帝王娇宠:小萌妃,乖一点 - xp1024.com
《帝王娇宠:小萌妃,乖一点》


第1章 山神娶亲

香道缥缈,浮生虚妄,而你是我唯一的光与信仰。

……

齐国临安十五年,宋州,金陵城外。

正值初春,湖光水色,春和景明。

山脚下种着仙境般的十里桃林,青砖铺就的小路辗转蜿蜒,直至桃花深处。

七八岁的小女孩儿,穿着不合身的大红嫁衣,慌不择路地闯了进来,乌黑湿漉的小鹿眼环顾四周,才惊觉迷了路。

身后传来嘈杂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呼唤与怒骂。

她愈发焦急,正要继续逃跑,却不小心扭了脚,只得拖着肿胀的伤脚,蹦跳着又往前逃。

前方云雾渐深,隐约可见一座竹屋。

她眼前一亮,急忙提着裙裾,跛着腿奔了过去。

跑到跟前,她才看见那竹屋前种着一株三人合抱的桃花树,树下摆着把半旧青竹躺椅,身着天青色直裰长衫的少年,一手撑额,闭眼寐于其上,身侧的花几上还摆着半碟落了桃花瓣的酒,俨然惬意风流姿态。

小女孩儿顿住步子,回头望了眼快要追来的村民,眼眸一转。

她轻轻遮上喜帕,上前拉了拉少年的衣袖,声音软糯甘甜:“小哥哥!”

少年睁开微醺醉眼,漆黑瞳眸中倒映出那身胭脂红吉服,不禁挑起一边儿眉,哂笑道:“莫非是小生醉酒后误入桃林仙境,惹来仙女下嫁?”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低哑磁性,却又兼具江南读书人才有的婉转清越,宛如醇厚的桃花酒酿般醉人。

喜帕下的小姑娘悄悄撇嘴。

这般不正经,哪个仙女要嫁你?

她想着,又扯了扯他的衣袖,软软糯糯道:“小哥哥,你来揭我的喜帕,可好?”

“啧,揭了喜帕可就是夫妻,仙女妹妹莫非当真相中了我?”少年眯起微醺的桃花眼,撑着躺椅,慵懒地半坐起身,“也好,咱们在这山中做一对神仙眷侣,想来定是桩极妙的事儿……”

小姑娘垂眸,透过喜帕下方的空隙,看见他伸出来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如玉,应是读书人的手。

少年白细的指尖,捻上垂着红流苏的喜帕一角,带着几分慵懒和挑逗,慢条斯理地揭落。

春风骤起。

无数桃花瓣纷纷扬扬。

映入少年眼中的,是一张嫩生生的苹果脸,透着无害的纯净和娇憨,酒窝深深,绵糖般甜兮兮的招人疼。

然而那双湿漉鹿眼中,却蕴着点点狡黠,藏也藏不住,像只幼小的狐狸宝宝。

少年摇开折扇,薄唇轻勾:“啧,原以为是个仙女妹妹,没想到,却是只狐狸宝宝……”

你才是狐狸宝宝!

小姑娘腹诽,还未来得及说话,那群追她的村民已经吵吵闹闹地寻了过来。

他们把桃花树团团围住,一位戴着绞丝银镯子、面上搓两团大红胭脂的神婆,气喘吁吁地走进来,叉腰骂道:“好你个苏酒,看你长得老实,我们才让你给山神老爷做媳妇!这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怎么敢逃跑?!”

村长抚着胡须走出来,语重心长道:“苏家小娃啊,咱们村每两年就要帮山神老爷娶一个童女,这都是上百年的习俗了,只有这样,山神老爷才会保佑咱们小宛村风调雨顺啊!为了村里上千口人着想,你可不能不听话呀!”

苏酒暗暗冷笑,山神娶亲?

不过是把新娘从山顶往悬崖下一扔,这算娶得哪门子亲?

第2章 本公子笑纳了

前两年和她一起玩的小姐妹,被送去给王神婆口中的“山神”,就再也没回来过。

她采草药时从那悬崖下面经过,看见的是被野兽啃剩的一堆白骨。

她是小宛村人氏,娘亲早逝,只知爹爹是长安人,却并不知道究竟是谁,因此自幼跟着舅舅和舅娘生活。

可她的舅娘,为了二两银子的聘礼,竟瞒着舅舅把她卖给了村里,去做那献祭的童女。

这所谓的“山神娶亲”,分明是死路一条,她还想长大了去长安城寻爹爹,不愿意就这么死了呀!

她面上老实娇憨,搅着喜帕,糯声道:“可是我的喜帕被这位小哥哥先揭了,为图吉利,我怎么能再嫁给山神爷呢?王婆婆,您孙女不也八岁吗?不如您让她去嫁?这样天大的好事,想来她定会十分欢喜的。”

“你——”王神婆噎住,搓着胭脂的老脸越发通红,梗着脖子粗声道,“总之山神老爷选中了你,你不嫁也得嫁!”

“不错!”那老村长摸着胡须,严厉道,“来人啊,给我把她绑起来!”

几名壮汉手持绳索,立即就要上前。

苏酒攥着喜帕连连后退,膝盖窝撞上躺椅边缘,猛然跌坐在少年身上!

少年用青竹折扇挑起她白嫩精致的下颌,笑得温柔,“我的狐狸宝宝,你这是做什么?我听着,似乎嫁给那山神老爷,倒也是不错的。”

苏酒眨了眨小鹿眼。

她突然抱住少年劲窄的腰身,垂着漆黑眼睫,哽咽道:“小哥哥,揭了喜帕就是夫妻,小酒已然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不要我!”

她瞄了眼村民,又悄悄对他咬耳朵,“小哥哥既是读书人,便该知道声誉的重要性。若我从此缠上小哥哥,将来小哥哥也不好参加科举不是?”

“呵……”少年唇角翘起,握住她的手腕,同样低声,“原以为是只毛都没长齐的狐狸宝宝,却没料到,这口狐狸牙,竟锋利得很……”

说话间,他微微垂眸,正好看见女孩儿腕间的铜镯子。

镯子上的缠枝莲花纹,很特殊。

他曾见过的。

桃花眼眯了眯。

他忽然笑吟吟转向那群凶神恶煞的村民,“这只狐狸宝宝,本公子笑纳了。兴许将来,能养成那勾人的狐狸精,也未可知。”

细碎的春阳从桃花间隙洒落,他坐在桃花和光里,面容俊俏,左腮上一点朱砂痣,薄唇的弧度慵懒又邪气。

“这可不行!”王神婆大怒,“你这人打哪儿冒出来的,竟也敢插手我们小宛村的事?!我告诉你,你识相点儿,赶紧把苏酒交出来!否则,我们连你一块儿送给山神爷!”

“不如这样,”少年轻笑,“你去告诉山神一声,这只狐狸宝宝,不小心被我萧廷琛窥见真容,恐无法再嫁他。你再问问他欢喜怎样的姑娘,回来告诉我,我亲自挑了给他送过去?”

萧廷琛?

那村长老脸一白,这个少年,居然是去年宋州十县秋闺乡试第一名,金陵萧府五公子,萧廷琛?!

萧廷琛的桃花眼里仍旧含着温和笑意,“谷雨惊蛰,送这神婆去向山神问话。”

竹屋后面绕出两名家丁,朝他拱手应了声“是”,不由分说地扛起大喊大叫的王神婆,往山顶悬崖而去。

一众村民目瞪口呆。

老村长不敢惹事,急忙作了个揖,老脸惨白,带着一干人火急火燎地跑了。

第3章 跟着我,我教你读书

村民们都走了以后,苏酒在地上站稳,学着读书人的端雅姿态,有模有样地朝萧廷琛作了个揖,“谢谢小哥哥救我。”

萧廷琛不以为意,又瞥了眼她手腕上的铜镯,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夹起那碟桃花酿,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儿?”

小姑娘脆生生答道:“我叫苏酒,‘凝风花气度,新雨草芽苏’的‘苏’,‘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酒’。”

萧廷琛送到唇边的酒碟又顿住。

他的目光掠过她捏着喜帕的小手。

那双小手白则白矣,只是细看之下,清晰可见掌心与指腹上的层层厚茧,可见是做惯了粗活儿的。

这样的小姑娘,按理是不该会这些诗文的。

他对这小小的女孩儿起了几分兴致,“读过书?”

“只粗粗读过几本。”小姑娘笑得娇憨。

提起读书时,她的小鹿眼变得非常明亮,“村里有座私塾,我割草放牛时,常常从旁边路过,就躲在窗外偷偷跟着学。后来被夫子看见,告诉我帮他洗一件衣裳、一双布鞋,他就教我一个字。日积月累的,倒也跟着识了不少字,也读了几本书。”

萧廷琛放下酒碟,眼中兴味渐浓,“喜欢读书?”

“嗯!”苏酒使劲儿点头,眼中都是虔诚,“可喜欢了!”

“倒是难得……”萧廷琛摇开折扇,醇厚的声音越发透出温柔来,带着轻哄的意味,“那你以后跟着我,我教你读书,好不好?”

苏酒歪了歪脑袋,仔细打量过萧廷琛,见他温温柔柔不似坏人,再加上他又救过她,于是便觉得这个人很可靠,是值得信赖的。

她咧开唇瓣,双颊酒窝深深,“小哥哥学问做得好不好?”

萧廷琛眉眼弯弯,“金陵城第一。”

“哇,好厉害!”苏酒惊讶地睁大眼,声音稚嫩又清脆,“那我这就回家告诉舅舅,我要跟着小哥哥读书!”

考上解元后,萧廷琛听过无数称赞他的话。

便是金陵城最有头有脸的人物,见了他也总爱夸他满腹珠玑、文采斐然。

然而那所有的称赞,在这个小姑娘纯净敬慕的眼眸前,似乎都失了颜色。

他含笑起身,在小姑娘面前蹲下,“上来,我送你回家。”

“诶?”

“你的脚不是崴了吗?”

苏酒没料到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不觉心中暖暖,乖乖地趴到他背上,“小哥哥,我舅舅住在石头山下,小宛村第九户。”

“所以你叫苏酒?”

“才不是呢!是因为我娘亲酿的桃花酒很好喝,所以我才叫苏酒的!”

萧廷琛唇畔弯起,“哦,那幸好你娘亲不擅烹肉。”

否则,岂不是要叫苏肉?

小姑娘愣了半天才回过味儿,认真道:“小哥哥,先生说读书人要有气度,不能欺负人。”

萧廷琛嗅了嗅鼻尖,隐约闻见小姑娘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古朴清雅香气,不禁勾唇,“妹妹好香……”

“这是柏子香,乃是取去岁仲秋时节所采柏子制成的。”

“妹妹还会制香啊,真是难得。”

“是我娘亲从前教我的,我娘亲制香手艺很好的!”

“呵……”

黛碧群山在天际连绵起伏,勾勒出长长的水墨画卷。

春阳暖暖,枝头绵绵簇簇的桃花,正弥漫出甜甜的山野清香,似乎也要被这暖阳晒得融化。

水墨半城人家,春风十里柔情。

山脚下,少年背着小小的姑娘,沿着蜿蜒的青石板路,慢条斯理地往白云深处而去。

第4章 天青色等烟雨(1)

小宛村坐落在石头山下。

几百户人家挨挨挤挤,此时已近黄昏,家家户户的烟囱里正冒出缕缕炊烟。

萧廷琛背着苏酒找到苏家小院,只见柴扉紧闭,里面却传出阵阵哭嚎。

苏酒从他背上跳下来,敲了敲木门,“舅娘,我回来了!”

里面那哭嚎声立即停了,“蹬蹬蹬”的脚步声快速响起。

很快,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一位发髻散乱、双眼红肿的中年女子出现在门后,脸上还挂着憔悴泪痕。

“舅娘!”

苏酒软软唤了声。

江氏看见她,双眼迸发出怨意,一把将她拽到门槛后面,抄起扫帚就往她身上抽:

“好你个苏酒,你翅膀硬了,连你舅娘的话都敢不听了!好好的给山神爷做媳妇你不乐意,非要逃!现在好了,那王神婆死了,王家把过错全怪到了老娘头上!”

她下手很重,一张原就憔悴的脸扭曲狰狞,声音嘶哑地大骂:

“那二两银子也被讨回去了,还连带着要了五两银子的棺材钱,咱家家底都被掏空了,你高兴了不?!赔本儿的东西,早知道你娘把你生下来时,我就该把你淹死在塘里!”

苏酒一张小脸绷得通红通红。

那双小鹿眼中含着两包泪,却生生没让泪珠子掉下来。

江氏终于打够了,一撩头发,才看见门口还站着个笑眯眯的少年。

模样自是说不出的好,周身还有股书卷气。

江氏不懂该如何形容,但她觉得这少年比村子里、镇子里那些俊俏书生都要好看。

被这样的少年郎看见自己刚刚泼辣的模样,江氏闹了个脸红,连忙小心翼翼问道:“这位公子是?”

“伯母唤我廷琛就好。”萧廷琛仍旧笑眯眯的,“小酒扭了脚,不知家中可有跌打伤药?”

“哟,她哪儿就用得上那些金贵的跌打伤药了!”江氏哈哈直笑,“这丫头命贱,以前从崖上滚下来,头破血流的,躺个三天还不是就自个儿好了?”

她说着,皱眉转向苏酒,“看不到家里来客人了?!去,赶紧淘米煮饭!”

苏酒应了声“好”,一瘸一拐进了厨房。

江氏急忙把萧廷琛请到屋子里,眯缝眼细细打量过他的穿戴打扮,见他穿的都是精细丝绸,腰上还挂了个玉佩,暗道这可真是撞上贵人了。

她给他泡了茶,原想从他嘴里套出他家世如何、家中还有几口人,谁知不光没套出他的家世,反倒自己一张嘴似那扎不紧的麻袋口子,哗啦哗啦就把苏酒的身世给交代清楚了,自己却还犹未察觉。

唠完嗑儿,她笑道:“我瞧着外面天色晚了,去门口瞧瞧她舅舅回来没,你慢坐,慢坐!”

萧廷琛托腮望向厨房的方向,唇角饶有兴味儿地挑起。

江氏快步走到院子外,正好撞到个十四五岁的姑娘。

她连忙拉住那姑娘的手,“我的乖儿,你怎么玩到现在才回来?!”

“娘你身上一股子汗味儿,真难闻,你离我远点儿。”

“好好好!”江氏急忙松开手,脸上却还挂着喜意,“咱家今儿来了位模样极周整的公子,我瞧着,与你再般配不过!”

第5章 天青色等烟雨(2)

“哼,什么般不般配的,他模样生得再好,能有邻村的张哥哥好?”

那姑娘语带轻蔑,不高兴地抬步踏进院子,故意抬高音量,“再说了,张哥哥今年可是要参加秋闺乡试的,要是中了举人,那身价一般人能比得了?娘,这来路不明的野男人,你可莫要随便往家里带!”

此时堂屋里点着油灯,她跨进去,抬着下巴,骄傲地望向端坐在大椅上的萧廷琛。

谁知这一看,却差点儿丢了魂。

萧廷琛模样本就生得极好。

两汪含情桃花眼,一双温润玄月眉,唇红齿白,周身气质如墨似玉,笑起来时右侧脸颊有个浅浅的酒窝儿,偏左腮上还有颗小小的朱砂痣,画龙点睛般平添艳色。

而此时灯火朦胧,越发衬得他光华耀目,令人不敢逼视。

苏柳的脸,“腾”地红了。

她不敢再多看他,急急后退几步,捧着脸飞快奔进了自己房间。

江氏知晓自己女儿是很满意了,于是就跟看女婿似的,越看萧廷琛越顺眼,暗道等她爹一回来,就撺掇他跟这位公子提亲。

等到开饭时,苏酒把菜肴端上桌,勤快地将众人的碗筷一一摆好。

苏舅舅和儿子苏堂砍柴回来,看见萧廷琛时不由一愣,“这位公子是?”

江氏忙道:“今儿阿酒那孩子在外面瞎玩崴了脚,幸好被这位公子碰见,亲自把阿酒给咱送了回来!”

两父子皆生得憨气,闻言立即笑道:“原来是恩人!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萧廷琛含笑的目光在江氏略显慌张的脸上转了转,“苏舅舅唤我廷琛就好。”

正说着话,苏酒端着小木盆从厨房里出来,“舅舅、表哥,洗手吃饭了!”

几人洗过手,围着一张破旧的八仙桌坐下。

苏舅舅性子憨直,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烧酒,定要给萧廷琛满上,以答谢他送苏酒回家的恩情。

苏酒知晓萧廷琛出身锦绣人家,怕他喝不惯村子里的粗酒,正想着要不要给他挡一挡,萧廷琛却已经端起那碗酒,含笑与苏舅舅对碰,爽快地一饮而尽。

坐在苏酒身边的苏堂,不过十三四岁,皮肤黝黑、双眼明亮,欢喜道:“表妹对我真好,做的全是我喜欢的菜!”

苏酒给他夹了几块烧得酥红的肉,认真道:“表哥正在长身体,要多吃些肉才好!”

“谢谢表妹!你也吃!”

苏堂开心不已,也夹了块肉到苏酒碗里,谁知对面坐着的江氏却重重咳嗽了声。

“娘,你嗓子怎么了?”苏堂不解。

江氏腆着脸,把那块肉又从苏酒碗里夹出来,笑道:“红烧肉也就这五六块,咱们有贵客在,哪能给她吃?!再说了,她又不爱吃这个!”

苏酒默默扒饭。

以往,她若是哪顿饭敢吃了舅舅或表哥夹给她的肉,舅娘必然要等两人睡着之后,拿柳条抽她。

如此闹过两回,她就再也不敢吃肉了,只告诉舅舅和表哥,她不爱吃那个。

萧廷琛视线扫过她的小脸,却见她正用余光悄悄盯着自己碗里的那块肉,显然是想吃的模样。

唇畔的笑意越发温柔。

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狐狸宝宝想吃肉?”

第6章 天青色等烟雨(3)

苏酒一怔,悄悄瞪他,“不许叫我狐狸宝宝!”

恰此时,嗲嗲的女音忽然响起:“爹爹、娘亲,你们开饭,如何也不唤女儿?”

众人望向门口,只见苏柳穿大红襦裙,发髻上簪着两朵红牡丹绢花,脸上甚至还细细搓了红胭脂。

苏堂满脸不解,“姐,你声音怎么变了?怪恶心的,你好好说话呀!”

苏柳扭着腰肢,娇滴滴地走过来,挨着萧廷琛坐下,娇声道:“弟弟,你胡说什么呀,人家不是一直这么说话的嘛?”

她身上熏了桂花香膏,浓郁而劣质,随着她说话,一阵阵飘到众人鼻尖。

苏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小心翼翼望向萧廷琛,但见他神色如常,仍是笑吟吟的模样,半分嫌弃的表情都没有。

她暗道这公子不愧是金陵城学问做得最好的人,连人品风度也是一等一的好。

然而苏柳却觉得,

萧廷琛这是喜欢她。

于是她一个劲儿地为他殷勤夹菜,“公子,你尝尝这道芝麻油炒小竹笋,小竹笋是现挖的,芝麻油也是我们家自己磨的,鲜香味美,可好吃了!”

萧廷琛不动声色地拢了拢宽袖,与她保持距离,眉眼仍含着温和笑意,“多谢苏姑娘好意。”

苏柳越发欢喜,恨不得把满桌好菜都夹到他碗里。

几杯酒过后,萧廷琛声音润朗地开口:

“苏舅舅,小酒天资聪颖,我瞧着倒是块能打磨的好玉,你若肯把她送到我萧府,我倒也愿意花时间,好好教她读书写字。”

苏舅舅大喜,“当真如此?!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我那苦命的妹妹去的早,我家小酒孤苦伶仃的,若能蒙公子照拂,那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应得快,江氏却在桌下狠狠踹了他一脚。

她笑呵呵转向萧廷琛,“正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家阿酒学着洗衣做饭也就罢了,学什么读书写字啊,那都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才学的!再说了,阿酒蠢笨得很,哪里有我的柳儿聪明?柳儿,背个诗给萧公子听听!”

苏柳兴奋不已,连忙摇头晃脑道:“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没打着,打着小松鼠。松鼠有几只,让我数一数。数来又数去,一二三四五……”

江氏得意洋洋,“瞧瞧,我的柳儿多灵光,这诗背得可真好!”

萧廷琛含笑,“苏姑娘真有才,在下佩服。不过,在下已然和小酒约好了,带她去萧府读书。听闻苏舅母用二两银子把小酒卖给山神做童养媳,那我同样出二两银子,苏舅母可能把小酒也卖给我?”

第7章 天青色等烟雨(4)

“砰!”

一声巨响,喝得醉醺醺的苏舅舅,猛然把手中的旱烟锅敲到桌上!

江氏没料到萧廷琛会突然把这件事抖出来。

她瞟向大怒的苏舅舅,忍不住一哆嗦。

苏舅舅厉声道:“怪不得你今儿一早就打发我爷俩上山砍柴,原来是背着我们把小酒卖了!”

苏堂眼圈通红,“娘,小酒是我表妹啊,你怎么能把她卖了?”

江氏被他们如此责问,又羞又怒,快步奔出堂屋,一屁股坐到青石台阶上。

她捶打着胸膛,扯着嗓子哭嚎出声:

“哎哟喂,我不活了我!我辛辛苦苦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嘛我?!眼瞅着咱柳儿就要找婆家,再过两年咱堂儿也要娶亲,咱家是叫花子吃豆腐,一穷二白!手上没银子,咱拿什么给他娶?!再说了,能嫁给山神老爷,那可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苏舅舅站在堂屋里吼:“福气个屁!我那妹妹就留下这么个独苗苗,你要我死了怎么有脸去见她?!”

“你妹妹、你妹妹,你就惦记着你那短命鬼妹妹!未婚先孕,简直是隔墙扔娃娃,丢人!你苏家的老脸都被她丢尽了,你还念着她!”

江氏拼命哭嚎,抹眼泪时看见站在角落的苏酒,扭曲着脸奔到她跟前,抄起扫帚就往她身上抽!

“连爹都不知道是谁的赔钱货!在我家住了这么些年,吃了我多少大米,叫你乖乖嫁给那山神爷也算是造化一场,你还敢给我逃回来!我打死你个赔钱货!”

“住手!”

苏舅舅越发恼怒,冲上前推搡了下江氏。

江氏宛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大吼道:“苏大鹏,你这吃了煤炭黑了良心的种子,你敢推老娘?你竟然敢推老娘?!哎哟喂,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她哭着拉住苏柳和苏堂的手,“苏大鹏,我这就带着孩子回娘家!你和苏酒那死了娘的小贱人过去吧!”

苏柳和苏堂都使劲儿地哭。

苏家小院闹翻了天,还有不少村人挤在外面看热闹。

苏舅舅铁青着脸站在堂屋,拿旱烟锅指着江氏,扯着嗓子大喊:“你走,你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喊完,却察觉衣袖被人扯住。

他回过头,苏酒仰起小脸,“舅舅,你把我卖给小哥哥吧。”

这么些年,她明白家中的吵吵闹闹,都是为她而起。

如今她走了,舅舅倒是可以过上安稳日子了。

而她有手有脚,便是在萧府里做个洒扫丫鬟,也能混口饭吃。

听闻富贵人家的主子出手打赏十分大方,等她攒够了银钱,就替自个儿赎身,然后去长安城寻爹爹。

苏舅舅心疼她的懂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舅舅能挑能扛,又不是养不起你,莫要听你舅娘胡说八道。”

苏酒松开手,又一瘸一拐地去追江氏,“舅娘,你别走,你走了舅舅怎么办?”

江氏也不是真心要走。

她望了望苏酒,又望了望四平八稳坐在堂屋中的萧廷琛,腆着脸试探道:“萧公子,既然你想买苏酒,十两银子,十两,我就把她卖给你,好不好?”

这样一来,她不仅能赚回那二两银子的聘礼,还能补上被王家人讨要去的五两银子的棺材本。

而且还能多赚三两,一点都不亏。

苏舅舅被她气得直哆嗦,双眼一翻白,竟直接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只见自家堂屋里围了一圈人,桌上白纸黑字,已然是拟好了的卖身契。

第8章 天青色等烟雨(5)

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

透过人群缝隙,他看见丁点大的小苏酒,踩在小板凳上,就那么懂事地在卖身契上按了手印。

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再次晕了过去。

萧廷琛把卖身契揣在怀里,笑眯眯望向苏酒,“今晚好好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叫你舅舅送你进城。”

苏酒有点儿恍惚,只沉默着点点头。

院外,萧府的马车驶了过来。

萧廷琛拢着宽袖,慢条斯理地上了马车离去。

江氏捧着十两银子,在灯火下仔细端详,兴奋得合不拢嘴,“柳儿啊,你不是稀罕镇子上布庄里的那匹衣料吗?娘明儿带你去买。还有堂儿,你不是想要一把新镰刀吗?娘明儿也给你买回来!”

苏柳虽然遗憾没能做成那位锦衣公子的夫人,但家里多了十两银子也是很好的事,因此同江氏一道沉浸在了天大的欢喜里。

苏堂抱着头蹲在墙角,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那么招人疼的好表妹,竟然就这么被卖了……

可恨他无能为力、一无所有,不能好好护住表妹。

十三四岁的贫家少年暗暗攥紧拳头,等他将来攒够十两银子,是不是就能把表妹给赎回来?

这家人心思各异,苏酒独自坐在漆黑的小房间里,对着窗外的那轮明月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站起身,摸黑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然而收拾来收拾去,统共也只有个小小的包袱。

翌日。

天空深蓝,黎明时的上弦月带着弯素白残影,伴着颗孤零零的启明星。

蜿蜒的山道上,一辆牛车缓缓行驶而过。

车轱辘声悠悠晃晃,回荡在凝着白露的山野乡间。

牛车上坐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紧紧抱着小小的布包袱,回首望向逐渐远去的山村。

她曾捉过鱼的溪流、她曾挖过竹笋的山林,她曾偷偷躲在外面听课的私塾,她曾独自坐在上面思念娘亲和爹爹的山头,都被晨雾笼罩,在视野中化作一个个黑点。

她低下头,

鼻尖发酸,

却并没有哭。

牛车在清晨时,驶进了金陵城。

青石板砖的街道两侧,挤满了熙熙攘攘的小贩,叫卖着蔬果糕点、鞋样冠梳、珠翠头面等物,繁华喧嚣,甚为热闹。

苏舅舅停了牛车,问过去萧府的路,才又赶着牛车,继续往前走。

及至绕过数条长街,牛车才终于在一条黑瓦白墙的巷子外,缓缓停下。

苏舅舅跳下车,把苏酒抱下来,蹲在她面前,给她整了整衣裳,“小酒,你现在后悔,舅舅马上带你回家。那十两银子,咱不稀罕,还给他就是了。要是他嫌不够,舅舅砸锅卖铁,也给他再补些……”

他低下头,已是哽咽不能语。

此时正值烟雨朦胧之际,青石板砖沁出氤氲水汽,墙角的一树杏花笼在烟水中,晕染开泼墨般的粉意。

远处的秦淮河上,画舫如织。

船家娘子抱着琵琶弹奏出袅袅乐曲,金陵的脂粉气息在江南的天青色烟雨中,化为雍容古雅,宛如泼墨画卷。

苏酒轻抚过苏舅舅斑白的两鬓,两个酒窝深深甜甜,“舅舅,我不后悔……也不害怕。”

第9章 旧时王谢堂前燕

正说着话儿,一位打扮整洁端庄的中年妇人,带着两个小丫头迎了出来。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过舅侄俩,笑道:“这位就是小苏姑娘吧?我家公子吩咐,叫我迎姑娘进去。”

苏舅舅抬袖抹了把眼泪,点头哈腰陪笑道:“这位夫人,您等等,我给小酒买点儿东西!”

“苏大哥,我不过是府里的仆妇罢了,哪里算得上什么夫人?”

那妇人掩嘴轻笑,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丫头也都跟着窃窃笑起来。

苏舅舅面色微红,叮嘱苏酒在这里等他,自己匆匆朝旁边繁华处去了。

苏酒颊上两个酒窝儿,仰头望向那位中年妇人,“不知婶婶如何称呼?”

“我姓刘,姑娘唤我刘妈妈就好。”

那妇人答着,目光锐利地打量起苏酒。

听说这小姑娘是从金陵城外的村子里来的,原以为生性怯懦上不得台面,如今一见,竟绵糖般甜兮兮的招人疼,怪不得会被公子青眼相待。

很快,苏舅舅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他手中还拎着一只小竹篮,里面塞满了各式点心零嘴。

他把小竹篮挽到苏酒的小细胳膊上,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都是小孩子爱吃的东西,舅舅估摸着,你也应当是欢喜吃的。”

苏酒抱紧小竹篮,甜声道:“谢谢舅舅!”

苏舅舅在她跟前蹲下,替她仔细理了理衣襟,又从怀里掏出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塞到她手里。

他细细叮嘱道:“到底是在人家府里,不比自己家,你要乖乖听话,莫要惹了贵人。过几天,等舅舅说服了你舅娘,一定再把你赎回去。乖,等舅舅来给你赎身,记住了吗?”

苏酒点点头。

苏舅舅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站起身,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一角银子。

他恭敬地把银角子塞给刘妈妈,“一点心意,还请您收下!以后在府里,就请您多多关照我家小酒了!”

刘妈妈不动声色地推拒了,笑道:“苏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小苏姑娘是咱们公子点名要的,器重着呢,哪里就能让她受委屈了?苏大哥放心就是。”

苏舅舅放了心,又拉着苏酒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在刘妈妈的连番催促下,才不舍地目送苏酒被刘妈妈带进那深深长长的巷子。

苏酒抬头,注视着巷子口黑底青字的匾额,上面端端正正刻着“乌衣巷”三个大字。

她低头,跟着刘妈妈踏进了长巷。

巷子里铺的是整整齐齐的青砖。

墙角,还生着一丛丛含苞欲放的丁香。

许是雨多的缘故,青砖边缘皆已生了青苔,配着黑瓦白墙,越发衬得这长巷幽僻静雅。

刘妈妈边走边骄傲道:“咱萧家乃是金陵城五大世家之一,如何富贵锦绣我就不一一细说了,总之你须知道,这金陵城里,纵便是那些个官老爷,轻易也是不敢惹咱们萧家的!”

她顿了顿,又道:“如今老太爷在京城做吏部尚书,大老爷和二老爷在别州外放做官,三老爷留在金陵城经营萧家生意,内里的一应事务,皆由老太太打理。”

苏酒幼小的手指细细轻抚过粉白墙面,暗道古诗云:

朱雀桥边野草花,

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寻常百姓”,如今看来,却也不寻常啊。

刘妈妈回头看她,见她正神游天外,不觉微怒,“小苏姑娘,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第10章 书香世家

苏酒回过神,笑容娇憨,“刘妈妈刚刚说萧家的老太爷、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在外面做官,三老爷负责经营萧家的生意,萧家内里的一应事宜,则由老太太打理。”

她睁着一双湿漉鹿眼,苹果脸圆润润甜兮兮。

看起来很是单纯老实,好似刚刚神游天外的人并不是她。

刘妈妈暗道大约是自己花了眼,继续道:“公子乃是二房老爷所出,虽年仅十五岁,却已是去年宋州十县秋闺乡试的第一名,金贵得很。你只伺候咱们公子,其余公子小姐,我如今与你说了你也记不住,等以后慢慢接触就知道了。不过——”

她话锋一转,在一座极为宽大豪奢的宅院前停下。

“不过,府中的公子小姐都不是顶要紧的,这乌衣巷中,只有两位公子不能得罪,一位是咱家的解元公子,还有一位,就是这谢府的谢小公子!”

苏酒闻言,好奇地望向那座金碧辉煌的府邸。

这府邸建造得很是华丽,匾额上用厚厚的金粉大书着“谢府”二字,连门前的廊柱都是包金的。

这般奢靡程度,与整条乌衣巷的书香墨气格格不入,叫人想不注意都难。

“人人都知谢家是江南首富,呵,却不知这铜臭气把好好的乌衣巷都给染臭了!偏这谢家人毫无所觉,每日里只知吃喝玩乐,不知读书为何物,当真叫人笑话!”

刘妈妈自然是与主人家同仇敌忾的,很是义愤填膺,“你记住,咱们萧府的人与谢府,绝无往来!”

苏酒虽不知这谢家好端端的怎么就染臭了乌衣巷,却还是老实道:“我记下了。只是不知,那谢小公子又是怎么回事儿?如何就不能招惹他了?”

“唉!”刘妈妈叹了口气,张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公子还在府里等着,快走!”

苏酒回头望了眼谢府,收起好奇心,乖乖跟着刘妈妈往萧府走。

萧府坐落在长巷尽头,乃是一座五进五出的大宅院。

苏酒站在大门外,仰头望着府邸前用青石和水磨砖建成的高高门楼,门楼上雕有双狮戏球图,雕工细腻,栩栩如生。

匾额上“萧府”二字,格外工整端严,历经风雨又平添几分古朴雅致,可见是百年书香世家。

“进去吧!”

刘妈妈说着,带她踏上府门外的台阶。

飞檐斗拱,穿过重重雕花游廊,苏酒终于被领进了这深深宅院里的一座小院。

只见小院主屋槅扇紧掩,槅扇两侧,嵌着一副花梨木刻字楹联。

上联是“淡泊以明志”,

下联是“宁静而致远”。

横批,“修身养德”。

刘妈妈脸上流露出敬畏,“小苏姑娘,公子定是在里面埋头苦读。公子他大病初愈、弱不禁风,你可万万不能给他添麻烦。”

苏酒乖巧道:“阿酒记下了。”

刘妈妈又继续敲打她,“公子素日里嗜书如命、温和谦顺,待下人极宽厚,能在公子身边伺候,乃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可要好好珍惜。好了,你自个儿进去吧!”

她们走后,苏酒抱紧小竹篮,站在雕宝瓶如意纹的槅扇外,抬起小手,轻轻叩了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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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住大家!

第11章 妹妹可欢喜?

“进。”

屋中传出的声音,透着漫不经心的散漫。

苏酒推开槅扇。

屋子里,静悄悄的。

春雨已歇。

春阳从窗棂间洒落,清晰可见尘埃在光束中飞舞。

她挽着小竹篮跨进门槛,“小哥哥?”

回答她的是寂静。

她走到屋子中央,下意识转向内室。

只见那道圆形镂花月门处,珠帘高卷,穿天青色竹叶纹直裰长衫的少年,唇角噙着淡淡笑意,正悠然自若地拈弓搭箭。

那箭头闪烁着寒光,远远对准了苏酒的脑门儿。

苏酒的身子,僵住了。

她举着糖葫芦,咽了下口水,弱声道:“小,小哥哥,有话,有话好好说,别,别激动——”

话音未落,那支利箭微微一歪,呼啸着穿透空气!

“铛——!”

一声脆响,利箭从苏酒手侧掠过,带着一颗糖葫芦,笔直没入外室的墙壁之中!

苏酒握着糖葫芦的掌心,忍不住沁出冷汗。

萧廷琛越过她,走到墙壁旁拔下那支利箭,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坐了。

他咬了口糖葫芦,望向腿软的苏酒,似笑非笑,“我送妹妹的见面礼,妹妹可欢喜?”

苏酒:“……”

欢喜个腿子!

说好的大病初愈、弱不禁风呢?

说好的嗜书如命、埋头苦读呢?

说好的温和谦顺、待人宽厚呢?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女子的说笑声。

苏酒望去,只见两名环肥燕瘦、打扮精致的美人,正拎着食盒笑吟吟进来。

她们无视苏酒,柔柔媚媚地给萧廷琛行了个福身礼,“给公子请安,奴给公子送午膳来了。”

两人声音酥软,直媚到人骨子里去。

萧廷琛摆摆手,示意她们放到圆桌上。

两人姿态妩媚,那白嫩的纤纤玉手涂着鲜红丹蔲,娇娇柔柔把食盒里的菜肴美酒摆上桌的模样,甚是养眼。

其中穿红罗裙的姑娘笑道:“这是夫人让送来的,说公子大病初愈,得多补补。”

萧廷琛唇角轻勾,“替我多谢嫡母。”

两个侍女朝他抛了几个媚眼,才笑闹着退下。

待她们走后,萧廷琛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敛去。

他随手拿起花几上的弓箭调弄,声音淡淡:“都倒了。”

苏酒望向桌面,只见这些菜全是大鱼大肉,半点儿素的都没有。

她不声不响地把它们装进食盒,心中却暗暗疑惑。

大病初愈的人不该吃这些发物,夫人送来的菜肴却全是油腻腻的鱼肉……

听说小哥哥乃是解元,想来读书是极好的。

他们乡下人尚且注重功名,长辈常常叮嘱读书人不可耽于美色和玩乐,可这萧府的夫人却叫那两个媚态横生的丫鬟伺候小哥哥。

如此种种,其居心,实在叵测。

她想着,望了眼萧廷琛,只见他那张光风霁月的面庞上,透着淡淡的漫不经心,调弄弓弦的眼神却很是认真。

她看不懂他,也不敢多话,只是乖顺地抱着食盒离开。

她走后,萧廷琛朝槅扇举起弓箭,唇角再度勾起淡淡微笑。

“真是只聪明的狐狸宝宝,一眼就窥破了这府中的龌龊……

“那么,我的小狐狸会忠心哪一边呢?是夫人……”

他张开弓弦,利箭“嗖”一声,精准射进槅扇镂刻的木桃花上。

少年温柔的桃花眼,倏然变得凌厉,

“还是我?”

第12章 吉祥的兆头

萧家有古怪。

原以为知书达理、温柔可亲的小哥哥,也有古怪。

苏酒蹲在小院后园子的池塘边,一边儿费劲儿地捞水面的小叶片,一边在心里犯嘀咕。

从前她跟着舅舅去镇上听戏,听过嫡母捧杀庶子的故事。

原以为那只是故事,可如今看来,现实远远比故事更精彩。

她摇摇小脑袋,把这些想法抛到脑后,认真地继续捞小叶片。

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池塘里生了好些莼菜,小小圆圆的嫩芽儿,裹着层天然的透明胶质,折射出春水的浅光,看上去鲜嫩可爱。

她很快捞了一小碗,放进竹篮子里。

那小竹篮里,还装着她挖来的小笋子、挑来的马兰头。

小哥哥到底救过她,那桌菜肴他吃不得,可是大中午的,总不能叫他饿肚子。

她要给他弄点儿好吃的。

院里的小厨房许久不曾被人用过,锅灶都积着灰,苏酒手脚勤快,很快就打扫得干干净净。

锅碗瓢盆一齐动起来,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她就重新做了三菜一汤,盛在食盒里,开开心心地给萧廷琛送去。

此时萧廷琛闭目盘膝,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手中把玩着两枚本黑色雕花核桃。

小厮谷雨从屋外进来,恭敬禀报道:“爷,您弄进府的那丫头,也不知在后园子里倒腾什么……您说,她会不会被夫人收买,然后像紫姑娘那样背叛您?”

他们爷在去年秋闺乡试里考中解元,原本今年春闺是要上京赶考参加会试的,偏偏夫人恶毒,竟然让伺候爷的侍女紫菀在食物里暗中投毒,害得爷大病一场,以致错过春闺。

如今那紫姑娘俨然成了夫人身边的红人儿,听说她还即将被开脸,送给嫡公子做妾,真可谓是麻雀变凤凰。

谷雨越想越气,义愤填膺道:“爷,若那小丫头片子也敢背叛您,小的第一个不饶她!”

他正说得起劲儿,瘦猴儿似的惊蛰突然从外面窜了进来。

他哭丧着个脸,结结巴巴道:“爷,您您您,您种在后园子里的龙什么竹,不是生了,生了几只小笋子嘛,被人,被人挖光啦!嘤嘤嘤……”

爷叫他好好守着那丛古怪竹子,可这么多年都没人动那竹子,所以他放宽了心,也不怎么去守了。

可他刚刚打完牙祭过去一瞅,新生的小笋子,居然就没了!

爷说了,这龙什么竹可是稀罕得紧,不是年年都生小笋子的。

若是生了,就代表这一年有大喜事。

萧廷琛四平八稳地转了转手中的核桃花,“那叫龙鳞竹。”

“嘤嘤嘤……爷,都是小的的错。”

惊蛰抬袖抹眼泪。

谷雨粗声训道:“哭得像个娘们儿似的,莫要在爷面前丢人了!还不如我捣你几拳,给爷出出气来得爽快!”

萧廷琛抬手,示意这聒噪的二人退下。

两人推搡着走后,他睁开眼,听着廊外那小姑娘急促的木屐声,唇角轻勾。

龙鳞竹产笋,乃是吉祥的兆头。

捡到狐狸宝宝,可不就是应了这吉兆?

毕竟,她腕上那只铜镯,可是稀罕物……

第13章 一梦浮生(1)

苏酒裙下的木屐哒哒作响,拎着食盒踏了进来。

“小哥哥,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了些菜。”

萧廷琛转了转那对核桃花,慢条斯理地起身到圆桌旁落座。

苏酒打开食盒,端出一盘鲜肥翠嫩的小菜,“这是我在小园子里挑的嫩马兰头,已经用沸水去过涩味儿了,拌了糖、盐和香醋,还浇了芝麻油,很鲜的。”

她又端出一盘春笋烧肉丁,“我看那两位姐姐送来的菜肴里有肉丁,所以挖了些春笋来一起炒。小哥哥吃不得油腻,只吃些鲜笋便好。”

萧廷琛盯着盘中那有些眼熟的笋片,笑得格外温柔,“我的狐狸宝宝,还真是勤快得紧……”

说着,手中的盘核声却莫名摄人了些。

苏酒浑然不觉他的异样,欢欢喜喜地捧出最后一盏汤,“莼菜肉丸春笋丝汤!”

那汤是用白瓷汤碗盛着的,莼菜细长暗绿,肉丸玲珑剔透,笋丝鲜青,汤水色泽极为鲜美。

萧廷琛对那莼菜起了些兴致,拿起竹筷,捞了几叶莼菜品尝。

莼菜入口滑腻微弹,细品之下,能慢慢感受到唇齿之间那逐渐弥漫开的清香微甜。

这是独属于春天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

“东坡居士有言,‘若问三吴胜事,不唯千里莼羹’。”萧廷琛挑眉,“今日我倒也有幸,在妹妹手底下尝了这莼菜的鲜嫩。”

“‘谁怜故山归梦,千里莼羹滑’……”苏酒歪了歪小脑袋,酒窝深深,“我瞧着那池塘里还有不少嫩莼,等明儿,我给小哥哥做一道好莼羹。再过几日那叶儿老了,就吃不得了呢。”

此时春阳正好,透过窗棂洒进来,满室崖柏生香。

萧廷琛盘着那对本黑色花中花,唇角轻勾,“妹妹好学问。”

一个深山中走出来的小姑娘,竟也懂辛幼安。

难得,

难得。

苏酒笑得腼腆,“小哥哥肯让我进你的书楼读书,才不枉费我烹制这莼菜的心思。”

她已经把这座小院转了一圈。

主屋是小哥哥的起居室,左排厢房是刘妈妈和丫鬟们住的地方,右排厢房则是小厮们的卧室。

后园子的旮旯里,是那座废弃的小厨房。

与小厨房一塘之隔,就是小哥哥的书楼了。

萧廷琛慢条斯理地盘着核桃,“‘谁怜故山归梦,千里莼羹滑。便整松江一棹,点检能言鸭。故人欢接。醉怀双橘,堕地金圆醒时觉。长喜刘郎马上,肯听诗书说。谁对叔子风流,直把曹刘压。更看君侯事业,不负平生学。离觞愁怯……’”

他戛然而止,仿佛考问苏酒的学问般,笑吟吟望向她。

苏酒扬起小脑袋,清脆接道:“离觞愁怯。送君归后,细写茶经煮香雪……”

萧廷琛微微一笑,随手抛出个小东西。

苏酒接住,看见这是一把串着红绳的黄铜钥匙。

她双眼一亮,“这是……书楼的钥匙?”

萧廷琛歪坐着,弯起的桃花眼平添多情,“用罢午膳,我要去书楼看书,记得煮一壶好茶。”

“是!”

苏酒知晓这是小哥哥允准她自由进出书楼的意思,立即笑弯了眉眼,欢欢喜喜地离开。

后园中临水而建的书阁,是一座精致的两层木质小楼。

小楼两侧嵌着副花梨木楹联,一侧雕刻着“世事漫随流水”,一侧雕刻着“算来一梦浮生”。

颇有些世外高人淡泊名利的意味。

苏酒拿钥匙打开槅扇,只见里面陈设典雅,书香气浓。

她带着羡慕在楼里转了一圈,才顺着木制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古籍成堆,萧廷琛的书案毫无章法地横亘在中间。

她见那书案颇有些凌乱,于是耐着心,先把上面的笔墨纸砚、书卷字画等物认真收拾了一遍。

她时时记着萧廷琛叫她煮茶的事儿,正仔细寻茶具时,却在二楼角落里,发现了一套落灰的制香用具。

第14章 一梦浮生(2)

她怔怔望着那套制香工具。

记忆里,隐约浮现出一个画面:

金陵城临街的香铺里,容貌昳丽的年轻女子,正端坐在梨花木圆桌后。

那双青葱般的纤纤玉手,慢慢将小石臼里磨好的香粉倒出,细细在黄铜小秤上称过,才倒进一只白瓷小碗里。

女子的一截丝质绣梅花宽袖垂落在桌案上,一只格外精巧的红泥小炉,正在手侧静静燃烧。

小炉上架着只巴掌大的陶碟,陶碟里的枣花蜜,已然煮成金红色,蜜里还涌着细小的气泡儿。

这是炼蜜成丸。

将枣花蜜烧制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与各类香粉混合,制成香丸。

女子的唇角始终噙着浅浅的温柔弧度,正准备把炼好的蜜与香粉掺在一起,一只白胖胖的小手,忽然扯住她垂落的宽袖。

她低头,看见腿边儿咿咿呀呀的小粉团子时,眼睛里的笑容,温柔得几乎要满溢而出。

她把小粉团子抱到腿上,仔细教她辨认桌上的物件儿。

画面渐渐灰暗。

娘亲教了什么,苏酒都记不得了。

只记得娘亲的身上,永远都有梅花和雪水的清香。

而娘亲的指尖,还沾着花蜜的甘甜。

如同她幼时的年月。

她在那套制香用具前跪坐下来,这套用具很齐全,炼蜜用的红泥小炉,储存香丸的小陶罐,一整套十八件黄铜香篆、灰押、银叶夹等香道用品,还有几包香材。

她拿起一只银叶夹,握柄上细细镂刻着“一梦浮生”四个隶体小字。

正看得出神时,少年特有的慵懒嗓音自背后响起:

“我的小狐狸,不好好沏茶,在这儿面壁思过呢?”

苏酒回过神,扭头一看,只见萧廷琛穿着天青色竹叶纹麻纱袍子,正懒懒倚在书架旁,缓慢盘着那对花中花。

她站起身,不舍地望了眼角落里的制香工具,搓了搓衣角,“小哥哥。”

“嗯?”

“这副制香的器具,落灰了呢。”

“是啊……”萧廷琛在太师椅上坐了,双腿伸直了架在鸡翅木书桌上,一派闲散姿态,“是落灰了。”

苏酒结结巴巴:“既是落了灰,不如,不如……”

“不如丢掉。”

春阳洒落在少年身上,他笑眯眯打断苏酒的话。

他生得白净,越发衬得左腮上的朱砂痣鲜红醒目。

苏酒面色一白。

她是想问问,既然落了灰,想来他平日里是不用的。

既然不用,不如借给她啊……

她又望向乱七八糟堆在角落的制香工具。

她娘亲是爱香之人,而她继承了娘亲这个爱好。

从前舅舅家贫寒,她不过是在挖草药之余,摘一些柏子、桃花等乡野间寻常可见的东西制香,自然比不得这里正儿八经的工具和香料。

可如今这般好的物什,居然被随意丢在这儿积灰。

她仿佛能听见这些小东西哭泣的声音。

小鹿眼湿润纯净,她上前,轻轻扯了扯萧廷琛的衣袖,“小哥哥……”

萧廷琛仍旧不紧不慢地盘核,目光从她手上转过,嗓音戏谑:“妹妹左一声哥哥又一声哥哥的,这般亲密,是要作甚?”

苏酒盯着他勾起的唇角,暗道这厮才是狐狸心性。

他分明知道自己的意思,却偏偏装作听不懂……

可在刘妈妈她们口中,这厮居然还是什么待人宽厚、为人温和谦顺的君子!

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大约说的就是他了。

漆黑的小鹿眼转了转。

她松开手,酒窝深深,“小哥哥书桌有些乱,我刚刚给你整理了下。那《论语》里夹着的玩意儿,当真是精彩得紧。”

萧廷琛笑容一僵。

他垂眸,瞟了眼桌角那本《论语》。

这里面夹着的东西……

第15章 伽楠珠串

他微微一笑,拿起《论语》,毫不在意地抖了抖。

立即有一本薄薄的小书册,从里面跌落在地。

书册被风吹开。

只见里面绘着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儿,身体发肤,无一不详,正干着那羞人的事儿。

苏酒忙捂住眼睛。

她年纪虽小,却是在村落闹市里厮混长大的。

平日里走街串巷卖草药,什么浑话没听过,心智早熟,自然知道那画子是个什么玩意儿。

“小哥哥……”她涨红了脸,压根儿不敢把双手从眼睛上挪开,“枉你还是读书人,却在圣人书里藏这种东西……他日你去孔庙祭祀,莫非还有脸见孔圣人吗?”

萧廷琛拾起那本薄书册掂了掂,笑容昳丽,光华照人,“孔圣人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告子亦有言,‘食、色,性也’。可见圣人也认为,男女之事乃是人之常情。如何到妹妹这儿,这男女之事,就不许提了?”

“你——”苏酒语塞,“你强词夺理!”

“呵……”萧廷琛把书册重又收回《论语》中,“去,把竹盘端来。”

苏酒小脸红扑扑的,望向角落,只见竹盘就在那堆制香道具里,上面还摆着好些香料包。

她把竹盘端到少年的书案上,“喏。”

萧廷琛盘着核桃花,唇角微勾,那双含情桃花眼,潋滟着极艳的春光,“给妹妹半刻钟的时间,妹要分毫不差地记下这些香料的名称,然后正确回答我的提问。如此,那套制香工具就归你了。”

“当真?”

苏酒惊喜。

萧廷琛笑眯眯的,“小狐狸可爱得紧,我怎忍心哄骗于你?”

苏酒立即拿起竹盘上的一包香料,望了眼其上贴着的“蓬莱香”三字,一手在前挡着风口,轻轻嗅闻。

不过片刻,她就放下这包香料,拿起另一包嗅闻。

如此反复,直到竹盘上三十味香材,全部被她闻过。

“妹妹可准备好了?”萧廷琛笑问。

苏酒平静了一下心绪。

那双总是绵软软、甜兮兮的水润鹿眼,在此时呈现出一抹异样的自信光彩,“小哥哥随便考问就是。”

萧廷琛不知哪儿摸出一条缎带,起身给苏酒蒙上眼,“敢问妹妹,何为沉香?”

苏酒一怔,没想到他居然问的是这个。

然而,这并不能难倒她。

她微微一笑,“木之心节,置水则沉,故名沉水,亦为沉香。”

萧廷琛挑眉,拿起一包香料置到苏酒鼻尖,“沉香品类繁多,敢问妹妹,这一味,是何种沉香?”

沉香是一种很特殊的香料,未燃烧时,气味极淡。

再加上香料外有黄纸包覆,无法通过形色来观察,因此,只有嗅觉异常灵敏的人,才能准确区分出沉香品类。

苏酒嗅了嗅,声音稚嫩却坚定;“香气浓郁,甜中带辛辣,间或有一丝杏仁味儿,因是产自交趾的红土沉。”

萧廷琛随意将那包红土沉扔到旁边,又拿起另一包,“这个呢?”

“气粗烈如焚松桧,当是钦州光香。”

“这一味?”

“气犷而烈,乃是番沉。”

“这一味?”

“木味清香,活树结沉,应为白木沉香。”

“啧……”萧廷琛盘着核桃,饶有兴味儿地盯着苏酒,“妹妹学过香道?”

“从前娘亲在燕子矶有一间香铺,我虽愚笨,可是经年熏陶,起码的皮毛还是懂的。”

小姑娘站在春阳里。

她与府中的小丫鬟一样,穿石竹白的衫裙,柑杏黄的半臂,梳双环髻,一张圆润小脸白嫩而干净。

阳光下,她的肌肤晶莹剔透,连面颊上那细微的汗毛都能清晰分辨。

萧廷琛围着她,慢慢踱了一圈。

小姑娘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柏子香,不妖不媚、清华如木、纯净如水,犹如她眉尖那水洗过的黛青色泽,莫名令人平心静气。

少年勾唇而笑,从背后俯身凑到她耳畔。

他从容挽起宽袖。

那白皙的手腕上,正戴着一串细小圆润的珠子。

珠子颜色特殊,像是黄莺的羽毛,在光下折射出墨绿色泽,非常好看。

珠串的结头,则是金丝编织成的玲珑同心结,做工很是精致。

少年抵着苏酒的耳畔,低垂桃花眼,宛如呢喃细语:

“那妹妹再闻闻,这是何种沉香?”

苏酒歪了歪脑袋。

有香萦绕而来,性甘而温,透着说不出的高雅尊贵……

当是沉香中的极品。

她试探道:“伽,伽楠?”

少年低笑。

他褪下那串莺歌绿的伽楠珠串,执起苏酒的手,轻轻给她缠到腕间。

珠串有些长,在苏酒纤细的手腕上缠了五六道,才堪堪戴好。

“好妹妹,这可是你哥哥我的全部身家,好好戴着,勿要丢了……”

少年尾音绵绵,低哑磁性的嗓音,近在耳畔。

呼出的热气,叫苏酒耳朵痒痒。

她摸着那串伽楠珠子,犹豫道:“小哥哥,这不好吧?”

说完,却不见人回答她。

她摘下缎带。

书屋中,古籍成堆,尘埃在光影中乱舞。

四周空留下伽楠的雅香,哪里还有少年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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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场活色生香

暮色四合。

柔和昏黄的夕光笼罩了萧府,从翘起的檐角一寸寸滑落,点缀着归鸟扇动的羽翼,在后园的池塘水面,折射出粼粼金光。

苏酒意犹未尽地从小书楼里出来,站在木檐下,对着四起的晚风,颇有些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下午时,她在木楼的书架上找到了一本《香乘》,迫不及待地试炼了几丸古法蜜香,手法虽然生疏,却意外产生了归属感。

如今大齐盛行焚香,无论是皇室宗族还是富贵人家,皆都崇尚香道,也因此,天下诞生了无数香道大师。

她娘亲精于制香,香铺的生意非常好,再加上娘亲为人慈和仁善,因此连娘亲本人也被时人称颂为“梅香娘娘”。

只可惜……

她摇了摇小脑袋,把心中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尽数驱逐。

她在小厨房里简单地煮了一汤碗的肉糜粥,搭配两个清炒的小素菜,放在食盒里给萧廷琛送去。

穿过游廊来到主屋,只见槅扇紧掩,里面正传出男女嬉闹的调笑声。

她攥紧食盒,在门口踌躇片刻,才犹犹豫豫地推门进去。

屋中焚着一炉红土沉。

香气馥郁,微甜带辛,淡烟袅袅。

靠窗的罗汉榻上,姿容清秀雅致的少年,身着宽松的桔梗蓝薄棉袍子,银线绣紫阳花团的领口微敞,额角几缕漆墨长发闲闲散落,坐姿十分散漫慵懒。

他漫不经心地揽着春碧的腰肢,又含笑偏头,红若含珠的唇瓣微启,饮尽春纱那纤纤玉手奉上的美酒。

春碧笑得千娇百媚,音若出谷黄莺:“公子喝了春纱姐姐的酒,可也要喝奴敬的酒,才算是真心爱我们姐妹……”

说罢,挽袖斟了杯美酒,竟自个儿先含了一口,才噘着红艳艳的唇,仰头送到萧廷琛的唇畔前。

苏酒望着这荒诞一幕,脸蛋通红,几乎要落荒而逃。

而恰在这时,萧廷琛竖起一根食指挡在唇前,“我的好妹妹来了,二位姐姐,还是先退下为妙……当然,二位姐姐若不介意来一场活色生香,我倒也愿意奉陪……”

他生得极好,笑起来时,玄月眉温润,桃花眼含情,右颊还有个深深的酒窝,看起来纯净阳光,令人情不自禁叹一声‘陌生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可那隐在窗棂阴影里的半张脸,却点着一颗朱砂痣,透着血般的鲜红,令他平添邪魅神秘,横生昳丽无双。

近处的春碧,看得痴呆。

她过了很久才回过神,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忙娇滴滴抛了个媚眼,“来日方长,奴和姐姐,都等得起……”

说罢,腰摆臀翘,迈着勾人的步姿,看也不看苏酒,妖妖媚媚从她身侧离开。

苏酒上前,把食盒放到小佛桌上。

举止之间,半点儿笑容也无。

萧廷琛盘着核桃,含笑的桃花眼扫过苏酒,“对我的言行举止不悦?”

苏酒给他摆好碗筷,声音稚嫩却清脆:“圣人都说了,‘食、色,性也’,我又怎敢对小哥哥的事儿置喙呢?”

小哥哥是真的耽于美色也好,是逢场作戏也罢,都不关她的事。

她并不打算在萧府呆很久。

等攒够了银钱,她就赎身北上,去长安城寻她爹爹。

萧廷琛手肘支着小佛桌,目送她挽着空食盒离开。

他托腮而笑,“想明哲保身,以便将来全身而退?啧,妹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世间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他们的命运,可是早就绑在一块儿了……

第17章 天仙椒

春纱、春碧回到寝屋,却见屋中来了位不速之客。

她穿精细丝绸制成的春裙,清秀脸蛋上敷着胭脂,腕间戴着的碧玉镯水光剔透。

端坐着的姿态,优雅庄重,浑身透着一种上位者的威严,看起来不像是丫鬟,倒似那富贵人家娇养的小姐。

两人对视一眼,忙恭敬上前。

春纱泡茶,春碧奉上一碟精致糕点,娇声道:“今儿吹的是什么风,竟把秋雯姐姐给吹来了……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让我姐妹去办?秋雯姐姐打发底下的小丫头跑一趟就是了,何必亲自过来?可别累着了!”

春纱捧来香茶,“秋雯姐姐,我们姐妹可是遵照夫人的吩咐,一直在诱惑公子——”

“夫人可没让你们诱惑公子。”

秋雯打断她的话,抬手扶了下发髻上的银蝶簪,眉宇之间,透着淡淡的冷意与疏离。

间或,夹杂着一种不屑。

对春纱春碧姐妹的不屑,甚至于,对整座明德院的不屑。

春纱陪着笑,“秋雯姐姐说的是,夫人派我姐妹过来,只是叫我们‘好好伺候’公子。”

春碧眨了眨水灵灵的媚眼,“秋雯姐姐,公子原本可喜欢我俩了,只是今儿咱们院里,忽然来了个小丫头,现在公子的吃喝,都是她在负责呢。我们送去的伙食,公子都没碰过。”

“小丫头?”秋雯挑眉。

春碧把苏酒的来历细细说了一遍。

秋雯面不改色地听完,起身道:“我知道了,你们两仍旧好好伺候公子。”

说罢,迈着莲步款款离开。

桌上的茶和点心,分毫微动。

春碧一改刚刚的恭敬,对着她的背影“啐”了口,“呸,什么东西,不就是仗着在夫人身边伺候嘛!竟还瞧不起我们,茶水都不肯喝一口!嘁,自己不也是个下贱丫鬟?!”

春纱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妹妹,祸从口出。咱们的卖身契都在夫人手里捏着,便是她身边一只狗,咱们也是不敢得罪的。”

春碧愤愤不平地去洗漱,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萧廷琛那张半明半暗的俊雅面容。

她擦脸的动作顿了顿,面颊逐渐浮现出羞涩的红晕。

若她能给公子做妾就好了,那她也算是半个主子,就不必受秋雯那贱人的气了……

翌日。

天刚透亮时,萧廷琛身着霜白色中衣中裤,简单地披着件天青色外裳,站在廊下侍弄花草。

苏酒坐在屋子里,抱着本《诗经》看得入迷。

她看了半个时辰,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睛,抬头望向门外。

屋檐下,小哥哥极有耐心,正仔细修剪一盆奇怪的植株。

那植株通体火红,只有膝盖高,栽在一只漆黑破旧的泥瓦盆里。

树杆像是两棵树紧紧扭曲缠抱在一起,树冠虽只有脸盆大,可无数细小的红叶交错生长,极为葳蕤,犹如一朵小红云。

她从没见过这样古怪的树。

似是注意到她探究的目光,萧廷琛弯着腰,边修剪树枝边笑道:“好看否?”

“好看的,不知叫什么名儿?”

“天仙椒。”

苏酒托腮,脑海中浮现出昨儿下午在书阁里翻阅《香乘》时,不经意翻到的一页。

第18章 瓦盆是盆,金盆亦是盆

她根据记忆,细声复述道:“答鲁之右大泽中,山产椒,椒大如弹丸,燃之香彻数里。每燃椒,则有鸟自云际翩跹而下,五色辉映,名赭尔鸟,盖凤凰种也……”

萧廷琛直起身,唇角噙着浅浅笑容,“昔日汉武帝破匈奴,曾得到过这么一株椒树,他问东方朔此树为何物,东方朔答曰,‘此天仙椒也。塞外千里有之,能致凤。’于是汉武帝把椒树移植在太液池,到元帝时期,椒生,果然凤鸟云集……”

“既是能引来凤凰,可见此物贵重。小哥哥把它种在这种豁口的旧瓦盆里,岂不是暴殄天物?”

萧廷琛跨进门槛,路过苏酒身侧时,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瓦盆是盆,金盆亦是盆。于尚还年幼的小花树而言,瓦盆,其实比不透气的金盆,更加适宜生长。”

说罢,唇角噙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去屏风后更衣了。

苏酒咬唇,目光落在那株火红的天仙椒上。

就在萧廷琛换好衣物时,秋雯亲自过来,朝他福了一礼,笑吟吟道:“五公子,夫人听说您身子大好,请您去荣安院说话……”

她含笑的目光,又落在苏酒身上,“夫人听闻五公子身边来了个伶俐丫头,让这小丫头也过去凑个热闹,给夫人讲讲金陵城外的趣事儿。”

苏酒心中一转。

这位姐姐既然是让她去讲讲金陵城外的事儿,想来那位二房的夫人,已经知道自己的来历了。

一个想要捧杀庶子的贵夫人,她并不觉得对方有兴趣听她讲什么村子里的事儿。

她按捺下眼底的灵光,模样儿颇有些拘谨娇憨,只怯怯望向萧廷琛。

小哥哥今日用乌木簪束发,穿了件天青色直裰衫子,双手拢在袖管里,罗袜下踩着一双袼褙白底的黑布鞋。

那张清秀温雅的面庞始终噙着温和笑意,苍松修竹般干净出尘,看起来颇有些书生意气,君子风度。

他开口,连嗓音也是清越温柔的,“秋雯姐姐可是来得巧了,我正打算去给母亲请安呢。既然母亲想见阿酒,阿酒便一道去吧。”

秋雯抿嘴笑了笑,眼底掠过一抹轻视,很快带着人朝荣安院而去。

穿过重重游廊和几道雕花石质月门,苏酒终于看见了荣安院。

院子里仆妇丫鬟往来不绝,花木修剪得葳蕤整齐,热闹之中透着有条不紊的庄重。

秋雯引着二人进了正厅。

苏酒悄悄望去,只见厅中摆设的是一水儿的樱桃木雕花家具,中堂里挂着一副巨大的工笔牡丹图,上色很是典雅。

中堂下方的太师椅上,正襟危坐着一位穿木兰色湘绣罗裙的女子。

她看起来不过三十五六,发间拢着把扇形金钗,一双杏核眼不怒自威,腕间戴两个水头极好的红玉镯,涂着鲜红丹蔻的纤纤玉手保养得宜,打扮得很是锦绣光彩。

她执一盏茶,拿着雪盖蓝的茶盖,慢条斯理地轻拂过茶面。

秋雯盈盈上前,“夫人,五公子到了。”

萧廷琛拱手,“孩儿大病初愈,特来给母亲请安。”

第19章 人命官司

李氏抬眸,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萧廷琛,“琛儿这病好了,我也就放心了。只是这身子,看起来还是单薄得紧。秋雯,去库房里拿些人参给公子好好补补。”

秋雯“嗳”了声,很快捧来两只锦盒递给苏酒。

苏酒忙抱住。

李氏瞥了眼她,呷了口茶,笑道:“你就是小宛村打算献祭给山神的童女?”

苏酒低垂眼帘,“回夫人话,我——”

“瞧着模样倒是不错,可惜连话都说不利索,算不得伶俐呢。”

李氏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惋惜轻叹着,把茶盏放到桌上。

她的神情严肃了几分,“琛儿,不是母亲说你,你救人虽是好事,但却误伤人命,把那王神婆给害死了。正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犯下人命官司,打算如何自处?

“咱们萧家树大招风,这金陵城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呢,就等着抓咱们家的把柄。你虽是萧家儿郎,可萧家却不能因你一人,给人落下把柄,让人有机会到御前弹劾你祖父、父亲和叔伯。”

苏酒心中一紧,没料到李氏竟突然对小哥哥发难。

这番话听着义正言辞,可分明是要把小哥哥往死路上逼,逼着他主动去官府自首。

她用余光望向小哥哥,却见他从容不迫,清秀雅致的面庞上,仍旧噙着温柔笑意。

小哥哥他,莫非还留有后手?

她正想着,听见萧廷琛温声道:“母亲说的是,孩儿这就去提刑司,向提点刑狱公事大人自首认罪。”

李氏眼角一跳,似是没料到他竟然答应得这般爽快。

没等她说话,外面一名大丫鬟匆匆进来,附在她耳畔一阵低语。

李氏唇角微不可察地弯起,杏眸含着兴味望向萧廷琛,“琛儿倒是不必去了,吴大人已经来了。”

说话之间,外面响起嘈杂声,间杂着沉稳却又急促的脚步声。

李氏起身迎了出去,朝那位提刑官微一福身,抬袖抹了抹眼角,自顾道:“都是小妇人教导无方,以致琛儿犯下人命……不知这案子,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吴大人生得白白胖胖,闻言,惊诧地瞟了她一眼,“三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本官今日过来,乃是因为贵府的公子做了好事,特意前来进行褒奖的。”

李氏听到“做了好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萧廷德。

萧廷德是萧府二公子,也是她的嫡出儿子。

她那张白腻秀美的面庞上很快浮现出笑意,“德儿顽劣,所谓好事,定是无心之举,哪里值得大人特意走一遭?秋雯,还不快唤公子出来。”

吴大人在太师椅上坐了,李氏陪他说着话,不过片刻功夫,萧廷德就被秋雯请了过来。

苏酒望去,只见这位二公子生得瘦瘦高高,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很是斯文内敛。

他走出来,朝吴大人拱手作揖:“大人。”

吴大人夸赞道:“公子年纪虽小,却当真是好智谋。小宛村那边的陋俗,官府早就有意取缔,只是怕激起民怒,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法子。公子这一出手,不知救了多少女孩儿的性命,少年英才,少年英才啊!”

第20章 妇女之友

萧廷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这段时间,一直被母亲拘在府里读书,压根儿就没出去过。

他出的什么手,又救的什么女孩儿?

苏酒垂眸,心中已有了计较。

看来这位吴大人,是前来表彰小哥哥的。

只是,被二公子先入为主了。

而李氏也回过味儿了,暗暗掐了把萧廷德,笑道:“德儿一向品行贵重、良善待人,所谓救人,不过是分内之举罢了,当不得大人这番赞赏。”

萧廷德回过神,忙谦虚附和,“大人谬赞,廷德愧不敢当!”

“哈哈哈!”吴大人抚须而笑,“来人啊,把官府嘉奖的匾额抬进来!”

几名小吏,立即抬着块蒙了红布的大匾额进来。

李氏笑得合不拢嘴,“吴大人真是,这样大一块匾额,叫德儿如何好意思收?德儿,还不快谢谢吴大人?”

萧廷德笑容斯文,朝吴大人拱手作揖,“多谢大人!廷德会把这块匾额好好挂在书房,以谢大人褒奖。”

“应当的。”吴大人抚须,“公子揭开红布瞧瞧,可喜欢这块匾额上的题字?”

李氏望了眼立在角落的萧廷琛,含笑在大椅上落座,“吴大人的亲笔题字,定是极好的,德儿哪有不喜欢的道理?你说是不是,琛儿?”

苏酒同情地望向萧廷琛。

明明是小哥哥做了好事,可到头来,领得奖赏的却是嫡兄。

只因为那人是嫡出,而他是庶出。

萧廷琛的唇角依旧噙着温温笑意,“母亲说的是,吴大人的题字,定是极好的,兄长必然也会十分欢喜。”

萧廷德对这庶弟的识相感到很满意,于是笑着揭开了那块红布。

只见朱红的匾额上,题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妇女之友”。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瞬。

大齐的读书人最重视清白廉洁,与女子的关系是不能放到台面上的。

“妇女之友”这四个字,于读书人而言,乃是羞辱呢。

苏酒看见萧廷德握着红布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而李氏的手中捧着的茶盏,几乎快要拿不稳了。

她虽然不明白这位吴大人为何会如此,可是看着那母子俩的失态,却很想笑。

吴大人含笑,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道:“既然匾额已经送到,萧公子可要依言,好好儿挂在书房里。”

说罢,起身带着小吏们离开。

萧廷琛仍旧笑意温温,苍松翠竹似的好模样,压根儿瞧不出半分幸灾乐祸。

他朝李氏和萧廷德拱手行礼,“母亲、兄长,廷琛告退。”

李氏正在气头上,恼他得紧,压根儿不想看见他,于是挥手示意他退下,目光却顿在苏酒身上。

她冷声道:“你回去读书罢,这小丫鬟暂且留下,陪我说说话儿。”

萧廷琛应了声“是”。

他走后,李氏朝苏酒招手,“过来。”

苏酒将眼底的灵光收敛好,低着小脑袋走到李氏跟前,朝她福了福身。

“瞧这孩子怕的,我又不会吃了你,怕成这样做什么?”李氏笑言,从果盘里抓了把糖果塞到她手里,“公子待你可好?”

苏酒乖觉地点点头,声如蚊蚋:“自是极好的……”

李氏似是感喟:“公子体弱,也不知还有多长时间可活。再过个一两年,你怕是不能在他身边伺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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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添福添寿的灵药

“一两年?”

苏酒惊讶地抬起头。

李氏很满意她的反应,于是拍了拍她的脸蛋,“这模样儿真叫我喜欢,你若好好伺候琛儿,等他离开人世,我让你伺候小姐,可好?”

苏酒知晓在大宅院里,最忌讳风流灵巧,于是打定了主意要在李氏跟前藏巧装拙。

她听见李氏的话,小鹿眼里立即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

李氏见目的已经达到,于是朝秋雯使了个眼色。

秋雯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纸包,亲昵地塞到苏酒怀里,“这是夫人从庙里求来的灵药,能让公子添福添寿的。你拿着,记得中午把它洒在公子的饭菜里。另外,可别叫公子知道了,不然这药就不灵了。”

苏酒懵懵懂懂地应了声好,乖巧地朝李氏一福身,转身蹦跳着离开。

李氏望着她开心离去的背影,轻笑道:“真是个傻子。”

“乡下来的姑娘,能有几分眼力见儿?更何况她傻,才方便夫人骗她啊!”秋雯恭敬地给李氏垂起肩来,“说起来,吴大人怎么送了块那样的匾额过来,这不是明摆着打咱们脸吗?”

“莫要忘了,那匾额原是送给萧廷琛的。想来那小宛村的事儿,原本该由吴大人解决,好给自己政绩上添点花儿,可惜却被萧廷琛截了胡。他心中怨恨,又不得不按照规矩对他进行褒奖,所以才故意送了块这样的匾额来膈应人。”

“夫人聪慧,奴婢自愧不如呢!”

“到底是咱们太过性急,否则,今儿丢人的就是那小杂种了。”

……

另一边。

苏酒揣着药包跑回明德院,绕过前院,径直奔进后园子。

春日的晌午,清风和煦。

她跑了一路,不知是因为太热还是因为紧张,后背不觉沁出层细汗,沾湿了薄薄的石竹白春衫。

她跑到一丛形状古怪的竹林里,在一块白石头上坐下喘气。

等到气息终于平静下来,她从怀里掏出药包,向来纯净清澈的小鹿眼,流露出一抹复杂。

这药,

怕不是什么添福添寿的灵药,

而是送人上西天的毒药。

夫人分明是想借她的手毒死小哥哥,再把罪名嫁祸到她头上。

真是好生歹毒的心肠!

思及此,她蹲下来,在石头底下刨了个小洞,把毒药藏进去,又寻了块小石头堵住洞口。

做完这一切,她理了理衣衫,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去小厨房做午膳。

后园子里的动静,皆被惊蛰看在眼底,迅速回禀给了萧廷琛。

萧廷琛换了身干净的霜白底绣紫阳花团纹对襟衫子,闭眼盘膝坐在罗汉床上,慢条斯理地把玩着那对本黑色核桃花中花。

春阳透过纱窗,落在他白净清新的侧脸上。

低垂的漆黑睫毛,宛如墨笔细致勾勒而成,遮住了桃花眼中的光影,令人无法看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

熟悉的木屐声,从木质房廊上哒哒哒响起。

苏酒穿过长长的房廊,脚踝纤细,石竹白的裙角在春风中飞扬。

她来到槅扇外,若有所思地望了眼门旁那株火红色天仙椒,才抬步踏进门槛。

她将食盒里的两菜一汤端到圆桌上,摆好碗筷,望向窗边闭目养神的少年,“小哥哥,开饭啦!”

少年把两枚花中花放到小佛桌上,从容不迫地在圆桌落座。

他舀了勺莼羹,入口顺滑鲜美。

苏酒期待问道:“好吃吗?”

第22章 谁是你的小酒儿

萧廷琛放下调羹,却是不答反问:“我的天仙椒,果然还是选择了待在瓦盆里吗?”

苏酒微怔。

她对上少年含笑的视线,莫名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你……你是不是知道了那包药?”

她轻声问。

萧廷琛搅了搅莼羹,左腮上朱砂色艳,妖气横生。

他笑得邪肆而讽刺,“她认为我比她儿子优秀,珠玉在前,她儿子又怎能大放异彩?所以,唯有除掉我,萧廷德才能崭露头角。她丧心病狂地嫉妒着,所以她实在很丑陋。我的小酒儿,你也会长大,你也会嫁人。到时候,可莫要学了她。”

苏酒没好气,“谁是你的小酒儿?!”

语毕,气鼓鼓地拎着空食盒跑了。

木屐踏在游廊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春日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裙角和发辫上,她一路跑到草木丛生的后园,才终于停下。

她独自坐在竹林里的白石头上,小鹿眼中闪烁着湿润暗芒。

她不帮夫人害小哥哥,一是因为小哥哥救过她,二是因为,她觉得小哥哥有点可怜。

虽然他是解元郎,虽然他出身锦绣。

虽然她一无所有,虽然她只是个寒门姑娘——

但,

这并不妨碍她同情他。

可同情归同情,她不过一介侍女,又能帮到小哥哥什么呢?

更何况,她其实不属于这里。

所以,她既不打算待在金盆里,也不打算待在瓦盆里,她只想攒够钱赎身离开。

春风四起,温柔解意。

它们从大地深处盘旋而起,带着冬日地底积聚的暖意,带着生命的鲜嫩气息,扶摇而上九天,嬉戏着零落的纸鸢,嬉戏着北归的候鸟。

青嫩竹林里,女孩儿仰起头,望向遥远的北方。

那是长安城的方向。

湿润的瞳孔,渐渐流露出忧伤的情绪。

……

春日的午后,连阳光也惫懒了几分。

荣华院内。

李氏午睡醒来,秋雯边伺候她洗漱,边低声道:“明德院那边半点儿动静也无,想来,那丫头并没有按照夫人的吩咐办事儿。”

她把绣帕放在清水中拧了一把,试探道:“莫非,那丫头知道药包不对劲儿?”

李氏在温水中细细浸过双手,又接过旁边侍女递来的帕子擦干净。

她淡淡道:“乡下的蠢丫头罢了,哪里能分得清灵药和毒药?许是出了什么意外罢。清明在即,老爷要回来祭祖,必须赶在他回来前,解决掉明德院那个小杂种。”

秋雯服侍她净面,笑道:“那蠢丫头靠不住,奴婢找机会让春碧下手。”

“做得干净点儿。”

“夫人放心就是。”

山衔落日,暮霭沉沉。

已是掌灯时分了。

春碧坐在梳妆台前,就着烛火昏惑的光,细细在唇瓣上点了朱红玫瑰口脂。

她理了理绣花襦裙的胸口,对着菱花镜思量片刻,又伸手去那只白瓷小盒里,点了些胭脂,慢慢在眼角处晕染开绯红之色。

她很满意今夜的妆容,喃喃自语道:“秋雯那小贱人,叫我下药毒害五公子,还许我将来去小姐身边伺候。哼,谁稀罕伺候萧凤娴了,我早就受够了为奴为婢,今夜,乃是我翻身的日子呢!”

她对着镜子,杏眼中流光溢彩,媚态横生。

第23章 美人髀骨作琵琶(1)

此时萧廷琛所住的寝屋中,一道素色棉布帘在角落隔开了一个小小的床位,乃是苏酒的。

床头点着一盏油灯,照亮了这方寸之间。

她盘膝坐在小床上,穿着套从刘妈妈那里领来的月白寝衣,裹着条毯子,正如饥似渴地读书。

油灯的灯芯跳了跳。

宁静的夜里,忽然传来了细微的敲窗声。

似是见里面的人没反应,那敲窗声又大了些,伴着小姑娘的叫唤:

“阿酒,阿酒!四小姐的卷毛狗丢了,好似是进了咱们明德院,你快出来帮忙找找!”

苏酒忙合上书卷,应道:“我这就过来!”

她顾不得穿罗袜,匆匆套上木屐,一边穿衣裳一边往外跑。

萧廷琛的声音从背后懒懒传来:“萧惠然丢了狗,你跑这么快做什么?我的狐狸宝宝可莫要忘了,你是谁的小丫鬟……”

苏酒脚步顿住,回头望向那一副慵懒模样的少年。

他靠坐在拔步床内,左腿伸得很直,右腿闲适屈起,素白衣襟微微敞开,漆墨发丝垂落在腰间,侧脸轮廓英俊雅致,腮上一点朱砂痣平添邪气。

他的双臂更是悠闲地搭在床架子上,全然一副懒得不能再懒的大爷模样。

实在很难把他和白日里,那个谦谦君子般的温润少年联系起来。

苏酒认真道:“我倒是不想出去帮忙找狗子,可我不出去,四小姐若是知道了,定然会恼我怠慢她。怎么,我的萧大爷有本事护住我吗?”

萧廷琛挑眉。

苏酒撇了撇嘴,从屋子里跑出去了。

她走后不久,打扮精致妖娆的春碧,迈着款款莲步而来。

她的杏眼中满是兴奋。

原本她还准备想个万全之策把苏酒弄走,没想到四小姐的狗突然丢了,苏酒得去找狗!

这可真是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她强抑住忍不住弯起的唇角,袅袅娜娜地走到萧廷琛床边,娇声道:“公子近日和苏酒那丫头厮混在一处,都不理我和姐姐……”

说着,竟直接掀开被褥坐了进去,“春夜凉,奴在公子的褥子里坐会儿,公子怜惜奴些……”

萧廷琛盘着核桃,唇角轻勾。

春碧见他没有拒绝自己,于是越发兴奋,整个人柔弱无骨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纤纤玉手轻抚着他的胸膛,“公子是文曲星下凡,奴平日里最崇敬的人就是公子……”

萧廷琛掐住她的下颚,桃花眼中带着淡淡的欣赏,“春碧姐姐生得美,这般亲近与我,莫非当我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不成?”

春碧咯咯娇笑,尾音一波三折,越发地嗲:“公子……”

萧廷琛轻笑垂眸,指尖顺着她的下颚,一寸一寸缓慢滑过她白腻腻的脖颈,精致的锁骨,深深的胸壑,平坦的肚脐。

春碧被引得浑身战栗,周身逐渐升腾起一股热.欲,连杏眸都湿润热切了几分。

萧廷琛的指尖,堪堪停在她的大腿上。

春碧的声音酥麻娇软,“奴还以为公子不会呢,今夜看来,倒是奴小瞧公子了……”

第24章 美人髀骨作琵琶(2)

“春碧姐姐,这是什么?”

萧廷琛隔着裙布,揉了揉春碧的腿。

“讨厌!”春碧满脸春情荡漾,“这儿自然是奴的大腿肉……”

萧廷琛凑近她的耳畔,酒窝深深,呵气如兰:“姐姐错了……这里,是髀骨。相传,以美人髀骨作琵琶,音色铿然,极为动听呢。”

他的嗓音低沉悦耳,透着低哑磁性的撩人意味。

于这无边春夜,甚是相配。

春碧跨坐到萧廷琛腰间,软似一汪春水。

她那涂着口脂的红唇开开合合,格外魅惑妖娆,“动不动听的,公子试着弹奏一曲,不就知道了?”

说罢,娇笑着去寻萧廷琛的唇。

萧廷琛竖起食指抵在她的唇前,“嘘,姐姐莫急,咱得先把琵琶制好,方能弹奏乐曲……”

屋中的烛火,渐渐消失在成堆的蜡泪之中。

最后一缕烛光,将萧廷琛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宛如鬼魅。

不过瞬息,那缕烛光悄然湮灭。

只余下一双弯起的桃花眼,

在黑暗中散发出诡异暗芒。

……

苏酒提一盏灯,趿拉着木屐,在后园子里轻声唤狗。

她转悠了半晌,正想着去前院寻时,一团小小的影子,从不远处飞快窜跑了。

“小狗子!”

苏酒大呼一声,忙提着裙摆追了过去。

那小狗跑得飞快,东拐西转的,苏酒看见它前方出现了一道院墙。

院墙下有个破败的砖洞,小狗钻了进去,蹲坐在墙里,似是得意的“汪”了声。

苏酒咬牙,拎起裙摆也跟着钻进了洞里。

她把小狗子抱到怀里,捡起灯盏,好奇地打量起这座小院。

小院建筑破败不堪,庭院里荒草丛生,一角虽有座假山,可惜假山上遍布青苔,座下池塘早已干涸。

她往前走了十几步,将灯笼高高举起,看见屋宇檐下挂着块字迹剥落的匾额,隐约能认出是“明德院”三个大字。

她一愣,小哥哥住的不就是明德院么,这里怎么又有一座明德院?

正想不明白时,外面忽然响起脚步声。

她望了眼来时的洞口,此时已然来不及退出去。

于是她当机立断,吹熄了灯笼,抱着小狗子跑到假山里躲了起来。

很快,院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苏酒咬住唇瓣,小心翼翼透过假山缝隙朝外张望。

月色清透,只见身形高大的谷雨,肩上扛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好像正是那个叫春碧的姐姐。

他把春碧扔到地上,嫌弃地在衣摆上揩了揩手,吆喝道:“惊蛰,公子等着呢,那畜生你牵过来没有?”

“来啦、来啦!”

瘦猴儿似的惊蛰,动作极灵敏地牵着三只大狗过来了。

谷雨又搬了把大椅放在庭院里,恭敬地请萧廷琛坐了,不知又从哪儿捧出一盏茶,“公子请用!”

萧廷琛一手端茶,素白丝绸中衣外披着件宽松的暗红底绣紫阳花团纹大氅,姿态极闲适随意,赏月也似。

苏酒看见他朝那几只恶犬招了招手。

尽管夜色朦胧,她却也能看见萧廷琛笑眯眯的样子。

他摸了摸恶犬的脑袋,指着春碧,极温柔地开口:

“给你们带的宵夜,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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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你大爷还是你大爷(1)

三只恶犬眼冒绿光,立即在春碧身畔围走起来,不时还有涎水从锋利的齿缝间滴落。

苏酒捂住嘴,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

小哥哥他,

他……

下一刻,像是验证她的猜测般,三只恶犬不再有丝毫犹豫,猛地扑过去撕咬起春碧!

晕厥过去的春碧被疼醒,惊恐地拼命挣扎起来。

约莫是被喂了哑药的缘故,无论她如何使劲,都发不出丝毫声音。

她身上的衣裳早已被咬碎,那些恶犬像是被饿狠了般,拼命用锋利的牙齿撕扯她身上的血肉!

恶犬吞咽肉块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春碧拼命地挣扎,然而那点儿力道,在庞大的恶犬面前,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

她的身躯已经血肉模糊,姣好的面庞扭曲而狰狞。

她甚至来不及伸手向萧廷琛求饶,一条恶犬猛然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掉了她的半张脸!

惊蛰和谷雨不知何时退下的,萧廷琛托腮,桃花眼始终含着温润如春雨的笑意,甚至还透着三分情意。

他观赏着春碧渐渐脱力的挣扎,嗓音清越而撩人:“春碧姐姐甚美,想来以姐姐髀骨做成的琵琶,音色应也是极美的。”

春碧的血液溅在他白净雅致的面庞上,他伸出舌尖在唇角舔了舔,浑然不在意这是人的血液。

“噗通!”

假山中,苏酒一屁股跌坐在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浑身都是冷汗,甚至连抱着小狗的手,都忍不住战栗发抖。

她咽了口口水,正想着如何脱身离开时,怀中的小狗,忽然“汪”了声!

苏酒瞳孔倏然缩小,魂都要被吓飞了!

很快,淡定的脚步声自假山外传来。

苏酒抱着小狗,强撑着发抖的小腿,悄悄往假山另一侧退去。

退着退着,

却听见背后传来呼吸声。

她猛然转身。

只见萧廷琛倚在山石上,盘着核桃,桃花眼含笑弯起,“刚刚那出戏,可好看?”

他在月光下。

绣紫阳花团的暗红大氅,衬得他肌肤白细通透,腮上的朱砂痣鲜红妖冶。

姿容极艳。

然而于苏酒而言,这美貌却是毒至骨髓的。

她舔了舔发干的唇瓣,弱声道:“小哥哥,我,我刚刚什么都没看到!就,就算看到了,我,我到底是小哥哥的人,怎么会把事情说出去,害小哥哥呢……”

萧廷琛挑眉,缓步走近她。

苏酒如临大敌,小脸惊恐,慢慢往后退。

“妹妹这忠心,表得也太没诚意了些……”少年手中的盘核声,在月色中格外清晰摄人,“不若妹妹杀了你怀中的小狗,才能叫我相信你呢。”

卷毛小狗似是察觉到危险,“嗷”了声,蜷缩在苏酒怀里,睁着一双可怜巴巴的湿润黑眸,惊恐地望着萧廷琛。

苏酒忙把它抱紧些,颤声道:“这,这不好吧?小狗,小狗是无辜的……”

萧廷琛抬起她的下颌,居高临下:“我的狐狸宝宝真是善良得紧,可这份善良,今后只留给我一个人,我才能满足呢。”

苏酒知晓这是他不会杀自己灭口了,于是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

没等她彻底放松下来,

萧廷琛的手,

忽然掐在了她的后颈上。

第26章 你大爷还是你大爷(2)

他的手很凉。

修长的手指轻轻掐弄着纤细的脖颈,似是在试探是否能直接掐断。

苏酒战战兢兢、屏息凝神,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萧廷琛把她惊恐的小模样尽收眼底,唇角微勾,收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大爷还是你大爷。以后好好伺候你萧大爷,别什么阿猫阿狗的出了点小事儿,也能叫你半夜跑出去献殷勤。”

苏酒脸蛋红红,点头如捣蒜。

两人回到明德院,苏酒把卷毛小狗抱给萧惠然的丫头,才重新躺进自己的小床。

闹了半夜,她又受了惊吓,因此很快就困意绵绵。

然而同屋的那位祖宗却丝毫睡意也无。

他穿着素白中衣,径直撩开了棉布帘,笑吟吟道:“别睡,我还有句话要和妹妹说。”

他生了副好皮囊,可苏酒却觉着他是披着羊皮的恶狼。

春碧是怎么被恶犬活生生咬死的,她这辈子怕是都没办法忘掉。

她困意全消,下意识地用棉被裹紧自己,结结巴巴道:“小哥哥,你是不是,是不是饿了?我,我下面给你吃?”

“面条有甚好吃的。”萧廷琛俯身凑到她耳畔,语气温温的,“刚刚在假山里,妹妹说,你是我的人……”

苏酒一懵。

她这话,意思是她是萧廷琛的丫鬟,所以不会背叛他。

可经由小哥哥说出口,那味道怎么就像是变了呢?

萧廷琛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得眉眼弯弯,“这话可不敢乱说的,妹妹既是说出了口,以后可不能改。好了,睡吧,我的人。”

苏酒:“……”

这一夜,苏酒睡得极不踏实。

睡梦中,春碧浑身是血,被恶犬撕咬掉皮肉的模样历历在目。

她在梦中惊恐地四处奔逃,不停呼救。

就在她跑得气喘吁吁时,耳畔忽然传来浅浅的吹气声。

喷吐在自己耳朵上,凉丝丝的……

还伴着少年特有的低笑……

她大喊了句什么,猛然惊坐起来!

醒来之后,才发觉竟已是晌午。

她摸了摸后背,中衣都已湿透,可见自己在睡梦中冒了多少冷汗。

正心悸之时,床畔传来少年的低笑:“垂死病中惊坐起,我的妹妹在哪里?”

苏酒心尖儿一颤,偏头望向他,只见他披着件外裳,单膝蹲地,双手趴在自己枕边。

那张容颜依旧清秀雅致,周身气度温润如玉,好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模样。

苏酒咽了咽口水,却无比害怕。

她知晓,这人可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斯文读书人,她可是亲眼见过他面不改色地吩咐拿活人喂狗的。

少年迎上她惊惧的目光,薄唇微翘,“哦,在这里……”

苏酒避开他含笑的视线,弱声道:“我,我今儿起晚了……”

“嗯……”

“我,我这就去给小哥哥煮午膳!”

苏酒飞快穿好衣裳和木屐,将被褥收拾好,正要冲出去,却被萧廷琛一把拎住后衣领给提了回来。

他俯首望向她,腮上的朱砂痣鲜红欲滴,嗓音低哑磁性:“我的好妹妹跑这么快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第27章 妹妹瞪我作甚

苏酒压根儿不敢同他对视,只弱弱道:“小哥哥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萧廷琛挑眉,“小哥哥?你刚刚在梦里,不是唤我大魔王吗?喊得那么顺溜,改口作甚?”

苏酒:“……”

她居然在梦里唤这厮大魔王?!

“呵呵,”萧廷琛颊上酒窝深深,“你没伺候好我,还在梦里辱骂我,这个月的月银扣掉一半儿。”

“什么?!”

苏酒震惊。

她劳心劳力,不就是为了那点儿月银?!

这厮抠成什么样了,除了允她进书楼,平日里半个铜板的打赏都没有,如今还发疯,张口就扣掉她一半月银!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萧廷琛挑起那双勾人又无辜的桃花眼,“怎么,妹妹不服?”

苏酒:“……”

她不敢不服啊!

萧廷琛摸了摸下巴,望着小姑娘哭兮兮走出去的背影,莫名想笑。

苏酒来到后园子里的小厨房,一边在灶洞中生火煮饭,一边嘀咕着骂萧廷琛小气。

铁锅里的饭渐渐煮熟,正散发出清甜饭香。

她抱膝坐在灶洞口前的小板凳上,盯着灶洞里跳跃的火光,漆黑湿润的小鹿眼闪烁过一阵阵暗芒。

很明显,大魔王虽然扛着个解元身份,然而在萧府的处境却颇为尴尬,估计手头上也没什么银子。

她若指望着那厮平日里多给些赏钱,怕是指望不到了。

她月银不过才一串铜钱,十串铜钱等于一两银子,而她欠小哥哥整整十两银子。

若她想赎身,岂不是还得在那大魔王身边干上九年?!

更何况,她北上寻爹爹,也得备上足够的盘缠……

苏酒扳着手指头,苦恼地咬住唇瓣。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她忽然灵机一动。

如今大齐盛行焚香,香铺中的香丸、香粉等也是极好卖的,若她能炼制些好闻的香丸出来,还愁赚不到银子吗?

这个念头令她兴奋不已,恨不得马上就开始试炼香丸。

不过萦绕在鼻尖的焦糊味儿,倒是提醒她饭糊了。

她忙不迭扑灭灶洞中的火,起身掀开圆木锅盖,却闻得里面糊味儿更浓。

她蹙了蹙眉尖,只得硬着头皮,从一锅糊饭里寻了些稍微好点儿的白米饭,盛在大瓷碗里,并其他两个菜一同塞进食盒,拎着给萧廷琛送去。

萧廷琛坐在圆桌旁翻看书卷,老远就闻到一股子饭糊味儿。

他翻了页书,听见哒哒哒的木屐声从游廊外响起。

很快,苏酒跨进门槛,从食盒里取出米饭与菜肴搁到他桌上,“吃罢。”

萧廷琛合上书卷,嫌弃地盯着那盆饭,“糊的。”

苏酒急着去书楼调香,于是劝道:“今儿灶洞里的火烧得大了些,你这份已经是一锅饭里最不糊的了。”

萧廷琛又指了指那两盘菜,“樱桃肉讲究形态圆小、色泽鲜红诱人,妹妹这肉也切得太大了。而这盘蚕豆苗炒得老了,我如何下得去口?还有汤呢,往日三餐都有汤的。”

苏酒盯着他。

“妹妹瞪我作甚?还不快去小厨房重新做一份午膳?唔,汤就要茉莉汤好了。”

第28章 正在焚香听雨中

苏酒按捺着不耐烦,“茉莉汤怎么做?”

“将白蜜涂在碗中,再取一只盛满茉莉花的碗,把蜜碗盖于其上。妹妹耐心等一两个时辰,取下蜜碗,注入热水,茉莉汤也就好了。”

萧廷琛始终笑吟吟的,弯起的桃花眼分外好看。

这么麻烦的汤……

苏酒腹诽,既嫌弃他又害怕他,只得收拾了碗筷,气鼓鼓地回小厨房重做午膳。

两个时辰后,她终于伺候好了嘴刁的萧大爷。

她正要去书阁,却见日暮西斜,竟又是做晚膳的时辰了!

好不容易伺候萧廷琛用完晚膳,她匆匆沐了个浴就去了小书楼。

她提着灯盏来到自己的书案前。

这书案是她从角落里拾掇出来的,很有些低矮,因此她置了个蒲团在旁边,盘膝坐着,高度倒也正好。

她把调香用具全部搬到桌案上,在桌案两角多点了两盏灯,便十分用心地钻研起香方。

窗棂外,夜色正浓。

此时正值临近清明的春分时节,江南一带进入了桃花汛,只听得夜空中春雷滚滚,不多时,潇潇春雨便笼罩了江南的金陵城。

萧廷琛提一盏灯,踩着袼褙白底的黑面布鞋,撩起袍摆,慢条斯理地上楼来了。

楼中昏暗,只有角落那一团小小的柔光。

那个小姑娘盘膝坐在柔光里,手边儿的红泥小炉里正炼着蜜。

她似是在捣什么东西,小小的樱唇紧抿着,灯火跳跃在她漆黑的两弯眼睫上,偶尔从睫毛间隙露出的湿润瞳眸,透着认真的光彩,非常好看。

他看了片刻,低笑出声。

然而这笑声并不能打搅到苏酒,她全身沉浸在调香之中,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萧廷琛来了。

萧廷琛也不叫她,自个儿泡了盏茶,坐到书案后的大椅上,双脚悠闲地搁在桌面上,也不看书,只抱着茶盏闭目养神。

春雨淅淅。

书楼寂静。

和润的空气中,蜜香氤氲。

半个时辰后,那蜜香逐渐调和,被一种清幽明净的雅香取代。

始终闭目养神的萧廷琛,忽而神清气平地开口:“清幽恬雅,兰蕙之韵,好香。不知妹妹这香,唤作何名?”

苏酒擦了把额前的细汗,这才注意到他似乎在这里坐了很久。

她望向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香雾,认真道:“还未想到好名字呢,小哥哥可否赐名?”

“妹妹这香,令人恍惚置身于山野之间。春山如笑,沅茝澧兰,不如就叫笑兰春,如何?”

苏酒眼前一亮,颊上两个酒窝深深,“倒是好名字呢,多谢小哥哥!”

萧廷琛呷了口清茗,“《太平清话》曾提起过文人二十四雅事,如今我占了‘焚香,听雨,试茶’,也算是附庸了一回风雅。”

苏酒笑得天真无邪,“若小哥哥愿意教我写字,便能占上‘焚香,听雨,试茶,临帖’这四样了。”

“啧,我竟不知,我捡回来的狐狸宝宝,还是个会顺杆子往上爬的小东西。”萧廷琛说着,却也在这个雨夜起了兴致,“过来。”

苏酒忙净过手,欢喜地奔到他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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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苏酒是小狗狗

她虽然识得几个字,可舅舅家贫,并未真正拿过笔。

萧廷琛取了根兼毫毛笔递给她,“先写两个字我瞧瞧。”

苏酒接过毛笔,却不知如何去握。

好容易抓稳了,她硬着头皮,把自己的名字写了出来。

她从前在溪水边洗衣时,曾蘸着溪水,在溪边的白石头上尝试写过自己的名儿。

可用手指蘸水写是一回事儿,正儿八经地捏住毛笔写,又是另一回事儿。

半晌后,她盯着宣纸上状如鸡扒的名字,悄悄红了脸。

萧廷琛轻笑。

他把她抱到怀里,教她正确持笔的姿势后,才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写起她的名字。

他的字很好看,连带着苏酒觉得自己的名字都好看起来。

“我习得是欧体。欧体笔画廋硬,结体险峻,颇有些北碑的味道。”他半垂眼帘,继续握着她的手写字,“楷书有很多流派,浑厚如颜体,精干如柳体,妍媚如赵体。亦有徽宗所创瘦金体,卫夫人所创簪花小楷等,不知妹妹想习哪一派?”

苏酒并不回答,只盯着宣纸上那行字。

“妹妹怎么不说话?”

“小哥哥,我虽不会写字,可还是识得字的。”

“哦,我倒是忘了……”

宣纸上,

赫然几个大字——

苏酒是小狗狗。

萧廷琛大笑着扔下毛笔,赶在苏酒生气前,揉了揉她的脑袋,“明儿花朝节,我带你去街上逛逛?走,回屋睡觉。”

说着,起身就要离开书楼。

苏酒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萧廷琛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来,于是走到她跟前,俯身盯着她的眼睛。

小姑娘生了双漆黑湿润的小鹿眼。

灯火映衬之下,清晰可见那眼圈四周红红的,鼻头也是红红的,小嘴儿紧紧抿着,俨然快要哭了。

萧廷琛捏了把她的脸蛋,“好了好了,你不是小狗,我是小狗,成不成?”

莫名宠溺的语气。

苏酒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明亮的灯火,把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照耀得很是明亮。

她像是委屈的小鹿,眼眸湿润,木头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萧廷琛无奈叹息,揉了揉她的脑袋,提笔在宣纸下面加了一行字。

他把宣纸高高举过头顶,抑扬顿挫地念诵道:“苏酒是小狗狗,萧廷琛也是小狗狗……”

念罢,瞥向苏酒,却见小姑娘仍旧不苟言笑,眼圈却是越来越红。

少年挑了挑眉。

寂静之中,他忽然对着小姑娘“汪”了声。

苏酒一怔。

萧廷琛又“汪汪汪”起来。

他生了副令人惊艳的好容貌。

此刻,那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儿,左腮上的朱砂痣在灯火中鲜红欲滴,右颊的酒窝儿深深的,仿佛盛满了最甜的枣花蜜。

而这容貌不凡的少年,此刻正对着她“汪汪汪”。

只是为了哄她开心。

苏酒没忍住,“噗嗤”笑了。

笑完之后,鼻尖却越发得酸涩。

娘亲走后,就没人愿意如此有耐心地哄她了呢。

萧廷琛牵着她的手下楼,“你萧大爷可是从未学过狗叫的,我的狐狸宝宝真是有面子得紧。”

“谁让你先惹我的……”

苏酒小小声。

然而不知怎的,

她对他的畏惧,

却莫名消散不少。

第30章 妹妹整日里要我哄着

两人离开书楼,萧廷琛把灯笼递给苏酒,自个儿拿起靠在屋檐下的素白纸伞,慢条斯理地撑开。

苏酒借着灯笼光,望向槅扇两侧挂着的那副楹联。

她好奇道:“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小哥哥,我看见那套香具上,也雕刻着‘一梦浮生’四个字,这是你的雅号吗?”

她知晓齐国的读书人最喜起雅号。

萧廷琛望了眼那副楹联,“随手刻上去的罢了。”

说着,牵了她的手,踩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往前院而去。

苏酒仰头,望向少年的脸。

灯笼的光很微弱,照不清少年此时究竟是何神色。

然而不知怎的,苏酒却觉得,小哥哥此时的唇角,一定是带着嘲讽弧度上扬的。

翌日。

天还蒙蒙亮时,苏酒已经起床,更衣梳洗好,打算去煮蔬菜粥。

萧廷琛懒懒的声音从拔步床低垂的帐幔后传来:“今儿花朝节,哥哥请你去吃海棠馆的点心。”

苏酒眨了眨纯净清澈的小鹿眼,“那我不用做早膳了?”

“嗯……”

苏酒欢喜地给他捧来外裳和鞋袜,又去自己床铺,从枕头底下取了包香丸揣在荷包里。

萧廷琛正拨弄发髻上的竹节簪,从铜镜里看见她的小动作,挑眉道:“妹妹这是要做什么?”

苏酒笑得眉眼弯弯,“小哥哥昨晚说我调的香很好闻,所以我想拿去给外面香铺的掌柜瞧瞧,问问他们可要买下,也好攒些银钱。”

“妹妹真是贤惠得紧,也不知将来谁有福气娶妹妹?”

“我才八岁,还小着呢,不着急嫁人。”

“女子十五岁及笄,府里的姐妹十二岁便开始在各种宴会上相看未来夫君了,小酒儿怎能不抓紧?”

“我离十二岁还有四年,也还早得很呢!”

萧廷琛固定住竹节簪,双手筒在袖管里,笑眯眯地往外走,“四年可是快得很呐。等妹妹十二岁时就会发现,好儿郎都被其他姑娘预定完了呢。”

“呸!”

苏酒小小声啐了口。

这人嘴里,就没有一句正经话的。

哪有姑娘八岁就急着相人出嫁的,她难道不要脸皮的吗?

她小脸滚烫,跺了跺脚,不愿意离那厮太近,只鼓着腮帮子,远远跟在后面。

主仆俩是从萧府后门离开的。

萧廷琛走到后门口,含笑转身,“妹妹走得也忒慢了些。”

苏酒盯着门边上那三条涎水直流的恶犬,咬住唇瓣,小脸惨白。

因为这三只大狗,

正是吃掉春碧的那三只。

“妹妹怎的不走了?可是在耍赖皮?啧,妹妹整日里要我哄着,我可是很累的。”

萧廷琛笑吟吟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苏酒一张小脸霎时又红又白。

这厮不过昨晚学狗叫哄了她一回,她什么时候要他整日里哄着了?!

然而和他讲理,大约是行不通的。

她憋了半晌,才老实道:“我,我怕狗……”

“妹妹前天晚上抱萧惠然的小狗,不是抱得很开心吗?我以为妹妹该是喜欢狗的。你快些过来,再不过来我走了。”

苏酒咬牙,这家伙分明是在戏弄她!

她站在原地,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小脸上满是犹豫。

她对花朝节的热闹倒是没什么兴趣,她就想去香铺里,问问自己调的香能卖多少铜钱……

可那些狗实在很可怕,

它们是要吃人肉的!

第31章 妹妹错哪儿了

她纠结半晌,捂住眼睛,决定冲过去。

她脚上的木屐是苏柳不要的,很是宽大破旧。

跑到半路,好巧不巧,那木屐被甩飞出去,小姑娘惊呼一声,整个人朝前方跌倒!

却,

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萧廷琛揽着她的腰,笑容艳绝,“狐狸宝宝这般主动,倒是难得。”

苏酒忙推开他,“小哥哥,你再这般胡说,我不理你了!”

话音落地,她身后三条恶犬,目露绿光,猛然对着她凶狠地狂吠起来!

它们龇着白森森的锋利牙齿,涎水从嘴里不停滴落,利爪摩擦地面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那紧实雄壮的身子拼命向前奔,几乎快要挣脱拴着它们的铁链了!

苏酒吓得脸都白了,尖叫一声,直接窜上了萧廷琛的身子!

萧廷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此时,小姑娘的姿势宛如爬树般,双手环抱住他的脖颈,纤细的小腿紧紧圈住他的腰身。

一只脚穿着罗袜,另一只脚的脚尖松松垮垮地勾着一只木屐。

那木屐在空中晃悠悠的,眼瞅着就要掉下来。

萧廷琛微笑称赞:“妹妹好身手。”

“你快走,快走!不要留在这里了!”

苏酒第一次如此失态,浑身微颤,紧拽着少年的衣襟,双眼紧闭,压根儿不敢回头去看那三条恶犬。

萧廷琛慢慢挪到恶犬旁,伸手摸了摸那它们的大脑袋。

他笑道:“妹妹快看,这狗儿常吃生肉喝鲜血,这皮毛油光水滑的,可不比萧惠然那条花里胡哨的小狗来得好看?”

苏酒以为他走远了,于是悄悄睁开眼缝,却见自己和他正身处三条恶犬的中间!

她猛然抱紧萧廷琛的脖颈,稚嫩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快走、快走!它们会吃我的!”

萧廷琛笑弯了一双桃花眼,“妹妹可知错?”

“我哪里做错了,小哥哥直说便是……”

苏酒委屈恐惧到极点,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啧,妹妹竟还不知错,那咱再待会儿。”

“我错了!”

“哪儿错了?”

“我不知道……”

“妹妹死不悔改,我可是很头疼的。妹妹肉嫩,想来狗儿们定会十分喜欢。”

少年说着,一手揽住她的细腰,作势就要把她从身上扒拉下来。

苏酒死死抱住他,电光火石间,福至心灵,忙带着哭腔道:“我知道错哪儿了!知道错哪儿了!”

“哦?”

“我错在前天夜里,不该去帮四小姐找小狗……”苏酒唯恐他把自己扔给恶犬,双手仍把他的脖颈勒得紧紧,“我只伺候小哥哥,今后只伺候小哥哥!”

“乖。”萧廷琛笑眯眯的,“只是妹妹若还不松手,你怕是要到黄泉地府去伺候我了。”

苏酒回过神,忙松开手。

只见少年脖颈红了大片,大约是被她掐的。

她红了脸,吸了吸鼻涕。

萧廷琛抱着她来到后门,把她放在门槛上,“妹妹可真脏,没把鼻涕蹭我身上吧?”

苏酒小脸涨得通红,努力争辩:“我才不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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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长得好看的,叫撩

萧廷琛揉了揉苏酒的脑袋,笑得善解人意,满脸“我懂得”的表情。

苏酒无语。

花朝节至,长街繁华。

两人步于秦淮河岸,但见河中画舫如织。

有褒衣博带的书生公子持扇立于船头,吟诗赋词;又有世家千金坐在画舫里,小心翼翼揭开垂纱帷幕,好奇地打量四周。

苏酒边看边走,不知不觉跟着萧廷琛走上了一座白石桥。

穿天青色直裰长衫的少年,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白纸折扇,一手负在身后,笑吟吟立在桥上,端得一副风流俊俏模样。

他的嗓音清越好听,“妹妹可知,这是何桥?”

苏酒歪了歪脑袋,指向桥面扶栏,稚声道:“这儿可不是正刻着‘文德桥’三个字吗?”

“呃……”萧廷琛以手作拳,掩饰着在唇边咳嗽两声,又道,“那妹妹可知,这桥名从何而来?”

“这我倒是不知了,小哥哥有何赐教?”

萧廷琛轻摇折扇,桃花眼里含着点点笑意,“妹妹瞧,这秦淮河北岸乃是孔庙和江南贡院所在,而南岸……”

苏酒下意识地望向他视线所及的地方。

只见那里酒肆竹馆云集,高楼之上,美人如花,丝竹管弦及笑语声不绝于耳。

她是从幼时起就混迹于市井之间摸爬滚打的人,自然知晓那里是什么地方。

“北岸是孔庙贡院,可谓名满江南。南岸是青楼妓馆,亦是名满江南……”萧廷琛慢条斯理地摇着折扇,“正统与金粉之地,只隔一座文德桥。”

苏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我亦听过‘君子不过文德桥’的说法,原是如此来的。”

“呵,迂腐之人的迂腐见解罢了。那金粉地儿可是世间绝好的去处,如何就不能去了?走,哥哥今儿带你去领教一番那里的风采。”

说罢,竟果真抬步朝那金粉扎堆的酒肆歌楼而去。

苏酒只好跟上这个不靠谱的家伙。

金陵城这处金粉之地统称旧院,里面亦有干净的清馆,其中迎来送往的女子多色艺俱佳者,皆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海棠馆亦是一处清馆。

萧廷琛带着苏酒在二楼雅座落座。

他摇开折扇,把精致菜单推到苏酒面前,“想吃什么自己点。”

苏酒打开菜单,翻到早膳那一栏,但见里面还用画笔细细配了图,十分详尽仔细。

然而价钱,却也是不便宜的。

她咬住唇瓣,犹豫了半晌,悄悄抬眸望向萧廷琛,却见他正观赏楼下风景。

她轻声道:“我要两只千层油糕就足够了,小哥哥吃什么?”

千层油糕是菜单里最便宜的了,然而却也要半串铜钱,都抵得上自己半个月的月银了。

也不知小哥哥带的银子够不够……

等候她点菜的美貌侍女闻言,轻笑出声,“小妹妹,我们这儿有规矩,起码消费半两银子,才能坐在雅座里呢。”

苏酒怔了怔,红着脸望向萧廷琛。

萧廷琛合拢折扇,朝那侍女道:“你过来。”

那侍女不解地俯身到他面前。

萧廷琛拿折扇挑起她的下颌,嗓音温柔如水:“上两碗熏鱼银丝面,两份牛肉锅贴。再打包一份桂花夹心小元宵,一份五色小糕,一份五香豆。”

明明是报菜名,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像是在说什么撩人的情话。

而他笑起来酒窝深深,桃花眼温柔多情的样子,着实令人惊艳。

那美貌侍女霎时红了脸。

她压根儿不敢与萧廷琛直视,应了声“嗳”,便飞快逃去了楼下。

苏酒睁着圆圆的小鹿眼,“小哥哥,你刚刚,是在调戏她?”

萧廷琛“唰”一声摇开折扇,

微笑,

“妹妹错了……

“长得丑的男人才叫调戏,长得好看的,叫撩。”

第33章 凤凰就是凤凰

苏酒望着他眉眼弯弯的模样,脑海中飘出三个字:

不正经……

她垂下眼帘,摸了摸荷包,余光下意识望向窗外。

她曾在金陵城卖过草药,旧院里也是来过的。

她记得这附近有座香满楼,乃是金陵城数一数二的香铺,待会儿若是有空闲,她很想去看看。

正寻思着,几名侍女把萧廷琛点的早膳端了上来。

熏鱼银丝面很好吃。

苏酒从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面条。

她望了眼对面萧廷琛优雅进食的模样,也克制着自己,忍住大快朵颐的冲动,慢慢地品尝享用。

而萧廷琛把她的神态动作尽收眼底。

他的余光扫了眼她腕间的那只铜镯子,薄唇轻勾。

果然,

凤凰就是凤凰。

即便在麻雀窝里长大,那血脉里流淌的,也依旧是凤凰的高贵。

两人用罢早膳,萧廷琛把打包好的糕点推给她,“拎着。”

苏酒“喔”了声,乖乖把点心拎在手上。

少年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去见个混账东西,你自个儿在附近逛逛。切记莫要往偏僻处走,若是被人拐子卖到花楼里,我可是不管的。”

“我哪儿有那么笨,就被人拐子拐走了?”

苏酒争辩。

萧廷琛暗道他十两银子就把她哄骗到了萧府,她又怎的就聪明了……

然而这话却是不能说出口的,于是他又含笑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摇着折扇离开了雅座。

苏酒出了海棠馆,仔细回忆了下,朝东边而去。

她走了一刻钟,终于找到了那座香满楼。

仰头望去,但见香满楼建筑华丽奢贵,连匾额上的题字都是镶金的。

她踏进门槛,大堂里陈设着各类香粉香丸,来往客人络绎不绝。

一名侍女笑吟吟上前,“姑娘想买什么香料?”

苏酒捧着自己的荷包,仰头道:“我是来卖香丸的。”

侍女怔了怔,见她是世家府邸的丫鬟打扮,暗道她约莫是有些来头的,于是很快恢复柔美礼貌的笑容,领着她走到柜台前,向掌柜的说明了她的来由。

掌柜的约莫四五十岁,着一袭对襟长衫,生得斯文白胖,只嘴唇旁一粒黑痣,叫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刻薄。

他打量了眼苏酒,又低头继续算账,语带敷衍,“我们香满楼乃是金陵城有名的香铺,接待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收购乱七八糟的香丸。姑娘还是去别处卖吧。”

苏酒捧着荷包,小脸上满是期望,“我做的香很好闻的,您试焚一颗就知——”

“让开、让开!”几名侍女打断她的话,毫不客气地推开她,“徐姑娘到了!”

苏酒被推搡到旁边,看见一位穿白丝绸湘绣襦裙的少女,戴着帷帽,气度风雅,正款步而来。

掌柜的抬头看见白衣少女,忙丢下算盘,喜气洋洋地从柜台后出来,恭敬道:“哟,仙子今儿怎的亲自光临香满楼了?真是稀客、稀客!仙子可是又调制了好香丸?快,楼上请!”

说着,狠狠踹了脚旁边的小厮,“瞎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去泡茶!”

苏酒望着他们簇拥那位少女上楼,听见旁边有人议论道:

“那位姑娘是谁啊?好大的排场!”

第34章 只有我散发着单身狗的清香

“乃是徐府的大小姐呢,也是咱们金陵城百年难得一见的制香天才!听说她研制的香丸香露,一向是香满楼里最好卖的!人掌柜能不捧着她吗?”

“哦,那掌柜的干嘛喊她仙子?莫非是长得很好看?”

“废话!你瞧她那身段,能丑吗?!再加上她爱穿白衣,起风的时候,真真如仙女下凡,所以才有了这个雅号!”

旁边又有人补充道:

“后来她的名字入了天香榜,要取名号,于是就干脆和自己的名字串起来,取了‘紫珠仙子’这一名号。”

苏酒听着,顺口问道:“请问天香榜是什么?”

那人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天香榜都不知道,还敢夸耀自己做的香好闻,真是笑话!”

说罢,呼朋引伴地走了。

苏酒自幼在市井间长大,什么白眼没见过,于是不在意地轻轻呼出一口气,捧着荷包离开了香满楼。

她站在长街边的桃花树下,低头轻嗅荷包。

对面临街的酒肆里,一名麦色肌肤的少年盘膝坐在低矮的窗前,正搂着个女真族的娇俏姑娘亲热。

他生得深目高鼻,高束乌发,鬓角垂落几缕串着金珠的细长辫子,耳垂上各戴着一枚金环。

他着左衽窄袖的白衣,腰间系着条饰以犀角象骨的皮腰带,腰带上挂满了造型别致的青铜小刀、荷包等杂物。

他亲了口那名少女的朱唇,笑盈盈望向桃花树下的苏酒,嗓音极富磁性:“好哥哥,那可是你家的小丫头?”

正独酌饮酒的萧廷琛闻言,睁眼望向窗外,果然瞧见了苏酒。

小姑娘穿石竹白的衫裙,柑杏黄的半臂,双丫髻上各系着一条杏黄丝带。

刘海儿被微风轻轻撩动,苹果脸白嫩可爱。

她独自站在光影斑驳的树荫里,正捧着荷包轻嗅。

干净出尘的模样,与周遭人群格格不入,像是山野间含苞待放的百合花。

他看着,饮了口酒。

对面少年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好哥哥,这小姑娘长得真水灵!不如我出十两银子,你把她卖与我?”

萧廷琛掂起一柄巴掌宽的铁如意,笑眯眯盯向他。

少年讪讪收回视线,“人家身边正缺个丫鬟呢,好不容易相中了一个可爱的姑娘,买过来伺候我多好,你可真是小气得紧……”

“金时醒,管好你的嘴。”

萧廷琛起身,拿起身边搁着的一只包袱,大步离开了酒肆。

名唤金时醒的少年,手肘撑在窗台上,托腮望着窗外,没过一会儿,就看见萧廷琛出现在了长街上。

他远远看着萧廷琛揉苏酒脑袋的模样,摇头叹息:“啧啧,全世界都充满了恋爱的酸臭味儿,只有我散发着单身狗独有的清香……”

话音落地,他又抱起那名容貌姣好的异族少女,继续吃豆腐揩油。

第35章 会长不高的

桃花树下。

萧廷琛揉着苏酒的脑袋,“妹妹傻站在这儿做什么?”

苏酒往后退了半步,仰头认真道:“你别总是摸我脑袋,会长不高的。”

萧廷琛挑了挑眉,望了眼香满楼,“这楼里的掌柜,不要你的香?”

苏酒摸了摸鼓囊囊的荷包,点点头。

“金陵城这么大,可不只有他一家香铺。”萧廷琛拢了拢宽袖,笑吟吟望向香满楼隔壁,“喏,这不是还有一家吗?”

苏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一处幽僻雅静的建筑。

它隐在几棵粗壮的桃花树后,若不仔细看,竟是看不出这里还有家香铺的。

她朝这家铺子走了几步,只见铺前门可罗雀,里面光线昏惑,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她仰起头,看见屋檐下挂着一块漆木招牌,上面题着“半枫荷”三个金漆剥落的大字。

她歪了歪脑袋。

小哥哥曾说字如其人,这匾额的题字风流雅致,大约店铺的老板,也该是风雅之人。

“走。”

萧廷琛领着她踏进门槛。

店铺陈设古朴大气,檀木博古架上,各式香丸香露皆都盛在造型各异的小瓷罐中。

空气中弥漫着天然木香,很是舒雅怡人。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抱着只描金兰花紫砂壶,惬意地躺在一张摇椅上,正哼着古调。

苏酒上前,轻声道:“老先生,我这儿有几粒香丸,能否请您品鉴一番?”

老者仍旧闭着眼睛,仿佛没听见般,继续哼歌。

萧廷琛上前,随手从他下颚上揪了根雪白胡须下来。

“嘶——!”

老者吃痛坐起,捂住下巴正要大骂,一对上萧廷琛笑眯眯的俊脸,霎时没了脾气。

他咳嗽了声,正要赔笑,萧廷琛背对着苏酒,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前。

老者忙从他身上挪开视线,打量了几眼苏酒,抚须笑道:“这位姑娘刚刚说什么?品鉴香丸?”

苏酒从荷包里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罐,恭敬地递给老者,稚声道:“正是,不知您可有空?”

老者接过小瓷罐,打开来,扑面而来一阵兰花的馥郁清雅。

令人恍惚置身于山野林间。

他面露诧异,仔细看过那几粒香丸,旋即用银叶夹取出一粒来。

他又取了只香炉,在香灰中细细埋过炭,又在炭上置了小银碟,才把那粒香丸碾碎了放上去。

没过多大功夫,一阵兰花的清雅香气,从小银碟中袅袅弥散,逐渐取代了屋子里原有的木香。

老者望向苏酒,目露诧异。

苏酒懵懂,“如何?”

“这香丸的花香味儿极为清雅澄澈,兰花的清香提取得近乎完美。市面上,并无此种香料。”他捋了捋胡须,老眼中满是精光,“女娃娃,这是你调制出来的?”

苏酒大大方方地承认,“是我调制的。”

老者掂了掂那瓷罐,“这里面共有十粒香丸,不如姑娘卖于半枫荷?”

“不知您出什么价钱?”

老者原打算按市场价出八两银子,于是比了个“八”的手势,“八——”

萧廷琛不知何时站到苏酒身后的,正歪靠在柜台上掂一根老榆木烟枪,见状,顺势朝老者伸出一根手指。

于是老者硬生生在半路把大拇指收回去,只竖着食指,豪气万丈道:

“八方来客,四面财源,老朽出一两银子!”

^^

琛哥:不瞒你们,我其实是风雅之人。

小酒儿:呵呵。

四章。

第36章 以后,妹妹就养着哥哥,可好?

苏酒呆住。

老者尴尬地咳嗽了声,抚须道:“女娃娃莫不是嫌少?”

苏酒回过神,笑道:“并没有呢。老先生若是愿意,阿酒愿意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继续提供笑兰春给半枫荷,只是……”

她那张圆润白嫩的苹果脸上,现出甜兮兮的无害笑容:

“只是,您既说了市面上并无此种香料,可见阿酒的笑兰春,乃是市面上独一份的。既如此,想来其他香铺,也会对这种香丸感兴趣……”

老者抚须,“女娃娃还是嫌一两银子少了。”

“十颗笑兰春,你给我五两银子,我保证不把这种香丸再卖给其他香铺,如何?”

苏酒伸出五根纤细手指,笑容无辜甜嫩,却直接将价钱翻了五倍。

小鹿眼中的狡猾,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老者越看越觉得这小姑娘笑得像他家老板,于是又咳嗽了几声,为难道:“这……”

其实就是算以五两银子购入,半枫荷也还是有的赚。

他悄悄瞟了眼老板的脸色,见他半垂着头,唇角轻勾地把玩着烟枪,暗道他该是同意五两银子买断这种香丸的。

于是他利落地点点头,“成交!”

苏酒暗暗挑眉。

这老先生答应得这般爽快,看来她的价钱,还是提低了啊……

不过,十颗香丸的本钱只有半两银子,五两卖出的话,利润已经翻了数番了。

只要她多做些香丸,不仅能很快赎身,也能很快攒够北上的银钱呢。

这般想着,她心情极好,与那老先生拟写了纸契,才离开半枫荷。

春风吹过,半枫荷门前的桃花树落英缤纷,粉意绵绵。

苏酒攥紧了小荷包,里面装着五两银子,摸起来鼓囊囊的,叫人很有安全感。

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摸到这么多银钱呢。

萧廷琛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双手拢在袖管里,看见这小丫头正站在春风中傻笑,桃花落满肩也浑然不觉。

他俯身,凑到苏酒耳畔,细声道:“妹妹这敛财的手段,倒是叫我涨了见识……以后,妹妹就养着哥哥,可好?”

说罢,

还恶作剧般,

朝苏酒耳朵吹了口气。

苏酒脊骨上立即窜起一股酥麻感,猛然跳到旁边,捂着耳朵,黑漆漆的莹润水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萧廷琛。

少年身着天青色直裰长衫,负手站在桃花光影中,笑起来时桃花眼微微弯起,左腮上的朱砂痣鲜红欲滴,右颊的酒窝深深甜甜。

好看的不得了。

她的脸颊上渐渐爬满红晕,绷着小脸,小心翼翼从荷包里取出半两银子递给萧廷琛。

萧廷琛盯着她掌心躺着的碎银锞子,诧异地挑起一边儿眉。

苏酒低着头,小脸比桃花还要绯红。

她的目光盯紧了自己的木屐,磕磕巴巴道:“银子,给,给你的……当然,当然不是因为我要养你!而是因为,因为调香时,用的原料是小哥哥的,所以才,才要给你银子……”

萧廷琛静静看着她。

小姑娘低垂眼睫,隐约可见睫毛间隙中的水光点点。

她的手始终朝自己伸着。

摊平的掌心上,躺着粒碎银锞子。

一瓣桃花被风吹落,

轻柔落于她的掌心。

第37章 不,我是靠美貌

少年轻笑。

他上前,轻轻拾起银锞子和桃花瓣藏进袖袋。

而隔壁香满楼,七八名侍女正簇拥着一位白衣少女出来。

正是徐紫珠了。

徐紫珠正要上轿,余光却注意到萧廷琛。

她撩起帷帽的垂纱,露出一张秀美白嫩的面庞。

那容貌算不得多么出众,仅仅称得起中上。

然而因为有了白色襦裙和清雅气度的加成,七分姿容,倒也被衬成了九分。

她摘下帷帽,抬步朝萧廷琛走来。

“萧公子。”

秀美的面庞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她朝萧廷琛见了一礼。

萧廷琛转向她,敛去眼底的痞气,笑容间尽是温雅,规矩地还了她一礼:“徐小姐。”

“我来香满楼送新调制的香丸,萧公子在这里做什么?”徐紫珠双手叠放于胸前,朝他俏皮地眨了下眼,“这里可是旧院呢。”

旧院多酒肆妓馆,乃是最不正经的地界,这是金陵城都知道的事。

萧廷琛仍旧端着温雅姿容,“今日是花朝节,听闻旧院这里最是热闹,因此特来观赏。”

徐紫珠点点头,“确是如此。据我所知,今夜这里会有一场花神灯会,我家在秦淮河上有一条画舫,若萧公子愿意,可以来我家的画舫上观赏灯会。”

“徐小姐好意,在下心领。”萧廷琛作了个揖,“只是我还有些别的事儿,恐怕不能应下徐小姐的邀约了。”

徐紫珠眼底掠过一抹失望,又同他说了会儿话,才带着些不舍,转身离开。

苏酒歪了歪头,望了眼她远去的背影,又忍不住望了望萧廷琛。

“妹妹看我做什么?”

萧廷琛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慢条斯理地给她拭去肩上的落花。

苏酒嗓音稚嫩却认真:“她喜欢小哥哥呢。”

“呵……”萧廷琛从她肩上捡起一朵桃花把玩,“天底下,喜欢你小哥哥的姑娘,可多得很。”

“小哥哥对她很好,”苏酒又望了眼远去的徐府软轿,“小哥哥对每个喜欢你的姑娘,都这么好吗?”

“好?”萧廷琛咀嚼着这个词,旋即莞尔一笑,将手中的桃花簪在她的发髻上,“小酒儿,男人因为维持风度而对一个姑娘好,跟喜欢一个姑娘而对她好,这两种好,是不一样的。”

苏酒懵懵懂懂。

“走了。”

萧廷琛负手,漫步于落满桃花瓣的旧院街道之中。

苏酒拎着早上打包的酥点跟在他后面,认真道:“我知道的,因为小哥哥学问做得好,所以她们才会喜欢你!等将来小哥哥考上状元,就会有更多的姑娘喜欢你!”

萧廷琛忽然驻足。

苏酒猝不及防,脑袋一下子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她“嘶”了声。

少年转身,笑吟吟替她揉了揉脑门儿:

“小酒儿觉得,你哥哥我是靠才华获取她们芳心的吗?”

“不然是靠什么?”

“当然是美貌。”

苏酒:“……”

第38章 不知当讲不当讲

春阳暖暖。

少年摸了摸自己下颌,又眉眼弯弯地笑道:“不过,我还是要好好读书的。否则将来弱冠,旁人会指着我说,看,萧家那位五公子,除了美貌之外一无是处,呵呵。”

苏酒:“……”

呵呵。

两人在旧院里逛了一天。

苏酒随着萧廷琛,一同观赏了旧院的姑娘们祭祀花神、赏红、扑蝶等花朝节活动,玩得十分开心。

眼见着已是日暮西斜,旧院里华灯初上,秦淮河的画舫中,也纷纷点起了各式花灯。

苏酒在河畔的美人靠上坐了,漆黑纯净的小鹿眼中满是期待,“小哥哥,晚上的花神灯会,咱们也会留下来观赏的吧?”

萧廷琛在旁边摊位上买了一竹筒清水递给她,还未说话,异族打扮的金时醒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

他捧着一张梅干菜烙饼啃得津津有味,指着远处搭起的高楼彩台,兴奋道:“今晚花神灯会,旧院会举行才艺大比,要求男女结对参加!第一名的奖励乃是缀东珠的绣花鞋,第二名奖励银箔制作的莲花灯,第三名奖励双面绣芙蓉绣帕!”

他三两口啃完烙饼,舔了舔指尖,琥珀色眼眸兴奋地盯着苏酒,“怎么样,小酒,你与我一道参加吧?奖励归你如何?”

说罢,见苏酒神色怪异,不觉挑眉:“怎么,你不愿意吗?”

苏酒抱着盛满清水的竹筒,认真问道:“你是谁啊?”

“呃,”金时醒一拍脑袋,“我叫金时醒,你叫我醒哥哥就好。我是你家公子的密友,今儿上午他还与我吃酒呢,是吧,廷琛兄?”

苏酒立即想起萧廷琛今儿上午说要去见一个混账东西。

想来,那混账东西就是面前这位公子无疑了。

她想着,面上的笑容仍旧甘甜软糯,“我没什么才艺的,若是去参加大比,恐怕会给醒哥哥丢人……”

靠站在扶栏上的萧廷琛听见她的称呼,挑了挑眉。

金时醒劝道:“说是才艺,其实都是很简单的东西。我自幼在旧院长大,他考校的我都会呢。”

说着,余光忽然注意到苏酒脚上的木屐。

这木屐并不合脚,借着夕光,隐约可见脚后跟的木头上,正晕染开秾艳的深色。

应是她的脚后跟被磨出血了。

他轻笑着诱惑,“小酒若是能拿到第一名,就能换一双软和些的绣花鞋了。”

苏酒一怔,下意识把双脚藏到裙子底下。

然而她的动作到底慢了些。

萧廷琛瞥来的目光,已然看见她脚后跟处的血渍。

金时醒越发来劲儿,缠着苏酒不放,“一起参加吧?第一名的奖励是绣花鞋耶,又软又好看的绣花鞋,还缀了珍贵的东珠呢!”

苏酒被他怂恿着,动了动缩在木屐里的脚丫子,有些微心动。

她犹豫地望向萧廷琛。

少年轻笑着把目光投向秦淮河面,“小酒儿看我作甚?今儿花朝节,是你们姑娘的节日,我自是不会拘着你。”

小姑娘没料到他竟然这般大方,心中顿时感激不已。

然而这份感激尚未持续两刻钟,她就在报名的地方,看见了萧廷琛和徐紫珠。

苏酒:“……”

金时醒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你们中原巴蜀地区有一句土话,很适合你现在这个情境。”

苏酒抬起莹润水眸,“什么土话?”

金时醒意味深长,

“我有一句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39章 她大约找了个假队友

参加旧院才艺大比的一共有五十对男女。

苏酒躲在金时醒背后,小心翼翼朝四周张望,只见参加大比的姑娘们环肥燕瘦,有风情万种的,有矜持清冷的。

却无一例外,都从头到脚散发着一股江南姑娘特有的才气。

而男子们大抵都是富家公子、士族子弟,有互相熟识的,已经开口攀谈起来。

她暗暗扶额,怎么还没开始,就觉得自己这一对要输了呢?

主持大比的是一家妓馆的龟公,口才和嗓门都很是了得。

“此次花朝节大比,一共三关!第一关乃是破、玄、方!”

他站在高台上,眉飞色舞、唾沫飞扬,“诸位面前都摆上了玄方,你们要在半柱香的时间里,将一到二十五这二十五个数字,完美填入玄方里,使每一行、每一列、每条斜对角的数字加起来,都是同样的数字和!”

他满意地扫视了眼窃窃私语的参赛者们,猛然一击铜锣:

“比赛开始!”

四周的男女们立即飞快心算起来,思考着如何排列那二十五个数字,才能完美地摆成五阶玄方。

苏酒望向不远处,只见萧廷琛已拿起毛笔,慢条斯理地开始在玄方上填写数字。

这厮算数这般好的?

旁边金时醒咳嗽了声,“那什么,小酒,我不会算数的哦!这一关靠你啦,下一关我再发力!”

苏酒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继而挽袖提笔,以超乎年龄的镇定,开始在玄方上填写数字。

尚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她就已经填写完了那二十五个数字。

金时醒“哇”了声,使劲儿拍手,“小酒好厉害!”

只见那玄方上,数字排列如下:

17,24,1,8,15

23,5,7,14,16

4,6,13,20,22

10,12,19,21,3

11,18,25,2,9

每一行,每一列,每条斜对角线的数字加起来,都正好是六十五!

第一关结束后,苏酒环顾四周,原本五十对参赛者,只剩下十二三对了。

她心中有了信心,摩拳擦掌等待第二轮比试。

龟公捻须,朗声道:“江南出美人,有小美人,有大美人,有徐娘半老的美人,更有寂寞空守寡的美人。嘿嘿,所以这第二关嘛,乃是对对子。诸位听好了,上联乃是:寂寞寒窗空守寡……同样是半柱香时间,请诸君提笔对下联!”

金时醒“啧”了声,“寂寞寒窗空守寡,很好,很有旧院的风格。”

“醒哥哥,你可会对对子?”

苏酒软声问。

“这个嘛,”金时醒眨了眨眼睛,“自是不会的啦。不过没关系,小酒定然会对对子,是不是?你家公子可是宋州十县的解元郎呢,你肚子里定然也是有墨水的!”

苏酒再度无奈。

这家伙啥都不会啊!

啥都不会他还怂恿自己参加这场大比……

她大约找了个假队友。

正出神间,金时醒催促道:“小酒,你想到好对子没有啊?快看,你家公子已经在奋笔疾书啦!”

“别急。”

苏酒目光环顾四周,瞧见人群外的道路时,忽然凝神。

须臾,她挽袖提笔。

^^

第40章 梧桐朽枕枉相栖

金时醒把玩着腰间佩戴的青铜小刀,伸着脑袋去看,只见她对的对子是:

远近达道过逍遥。

苏酒细声分析道:“我虽没读过几本书,却也是识得几个字的。这幅上联部首一致,因此下联也需部首一致,才算对得上。”

她说完,见金时醒安安静静没反应,不由仰头望向他。

深目高鼻的少年,正流露出鄙夷的目光。

她不解,“醒哥哥,你怎么了?可是我对得不好?”

“小酒仅仅是识得几个字?!”金时醒越发鄙夷,“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苏酒眉眼弯弯,小嘴极甜,“醒哥哥腹有诗书气自华,才不像是读书少的人呢。”

这话金时醒爱听。

他把玩着小刀,笑得拢不拢嘴,“原本我娘的确是把我送去了孔庙学府,可是你们中原有一句古话,叫做‘人丑就要多读书’,我若留下来读书,岂不是承认自己长得丑?这事不能忍,因此,果断翘课之。”

苏酒扶额,她怎么不知道中原有这么句古话?

很快,龟公把各自的对联都挂在了高台半空的丝线上,以供游人们参观。

苏酒一一看去,下联各式各样,五花八门。

上联明明是“寂寞寒窗空守寡”,下联居然有人对“男人四十一枝花”!

还有的人大约对不出来,又想在白纸上留下点儿墨宝,于是写了个“白云深处有人家”上去!

她耐着心一一看过去,目光忽然顿住。

“寂寞寒窗空守寡,梧桐朽枕枉相栖。”

漆黑纯净的小鹿眼亮了亮。

这对子对得极巧,不止部首对得上,意境也十分映衬上联。

比她对得要好。

高台上,龟公朗声道:“好遗憾,这第二关,只有两对人过关。请对出这两句下联的人上高台!”

他说完,立即有两名侍女,捧起苏酒的下联和那张更妙的对联,朝着台下晃了晃。

金时醒兴奋得蹦上高台,朝下方乌压压的人群使劲儿挥手。

苏酒拎着裙摆踏上来,好巧不巧,正好看见萧廷琛扶着徐紫珠从对面上台。

她紧了紧裙摆,果然,那对子是小哥哥对出来的。

“众所周知,咱们大齐盛行焚香,香道馆开遍了大街小巷,富贵人家也好,寻常百姓也罢,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略懂香道。”

龟公含笑,“所以这最后一关嘛,乃是品鉴香料!”

话音落地,两名美貌姑娘,各自捧着托盘款款而来。

每张托盘上都盛着五只娇小玲珑的瓷罐,瓷罐内大约都盛着香料。

围观百姓群情激动,纷纷高呼起“紫珠仙子”这个名号来。

世间有天香榜,上榜之人皆是制香大师。

而金陵城里只有三人上榜,其中一人,就是徐紫珠。

能够看到紫珠仙子现场辨香,由不得他们不兴奋。

徐紫珠微微一笑,抬手将一缕秀发勾到耳后,柔声道:“萧公子,这一关,咱们稳赢呢。”

萧廷琛双手拢在宽袖里,温和而含笑的目光,始终落在对面。

只见他家的小酒儿正仰头望向金时醒,颊上酒窝深深甜甜宛如盛了蜜糖,正细声同那货说着什么。

第41章 萧大尾巴狼带出来的小丫鬟

他静静看着,唇角笑容更盛。

却,

半点儿暖意都无。

此时,对面那两人笑眯眯说的话却是:

“许多香料我都没有闻过,这一关,该由醒哥哥完成。”

“呵呵,我对香道一窍不通哦。”

“……醒哥哥啥都不会,干啥拉着我参加这场大比?”

“因为我一无所有、卑贱如草,所以才想在这种大比上露露脸,叫大家知道我也在茁壮成长啊!”

“醒哥哥并非一无所有哦。”

“哦?哈哈哈,小酒说说,我还有啥?”

“你有病啊!”

金时醒笑眯眯的表情,立即僵住。

他摸了摸垂在胸前的细辫子,又捻了捻辫子上串着的小金珠。

他捻完,尴尬地咳嗽了声,讪讪道:“你这么说,我总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好像缺点儿什么,比如温暖……”

“不是的啊,”苏酒酒窝甜甜,嗓音稚嫩无辜,“醒哥哥明明是缺心眼儿,怎么会是缺温暖呢?”

金时醒默默转身,开始蹲在地上画圈圈。

果然,萧大尾巴狼带出来的小丫鬟,也是条大尾巴狼……

哼唧!

╭(╯^╰)╮

美貌侍女已经把托盘呈到双方面前。

龟公笑吟吟揭开第一只小瓷罐的盖子,对苏酒抬手,恭敬道:“姑娘请。”

底下围观百姓,纷纷对着苏酒议论起来:

“这小娃娃哪里冒出来的,跟紫珠仙子斗香,这不是找死吗?”

“我看啊,还是现在就认输,也不算太难看呢!”

徐紫珠秀丽的小脸上噙着温柔浅笑,柔声道:“小妹妹,你现在若是认输,也算是第二名呢,已经很了不起了。”

苏酒正色,“既是比赛,我定当全力以赴。否则,这比赛又有什么意义?”

徐紫珠微微一笑,“看在你是萧公子侍婢的份上,我倒是可以让让你,省得人家说我欺负你。这样吧,你给我敬一盏茶,我让你两罐香,如何?”

“不必,徐小姐全力以赴就好。”

苏酒始终面带笑容。

徐紫珠掩唇而笑,仰头看向萧廷琛,“萧公子这侍婢,真是有意思得紧。不见棺材不掉泪,大约说的就是她吧?且不说我在天香榜上排名九十二,萧公子你——”

“嘘……”

萧廷琛伸出食指,抵在她的唇畔。

他站在花灯的光影之中,桃花眼勾人妩媚,“比赛要开始了。既然对手全力以赴,无论她实力如何,徐小姐也当全力以赴,才算是对她的尊重。”

徐紫珠垂眸,盯着他那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秀美的面颊悄悄红了个透。

对面,苏酒深呼吸,看向小瓷罐,只见里面盛着的香料呈细小红珠状。

她嗅了嗅香料,断言道:“蕊如碎珠,清香袭人,久而益馥,七里香。”

龟公点点头,又看向对面。

徐紫珠很快从羞涩中回过神。

她挽起一截宽袖,涂着鲜红丹蔻的纤纤玉指轻轻揭开了瓷盖。

她的姿态极为优雅,笑道:“香如桂,茎如兰,当是遐草香。”

说完,含笑瞥了眼苏酒。

侍女很快为两人捧上第二罐、第三罐香料。

“玄台香。”

“雀头香。”

“金颜香。”

“山水香。”

到第四罐香料时,苏酒蹙起了眉尖。

她到底起步晚,对香道知之甚少,尚不能分辨出这是何种香料。

她望向对面,只见徐紫珠的姿态始终优雅清冷,唇角的笑容格外从容不迫。

她轻轻合上瓷盖,朱唇淡淡吐字:

“水松香。”

至此,这场大比的胜负,似乎已经分明。

第42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高台之下,围观百姓纷纷喝彩:

“不愧是紫珠仙子,真是厉害得紧!那些香料名称,我一个都没听过!”

“那个女娃娃也很厉害,小小年纪,就已经能随意分辨出那三种香料了!”

“再厉害又如何,这样的大比,谁会记得第二名呢?”

苏酒有些黯然。

是啊,历年科举,百姓能记住的尚且只有一个状元……

至于榜眼探花,谁又会记得呢?

她笑了笑。

就在她准备认输时,手中的香罐忽然被人夺走。

她一怔。

异族打扮的少年,牛皮长靴潇洒地踩在案几上,嗅了嗅那香罐,风流一笑:“野悉蜜香。”

所有人皆都呆住,他们可从未听说过这种奇怪的香料名称。

徐紫珠更是挑眉冷笑,“金公子,你可莫要因为答不出来,就随便编造个香料名儿唬人。”

“唬人?”金时醒半边唇角邪肆挑起,掂了掂那只陶罐,嚣张地朝她走去,“出拂林国,亦出波斯国,有苗长七八尺,叶似梅叶,四时敷荣,其花五出,白色不结实,花开时遍野皆香。西域人常采其花,压以为油,甚香滑。以此和香,仿佛蔷薇水云……”

狂野少年笑眯眯地在徐紫珠跟前站定,把陶罐凑到她眼前轻晃,“紫珠仙子都是天香榜上的人物了,怎的还不识此种香料?当真是孤陋寡闻得紧啊……”

徐紫珠小脸红透,略带厌恶地推开他的手,冷冷道:“我乃是中原人,又深居闺中,如何闻过这种异域香料?!”

“哦,原来这天香榜上的排名,其实名不符实啊!”金时醒挠了挠下巴,笑得贱兮兮的,“将来若有机会,我也想去参加斗香大会,说不准我的名字也能上榜呢?”

“天香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上的。”徐紫珠理了理襦裙,又恢复了清清冷冷、不食烟火的模样,“金公子,还有最后一罐香料。”

金时醒退回到苏酒身边,拿起托盘上的香罐,仔细研究起来。

苏酒嗔道:“醒哥哥不是说对香道一窍不通吗?刚刚那番表现,可不是一窍不通的模样。”

“嘿嘿,”金时醒把香罐塞到她手里,“我是十窍通了九窍,只剩一窍不通!好了,这罐香料我是真的分辨不出来了,小酒试试。”

苏酒将信将疑地凝了他一眼,见他脸上表情不似作假,才试探着嗅了嗅手中的香罐。

苹果般圆润的小嫩脸,流露出淡淡的疑惑。

很明显,最后一道香料,难度比前四道都要大。

醒哥哥闻不出来,

她,

也闻不出来。

她望向对面,只见徐紫珠轻蹙娥眉,显然也没能分辨出香罐中究竟是什么香。

如此一来,就算是平局了。

她想着,心中稍安。

然而没等她彻底放心,就看见徐紫珠把香罐递给了小哥哥。

小哥哥始终坐在花灯的光影之中。

他掂着那小巧玲珑的香罐,随意往半空中抛了抛,桃花眼含笑望向自己。

她心中一紧。

小哥哥的目光……

有点儿瘆人。

她咬唇,书楼中有香道用具,可见小哥哥应是懂香的。

虽不知他水平如何,但……

应当不会差吧?

她深深吸气,再度望向萧廷琛。

只见小哥哥也正看着自己。

他笑得眉眼弯弯,分外好看。

那双艳丽的桃花眼仿佛会说话,朝她轻轻眨了眨,似是叫她放心,他会让着她的。

她怔了怔,小哥哥愿意为了她,放弃第一名?

金时醒在一旁啧啧称叹,“你们中原有句话,叫‘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廷琛兄果然是在意小酒的,居然肯为了小酒把第一名拱手让出……看来我今晚能赢,全是沾了小酒的光啊!咱俩真是郎才女貌,合作默契,甚是相配呐!”

他话音落地,对面就响起萧廷琛清越而戏谑的嗓音:

“此乃象藏香,斗龙而生。若焚一丸,香云四起,众生嗅之,可抵御诸病侵害,乃是极品好香。”

第43章 妹妹真是叫我心疼得紧

他端雅地坐在光影之中,一身温柔,一身风流。

碎玉敲冰般的清越嗓音,染上了些许低哑深沉,宛如醇厚的桃花酒酿,清冽而醉人。

四周寂静。

所有人都惊艳于他的风流端雅与卓绝才华。

金时醒“呵呵”一笑,盯着对面的风流少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我他妈……看错你了!”

比赛在潮水般的掌声与赞叹声中落幕。

苏酒轻轻呼出一口气,提起那位龟公递来的银箔莲花灯,与金时醒一道步下高台。

龟公又把那双精巧玲珑的绣花鞋递给萧廷琛,讨喜地笑道:“恭喜公子、小姐,赢得今年花朝节的桂冠!”

徐紫珠落落大方,示意侍女递给他一角银子,算是打赏。

那龟公忙捧在手里,高兴地离开高台,把空间留给这对看起来颇为般配的才子佳人。

徐紫珠站在逆风处,抬手撩起一缕碎发,含羞带怯地低下头,“今晚能赢,多亏萧公子机敏过人。”

萧廷琛笑得温文尔雅,“哪里。”

“这绣花鞋……”少女歪了歪脑袋,笑容中多了几分俏皮,“萧公子可要赠与小女子?”

说着,从层层叠叠的裙摆底下探出一只脚。

她抿着唇瓣,矜持地等待萧廷琛为她换鞋。

在她看来,萧廷琛不过是萧府庶子。

纵然有个解元的功名在身,然而若想在官场上走得远,必然需要一个能帮衬他的妻家。

而她徐紫珠,恰恰能做到这一点。

能够被她紫珠仙子看中,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萧廷琛余光瞥了眼她伸出来的脚,笑得含蓄,“这绣花鞋精巧得很,怕是容纳不下徐小姐的脚。徐小姐莫非要削足适履不成?”

徐紫珠一愣,眼中那自持身份的高贵,霎时支离破碎。

萧廷琛,

他嫌弃自己脚大?!

她红着脸缩回脚,周身气息冰冷了几分,“萧公子这是何意?”

萧廷琛掂了掂那双绣花鞋,“旧院的姑娘素来小脚,所以这绣花鞋也做得精巧无比。想来,我的好妹妹该是能穿下的。”

他含笑说罢,朝徐紫珠作了个揖,淡然地转身离开。

徐紫珠呆呆望着他远去,狠狠跺了跺脚。

另一边。

金时醒在旧院开有一家乐器坊,他同苏酒告了辞,便回去看店了。

苏酒独自坐在秦淮河畔的扶栏上,没等多久,就看见萧廷琛缓步而来。

他走近了,仍是眉眼弯弯的模样,“妹妹可是等急了?”

夜风有些大,从秦淮河上吹过,将空气也染得和润轻寒。

苏酒拢了拢被吹乱的刘海儿,稚嫩的声音听起来透着天然的甜润,“我是小哥哥的侍女,哪有急不急的说法?等你,是我的本分呢。”

萧廷琛轻笑,在她跟前蹲了下去。

苏酒诧异低头,看见他捧起自己的右脚。

她虽八岁,却也知道男女有别。

她想缩回脚,萧廷琛却牢牢攥着她的脚踝,淡淡道:“别动。”

他轻柔褪下那只木屐,望了眼小姑娘脚后跟处磨烂的血泡,挑眉而笑:“妹妹当真不爱惜自己,真是叫我心疼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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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一次,本文全程高甜高糖!

谁敢说虐,看我四十二米大砍刀!

第44章 妹妹这般依赖我,长大了可要怎么办?

他说着,在秦淮河中打湿绣帕,细细给苏酒擦拭那一块的血污。

苏酒吃痛,总想缩回脚。

萧廷琛拿木屐敲了敲她的脑袋,“别动。若是伤口受了感染,就把妹妹的脚锯下来喂给唐诗。”

苏酒强忍疼痛,好奇问道:“唐诗是谁?”

“后门处的老三。老大叫楚辞,老二叫汉赋,老三叫唐诗。妹妹可记牢了?”

苏酒周身涌出一股恶寒,“该不会是那三条恶犬吧?”

萧廷琛笑了笑,给她把脚上的血污和伤口处理干净了,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双雪白崭新的罗袜,轻轻为她套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取出那双缀东珠的绣花鞋,握起她的一只脚丫子,给她穿上。

“试试。”他扶起苏酒。

苏酒站起身,试着朝前走了两步。

小鹿眼中立即溢出浅浅的欢喜。

这绣鞋虽稍稍大了些,但因为罗袜很厚的缘故,倒也不嫌大。

踩在地上格外舒适松软。

她走了几步,又有些犹豫,“小哥哥,这上面的东珠会不会掉下来?这两颗珠子应当很值钱吧?”

“呵……”萧廷琛摇开白纸折扇,慢条斯理朝萧府而去,“妹妹记住,珠宝钗饰一类的玩意儿,只有戴在人身上,才算是值钱的活物。若是放在匣子里堆灰,那便是毫无价值的死物。”

苏酒从未听过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

她提着银箔莲花灯盏,仰起头,细细凝望少年眉眼。

走出一段路后,萧廷琛的唇角噙起笑意,低头看她,“妹妹这般看着我作甚?可是想欣赏我的美?瞧瞧,这眼睛都舍不得从我身上挪开了……”

“谁眼睛舍不得从你身上挪开了!”

苏酒在昏暗的光影中红了脸。

她赌气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萧廷琛转身望向她。

小姑娘梳着整齐的双丫髻,鬓角簪一朵娇嫩桃花。

穿石竹白的衫裙、柑杏黄的半臂,提一盏银箔制成的莲花灯,灯笼的柔光照亮了她那张白嫩可爱的苹果脸。

即便轻蹙眉尖,那嫣红的唇角也像是微笑般上翘,着实讨喜得紧。

他轻笑了声,“我说妹妹整日里要我哄着,妹妹还不信。瞧瞧,这般赌气撒赖的模样,可不就是要我哄吗?”

苏酒的脸颊,越发红透了。

她鼓着细嫩的腮帮子抬头看他,对上他唇角轻勾的模样,便连细颈都羞恼地红了。

她迅速低下头,快步朝萧府后门走去。

只是刚靠近后门,里面就传来三只恶犬的凶狠狂吠。

她咬住唇瓣,生生停住步子。

“妹妹不是跑得挺快吗?怎的又不跑了?”

青衣少年慢条斯理地从后面走来。

“我,我到底是小哥哥的侍女,哪儿能走在小哥哥前面……”苏酒小声嘀咕,“我自然要跟在小哥哥身后,才算是尊重……”

“呵,怕狗又不是什么丑事,妹妹何必找这般清新脱俗的借口?”

萧廷琛从她身侧从容走过。

苏酒忙跟上。

踏进门槛时,她压根儿不敢看那低声嗷呜的恶犬,只紧紧揪住少年的宽袖,躲在他背后亦步亦趋。

守门的司阍似是已经睡了,只余下门房屋檐下的两盏红纱孤灯,在春夜的凉风中孤单摇曳。

春夜寂寂,花影绵绵。

萧廷琛侧首,望向身后的小影子,在光影昏惑中轻笑出声:“妹妹这般依赖我,将来长大,可要怎么办才好?”

苏酒:“……”

这厮惯会睁眼说瞎话,谁依赖他了?

若非他弄来这三条恶犬,她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啊!

第45章 弹棉花啊,弹~棉花

两人回到明德院,守在门口的春纱红肿着双眼奔了过来。

她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胸前,泪眼朦胧,嗓子早已哭哑了:

“五公子,您可有看见我妹妹?!我原以为她去别院里的姐妹那儿玩,可这都两天了,她却还没回来!”

她说着,泪珠子潸然而落,看起来很是楚楚可怜。

苏酒垂眸。

春纱的妹妹,早被后门口那三条恶犬果腹了。

哪里还能找得着……

萧廷琛嗓音温柔如水,“许是归家探亲了,也未可知呢。听说昨日里,小酒儿还在门口看见了春碧姐姐,是不是?”

苏酒“啊”了声,惊慌失措之中,茫然地点点小脑袋。

萧廷琛又含笑安抚道:“春纱姐姐莫要慌张,大不了明儿一早我回禀母亲,想来她自会为你细细寻来。”

春纱哽咽着,扶住院门,无奈地点了点头。

苏酒随萧廷琛进了主屋,背对着他爬到小床上,把赢来的那盏银箔莲花灯吹熄了,小心翼翼放到床头。

她没敢看那厮的脸色,只低着脑袋去隔壁耳房,迅速烧好热水,又唤他沐浴更衣。

把他伺候好后,她换了桶干净的热水,褪去衣物,舒服地泡了进去。

沐过身已是深夜。

她坐在耳房的小板凳上擦拭着头发,忽然听见主屋里响起了琵琶声。

她绞干头发,趿拉着木屐来到寝屋,只见萧廷琛身着霜白丝绸中衣,以一种舒适慵懒的姿态歪坐在拔步床上。

那满头青丝用竹节簪松松挽起,长长的发尾略显凌乱地顺着右肩垂落在胸前。

一截丝绸中裤被他随意卷到膝盖,露出线条修长劲瘦的小腿。

他怀中抱着一把雪白琵琶,低垂着艳丽的桃花眼,正慢条斯理地拨弄。

似是试好了音色,他抬头笑吟吟注视着苏酒,边弹边唱:

“弹棉花啊,弹~棉花,

半斤棉弹成八两八哟,

旧棉花弹成了新棉花,

弹好了棉被,

那个姑娘,

要出嫁……”

苏酒望着他在灯火下的俊俏笑颜,忍不住紧了紧袖管。

这厮当真是生了副好厚的脸皮,明明下手害死了人家妹妹,当着人家姐姐面,却半点儿破绽都没露出,依旧扮着君子风度。

如今,却还有心思在这里弹琵琶……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满,萧廷琛笑眯眯道:“过来。”

苏酒咬了咬唇瓣,挪到他跟前。

萧廷琛叫她上了拔步床,从背后拢住她的双手,细细教她拨弄琴弦,“这琵琶是我前两日托金时醒那厮定制的,全天下只此一把呢,妹妹可要好生学着。”

苏酒的指尖触摸过琴身,好奇道:“材质倒是挺特别的,这是用什么做的?”

长夜寂静。

庭院里,窗外隐隐传来春纱细弱的哭泣声。

她大约还在找春碧。

苏酒的指尖,忽然顿住。

她盯着这把雪白琵琶,周身刹那间沁出一层冷汗。

就连手指,都抑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好端端的,妹妹这是怎么了?”萧廷琛从背后揉着她的脑袋,桃花眼中神情戏谑,“妹妹莫非是冷了?竟抖得这般厉害……”

第46章 我的狐狸宝宝,真可怜呐

苏酒猛然推开他和那把琵琶,跳下拔步床,赤脚踩在地板上,不停往后倒退。

漆黑湿润的小鹿眼,睁得圆圆,充满了惊恐。

萧廷琛托腮而笑,“妹妹跑什么?”

“你……那把琵琶……它,它是人骨做的,是不是?”

苏酒声音哑涩,小脸惨白。

“呵,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总归,我今儿在春纱面前提起春碧时,小酒儿帮我作了伪证。若果真查出些什么,小酒儿觉得,你跑得掉吗?”

“你——”苏酒气红了眼,“你胡闹!”

她才八岁啊,大好年华,她才不想搭在这个疯子身上!

“夜深了,小酒儿把宵夜吃了便睡吧。你还小,得多吃点儿,才能长个子。”

萧廷琛用下巴扬了扬圆桌。

桌上,正摆着从海棠馆打包回来的桂花夹心小元宵、五色小糕和五香豆。

苏酒紊乱慌张的心思,稍稍平静下来。

她揪着衣摆,忐忑地瞥了眼萧廷琛。

只见少年放下垂纱帐幔,平静地躺了下去。

她垂眸,尽管心中仍旧畏惧害怕他,可不知怎的,因为桌上那些酥点,这份害怕,莫名就减轻许多。

扪心而问,从她踏进萧府起,小哥哥他,就并未真正伤害过她。

是因为她对他有用吗?

白嫩圆润的脚丫子踩着地板,缓缓走到拔步床前。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那双破旧木屐,望了眼帐中人,失魂落魄地走向自己的小床。

若有一日,

她对小哥哥没用了……

他会不会,也让恶犬吃掉自己呢?

恐惧入怀。

她瑟缩在棉被中,抱着枕头,久久不能成眠。

寝屋中,一灯如豆。

直到小姑娘的呼吸声渐渐匀净平稳,拔步床上的少年才坐起身,撩开帐帘,走到她的小床前。

他在床头单膝蹲下,借着微弱的光线,注视着小姑娘。

她的脸蛋圆圆鼓鼓,雪白娇嫩。

他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脸蛋。

小姑娘在睡梦中蹙了蹙黛青眉尖。

少年勾唇,又对着她的耳朵吹了口热气。

小姑娘噘嘴,嘟囔了句“大魔王”,抱着枕头翻身向里。

灼热的蜡泪,渐渐淹没了烛芯。

最后一点微弱光线,映亮了少年的桃花眼。

那眼神中,盛满了邪肆,张狂,轻佻。

光线彻底湮灭。

那双桃花眼中,便也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黑暗沉。

黑暗中,

少年轻笑出声,

“真可怜,被绑在大魔王身边了呢。

“这辈子,都逃不掉了吧?我的狐狸宝宝,真可怜……”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小姑娘的额头上,嗓音清越认真:

“不过,我大约会对你很好——”

“在你失去利用价值之前。”

^^

无虐,无虐!!

高糖高甜!!!

第47章 妹妹可感动?

翌日。

苏酒很早就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听见屋外传来奇怪的声响。

起身下床稍作梳洗后,她趿拉着木屐走到门前,只见萧廷琛穿着天青色直裰长衫,正坐在门槛上磨什么东西。

此时天色渐明,金色薄阳从屋檐外倾洒进来,温柔跳跃于他的宽袖上。

少年侧脸雅致如玉,低垂着清雅的眉眼,桃花眼中满是专注。

那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正握着一只崭新木屐,细细雕琢打磨。

他的脚边,还搁着一只已经做好的乌青色木屐。

木屐上雕刻着幽兰与百合,脚跟处裹着精致柔软的绒布,内里打磨得十分光滑细腻。

苏酒歪了歪头。

她自幼跟随娘亲在燕子矶生活,见惯了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

后来娘亲离世,她跟着舅舅、舅娘生活,每日里挑了草药和四季花朵去闹市里卖,更是饱尝人间冷暖、世态炎凉。

小小年纪,便已见识过许多人。

可没有一个人,如同小哥哥这般,叫她看不透,猜不透。

她在少年身边蹲下来,他正紧抿着唇瓣,一丝不苟的认真模样,着实好看。

他的肌肤很白,睫毛漆黑而修长。

清秀内敛的温雅气度,叫人很难把他和弹奏人骨琵琶的疯子联系在一块儿。

她正看得认真时,少年勾唇,“妹妹一大早起来,什么活儿都不干,只盯着我不放……知道的晓得是我长得好看的缘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苏酒:“……”

你可不就是干了十恶不赦的大事吗?!

没等她说话,萧廷琛单手握住她纤细的脚踝。

苏酒跌坐在地,还未反应过来,少年已经把新木屐套到了她的脚上。

小姑娘的脚丫子很是玲珑白皙,大约是从前农活做多了的缘故,脚掌心还有一层薄薄的细茧。

她一套好木屐就迅速收回脚,还顺带瞪了眼萧廷琛。

像是被抢了食物的幼兽。

萧廷琛失笑,起身道:“妹妹走几步瞧瞧。”

苏酒站起身,低头望着这双漂亮崭新的木屐,试着在房廊上走了几步。

木屐踏在竹木地板上,发出哒哒声响,很是清脆悦耳。

大小合衬,绝不会走着走着就掉了。

萧廷琛将她带着弧度的唇角收在眼底,拢了拢宽袖,含笑上前。

苏酒转过身,正对上少年放大的脸。

她惊了惊,忙倒退几步。

细弱的后背,猛然撞到墙壁上。

纤细劲瘦的少年,从容不迫地欺身而上。

他单手撑在苏酒的小脑袋旁,低头捏住她的下颌,弯起的桃花眼中满是笑意,“我可是彻夜未眠,才给妹妹做好了这双木屐……妹妹可感动?”

他的脸,

距离她很近。

近得苏酒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她望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想起他昨晚弹奏琵琶时,也是这副笑眯眯的样子。

她惊惧得很,讪讪道:“不敢动,不敢动……”

第48章 我这心真是暖乎乎的

萧廷琛“啧”了声,“瞧把妹妹吓得,这小脸都白了。乖,去煮鱼片粥罢。”

“谷雨大哥和惊蛰大哥送来的食材里,没有鱼呢。”

苏酒小声。

自从她重新收拾过那个小厨房后,谷雨和惊蛰就时不时地弄些新鲜食蔬过来。

只是鲜鱼却是没有的。

萧廷琛掂了掂匕首,笑眯眯盯着她。

苏酒缩了缩脖子,转身就往后园子跑。

她没穿罗袜,裙角扬起时,纤细白嫩的脚踝在春风中若隐若现,仿佛一折就断。

乌青色木屐声声清脆,与檐角挂着的古朴铜铃合奏成春日深闺里的乐音,久久回荡于这深宅大院里的偏僻一角。

她终于跑到了后园子,迎着鲜嫩春风,长长松了口气。

她从地上捡了根树枝,不忿地站在塘边,使劲儿朝水里戳。

“鱼片粥、鱼片粥,有蔬菜粥喝就不错了,还想喝鱼片粥……

“人家的丫鬟平日里只消做些缝缝补补的轻松差事,还能拿大把赏钱,轮到我,被扣月银不说,洗衣、煮饭、打扫寝屋之类的也全叫我一人包揽……”

她丢掉树枝,郁闷地在池塘边蹲下,小手紧紧捂住面颊。

“自从我来到这儿,刘妈妈她们全都闲了下来,就我忙里忙外……我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还整日里担惊受怕……”

“萧廷琛、萧廷琛、萧廷琛,你怎么就那么坏!”

小姑娘声音稚嫩,对着春意融融的塘面大喊出声。

“嘎……”

两只大白鸭从塘面悠悠游过,看白痴般看了她一眼。

苏酒无可奈何地鼓起腮帮子,卷起裙摆,试探了下池塘深度,亲自下塘给萧廷琛捉鱼。

一个时辰后,鱼片粥终于熬好。

她灰头土脸地把粥端到寝屋。

少年身着天青色直裰长衫,正端坐在圆桌旁翻看书卷。

春阳从窗棂外透进来,洒落在他身上,光影斑驳之中越发衬得他犹如陌上公子,风雅秀丽。

苏酒无视这副浑然天成的美人图,把鱼片粥从食盒里捧出来,端到他手边。

萧廷琛放下书卷,拿起调羹搅了搅,“妹妹越发娇惯了,煮个粥也能煮这么久。”

“我在池塘里捉鱼,捉了好久呢……”

苏酒轻声,低头弄了弄还带着湿意的裙摆。

萧廷琛边喝粥,边漫不经心地笑道:“后门口就有早市,卖的鱼又新鲜又便宜。妹妹舍近求远,肯亲自下塘为我捉鱼熬粥,我这心真是暖乎乎的。”

苏酒:“……”

有早市你不早说?!

喝罢粥,萧廷琛带上苏酒,往荣安院而去。

苏酒跟在他身后,“小哥哥平日里好似都不用跟夫人请安的,今儿早上怎的要去?”

她说着,有点儿心慌。

上次夫人叫她给萧廷琛的饭菜里下药,她都没有照做。

那毒药现在还藏在后园子的石缝里呢。

等会儿夫人看见她,也不知会不会找她算账……

第49章 威胁

苏酒不安地随着萧廷琛来到荣安院。

秋雯引着两人进了花厅,李氏正端坐在玫瑰大椅上喝茶。

“孩儿给嫡母请安。”

萧廷琛恭敬地拱手行礼。

苏酒跟着作揖,余光看见春纱正站在李氏身后,眼圈红肿。

她刚收回目光,秋雯便已走到她跟前,牵起她的手,柔声道:“夫人有话和公子说,你随我来。”

苏酒下意识望向萧廷琛,却见对方目不斜视。

她只得跟着秋雯离开花厅去了耳房。

耳房里正煮着一壶茶。

“妹妹坐。”秋雯笑吟吟地抬手示意,又推了一碟杏仁酥到她手边,拉家常似的,随口提起道,“夫人上次从寺庙里求来的那包灵药,妹妹可有放进公子的饮食里?”

苏酒低着脑袋,仿佛紧张般紧攥着衣摆,“秋雯姐姐,我……我……”

“别怕,我听着呢。”

“那包灵药,我本来是放在了饭食里,可是不知从哪里跑来一条狗子,趁我不注意,把那饭食吃了个干净,转身就逃走了……”

苏酒抬袖擦眼泪,害怕地哭了起来,“呜呜呜……秋雯姐姐,求求你千万不要告诉夫人,我下次一定小心呜呜呜……”

秋雯盯着她,小姑娘胆小又害怕,此刻紧张得全身都在发抖。

真是没用得紧。

她想着,面上却是一派温婉柔和。

她拿起手绢,仔细给她擦去眼泪,温声道:“无妨的,夫人大度,不会与你一个小丫头置气。来,尝尝杏仁酥。”

苏酒吸了吸鼻涕,怯怯拿起一块儿杏仁酥,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她抬起头,小圆脸上满是单纯的欢喜,“秋雯姐姐,这杏仁酥真好吃!阿酒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秋雯又轻视她几分,呷了口茶,笑道:“妹妹是从乡下来的,听闻家中还有个未出嫁的表姐?”

“是呢!”

秋雯笑了笑,挽袖给她添茶,“夫人院子里管事的儿子还未娶亲,妹妹容貌可爱,想来你表姐定也是不丑的。这是桩极好的婚事,毕竟,凭妹妹家中的条件,你表姐可是嫁不到我们这种人家的。”

她顿了顿,抬眸盯着苏酒,话锋陡然一转:“明儿是金陵书院开学的日子,阿酒妹妹怕是要跟到书院里照顾五公子的。

“只要阿酒妹妹替夫人好生看着公子,把公子每日里干的事儿回报给夫人,这门亲事,就算是成了。当然,夫人之所以要了解公子,不过是因为想要暗中关爱他罢了。”

苏酒睁着一双湿润明亮的小鹿眼,嘴角还残留着杏仁酥的碎屑。

她犹豫道:“可是我表姐又馋又懒,怕是配不上那位管事的公子呢。”

“配不配得上,还不是夫人说了算?”秋雯拍了拍她的脸蛋,脸上的笑容冷了几分,“或者说,阿酒想要你姐姐终身嫁不出去,你哥哥也没有银钱娶媳妇?”

苏酒心底一咯噔,

秋雯这是在威胁她。

第50章 妹妹好生薄情

甜兮兮的苹果脸上,很快浮现出浅浅的笑容。

她稚声道:“秋雯姐姐,我不想姐姐嫁不出去呢,也不想哥哥娶不到媳妇。”

秋雯满意于她的懂事,“那等阿酒去了金陵书院后,就乖乖给夫人递消息,可记住了?”

“阿酒记下了!”

苏酒乖巧。

从耳房出来后,苏酒看见萧廷琛双手拢在袖管里,正站在檐下等她。

秋雯打趣道:“瞧五公子这模样,好似生怕我吃了你丫鬟似的!”

萧廷琛含笑,朝苏酒道:“走罢。”

苏酒举着一块杏仁酥,声音甜甜:“公子你看,秋雯姐姐给我吃杏仁酥!秋雯姐姐对我真好!”

“嫡母亲自调教出的大丫鬟,哪里有不好的道理?”

主仆俩温声说着,在游廊中渐行渐远。

秋雯站在廊下,静静目送他们离开。

旁边有侍女轻声道:“秋雯姐姐,这五公子和苏酒,看着真是蠢得很。”

“人家再蠢,也依旧是解元郎。

“只是,一个没有脑子的解元,将来能走多远,又会落个什么下场,我倒是挺期待的。”

秋雯捂嘴打了个呵欠,懒懒地轻笑了声,转身回屋继续伺候李氏。

明德院游廊。

少年的脚步有些快。

苏酒拎着裙摆,木屐声清脆。

她很有些担忧,“小哥哥,我看见春纱也在荣安院,夫人是不是找你麻烦了?”

萧廷琛顿住步伐。

苏酒没刹住,小脑袋一下子撞到他的后背上。

明明是身姿纤弱的少年,可撞上去才觉得他的身体很是劲瘦挺拔。

她忍不住揉了揉被撞疼的脑袋。

萧廷琛转身,唇角轻勾:“妹妹这是关心我?”

“我才没有!”苏酒仰起头努力分辨,“我只是,我只是怕你出了事,没得连累我!”

“呵,妹妹好生薄情……”

萧廷琛叹息一声,慢条斯理地朝屋子里去。

苏酒不忿,追上去攥紧他的宽袖,“夫人到底与你说了什么呀,她们是不是知道了春碧是你害死的?”

“是啊!我马上就要去蹲大牢了,小酒儿可心疼我?记得每日里做些好吃的去探监啊,听说牢饭可是很难吃的。”

“你——”苏酒气急,“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说着,因为走得急,木屐一下子踩到了裙摆上!

“啊——!!”

她猛然朝前倾倒!

恰此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从刺斜里探出,堪堪拦在她面前。

苏酒趴在他的手臂上,惊魂甫定地望向他。

少年垂眸,艳丽精致的面容上,噙着浅而温柔的笑意,

“我的小酒儿还没长大,我如何舍得去蹲大牢呢?”

清越低哑的嗓音,宛如醇厚却又烈性的桃花酒酿。

却又温柔得,

恰似被桃花瓣漾开的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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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人帅就要多读书,读得越多人越帅

苏酒低着脑袋站起身,白嫩小脸红得通透。

江南的春风打游廊中吹过,撩起她石竹白的棉质裙摆。

她攥住裙摆,盯着脚上的木屐,细声道:“就算我长大了,小哥哥也不该去蹲大牢……”

萧廷琛弯起桃花眼,“小酒儿到底是心疼我的。”

他从宽袖中摸出一对本黑色核桃花,一边把玩一边朝前走。

苏酒跟在他后面,听到他的声音不急不缓:

“那个蠢妇问我春碧的事儿,我便咬死了不知情。人证物证她一个没有,又如何敢定我的罪?至于春纱,大约被她打发去了乡下庄子。没用的奴才,留着作甚?”

两人终于回到屋里。

萧廷琛褪去在外面时的温雅斯文,特大爷地在软榻上歪坐了,指挥道:“去,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做什么?”

“明儿是金陵书院开学的日子,你的好哥哥自然要去学堂读书。人帅就要多读书,读得越多人越帅。”

萧廷琛说着,拿起搁在窗台上的琵琶,随手拨弄起来。

苏酒见不得他弹那把琵琶,忙不迭转身钻进寝屋,埋头收拾起东西来。

“弹棉花啊,弹~棉花,

半斤棉弹成八两八哟,

旧棉花弹成了新棉花,

弹好了棉被,

那个姑娘,

要出嫁……”

少年散漫的声音宛如魔音灌耳,吵得苏酒连连捂耳朵。

她从衣橱里抓出一套月白色交领丝绸汗衫,揉成团扔进木箱,忍不住喊道:“能别唱这歌吗?”

外间的歌声立即停下。

苏酒松了口气,正要继续收拾行李,又听得琵琶声起:

“小燕子,吱吱吱,

面对房主窃私语:

不吃你谷子,

不吃你糜子,

在你房檐下抱一窝儿子,

啦啦啦,

啦啦啦……”

苏酒捂住双耳。

这唱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调啊!

她烦躁地在衣橱下方盘膝坐了,抽出屉子,从里面捡罗袜。

她抓起一只团成团的罗袜揉了揉,听着外面不着调的唱腔,小鹿眼忽然有些湿润。

小哥哥虽然是解元,但在府里的地位,似乎并没有多高。

听闻大户人家最讲究嫡庶,他从前,大约也吃过很多苦头吧?

她抱住双膝,轻轻叹息。

夫人叫她监视小哥哥,大约是想找机会对他下手。

可她进萧府,是为了赚取银钱北上,而不是帮人作恶。

但夫人拿她表姐威胁她,她又不能不做……

她蹙起黛青眉尖,沉吟半晌后,紧锁的眉头才渐渐松开。

罢了,只要她不跟去金陵书院,就没有监视小哥哥的理由,想来夫人也不会说什么……

她打定主意,开始仔细给萧廷琛收拾上学时要用到的东西。

及至傍晚,她终于收拾好两只大木箱。

她擦了把额间的细汗,踏着木屐来到外间。

“小哥哥,书籍和笔墨纸砚都放在红木箱里,黑木箱里的是换洗衣物、靴履——”

话未说完,却见窗边软榻上,那容貌温雅艳丽的少年,正趴睡在小佛桌上。

夕阳的柔光从窗棂外洒落,衬得他左腮上的朱砂痣鲜红欲滴。

他肌肤白皙,侧脸线条英俊而清秀。

睡着时,邪气全无,周身还透出淡淡的无辜与未褪干净的稚嫩。

苏酒犹豫片刻,拿起绒毯,轻轻为他披上。

第52章 莫非一刻都舍不得离开我?

入夜。

窗外落了细雨,书楼中灯火清明。

苏酒盘膝坐在小佛桌后,望了眼歪坐在书案后看闲书的少年,把荷包里的碎银子全倒了出来。

一共四两半。

她拨出四两,这些是要用来购置制香原料的。

至于最重要的兰花,后园子的角落里还开着几株。

只是那些花瓣加起来,统共也只有做成十丸的分量。

她托腮,看来,她还得再研制出一味新的香丸才能攒够赎身的银子。

萧府太危险,她不打算久留了。

可若是回到舅舅家,别说制香,舅娘定然会搜刮掉她所有的银钱,说不得又把她卖给什么人。

离开萧府之后,她该去哪里呢?

这厢她愁眉苦思,另一边,萧廷琛早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上前,散漫地坐在她的小佛桌上,随意翘起二郎腿,抛掷起桌上的碎银两把玩,“妹妹好似有心事。”

苏酒不理他。

萧廷琛凑到她面前,温声道:“妹妹若是想着尽快赎身离开,那还是洗洗睡吧。若是想着制香攒银子,我倒还是举双手赞成的。”

“你什么都知道!”

苏酒挑眉,嗓音稚嫩地揶揄。

“妹妹的心事,都大大咧咧地写在脸上,我如何就不知道了?”萧廷琛轻笑,起身朝楼下走去,“夜深了,我要回屋睡觉,你可要一道?”

“我不回,我还要再看会儿香方。”

“妹妹这般努力,想来定是打算爬上天香榜的。”

苏酒竖起耳朵,天香榜?

她忙匆匆收拾好小佛桌,拎着裙摆追上去,“小哥哥,你也知道天香榜?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之前在香满楼卖香时,她就听得四周人议论那徐紫珠乃是天香榜上的人物。

大约只要能爬上那张榜,无论在什么香铺,都会被尊敬吧?

只要能上榜,她就不愁自己做的香卖不出去了呢。

“妹妹不是不回屋吗?这般跟着我作甚?莫非是一刻都舍不得离开我?”

少年踏出门槛,慢条斯理地撑开纸伞,连嗓音都透着慵懒。

“我——”

苏酒语塞,眼睁睁看他走远。

春夜薄凉,细雨潇潇。

园子里的池塘水面,漾开圈圈涟漪。

龙鳞竹承受着雨露,美人蕉亦在雨水中舒展开层层叠叠的碧绿蕉叶,惬意地饮尽这一夜的春雨。

小径旁,牡丹与桃花碎落满地。

袅袅香意随风而散,仿佛夜雨生香。

身着天青色长衫的温雅少年,一手提着灯盏,一手撑着素白纸伞,于花径中驻足,含笑回眸。

苏酒的木屐声由远而近。

乌青色木屐溅起细碎的水珠,打湿了石竹白的裙摆。

她微微喘气,抬头期盼地望向少年,“小哥哥,我真的很想知道天香榜是什么。”

萧廷琛的桃花眼弯起,右颊上酒窝深深,“天香榜上共有一百位人物,皆是中原最出色的制香大师,无论去到哪里,都是被人追捧的存在。若妹妹果真有大志向,不若好好钻研制香妙方,也登上那天香榜。如此,还怕遭人威胁吗?”

说罢,含笑提灯,拂衣而去。

苏酒呆呆站在原地。

他说,遭人威胁?

稚嫩细白的小脸上,逐渐染上了惊疑。

原来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今日被夫人威胁的事儿……

第53章 小酒儿这眼珠子可真好看

翌日。

天穹上还挂着一弯素白的上弦月,并几粒零落的星辰。

苏酒在帐中睡得酣甜,却觉有热乎乎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

她噘了噘嘴,不高兴地睁开朦胧睡眼,便正对上萧廷琛的桃花眼。

她猛然坐起,下意识地抱紧棉被,“你,你到我床上作甚?!”

萧廷琛手持灯盏,照亮了这一小方帐中天地。

苏酒盯着他,但见他身着天青色宽袍,袍子的右衽与宽大袖口上,还有巴掌宽的霜白绣竹叶纹裹边。

腰间系着条三指宽的本黑色腰带,勾勒得身形纤瘦而挺拔。

头上戴了顶玄色纱罗乌角巾,越发他衬得面如冠玉,清雅秀致。

他笑吟吟地站起身,“我见妹妹总不起来,所以特意对着妹妹的脸儿吹气。瞧瞧,这不就醒了?”

他说话向来没有道理,苏酒懒得同他啰嗦,揉了揉脸蛋,闷闷道:“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你叫谷雨和惊蛰两位大哥,把木箱抬到马车上就好。”

说罢,又要倒头继续睡。

萧廷琛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不由分说地拿湿帕给她洗脸。

苏酒气恼得很,连连伸手抗拒:“小哥哥,你做什么啊?!”

萧廷琛见怀中的人儿不老实,修长干净的指尖顿在她桃花淡粉的眼角上,温声道:“小酒儿这眼珠子可真好看,漆黑明亮,跟小鹿似的。”

苏酒身子一僵。

“妹妹可尝过眼珠子泡的酒?妹妹这双眼珠子是极好看的,想来用来泡酒,定然十分美味。”

苏酒打了个哆嗦。

这厮,

可是能拿美人髀骨作琵琶的大魔王。

疯疯癫癫的,

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她反抗的动作慢慢停下来,乖乖道:“小哥哥,我……我不闹了,你不要挖我的眼珠子。”

“小酒儿真乖。”

少年轻笑,给她擦干净小脸,又解开她原本编织好的小发辫。

他把她抱到妆镜台前,慢条斯理地拿木梳子给她把长发分成两半,又在脑袋上梳了两个总角发髻。

“妹妹的头发可真长。”

他叹息着,细细把那柔软的发尾往总角上缠绕,最后用天青色丝带固定住,只自然垂下两股及肩长的尾髯。

“这是男孩子的打扮。”

苏酒不悦。

“呵。”

萧廷琛轻笑,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套若草青对襟窄袖长衫,给苏酒套在了霜白色里衣外面。

望了眼外面的天色,他又取了件千岁绿的大袖,给苏酒穿上。

小姑娘越发不高兴了,低头转了一圈,低声抗议:“这也是男孩子的衣裳,我为什么要穿这个?”

萧廷琛双手拢在宽袖里,没搭理她的问题,只细细打量她。

只见小姑娘腰肢娇弱,肌肤雪腻如玉,两汪小鹿眼漆黑澄澈,小嘴樱红微翘,虽是少年打扮,可一眼望去,甜兮兮、娇憨憨的模样,仍旧像个小姑娘。

“啧,妹妹可真是个美人胚子。”

他挑着眉,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罐姜黄,随手给苏酒抹在了脸上。

原本幼嫩白腻的肌肤,立即变成蜡黄色,看上去仿佛是美玉外裹着的石衣,令整个人黯淡失色了不少。

萧廷琛无比满意,抬脚朝屋外走去,“走,去书院。”

苏酒呆滞半晌,才追上去扯住他的宽袖,认真抗议:

“小哥哥,我不去书院的!”

^^

琛哥哥:我家小酒儿生得美,得把容貌藏起来不叫外人看见,呵,机智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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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少年随手摇开一柄纸墨折扇,回眸看她,“小酒儿若是违逆夫人,你姐姐可能会嫁不出去。但若是违逆我,你姐姐她……”

他瞥向窗棂。

苏酒下意识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把白骨琵琶,还好好放在窗台上。

纤细的脊背,迅速窜上一股凉意。

她咽了咽口水。

萧廷琛合拢折扇,拿扇子柄敲了敲她的脑袋,“在外面要唤我公子,来,唤一声爷听听。”

苏酒委委屈屈,“公子……”

“乖,我的小酒儿。”

萧廷琛“唰”一声摇开折扇,一手负在身后,含笑朝马车而去。

离府时,苏酒趴在车窗边,看见萧廷德和萧家其他几位公子的马车也在。

那些嫡出公子带的行李,明显比庶出公子要多得多,前来送行的人也要多出不少。

她注意了下,小哥哥这边最是可怜,只有谷雨和惊蛰两人送行。

谷雨只盯着她看,眼睛里充满了怨意。

仿佛是在怨妒他家公子宁肯带着这个小丫头,也不愿意带自己。

而惊蛰则“嘤嘤嘤”不停抹眼泪,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送丧的。

苏酒默默放下窗帘。

罢了,这两位大哥的饯别话,不听也罢。

萧府的马车队伍,逶迤朝金陵书院而去。

金陵书院与孔庙后的府学毗邻而居,并称江南第一的学府,各世家大族子弟与其他地方的书生举子,只要备足束脩,就可自由选择进哪一所学府。

因为数百年前金陵书院的开办者之一是萧家祖辈,所以萧家子弟世代都在这里进学读书。

一个时辰后,马车终于慢悠悠地在金陵书院外停下。

苏酒随萧廷琛下了马车,举目四望,大约是今日开学的缘故,但见这里人声鼎沸,褒衣博带的学子们往来不绝,很是热闹。

她仰起头,望向学院前那道高大巍峨的牌楼大门。

上面用浓墨重彩的金字,大书着四个磅礴大气的古体字。

她歪了歪头,认不出这是什么字儿。

萧廷琛摇着折扇,“小酒可是在研究这牌楼上的字儿?”

苏酒点点小脑袋。

“这叫钟鼎文,从前是铸刻在青铜器的钟或鼎上的,又称作金文。起于商朝,盛行于周,算是一种古老的文字了。牌楼上镌刻的,乃是‘金陵书院’四字。”

少年嗓音清越,极有耐心。

暖融融的春阳照在他白皙雅致的面颊上,左腮上朱砂色艳,在天青色宽袍大袖的映衬下,越发显得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苏酒不知这厮怎么突然发善心,温温柔柔地跟她解释这些。

不过,她很快就看见四五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迈着威严有礼的步伐,朝这边而来。

第55章 他就是个腹黑阴险的歹人!

为首之人鹤发如霜,身着素色宽袍,很是精神矍铄。

他抚须,声音苍老而醇厚,“怀瑾对小小书童尚且如此斯文耐心,果然称得上是厚德之君子。”

“怀瑾”正是萧廷琛的字了。

萧廷琛似是才发现这几位老者,忙“微讶”转身,恭敬地对他们作揖行礼,“院长、诸位师长,廷琛有礼。”

那位司空院长笑容里透出几分惋惜,“今年你因病错过春闱,实在可惜。不过你尚还年幼,今秋再重新参加秋闱,取得明年会试资格,再行入京也不迟。”

“谨遵院长教诲。”

萧廷琛再度恭敬作揖,恭送那几位老先生进书院。

苏酒始终与他保持同样的动作,见那些人走了,才直起身,漆黑纯澈的小鹿眼中染上一抹鄙夷。

小哥哥也太会做戏了,他分明是看见那些老先生过来,才故意教她钟鼎文,刻意给那些师长留下好印象。

什么“厚德之君子”,

他就是个腹黑阴险的歹人!

萧廷琛挑眉,“小酒,你那是什么眼神?”

“关爱心机男孩儿的表情!”

萧廷琛仍旧笑得温温柔柔,甚至还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小酒乖,休要在此胡说。去,把马车里的行李搬到我的寝卧。”

说着,递给她一块刻着寝卧编号的木牌牌。

苏酒握着木牌牌,眼睁睁看他走远。

这人也忒腹黑了!

她刚说了他一句“心机男孩儿”,他就叫她一个人搬那么重的东西去寝卧,分明就是故意的!

马车后面堆放着好几口木箱,那盆火红色的天仙椒盆栽也在其中。

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总算是把所有东西都搬到了萧廷琛的寝卧里。

金陵书院里的宿舍也分好几种,有单人的、双人的,也有四人的、八人的,主要根据学子们所上交的宿费来安排。

萧家作为金陵城六大世家一,其子弟自然是要住单间的,省得被其他世家大族的人笑话。

苏酒把行李一一收拾好,又把那盆天仙椒搬到窗台上。

她洗了把脸,在屏风后擦拭去身上的细汗,才走到陶缸前,用葫芦瓢舀了一瓢甘泉,细细饮了几口。

甘泉很甜,沁凉入骨。

她咂咂嘴,偏头望向窗台上的天仙椒。

火红的小树,正迎风生长。

娇嫩小脸忍不住浮现出一抹温柔,她上前,把葫芦瓢里的甘泉慢慢濯灌进天仙椒的瓦盆里。

“好好长大吧,等你结出天仙椒时,一定会引来凤凰的……”

小姑娘纤细的手指轻抚过火红如云的枝叶,声音稚嫩而娇美。

安抚好天仙椒,她抬头望向远处。

寝屋的窗后,是低矮平整的绿草地,一条干净清澈的溪流正缓慢流淌而过。

溪流边栽种着四时花果,褒衣博带的江南学子,有的在草地上闲庭信步,有的坐在树下,正摇头晃脑,苦读经书。

也有的三三两两搭起竹竿,晾晒衣物和书籍。

更远的地方,是低矮绵延的丘陵。

苏酒双手托腮,圆润水莹的小鹿眼中,浮现出别样的光彩。

不愧是江南第一的学府,这里的读书氛围真好。

也许,

跟着小哥哥进书院,

是一件正确的事呢。

第56章 你已经成功引起小爷的注意

她想着,欢喜转身,仔细打量起这座寝卧。

寝卧是两进的,外间是吃饭的小厅,穿过左侧垂纱帘的博古架镂花洞月门,就是读书和睡觉的里间。

小哥哥的拔步床搁置在最里面,正对着月门。

拔步床的左侧,放置着她睡的小榻。

小榻上铺着菖蒲粉的柔软被褥,是她欢喜的颜色。

右侧是雕窗,窗下搁着张花梨木书案,天青色的瓷笔洗、笔筒、水滴、笔山等摆放得错落有致,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

乌青色的端砚方正古朴,蓄着浅浅一汪清水,用以养砚。

春风吹过雕窗,一瓣桃花柔柔落在端砚之中,漾开圈圈墨青涟漪。

江南三月的风景,

皆在这方端砚里。

苏酒笑了笑,清澈的眸光微微一转,便撞进了窗台上的铜镜里。

铜镜里的小书童,唇红齿白分外惹眼,轻易就叫人分辨出她是个小姑娘。

她望了眼窗外那些书生,暗道书院里都是男子,怪不得小哥哥会拿姜黄刻意把她的脸涂成粗糙的蜡黄色。

她抿了抿唇瓣,从橱子里取出姜黄,小心翼翼在脸和脖子上抹匀。

再照向铜镜,镜中的小书童看起来恹恹的,没再那么引人注目。

她松了口气,好心情地抱起萧廷琛的薄棉被,打算去外面晾晒。

谁知刚走到门外,就瞧见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公子,带着七八个跟班,风风火火往这边而来。

小公子脚踩青缎粉底小朝靴,穿绯色金线绣祥云束腰箭袖,项间挂着嵌八宝紫金长命锁项圈,眉间勒着条瑞兽麒麟金抹额,头上还戴着金兽衔珠束发冠。

色若春晓,鬓若刀裁。

白嫩面容犹如三春桃瓣,

比女子还要鲜妍明媚几分。

只是那双斜挑的漆墨凤眸,却饱含顽劣跋扈,叫人觉得他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苏酒忙收住迈出门槛的步子,生怕冲撞了他。

然而有时候并不是躲起来,

就能省掉麻烦的。

小公子在她跟前站定,斜睨她一眼,“哼,萧廷琛新买的书童?”

苏酒只胆怯般低头不语。

“长得真丑!”小公子面带不屑地盯着她那身蜡黄肌肤,“可见,萧廷琛的眼光也是极差的!”

他说完,簇拥着他的小厮们立即跟着附和:

“对对对,天底下只有咱们二公子眼光最好!”

“不错!萧廷琛比起咱家二公子,那就是眼珠和珍珠的差距!”

“蠢货!”小公子凶狠地踹了小厮一脚,“什么眼珠和珍珠,那叫鱼丸和珍珠!都说了,人丑就要多读书!”

“对对对,公子博学多识,简直是文曲星下凡!”

“小的以后都不参拜泥圣人了,在小的眼里,公子就是活圣人呢!”

苏酒弱声:“那不叫鱼丸和珍珠,那是鱼目与珍珠。鱼目与珍珠有些像,但两者之间的价值却是云泥之别。不过,它们一般不用来形容人的。”

吵闹恭维的众人瞬间寂静下来。

那位小公子盯着苏酒,白嫩的面颊逐渐涨红。

过了半晌,他冷笑,“萧廷琛的书童是吧?很好,你已经成功引起小爷的注意!”

苏酒:“……?!”

第57章 他可凶可凶了

他高傲说完,就风风火火带着跟班,奔进了对面寝卧。

苏酒望去,但见那座寝卧门口挂着的小木牌上,刻着“谢容景”三个字。

正瞧着,隔壁寝卧忽然探出个圆圆的脑袋:

“嘿嘿,你是新来的吧?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谢家二公子,人可凶可凶了!他啊,整个书院里,最看不惯的就是你家公子喽!你得罪了他,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你要是肯答应帮我一件事,我就帮你摆平谢二公子!你意下如何?”

苏酒望向说话的人,只见他约莫十七八岁,生得瘦高羸弱。

大约眼神不是很好,望向她时,是眯着眼睛看过来的。

“我能帮你什么事儿?”

她问。

“嘿嘿,明日开课,咱们舍要重选舍长,请让你家公子投我一票哦!我一定鞠躬尽瘁,带领咱们舍走向巅峰!喏,给你纸。”

金陵书院按照每位学生的功课水平,把他们分成三个层级,分别为:下舍、中舍、上舍。

每一舍里,因为人数众多,所以又特意再细分成甲乙丙丁等班级。

水平最差的下舍,其人数也是最多的,所以共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班,每班人数二十人。

中舍则共有五个班,每班同样二十人。

上舍汇集了书院里成绩最优异的那部分学子,只有两个班。

舍长一职,服务于其对应书舍,需得每日里组织学生轮流打扫学堂,在学院举办活动时,还要配合学院,带领舍中学生完成。

虽然辛苦,

但酬劳却是相当丰厚的。

苏酒接过他递来的纸。

瘦书生满脸正经,郑重强调:

“这位小书童,请你记好,我叫司独数,我叫司独数哦!司~独~数~!请一定让你家公子,投选我的名字!多谢多谢!”

说罢,竟果然跑去对面寝卧,帮苏酒向谢容景求情。

苏酒抱着被子、拿着投选纸站在房廊里,没过一会儿,就看见那位“死读书”公子被撵了出来。

他拼命抱住一个小厮的脚,很努力地朝寝屋伸出手:

“谢二公子,咱们甲子号上舍要齐心协力、兄友弟恭,共同缔造辉煌啊!您可千万别为难那小书童啊!要兄友弟恭啊兄友弟恭!”

“滚滚滚,别打搅我们公子!”

小厮不耐烦地踹他一脚。

他死死扯住小厮的裤脚,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继续呐喊:

“对了谢二公子,明日选舍长,记得投我一票啊!我叫司独数!司独数!”

“司——独——数!!”

他高举纸张呐喊,很快被小厮一路拖走了。

苏酒扶额,这金陵书院,还真是什么怪人都有……

她把投选舍长的纸收好,才抱着被子去宿舍后面的草地上。

午后春阳极好。

她刚把被子晾晒到竹竿上,就看见谢容景一手负在背后,独自过来了。

他换了身宽松的杏子黄盘领右衽锦袍,袖口与袍摆上细细用银线绣了暗花纹,搭配腰间的碧玉佩,较刚刚色彩浓烈的明艳,要多出几分轻柔来。

他走到苏酒跟前,居高临下:

“你叫小酒?”

^^

谢容景:女人,你已经成功引起我的注意!

谢容景:女人,不要轻易挑衅我!

谢容景:该死,这个小女人竟然该死的甜!

您的霸道二爷已上线,请注意查收!

谢容景:该死,你们这群女人,竟然不给小爷投推荐票!

第58章 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苏酒朝他作揖,“谢二公子。”

谢容景撇了撇嘴,忍不住地嘀咕:“长得真丑……”

苏酒:“……”

少年又咳嗽了声,“我问你,萧廷琛对你好不好?你要不要考虑过来伺候我?我身边那群饭桶,连鱼目珍珠都没听过,真是废物!我正缺你这么个伶俐书童呢!”

苏酒温声道:“多谢谢二公子抬爱,可小酒已经卖身萧府了呢。”

“这样,我给你五两银子的月钱,如何呀?”

五两银子?!

苏酒汗颜。

不愧是江南首富,出手可比小哥哥大方多了。

不过,总觉得这家伙不大靠谱。

于是她温婉拒绝,“二公子好意,小酒心领。”

“哼,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十两银子的月钱,如何?毕竟小爷除了银子,可是一无所有!”

苏酒:“……”

磨人的,

小,妖,精?!

这厮都是跟谁学的混账话!

她转过身,拿起竹篾编织的网子,细细拍打起棉被来,“我已然是我家公子的人了,谢二公子还是另请高明为妙。”

这小书童,稚嫩的嗓音宛若枝头圆滚滚的小黄鹂,说起话来软糯又甘甜,便是拒绝,也叫谢容景听了心中痒痒,甜丝丝的。

他凑到苏酒跟前,认真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人人都说那萧廷琛是君子,可我瞧着,他分明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你跟着他,说不准哪天被卖了还替他数钱呢。”

苏酒动作顿住。

这番话,她倒很是认同。

她想着,圆润的小鹿眼不觉弯成了月牙儿。

春阳落在她的眼睛里,折射出点点光彩。

谢容景抬眸,撞进了她眼中。

他看见那双漆黑澄澈的瞳孔里,不止倒映出暖阳,还有花树,还有溪水边晒得暖融融的白棉被,还有……

他。

心跳,

莫名漏了一拍。

他眨了眨丹凤眼。

这小书童长得不怎么样,可这双眼睛,却是极好看的……

“我家公子是挺喜怒无常,有时候我也挺害怕他的。”苏酒细声,继续拿竹篾网子拍打棉被,“只是……”

只是,

他也会待她好。

在花朝节的时候,会带她出去玩。

整宿不睡,只为给她打磨一双新木屐。

还允她去书楼读书……

小姑娘想着,樱红的唇瓣止不住扬起。

她笑起来时,眼如弯月,颊上两个小酒窝,分外娇甜。

谢容景又眨了眨眼。

若这小书童生了副冰肌玉骨,若他是个姑娘家,定然比旧院里那些花魁娘子还要可爱。

他胡思乱想着,却被自己这诡异的想法吓了一跳,忙摇摇头,拿着折扇,如同中邪般呆呆转身走掉。

“嗳?”

苏酒注意到他掉在地上的玉佩,忙捡起来追过去,“谢公子,你的玉佩!”

谁知,刚跑出两步,就猝不及防绊到石头上!

谢容景听见背后的闷叫声,转过身,一眼看见摔了个狗啃泥的苏酒!

他把她扶起来,“啧,你这磨人的小妖精,若是舍不得本公子走,直言就是,何必这般迫不及待地来追我?我也是心情好才折回来扶你,若是心情不好,我定然看都不看——”

“呜呜呜……”

话未说完,却看见这小书童捂着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第59章 小哥哥,偶的牙掉了

她鼻尖红红,眼圈红红。

清澈甜润的眼睛里蓄着两汪清水,那晶莹的泪珠在睫毛间隙打着滚,眼见着就要落下来。

瞧着怪可怜的。

谢容景心都要化了,忙轻哄道:“好啦好啦,我不说你是小妖精了,行了吧?”

苏酒把玉佩递还给他,仍旧捂着小嘴,含混不清道:“给,礼……”

谢容景怔了怔。

原来,她追自己是为了归还玉佩。

他抬眸望向她,越发觉得这小家伙顺眼。

于是他笑嘻嘻捏住苏酒嫩鼓鼓的双颊往两边扯,“不就是摔了一跤么,有甚好哭的!来,给爷笑一个!”

话音落地,

一道阴影自背后投下。

萧廷琛唇角轻勾,“我这才离开半日,谢公子就勾搭上我的小书童了?我竟不知,原来我的东西在你眼里,竟是这般好的。”

谢容景一听见他的声音,面色瞬间变了。

他起身,吊儿郎当地摇开折扇,“哼,谁稀罕你的小书童?这样的书童,本公子闭着眼睛都能弄来十七八个!本公子有的是银子!谁稀罕他了……”

说着,咬唇望了眼苏酒,趾高气扬地走了。

萧廷琛把手递给苏酒,“起来。”

小姑娘捂着小嘴,左手搭上他的掌心,慢吞吞跟着他回寝屋。

寝屋内熏着崖柏,淡然雅致的木香很是好闻。

苏酒哭兮兮坐在圆桌旁,接过萧廷琛递给她的圆铜镜,只见铜镜里的小书童,一颗门牙空落落的。

她吸了吸鼻尖,望向帕子上放着的小白牙,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这颗牙本就摇摇欲坠,这几日连小哥哥给她的糖都不敢吃,还想着多撑一段时日,没想到今天摔了一跤,竟就这么掉了!

小姑娘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抬起湿漉眼帘,糯声道:“小哥哥,偶的牙掉了……”

说话时,嘴里还有点儿漏风。

萧廷琛撩起袍摆,散漫地坐到圆桌上,盯着她笑,“妹妹像是那没了牙的兔子,可爱得紧呢。”

苏酒羞恼不已,小脸红透,“礼……礼……礼思坏人!”

萧廷琛拾起素帕上的那颗小白牙把玩,唇角微翘,“妹妹在换牙呢,过不了几日,新牙就会长出来的。”

说着,

随手把那颗小白牙弹了出去。

“偶的牙!”

苏酒惊呼。

“妹妹可要牢牢记住,这上边儿掉了的牙,得扔到床底下。下边儿掉的牙,则要扔在房顶上。如此,新牙才会长得齐整。”

苏酒将信将疑,“真,真的吗?”

“骗你作甚?我可不想带着歪了牙的书童出去见人,那多丢我的面子。”

萧廷琛跳下圆桌,随手拧了木盆里的毛巾给她擦脸。

他的唇角始终翘起,只是盯着苏酒鼓鼓面颊的眼神,却晦暗了几分。

“疼……疼!”

苏酒只觉脸皮都快被他擦破了!

萧廷琛摁着她的脑袋,手中动作未停,“脸上脏,要擦干净的,乖。”

他可没忘记,刚刚谢容景是如何用两只爪子使劲儿捏小狐狸脸的。

那货爪子脏,

他得把小狐狸的脸儿擦干净才行。

第60章 我是一个经不起批评的人

翌日。

旭日东升时,厚重的青铜钟声悠悠回荡在书院中。

苏酒跟着萧廷琛匆匆往学堂走,但见来往学子络绎不绝。

他们皆都作褒衣博带打扮,或背藤木编制的书箱,或于腋下夹着书籍,有摇头晃脑背诵经书往前走的,亦有三五成群嬉笑怒骂的。

她刚踏进甲子号上舍,迎面就飞来一只藤球!

走在前面的萧廷琛信手接住它,含笑把它投掷给藤球的主人。

那名少年抱住藤球,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多谢萧兄!下次我会小心点,不会砸到人的!”

语气之间,

满是对小哥哥的敬重。

上舍里,席地放置着二十张宽大矮几,另有一张沉黑古案置于最前方,大约就是先生的书案了。

矮几后放置着蒲团,以供学生席地而坐。

萧廷琛的座位在最后一排。

苏酒跟着来到座位上,乖乖替他把笔墨纸砚以及书籍等摆上矮几。

做完这一切,夫子还没有来。

苏酒托腮,好奇地朝四周张望,看见大部分学生都在摇头晃脑地读书,但也有画画儿写诗的,甚至还有对着镜子涂脂抹粉的。

昨儿见过的那位司独数公子,正捧着投选舍长的纸张四处走动,笑眯眯请人投选自己的名字。

总之,一眼望去,很是鲜活热闹。

最后一遍钟声响起,夫子终于夹着书踏进了教室。

萧廷琛淡淡道:“这位夫子姓朱,名瑜,教的乃是六艺中的‘礼’。也是甲子号上舍的主要负责老师。”

苏酒点点头。

她知晓书院里的书生们平日里要学习六艺,六艺指的乃是“礼、乐、射、御、书、数”。

所谓“礼”,通俗来讲,就是德育的意思。

而就在这时,一阵嘈杂声从后门响起。

苏酒偏头看去,只见昨日见过的那位谢小公子正带着他的书童,咋咋呼呼地冲了进来。

他大大咧咧地在座位上坐了,面对夫子的怒意,只是睁着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无辜地同他对视。

“你……”夫子捂住气得发疼的心口,“谢容景,你又迟到!今儿开学第一天你就迟到,你对得起你兄长嘛?!你知不知道你兄长有多盼望你考中举人,再考进士,最后高中状元,给你们谢家光宗耀祖、光耀门楣?!你兄长每年捐给书院多少钱财,你对得起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吗?!”

所有人都回过头,望向最后一排的少年。

谢容景双手枕在脑袋后面,懒懒道:“夫子,我兄长花的又不是你家的银子,我吃的又不是你家的米,你这么心疼作甚?我们谢家一无所有,就只是银子多呢!”

“你——”

朱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你成天混日子,将来莫不是要指着你兄长吃饭?!”

学舍中立即响起窃笑声。

谢容景在笑声中,慢慢坐正了身子。

苏酒歪了歪脑袋,这厮摆出如此认真的模样,莫不是被夫子骂醒了?

很快,她看见谢容景满脸傲娇,一字一顿郑重道:

“夫子,我谢容景,是一个经不起批评的人。

“你若再敢批评我,

“我就骂你。”

满室寂静。

^^

不瞒大家,

菜菜是一个经不起批评的人。

如果你们批评我,

我就……

我就,也批评批评你们……

╭(~ ̄▽ ̄)~

第61章 他被萧廷琛坑了

朱夫子捂着心口,几乎快被气得晕倒。

他朝坐在第一排的司独数伸出手,艰难开口:“快,快拿我的救心丸来……”

司独数起身,认真问道:“敢问夫子,可否容学生先说几句话?”

“你……说……”

朱夫子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声音发颤地允了。

于是司独数郑重转向众人,义正言辞道:

“今日乃是重新选舍长的日子,我平日里为咱们学舍所做的贡献,相信大家都看在眼里。希望大家能在投选纸上,写上我的大名!

“我叫司独数,我愿意继续为咱们学舍作出贡献!我向大家承诺,只要大家投选我,我愿意包揽舍中所有的打扫工作!请还没有拿到投选纸的同窗举手,我给大家免费发放投选纸!”

苏酒扶额。

这人,怕是在想当舍长想得走火入魔了吧!

可怜朱夫子捂着心口痛不欲生:“我的药,我的药……药药药……”

立即有学生小小声接话:“煎饼果子来一套,金黄喷香好味道!要不要?要不要?”

苏酒再度扶额。

她想,这位书生的家中,大约是卖煎饼果子的。

萧廷琛手持折扇,含笑翻开书页,淡淡道:“学堂就是如此,小酒习惯了就好。”

第一堂课终于平安度过,苏酒目送那位可怜的朱夫子颤巍巍离开,莫名觉得他仿佛苍老了十岁。

第二堂课是“数”。

“数”指的是算法,是还算实用的一门课。

但因为教授算法的严夫子十分严厉,所以学生们并不喜欢上他的课。

严夫子今日教的乃是《九章算术》里的《栗米篇》。

他讲授完,冷眼盯向昏昏欲睡的谢容景:“……今有粟三斗六升,欲为稗饭,问得几何哉?”

谢容景的小书童忙推了他一把。

少年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正对上严夫子冷厉的眼神。

因为这位夫子也曾教授过他兄长,十分得他兄长尊敬,所以他是有些怕他的。

万一他向兄长告状,自己大约又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想着,下意识朝旁边的萧廷琛投去求救的目光。

萧廷琛唇角轻勾,折扇遮面,低低说了几句话。

谢容景搓了搓手。

乖乖……

还以为这老夫子有多正经,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他想着,盯着严夫子笑得不怀好意。

旋即,他兰花指一翘,唱道:

“纱橱月上,并香肩相勾入房,顾不得鬓乱钗横,红绫被翻波滚浪。花娇难禁蝶蜂狂,和叶连枝付与郎。张君瑞,休要忙,鸳鸯枕上少颠狂!”

他唱得一波三折,余韵袅袅。

学堂里安静了几瞬,书生们立即捶桌大笑!

一名生了女相、涂脂抹粉的书生娇羞捏起兰花指,尖声道:“二爷真真讨厌!怎能当着人家的面唱这个!真是羞死人家了!”

严夫子气得涨红了脸,拿戒尺指着他骂道:

“混账东西!把你哥哥的脸面都丢尽了!小小年纪,你背的这是什么淫词艳曲?!马上叫人,马上叫人去把你兄长请来!我倒要问问他,在府中是如何管教你的!”

谢容景再蠢,此时也回过味儿来。

他被萧廷琛坑了。

第62章 萧廷琛的眼神晦暗了几分

他咬牙,恨恨盯向萧廷琛,嚷道:“夫子,是萧廷琛告诉我,说你叫我唱支勾栏院里的小曲儿提提神,是他教唆我的!”

“咦惹!”

学堂里的所有人,立即发出鄙夷声响。

那娘里娘气的书生,捏着一缕发丝往手指上缠绕,娇笑道:“真是讨厌!萧公子可是君子呢,他才不会害二爷!”

“对对对,天底下谁都可能会害人,唯有萧兄不会!因为他是真正的谦谦君子,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他怎么会害你!”

整个学舍的人,都在为萧廷琛打抱不平。

“你们——”

谢容景气红了脸。

这就是他最讨厌萧廷琛的地方了!

这货明明作恶多端,却偏偏还被这么多人崇敬喜欢!

伪君子!

他是伪君子啊!

唯一知晓真相的苏酒,默默低下小脑袋。

她家公子,再次叫她认识一个道理。

那就是,金陵城里得罪谁都可以,可是千万,千万不要得罪她家公子……

最后,谢容景被罚顶着算盘,去学舍外蹲马步。

放课后,萧廷琛被几名书生缠着讨教这堂课的不懂之处,苏酒收拾了装书的布兜,独自跑到学舍外。

只见谢容景站在一棵桃花树下,正愤愤不平地抬脚踹树干。

他大约修习过武术,脚风极为凌厉,树枝剧烈晃动着,满树桃花瓣落英缤纷。

余光注意到抱着小布兜的苏酒,谢容景收腿,“你是来看本公子笑话的吗?”

苏酒摇摇头。

谢容景弯腰拾起一朵粉嫩桃花,“刚刚你就坐在我和萧廷琛中间,你知道我没有撒谎,对不对?萧廷琛此人恶劣至极,我最痛恨他!”

“谢公子刚刚,为何不叫我为你作证?”

苏酒认真道。

“嗤……”谢容景笑得不屑,“这是男人之间的战争,你一个小屁孩儿,我把你拖下水做什么?!再说了,你是他的书童,若你果真为我作证,依照他的脾气,回去之后,他定然要把你剐下一层皮!”

春阳透过桃花枝,轻柔落在少年白嫩明丽的面容上。

那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中,满满都是骄傲和嚣张。

苏酒眨了眨眼。

不知怎的,竟觉得这位谢家二爷,不复初见时那般跋扈讨厌。

虽是不学无术的小霸王,虽是靠砸银子进的学舍,但他身上那股子坦荡荡的君子气度,却着实叫她敬佩。

谢容景注意到她眼中的光彩,扬起下颌,把掌心的桃花瓣簪进她的发髻里,挑眉道:

“你这般看着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我。本公子可是没有断袖之癖的,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为妙。”

苏酒:“……”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萧廷琛已然出现在屋檐下。

他拢着宽袖,笑容温柔,“小酒,回来。”

苏酒望了眼谢容景,对方立即把头扭到旁边。

傲娇得很。

她笑了笑,朝萧廷琛走去。

回到寝卧后,她把布兜里的笔墨纸砚以及书籍取出来,在书案上摆好,“小哥哥,今儿下午没课,你可以好好休息呢。”

萧廷琛坐在圆桌旁,一手托腮,艳丽的桃花眼透出柔柔笑意,“小酒儿发髻上的那朵桃花,真是好看得紧。”

苏酒抬手摸了摸桃花,想起那个傲娇嚣张的少年,不觉轻笑。

萧廷琛盯着她那甜兮兮的傻笑,眼神晦暗了几分。

第63章 妹妹这般紧张做什么?

他眯了眯眼,淡淡道:“过来。”

苏酒颠颠儿地过去,拿起茶壶给他斟了一盏凉茶,“小哥哥,你是不是饿了?我打听过了,书院里没有单独的小厨房,你若是饿了,也要等到开饭时,我才能去大厨房给你把膳食拎回来呢。”

萧廷琛捏住她纤细的手腕,

直接把她脑袋摁进自己怀里。

苏酒闷在他的衣襟里,睁着湿润鹿眼,触目所及都是黑暗。

少年的力气很大,她挣不开。

她宛如一只鹌鹑,细声道:“小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萧廷琛没搭理她,慢条斯理地把她发髻上的桃花取下来,在指尖捻得稀烂。

淡粉黏稠的花汁,顺着他的指尖滑落。

少年歪头,伸出鲜红的舌尖,慢慢舔去指间的花.汁。

汁液清苦。

他把苏酒发髻上的丝带挑开,揉着那头乌黑青丝,笑得格外温柔,“啧,小酒儿这头发乌黑顺滑的,真是好看得紧,怪不得会被人家簪上桃花。

“我从前精心养过一只黄鹂,毛色亦是可爱。后来被萧廷德看上,借去玩儿了几日。等他归还我时,我却觉那鸟儿肮脏得很……”

苏酒埋首于黑暗,不知怎的,有些害怕。

她轻声道:“我,我从没在小哥哥的院子里,看见过黄鹂鸟……”

萧廷琛垂首,深嗅了下女孩儿发间的清香,“因为,它早就被我捏死喂狗了啊。”

他的嗓音总是清越温柔的。

修长的手指,还慢条斯理地轻抚过女孩儿的长发。

苏酒周身,瞬间沁出冷汗。

她哆嗦着,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小哥哥,我从没有背叛过你!夫人叫我下毒我也没敢下,谢公子让我去他身边做事,我也是拒绝了的……我从没有背叛过你!”

她是亲眼目睹过萧廷琛行凶作恶的,此时被他吓到,稚嫩的嗓音已然染上娇弱哭腔。

萧廷琛挑眉,松开桎梏她的手。

苏酒猝不及防,从他怀中跌坐在地,紧张又茫然地望向他。

少年唇角轻勾,“我不过是与妹妹说故事听,妹妹这般紧张做什么?若是被人瞧见,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苏酒拿手背捂住眼睛,快要哭了。

萧廷琛把她抱起来,“妹妹真是娇气,瞧这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真可怜呐。”

她的身子轻轻软软,小小的一团。

若草青的衣服上,还残留着淡雅的柏子香。

他把她放在大椅上,含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快到饭点了,我去大厨房拿午膳,小酒儿可不要乱跑。”

苏酒含泪,乖乖点头。

萧廷琛走后不久,寝卧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苏酒揉了揉通红的泪眼,在脸和脖子上补了点姜黄,走到门口拉开槅扇,却见门前站着一位容貌秀美的少女。

她穿戴精致,手臂上挽着食盒,矜持地迈着莲步踏进来,朝房中四顾,“你家公子呢?”

她说话的声音很柔,叫女子听了也要酥上三分。

苏酒请她坐了,一边斟茶,一边道:“公子去大厨房取午膳了,姑娘是?”

少女接过她递来的茶,笑容嫣然,“我叫紫菀。”

“紫姑娘。”

苏酒礼貌地点了点头,退至旁边。

她听谷雨大哥提起过这个女人。

原本今年春天,小哥哥是该上京参加会试的。

但他被人暗中投毒,以致延误日期,错过了今年的会试。

而那个暗中投毒的人,就是从前伺候小哥哥的侍女——

紫菀。

^^

是这样的,古代科举三年一次,琛哥哥参加的那次是因为太后大寿,朝廷格外开的恩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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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难道,他曾经喜欢过这个女人?

她还听说,紫菀因为立了功,被夫人好生看重,甚至把她开了脸,送给嫡公子萧廷德做通房丫头。

苏酒抬眸,盯着紫菀云髻上的金钗,湿润鹿眼中不觉流露出几分鄙薄。

这般背信弃义的女子,不知今日来找小哥哥,又是做什么?

很快,萧廷琛从外面回来了。

紫菀起身,秀丽小脸上的笑容越发甜蜜,“五公子。”

萧廷琛挑眉,“真是稀客。”

“夫人怕廷德哥哥吃不惯书院里的饭菜,所以命我从府里拿了些好菜过来。夫人念着五公子,也给你捎了一盒。”

紫菀说着,涂着鲜红丹蔻的白嫩玉手,轻轻揭开食盒盖子。

只见里面大鱼大肉地摆了好些菜,肉香味儿四溢,把房中那雅致清恬的崖柏木香也给遮了下去。

萧廷琛在圆桌旁坐了,自顾斟了一盏茶,笑得温和,“替我多谢嫡母。”

紫菀没有要走的意思,在他对面坐了,拢着宽袖,柔声道:“五公子多日不见紫菀,难道一点儿思念之情都没有吗?紫菀可是伺候了公子整整一年呢。”

她已被萧廷德开了苞,如今举手投足间,处处流露出女人的妩媚。

那双杏眸含情凝涕,暗送秋波的模样,当真撩人得紧。

苏酒的目光,忍不住在这两人之间逡巡。

难道,

小哥哥曾经喜欢过这个女人?

像是印证她的猜测般,紫菀又娇笑道:“人人都说戏子无情,可我瞧着,五公子才分明最是无情。从前,五公子最喜欢与紫菀说话的……”

苏酒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看来,小哥哥大约喜欢紫菀,但紫菀却喜欢嫡公子。

如今他暗恋的姑娘已成为别人的通房,他心中必定很不好受。

萧廷琛悠然呷了口香茶,“你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紫菀不再拐弯抹角,“夫人说,下个月乃是知州大人的五十大寿,五公子的诗做得好,请五公子提前做寿诗一首,再由廷德哥哥出面,把这首贺寿诗作为寿礼,赠与徐知州。”

她拿茶盖轻抚过茶沫,又道:“夫人还说,若五公子作的诗不错,讨得知州大人喜欢,那她愿意为五公子聘娶徐府的庶小姐。到时候,廷德哥哥娶徐家嫡小姐,你娶徐家庶小姐,岂不是美谈一桩?”

苏酒暗暗蹙眉。

夫人和嫡公子也忒不要脸了些,自己写不出贺寿诗,就让小哥哥代笔……

谁知,萧廷琛却轻笑着摇开折扇,态度温温道:“果然是美谈一桩呢。回去告诉嫡母,这事儿,我允了。”

紫菀没料到这事儿如此轻易就能办妥,杏眸中掠过喜色,起身福了一礼,“那就有劳五公子了。”

临别时,她望了眼苏酒,掩唇笑道:“我知晓公子从前欢喜过我,可公子只是庶出,终究比不得廷德哥哥身份贵重,所以我才没有选择你。但公子又何必自暴自弃,弄了个如此丑陋的书童在身边?”

苏酒:“……?!”

萧廷琛瞥了眼角落里的小姑娘,轻笑不语。

紫菀忽然走到他身后。

纤纤玉手搭在他的双肩上,她俯身凑到他耳畔,媚声道:

“其实紫菀心中,还是有公子的呢。若公子将来能高中状元,再把紫菀接回去做正室夫人,也是使得的……”

第65章 莫不是小酒儿想要相汉子了?

她说完,红唇若有似无地轻碰过萧廷琛的面颊,才含笑离去。

萧廷琛面无表情地取出素帕,开始擦拭被她碰过的脸。

苏酒掩上槅扇回到圆桌旁,看见小哥哥的脸都被擦红了。

她低头捧来一盆清水,拧了湿帕,轻轻替他擦拭。

萧廷琛抬眸,漆黑幽深的桃花眼中,倒映出了苏酒认真的小脸。

只是此时,那张小脸上挂着的表情,好像是……

同情?

苏酒把湿帕放回木盆中搓了搓,又拧成半湿,继续给他擦脸,“小哥哥,我知晓你爱慕紫菀姑娘,可紫菀姑娘如今已是嫡公子的人了,你再如何闹别扭,也是没有用的。”

萧廷琛嘴角微抽。

他,

爱慕紫菀?

他,

闹别扭?

他只是单纯地嫌恶那女人脏好嘛?!

“小哥哥,知州是很大很大的官吧?你要是能迎娶徐府的小姐,哪怕她是庶出,对你的仕途也有很大的帮助呢。”

小姑娘把木盆端回洗脸架子上,又把毛巾挂好,忽而想起什么,偏头问道:“对了,小哥哥,不知那位徐紫珠姑娘,与徐府又是什么关系?”

萧廷琛慢悠悠端起茶盏,“她就是徐知州的嫡出女儿,也是萧廷德想迎娶的人。”

“哇!”苏酒惊讶,漆黑鹿眼满是光彩,“可我瞧着,那徐姑娘分明是欢喜小哥哥你的!要不小哥哥娶了她?这样一来,有知州大人做靠山,小哥哥就不怕被夫人陷害了!”

萧廷琛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挑起一边儿眉,伸出手使劲儿揉苏酒的小脑袋,“啧,我的小酒成日里把欢喜啊、迎娶啊这类词儿挂在嘴边,这副猴急模样,莫不是你自个儿想要相汉子了?”

“小哥哥又开始胡言乱语,谁要相汉子了?!”

苏酒羞恼躲远,从月门的帘子后面探出半张小脸,“我可是为了你好!你便是再如何喜欢紫菀,可那个女人见异思迁,我不欢喜她!小哥哥应该另谋世家贵女才对!”

“哦?难道小酒就欢喜徐紫珠吗?”

苏酒抿了抿小嘴,没做声。

她,

也不欢喜徐紫珠。

萧廷琛把自己从大厨房拎来的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简单的一蔬一菜一汤,拿起竹筷道:“还不快过来吃饭,菜都要凉了。”

苏酒慢吞吞蹭过来。

她捧起萧廷琛给她盛的排骨汤,又悄悄抬眸。

只见小哥哥用膳的姿态优雅至极,周身气度远胜过嫡公子。

那个紫菀,真是有眼无珠啊。

她想着,湿润鹿眼中又流露出同情。

小哥哥大约是太过欢喜紫菀,所以才会不设防被她下毒暗害。

小哥哥对徐家的小姐没什么兴趣,大约也是因为还偷偷欢喜着紫菀……

她轻轻叹了口气,体贴地给萧廷琛盛了满满一大碗饭,十分懂事地叮嘱:

“小哥哥,你多吃点,然后好好用功,将来考上状元,再回来迎娶紫菀就是了。”

萧廷琛:“……”

第66章 萧大爷心情不好

春夜凉如水。

雕窗外花影婆娑,晶莹甘甜的露珠从花蕊中沁出,顺着细嫩的花瓣,轻盈跌落在草丛里。

虫叫声连成一片,越发衬得长夜静谧。

窗边的书案上,灯盏朦胧。

小小的书童,洗去了白日里刻意涂在肌肤上的姜黄,圆润小脸嫩白甜美,鹿眼清澈,正捧着一本香方仔细钻研。

她身侧的拔步床上,身着霜白宽松丝绸中衣的少年,正盘膝而坐,对着窗弦外的明月出神。

临近子夜,苏酒揉了揉双眼,轻轻合上香方。

她偏头望向少年,嗓音稚嫩地数落,“小哥哥是要考状元的人,怎的也不好好用功,净坐在这里发呆?”

萧廷琛勾唇轻笑,“小酒儿是在关心我?”

苏酒收拾着书案,没好气道:“我才不关心你呢!我已经想出了一个绝妙香方,等我托人把香料买回来,就能动手调香了。小哥哥,我很快就能攒够十两银子赎身。”

萧廷琛慵懒挑眉,“好妹妹,当初你可是说好了要养我的,你现在要赎身,又算怎么回事?”

“谁说好了要养你的?!”

苏酒微怒,双颊气得鼓鼓。

少年忽然翻身落地。

苏酒下意识后退一步,细嫩的纤腰,正好撞上书案。

萧廷琛双手撑在书案上,把她牢牢圈禁在自己怀中。

月光清润。

少年唇角轻勾,颊边酒窝深深,左腮上的朱砂痣邪媚佞美,一双脉脉桃花眼迷蒙勾人,宛如笼着层湿润花雾。

他挑起她的下颌,嗓音低哑撩人:

“是我生得不够美,还是妹妹在外面另有新欢,怎的就不肯养我了?妹妹与我同吃同住这么久,占了我的便宜,却不想对我负责吗?”

苏酒呼吸急促,小脸红透,急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少年垂眸,漆黑浓密的睫毛在月光中根根分明,连微翘的弧度都透着邪肆。

他宛如挠猫儿的下巴般,轻轻摩挲着苏酒的下颌,“让我猜猜,莫非我的小酒儿要离开我,好跟着那谢容景?嗯?”

撩人的尾音,在这春夜细细蔓延。

如同猫爪,轻轻勾挠着苏酒的心。

小姑娘被逼急了,猛然推开他奔向自己的小床,“总之我是一定要赎身的!我不欢喜萧府!也不欢喜小哥哥!”

她如同鹌鹑般钻进被褥。

萧廷琛斜倚在书案上,摸起案上那对核桃花中花把玩,眼底笑意渐浓。

想要赎身,

也得看他的心情不是?

萧大爷心情不好,小狐狸这辈子,都甭想赎身呢。

他唇角轻勾,扔下花中花,懒懒吹灭了屋中的几盏烛火。

雕花拔步床上帐帘高卷,绣花被衾细薄温软。

香炉里的崖柏木袅袅生香,如水月光透过窗棂,在寝屋里雕刻上独有的宁静。

屋外花影幢幢,溪边青苔墨绿,豆蔻梢头露华正浓。

这是江南的春夜。

^^

紫菀:从前五公子最喜欢与我说话,定是喜欢我。

萧大爷:不,我只是话痨。

第67章 逃课

翌日。

萧廷琛起床时,写了贺寿诗一首。

苏酒好奇地凑过去想看看,却被少年敲了敲脑袋,不许她看。

萧廷德是乙字号上舍的学生,还没上课,就过来催问那首贺寿诗。

萧廷琛笑得温温,把诗递给他,恭维道:“想来过不了多久,二哥就是知州大人的东床快婿了,廷琛在此先恭喜二哥。”

萧家共有三房,其晚辈子弟是放在一起排序的。

大房那边有位公子比萧廷德年长,因此萧廷琛称呼他为二哥。

萧廷德仔细看过这篇贺寿诗,十分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写得不错。若我能迎娶紫珠姑娘,我必然想办法让你娶到她的庶妹。听说她庶妹虽是个腼腆的,但容貌还过得去,你若能娶到,也算是高攀了。”

“廷琛多谢二哥。”

萧廷琛笑着拱了拱手。

萧廷德走后,收拾碗筷的苏酒摇了摇头。

“小酒儿摇头作甚?”

“小哥哥明明喜欢紫菀,刚刚为何不趁机把紫菀姑娘要过来?难道一定要等考中状元,才把她要回来吗?”

萧廷琛拿她没办法,用扇柄敲了下她的小脑袋,扬长而去。

苏酒收拾好屋子,背上小书兜,跟着去了学舍。

今儿要诵四书五经。

书院里的学习进度,并非由先生决定,而是由学生自己掌握。

面对未曾读过的生书,先生首先会“点书”。

即在书本上教导学生做好句读,哪里停顿,哪里转折,都会细细标注出来。

等将来学生们的水平进步了,这一项点书,就要由他们自己完成。

之后,老师会带学生们“读书”。

读个二三五遍,就让学生自己读背。

等他们能够把书本背得滚瓜烂熟,先生就会开始“讲书”,串讲书里的故事与理义。

最后,由学生“复讲”。

即把先生之前教过的,再复述一遍给先生听。

如此,直到先生确定学生真的掌握了所学内容,才会开始继续教授下一部分。

苏酒踏进学舍,但见舍中书声琅琅。

学子们大部分都在摇头晃脑读背经书,一派虔诚认真。

萧廷琛身边围了两三个学生,正拿着经书,恭敬地请教他。

苏酒刚落座,旁边就凑过来一个脑袋:

“小酒,等吃过午膳,我带你去金陵城里逛逛?”

苏酒望了眼正上方闭目养神的老先生,拿经书挡住自己的脸,轻声道:“下午有课呢。”

“怕什么?温老夫子脾气最好,咱们溜了他也不会多加责怪。今儿一天都要读这劳什子的破烂书,我可是憋不住的!”

谢容景说着,从袖袋里取出两张拜帖,在苏酒眼前晃了晃。

他龇一口小白牙,笑得很是灿烂,“看见没?满香楼香事雅集的请帖,外人可是很难搞到手的!怎么样,本公子领你去见识见识?”

香事雅集乃是一场盛事。

众多有身份的爱香之人,受邀聚集一堂,带来各种名香、异香,以及香饮料、香囊等物,共同评香、斗香,很是热闹,亦能叫人开眼界长见识。

苏酒盯着他手中晃动的拜帖,心动了。

第68章 妹妹养我一个,足够了

说起来,她后来又做了几枚笑兰春,正好可以趁这个出去的机会,拿去卖给半枫荷。

思及此,她细声道:“那咱们悄悄地去,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家公子!”

她背后,被学子们簇拥着的萧廷琛,边含笑解释经义,耳尖边微微一动。

呵,

他的小狐狸,

又不老实了。

中午时,苏酒陪萧廷琛吃过午膳,起身收拾圆桌,糯声道:“小哥哥,床已经铺好,你消消食,就能去午歇了。”

萧廷琛觑着她。

苏酒心里有鬼,又怕他得紧,因此不敢同他直视,只低着小脑袋细细擦拭桌子。

萧廷琛挑眉,“妹妹今儿是怎么了,这桌面都要被妹妹擦出朵花儿来了。”

“多擦几遍才干净呢……我,我去把碗碟洗干净送回饭堂。”

苏酒声音小小,拎起食盒就往外跑。

“站住!”

萧廷琛摇开折扇。

苏酒卖出门槛的脚,生生收了回来。

她背对着少年,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仿佛就要撞出胸膛!

萧廷琛负着手,慢条斯理地走到她背后。

他俯身,轻嗅过她的面颊、耳垂、脖颈。

他呼出的热气暖暖的,叫苏酒觉着痒得很。

她皱眉,忍不住往旁边躲。

这厮是狗嘛,

在她身上闻什么闻!

“妹妹身上有笑兰春的味儿。”萧廷琛勾住她发髻上的尾髯,“妹妹揣着香丸,是要去哪儿?”

“我……”苏酒睁着乌漆漆的小鹿眼,瞳孔微微一转,嗓音甜糯娇憨,“我自然是觉得这香味儿好闻,所以想要佩戴一枚在身上……小哥哥,女孩儿家的事儿,你最好少管。”

“啧,我的小狐狸长大了,都不要我管了,真叫我伤心。”

少年说着,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撩开袖管,只见那白嫩的腕间空落落的。

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危险地眯了眯。

苏酒察觉四周空气似乎冷了下来。

她打了个哆嗦,试图抽出自己的手腕,发现抽不出来,只得细声解释:“那串伽楠太过贵重,我怕戴在手上弄丢了,所以给收在了箱笼里。”

萧廷琛右颊上酒窝深深,只含笑盯着她。

那笑容却叫人心里发毛。

苏酒努力挣出自己的手,同手同脚地往里间走,“我这就戴上,我戴上就是了……”

她取出那串莺歌绿的伽楠手串,在腕间缠了许多道。

纤细的指尖轻捏了捏金色丝线编织成的小同心结,她轻轻吁出一口气。

来到外间,少年正懒懒倚在门框边。

她低着小脑袋走过去,给他看腕间缠着的珠串,“喏。”

给他看罢后,她把袖管放下,弯腰拎起地上的食盒,继续往外走。

萧廷琛摇着折扇,散漫道:“妹妹可要早些回来,莫要在外面惹了旁的男人,叫人家赖上你,也要你养着。妹妹养我一个,足够了。”

苏酒忍不住回头瞪他。

这厮自个儿脸皮厚,却把别人也想的同他那般不要脸!

萧廷琛注视着小姑娘加快步伐,蹬蹬蹬地跑远,唇角轻勾。

他从怀里取出两张拜帖。

原本,他打算午后带她去香事雅集见见世面。

既已有人带着她,那这拜帖,便算是多余了。

少年收起一张,面无表情地撕烂另一张。

碎纸片被抛洒在春风中。

第69章 你还觉得孤独吗?

苏酒把洗干净的食盒送到饭堂,才飞快跑到书院后院墙那边,去见谢容景。

少年身着胭脂红束腰交领锦袍,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盘膝坐在墙根下,等得已是很有些不耐烦。

见苏酒喘着气儿跑来,他吐掉狗尾巴草,“萧廷琛真的是很穷酸了,人帅多金如本公子,向来是配备十几二十个小厮,拎饭的拎饭,洗衣的洗衣,分工明确各司其职,那办事效率才叫高。”

苏酒暗道,您那不叫办事效率高,您那叫钱多了没处使好嘛。

她想着,抬头望向高高的院墙,“咱们怎么出去?”

谢容景站起身,“本公子便纡尊降贵为你演示一番。”

说罢,凤眸含光,唇角扬起,倒退了十数步。

下一瞬,他猛然加速助跑!

快至墙根下时,他就势一跃而起!

鹿皮靴利落地踩过墙身,他敏捷地落在了墙头上!

他转身潇洒撩袍,眉眼弯弯地望向下方的苏酒,“如何?”

“好厉害!”

苏酒拍掌惊叹。

“本公子是谁,本公子可是金陵城风流无双、潇洒多金的谢二爷!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这点子爬墙的本事,算得了啥?”

说罢,傲娇地蹲下来,朝苏酒伸出手,“上来。”

苏酒踮脚搭上他的手,费了吃奶的力,才爬上院墙。

两人骑在墙头上,谢容景忍不住感慨:“每当本公子登临高处,都有种高处不胜寒之感。如本公子这种天下无双之人,大约生来就是孤独的。”

苏酒盯着在院墙根下徘徊的几条野狗,提醒道:“谢公子,咱们的确是高处不胜寒啊,这外面——”

“啊哈哈哈!小酒年纪轻轻,竟也能体会到与本公子一般的心境,不愧是本公子看重的人物,果然同本公子一般风流出众。”

谢容景打断她的话,摇开折扇,潇洒跳下院墙。

“嗷——!!”

下一瞬,

还未站稳的少年陡然爆发出嚎叫!

他身边,赫然围着四五条口流涎水的野狗!

苏酒砸吧砸吧小嘴,“谢公子,您还觉得孤独吗?”

话音落地,小姑娘只觉裤脚处一紧!

“啊!!”

她整个人被谢容景拽了下来!

谢容景抱住她,笑容温柔,“有小酒陪着我,我怎么会孤独呢?”

苏酒心中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甩掉那群野狗,逃到了金陵城里。

苏酒心中怨念颇深,暗道以后再也不要和这厮逃学了,逃着逃着说不定命都要没了。

她望向前方的谢容景,却见他哼着小曲儿走在旧院的水磨石街道上,心情似乎很是愉悦。

大约对他而言,即便是被野狗撵,也比坐在学舍里读之乎者也来得痛快。

两人来到了香满楼大门口。

今日香满楼不售香料,只对持有请帖的人开放。

谢容景还未取出请帖,守在门口的六名美貌侍女,已然朝他恭敬屈膝:“二公子。”

“嗯!”

谢容景大大咧咧地踏进了门槛。

苏酒跟在后面,但见大堂里,来往侍女手持盛着清茗蔬果的红木托盘,络绎不绝地往楼上走。

她们见到谢容景,皆都恭敬屈膝。

谢容景负着手,颇有些指点江山的豪气,“小酒,这家香楼乃是江南最大的香楼之一,背后的老板,自然就是我们谢家!那些货架上的东西你随便拿,拿一件扔一件也是可以的!”

第70章 苏酒不服

苏酒汗颜。

不愧是江南首富,这份财大气粗样,旁人真是学都学不来。

两人沿着花梨木楼梯来到二楼,立即有侍女捧来崭新的丝履,毕恭毕敬地请二人更鞋。

苏酒换过鞋,在侍女的引领下来到大厅。

大厅内陈设典雅,地面铺着干净光滑的紫竹席,居中是一座高出地面二十寸的调香台,台壁上雕刻着“香满台”三个清隽大字。

天然的光束从楼顶倾泻而下,使得这座调香台较别处都要明亮。

四周也设了其他调香台,文人雅士们三三两两席地而坐,微笑清谈,探讨各自带来的名香异香。

整座大厅内弥漫着古雅香意,十分好闻。

苏酒注意到香满楼的掌柜也在。

此刻,他四周围坐了不少人,正聚精会神地看他调香。

苏酒走过去,那掌柜炼制的乃是名为“幽兰操”的一款兰香。

他的手法极为娴熟,连小秤都不需要,直接用木勺从半空中洒落各种香粉。

白胖手指犹如弹琴般捻过炼蜜,轻而易举就把透明如琥珀的熟蜜与香粉合在了一处。

动作之间衔接无缝,宛若行云流水。

苏酒饶有兴味儿地在旁边盘膝坐下,睁着乌漆漆的双眸,一眨不眨地欣赏他的调香手法。

谢容景不知从哪儿摸来一串绿莹莹的马奶提,边仰头咬着吃,边斜睨着掌柜,评价道:“乳香多了三钱,檀香少了一钱,比例把握不准就乖乖拿秤称量,少在这儿卖弄。”

狂妄嚣张的声音,令四周之人纷纷侧目。

白胖掌柜不觉恼怒,抬头正要呵斥,见是谢容景,扭曲的胖脸瞬间化为赔笑模样,只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继续调香。

苏酒盯着他手中渐渐成型的香丸,轻声道:“我倒是觉得乳香的分量不算多,只是所选兰花有些问题。”

“哦?”

“春兰中最为出名的乃是宋梅、集圆、龙字、万字,此四种。龙字贵重,其香太过馥郁张扬。既然此款练香取名为‘幽兰操’,何不改用香气偏幽静的宋梅?

“‘着意闻时无处觅,传香却在无心时’,清明落雨时焚上一炉,清远幽甜的兰香于不经意时袭来,才算是真正的幽兰之香。”

苏酒嗓音软糯甘甜,透着江南小姑娘特有的轻柔娇媚,如莲塘里的船桨轻划过水面的温柔。

谢容景手里的马奶提跌落在地,惊诧地盯向她。

这个丑丑的小书童,

竟然还懂香道?!

萧廷琛到底是从哪里捡到这小家伙的,他也想去捡一个……

四周的人尚未从苏酒话里回过神,那掌柜的已然愠怒,冷笑道:“‘幽兰操’在香满楼卖了三年,好评如潮,可谓传世之作。你这混小子从哪儿冒出来的,怎敢随意置喙点评?!”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不错,刘掌柜乃是远近闻名的制香好手,所调制的幽兰操,乃是兰香中的经典!这金陵城里,除了紫珠仙子的‘芝兰桂馥’,天底下再没有别的兰香,比这更好了!”

苏酒不服,正欲从荷包里取出自己炼制的笑兰春,然而想到为人处世还是低调些好,于是伸到腰间的手又慢慢放下。

刘掌柜捻了捻嘴唇上面的那颗黑痣,得意道:“看你的样子,似乎藏有比幽兰操和芝兰桂馥更好的香丸?不如你拿出来,让咱们大伙儿见识一番,开开眼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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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被她舍弃的骨气

苏酒笑了笑,起身朝他屈膝行了一礼,“是我口出妄言,掌柜的勿要见怪。”

说罢,在众人的嘲笑声中,转身离开。

她来到供人整理仪容的西房,独对铜镜,双手轻覆在面颊上。

谢容景跟了进来,目光掠过她腰间的荷包。

那是一个碧绿色垂丝绦的小荷包,十分玲珑可爱。

他抱臂靠在妆镜台前,“荷包里揣着的,是什么?”

苏酒立即捂住荷包。

谢容景挑眉,“既有比幽兰操更好的兰香,刚刚为何不拿出来?好好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也省得叫他们笑话。”

“那样会得罪人。”

“怕什么?我从小到大,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呢!”

“你是谢家的公子,出身锦绣,又有个疼你的好哥哥,自然不怕得罪人。可我不一样,我既没有靠山,出了事也不会有人帮我。”

苏酒歪着脑袋,小鹿眼透着清泠泠的乌黑,“我从小就明白,行走世上,轻易别得罪人。做好自己的事儿,才是顶要紧的。”

“所以呢?”

谢容景上前,“就算别人践踏你的自尊,就算别人诋毁你的声誉,也没有关系吗?小酒,这世上有些东西,一旦丢了,可就找不回来了。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忍辱负重是好事,可有骨气,也是好事。”

春日的光影,被窗棂分割成无数碎片。

妆镜台上搁置的玉瓶里,插着一枝恣意横生的桃花。

小姑娘在这个春日午后,敛去了甜兮兮的表情,只余下冬日里枝头堆雪砌霜般的清冷。

她抬眸直视谢容景,淡淡道:“骨气是官家贵族的东西,我要不起。”

说完,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西房。

谢容景望向她纤弱而倔强的背影。

锦衣华服的少年,在这个暖意融融的午后,忽然窥视到了这小书童的内心一隅。

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让一个八岁的稚童,以如此冷漠的眼神,说出刚刚那句话的?

少年勾唇。

这小孩儿比他想象的,

还要有趣。

他抬步跟着离开。

而西房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赫然躺着一枚碧绿垂丝绦的荷包。

正是苏酒落下的。

半盏茶后,一位戴着面纱、身着白裙的少女进来整理仪容,一眼就看到了那枚荷包。

她弯腰拾起,打开来,扑面一阵幽香。

令人恍惚置身于山野林间。

真正的幽兰操,不过如此。

少女垂眸,望了眼自己腰间挂着的珍珠锦囊。

那双漂亮的杏眸中,

极快掠过一抹轻笑。

大厅中。

苏酒流连于各式调香台前,以一种如饥似渴的态度,听取学习这些香道大师对各类异香的讨论与评价。

谢容景始终负手跟在她身后。

过了不久,忽有袅袅筝音响起。

众人循琴音望去,只见最中央的高台上,一位戴着面纱的白衣少女,正轻抚瑶琴。

她气质出尘,坐在大厅里唯一的光束之中,宛如九天仙子。

“是紫珠仙子!”

“紫珠仙子登上香满台,必是又调制出新的香方了!”

“你们听,她弹奏的乃是《幽兰操》。莫非,这新的香方,与兰花有关?”

所有人都津津有味地议论起来。

苏酒睁着水眸,羡慕地望着那身处光束之中的少女。

她,

也想好好学习香道。

有朝一日,也能如徐姑娘般,成为天香榜上的人物!

香满台上,一曲终了,余音悠悠。

徐紫珠按住微颤的琴弦,嗓音清美宛如出谷黄鹂:

“‘蜂蝶有路依稀到,云雾无门不可通。便是东风难着力,自然香在有无中。’

“一直以来,我调制的芝兰桂馥虽然广受诸位喜爱,然而我自己却不甚满意,总觉缺了些什么。

“前几日,我前往山中一游,独对空谷幽兰,偶得灵感,试调出了一款新的香方。今日我携此香丸来香事雅集,试与诸君分享。”

第72章 她带来的合香,不见了

话音落地,立即有侍女捧来盛了香汤的银盆。

徐紫珠轻挽绣花宽袖,仔细在香汤中净过手,再拿湘绣丝帕擦拭干净手上的水珠。

又有侍女捧来一小罐珍珠膏。

她用银勺舀出些许,在双手上细细抹匀。

她的手保养得极好,白嫩细腻,泛着浅浅的珍珠光泽。

仅仅是净手的动作,却已叫下方观赏之人赏心悦目。

她重新拢过宽袖,坐正身体,示意侍女端来香具。

苏酒与谢容景寻了处无人的小佛桌,在蒲团上坐了。

谢容景见桌上有美酒,于是自个儿斟了一杯,贪婪地嗅了嗅浓烈酒香。

苏酒看徐紫珠捧香炉、埋炭、放银叶碟的功夫,少年已然把那壶烈酒喝了个干净。

内勾外翘的丹凤眼,逐渐晕染开绯丽的红。

他舔了舔沾着晶莹酒汁的唇瓣,胡言乱语道:

“我素日里是不喜来这种香事雅集的,你瞧他们那一个个装腔作势的样子,到底是来调香的,还是来卖弄色艺的?若是卖弄色艺,何不干脆去天香引卖?”

天香引乃是旧院最有名的青楼。

“嗝!这女人一贯以天仙自居,旁人不晓得她的真容,我却是揭过她的面纱,见过她容貌的。仅仅称得上清秀罢了,比起画堂春的花魁——”

苏酒一把捂住他的嘴。

四周已有不少雅士,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苏酒歉意地对那些人笑了笑。

她小心翼翼松开手,蹙眉道:“谢公子,你是不是醉了?”

“醉?本公子千杯不倒,怎么会醉!哈哈哈哈嗝!”

少年说完,就趴倒在了小佛桌上。

已然是酩酊大醉模样。

苏酒无奈,见他乖乖趴着不动,于是敛了心神,继续看徐紫珠焚香。

高台上,徐紫珠从珍珠锦囊里取出两粒香丸,掰碎后细细洒在小银碟上。

大厅里早通好了风,之前的各式异香俱都被风吹散,只等着徐紫珠这方新香。

众人凝神静坐,不过片刻功夫,就嗅闻到那缕若有似无的幽兰香。

兰香纯净幽雅。

它随春风而来,令人恍惚置身于山野林间,独对空谷幽兰。

就连心境,也莫名开阔坦然。

众人俱都面露惊喜之色。

徐紫珠把众人的反应收在眼底,微微一笑,坐回到红漆木镂花长筝旁,纤纤玉指再度抚上琴弦。

幽幽兰香,辅之以古琴曲,令在座之人心神荡漾,竟有化身为山中高士之感。

除了——

苏酒。

小姑娘拢在宽袖中的手,止不住地收紧。

乌漆漆的小鹿眼紧盯着高台上的少女,眸中俱是不可置信。

徐紫珠这香,与她的笑兰春分明是一样的!

她虽接触香道不久,却也知道,这世上绝不会有两个人,能调出一模一样的合香!

配香的比例,炼蜜的生熟,兰花的品种与花开程度,俱都影响着香丸的味道!

就算是她自己,在不同时间所制作出的香丸,味道亦有细微差别。

可是徐紫珠……

徐紫珠这兰香……

她忽而想到什么,伸手往腰间一摸。

却,

摸了个空。

她带来的香丸,

不见了!

第73章 小哥哥竟帮着徐紫珠

高台上,徐紫珠的指尖,慢悠悠落下最后一个音律。

众人身心舒畅。

香满楼的刘掌柜满脸惊叹,道:“紫珠仙子这味香颇有返璞归真之感,不知这合香唤做什么名儿?”

徐紫珠起身步下高台,柔声道;“刘先生谬赞。此香唤做‘芝兰香’,算是芝兰桂馥的姐妹香吧。”

谦虚有礼的优雅姿态,叫在场众人越发对她产生好感。

“紫珠仙子不愧是天香榜上的人物,此等惊才绝艳的天赋,真叫我等望尘莫及!”

“不错!紫珠仙子如今年岁尚幼,凭此天赋,再过三年五载,定能登上天香榜前十!”

“我金陵城有天才至此,我等亦觉脸上有光啊!哈哈哈!”

徐紫珠听着这些赞赏,面纱下的唇角噙起满意的弧度。

她杏眸含笑,仰头望向楼上,“萧公子以为,小女这芝兰香,如何?”

这座香满楼乃是回字形构造,三楼设有一圈雅座,雅座外的过道上,建有雕花扶栏。

从扶栏上俯视,正好可以把二楼大厅的所有情景尽收眼底。

苏酒跟着抬头。

只见三楼扶栏旁,赫然倚着一位身着天青色直裰长衫的少年。

少年肌肤白细,挑着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右颊上酒窝深深,左腮上的朱砂痣艳丽入骨。

他把玩着两枚花中花,带笑的视线,只静静落在苏酒身上。

苏酒:“……”

这大魔王怎么也来了!

小姑娘忙捂住脸背转身,只当没看见他。

萧廷琛眯了眯眼。

看见他还敢装作没看见,这小狐狸的胆儿,是越来越肥了。

他眼底掠过摄骨寒意,淡淡道:“自是好香。”

徐紫珠眼中难掩笑意,“能被解元公子如此夸奖,小女荣幸之至。”

苏酒却低下小脑袋。

纤细的十指忍不住揪紧了衣带,小哥哥他……

虽然瞒着小哥哥逃学是她不对,可小哥哥明明知道徐紫珠的这味香,是她苏酒做的。

他竟帮着徐紫珠……

她咬牙,不甘地望向徐紫珠。

对方扶着侍女的手,正往西房方向走。

她鼓起勇气追了上去。

她追到西房,只见徐紫珠坐在梳妆台前,正仔细整理鬓发。

她敛去眼底的气愤,圆润小脸上噙起甜兮兮的浅笑,看上去一派人畜无害,“徐小姐,你刚刚焚的香真好闻。”

徐紫珠抬眸,没能认出苏酒。

她只当他是崇拜自己的小孩子,于是拿起胭脂纸抿了抿唇瓣,态度疏离清冷,并不搭理她。

苏酒装模作样地在西房中转了一圈,“说起来,我有只荷包不见了,是个碧绿色垂丝绦的,里面还盛着几枚香丸,徐小姐可曾看见?”

徐紫珠抿唇的动作顿住。

她慢慢转过身,盯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书童,冷冷道:“那只荷包是你的?里面的香丸,也是你做的?”

苏酒远远盯着她,眼眸清冷,“徐小姐是读书人,更兼出身世家大族,可曾听说过何为礼义廉耻?”

徐紫珠丢掉胭脂红纸,扬唇一笑,“礼义廉耻我却是不知,不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倒是听说过。”

她起身走到苏酒身边,居高临下地打量她,“瞧你这模样,大约是普通人家的书童吧?”

苏酒没有答话。

徐紫珠的纤纤玉指落在她的细肩上,语带蛊惑:

“你虽有些天赋,却终究比不得我天赋异禀。不如你把你会的所有香方都交给我,然后随身伺候我,做我的小厮。待我登上天香榜前十,我自然会提携你。你意下如何?”

她说完,见苏酒没反应,又道:

“小子,我徐紫珠乃是大半个金陵城香道馆的座上客,你若不肯答应我,我保证,金陵城所有的香楼,绝不会出售你调制的任何香丸。

“对了,你也别想告诉旁人那芝兰香是你炼制的。有我先入为主,他们绝不会信你。你出身卑微、身份低贱,唯有攀附我,你研制的香方,才能有机会登上大雅之堂。”

第74章 伸手就去扒她的裤子

苏酒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这就是众人崇敬的紫珠仙子?!

这就是天香榜上赫赫有名的香道大师?!

她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她气极反笑,“今日我倒是长了见识。我还曾期盼成为徐小姐这般万众敬仰的香道大师,如今,倒也不想了。”

说罢,寒着小脸转身离开西房。

徐紫珠目送她离去,细细涂抹过丹朱的唇瓣,勾起一道冰冷弧度。

旁边有侍女轻声道:“小姐,您愿意抬举这个小子,乃是他的福气呢。可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是可恶!等回去了,奴婢禀报老爷,定要打断他的双手,叫他这辈子都调不了香!”

徐紫珠眼眸微转,点头允了。

看那小书童穿戴打扮都很寻常,约莫其主人也是个寒门子弟。

她堂堂知州家的天之骄女,打杀个没有靠山的小书童,算得了什么?

而苏酒踏出西房,刚转过拐角就被谢容景箍住手腕。

醉醺醺的少年,拉着她就往男子用的溷轩(hun,卫生间)跑。

香满楼的溷轩布置得干净雅致,用刺绣的垂纱帷幕隔出一个个单间,还细细熏了花香。

苏酒羞得小脸红透,可是喝醉的少年力气极大,她根本挣脱不开。

小姑娘恼了,怒喊道:“谢公子!谢容景!你是不是疯了?!”

说着,一手遮住眼睛,压根儿不敢乱看。

“嗝……”

谢容景打着酒嗝,把她生拖硬拽的,捉进了一座垂纱单间。

他用空闲的那只手摸索着撩开锦袍,去解裤腰带,“好兄弟,刚刚徐紫珠那贱人说的话,我可都听到了。如那等不要脸的女人,等我尿完,就去帮你揍她!”

“谁要你替我揍她!”苏酒急得直跺脚,拼命往外面挣自己的手,“你快放开我!我要出去,我不要呆在这里!”

“咱们也算是共患难过的,你如何就不要我揍她?你是不是觉得她长得好看,所以舍不得我揍她?难道她比本公子还好看吗?”

谢容景喝得有些多,头晕眼花的,裤腰带解了半天也没能解开。

他恼急恼急的,拉着苏酒的手就往他裤腰带上凑,“好兄弟,你快帮我把裤腰带解开,我快憋不住了!”

“啊——!”

苏酒尖叫!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捶打他的胸膛,“谢容景你这个疯子,你放开我!你快放开我!”

谢容景从小到大,就没人敢打过他。

他捉住苏酒的小手,越发恼怒,“不过是叫你替我解个裤腰带,你扭扭捏捏跟个娘们儿似的,害羞啥?!来,看看小爷是怎么给你解裤腰带的!”

说罢,

把苏酒摁墙上,

伸手就去扒她的裤子!

“你不能扒我的裤子!谢容景你住手!”

苏酒拼命叫喊挣扎,死死捂住裤子,又急又羞,委屈得连睫毛也湿润了几分。

恰此时,隔壁单间传来慵懒低沉的嗓音:

“吵什么?”

苏酒微怔,这是……

小哥哥的声音!

她惊恐的眼睛立即含满期望,急促道:“小哥哥,你快来帮我!谢容景他疯了!”

一把纸墨折扇,慢条斯理地撩开单间相隔的垂纱。

身着天青色直裰长衫的俊美少年,慵懒倚在墙壁上,出现在苏酒眼中。

两汪含情桃花眼,一双温润玄月眉。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仿佛救赎她的神祗。

然而这位神祇,嘴里却是没有什么好话的。

只见萧廷琛摇开折扇,唇角轻勾,“我竟不知,我的好妹妹与谢二混得这般熟,连他名字都唤上了……啧,想来我在这里,定是打搅了你们……”

“小哥哥!”

苏酒快哭了。

这厮也太恶劣了,刚刚在大厅里帮着徐紫珠不说,如今还看着她被谢容景欺负!

恰在这时,醉醺醺的少年“哈”了声,得意地捉住苏酒裤腰带上的活绳扣,“可给小爷找着了……”

说完,

随手一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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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啧,妹妹又要哭鼻子了

小姑娘面颊红透如虾子,瞬间闭上眼。

正欲尖叫,却觉那双落在自己裤子上的手,似乎松开了。

漆黑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她慢慢睁开一条眼缝,只见谢容景酩酊大醉地跪趴在恭桶边,半张脸儿深深贴在恭桶的盖子上。

他背后,赫然踩着一只脚。

萧廷琛居高临下,散漫地抖了抖长衫,睨向她道:“还傻站着作甚?莫不是要等这厮酒醒了,再来扒你的裤子?”

此时小姑娘靠着墙,涂满姜黄的小脸看起来丑丑的。

却唯有那双乌漆漆湿漉漉的圆眼睛,红润湿透,仿佛枝头带雾的桃花,晕染开江南三月的春意,水润干净,似是被风吹开的涟漪。

她吸了吸小鼻子,怯怯走到萧廷琛跟前,“小哥哥……”

“啧,妹妹又要哭鼻子了……”

少年白细的指尖,轻轻按住女孩儿绯红潮湿的眼角,宛如揉捏一瓣桃花般,细细碾压搓捏。

他低垂桃花眼,嗓音温醇柔和,“我都说妹妹成日里要我哄着,你偏还不信……”

这么温柔地说着话,眼底却都是漆黑幽深的戾气。

这双小鹿眼当真勾人得紧,小小年纪就容易招男人,长大了,还得了?

真想把这双眼睛挖出来,细细保存在琉璃罐里,只叫他一个人欣赏……

“走了。”

他很快掩去那浓烈戾气,转身朝溷轩外走去。

苏酒望了眼趴在恭桶上不省人事的少年,忍不住报复般悄悄踹了脚他高高撅起的屁股,才急急跟上萧廷琛。

萧廷琛行走之间,只觉衣袖处一紧。

他垂眸,只见一只白嫩小手,正小心翼翼地牵住他的宽袖。

似是……

依赖。

少年唇角轻勾。

刚刚胸腔里蔓延出的戾气,莫名其妙烟消云散。

两人来到大厅,只见徐紫珠被众星捧月,所有人都在恭维着刚刚的芝兰香。

香满楼的刘掌柜已迫不及待地捧来契书,似是想要买断芝兰香的售卖权。

萧廷琛慵懒地盘膝而坐,手肘撑着小佛桌,“小狐狸,你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不知道去抢回来吗?”

苏酒纠结,“可,可她是知州家的小姐……我,我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我的……”

少年盯向她。

桃花眼中潋滟着无限清冽艳光。

他用扇端挑起她的下颌:

“你只呆呆坐在这里,别人自然永远不会知道真相。你不开口,笑兰春的主人,就永远是徐紫珠。甘心吗?被人剽窃了你的创意,被人顶替了本该属于你的荣耀,你甘心吗?”

苏酒望着他的眼睛。

旁人的眼眸都是黑白分明,叫人一眼就看清楚,那眼睛里究竟藏着什么。

可小哥哥不一样。

他这双桃花眼,像是温润含情,再细看时又似是霜雪弥漫,就仿佛始终笼着隔江的烟雨,令人看不分明。

半晌后,她抿了抿小嘴,犹豫地望向被众星捧月的徐紫珠。

其实想要戳穿她的真面目,也不是没有证据的……

她想着,鼓起勇气攥了攥小拳头,起身朝徐紫珠走去。

第76章 属于我的荣耀,我会亲手夺回来

她站在人群外,朗声道:“徐小姐这味芝兰香,我却是在别处闻过的。”

众人惊诧,忙寻声望来。

只见说话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做书童打扮,皮肤黯淡无光,看上去恹恹的。

却唯有那双眼睛漆黑明亮,像是藏尽了江南三月的春光。

刘掌柜率先发难,“又是你这小混蛋!你若再敢胡言乱语,我就叫护卫把你打出去!”

苏酒负着小手,目光只定定落在徐紫珠身上,“徐小姐这味香,我前些时日分明在别处闻见过,如何今日就成了你特别调制的香丸了?”

徐紫珠优雅地拢着宽袖,扶着侍女的手在蒲团上坐了,含笑道:“你这书童真有意思,怎么,你怀疑这味香并非我亲手研制?那你倒是说说,几日几时几刻,你在何处闻得?又有哪些人见证?”

她笃定了苏酒说不出来。

芝兰香的味道极为清冽特别,若曾有人闻得,必定早就宣扬得满城风雨,早就传到她耳朵里去了。

又哪里轮得到她今日出手?

苏酒微微一笑,“谢公子,烦请你差遣个侍女,去隔壁半枫荷,请掌柜爷爷带上‘笑兰春’过来。”

醉醺醺从溷轩中出来的少年,春花秋月般的面庞仍旧弥漫着入骨的绯红,糊里糊涂地走到苏酒身边。

他睁着一双清洌洌雾蒙蒙的丹凤眼,不解地凑到苏酒跟前,“你,你说啥?”

扑面而来都是酒气。

苏酒蹙眉,低声对他道:“谢公子,无论我说什么,你只管点头就是。”

“唔,小酒言之有理……”

谢容景乖乖呆在她身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点头。

刘掌柜捻了捻嘴唇上的痣,抬手示意侍女去隔壁半枫荷请人。

徐紫珠挑了挑眉,没料到这丑丑的小书童,竟是谢容景的人。

可是……

她拢在宽袖中的手悄悄收紧。

若这书童果真是谢容景的人,必定会把芝兰香卖给香满楼,又如何会与半枫荷有关系?

他必定是在胡言乱语,混淆视听。

思及此,徐紫珠心中稍安,白细指尖轻抚过茶盏上的喜鹊登枝粉青图,杏眸中流露出点点笑意。

四周其他人亦纷纷落座,各自窃窃私语起来:

“半枫荷那种破烂香铺,前两年就该倒闭了才是,怎的还一直开着?”

“我曾从门口路过,那老掌柜成日里喝茶晒太阳,全然没有做生意的意思,真是白瞎了那么间好店面!”

众人议论着,目光又不觉在徐紫珠与苏酒身上逡巡。

“你们说,到底是谁在说谎?”

“这还用问?自然是……”

说话之人,抬起下巴朝苏酒扬了扬,眼中尽是鄙夷。

“也是,紫珠仙子天赋异禀,都登上了天香榜,自然没有说谎的必要。我怕这小子是疯了,竟然正面和紫珠仙子杠上,约莫是不想活了!”

徐紫珠眉眼骄矜,对苏酒道:“小子,我念在你年岁尚幼,只要你主动与我磕头致歉,我自会放过你,如何?”

苏酒瞳眸干净明亮,“徐小姐,我始终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属于我的荣耀,我会堂堂正正地亲手夺回来。”

旁边的谢容景,乖宝宝似的,立即赞成地点头点头。

第77章 像是个甜糯糯的小姑娘

“不见棺材不掉泪!”

徐紫珠的侍女在旁边啐了声。

徐紫珠淡然微笑,抚茶的姿态愈发优雅闲适。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半枫荷掌柜姜老先生,就被请了上来。

老人搓了搓手,笑呵呵地踏进来,“哟,今儿吹得是什么风,怎的老朽也有脸面踏进这金碧辉煌的香满楼了?”

刘掌柜白胖脸上流露出不怀好意的蔑笑,“楼里茶盏不够用,老哥哥将就着干坐会儿罢。至于请你过来的目的,想来刚刚那侍女已经告知你了。”

这是连茶也不想请对方喝的意思了。

姜老先生在刘掌柜身边坐了,端起他一口没动的茶,大咧咧地饮了几口,“瞧大侄儿客气的,我用你的茶也是使得的,你可千万别同我客气啊!”

刘掌柜额角跳了跳,强忍不悦,冷冷道:“那不知所谓的‘笑兰春’,老哥哥可有带来?”

“那是自然的。”

姜老先生从袖管里取出一只陶瓷小罐,朝苏酒招招手。

苏酒盈盈捧过小罐,瞥了眼徐紫珠,兀自登上香满台,淡然地净手焚香。

大厅中吵吵闹闹,所有人都开始激烈争执起来。

有人说快把苏酒赶下台,香满台历来是贵人试焚新制合香所用,哪能给她一个江湖骗子用!

也有人开始怀疑苏酒说的竟是真话,要求等她焚过香后再做分辨也不迟。

就在四面八方闹哄哄之际,一声铿锵筝音,陡然划破高楼!

楼中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身着天青色直裰长衫的少年,眉清目秀,朱砂色艳,正端坐在香满台上轻抚古琴。

满束阳光从楼顶倾泻而下,悠然洒落在调香台上。

少年玉指修长,白皙得恍若透明。

墨青的衣襟处绣着幽兰,薄唇轻抿,鼻若悬峰,卷翘漆黑的眼睫低垂着,遮住了桃花眼中的温润多情。

周身书香气浓,令人情不自禁赞一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而他身侧端坐焚香的小子,穿若草青的窄袖交领细袍,春阳洒落在他的面颊上,把他的肌肤映照得宛若羊脂琉璃。

梳两个垂碧绿丝带的总角,小小的嫣红唇瓣饱满犹如含珠,一双乌漆漆的小鹿眼纯净清澈,颊边两个酒窝儿甜得宛如盛了甘花蜜糖。

乍一眼望去,

不像是毛头小子,

倒像个甜糯糯、软萌萌的小姑娘。

“啪”一声响,

徐紫珠手中的茶盏跌在小佛几上。

侍女忙取出绣帕擦拭佛几上晕开的水渍。

徐紫珠以袖掩面,才堪堪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事到如今她才认出来,这书童,分明是萧公子那位小侍婢!

那夜花朝节大比,萧公子甚至把赢来的绣花鞋赠给了她!

一股酸透的醋意在心口弥漫开,她紧紧攥住宽袖,双眸中迸射出狠光,恨不能将苏酒当场弄死!

然而不过须臾功夫,便有幽幽兰香从香满台上氤氲而出。

徐紫珠这才回过神,暗道糟了!

四周的雅士们,怀着复杂的心情,已然将异样的目光投向了她。

第78章 我们不一样

在座的谁都不是傻子。

这半枫荷的笑兰春,虽然味道大抵与芝兰香一样,然而因为窖藏过一段时间的缘故,香味更加清幽醇厚。

可见,在数日之前,半枫荷就已经有了这味香。

谁在说谎,

不言而喻。

徐紫珠面不改色地站起身,忽然给了她侍女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萧廷琛的琴音。

大厅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对主仆身上。

徐紫珠朝众人屈膝行了个礼,气愤道:“当初我调制芝兰香时,原本用的并非是这套香方。都是这侍女在旁边怂恿,我的香方才在不知不觉中朝笑兰春靠拢。如今想来,定是这侍女侥幸购得笑兰春,刻意向我出主意邀功!”

那侍女哭哭啼啼地跪伏在地,“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一时邀功心切,才怂恿的小姐!求小姐饶命!”

徐紫珠拂袖,“你这样欺主的奴婢,我是不敢留了!”

刘掌柜忙起身劝道:“罢了罢了,这小丫头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紫珠仙子勿要与她置气!”

“是啊,紫珠仙子和一个不懂事的小丫鬟计较什么?大家都是明眼人,都晓得仙子是遭人蒙骗!”

其他人或有怜香惜玉的,也跟着劝说。

徐紫珠叹了口气,把那侍女扶起来,“罢了,我也不怪你了。只是今后,可莫要再撺掇我行这种不义之事,瞧把那小书童急得,好像我占了她多大便宜似的。”

苏酒端坐在青瓷香炉后,轻嗅着袅袅香雾,甜兮兮的小脸上,极快划过一抹冷意。

这徐紫珠连一声道歉都没有,话里话外,还在诋毁她小气。

娘亲曾说,

香道缥缈,非至情至性之人不能登顶。

徐紫珠总说她自己天赋异禀,可她瞧着,怕也不过如此。

姜老先生趁机嘿嘿道:“春山如笑,沅茝澧兰,此香名为笑兰春,宋州十县,唯有金陵城半枫荷有售。诸位若是欢喜,还请移步寒舍。”

立即有真正爱香之人,迫不及待地同他下楼。

刘掌柜忍不住给了姜老先生一个白眼,该死,这老头子竟拉客拉到香满楼来了!

结果,今日这出戏闹了一下午,真正捡便宜的竟是半枫荷。

而徐紫珠也很快同刘掌柜告辞,带着侍女乘坐软轿,灰溜溜地走了。

苏酒暗道经此一事,虽然还有人仍然崇敬徐紫珠,可“紫珠仙子”这个纤尘不染的名号,怕是也会在一些人心中留下污点。

正寻思着,骨节分明的大掌从背后伸来,径直拎起她的后衣领。

萧廷琛弯腰凑到苏酒耳畔,“还在发什么愣?走了。”

“嗯!”

小姑娘深嗅了一口笑兰春,笑得眉眼弯弯。

萧廷琛拎着她下楼,唇角轻勾,“妹妹笑得这般甜,定是做好挨罚的准备了。”

苏酒懵懂,“挨罚?”

“夫子听说妹妹和谢容景逃学,可是相当生气呢。”

苏酒的双脚在半空中打着晃晃,“可是小哥哥,你也逃学了呀。若是要罚,咱们可是要一起受罚的!”

“不,”少年笑得意味深长,“我是好学生,今日是特意替夫子跑腿,出来寻你们回书院的。小酒儿,我们不一样。”

苏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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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可不敢再逃学了

三楼雕窗边。

几位老人站在一处,静静目送苏酒他们沿着长街离去。

其中一人抚须而笑,“花老,听闻东瀛国的枕香馆,明年要来人同咱们金陵城的晚辈切磋香道。你不是担忧咱们能拿出手的晚辈不多吗?刚刚那小书童,可是根好苗子。我看,不如你收他为徒?”

东瀛与齐国隔海而望,又称扶桑、倭国。

所谓切磋香道,实际上却是以切磋之名,进行两国的香道较量。

两国各自为了体面和名声,自是要竭尽全力的。

花老眯了眯眼,“虽是根好苗子,可惜根基尚浅,见识与眼界,俱都比不得徐紫珠啊。”

“徐紫珠的人品,花老不是都看在眼里?这般心性的女子,你指望她能研制出怎样的好香?我现在都怀疑,她究竟是如何登上天香榜的了。”

花老摇了摇头,沉声道:“再看看罢,总归还有一年时间准备,五个名额,总能凑齐的。至于收徒……区区书童,尚不能入我的眼。”

金陵书院。

正是黄昏,春日的夕阳温柔洒落在书院中,泛起淡金色的光影。

甲子号学舍的屋檐下,苏酒与谢容景蹲着马步,脑袋上还各自顶着一本书。

谢容景侧目,望了眼身后窗槅里的老夫子与同窗们,又望了眼坐在教室后面的清闲少年,道:“我都说萧廷琛不是个好东西,你偏还不信我。”

他是被他兄长送回书院的,酒已经醒了,只后背上赫然两个脚印却浑然不知。

苏酒已经蹲了半刻钟,衫下的小细腿有些打哆嗦。

她吸了吸鼻尖,“我今后可不敢再逃学了,那么多人看见咱们罚蹲马步,真是丢人。”

到底是女孩子家,她还是要脸面的。

“小酒,你咋跟个娘们儿似的扭扭捏捏,这面皮薄的都能包饺子了!”谢容景没好气,朝不远处一指,“你瞧,花柔柔和阿瞒。”

苏酒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班上那个喜欢涂脂抹粉的同学,还有个壮硕胖实的少年,正互相扶持着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而来。

“哈哈哈,他们定也是逃学了!哟,瞧那浑身是伤的样子,必是在外头打架打输了!真是丢人呐!”

谢容景幸灾乐祸。

花柔柔和阿瞒走近了,苏酒才看见这两人浑身青紫交加,衣裳都被撕破了,果然是打过架的模样。

花柔柔一看见自个儿同窗,立即掏出手帕捂脸哭了,娇声道:“嘤嘤嘤,徐腾欺负人!人家去逛胭脂坊,正好碰到徐腾他们,他们笑话人家娘里娘气,还打人家!”

谢容景给苏酒解释道:“徐腾是孔庙府学的学生,也是知州的儿子。”

苏酒点点头,暗道这徐腾大约就是徐紫珠的兄长。

谢容景又瞥向阿瞒,“你又是怎么受的伤?”

壮硕胖实的少年,豪气道:“我去打酒喝,正好从胭脂坊外面路过,听见里面在打架,再一看,被打的居然是咱们柔柔!那我怎能袖手旁观,所以我撸起袖子就冲了上去,直接就解决了他们一半人!”

“你可真厉害。”

苏酒称赞。

阿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们总共就十个人,我冲上去之后,五个打我,五个打柔柔……”

第80章 苏酒挨罚(1)

几人正说着话,一道严厉的声音陡然响起:

“逃学去打架?!”

四人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个眉眼凌厉的中年男人,身着炼瓦红博带宽袍,正负着手冷冷盯向这里。

花柔柔抽抽搭搭地哭着,细声道:“钟副院长,府学里的徐腾欺负人,把人家和阿瞒打成这样,您要为学生做主啊!”

“哼!定是你们先招惹人家,如今还敢在本院长面前搬弄是非!罚你们蹲马步两个时辰!”

钟副院长说罢,摆着一张凶巴巴的脸大步离开。

“讨厌死了!”

花柔柔跺了跺脚,不甘地同阿瞒蹲起马步。

苏酒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都说老师护学生,自己学生都被打成这样了,这钟副院长怎的还反过来骂他们……

谢容景冷笑,“钟有诲的夫人是徐知州的亲戚,他自是要讨好徐知州,断没有为了几个学生得罪他的道理。”

说着,话头一转,“阿瞒,明儿放课后你把奉先他们几个叫上,咱们去府学后门堵徐腾。动了老子罩着的人,不给他点儿教训,老子在金陵也不必混了!”

“嘤嘤嘤二爷威武霸气!”

花柔柔喜不自禁。

苏酒声音小小:“打架不好……”

谢容景认真看她,“怎么,小酒是在担心我?放心好了,你二爷打架还没输过!”

苏酒咬了咬唇瓣,没说话。

她才不担心谢容景呢,她只是单纯觉得打架不好。

她是守纪律的好学生!

四人又蹲了一刻钟,苏酒额角渐渐淌出冷汗,衫子底下的小细腿更是哆嗦得厉害。

她从没有蹲过这么长时间的马步。

就在她要坚持不住时,旁边的谢容景忽然往她这边挪了挪。

少年的膝盖,悄悄垫在了她的小屁股.后头。

尚还年幼的贵公子,蹲马步却是一把好手,膝盖稳如磐石,靠坐上头,压根儿就不会晃的。

苏酒怔了怔,抬眸望向他,却见少年目视前方,懒懒道:“我不过是怕你跌倒了惹夫子生气,没得拖累我!我可不是在心疼你!”

稚嫩秀丽的侧脸透着傲娇,他轻抿薄唇,眼中满是黄昏里灿烂而骄傲的夕光。

只是那白皙的耳朵尖,却悄悄蔓延开绯红之色。

……

放课后,萧廷琛被几名书生簇拥着,边请教他问题,边往寝室那边走。

萧廷琛余光瞥向苏酒,只见小姑娘额上隐隐有一层薄汗,眼圈微红的模样甚是可怜。

他捻了捻垂在腰间的佩玉,正寻思着去问温夫子讨个人情,却又看见抵在苏酒小屁股.后的膝盖。

“啧……”

少年唇角意味不明地勾起,收回目光,含笑往寝卧而去。

……

苏酒四人的惩罚,在入夜之后终于结束。

小姑娘饿得不行,揉了揉酸软的小腿,艰难地回到寝卧。

房中点着几盏明灯,萧廷琛身着素白寝衣,随性地披着件桔梗蓝宽松大袖,正盘膝坐在拔步床上,慢条斯理地翻看书卷。

她收回视线,见桌上搁着食盒,忙走过去打开盖子。

食盒中只余下空碗空碟,连点儿残羹剩饭都没给她留。

苏酒蹙起眉尖望向萧廷琛,对方却连头都没抬。

她咬牙,翻了翻空碗,从最下面翻出了个吃了一半儿的馒头。

小姑娘自打住在舅舅家,就常常被舅娘克扣饭食,时间一长,弄坏了肠胃,最是禁不得饿。

她揉着饥肠辘辘的小肚子,哪里还有空去管那馒头是不是被萧廷琛啃过的,捧在手里就小口小口吞咽起来。

吃完半个馒头,她舔了舔指尖,听见里间传来少年散漫的声音:

“过来。”

她抬头看去,少年不知何时扔了书卷,正慵懒靠坐在床架上。

他一腿伸直,一腿随性屈起,手中晃着把沉黑戒尺,朱砂色艳,唇畔的笑容十分邪佞妖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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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眼前的妹妹是我心尖尖上的宝贝

苏酒下意识后退。

她知道这厮又开始发作了……

少年的语调不容反驳,重复道:“过来。”

“我若过去,你定会拿戒尺打我,我又不傻……”

“呵,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

明晃晃的羊角灯火映照在萧廷琛的侧脸上,那右颊酒窝深深,笑得唇红齿白,端的是陌上人如玉的模样,甚是好看。

苏酒害怕,“你果真不打我?”

“水底月是天上月,眼前的妹妹是我心尖尖上的宝贝,我怎舍得打你呢?”

苏酒踌躇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慢吞吞挪到床榻边。

萧廷琛掂了掂那把戒尺,懒懒道:“妹妹可知错?”

“何,何错之有?”

“一不该和谢容景厮混逃学,二不该在徐紫珠面前示弱,三不该与谢二身体接触。须知,男女授受不亲。”

苏酒面颊涨红,“小哥哥又开始胡说八道了,谁跟谢公子身体接触了?!”

“啧,妹妹蹲马步时,分明坐在人家膝盖上。”

这话倒是事实。

苏酒垂眸,连脖颈都羞红了。

萧廷琛一想到那幕,眼底不觉流转过寒意摄人的暗芒。

夕阳余晖,学舍屋檐,桃花树下,少年悄悄伸出膝盖让小姑娘坐着免于受罚,当真是极有爱的一幕……

他忽然握住苏酒的手把她拉到怀里。

沉黑的戒尺,“啪”一声落在了她的小屁屁上!

苏酒倒吸一口凉气,在他怀中拼命挣扎起来,“小哥哥,你疯了是不是?!放开我,你快放开我!”

“啪!”

又是一声脆响。

萧廷琛掌控着力度,疼倒是不算疼的。

只是苏酒却觉得那地方再隐私不过,哪里能被男孩子随便打?

可她又挣扎不过,羞恼得连眼圈都晕染开绯红,最后干脆张嘴狠狠咬住少年的手臂!

萧廷琛不以为意,继续“啪啪啪”打她。

苏酒咬得越发使劲儿,气势汹汹的架势,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

腥甜血液从她的唇齿间弥漫,逐渐染红了萧廷琛的素白中衣。

少年仿佛浑然不觉疼痛,打了她十来下才收手,“起来。”

苏酒忙站起身,捂住被打疼的地方快速后退几步,一双黑白分明的湿润小鹿眼,又防备又害怕地瞪向萧廷琛。

她咬了咬晶莹嫣红的唇瓣,弱声道:“刚刚,刚刚你说好了不打我的……”

萧廷琛把戒尺藏进床头,散漫道:“小酒儿又在冤枉我了,便是去官府告状也是要讲究证据和证人的,这朗朗乾坤,谁看见我打你了?”

“你——”

苏酒语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恨不能冲上去把这厮狠狠揍上一顿。

她到底是辩不过萧廷琛的。

小姑娘弱弱地去了屏风后沐身,洗完换了套干净的素纱中衣出来时,看见萧廷琛一半中衣脱到腰间,赤着半个上身,正自个儿往手臂上缠白纱布。

她那一口咬得很深,血液浸红了纱布,任他缠再多道,也无法止血。

可他毫不在乎,熟稔地系了个结,淡然地瞥向她,“还愣着作甚?熄灯睡觉。”

“哦。”

苏酒心虚地走到圆桌前,吹熄了几盏灯火。

她借着月光往自己的小床走时,对方清泠泠宛若碎玉敲冰的嗓音再度传来:

“对了,书案上还有一沓算数作业,明儿就要交了,你替我做完罢。”

苏酒:“……?!”

第82章 跟你好到穿一条裤子

春夜沁凉。

苏酒望向床上的少年,只见他舒服地躺在被衾上,双手枕在脑后,还悠闲地翘着二郎腿。

目光在他受伤的手臂上转了转,她终是没再多言,乖乖坐到书案前帮他做算数作业。

萧廷琛歪躺在青竹床上,单手撑额,望向书案。

书案一角点着盏羊角灯,映照出暖白色的团团光晕。

花影透过窗槅,温柔落在小姑娘白嫩认真的面庞上。

她的睫毛很长,低垂眼睫时,投落在面庞上的阴影就像是两把小小的折扇。

唇形饱满天生带笑,搭配无害的眉眼,总是甜兮兮的乖巧模样。

惹人疼得紧。

少年看了会儿,打了个呵欠,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碟白面馒头和一盏羊乳,起身悄悄放到小姑娘手边。

……

金鸡打鸣,钟声悠扬,转眼便是第二日上课的时辰。

今儿的大课是“书”,“书”指的是书法与文史,因为苏酒所在的学舍乃是全书院最好的尖子班,所以夫子上课进度十分之快。

今儿要学的是《诗经》十五国风里的秦风篇,夫子要求在上午放课前,所有人都能把秦风里的十篇诗文背诵下来。

大部分书生们都开始朗朗诵读,苏酒认真地把书卷在案几上摊平,又拿了笔墨纸砚,打算先把诗文抄写一遍。

还未提笔,旁边萧廷琛一只胳膊却伸了过来。

苏酒抬眸,“公子,你能否往那边去点儿?我要抄写诗文。”

金陵书院的案几是非常大的,就算两个人同时使用也绰绰有余,可萧廷琛一个人就霸占了大半张案几,令苏酒根本没办法写字。

少年慵懒地趴在案几上睡觉,仿佛没听见她的话。

苏酒有些气。

她昨晚熬夜给他写完了算数作业,该犯困的是她才对,这人倒好,大白日的倒是先睡上了!

她咬牙把他推开,拿蘸过墨的小羊毫,在案几上勾了条细细的墨线,“公子,左边儿归你,右边儿归我,你不许过线。”

萧廷琛睁开惺忪睡眸,瞟了眼桌上的墨线,勾唇轻笑,“啧,小酒可真幼稚。成吧,这案几都给你用,谁叫我宠着你呢。”

说罢,懒懒把过线的胳膊收回去,在后墙上靠了,拿了本书盖在脸上,继续假寐。

苏酒这才把书卷铺陈开来。

原本萧廷琛说好了要教她写字,可他教了两三次就懒得再教,她没办法,只能临书上的字。

她抄得认真,刚抄到第二篇,旁边“咻”一声,飞过来只纸团子。

苏酒搁下笔,拾起纸团,偏头望向旁边。

只见谢容景对她张牙舞爪,似是要她打开瞧瞧。

小姑娘蹙着眉尖打开纸团,竟是谢容景约她傍晚放课后去府学那边,看他打架。

她摇摇头表示不去,继续认真地提笔临字。

谢容景有些泄气。

他又看不进那叽叽歪歪的《诗经》,于是招呼了几个同样不学无术靠关系进这个班的学生,偷偷摸摸打起了牌九。

可牌九打多了,亦觉得很没意思。

他扔掉牌九,见苏酒还在写字,于是抱着书凑过来,随手翻开一页:

“小酒,你给我解释解释呗,这诗啥意思啊?‘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是不是说我跟你好到穿一条裤子啊?我喜欢穿大红底裤,你爱穿啥色的啊?”

第83章 你真可爱啊

这真是没话找话。

苏酒握着毛笔,却还是仔细跟他解释,“这篇《无衣》,乃是一首充满爱国情怀的慷慨战歌。你说的这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意思是不必孤独地面对敌军,我会披着与你同样的战袍,我会与你并肩作战。后来,也用来指男人间的生死之交。”

她专注地解释着,谢容景却只专注地盯着她。

小小的书童,不过七八岁模样,扎两个小揪揪,一双眼睛乌黑湿润小鹿也似,干净清澈得不像话。

少年突然咳嗽了声,别过脸去,“原来是这个意思,我还以为是指咱们穿同一条裤子……你家中有姐妹否?”

突然的转折问句,令苏酒莫名其妙。

她收回视线,边抄写诗句边答道:“家中尚有一位堂姐。”

“可有出嫁?”

“未曾。”

“哦……那,她也如你这般可爱?”

苏酒笔尖顿住。

她面颊微红,不自然地偏头望向谢容景。

她的眼睛很纯净明亮,仿佛无法容纳世间的任何污垢。

少年不大敢跟她对视,讪讪抱着书回自己座位上坐了。

过了片刻,苏酒正认真抄写诗句时,又有一只纸团砸了过来。

她耐着心打开,里面只有一行字:

小酒,你真可爱啊,你怎么是个男孩子呢。

苏酒立即红了脸,把纸团揉烂,咬住唇瓣继续抄书。

……

傍晚放课前,夫子让司独数给每人发了一份试题,上面有他自己出的帖经和墨义题目,专门考问秦风十篇,算是检查这一天学生们的读书背诵情况。

苏酒替萧廷琛收好试题,就与他一道回了寝屋。

两人用罢晚膳,她边给窗台上那盆天仙椒浇水,边道:“热水已经提回来了,小哥哥,你读罢书就能浴身。”

“替我把换洗衣裳拿出来。”

少年靠坐在大椅上,双臂特大爷地搭着椅架扶手,语调慵懒。

苏酒回头瞪他,“已经拿出来了,就搭在屏风后的衣架上!小哥哥,往后这种小事你就不要总差遣我了,人家也是很忙的!”

“啧……忙着跟谢二眉目传情吗?本以为我的小酒儿正经又乖巧,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不检点的女人!狗男女!”

狗男女?!

苏酒快被他气疯了!

她扔下浇花喷壶,眼圈通红地跑出了寝屋。

归鸟啼鸣,山衔落日,远处的群山绵延起伏,折射着点点金阳,这是独属于江南的婉约日暮。

苏酒独自跑到后院墙处,在草丛里抱膝哭了半刻钟,才慢慢站起身,从袖袋里取出一只小瓷罐。

丹砂红的瓷罐,圆滚滚的,尚不及她半个手掌大,里面装着三枚香丸。

这是苏酒用售卖笑兰春得来的四两银子,重新购置香材炼制成的一款新香,名为“金陵春”。

用的香材很简单,只沉香、檀香、乳香、琥珀,添加从茉莉、白玉兰、风信子、柏子等春日植物里提炼出的芳香,再辅之以枣花蜜。

她是打算拿去半枫荷售卖的。

她要尽快赚够赎身的银钱,她再也不要待在萧廷琛那个疯子身边了!

她把小瓷罐放回袖袋,仰头望了眼高高的院墙,费劲儿地搬来几块石头摞到一处,吃力地爬上墙头。

等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翻出去后,一身天青色直裰长衫的少年郎,摇着水墨折扇,笑吟吟出现在围墙下。

“都学会翻墙了,妹妹真是不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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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也叫你领教领教你谢二爷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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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睁大你的狗眼给老子看好了

徐腾宛如被绑在条凳上待宰的猪,不停发出鬼哭狼嚎的惨叫,日落西山的旷野之中,听着渗人的慌。

苏酒看他身上见了血,怕闹出人命,战战兢兢道:“花公子,咱们还是让谢二公子住手吧?若是有个好歹……”

“哎哟,瞧小酒儿担忧的!这有什么好怕的嘛,反正谢二他姑母是当朝贵妃娘娘,便是出了什么事儿,贵妃娘娘也会给谢二兜着的!”

花柔柔拉着一缕发束往指间缠绕,兰花指娇滴滴指向徐腾,“再说了,这贱人不知糟蹋了咱们多少姐妹,今儿就该狠狠给他个教训!”

咱们姐妹?

苏酒忍不住望了眼花柔柔。

少年生了颗喉结,可一举一动却宛若姑娘家,说得好听是秀气,说得不好听是娘里娘气。

而他说完,就蹬蹬蹬跑到徐腾跟前,扬手给了他两巴掌,“徐腾,你还敢不敢欺负人家了?!”

“花姑娘,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笑话你了!”

“你叫我什么?!”

“花兄弟、花兄弟,我叫你花兄弟呢!”

徐腾哭得直打嗝儿。

夕阳余晖里,谢容景朝苏酒勾勾手指,“小酒,过来踹他两脚。”

苏酒连忙摇头后退。

“真是娇气。”谢容景笑着,狠狠踹了徐腾两脚,“睁大你的狗眼给老子看好了,苏酒是你二爷我罩着的,你若不识相还敢来,老子打烂你的第三条腿!”

“呜呜呜……”徐腾哭得厉害,“我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谢容景这才松开脚,“还不滚?”

徐腾被手底下的几个学生扶起来,正屁滚尿流打算跑路,一声厉喝陡然响起:

“这是在闹什么?!”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来人一身炼瓦红褒衣博带,戴一顶同色的细绢纶巾,生得面阔口方、腰圆背厚,不是金陵书院的副院长钟有诲又是谁。

他身后还跟了个探头探脑的少年,正是司独数。

司独数挠头笑道:“我下山勤工俭学,远远就看见你们在这儿打架,生怕出事,所以特意回书院请了夫子过来。打架可不好,咱们还是要用功读书才行啊!”

徐腾此时倒是不跑了。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钟有诲跟前,刚刚还哭爹喊娘的脸,已然换上副嚣张表情,“钟副院长,你们书院的谢容景、花柔柔他们公然欺辱我,你今儿若是不给我做主,我便告诉我爹!我爹是知州你知道的吧?”

钟有诲恭敬地朝他拱了拱手,“徐公子放心,今儿这事我都看在眼里,的确是我们书院的学生挑衅在先。”

“哼!”

徐腾很满意他的态度,挑衅地瞥向谢容景他们。

钟有诲冷声骂道:“谢容景,你们一帮人成日里不学无术,如今还欺凌弱小,着实可恶!你们马上给徐公子道歉,否则,你们几个就都给我滚出书院!”

第86章 尚还没有她的梨涡甜

谢容景一脚踩在石头上,利落地撩了撩袍摆,笑得吊儿郎当,“副院长,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们挑衅在先了?”

“两只都看见了!”

“哦,怕你那两只眼睛都是瞎的吧?”

“你——”

钟有诲气得胸脯剧烈起伏,“谢容景,你今儿若不给徐公子道歉,老夫马上派人去请你兄长!”

谢家父母在出海做生意时遇到海难双双亡故,唯留下一双儿子。

长子谢容致争气,为了打理家族生意,把上学的机会留给了弟弟谢容景,只盼他能争口气考个状元探花什么的回来,如此谢家也算是脚踏官商两道,谢家的门楣才算是真正发扬光大。

谢容景被亲哥哥一手带大,长兄如父,自然是敬重非常。

他不愿意被兄长知晓自己在书院打群架。

十四五岁的少年,夕光下色若春晓,秀丽的眉宇间却浮着戾气。

半晌后,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朝徐腾拱了拱手,“我把你揍成了猪头,抱歉啊。”

徐腾嘴角几乎要翘到天上,捻着手指道:“你把我打成这样,难道就这么一句干巴巴的道歉?怎么地,也得拿出些银钱补偿我吧?”

谢容景沉默半晌,面无表情地摘下腰间挂着的荷包扔给他。

徐腾打开来,见里面都是大额银票,立即喜不自胜,“算你识相!今儿爷便放你一马!咱们走!”

说罢,带着他的跟班儿,宛若打了胜仗般耀武扬威地走了。

路过苏酒跟前,浑身酒色气的徐腾,还晃着竹竿般细瘦的身子,居高临下地对她露出舌尖舔了舔嘴角,声音极低:

“你给我等着。”

他们走后,钟有诲也拂袖离去。

谢容景一张脸黑沉可怕,上前狠命踹了脚司独数,“谁让你去告密的?!”

司独数被他踹倒在地,连忙站起身道歉,“那个,我也不知道副院长会帮着徐腾他们啊……二爷,我错了!”

“滚!”

谢容景没好气,又踹了他一脚。

司独数还赶着下山去酒楼里帮工赚银子,只得心怀愧疚地跑了。

花柔柔等人不敢招惹黑脸的谢容景,连忙灰溜溜回了书院。

最后,山道上就只剩下苏酒与谢容景两人。

山风和煦,小姑娘望了眼快要落山的夕阳,“谢二公子,咱们也回去吧?”

“我对徐腾低头了,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谢容景声音闷闷。

“没有的事,谢公子肯为同窗出头,是金陵书院当之无愧的老大,小酒被你罩着,荣幸之至!”

谢容景闻言,诧异地抬头望她。

小书童站在暮光里,笑得眉眼弯弯,眼带崇敬,分外可爱。

少年看着,不觉耳尖微红。

苏酒见路边有红透的小浆莓,于是摘了一把,用衣袖擦拭干净递给他,“给。”

“这玩意儿能吃吗?”

金陵书院的大佬有点儿嫌弃。

苏酒当着他的面,摘了一颗放进嘴里。

谢容景挑了挑眉,跟着吃了一颗。

野生的小浆莓,圆滚滚红艳艳,一口咬下去,甜进了心坎。

“好吃否?”

苏酒笑问。

谢容景盯着她的眉眼,突然觉得这小浆莓,尚还没有这小书童的梨涡甜。

第87章 这特么干的不是小事儿啊!

月兔东升、星参北斗,苏酒拎着一串小浆莓,推门进了寝卧。

她抬眸,看见萧廷琛正站在屋子里。

少年脚踩牛皮挖云纹窄靴,穿一身桔梗蓝利落短打,正慢悠悠系拢箭袖上的绳结。

及腰的漆墨长发用桔梗蓝丝带高高束起,发尾铺散在背后,越发衬得那张面庞多出了几分肆意的邪气。

似是发现她回来了,他挑起桃花眼,左腮上朱砂色艳,“我的好妹妹这是去哪儿了?”

“你管我去哪儿。”苏酒还记恨着他傍晚骂她的事儿,没好气地把小浆莓放到瓷盘里,气揪揪往里间走,“我要沐身,你出去。”

“沐身作甚?走,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不去。”

“乖!”

苏酒被萧廷琛拖到书院后围墙,才发现花柔柔、阿瞒那些少年都在,就连谢容景也在其中。

她不解,“这是要做什么?”

花柔柔捏着兰花指笑嘻嘻道:“萧公子说,要带咱们去砸徐腾的场子呢。你不知道,徐腾那厮总是欺负咱们书院的人,今儿咱们若不扳回一局,惯狗上灶,那厮定会跟狗一样越来越嘚瑟!”

谢容景负着手,掀起眼皮,“丑话说在前头,今晚这事儿虽是你萧廷琛起头的,但我可不是供你驱使的人!你不准命令我!”

“谢公子随意。”

萧廷琛笑得温柔。

一群少年,在月色下翻出金陵书院,沿着山道一路小跑,飞快朝府学而去。

苏酒夹在他们中间,心都快要蹦出嗓子眼儿了!

这特么干的不是小事儿啊!

萧廷琛是大魔王,谢容景也不是好惹的,鬼知道他们带着一群人潜入府学是要作甚!

万一闹出人命可就糟了!

金陵书院与孔庙府学之间隔着两座低矮丘陵和一个集市,今夜那集市上来了戏班子,四里八乡的人都过来听戏,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几人小心翼翼从戏班子后台穿过。

离开集市后,苏酒就瞧见阿瞒和奉先两人手里多出两个大包袱。

众人在一棵大榕树下停了,萧廷琛翻出包袱里的东西扔给各人,“套上。”

那是一套套戏服,有皇帝的龙袍、妃子的宫裙、大臣的朝服、将军的软甲,还有一张张生旦净末丑的彩绘戏子面具。

苏酒抱住衣裳,还在发愣间,就被萧廷琛套了件戏服在身上。

不到半柱香,所有少年皆都换了装,个个儿戴着面具,谁也认不出谁来。

只苏酒最矮,因此倒是极好认的。

“走了。”

穿着皇帝龙袍的少年,拉住还在发呆的苏酒,步履如飞。

苏酒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天然的崖柏木香,知晓他就是萧廷琛。

她又回头看去,瞧见花柔柔提着裙摆扭扭捏捏跟在后面跑:“讨厌!干嘛要给人家穿这样的裙子,人家最不喜欢穿裙子了!”

其他少年跟着调笑:“哈哈哈花娘娘你可真漂亮!”

“嘤嘤嘤讨厌!”

一群人吵吵闹闹,终于到了府学围墙外。

身着将军软甲的谢容景率先跃上墙头,一眼就看到围在墙根底下的几条恶犬,“乖乖,这府学的老夫子也不容易啊,怕人翻墙逃学,竟然弄了狗在书院里守着!”

“有狗?!”

苏酒惊恐。

没等她惊恐完,萧廷琛直接把她抱起来扔上了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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琛哥:我听说,有读者嫌我凶,要求某棵白菜狠狠虐我,还放话说我追妻路漫漫?呵,突然心情很不好,决定明天让你们看点凶残的东西。

哈哈,可能咱们琛哥,和书城里其他男主的性格有些出入,但是男主总不能都是那种端着的冰山性格嘛,咱追求新鲜。

第88章 我本就是个卑鄙之人啊

苏酒骑在墙头上,真的好想踹萧廷琛两脚。

等众人都跃上墙头后,谢容景蹙眉,“你们谁身上有肉?去把狗引开。”

众人一致望向最胖最壮实的阿瞒。

阿瞒双手护胸,满脸惊恐,“你们看我作甚?!我身上肉不多,真不多!”

花柔柔伸手从他口袋里掏出半只烤鸡,“谁要你的肉了?你的肉能有烤鸡肉香?”

说罢,把那烤鸡朝远处一扔。

“走!”

群狗奔向烤鸡的瞬间,萧廷琛拎着苏酒一跃而下围墙,朝府学的寝卧楼飞奔而去。

苏酒只觉双脚在半空中打着晃晃,风从耳畔呼啸而过,整个人都是懵的。

一群少年奔到宿舍,这里约莫有上百个寝卧,难以分辨徐腾究竟住在哪一间房里。

苏酒让萧廷琛把自己放下来,皱了皱小鼻子,隐约嗅见被风送来的一缕淡淡脂粉香。

孔庙府学里没有女子,这脂粉香,该是学生从烟花地里沾染上的。

恐怕,就是徐腾。

她循着味儿小心翼翼朝东边走。

谢容景打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都跟上。

此时府学里尚无人发现他们潜入了这里,几乎所有学子都在自己房中挑灯夜读。

少年们轻手轻脚地走到一处雕门宽阔的寝卧前,里面隐隐传出嬉笑声:

“那谢二算个什么东西,你们当时是没看见,老子一拳就把他给打趴下了,他跪地求饶的模样可好玩了,哈哈哈!”

是徐腾的粗嗓门。

谢容景冷笑,挽起袖管,一脚踹开房门!

苏酒透过面具看去,只见房间里置着一桌好酒好菜,五六个学生正围坐着玩牌九,看见他们闯进来俱都一愣。

而谢容景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带着阿瞒等人一哄而上暴揍徐腾,连他的跟班也一起揍,场面花花绿绿热闹极了。

徐腾等人压根儿就认不出来人是谁,连反抗都不敢,只一个劲儿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等打得差不多了,谢容景从徐腾身上搜出自己的银票,还多摸了包银子出来。

他抬眸瞥向萧廷琛,这厮自打进来以后就没动过手,一直笑眯眯站在灯火下,果然是个伪君子模样。

“你走不走?”

他冷声。

萧廷琛摸了摸苏酒的小脑袋,“你们先走,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谢容景骂了声“事多”,便带着苏酒他们去了外面。

等他们都离开后,萧廷琛慢条斯理走到徐腾跟前。

徐腾浑身是血,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指着他道:“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又,又是受何人指使,收了多少银子,敢对本公子干出这等卑鄙之事?”

陈设华丽的寝屋里,琉璃光落了萧廷琛满肩。

他身着戏子龙袍,一张干干净净的彩绘小生面具遮住了他的容貌,浑身气度如兰似墨,温柔内敛,和光同尘。

暖白的光晕里,他垂眸掸了掸衣袖。

下一瞬,

他忽而含笑,

猛然抬脚踹在了徐腾脸上!

徐腾尖叫着倒飞出去,撞倒一大排书架,狼狈地吐出鲜血并两颗门牙!

萧廷琛侧目,声音凉幽幽的,“银子不是关键……关键是,我本就是个卑鄙之人啊。”

他说完,在徐腾跟前蹲下,唇角勾起温温柔柔的笑容,从袖袋里抽出把锋利匕首。

……

谢容景等人正等在宿舍外。

“萧廷琛那厮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他还出不出来了?!再不出来咱们就要被逮了!”

谢容景大骂。

这边的动静早引来其他寝卧的注意,连府学里负责值夜的夫子都寻声而来。

众人正等得焦急时,寝卧楼内陡然传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第89章 我和他是狗男男,成不成?

下一瞬,萧廷琛身影敏捷地跃出来,“回书院!”

一群少年提着的心这才放下,飞快朝后围墙奔去。

后围墙下,那几条恶犬分食完烤鸡,正龇牙咧嘴地守在原处。

谢容景皱眉,“还有烤鸡吗?”

阿瞒摸了摸袖袋,“没了!”

眼见着宿舍那边的动静越闹越大,府学里也逐渐骚动起来,他们几个被抓住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就在这时,苏酒指向围墙,“看。”

众人抬头看去,黑黢黢的围墙上正骑着个人,圆忽忽的脑袋,瘦瘦高高的身子,不是司独数又是谁。

他从怀里掏出几个热乎乎的大肉包,使劲儿扔到远处。

那几条恶犬立即追了去。

他冲几人招招手,“我就知道你们晚上要来这里找场子!快,我接应你们!”

萧廷琛等人这才跃上墙头逃掉。

一群少年,把面具、戏服等悄无声息地扔回戏班子,才疯狂大笑着回到金陵书院。

花柔柔娇滴滴搭上萧廷琛的肩,“原以为萧公子是最正经不过的君子,没想到却也有如此热血的一面……真是叫人家涨见识呢!”

“能入花公子的眼,乃是萧某的荣幸。”

萧廷琛右颊上的酒窝温温柔柔,不动声色地拂开他乱摸的手。

谢容景瞟了眼苏酒,“我的银票拿回来了,还抢了他一百两银子,明儿请你们去海棠馆吃顿好的。”

一群少年立即欢呼起来。

回到寝屋后,苏酒在小杌子上歇了,伸手捶了捶小腿肚。

萧廷琛后一步进来,掩上门。

他站在灯火里盯着苏酒,一双多情弯起的桃花眼乌黑湿润,酒窝浅浅,左腮上朱砂色艳。

苏酒一看见他这么笑,就瘆得慌。

她皱了皱眉,“小哥哥,你在笑什么?”

“我给小酒儿带了件礼物,小酒儿看看欢喜否。”

萧廷琛在她跟前单膝跪了,认真地捧上一只囊袋。

苏酒还没打开,就闻见淡淡的血腥味儿。

小姑娘狠狠一皱眉,“这里面是什么?”

“你打开就知道了。”

苏酒满心疑虑害怕。

她小心翼翼打开囊袋,只瞄了一眼,瞬间惊悚地尖叫出声,不顾一切地把那玩意儿扔在地上!

萧廷琛一把捂上她的嘴,“妹妹这般激动作甚?我对你好,你也不必高兴成这样吧?”

说着,慢慢松开手。

苏酒小脸惨白,“你你你你你,他他他他他……”

“我傍晚口不择言骂了你和谢容景是狗男女,对不起啊,你们不是狗男女,我和他是狗男男,成不成?这玩意儿是我特意弄来给你赔罪的呢,徐腾不是要剁了你的手嘛,现在他的手被我剁了,妹妹可欢喜?”

苏酒额间沁出冷汗,坐在小杌子上摇摇欲坠。

她又望了眼囊袋里露出的那只血淋淋的手,直接吓晕了!

萧廷琛接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含笑望向那只断手,“妹妹怎的这般娇气呢?娇气的小孩儿可是很难养大的。”

春夜静谧,寝屋中一灯如豆。

少年叹息着,抱起小姑娘踏进里间,把她好好放进温暖的褥子里。

苏酒惊吓得厉害,夜半时生了高烧。

第90章 简直甜得犯规

梦的沉浮里,她嗅到桂枝汤的味道。

它们弥散在帐中,又暖又香。

幼时自己生病,娘亲也总是煎一碗桂枝二陈汤给自己喝的。

酸酸甜甜的味道沉浸在记忆深处,经年不忘。

此时,萧廷琛正高高挽起衣袖,蹲在陶罐前煎药。

他把白芍、炙甘草等丢进陶罐,又无聊地伸手从旁边的篮子里拿了颗枣儿丢进嘴里。

恰是黎明前,四野寂静,窗外已隐约传来学子们早起读书的琅音。

“娘亲……”

细弱的声音从帐中传出。

萧廷琛“啧”了声,捻着红枣儿跃到苏酒小床前,伸手戳了戳她嫩生生的脸蛋,“小没良心的东西,现在照顾你的人,可不是你娘。”

高烧中的苏酒,自是听不到他这些话的。

她安静了很久,忽有两行晶莹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进软枕。

她哭着嘟囔:

“大魔王好可怕,好可怕呜呜呜……”

萧廷琛笑得温柔,“这世上萧廷琛大魔王最可怕,我的小酒儿最可爱,是也不是?”

睡梦里的小姑娘毫无所觉地呢喃:“我最可爱……”

少年笑出了声。

天色大亮后,他把苏酒弄醒,端着盛了乌漆漆的桂枝二陈汤的小碗递到她嘴边,“快喝。”

苏酒靠坐在床头,仍旧对萧廷琛心有余悸,“我不喝……”

“不喝就给你灌进去。”

“……”

小姑娘眼圈绯红,只得硬着头皮喝他煎的药。

她的高烧已经退了,只是没甚精神。

她吃了萧廷琛提回来的米粥,便抱着书兜,随他一块儿去学舍。

谁知还未靠近学舍,就看见一大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他们班门口,吵吵嚷嚷也不知在闹什么。

正好奇时,谢容景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把将萧廷琛推到抄手游廊的拐角,压低声音愤怒道:“你他妈昨晚干了什么好事?!徐腾的手——”

“昨晚?”萧廷琛挑了挑玄月眉,笑容温柔宛若春水,“谢二公子在说什么,我怎的听不懂?昨晚可是发生了什么?”

“操!你——”

谢容景还要骂,余光瞥见苏酒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小鹿眼在旁边看,忙把满腔脏字脏句吞进肚里。

他面容沉黑如水,“罢了,老子不管了!反正老子已经交代过花柔柔他们,昨晚的事谁也不许透露半个字出去,至于你,爱咋咋地吧,出事了也别连累身边人才好!”

说罢,又看了眼苏酒,才拂袖走了。

游廊映水。

苏酒轻声道:“想来,定是徐腾之事闹大,徐知州亲自找咱们书院来了。小哥哥,这下子,你该如何收场?”

“还能如何收场,自然是去大牢里蹲着啊。”

萧廷琛摇开水墨折扇,右颊上的小酒窝格外甜,“反正在外面很无聊,小酒儿整日同谢二厮混也不肯陪我玩,大牢就不一样了,大牢里各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还不愁吃喝,超喜欢在里面的。”

苏酒被他气得快要头顶冒烟,“小哥哥的功名不要了吗?!你再这般胡说,我真的要生气了!”

萧廷琛瞥向她,软软糯糯的江南小姑娘,便是发脾气,也仍旧像是在撒娇,简直甜得犯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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琛哥:我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

第91章 你凭什么抓人?!

他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放心,我自是舍不得妹妹在外面,独自去蹲大牢的。走罢,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两人来到学舍,立即有眼尖的人注意到他们。

人群让开一条路,苏酒看见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坐在大椅上,精明之中透着几分昏聩,威严之中透着几分猥.琐,身侧是排列开的衙役们。

徐腾坐在他身边,没了手的右臂用白纱布吊在胸前,脸色蜡黄而憔悴。

他充满怨毒地盯着萧廷琛,因为被打掉牙的缘故,说话直透风:

“爹,揍是他!揍是他对偶下手的!”

四周的学生们纷纷窃窃私语,有胆大的,嚷嚷道:

“徐公子人证物证俱都没有,凭什么说是萧兄对你下的手?”

“萧兄两袖风华,平日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才不会干出这等残忍之事!”

“我等都可以为萧兄作证,萧兄绝非凶手!”

这些学生平日里都受过萧廷琛文史方面的指点,对他十分钦佩敬仰,再加上徐知州素日里是有名儿的昏聩中庸,两相对比,自然要站在萧廷琛这边。

“哼!”徐腾冷声,“偶那日在山道上扬言要剁了萧廷琛书童的手,萧廷琛自然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回来!总之凶手揍是他,你们少在这里给偶啰嗦,否则偶让偶爹把你们一块儿抓起来!呸,一群市井烂泥腿子,真以为读几本烂书就能与偶们知州家作对?!”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就得罪了书院全体学生。

读书人自是有几根傲骨的。

学生们咽不下这口气,立即嚷嚷着朝徐腾涌去,要同他理论理论。

衙役们慌了,连忙拦住人,一时间场面大乱。

徐知州气得不轻,站起身张臂怒喊:“给我把带头闹事的人都抓起来!都给本官抓起来!本官就不信治不了你们!”

这么一喊,

事态瞬间恶化。

“你凭什么抓人?!当官就能随便抓人吗?!”

“我们闹什么了?你儿子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

花柔柔跟着起哄,推推搡搡之间尖声大喊:“哎哟喂,徐知州打人啦,徐知州打学生啦!”

乱哄哄的场面里,不知是谁带头扔了徐知州一个生鸡蛋。

鸡蛋黄和鸡蛋清流了他满脸,气得他吹胡子瞪眼,还没来得及擦干净,又有烂菜叶子等玩意儿砸到他身上。

徐腾也好不到哪里去,在衙役身后胡乱躲着,愤怒嚷嚷:“你们这群刁民,烂民!偶迟早要把你们书院铲平!”

话音未落,就挨了无数鸡蛋和烂菜叶,一身五颜六色,分外好看。

苏酒躲在人群里,也跟着悄悄扔了个西红柿。

正闹得厉害时,一道阴冷肃严的嗓音陡然响起:

“都给我住手!这是在闹什么?!”

苏酒寻声望去,只见钟有诲钟副院长带着几名夫子,正穿过抄手游廊疾步而来。

他平日在书院积威甚重,因此学生们挺怕他的。

他上前拨开人群,亲自拿了帕子给徐知州擦脸,陪笑道:

“小子们不知轻重,知州大人莫要见怪!不知大人驾临书院,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您只消吩咐一声下来,草民自然给您办妥,何必亲自过来……”

第92章 司空院长

旁边有师爷上前,把事情一五一十同钟有诲说了。

钟有诲听罢,立即转身冲萧廷琛骂道:“混账东西!昨晚可是你带人闯了府学?还不快滚过来自首!”

萧廷德挤在人群里,眼底含着难以遮掩的浅笑,“是啊五弟,这种事丧尽天良,你怎么干得出来?依为兄看,你还是早些自首,免得给家里惹来祸事!”

苏酒望向萧廷琛,只见着一袭天青色直裰长衫的少年郎,稳稳站在春日的阳光下。

他肌肤白细如琉璃,左腮上一点朱砂痣鲜红欲滴,弯起的桃花眼,比那春日的远山还要多情。

他手持折扇,没搭理萧廷德,只笑道:“副院长,这事儿学生可真不知情。昨儿夜里小酒生了高烧,学生在寝卧里给她煎了一宿的药,您若不信,大可派人去寝卧里瞧瞧,定能搜出药渣。”

钟有诲立即示意衙役去搜房。

没过两刻钟,两名衙役捧着药碗和药渣过来了。

徐知州冷声:“这算什么,定然是你犯案以后赶回书院,为了掩盖你犯案的事实而煎煮的药渣!”

萧廷琛眉眼温润,“在场的,可有懂药理的?”

立即有学生举手凑了过来。

这学生家里是开药铺的,捻了些药渣细细观察后,正色道:“这些药渣皆是新鲜的,应是昨晚熬制。碎烂到这个程度,可见熬煮时间很长,应已超过三个时辰。”

萧廷琛挑了挑眉,“徐公子听见了?我昨儿夜里始终待在寝卧煎药,可没时间去行刺你。”

徐腾面色又青又白,用仅剩的左手攥紧纱布,并不说话。

萧廷琛又慢悠悠转向钟有诲,朝他拱了拱手,“学生以为,副院长和知州大人,应当可以还学生一个清白了。”

“混账!定然是你与其他人勾结,请别人帮你煎药作伪证!”徐知州怒喝,“来人,给本知州把萧廷琛抓起来投入大牢,本官要仔细审问!”

两名膀大腰圆的衙役,立即就冲了过来。

苏酒紧张不已,却见无数学生都主动涌过来,义愤填膺地与衙役们推推搡搡,不叫他们把人捉走。

争执间,徐知州气得大吼:

“反了反了!都给本官抓起来,把所有学生都给本官抓起来!”

他说完,虎背熊腰的衙役们竟然操了水火棍出来,往那一个个细皮嫩肉的学生身上打!

一时之间,金陵书院惨叫声不断!

苏酒面色发白,透过人群,却看见钟有诲仿佛没看见自己学生被打般,正对着徐腾嘘寒问暖。

而徐知州抱臂冷笑,“打得好,给本官狠狠地打!叫他们长点儿记性,看看今后还敢与本官作对否!”

话音落地,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陡然响起:

“徐知州好大的威风!”

学生们眼前一亮,连忙转身让出一条路来:

“院长来了!院长来了!”

苏酒望去,只见来人雪鬓霜鬟?,穿一袭简单的白素麻袍子,行走之间步履生风、精神矍铄,正是金陵书院的院长,司空辰。

徐知州面对钟有诲尚有气焰,可面对司空院长,就宛如被水淋湿的炸弹,霎时就熄了火。

须知,司空院长年轻时曾做过帝师,极得当今圣上敬重。

去年太后娘娘寿诞,长安城里还特意遣了一支禁卫军过来,想护送他回京热闹热闹,只是被他婉拒了。

他朝司空院长拱了拱手,尴尬道:“司空院长怎么亲自来了……”

“老夫再不来,怕是老夫的学生,都要被徐知州抓进大牢了。”

“哪里哪里,下官不过是来抓凶手的。贵书院的萧廷琛萧解元,昨夜里打杀我家腾儿,还斩了他一只手!此事恶劣,还望院长勿要为难下官,不让下官捉人。”

司空院长轻抚长须,不动声色地把萧廷琛护在身后,“老夫的关门弟子,品行皆是一流,容不得你如此污蔑!”

第93章 只有努力的人,才值得被看见

在场众人皆都一愣。

萧廷琛,成了司空院长的关门弟子?!

萧廷德心头滋味儿更是复杂。

这么多年,司空院长鲜少过问书院里的事,更不曾亲自带过学生,没想到他这位好弟弟不声不响的,竟成了院长的关门弟子!

这不就等于他和当今圣上成了同门师兄弟?!

只要一朝高中,朝堂得意那是迟早的事儿。

他眼珠转了转,打定主意待会儿去萧廷琛那里,问他可愿意把院长关门弟子的身份让给他。

此时,徐知州抬袖抹了把汗,“这个嘛,这个……下官也是事出有因,事出有因……您看我家腾儿的手,都是被萧廷琛这小王八蛋弄的,腾儿以后拿不起笔,可要怎么考上状元……”

花柔柔捂着嘴,在人群中小声哔哔:

“便是拿得起,他也考不上啊!”

书生们霎时哄笑出声。

徐知州面皮难看,“司空院长,这事儿,我务必要萧廷琛给我个交代!”

司空院长轻抚长须,淡淡道:“昨儿夜里,老夫亲自去怀瑾的寝卧同他讨论文史,他正煎药读书,又哪里会有时间对付你儿子?想来,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怀瑾乃是萧廷琛的字。

徐知州怔住。

萧廷琛轻摇折扇,笑容雅致,“不知知州大人平日里可有得罪过什么人?仇家报复,也未尝不可能。”

这话像是给徐知州提了个醒儿。

他平日里仇家甚多,说不准就是他们蓄意报复!

思及此,他哪还有心思在金陵书院久留,慌忙带着人去查了。

众人散后,司空院长瞥了眼萧廷琛,“怀瑾,随老夫过来。”

苏酒目送萧廷琛走远,一颗心始终悬着。

谢容景不知何时出现的,搂住她的肩道:“今儿温夫子的课,我弄了好些话本子进来,走,哥哥带你看话本子去!”

苏酒忙挣开他,“你,你别这样……”

说着,脸颊上还浮起了红晕。

谢容景只觉稀奇,“好小酒,咱是好兄弟,你干嘛不让我碰你?这么娇娇气气,倒整得跟画堂春的姑娘似的!我跟你讲,男人可不能这样娇气,你知不知道?”

“……”

苏酒:她不知道啊!

谢容景见她呆鹅似的,于是强拖了她往班里走,“我在海棠馆包了雅座,咱晚上一块儿过去热闹热闹,吃顿好的。下个月就是和府学、女学的联谊,咱的蹴鞠队也得准备起来了。”

苏酒心不在焉地被他拖进学舍,刚坐下,就瞧见温夫子夹着书本进来了。

今儿的大课是背诵四书五经,她没搭理谢容景,小心翼翼翻开《诗经》,在众人的琅琅读书声里,认真地默读起来。

谢容景从桌案底下翻出话本子,献宝似的凑到她跟前,“这本《封神传》是我特意搜罗来的,想来小酒定然喜欢看。”

“二公子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今儿我要背书,怕是没有时间去看话本呢。”

“你一小小书童,正是玩的年纪,读这些正儿八经的四书五经就不闷得慌吗?再说了,你又不考功名,读书有甚用?”

苏酒想了会儿,认真道:“只有努力的人,才值得被所有人看见。二公子,等我长大了,我不仅要走出金陵城,我还要走到千万人面前,一展我的香道!”

第94章 真想把小酒儿的心,一层一层剖开

谢容景愣住。

回过神时,就看见小家伙已经继续读书了。

他回到座位上,心里不大是滋味儿。

萧廷琛的小书童都知道用功,可他这么大人了,却仍旧沉迷于吃喝玩乐……

但他真的不是读书的料啊!

萧廷琛从司空院长那里回来,已是两刻钟后。

苏酒从书卷里抬头望向他,眉目秀致的少年,仍旧是莹润温朗的模样,盘膝坐下后,就翻起了书卷。

她问道:“院长可有责怪你?”

“哪能啊,心疼我都来不及,干啥责怪我?”

谢容景冷笑,插嘴道:“还心疼你,司空老头又不是你爹!说实话,看不出来啊萧廷琛,你竟然把人手都剁了,往日我还是看轻你了!”

他说完,萧廷琛和苏酒却都没搭理他,一致翻书。

金陵书院的大佬憋了一肚子气,哼哼唧唧地趴在桌上睡起觉来。

等他鼾声渐起,苏酒才又压低声音道:“小哥哥很懂香道吧?”

春日的阳光从窗棂间洒落进来。

少年一手支颐,偏头望着窗外的花木,漫不经心翻书的修长手指在光线下莹润白皙,委实养眼。

朱砂色艳,酒窝浅浅,春日远山般多情的桃花眼里含着凉凉笑意,他的嗓音好听得仿佛碎玉敲冰,“略知一二。”

“用蒸香的手法来煎药,辅之以内劲,便会事半功倍。譬如蒸了半个时辰的药材,看起来却如同煎了三个时辰般碎烂。小哥哥不仅懂香道,还习了一身深厚功夫。我说的,是也不是?”

少年慢慢转过头,修长如玉的指尖抚上苏酒的面颊,“我的小酒儿,知道的太多了……这般聪明,真是叫我为难啊……”

他的指尖带着凉意,令苏酒脊骨处迅速窜上一股子寒意。

小姑娘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我,我不会说出去的……作为交换,你,你能不能把卖身契还给我……”

她思来想去,始终觉得这厮太不安分。

不过十五岁的年纪,明明是一无所有的庶子,却已经敢对知州家的嫡公子下手。

等再长大些,那还了得?

春日学舍的光影中,少年发出一声轻叹。

他低垂着薄薄的眼皮,漆黑睫毛遮住了桃花瞳,只盯着苏酒的心口,“咱们同寝同食这么多日,小酒儿说威胁我就威胁我,说走就要走,我真想把小酒儿的心,一层一层剖开来瞧瞧,里面究竟都装着些什么,怎的就这般凉薄无情……”

苏酒心惊胆颤得厉害。

别人说剖开心看看,那大约是开玩笑。

可这厮不啊!

他是大魔王啊,他说剖开心来瞧瞧,那定然就是要真的剖开来瞧瞧的。

恐惧占据了上风,小姑娘终是败下阵来,“剖心的话,你,你是要坐牢的……”

“那妹妹还走不走了?”

“不走了,不走了……”

“别啊,好容易逮到我的把柄,不好好利用怎么行?”

“不不不,小哥哥不仅学问做得好,人也是极好的,世上再寻不出第二个来,我,我得跟着小哥哥好好学习……”

^^

小可爱:等我长大,我不仅要走出金陵城,我还要走到千万人面前!

大魔王:不,你只能待在一个地方。

小可爱:什么地方?

大魔王:我心里。

第95章 善良的小姑娘,都好看着呢

正说着话儿,朱夫子进来了。

双鬓苍白的老夫子,在漆黑大案后坐了,咳嗽两声,温声道:

“想必大家有所耳闻,明儿书院会放三日假,你们住得近的,皆可回家探看双亲。不过功课也不能落下,因此夫子们各自给你们印了些试题,皆是历届科举的真题。梅傲啊,你把试题发给同窗。”

“梅傲”是司独数的字。

苏酒好奇地看司独数发试题,恰好听见坐在前面的两个学生议论:

“我每次听见咱们舍长的字儿就觉着好笑,你看他对每个人都毕恭毕敬的模样,哪里配得上‘梅傲’这两个字?”

“是啊,就他那狗腿样,叫怂死还差不多,哈哈哈!”

两人窃声细语地轻笑,

冷不防,

一杯凉水尽数泼到他们身上。

两人怒不可遏,猛然转身瞪向苏酒:“你干啥呢?!”

苏酒手捧青竹筒,睁着一双乌溜溜的湿润小鹿眼,满脸无辜,“对不起啊,我,我不是故意的……”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瞟了眼在大案后摇头晃脑读书的朱夫子,恶意一笑,指着地面道:

“你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我便饶你这一次。”

苏酒还未说话,旁边萧廷琛不知何时醒来,一手支颐,笑得温柔,“怎么,可是欺负我家小童没主子?要不我亲自给你们磕三个响头解解恨?”

那两人不敢招惹萧廷琛,只干笑几声,尴尬地转了回去。

萧廷琛伸手揽过苏酒的肩膀,把她往怀里一揽,压低声音道:“我的好妹妹真是善良得紧,怎的总想着给别人出头?什么时候也为你哥哥我出一回头,也不枉费我替你剁掉徐腾右手的情意不是?”

苏酒抱着青竹水筒,支支吾吾了会儿,望向不远处笑呵呵的司独数,实诚道:“我只是觉得,咱们这位舍长,其实还挺仗义……”

那天晚上,若非司独数赶来,他们会被府学的人抓个现行。

萧廷琛笑眯眯盯着她的脸蛋。

苏酒被他盯得不自在,抬手摸了摸面颊,“你在看什么?”

“我的小酒儿生得好看,令我忍不住多看几眼。”

“我脸上明明涂了那么多姜黄,哪里就好看了?”

“善良的小姑娘,都好看着呢。”

……

放课后,苏酒回到寝卧就开始替萧廷琛收拾归家的行李。

好在萧府富贵,衣物什么的,明德院里都备着有,收拾来收拾去,统共也只有几本书。

恰在这时,萧廷德登门来访。

他手里捻着条金珠串子,笑呵呵道:“要说我这弟弟,真真是有本事,不声不响就成了司空院长的关门弟子,旁人真是艳羡不来的。”

萧廷琛笑得温温,“兄长登门,不知所谓何事?”

“喏,这可是母亲为我定制的金珠串子,金贵得很,别处寻不到的。为兄把这金串子给你,你把院长关门弟子的身份让给为兄,如何啊?”

萧廷德晃着他那条金串子,眉眼之间都是哄小孩儿的笑。

左右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儿。

又是没甚眼界的府中庶子,看到这金珠串子,还不得动心?

第96章 你若输了,就把小酒送给我

月门内,苏酒下意识摸了摸拢在宽袖中的那串伽南珠。

她虽出身寒门,却也知晓这伽楠贵重程度远甚黄金,乃是有价无市的存在。

二公子拿金珠串子诱惑小哥哥,未免太看轻他了。

她想着,听见小哥哥温声道:“瞧兄长说的,当初拜师时我就曾对院长提起过,想让兄长与我一道拜入他门下,可惜院长一口回绝,任我如何劝说也没用。他不愿意,便是兄长拿金山银山与我换,我也劝不动他啊。”

他站在窗畔,逆光透过高丽纸打在他侧身,端得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任谁也不会觉得他是在说谎。

萧廷德颇为遗憾,只得收起金珠串子悻悻离开。

他走后,萧廷琛带着苏酒,也离开了寝卧。

刚走出去,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拽住了苏酒的后衣领。

小姑娘回头,只见花柔柔翘着兰花指,笑得格外灿烂,“谢二在海棠馆订了雅座,大家都去了,你俩也不能缺席!”

……

谢容景包下的是海棠馆三楼的雅座。

花柔柔推开门,里面十几名学生席地而坐,正簇拥着谢容景和其他三名少年玩牌九。

谢容景抬眸,正好看见懵懵懂懂的苏酒。

他很快移开目光,皮笑肉不笑地盯向萧廷琛,“可要来玩?若输了,把你家小书童送予我?”

萧廷琛含笑挑眉,摸小狗般摸了摸苏酒的脑袋,“既谢二公子诚心相邀,萧某定然奉陪。”

他去跟谢容景等人玩牌九,苏酒则被花柔柔拉到角落坐。

花柔柔拈了块鸭油酥烧饼塞到她嘴里,指着摊在案几上的一幅图案,喜滋滋道:“小酒你来瞧瞧,这衣裳设计得如何呀?”

苏酒望去,只见摊开的画轴上,赫然是一副短打劲装图。

主色调为霜白,墨色勾边,衣襟上用金线绣一枝梅花,看起来简约却又不失贵气,寻常却不失雅致。

“正所谓‘梅开五福’,梅花五瓣分别象征快乐、幸运、长寿、顺利、太平,因此我从百花里特意挑了梅花绣在衣襟上。

“下个月咱们要与府学、女学的学生举行大比,其中最热闹的就是蹴鞠。这是我为咱们学院蹴鞠队伍特意设计的队服,想来咱们家的汉子一上场,定然能马上赢得全场关注!哎哟喂,想想就好激动!”

苏酒望着他双手捧脸的娇羞模样,只得讪讪赞叹:“这身短打,的确好看得紧……”

“对了,小酒还不知道大比的内容吧?”

小姑娘实诚地点点头。

“学院大比每年都会举行呢,主要是考校文史、比赛蹴鞠、以香论道这三项。”

花柔柔托腮,忽而发出一声轻叹,“去年的香道大比是我代表书院参加的,可人家半点儿也不稀罕香道,人家就欢喜设计衣裳……”

苏酒乖乖地跪坐在地,抓着咬了一口的鸭油酥烧饼,睁着清澈的小鹿眼望着他。

比试香道……吗?

花柔柔叹了半声,又道:“今年的以香论道,主要是凝香成物。听说女学那边,徐紫珠已经能把香雾凝结为山水楼阁,这样精湛的技巧,真是难得。”

第97章 小酒不要管

苏酒附和颔首。

她翻看《香乘》时,里面有记载过华盖香、绣球香等香品,其香倒是平常,主要是香雾可以凝结成华盖、绣球等形状,着实罕见得紧。

而徐紫珠竟然能让香雾凝结成山水楼阁,这技艺更加登峰造极。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传来嬉笑声:

“呐,司舍长,你说你这脸咋长得这样圆?跟个球球一样!有这样圆的脸,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体验?”

“唔,被岁月磨平棱角的感觉?”

司独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说完就令其他学生大笑出声。

热闹里,有人拍了拍司独数的肩膀,递了一盘鹌鹑馉饳儿到他跟前,“这东西是海棠馆新出的,舍长定然没尝过,快尝尝罢!”

苏酒注意到这人正是坐在她前面的那名学生,白日里曾说过司独数坏话的。

司独数笑得谦卑,伸手拿了最上面的一只白面馉饳儿,很给面子的咬了一大口。

馉饳儿入口,他霎时变了脸色。

额间沁出细密冷汗,他伸手到处找水,那递馉饳儿的学生却笑嘻嘻把他揽住,“舍长,人家好心好意给你东西吃,你喝水作甚?莫非,是嫌弃我这馉饳儿不好吃?”

苏酒眼尖,看见司独数手里的馉饳儿,里面包着的馅儿分明是红艳艳的辣椒酱!

显然,这是那学生故意恶整司独数的。

司独数辣得吃不消,一张脸涨得通红通红,从嘴里不停发出“嗬嗬”声,却仍旧不发火,只陪着笑,拼命喘气咽口水,惹得四周人哄笑出声。

花柔柔注意到苏酒的目光,不禁含笑把她的脸儿扳正,“他们就爱欺负舍长,这两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小酒不要管,咱们女孩子坐在这儿吃吃东西说说悄悄话就好,要矜持的嘛!”

咱们,女孩子……

苏酒汗颜。

她望向四周,萧廷琛他们仍聚在雅座中间打牌九,其他学生三三两两闹着玩儿,果然不曾有人去管司独数。

恰此时,海棠馆的侍女进来,温柔询问众人可需要添菜添酒。

那欺负司独数的少年笑眯眯喊道:“美人姐姐,给我来碗羊肉汤煮的菴生软羊面,要加大份的哦!”

不等侍女应下,苏酒小声嘀咕:

“加大粪的……口味可真重……”

热闹的雅座,刹那寂静。

下一瞬,所有学生哄笑出声!

花柔柔笑得直揉肚子,“小酒,你咋就那么有才呢?哈哈哈周奉先,你果真要吃加大粪的软羊面吗?”

“你们不许笑,不许笑!”

唤作周奉先的学生恼羞成怒,气得紧攥起一双拳头,恨不能堵住周围人的嘴。

苏酒冷眼看着他的愤怒。

这雅座里聚集的学生皆出身富贵锦绣,唯有司独数乃是寒门子弟。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该被人欺辱捉弄。

正想着,牌桌那边突然传来惊叹:

“谢二,你这牌也忒好了!二十四点,竟是天牌!庄家怕是要输了!”

苏酒寻声望去,只见谢容景唇角噙着浅笑,一双丹凤眼定定盯着对面的萧廷琛。

手指轻抚开牌九,说话间挑衅味十足:

“萧廷琛,咱可是说好了,你若输了,就把小酒送给老子!”

第98章 尴尬你麻痹,冷场你麻痹!

他天生一副色若春晓的容颜,偏嗓门大得很。

一时间,雅座中所有人都望向苏酒。

小小的书童跪坐在落地窗边,穿若草青的窄袖交领细袍,懵懂小鹿眼乌漆漆的,颊边两个酒窝儿甜得仿佛盛了甘花蜜糖。

她抱着块鸭油酥烧饼,傻兮兮瞅着牌桌。

天真无害的模样,不似个小子,倒像是个小姑娘。

众人目光各异。

说起来,今儿这局,除了司独数外,来的人俱都是富家子弟,这小书童一介奴籍,竟然被谢容景和萧廷琛如此看重……

这两人一文一武,乃是金陵书院首屈一指的大佬,看来,他们今后绝不能轻易得罪这小书童啊。

众人正寻思着,那厢萧廷琛却笑得格外温柔。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翻开牌桌上的两张骨牌。

“大头六……”

旁边一群人伸长了脖子去看他的牌,忍不住随着他的动作而报数。

谢容景嗤笑,眼底皆是不屑。

萧廷琛挑了挑眉,慢慢翻开另一张牌。

苏酒看见那群围着牌桌的少年,似乎呼吸一滞。

静默半晌后,不知何时凑过去的周奉先,讪讪道:“这一张是,是丁三……这是,至尊,至尊牌……”

至尊牌乃是牌九中最大的一副牌。

自然也能压得住天牌。

谢容景恼羞成怒,猛然站起身狠狠踹了脚周奉先,“老子没长眼睛吗?要你他妈来报牌!”

“我这不是看没人说话,怕你尴尬,所以适当出声免得冷场嘛!”

周奉先摸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

“尴尬你麻痹,冷场你麻痹!嗨我这暴脾气!”

谢容景忍不住怒了,追着周奉先在雅座里打闹起来。

四周人皆在笑。

苏酒也跟着笑出了声儿。

追打周奉先的谢容景,不经意瞧见她笑了,不知怎的,越发想要好好表现自己,于是踹周奉先屁股踹得越发来劲儿。

一顿饭热热闹闹用完,已是子夜时分。

周奉先提议去天香引玩,一群纨绔皆都振臂响应,纷纷望向谢容景,指着他请客。

天香引乃是金陵城最大也最豪奢的青楼妓馆,便是喝一盏茶,也得十两银子起头,更遑论唤妓子的费用。

谢容景平日里最爱呼朋引伴往天香引跑,然而余光瞟了眼苏酒,又伸手摸了摸宽袖,淡淡道:“我还得回家见我兄长,今儿便到此为止,散了吧!”

众人颇为遗憾,只得三三两两告辞离去。

散席时,苏酒借口去溷轩,却悄悄儿地离开海棠馆,往对面半枫荷而去。

虽已是子夜,旧院这里仍旧灯火通明,戏子与游客的调笑声顺着夜风拂来,婉转琵琶曲儿更是不绝于耳。

不远处秦淮河上画舫如织,船桨搅碎了满河的星辰。

苏酒揣着三枚金陵春,偷偷遛进半枫荷,“老先生?”

一把白胡子的姜老先生正坐在摇椅上打盹儿。

闻见声音,他睁眼,见是苏酒,立即笑了起来,“怎么,小娃娃莫非又有了好的香品?”

“请老先生品鉴。”

第99章 妹妹尿得也忒频了些

“请老先生品鉴。”

苏酒规规矩矩地把小瓷罐双手呈给他。

姜老先生打开瓷盖嗅闻片刻,不觉摇头赞叹:“有金陵脂粉之荼蘼,亦有春夜百花之艳绝,好香!但不知,此香唤作何名?”

“我唤它作金陵春。”

“好名儿!”

老人捧着小瓷罐起身,围着苏酒踱了一圈,郑重地转头望向她,“不知此香品,女娃娃开什么价位?”

苏酒想了想,认真道:“一枚六两银子,老先生以为如何?”

老人笑了笑,因着十分欣赏苏酒,倒是答应得极为爽快,顺带还附赠了她一本古籍香方。

他目送苏酒揣着银两与香方离开,拿起案几上的紫砂茶壶,慢悠悠呷了一口,“女娃娃的天赋足以傲世天下,亦足以与老板媲美……只是不知,有老板那如狼似虎的奸人引路,女娃娃未来的路,究竟会走多远呢?”

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颇为猥.琐地捋须大笑起来。

苏酒踏出半枫荷,一颗心几乎快要撞出胸膛。

自己怀里揣着的,可是足足十八两白银啊!

她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小姑娘激动得小脸红扑扑的,正欲悄悄儿回海棠馆去寻萧廷琛,却不防在桃花树下撞上个人。

谢容景望了眼半枫荷,“小酒,你背着萧廷琛偷偷卖香呢?”

“嘘!”苏酒紧忙捂住他的嘴,“你别说话,若是给他听见,我要挨骂的!”

“嗤!”

谢容景不以为意地笑了声,又从宽袖中捞出什么东西,往苏酒怀里一塞。

苏酒低头看去,两只雪白滚圆的小兔子,正在自己怀里团成团。

小小软软的萌团子,偏生竖起两只毛茸茸的长耳朵来,别提多可爱了。

谢容景一看她唇角上翘,就知晓她定是喜欢的。

他伸出手,学着萧廷琛那样摸了摸她的脑袋,嘴上却是一本正经,“送你的,好生养着呗。”

“嗯!”苏酒欢喜得什么似的,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多谢二公子!”

对街海棠馆,萧廷琛歪坐在窗台上,一条修长的腿晃悠悠搭在窗弦外,含笑望着桃花树下的两人。

可眼睛里,

却分明无甚笑意。

回到萧府已是四更天。

苏酒跟着萧廷琛穿过明德院的抄手游廊,回到寝屋点燃几盏灯,正急着出去把小兔子藏起来,萧廷琛在大椅上懒懒坐了,把她唤住,“这样晚了,妹妹不给我铺床,这是要去哪儿?”

“我……”苏酒兜着外裳支支吾吾,“我自然是要去……要去溷轩……”

“妹妹尿得也忒频了些,要不我请个大夫给你瞧瞧?”

“你——”

苏酒被他不讲究的表达方式气得面颊通红,干脆抱着衣兜就往外冲。

可还未冲出门槛,就被萧廷琛拎住后衣领。

少年抢过她手里的衣兜,绕到圆桌后一瞧,微笑,“啧,原来小酒儿欢喜这样的玩意儿啊。这种小东西有什么好的,我瞧着,还是后门的唐诗宋词带劲儿些。”

“我才不欢喜那些吃人的疯狗!你把兔兔还给我!”

苏酒急得不行,努力踮起脚尖想从萧廷琛手里抢下兔子,偏这少年死坏死坏,把两只毛绒兔子高举过头顶,就是不还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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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把朱夫子送到宝宝们身边。

朱夫子:咳,老夫这有五年科举三年模拟的真题,大家有需要的吗?

第100章 炖了一刻钟就熟了

小姑娘还未长高,蹦了半晌也没能够到小兔子,气得红了眼。

萧廷琛眉眼含笑,凑到她跟前,拿手背替她擦去泪花,声音温温:“瞧妹妹这眼圈,竟比那兔子的眼睛还要红……”

“要你管!”

苏酒噘嘴,背转身不理他。

萧廷琛又绕到她面前,伸手戳了戳她的小嘴,笑意温温,“瞧瞧,妹妹这嘴巴噘得可真高,都能挂上一把油壶了。”

“你的嘴才能挂油壶!”

苏酒气得直跺脚,伸手就捣了萧廷琛几拳。

软绵绵的拳头,打在人身上,半点儿都不疼。

萧廷琛笑出了声儿,搂着那对小兔子在圆桌旁坐了,“去,给爷把床铺好,再做些宵夜送来。若那宵夜味道不错,爷就把这玩意儿还你,好不好?”

苏酒迟疑地望他一眼,却还是揣着一线拿回兔兔的希望,颠颠儿地去给他铺床做宵夜。

……

夜已深。

寝屋光线昏惑。

苏酒搂着两只兔兔,在小床上睡得十分踏实。

萧廷琛身着霜白中衣,披着件桔梗蓝绣紫阳花团的大氅,一手擎着盏灯,悄悄儿地撩开了她的帐帘。

垂眸,只见小姑娘睡在蓬松柔软的褥子里,小脸旁边还挨着两只白绒绒圆滚滚的兔团子。

那兔团子似是察觉到他靠近,害怕得越发往小姑娘脖颈处挤,点点小的圆尾巴在空气里一翘一翘。

这是别人送苏酒的东西。

少年目光中流露出嫌弃,伸手拎起兔子耳朵,把它们捉了去。

清明时节,桃娇杏艳,夜里的潇潇春雨一场接着一场。

苏酒一夜好眠,晨起推窗,扑面而来都是雨后润泽新鲜的空气。

她伸了个懒腰,穿戴梳洗好,却到处都找不着那两只小兔子。

她有些急,翻箱倒柜地寻了半刻钟,却仍旧一无所获。

萧廷琛端着瓦罐汤进来,见她撅着屁股往床底下钻,不觉轻笑,“大早上的,小酒儿行这般大礼,莫不是在暗戳戳祭拜土地爷?”

“呸!”苏酒钻出来,小脸凶巴巴的,“谁祭拜土地爷要跑到床底下祭拜了?小哥哥,我且问你,我的兔兔不见了,是不是你把它们偷走了?”

她是真的生气了。

萧廷琛把黑瓦罐放到圆桌上,“小酒儿这话真是没良心。你睡到这个时辰才起,也不知给兔子喂食,兴许人家饿了,跑到园子里去吃草,也未可知呀。”

苏酒怔了怔。

她都还没把兔兔养熟,若它们跑到园子里,定然就不会再回来了,说不准还会被别人逮去……

萧廷琛眼尖,察觉小姑娘又要红眼圈,于是笑吟吟把她揽进怀里,“逗你玩儿呢,小兔子才没有跑到园子里。”

苏酒忙松了口气,漆黑温润的小鹿眼,满含期待地瞅着他。

少年笑意更盛,抬手指向圆桌上的瓦罐:

“妹妹不必担心,瞧,你的小兔兔可不正好好待在瓦罐里?它们肉嫩,好炖得很,我炖了一刻钟就熟了。”

^^

琛哥: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是兔子先动手的。

第101章 你赔我乳鸽汤

苏酒呆呆揭开瓦罐。

里头是一锅肉汤,炖得稀烂,皮是皮骨是骨的,很难看出炖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大约,果真是她的兔兔。

苏酒抬袖擦了把眼泪,愤然转身瞪向萧廷琛,“它们又不曾得罪你,你为什么要杀它们?!先是杀害春碧,接着又砍了徐腾的手,萧廷琛,你一个读书人,怎么就这么坏?!”

“这就叫坏了?”萧廷琛舀出一小碗鲜肉汤,唇角轻勾,“妹妹到底是姑娘家,不曾有过大见识,也不曾见过真正的恶人。等以后哥哥入了官场,再叫你瞧瞧,什么才是真正大奸大恶的歹人。”

说话间,把白瓷小碗递到苏酒跟前,“快喝,补身体的。”

苏酒眼圈通红,推开他的手,不声不响地转过身子。

任他生得再美,

任他再如何口绽莲花,

她也不要再看他一眼!

少年叹息一声,“枉我特意起早,买了乳鸽给妹妹炖汤,妹妹怎的不领情?啧啧,这乳鸽可贵得很呐……”

“乳……鸽?”

苏酒皱眉。

她凑到桌边,拿木勺仔细翻了翻瓦罐汤,果然瞧见了乳鸽的翅膀与头颈。

她丢下木勺,再望向萧廷琛时,气得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

“那两只兔崽子被我扔在池塘边了,总归那里都是草,饿不着它们。谷雨又素来欢喜那些个毛茸茸,因此不必妹妹担忧,他自会给兔子搭个窝棚出来。”

萧廷琛好笑地摸摸小姑娘的头,“瞧妹妹眼睛红的,怪叫人心疼的。快喝汤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苏酒乖乖喝汤的功夫,少年从衣橱里翻出她扮书童时的衣裳,“小酒儿喝完汤,陪我去一趟徐府可好?今儿徐知州做寿,我作为萧家子弟,得去恭贺一二。”

苏酒一口汤差点儿呛在喉咙里。

她拿了帕子擦拭唇瓣,目光复杂地望了眼被自己喝光的乳鸽汤。

她就说嘛,这厮好端端的怎么会献殷勤,还煮什么乳鸽汤,原是为了这一茬……

然而,他莫不是忘了他们与徐腾之间的过节了吗?

更何况,徐紫珠看她可不顺眼得很。

这么想着,便答道:“我不想去。”

“那你赔我乳鸽汤。”

“……”

苏酒咬牙。

萧廷琛拎着翻出来的衣裳,边往她身上套,边轻哄道:“小酒儿若是陪我去徐府,改明儿我让你舅舅一家进府看你,好不好?”

“……”

想念舅舅的苏酒,

很没骨气地妥协了。

……

徐知州过四十岁寿辰,金陵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携重礼,亲自登门祝贺。

萧府众人乘坐马车抵达时,苏酒就瞧见徐府门前车水马龙,一辆辆华贵马车从街头排到巷尾,当真热闹不凡。

她跟在萧廷琛身后,一路目不斜视地穿过照壁游廊,举止谨慎小心,生怕叫外人笑话她不懂规矩。

待行至一处花径尽头,引路的侍女在岔路前驻足,转身福了一礼,“萧五公子,还有一个时辰方才开宴,您是去正厅先坐着,还是去归灵院,与其他公子姑娘说话?”

第102章 小哥哥在外面还真会装

萧廷琛今儿附庸风雅,手里轻摇着把青竹折扇,含笑答道:“去归灵院罢。久闻贵府园林风光极妙,自然要先赏玩一番,才不枉主人家这番殷勤招待。”

他声音温润清越,犹如高山流水,雅致非常。

兼之他容貌昳丽、姿如修竹,这么笑起来时,右颊边酒窝浅浅,格外诱人。

叫那引路的侍女脸儿绯红,忙低头继续领路。

苏酒暗暗撇嘴。

小哥哥在外面还真会装,想当初她与这侍女一般,也以为这人是个光华君子,谁知道他皮囊里,竟还藏着副难以想象的黑心黑肺……

简直烂透了!

身侧的少年,似是生了副窥视人心的灵眼,笑眯眯道:“小酒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苏酒打了个激灵,心底又是一阵犯嘀咕。

“呵……”

萧廷琛不以为意地翘起唇角。

归灵院建在湖畔,楼台亭阁、石舫曲廊、卷檐斗拱,皆都掩映在草木之中。

因景致极好,已有不少公子姑娘赏玩其间。

远处高楼之上,徐紫珠一袭白衣,默然而立。

目光落在那对主仆身上,她淡淡道:“萧五公子素有君子名声,兼之又专注功名,哥哥说他斩你右手,我却是不信的。”

她身侧,站着瘦瘦高高的徐腾。

被斩去右手的男人,面色苍白,目光之中却满是阴狠,“连妹妹也不信我?!疼了你十五年的人是我徐腾,不是他萧廷琛!”

“非是不信哥哥,可萧廷琛不过一介庶子,怎敢打哥哥的主意?哥哥的身份在金陵城一众公子里,足以排得进前五了,可他萧廷琛……”

少女眼底流露出一抹轻视,“说到底,不过是个权门庶子。便是曾中过解元又如何,官场上,比的终究是人脉与背景不是?”

她这么说着,纤细玉白的双手,却下意识紧紧攥住帕子。

仔细观察之下,能够清晰看见她的眼睛里,分明还含着三分幽怨。

她遥遥盯着萧廷琛,仿佛是在控诉他对她的不屑一顾。

明明,明明只要这个男人答应与她联姻,她就能凭着强大的娘家,带给他官场上更多的资源与人脉,足够让他在官途上少奋斗十年……

更何况她徐紫珠还是天香榜上排得上号的人物,她哪里配不上他了?!

徐腾倒是有些被她这番话打动。

他仔细思量片刻,认真道:“妹妹说的,倒也有理。不过是个庶子,前些年没中解元时,更只是个被萧廷德踩在脚下的可怜虫,听说连住的院子都破破烂烂,身边儿还没个丫鬟伺候。这样的人,怎敢有胆子对我出手?!”

“哥哥想通就好。”徐紫珠微微一笑,目光落在苏酒身上,“那个惹人厌的书童又来了,今儿咱们做东,不若送她点儿礼物?也叫她知晓,宋州徐家,绝不好惹!”

苏酒规规矩矩地走在萧廷琛身边儿。

春阳里,却觉着有两道阴毒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凉飕飕的……

她抬头,遥远的朱楼上,徐紫珠与徐腾并肩而立,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这寿宴还没开始呢,

就被人盯上了。

小姑娘扶额,

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

^^

第103章 小酒儿可是我的宝贝

然而比这更糟糕的是,

她就一驻足一遥望的功夫,走在她前面的萧廷琛,竟没了踪影!

巧合得简直要让她以为,她被那厮卖进徐府了!

苏酒终于摆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

她垂下眼帘,假装没发现徐紫珠,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归灵院很大,仕女们手执团扇笑闹花间,贵家公子们则三五成群聚在各处亭台楼阁里谈诗论赋,当真是个繁华处。

只可惜,

苏酒一个也不认识。

她心急如焚地沿着湖畔寻找萧廷琛,走了约一刻钟,只见四周人烟渐稀,树木越发高大茂盛。

树丛掩映里,一座古朴石舫临水而建,里头静幽幽的,也不知小哥哥在里面否。

她犹豫片刻,小心翼翼踏了上去。

往石舫里面走了数十步,很快听得最深处传来说话声:

“……并购盐田?如今江南一带,盐业已成定局,好端端的,你突然插一脚进去,所为何故?”

说话的是个陌生男人。

然而接话的,却分明是小哥哥:

“宿润墨即将走马上任,你猜,他所任何职?”

“何职?”

“江淮转运使。江淮之间的盐铁运输,将悉归他一手掌控。借着他的职务便利,我弄个大盐商当当,有何不可?”

苏酒趴在窗棂外。

她踮起脚尖,纯净的小鹿眼透着茫然,很努力地朝里面张望。

只见石舫的雅座内,窗明几净,屏风淡雅,小哥哥和一位年轻男子正隔花几而坐。

而那位男子,

显然对小哥哥的提议感到犹豫。

他吃了会儿茶,才郑重放下茶盏,“怀瑾,我觉着三皇子似乎更期望你通过科考方式踏进仕途。行商什么的,交予我来办就好。总归咱们都是为三皇子效力,我不希望有杂事让你分心。”

小哥哥轻笑几声,坐姿极为慵懒,“我只是把此事告知与你,而非是在与你进行商讨。”

“你——”

男人被他气得不轻,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于是黑着脸甩袖离开。

他起身的动作太大,重重撞到花几,以致茶水都倾洒出来,倒是泼了萧廷琛一身。

男人推门时,苏酒猝不及防,还未来得及言语解释,男人却看也不看她,径直大步走远了。

小姑娘犹还沉浸在刚刚听到的话里。

她虽不懂朝廷大事,却也知晓自己撞破了小哥哥的大机密。

她心慌慌地跨进门槛,正欲狗腿地表示一下忠心,却见萧廷琛已经绕到屏风后。

很快,屏风后传出衣料的窸窣声,大约是在换衣裳。

苏酒站在屏风外,犹犹豫豫道:“小哥哥……”

“嗯?”

“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说话的……你的秘密,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苏酒拧巴着衣角,

觉得自己摊上大事儿了。

明明只是个权门庶子,怎的身上的秘密,却层出不穷的多?!

鬼知道她究竟碰到了个怎样的主子!

“瞧小酒儿紧张的,我又不会吃了你,怕成这样作甚?你可是我的宝贝。”

“谁是你的宝贝!”女孩儿微恼,待冷静下来,又犹犹豫豫道,“小哥哥,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了。”

“……”

苏酒咬牙。

每次与这人说话,不知怎的她都有点儿抓狂。

沉吟片刻,她慢慢斟酌道:

“我虽年幼,可常常走街串巷,因此或许比旁的姑娘家看得多些。市井之人常言,官有官道,商有商道,这两者到底是不同的。小哥哥是要考取功名的人,我亦认为,不若专心做这一件事就好。再去弄什么盐田,反而耗了心力,说不得两头都落不好。”

第104章 我随便起来不是人

她是出于好心,才规劝萧廷琛的。

到底,人家也救了她一命不是?

屏风后的更衣声停了。

萧廷琛只身着绸裤,素白里衣大敞着,绕出来望向苏酒。

细碎春阳从镂花窗槅外洒落,她恰好站在光中。

穿袼褙白底藏青面的小布鞋,着若草青交领细袍,梳两个小小的总角。

唇瓣小小,脸儿小小,什么都是小小的样子。

可那双纯净清澈的眼睛里,却仿佛盛着盛大光华。

如同阳光,

温暖而干净。

少年看着,忍不住噙起淡淡笑意。

苏酒还在纠结呢,一偏头,就看见他不知何时出来了,还穿得如此不成体统!

小姑娘紧忙捂着眼睛背转身,“你,你是读书人,怎么能这样随便!”

萧廷琛懒散系起里衣上的系带,“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但随便起来就不是人。妹妹想看我随便起来的样子吗?”

“不想!”苏酒拒绝得干脆,“我刚刚说的话,你可有仔细考虑?”

“啧,考虑什么啊!你哥哥我也老大不小了,过两年说不得就要议亲。这世道,姑娘们嫌贫爱富得紧,身上没点儿银子傍身,哪有姑娘愿意嫁我?”

萧廷琛系好里衣,又取了搭在屏风上的天青色交领袍子穿上,“并购盐田,只是为了攒点儿老婆本而已……还是说,小酒儿有认识的姑娘,愿意嫁我这等两袖空空之人?”

苏酒听他越发胡言乱语,于是欲要转身同他说道说道。

谁知刚一转身,就看见少年近在咫尺的笑脸。

她吓得紧忙后退两步,绷着小脸,正色道:“书中自有颜如玉,小哥哥好好读书,将来考取了功名,还怕娶不到妻室吗?我以为,这世间的好姑娘并非皆是嫌贫爱富的,她们只是不爱那些个懒惰而无上进心的男子。”

八岁的小女孩儿,原该什么都不懂,可苏酒说起来话却一板一眼,认真教导人的模样,叫萧廷琛几乎要笑出声。

不过他的小酒儿出身贫寒,又摊上那么个舅娘,小小年纪就走街串巷饱尝人间冷暖,懂得这些,又有什么可意外的呢?

少年目光里浮现出一抹柔色,揉了揉她的脑袋,“人小鬼大。”

他摇着扇子往石舫外而去,“我的小酒儿,有时候啊,懂事并非是件好事。”

“为何?”

少年踏上花径,语调若有深意:

“对八岁的小姑娘而言,太过懂事地活着,其实非常残忍呢。”

苏酒微怔的功夫,少年已经走出老远。

……

主仆俩刚行至人多的地方,就有侍女过来相请。

侍女引着两人登上一处地势颇高的亭台,苏酒瞧见徐紫珠、徐腾乃至萧廷德都在,正坐在一块儿说话。

还有位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穿梨花白的衣裙,乖乖巧巧坐在徐紫珠身侧,默不作声地低着头。

侍女在山亭前福了福身,“小姐,萧五公子过来了。”

徐紫珠抬头,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萧廷琛。

她笑容温婉俏丽,放下茶盏起身迎道:“早听得五公子今儿过来,只是一转眼,就不见你的影儿了,以致现在才请到你。石榴,还不看茶?”

第105章 你俩皆是庶出

萧廷琛笑意温温地回她一礼,带着苏酒落座。

徐紫珠虽明知苏酒是女儿身,却也不曾戳破,只摇着织花团扇,极为客气道:

“上次香满楼里,我有幸细品过你所制的芝兰春,着实不凡呢。正巧下个月是学院大比,其中香道一项比的乃是凝香成物,不知你手艺如何?不如与我这庶妹切磋一番,也好叫我们开开眼?”

侍立在萧廷琛身后的苏酒,立即明了。

原来徐紫珠请他们过来,是为了这一茬。

她望向徐紫珠的庶妹。

小姑娘始终低着头,放在裙上的双手微微攥起,似是紧张怯懦。

不过她到底是徐紫珠的妹妹,想来水平应是不差的。

而不等她答应,已有几名侍女捧来香炉、香盆、灰炭等物,有条不紊地在亭中摆开。

徐紫珠轻摇团扇,笑意盈盈,“我已为二位备好香粉,请。”

苏酒又望向萧廷琛。

少年姿态闲适地吃着茶,全然一副等着看热闹的表情。

全然没有阻止的意思。

而那位徐家庶女,已经起身,走路的姿态畏畏缩缩,因为紧张,还被裙摆绊了下,惹得徐腾笑出了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对手已经上场,苏酒退无可退,只得硬着头皮上。

徐家庶女在香案后站定,原本怯懦的神态,在触碰到香炉等物后,一扫而无。

神情之间,

皆是向往与热爱。

她熟稔地埋灰埋炭,用银叶夹置了小银碟在香炉上,才舀起些香粉洒进小银碟。

动作宛若行云流水,半点儿粉末也不曾洒落。

苏酒紧随其后。

所谓凝香成物,乃是利用熏香时所产生的烟雾,塑造成不同形态供人观赏。

简单的如绣球香,其香雾形如绣球,十分可爱。

而复杂的,便没有上限了,全看各人本事。

在评赏过程中,香味退居其次,所凝香雾是否形态逼真则成了第一要紧事。

苏酒舀香粉的功夫,听见萧廷德开腔道:

“五弟以为,这场比试谁会赢?呵呵,说起来我还不曾与你介绍,这位徐府的庶小姐,便是我前些时候与你说过的那位。你俩皆是庶出,母亲的意思是,此桩联姻门当户对甚是不错,不如及早定下来。”

他开腔得突然,令徐紫珠轻摇团扇的手,陡然顿住。

一双美眸,

皆是不可置信。

开什么玩笑,她今儿弄这么一出,不过是为了让苏酒一败涂地,以报香满楼里她对她的羞辱!

怎的却成了叫萧怀瑾与她庶妹相看的场子了?!

萧怀瑾他……

杏眸中倒映出少年的姿态。

一双温润玄月眉,两汪含情桃花眼,端坐在那里的姿态,苍松修竹似的清雅出尘。

兼之一身风流才华,与她遥不可及的制香天赋……

尽管时人现在还并不知晓他真正的身份,可她两年前的惊鸿一窥,却足够令她折服爱慕。

萧廷德犹还不知徐紫珠波澜起伏的心思,殷勤地为她添茶,道:“这两人水平有限,怕是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哪里及得上紫珠姑娘才华出众?说起来这香道真是无聊,我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

他身为男儿,却常常被李氏拘在后院读书,接触最多的反而是那些个侍女婆子。

因此,

悄无声息地养了张碎嘴。

第106章 更胜一筹

徐紫珠冷笑着推开他添的茶,“四公子既嫌无聊,那就请离开!省得误了你的时间!”

她徐紫珠平日里或许刻薄自私,可她自幼就爱这些香香粉粉的东西。

她最大的梦想,是和萧怀瑾一起君临香道的顶点!

萧廷德否定它们,

就是在否定她的梦想。

而否定她的梦想,

就是在否定她这个人!

萧廷德被她甩了个冷脸,颇有些尴尬,连忙以拳掩嘴假咳嗽几声,便仍旧手足无措地坐在那里。

徐紫珠轻摇团扇,探寻的目光扫视过苏酒与她庶妹。

苏酒大约是想弄个华盖出来,只可惜道行到底浅了些,于这凝香成物方面欠缺良多。

香雾凝结出的华盖没瞧见,

倒是瞧见了类似纸伞般的玩意儿。

反观她庶妹徐暖月,双手灵巧,正不慌不忙地把香雾塑成小亭台。

再在造物的间隙,不时往小银碟里添加各式香粉,确保香雾聚而不散。

很快,一座精致亭台便跃然空中。

亭台约莫两尺有余,虽是香雾凝结而成,可廊柱、扶栏、瓦片等无一不精,栩栩如生,令人惊叹。

就连苏酒,也忍不住观赏起来,小鹿眼中难掩惊艳。

香炉内,木炭燃尽。

空中的小亭台,也随着温度散去而消弥在风中。

徐紫珠笑容玩味,“虽说小酒制香天赋过人,可于这凝香成物一项上,我以为还是我庶妹暖月更胜一筹。诸位以为呢?”

萧廷德忙附和道:“不错、不错!的确是徐二姑娘厉害些,刚刚那座亭台之精巧,可是我从未见过的!”

徐紫珠不悦蹙眉,

嫌他聒噪。

她摇了摇织花团扇,又笑望向萧廷琛,“下个月学院大比,香道一项,女子学院自然是我出场。而府学里。听闻对方院长有意让金时醒参加。金时醒虽不好诗书,可他的制香天赋,却很是过人。不知你们金陵书院,又将派谁应战?”

不等萧廷琛回答,萧廷德抢着道:“那还用说?我们这边自然是派花柔柔那个娘娘腔上场!往届不都是他嘛!”

“也是,花柔柔的心思虽不在香道上,可他毕竟是花老的亲孙子,深得花老真传。金陵书院里,怕是没几个人比得上。”

徐紫珠唇角含笑,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苏酒,“有些人或许侥幸有点制香天赋,然而终非正统,是上不得台面的。不过小丑做戏,贻笑大方耳。”

她说完,有侍女过来传话,说是寿宴即将开席。

她抚了抚裙摆,朝萧廷琛行了一礼,便姿态优雅地离开了山亭。

徐腾与萧廷德也并未多留。

苏酒则望向自己面前的香炉。

刚刚那调制失败的华盖,

清晰浮现在眼前。

垂在腿侧的双手,忍不住攥紧。

正黯然之际,徐府的庶姑娘徐暖月,忽然牵住她的手。

苏酒诧异抬头。

十岁大的小姑娘,拙于言辞,木讷地张嘴半晌,才温柔道:“我嫡姐就是这样的性子,你,你勿要往心里去。”

她生了张小圆脸,一离了香案,便又是那副腼腆羞赧的性子。

可是说话间,

却莫名叫人觉得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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琛哥:我随便起来不是人!

菜菜:你随便一个我瞧瞧。

琛哥:求推荐票啦、求推荐票啦,撒泼打滚求票啦,我要给投票的小仙女暖床!看,我有八块腹肌!

菜菜:大魔王已经被玩坏,小酒乖,咱们另择佳婿吧。

琛哥:来来来,我这里有《白菜的一千零一种做法》,作者你了解一下。

菜菜:琛哥,我错了。

第107章 小红娘

于是苏酒回她一个甜甜的笑容,“是我技不如人。”

徐暖月垂着眼帘,柔声道:“你刚刚炭火的温度不曾掌握好,又没有及时在小银碟里添加辅料香粉,因此香雾才难以聚成团儿……”

说完,害羞地拎起裙裾跑出小山亭。

苏酒遥望她的背影,颇觉唏嘘。

同父异母的两个女孩儿,性格竟养得如此迥异。

难道嫡庶之分,果真就那般重要吗?

她正感慨,萧廷琛合拢折扇,从背后敲了下她的脑袋,“这种层次的斗香也能输,真给你哥哥我丢人。”

“小哥哥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本事,你自己怎么不上?”

苏酒说着,仔细瞅了他一眼。

“你瞅我作甚?”少年挑眉,桃花眼里皆是兴味儿,“莫非我的小酒儿长大了,也开始懂得欣赏你哥哥我的美貌?”

“呸,谁要欣赏你!我只是觉得这位徐府的庶女姐姐性子太软,若将来和你在一起,定然要被你欺负。她是很暖的姑娘,值得更好的人呀!”

小姑娘尚才八岁,却小红娘似的开始担忧这桩婚事。

萧廷琛薄唇轻勾。

山亭外,春阳犹盛。

恣意横斜的桃花枝探进小亭,葳蕤茂盛,在女孩儿白嫩的侧颊上投落花朵的细碎光影。

褒衣博带的名门少年,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眼底皆是无言的宠溺。

小酒儿觉得徐暖月温暖,

他又何尝不认为他的小酒儿乖巧温暖呢?

……

寿宴终于开席。

徐府正厅,金陵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齐聚一堂,分外热闹。

然而苏酒身为侍童,是没有资格踏进正厅的。

她与那些个丫鬟小厮一块坐在大厨房里吃东西,因为乖巧懂事,格外招人喜欢,小碗里被夹了许多红烧肉。

正吃得开心时,有在前院伺候的侍女进来,神神秘秘道:“刚刚宴席上发生了一件好玩的事,你们要不要听?”

一大群丫鬟立即围了上去,好奇地打探究竟。

苏酒竖着耳朵,听见那侍女兴奋道:

“我早就听说萧府的二公子对咱们小姐有意,此次参加寿宴,乃是特意为了讨好小姐与老爷。刚刚寿宴上,那二公子非得当众做贺寿诗送给老爷,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苏酒扒了口米饭。

那首贺寿诗是萧廷德从小哥哥那里拿走的,按照小哥哥黑心肝的性子,定然不会给萧廷德什么好东西。

果不其然,在其他人的连声催促下,那侍女接着道:

“结果呀,萧二公子刚把贺寿诗念出来,就有人发现,那首诗,竟是从前金陵书院院长过寿时,萧五公子献给他的!哎哟喂,你们是没瞧见,当时萧二公子的脸都绿了,咱们老爷更是气得不轻!我估摸着,这门婚事怕是黄了!”

这消息十分带劲儿,惹得整座大厨房炸开了锅。

于是萧廷德继“妇女之友”后,又得了个“偷诗贼”的名号,在金陵城彻底沦为笑柄。

其他侍女小厮笑话萧廷德时,苏酒却担忧起萧廷琛来。

李氏也参加了寿宴,她儿子出了这样大的糗,她怕是不会放过小哥哥。

如她所料,李氏甚至不等寿宴结束,就带着萧廷德乘马车回府,把小哥哥独自撇在了徐家。

第108章 莫不是要给我买糖吃?

萧廷琛对此全然无所谓,带了苏酒,搭了大房的马车顺路回府。

两人回到明德院,谷雨立即上前,恭声道:“公子,小的已经去过小宛村,苏舅舅那边应下了,说是明儿晌午过来。”

苏酒惊喜不已,忙转向萧廷琛,“小哥哥,我想请舅舅在明德院用午膳可以吗?就在小厨房那张方桌上,不会惊扰府里贵人的!”

“可以倒是可以,只小酒儿买菜时,却不许用我的银钱。”

“哼,就知道你最小气!我用自己的,不用你的!”

小姑娘叉腰,底气十足地朝萧廷琛扮了个鬼脸,欢欢喜喜地跑远了。

如同一阵轻盈春风穿廊而过。

在空气中,徒留下暖暖的桃花香。

萧廷琛目送她的背影,莞尔一笑。

他养得这只小狐狸,平日里老神在在的,不过允她见一回亲人,就高兴成这个样子。

不过……

这样的苏酒,

才是真正快乐的苏酒吧?

少年倚靠在红漆廊柱上,摸出一对本黑色花中花,于掌心把玩。

他又望向荣安院的方向,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忽然噙起微笑。

却是冷漠至极。

……

正是清明时节。

入夜之后,金陵城又落了细雨,簌簌地流连在窗外芭蕉上,在夜色中氤氲开无边水雾。

床帐中挂一盏油灯,苏酒借着昏黄的光晕,在整洁干净的褥子上仔细清点银钱。

这段时日卖香,共得了二十两银子。

她数出十两,小心翼翼放进一只黑色荷包里。

这是她明儿要送给舅舅补贴家用的。

她又数出九两,藏进床头匣子里。

这是要用来购置香料的。

至于最后一两……

她还未来得及把那颗碎银子捡起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从帐外探进来,一把抓住了银子!

萧廷琛拂开帐幔,一撩袍摆,利落旋身在她床沿边坐了,“妹妹好生富贵,竟背着我攒了这么多银钱。”

他含笑把那颗碎银子抛着玩儿,桃花眼斜睨向她,“我猜猜,十两给舅舅,九两留着自个儿用,这一两,小酒儿打算作甚?莫不是要给我买糖吃?”

“这是我明儿的买菜钱,你不许拿!”

苏酒跪坐在榻上,着急地去抢银子。

她跟着萧廷琛的这段时日,见识了金陵城许多稀罕菜式。

可舅舅贫苦,还未尝过呢。

她啊,想让舅舅也尝尝那些好吃的东西呀!

萧廷琛把手举高,偏不给她。

外人面前雅致温润的少年,难得流露出顽劣一面,笑道:“小酒儿这笔账不合算啊,你舅舅将来又不能给你出嫁妆钱,你把好东西都往他家里送,不过是喂了白眼狼,莫不是嫌自个儿银钱太多?”

“你道人人都与你一样吗?!我舅舅可好了,才不是白眼狼!”

小姑娘争辩着,使劲儿伸手想去够她的银钱。

萧廷琛避开她的手,“小酒儿这话我不爱听。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你给的越多,人的贪欲就越大。我与你打个赌,你舅娘绝不会满足这十两银子,她还会问你索要更多,你信是不是?”

第109章 我怎么舍得(1)

“我才不信呢,我舅娘见到这么多银子,一定会很高兴的,才不会再问我要!”

苏酒跪坐在床角,认真地铺起床来,“你别看舅娘老是抽我,可养条狗尚会有感情,更何况人?我来萧府那天,舅娘还给我煮了两个鸡蛋,叫我路上吃呢。”

“赌什么?”

萧廷琛不曾搭理她的解释,只抛了抛手中的银锞子,慵懒挑眉。

苏酒停下铺床,格外认真地盯向他,“你说赌什么?”

“谁输了,谁就喝掉一海碗陈醋,如何?”

“你、输、定、了!”苏酒一字一顿,又使劲儿把他从小床上推下去,“鞋袜都没脱,不许你上我的床,都要弄脏了!”

“小破床,谁稀罕!”

……

翌日。

萧廷琛为避嫌,一早就打发刘妈妈并那两个小丫鬟回老太太那里,自个儿又带着谷雨和惊蛰出了门,只把这小院全留给苏酒折腾。

小姑娘买了许多好菜,花了近两个时辰,做了满桌佳肴。

她巴巴儿地守在后门,到晌午时,果然瞧见苏舅舅一家赶着牛车过来了。

小姑娘欢喜得什么似的,三两步冲上去,声音甜甜:“舅舅!”

苏舅舅跳下牛车,把她抱起来,亲昵地用胡茬蹭了蹭她的小脸蛋,惊喜道:“小酒长高了!那位公子,没叫你受委屈吧?”

“公子待我可好了!舅舅,我领你们进去!”

小姑娘欢欢喜喜,引着一家人踏进后门。

江氏等人跟在后面。

她与苏柳皆穿了身新衣裳,行走间不住顾盼,恨不得把满府园林富贵景致都看个遍。

进了明德院后,苏柳推了把苏酒,略带羞涩道:“表妹,那位公子呢?”

“公子出门了,要晚上才回来呢。”

江氏戳了下她的额头,骂道:“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你姐今儿来,你不晓得把他留下?!你姐要寻男人了,你不晓得给她留意着点儿?!你姐要能嫁到这等人家,你舅舅还用上山下水地操劳?!”

苏舅舅却很是不悦,“人家是解元郎,又是萧府的公子,门不当户不对的,说什么亲?”

“嗨,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咱柳儿长得也不丑啊!”

眼见着舅舅与舅娘要吵起来,苏酒头疼地揉了揉脑袋,“舅舅、舅娘,咱们还是先吃饭吧!我做了许多菜,你们应当爱吃的。”

午膳丰盛,吃得江氏十分满意。

她身侧的苏柳吃饱后,抬眸打量苏酒。

她这小表妹,原本豆芽丁似的瘦弱。

如今进萧府不过一个月,就长高许多,从前干枯的头发乌漆光亮的,连皮肤都通透白嫩,豆腐似的吹弹可破。

还有穿的衣裳。

石竹白的衫裙,搭配柑杏黄半臂,织花暗纹的细棉布料,看着比镇上那些个商户姑娘穿得还要好。

裙子底下是一双袼褙白底的新布鞋,鞋侧还细致绣着朝颜花。

可是从前,苏酒这丫头都只能穿她不要的旧木屐。

少女心底涌出酸意,开腔道:“表妹可真厉害,早早就傍上了贵人,真叫姐姐我自叹不如!瞧你穿的,跟从前可大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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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我怎么舍得(2)

苏酒吃完米饭,放下木筷,边擦拭双手边笑道:“姐姐,公子赏了我双绣花鞋,我穿着有些大,给你穿应当正好。”

说着,取了双鞋来。

正是花朝节那日,萧廷琛赢的那双。

苏柳望去,这鞋不止绣花精致,鞋尖上缀着的明珠更是珍贵无匹。

她一下就喜欢上了,忙捧到怀里,笑得分外开心,“果然还是小酒心疼我,知晓你姐姐我就缺这么双鞋……”

这么说着,心头那点儿酸意顿时消弭无踪。

苏舅舅又把苏酒拉到旁边,从怀里摸出两个银锞子,“这是舅舅攒的钱,你拿着买零嘴儿,勿要舍不得。若缺银子使,只管托人回家说一声,舅舅给你送来。”

苏酒仰头,笑得很甜,“舅舅的好意,小酒心领了。只是公子大方,这段时日赏了小酒不少银钱呢。”

她欢喜地解下腰间荷包,“舅舅看,这十两银子都是公子赏的,舅舅拿着补贴家用罢。若有节余,可送表哥去私塾读书。我寻思着,男孩儿家多读些书,将来总是有用的。若表哥能高中,那更是再好不过。”

她怕舅舅多问担忧,因此不敢说是自己赚来的银钱。

苏舅舅看着她。

八岁的小姑娘,说起话来却一板一眼,极有条理。

连他家堂儿的未来,都操心上了。

是他妹妹三生有幸,才生下这么个懂事的女儿。

更是他苏大鹏无能,不能给她好日子,还得她幼时起就风里来雨里去的走街串巷,才叫她这般早慧……

中年男人一阵心酸,连眼角都湿润了几分。

他揉了揉眼睛,哑声道:“舅舅若是拿你这钱,这颗良心怕是都喂狗了。”

话音落地,江氏已经闻风而来。

她夺过苏酒捧着的荷包,细数了数里面的银子,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哎哟喂,我们小酒长大了,知道孝敬人了!”

说着,不知想到什么,一双眯缝眼斜睨向苏酒,“在萧府里当差,竟这般赚钱的?正巧你姐闲在家没事儿干,不如你想办法,也叫那位公子收了你姐?”

“唔……”

苏酒犹豫。

便是她有办法叫表姐留下,却也没有办法叫表姐从大魔王那里弄来这么多银子啊。

更何况大魔王危险得要命,她自己都想离开,又怎会把表姐推进火坑……

这么想着,便细声道:“府里才招了几个丫头,短时间里,怕是不缺人。”

江氏很有些失望。

眯缝眼里划过精光,她又抓住苏酒的衣袖,皮笑肉不笑道:“好小酒,你同舅娘说说,这一个月来,你果真赚了十两银子?!”

苏酒怕她不信,使劲儿点点头,“真赚了十两!公子他出手很大方,我手脚又还算勤快,所以——”

“谁问你这个了!舅娘是问你,除了这十两,就没有多余的银钱了?”

江氏满脸兴奋,拽着苏酒衣袖的手,越发收紧。

苏酒一声不吭。

她,

并没忘记与萧廷琛的赌约。

“你这孩子,我与你说话呢,发什么呆?!”

江氏见她没反应,忍不住推了她一把。

第111章 我怎么舍得(3)

苏酒低下头,揉了揉被推疼的胸口,仍旧不说话。

江氏气恼,干脆疾步往游廊而去,欲要闯明德院的主屋。

苏酒忙跟上,“舅娘!”

江氏腿快,奔进主屋后,就开始细细打量屋里的摆设。

然而她胆小,到底没敢乱动,只奔到苏酒床位边翻找,“小小年纪就跟男人睡一间屋子,虽说是主仆,可传出去外人都要笑话的!跟你娘一个德行,见着男人就凑上去!真是不知廉耻!这般赚来的银钱,你也好意思花!不若拿来孝敬你舅娘,你算落个好名声不是?”

她喋喋不休,把上前阻拦的苏酒推倒在地,很快从枕头底下翻出另九两来。

“哟,果然还藏着私呢!”她踹了脚苏酒,“我就知道你这蹄子不是个省心的东西,果不其然!”

说完,捧着银子去给苏舅舅看,“大鹏你瞅瞅,这丫头就是念完了经打和尚,恩将仇报!咱们这些年对她的好,她全忘光了!竟然还敢背着咱们藏私!”

苏舅舅站在原地,却是浑身发抖。

被江氏气的!

他骂道:“把银子还给小酒!一把年纪的人了,抢小辈的东西,你也不知羞!”

“我羞什么?你这外甥女才是光屁股追贼,胆大不知羞!小小年纪就跟男人搅和在一块儿,说不得私底下做了什么不要脸的勾当!哼,都说大户人家府邸里不干净,我瞧着就是如此!否则,人家干嘛给她这么多银子?钱多烧得慌吗?!”

江氏没好气地说完,就撞开苏舅舅,拽着苏柳的手冲了出去。

苏舅舅生怕她把苏酒的银钱抢走,忙追了去。

屋子里,便只剩下苏酒与苏堂。

阳光从窗槅外洒落,在罗帐和地面投落木头雕琢的如意宝瓶花影。

小姑娘还坐在地上,一只手揉着被踹疼的心口。

细白小脸半垂着,因为细薄刘海儿遮挡的缘故,而瞧不出是什么表情。

苏堂慢慢在她跟前蹲下。

“小酒……”

他轻声唤着,欲要给她擦眼泪,却发现她并没有哭。

少年收回手,“我娘就是这样的泼辣性子,她刚刚说的话,你勿要往心里去。”

屋中寂静片刻,他柔声问道:“那位萧公子,待你可好?”

苏酒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我没想过娘会把你卖掉,我真的没有想过……小酒,我想的未来,不是这样的。”

少年喃喃低语。

却不曾道明,

他设想的未来,

究竟是怎样的。

“小酒,我恨不得马上长大,赚许多许多银钱,立即把你从这深宅大院里赎出去。我知晓你喜欢那些香香粉粉的东西,我知晓你的愿望是与姑姑一样,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香铺。等我有了银子,我定然要为你完成这个愿望。”

暮春的深宅里,年仅十三岁的少年,粗衣短褐,半低着眉眼。

周身不知于何时,竟有了从前所不曾有的坚毅。

而他紧紧抓着苏酒的手。

仿佛只有这般用力,才能感受到这个小女孩儿,仍旧是自己亲亲热热的小表妹。

第112章 我怎么舍得(4)

苏酒慢慢抽回手。

她轻声道:“表哥想赚银子是好事,但舅舅家到底贫寒,或许只有读书,才是表哥的出头之路。若有可能,我希望表哥也能进私塾念书。”

她从床头匣子里取出一包东西,“这里面是笔墨纸砚,表哥且拿着。若将来束脩什么的不够,写信问我要就是。我……我会努力赚银子的。”

苏堂接过,定定望着她。

良久后,他才道:“小酒放心。”

坚定地说完这四个字,他就离开了。

云翳遮住太阳,连屋内的光线都暗了下来,眼见着又是一场春雨。

这天仍还很凉。

苏酒独自站在屋子里,慢慢抬手遮住双眼。

随着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她忽而转身,扑到小榻上哭了起来。

……

萧廷琛回来时,还未踏进屋子,在廊下就听见里面传出哭声。

啜泣哽咽的声音,在潇潇细雨中格外清晰,透着猫儿似的委屈。

少年不紧不慢地踏了进去。

他望向寝屋里侧,那小丫头趴在床上,几乎哭成了泪人儿。

只一眼他就知晓,定是江氏抢了他家小狐狸的银子。

姿容清艳的少年郎,隔着雨幕,对远处游廊里的惊蛰招招手。

惊蛰溅水奔过来,听得少年低语几句,连忙应了声是,又闯进了雨幕中。

萧廷琛踏进寝屋,撩袍在榻边坐了,折扇轻摇,桃花眼笑得弯起,“小酒儿有什么伤心事,说出来叫我开心开心?”

话音落地,窝在里面的小女孩儿,便哭得更加伤心。

许是不想瞧见这厮,还把棉被卷起来,蒙住了脑袋。

跟只圆滚滚的鹌鹑似的。

屋外闷雷滚滚。

萧廷琛摇着折扇,听了会儿从褥子里传出的闷哭声,忽然无端烦躁。

他收拢折扇,把苏酒从被子深处掏出来。

小姑娘发髻散乱,哭得小脸潮红。

满脸的泪痕,眼睫湿润,雨打过的娇嫩桃花似的,透着彷徨无助,叫人心疼。

萧廷琛把她搂到怀里,“你与我说说,为什么要哭?银子被抢了,你再抢回来就是。这种芝麻小事,也值当妹妹掉眼泪?”

苏酒拿手背揩了下泪,哽咽道:“我……我并非是因为银子而哭……”

她是因为舅娘啊!

自幼就在舅舅家长大,虽则舅娘待她不好,可养条狗尚有感情,更何况她是活生生的人?

她以为舅娘起码会问一句她过得好不好,结果却是半句都没有。

反而,

骂她不知廉耻。

因为是亲人,所以她给予的辱骂,比旁人的伤害来得更深,更痛!

——跟你娘一个德行,见着男人就凑上去!真是不知廉耻!

——你这外甥女才是光屁股追贼,胆大不知羞!

——小小年纪就跟男人搅和在一块儿,说不得私底下做了什么不要脸的勾当!

那些话历历在目,

字字诛心!

那是对一个女孩儿,最大的侮辱!

不过八岁大的孩子,因着家道艰辛,而过早懂得世故。

蒙尘的心,

却要如何才能重新干净?

萧廷琛桃花眼底,半分笑意也无。

他面无表情地抬手,细细替苏酒拭去眼泪。

十五年来,他赌赢过很多东西。

因为是府中庶子,所以无论做什么事,从来都是背水一战。

可是从小到大,他却从没有一刻,期望今日是自己赌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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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住!

第113章 我怎么舍得(5)

“知道否?”

细白指尖拂拭过晶莹泪珠,萧廷琛半垂着清丽眉眼凝视苏酒。

苏酒懵懂仰头。

少年笑了笑,眼底情绪莫名,“从见到小酒儿的第一眼起,我就想知道你大哭起来是什么模样。如今见着了,却再不想见第二回……”

“小哥哥心疼我?”

四目相对。

小姑娘双眼宛若水洗般澄澈,眉尖是雨过天青的黛色,清华如水,不妖不媚,是世上难得的干净颜色。

少年凝视半晌,忽然起身。

他大咧咧朝屋外而去,脆声道:“因为小酒儿哭起来的样子太丑,吓人得紧!”

苏酒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儿,随手抄了个枕头去砸他,“你才丑!”

少年利落避开,笑嘻嘻踏了出去。

站到屋檐下时,那含笑顽劣的神情,却瞬间阴沉下来。

谷雨正在游廊逗弄小白兔,远远瞧见他的脸色,心慌了下,抱着兔子拔腿就跑。

“过来!”

少年冷眼。

谷雨硬着头皮过来,“爷,您有何吩咐?”

“去追惊蛰,把苏家拿走的所有银钱,全部给我讨回来,是全部。一根汗毛,也不许他们带回去。”

萧廷琛语气阴狠,如同他的眼神。

谷雨“诶”了声,忙撒丫子去牵马办事儿。

一场春雨,至日暮方休。

园中芭蕉带露,花径遗香,景致幽然。

苏酒两只眼睛红肿着,换了双木屐往后园而来,欲要给萧廷琛做晚膳。

谁知刚走到池塘边,就瞧见萧廷琛拿着包东西,“噗通”丢进塘里。

苏酒诧异,“小哥哥,你丢了什么?”

“绣花鞋啊。”

“绣花鞋?”苏酒愣了片刻,才陡然想起什么,急忙扯住他的宽袖,“你不会……你不会……”

“如小酒儿所想,我确实是遣人把你赠出去的东西都抢了回来。”

苏酒望向塘面,那双绣鞋已经沉了下去。

她咬牙,“那你何至于就把它丢了?”

萧廷琛不以为意,“我送妹妹的东西,旁人碰一下,都是玷污。不扔掉,难道你继续穿着?你哥哥我还没穷到这地步。”

说罢,丢了只鼓囊囊的荷包给她,“自己辛苦赚的银钱,别再随意赠人了。”

他眨了眨含情脉脉的桃花眼,

忽然凑到苏酒跟前,

“若小酒儿嫌钱多烫手,养我就成。我什么都不会,就会吃,一顿吃十两银子的那种。”

苏酒捧着荷包,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半晌后,她终于闷闷道:“罢了,我去给你做晚膳。”

小姑娘忙里忙外做晚膳的功夫,萧廷琛也不曾闲着。

他在小厨房里寻了只大碗,倒了满满一碗陈醋。

他趴在桌边盯着陈醋,笑得眉眼弯起,小酒窝仿佛盛了蜜糖,又甜又坏,“小酒儿,咱俩的赌约,你还记得否?”

背对着他炒菜的小姑娘,身形一僵。

旋即,紧忙摇头、摇头:

“不记得,不记得了!

“对了小哥哥喜欢吃辣还是吃甜,我瞅瞅这盘菜炒什么味道好——”

萧廷琛已然端了陈醋过来。

他揽住她的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酒儿不认账可不行。喏,陈醋。”

满满一大碗陈醋,正散发着浓浓的酸味儿。

苏酒小脸拧巴,纠结地盯着陈醋看了半晌。

少年似笑非笑,“喝罢?”

小姑娘捧过醋碗,好容易下定决心,刚凑到碗边儿,那陈醋忽然又被萧廷琛夺了去。

她正疑心这厮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却见他唇角轻勾:

“这般酸的玩意儿,我舍得叫妹妹喝?”

说罢,仰起头,自个儿灌起了陈醋。

暮光细碎。

他在光里,朱砂色艳,妖美非常。

第114章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因清明在即,萧府二老爷萧源终于回府。

他先去松寿院给老太太请了安,才回到二房这边。

第一件事便是进明德院,考问萧廷琛的功课。

毕竟,比起有“妇女之友”名号的萧廷德,这位庶子高中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些。

苏酒抱着茶盏托盘躲在屋外,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朝屋里张望,只见小哥哥恭敬地站在厅下,那位在别州做官的二老爷,身着栗色锦袍,端坐在上位。

他的容貌是读书人一贯的儒雅白净。

只那双眉毛偏于冷硬,给人一种很严肃的感觉。

他考问了小哥哥几道策论,大约小哥哥的答案令他很满意,因此那双眉毛便舒展了开。

他示意小哥哥上前,轻抚了抚他的后背,“若非怀瑾去年冬日身染重疾,说不得今年春闱,已然高中了吧?”

去年是皇太后六十大寿,因此朝廷特意开恩科。

开恩科,即除去每三年一次的科举,每逢如太后寿诞或其他大喜事时,朝廷另外举办的一次科举,以此网罗天下人才,为朝廷效命。

萧廷琛虽错过去年恩科,但正逢今年是科考之年,因此他今秋还能再参加秋闱乡试。

萧廷琛低敛眉眼,恭顺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孩儿到底年幼,自知功课方面还有许多欠缺,能考得宋州解元已是侥幸,不敢奢求其他。”

萧源赞同颔首,“是这个道理。若廷德能有你一半心性,为父又何必如此操心……”

说着,余光瞧见苏酒躲在门外张望。

他皱眉,“你这侍女,躲在那处作甚?!”

苏酒惊了惊,紧忙低眉顺目,捧着红漆托盘跨进门槛。

她把沏好的茶盏呈到花几上,退下几步,恭声道:“请二老爷喝茶。”

她本就生得乖巧可爱、招人喜欢。

加上进退有度,周身自有股不妖不媚的书卷气,瞧着不像是个伺候人的婢女,倒似那读书人家的女孩儿。

萧源点了点头,“瞧着是个好的,比你之前那个婢子好。对了,之前那婢子呢?”

萧廷琛拱手,“回父亲,紫菀被兄长讨去,如今开了脸,已算是孩儿的嫂嫂了。”

“混账!”

萧源大怒,猛一拍桌面,震得茶水都洒了出来。

他的眉毛几乎快要竖起来,生气的模样甚是骇人。

苏酒连忙上前,正拿帕子细细擦拭桌面,就瞧见萧源怒气冲冲地起身离开。

大约,

是去找荣安院找李氏和萧廷德麻烦了。

她下意识望向萧廷琛。

青衣布鞋的少年郎,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他笑吟吟地,撩袍在大椅上坐了,捧了盏茶轻呷,桃花眼底皆是腹黑,俨然心情极好的样子。

显而易见,

这厮是故意给萧廷德母子添堵的。

“小酒儿不干活,瞅我作甚?过两日便该入学,夫子布置的作业,你得替我做完才行。今儿晚上家宴,还不知闹到什么时辰呢。”

少年斜睨过来。

苏酒擦拭干净花几,“家宴我也要去吗?”

萧廷琛翘起二郎腿,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自然。”

两人都没把家宴放在心上。

因此不曾料到,

今夜家宴上,

会发生怎样令萧廷琛后悔的事。

第115章 瞧瞧他敢不敢为你出头

却说萧源快步踏进荣安远,李氏已早早迎了出来。

她妆点一新,看起来端庄淑雅,很有大家闺秀之风。

“早听说老爷今儿归家,我一直等着呢。”

李氏跟在萧源身后,守在正厅前的侍女殷勤地打起帘子,恭敬请二人进去。

萧源落座后,她亲自捧了一盏茶来,“老爷这次回来,不知打算在府中住几日?”

萧源剑眉紧锁,并不答话。

李氏望了眼他的脸色,又笑道:“听说老爷刚刚去了明德院?唉,说起来都是我不好,没给怀瑾准备些妥帖的婢子,倒是叫他自个儿花银钱,从外头买了个姑娘进府。要说怀瑾待那小姑娘当真是极好的,同吃同住,昨儿还特允那小姑娘的舅舅进府探望她……”

纤纤玉指把茶盏送到花几上。

目光流转间,都是意有所指。

厅中侍女皆都垂着头屏息凝神。

似是早已知晓,今儿她们老爷会有一场脾气。

就在李氏唇角含笑欲要落座时,萧源陡然一拍花几:

“一双眼睛,便只知晓盯着旁人!李嫣,你可有好好管束你儿子?!那紫菀是个什么东西,也巴巴地讨去给你儿子做通房?!怎么,萧廷德他是不打算科考了?!你是已经开始筹谋抱孙子了?!”

劈头盖脸一顿骂,丝毫情面也没留,叫李氏愣在当场,颜面全无。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紧紧攥着帕子,杏眸中满是复杂。

她本想在老爷面前给萧廷琛上眼药,谁知那个混账东西,竟然恶人先告状……

她强压下怒火,低眉顺眼地向萧源赔了罪。

因着这桩事,晚上二房这边的家宴,气氛自然是极冷的。

萧源甚至只动了两筷子,就气得吃不下,直接把萧廷琛与萧廷德唤到书房训话。

苏酒正待跟去,李氏一个眼神扫过来,秋雯便动作极快地揪住了她的衣袖。

小姑娘被带到李氏跟前,心知不好,于是小脸表情越发谦恭温顺。

李氏拿帕子仔细擦拭过唇瓣,冷眼睨向她,“我叫你把你家公子的消息,事无巨细地告知我,你可有办到?”

苏酒垂下小脑袋,不吭声。

站在她身后的秋雯冷笑,重重掐了把她的手臂,“夫人问你话,听不见?!”

苏酒吃痛,捂住被掐疼的地方,轻声道:“公子并不曾瞒夫人什么……公子每日里都记挂着夫人,还说要抽时间去寺庙,为夫人祈福呢。”

李氏怒极反笑,“瞧瞧这小姑娘,一张利嘴竟比我这院子里的使唤丫头还要灵巧!秋雯!”

秋雯立即“嗳”了声。

她挽袖上前,不由分说地扇了苏酒一巴掌!

苏酒捂住通红面颊,抬头盯向这个女人。

“你盯我作甚?!可是不服气?然而这荣安院乃至整个二房,都是夫人做主。你若不服气,只管回去告诉你家公子,瞧瞧他敢不敢为你出头!

“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偏你主人是个不中用的,他若敢给你出头,呵,我秋雯把头剁下来送你!”

第116章 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

秋雯嚣张说完,接过侍女递来的鸡毛掸子,毫不留情地往苏酒身上招呼。

苏酒疼得紧。

她抱住身子蜷在角落,却硬生生不曾掉下一滴泪。

灯盏幽微。

小姑娘眼圈通红,生生挨了几十下鸡毛掸子,再抬起头望向秋雯时,仍是那一双湿润乌黑的眼眸。

烛火下,

亮得惊人,

也平静得惊人。

秋雯被这么一双眼睛注视,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些怯意。

她不知道一个出身贫寒的小女孩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然而到底是李氏身边的头等丫鬟,掌管荣安院多年,心性早已磨练出来。

她很快定住心神,居高临下道:“这是夫人给你的一点小教训,今后若不好好为夫人效力,还有的你受!”

苏酒不声不语地起身,身形略有些蹒跚。

她望向上座,李氏正优雅地垂眸喝茶。

她看着,几乎咬破的惨白唇瓣,扯出一点笑意。

如这等贵夫人,

自然不会在乎她这种婢女的生死冷暖。

她朝李氏施了一礼,转身面无表情地离开。

她的背影仍旧挺直,宛若一株努力生长的树苗。

秋雯心底那股子强压下去的怯意再度蔓延开,忍不住对李氏道:“夫人,奴婢瞧着,这丫头跟其他小姑娘不一样,怕是个记仇的。”

“她主子尚且翻不起什么风浪,她一个小丫头,你怕她作甚?”

李氏不以为意。

秋雯一想,也是。

她言笑晏晏,很快专心伺候李氏梳妆打扮,只等着萧源夜里过来。

……

苏酒踏出荣安院,仰头望去,檐下风灯晕染开的光团里,朦胧可见清明夜雨纷纷。

庭院里的植株以怒放生长的姿态,正努力吸饱水分。

她看了片刻,慢慢从游廊中伸出小手。

春雨润泽,落在掌心冰冰凉凉,十分沁润舒服。

只是——

天雨虽宽,

不润无根之草。

女孩儿望向长安城的方向。

可惜,萧府的建筑太高,金陵城的夜色太浓,而长安城的距离太遥远。

她什么也看不到。

她终于收回视线,平静地往明德院而去。

夜雨潇潇。

一个时辰后,萧廷琛在大书房终于听完训话。

他提一盏灯,慢条斯理地沿着抄手游廊回到明德院,却见主屋里空空如也。

屋外,雨打芭蕉声格外清晰。

莫名令少年不安。

他沿花径往书楼而来,踏上楼梯,就瞧见一片漆黑里,书案角落点一盏朦胧油灯,隐约照亮了小方天地。

那个小女孩儿盘膝坐在书案后,低垂眼睫,正认真地翻读书卷。

书生读起来都要吃力的大部头书,她却一目十行地往后翻。

可见这女孩儿,究竟有着怎样惊才绝艳的天赋。

少年眯了眯眼,注意到小姑娘似乎有点儿不对劲。

他上前,在她对面蹲了。

隔着案几伸手挑起她的下颌,清晰瞧见小姑娘的眼圈格外红。

他声音冷了几分:“被人欺负了?”

苏酒摇摇头,拂开他的手,继续读书。

萧廷琛手快,攥住她的细腕,一拂她的衣袖,就瞧见女孩儿原本白嫩的手臂上,赫然印着几道红痕。

^^

秋雯:萧廷琛若敢给你出头,我秋雯把头剁下来!

大魔王:flag已立。

第117章 苏酒的小本本

红痕还很新,约莫是今晚被人抽的。

苏酒挣开他的手,慢慢把衣袖放下,“这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上去的,小哥哥不必胡思乱想。”

她始终低垂眼帘,因此不曾瞧见萧廷琛阴沉下来的脸色。

片刻后,萧廷琛不由分说地把她拖到书架旁。

他打开书架上的医药箱,仔细给她的伤口上药,声音里透着讽刺:

“分明是被人打的,却还要逞强说是自己弄的,竟还有心思跑到书楼看书……苏酒,撒谎的小孩儿,可是没人疼的。”

“原就没人疼,撒不撒谎,又有什么分别?”

昏暗的光影中,小姑娘白净的面容分外平静。

那是不符合年龄的冷淡。

就仿佛挨打这种事,于她而言不过家常便饭。

萧廷琛抬眸盯向她。

小姑娘抿嘴一笑,“小哥哥,背景,权势,钱财,我一样也没有。可是我会付出比旁人多一千倍、一万倍的努力,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成为万人敬仰的香道大师!”

只有那样,

只有攀上那样的高度,

她才能不再惧怕李氏吧?

她才有资本去长安城,寻找爹爹吧?

萧廷琛薄唇轻勾,桃花眼幽深邪肆,“那小酒儿可知道,太过努力、太过坚强的孩子,很难得到旁人的疼宠?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句老话并非没有道理。”

苏酒歪了歪头。

“小哥哥幼时,应也很难熬吧?那么,小哥哥是哭着过来的,还是一路逞强过来的?”

小小的女孩儿,问完这席话,就平静地转身离开。

萧廷琛独自站在书楼里。

他目送她走下楼梯,忽而轻笑着揉了揉眉心。

“小酒儿,我与你又怎会一样?我不哭,是因为哭了也没人心疼。

“可是你若哭了的话,我会心疼啊!”

原只是打算把她捡回府好生养着,以便将来拿她换取锦绣前程。

可如今……

为什么看见她红眼睛,

就会心疼呢?

是因为骨子里太过相像,所以同病相怜的缘故吗?

他合上医药箱,鬼使神差的,步到苏酒的小书案前。

这书案是他幼时用的,已经破旧得很,早被他扔到角落堆灰。

如今被小姑娘拾掇出来,大约很是爱惜,因此擦拭得干干净净,上头堆着的书籍、香材等也井井有条,同他那凌乱的书案大不相同。

他盘膝坐了,好整以暇地翻看起她最近阅过的书卷。

翻着翻着,却瞧见一本大部头里面夹着个小本本。

不过巴掌大的小本子,上面工整写着“苏酒”两个小楷。

翻开来,只见开头就写明了日期:

临安十五年三月。

日期下面跟着的,是一长串事迹:

大魔王故意嫌弃我做的菜不好吃,扣一分。

大魔王骂我是小狗狗,扣两分。

大魔王用后门的三条恶犬吓唬我,扣五分。

……

大魔王偏与我打赌,说我舅娘会抢我银子,而我果然输给他了,扣五分。

少年扶额,这满满半个本子,竟然全是控诉他的!

话说最后一条,分明与他无关好吧?!

他不过是好心肠地揭露了她舅娘的贪婪而已啊!

他看了看自己的分值,好似原本共有一百分,如今只剩下可怜的九分了。

少年翻到最后一页。

纸上,

终于出现了另一个人名。

第118章 操!

只见白纸黑字,赫然写着:

秋雯打我,这笔账我先记下了,扣一百分。

充满稚气的话语,真真像个小孩儿。

萧廷琛莞尔。

他合上苏酒的小本本,不知想到什么,原本噙着浅笑的面容,却又慢慢阴沉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离开了书楼。

沐过身回到寝屋,只见小丫头床榻四周的棉布帐幔拉得紧实,半丝光都透不进。

那丫头大约已经就寝。

他吹熄两盏灯,踢掉鞋子上床。

窗外春雨无边。

也不知要落到几时。

少年单手枕在脑后,独对帐顶出神。

桌案上惟剩的一盏烛火,在黑暗中逐渐燃尽。

夜雨的潇潇声里,忽有女孩儿的抽噎声响起。

远在天边,近在咫尺。

带着压抑的哽咽,是把自己埋在被子深处,才会发出的声响。

到底,

还是委屈的吧?

再如何坚强的女孩儿,在这样寒凉落雨的春夜里,也还是会思念爹娘,也还是会埋怨上天不公的吧?

萧廷琛睁开眼。

最后一点烛芯被蜡泪湮灭,屋中陷入黢黑。

他听着那抽抽搭搭的哭声,逐渐烦躁起来。

“操!”

他终于没忍住,翻身下床,拿过挂在木施上的大氅离开了寝屋。

无边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娇嫩牡丹娇弱无力地淋着细雨,碧绿枝干弯曲,似是即将碾落尘埃。

荣安院屋檐下,秋雯妆容素雅,从主屋里出来,低声吩咐道:“夫人心情不好,好容易睡下,你们就别在门口守着了,免得弄出动静惊扰到夫人。”

几名侍女忙躬身应是。

秋雯掩好屋门,双手搅着帕子,目光满含戾气,沿雕花游廊往自己所居的厢房而去。

老爷回来头一晚,就因为二公子的事儿而不肯歇在夫人院子里。

反而去了薛氏那贱人处。

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病秧子,只长得美些,也值得老爷惦念!

枉她这段时日还精心保养过,她还以为老爷不宠幸夫人,说不准就会唤她伺候呢,就像以前那般……

雕花游廊蜿蜒雅致,每隔几步,就悬有一盏琉璃灯。

灯盏的光被漆黑寒凉的春雨吞噬,只在水雾中艰难晕染开些许光团,勉强照亮游廊。

秋雯脸色不善地行至拐弯处,却见有人影倚靠在红漆廊柱上。

穿霜白中衣,肩上随意披着件桔梗蓝银线绣紫阳花团的大氅。

鸦色漆发慵懒随意地束在腰间,几缕长发从额角垂落,越发衬得那张脸容色昳丽,一点朱砂艳丽绝伦。

正是她们夫人视若眼中钉的庶子——

萧廷琛。

此时,这庶子却并非平日那般带着书香气,反而一身邪魅,宛若踏雨而来的鬼魅,虽有张艳丽皮囊,却莫名摄人。

他左手持一杆暗紫描金细烟枪,正姿态闲适地吞云吐雾。

侧脸在烟雾和灯火中忽明忽暗,薄唇勾起的弧度分外邪魅。

秋雯暗暗皱眉,不知怎的很有些心慌。

她出声道:“大晚上的,五公子不就寝,在此处作甚?须知这里乃是夫人的院子,公子夜里出现,于礼不合。”

“于礼不合?”

萧廷琛斜睨向她,薄唇扯出一点儿嘲讽笑意。

第119章 他竟生生踩爆了秋雯的头!

他姿态慵懒,缓步走向秋雯:

“秋雯姐姐打我家小酒儿时,可曾想过于礼不合?我的婢子,何时轮到你来教训?

“替李氏做爪牙,弄来毒药暗害我时,可曾想过于礼不合?到底,我也是这府邸的主子不是?”

少年嗓音温醇却又清冽,宛若寒夜中的一坛桃花酒酿。

秋雯脊背发寒,盯着萧廷琛,下意识后退,“你,你想做什么?这里可是荣安院,是夫人的地盘!如果你敢乱来,夫人她一定不会放过你!”

潇潇春雨被寒风吹进游廊。

桔梗蓝的袍摆,随着少年的脚步而猎猎作响,在木屐边带起一长串细碎水珠。

不过眨眼之间,浑身携着清冽烟草味儿的少年,就出现在了秋雯跟前。

冰凉嫣红的唇瓣凑到她耳畔:

“秋雯姐姐打我家小酒儿时,曾说我是个不中用的,我若敢给她出头,你秋雯把头剁下来?”

他似是玩笑,语调中还带着几许暧昧,仿佛爱人之间的呢喃细语。

惊雷乍现。

秋雯看见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邪气横生,似妖似魔。

而他浑身散发出的气势,更是她从不曾见过的!

她终于明白,这个庶子,根本没有她和夫人想得那般简单!

掌管荣安院多年的大丫鬟,终于无法承受这份威压。

她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面带惶恐,“公子,奴婢,奴婢……”

话尚未说利索,一根比小指还要纤细的寒铁锥,从她的天灵盖果断刺入。

秋雯惊恐抬头。

面前的少年,面容上毫无怜悯,有的只是从容不迫的散漫。

殷红血液从天灵盖滑落,顺着眉心蜿蜒而下,衬着女子白皙秀美的面庞,于昏惑的灯火中看去甚是可怖。

萧廷琛抽出寒铁锥。

寒铁锥不过半尺长,被他擦拭干净后熟稔地推入细烟枪。

从外观看去,暗紫描金的烟枪精致玲珑,压根儿瞧不出有藏暗器的痕迹。

血泊中的女人身体抽搐了几下。

秋雯临死前,仍旧睁着大大的眼睛盯向萧廷琛。

似是不敢置信,

自己竟然被一个从前瞧不起的庶子所杀!

他的动作那般果断利落,哪里像是病了许久、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萧廷琛撩了撩袍摆,在死不瞑目的秋雯跟前蹲下。

白细指尖轻抚过秋雯的脖颈,他仔细研究半晌,忽而一笑,“本该如你所言,把你脑袋割下来送给小酒儿,怎奈我家妹妹生性胆小,见着这般景象,说不得要觉得血腥。罢了,你的脑袋就给你好好留着。”

说完,起身拂袖离开。

只是踏出几步,少年又忽而驻足,侧目瞥向秋雯。

他挑了挑眉,倒退几步。

干净的云纹皂靴缓缓抬起。

下一瞬,

猛然踩到秋雯脑袋上!

随着“砰”一声响,血泊中那也曾秀美的脸庞,瞬间四分五裂!

他竟生生踩爆了秋雯的头!

满园春雨潇潇。

娇嫩牡丹低垂碧绿枝干,躲进葳蕤茂盛的枝叶底下。

原本摧残花朵的晶莹雨露,顺着叶尖倾倒而滚落至花碗中,温柔多情,仿佛恩赐。

少年的靴履下带着殷红血渍。

它们一丝丝在泥土中蔓延开,无声无息地渗进花根。

这一年的清明雨,在这个寂静的夜里遍洒府邸园林,在黑暗中,把血渍冲刷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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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酒儿:我有个小本本,写谁谁死,除了大魔王。

小仙女们今儿看得痛快解气就投个票啦!

第120章 小哥哥的生母

翌日。

苏酒随萧廷琛去前院给萧源请安,一路穿过花径,听见四周往来的小厮婢女皆在谈论同一个话题。

说是,

秋雯死了。

“哟,你是没看见那死状有多凄惨,头都被砸爆了!”

“我听说,好似是二公子喝醉了动的手?”

“是呢!原来二公子与那秋雯早就有一腿了,大约昨夜私会时闹了矛盾,二公子又喝多了,因此才拿钝物把秋雯的脑袋给砸破了!”

他们说得煞有介事,仿佛身临其境似的。

苏酒听着,很有些骇然。

昨晚还活生生站在跟前耀武扬威的人呢,竟一晚上就没了?

行至前院,她远远就瞧见萧廷德鼻青脸肿地跪在书房外,正哭爹喊娘地求萧源饶了他。

他身上伤痕累累,约莫是被萧源命人揍的。

而李氏也跪在旁边跟着抹眼泪,看起来可怜极了。

“……爹,孩儿真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什么了!孩儿被您训完话,心情不大好,回自个儿屋里喝了些酒,酒劲上头就睡了。等醒来的时候,不知怎的就在游廊里躺着。秋雯她,我真不知道秋雯她是怎么回事啊!”

萧廷德还在苦苦哭求。

苏酒跟在萧廷琛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不曾瞧见他和李氏,埋头跟进了书房。

萧源的书房极大。

里间陈设典雅,墙壁上挂满珍稀字画,就连博古架上摆设的古玩,也都是苏酒不曾见过的宝物。

踏进一道红木洞月门博古架,苏酒悄悄望去,只见萧源正站在大书案后。

他身侧端坐着一位白裙女子,容貌是苏酒从不曾见过的美。

削肩细腰,面若银盘,桃花眼潋滟着清冷神采,看起来不过二八芳华。

面容竟与小哥哥有几分相像。

而她气度雍容,比李氏更像世家大族出身的姑娘。

她正提笔临帖,萧源则亲自为她研墨。

苏酒没敢再看,只乖乖低下头。

萧廷琛给萧源请过安,才朝那位美人拱手,嗓音淡然:“姨娘。”

苏酒一怔。

这位瞧着年岁不大的美人,竟是小哥哥的娘亲?!

她在小哥哥身边待了一个月,竟不曾听说过他还有娘亲呢!

面对小哥哥的请安,那位美人只淡淡应了声,运笔的玉手却不曾有片刻停歇。

甚至,

连眼睫都没抬。

萧源语调极为慈蔼,“用罢午膳,怀瑾便该返回书院了吧?你要好好用功,方不辜负爹与你娘的期待。另外,私底下不必称呼婉容姨娘,直接唤娘亲便可。”

这番话,乃是一个男人极宠爱美妾,才敢说出来的。

可穿着素白轻纱襦裙的美人,却仿佛未曾听见般,冰雪般的面庞上仍旧毫无表情,只专注临帖。

萧廷琛含笑应是,便带着苏酒离开。

踏进明德院后,苏酒几番欲言又止。

少年头也没回,却好似能猜着她的心思,“这萧府里龌龊得很,小酒儿看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至于我姨娘,小酒儿不必放在心上。”

苏酒望着他踏进主屋。

小哥哥与他生身母亲的关系,似乎并不好呢。

第121章 庶子,终究只是庶子!

用罢午膳,苏酒正忙着收拾回书院的东西,外面跑进来一个小丫鬟,说是紫姨娘想见五公子。

苏酒望向寝屋深处,拔步床上帐幔低垂,小哥哥约莫还在午睡。

她让小丫鬟且在门口候着,自个儿轻手轻脚走到萧廷琛床边,撩起一角帐幔,细声道:“小哥哥?”

天青色的帐中,弥漫着清雅淡然的崖柏香。

少年慵懒侧身向里,嗓音深沉而低哑:“作甚?”

“紫姨娘说要见你。”

“啧,男女授受不亲,我这人素来洁身自好、爱惜名誉,岂有去见有夫之妇的道理?”

苏酒放下帐幔,暗道这厮惯是话多。

她踏出寝屋,果然瞧见紫菀就站在远处游廊里等着。

她硬着头皮过去,朝她福了福身,“紫姨娘,公子尚在午歇,恐无法见你。”

紫菀慢慢转过身。

她的容貌秀致白净,身着桃粉琵琶袖交领上襦,下身系着条梨花白马面长裙,鬓间簪一柄流苏金步摇,打扮得甚是小家碧玉。

她也不说话,只伸手挑起苏酒的下颌。

杏眼中倒映出苏酒的容貌。

虽则小脸稚嫩,然而无可否认,等这张脸长开了,必然是个顶尖的美人儿。

她笑了笑,收回手,“知道否,从前,公子也会这般为我出头。”

苏酒不解。

她看见紫菀眼睫低垂,漆黑的瞳仁里,盛着很复杂的情绪。

今儿雨过天晴,紫菀靠在扶栏上,伸手轻抚过廊外带着露珠的花儿,抬眸之间,瞧见苏酒的茫然时,不觉嗤笑出声。

她朱唇轻启,“你不会当真以为,秋雯的死是二公子干的吧?昨儿夜里,秋雯可是当众放话,说五公子若敢为你出头,她必定把头剁下来送你。而你怕是不知道,秋雯死的时候,她的脑袋恰被生生砸碎。”

苏酒心思何等玲珑剔透,被这么一点拨,立即想清楚了其中关键。

可是……

她不安地拧了拧手指头。

秋雯是夫人身边的亲信,小哥哥果真肯为她,冒这般大的风险去杀人?

紫菀从廊外掐下朵牡丹把玩,“不过,肯为你出头又如何?二公子才是老爷的嫡长子,将来老爷在官场上扶持的人,也必定是二公子。萧廷琛他,只是庶子。庶子,终究只是庶子!”

她的语气非常冰冷坚定。

苏酒看着她,只见她满脸高傲。

可眼底,

却有着难以掩饰的黯然。

两种情绪在她脸上弥漫,令她秀致白净的面容颇有些扭曲。

小姑娘笑了笑,“我不知晓你们的过去,也不知晓二公子的前程有多么锦绣,我只知道,我家公子终非池中物,终有一日,你会后悔你的选择。”

说完,不卑不亢地对紫菀福了福身子。

紫菀目送她离开,狠狠捏紧牡丹。

杏眸中闪烁的,

却不知究竟是恨还是妒。

寝屋。

榻上,萧廷琛还睡着呢。

苏酒一把撩开帐幔,嗓音清脆甜嫩:“小哥哥!”

光线刺目。

萧廷琛拉过缎被蒙住头,从被子里传出的语调仍旧慵懒低哑:

“嗯?”

第122章 我生得这般貌美

“小哥哥你快起来,咱们也该去书院了!我想好了,我定然要监督你好好读书,将来考上一等功名!”

小姑娘元气满满,眼睛格外明亮。

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

萧廷琛为她出头,却被紫菀如此糟践,她必定要好好回报小哥哥,叫紫菀将来后悔今日说过的话!

“小哥哥,你听见没有?”

苏酒见萧廷琛躲在被子里毫无反应,忍不住去掀他的缎被。

谁知一掀开,却见少年手里拿着本书。

是市井里流行的那种小黄书,图文配字,相当暧昧。

苏酒气得不轻,“青天白日,小哥哥竟然躲在被子里看这种东西……若给夫子知晓,定然数落你!”

萧廷琛坐起身,一副餍足姿态,“瞧妹妹急得,你哥哥我再过两年就得议亲,这不得提前熟悉熟悉流程?省得洞房花烛夜时,叫人家笑话。”

苏酒简直拿他没辙!

折腾了半晌,好容易伺候他穿戴好,苏酒费劲儿地拖起只木箱,“我先把行李放到马车上,书兜就在桌上,小哥哥检查下可还有遗漏什么。”

说着,匆匆往外去了。

等她回来时,却见萧廷琛仍旧站在更衣镜前,正仔细扶正发髻上的竹节簪。

圆桌上的书兜,分毫未动。

她有些恼,“小哥哥,你照这么久镜子,究竟在照什么?”

“看我的脸啊!”

“脸有什么好看的?”

“我寻思着,我生得这般貌美,却还愿意纡尊降贵与小酒儿说话,可见的确是小酒儿上辈子好事做多了的缘故。”

“……”

素来淡然温婉的小姑娘,在碰到萧廷琛后,几乎把半辈子的气都要生完了!

她蹙起眉尖,自个儿检查了书兜,确保万无遗漏后,又费劲儿地把书兜背起来,看他一眼,道:“我虽年幼,却也知晓男子汉当以才华与德行立世。小哥哥这般作为,不会叫人喜欢敬佩的。”

“原来小酒儿根本不欢喜我。”

“小哥哥又有哪里值得我欢喜?”

“那么,小酒儿之所以留在我身边侍奉,原来是看中我这张脸的缘故。啧,真叫我伤心。”

苏酒几乎要崩溃了。

这厮真是……

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能扯到他的脸上啊!

终于坐到马车上,苏酒因着昨夜睡得不好,所以没多久就睡着了。

萧廷琛伸手,从她的小书兜里取出本册子。

正是她的小本本。

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只见小女孩儿的簪花小楷已初具雏形,娟秀地新添了两行字:

秋雯,卒。

大魔王……勉强加九十分。

稚嫩的笔触,折弯圆润。

依稀可以窥见,小姑娘写字时娇憨可爱的姿态。

萧廷琛薄唇轻勾,轻轻合上小本本,又给她塞了回去。

白细指尖拂拭开苏酒额前的碎发,他注视着小姑娘的睡颜,嗔道:“还算有良心。”

马车于傍晚时分抵达金陵书院。

宿舍里,司独数挨个儿检查了寝屋,一个一个清点了人数,确保无人迟到后,才去回禀朱夫子。

虽已入夜,可整座书院都很热闹。

因为再过几日,就是一年一度的学院大比。

第123章 鲲之大,一个铁锅炖不下

萧廷琛的寝卧,却格外寂静。

灯火干净,青竹拔步床上帐幔低垂,少年歪坐在里头,也不知是在聚精会神地翻看什么书。

寝屋外,苏酒坐在花几旁,正仔细在面前的香炉中添加香粉。

纤细素白的小手极为小心翼翼,呵护着袅袅升起的香雾,试图把它们塑成好看的形态。

她手边还躺着本残卷,正是上次去半枫荷时,姜老先生赠给她的那卷。

临近夜半,试了数十次后,香雾终于被她弄成了华盖的形状。

虽算不得精致,却比在徐府时弄出来的好看细致多了。

正研究着呢,忽有敲窗声响起。

花柔柔的脸凑在窗边,“小酒!我们在后山那边搞烧烤,你可要来吃?谢二爷等你呢!”

苏酒手忙脚乱道:“不了、不了,我还有事,你们玩。”

花柔柔望向花几,就瞧见那只快要不成形状的华盖。

他笑了笑,没再打搅她。

过了约莫一刻钟,猛烈的敲窗声陡然响起!

苏酒被这声音骇了一跳,好容易重新弄出来的华盖,刹那间烟消云散。

她无奈地走到窗边,刚推开窗,就闻见浓浓的烤肉香。

谢容景把盛满烤肉的盘子塞进来,“小爷亲自给你烤的,快吃!”

苏酒忙接过,道了声谢,又道:“这么晚了,谢公子怎的还不就寝?”

“就什么寝,再过几日就是学院大比,今年的蹴鞠比赛,老子可是要拿第一的!”

少年说话间,苏酒才注意到他穿着劲装,浑身都是汗。

怕是刚刚与人练过蹴鞠。

他竟也有这么勤奋的时候……

她想着,歪头笑问:“拿第一固然很好,可若是公子不曾拿到第一,又该如何呢?”

“操!小爷我惯是个输不起的人,这金陵城里谁敢抢小爷的第一,小爷事后定要打断他的腿!”

有着春花秋月容貌的少年,说起话来却字字发狠,毫不含糊。

苏酒讪讪。

这话若是放出去,怕学院之间,也没人敢抢他的第一了啊。

两人正说着话,夜里值勤巡查的严夫子,提着灯怒气冲冲地疾步而来,“谢容景,半夜三更不回屋,你守在别人窗外干什么呢?!”

说着,凑到窗户旁朝里张望,就瞧见帐中映出萧廷琛捧书细看的剪影。

他怒声骂谢容景:“你看看人家怀瑾,年纪小小就考中解元,却半点儿都不曾骄傲,深夜还在刻苦用功!而你呢,白天黑夜就知道乱跑,简直丢尽了你兄长的脸面!”

谢容景撇嘴。

严夫子最不喜他这副吊儿郎当的的姿态,皱眉怒嗔:“我听闻你们班明儿要考校诗书,来,你给我背一遍《逍遥游》。若能背出来,今晚这事老夫就不告诉你兄长了!”

“《逍遥游》?”

谢容景懵圈。

“难道你连这篇文都不曾听过?!”

“瞧夫子说的,这文相当出名,我自然听过!”

谢容景咳嗽了声,琅琅背诵道: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个铁锅炖不下。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需要两个烧烤架。一个秘制,一个微辣,再撒点儿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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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裹上面粉油炸,隔壁小孩儿都馋哭了

“混账东西,还不住嘴!”

严夫子气得执起戒尺,劈头盖脸往谢容景身上抽,“背的什么玩意儿,我叫你撒葱花!叫你撒葱花!”

谢容景跟尾上岸的鱼似的活蹦乱跳,迭声道:“不撒葱花、不撒葱花!应该是裹上面粉油炸,隔壁小孩儿都馋哭啦!”

苏酒目送严夫子追打着谢容景远去,好笑地掩上窗。

她捧着烤肉盘,从洞月门后探出半个脑袋,“小哥哥,你可要食些烤肉?谢二公子特意送来的呢。”

萧廷琛挑开帐幔,含笑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妹妹收了谢二的兔子,又要了他的烤肉,啧,真不敢想象你们今后会发展成什么样。我是否得提前为妹妹预备些嫁妆?”

苏酒刚刚还馋这香喷喷的烤肉呢,被他这么一说,顿时食欲全无。

她瞪了眼萧廷琛,一声不吭地把烤肉放进橱子里,继续不眠不休地研究凝香成物。

姜老先生给的残卷,记载的乃是上古时期,那些香道大师们利用自然界里的各式香料,进行凝香成物。

他们不止拘泥于塑造歌台水榭这种死物,反而更执着于打造“活的”香雾,模仿世间百态,或悲或喜,犹如一出栩栩如生的大戏。

只可惜,那些手法俱已失传。

苏酒翻阅着残卷,颇有些慨叹。

正是更深露重的时候,烟袅袅暗香弥漫,玉绵绵花影婆娑。

她的叹息声在寂静春夜里,格外清晰。

垂纱帐内,萧廷琛翻了一页书,“好端端的,妹妹叹什么气?”

“我寻思着,若能复刻出上古时期的炼香手法,必定会是一番盛景。所谓凝香成物,虽只是个赏玩的东西,但却也能用香雾来承载许多情怀。一出出一幕幕,细细赏玩品味,岂不比欣赏亭台楼阁更有意义?”

“呵,小酒儿小小年纪,却有这番深思熟虑,真叫我吃惊。”少年又翻了一页书,“只是从前的炼香手法早已失传,小酒儿又如何能复刻出来呢?”

寝卧中陷入沉默。

苏酒双手托腮,甜兮兮的小脸上满怀凝思,显然是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半刻钟后,萧廷琛把小黄书塞到枕头底下,散漫地躺进褥子,“春夜寂寞,我与妹妹说个故事听?”

“嗯?”

“从前有位画家唤作文同,他总是非常细致地观察竹子,以致每每画竹时,心中皆有一副构思完善的竹景。也因此,他的画作得到很多人的认可。就连东坡居士都曾评价说,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

清越的嗓音宛若流水。

窗外的几丛牡丹花影,柔柔倒映在绿纱窗上,很是清丽绝伦。

苏酒盯着花影出神。

寂静良久,她霍然起身,朝萧廷琛一笑,“多谢小哥哥!”

言罢,便飞快跑了出去。

少年轻笑,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橱子上。

谢二那个混球,竟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江南首富家的嫡子,当朝贵妃的亲侄……

论身份,似乎还算配得上小酒儿。

第125章 苏酒的牡丹

只可惜他生性狂浪嚣张,便是入朝为官,就这等心计,怕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若把小酒儿赠予他,未免太过浪费……

更何况他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夜风拂过,把绿纱窗上的花影照得斑驳婆娑。

重重叠叠的花瓣倒映在他白皙清丽的侧颊上,宛若天生纵横的花痕,腮上一点朱砂点睛似的色艳,他整个人越发艳丽。

少年闭眼,没再多做思量。

夜雾渐浓。

花丛深处,苏酒单膝蹲着。

借着月色,她仔细观察眼前这一盏即将盛放的牡丹。

观察它的艳丽、它的国色天香,更观察它一层层舒展开花瓣时,那悬在花瓣尖儿晶莹剔透的露珠,那金黄灿烂丝丝分明的花蕊,那悄然怒放的生命张力。

她在看花。

远处的宿舍里,却有人在看她。

阿瞒、周奉先等蹴鞠队员正聚在谢容景屋里,商量蹴鞠时要用到的各种战术。

花柔柔为他们准备了队服,在他们试衣时,独自转向窗畔,托腮望向远处。

这么一看,就瞧见小小的书童,正乖巧蹲在花丛里。

月华如水,他能够清楚地看见苏酒观察牡丹时的认真神态。

那双乌黑湿润的小鹿眼,带着不染世俗的澄澈,干净得叫人惊讶。

他欣赏良久,就瞧见小书童似是得了灵感般站起身,匆匆跑回萧廷琛的寝屋。

没过多久,窗槅内就倒映出小书童努力练习凝香成物的景象。

炼的是朵牡丹,大若祥云,尽管模糊,却贵在具有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雍容华贵之神韵。

花柔柔惊诧地挑了挑眉。

他出身制香世家,祖父花老更是主持金陵城香事雅集多年,他自幼跟随祖父参加各种香道盛事,眼界绝对不低。

却不曾遇见任何一位香道大师,有小酒这般灵气。

假以时日,小酒在香道上的成就,必定惊人!

绝对,

绝对不亚于时人所崇奉的徐紫珠!

“喂,柔柔,你这衣服好看是好看,可我也穿不下啊!”

壮实的阿瞒边拉扯衣带,边大喊。

花柔柔走过来看了眼,替他把衣裳脱下来,“我知道阿瞒你一直在承受这个年纪所不该有的圆润和智障,然而你这双眼睛总该是雪亮的吧,看不清楚这衣裳不是你那件?!”

阿瞒“咦”了声,发现自己刚刚穿过的衣裳,竟绣着谢容景的名字。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啊柔柔。”

花柔柔拎着衣裳,望向谢容景。

只见这位恶名昭昭响彻金陵城的谢家二爷,正对着窗外出神。

目光所及,正是之前小酒待过的牡丹花丛。

他挑起兰花指,“哟,咱们二爷这是在看谁呢?”

谢容景收回视线,皱眉道:

“少管闲事!

“再过七日就是学院大比,我虽烦那群老夫子,却也想咱们书院能拿三项第一。蹴鞠我这边能搞定,诗书那边,有萧廷琛在估计问题不大。香道这项,你对上的可是金时醒和徐紫珠。我若没记错,你有三个月没碰过香炉,怎么,你是立志拿个倒数第一回来?”

“切!”花柔柔不在意地甩了甩宽袖,对着镜子勾弄眉毛,“人家志不在香道上,比什么比?我瞧着,似乎有人比我更适合参加这场比试呢。”

“你是说……”

花柔柔抬眸,笑得奸诈,“虽说天道酬勤,可咱们这些做师兄的,也得给人家攀顶的机会不是?我啊,倒是很想瞧瞧,那位紫珠仙子输掉比赛的表情呢。”

第126章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过转眼,就到了学院大比这日。

今年的大比在金陵书院举行,清晨时分,就有夫子组织府学和女学的学生前来。

巳时未至,书院的校练场上已围坐了上千学生。

其中女学的姑娘人数最少,但却尤为瞩目。

而徐紫珠恰是其中最受欢迎的一位,只往那儿一坐,众星拱月似的,立即有无数双视线悄然却又炙热地落在她身上。

她的庶妹徐暖月坐在她身边,模样很是拘谨胆怯,倒是越发衬得她姿容不俗,清丽出尘。

她无视那些公子哥们含情脉脉的视线,只悠闲地抚了抚裙摆,“暖月。”

“嫡姐,有,有什么事儿吗?”

“以香论道在第三场。”

“是啊,嫡姐一定要夺得头筹才好。”

徐紫珠微笑,“咱们练了那么久,这次凝香成物,我必定要让所有人大开眼界。尤其是,那个叫做苏酒的丫头。”

“嫡姐近日进步神速,自然会叫所有人都吃惊的。”

“暖月。”

徐紫珠又唤了声。

“嫡姐?”

“你知晓否,比一无是处更悲哀的,是分明身怀天赋灵巧,却无用武施展之地。身为下贱,一辈子都会下贱。”

从远处看,白衣少女言笑晏晏,清丽出尘。

可杏眸深处闪烁的,却分明是浓浓的高傲与嘲讽。

此时,被徐紫珠念着的女孩儿,仍还在宿舍里。

苏酒对着更衣镜,在小脸上仔细涂过姜黄,遮掩住幼白细腻的肌肤,才步出寝卧。

萧廷琛不在屋子里,她只当他已经去了校场,于是匆匆往东边儿走。

谁知刚走到半路,转角就撞上个小姑娘。

小姑娘穿女学的校服,与苏酒一般大小,弱柳扶风似的,娇娇怯怯先道了歉。

两人谦让一番,小姑娘才攥紧裙摆,低垂眼睫,白嫩小脸越发红透,“那个,不好意思,请问这附近可有溷轩?”

苏酒愣了愣,怕给她指路她也分不清方向,于是甜声道:“正好我也有些想去,你同我一道罢!来,咱们这边走。”

她虽是少年打扮,只那小姑娘着实没有心机,不曾想到男女有别,颠颠儿地就跟着苏酒走了。

不远处,萧廷琛正拎着从大厨房领来的早膳,慢悠悠回寝卧。

他瞟了眼苏酒的背影,唇畔弯起。

他家好妹妹可真是男女通吃,连周家的宝贝千金都勾搭上了。

这般有贵人运,他该说什么好呢?

少年踏进寝卧,就瞧见花柔柔不知何时溜进来的,正倚在圆桌旁,捏着兰花指,媚眼如丝地盯着他瞅。

他在桌旁坐了,打开食盒,温雅问道:“花公子不去校场,在萧某这里作甚?”

花柔柔挨着他坐了,兰花指捻着垂落在胸口的长发,笑嘻嘻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但说无妨。”

“人家志不在香道,只欢喜设计那些个裙啊衫啊的。我瞅着咱家小酒似是欢喜弄香,不若今儿这场比试,让小酒上场?”

“条件?”

花柔柔翘着兰花指,扭扭捏捏道:“要萧公子亲人家一下!”

萧廷琛盯向他。

欢喜涂脂抹粉的男人,跟个娘们儿似的娇羞,正闭着眼等待。

萧廷琛薄唇轻勾,夹起盘里的鱼,直接把鱼嘴凑到花柔柔嘴上。

“唉呀妈呀!”

花柔柔双手捧脸,羞得眼睛都不敢睁开,“真是羞死人家了!不过萧哥哥你刚刚吃了鱼咩?一股子鱼腥味儿!但人家还是好欢喜哦!你能多亲人家几口吗?”

“呵,只要你欢喜,亲多少次都行……”

第127章 谢容景的下联

巳时至,随着铜锣敲响,学院大比正式开场。

评判台上坐着不少老人,皆是金陵城中学问最顶尖的一拨。

其中,司空院长、花老等也赫然在列。

第一场原本考校诗书,只是司空院长做主,改成了趣味性更强的对对子。

本着公平起见,由不在三校担任任何职位的花老出上联。

在场众人屏息凝神,很快瞧见花老手持联笔,在纸上大书了一行字。

负责场地管理的学生,迫不及待地把上联悬挂到半空。

学生们忍不住低声念诵:

“南通前,北通前,南北通前通南北……”

金陵书院这边,谢容景、阿瞒等人都坐一块儿。

瞧见苏酒匆匆赶来,谢容景冲她招招手,“小酒,来爷身边坐。”

苏酒是一路跑来的,喘着气儿坐下,瞧见半空中的对联,又连忙望向场中选手。

第一场比试,每座学院可以派出两人。

金陵书院派出的乃是小哥哥和司独数。

只见小哥哥并未动笔,司独数正摇头晃脑,手持联笔奋笔直书,显然是有了好对子。

借着敏锐眼力,苏酒隐约瞧见他对的下联乃是:

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

大约是他平日里东西当得多了,常常出入当铺,才对出这一副下联。

然而却是极妥帖工整的。

她放下心,也仔细研究起来,“这上联倒是有些难度……”

身后坐着谢容景的一帮小厮,有小厮眼力见儿好,看出他们公子欢喜这个小书童,欲要让他家公子狠狠表现一番,于是骄傲插嘴道:“这对联有甚难,我家二爷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对!”

“对对对,我们二爷不止长得好看,还大腹便便!”

“错了错了,不是大腹便便,是是满腹经纶!”

一帮小厮你一言我一语,热闹极了。

周边坐着的书生,皆都鄙夷地望向谢容景。

见过吹牛的,

没见过把牛吹上天的。

连苏酒都讪讪起来,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

谢容景见自己被人瞧不起,冷笑一声,“就这破对子,也值得小爷出手?看在你们求我对下联的份上,我便对一个你们瞧瞧!”

说着,咳嗽一声,骄傲道:“南通前,北通前,南北通前通南北……诸位且听小爷下联:男嫖客,女嫖客,男女嫖客嫖男女!”

他对完,嘚瑟地瞅向苏酒,“如何?”

四周寂静一片。

唯独簇拥他的那帮小厮,纷纷鼓掌喝彩:

“好好好!咱二爷才高八斗,永世不败;一统江湖,千秋万代!”

这波吹的,

叫苏酒都替谢容景尴尬。

小姑娘默默把屁股挪远些。

府学那边,有身姿高大的少年,面色阴郁一身锦衣,将写好的下联交了上去。

苏酒认真看去,只见他对的乃是:

“东霸主,西霸主,东西霸主霸东西”。

非常霸道大气的下联,与他的身形气度相当符合。

谢容景见苏酒盯着那少年瞧,于是介绍道:“此人是姜家的养子,叫做姜衍之,才学虽高,却非常不好惹。功夫不错,算是勉强跟我打个平手吧!”

^^

南通前,北通前,南北通前通南北;你投票,我投票,你我投票投你我…咳,恬不知耻地求个票。

另外文中对联是古人对出来的,菜没有那个本事哈哈

第128章 人间两度春秋

“姜家?”

“亦是金陵城里的豪族世家。姜衍之你或许没听过,但他妹妹却相当出名。他妹妹名为姜言蹊,同徐紫珠一样,乃是天香榜上的人物,甚至,比徐紫珠排名还要靠前。只因常年生病,所以鲜少出现在人前。”

“他妹妹也是姜家养女吗?”

苏酒难得八卦。

“不,他妹妹是姜家正正经经的嫡小姐。”谢容景意味深长,“这一对,是有故事的人啊。”

苏酒年纪尚幼,并不明白他说的“有故事”,是什么意思。

很快,场中传来一声娇呼: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迟了!”

苏酒寻声望去,只见跑到女学书案边的小姑娘,正是刚刚跟她去溷轩的那位。

她们已经稍作认识,苏酒知晓她叫周宝锦,乃是周奉先的嫡亲妹子。

这小姑娘虽同她一般年龄,却已经能代表女学参加学院大比。

可见才学非凡。

场中,周宝锦认真地望了眼那张上联,不过须臾就抓起大号联笔书写下联:

“春读书,秋读书,春秋读书读春秋”。

这下联对得极为工整雅致,令在场学子俱都叹服。

因为三座学府都对出了下联,花老含笑,又出了第二联:

“一杯清茶,解解解元之渴”。

一字三用,考校的是选手们对单字多义的理解。

而史上有位才子名为解缙,曾考中解元,因此解解元,乃是真实存在的。

在场学生们纷纷思考的功夫,周宝锦已然提笔对出下联:

“七弦妙音,乐乐乐府之心”。

苏酒瞧着,暗暗点头。

宝锦同样是一字三用,第一个“乐”为取悦,第二个“乐”为姓氏,至于第三个“乐”,加上“府”便是官职名。

只是史上并无记载有乐府大人姓乐,倒是差了些真意。

府学那边换了个文弱书生在对下联。

他对的是,

“五言绝诗,施施施主之才”。

工整是工整,却与宝锦姐姐有同样的问题,缺少真意。

苏酒望向自己书院,小哥哥长身玉立于书案后,仍旧不曾动笔,仍是司独数对出的下联:

“两袋苦烟,宰宰宰相之财”。

第一个“宰”意为宰客,第二个“宰”则是姓氏。

只是,她起步晚,史学方面差了些,却不知史上是否果真有宰相姓宰。

很快,她听见花老点评道:“周王室曾有太宰之官,相当于如今的宰相。而周朝大夫宰孔曾任职太宰,这下联,倒还算稍有真意,只是仍旧欠缺火候。”

他说完,捋了捋胡须,不知想到什么,朗声道:“老夫瞧着,这一轮的胜负,得放在第三副对联上了。”

显然,这第三副对联,难度极大。

等到对联被挂出来时,苏酒定睛看去,果然怔住。

下联为:

“一岁二春双八月,人间两度春秋”。

她细品了下,暗道今年恰好闰八月,即一年之中有两个八月,意即有两次中秋。

而正月和十二月,又曾历两次立春。

故有此上联。

她苦思冥想了半晌,却还是想不出下联。

就连场中学子,也都蹙眉深思。

满场寂静中,谢容景不屑道:

“这有何难,竟把你们这群成日里之乎者也的儒生给弄得鸦雀无言了?等着,小爷对一个你们瞧瞧。”

第129章 徐紫珠的告白

他说完,

朗声吟道:

“一岁二春双八月,人间两度春秋;四书五经诗歌赋,不如洞房花烛!”

他自觉这下联对得很好,因此颇为洋洋自得。

金陵书院的学生却认为十分丢人,不忍再看。

就连苏酒都忍不住捂住小脸,假装不认识他。

恰此时,小姑娘忽然于喧闹的讨论声中,听见萧廷德的声音传来:

“徐姑娘瞧,我这庶弟虽是解元郎,可到底年纪幼小、才疏学浅,因此欠缺火候,连这下联都对不出来,着实有负解元之名。”

她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萧廷德正陪坐在徐紫珠身侧。

徐紫珠甩了甩手中绣帕,并不搭理他。

可萧廷德虽是男人,却生了张碎嘴,仍叨叨不休:“我都不知道我这庶弟究竟是如何考上解元的,想必只是凑巧吧?毕竟,哪里有不会对对子的解元……”

大约是嫌他唠叨,徐紫珠冷冷道:“萧二公子若认为这对联简单,不如亲自上场。若你自己也对不出来,就休要在这里喋喋不休地诋毁旁人。分明是个读书人,怎的偏养了张女人家的嘴?”

萧廷德还有一揽子话没说完呢,被她这么一怼,霎时讪讪不敢再言语。

苏酒收回视线,期盼地望向场中。

此时,场内场外所有学生都束手无策,就连评判台上学问精深的老夫子,也交头接耳,细声探讨。

花老轻捋长须,极为得意,“司空院长,还有一炷香的时间,这第一轮的比赛就算是结束了。您的爱徒,怕是答不出来了。我这上联,出得还算不错吧?”

他涉猎最深的乃是香道,如今能在诗书方面打击下故交,必然自鸣得意。

“是吗?”

司空院长倒是不急,慈忍的目光带着笑意,落在萧廷琛身上。

不过须臾,只见那一身风雅站在书案后的少年,终于提笔。

校场四周上千人的目光,霎时都落在了他身上。

萧廷德忍不住道:“我这庶弟,怕是装腔作势。这上联我瞧着极难,哪里是他能对得出来的?便是对出来,必定也算不得工整巧妙。”

徐紫珠不语,看向萧廷琛的目光,却充满了炙热。

很快,有学生把萧廷琛的下联悬挂起来。

苏酒轻声:

“六旬花甲再周天,世上重逢甲子……”

六旬正是花甲之年,而花甲之后的第一年,又恰好是甲子年,因此称之为“重逢”。

“重”字又有量词之意,竟算是对得极为工整了。

身着天青色交领儒衫的少年,唇红齿白,温雅秀致,一身气度如松如竹。

他谦恭有礼地朝评判台作揖:“小子不才,恰想起花老正是花甲之年,所以特有此对奉上。”

全场寂静片刻,陡然爆发出雷霆般的掌声。

花老摇头叹息,“司空院长这徒儿当真优秀,比我家那个不孝孙儿不知强了多少倍……”

苏酒听见他的赞叹,搁在膝盖上的双手交握在一处,忍不住也为萧廷琛欢喜。

她永远都忘不掉当初山中初逢,小哥哥说他学问是金陵城第一时,那眉眼弯弯的自信模样。

这样的小哥哥,

一定,

一定能走得很远!

她正欢喜,却陡然听见四周传来雷潮般的呼喊尖叫。

小姑娘诧异抬眸,看见徐紫珠不知何时踏进了场中。

一袭白裙,出尘娇俏的少女,

竟当众站到了小哥哥面前!

第130章 君子风度

她从宽袖中取出一方绣花手绢,递到萧廷琛面前。

杏眸含笑,她柔声道:“古时潘安貌美,每每出街游玩,都会有许多市井姑娘,把香帕、花朵等物抛进他的马车里,以示爱慕。如今我徐紫珠当众赠你手绢,萧公子敢不敢接?”

全场哗然。

虽说大齐国风开放,姑娘家上街不必戴遮面幂篱,也能开店做生意、进女子书院读书,但这般当众示爱的姑娘,却是凤毛麟角。

更何况,

徐紫珠还是知州之女。

校场的看台上,苏酒很是惊诧。

惊诧之余,却又剩下深深的敬佩。

原以为这个女人很坏,可她骨子里却是敢爱敢恨,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与喜好,比许多两面三刀的人,已经要好上许多。

一些爱慕徐紫珠的少年纷纷黯然,只恨不能取萧廷琛而代之。

却有不怕事的公子哥儿,在场边起哄,怂恿着萧廷琛快快答应。

徐紫珠递出去的玉手不曾收回,仍旧定定等着萧廷琛的回答。

青衣博带的少年郎,戴一块玄色纱罗乌角巾,越发衬得肌肤如玉,雅致秀丽。

桃花眼潋滟尽四月春阳,他朱唇含笑:

“孔圣人有言,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怀瑾顽劣愚钝,不敢比肩圣人,却也愿效仿圣人所行所为,好生读书,以便将来考取功名,为父母官,兼济天下。”

他说完,谦恭有礼地朝徐紫珠作揖,施施然离场。

一番姿态,

尽显君子之风!

金陵书院的学子们双目灼灼,几乎把他奉若神明!

“啧,”不远处,谢容景面露鄙夷,“小酒你瞧瞧,这人啥都不会,就会作。还‘为父母官,兼济天下’,呸,就他那德行,不剥削百姓就不错了!”

苏酒点点头,深以为然。

谢容景见她与自己站在同一战壕里,心中甚慰,起身道:“蹴鞠比赛就要开始,我也该准备上场。小酒,你可得睁大眼睛看好,小爷我是如何完虐府学那群渣渣的!”

蹴鞠这项,女学的姑娘家嫌弃不文雅,因此每年都会弃权,便只剩金陵书院与府学的儿郎一较高下。

苏酒乖乖应了声好。

“动作要快,姿势要帅,周奉先,该咱们上场了!”

谢容景兴奋,招呼着他的队员们,如同阵风似的刮进了场中。

他们黑带束发,身着花柔柔设计的霜色劲装,巴掌宽的本黑色腰带勾勒得个个挺拔精神,胸前金线绣的梅花,既有风骨,又平添了些江南儿郎特有的似水柔情。

一套衣裳,

设计得竟是极妙的。

苏酒正看得欢喜,萧廷琛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

“好看否?”

少年眉眼弯弯,笑问。

只那桃花眼底,却有漆黑戾气酝酿。

浓墨重彩,

宛若风暴。

苏酒尚未察觉他的不悦。

稚嫩的嗓音,乖巧而认真:

“小哥哥,我觉得能进书院读书,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有福气的事!”

萧廷琛睨着她。

小女孩儿盯着校场,湿润鹿眼中若有光彩。

搁在膝上的双手,因为激动,而紧紧攥住袍摆。

第131章 小酒儿看谁看得这般高兴?

少年眸光微动。

他从不知,他弃如敝履的东西,这小丫头,竟这般在乎。

沉默片刻,他轻笑了声,“没见过世面的小东西……跟着我,以后,哥哥我带你去见识更大,更精彩的世界。”

说着,见苏酒兴奋的目光仍还盯着场内,薄唇弧度微凛,伸手就把她的小脑袋扭过来,“小酒儿看谁看得这般高兴?!”

“我——”

“花柔柔不见了,乖,快去找人。”

“啊?!”

苏酒惊诧。

比完这场蹴鞠,就该花花上场,怎的人却不见了?

“啊什么啊,不许再看蹴鞠,快去找人。”

“哦……”

苏酒虽不舍错过精彩比赛,可是寻找花柔柔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只得匆匆忙忙离场。

校场内,谢容景凌门一脚,把猪皮内胆的藤球踢进了对方场中,引来四周无数叫好声。

他潇洒回眸,瞥向苏酒的位置,却见那里空空如也。

只有个萧廷琛,老谋深算的狐狸似的,笑眯眯的,正襟危坐在那处。

看着倒胃口得很。

少年无端烦躁几分,踢球的力道越发狠厉。

另一边。

苏酒焦急地到处找花柔柔,可对方半点儿踪影也无。

到蹴鞠比赛结束时,她几乎跑遍了半座书院,却仍旧一无所获。

“公子!”她喘着气儿回到校场,“哪里都没有花花,怎么办?”

正说着,一只手搭到她的肩上。

谢容景含怒开腔:“好你个小酒,叫你睁大眼睛好好欣赏小爷比赛,你刚刚是去哪儿了?!怎么,莫不是看不起小爷?!”

说话间,

猛然把怀里抱着的藤球砸到地上!

他实在太恼了。

为了能赢今日这场比赛,他带着周奉先等人通宵达旦练习了很久。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败姜衍之带领的府学队伍。

那么多人为他欢呼,甚至还有女学的姑娘,在私底下悄悄托人赠送手绢给他。

可是,

他最希望能够欣赏这场比赛的人,

却不曾出现。

这让他觉得,他的努力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苏酒被他的火爆脾气骇了一跳,紧忙摆手,“不不不,我没有,我——”

话未说完,主持大比的学生高声道:

“下面进行第三项比试,香道。今年的以香论道,乃是比试凝香成物一项。所谓凝香成物……”

苏酒急了,一把拉住谢容景的衣袖,“二公子,我刚刚是去找花花了!他不见了!可现在比赛马上就要开始,要不咱们去跟院长求情,请他给咱们一点时间找人?!”

谢容景微垂眼帘。

瞧见苏酒的小手,正紧紧攥着他的袖子。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在……

依赖他?

少年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刚刚平地而起的怒意与暴躁,竟莫名其妙烟消云散。

“……这便是所谓的凝香成物。下面宣布各校参赛人选:府学,金时醒。女学,徐紫珠。金陵书院,苏,苏,苏苏苏酒?!”

主持比赛的学生,惊讶地盯着手里那张纸,半晌回不过神。

全场寂静了一瞬,立即炸锅。

就连评判席上坐着的老夫子们,都忍不住面露诧异。

花老的脸色更是极为难看,几乎气得头顶冒烟。

那张纸是他亲笔写就,金陵书院这边分明由他亲孙儿参加,怎的突然变成了苏酒?!

凭什么他的孙儿参加不了,却让苏酒参加!

苏酒的香道很厉害吗?!

最关键的是,

他妈苏酒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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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你必须输给徐紫珠

带着质疑的窃窃私语声,宛若潮水般响起。

无数双视线,接二连三落在苏酒身上。

处于漩涡中心的小姑娘,仍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只那攥着谢容景衣袖的小手,却悄无声息地沁出热汗。

她惶然望向评判台,湿润鹿眼中,同样是不敢置信。

副院长钟有诲从评判台起身,挤开人潮似的学生,满脸严肃地走到苏酒身边。

他抓住苏酒的纤弱细肩,厉声质问:“怎么回事?!”

苏酒茫然。

她也很想知道怎么回事啊!

四周的私语声中,她听见评判席上有激烈的争执声传来:

“我不同意!无名无姓的小子,哪里代表得了咱们金陵书院的脸面?!对手可是徐姑娘,院长莫不是嫌咱们会输得不够惨?!”

“我孙儿呢,司空院长,我孙儿分明才是香道的参赛者,怎的如今连个人影都没有?!你如何管束学生的?!”

霜发白须的老人,头戴进贤冠,身着干净儒衫,腰间悬玉,只捻须而笑。

他目含慈忍,温声道:“今日这场比试,乃是小辈们的较量,咱们这些老东西,横加干涉作甚?事已至此,就这么开赛吧。”

到底是做过帝师的人,虽是谈笑风生,可说话间气势外放,令还欲再言的花老,只得闭嘴。

钟有看了眼苏酒,皱起眉头叮嘱她:

“今儿大比,咱们书院连赢两场,已经很不给府学和女学面子。这次以香论道,由你参加也好,毕竟你远不如徐姑娘,输给她,也算是全了女学和徐家的颜面。切记,待会儿上场后,不可出任何风头。”

他说完,转身回了评判台。

苏酒揉了揉被他抓疼的肩膀,湿润漆眸中,仍是茫然。

且不说这次以香论道,参赛人选为何会由花花变成她,光钟夫子说的这番话,她也无法苟同啊!

若这场比赛只是为了全女学的脸面,那么她参不参加,又有何意义?

她看着钟有诲。

对方已经落座。

望向她的目光,充满了威胁。

而徐紫珠已经施施然入场。

遥遥望向这边的目光,更是充满戏谑与轻视。

苏酒正茫然失措时,一只温凉的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小姑娘抬眸。

萧廷琛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的。

他笑容温和,“小酒儿能参加这场比试,可是花柔柔煞费苦心的结果。小酒儿曾立志成为天下第一的香道大师,这便是你生命中的第一场比试,怎么,你已经望而却步了吗?”

苏酒咬唇。

原来自己能够上场,是因为花花主动把名额让给了她。

若她输了,

若她输了……

小姑娘陡然攥紧双手。

她,

不想输!

哪怕是冲着花花的成全,哪怕是冲着小哥哥的鼓励。

哪怕……

湿润漆眸望向四周。

但见以谢容景为首,无论是司独数还是阿瞒、周奉先等人,都在笑嘻嘻却又认真地鼓励她。

哪怕,

是冲着这群为了金陵书院能够获得三连胜,而日夜苦练本事的同窗!

她要赢,

她想赢!

第133章 终究,掀不起任何风浪

以香论道的比试,终于拉开帷幕。

场中早已布置好三张桌案,上头香炉、灰炭、香粉等物一应俱全。

苏酒位置在边角,位居中间的金时醒,仍是异族打扮,笑眯眯同她打了招呼。

苏酒礼貌回他一礼。

她正要开始调香,金时醒话痨似的,又道:“对了,上次花朝节时,哥哥从旧院里赢来的绣鞋,想必送予你了吧?如何,穿着可舒服?”

苏酒尚未回答,徐紫珠冷笑一声,“金公子,比赛已经开始。你若执意喋喋不休,我是否可以看做你们在互通有无,意图作弊取胜?”

“嘘,脚大的女人不要说话。”

金时醒转过头,郑重其事地朝她竖起食指挡在唇前。

“你——”

徐紫珠生生被怄出满心满肺的火。

她拂袖,紧蹙眉尖,懒得与金时醒计较。

苏酒忍不住悄悄一笑,也开始按照比例调度自己面前的香粉。

她这边工艺繁琐,刚把香粉调好,徐紫珠的香案前,已然升起袅袅香雾。

它们宛若天青色的细线,袅袅升至半空,逐渐汇聚成祥云大的雾团。

徐紫珠纤纤玉手带出细风,不过片刻,那团香雾就化成了两座彼此相依的八角亭台。

随着亭台造型一步步逼真,校场看台上接二连三地响起惊叹:

“不愧是紫珠仙子,这香雾,竟能凝成亭台形状!”

“我的天,我从前只听说过凝香成物,却从未亲眼见过!今儿可真是长了大见识!”

评判台上,花老目光如炬,轻捋白须,“徐家的女儿,倒是比她父兄更有出息。将来前程,不可估量。”

一位老者道:“我听闻,倭国枕香馆遣了使者前来,欲要在明年,同咱们江南善于香道的年轻一辈切磋道艺。名为切磋,实际却应是挑衅吧?江南一带的香道大事,皆由花老主持。如何,花老心中可有合适人选?这位徐姑娘,当已内定了吧?”

花老含笑颔首,眼中皆是赞赏。

四面八方都是此起彼伏的夸赞。

徐紫珠唇角弯起,余光瞥向苏酒方向。

只见那丫头也不知在干什么,竟然连香雾都没弄出来。

少女眼底多出几分轻视。

前几日这丫头在徐府时,连个华盖都调不出来,如今才过去短短几日,她又能进步到哪里去?

终究,

掀不起任何风浪。

她最大的对手,应是金时醒。

这般想着,她望向那位异族少年。

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因是异族男人与中原姑娘混血的缘故,容貌较寻常人多了些深邃。

听闻他母亲只是旧院里的妓子,他爹在他母亲怀上他以后,就离开了金陵,至今音讯全无。

他是被他母亲一手养大的。

悲惨身世造就的,应是个愁苦哀伤的少年。

可金时醒眉宇间却始终跳跃着顽劣欢乐,浑然不知人间愁苦。

“徐姑娘盯着我作甚?比赛当中这样开小差,真的好吗?”

金时醒笑吟吟的,随手扬起一撮香粉。

徐紫珠回过神,就瞧见他面前香雾所凝结的,竟同样是两座亭台!

仿佛是挑衅,这两座亭台,比她的还要稍大些!

第134章 你,相信奇迹吗?

她不忿,金时醒这厮,分明是在故意模仿她!

杏眸中若有怒火,她冷声道:“金时醒,你——”

“我?”

“你——”

“我?!”

徐紫珠垂在腿侧的双手,猛然攥紧。

这厮不止模仿她,还总是刻意打断她说话,简直可恶!

“听闻徐姑娘乃是天仙般的人物,怎的说话却结结巴巴,你倒是好好说话呀!”

金时醒歪着头,洋洋自得地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

“金时醒,我——”

“你?”

“我——”

“你?!”

“……”

徐紫珠双手越发攥得紧了。

白皙的手背上,隐隐可见青筋暴起。

金时醒懒散地拈起一撮香粉,随意洒进香炉,“徐姑娘真是,跟我客气什么,你有话直说就是,我又没拿抹布堵你的嘴。”

随着香粉入炉,袅袅青烟扶摇而上。

金时醒的两座小亭台,越发磅礴大气,又栩栩如生。

徐紫珠怄了一肚子火,眼见着对方在香道上似乎还要压自己一头,这才不再跟他争执,只专心雕琢自己这边的香雾。

小亭台已然成型,是不可能在体积上胜过金时醒的。

那么,只有在精巧方面取胜了。

这厢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另一边,苏酒却是悠游自在。

她原以为自己会怯场,然而并没有。

正如小哥哥所讲的成竹在胸的故事,这七日,她天天观察牡丹直到深夜。

一朵牡丹,是如何从花骨朵开至荼蘼的,每一片花瓣是如何舒展开的,她记得清清楚楚!

天青色陶瓷香炉内,有青烟袅袅而起。

却并非呈一道直线,而是如同隔江的烟雨,自镂花炉盖内缥缈四起,逐渐在半空中汇聚成祥云大的香雾。

“这是作甚?香雾都散了,还如何凝结成物?”

四面八方都传来惊奇的议论声。

就连评判台上,也都是惊疑不定的目光。

“这小娃娃莫不是认为夺冠无望,所以干脆自暴自弃?”花老冷笑,“早知如此,还不如叫我那不成器的孙儿上场。至少,不会如此丢脸!”

钟有诲笑了笑,“书童年幼,自然比不得徐姑娘才艺斐然。我听闻徐姑娘曾拜师花老,可见花老调教有方。她赢了,花老也算是极有颜面的。”

校场内,就连徐紫珠也忍不住用余光注意苏酒。

在看见半空中那团缥缈香雾,她弯了弯唇角,低声道:“金陵书院怕是疯了,让这种水平的人与我同台,分明是对我名号的侮辱。”

被所有人注视议论的小姑娘,却仿佛进入忘我境界。

她唇边始终噙着一抹甜甜笑意,颊上酒窝深深,纤细小手不慌不忙地朝香炉中添粉。

四周是缭绕香雾,正折射出暮春的阳光。

她如同蓬莱仙山中的小童,随手拂过半空,那些香雾霎时便凝结成一道花瓣形状。

一片片花瓣,在半空中成型。

它们若有生命,逐渐汇聚拥抱在一起,形成花骨朵。

四周的惊疑声逐渐归于安静。

他们呆呆看着校场,只见气度恬淡雅致的稚童,仰起小脸,朝花骨朵吹了口气。

校场边。

谢容景抱着藤球,丹凤眼底皆是震惊,讷讷道:

“萧怀瑾,你,相信奇迹吗?”

第135章 我只相信,天道酬勤

随着苏酒吹出那口气,香雾凝成的花骨朵,仿佛若有生命,于半空中舒展开重重花瓣。

气态雍容,高贵典雅。

正是百花之王,倾国牡丹。

而苏酒,就站在牡丹花下。

穿若草青的大袖,气质温暖而干净,如同一轮初升的太阳。

萧廷琛摇开水墨折扇,笑得格外温柔:

“我不相信奇迹,我只相信,天道酬勤。”

这些时日以来,他家小酒儿付出的努力,值得起今日的成果。

而他说完,却觉隔空一道劲风,正朝那大若祥云的香雾牡丹袭去。

少年“唰”一声收拢折扇。

他手底掐诀,一道劲风掠出,在半道中就把对面的劲风打了回去。

抬眸,只见面色阴郁的姜衍之,正坐在对面看台上,毫无表情地盯着他。

“有意思……”

少年低笑。

似是挑衅,他手底涌出浑厚内劲,毫不犹豫地袭向姜衍之。

周遭之人只能感觉到有风掠过,却不知除了校场之内的比试,竟还有两人在进行着无声的较量。

谢容景自幼习武,也察觉到了姜衍之的小动作。

他“啐”了口,“姜家倒是捡了条恶狗回去。不顾伦常,惦记着他妹妹也就罢了,如今下作手段都使到小酒头上,怕不是活腻了!”

刚刚的劲风若是扫到香雾牡丹上,必定会摧毁小酒的心血。

他正要动手,萧廷琛忽然止住他。

谢容景望去,原来姜衍之已经起身离席。

校场内,苏酒嗓音脆甜:

“万物皆有生命,万物皆有轮回,小酒不敢妄言其中真谛,却也想通过香道,细品一花一世界的微妙。”

她说完,郑重朝评判台作揖行礼。

司空院长面带笑意,微微颔首。

旋即,他转向花老等人,温声道:“这场以香论道,似乎有结果了。”

众人面色各异。

结果,自然是金陵书院三场全胜。

苏酒欢喜得什么似的,不顾旁边徐紫珠的冷眼,下意识望向看台边。

只见小哥哥折扇轻摇,面带笑容地看着她。

小哥哥的身边,谢容景、周奉先、司独数等人都在,就连花柔柔也不知何时回来的,正与阿瞒勾肩搭背。

他们一致朝她竖起拇指,笑容灿烂。

小姑娘眼若弯月,欢欢喜喜地奔向他们。

暮春的风从耳畔呼啸而过。

她的袍裾与宽袖在春风中飞扬,带起残留的细微香雾。

纤细脚踝若隐若现,娇嫩婉约,恰似初生细藕。

苏酒想,

她是真的,

真的欢喜这里!

欢喜这些同窗!

……

傍晚时,苏酒特意去大厨房做了一笼拿手蒸包,送给花柔柔以作谢礼。

花柔柔是单独的寝卧,里面堆满了各种草图、布料,针线篓更是随处可见。

他正坐在窗下,拿着个圆圆的手绷绣花。

听说了苏酒的来意,他咯咯娇笑,捏着细针的手翘起兰花指,“瞧小酒说的,这有什么好谢的?反正人家也不喜调香,人家啊,就欢喜给人做衣裳穿!

“再说了,小酒本就比人家有本事,你赢得比赛,全是你自己努力使然!现在人家也要用功,争取在半个月后的衣妆展上夺得头筹呢!”

他说完,恰有小厮急匆匆进来。

第136章 梁上君子

他踏进门槛,朝花柔柔拱了拱手,“公子,老太爷请您回府一趟。您今儿让旁人上场论香,老太爷十分生气。”

“我就知道他要寻我麻烦……”

花柔柔说着,不耐地放下绣花针与手绷,与苏酒道别后,便与那小厮一道去了。

苏酒返回寝卧,看见青天白日的,萧廷琛那厮歪靠在太师椅上,双腿悠闲地敲在书案上,又拿了本春宫图看得起劲。

“小哥哥,花家来人,把花花请了回去。”

她软声。

“哦……”

“我认为花花敢反抗他祖父,非常有勇气。我就不如他,我总是没骨气的。”

“哦……”

少年尾音慵懒,浑不在意地翻了页书。

苏酒微恼,上前去抢春宫图,“小哥哥,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萧廷琛抬眸浅笑,“小酒儿今日论香,敢罔顾钟副院长的叮嘱夺得胜利,也很有勇气啊。”

苏酒怔住。

萧廷琛趁她不注意抢回春宫图,边津津有味地翻看,边顺嘴道:

“世间很多比试的背后,是各方势力的角逐。能够不畏强权使出自己的真实本领,完成一场真实的比赛,何尝不是一种勇气呢?我家小酒儿谁也不必敬佩,敬佩你自己就足够了。”

苏酒咂咂嘴。

小哥哥说得好有道理,

她竟无言以对。

……

一连数日,花柔柔都不曾来学堂读书。

苏酒渐渐担忧起来。

已是深夜,她正提笔临帖,忍不住又偏头望向榻上的少年,“小哥哥,花花他——”

“我的小酒儿成日里花花长、花花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家的书童呢。”

少年呈大字躺在缎被上,拿书卷蒙着脸,一派慵懒模样。

苏酒不忿上前,掀开他遮脸的书,“可花花是因为把比赛的机会让给我,才被他祖父叫回去的。现在他学也不来上了,你叫我如何放心?”

萧廷琛盯着她。

苏酒被他盯得发毛,“你,你看我作甚?”

“呵,”萧廷琛从榻上一跃而起,“我这人,素来见不得旁人扭扭捏捏。既不放心,我领你去花家看看就是,谁叫我宠你呢?”

说话间,已动作利落地穿戴起来。

“去花家?”苏酒却很是惊诧,“深更半夜的,咱们冒昧拜访,会不会不合适?难道不需要下个拜帖什么的吗?”

萧廷琛扣好腰带,“我家小酒儿与那群老夫子呆久了,竟也学的这般迂腐。小酒儿且记住,只有关系平平的人登门拜访,才会提前下拜帖。关系好的,都是直接上门。”

说着,握住苏酒的细腕,往门外走。

“可是……小哥哥与花花的关系,还没有好到直接上门吧?”

“直接上门的又可分为两种,一是关系好,二是梁上君子。恰不巧,你哥哥我今夜就要做回梁上君子。”

“梁上君子指的是窃贼呢。”

苏酒嘀咕。

少年笑吟吟的,“可好歹也沾了‘君子’二字不是?”

出了寝卧,苏酒正纳闷儿萧廷琛要如何带她去花家,就听得少年嗓音低醇撩人:

“小酒儿可羡慕飞鸟?”

“飞鸟?”

话音落地,小姑娘只觉身子一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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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住!

第137章 想葬入我家祖坟,也是使得的

黑夜沉沉,金陵书院灯火三千。

无数书生正埋头苦读,为今秋的乡试做准备。

却有身姿劲瘦挺拔的少年,抱着个小小的女孩儿,如同夜空中侵袭而过的飞鸟,正疾速掠过那些高低错落的屋檐殿宇和孔圣人像。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

苏酒慢慢睁开眼,两人竟已离开书院。

天际是墨蓝色,与连绵起伏的丘陵勾勒出江南春夜的画卷。

远处,金陵城的夜市仿佛融化的金箔,于无边黑暗中格外灿烂辉煌,恰似嵌在江南土地上的一颗明珠。

“好看否?”

少年笑问。

“好看!小哥哥,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小姑娘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崇拜,尽管平日里经常被他捉弄,可此时此刻,她却有种与有荣焉之感。

萧廷琛微笑,“趁风不注意,踩在它头上就能飞起来了,这就是轻功,很简单的。”

苏酒:“……”

我信你个鬼!

不过瞬间,萧廷琛仿佛冲向猎物的苍鹰,陡然朝金陵城深处掠去。

深青色回字纹的丝织翘头履,轻盈踩在一处卷起的屋檐上,“这就是花府。”

苏酒好奇看去,只见这座府邸结构森严,因是深夜,四面八方格外静谧,只偶有几座屋子尚留着灯火。

府中遍植奇花异草,风中充斥着有沁人心脾的幽香。

不愧是制香世家。

苏酒轻声道:“花花不喜香粉,身上的气味儿乃是干净的皂荚香。但花府的穿堂风里,至少夹杂了数百种香味儿,兼之遍地种着奇花异草,我着实不能分辨出那点儿皂荚香。”

她身后,容貌艳雅的少年,红唇轻勾。

昏暗的灯火中,有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蝴蝶乘风而来。

它扇动羽翼,轻巧落在萧廷琛指尖。

少年微笑,微一抬指,黑色蝴蝶便立即朝某个方向掠去。

他抱起苏酒,毫不犹豫地跟上。

半盏茶后,两人在一座格外阴森的屋宇外停下。

苏酒仰头,借着檐下灯盏,看清楚了屋宇的匾额,“这是花府的祠堂,小哥哥,花花会在祠堂里面吗?”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萧廷琛浑不在意,已然负手踏上屋宇外的台阶。

苏酒简直无语。

这是别人家的祠堂啊,乃是供奉历代祖先的森严场所,怎的小哥哥跟回自个儿家似的自在?!

萧廷琛推开槅扇。

祠堂里阴冷黯淡,无数牌位供奉其上。

花柔柔蜷缩在蒲团上,正睡得酣甜。

显然,这货是在被花老关禁闭。

苏酒小心翼翼踏进门槛,紧张地先拜了拜那些牌位。

萧廷琛挑眉,“这又不是小酒儿的祖宗,你拜他们作甚?若想拜祖宗,大可拜我家的。便是小酒儿百年后想葬入我家祖坟,也是使得的。”

他全然是调戏口吻。

苏酒单纯,并不解他在胡说八道什么。

她瞪他一眼,认真道:“逝者为大,生者当予以足够的尊重。咱们偷入花府本就于礼不合,如今还闯进人家祠堂,更应该对主人家足够敬重才对。”

两人正说着,花柔柔被吵醒了。

第138章 赌约

他揉了揉双眼,看清楚两人,见鬼似的瞪大眼睛,“你你你你你,你们怎么来啦?!”

说着,又喜不自禁地跳起来,“来得好哈哈哈,快带人家离开这鬼地方吧,这几日,可给人家憋闷坏了!”

苏酒颇有些愧疚,“花花,这事儿都怪我,若非你把以香论道的名额让给我,你也不会……”

“此事怎能怪小酒?人家本就不喜那些个香香粉粉的玩意儿,才不想参加以香论道呢!”

少年翘起兰花指,捏着一缕长发往指间缠绕,眼神间满是向往,“三天后就是金陵城的衣妆展,人家早设计了两套衣裳,就只想在衣妆展上夺魁呢!

“人家最大的愿望呀,就是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衣妆店铺。可惜祖父最恨人家弄那些个衣裙钗饰,说那是上不得台面的行当,不愿意出银子……”

他忽然眼神发亮,“不过我听说,这次在衣妆展上获得桂冠的人,可以得到江南织造捐赠的三千两白银!于我而言,足够弄一家成衣店出来了!”

苏酒歪头,“既如此,花花参加就是。你那么擅长设计衣裳,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花柔柔娇羞地叹了口气,“若只是设计衣裳,当然算不得难事。难就难在,这衣妆展是需要把设计的衣裳展示出来的。

“我听说,谢家绸缎庄请了徐紫珠助阵,她本就极负盛名,身段又很是不错,赢的几率相当大。至于男式衣妆,谢家大少好似是让谢二亲自登台。我听说呀,他好似是想撮合谢二和徐紫珠这段姻缘呢!坦白说,徐紫珠在金陵城挺吃香的……

“咳咳,言归正传,小酒你是知道的,谢二长成那个妖孽样,容貌可是相当能打,金陵城里又有几个男人能扛得住?我该请谁好呢……”

苏酒讪讪。

真的是……

哪里都有徐紫珠啊!

花柔柔正苦思冥想之际,一道冰冷威严的声音陡然响起:

“谁也不必请,你就给我好好待在祠堂反省!”

话音落地,祠堂的槅扇猛然被推开!

无数灯笼亮起,花老披着件衣裳站在门槛外,满脸恨铁不成钢。

花柔柔又紧张又害怕,“祖父……”

“哼,还知道我是你祖父?!我叫你好好钻研香道,将来继承我的衣钵,你可有听进去?!整日里不学无术,竟想这些歪门邪道,你对得起死去的爹娘吗?!”

花老越说越怒,“来人,给我把这不肖子孙捉起来,老夫要家法伺候!”

他身后的小厮们立即冲了过来。

情急之下,苏酒挺身而出,张开双臂挡在花柔柔面前。

“三天!”

她稚声。

花老一贯看她不顺眼,皱眉道:“什么三天?!”

“三天后,就是金陵城的衣妆展,请您让花花一试深浅!世间三百六十行行当,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全凭兴趣使然!若花花在衣妆展中赢了,证明他在这一行本就有天赋,请您允许他从事这一行!若花花输了,若花花输了……”

小姑娘眼神略有些慌乱。

“若我输了,我愿意从今往后都听爷爷的话!好好从事香道,绝无忤逆!”

素来娇柔娘气的少年,忽然站了出来。

他双手垂在腿侧,俊秀的面庞上,有着难得一见的坚毅。

第139章 嫁衣

花老盯着他,浑浊老目透着思量。

祠堂中静若闻针之际,忽有轻笑声响起。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名满金陵的温润君子萧廷琛,正慵懒倚在供桌边。

少年桃花眼笑得弯起,“不过三日之约罢了,花老不敢赌吗?香道香道,最讲究的乃是道心。道心掺杂,终究不稳。这样调出来的香,果真能登大雅之堂?”

也许是花柔柔的决心打动了花老,也许是萧廷琛那席话令花老动容,总之,最后他允了这个三日之约。

花柔柔随苏酒从花府出来,叹道:“还是外面的风景好啊!小酒今夜立了大功,走,我请你去海棠馆吃宵夜去。”

三人沿着秦淮河畔,边散步边往旧院走。

周遭凉风习习,人声鼎沸,夜市相当繁华热闹。

花柔柔伸手把一缕长发勾到耳后,对着河面,笑道:

“我们家是数百年的制香世家,所以我爷爷也希望我能继承衣钵。毕竟,我爹娘早逝,家里就剩我这么个独苗苗。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我花柔柔或许算不得什么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在自己的梦想上,却无论如何也还是想要坚持一下的。小酒,你应当能明白我的心意吧?”

苏酒认真点头。

这世上,再没有旁人比她更明白花柔柔的心情。

小姑娘眼中若有光彩,“花花,这次衣妆展,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就是。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倾尽全力!”

“啊哈哈,我就等着小酒这句话了!”花柔柔笑得奸诈,“我不是正缺上台展示衣妆的美人么,就想着小酒替我走一回呢!小酒五官精致甜美,也就皮肤稍微黄了些。不过这都是小事,由我花柔柔亲自给你打扮,包你变得比徐紫珠还漂亮!”

他兴奋得双手捂脸,一个劲儿地激动。

苏酒却愣在当场。

徐紫珠已经相当嫉恨她,若知晓这次她们又对上,估摸把她剐下一层皮的心思都有了……

“那个……花花,我是男孩儿,扮成姑娘家,怕是不好吧?要不,要不你另请高明?”

苏酒弱弱开腔。

“你说啥?风太大人家听不见!”

花柔柔掏了掏耳朵,忽而笑嘻嘻傍上一个路过的男子,“哎哟,这不是王兄吗?真巧啊!”

“你谁啊!快走开!离我远点儿!”

“哦哟,王兄上次欠人家半两银子还没还呢!”

花柔柔甩着帕子,跟人家走远了。

苏酒无言以对。

萧廷琛同情地摸了摸她的头。

……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花柔柔把苏酒带到一处静辟街尾,掏出把黄铜钥匙打开库房,“这是我用攒了许多年的银子买下的店面,因为这条街相当荒僻,所以只能当仓库使。”

随着屋门打开,苏酒好奇地望进去,只见店铺面积很大,里头堆积着数不胜数的布料,还有好些襦裙挂在墙上。

这些襦裙用料讲究,刺绣精致,是苏酒不曾见过的款式。

她赞道:“真好看……花花,你好厉害呀!”

“这就叫好看了?我给小酒看个更厉害的!”

花柔柔得意地翘起兰花指,随手扯下块红布。

苏酒望去,只见店铺中央摆着两座人台。

人台上套着的衣裙,乃是大婚时所穿的喜服。

男女各一套,光华耀目,隆重高贵,令这座封闭太久的店铺,瞬间熠熠生辉。

“好看否?!”

花柔柔越发得意。

苏酒认真点头。

究竟有多好看呢?

每个女孩儿,大约都曾梦见过自己大婚时所穿的嫁衣。

而花柔柔设计的这套嫁衣,足以满足所有女孩儿的梦!

苏酒伸手,小心翼翼摸了摸嫁衣外罩着的火红轻纱。

云朵般的触觉,恰似朝霞桃花,令人惊艳。

花柔柔把苏酒揽到怀里,“乖小酒,等会儿你扮作姑娘,穿这套凤冠霞帔。我呢,就勉为其难扮作男人,穿另一套喜服。哦呸,人家本来就是男人嘛!”

两人背后,被从头到尾忽视掉的萧廷琛,骨节分明的手指卷着一截布料,面无表情地挑了挑眉。

第140章 点绛唇

店铺深处。

花柔柔不顾苏酒的挣扎,拿着块湿帕往她脸上擦,“你别乱动,当心擦破了皮!我得给你把脸儿擦洗干净,才能为你梳妆啊!哎,都说了别动!”

苏酒不敢不动啊!

她脸上的姜黄是涂上去的,用那湿帕一擦,定然露馅儿!

可惜花柔柔到底是个少年郎,力气极大,死死箍住她的肩膀,愣是没叫她挣开去。

他盯着苏酒的脸蛋,擦了一下,又擦一下……

“哎呀妈呀,小酒,你这脸什么情况?怎的还会变色?”

他惊诧不已。

暮春的阳光从窗棂洒落,站在窗畔的小书童,分明生了副冰肌玉骨。

一张脸蛋白嫩得好似能掐出水,紧咬唇瓣的小模样,当真叫人心疼。

苏酒讪讪,紧张地低垂双睫,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好怕花花发现她是女儿家。

那样的话,

她是不是就不能跟着小哥哥去书院读书了?

“我知道了!”花柔柔忽然一拍手,“定是书院中富家公子太多,五哥哥害怕他们占小酒便宜,才叫小酒故意遮掩容貌的,是也不是?”

“唔,你说的都对。”

苏酒小小声。

花柔柔如获至宝喜不自禁,忙烧了热水,叫苏酒先洗个澡,把满身的姜黄都洗掉。

一刻钟后,苏酒害羞地身着素白里衣,站在花柔柔跟前。

花柔柔细细打量,只见小书童鸦发柔顺,肤白胜雪、脸蛋绯红,全然一副娇羞如花、任君采撷的小模样。

而她的身姿着实娇小纤细,恰似弱柳扶风,叫人怜惜。

虽低垂眼睫,可眼尾却有天然的桃花淡粉,更难得气质干净、不妖不媚,仿佛出水莲花似的温婉清丽。

他摇头叹息:“小酒儿生了副媚人的容貌,长大后,也不知怎么得了?五哥哥若是强大,兴许能护得住你,否则……”

否则如何,

他没往下说。

他很快捧来那袭华贵隆重的嫁衣,“这嫁衣本就裁得纤细,需得纤弱之人方能穿上。好在小酒年纪尚幼,穿上倒也不难。难就难在……”

“身量?”

苏酒望了眼曳地的重纱裙摆。

花柔柔笑了笑,“有我在,便没什么困难的。”

说话间,小心翼翼为苏酒穿上嫁衣。

火红色的嫁衣,绣满了葳蕤娇花,铺散开的裙尾,犹如云霞般灿烂。

偏那细腰盈盈不堪一握,风中嫩花似的娇柔。

缀满东珠的霞帔珍贵无匹,凤冠上的点翠工艺更是登峰造极。

苏酒虽容貌稚嫩,可被花柔柔用出神入化的点妆手法细细勾勒之后,恰似那将放未放的菡萏,别有一种美。

小姑娘紧张地仰着脸儿,任由花柔柔为她点唇。

“好看吗?”

她小声。

这是她第一次梳妆呢。

花柔柔收了唇脂,眼中带着惊艳,“金陵城内,无出小酒之右者。”

说着,又取了双木屐来。

这双木屐很高,苏酒踩着,身量瞬间上升许多。

幸得嫁衣裙摆很长,因此不曾叫人看出端倪来。

花柔柔激动捧心,“有美如此,这次衣妆展,我赢定了!小酒,我租了轿辇,你先去怡水园,我换了喜服,稍后就到!”

怡水园乃是这次衣妆展的筹办地点。

苏酒乖乖点头。

她离开后,花柔柔崩溃地望着空空如也的人台。

“我他妈*¥#%!!老子的衣裳呢,老子的喜服呢?!”

^^

大魔王:呵,大小正好。

(~ ̄▽ ̄)~

第141章 谢家亲事

今日天气晴好,怡水园中露台高建。

四周也搭好了看台,入席的大抵都是金陵城内绸缎庄、成衣铺的老板、掌柜一类人物。

亦有世家贵女端坐其中,想提前细观今年江南一带流行的服饰。

居中的看台上,坐着几位评判。

徐知州抚须笑道:“这样的活动很有意思嘛,有小女助阵,谢家绸缎庄,定能夺冠。容致以为如何?”

他口中的“容致”,正是谢容景的亲哥哥,谢家的掌舵人——

谢容致。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岁。

面如冠玉,气如幽兰,身着品蓝色锦袍,举止之间,当真有君子之风。

他微笑道:“若能获胜,便是托大人之福。”

“哪里、哪里!说起来,谢大少已是弱冠之年,怎的还不议亲?你爹娘虽离世,可府中祖父尚在,应当为你操心此事的。”

“谢家生意庞大繁琐,容致才疏学浅、经验尚少,生意场上已是应接不暇,又哪里有时间议亲?平白耽搁人家女孩儿罢了。”

“此话不妥。正所谓先成家后立业,容致还是应当极早议亲。说起来,我掌上明珠明年便该及笄,也正到了议亲的年纪……”

“徐姑娘才貌出众,我早有耳闻。”谢荣致挽袖,亲自为徐知州斟茶,“舍弟容景虽顽劣,却自幼习得一身武艺。便是走不通科举,将来走武举,亦有出头之日。若徐大人果真有结亲之心,不如撮合令爱与舍弟,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他语带诚恳。

徐知州的脸色却难看了几分。

谢容景,

金陵城里里外外谁不知道他就是个腹中草莽的绣花枕头?

五岁就敢在大街上掀姑娘家裙子,十二岁就带着一帮小厮大摇大摆去逛青楼妓馆,在书院里连年成绩倒数……

这样不学无术的纨绔,

他怎么可能会把女儿嫁给他?!

老脸上的八字胡抖了抖,他哈哈笑道:“风太大,谢大少说了啥,本官着实不曾听见。衣妆展快要开场,咱们还是安心看展罢!”

谢容致低眉敛目,眼底神色黯淡了几分。

他是真心想为弟弟谋个好婚事,无奈连着求娶了多位世家贵女,却愣是没人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男人目光如水,温柔落在远处的楼阁上。

容景大约正在那儿更衣。

他不过说了句希望谢家绸缎庄获胜,容景就愿意亲自登台展示谢家衣衫。

多乖巧顾家的弟弟啊,

怎的就没有姑娘喜欢?

这厢谢容致仔细思量着谢容景的婚事,另一边,苏酒已经到了怡水园内。

她躲在专供更衣的楼阁里,愣是不敢出去。

因为垂纱帘外,就站着徐紫珠。

真是……

冤家路窄。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有熟悉的嗓音响起:

“徐紫珠,你知晓我为何要出来丢人现眼吗?”

苏酒愣了愣,

这是谢容景的声音。

徐紫珠淡淡道:“谢二爷还知晓你出来就是丢人现眼?”

“呸!小爷跟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听说你爹想撮合你和我兄长,我来就是为了警告你,最好别有那副心思!我兄长早有意中人!”

第142章 进退两难

“呵,说的好像我多么乐意嫁你兄长似的。明明白白告诉你罢,金陵城里,我徐紫珠看得上眼的,只有萧廷琛一人!”

躲在垂纱帘后的苏酒,

默默捂脸。

为啥总是叫她听见这些秘密?!

好在有侍女进来催促上场,那两人没再多留,各自走了。

苏酒松了口气。

她站到窗畔,小心翼翼从帷帘后探出半张细白小脸。

但见各家成衣铺、绸缎庄请来的美人、公子都穿着款式新颖的衣衫,随着台上主持报店铺名号,而一个个轮流上台展示。

其中有店铺别出心裁,为吸引注目特意请了旧院里有名的引客(《东京梦华录》记载北宋汴梁的市井间有引客,主要指的是古时候的裸.模,当然不会裸太多)前来。

那些引客身着设计大胆的纱裙,有香肩半露者,有裙裾开衩至大腿者,稍露皮色,当真撩人得紧。

不过皮色魅力终究只能吸引一时,大部分人看了个热闹,很快就把重点重新放回了衣妆上。

然而若论衣妆,自是徐紫珠与谢容景身上穿的那套更为出色。

谢家绸缎庄显然精心设计良久,不止衣料精贵细腻,款式更是别致贵重,绣满风荷的裙裾宽袖,尽显江南初夏之美。

因为主色调是霜白,所以在一堆花花绿绿中相当出彩吸睛。

而两人又生得好,站在一块儿的姿态,真真如金童玉女,一上台便艳压群芳。

叫苏酒看了,觉得很没有信心获胜。

她紧张地对了对手指,“都快开赛了,花花怎的还不来……难道待会儿,我要一个人上场吗?”

话音落地,露台之上的主持高声道:

“请裁莲风露香的人上场展示!”

“裁莲风露香”,正是花柔柔所取的店铺名。

苏酒闭了闭眼,以一种豁出去的心态,慢慢踏出楼阁。

楼阁有空**桥与露台相连。

拱桥下方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湖泊四周雕梁画栋、亭台错落,映着怡水园的湖光山色,景致自是极美。

众人仰头看去,就瞧见有美人凌波而来。

他们并不知晓苏酒穿了很高的木屐,只觉她一步一摇曳,一步一生莲,弱柳扶风似的娇柔艳美。

露台上,徐紫珠紧盯着姗姗而来的苏酒。

因为距离太远,她并未能看清楚苏酒的容貌。

却也能感受到,周遭观客们惊艳的目光。

她淡淡道:“裁莲风露香……我倒是不曾听说过。再者,这姑娘穿的是嫁衣吧?怎么,这次衣妆展,嫁衣也可以参赛吗?”

“也没说不许穿啊。”

谢容景小声哔哔。

徐紫珠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万众瞩目的苏酒,恰行至拱桥之上。

不知怎的,她有些腿软。

前面就是露台,谢容景和徐紫珠都在,若她继续往前走,必定会叫他们发现她就是苏酒。

届时她女儿家的身份曝光,按照徐紫珠对她的记恨,难道还会容许她继续在金陵书院读书吗?

小姑娘进退两难。

“她怎么不往前走了?还参不参赛啊?”

四周传来议论。

谢容景眯了眯眼。

莫名觉得,

这美人,有些面善。

第143章 花嫁

苏酒拢在宽袖中的小手,紧紧攥起。

旋即,她似是下定决心,慢慢踏了出去。

君子一诺,

重若千金。

答应花花的事,她一定会办到!

恰此时,有暮春的风穿花拂柳而来。

伴着几只黑色蝴蝶,和一张火红色轻纱喜帕。

喜帕似一只火蝶由远而近,如有灵性般轻柔落在苏酒的头上,恰恰遮掩了她的容貌。

而这喜帕设计得着实宽大,帕角流苏曳地,愈发添了几许恣意美艳,因是透明轻纱质地,比寻常喜帕更多风流轻盈。

围观的世家贵女被惊艳,纷纷接二连三地低声议论,也想在大婚时,去那神秘的裁莲风露香定制喜服。

如有神助的喜帕,令苏酒彻底松了口气。

她在露台站定,按照花柔柔教导的,一字不漏地稚声道:

“此衣名为花嫁,裙裾上所绣的乃是桃花,取‘陶之夭夭,灼灼祁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之意。宽袖与领口上所绣的,乃是夏之并蒂莲花,冬之飞雪鸿雁,取‘冬之日,夏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之意。愿与诸君共赏。”

说罢,朝下方看台慢慢侧身,细细展示过这套嫁衣,才福身行礼退至露台边缘。

谢容景又眯了眯眼。

这声音……

仍旧熟悉得紧。

一百多套服饰陆陆续续登场,其中最受人瞩目的,清雅风格里当属谢家绸缎庄设计的两套“一一风荷举”,艳美华贵风格中,则当属苏酒身上那套“花嫁”。

评判台上,徐知州抚须而笑,朗声道:“本官认为,还是谢家的‘一一风荷举’,设计得最令人满意。”

江南织造局的几名官员交头接耳商量片刻,其中一位年长女官笑道:“花嫁寓意极美,只可惜这场衣妆展是要求男女服饰各出其一,因此我等亦选谢家的‘一一风荷举’。”

谢容致不知在思量什么,盯着苏酒所穿花嫁,温雅的俊脸上有些微出神。

无人察觉,他眼底柔情弥漫,白皙的耳尖更是逐渐泛开些微红晕。

而他很快回神,温声道:“这套花嫁,形制超脱寻常嫁衣的保守沉闷,平添风流艳丽,更能衬托女子窈窕之美。谢家绸缎庄,甘拜下风。”

他竟选了花嫁!

看台四周的人俱都震惊。

徐紫珠愠怒,拂袖道:“谢容景,这算怎么回事?你们谢家请我登台,可你兄长自己都不肯投自己一票,这叫什么道理?!”

然而她怒归怒,因着三位评判中有两位投了“一一风荷举”,所以比赛的桂冠,仍旧会落在他们头上。

苏酒轻蹙双眉,上前一步,脆声道:“敢问织造大人,若‘花嫁’有男式喜服,您可会转投花嫁?”

“这是自然。”

那位年长女官颔首。

苏酒忙朝四周张望,好容易寻见花柔柔,却见他哭丧着脸,无奈地摊开双手。

小姑娘歪头,茫然不解。

花柔柔跺了跺脚,对着她捶胸顿足。

苏酒仍旧不解他是何意。

她只看到,这样重要的比赛,花花居然还不曾更衣。

若是输了……

他这辈子,

可就没办法从事欢喜的职业了!

那厢,徐紫珠悠然掸了掸衣袖,冷笑出声:“这位姑娘,你所谓的男式喜服,究竟在何处?织造大人也是很忙的,可没时间跟你在这儿耗。”

苏酒咬了咬唇瓣。

第144章 本君所穿喜服,亦是花嫁

恰此时,有风盈盈而来。

它们吹拂着苏酒的重纱裙裾,隐隐露出下方的乌青木屐。

徐紫珠眼尖,立即注意到那木屐颇高。

她挑了挑眉,缓步走近苏酒,“裁莲风露香……这店铺我听都不曾听过。这位姑娘,敢问你们老板从何处而来,店铺又开在何处?你所谓的男式喜服,又究竟在何处?”

她在苏酒身畔站定。

不过瞬间,就嗅到苏酒身上若有似无的淡淡柏子香。

少女微怔。

这香味儿,她好似在何处闻过。

“我并未撒谎诓骗你们,”苏酒红纱下的白嫩小脸,因为着急而逐渐涨得通红,“花嫁,真的,真的有男式喜服……”

徐紫珠低笑了声,“你这般肯定,却又拿不出来,叫我们如何相信?这场衣妆展,胜负已经分明。”

说话间,肩膀不经意朝苏酒撞去。

她做得极隐蔽。

苏酒踩着那双过高的木屐,原就不稳,被稍稍一撞,立即失去重心!

她惊呼一声,朝旁边跌跌撞撞几步,好容易在露台边缘稳住身形,谁知花嫁的裙摆过长,她不小心踩上去,再度跌倒!

露台高达数丈。

这么摔下去,定然狼狈非常,说不定还会摔残!

徐紫珠面做惊骇,

只眼底,

却全是冷笑。

之前有个苏酒总来碍事,在学院大比中夺了她的第一名不说,如今又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抢尽了她衣妆展的风头!

她徐紫珠也是时候出手了!

千钧一发之际,忽有香风从天际拂来!

无数黑色蝴蝶翩跹而至!

随之而来的,是一位少年。

他单手负于身后,丝织云纹翘头履点在一把撑开的描金红纸伞伞面上,正疾速从半空掠来!

漆发用红缎带高高束起,一身火色喜服勾勒得身段修长挺拔,面戴半张古银镂花面具,只能隐约看见面具后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及一张嫣红微翘的薄唇。

姿态妖美至极!

临近露台,他握住红纸伞翩跹往下,抱住下坠的苏酒,带着她稳稳落在露台上。

他保持着搂住苏酒纤腰的姿势。

小姑娘那宽大的火红色轻纱喜帕肆意扬起,将四目相对的两人,笼在这一方艳红轻纱里,无数黑色蝴蝶伴着绣花宽袖与重重裙裾,在四周缱绻飞舞。

此情此景,

美极!

苏酒呆呆望着来人。

他,

是谁?!

四面八方有惊讶声紧随而起:

“是浮生大人!”

“浮生大人出现了!”

苏酒漆黑湿润的瞳仁,瞬间放大。

她亦知晓浮生君的大名。

他是天香榜上排名第一的人物,素来神出鬼没,曾在两年前,力战天香榜前十位大师,最后一举夺得魁首。

世间没有他的踪迹,

却有他的传说。

传说,

他与黑色蝴蝶一起出现。

传说,

他藏在古银镂花面具下的面容,俊美至极!

传说,

天底下香药成千上万,但没有一种,是他辨识不出的!

她最崇拜的人,就是他了!

不远处,徐紫珠攥紧双手,不可置信地上前两步。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少年盯着怀中表情痴傻的小姑娘,唇角轻勾,嗓音低沉:

“本君所穿喜服,亦是花嫁。织造大人,以为如何?”

众人皆都面露痴态。

高台上那身穿花嫁的一对璧人,说不出的写意风流,说不出的娇艳登对,任何文字都无法描摹勾勒出那朝霞桃花般绚烂的场景。

相较之下,谢家的“一一风荷举”,便如同清汤寡水。

^^

之前有一章说错了,紫菀不是姨娘,是通房哈,通房。

第145章 你是不是小酒

织造局的女官,在呆滞良久后才回过神,宣布这场衣妆展,由裁莲风露香夺得魁首。

高台上,少年松开揽着苏酒细腰的手。

他一派高深莫测,片言只语不曾留下便要拂袖离去。

苏酒急忙追上去,因为太过激动,连声音都在发颤:“您就是浮生大人吗?我,我很崇拜您!”

“呵……”

“浮生大人,高处的风景很美吧?我,我会努力,终有一日,我也想攀上您所站的高度!”

小姑娘激动得紧攥住裙摆,细白小脸绯红彻骨。

最后一句话,她是喊出来的。

仿佛用尽毕生的勇气。

因为他是她最崇拜的人呀!

少年背对着她,嫣红薄唇勾起的弧度越发邪肆。

他摘下那张古银镂花面具,放到拱桥的扶栏上。

手中的描金红纸伞抛到半空,他的足尖点过扶栏,一跃而至伞面,乘伞朝天际而去。

无数黑色蝴蝶紧随他远去,如同一张展开的瑰丽画卷。

苏酒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天际,待回过神时,天际处只留下大片浓墨重彩的云霞。

“浮生君……”

她轻诵着这个名号,小心翼翼拾起扶栏上的古银镂花面具。

她痴痴捧着面具往前走,只觉这上面仿佛还残留着那人所携的雅致崖柏香。

阵风吹来,小姑娘火红色的裙裾与宽袖肆意飞扬。

那张喜帕被掀开大片,露出她精致如瓷的细白小脸。

始终盯着她的谢容景,突然大喊了声“站住”。

苏酒侧目,瞧见飞奔过来的谢容景,顿时吓得拔腿就跑!

天杀的,

她竟然把这煞神给忘了!

“小酒!你是不是小酒!”

谢容景追着大喊。

苏酒哪里敢应答,脚下生风,越发跑得快了。

她在转角时把木屐脱下扔到远处,趁着谢容景朝那个方向追,悄悄儿拎了裙摆,转身往反方向跑。

然而谢容景也不是个蠢的,追了半刻钟反应过来,又施展轻功,朝另一个方向去寻苏酒。

苏酒喘着气儿,慌乱地拨开街上的人群,不知不觉竟闯入旧院。

她一路脱掉嫁衣,在瞧见不远处临街的乐器店铺时,不觉眼前一亮。

那是金时醒的店!

她毫不犹豫地奔进去,躲到柜台后,悄悄儿抬眼,就看见谢容景经过店外,还在朝前方继续追。

小姑娘松了口气,轻抚胸口望向店内,只见异族打扮的少年郎,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大椅上嗑瓜子儿。

金时醒盯着她,笑得不怀好意,“哟,咱们小酒妹妹这是逃亲呢?怎么,你家公子把你卖给哪个员外做童养媳了?真可怜呐,做童养媳可是很悲惨的!说起来,小酒妹妹生得好看,与其给外人糟蹋,不如给我糟蹋!”

苏酒边收拾好那袭贵重嫁衣,边细声道:“我发现醒哥哥与我家公子特别像。”

“哪一点像?是不是我与他一般好看?”

“是一般嘴贱。”

苏酒没好气。

金时醒狠狠噎了下。

苏酒问他借了身寻常的短打劲装穿了,拿姜黄涂过脸,从里间走出来时,突然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儿,做苦力似的,便哭哭啼啼边努力擦地。

她愣了愣,“徐二姑娘?”

“咦,小酒妹妹认识她?”

苏酒点点头,“她是徐府的二姑娘,也是徐紫珠的妹妹。”

说着,把徐暖月扶起来。

徐暖月哭得脸蛋红红,浑身脏兮兮的,别提多可怜了。

苏酒拿手帕给她擦了擦脸蛋,“暖月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不等徐暖月说话,金时醒懒懒道:“那日学院大比后,我在你们书院门口捡到她的。”

“那你为何不把她送回徐府?”

“捡到了就是我的,为何要送回去?”

第146章 苏酒,你给老子站住

“捡到了就是我的,为何要把她送回去?”

好有道理,苏酒无力反驳。

徐暖月小心翼翼牵住苏酒衣角,哭得直打嗝,“小酒姑娘,我想回家,呜呜呜……这个人,这个人他欺负我,每日都不给我吃饱……”

她本就生得娇憨,这么哭兮兮的模样,着实惹人心疼。

金时醒不悦,“我说,徐暖月,做人得讲良心!你每日吃的可是翡翠白玉汤,金贵着呢!”

“翡翠白玉汤?”

苏酒闻所未闻。

“就是青菜豆腐汤……”徐暖月噘嘴,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小酒姑娘,我不想吃青菜豆腐,我想回家吃肉……”

苏酒惯是个心善的。

她把徐暖月护在身后,“醒哥哥,你私自扣留姑娘家在屋中,着实于礼不合,我今儿必定要送她回家。你如何才肯放人?”

金时醒歪头想了想,伸手比划了下,“给我十两银子呗!”

苏酒咬牙,从荷包里取了十两银子。

金时醒掂了掂银钱,笑得合不拢嘴,“乖乖,这转手就是十两银子,赶明儿我再去路边捡个丫头!”

苏酒侧目,“赶明儿醒哥哥被人捡了才好!”

“你这丫头惯是刀子嘴,快走快走,别打搅我做生意!”

苏酒叉腰,噘着嘴没好气地冲他重重哼了声,才带了徐暖月离开乐器坊。

刚行至秦淮河畔,就听得背后传来大喊:

“苏酒,你给老子站住!”

苏酒转身,谢容景如同一阵风,“嗖”一下就到了跟前。

他身上还穿着那袭“一一风荷举”,分明是陌上公子人如玉的模样,偏艳丽眉宇间皆是戾气与霸道。

他盯紧了苏酒的眼睛,“你刚刚去哪儿了?!”

苏酒眉眼温柔,“我刚刚在乐器坊遇见了暖月姑娘。二公子这般着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谢容景使劲儿盯着她。

她笑起来时酒窝甜甜、眼眸清澈,不似撒谎。

而她的肌肤也总是这种黄不溜叽、营养不良的样子,哪里有那位姑娘的白嫩细腻。

少年剑眉紧锁,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恰此时,有吆喝声响起:

“烤面筋嘞!卖烤面筋嘞!新烤的面筋,又辣又香嘞!”

苏酒寻声望去,只见司独数系着围裙、推着小车,正热热闹闹地沿河叫卖。

司独数也注意到他们,笑得很不好意思,“原来是二爷和小酒啊!今儿学堂不是没课嘛,我出来勤工俭学,多赚点银子。”

“司梅傲,上次我不是介绍你去谢家酒楼帮工吗?”谢容景嫌弃,“怎么,嫌月钱少,不肯干?”

“不不不!”司独数紧忙摆手,“是酒楼的掌柜嫌我太能吃,不许我继续帮工。”

说着,取出两串烤面筋,洒上辣椒面,递给苏酒和徐暖月,笑得格外憨厚,“送给你们吃,也尝尝我的手艺。”

“谢谢舍长!”

苏酒笑得甜甜,乖巧接过烤面筋。

“这玩意儿看着还不错,能吃吗?”谢容景好奇地瞅了几眼,随即从袖袋里掏了块碎银子扔给司独数,“给小爷来一串试试!”

“好嘞!”

司独数喜不自禁地蹭了蹭银锞子,很快拿了串面筋递给他,“二爷请!”

谢容景尝了几口,“味道不错,女孩儿家应当欢喜。司独数,你去女学那边卖,生意定然极好。”

“嘿嘿,”司独数憨厚地挠挠头,“不行啊,我这面筋不卫生,不能卖给小姑娘和小孩子吃。”

谢容景叼着面筋,感动得热泪盈眶:

“那你他妈卖给我吃!”

语毕,

抬脚就踹翻了司独数的小车!

苏酒花了好一番功夫劝架,又送了徐暖月回家,才折返书院。

她踏进寝卧,瞧见萧廷琛歪坐在拔步床上,正翻看那些个见不得人的小册子。

他总是这般不成器的样子。

她想着,收回视线,在自己的小榻上坐了。

她从怀里取出那张古银镂花面具,于掌间爱惜轻抚。

萧廷琛斜睨过来,“你拿着什么?”

“这是我自己的东西!”

小姑娘稚声,不愿被他看了去,小心翼翼将面具藏进枕下。

第147章 少女怀春

“啧,我家小酒儿长大了,竟也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来,与哥哥我细说一番,那人究竟生得何等姿容,怎的就叫我家小酒儿心动了?”

“小哥哥嘴里,就没句好话。”

苏酒藏好了镂花面具,认真地看向他,“我还年幼,才不会欢喜男人。如今正是用功的年纪,我只有把自己打磨得特别特别优秀,将来长大了,才有资格去欢喜同样优秀的儿郎。”

萧廷琛挑眉。

小姑娘眉眼稚嫩,说起道理来却一套一套,元气满满的娇俏模样,非常讨人喜欢。

他轻笑,“那么于妹妹而言,怎样的男子,才算得上优秀?”

“对我而言,浮生大人就是非常优秀的男子。我很仰慕他,但现在的我,还不值得他多看一眼。小哥哥,将来的我,一定会努力,努力与他站在同样的高度!”

苏酒攥紧小粉拳。

一双甜兮兮的漆黑鹿眼,闪烁着动人光彩,像是蕴藏了日月星辰。

这世间有种女孩子,

身上总是有太阳的味道。

而苏酒,

恰是这般姑娘。

不知怎的,

萧廷琛忽然很想抱一抱她。

他很快敛去这心思,勾唇笑道:“那么我呢,我与浮生君相比,可算得上优秀?”

苏酒歪头,“浮生大人在我心里,有这么这么这么厉害!”

说着,在空中夸张地比划了一个大圆圈。

“而小哥哥在我心里,就只有这么点儿厉害……”

她俏皮地伸出小拇指,对萧廷琛眨了眨眼。

说完,就欢欢喜喜地跑出去拎晚膳了。

萧廷琛独自坐在寝卧,不知怎的,这素来腹黑残酷的少年,忽然有些气闷。

他伸手揉了揉胸口。

望向苏酒枕下的目光充满不善,本欲骂那浮生君几句娘,想想还是没骂出口。

……

芒种火烧天,夏至水满田。

转眼已至仲夏,城郊外满山杨梅红了个透,桃李瓜藕逐渐上市,市井间来往小儿,皆都换上凉快清爽的夏衣。

书院里,花柔柔嫌太阳晒,都撑起伞来了。

苏酒与他一道去溷轩,他一手撑伞,一手捏着块绣帕擦拭额角,娇羞埋怨:

“这太阳,打伞吧,我一大老爷们儿显得太娘。不打吧,流个汗把人家的妆都弄花了!真真讨厌死了!书院究竟什么时候放假啊,人家等得可急了……”

如今花老已经允他设计衣裙钗饰,他整个人就像是重新活过来般,每日都开开心心的。

而被他念叨许久的暑假,

终于在酷暑临近前到来。

金陵书院放了整整三个月的假,叫学生们自个儿在家读书。

萧府因有好几个小子需要参加今秋乡试,所以连门禁也森严许多,老太太看管严格,不许他们随便出府闲逛。

明德院。

窗外蝉声嘈杂,苏酒却如同与世隔绝,整日都跟着萧廷琛埋头在小书楼里。

少年仍是不学无术样,不是捧着本春宫图研究得起劲儿,就是拿着杂书话本自个儿边看边乐呵。

苏酒却是从早到晚读书写字,若有空闲,就调香炼蜜,无论是学问、书法,还是制香手艺,都精进飞快。

^^

你们没有投票,你们是不是在躲懒。

菜菜要记在小本本上。

第148章 想把她藏起来

盛夏多雨。

一场暴雨过后,明德院的池塘又涨上寸许,有鱼儿探出小嘴,在水面漾开圆润涟漪。

正是黄昏,谷雨割了塘边杂草去喂白兔,惊蛰便抬了竹床帐幔出来,于帐边挂上几盏羊角灯,以供萧廷琛夜间乘凉温书用。

他家主子说了,仲夏夜里,池塘映出一川星河,偶有幽绿色萤火虫点缀在草丛间,在此处纳凉,才叫真正的风雅。

而苏酒欢喜小书楼,夜间也想睡在书楼里,可萧廷琛不许,偏要她给他在帐中驱蚊打扇。

是夜,萧廷琛慵懒靠坐在竹床上翻书,翻了一半儿,苏酒才急匆匆过来。

她褪去木屐爬上床,拿了蒲扇给他扇风,一手却还捏着张展开的信笺,正眉眼弯弯地细读。

萧廷琛挑眉,“你刚刚去哪儿了?”

“去后门拿信。”

“谁给你寄的,可是谢二?”

“是暖月,她已经给我寄了好几封,我也给她回信了呢,我们现在是好朋友!”

“好朋友”三个字,叫萧廷琛眉梢越发挑得高了。

他挪到苏酒身畔,“你们何时开始交往的,我怎么不知道?”

苏酒把徐暖月被金时醒捡到的事情,三言两语同他说了一遍,又道:“后来她托人带了十两银子还予我,一来二去的,我与她就成了书信往来的好朋友。小哥哥,这是女孩儿家的事情,你就不要多问了。”

说完,就着竹床上的小几,认真地铺开笔墨纸砚,欲要给徐暖月回信。

萧廷琛盯着她。

小姑娘脸蛋白净,写信时眉眼弯起,一行行簪花小楷跃然纸上,全是生活里的细碎小事。

可她倾诉得那么认真,叫人能清晰感觉到,她有多么欢喜现在的生活。

他淡淡道:“妹妹如今交了朋友,也不与我说话了……”

分明是他捡到的小玩物,如今却被那么多人惦记。

一个谢容景还不够,竟又来了个徐暖月。

这年头,他不只要跟男人抢女人,还要跟女人抢女人!

细白指尖捻住苏酒垂落的细发辫,他眯了眯桃花眼,真想把这小东西藏在屋子里,只供他一个人欣赏玩弄……

正心情不好时,苏酒头也不抬道:“小哥哥说的是什么话,饮水不忘挖泉人,我能交到朋友,都是因为小哥哥带我来金陵城的缘故。我啊,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小哥哥的。”

萧廷琛指尖顿住。

桃花眼睨向苏酒,小姑娘咬着笔杆子,正对着信笺歪头沉吟。

少年心底的郁卒,忽然就一扫而无。

……

大暑小暑,上蒸下煮,转眼已是一年之中最热的三伏天。

明德院的小书楼临着池塘,窗外吹来的风带着湿润凉意,令人格外惬意。

傍晚时分,苏酒起了兴致,在小书楼里制作起避暑香珠。

避暑香珠乃是把各种香药按一定配方制成珠子,再用珠子串成十八子佛珠状,佩戴在衣襟或者腕间,用以祛暑醒神。

而这避暑香珠,她是打算送给小哥哥的。

小姑娘左思右想,总觉萧廷琛杀性太重,因此从书堆里翻出本《太上三皇宝斋神仙上录经》来。

这是道家的典籍,用以修身养性再好不过。

她参照里面三皇真元香珠的制作方法,用沉香、薰陆、青木、玄参、雀头等十二种香药,细细捣练绢筛。

第149章 萧廷琛的恶作剧

等捣练完,已近子夜。

她擦了把额上细汗,又将香药仔细密封熏蒸。

因这香需得蒸上一整日,所以她不敢懈怠,仍旧坐在炉子前盯着。

蒸香的炉子与其他香具乃是一套,看着虽古旧,质地却很是精良。

她闲着无聊,借着灯火琢磨炉子上的花纹时,却见炉角上用古篆小字,镌刻了“一梦浮生”四字。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苏酒轻声低吟,忽而想起其他香具上也篆刻了这四字。

“一梦浮生……浮生君……”

小姑娘眉尖微蹙,澄澈鹿眼中满含不可思议。

难道说,

小哥哥他其实是……

一念起,她忙转头望向萧廷琛。

少年坐姿散漫,双脚敲在案几上,手捧一卷书读得极认真。

不知道的以为他在用功,却只有苏酒知晓,那卷书里分明藏着各种各样的春宫图!

看他眉梢眼角的笑意,就知晓他脑子里全是不正经。

这样不学无术的大魔王,又怎么可能会是浮生大人呢?

小姑娘轻叹半声,继续侍弄炉火。

滴漏声声。

晨曦的薄金色阳光,攀着窗棂而来,温柔洒落在寂静的书楼里。

苏酒趴睡在炉子边,白嫩小脸现出一股梦里的酣甜。

萧廷琛蹲到她跟前。

嗅了嗅空气里隐隐弥散开的合香,他瞥了眼小炉子,“啧,什么人这般有福气,竟劳得妹妹不辞辛苦,炮制这三皇真元香珠?”

用的香药,还都是市面上最贵重的那类。

而苏酒大约累极,仍旧酣睡不醒。

少年盯着她看了半晌。

小姑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幼白嫩滑,苹果似的圆润。

金色阳光照耀下,似乎还能瞧见上头细微透明的汗毛。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忽然伸出手,戳了下那鼓鼓的脸蛋。

苏酒没醒。

萧廷琛凑近了,细白指尖又小心翼翼戳上去。

苏酒仍旧没醒。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点点划过她的唇鼻与眉眼,最后作乱似的,故意弄乱她的刘海儿。

苏酒噘了噘嘴,仍旧没醒。

萧廷琛不知从哪里摸出把剪刀,唇角轻勾。

“嘿嘿。”

……

苏酒醒来时,揉了揉眼睛,瞧见小几上摆着个菱花镜。

下意识朝镜子望去,只见镜中的女孩儿睡得脸颊上印出好几道红痕,嘴角隐隐还有口水的痕迹。

她素来爱干净,正欲去洗漱一番,却瞧见自己刘海儿竟比平日里短了一大截!

余下的一小撮,狗啃似的搭在额头,别提多丑了!

谁家姑娘不爱美,便只八岁的女孩儿家,也知晓何为美丑。

苏酒气得不行,怒喊了声“小哥哥”,连忙起身去寻萧廷琛。

谁知刚站起来,脚还未迈出去,就“扑通”一声,狼狈趴倒在地!

一回头,撩开裙裾,就瞧见她的双脚竟被萧廷琛用绳子绑在了一块儿!

待到用午膳时,苏酒低眉敛目,拎着食盒来到正屋。

她把食盒里的蔬菜粥端上桌,淡粉小嘴高高噘起,并不肯多看萧廷琛一眼,“快吃,吃完我收拾了碗筷要去读书的。”

第150章 小酒儿,我劝你善良

萧廷琛一手把玩着花中花,一手拿起调羹,嫌弃地挑起半勺粥米:

“你哥哥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整日躲懒给我煮粥喝是不行的,我要吃肉。小酒儿,女孩儿家可不能懒惰,你得手脚勤快些,将来嫁人了才能讨得夫家喜欢。正所谓若想拴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拴住他的胃,不如你先拿我练练手?”

苏酒歪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额上那撮狗啃似的刘海儿,被她扎成了一个朝天的揪揪。

萧廷琛后知后觉地看见,忍不住笑出声儿。

笑完,却又觉得苏酒扎这个小揪揪很是可爱。

他咳嗽了声,“虽只是碗蔬菜粥,然而必定倾注了我家小酒儿的心血。罢了,我便喝这粥吧!”

苏酒盯着他。

少年没用调羹,端起粥碗就喝了大口。

旋即,他保持着端粥的姿态,细白秀致的面容,却逐渐扭曲。

她看着,澄澈干净的小鹿眼中,终于浮现出笑意。

她在那碗粥里放了满满两勺盐,咸不死大魔王,她就不姓苏!

就在她以为萧廷琛要发怒时,少年却抬眸笑道:“粥虽咸,却也是我家妹妹精心烹制而成。我定然喝得干干净净,不留下半颗米粒。”

说罢,竟果真仰头,把那碗粥喝光了!

苏酒咬牙,“你……”

少年擦了擦唇瓣,“呵,我家妹妹烹的茶是世上最好喝的,熬的粥是世上最软糯的,我又岂能浪费?剪掉妹妹的刘海儿,乃是少年玩心使然,妹妹可勿要往心里去。”

苏酒白嫩的面颊逐渐爬上红晕。

半晌后,她又气又羞,转过身跑了。

萧廷琛挑了挑眉,唇畔笑意恶劣。

……

入夜后,苏酒捧着制好风干的避暑香珠回到正屋。

她用青绳仔细串过香珠,又取了一枚剔透晶莹的琉璃珠放在其中加以点缀。

做完这些,她犹豫地望了眼正翻看小黄书的少年。

欲要送出去,却总觉拉不下脸面。

毕竟大魔王那个性子,若是得到她送的避暑香珠,尾巴必然要翘到天上去!

纠结半晌,她咬了咬唇瓣,决定明儿挑个好时机再送。

她步到小榻前,拉开帷帐。

那厢,萧廷琛悄摸摸地从小黄书后探出一双桃花眼。

苏酒掀开被褥。

正欲坐上去,却瞧见雪白褥子上,赫然盘踞着一条竹叶青蛇!

蛇身绿得鲜艳,正朝她危险地吐着鲜红信子。

“啊——!”

小姑娘的尖叫声划破整座明德院。

萧廷琛扔掉小黄书,捂着肚子笑得直打滚。

苏酒吓得泪花都出来了,知晓是萧廷琛干得好事,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居然冲向萧廷琛,抢了他藏在床榻里侧那堆积如山的小黄书,抱着就往外面跑。

少年忙追出去,“苏小酒,有话咱好好说,你别动我宝贝啊!”

苏酒跑到池塘边,“小哥哥整日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心性都被磨坏了!”

“小酒儿,我劝你善良!”

“小哥哥才应该善良!”

苏酒说完,“哗啦”一声,毫不犹豫地把萧廷琛的小黄书全扔进了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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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投票票啦!不知道为啥《帝王》的推荐票一直不多,菜比谁都心急。

第151章 这个小哥哥太坏,她不想要了

仲夏之夜,星河璀璨。

明德院蛙声连绵,灯火葳蕤。

萧廷琛站在池塘边,惋惜地看着涟漪渐消的塘面,抬手捂住心口,“小酒儿,我觉得这里好痛……”

“我舅娘说吃什么补什么,小哥哥心绞痛,我明儿起早给你买几块猪心补补。”

“不必了……我想静静。”

“静静是谁?”

“我现在又不想静静了,我想睡觉觉,不要问我觉觉是谁。”

萧廷琛说罢,捂着心口返回正屋。

苏酒忍不住掩嘴轻笑。

虽然小哥哥偶尔很凶,甚至双手还沾染了血腥,可是……

他从没有真正伤害过她呢。

就算她丢掉他视若珍宝的小黄书,他也不曾生气。

她拎着裙摆,快步跟了上去。

踏进屋中,苏酒取出避暑香珠手串,大大方方地送到萧廷琛跟前,“喏!”

坐在榻上的少年,微微挑眉。

小姑娘掌心白嫩,正捧着一串乌青色香珠手串。

弥漫出的香味儿,清凉惬意,透着浑厚内劲,十分好闻。

正是她昨儿熬夜炼制的。

“送我的?”

他拿起戴在腕间,竟是大小刚好。

“啧,我的小酒儿年纪小小,心思倒是不少。想必是瞧我长得好看,想拿这手串做定情信物赖上我。”

苏酒气急,“你不要就还我,哪儿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说着,伸手欲要抢回。

可到了萧廷琛嘴里的东西,又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少年高高举起手,“当初桃花山上,啧,也不知是哪个女儿家不知羞,逼我去揭她的盖头,如何今儿夜里又不承认了……”

苏酒捧住滚烫的脸蛋,羞恼得转身就跑。

这个小哥哥太坏,

她不想要了!

请神明把他带走吧!

七月流火,八月授衣。

池塘边的草木仍旧茂盛,只那叶尖儿上,每日晨起时能瞧见积水露珠越发多了,风一吹,便都簌簌滚落进泥土里。

一夜西风一夜凉,两人打打闹闹中,不知不觉便到了秋初。

苏酒读累了书,在隔壁院子与其他小丫头玩踢毽子,有小丫头神神秘秘道:

“你们知晓否,我听说呀,咱们五公子要议亲了呢!”

立即有小姑娘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苏酒亦竖起两个耳朵。

她知道按照李氏的想法,原是要给小哥哥谋娶徐府庶女,她如今的好朋友暖月。

可暖月年纪尚幼,还得再过三五年,才是议亲的年纪呢。

更何况小哥哥害二公子在寿宴上丢尽脸面,李氏恨他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主动为他张罗婚事?

打开话闸子的小丫头,得意道:“那姑娘并非是金陵城的世家千金,而是姑苏人,也就是老太太娘家那边的。我还听说,那位姑娘过两天就会来咱们府上相看呢!”

“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我就在老太太院子里伺候,说的如何就不是真的了?!”

“可五公子马上就要参加秋闱乡试,说不得明年能考上状元,老太太这个时候给他议亲……”

“正因五公子优秀,所以老太太才急着把亲事定下来呀!若五公子高中,受益的,可不正是老太太的娘家!”

那小丫头自觉说漏了话,忙抬袖捂住嘴巴,压低声音道:“反正过两天,你们就知道了!”

第152章 小哥哥要议亲了

两天后,苏酒跟着萧廷琛去松寿院给老太太请安,老远就听见正屋里传出欢声笑语。

引路的嬷嬷意味深长地望了眼萧廷琛,笑道:“五公子好福气,老太太亲自做媒,顾姑娘可是姑苏顾家的嫡出千金,长得也秀气着呢。”

苏酒这两日已经细细打听过了,姑苏顾家正是老太太的娘家,常年做丝织生意,乃是姑苏首屈一指的富家商户。

细白手指忍不住搅了搅。

老太太虽有私心,可顾家的门楣到底也不算低,若小哥哥迎娶顾姑娘,对他而言,算是好事呢。

苏酒很好奇那位顾姑娘生得什么模样,因此一颗心格外雀跃。

守在正屋外的丫鬟见他们过来了,紧忙打了织纱帘子请他们进去。

苏酒踏进门槛,跟着萧廷琛行过请安礼后,小心翼翼望去,就瞧见老太太怀里依偎着个女孩儿。

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生得明眸皓齿,顾盼间颇有些张扬娇俏的味道。

老太太贵态中难掩慈蔼,指着萧廷琛笑道:“这便是我那五孙儿,书读得极好,容貌也是极好的。”

她怀中的女孩儿,含羞带怯地抬起眼帘。

撞上萧廷琛的容貌,似是非常满意,面颊上立即浮出两朵红云,一头便又钻进了老太太怀里。

老太太又对萧廷琛道:“那位是你顾家的姨妈。”

苏酒悄悄儿地望去,果然瞧见一侧圈椅上,端坐着个笑吟吟的贵妇人。

萧廷琛对那妇人行过礼,老太太又道:“这是你顾家的表妹,唤作明玉。”

顾明玉从她怀中起身,与萧廷琛见过礼,大着胆子抬头看他,嗓音格外娇媚:“早闻得五表哥读书极好,今日一见,表哥气度温润,可见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果然无愧谦谦君子之名。”

“表妹过誉,怀瑾受之有愧。”萧廷琛微笑拱手,“我亦听闻姑苏顾家有颗明珠,才貌双绝,今日一见,表妹口才伶俐,怀瑾佩服。”

“好了、好了!”老太太笑呵呵地止住他们,“都是自家人,这些个酸言酸语的恭维话,有什么好说的?”

“正是这个理儿。”顾姨妈轻摇团扇,笑眯眯地开口,“我听说怀瑾去年冬日病了,才没能赶上今年的春闱。也不知是什么病,如今可有好些?”

萧廷琛已经落座。

苏酒侍立在他身后,悄悄看向顾姨妈,只见她虽是笑谈风生,一双眼却闪烁着精芒,正仔细打量小哥哥。

萧廷琛含笑,以拳掩嘴咳嗽了两声,“不过是风寒入体罢了,如今算是痊愈了个大概。”

顾姨妈颔首,白胖脸上的笑容立即多出不少暖意。

……

回到明德院后,苏酒为萧廷琛斟了盏茶,细声道:“小哥哥觉得顾姑娘如何?”

“小酒儿以为呢?”

少年坐姿慵懒,晃了晃天青色瓷盏,嫣红唇畔始终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

“我瞧着,顾姑娘容貌清秀、举止开朗,在老太太面前又乖巧温顺,可见是个孝敬老人、心地纯善的。再加上她出身不错,当是小哥哥的良配。”

“良配?”

少年嗤笑。

第153章 小娘鱼

桃花眼里现出几分鄙薄,他悠闲地拾起一把山水折扇,缓声道:

“小酒儿只瞧见顾明玉容貌清秀,却不曾瞧见她印堂窄小,人中偏短,乃是刻薄阴私面相。

“小酒儿只瞧见顾明玉与她娘衣着锦绣,在老太太跟前卖乖示好,却不知晓她与她娘对待族中老妪又是另一番嘴脸。

“正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小酒儿今后要学习的东西,可是多得很呐。”

他说完,见苏酒发呆,于是拿扇柄敲了下她的小脑袋,笑容宠溺:

“眼头木屑地小娘鱼,拎勿清啊!”

这是姑苏话。

翻译过来,就是:

呆头呆脑的小女孩儿,真是不机灵啊!

苏酒抱着小脑袋,瞅他一眼,细声道:“小酒受教了。”

转身离开寝屋时,她回头瞥了眼自斟自酌的少年郎。

细白手指攥了攥宽袖。

看来这门亲事,

怕是成不了了。

另一边。

顾姨妈带了顾明玉回到厢房,掩上门后问道:“明玉以为,这萧家五公子如何?”

顾明玉双手捧脸,颇有几分羞赧,“我瞧着,五公子容貌极为昳丽,便是姑苏城,都挑不出第二个来呢。而且姨奶奶不是说过嘛,他曾是宋州十县乡试第一名,可见才华不凡。入朝为官,是迟早的事儿。娘,我也想捞个官夫人当当!”

“长得确实不错,只是为娘担忧他身子羸弱,将来没得拖累我的明玉。”

顾姨妈说着,把顾明玉搂到怀里,“女孩子嫁人,一生里也就这么一回,咱可得把眼睛擦亮,莫要看走了眼。说起来,为娘这次带你来金陵,本是冲着那位萧二公子来的,可惜李氏一双眼睛长在头顶上,愣是不肯接受商户家的姑娘……”

士农工商,

商户到底是排在最后的。

顾明玉笑道:“这有什么?只要五表哥身子康健,就冲他那副容貌与气度,便是个庶子,我也愿意嫁。娘,女儿想好了,明儿一早就去五表哥院子里转转,打探下虚实。”

“若那萧廷琛果真是个病秧子……”

“哼,一个病秧子,自然高攀不上女儿。”

初秋的清晨,草木上露水繁多,随西风簌簌滚落,一眼望去晶莹剔透。

萧廷琛昨夜歇在了小书楼,如今还未起床。

苏酒自个儿煮了蔬菜粥喝,正寻思着给他温一碗在锅里,就听得外面传来说话声。

她走出去,只见顾明玉带着个小丫鬟,不知何时来的,正在院子里转悠。

她忙迎上去,“顾姑娘。”

顾明玉扫她一眼,淡淡道:“五表哥呢?”

“公子还在书楼睡觉。”苏酒说完,想起什么,又添了句,“是因为他昨夜太用功,看书到太晚的缘故。”

这么说着,自己都觉得很假。

顾明玉笑了笑,望向临水的小书楼,“你领我过去瞧瞧。”

苏酒原想回答于礼不合,只是在瞧见少女唇角的志在必得后,又生生咽下这句话。

她不过是个年纪尚幼的婢女,干啥要阻止人家小姐,平白惹得人家记恨?

这么想着,便笑盈盈道:“顾姑娘随我来。”

原本内里狼藉的小书楼,如今被苏酒收拾得井井有条。

她请顾明玉在正厅坐了,又拎着裙子往楼上跑,欲要把萧廷琛唤起来。

第154章 她就是要给这小婢一个下马威

“小哥哥、小哥哥!”

苏酒使劲儿推了推缎被,“顾姑娘来看你了,就在楼下等着呢,你快快起床梳洗更衣!”

她叫得欢实,如同枝头上活蹦乱跳的黄鹂鸟。

萧廷琛抬手遮住双眼,嗓音懒洋洋的:“不要。”

“人家等着你呢,姑娘家面皮薄,你不肯下去,人家定要伤心的!”

苏酒说着,伸手就去掀他的缎被!

诶?!

ヽ(#`Д′)?

这人,

这人睡觉竟是光着的!

“流氓!!”

苏酒尖叫一声,猛然捂住眼睛背转过身。

萧廷琛懒懒盖好被子,“流什么氓,我都没叫你对我负责呢……”

说话间,又闷头大睡。

苏酒拿他没辙,只得红着脸,恍恍惚惚回到楼下。

“五表哥可起了?”

顾明玉含笑问道。

苏酒讪讪,“公子读书读得太累,一时半会儿怕是起不来了。姑娘再坐会儿,我,我去给你烹茶。”

她很快捧来一盏香茶。

顾明玉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毕竟,她是客,萧廷琛岂有闷头睡觉,把她一个姑娘家晾在楼下的道理?

若叫外人知晓她顾明玉吃了个闭门羹,她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少女用茶盖轻抚茶沫,眼底神色变幻。

她很快垂眸,慢慢呷了口茶。

余光,

则落在了苏酒身上。

这小丫头倒是伶俐,可一张嘴却不知牢不牢靠,若把她丢面子的事儿说出去……

顾明玉寻思着,忽然把茶水泼到苏酒脸上!

她起身,怒道:“你烹的这是什么茶,又苦又涩,是不是故意拿了最次等的茶叶给本小姐喝?!”

她就是要给这小婢女一个下马威。

也叫她知晓她顾明玉的厉害!

看她敢在外面乱说否!

苏酒后退两步。

她抬袖擦拭面颊,湿润干净的小鹿眼,多了几分复杂,“茶叶是今年清明的新茶,是老太太特意拿给公子的,如何会苦涩……”

“怎么,你不相信本小姐?!”

顾明玉居高临下,清秀白皙的面庞上,满是盛气凌人。

苏酒垂眸。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顾明玉,是故意整她呢!

小姑娘想着,细声道:“不敢。”

“哼,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

顾明玉骂了句,便低头整理衣裙,“都是你不好,刚刚那杯茶,茶沫都溅到我衣裙上来了!我这裙子乃是蜀锦做的,有多贵你知道吗?!”

苏酒抿了抿小嘴,没说话。

“还有我裙子上的绣花,这是姑苏的绣娘,花了三个月时间才绣好的,若这茶沫洗不掉,本小姐定然回禀老太太,把你卖了赔我!”

话音落地,一道虚弱的咳嗽声忽然自楼梯上响起:

“咳咳咳……这是,在闹什么?”

苏酒望去,只见萧廷琛身着霜色中衣中裤,披着件桔梗蓝刺绣大氅,正扶着楼梯缓步下来。

他容色极艳,鸦青长发披散在腰间的沉静模样,饶是每日里对着他的苏酒,也忍不住惊艳了下。

顾明玉眼底同样划过惊艳,紧忙上前,“五表哥,你这小婢从哪儿买来的,连茶都不会烹,着实令人生恼。我刚刚小小教训了她一下,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

大魔王:你猜我生不生气!

第155章 我如何舍得卖了你?

这么说着,秀气的面庞上还浮现出女儿家特有的娇羞。

眼波流转间,都是盈盈秋水般的情意。

萧廷琛笑得温柔雅致,“瞧表妹说的,你身份贵重,岂是我这小婢能比的?或打或骂,随表妹心意就是。”

桃花眼脉脉情深,直视顾明玉,令少女忍不住娇羞得红了脸。

她揪着手帕,正要温声细语,萧廷琛忽然咳嗽起来!

“五表哥——”

顾明玉还未来得及说话,萧廷琛陡然咳出一大口污血,尽数溅洒在她那身贵重崭新的衣裙上!

少女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

萧廷琛脸色苍白,骨节分明的玉手紧紧扶着楼梯扶栏,苦笑着摇头,“唉,我这身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话音未落,又是一大口血喷出来!

好巧不巧,全部喷到了顾明玉脸上!

顾明玉身子发颤,强忍着才不曾落荒而逃。

她拿着绣帕,一点点擦拭脸蛋,声音颤抖:“五表哥,你不是说只是风寒入体吗?怎的现在竟然开始吐血——”

“呕——!”

她话未说完,萧廷琛又是一大口污血!

全喷在她刚擦拭干净的脸蛋上!

少年脸色惨白,拉住顾明玉的手,弱声道:“表妹啊,咱们什么时候订亲?我想尽快赶在年底前完婚,你看成否?”

顾明玉快要吓哭了。

她使劲儿抽回手,“那什么,你,你好好将养身子,订亲的事儿,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语毕,拔腿就跑。

俨然是被吓狠了。

苏酒讪讪。

她目送顾明玉远去,又望向萧廷琛。

少年仍是虚弱姿态,“我的小娘鱼,我怕是不行了……你看看午膳要不要做几道好菜,也稍微满足下我的口腹之欲?”

“小娘鱼”在姑苏话里,乃是“小女孩儿”的意思。

“小哥哥骗得了顾姑娘,却骗不过我。”

苏酒上前,拿帕子仔细给他擦拭唇角的血渍,“小哥哥分明比谁都要活蹦乱跳,整起人来无所不用其极,又怎会体虚?你只是不想与她订亲罢了。”

似乎,

也有为她出气的意思呢。

萧廷琛挑眉。

面前的小女孩儿,眼眸清澈干净,透着洞若观火的明亮与温暖。

她,

是了解他的呢。

少年的唇畔弯了弯。

苏酒替他擦拭干净脸庞,温声道:“小哥哥,咱们不稀罕顾姑娘这门婚事。正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只盼着小哥哥用功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入长安城做官。那时候,定会有更好的世家千金与小哥哥说亲。”

“可是怎么办呢,你哥哥我不想吃苦,就只想吃肉啊。”

少年笑吟吟的。

苏酒把帕子收好,甜声道:“那我去洗把脸,再给小哥哥煮一顿丰盛的午膳。”

说着,乖乖巧巧地离开小书楼。

秋风四起,花径两边的菊花开得极艳。

小姑娘踩着松软暖和的绣花鞋,石竹白的裙裾带起残落花瓣,在花径尽头渐渐消失。

萧廷琛目送她远去,眼底尽是愉悦。

最妙的事,

不是拒绝顾明玉这桩亲事。

而是他对小丫头好,小丫头能够感觉到,并愿意反过来待他好。

心意相通,大约便是如此。

“我的小酒儿呀,你该顽劣些才是……

“这般乖巧听话,将来,我如何舍得卖了你?”

似笑非笑的叹息声,弥散在书楼深处。

第156章 萧廷琛是个短棺材

却说顾明玉回到松寿院的厢房,掩上门后,脸儿惨白地扑进顾姨妈怀里。

她说了萧廷琛呕血之事,哭道:“娘,那么个病秧子,女儿如何也不愿意嫁!……个短棺材,阿若嫁了,还不如系系特算哉!”

她一激动,就忍不住说起了姑苏话。

翻译过来,就是骂萧廷琛是个短命的,她若嫁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顾姨妈搂着她哄道:“不嫁、不嫁,我的明玉才貌双全、出身高贵,自然不能嫁给一个短棺材!”

“正是这个理儿。”顾明玉抬袖抹了把泪,“可是娘,咱们既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归。姑苏又没有如萧家这般显赫的官家贵族,女儿只有待在萧家,才能谋得佳婿。”

“明玉可是有了心仪之人?”

顾明玉抬眸,眼底现出一抹勃勃野心,“女儿觉得二表哥就不错。虽长得不如五表哥好看,可胜在身子康健。更何况,他还是二房嫡出……”

顾姨妈思索片刻,点头道:“真论起来,的确是萧廷德更好些。走,娘这就带你上老太太屋,咱去把话说明白。”

顾明玉含泪点头。

母女俩来到正屋,顾姨妈亲自侍奉了老太太喝茶漱口,笑得格外温婉,“姨母,我与明玉仔细思虑过了,与怀瑾的亲事,怕是行不通。”

老太太神色微凛,“怎么,可是明玉瞧不上他?”

顾明玉笑容甜甜,亲自给老太太捶肩,温声道:“瞧姨奶奶说的,五表哥才貌出众,我如何会瞧不上他?只是五表哥的身体着实孱弱了些,明玉更欢喜如二表哥那般健康高大的。”

老太太把玩着碧玺手串。

捻过一颗一颗翠绿色珠子,半晌后,她掀起眼皮看了眼满脸堆笑的顾姨妈。

唇角笑容依旧,只眼底却多了些冷意。

到底是在商门蓬户长大的女人,连个女儿都教不好。

这般大庭广众,哪个女儿家会把欢喜男人这种话挂在嘴边?

旁人不知晓怀瑾,她这位做祖母的,却清楚他的脾性。

那孩子瞧着温润雅致,实则却戾气深重。

什么呕血,怕不过是故意吓唬明玉的。

比起二孙儿,她倒是觉得怀瑾的前途,或许更加锦绣。

若非这娘儿俩是她娘家人,她又怎会把这等好亲事留给她们……

老太太垂眸,端起温茶呷了口,淡淡道:“此事我是慎重考虑过,才寄信予你们,请你们过来相看的。我亲自保媒,这亲事不成也得成!”

顾明玉咬唇,抬眸看向顾姨妈。

顾姨妈掏出手绢,边擦泪边道:“姨母,我膝下可就明玉这么一个女儿,若说给萧怀瑾,他长寿也就罢了,若是短命……我的明玉可该怎么办哟!”

说着,越发哭得狠了。

顾明玉跪倒在老太太脚边,跟着小声啜泣,“姨奶奶,明玉万万不能嫁给五表哥……若姨奶奶真心保媒,缘何不把明玉许给二表哥?说到底,五表哥只是庶出不是……”

“我计议已定,你们就不要多言了。”

老太太起身,扶着嬷嬷的手往寝屋而去。

踏出两步,她回头看向顾明玉,“我走过的桥,比你娘儿俩走过的路还要多。明玉,你听姨奶奶的话,今后有你的好处。”

第157章 你这贱婢,你竟敢拿水泼我!

顾明玉眼睁睁目送她离开,一双手越发用力地攥紧裙摆。

片刻后,她起身,不顾一切地冲出了松寿院。

明德院。

今儿天好,苏酒把棉被、褥子搬了出来,晾晒在竹竿上。

萧廷琛慵懒靠坐在屋檐下,百无聊赖地翻着本杂史。

谷雨和惊蛰则蹲在兔笼前,殷勤地给兔子喂草。

一片宁静祥和中,忽有女音尖声响起:

“萧怀瑾,你算什么男人,就你这样的,还敢妄想娶我?!”

随着“砰”一声巨响,顾明玉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萧廷琛从书卷中抬起桃花眼,似笑非笑,“哟,我当是谁,原来是我的亲亲小表妹……怎么,可是想好了咱们何时成亲?”

“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个什么德性,都半只脚踏进棺材了,还妄想娶我?!姨奶奶非得给我们订亲,我要你马上去松寿院,和姨奶奶说清楚!”

顾明玉厉声。

苏酒几个见状不好,知晓自己不该留在这里,于是一溜烟退去了厢房。

檐下,萧廷琛“啪”一声合上书卷。

他笑吟吟的,“顾小姐说的是,这桩婚事,确实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哼,算你识相!在我看来,你终究只是庶出,更何况还是个短命的!而二表哥就不一样了,二表哥乃是嫡出,听闻学问做得也不差,我顾明玉想嫁的,就是他那样的人!”

苏酒悄悄趴在窗边。

她望着顾明玉,很难把这个嚣张跋扈的女子,与初见时那个娇羞躲在老太太怀里的姑娘联系起来。

她托腮。

原来一个人,竟可以有这么多面……

庭院里,顾明玉细数了萧廷德的种种好处,最后脆声总结:

“总之,若非二夫人瞧不上我的门第,我定然是要嫁给二表哥的!我可瞧不起姑苏城里那些个商户,我来金陵,就是为了择一佳婿,就是为了将来能够成为官夫人!”

苏酒眼眸平静。

顾明玉自己出身商户,却瞧不起同为商户出身的男子,反而绞尽脑汁想嫁进官宦世家……

一个人最悲哀的,

不是被人瞧不起出身。

而是连她自己,

都瞧不起自己的出身。

她正寻思时,听得萧廷琛温声道:“既如此,我也就不强迫你了。毕竟,癞蛤蟆与白天鹅的姻缘,终究是不能长久的。”

顾明玉没料想他这般容易松口,不觉得意地扬起下颌,“哼,算你有自知之明!”

萧廷琛温雅一笑,“小酒,还不快送癞蛤蟆出去。”

癞,蛤,蟆……

顾明玉傻了半晌,才勃然大怒,“你说什么?!你说谁是癞蛤蟆——”

话音未落,

一盆冷水尽数泼到她身上!

苏酒端着木盆,惊诧地站在厢房门口,“对不起、对不起,我听见公子唤我就急着出来,没料想顾姑娘站在这儿……”

“你这贱婢,你竟敢拿水泼我?!”

顾明玉如同落汤鸡,崩溃地瞪向苏酒。

“这水是干净的,顾姑娘回去换身衣裳就好,真是对不起呀。”

苏酒满脸愧疚。

顾明玉闻了闻湿透的衣裙,立即熏哭了:

“你骗人!这水好臭,分明是洗脚水!呜呜呜,我恨死你们了!”

第158章 表妹啊,你身上怎么一股臭脚丫子味儿

她说完,哭着跑出了明德院。

苏酒扔掉木盆,暗道惊蛰大哥虽然有脚臭的毛病,但这臭洗脚水用来泼人却是效果卓著的。

萧廷琛笑眯眯把玩着书卷,“我的小酒儿长本事了,莫非是在报复她上次泼你茶?”

苏酒腼腆,“我只是觉得她说的那些话,太侮辱小哥哥了。”

“原来在小酒儿心里,欺负我就是欺负你啊,对你而言,我竟是这般重要的吗?”

“才不重要呢!我只是同情小哥哥,只是同情你罢了!”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胡说!”

苏酒急了。

女孩儿家脸皮薄。

对她而言,

承认萧廷琛在她心里很重要,是非常困难,也非常丢面子的一件事。

“妹妹干啥大声吼我?没得吓到我。吓坏了我,你会失去你家小哥哥的。”

“我没有大声!我没有吼你!”

“我不听我不听!”

“……”

相较于明德院的轻松愉悦,顾明玉奔回厢房,哭了整整一下午。

好容易止住哭,她抽抽噎噎地沐身更衣,却还是能隐约嗅到自己身上那股臭脚丫子味儿。

她伤心极了,在榻上趴着,心里恨透了萧廷琛与苏酒。

她知晓与萧廷琛的亲事定是黄了,可她不能白来金陵城,她必定要在萧府里觅个佳婿。

这么想着,脑海中又浮现出萧廷德的身影。

少女咬唇,眼底满是志在必得。

夜色阑珊。

萧廷德独自站在书房,愁眉苦脸地面对墙头挂着的“妇女之友”。

“娘要我迎娶紫珠妹妹,可紫珠妹妹若是嫁过来,定会来我书房观赏。到时候她看见这幅字,也不知是何感想,可会责怪与我……说起来,将来我与紫珠妹妹的孩子长大了,也定会问我这幅字的来历……说不得孙儿也会问……”

十八九岁的少年,在寂寂秋夜里也不温书,只一个劲儿胡思乱想。

秋虫的窸窣声中,有侍女进来禀报:“二公子,姑苏的顾姑娘过来看您了,说是给您煲了补汤。”

“哦,是明玉表妹吗?请进来罢!”

萧廷德说完,想起墙上那副丢人现眼的字,又紧忙扯了布将它遮住。

顾明玉提着食盒姗姗而来。

她打扮得格外艳美,顾盼间都是女儿家的娇媚动人。

她把食盒放在书桌上,嗓音娇弱:“再过几日便是秋闱考试,明玉怕表哥夜里读书累着,特意为表哥煲了鸡汤。”

纤纤玉手打开木盖,她捧出一碗香浓鸡汤,“表哥趁热尝尝?”

萧廷德正坐在书案后,装模作样地拿着本书。

他接过鸡汤,笑道:“有劳表妹费心。”

正喝着汤呢,墙上挂着的布忽然掉落在地。

顾明玉望去,一眼瞧见“妇女之友”四个大字。

萧廷德狠狠呛了一口汤,忙起身挡住她的视线,红着脸道:“那什么,这是,这是我没事时练的字,打算过几日送给医女的,你莫要乱看……”

顾明玉扑哧一笑。

柔若无骨的玉手,轻柔攀上萧廷德的双肩。

她仰着玉白小脸,涂过鲜红口脂的唇瓣微微张开,“瞧表哥急得,妇女之友又怎样,正说明表哥心地仁慈呢。于一个男子而言,心地仁慈,乃是好事。”

四目相对。

萧廷德撞进她那双盈盈含笑的杏眸里。

他咽了咽口水。

觉得喉咙发干。

顾明玉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去寻他的唇。

两人纠缠着到了榻上,萧廷德皱了皱鼻子,“不是,表妹啊,你身上怎么一股臭脚丫子味儿?”

“哎呀,定是表哥闻错啦……那是你脚上的味道!”

“是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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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重推荐菜菜的老书《锦绣萌妃》,《鸾凤还巢:锦绣嫡女倾天下》。

第159章 小哥哥,男女授受不亲

一弯月如钩。

明德院。

黑黢黢的院落里,唯有小书楼灯火通明。

它倒映在池塘中,隐约可见墨色涟漪里,那透着灯火的镂花窗槅,以及窗槅后挑灯夜读的小姑娘。

萧廷琛懒散坐在大椅上,偶尔瞥一眼苏酒,又回头翻几页小黄书。

正觉无聊,谷雨脚步极轻地上了楼。

他附在少年耳畔,低语了几句。

少年唇畔漾开笑意,“这样的热闹,怎能不叫紫菀瞧瞧?”

谷雨会意,立即退下。

萧廷琛似是准备看什么大戏,取了瓜子出来嗑着玩儿。

瓜子壳一下一下的,全砸在了苏酒脑袋上。

苏酒忍无可忍,从书卷里抬起头,嗔道:“你做什么呀?脏死了!”

“啧,妹妹竟嫌弃我脏,真叫我伤心。”

苏酒气鼓鼓地起身,从角落拿了扫帚,仔细把地板上的瓜子壳儿扫到一处,“小哥哥,你若要嗑瓜子,就该事先准备一个盛放瓜子壳的盒子。随地乱扔瓜子壳,是非常不文雅的行为。”

“对方并不想跟你说话,并向你扔了瓜子壳儿。”

萧廷琛仍旧边嗑边扔,还偏偏往苏酒身上扔,慵懒的语调,恨得苏酒暗暗磨牙。

然而她到底也没敢招惹这大魔王,乖乖弄干净地板,又给他取了个盛放瓜子壳的盒子。

她正要重新坐回去读书,忽听得远处传来嘈杂声。

透过窗槅看去,只见远处院落里灯火全亮,不少丫鬟小厮都赶了去,还伴着女子歇斯底里的怒骂。

“那是二公子的院子……他们在闹什么?”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萧廷琛含笑,一把牵住苏酒的手,“走罢!”

苏酒不喜被他牵着,欲要挣脱,可少年劲道极大,压根儿挣不开。

她微恼,仰头望向他,“小哥哥,男女授受不亲。”

“可是怎么办呢,咱俩的手粘住了呀,扯不开呢。”

少年桃花眼弯起,昏惑烛火中,邪肆艳丽得不像话。

苏酒气短。

总觉得跟这厮在一块儿,她会少活许多年。

主仆俩到了萧廷德的院子,只见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苏酒好容易钻进去,瞧见紫菀蓬头垢面地坐在地上哭,脸上还有两个鲜红的巴掌印儿。

那位顾姑娘,衣衫不整,正扑在二公子怀里,也哭得极为伤心。

李氏披着件衣裳端坐在檐下,漆发草草挽起,秀美如玉的面庞隐隐可见怒意,俨然是刚从睡梦里赶来的。

顾姨妈也在,正拿着绢帕,站在一侧小声啜泣。

紫菀哭道:“二夫人,这表姑娘也忒不要脸了,竟然爬床!若非紫菀及时发现,他们这腌攢事儿,不定得瞒到什么时候!”

顾姨妈立即道:“紫姑娘说的是什么话!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女儿素来言行高雅,难道能主动扑了萧廷德不成?!郎有情妾有意的,才会发生这种事!二夫人,我不管你是如何想的,你儿子占了我女儿的清白乃是事实,今夜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姑苏顾家,决不罢休!”

“呸!什么郎有情妾有意!什么交代不交代!”

第160章 贵妾

“呸!什么郎有情妾有意!什么交代不交代!”

紫菀骂着,不甘地爬起来,

“廷德哥哥秋闱乡试在即,你女儿却不知羞耻,诱着他行男女之事,叫他忘记读书,当真是个红颜祸水!若廷德哥哥考不好,便都是你女儿的错!”

她是生气的呀!

好不容易攀上二公子成为他的通房,原想趁着二少奶奶尚未进门,先怀上长子晋升姨娘,以便稳固自己的地位,谁曾想竟半路杀出个顾明玉!

她的出现,打乱了她全部计划!

顾明玉只埋首于萧廷德怀中,细弱抽噎。

萧廷德心疼得什么似的,拍了拍她纤弱的肩膀,坚定地转向李氏,“娘,孩儿与明玉妹妹两情相悦,愿意娶她过门!”

始终阴沉不语的李氏,捧一盏温茶,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茶沫。

良久,四周的窃语声逐渐停下。

所有人都看着她。

李氏呷了口茶,“古语有云,聘为妻,奔为妾。明玉夜半前来男子的院落,本就于礼不合。顾家的教养,我今夜倒是涨了见识。”

她把茶盏递给身侧侍立的嬷嬷,似笑非笑地盯向顾姨妈,“这样大的丑事,我都替你害臊。你们欲要从我这儿谋得二少奶奶的位置,那是绝无可能的。仅一个贵妾,你们要便要,不要,就回姑苏。便是事情闹大,我萧家也终是占着理儿的。”

顾姨妈扯着绢帕,脸上的神情一点点僵硬。

顾明玉更是拼命摇头,可怜巴巴地望着萧廷德,“廷德哥哥,我不要做妾,你刚刚说过,会娶我为妻……”

萧廷德皱眉望向李氏,刚要开口,李氏冷冷道:“怎么,德儿有意见?!”

萧廷德立即垂下脑袋。

看热闹的丫鬟小厮们不敢久留,纷纷退下。

就连哭哭啼啼的顾氏母女,也被嬷嬷请去松寿院,说是此间事惊动了老太太,老太太欲要问话。

李氏瞥了眼垂头丧气的萧廷德,“为娘虽从徐知州那儿弄来了秋闱试题,可你哪怕是装,也得给我装出努力温书的样子来!成日里与女眷厮混,成什么样子?!”

萧廷德惊惧不已,急忙拱手应是。

李氏走后,紫菀上前道:“廷德哥哥,那顾明玉并非表面温顺可人,你瞧她把我的脸打成这样——”

“啪!”

话未说完,萧廷德扬手就是一巴掌。

紫菀瞪大眼睛捂住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萧廷德越发恼火,抬脚就把她狠狠踹倒在地,“都是你!若非你乱嚷嚷,今晚的事怎么会让娘知道!贱人!滚,给我滚出去!”

紫菀又怕又羞,急忙哭着爬起来跑了。

她奔到一处偏僻的院墙下,对着丛生的枯草掉眼泪。

她自幼就被卖进萧府,看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她知晓后院女子立足的根本,乃是男主人的宠爱。

可今晚……

原本公子对她的怜惜,被她自己毁得一干二净。

而顾明玉定然会对她记恨在心,她进门后虽只是个贵妾,可贵妾也是半个主子不是?

再加上老太太撑腰……

她紫菀,

今后怕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少女攥紧裙裾,眼底神色变幻。

第161章 江南贡院

转眼已是深秋。

明日便是秋闱乡试,就算懒散如萧廷琛,也在檐下坐了,翻看起经史子集来。

明德院角落的一株桂花树,开了许多米粒大小的浓金色桂花,在碧绿枝桠间拥拥挤挤,香彻整座小院。

苏酒穿石竹白的衫裙、柑杏黄的半臂,拎一只小竹篮,慢慢拾起地上散落的桂花。

秋风四起,带着橘色的温柔。

桂香萦绕在小姑娘纤细白嫩的指尖,未涂过丹蔻的淡粉指甲,干净剔透,宛若青葱。

她侧眸,望向檐下少年。

水润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少年认真读书的姿态。

他记忆大约是极好的,一页页翻过书卷,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比女子还要白皙的肌肤透着琉色,嫣红唇瓣轻抿,悬峰鼻尖干净细腻,低垂的桃花眼潋滟着一行行墨字。

两痕玄月眉,眉头温润恰似春日远山。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少年抬眸,右颊上酒窝深深,“小酒儿看我作甚?我喝了好些茶,嘴里清苦得很。去,拿几颗糖给我甜一甜。”

此时苏酒白嫩润红的掌心里,正静静躺着几枚金色桂花粒。

她攥紧小手,细声道:“糖吃多了,亦会觉得腻。小哥哥,你若能考中第一名,我给你做糖桂花吃。酿好的糖桂花,用糯米粉包了做汤圆,也很好吃的。还有香糯松软的桂花糕,可甜了……

“所以小哥哥,你一定要考第一名!”

女孩儿眼中满是光彩。

萧廷琛起身,走到她跟前蹲下。

这小丫头,大约当他是小孩子呢,竟拿那些个零嘴哄他。

可是,

却莫名叫他心里泛甜。

无需吃糖,嘴里苦丁茶的涩味儿,早已烟消云散。

秋风四起,满树桂花雨簌簌而下,落了两人满身。

少年摸了摸苏酒的小脑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我答应你。”

翌日。

天色尚还朦胧,江南贡院附近已经挤挤攘攘全是赶考的学子。

苏酒背着个兜囊,小脸严肃地来给萧廷琛送考。

她细细叮嘱道:“这里面是我做的干粮,足够小哥哥吃九天。”

秋闱乡试共考三场,分别是帖经、墨义和策问。

每场考三天,因此一场秋闱得进行整整九天。

考场中备有水缸,只干粮却得自备。

萧廷琛翻了下自己的干粮,只见品种颇为多样,不只有常见的面饼、锅巴,还有炒米、炒面、肉干、酱菜等。

少年的桃花眼底便现出几分笑意,“小酒儿整得这般隆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去野炊呢。”

苏酒脸红,“这些是我特意想法子做出来的,可以保存很多天。若光吃面饼、锅巴,小哥哥这般挑剔的人,定然要心情不好。心情不好的话,就考不好了。”

萧廷琛无言叹息,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随着贡院大门徐徐打开,苏酒也好奇地透过人群缝隙望进去。

隐约能瞧见考试的号舍一律南向成排,长的有近百间,短的也有五六十间,巷口门头大书某字号。

听说每座号舍高六尺、深四尺、宽三尺,备了置号灯与水缸,书桌就是床板,等夜幕降临,就可以把书桌抽开来做床。

考试期间,还有考官随处走动监督。

条件可谓是非常艰苦的。

第162章 灶前笑问粥可温(1)

萧廷琛背上兜囊,朝苏酒挥挥手,“你哥哥我进去了。”

苏酒认真地点点小脑袋,眼巴巴目送他踏进贡院。

她观望了会儿,直到再也看不见少年的身影,才忧心忡忡地要回萧府。

只是刚转身,就瞧见不远处,司独数正和一个头戴花布巾的少女说话。

少女生得清秀,应也是来送行的,小心翼翼递给司独数一只竹篓,细声道:“梅傲哥哥,这里面是我给你做的干粮。等你考完,我再给你做你爱吃的大肉包。”

“阿水妹妹,你不必对我这样好。我,我受之有愧,很不好意思的。”

“若非上次梅傲哥哥从土匪手里救我,我现在哪能好好站在这儿。”

名为阿水的少女说着话,很羞赧地抬手勾了缕发丝在耳后。

她垂眸,“梅傲哥哥,我自幼无父无母,如今继承了奶奶的豆腐铺,每日里也算薄有收入。你若愿意……你若愿意,等你明年上京赶考,我,我给你盘缠……”

她已害羞得无法再说下去。

苏酒知晓,如今许多贫苦人家的子弟,因为一心扑在读书上,所以家里的开销、读书的盘缠,全是家中贤妻操持。

阿水姑娘这话的意思,乃是愿意嫁给他们舍长呢。

秋阳温暖。

远处的一树树柿子晶莹红透,圆滚滚地压弯了枝桠,惹来山雀叽叽喳喳地于枝头蹦跶。

贡院门口,挤挤挨挨的考生与家眷互相道别,潮水似的涌进考场。

司独数与阿水姑娘就那么站在人群里。

苏酒躲在石狮子后,探出双水盈盈的干净圆眼睛瞅他们。

在瞧见司独数害羞挠头的动作时,立即笑弯了眼。

是喜欢的吧,

他们舍长,应是欢喜这位阿水姑娘的吧?

而对她而言,又有什么,比亲眼见证一段姻缘的诞生更美妙的事呢?

小姑娘哼着曲儿,绣花鞋踩在干净的青石板砖上,开开心心地返回萧府。

一缕缕来自大地深处的细微气息,在她摇曳的石竹白裙裾边缘流连,最后汇成一阵惬意秋风,扶摇而上九霄。

更多的风在九霄上汇聚,呼啸着一路向南。

它们路过金黄的开阔原野,路过巍峨的山脉与河川,送南迁的大雁一场辞行,送田园的百姓一年丰收。

江南的秋,

尽在脉脉不得语的西风里。

……

九天时间一晃而过。

考生们从贡院出来时,早有家眷等在外头,激动地接他们归家。

苏酒倒是没去,只专心在小厨房做了桌好菜,等候萧廷琛回来。

小姑娘坐在灶洞前,分明不是自己进考场,却觉得好似自己也打了场硬仗,连握着铁钳的手都忍不住发抖。

终于熄了灶洞里的火,她灰头土脸地踏出小厨房,眼巴巴望向明德院院门的方向。

天色将晚,可那人却始终不见踪影。

扶在门框上的细白小手,忍不住悄悄收紧。

就在小姑娘担忧不已时,一双温凉大掌自背后捂住她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温雅撩人的嗓音,带着些许低沉,一如醇厚的桃花酒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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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灶前笑问粥可温(2)

苏酒立即噙起甜甜的笑容,“小哥哥!”

萧廷琛俯下身,轻嗅过小姑娘衣裙上清幽雅致的柏子香,淡然道:“‘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我的好妹妹,倒是叫我有了家的感觉。”

苏酒欢喜地取下他臂间挂着的空兜囊,“什么粥不粥的,今儿可不喝粥。我给小哥哥做了好些大菜,还包了糖桂花酒酿圆子呢!你瞧你瞧,还有桂花糕!”

说着,跑到桌边,把瓷盖揭开给他看。

萧廷琛勾唇而笑,“小酒儿不是说,得等我考上第一名,才给我做桂花圆子和桂花糕吃吗?莫非是我家小酒儿自己想吃了?”

“才不是呢!”

苏酒噘嘴。

别扭地转过半个身子,她才垂眸,细声道:“虽则并非春闱会试,我却也希望小哥哥能够高中……所以,我才特意做了桂花糕,寓意小哥哥蟾宫折桂,步步高升……”

说到最后,她脸蛋绯红,羞得耳尖也红了。

萧廷琛偏生凑过来,桃花眼里都是调笑,“那么糖桂花酒酿圆子呢?莫非是小酒儿希望我与你团团圆圆,好似那蜜里调油般甜?”

这话真是不正经。

苏酒咬牙就去打他。

两人在小厨房里追逐打闹。

镂花窗外,天穹墨蓝,今秋的月儿露着圆圆的脸,笑嘻嘻在深宅大院里洒落银纱似的光。

秋虫窸窣,一树桂花在光影中婆娑起舞,弥漫出阵阵幽甜香味儿。

夜色澄明,

正是团圆的季节呢。

……

翌日。

萧廷琛还在懒睡,被苏酒推了起来。

小姑娘匆匆忙忙给他捧来干净衣裳,“小哥哥,前院的人过来传话,说是二老爷回来了,传你和二公子去书房。我估摸着应是与乡试有关,你快快起床梳洗更衣!”

萧廷琛坐起来,懒懒地张开手臂,“小酒儿给我穿。”

他惯有光着睡的习惯。

苏酒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把衣裳扔他怀里,转身去端洗脸水。

萧大爷起床气很重,喊道:

“苏酒,过来给爷穿衣裳!否则就把你卖了,再买个听话的回来伺候!”

“不必卖,我自个儿给自个儿赎身可好?”

女孩儿喜滋滋端着水进来,嗓音娇俏清脆。

清澈干净的圆眼睛里,满是迫不及待。

萧大爷气短了。

他乖乖自个儿穿了衣裳。

苏酒跟着他来到前院大书房,只见萧源坐在书案后,两肩风尘,大约是担忧自家儿子的考试,因此从任上告假匆匆赶回来的。

书房里竖着八扇屏风,屏风底下隐隐可见女子的绣花裙裾。

苏酒低眉敛目,猜测李氏、顾明玉、紫菀等女眷也在旁听。

只是不知,小哥哥的娘亲有没有来。

萧源正襟危坐,朗声道:“帖经、墨义两项,难以区分学问高低。真正让阅卷官判定高下的,乃是策论一项。听闻今秋的策论题目是‘如保赤子,心诚求之’,德儿,你先说说你是如何回答的。”

“是,父亲。”

萧廷德拱手,得意地瞥了眼萧廷琛,滔滔不绝道:

第164章 放榜

萧廷德得意地瞥了眼萧廷琛,滔滔不绝道:

“《尚书》的《康诰》篇曰:‘如保赤子’,父母保护新生婴儿时,会格外谨慎细心。这正是因为父母对儿女的慈爱,才会有这种举动。而这种举动不是旁人所教,完全是天性流露。这种天性,就是德。

“《大学》里有言,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为官者,爱护百姓就该像父母爱护新生婴儿,如果是真心爱护百姓,虽然未必能完全达到目标,但是离目标也不会太过遥远。关键是要用心真诚……”

他后面所言,皆是围绕为官者的官德。

萧源严肃的面容,逐渐缓和。

待到听罢,他颔首道:“不错。”

萧廷德鲜少得到他的夸奖,一句“不错”,已然使他欣喜若狂。

他宛若一只斗胜的公鸡,趾高气昂地睨向萧廷琛。

“怀瑾是如何答的?”

萧源也望向萧廷琛。

青衣布鞋的少年郎,唇红齿白,眉目清秀。

他朝父亲作了个揖,嗓音温润:

“保民如保赤子,为官者,更应以赤子之心求治国之道。孩儿以为,今天下之患在于贫,吏贫则黩,民贫则为盗,军贫则无以战……”

他语调平缓、娓娓道来。

述说的,却是他眼中大齐国的弊政。

苏酒望着他的背影。

她亦是去过书院的,知晓大多数读书人只攻诗赋文章,并不关心家国大事。

可这不过十五岁的少年郎,一双眼却是洞若观火。

心境之宽,目光之远,令人钦佩。

其提出的解决方法,与萧廷德的纸上谈兵、夸夸其谈更是大相径庭。

孰优孰劣,

一眼分明。

萧源笑意渐盛,赞道:“不愧是我儿,此番策论,便是拿上金銮殿,对战五湖四海的举子,也毫不逊色!”

“父亲过誉。”

萧廷琛微笑拱手。

苏酒余光悄悄望向萧廷德,却见他刚刚的得意尽皆化作羞恼。

模样很有些狼狈。

也是,二老爷这话,说的好像小哥哥才是他儿子,而嫡公子是捡来的似的。

小姑娘低头,觉着有点儿好笑。

秋闱放榜在三日后。

清晨,墙角的菊花丛里还积着半宿白露,苏酒已然梳洗打扮好。

她借着买菜之名离开萧府,蹲守在张榜的府墙边,巴巴儿地等着放榜。

长街上皆是书生,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只盼过会儿能在榜上看见自己的名字。

过了约莫一刻钟,有敲锣打鼓声自街道尽头响起。

苏酒急忙起身,瞧见那些穿红衣裳的小吏把书写着许多名字的大红纸贴上墙头。

无数书生涌过来,激动地在榜上寻找自己的名字,找着了自然欢喜,更多没找着的,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家,准备三年后再战。

不知怎的,苏酒竟不大敢看那张红榜。

小姑娘臂间挽着菜篮,闭着眼睛双手合十,默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才心跳如雷地睁开眼,悄悄透过指缝望去。

她只盯着前十名。

从第十名一个一个往上看,数到第二名也没见着萧廷琛的名字。

小姑娘心跳更快,认真地望向榜首。

“萧廷琛”三个墨字,

严谨端方,

是苏酒从来没察觉过的好看!

第165章 是哪条狗,又是怎么个日法?

小姑娘拿开双手,笑弯了月牙眼。

两个小酒窝笑得比蜜糖还甜,甜兮兮的娇俏模样,奶萌奶萌。

她欢喜地抱紧竹篮,这才有心思去看榜上其他人名。

府里那位萧廷德二公子,只得了第十一名。

舍长司独数则考了第十五名,也算很不错了。

阿瞒和周奉先也赫然在列,虽是末尾,却好歹得了举人身份。

不过花柔柔和谢容景就比较惨了,两人双双落榜,只能三年后再考。

正唏嘘时,花柔柔不知何时过来的,捏着兰花指欢喜道:“小酒,怀瑾哥哥可是榜首呢!人家就知道,咱们怀瑾就算重新考,也还是能得第一!”

他看起来开心极了,丝毫没有名落孙山的悲伤。

苏酒想想这人志不在读书,倒也能理解他的心情。

花柔柔又拉起她的手,娇声道:“考上举人乃是大喜事,我寻思着过两天在我店里弄些好菜,咱们一道庆祝庆祝,把舍长他们都叫上,小酒意下如何?”

“好!”苏酒脆声答应了,望了眼榜单,又有些担忧,“谢二公子这次落榜,想来会很难过……”

她担忧的人,此时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檐下。

四周伺候的小厮们一字排开,奉茶的奉茶,执扇的执扇,热闹极了。

而宽敞阔气的庭院里,牙婆领着上百名小童,排列有序地等待他的挑选。

这些小童皆是八九岁模样,身着统一的短褐,个个儿腼腆羞涩。

牙婆甩着帕子笑道:“二爷,咱们金陵城里才学性情最出类拔萃的书童,都在这儿了!您瞧瞧,可有看中的?”

谢容景坐姿懒散,“一个个轮流过来,给爷仔细瞧瞧。”

他天生一副色若春晓的容貌,睥睨之间自有股高人一等的贵气,叫那些个小书童战战兢兢,唯恐得罪了他。

于是举止之间,便很是露怯畏缩,惹得谢容景颇为嫌弃。

“太黑了!”

“太高了!”

“太丑了!”

“眼睛不够圆!”

“嘴巴不够红!”

“名字里没有‘酒’字!”

接二连三的诟病从他嘴里吐出,惹得牙婆颇为郁闷。

不是说挑书童嘛,怎的也不考验这些孩子的学识,光在那儿挑剔他们的容貌?

更何况,名字里没有“酒”字不是很正常嘛?!

她正不解,游廊尽头,身着品蓝长衫的男子快步而来。

“容景!”

他眉头紧蹙。

谢容景一看是自己兄长,忙起身,“大哥,你不是在商铺吗?今儿怎的回来了?”

“今儿是放榜的日子,我自然要回来!乡试落榜,你可知道?”

谢容景暗道自己交了白卷,能考过才是见鬼。

谢荣致恨铁不成钢地坐了,“这次策论的题目是‘如保赤子,心诚求之’,告诉为兄,你是如何答卷的?”

谢容景讪讪,“忘了。”

谢荣致瞪他一眼,“那你告诉为兄,这句话出自何处?”

“不知……”

“它出自《大学》,你们夫子上课时应当讲过的!”谢荣致愠怒,见自个儿弟弟神情恍惚,不禁皱眉,“难道你连《大学》是什么都不知道?!”

“略有点儿印象……”

谢荣致越发怒了,“为兄送你去书院,乃是指望你能踏进仕途,将来好入官场!你这般不争气,叫为兄如何是好?!四书五经是极有道理的东西,乃是圣人留给后代的宝物,你便是每日里只背几页,每日里只学几个道理,‘苟日新,日.日新,日又新’,也定能做个肚子里有墨水的大儒!”

谢容景来劲儿了,好奇问道:

“狗.日心?是哪条狗,又是怎么个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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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大好年华,怎能跟姑娘家抢男人?

谢荣致简直被他气得怒火攻心!

他叫小厮拿来弟弟的书本,当着他的面翻开,指着上面这句话,厉声道:“看好了,是这个‘苟’字!”

“哦……”谢容景恍然大悟,“大哥真是博学多识,我一直以为这个字儿念‘句”呢!”

谢荣致五脏六腑都在生疼。

他强忍怒意,又道:“容景,你也是读了十年圣贤书的人了,你告诉为兄,这句话如何解释?”

“兄长问这种问题,未免太看轻我。”少年眼底掠过自信,“这是圣人提醒咱们该买新衣服了。圣人说,今天穿新衣裳,明儿还要穿新衣裳,今后每日都要穿新衣裳!”

素来温润如玉的谢荣致,捂住心口,差点儿气晕过去。

等缓过来,他抄起扫帚就去揍自家弟弟!

谢容景哇哇怪叫,捂着屁股满院子乱窜。

谢荣致这才注意到,庭院里竟站着上百个小书童!

人人睁一双无措水眸,呆呆看着他们兄弟。

他放下扫帚,“容景,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容景从红漆廊柱后探出半个脑袋,“不瞒大哥,我想买个小书童,跟萧怀瑾的书童一模一样的那种!”

“买个书童,难道你就能认真读书了?”

谢荣致无奈。

他拢了拢宽袖,寻思半晌,忽而道:“为兄今儿听了句土话,叫做‘女大三,抱金砖’,要不为兄为你寻一门好亲事?找个年纪比你大,性情又比你稳重的姑娘娶进门,想必能引导你好好读书,考取功名。”

谢容景脑海中全是苏酒的音容笑貌。

他认真道:“大哥,传承家族香火一事,恐怕只能交给你了。”

谢荣致愣住。

谢容景振振有词,“我对姑娘家,欢喜是不可能欢喜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欢喜。换个乖巧的小子,兴许我还能动心。”

谢荣致仍旧愣着。

待到反应过来,他苦口婆心劝道:

“容景,你平日里不好好用功也就罢了,科举实在走不通,咱走武举就是。可你不能欢喜少年郎啊,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大好的年华,怎能跟姑娘家抢男人?”

谢容景不听,“大哥,我已打定主意,等他十五岁,我就登门求娶。我仔细想过了,虽则他只是个小书童,可聘礼什么的,咱家却是一样都不能亏待了人家。不如你从现在就开始替我预备聘礼,你意下如——”

话未说完,谢荣致已拿了扫帚要揍他!

结果谢容景被他兄长狠狠收拾了一顿,还被关了家庙,罚抄《大学》一百遍。

另一边。

苏酒提着竹篮,欢欢喜喜地回了萧府。

报喜的人把明德院挤得水泄不通,苏酒费了大劲儿才钻进正屋,瞧见徐知州亲自到场,正端坐上座,与二老爷萧源对面吃茶。

她家小哥哥仍穿青衣布鞋,笑吟吟立在一侧,看上去温润如玉,光华无限。

徐知州大约早已放下对小哥哥的怀疑与芥蒂,谈笑风生的话语之中,皆是锦绣前程。

苏酒突然想起,过了今冬,小哥哥就得去长安城参加春闱会试。

第167章 花无百日红

一旦中榜,便是鱼跃龙门,身份再不同往昔。

他会久居长安城,会在朝堂上步步高升。

他再也不会回到金陵,再也不会回到这座明德院。

秦淮河畔文德桥边,再也不会有一位青衣公子,摇着白纸折扇考问她那座桥的来历。

苏酒远远看着,不知怎的,竟不敢上前。

原本的欢喜,逐渐化作不可言说的茫然与失落。

萧廷琛笑吟吟的,余光却瞧见他家小丫头,挽着个装满菜蔬的竹篮,失魂落魄地挤出了人群。

背影纤弱细瘦得可怜。

……

因着萧家两个子弟都中了榜,因此萧府大摆晚宴以作庆贺。

金陵城里来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送的礼物贵重无匹,把明德院的正屋都给摆满了。

可宴席上,也并非全是欢喜。

李氏端坐在女眷之中,目光透过垂珠帘落在男眷席上,几乎要把萧廷琛盯出个窟窿。

明明她费尽心思,花费无数钱财才从徐知州手里抠出试卷,早早儿地叫德儿做准备,原以为榜首定是德儿,谁知道竟还是这个病秧子!

最丢脸的是,她的德儿居然非常满意现在这个名次!

她的德儿可是提前拿到试卷的呀,作弊都考不过萧廷琛,真是丢人!

李氏怄得紧,实在吃不下东西,干脆借着更衣之名起身离席。

她行至偏厅,在大椅上坐了,喝了两口冷茶,好叫自己怄火燥热的心冷却下来。

顾明玉紧随而来,笑容温婉,“母亲,廷德哥哥考得这么好,您为何不高兴?您放心,等明年春闱会试,廷德哥哥定然会考得更好!”

她如今已是萧廷德的妾了。

毕竟,清白已失,纵便再如何不乐意,也只能嫁给萧廷德不是?

好在老太太教导她,让她先讨得李氏喜欢,若能极早怀上男胎,说不准就有扶正的机会。

她这么想着,极为温顺乖巧地给李氏添茶,“秋夜寒凉,母亲喝冷茶当心染了风寒。”

李氏看见她就烦。

她本就心火盛,想喝些凉茶浇浇火,偏这女人还如此不懂事!

因此,她大力拂开顾明玉的手,“都是你晦气!若非你在秋闱前勾引德儿,他也不至于才考第十一名!人人都想寻个旺夫旺家的女人,也是我们家倒霉,才娶了你这么个女人!”

她力气有些大,顾明玉没注意,手中拎着的沸水壶陡然泼洒出来,将手烫得通红。

顾明玉立即红了眼,泪珠子溢出,瞧着楚楚可怜。

李氏看不也看,厌恶地大步离开。

幽静的偏厅里,烛火阑珊。

一道嘲讽声忽然响起:

“所谓贵妾,瞧着也并没有多贵嘛。”

顾明玉抬眸看去,只见紫菀正倚在门槛边。

她立即把快要烫掉一层皮的双手藏进琵琶袖,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紫姑娘……数日不曾被廷德哥哥宠爱的滋味儿,应当很难受吧?”

紫菀抬了抬下颌,目光傲慢,“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顾姨娘如今嘲笑我,却不知将来后院来了新人,你亦有哭泣的那天。”

第168章 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你都说是千日之后的事了,我又何必担忧?倒是紫姑娘,说来真是巧,廷德哥哥中榜后心情不错,就把他院子里管家的权力给了我。自然,也包含紫姑娘的卖身契……”

顾明玉含笑,从袖中取出一张纸。

薄薄的纸,在灯火下清晰可见按着鲜红手印的墨字。

紫菀的脸色,瞬间变了。

“公子竟然把我的卖身契给了你?!”

她几乎是尖声吼出来的。

“哟,紫姑娘这是怎么了?”顾明玉微笑着收好卖身契,闲庭信步至紫菀跟前,歪头笑问,“紫姑娘刚刚不是很嚣张吗?你再嚣张一个我瞧瞧,我倒要看看,你能在我的手掌心里翻出什么风浪!”

她说完,恶狠狠给了紫菀一耳光。

紫菀被打得头偏向一边,疼得急忙捂住面颊,望向顾明玉的目光仍旧充满不可置信。

片刻后,她转身就跑。

顾明玉面露鄙夷,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秋夜落雨。

水雾弥漫,沁凉入骨。

昏暗的芭蕉树下,紫菀抱臂蹲着,绣花鞋与裙摆在雨幕中湿透也浑然不顾。

她小声啜泣,因为落雨和泪水的缘故,小脸上精致的妆容早已花掉。

她抬袖擦了擦眼泪,忽然想起从前的一些事。

去年她还在五公子身边伺候,有一次去领月钱时被管事克扣,回到明德院就一个劲儿哭,还是五公子哄的她。

——紫菀姐姐生得美,哭起来叫人格外心疼。快擦擦泪,被克扣的银子,我添给你就是。

当时春阳正好。

唇红齿白的少年郎,青衣布鞋,笑容干净,温暖如斯。

只可惜,后来……

——你就是紫菀?果然是个机灵秀致的,我真是喜欢得紧。若能来伺候我的德儿,那就再好不过了!你可愿意做德儿的通房?等你生了孩子,我提拔你做姨娘。

二夫人的话历历在目。

她从没有被主子这般看重过。

尚未见过大世面的她,只觉金银珠宝便是世间顶顶重要的东西,重要到可以令她舍弃良心,舍弃恩情。

她终于耐不住诱惑,听从了二夫人的话。

也就有了后来五公子因为中毒而耽误上京赶考的事。

当时年少,还不知道二夫人赏赐的金银钗饰与通房身份,不过是大人物最看不上眼的东西,不过是他们牙缝里的一点渣滓。

却足以,

令当时的她感激涕零,泯灭良心。

秋雨缱绻。

浑身湿透的少女,慢慢站起身,失魂落魄地望向明德院。

漆黑的园林里,那座小院亮着灯火,看起来温暖至极。

她舔了舔唇瓣,她知道一直以来,五公子都很喜欢她。

若他看见她如今的悲惨,定然会心生怜悯同情,说不定还愿意娶她做正室。

思及此,少女迫不及待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明德院内。

苏酒站在屋檐下,把萧廷琛的洗脸水倒了出去。

抬眸时,却瞧见有女子从茫茫雨幕中缓步而来。

“紫姑娘?”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个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女人,乃是紫菀。

第169章 美人在怀

紫菀浑身湿透,慢慢走上门前台阶。

她在檐下站定,眸光冰冷,“公子呢?”

“公子在屋里温书。紫姑娘深夜前来寻我家公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紫菀瞥向她。

八岁的小女孩儿,肌肤白嫩、容貌精致,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眼底的澄澈干净,令她无端生恼。

她冷笑,“我寻他,与你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贱婢,也配过问我的事?!”

说话间,竟然伸手去推苏酒!

她力气很大,苏酒猝不及防被她推得跌坐在地,木盆摔出丈远,撑在地面的双手,更是被磨破了皮儿。

她抬起头,润黑眼眸静静盯着眼前面容狰狞的女人。

“你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紫菀胸口起伏得厉害,“不过是个伺候人的贱婢,便是长得好看,长大了也只是供男人消遣的玩意儿,也配看我?!”

她怒火中烧,猛地踹了脚苏酒的肚子!

踹完,就趾高气昂地踏进屋里。

苏酒抱着肚子窝在角落,一双盈盈水眸平静得过分。

直到那阵钻心的痛楚过去后,她才起身,拾起木盆,往游廊一端而去。

嫣红唇瓣,在昏惑的光影中弯起讥讽弧度。

都是伺候人的狗,紫菀比她,又高贵到哪里去呢?

寒风卷起女孩儿单薄的裙裾,那张细白小脸幽深得令人害怕。

……

紫菀踏进寝屋,看见萧廷琛一袭牙白寝衣,正歪坐在榻上翻看书册。

“公子。”她开口,因染了风寒的缘故,娇媚的嗓音多出几分嘶哑,“公子曾说,紫菀生得好看,做饭也很好吃,将来谁娶我,乃是他的福气。如今紫菀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迎娶紫菀?!”

少年慵懒翻书,“不好意思啊,我家小酒儿长得比你好看,做饭比你好吃,我怕是移情别恋了。”

“是吗?”

紫菀微微一笑,慢慢解开衣带外裳。

一件件衣物被她抛在地上,洁白窈窕的胴体,很快裸.露在烛火之下。

她直勾勾盯着萧廷琛,“那么,在这等寒凉的秋夜里,苏酒可能如我这般侍奉公子?可能如我这般……为公子暖身?”

她竟爬上床,坐到萧廷琛的腰间!

她发出微微娇.喘,纤纤玉手,流连于少年的胸膛,带着挑逗和诱惑,欲要慢慢剥下他的衣衫。

美人在怀,少年仍旧是淡漠模样。

他握住紫菀的手腕,制住了她乱摸的动作。

桃花眼噙着温柔笑意,他轻启薄唇,嗓音温雅:

“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于男人而言,或许功名和美人,是他们最想得到的两样。但对我萧廷琛而言,功名不过尘土,美人不过云烟,我要的,是真真正正的权势……”

他随意披上桔梗蓝大氅,趿拉着木屐走到桌边,拿剪刀将烛芯剪短些,“而这权势,苏酒能给我。”

紫菀坐在榻上,满脸茫然。

她不明白。

苏酒分明是个出身贫寒的婢女,怎么可能会为萧廷琛带来权势?!

^^

明天小酒儿和大魔王联手虐渣渣。

小仙女们记得投票哦,向一百名冲鸭!

第170章 紫菀之死

她盯向萧廷琛。

少年眼睫低垂,桃花眼里隐约可见幽深冷漠。

她笑着摇了摇头,“公子怕是读书读傻了,苏酒不过是个低贱婢女,怎么可能为你带来权势利禄?!”

“低贱?”

“是,她不止低贱,还面目可憎!如果不是她,公子定然还念着紫菀!她算个什么东西,她凭什么与我争?!”

女人有些歇斯底里。

烛火轻颤。

萧廷琛侧目,冷眼睨向她。

半晌后,嫣红薄唇渐渐噙起诡异弧度。

……

苏酒已经离开明德院,在账房里取了萧廷琛这月的份例。

她站在游廊里,仰头望向黢黑夜穹,但见夜雨潇潇,洒落在园林中,叫远处树木发出沙沙声响。

如同春夜里,无数春蚕咬噬桑叶的声音。

她看了会儿,有侍女匆匆而来,边走边埋怨道:“下这样大的雨,顾姨娘还叫我寻人!那紫菀左不过躲在哪个旮旯里,难道她还能跑出萧府吗?最迟明儿早上,她自个儿不就会出来,有什么好找的!”

苏酒水眸澄澈干净,“姐姐在寻紫菀?”

“正是呢!你可有瞧见?”

小姑娘颊上酒窝深深,“我是五公子身边伺候的,紫菀姐姐刚刚去了明德院寻我家公子……深更半夜的,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侍女显然吃了一惊。

她皱了皱眉,“竟是去了明德院,怪不得找不到人……”

她谢过苏酒,飞快去回禀顾明玉了。

苏酒目送她远去,笑了笑,撑起纸伞朝明德院而去。

穿廊过院,她刻意走得很慢。

等回到明德院,就瞧见小哥哥双手拢在袖管里,正笑吟吟站在檐下。

紫菀嘴里塞着破布,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捉住,不由分说地往院子外面拖。

顾明玉衣着锦绣站在雨中,有侍女正为她撑伞。

她冷笑道:“不知廉耻的东西,深更半夜还敢来男子院落,果然下贱胚子上不得台面!如你这样的奴婢,发卖了也不为过!”

紫菀挣扎得厉害,一双眼穿透雨幕,只巴巴儿地望向萧廷琛。

她仍指望着这位昔日的主子,能救她呢。

苏酒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萧廷琛。

青衣布鞋的美少年,温言软语地对顾明玉说了几句话。

顾明玉脸色变了变,忽而怒道:“罢了,这朝三暮四的贱蹄子,便是发卖了也丢我萧府的人!来人,给我打,把她打死为止!”

立即有婆子拿了棍棒过来。

秋雨渐盛。

紫菀在泥水中拼命挣扎哭喊,蓬头垢面地滚了满身泥巴与脏污,却如何也躲不开那些带着蛮力的棍棒。

鲜血四溅。

昔日细皮嫩肉的美婢,终于在这样的秋雨夜里,香消玉殒。

她的野心,她的阴狠,她的虚荣,俱都折损在肮脏的泥水中。

苏酒远远瞧了会儿,就面无表情地踏进主屋。

顾明玉等人拖着尸体走后,萧廷琛才慢条斯理地跨进门槛。

他掩了门,瞧见苏酒坐在小榻上,正梳理漆发。

小姑娘的头发又长又密,灯火下闪耀着黑珍珠般的色泽。

她抬眸,“小哥哥刚刚与顾姑娘说了什么?”

第171章 小哥哥,你不要胡闹了!

“我问顾明玉,这世上有个词叫做斩草除根,她可有听说过。我又告诉她,紫菀最是记仇。”

“所以顾姑娘才会改变心意,当场命人打死紫菀……”苏酒轻声,“小哥哥果然视人命如草芥。”

萧廷琛在她身边坐了。

他嗅了嗅小姑娘身上的味道,挑眉道:“小酒儿不是说去账房吗?怎的身上却沾惹了脂粉香?”

苏酒梳头的动作顿住。

“我猜猜,定是小酒儿在账房外碰到了顾明玉的侍女,故意告诉她紫菀在明德院,那顾明玉才能这么快寻来。而你明知她们两人不和,却偏还要把紫菀的下落说出去……”

少年勾住她的一缕长发往指间缠绕,轻笑低语,“孤男寡女共处一院,顾明玉就有正当理由惩罚紫菀了。啧,我家小酒儿这招借刀杀人,玩得真好。不过,这般狠的心肠,却叫哥哥我害怕呀。”

苏酒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玩味神情,不过沉默片刻,就把他推了开。

“小哥哥在说什么,我真是半点儿也听不懂!”她低头铺床,“紫菀会死在我面前,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更何况,分明是小哥哥害紫菀死于非命。”

说话间,困倦地躺进被窝。

萧廷琛看着她。

小女孩儿鸦色漆发在枕上铺开,越发衬得小脸白嫩清秀。

可她的表情却是不符合年龄的平静。

不知怎的,萧廷琛看她这表情很不顺眼。

他笑得顽劣,“也是,我的小酒儿善良又单纯,好似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作恶者只有我萧廷琛一人罢了。”

他说着,脱了外裳钻进她的被窝,“一场秋雨一场寒,可把你小哥哥冻坏了,来,给我暖暖!”

苏酒小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裂缝。

她慌里慌张地坐起来,“小哥哥,你不要胡闹了!”

“我若偏要胡闹呢?”

“你——”

话未说完,萧廷琛忽然扑到她身上,对着她的咯吱窝和小肚子挠起痒来!

苏酒忍不住笑出声儿。

萧廷琛惯是个八面玲珑之人。

骗得了长辈,哄得了小孩儿。

若碰上呆板迂腐的老夫子,站一块儿道几句之乎者也,能哄得老夫子恨不能与他结拜成忘年交。

若碰上菜市场的大娘,赠人家一枝花儿,道一句大娘年轻时定然极美,也能哄得一把年纪的妇人羞红脸面。

苏酒的性格是别扭了些,但于他而言,哄起来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苏酒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偏又挣不开他,只哭哭啼啼地要他放手。

少年的桃花眼笑得弯起,“妹妹求人也忒没诚意了,你唤一声‘好哥哥’,我自然放过你。”

苏酒喘着气儿,可怜巴巴地唤出声儿:“好哥哥……”

萧廷琛这才住手。

他好整以暇地下了床榻,就瞧见小姑娘羞得什么似的,小脸绯红,恰似被三月春风吹开的桃花。

眼窝与睫毛上还揉着晶莹泪珠,桃花带露似的娇娇怯怯。

她咬住淡粉唇瓣,因为羞恼的缘故,歪头就钻进了被窝。

少年的笑容,终于带上些许暖意。

他不喜欢苏酒面无表情。

他喜欢她鲜活娇俏的模样。

哪怕发脾气耍赖也没有关系,

哪怕哭啼不休也没有关系。

至少,

这样的苏酒,心是热的。

第172章 生在世家,到底薄情了些

夜已深。

苏酒悄悄从被窝里探出小脑瓜。

细白手指撩开帐幔一角,润黑水眸带着小心翼翼,望向萧廷琛。

只见少年懒散地靠坐在榻上,正翻看杂史。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眸看了过来。

苏酒生怕被发现,急忙放下帐幔缩了回去。

萧廷琛薄唇轻勾。

小丫头到底年幼,不经意便仍是小孩子稚态。

而苏酒翻身向里,忍不住噘了噘淡粉小嘴。

刚刚那厮挠她痒,其实是故意哄她开心吧?

可是……

他就不能换个法子嘛,好歹,她也是姑娘家啊!

夜雨销魂,孤灯帐暖。

窗外的风雨终于在黎明时停下。

苏酒起床后去早市买菜,因为中午要在花柔柔那边聚餐的缘故,所以只简单买了几样早膳要用到的小菜。

她挽着竹篮,从萧廷德院子外面经过。

里面传出吵闹声。

她好奇地朝里张望,只见有担架停在院子里,白布被掀开一半,满身血污躺在上面的人,可不正是紫菀。

萧廷德伤心欲绝地站在旁边哭,忽然转身就给了顾明玉一巴掌,“毒妇!紫菀虽不懂事,却好歹是我第一个女人,你竟然背着我杖毙了她!你置我的颜面何在,置我的情意何在?!”

“你居然打我,你居然为了这么个荡妇打我!”

顾明玉哭得厉害,捂着脸转身就走,“这个家没法儿待了,我要回姑苏,我要跟我娘回姑苏!”

萧廷德没去追她,只凄凄哀哀地站在担架旁。

大男人掉了几滴眼泪,欲要伸手抚.摸一下紫菀,也不知是嫌她身上的泥水脏,还是害怕死人,又在半途硬生生收回手。

他痛苦地捂住额头,摆摆手示意把紫菀好生葬了。

苏酒颇为唏嘘。

这二公子倒也并非如想象中那般冷酷无情。

只是生在世家,

到底薄情了些。

……

晌午时,苏酒与萧廷琛到了花柔柔的“裁莲风露香”。

后院角落栽种着不少菊花,中央置着张宽大的八仙桌,谢容景、周奉先、阿瞒、司独数等人已经到了,正围坐在桌边玩牌九。

瞧见苏酒进来,谢容景朝她连连招手,“小酒快过来,咱们一道玩牌!”

他被兄长关在祠堂好多天,如今一放出来,就跟出笼雀鸟似的高兴快活。

花柔柔拎着锅铲跑到小厨房外,叉腰笑骂:“你们这些臭男人,就知道打牌消遣,把我家小酒都带坏了!小酒来厨房帮我烧饭,甭搭理他们!”

苏酒笑眯眯应了声好,欢喜地与他进了小厨房。

她走后,周奉先边打牌边嘀咕:“说起来,我正欲换个伶俐的书童,却也不知怎的,这金陵城的书童从二十两银子一个,涨到了八十两银子一个!稍微有点学问的,牙婆更是把价钱喊到了两百两!我爹都不许我买了。”

谢容景淡定嗑瓜子儿,没吭声。

兄长到底是疼他的,这几日把金陵城最好的书童都给他买了来,叫他一个一个挑选满意的。

大约因此,城里的书童才会涨价。

第169章 苏酒稀罕地盯着大螃蟹

紫菀浑身湿透,慢慢走上门前台阶。

她在檐下站定,眸光冰冷,“公子呢?”

“公子在屋里温书。紫姑娘深夜前来寻我家公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紫菀瞥向她。

八岁的小女孩儿,肌肤白嫩、容貌精致,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眼底的澄澈干净,令她无端生恼。

她冷笑,“我寻他,与你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贱婢,也配过问我的事?!”

说话间,竟然伸手去推苏酒!

她力气很大,苏酒猝不及防被她推得跌坐在地,木盆摔出丈远,撑在地面的双手,更是被磨破了皮儿。

她抬起头,润黑眼眸静静盯着眼前面容狰狞的女人。

“你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紫菀胸口起伏得厉害,“不过是个伺候人的贱婢,便是长得好看,长大了也只是供男人消遣的玩意儿,也配看我?!”

她怒火中烧,猛地踹了脚苏酒的肚子!

踹完,就趾高气昂地踏进屋里。

苏酒抱着肚子窝在角落,一双盈盈水眸平静得过分。

直到那阵钻心的痛楚过去后,她才起身,拾起木盆,往游廊一端而去。

嫣红唇瓣,在昏惑的光影中弯起讥讽弧度。

都是伺候人的狗,紫菀比她,又高贵到哪里去呢?

寒风卷起女孩儿单薄的裙裾,那张细白小脸幽深得令人害怕。

……

紫菀踏进寝屋,看见萧廷琛一袭牙白寝衣,正歪坐在榻上翻看书册。

“公子。”她开口,因染了风寒的缘故,娇媚的嗓音多出几分嘶哑,“公子曾说,紫菀生得好看,做饭也很好吃,将来谁娶我,乃是他的福气。如今紫菀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迎娶紫菀?!”

少年慵懒翻书,“不好意思啊,我家小酒儿长得比你好看,做饭比你好吃,我怕是移情别恋了。”

“是吗?”

紫菀微微一笑,慢慢解开衣带外裳。

一件件衣物被她抛在地上,洁白窈窕的胴体,很快裸.露在烛火之下。

她直勾勾盯着萧廷琛,“那么,在这等寒凉的秋夜里,苏酒可能如我这般侍奉公子?可能如我这般……为公子暖身?”

她竟爬上床,坐到萧廷琛的腰间!

她发出微微娇.喘,纤纤玉手,流连于少年的胸膛,带着挑逗和诱惑,欲要慢慢剥下他的衣衫。

美人在怀,少年仍旧是淡漠模样。

他握住紫菀的手腕,制住了她乱摸的动作。

桃花眼噙着温柔笑意,他轻启薄唇,嗓音温雅:

“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于男人而言,或许功名和美人,是他们最想得到的两样。但对我萧廷琛而言,功名不过尘土,美人不过云烟,我要的,是真真正正的权势……”

他随意披上桔梗蓝大氅,趿拉着木屐走到桌边,拿剪刀将烛芯剪短些,“而这权势,苏酒能给我。”

紫菀坐在榻上,满脸茫然。

她不明白。

苏酒分明是个出身贫寒的婢女,怎么可能会为萧廷琛带来权势?!

^^

明天小酒儿和大魔王联手虐渣渣。

小仙女们记得投票哦,向一百名冲鸭!

第170章 我读书,不是因为我家穷!

她盯向萧廷琛。

少年眼睫低垂,桃花眼里隐约可见幽深冷漠。

她笑着摇了摇头,“公子怕是读书读傻了,苏酒不过是个低贱婢女,怎么可能为你带来权势利禄?!”

“低贱?”

“是,她不止低贱,还面目可憎!如果不是她,公子定然还念着紫菀!她算个什么东西,她凭什么与我争?!”

女人有些歇斯底里。

烛火轻颤。

萧廷琛侧目,冷眼睨向她。

半晌后,嫣红薄唇渐渐噙起诡异弧度。

……

苏酒已经离开明德院,在账房里取了萧廷琛这月的份例。

她站在游廊里,仰头望向黢黑夜穹,但见夜雨潇潇,洒落在园林中,叫远处树木发出沙沙声响。

如同春夜里,无数春蚕咬噬桑叶的声音。

她看了会儿,有侍女匆匆而来,边走边埋怨道:“下这样大的雨,顾姨娘还叫我寻人!那紫菀左不过躲在哪个旮旯里,难道她还能跑出萧府吗?最迟明儿早上,她自个儿不就会出来,有什么好找的!”

苏酒水眸澄澈干净,“姐姐在寻紫菀?”

“正是呢!你可有瞧见?”

小姑娘颊上酒窝深深,“我是五公子身边伺候的,紫菀姐姐刚刚去了明德院寻我家公子……深更半夜的,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侍女显然吃了一惊。

她皱了皱眉,“竟是去了明德院,怪不得找不到人……”

她谢过苏酒,飞快去回禀顾明玉了。

苏酒目送她远去,笑了笑,撑起纸伞朝明德院而去。

穿廊过院,她刻意走得很慢。

等回到明德院,就瞧见小哥哥双手拢在袖管里,正笑吟吟站在檐下。

紫菀嘴里塞着破布,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捉住,不由分说地往院子外面拖。

顾明玉衣着锦绣站在雨中,有侍女正为她撑伞。

她冷笑道:“不知廉耻的东西,深更半夜还敢来男子院落,果然下贱胚子上不得台面!如你这样的奴婢,发卖了也不为过!”

紫菀挣扎得厉害,一双眼穿透雨幕,只巴巴儿地望向萧廷琛。

她仍指望着这位昔日的主子,能救她呢。

苏酒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萧廷琛。

青衣布鞋的美少年,温言软语地对顾明玉说了几句话。

顾明玉脸色变了变,忽而怒道:“罢了,这朝三暮四的贱蹄子,便是发卖了也丢我萧府的人!来人,给我打,把她打死为止!”

立即有婆子拿了棍棒过来。

秋雨渐盛。

紫菀在泥水中拼命挣扎哭喊,蓬头垢面地滚了满身泥巴与脏污,却如何也躲不开那些带着蛮力的棍棒。

鲜血四溅。

昔日细皮嫩肉的美婢,终于在这样的秋雨夜里,香消玉殒。

她的野心,她的阴狠,她的虚荣,俱都折损在肮脏的泥水中。

苏酒远远瞧了会儿,就面无表情地踏进主屋。

顾明玉等人拖着尸体走后,萧廷琛才慢条斯理地跨进门槛。

他掩了门,瞧见苏酒坐在小榻上,正梳理漆发。

小姑娘的头发又长又密,灯火下闪耀着黑珍珠般的色泽。

她抬眸,“小哥哥刚刚与顾姑娘说了什么?”

第171章 谢二爷下厨房的风采

“我问顾明玉,这世上有个词叫做斩草除根,她可有听说过。我又告诉她,紫菀最是记仇。”

“所以顾姑娘才会改变心意,当场命人打死紫菀……”苏酒轻声,“小哥哥果然视人命如草芥。”

萧廷琛在她身边坐了。

他嗅了嗅小姑娘身上的味道,挑眉道:“小酒儿不是说去账房吗?怎的身上却沾惹了脂粉香?”

苏酒梳头的动作顿住。

“我猜猜,定是小酒儿在账房外碰到了顾明玉的侍女,故意告诉她紫菀在明德院,那顾明玉才能这么快寻来。而你明知她们两人不和,却偏还要把紫菀的下落说出去……”

少年勾住她的一缕长发往指间缠绕,轻笑低语,“孤男寡女共处一院,顾明玉就有正当理由惩罚紫菀了。啧,我家小酒儿这招借刀杀人,玩得真好。不过,这般狠的心肠,却叫哥哥我害怕呀。”

苏酒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玩味神情,不过沉默片刻,就把他推了开。

“小哥哥在说什么,我真是半点儿也听不懂!”她低头铺床,“紫菀会死在我面前,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更何况,分明是小哥哥害紫菀死于非命。”

说话间,困倦地躺进被窝。

萧廷琛看着她。

小女孩儿鸦色漆发在枕上铺开,越发衬得小脸白嫩清秀。

可她的表情却是不符合年龄的平静。

不知怎的,萧廷琛看她这表情很不顺眼。

他笑得顽劣,“也是,我的小酒儿善良又单纯,好似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作恶者只有我萧廷琛一人罢了。”

他说着,脱了外裳钻进她的被窝,“一场秋雨一场寒,可把你小哥哥冻坏了,来,给我暖暖!”

苏酒小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裂缝。

她慌里慌张地坐起来,“小哥哥,你不要胡闹了!”

“我若偏要胡闹呢?”

“你——”

话未说完,萧廷琛忽然扑到她身上,对着她的咯吱窝和小肚子挠起痒来!

苏酒忍不住笑出声儿。

萧廷琛惯是个八面玲珑之人。

骗得了长辈,哄得了小孩儿。

若碰上呆板迂腐的老夫子,站一块儿道几句之乎者也,能哄得老夫子恨不能与他结拜成忘年交。

若碰上菜市场的大娘,赠人家一枝花儿,道一句大娘年轻时定然极美,也能哄得一把年纪的妇人羞红脸面。

苏酒的性格是别扭了些,但于他而言,哄起来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苏酒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偏又挣不开他,只哭哭啼啼地要他放手。

少年的桃花眼笑得弯起,“妹妹求人也忒没诚意了,你唤一声‘好哥哥’,我自然放过你。”

苏酒喘着气儿,可怜巴巴地唤出声儿:“好哥哥……”

萧廷琛这才住手。

他好整以暇地下了床榻,就瞧见小姑娘羞得什么似的,小脸绯红,恰似被三月春风吹开的桃花。

眼窝与睫毛上还揉着晶莹泪珠,桃花带露似的娇娇怯怯。

她咬住淡粉唇瓣,因为羞恼的缘故,歪头就钻进了被窝。

少年的笑容,终于带上些许暖意。

他不喜欢苏酒面无表情。

他喜欢她鲜活娇俏的模样。

哪怕发脾气耍赖也没有关系,

哪怕哭啼不休也没有关系。

至少,

这样的苏酒,心是热的。

第172章 今年的梅花,是早还是晚呢?

夜已深。

苏酒悄悄从被窝里探出小脑瓜。

细白手指撩开帐幔一角,润黑水眸带着小心翼翼,望向萧廷琛。

只见少年懒散地靠坐在榻上,正翻看杂史。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眸看了过来。

苏酒生怕被发现,急忙放下帐幔缩了回去。

萧廷琛薄唇轻勾。

小丫头到底年幼,不经意便仍是小孩子稚态。

而苏酒翻身向里,忍不住噘了噘淡粉小嘴。

刚刚那厮挠她痒,其实是故意哄她开心吧?

可是……

他就不能换个法子嘛,好歹,她也是姑娘家啊!

夜雨销魂,孤灯帐暖。

窗外的风雨终于在黎明时停下。

苏酒起床后去早市买菜,因为中午要在花柔柔那边聚餐的缘故,所以只简单买了几样早膳要用到的小菜。

她挽着竹篮,从萧廷德院子外面经过。

里面传出吵闹声。

她好奇地朝里张望,只见有担架停在院子里,白布被掀开一半,满身血污躺在上面的人,可不正是紫菀。

萧廷德伤心欲绝地站在旁边哭,忽然转身就给了顾明玉一巴掌,“毒妇!紫菀虽不懂事,却好歹是我第一个女人,你竟然背着我杖毙了她!你置我的颜面何在,置我的情意何在?!”

“你居然打我,你居然为了这么个荡妇打我!”

顾明玉哭得厉害,捂着脸转身就走,“这个家没法儿待了,我要回姑苏,我要跟我娘回姑苏!”

萧廷德没去追她,只凄凄哀哀地站在担架旁。

大男人掉了几滴眼泪,欲要伸手抚.摸一下紫菀,也不知是嫌她身上的泥水脏,还是害怕死人,又在半途硬生生收回手。

他痛苦地捂住额头,摆摆手示意把紫菀好生葬了。

苏酒颇为唏嘘。

这二公子倒也并非如想象中那般冷酷无情。

只是生在世家,

到底薄情了些。

……

晌午时,苏酒与萧廷琛到了花柔柔的“裁莲风露香”。

后院角落栽种着不少菊花,中央置着张宽大的八仙桌,谢容景、周奉先、阿瞒、司独数等人已经到了,正围坐在桌边玩牌九。

瞧见苏酒进来,谢容景朝她连连招手,“小酒快过来,咱们一道玩牌!”

他被兄长关在祠堂好多天,如今一放出来,就跟出笼雀鸟似的高兴快活。

花柔柔拎着锅铲跑到小厨房外,叉腰笑骂:“你们这些臭男人,就知道打牌消遣,把我家小酒都带坏了!小酒来厨房帮我烧饭,甭搭理他们!”

苏酒笑眯眯应了声好,欢喜地与他进了小厨房。

她走后,周奉先边打牌边嘀咕:“说起来,我正欲换个伶俐的书童,却也不知怎的,这金陵城的书童从二十两银子一个,涨到了八十两银子一个!稍微有点学问的,牙婆更是把价钱喊到了两百两!我爹都不许我买了。”

谢容景淡定嗑瓜子儿,没吭声。

兄长到底是疼他的,这几日把金陵城最好的书童都给他买了来,叫他一个一个挑选满意的。

大约因此,城里的书童才会涨价。

第173章 我不爱吃鸭蛋,我爱吃肉

秋天自然要吃蟹。

开饭时,花柔柔欢天喜地地捧了一大盘螃蟹上桌,“二爷特意拎来的蟹,据说是谢家铺子里最大的一篓。瞧瞧,这一只就有半斤呢!”

比手掌还要大的螃蟹,用细绳捆好了整齐叠放在白瓷大圆盘里,蒸得红艳艳的,还搭配了小碗佐料。

蟹鲜而肥,细细剥开,蟹肉洁白,蟹膏金黄,便是看着,也极为赏心悦目。

众人入了席,连苏酒也有幸坐在萧廷琛身边。

阿瞒伸手就去抓螃蟹,被谢容景拿筷子狠狠拍了下手背,“饿鬼投胎啊?!抢什么抢!”

说完,拈了最大的一只蟹放到苏酒的碟子里。

少年耳尖微红,不敢直视苏酒,只傲娇道:“看在你没吃过的份上,这只最大的就赏你了!甭谢我,爷吃腻了这种蟹,才想着赏你的!”

他没好意思说,这只足有七两重的大螃蟹,乃是他哥特意留给他的,不过他没舍得吃,这次是特意带给苏酒吃的。

苏酒稀罕地盯着大螃蟹,却是犯了愁。

她不曾吃过,所以不晓得怎么吃呀!

正尴尬时,旁边伸来一只手。

萧廷琛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司独数谈论春闱会试呢,手上却不动声色地把蟹钳蟹壳统统拆好,才又给她放回去。

小姑娘欢喜地瞅他一眼,乖乖巧巧地开始吃蟹。

谢容景却是气得差点儿呕血。

蟹是他拎来的,酒席的钱是他出的,怎的到最后捞了好处的,却是萧廷琛?!

少年不甘地灌了一大口桂花酿。

待到宴席临近尾声,司独数站起身,很羞赧地挠了挠头,又朝众人作了个揖:

“承蒙同窗们这段时日以来的照顾,这次我能考过乡试,都是托大家的福!我娘常说,做人要知恩图报,你们请我吃过这么多次饭,我也想请你们去我家吃顿饭!”

他素来憨厚。

花柔柔娇弱地捻着一缕头发,翘着兰花指道:“这倒是件新鲜事,瞧着挺好玩儿的,咱们就去玩玩呗?”

一群少年笑闹着应下。

他们借着酒劲划拳,苏酒仍乖乖坐着吃饭,不防花柔柔凑过来揽了她的肩,“说起来,我那套‘花嫁’的男式喜服,又被浮生大人还了回来……小酒,你觉得他那日穿上花嫁,究竟是几个意思?”

“唔,大约是觉得花花的衣裳设计得好看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花柔柔喜不自禁,“小酒啊,咱们可说好了,将来你成亲,这喜服就由我亲手设计,如何啊?我寻思着,说不定那浮生大人将来也会找我定制喜服呢!”

苏酒想到能与崇拜的人穿同样的喜服,立即笑弯了眉眼,“好啊好啊!”

旁边萧廷琛饮了口桂花酿,笑而不语。

……

择日不如撞日,因着司独数盛情相邀,所以用罢午膳,众人就乘坐谢容景喊来的两辆大马车去往司家。

一路山道颠簸。

苏酒闲着,从宽袖里取出本书卷,认真地研读起来。

花柔柔取笑道:“瞧瞧咱们小酒,竟比这车里的解元郎和举子还要用功!怎么,小酒莫不是也打算考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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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她抱了两只胖绒绒的大母鸡回来

苏酒被他臊得脸红,抬手勾起一缕碎发于耳后,声音细软:

“不吃饭则饥,不读书则愚,多读些书,能修身养性、增长见识,好处极多呢。”

“小酒真是心思单纯。”花柔柔笑出声儿,转而问萧廷琛,“解元郎,你告诉人家,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青衣布鞋的少年郎,正坐在靠窗的位置。

细碎阳光从竹帘外透进来,衬得他肌肤通透,宛若瓷白琉色。

他一笑,唇红齿白,酒窝深深:

“读书,为修身,为齐家,为治国,为平天下。”

清越撩人的嗓音,恰似碎玉敲冰。

虽则他如今只是个小小庶子,可不知为何,这车里谁也不觉得他是在说大话。

“谢二爷读书又是为了什么?”

苏酒好奇。

色若春晓、凶名赫赫的谢家二少,慵懒靠坐在软垫上,嘴里还衔着根草。

他很认真地思虑半晌,答道:“我是个浑人,之乎者也什么的,我是全然学不会的。去书院念书,不过是为了应付兄长,他最欢喜我读书的模样。”

顿了顿,他忽然坐起身,“可我最想的,还是去戈壁塞外,去见识一番金戈铁马、沙场点兵!我大哥常言,男儿家最无上的荣耀,乃是马革裹尸而还!”

他说着,非常凶狠地朝虚空挥出几拳。

虎虎生风,已是相当有模有样。

花柔柔看向角落,“那舍长呢,舍长又是为什么而读书?”

司独数抱着个布兜。

里面全是中午吃剩的菜肴。

他觉得丢了浪费,因此特意为花柔柔讨了来,欲要带回家给母亲尝尝。

他认真思考的功夫,周奉先取笑道:“舍长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鲤鱼跃龙门啦!天下书生那么多,我瞧着,全部都是冲着功名利禄才读书的!若当官没那么多油水可捞,你瞧瞧还有没有人去读书做官!”

话音落地,车厢众人顿时哄笑出声。

毕竟,

这其实算是大实话。

或许很多人在孩童时,梦想做个大清官造福百姓,或者做个大商贾救济穷人,但随着时间流逝,梦想没改变,梦想的初衷却变了。

做官是为了权势,

经商是为了钱财。

所谓梦想,不过是捞取利益时最冠冕堂皇的借口。

哄笑声中,苏酒却瞧见司独数紧皱双眉。

很快,他大声打断众人的笑声:

“不是这样的!我读书,不是因为我家穷!”

笑声停了。

十八九岁的清瘦少年,以从未有过的认真口吻,正色道:

“我读书,是为了做官。做官,是为了做好官,做清官!

“圣人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我读书,是为了改变自己,是为了改变治下百姓;我还想改变这天下,我还想建造圣人口中的大同!

“我司梅傲或许蠢笨,却也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宏愿!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就是我读书的目的!”

第175章 大魔王叫我给他做妾,扣二十分!

他一口气说完,心跳如雷,黝黑脸庞更是涨得通红。

马车内落针可闻。

半晌后,却陡然爆发出更夸张的哄笑声!

“真傻,居然还有人为了什么百姓什么大同读书!我觉着混个功名,再弄个有油水的差事混日子,不挺好嘛?!”

周奉先边说边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司独数低下头,面庞越发红透。

苏酒双手托腮,静静望着他。

淡粉朱唇忍不住翘起,颊边两个酒窝甜甜的。

马车翻过山路的轱辘声里,小姑娘觉得花柔柔刚刚说错了。

心思单纯的不是她,而是舍长啊!

司梅傲,

他是个值得尊重的读书人呢!

又翻过两座山头,马车终于在一座村落前停下。

苏酒跟着众人下了车,瞧见一大帮孩子欢欢喜喜地拥过来,皆都缠着司独数问长问短。

司独数摸了摸他们的头,把特意买来的糖果分给他们,又取了好些书本,叫他们拿回去仔细诵读。

“谢谢司哥哥!”

一群孩子声音甜甜,又害羞地望了眼苏酒等人,欢天喜地地跑远了。

司独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家就在村尾,你们跟我来!”

村落很小,不过住着百来户。

终于来到司家,这是座典型的农家小院,屋檐下挂满了金黄玉米和红艳艳的辣椒,篱笆栅栏里还养了好些小鸡。

一位收拾干净的妇人,系着围裙,很腼腆地打开栅栏门,笑道:“你们就是阿数的同窗吧,一路过来辛苦了,快进屋喝茶!”

苏酒跟着众人踏进门槛,但见堂屋虽简陋,却收拾得相当干净。

司独数亲自拿来几个陶杯,给他们一一泡了茶,红着脸道:“这些杯子我都仔细洗干净了,你们别嫌脏。虽是粗茶,却是我娘自己上山采的,我喝着,觉得外面的茶都比不上呢!”

苏酒捧着陶杯,小口小口啜饮。

她出身贫寒,因此并不挑剔。

只是……

也不知这群公子哥儿,是否会嫌弃。

若是流露出嫌弃表情,舍长怕是会伤心的。

小姑娘余光悄悄打量四周,但见无论是萧廷琛还是谢容景,甚至连周奉先,都细细品着粗茶,毫无嫌弃意思。

她松了口气,笑道:“我去帮伯母做饭。”

她走后,花柔柔好奇道:“说起来,二爷会来这里,真是稀罕事!”

“这有啥?”谢容景翻了个白眼,“人生在世,就是要多尝试些自己没干过的事,多去些没去过的地方!所谓游学,不就是如此?”

萧廷琛微笑,“正好,那就请谢公子先从进厨房洗菜开始罢。”

“萧怀瑾,你故意惹爷生气是不是?!”

谢容景恼了。

然而他想起苏酒就在厨房,又道:“罢了,进厨房就进厨房……也叫你们这群人瞧瞧,你们谢二爷下厨房的风采!”

说完,颠颠儿地跑了。

“他行不行啊……”

司独数担忧。

“哎哟喂,下个厨能有多难,舍长不必担忧!”

花柔柔捏着兰花指,笑意盈盈。

可是没过多久,众人就听得院子里传来嘈杂声。

众人来到檐下,瞧见一只大公鸡脖子被割开个口子,身上鸡毛被拔掉几撮,正拼命扇着翅膀满院子逃命。

谢容景蓬头垢面、满身血污,一手还提着把菜刀,正凶神恶煞地追在后面撵……

知道的晓得他是在杀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杀人。

第176章 我家小酒儿真是好养活

谢容景到底没能捉住大公鸡。

最后,还是苏酒拿网兜,逮住了那只可怜的公鸡。

一群纨绔公子,生来锦衣玉食,今儿算是头一回吃农家菜。

司独数笑道:“我家穷,这老母鸡和大公鸡,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好菜了。我知晓你们平日吃的都是山珍海味,不过偶尔换换口味,还是不错的。你们吃过我家的鸡,可得记住明年选舍长时,还得投我一票啊!”

谢容景等人也没跟他客气,都是长身体的少年郎,跋涉了这般长的路,早饿得不行,一顿饭风卷残云地吃了个干净!

饭后,圆润的阿瞒摸着肚子,懒懒道:“最近又胖了,都不好意思出去消食减肥了。”

“啧,吃肉时也没见你不好意思啊。”

花柔柔剔着牙,幽幽来了句。

苏酒帮着司伯母清理圆桌,顺口道:“阿瞒哥哥可喜欢玩水?”

阿瞒喜滋滋道:“喜欢啊!咱们是不是要去山里玩水?”

“倒是不必去山里,阿瞒哥哥帮忙去厨房洗碗就好!”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一派单纯无辜。

胖实的少年,顿时颇觉受伤。

……

天色将晚。

苏酒端一碗菜叶,熟稔地在院子里喂鸡。

司独数从屋里出来,从她手里拿过菜碗,“今儿小酒是客,让你帮了这么多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这些活儿我经常干的,算不得什么。”

苏酒甜甜应着。

司独数是个温厚的人。

即便是望向小鸡的目光,也仍旧透着平和温暖,“我娘说,再过两个月,就把这些长大的仔鸡卖掉,凑盘缠给我上京赶考。我爹在我幼时就去世了,我娘一个人操持这个家,很不容易。所以我一定要考好了,光宗耀祖,也叫我娘高兴高兴。”

山中仍有暮光。

苏酒望着他。

少年仍是清瘦模样,面容黝黑而精神。

穿一袭半旧不新的青褐长衫,虽则上头还有几块补丁,却并不影响他周身所散发的书香雅气。

他站在梅花树下,认真喂鸡。

正是深秋,梅花尚未结出花蕾。

只那嶙峋的枝干,却彰显着寒梅独有的美。

屋舍人家,寒梅书生。

苏酒歪了歪头。

觉得这景致极美。

只是不知,今年的梅花,是迟还是晚呢?

……

司伯母收拾了两间厢房出来,铺了好些地铺,以供苏酒等人歇息。

小姑娘头一回跟这么多外人睡在一个屋,尽管地铺靠着角落,又有萧廷琛在外面挡着,却仍旧难以成眠。

偏谢容景还在那儿探头探脑,张口闭口,都是要跟她秉烛夜话,说什么想探讨人生理想。

苏酒觉得探讨人生理想是假,他想爬到自己被窝里才是真。

周奉先那群纨绔又在不远处闹着打牌九,所以屋子里吵哄哄的。

她睡不着,干脆坐起身,对萧廷琛道:“小哥哥,我出去小解,一会儿就回来了。”

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正坐在褥子里翻看经史子集。

他惯会在人前装模作样,好似多爱学习似的。

苏酒想着,偷偷离开了厢房。

山涧有月,村落素白。

苏酒小解完,东走西绕的,因着司家的门差不多都一样,加上光影昏惑,所以走岔了道,竟闯进了人家的祠堂里!

第177章 谁稀罕你的红烧肉

祠堂里点着长明灯,幽暗的光晕,照亮了供桌上的一排排牌位。

墙上,还挂着几幅先祖画像。

苏酒双手合十道了句“得罪”,正欲退出去,余光却瞧见一幅画像颇为眼熟。

她仔细看去,越看越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小酒。”

司独数的声音忽然自背后响起。

苏酒骇了一跳。

司独数仍着青褐衣衫,擎一盏油灯,脸上颇有些歉意,“对不起啊,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你去小解好久都没回来,我怕你走错路,这才出来寻你。”

苏酒同他一道往房间而去,好奇道:“舍长,墙上有副画像,我瞧着好生眼熟,好似在何处见过……”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少年嗓音温醇,“是左手第二张画像,对不对?他的容貌,非常像钟副院长,对不对?”

苏酒双眼一亮,“正是他了!”

“画像上的人,是我爹爹……”

少年垂眸笑了笑。

苏酒怔住。

她正欲说什么,少年又道:“小酒是不是觉得,钟副院长有可能是我爹爹?但那是不可能的。我爹十九年前上京赶考,谁知冬天里山道路滑,尚未走出五十里,就跌落悬崖而死。就连他身边的书童,也趁机跑了。自那以后,我家境愈发潦倒……”

灯火微弱,

如同他黯淡的眉眼。

苏酒不知如何安慰,半晌后,才细声道:“明年春闱,舍长一定能高中的!伯父在天之灵,定会为舍长高兴。”

天道酬勤。

若付出比旁人多千百倍的努力,若在浊世里始终保持一颗至善至美的心,却仍旧不能换取应有的奖励,那么老天爷未免太过残酷。

此时的苏酒并不知晓,天道,未必酬勤。

付出,未必会有回报。

老天爷并不会因为一个人善良,就特别宽待他。

相反,

活到最后的,

活得最好的,

往往总是恶人。

……

从司家回到萧府后,苏酒就听说顾明玉与顾姨妈回了姑苏。

“按照二夫人的性子,肯定是不会派人去请她们回来的。”

小姑娘边说话,边趁外面秋阳好,把萧廷琛的被子抱出去晒,“顾姨娘又是个骄傲的,定然不会主动回来。我瞧着,这事儿怕是要僵住了。”

“僵不僵的,与小酒儿有什么关系?”

萧廷琛坐在廊下扶栏上,正散漫地嗑瓜子儿。

苏酒晒了被子,忍不住回头数落他,“再过两个月,小哥哥也该动身去长安城参加春闱会试了。到时候小哥哥面对的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顶尖学子,学问都好着呢。你这般懒散,当心吃鸭蛋!”

“我不爱吃鸭蛋,我爱吃肉。”

“我与你说正经事,你不要总是故意扯开话题。”

“妹妹此言差矣,难道吃肉就不是正经事吗?这吃肉,学问可是大得很,第一重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至于第二重意思……”

少年掀起薄薄的眼皮,桃花眼里满是恶劣笑意,“等小酒儿将来嫁了人,就知道了。”

苏酒辩不过他,噘着小嘴朝他重重哼了声,拎着裙裾奔去小书楼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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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女们投起票票,朝一百名冲鸭!

第178章 这世间不论对错,只论输赢

翌日清晨。

萧大爷嘴刁,要吃新鲜的豆腐蛋花羹。

苏酒挽着个小竹篮,拿了他扔来的一串铜钱,去菜市场给他买豆腐和鸡蛋。

早市总是吵吵闹闹的,被关在竹笼里的鸡鸭鹅扑腾着乱飞乱叫,烂菜叶子更是被扔得满地都是。

来往之人多市井百姓,有收拾得整洁利落的,也有脏兮兮、油腻腻就过来逛的。

穿石竹白衫裙、柑杏黄半臂的小女孩儿,扎双丫髻,甜美得如同一株迎风而放的山野百合,清新干净的气质,又仿佛流淌过山涧的潺潺泉水。

与四周的嘈杂脏乱,格格不入。

她生得甜,小嘴也甜,卖菜的大婶大娘总爱给她最新鲜的那份。

买完豆腐和鸡蛋,她正欲回萧府,却瞧见有人蹲在摊位后,正叫卖两只老母鸡。

那人穿青褐带补丁的长衫,笑容温醇憨厚,不是司独数又是谁。

润黑的小鹿眼里划过欢喜,她正欲上前,可绣花鞋卖出半步,又连忙收了回来。

她如今,可是女儿妆呢。

迟疑间,司独数眯着眼睛朝她招招手,“小妹妹可是来买鸡的?我家母鸡又大又肥,快来瞧瞧嘿!”

他竟没认出她!

苏酒想起他的视力似乎不是很好,于是大大方方地上前,“舍——公子的鸡怎么卖?”

“十枚铜钱一只!我家鸡膘肥体壮,肉质劲道,炖汤喝可补身子了!”少年笑呵呵的,“正是下蛋的鸡呢,若不是我上京赶考缺盘缠,哪里舍得卖!”

苏酒盈盈一笑,从荷包里数出二十枚铜钱给他,“公子真厉害,竟能考上举人。不知上京赶考,得要多少盘缠?公子银钱可够?”

“再把家里两只山羊卖了,差不多就凑够了。”

司独数笑得合不拢嘴,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不瞒你说,我啊,还放了二十两银子在宝亨钱庄,他们钱庄利息高,钱生钱,就跟母鸡下蛋、蛋又生蛋是一个道理!”

苏酒惊诧,“可是高利贷?”

“嘘,这话可不敢乱说的!”

少年紧忙抬起食指抵在唇前,紧张地朝四周瞄了几眼,见无人注意,才又转向苏酒,“人家钱庄正规着呢,听说啊,那钱庄老板还和徐知州沾亲带故,又怎么会是高利贷呢!”

“这样啊,”苏酒点点小脑瓜,“那倒是个生财之路。”

她抱着两只母鸡,一路思考着回了明德院。

萧廷琛正悠闲地坐在檐下吃茶,见她抱了两只胖绒绒的大母鸡回来,不禁挑眉,“啧,我叫妹妹去买鸡蛋,妹妹倒好,直接买了母鸡回来……妹妹莫不是要亲眼盯着它们下蛋,好确保新鲜?我竟不知,我在妹妹心里这般重要……说起来,若你哥哥我要喝牛乳,你不得牵头牛回来?”

苏酒很是尴尬。

她看见司独数卖鸡,怕他卖不出去,就立即买了下来。

可如今抱回来了……

倒是不知该如何处理。

杀鸡的话……

从前在舅舅家,都是舅舅和表哥杀鸡,她还不曾沾过血呢。

小姑娘咬了咬淡粉唇瓣,白嫩脸蛋涨得通红。

半晌后,她嗫嚅道:“就,就在小厨房外面围个栅栏,把它们养在里面呗……我寻思着,今后就省下买鸡蛋的钱了呢。”

第179章 妹妹为我扫一屋,我为妹妹扫天下

萧廷琛斜睨着她。

小姑娘生得娇小玲珑,怀里却搂着两只胖绒绒的大母鸡,发髻上还插着根五彩鸡毛,看起来非常滑稽可笑。

少年颊上的酒窝便深了许多,“我家小酒儿真是贤惠,也不知将来谁有福气娶小酒儿?不若咱先订个娃娃亲,将来你给我做妾暖床,好不好?”

苏酒是个脾气极温和的小姑娘。

偏萧廷琛一张嘴恰似那火油,浇在小姑娘身上,干柴烈火似的,叫她一点就着!

她三两步走到他跟前,细白小脸上虽噙着笑容,可眼睛里却是波涛汹涌,盛怒非常。

她歪头冷笑,“我虽身份低微,可小哥哥叫我做妾,却分明是在折辱我!小哥哥这般能耐,还叫我做什么豆腐鸡蛋羹,自个儿抱着鸡下厨呗!”

说罢,手一松。

两只大花母鸡猝不及防,扑楞着翅膀“咯咯”乱叫,下意识扑向正前方的萧廷琛!

始作俑者苏酒,拔腿就跑。

“操,苏酒你给爷站住!”

少年怒吼。

小姑娘回头,干净的瞳孔中倒映出萧廷琛的模样。

青衣布鞋的少年郎,唇红齿白,腰间悬玉,明明该是陌上君子人如玉,偏偏脑袋和肩膀上各自站着只雄赳赳的大花母鸡,看起来分外狼狈好笑。

她笑嘻嘻朝他扮了个鬼脸,越发溜得快了。

萧廷琛瞪着她,直到那抹纤细背影消失在廊角,才无奈地用食指蹭了蹭鼻尖。

呵,

看在她还是小孩子的份上,他萧大爷不跟她计较。

更何况,他可是她的救世主呢。

而庭院里的情景,被谷雨惊蛰尽收眼底。

两人凑一块儿,乐呵呵地议论:

“你发现没,爷只要和小苏姑娘在一块儿,就没了从前阴恻恻的吓人模样。”

“是啊,我瞅着,这小苏姑娘啊,怕是爷的救世主呢!”

……

苏酒独自上了小书楼,盘膝在案几后坐了,从荷包里数出十两纹银。

她双手托腮,对着几只银锞子发呆。

虽说制香能赚钱,可研制新香到底也讲究灵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调得出来的。

她若要攒银子,不如学舍长,也把银钱投进宝亨钱庄。

等本钱多了,利息钱自然就多了。

小姑娘越琢磨越觉得此事可行,于是抓住银锞子,风一般奔出小书楼。

等她从外面回来,怀里便多了张契约,乃是宝亨钱庄存钱生利息的明证,上头还仔细摁着红泥指印和钱庄的印戳,做不得假。

她欢欢喜喜地藏好契约,就去小厨房做午膳。

萧廷琛优哉游哉地在小书楼里绕了一圈,翻了翻苏酒记仇的小本本,前一页赫然写着“紫菀推我,紫菀卒”的字样。

最新一页,则是:

“大魔王叫我给他做妾,扣二十分!”

笔触圆润婉转,一手簪花小楷颇为漂亮,转折间已隐隐有大家之气。

少年“噗嗤”笑出声儿。

他把小本本原封不动地放回去,正欲去厨房捉弄他家狐狸宝宝,忽然瞧见小本本里还夹了张纸。

乃是宝亨钱庄存钱的契约。

少年挑了挑眉。

第180章 不愧是做过帝师的人物

临近中午,萧廷琛把玩着核桃来到小厨房,瞧见苏酒正端菜上桌。

他大咧咧坐了,盯着一碗金灿灿的鸡蛋羹,“这便是那两只花母鸡下的蛋?”

“才不是呢,鸡才捉回来,哪有那么快下蛋。”

小姑娘在花围裙上擦了擦手,给萧廷琛和自己各盛了一碗米饭。

她正欲落座,少年忽然抬起筷子,“没大没小的东西,怎的不分尊卑?今儿不许你上桌。”

苏酒咬牙。

平日里他们都是坐一块儿吃的,小哥哥突然这么说,定是在报复她把母鸡扔到他身上的事。

“不坐就不坐,谁稀罕!”

小姑娘鼓起白嫩嫩的腮帮子。

她正欲有骨气地走开,可是瞅见桌上那盘色泽红润、酱香浓郁的红烧肉,到底馋了些,于是腆着脸夹了两块到碗里。

萧廷琛唇角轻勾,没说话。

苏酒捧着小饭碗坐到厨房外的台阶上,没舍得吃那两块肉,先扒拉了几口米饭。

她回头,悄悄向桌上的红烧肉,暗道出来时应该舀一勺肉汤的。

白米饭淋上一勺肉汤汁,可香了,她能多吃两碗饭呢!

毕竟,从前在舅舅家时,表哥和表姐吃肉,舅娘喝汤,她就只能在旁边看着。

她想着,不防新买的花母鸡悄悄踱步过来。

其中一只伸长了鸡脖子,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金黄嘴喙轻巧地朝她碗里啄了下。

直接叨走了一块红烧肉!

小姑娘仍无察觉,只歪头舔了舔唇瓣。

萧廷琛早瞧见花母鸡偷吃了她的红烧肉。

另一只花母鸡,还围在旁边跃跃欲试。

他轻笑,“妹妹若是给我道个歉,我心里一舒坦,说不准就允你进来坐。”

“分明是你欺负我在先,凭什么我还得给你道歉?”

苏酒不服。

萧廷琛余光始终注意着花母鸡。

瞧见花母鸡叨走了她碗里另一块肉,于是笑道:“既如此,我也不好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妹妹还是好生用膳吧。”

苏酒暗道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她收回视线,正欲专心用膳,却发现碗里的两块红烧肉没有了!

不远处的两只花母鸡,吃得正欢!

小姑娘傻了眼。

萧廷琛端着碗出来,在她身侧坐了。

他的碗里盖着一堆红烧肉,都满成小山了。

桃花眼含着笑意,“啧,妹妹只能吃白米饭,真是可怜呐……话说回来,这鸡既买回来了,自然得好生喂养才是。”

说罢,竟当着苏酒的面,又拨了几块红烧肉到地上。

两只花母鸡吃得欢极了!

少年瞟向苏酒,只见小姑娘系着碎花围裙,手捧一碗白米饭,白嫩脸蛋鼓鼓的,水润润的小鹿眼紧盯着花母鸡,咬牙切齿的模样甚是可爱。

半晌后,小姑娘约莫恼了,只一声不吭地埋头吃白米饭。

少年酒窝深深,笑起来的模样又俏又坏,“我家小酒儿真是好养活,一碗白米饭也能吃得这样香……倒是叫我省了不少银钱呢!”

苏酒背转身继续刨饭,并不搭理他。

萧廷琛一个人自说自话,颇觉无趣。

他望向小姑娘,天虽寒凉,她却仍旧穿着石竹白的衫裙,低头间露出半截雪白纤细的脖颈,瞧着弱柳扶风似的,极为清瘦娇弱。

怪叫人心疼的。

^^

晚安安,

宝宝们别忘了投票哦(来自一个如何也冲不进票票排名前一百作者的呼吁)。

第181章 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少年拿筷子捣了捣饭碗。

不知怎的,

这心里竟是空落落的。

半晌后,他腆着脸凑到苏酒跟前,把红烧肉都拨到女孩儿碗里,“罢了罢了,这肉腻味得紧,我也不爱吃,都给你罢。”

苏酒冷笑,眼眸流转间皆是凉意,“谁稀罕?”

仍是甜脆嗓音,语调却格外清寒。

她把肉夹回少年碗中,自个儿扒拉完一碗白米饭,也不洗碗,也不搭理萧廷琛,往小书楼去了。

少年独自坐在秋风里。

过了良久,他指着花母鸡骂道:“都是你们这两只蠢货闹的!”

花母鸡正卧在刨好的小土坑里,面对他的叱骂,无辜的“咯咯哒”两声。

“咯咯哒、咯咯哒,一天到晚就知道咯咯哒!早晚把你们毛拔了炖汤!”

“咯咯哒!咯咯哒!”

“操!”

……

苏酒整整三天没搭理萧廷琛。

少年若有吩咐,她只管照做,只是过程里,却始终不吭声。

这让身为话痨的萧大爷很不开心。

用午膳时,青衣布鞋的少年郎,独自坐在小厨房的方桌旁,边用膳,边偷瞄坐在屋外台阶上的小姑娘。

她埋头吃饭,安静得好似一株百合花。

少年想着今儿早上谷雨回禀的消息,刻意洒了些米粒在地上,引的花母鸡过来啄吃。

他笑眯眯道:“锅里还有许多米饭,你们吃慢点儿。说起来,做.鸡也很好啊,没有任何烦恼。不像人,没银子时烦恼自家贫苦,有银子了,又担忧被人抢去……便是存在钱庄,若那钱庄老板跑路,心血钱可就打水漂了。”

背对着他的苏酒,微微怔住。

她抬眸,听得背后又道:“就拿宝亨钱庄来说,虽则老板是知州家的亲戚,可徐知州原就是个不靠谱的,近朱者赤,他家亲戚开的钱庄,难道又能靠谱到哪里去吗?”

若有所指的暗示性话语。

苏酒小脸微凛,回头望向少年。

他正剥螃蟹吃。

小姑娘想起自己存在宝亨钱庄的十两纹银,欲要同他问个究竟,又觉得主动开口非常没有脸面。

纠结半晌,她用筷子挑出一团饭放到地上。

趁着花母鸡过来啄米,她对它们细声细气道:“有些人就爱道听途说,宝亨钱庄开了两年有余,也算是金陵城里排得上号的钱庄,如何就不靠谱了?”

“呵,真可怜呐,宝亨钱庄的老板吃喝嫖赌欠下巨债,带着他的小姨子卷款跑了,有些人竟还蒙在鼓里,巴巴儿地等着收利息……若是不信,自个儿去钱庄外面瞧瞧不就好了?这世道,好人难做啊!”

苏酒终于坐不住了。

她站起身,深深看了眼萧廷琛,立即离开了明德院。

出萧府,一路往北,转过三条街,她终于来到宝亨钱庄外。

金碧辉煌的钱庄仍旧屹立街头,只是朱漆大门紧锁,外面还围了一大群讨要钱财的百姓。

她怔住。

有老婆婆蹒跚而来,一路哭道:“这是什么世道,好好地存些棺材本,不偷不抢,素日里吃斋念佛、但行好事,竟也能叫人骗了全部银钱……这叫老婆子如何度过晚年?老天爷的眼睛,可究竟是睁着的还是闭着的?!”

第182章 美人闺秀,英雄风流

也有妇人在地上撒泼打滚地哭诉。

苏酒细听,才知晓这妇人给三个儿子娶媳妇攒的银钱,皆被钱庄吞了。

也有那而立之年的汉子,因着常年走码头扛包,看起来铁塔似的强壮高大,却也挤在人群里悄悄抹眼泪。

他做了十年苦力换来的三百两纹银,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他没脸回家,没脸去见节衣缩食的娇妻与嗷嗷待哺的小儿。

秋风四起,寒冷沁骨。

苏酒拢在袖管里的小手,忍不住攥紧。

这一刻,她已然忘却她亦是受害者。

目之所及,是这太平盛世里的人间炼狱。

原来宝亨钱庄,真的倒了啊……

正想着,忽听得大喊声响起:

“乡亲们,咱们平日里不曾作恶,辛苦攒下的银钱,却都被这可恶的宝亨钱庄卷了去!诸位听我一言,不如咱们一起去公堂告这钱庄,契约什么的咱们都有,上头还明明白白盖着钱庄的印章,论理,谁也论不过咱们!”

苏酒寻声望去,只见身着青褐带补丁的书生爬上一根竹竿,义愤填膺地朝众人挥手。

不是司独数又是谁。

而他的振臂一呼显然感染了其他人,所有人都激动起来,纷纷附和他。

于是司独数牵头,上百名被卷走钱财的百姓,浩浩荡荡往公堂而去。

苏酒夹在中间,因为担忧司独数出事,所以一路跟了去。

大齐有规矩,凡是击鼓鸣冤者,得先挨上十板子,以防那些个市井流氓没事儿瞎击鼓。

司独数很义气地站了出来,生生挨了十下板子。

升堂时,苏酒就躲在人群里,好奇地向里张望。

负责审案的七品推官,是个胡须花白的老人。

他听完司独数的状告,又望了眼公堂外哭哭啼啼的小儿与妇人,同情地点点头,朗声道:“天理昭昭,钱宝贵诓骗人财,该死!来人啊,即刻给本官捉拿钱宝贵!”

说完,抽了根令签扔出去。

立刻有衙役提着水火棍,匆匆跑出去抓人。

司独数喜不自禁,拱手道:“大人英明!”

苏酒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

谁知还未来得及彻底松口气,就瞧见端坐在侧的师爷,小心翼翼凑到那位推官耳畔,低声嘀咕了几句。

等他嘀咕完,推官的脸色立即变了。

他捻了捻胡须,原本慈忍的眉目掠过几许愧疚,语调却是不容置喙:“据本官刚刚得到的消息,钱宝贵乃是因为家中有事,才决定临时关闭钱庄。等处理好家中事宜,自然会重新开门,把所欠银钱还给你们。你们这些愚民,只知闹事,却不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真是平白浪费本官时间!”

说罢,道了句“退堂”,就起身离开。

巴巴儿守在公堂外的百姓们,因为失而复得,所以喜极而泣,纷纷回了各自家中。

苏酒站在门槛外,目送推官去了后厅,总觉此事并不简单。

宝亨钱庄的老板,乃是徐知州的亲戚钱宝贵。

论理,即便时间上有所拖延,也该把钱宝贵请到公堂上当众给个说法。

但……

第183章 毕竟,小哥哥心理变态

但这推官在听过师爷的耳语后就变了态度,可见他定是在忌惮什么,才不敢请钱宝贵来。

而金陵城一个七品推官会忌惮什么,不言而喻。

司独数显然与她想法一致。

他小跑着去拦那些散去的百姓,高声劝道:“咱们不能走!今儿若是走了,银钱就要不到了!”

少年额间皆是冷汗。

他很焦急。

放在钱庄里的,是他上京赶考的所有盘缠。

若是拿不回来……

后果不堪设想!

可百姓们显然更愿意相信推官的话,纷纷拂开司独数的手,好言道:“官府做的保证岂能有假?咱们只消在家里候着,钱宝贵欠咱们的钱,自然就会被送上门来,有什么可着急的?”

也有狡猾的,知晓存进宝亨钱庄的银子,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可这金陵城是徐知州说了算,若闹事,说不得要被抓起来的。

于是他们怂恿司独数道:“小兄弟,不如你带头去钱家闹,看看能不能把银子要回来。事成之后,我们分你一成本钱,如何呀?”

“我一个人如何闹得起来?”司独数急了,“我不要你们的银子,但这事儿真不能拖,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拖到后面,大家就有心无力了!”

国人遇事,大抵都是麻木的。

大事来临时,总觉得会有人出头,自己只需要躲在后面等着拿好处就行。

譬如一驾载客的大马车内,挤坐了十几人,其中一个与车夫发生冲突,甚至在驾车过程中大打出手,但其他人并没有上前劝架的意思。

谁都觉得会有旁人劝架,自己只需坐着就好。

可最后谁也没有劝架。

于是被纠缠的车夫没办法驾车和看路,导致马车翻车坠崖,满车人都白白送了性命。

又比如一座村庄,除了老幼妇孺外,分明还有数十个强壮的年轻男人,却在强盗来袭时,因为怕死所以谁也不敢率先出头,只等着旁人出手,结果最后被一起抢了全部钱财。

司独数双眼通红。

他提着一双拳头,静静站在秋阳下。

他不怕出头。

他只怕他出了头,身后却无人跟上。

他仰头,望向公堂上挂着的匾额。

“清正廉洁”四个大字,被擦拭得纤尘不染。

阳光下,

却又分外讽刺肮脏。

穿青褐带补丁长衫的书生,忽然“哇”一声就哭了。

娘亲为了给他凑够上京赶考的盘缠,把家里养了多年的鸡和羊全卖了。

他是他们家的希望,也是全村人的希望。

他还答应过村里的稚童,等他高中,就带他们来金陵城吃一顿肉。

可如今……

少年蹲在地上,使劲儿抹眼泪。

苏酒静静看着。

舍长被骗了二十两纹银,那是他们家多年的积蓄,是他一生的希望。

但对为恶之人来说,却不过是一顿饭钱。

舍长说,他读书是为了做官,做清官,做好官。

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可如今,他想要报效的家国,却贪官盛行,以致生生断绝了他的前程。

真讽刺……

苏酒沉默着回到萧府,却见明德院里来了客人。

第184章 小哥哥,你亵裤上有奇怪的味道

小姑娘站在廊下,听见正屋里头的说话声,迟疑着该不该进去时,正巧谷雨奉茶而来。

“苏姑娘回来了?那这茶便交由姑娘端进去罢!爷说我们兄弟长得糙,他不耐烦叫我们伺候。”

他颇有些伤心。

苏酒接过红漆托盘,小心翼翼跨过门槛。

把茶盏放到花几上时,她瞧见来者正是上次徐府寿宴时见过的男人,好似与小哥哥有什么生意上的往来。

她正欲退下,听见萧廷琛道:

“……那钱宝贵仗着徐知州撑腰,这次怕是卷了不少银子。等风头过去,再换个店名另开个钱庄,岂不是又能捞一笔?啧,这般快活的买卖,天底下当真寻不出第二个来。我说阿涟,咱们不如也开个钱庄捞钱?”

苏酒抬眸。

青衣布鞋的少年郎,唇红齿白,酒窝深深。

他歪坐在花梨木圈椅上,把玩着一对本黑色花中花,笑的时候桃花眼柔柔弯起,朱砂色艳,妖邪非常。

即墨涟皱眉,正欲呵斥他这观念不对,苏酒先他一步,冷声道:“小哥哥平日里开开玩笑也就罢了,这种话,岂能随意说出口?!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歹事做多了,会遭报应的!”

萧廷琛挑眉。

桃花眼斜睨向小姑娘,只见她白嫩脸蛋涨得通红。

纤细双手,正紧紧抓着托盘。

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淡粉指尖已然发红。

他轻笑,“妹妹年纪尚幼,因此还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种鬼话。等妹妹见识的世面多了,就会知晓,这世间不论对错,只论输赢。”

“这世间怎么就不论对错了?!”苏酒绷紧小脸与他争辩,“欠债还钱,就是对的。骗人钱财,就是错的!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从古至今,皆是如此!一个诚实守信的人,才能获得旁人的尊重!”

少年慢条斯理地呷了口香茶。

嫣红削薄的唇角,仍旧弯起,“凭本事借的钱,为什么要还?如今这世道,只有实力出众的人,方能获得旁人的尊重。诚信算什么,善良算什么,都是笑话罢了。”

苏酒咬牙。

她知道萧廷琛的观点是错的。

浮华人世,如果连善良都成了笑话,那这世间,究竟还剩什么?

即墨涟微笑。

他注视着这黄裳白裙的小姑娘,目光里充满赞赏。

他道:“怀瑾,你性子过于执拗阴狠,瞧瞧,你家侍女都比你懂事。”

说完,就接收到了萧廷琛冷漠凌厉的眼神。

他尴尬地咳嗽一声,“罢了,银子既已送到你手上,我就告辞了。”

他走后,苏酒掩上门,觉得很有必要把小哥哥的观念纠正过来。

不等她张口,萧廷琛捻着颗瓜子儿,散漫道:“妹妹少在我耳边叨叨叨、叨叨叨,跟厨房那两只花母鸡似的,烦人得很。若是再惹我生气,就把你卖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苏酒原就委屈,被他这么羞辱,立即红了眼圈。

屋里寂静。

她忽然背转身趴在槅扇上,呜呜咽咽地啼哭起来。

第185章 伺候小哥哥,真是倒了大霉

萧廷琛瞅着她。

小女孩儿哭得厉害,肩膀一耸一耸,仿佛下一瞬就会背过气去。

“好好的,怎么哭了?”

他温声。

苏酒仍旧呜咽不止。

萧廷琛走到她身边,把她揽到怀里,拿帕子给她细细擦泪,“好了好了,不卖小酒儿了,不卖你了,成不成?”

苏酒眼圈红透湿润,泪珠子滚落面颊,却不肯要他擦,自个儿抬起手背抹眼泪。

萧廷琛瞅着她,小姑娘泪水盈袖,沾湿衣襟,小模样甚是委屈可怜。

淡粉唇瓣高高噘起,好似都能挂上把油壶了。

她胡乱擦泪,惹得细白小脸遍布泪水,带雨梨花似的娇弱粉嫩。

因为哭得太厉害,竟不小心冒出个鼻涕泡泡。

“哈哈哈哈哈!”

萧廷琛没憋住,捂着肚子笑出了声儿。

苏酒急忙羞恼地捂住鼻子,小脸涨红如苹果,再度背转身趴到槅扇上哭,任他怎么拉都不肯转过来。

萧廷琛笑够了,才温声去哄她,“妹妹不哭,我带妹妹去买新衣裳好不好?我前些时候在杏花街瞧见一件天青色兔毛比甲,上头还用银线绣了月兔捣练图,妹妹定会欢喜。”

苏酒挣开他的手,哽咽道:“小哥哥是读书人,还是宋州十县的解元郎,说话间却半点儿分寸也无……真叫人伤心!”

“我这不是正与你赔罪吗?不如这样,今儿妹妹不必干活,做饭扫地什么的,叫谷雨和惊蛰去做,可好?”

“不好!”

“那我亲自来做,可好?”

小姑娘抿了抿润红唇瓣,眼底闪烁着犹豫。

萧廷琛笑了笑,推门而出,竟果真拿起靠在屋檐角落的扫帚,“君子远庖厨,我这君子,却得为妹妹洒扫门庭、下厨做饭,真是可怜呐……”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小哥哥适当做些活,又能怎么样呢?”

更何况,他哪里算得上君子?

青衣布鞋的少年郎,手持扫帚立于庭院,唇红齿白,腰间佩玉,琅琅道:

“妹妹为我扫一屋,我为妹妹扫天下,岂不是更妙?”

他含笑,弯起的桃花眼如同春如远山般温暖。

几丛秋菊芳华正艳,却抵不过他回眸一笑间的清丽多情。

苏酒咬牙。

这厮,真是个妖孽!

想着,仍还挂着晶莹泪渍的脸蛋不觉红扑扑的。

她不敢多看萧廷琛,踏着绣花鞋往小书楼而去。

萧廷琛随意扫了扫被风吹来的几瓣菊花,就扔了扫帚,慵懒地靠在一株病梅下。

他目送苏酒的背影远去,唇畔的弧度逐渐冷却。

这世上,竟还有人劝他向善。

真是可笑!

不过……

少年脑海中浮现出苏酒那双润黑清澈的瞳眸。

他,其实不大喜欢苏酒的眼睛。

因为在那双太过明亮干净的眼睛面前,他所有的卑鄙和肮脏,会被映照得格外清晰。

而太过干净的苏酒,让他很想保护她……

却也很想,

毁了她。

^^

妙妙:呜呜呜呜呜……

四哥:乖乖,别哭了,过来本座抱抱!

小酒儿:呜呜呜呜呜……

大魔王:哈哈哈哈哈!

四哥和妙妙是菜菜老书里面的男女主哈,书名《锦绣萌妃》。

第186章 年少时是可以贫穷的

因为银子被骗的缘故,再加上被大魔王欺负,所以苏酒这几日情绪很低落。

不过萧廷琛很快就带她回了金陵书院。

因为书院里学问最好的老夫子们,要为考过乡试的举子补课,以便来年春天,他们能够在会试中一展拳脚。

夫子所讲的东西颇为高深晦涩,常常还会提起前几届会试的题目,听得苏酒如坠云里雾里。

只是连着上了几天课,却不见司独数前来。

她颇为担忧,夜里也睡不好觉。

草木黄落,蜇虫咸俯,已有白霜悄然覆于木叶之上。

正是霜降,夜里十分寒凉。

萧廷琛窝在温暖的褥子里看小黄书,听见小姑娘辗转翻身的声响,淡淡道:“天底下被骗银钱的人多如牛毛,因故无法参加会试的举子,同样数不胜数,小酒儿担忧得过来吗?”

苏酒坐起来。

她穿着一套新裁制的棉布中衣。

原本萧廷琛说好了要给她买绣银线的兔毛比甲御寒,只是这厮到底抠门儿,只拿他做剩的夹袍内衬边角布料,叫绣娘给她裁了两身中衣。

她认真道:“我寻思着,不如咱们这些同窗借点银两帮助舍长。舍长那么用功,学问又做得好,定然能够高中。等他做官以后,再用俸禄还给大家就是。”

“呵,非亲非故的,他又是个惹人厌的性子,为何要帮他?”

“那日去他家中做客,小哥哥分明吃了他家的鸡!小哥哥说过,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难道你忘记了不曾?”

萧廷琛从书中抬眸。

小姑娘细白小脸半掩在鸦色漆发后,眼睛圆圆,看起来可爱又乖巧,偏还心善得紧。

他一笑,“罢了,你若要管,就去管好了。我倒要瞧瞧,今后碰到的麻烦事,一桩桩一件件,妹妹是不是都要管。”

“若是力所能及,我就要管!”

小姑娘眼睛里都是倔强。

……

在书院里学了半个月的策论,苏酒才听花柔柔提起,司独数如今在一个豆腐铺帮工,好似是在攒银钱。

她想舍长攒银钱必定是为了上京赶考,可见他斗志还在。

这叫小姑娘放心不少,于是拉了花柔柔,把她的想法说了一遍。

说罢,她腼腆低头,“你们若是不愿意就算了,我再想办法。”

花柔柔拿小拳拳捶了她一下,笑得分外温柔,“这是积福报的好事,我们怎么会不愿意呢?再说了,咱们可都吃过他家的米,哪儿能见死不救?”

花柔柔人缘好,带着苏酒一间寝卧一间寝卧地跑,竟然很快就筹到了两百两纹银!

其中谢容景最大方,直接就拍了一百两出来。

两百两银子被送到司独数面前时,少年嘴张得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可他自然是不好意思收的。

花柔柔说是暂时借给他,才让少年感激涕零地接了银子,重新返回书院读书。

学舍中光阴似箭。

水始冰,地始冻,雉入大水为蜃。

不知不觉,已是立冬。

考虑到学生已有多日不曾归家,司空院长决定从明儿起,给他们放五天假。

学生们高兴得不行,最后一堂课已是心猿意马、归心似箭。

这次补课,司空院长亲自教授学生经史子集。

不愧是做过帝师的人物,他手持《论语》,从治家到治国,大俗大雅娓娓而谈,即便是苏酒,也能听懂。

而他头戴进贤冠,身着纤尘不染的雪白儒衫,腰间悬挂一枚碧绿玉佩,虽是容华老去,岁月却为他添上了浓厚的书卷气。

一代大儒,不过如此。

他讲授完,便有几位夫子进来,给学生们布置假期作业。

朱夫子见其他夫子布置的作业有些多,轮到他时,便迟疑了些,“课业繁重,我就不布置了吧?”

司独数立即举手,“夫子,学生觉得算不得繁重,您还能再布置些!各位夫子再多布置点吧!”

几位老先生感动得热泪盈眶,毫不犹豫把刚刚的课业量翻了一倍。

第187章 死丫头,你跪是不跪?!

夫子们走后,满室怨声载道,谢容景甚至抄起本书就去砸司独数。

萧廷琛折扇遮面,桃花眼含着浅笑,温声道:“这些课业,可都得小酒儿替我做完……你可有后悔把司梅傲请回来上课?”

小姑娘默默捂脸。

班里有骂司独数的,有迫不及待开始做作业的,也有收拾书案准备归家的,总之一片鲜活甚是热闹。

她从指缝间望去,无意中瞧见司空院长目含慈忍,静立窗畔。

立冬的阳光从镂花窗槅外透进来,把这位老夫子的侧脸映照得分外祥和。

吵闹的学舍里,他手捧《论语》,温声吟诵:

“……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小姑娘忽然望向司独数。

少年嘴里叼着个冷馍馍,也不顾四周人的怨怼,只乐呵呵地在书卷上运笔如飞。

苏酒瞧着,忽而甜甜一笑。

她觉得他们舍长,竟也有几分圣人门生的风采!

……

回到萧府已是日暮。

用罢晚膳,苏酒在厨房里烧好洗澡水,想着先沐个身。

她回寝屋拿换洗衣裳,刚走到廊下,就听见里面传出说话声:

“主子,盐帮的人查过了,说宝亨钱庄的老板钱宝贵,如今已经更名改姓,卷款逃出了金陵城。具体去了哪儿,说是不好查。但这桩案子,是在徐知州的默认和保护下犯的,却是板上钉钉。”

是谷雨的声音。

苏酒竖着耳朵,忍不住凝神细听。

糊着高丽纸的窗槅内,传出不紧不慢的盘核声。

片刻后,小哥哥缓慢道:“就只查到了徐知州?”

谷雨沉默良久,才轻声回答,“主子明鉴,徐知州上面的确还有人,只是盐帮的兄弟怕打草惊蛇,因此不敢再往上查。”

苏酒眉尖微蹙。

原来宝亨钱庄案件,并不是简单的老板带小姨子卷款跑路那么简单。

她思考的功夫,谷雨已经从房里退了出来。

小姑娘犹犹豫豫地踏进去,从衣橱里取了衣裳,忍不住瞄向靠坐在罗汉床上的少年。

萧廷琛把玩着那只骨色琵琶,一边调弦,一边轻笑,“妹妹想说什么,直言便是。什么时候,你我之间也这般生分了?”

“我……”

苏酒张口,在少年拨弦时又闭上了嘴。

总觉得,不大能直视那把琵琶。

她好容易鼓起勇气,认真问道:“小哥哥既查出钱庄的事情不简单,为何不把徐知州告了?”

少年白细的指尖慢慢划过琴弦。

桃花眼低垂着,潋滟尽无边黑暗,“小酒儿信否,咱若是状告知州,无需三日,这座明德院就会被人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而你我,皆会化作灰烬。”

他的嗓音极为低沉。

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半抹暮光,从他的衣领徐徐滑落。

最后在他的袍裾上消失无踪。

屋里并未点灯,苏酒看着他,这容貌清丽的少年郎,信手拨着江南小调,整个人都湮灭在昏暗的光影里。

她纠结地拧了拧手指头。

寂静之中,她轻声,“小哥哥,世道,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可怕?”

“世道还是这世道,只不过这一次的苦难,恰巧被我的小酒儿撞上了而已。”

第188章 它本该是世间最有骨气的花木

少年手底下曲调缥缈,忽高忽低。

苏酒安静良久,忽然坚定地握了握小拳头,“所以小哥哥,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清官,为大齐惩恶扬善,为百姓申冤做主!”

少年抬眸。

八岁大的女孩儿,站在昏惑之中,一双眼却是出奇的明亮纯净。

纤细的身姿格外挺拔,好似任何困苦,都不能令她折腰低头。

这世上,聪明漂亮的小女孩儿有很多。

但如他家小酒儿这样的,却是万里挑一。

少年唇角轻勾,“咱们家有小酒儿积德行善就够了,至于我……”

他拨了拨琴弦。

至于他,

双手沾染上血腥也没有关系,背负上无数条人命也没有关系,他要成为这世上最强悍的男人,他要用暴力,来保护他家小酒儿的善良!

北风渐起,暗夜无边。

明德院里,穿石竹白衫裙的小姑娘,踮起绣花鞋尖,把一盏盏薄金色绘鲤鱼灯笼挂上游廊。

铿锵有力的琵琶音穿透夜色而来。

如同铁甲,仿佛铜墙,始终萦绕在她四周,给予她寒夜里的心安。

金陵风月,百年春秋;

美人闺秀,英雄风流。

终有一年,他的长刀与利剑会为她出鞘,烽烟万里,权倾天下,以山河为聘,赠她世间最华贵的凤珈!

【珈:古人头上戴的玉饰,是地位身份的象征,佩戴的越多身份越贵】

……

谢府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装饰奢贵的大书房里,谢容景临窗而立,正认真盯着案上一张摊开的图纸。

这是乌衣巷的建筑图。

少年眉眼凛冽。

带着薄茧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摸过线条,似是酝酿。

良久后,他终于提笔,果断利落地在图纸上勾勒出一条线。

他得意收笔。

身后排列整齐的一帮小厮立即鼓掌:

“好好好,公子这条龙画得妙极了!”

“瞧瞧,这条龙看似简单,实则流畅写意,带着磅礴大气、虎啸龙吟之势,真可谓鬼画符一类的绝世大作!”

谢容景搁了笔,骂道:“蠢货!我画的分明是一堵墙,一堵墙你们看不出来?!去,给爷找七八个工匠,把我标出来的这堵墙给拆了!”

他可是仔细研究过了,他住的院子与萧廷琛那伪君子的明德院,其实就只隔着一道墙。

他打算把这堵墙拆了,再另外建一堵矮点儿的。

如此一来……

少年想起自个儿惦念已久的苏酒,白皙脸蛋立即烧得酡红。

如此一来,他蹲在墙头就能跟小可爱说话了呢。

“爷,你的脸怎么红了?”

有小厮好奇。

“笨蛋,咱们爷可是从来不拿毛笔的,今儿拿毛笔画了一根线,不得累着?!嘿嘿,爷,小的给您添茶去!”

“添什么茶,先把工匠给我找来!”

深更半夜的,工匠哪儿容易找。

一帮小厮在金陵城晃了一夜,才终于在黎明前凑够七八名工匠,花重金(拿麻袋套了头)把他们请(捉)进了谢府。

正是黎明前,万物酣眠,大地沉寂。

苏酒窝在松软温暖的棉被里,正睡得香甜,陡然听得“砰”一声巨响!

就连小床,都震了三震!

巨大的响动惊醒了方圆十里的人,远处的狗狂吠不停,她养在后院的两只花母鸡,也扑楞着翅膀到处咯咯哒。

她揉着惺忪睡眼坐起来,“发生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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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仙女们!

第189章 你回过头,我就在那里

小姑娘爬起来,跟着萧廷琛出了屋子,瞧见原本巍峨高耸的东院墙被人生生砸出了个窟窿!

窟窿里,一名少年正探头探脑。

头戴金兽衔珠束发冠,眉上勒着条瑞兽麒麟金抹额,色若春晓,面如傅粉,不是谢容景又是谁?

苏酒突然想起自己现在还是姑娘家打扮,顿时心急如焚,欲要躲开。

可四周皆是草地,剩下的几丛霜冻菊花枯败残缺,压根儿遮不住人。

正慌张时,身侧的萧廷琛忽然握住她的肩。

小姑娘还未反应过来,少年直接把她摁进了他的寝袍底下。

他的寝袍是很宽大的。

用来遮住一个小女孩儿,简直绰绰有余。

再加上随意套着的大氅,从外面根本看不出端倪。

苏酒咂咂嘴,却开始琢磨小哥哥这么做,究竟是好心替她隐瞒身份,还是为了捉弄羞辱她……

毕竟,小哥哥心理变态,不可用常人的心思来揣度。

少年的寝衣上熏有淡淡的崖柏木香,极为清雅好闻。

苏酒皱了皱小鼻子。

从那崖柏木香里,她又嗅到一股特别奇怪、特别浅淡的膻腥味儿。

难道小哥哥昨晚吃羊肉了?

她正想着,谢容景趴在窟窿里,没好气地盯着萧廷琛骂:“老子花大功夫拆这堵墙,可不是为了看你!小酒呢,把小酒叫出来,老子要看他!”

萧廷琛拿小指掏了掏耳朵,“天还没亮呢,哪家的狗叫得如此欢实,真真扰人清梦……”

“操!你骂谁是狗?!嗨我这暴脾气!萧廷琛,你有种再骂一遍,你再骂一遍试试!”

有着春花秋月容貌的少年,骂骂咧咧得厉害,挽起袖子就使劲儿往洞里钻,一派要打架的气势!

只可惜那窟窿到底小了些,少年钻不过来。

正闹腾着,他兄长谢荣致的声音终于响起:“容景,你闹什么呢?!”

“哥!萧廷琛骂我!”

谢荣致站在他身后,瞧见这孩子脑袋钻进了洞里,屁股在那儿一撅一撅的,半点儿斯文人的样子都没有!

他皱了皱眉,“真是胡说八道!萧公子是天下难得的君子,怎会骂你?若说你骂他,为兄还会信。快出来,休要在那儿给萧公子添麻烦!”

谢容景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被谢荣致拖出来后,谢荣致亲自站到窟窿边,歉意地朝萧廷琛作揖,“舍弟顽劣,还望萧公子勿要见怪。萧公子学问做得好,若有可能,还望你看在邻里之谊、同窗之份上,今后能稍微指点舍弟。”

萧廷琛笑得温文尔雅,谦虚地回他一礼,嗓音温醇宛若流水:“不瞒谢兄,我素来与人为善,只要谢小公子不嫌弃,凡是他之所问,在下必定倾囊相授。”

“多谢萧公子!”

谢荣致大喜过望。

他转向谢容景,训道:“整日里游手好闲,你看看人家萧公子,与你一般年岁,却如此懂事!你在书院每年成绩都是倒数第一,难道你就没有羞耻心吗?!”

“兄长胡说也该有个限度!我成绩怎么就是倒数第一了?!我分明是倒数第二好吧?!花柔柔才倒数第一呢!”

第190章 想我萧廷琛,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谢荣致扶额。

半晌后,他无奈道:“倒数第一与倒数第二有分别吗?”

“怎么就没分别了,每次成绩出来以后,倒数第一会罚扫书院七日,倒数第二只用罚扫五日!正所谓一寸光阴一寸金,我考倒数第二,算是省下了足足两天的光阴,那得是多少金子啊!”

谢荣致崩溃扶墙,“容景啊,你把吃喝玩乐的心思多放在学习上,兄长我也能省下不少心力,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然而,学习使我日渐消瘦……”

……

兄弟俩你一句我一句的功夫,萧廷琛已经带着苏酒回了屋子。

少年贪睡,翻身上床,欲要再睡个回笼觉。

苏酒摸着小脑瓜站在他床边,总觉哪里不对劲。

总觉得,小哥哥好似占了她的便宜。

她咬牙撩开帐幔,“小哥哥,你起来,我要与你谈些正经事!”

少年把缎被蒙过头顶,显然是不乐意搭理她。

小姑娘盯着拱起的一大团被子,正恼得很时,忽有中衣中裤从里头扔出来,砸了她一脸!

“……睡觉嘛,还是光着睡才舒服……小酒儿若是不睡了,就赶紧把我的寝衣洗干净。对了,我早膳要吃酥黄独,去给我做。”

“酥黄独是什么?”

“我家小婢女真是蠢笨没见识,连这玩意儿都不曾听过。做法很简单的,把熟芋切片,再把榛子、松子、杏仁、香榧子碾成碎末,一同和到面里拌上酱,再用油炸熟就好了。我醒来就要吃的,还不快去?!”

“小哥哥最有见识了,小哥哥说什么都是有道理的!哼!”

苏酒朝床上拱起的一团吐了吐舌头。

她抱着他的一堆寝衣,不开心地欲要离开,却又闻到他衣裳里的那股子膻腥味儿。

她皱眉,一件件把他的寝衣翻开检查,最后发现这味道乃是从他的亵裤上散发出的。

她拎着那角亵裤,不解问道:“小哥哥,为什么你亵裤上有奇怪的味道?是不是你小解时……没尿干净?”

躲在被子里的少年,身形僵住。

一双桃花眼,在黑暗中瞬间睁大。

下一瞬,他猛然坐起身,一把夺过那角亵裤,眼神复杂地盯着苏酒。

小姑娘歪了歪头,澄澈鹿眼中满是戏谑,“没想到小哥哥这般不爱干净,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你的君子之名怕是会毁掉吧?啧啧,尿裤子,不知羞!”

她伸出细白食指,故意用指尖刮了刮自己的小脸蛋,以此来表达对萧廷琛的嘲讽和鄙视。

鄙视完,就抱着其他寝衣,欢欢喜喜地出去洗了。

她走后,屋内一灯如豆,照亮了黎明前的寝屋。

少年仍旧坐着,手里还捏着他的那角亵裤。

可白皙秀致的面颊上,却悄然蔓延开绯红之色。

仿佛云霞,宛如桃花,美不胜收,艳丽绝伦。

“操!”

他骂了句,就羞恼地钻进了被子里。

而苏酒洗完衣裳、喂过花母鸡,见萧廷琛还未起床,怕酥黄独炸早了变凉不好吃,就只准备了食材,自个儿先去小书楼温书。

她在小书案后盘膝坐了,认真翻出她的小本本。

托腮凝思片刻,她提笔写道:

谢二爷半夜拆墙,扰我清梦,扣两分。

大魔王这么大还尿裤子,扣二十分!



ps:酥黄独是古代的一种小吃。

第191章 小哥哥又疯了

谁的手法,不言而喻。

她猛然转身,“小哥哥,你动了我的袄裙是不是?!”

窗边空空如也。

只留下一只面汤碗,等着她去收拾。

苏酒快要气疯了!

……

大魔王应该是心怀愧疚,苏酒一整天都没看见他出现在自己眼前。

她终于得了空闲,正好多日不曾练习制香,便起了研制一味新香的心思。

冬日里,白天是很短的。

小姑娘沉浸在香药里,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就暗了下来。

天穹黑洞洞的,阴云汇聚,似是要落今冬的第一场雪。

苏酒擦了把脸。

虽是寒冬,可楼里炭火燃得旺盛,她竟觉着热。

不知怎的,连眼前的景物也模糊起来。

苏酒摸了摸额头,暗道大约是昨儿挨打伤了身子,再加上今儿天冷,屋里又热,一冷一热造成身体接受不过来,因此生了高烧。

在舅舅家住的这几年,因为没钱看大夫,所以她对寻常小病已经摸到些门道,知晓现在应该马上休息,才不会叫病情恶化。

她有条不紊地收拾香案,忽觉手臂疼痛。

撩开宽袖,就看见上面被棍棒打出的红痕。

至今,仍旧生疼。

小姑娘眼底划过一抹仇恨。

脑海中,不可自抑地浮现出那群混混殴打司独数的画面。

舍长那么好的人,凭什么要挨打?!

她始终信善,始终认为举头三尺有神明,可是神灵也会有闭眼的时候吗?

余光瞄到小瓷碟里和好的香药粉,女孩儿忽然灵光一闪。

她起身下楼,快速跑到龙鳞竹林里。

借着朦胧夜色,她寻到一块石头,从底下掏出一包毒药。

这是当初李氏交给她,叫她拿来谋害小哥哥的。

她攥紧毒药,又飞奔回小书楼。

……

明德院内。

青衣布鞋的少年,提一盏灯,不慌不忙地踏进院落。

他在外面躲了一天,也不知他家小酒儿的气消没消……

少年瞧见书楼灯火通明,于是推门踏进去,却有异香扑面而来。

香味很甜,后劲中透着难以言喻的诡异。

少年皱眉,这香……

他上了二楼,只见苏酒昏睡在书案后,小脸酡红,嫣红唇瓣噙着甜兮兮的笑容,好似正做着美梦。

然而细看之下,却能瞧见她嘴角沁出的血渍。

这香,有问题!

少年把香炉里烧至一半的香片取出,又将四周的窗户全部打开。

冷风灌进来,逐渐吹散那诡异幽甜的味道。

他抱起苏酒,大步离开了小书楼。

路过小池塘,少年毫不犹豫把怀里的人儿扔了进去!

正是寒冬,苏酒被扔进冷水,霎时冻醒!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来,哆哆嗦嗦骂道:“小哥哥又疯了是不是?大冷天的,你想淹死我呀!”

“淹死你?”

萧廷琛挑眉而笑。

他手掌翻开,掌心里赫然躺着几枚颜色艳红的香片,“若非我及时回来,你以为你还能撑几个时辰?苏小酒啊苏小酒,我倒是不知,你竟炼了味夺人性命的香!怎么,这就是你的香道?你要把这香卖给谁,又打算卖出怎样的高价?”

第192章 妹妹总是干净的

冻得发抖的小姑娘,在看见香片时,原就惨白的脸儿倏然更白。

刚刚她昏昏沉沉,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那些混混殴打司独数的画面。

许是高烧作祟,许是她本就生了颗坏心眼,她下意识就掺了毒药到香丸里。

香药本不分家,上等的合香同样也是优秀的药材。

她利用它们携带的药性,制成了一味危险香方。

名为,

醉生梦死。

“妹妹一身炼香天赋固然罕见,然而在我看来,妹妹最珍贵的,却是那颗不染尘埃的玲珑心。心没了,你这个人,可就没了。”

少年轻声慢语,解下鹤氅裹住苏酒。

带着薄茧的细白指尖,顺势点了点小姑娘的心口。

华贵的鹤氅,还带着少年温暖的体温与淡淡的崖柏木香。

苏酒打了个哆嗦。

萧廷琛把香片放到她的掌心。

苏酒默然片刻,蹲下来刨了个坑,把它们放进坑里,又一点点填上泥土。

干净剔透的指甲,沾染了泥土。

她浑不在意,在冰冷的池水中慢慢洗干净双手,转头对萧廷琛晃了晃手心手背,“干净否?”

润黑清澈的小鹿眼,笑成了月牙儿。

萧廷琛轻笑,“妹妹总是干净的。”

小姑娘便不再多言,自个儿跑去小厨房寻热水沐身。

夜色渐浓。

青衣少年在池塘边蹲下,拿了根木枝,重新挖开苏酒埋好的小坑。

很快,那几枚嫣红香片呈现在少年眼中。

他扔掉木枝,不动声色地拾起香片。

恰此时,背后传来嚷嚷:

“操,萧怀瑾,老子每次爬上墙头看见的都是你!你就不能不出现在我眼前吗?!苏酒呢,老子要看苏酒洗洗眼睛!”

萧廷琛侧目。

夜色里,谢容景提着灯,正蹲在墙头。

那堵墙到底被他拆了,重新砌了一道低矮院墙,轻易就能爬上来。

他唇角轻勾,“这般欢喜我家书童,何不自个儿买一个?”

“天底下只有一个苏酒,你叫我上哪处买?”

“天底下没有做不成的买卖,端只看出价高低耳。”

萧廷琛轻描淡写地说完,拂袖往正屋而去。

谢容景狠狠一皱眉。

萧怀瑾这话,几个意思?

……

苏酒泡了个热水澡,又喝了碗姜汤,好歹驱逐了体内寒气。

她把鹤氅还给萧廷琛,更换寝衣时,发现衣橱里多出了几套袄裙。

她望向萧廷琛。

少年歪躺在榻上,仍是懒散翻看杂书的模样。

女孩儿把袄裙收拾整齐,正欲掩上衣橱门,目光却又落在那套天青色的袄裙上。

细白手指,轻抚过袄裙胸口绣着的月兔。

“小哥哥。”

“嗯?”

“我娘说,月宫里住着三只玉兔,他们是非常幸福的一家人。我瞧这绣图与我娘讲的故事不谋而合,才花五两银子买下,因为这些兔子就像爹娘与我……如今你给我添了第四只,可有什么说法?”

“唔……”少年翻了页书,“妹妹可以把它当成我啊。这明德院整日热热闹闹的,我与你不也算是一家人吗?”

说者无意。

苏酒的小手,却瞬间攥紧。

第193章 此心安处

她盯着那只缝补上去的毛绒兔子,忽而拿指尖戳了戳它白白胖胖的脸蛋。

这兔子眯着一双眼,看起来鬼精鬼精的,竟颇有几分大魔王的味道。

小姑娘想着,噗嗤笑了。

她来到小榻边,掀开被褥,却瞧见雪白的棉褥子里,赫然置着个黄铜镂花汤婆子。

里头灌了热水,把被窝烘得暖和和的。

大约,是大魔王给她准备的。

她躺进去,一双眼悄悄儿瞄向萧廷琛。

他生得好看,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似是笼着隔江的烟雨,总是比旁人多情几分。

她看得出神,何时睡着的也不知道。

屋外北风呼啸。

萧廷琛看罢书,瞧见苏酒趴睡着,一只小手还搭在小榻边缘,寝衣袖筒半挽,露出半截凝白细腕。

他上前,摸了摸那只小手。

被冻得有些凉了。

他替她把手塞进被窝,又把她翻了个面。

他刮了下她的鼻尖,温声道:“我家妹妹真丑,连睡觉的姿势都这么丑。大冬天的,若是冻坏了手,可要怎么办?”

小姑娘被他吵到,不悦地在梦里噘了噘嘴。

萧廷琛盯着她仍旧稚嫩的面容,不知在想什么,又添了句,“我可不是心疼你,不过是怕你的手冻坏了,没人给我洗衣做饭罢了。”

苏酒听不见他的叽叽咕咕,翻了个身,朝向墙壁继续睡。

萧廷琛替她掖好被角,吹熄了屋里的灯火。

冬夜漫漫,屋内燃着暖炉,厚实的被窝里还有个汤婆子。

于苏酒而言,这般温暖的冬天,自打娘亲走后,就从未有过。

她睡得极安稳。

此心安处,

是吾乡。

……

北风刮了一宿。

苏酒清晨起来,瞧见庭院里积了一层落叶,角落的几丛菊花更是彻底枯败发黄,看起来萎靡没有精神。

去小厨房做早膳时,她注意到池塘边那株梅花仍还未开。

连半颗花骨朵都没有。

真是怪事。

这么想着,她喂过花母鸡,正要生火,却觉双手有些痒。

她忍不住揉了揉,暗道往年冬日都会冻手,冻习惯了,今年怕是也不例外。

双手被冻,起先手指会发痒,痒着痒着,就能瞧见纤细的手指慢慢变肿变红,就好像一根根胡萝卜。

倒也不怎么妨碍做事,可冻疮会很痒,那种钻心的痒,叫人控制不住地去挠去抠。

若是抠开了冻疮,又有得受了。

苏酒回想着,一阵后怕,紧忙在灶洞里生了火,把双手凑上去仔细翻烤。

用早膳时,萧廷琛喝着汤,余光瞧见他家这小丫头时不时地轻揉双手。

“手怎么了?”

他淡淡问道。

“好像要生冻疮——”

女孩儿话音未落,外面陡然响起撕心裂肺的大骂声:

“萧怀瑾,你这黑心肝的种子,你这贼撮鸟,老子他妈天天来你墙头蹲守,天天都没看见小酒!你到底把小酒藏到哪儿去了?!老子要跟小酒说话!小酒,你出来,你快出来!”

小厨房里,主仆二人无言以对。

自打谢容景把那堵墙拆了重建以后,就天天早上晚上地蹲在墙头骂,有时甚至端着饭碗蹲在墙头边吃边骂,俨然不见着苏酒不罢休的气势。



晚安安,

第194章 一枝红杏出墙来

可苏酒总是避着他,因此一连数日,他都白守了。

但谢容景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啊,他天天蹲在墙头骂,又时不时砸几颗石头到明德院,简直闹得苏酒不胜其烦。

主仆俩对视一眼,谁也不搭理那傻子,继续淡定用早膳。

用罢早膳,萧廷琛出府有事,把苏酒独自撇在明德院。

小姑娘欲要回正屋拿书,小心翼翼从抄手游廊摸过来,探出半张小脸悄悄儿往墙头看,没瞧见谢容景,暗道他大约被他兄长喊去吃早膳了。

她趁机奔回主屋,刚翻开书页,罗汉床还没坐热呢,谢容景又扯开嗓子喊:

“苏酒!苏小酒啊,你好狠的心,你为什么躲着不肯见我?!我惹你生气了嘛,还是萧怀瑾萧大尾巴狼不肯叫你见我?!”

他吵吵个没完,从两人初见时说起,一路碎碎念到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俨然要喊破喉咙的架势。

苏酒捂住耳朵,实在不堪其扰,于是换了身小书童的打扮,蹙着眉尖跑到矮墙边儿看他。

“谢二公子,你这般吵吵实属扰民,烦请你还是回府读书为妙。三年后科举,你兄长还盼望你光宗耀祖呢!”

“光什么宗耀什么祖,我现在就想跟小酒玩!”少年终于见着她了,满脸戾气烟消云散,“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谢容景眼里,出的却不是西施。”

“那是什么?”

“当然是我家小酒啊!《诗经》说得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的正是我对小酒的心思呀!”

他读书不行,可哄姑娘家开心的那些话,却是张口就来。

苏酒面颊微红,暗道这厮心性单纯,大约并不知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罢了,这次就不跟他生气了。

她仰头道:“二爷以后不要总是蹲在这里喊我,若给夫人知晓,定要骂我不检点。二爷有事,在石头上绑个纸条扔过来就是,我定会答复二爷的。”

说着,又从袖袋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谢容景,“这是我自己做的酥黄独,味道很好,给二爷尝尝。”

谢容景就欢喜她这腼腆秀气的样子。

他接过油纸包,让墙根底下蹲着的小厮拿了烤鸭来,“我家的厨子是兄长特意从长安请来的,烤鸭手艺比别家的都要好,小酒尝尝。”

恰好萧廷琛从外面回来,一眼瞥见矮墙那边,谢容景正勾搭苏酒。

少年薄唇轻勾,桃花眼底情绪莫名。

等苏酒抱着烤鸭回到屋里,就见少年坐在窗边,正翻看她的书。

“小哥哥。”她唤了声,“谢二爷送了烤鸭给咱们,你是现在吃,还是午膳时吃?”

那烤鸭金黄酥脆,正香喷喷地流着油,看着就很好吃的样子。

萧廷琛翻了几页书,低垂的桃花眼里皆是笑意,“我不过出去一趟,小酒儿就和谢二勾搭在一起……若我死了,你岂不是要欢欢喜喜地搬到他院子里去?”

“青天白日的,小哥哥又开始胡说八道!”苏酒没好气,“是因为他一直在那里大喊大叫,吵着我看书,我才去见他的。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他心性纯善,因为我送了他酥黄独,所以才赠我烤鸭。”

“呵,什么木桃琼瑶,分明是一枝红杏出墙来……”

少年尾音顿住,抬手掩住唇瓣。

他抬眸,就看见小姑娘眼眶里泪水打转,正死死盯着自己。

他好像,

说错话了?

第195章 他家这只小狐狸如何都养不熟

趁苏酒还未哭,萧廷琛把她搂到怀里轻哄:

“谢容景那厮才是红杏,我骂他呢,小酒儿哭什么?大冷天的可不能哭鼻子,万一冻住鼻涕泡泡,岂不是糗大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小姑娘就想起自己上次冒鼻涕泡泡,被他看见的事儿。

她羞愤愈加,挣开他的手,哭着跑了出去。

外间冷风肆虐。

她独自蹲在墙根底下,哭得难以自持。

“红杏”是骂人的话呀,只有那些不知廉耻、总爱勾引男人的女子,才能被称为“红杏”,什么时候起,她在小哥哥眼里,竟也成了不要脸的姑娘?!

这么想着,心里越发难受,泪珠子啪嗒啪嗒掉得欢极了。

恰此时,一道略显不羁的嗓音自头顶响起:

“你在哭什么?”

苏酒吓了一跳,忙站起身,谢容景不知何时来的,正坐在墙头。

她连忙擦了一把泪,小脸红透,“谢,谢二爷……”

谢容景递给她一块手帕,“萧怀瑾又欺负你了吧?”

苏酒接过,沉默着擦了擦泪水。

谢容景本想骂几句,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既没法救苏小酒出苦海,那么这些安慰的话,对一个本就坚强的人而言,未免多余。

他想了想,提议道:“今儿周奉先他们在海棠馆攒了个饭局,我领你去玩儿?”

散散心,总是好的吧?

苏酒正要拒绝,少年已经握住她的手。

他掌心极暖,眼神也很暖。

拒绝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

两人走后,明德院主屋的槅扇被拉开。

青衣布鞋的少年郎站在檐下,骨节分明的玉手,闲散地把玩着一只骨瓷小罐。

这里面是冻疮膏。

是他特意出门,从金陵城最好的药坊买来的。

可惜,他家这只小狐狸如何都养不熟,小胳膊肘总想着往外拐……

桃花眼里戾气渐浓,他把冻疮膏扔了出去。

雪白的骨瓷小罐,在枯草里打了几个滚,最后撞在一树病梅下。

少年望着枝桠光秃的梅花,眯了眯眼,若有所思,“今年的梅花,倒是开得晚……”

旧院。

鎏金般的灯火,熙熙攘攘的人群,尽显江南旧院的热闹繁华。

海棠馆坐落其中,恰是最辉煌的一座清馆。

苏酒跟着谢容景来到三楼天字号雅座,只见里头已经坐着好些少年,俱是金陵书院的同窗,她基本都认识。

花柔柔揽了她的肩,拿筷子往她嘴里塞了个糯米圆子,笑嘻嘻道:“待会儿还有人来,小酒也是认识的呢。”

“唔……”

苏酒吞下圆子,好奇问道:“是谁呀?”

话音落地,外面响起了叩门声:

“我来给大家送烤面筋啦!”

“瞧瞧,说曹操曹操到!”花柔柔欢快地跑去开门,“这大冷夜的,舍长还在卖烤面筋,就不怕冻着?快进来喝杯酒暖暖身子!”

司独数仍穿青褐带补丁的儒衫,还系着条围裙。

他手里拎着两个食盒,笑道:“我寻思着去赶考前多赚些银子,以便早日把欠你们的钱还上。”

第196章 风骨

谢容景喝了半盏酒,没好气道:“读书人就是迂腐,穷酸的读书人更是迂腐!都说了是送给你的,还什么还,看不起小爷还是咋地?”

苏酒轻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谢容景一本正经点头,“不错,小人的确是稀烂的。”

小人稀烂……

苏酒汗颜,细细给他解释道:“这话出自《论语》,是说君子在不得志的时候也能安贫乐道,小人不得志的时候,却会想入非非,胡作乱为。我认为舍长是个很有风骨的人,他的钱财取之有道,值得钦佩。”

谢容景听不进旁人给他讲道理,就欢喜苏酒给他讲道理听。

他乖巧点头,“小酒说什么都是对的。”

这厢热闹时,早些时候,隔壁雅座。

一个瘦骨嶙峋,一看就知道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少年,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进来,还神秘兮兮地掩上雕门,“大哥,你猜隔壁坐着谁?!”

他家大哥不是旁人,正是徐腾。

徐腾挑眉道:“有屁快放,少给我卖关子!”

“嘿嘿,我刚小解回来时,亲眼看见谢家二少带着萧怀瑾的书童进了隔壁,我在门口瞄了眼,好像周奉先、花柔柔那群人都在!”

立即有人道:“大哥,咱们这段时间可是吃了谢容景和萧怀瑾不少苦头,你要为我们报仇啊!”

徐腾捻了捻指间戴着的金扳指。

余光落到桌边。

这桌上坐着的,不只是府学的学生,还有几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他们腰间挎刀,大冷的寒夜,短褐衣衫竟撩开一半,露出肌肉团团鼓起的手臂,身体可谓极强悍。

只是周身却有着浓浓的流氓气息,可见并非善类。

“汪虎大哥!”

徐腾含笑,亲自为为首的男人斟了一杯酒,“你们漕帮最讲义气,如今你我也算兄弟,弟弟我有口恶气,你可愿意为我出一出?”

在座之人,正是江南漕帮的二把手,汪虎。

他豪气干云地饮了徐腾敬的酒,抹了把嘴,笑道:“怎么,咱们金陵城,竟还有人胆大包天,敢得罪我们徐大公子?!”

徐腾笑呵呵的,又给他倒了杯酒,“不瞒汪虎大哥,那些人就在隔壁。他们也没啥背景,不过是仗着谢二维护,所以屡次三番与我作对,真是气煞我也!汪虎大哥若愿意给我出头,事成之后,我求我爹,为你谋取漕帮一把手的位置……”

汪虎手一抖,眼睛都亮了,“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天字号雅座。

花柔柔正招呼司独数,忽然“砰”一声响,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脚踹开了门!

他们个个拎刀,看起来凶神恶煞,俨然是来找麻烦的。

徐腾笑眯眯站出来,悠闲地晃着一杯酒,“谢二,别来无恙啊?”

谢容景酒醒大半。

他下意识把苏酒护在身后。

徐腾笑容更盛,阴阳怪气道:“哎呀呀,真是没想到哇,咱们堂堂谢家二少,竟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我呢,素来是个宽仁大方的性子,你们乖乖跪下来给我磕几个响头,再排队从我胯下钻过去,我就放你们一马,如何?”

第197章 读书人与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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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腾说完,惬意地呷了口酒,撩起锦袍,一只脚踩在长凳上,抬手指了指自己胯下。

正得意洋洋之际,谢容景忽然泼了杯茶到他脸上!

“做你的春秋大梦!”

少年抬脚,猛然踩在长凳另一端!

长凳陡然翘起,狠狠拍打在徐腾脸上!

“嘶……”

徐腾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摸着脸上的红印子,扔掉酒盏指着谢容景哭喊,“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给我打,汪虎大哥,给我把他往死里打!”

霎时间,双方大打出手!

圆桌上的膳食洒落一地,屏风倾倒,古董破碎。

满室混乱中,苏酒瞧见那唤作汪虎的男人,竟然从背后拔刀劈向谢容景!

“谢二爷!”

她尖声提醒!

情急之下,谢容景急忙侧过身,虽躲过了要害,手臂却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鲜血四溅!

“啊啊啊啊啊——!杀人啦,徐腾杀人啦!”

花柔柔吓得抱住头,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尖叫着在原地转圈圈。

司独数不知何时窜到门边儿的,扶住门大喊道:“快逃啊,你们快逃啊,别打啦!”

谢容景面色苍白,拉住苏酒,吼道:“走!”

一群少年,争先恐后地逃出雅座。

楼中其他客人战战兢兢,原本想要围观,看见他们浑身是血逃出来时,顿时不顾一切跟着逃命。

混乱中,苏酒不经意瞥见一位熟人。

他身着炼瓦红褒衣博带,腰间悬玉,虽是逃命却仍旧不改严肃表情,不是副院长钟有诲又是谁。

不过惊鸿一瞥,她没放在心上。

等跑到旧院牌坊大门,对着秦淮河,耳边回荡着游人的笑闹声与船娘弹奏的琵琶曲儿,众人才喘着气安下心来。

“操,狗徐腾,竟然跟我玩阴的,还雇了刀客!”谢容景气怒不已,“今晚这局不扳回来,我就不姓谢!”

有家中开药铺的学生,正草草为他包扎伤口,劝了句“勿要动怒”,却惹得少年更加火大。

“我瞧着,他们不像刀客……”

苏酒忽然出声。

众人一致望向她,她细声分析道:“冬日里也不曾穿很多衣裳,又生得高大健壮、皮肤黝黑,再加上肩膀上有绳索勒痕,我猜测,他们应当是漕帮跑码头运货的人。”

“哇小酒你可真聪明!”花柔柔抚胸惊叹,“刚刚我都吓傻了,压根儿不敢看那些拿刀的人,更甭说去推测他们的来历!”

谢容景恶狠狠踹了脚牌坊,“算徐腾走运,今晚小爷就先放过他!等明儿,爷带了人手再找他算账!散了散了!”

他拉了苏酒的手,往乌衣巷而去。

踏出去两步,苏酒忽然脸色惨白地拽住他。

热闹的灯火中,她慢慢问道:

“舍长呢?”



菜菜的读者群:

金陵萧府:308788247

楚京国师府:154510363

有兴趣的宝宝加一个就可以了哈

第197章 我们读书人,只跪天地君亲师!

【本周推荐票过万加更章】

徐腾说完,惬意地呷了口酒,撩起锦袍,一只脚踩在长凳上,抬手指了指自己胯下。

正得意洋洋之际,谢容景忽然泼了杯茶到他脸上!

“做你的春秋大梦!”

少年抬脚,猛然踩在长凳另一端!

长凳陡然翘起,狠狠拍打在徐腾脸上!

“嘶……”

徐腾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摸着脸上的红印子,扔掉酒盏指着谢容景哭喊,“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给我打,汪虎大哥,给我把他往死里打!”

霎时间,双方大打出手!

圆桌上的膳食洒落一地,屏风倾倒,古董破碎。

满室混乱中,苏酒瞧见那唤作汪虎的男人,竟然从背后拔刀劈向谢容景!

“谢二爷!”

她尖声提醒!

情急之下,谢容景急忙侧过身,虽躲过了要害,手臂却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鲜血四溅!

“啊啊啊啊啊——!杀人啦,徐腾杀人啦!”

花柔柔吓得抱住头,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尖叫着在原地转圈圈。

司独数不知何时窜到门边儿的,扶住门大喊道:“快逃啊,你们快逃啊,别打啦!”

谢容景面色苍白,拉住苏酒,吼道:“走!”

一群少年,争先恐后地逃出雅座。

楼中其他客人战战兢兢,原本想要围观,看见他们浑身是血逃出来时,顿时不顾一切跟着逃命。

混乱中,苏酒不经意瞥见一位熟人。

他身着炼瓦红褒衣博带,腰间悬玉,虽是逃命却仍旧不改严肃表情,不是副院长钟有诲又是谁。

不过惊鸿一瞥,她没放在心上。

等跑到旧院牌坊大门,对着秦淮河,耳边回荡着游人的笑闹声与船娘弹奏的琵琶曲儿,众人才喘着气安下心来。

“操,狗徐腾,竟然跟我玩阴的,还雇了刀客!”谢容景气怒不已,“今晚这局不扳回来,我就不姓谢!”

有家中开药铺的学生,正草草为他包扎伤口,劝了句“勿要动怒”,却惹得少年更加火大。

“我瞧着,他们不像刀客……”

苏酒忽然出声。

众人一致望向她,她细声分析道:“冬日里也不曾穿很多衣裳,又生得高大健壮、皮肤黝黑,再加上肩膀上有绳索勒痕,我猜测,他们应当是漕帮跑码头运货的人。”

“哇小酒你可真聪明!”花柔柔抚胸惊叹,“刚刚我都吓傻了,压根儿不敢看那些拿刀的人,更甭说去推测他们的来历!”

谢容景恶狠狠踹了脚牌坊,“算徐腾走运,今晚小爷就先放过他!等明儿,爷带了人手再找他算账!散了散了!”

他拉了苏酒的手,往乌衣巷而去。

踏出去两步,苏酒忽然脸色惨白地拽住他。

热闹的灯火中,她慢慢问道:

“舍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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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此仇不共戴天!

肆虐的北风,在今夜不曾出现。

明德院里,萧廷琛独自坐在檐下,闭眸托腮。

已经这个时辰了,他家小酒儿竟然还没回来……

等她回来了,他定要扣她月钱,还要罚她跪在小书楼里抄写整整一百遍《女戒》。

指关节轻轻叩击着太师椅的扶手。

少年等得越发焦躁。

良久后,他不耐地掀开眼皮,目光落在小院里的梅花树上。

下午还光秃秃的梅花树,月下竟生出满树花苞,淡粉深红,惹人怜惜。

它们来得如此突兀,虽美,黑夜中,却透出几分诡异来。

少年突然皱眉。

……

早些时候,天字号雅座。

司独数瞅着空档,把雕花门推开到最大,吼道:“快逃啊,你们快逃啊,别打啦!”

以谢容景为首的少年,顾不得其他,纷纷慌乱地跑出去。

送到嘴边的羔羊,徐腾岂肯罢手?

他高声道:“给老子追,一个都不能放过!尤其是谢二和萧怀瑾的书童!抓到了,老子重重有赏!”

一帮混混,并漕帮那几个人,提了刀就往外追!

司独数眼疾手快,“砰”一声关上门!

他背对着雕门,插上门栓。

做完这一切,他才咽了口唾沫,紧张地望向徐腾,“有话,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徐公子你,你消消气……”

“滚开!”

“我,我不能滚……”

穿青褐带补丁儒衫的少年,紧张又害怕,连声音都在发抖。

徐腾狞笑着上前,抬手就给了他两耳光,“好狗不挡道,老子叫你让开你听不懂?!”

司独数双颊红肿,嗫嚅道:“不能让啊,这门,我不能让啊……”

徐腾一双三角眼透着浓浓的威胁,“你当真不让?!”

少年脸上堆着卑贱而讨好的笑容,“真不能让,徐公子,这门,我真不能让啊……大家都是读书人,你,你就放过谢二他们吧?”

“好,好。”

徐腾连道两个“好”字,骤然抬腿,把司独数狠狠踹到地上!

司独数爬起来,擦去嘴角的血渍,却又重新站回雕门边,仍是好脾气地陪着笑,“徐公子,有话好好说,这般打打杀杀——”

“砰!”

徐腾一拳捶到少年小腹。

少年吐出一口酸水,抬起眼帘,便又是那卑微笑容,“徐公子……”

徐腾面色铁青,一拳接着一拳,全部砸到司独数身上!

青褐儒衫的少年,也不反抗,生生挨了几十拳!

他满脸是血,却死活挡在门前,愣是不肯退开半步。

因为他是舍长啊,

是小酒他们的舍长啊!

费尽心力当上的,在拿书院的月钱时,也得担起保护他们的责任不是?

徐腾气得睚眦欲裂,却突然想到什么主意,嘴角流露出一抹恶毒笑容,“这样,你去旧院里最繁华的街口跪了,大喊三声‘我是金陵书院的读书人’,再学十声狗叫,我就放过谢二他们,如何啊?”

这不只是在侮辱司独数,更是在狠狠侮辱金陵书院。

司独数却突然笑了,“跪?”

他一笑,污血便从牙缝里汨汨涌出。

清澈的眼睛里,浮现出那位小书童挨打时倔强的背影。

他看着徐腾,嗓音温醇:“我不跪啊!”

徐腾没想到这人如此硬骨头,于是朝他脸就是一拳,“你跪不跪?!”

少年吐出一颗含着血水的牙,好脾气地笑道:“不能跪啊……”

徐腾被他激怒,从汪虎腰间拔出长刀,毫不犹豫地刺进他的胸口!

他发泄般刺了一刀又一刀,无数血液从少年心脏淌出,把他穿了多年的青褐儒衫,染得通红。

少年艰难地抬起眼帘,嘴角仍旧挂着微笑。

他直视徐腾,从来都是唯唯诺诺的眼神里,竟也含了丝讥讽。

“贱种,也配用这种眼神看我?!”

徐腾面目狰狞地抽出长刀,霍然划过司独数的双眼!

他扔了刀,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狠狠啐了一口,“谢二他们应该跑远了,真扫兴!咱们走,换个地方乐呵!”

所有人都离开后,倒在血泊里的少年抽搐了几下,忽而摸索挣扎着,慢慢站了起来。

他艰难地扶着门框,双眼的位置是两个血洞。

他仍是笑着的,

“不能跪啊!

“我们读书人,只跪天地君亲师啊……”

雅座内静悄悄的。

楼外寒风骤起,吹开了雕窗,把今冬的第一场雪,送了进来。

它们轻柔地落在逐渐失去体温的少年身上。

他就站在那里,浑身是血,脊背挺直,不卑不亢。

一袭青褐带补丁的儒衫,明明满是血污,却又干净得如同春风。

大雪簌簌。

今冬的梅花,开得不早不晚。

第199章 她一哭,他就烦

苏酒与谢容景、花柔柔等人,满头大汗地跑回海棠馆,只见人去楼空,一片狼藉。

空余下寒风吹开雕窗的呼啸声。

他们奔上楼,雅座雕门洞开,有粘稠血液从门槛底下溢出,缓慢流淌到苏酒脚边。

众人面面相觑。

小姑娘捂住心口,小心翼翼跨进门槛。

在看见门边站着的人时,瞳孔骤然缩小!

“舍长!”

她尖叫。

所有人都呆呆看着那青褐儒衫的少年。

他手扶门框,双眼的位置是两个血洞,身上被刺了无数刀,心脏更是被人一刀洞穿!

寒风卷起他的袖摆与袍裾,他脸上仍旧挂着笑,坦荡,磊落,不复昔日谦恭卑微。

谢容景凤眼复杂。

他瞥向地面,司独数的血液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地面蔓延开大片粘稠。

两个装满烤面筋的食盒倒在地上,涂过酱料的米黄面筋散落一地,沾染上了他的血液,早已凉透。

少年弯腰,拾起其中一串。

素来倔强固执的少年,眼底似是含了泪花,却面无表情地大口大口吃起这带血的面筋。

苏酒闭了闭眼,跟着捡起一串。

低头咬住面筋,吃着吃着,却有泪水潸然而落。

剩下十名少年,无言效仿。

花柔柔忽然哭出声儿,紧紧抱住苏酒,哭得肝肠寸断。

谢容景生生把眼泪憋回去,色若春晓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冷厉狰狞。

他掷掉空空如也的竹签,厉声道:

“此仇不共戴天,我谢容景不杀徐腾,誓不为人!!”

十二名金陵书院的少年,在青褐儒衫的舍长面前,肃然而立。

鹅毛大雪笼罩着整座金陵城。

一夜落雪,掩盖了游人来时的脚印。

隐在云雾后的明月,照不亮他们的归途。

……

苏酒回到明德院,正是黑漆漆的黎明。

她提一盏灯,落两肩风雪,于黑暗中而来。

少女泪痕斑驳,润黑清澈的鹿眼,透着深不见底的幽邃。

她失魂落魄地走到台阶下。

萧廷琛拥着狐裘,捧一盏热茶,语气不善,“跟谢二去哪儿鬼混了?都有哪些人?怎的这个时辰才回来?”

苏酒面无表情。

她默立良久,忽然掉头往后院池塘奔去。

萧廷琛眉目凛冽。

他跟上,很快瞧见那个小小的女孩儿,扔掉灯笼蹲在池塘边,用双手在雪地里拼命刨土。

“你在做什么?”

他冷声。

苏酒并不搭理他,拼命地用细弱手指,妄图刨开那被冻得冷硬的泥土。

十根指尖很快被磨破,鲜血渗出,染红了白雪。

萧廷琛在她身边蹲下,紧握住她的细腕,“我问你,你在干什么?!”

苏酒用尽吃奶的力气挣开他,也不回答,只使劲儿在土地里刨挖。

一颗颗泪水连绵不断地掉落进冻土里,可见她究竟有多么崩溃绝望。

“操!”

萧廷琛无端烦躁,起身踹了踹积雪,大约觉着使不上力,于是忽然从背后踹了苏酒一脚!

小姑娘猝不及防,骤然栽倒在雪地里,啃了一嘴雪!

她干脆趴在雪地里嚎啕大哭。



第200章 中庸之道

少年侧目,“找那味毒香是吧?苏小酒,你跟我说,你找它作甚?卖银子,还是杀人?”

苏酒哭得不能自已,慢慢在雪地里坐起身,抬起沾满细雪的衣袖捂住脸,细雪冰凉,却丝毫不能令她的心冷却下来。

萧廷琛生平无所畏惧,偏偏见不得苏酒哭。

她一哭,他就烦。

他深深吸气、呼气,三番四次后,才在她跟前蹲下,伸手擭住她的面颊,冷酷道:“再哭,就把你丢进池塘喂鱼!”

苏酒哭声震天,肝肠寸断。

萧廷琛简直拿她没办法,正要再吓唬她,小姑娘忽然攥住他的袖角。

细白小手早已冻得通红。

她抬起哭肿的双眼,嗓音嘶哑不成调,“小哥哥……舍长死了,舍长被徐腾杀死了……血流了好多,流了好多呀……”

稚嫩脆弱的哽咽,充满绝望哀伤,与浓浓的无可奈何。

明德院的灯火,照不亮黎明前的黑暗。

空余簌簌大雪,漫天纷舞。

萧廷琛微垂眼帘,小姑娘攥着他的袖角,攥得那么紧,连指尖都在发抖。

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倒下去。

心肠狠辣的少年,在冰天雪地的黎明里,忽然把小姑娘揽入怀中。

桃花眼目视虚空,他声音极轻:“苏小酒,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卑鄙之人,或许我给不了你多少温暖,但是……除了我,谁又能在这种时候,像我一样抱着你?”

骨节分明的手,轻抚过小姑娘颤抖的身子。

他话有深意,旁的小孩儿或许听不懂,但他知道,苏酒听得懂。

他想,他此生为数不多的温柔,或许全在今夜,给了这个捡来的小狐狸。

他褪下狐裘,轻轻裹住苏酒,把她抱回寝卧。

金陵城大雪纷飞。

萧廷琛站在檐下,凶狠地抽着烟,死死盯着院角那株梅花树。

梅花傲雪,正凌寒而放。

烟雾重重,逐渐把他的脸笼在昏惑里。

繁华的夜市在黎明前结束,如斯雪夜,正是百姓们安寝的时候。

却有十二家灯火,彻夜点着。

是愧疚,

是祭奠,

更是送别。

……

天光透亮,院中积雪,这个初晨格外透亮。

苏酒顶着两个青黑眼圈,早膳也不肯吃,说是要去花柔柔的店里。

萧廷琛陪她来到裁莲风露香,瞧见包括谢容景在内的十一名少年,都沉默地待在各处。

桌上摆着几盘包子,只是早没了热气。

气氛凝重得令人心惊。

苏酒细声,“报官吧?”

谢容景皱眉,“知州就是徐腾他爹,你觉得他会秉公办案?”

“若有证人呢?昨儿逃出海棠馆时,我瞧见钟副院长也在,他定然目睹了事情经过。他好歹是一院之长,若他肯为咱们作证,他的证词还是有分量的!”

苏酒坚持。

花柔柔抹了抹眼泪,“那就去钟家看看吧,兴许就成了呢?”

众人来到钟家,却见府门紧闭。

谢容景敲了半天门,终于有位老管家打开一条门缝,摆手道:“我们老爷闭关治学,不见外客,走走走!”

第201章 白绫与翠玉

“你去告诉他,我们见他是有正事!”

“管你正事不正事,老爷吩咐了今儿不见客!”

老管家态度恶劣,“砰”一声重重关上门。

苏酒等人吃了个闭门羹,正面面相觑时,那扇府门又悄悄打开一条缝。

一位容貌清秀的姑娘出现在门后,谨慎问道:“你们可是为了司独数司公子之事前来?”

说着,小心翼翼回头看了眼,压低声音道:“父亲昨晚回来,十分震怒,说你们不该招惹徐腾表哥。他还说君子当学中庸之道,为人不偏不倚,方是上策。若要他作证,他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苏酒认得这姑娘,她是钟有诲的独女,名唤钟梨,常常到书院帮忙,因为性子柔善,非常招人敬重喜欢。

“我父亲是个倔强性子,我知晓他做的不对,但怎么劝他都不听。我替他向你们道歉。”

钟梨歉意地朝众人福了福身。

谢容景脸色铁青,骂道:“钟有诲简直是读书人里的败类!他不肯作证,分明是不想得罪徐家,免得惹祸上身!”

众人皆都眉间紧蹙,显然心情不快。

往裁莲风露香走时,苏酒与萧廷琛不知不觉落到最后。

少年穿了身天青色立领对襟细袄,领上的小圈绒毛,衬得他面容白皙如玉,左腮上一粒朱砂痣鲜红欲滴,妖美非常。

他淡淡评价,“钟有诲所恪守的中庸之道,乃是假借君子作风,实则为自己谋利。”

苏酒轻声,“这么一来,咱们想去官府告发徐腾的路子,是走不通了。”

萧廷琛不语。

……

钟府。

正厅里,钟有诲正与徐知州把酒言欢。

徐知州笑道:“腾儿也就是年纪小,顽劣了些,才不小心弄死那书生,算得上什么罪过呢?谢容景那些人,就爱小题大做。”

钟有诲仍着褒衣博带,腰间悬挂一块剔透翠玉,颇有君子之风。

他给徐知州满上酒,“知州大人言之有理。谢容景那群人,我是再了解不过。定是他们挑衅在前,徐公子才出手反抗。”

“钟院长有此觉悟,本官真是高兴。”徐知州笑呵呵的,从身后小厮手里接过一只木匣子,推到钟有诲手边,“官府这边,会把罪名嫁到一名死囚身上,就说他从牢里逃出来,杀性大发,才杀了那书生。届时,还望钟院长……呵呵。”

钟有诲打开木匣子,黄澄澄的金条颇为耀目。

他抚须而笑,“知州大人客气了!我亲眼所见,就是那名死囚杀的司独数,与贵府公子,可没有半点儿关系。”

这厢两人喝着热酒。

钟梨在厅外望了眼他们,忧心忡忡地回了闺房。

谁知还未坐下,角落里陡然蹦出个人,一把搂住她的腰!

钟梨吓得花容失色,紧忙挣扎反抗,“放开我!徐腾表哥,你快放开我!”

“啧,几日不见,表妹越发水灵了!来,让表哥亲亲……”

浑身酒味的徐腾,用那只完好的手去解钟梨的腰带。

钟梨恼恨不已,使劲想要推开他。

“敬酒不吃吃罚酒!”

徐腾勃然大怒,给了她两耳光,不顾一切地把她摁在地上!

第202章 若我要你的命呢?

两刻钟后,钟梨衣衫大敞,浑身青紫地躺在床上。

她珠钗凌乱,面如死灰,怔怔盯着帐顶。

徐腾穿戴好,伸手拍了拍她的脸蛋,笑嘻嘻道:“表妹滋味儿不错,叫你哥哥好生快活!今日之事你可不许说出去,否则,你也得身败名裂!你乖乖的,过几日我还来找你。你们女孩儿家不是欢喜胭脂嘛,到时候我给你带两盒胭脂。”

说完,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闺房。

正是花一样年纪的女孩儿,躺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有眼泪掉落。

她躲进被子,抱住身子崩溃大哭。

钟有诲送走徐知州后,才听侍女说小姐不知怎的在闺房里哭得厉害,如何都问不出原因。

他皱眉踏进钟梨的闺房,只见女儿衣衫不整,正哭得梨花带雨。

他屏退下人,在榻边坐了,温声道:“梨儿,好好的,你怎么哭成这样?刚刚你表哥说要来后院找你说话,怎么,他欺负你了?”

他妻子是徐知州的亲戚,在生下钟梨后不久就死了。

因此,他对这个独女是非常宠爱的。

“爹……”钟梨扑进钟有诲怀中,哭得两肩颤抖,“爹,徐腾他不是人!他,他强了女儿!”

对从小饱读四书五经的钟梨而言,这是非常难以启齿的一件事。

可她信任自己父亲,因此毫不犹豫地向他哭诉。

钟有诲脸色微变。

他知晓他的女儿绝不会说谎。

可是……

可是徐腾,他是知州家的公子啊!

虽说他们与徐家沾亲带故,可真的追究起来,他钟有诲不过是个穷教书先生,他有什么能力为女儿讨回公道?

若是去徐家找麻烦,说不得还会把女儿搭进去给徐腾做妾!

而他自己,也会名声败坏,被人耻笑!

中年男人脸色几度变幻,最后化作冷酷,一把推开钟梨,“不知廉耻的东西!定是你故意勾引徐腾,才叫他犯下这桩事!你还有脸说出口,你的《女戒》、《女德》读到哪里去了?!我若是你,干脆一根绳子吊死算了,省得活在世上蒙羞!”

他面色铁青,拂袖离去。

钟梨呆呆的,苍白的俏脸上,却是一滴泪也流不出了。

漆黑的瞳孔里,只余下浓浓的绝望。

她摸了摸手臂。

果然,果然她这身子脏得很,连平日里慈眉善目的父亲,也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正是大雪飞纷的季节。

少女赤脚下床,不知从何处搜罗来一根白绫。

她踩在绣墩上,把白绫抛上房梁。

她闭眼,踢翻了绣墩。

俏美清秀的面庞上,斑驳泪痕早已干透。

……

裁莲风露香。

已是入夜,一盆炭火给这铺子添上了些许暖意。

角落的床榻上,躺着面如金纸的司独数。

花柔柔边掉眼泪边给他清洗身子,又拿了崭新的寿衣,仔细为他穿上。

苏酒在旁边打下手,无意中一瞥,恰巧看见少年脖子上的翠玉。

她按住花柔柔扣盘扣的手,轻声道:“这翠玉……”

花柔柔掩面啜泣,“应是舍长幼时戴到大的,君子佩玉以养德,正是这个道理呢。”

“我是说,这翠玉,分明与钟副院长腰间挂着的那块乃是一对。”

第203章 那个要为万世开太平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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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怔。

苏酒双眉微蹙,“之前去舍长家,我无意中闯进祠堂,瞧见了他父亲的画像……那画像上的男人,分明与钟夫子容貌一样。舍长说,他父亲多年前上京赶考,不幸滑落山崖,生生摔死了。他父亲的书童因为害怕,所以独自跑了。

“那么,有没有可能摔死的是书童,而他父亲仍旧上京赶考,考中功名以后,不肯再回昔日山村,转而迎娶徐家的远房表姑娘,才成了如今金陵书院的副院长?”

屋中落针可闻。

始终坐在炭火边的萧廷琛,把玩着花中花,淡淡道:“若果真如此,未免太过悲哀。”

谢容景道:“我已派人快马加鞭通知司伯母,在她来之前,不如咱们先去钟府问个究竟。”

众人皆无异议。

第二日,恰逢雪停。

谢家大少听弟弟说了司独数的事迹,颇觉敬佩,因此特意提供了一座金丝楠木棺椁,赠给司独数用以下葬。

阿瞒等人抬了,一路浩浩荡荡去往钟府。

谁知到了钟府,却见府门洞开,处处张挂白色灯笼,下人们身着孝服,隐隐能听得里面传来的哭声。

他们抬着棺椁踏进府门,竟没有半个人阻拦。

大厅被布置成灵堂模样,素日里积威甚重的钟副院长,一夜白发,正坐在里面哭。

苏酒诧异,拉了个路过的侍女细问,才知晓原来是钟府的大小姐不堪徐腾凌辱,上吊自缢了。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谢容景冷笑,“若他肯站出来指认徐腾,他女儿又如何会被凌辱?可怜钟梨最是无辜,都是被她爹拖累,才——”

苏酒看他一眼,“逝者为大。”

谢容景默默闭嘴。

踏进灵堂,钟有诲听说了他们的来意,不觉愣住。

十九年前,在离开那座小山村时,他的确有了发妻。

上京赶考前,发妻还亲口告诉他,他们已经有了孩子。

可是……

发妻贫寒,哪比得上富家贵女带给他的利益多?

所以考中功名后,他改名换姓、迎娶旁人,命人送了封“勿等”的书信去那座小山村,就把那村那人彻底遗忘在记忆里。

这么多年过去,世上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司独数恰好就是他儿子?!

苏酒提醒道:“夫子,舍长的棺椁就停在外面,不如您随我们去看一眼?”

棺椁很快被打开。

花柔柔小心翼翼取出司独数所戴玉佩,呈给钟有诲看。

两鬓霜白的夫子,怔怔盯着那枚翠玉,又不可置信地盯向司独数。

半晌后,他浑身发抖,大喊了声“徐禄误我”,喷出大口污血,彻底晕死过去。

钟有诲,终有悔。

不过如此。

夜沉沉。

钟有诲醒来时,屋中清冷,小厮侍女踪影全无。

他艰难地咳嗽了几声,旁边忽有一只玉白手掌,递了帕子来。

他接过帕子,捂着嘴又咳嗽几声,就看见帕子上全是血,点点梅花似的刺目。

他苦笑,声音晦涩:“萧怀瑾,我这样,很可笑吧?”

萧廷琛慵懒靠在床架上,悠闲抽烟,“为功名利禄抛弃原配,不堪为人夫;为陈规陋习辱骂女儿,不堪为人父;为权势利益谋害学生,不堪为人师。”

面对这冷冰冰的评断,钟有诲不怒反笑。

他笑罢,狠狠咳嗽了几声,嗓音嘶哑却又决绝:“萧怀瑾,为我和我两个孩儿报仇。”

“夫子高看我了。”

“呵,萧怀瑾,人人都道你是温润君子,可司空辰的关门弟子,能是什么好东西?从前我亦是京官,你可知我为何会成为金陵书院的夫子?!十五年前司空辰做的好事,我没忘记,上头那位,也不曾忘!萧怀瑾,只要你肯为司家报仇,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若,我要你的命呢?”



读者群“金陵萧府”不知道为啥被封禁了,可能是有人恶意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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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小酒儿杀过人吗?

萧廷琛从屋里出来,等在外面的一帮少年连忙迎上来。

苏酒满含期待,“钟夫子怎么说?舍长果然是他儿子吧?他可愿意为咱们作证,指控徐腾?”

萧廷琛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他死了。”

“死了?!”

苏酒不可置信。

还未来得及细问,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骤然响起:

“阿数啊!为娘的阿数!”

众人望去,只见司伯母发髻蓬乱,面色憔悴,正飞奔向司独数的棺椁。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躺在里面的儿子,发颤的双手甚至无法拥抱他。

她想流泪,可一路翻山越岭而来,早已流干了半生眼泪。

她尖叫一声,陡然撞向棺椁!

殷红血液顺着额头淌落,她表情呆滞绝望,缓慢倒在了棺椁旁。

苏酒捂住嘴,眼泪瞬间涌出。

……

所谓的光明,

究竟在哪里呢?

……

天色将晚,千山暮雪。

城郊外,一座新坟临寒风而立。

甲子号上舍的十二名少年,整整齐齐跪在新刻的墓碑前。

周奉先七尺男儿,却哭得不能自已:“舍长,对不起,我曾经嘲笑你卑贱如狗,还说你的字配不上你的人,可如今我才发现,这天下,再没有旁的男人,比你更担得起‘梅傲’二字。”

苏酒跪在他身后,眼圈通红,“我记得去司家那天,舍长曾说,他读书,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如今,那个要为万世开太平的男人,终究长埋地底……”

谢容景难得坚毅,“舍长是为救我们而死,只要我们继承他的意志,就等于他一直活在世上。”

花柔柔捏着帕子脆弱掉泪,哽咽道:“可是……这样苍白的人世,这样不堪的我们,真的值得舍长付出性命吗?”

萧廷琛跪在最前方。

青衣布鞋的少年郎,低垂桃花眼,慢条斯理地朝地上洒落热酒。

他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凉意,“如果这人间不能令他满意,咱们就替他毁掉这人间,建立他心向往之的大同。如果百姓愚钝麻木,咱们就替他传播教化,梅花傲寒,春风化雨,他不会枉死。”

高山流水,十二名少年跪在坟冢前,吟诵着那个男人的志向。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浑厚的声音逐渐汇成一股洪流,久久回荡在山谷之间,终将随风去往四海九州!

细雪朦朦。

山道上,有人撑伞,携一枝梅花而来。

是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穿雪白儒衫,腰间佩玉,发间一根玉簪衬得他姿容温雅安详。

正是金陵书院的院长,司空辰。

他在司独数的墓碑前站定,目露慈忍。

似是缅怀片刻,才把手中所持梅花,缓缓放到坟冢前。

梅花艳红,映着漫天细雪,开得极好。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仍旧撑伞而去。

苏酒不解,“院长?”

老人微微侧目,笑容慈祥,“君子,可欺之以方。”

说完,不再停留。

众人面面相觑,浑然不解他是何意。

第205章 阎王叫我来巡山

苏酒看向萧廷琛,少年起身拍了拍袍摆,神色淡淡,“徐腾必须死,只是如何死,却是个讲究。天色已晚,诸位且各回各家,明日去花柔柔店中,我自有锦囊妙计。”

回到明德院,苏酒用罢晚膳,就被少年打发去烧洗澡水。

小姑娘迟疑地瞥他一眼,半只脚踏出门槛,却又收了回来,“小哥哥是想打发我去烧水,然后独自去找徐腾麻烦。所谓明日去花柔柔店中,也是你的托词,对不对?”

唇红齿白的少年,素日里一惯嬉皮笑脸没个正经。

可现今他站在窗畔,桃花眼里皆是淡漠凉意,“有些事,非得我亲自去做。人多了,便是累赘。”

“但舍长是因我们而死,你叫我袖手旁观,我如何做得到?!”

“小酒儿杀过人吗?”

苏酒哑然。

她连鸡都没杀过,怎么可能杀过人。

少年转身,悠然自得地去屏风后更衣,“所以呢,小酒儿替我洒扫厅堂就好,至于洒扫天下,还得我来做。君子可欺之以方,君子可以被合乎情理的办法所欺骗,同理,君子,未必不可以用合乎情理的办法欺骗对方。对付徐腾,更是如此。”

萧廷琛很快换了袭夜行衣。

出门前,他揉了揉苏酒的小脑瓜,“替哥哥我温一壶酒,我回来时要喝的。”

苏酒一怔,仰头望向少年,只见那双桃花眼笑得弯起,格外令人温暖心安。

小姑娘红着眼圈,使劲儿点了点头。

萧廷琛穿过庭院,却听见隔壁传来一声嗤笑。

偏过头,只见谢容景同样身着夜行衣,正蹲在矮墙上。

“萧怀瑾啊萧怀瑾,你想独吞这天大的好事,也得问问我的意见不是?好歹,咱也是这么多年的邻居和同窗……”

萧廷琛轻笑,“你若有本事,尽管跟上。”

话音落地,足尖点过雪地,轻盈跃至屋顶。

谢容景挑眉,同样施展轻功,不动声色一跃而起。

两人一路飞檐走壁,谁知刚出乌衣巷,就看见甲子号上舍的一帮少年,齐刷刷穿着夜行衣,笑眯眯站在雪地里。

花柔柔捏着兰花指,娇羞地把玩一缕秀发,跺脚道:“出去算账也不叫上咱们,你们两个真是坏心眼,讨厌了啦!”

阿瞒嫌弃抠鼻,“你们俩是不是不拿我们当兄弟啊!”

周奉先乐呵呵的,却是掷地有声,“舍长走了,甲子号上舍,全凭萧公子做主!”

雪夜澄明。

萧廷琛负手而立,嫣红唇瓣弯起邪肆弧度。

……

雪夜茫茫。

旧院中灯火通明,正是纸醉金迷的时辰。

天香引的雅座里,徐腾呼朋引伴,正喝得痛快。

哪里有半分伤人性命后的愧疚。

彩绘的横梁上,萧廷琛与谢容景屏息凝神,正观察着下方情景。

“……那司独数就是咎由自取,死了也是活该,怨得了谁?”徐腾春风得意,“说起来,都是汪虎大哥你们帮了大忙,我才能杀得这般顺利!”

汪虎笑呵呵地给他添酒,“徐公子,你上次说的,漕帮一把手的位置……”

“哈哈哈,我徐腾说到做到,等此事风声过去,我定然回禀我爹,让你做漕帮一把手!”

徐腾意气风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

第206章 他的归途,从来就在身旁

谢容景皱眉,正欲出手,却被萧廷琛按住。

少年指尖弹出一枚艳红香片。

玲珑精致的香片,准确无误地跌进香炉。

谢容景微讶,“那是什么?”

“好东西……”

下方,汪虎等人又喝了两盏酒,恰逢漕帮来人催促他们回去,于是只得跟徐腾告辞。

雅座里,只剩徐腾一人。

他摇头晃脑哼着小曲儿,心情极好地吃着烤乳猪。

随着香炉里青烟弥散,他打了个哈欠,皱皱眉头,暗道大约是雅座里太暖和,叫他有些困。

他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于是扔了银筷箸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醉生梦死,这味香可令人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死去,是好东西吧?”萧廷琛微笑着落到地面,“然而,若果真叫徐腾就这么死了,当真太便宜他了。”

谢容景笑容恶劣,“你想怎么玩?”

在两人把徐腾从天香引带出去时,周奉先等人潜入徐府,盗尽了徐知州府库里的金银财宝。

花柔柔与阿瞒则偷了宝亨钱庄的账单,用偷来的金银财宝,把宝亨钱庄欠百姓们的银钱,一家家一户户尽数偿还。

……

徐腾是被冻醒的。

他哆哆嗦嗦地坐起来,发现自己只穿着条亵裤,身处一条黑暗偏僻的巷弄,周围连点儿火光都没有。

他冻得打了个喷嚏,正要咒骂,却听见黑暗里传来两个声音:

“阎王叫我来巡山,抓个少爷做晚餐!”

“巡完这山巡那山,这个少爷肉真甜!”

徐腾吓得浑身一抖,定睛细看,只见两个身穿黑衣白衣的男人,头戴高帽,舌头伸得老长老长,正蹦跶着过来。

他指着两人,眼睛瞪得溜圆,“黑,黑白无常?!”

“呵……”做黑无常打扮的萧廷琛,在他跟前蹲下,一手擭住他的下颌,“徐腾,年方二十,杀害当朝举子,毫无愧疚之心,甚至大放厥词,侮辱对方。这条舌头,留着也无用。”

不等徐腾有所反应,他握着匕首,骤然割去了徐腾的舌头!

鲜血四溅!

徐腾疼得“啊啊”惨叫,捂着嘴在雪地里不停翻滚抽搐,惹得殷红血液沾染各处,触目惊心。

谢容景居高临下,“五年来掳掠民女多达二十六人,其中十五人被虐杀致死,剩下的被卖去低等窑子,生不如死。阎王爷发了话,你徐腾造恶多端,得受尽十八层地狱之苦,再轮回入畜生道!”

少年面无表情,飞刀脱手,扎进徐腾胯.下!

徐腾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整个人像是泡在血水中,相当可怖!

“有人在犯错后,可以给他活下去的机会。但有的人,即便给他一百次,一千次机会,他也仍旧不会有半分悔改之心。徐腾,你是如何虐杀司独数的,我们就把那份痛苦,原原本本地还给你!”

萧廷琛嗓音淡漠,脱手而出的匕首,不留情地划破了对方的双眼!

已成了个血人的徐腾,呜呜咽咽地趴在雪地里,因为彻骨疼痛,根本无法晕厥过去。

第207章 司梅傲番外:君子不悔

他生生承受着这份痛楚,直到半个时辰后血尽而亡。

萧廷琛与谢容景并不知道他临死前有没有悔过,但他们也不在乎。

害死那么多人,不是一句悔过,就能够原谅的。

两名少年对视一眼,又恢复从前剑拔弩张的关系,各自朝巷弄的不同方向离开。

不知究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还是殊途同归。

无人注意到,一块刻着“琛”字的佩玉,从青衣少年的腰间悄然滑落,跌进积雪之中。

……

青瓦白墙,江南最多的,就是巷弄。

有老人提一盏灯笼,慢条斯理地穿过其间。

寒风吹起他的儒衫,他髻间别一根翠玉发簪,君子如玉,透着岁月沉淀下来的通透,非常温雅慈蔼。

巷角生着一株梅花。

梅花树下,青衣布鞋的少年郎静立着,正拂拭去梅枝上的积雪。

老人轻笑,“怀瑾年少,仍是孩子心性。这梅枝纵横交错,欲要为它们拂去积雪,得拂到什么时辰?若再落雪,便又是百忙一场。”

“老师,有些事,虽然明知道做了并没有意义,但生而为人,仍旧会使出十二万分的力气去做。世上需要纵横捭阖的英才,却更需要脚踏实地的蠢材。有些东西英才身上没有,却恰在蠢材身上。而那些东西,恰是作为人,最珍贵的。”

老人笑了笑。

“老师怪我杀了钟有诲吗?”

“虽然钟有诲活着,对老夫而言作用更大,但杀了他,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萧廷琛眉间微蹙,“金陵城这出局,原是针对漕帮设下。徐知州背后的那个人,也想吞并漕帮,才会有徐腾与汪虎在海棠馆会面一事。只是意料之外的是,司独数被卷了进来……”

老人轻抚过梅枝,“徐腾死后,他的庶弟会顶替他在徐府的位置,大约,也会被那个人利用,妄图借他之手掌控漕帮。怀瑾,咱们不能再等了。”

“老师,除夕夜时,我会亲自动手。”

萧廷琛恭敬地对老人点了点头,离开了巷弄。

……

明德院。

苏酒待在屋里,独对灯火,难以成眠。

她披了件斗篷,从衣橱里拾掇出一条红丝带,冒雪来到庭院。

细雪纷纷,红梅盛开,映衬着黑夜灯火,格外旖旎艳美。

小姑娘站在梅花树下,双眼澄澈犹如水洗,双掌合十,虔诚祈求:

“神明啊,舍长枉死,如今小哥哥为他报仇,你若睁着眼,就请保佑他平平安安……我苏酒一无所有,愿用十年寿命,换他平安归来……”

她踮起脚尖,非常郑重地把红丝带绑到梅花枝上。

缘起不过初逢。

一开始,她只是想跟在萧廷琛身边读书学习,等攒够银钱,就离开萧府,去长安城寻爹爹。

却从未想过,她与小哥哥会产生这样深的羁绊。

八岁稚童,天生一颗赤子之心,因为他对她好,所以哪怕他对天下人都不好,她也愿意用十年寿命,换他今夜平安。

她正对着梅枝发呆,忽有轻笑声自黑暗中响起。

小姑娘慌忙转身,看见少年从墙角跃下,稳稳立在她面前。

青衣布鞋,唇红齿白。

酒窝深深,朱砂色艳。

他挑着玄月眉,嗓音温雅:“我竟不知,我家妹妹这般在意我的安危,居然愿意用十年寿命,换我平安归来……”

小姑娘没想到这话居然被他偷听了去,顿时臊红了脸,急得说不出话!

她脸烫了很久,才想起转移话题,“你……你得手了?”

“自然!”

苏酒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却还是免不了一阵紧张。

她知晓,今夜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小哥哥都会身陷险境。

不过好在,他终于平安归来……

她突然抱住萧廷琛的腰。

“小哥哥……雪太大了……我害怕……”

少年笑了笑,轻抚过她的发顶,“是啊,雪太大了,已经看不见归途了啊。”

彼时的少年尚不知晓,

大雪虽掩盖了归途,

可他的归途,从来就在身旁。



第208章 若我丢了,你会不会着急难过

十九年前。

金陵城外层峦叠嶂,一座山村静卧青山绿水深处。

容貌寻常的女人,梳着新妇发髻,成了司家的媳妇。

她很满意婚后的生活。

虽则农活辛苦,可当她看见相公临窗读书的姿态,便觉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她家相公与十里八村的男人都不同,会当窗教她画画写字,会从深山里寻来梅花幼苗,亲手栽种在院角,说是梅花傲寒,品格贵重,可食无肉,但居处不可无梅。

她过门第二年的冬天,恰逢相公要赴京参加春闱会试。

临行前,她腼腆地拉了相公的手,轻轻覆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村里的婆婆们说,必定是个男胎……相公,我和儿子,都等你高中归来。”

男人吻了吻怀着胎儿的贤妻,留下一块祖传翠玉佩,就背上书箱带了书童,往大山外而去。

妇人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目光送了又送,却送不过一重重山,一重重水。

却没想到两日后,村里的猎人在高山山涧发现了一具摔成烂泥的尸体。

妇人哭着去认领,幸得那尸体乃是书童的,她家相公,应当无碍。

几个月后,她终于临盆,果然生了个大胖小子。

然而年复一年,那人却始终不曾回来。

第三年时,那人托人送了一封信。

“珍重,勿等”,四个小楷字迹,她熟悉至极。

妇人不怨。

可随着岁月逝去,走路蹒跚的婴孩,也终于会说话,会思考,会缠着她询问他为何没有爹爹。

妇人坐在椅子上搂着他,把梅花树指给他看,“阿数的爹爹为了考取功名,赶赴长安参加科考,却不小心从高山跌落,大约不会再回来了。这是你爹爹种的树,阿数若是思念爹爹,就看一看这梅花树。”

她觉得对儿子而言,这样的谎言,应当更容易令他接受吧?

“娘亲,功名是什么呀,爹爹为什么要考功名?”

“功名啊,就是当大官,为百姓做主。你爹爹常说,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等阿数长大,也要考取功名,做个爱护百姓的好官哦!”

妇人笑容和蔼,眼底却是浓浓的悲伤。

小独数乖乖巧巧地踮起脚尖,亲了亲妇人的面庞,“娘亲,阿数一定会做好官!”

他其实听不懂那些话,但还是把它们牢牢记在了心里。

因为这是他爹爹说的。

小独树渐渐长大,终于成了少年模样。

山村里的私塾无法再教给他更多的知识,这年冬天,他抱了两只鹅,跋山涉水,走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终于来到金陵书院的大门外。

牌楼很高,是这个贫寒少年从不曾见过的巍峨壮阔。

他蹲在门外守了很久很久,直到大雪覆盖了全身,才终于看见有穿炼瓦红褒衣博带的男人,满面严肃地从书院里出来。

他急忙抱着鹅迎上去,点头哈腰道:“夫子,我,我是来求学的!我叫司独数,我想进书院读书!”

男人瞥他一眼。

少年身着青褐带补丁的旧袄子,看起来穷酸守旧,陪着笑脸的模样,真是一点儿读书人的骨气也没有。

他淡淡道:“入书院,可是要交束脩的。”

少年笑容憨厚,“我带了!夫子你瞧,这两只大肥鹅,我娘亲养了整整一年,值许多钱呢!”

男人笑容讥讽,“金陵物价颇贵,区区两只鹅,怕是不够。”

“啊?”

少年挠了挠头,满面忧愁,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思虑片刻,正欲掏出颈间挂着的翠玉佩,想用这个做束脩,将来赚了银子再赎回来,可是余光却瞧见男人腰间悬着的佩玉。

翠绿无暇,温润细致,其上花纹,与自己颈间的正是一对儿。

少年如遭雷劈,不可置信地盯向男人的脸。

这张脸……

与娘亲挂在祠堂里的那副画像,分明一模一样!

抱着大肥鹅的双手,忍不住收紧,再收紧……

良久后,少年忽然温温一笑,“既如此,我就不打搅了。”

他转身欲走。

恰此时,有撑伞的老人从书院里出来。

他唤住司独数,问明了来意,笑得分外慈蔼,“古时有程门立雪,如今你冒雪求学,我金陵书院若是将你拒之门外,便是白白糟蹋了这颗赤子之心。这两只鹅瞧着雪白干净,杀了未免可惜,就放在书院池塘里养着吧。闲时一观,也算风雅。”

司独数连忙谢过老人,余光却忍不住又望向那位腰间佩玉的夫子。

娘亲曾言,爹爹的志向是为万民立命,如今这个唯利是图的男人,当真是他爹吗?

……

在书院的这些年,他也曾试图找钟副院长说话。

可对方总是不耐烦的。

那日他下山去酒楼帮工,恰好看到山道上,谢家二少与徐知州家的公子大打出手,于是慌不择路想回书院多叫些人手帮忙,不期然却在半路遇见了那个男人。

他迟疑着,把打架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当场大怒,迅速朝山腰赶去。

司独数跟在他身后,望着他仍旧高大的背影,试探道:“夫子,我们读书人,究竟是为什么而读书?”

“如你这等贫寒子弟,读书不是为了高官厚禄,又是为了什么呢?”男人答着,步履未停,“什么家国天下,都是笑话罢了!等你真正站在官场上,就会发现圣人所言的大同,分明不可能实现。”

正是暮春,山野间子规声声。

司独数笑了笑,没再言语。

再后来,就出了海棠馆的事。

他想也没想,就使劲拉开雅座雕门,死死护着同窗逃走。

他也怕死啊,可他更怕的,是担不起肩上的责任。

他,决不要成为钟有诲那样的人!

一夜溯雪,梅开几度。

穿青褐带补丁儒衫的少年,浑身是血,双眼模糊。

握惯毛笔的粗粝手掌,死死扣住门框,用尽平生力气,也要站起来!

君子在世,为权势乎?为富贵乎?

但求问心无愧耳。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为大义赴死,

君子,不悔!

第209章 青梅酒

明德院。

苏酒与萧廷琛回到厅堂,女孩儿捧出一壶酒,拿了个小瓷碟满上,“酒尚温,小哥哥喝了暖暖身子。”

少年换了身居家常服,悠闲地在罗汉床上坐了。

他品酒时,瞥见女孩儿坐在小几另一端,双手托腮看着自己,润黑鹿眼中满是光彩。

他挑眉,“我知晓我生得好看,可小酒儿也别用这种眼神盯着我啊,怪恶心的。”

苏酒脸一红,羞恼道:“我不过是因为小哥哥鲜少为人出头,觉得稀罕,才盯着你看的!”

少年舔了舔薄唇上沾着的酒渍,笑容温和,“我这人,从不信天道轮回,从不信佛儒道,我只信,以暴制暴。金陵城里的律法制裁不了徐腾,那我就亲自制裁!”

“正如盗亦有道,小哥哥杀徐腾,乃是正确的事情,对不对?”

萧廷琛大笑几声,揉了揉她的脑袋,“盗亦有道,却终究还是盗。为制裁而杀人,终究也还是在剥夺人命。终归我这双手已经脏了,我的小酒儿可得干干净净地陪着我才好。”

苏酒懵懵懂懂。

萧廷琛知晓她听得懂,因此未再多言,仍旧自斟自酌。

苏酒望向窗外。

檐下挂着风灯,暖黄光晕在寒风里弥散,隐约可见漫天飞舞的雪花。

她忽然很想念那个青褐儒衫,君子如玉的少年。

……

第二日,清晨。

苏酒起床时发现床头放了只白瓷罐。

打开来,里面盛着晶莹如羊脂的冻疮膏,非常清香好闻。

女孩儿睡得红扑扑的脸蛋,立即噙起笑容,欢喜地更衣下榻,得意地扬了扬小瓷罐,“这是小哥哥给我买的冻疮膏吗?小哥哥果然是心疼我的!”

少年坐在窗畔,正漫不经心地翻书,“倒也不是特意给你买的……我去年冬天冻伤了脚,这是我用剩的冻疮膏,你若不嫌弃,就拿着用呗!”

苏酒翻了翻小瓷罐,瞧见罐底贴着产于临安十五年的标签,分明是他近日买的。

这厮惯是口不对心的性子,小姑娘懒得跟他计较,边打水洗漱,边细声道:“再过两个月就是年关,我瞧着外面梅花开得好,想去街上买只酒坛酿梅花酒。”

“唔,我与你一道去。”

“你去作甚?”

“怕你在街上丢了啊。”

小姑娘搓了搓热乎乎的毛巾,白嫩可爱的面庞上,忍不住又噙起甜兮兮的笑容,“我说小哥哥心疼我,你还不承认!小哥哥,我若是丢了,你会不会着急难过?”

“废话,谁家过年前丢了几十斤猪肉,不得着急难过?”

“……”

苏酒好想咬他!

主仆俩从后门离开萧府,一路往三福街而去。

苏酒踏进一间专门售卖瓷器的店铺,精挑细选的,挑了个海棠红釉色大肚酒坛,与老板付过银子,就看见她家小哥哥也正拿着只酒坛掂量。

似是非常满意,小哥哥连还价都不还,直接买了下来。

两人往回走时,恰巧路过一间豆腐铺。

容貌清秀的少女,身着牙白细袄,正眼圈红肿地锁上铺门。

第210章 女孩儿杀心顿起

苏酒认得她。

她唤作阿水,当初秋闱乡试,还曾去江南贡院送过舍长。

阿水挽着竹篮从身侧经过时,她下意识开口:“阿水姑娘。”

阿水驻足,诧异地看她一眼,大约是把她当成了客人,温婉笑道:“这间豆腐铺我已经转手,以后就不卖豆腐了。对了,这两块,送给你吧。”

说话间,从竹篮里取了两块嫩豆腐递给苏酒。

苏酒接过,目送她穿过熙攘繁华的街道。

纤细如花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本来,如果舍长还在的话,他们也许会结为夫妻,在九州四海的某个角落,有个温暖幸福的家。

可是……

“小哥哥,其实当好人,比当坏人难很多啊。”

“但我家小酒儿,仍旧想当好人,对不对?”

小姑娘使劲一点头,“嗯!”

那双润黑清澈的眼眸,笑成了月牙儿。

倒映在少年眼中,干净又好看。

主仆俩回到明德院,苏酒取了酒曲,又扫了梅花瓣上的积雪,摘了些鲜嫩干净的花瓣,仔细按照娘亲从前教过的法子,经过一道道繁复工序,把它们酿成一坛梅花酒。

酿好后,她密封了酒坛,在梅花树下刨了个坑,珍而重之地把梅花酒放进去。

萧廷琛悠闲地靠坐在扶栏上,随意提起,“我三叔最喜喝梅花酒,只是他每年回来时,都要感叹,世间再无梅花酒,抵得上当年燕子矶浅尝辄止的那一小碗。”

“燕子矶?”苏酒回头,淡粉细袄上的一圈雪白兔毛,衬得她脸蛋圆润可爱,“我娘亲从前的香铺,就开在燕子矶呢!我娘亲酿的梅花酒是世上顶顶好喝的,一定不比你三叔喝过的差!”

少年把玩着花中花,好心情地与苏酒述说起陈年旧事,“据说我三叔当年生意惨淡,赔光了老太太给的本钱,大年三十的晚上也不敢回府,一个人在落雪的燕子矶闲逛。逛着逛着,遇到一位美人,那美人大约以为我三叔是个落魄子弟,于是心生怜悯,就给他斟了一碗梅花酒请他驱寒。”

他带着兴味,“啧,要说我那三叔也是个情种,一碗梅花酒,就叫他彻底心动。后来无论老太太要给他介绍哪一家的小姐,都被他拒绝。”

“过去这么久,三老爷如今应也娶妻了吧?”

“哪儿能啊,听说当年他在府里要死要活想迎娶燕子矶那位姑娘,无奈那位姑娘出身贫寒,老太太打死也不同意。后来不知怎的,那位姑娘就死在一场大火里。因为这事,伤了三叔与老太太的母子情分,所以三叔长年累月在外面做生意,只有每年年关时,才会回府小聚。”

“大火……”

苏酒回忆着。

当年她不过三岁,记忆里,的确有那么一场大火。

它几乎烧毁了半座燕子矶,死伤无数,就连娘亲也……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不忍再想。

青衣布鞋的少年,拎着一坛酒来到苏酒身畔,“小酒儿给我也挖个坑,我把这坛新酒埋了,过几年再挖出来喝。”

苏酒望去,但见少年手中的酒坛,正是与她一道买的那只。

釉如青梅,温润细腻。

她拿铲子挖着坑,顺口道:“小哥哥坛子里装的,是什么酒呀?”

“上好的青梅酒,十两银子一坛呢。”

“那小哥哥打算何时挖出来喝?”

少年想了想,桃花眼笑得弯起,“等小酒儿及笄,就把它挖出来庆祝好了。”

一场相逢一坛酒。

三两敬风月,

三两敬神明,

剩下六两,敬他们即将共度的六载流年。



大魔王:狼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弄呀么弄青梅!

撒泼打滚求个票,宝宝们给不给?

第211章 这个男人,绝对不会为他人作嫁衣裳

年关将近,金陵城哪哪儿都热闹。

苏酒这一年来攒下了三十五两雪花纹银,用帕子仔细包了十五两,又买了好些熏肉、熏肠,托后门的小厮送去小宛村舅舅家。

她欢欢喜喜地回到明德院,看见大魔王身着天青色立领对襟细袄,搭配牙白下裳,发髻间别一根碧玉竹节簪,正人模狗样地站在檐下。

“小哥哥,天色将晚,我该去做晚膳了。你若闲得慌,不如帮我烧火。”

“烧什么火,走,我领你去个好地方。”

苏酒总觉这厮嘴里的“好地方”绝不是真正的好地方,不过不用伺候嘴刁的萧大爷也是很好的事,于是就跟他出府了。

两人来到旧院,萧廷琛熟门熟路地带她踏进一座格外华美的高楼,苏酒看了眼匾额,上面用金字大书着“天香引”三字,力道极为遒劲。

高楼内布置奢华典雅,来往姑娘环肥燕瘦,嗓音婉转娇媚极为撩人。

竟是妓院……

苏酒心慌慌,唯恐跟丢了萧廷琛,紧忙攥住他的衣角,跟着往楼上雅座走。

踏进雅座,只见席地置着一张摆满佳肴美酒的案几,旁边坐了两个人,一位苏酒见过,唤作即墨涟,乃是小哥哥的朋友。

还有一位……

女孩儿瞳眸骤缩!

这人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短打衣裳敞开一半,露出肌肉健硕的臂膀,腰间还配着长刀,分明是漕帮的人!

若她没记错,当初海棠馆内,这人被徐腾称作汪虎,也算是间接杀害舍长的凶手!

女孩儿杀心顿起,被萧廷琛拍了下脑袋,才硬生生收敛住那股杀意。

她低头,咬着牙随萧廷琛落座。

即墨涟衣冠整洁,姿容清雅,介绍道:“怀瑾,这位是漕帮的二把手,汪虎。汪兄,这位就是我所说的,连续两年秋闱乡试高中榜首的萧家五公子,萧怀瑾。”

两人见过礼,萧廷琛笑道:“久闻汪兄大名,如雷贯耳,仰慕已久。”

“哪里,我不过是个粗人,比不得萧公子肚子里满是墨水,哈哈哈!对了,我刚刚听即墨兄说你想卖盐,可否问一句为什么?据我所知,你们这等官家贵族,历来轻视经商。”

萧廷琛给他添酒,笑意温温,“小子长居深宅大院,想通过经商见见世面。小子名下有盐场两座,每年所产细盐销往南方,因为漕运价贵,一向利润浅薄,所以……”

“所以,你就让即墨兄找上我,想与我漕帮搭上关系,好降低你的成本?”

汪虎打架是好手,但他既然能当上漕帮二把手,自然也不是心思简单之人。

萧廷琛呷了口酒,“不错。”

汪虎笑了几声,“这可就难了……漕帮虽大,却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我头上还有阎老大,他素有‘冷面阎王’之称,在他眼皮子底下,我可不敢耍什么花样。”

“真是可惜……”

青衣细袄的贵公子,轻叹半声,矜贵俊美,“在我看来,阎千岁虽坐拥漕帮,但在做人方面,却远不如汪兄。这一把手的位置,还不如汪兄来坐。”

第212章 曲有误,周郎顾

汪虎大惊失色,环顾左右,急忙道:“这话可不敢乱说!当心隔墙有耳!”

八尺男儿,怂得不行。

或许可以从侧面印证,那位冷面阎王,究竟有多么可怕。

“这里是天香引,阎千岁的手,还伸不到这里来。”萧廷琛又给他添酒,“不瞒汪兄,我虽是读书人,却也习了一身功夫。不敢称绝顶,但也还算不错。在我眼里,漕帮只有在汪兄手上,才能真正发扬光大。若汪兄不嫌弃,小子愿为汪兄出头,收拾了阎千岁,请汪兄坐漕帮第一把交椅。”

汪虎满脸不敢置信。

他打量过萧廷琛,心里越发犯嘀咕。

这萧家五公子,瞧着只是个小白脸,恐怕连他都对付不了,又怎么可能去对付阎千岁?

怕是读书读傻了吧?

不过——

他眼馋阎千岁的位置已久,若这少年有什么良策,说不定真能叫他坐上一把手的位置。

反正要去挑战阎千岁的人是这少年又不是他,便是被打死,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大可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这么想着,笑道:“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萧公子若果真能为我达成所愿,甭说减少运盐费用,就算免费为萧公子南下运盐,我漕帮也二话不说!”

“汪兄豪气干云,这杯酒,小子敬你。”

萧廷琛笑弯了桃花眼。

酒过三巡,汪虎因漕帮有事在身,先一步离开了天香引。

直到确定他走后,即墨涟才猛一掷酒盏,“胡闹!怀瑾,你让我替你引荐汪虎,明明说是为了减少经商成本,怎的如今却要替汪虎杀上漕帮?!还是说……”

这位年轻商人,目露复杂,“还是说,为汪虎杀阎千岁是假,你萧怀瑾自己想坐拥漕帮,才是真?!”

他太了解萧廷琛了。

这个男人,

绝对,

绝对不会为他人作嫁衣裳!

“呵。”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慢条斯理地饮了半盏暖酒,“如今宿润墨担任江南转运使司,漕帮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凭我和他的交情,只要我坐上漕帮一把手的位置,他定然肯为我放权。届时,漕帮将有着说不尽的权力与好处,无论我运什么货物,都将极为方便。日进斗金,更是轻易而举。你说,这样大一块肥肉,我如何会放过?”

“简直胡闹!过完年你就该上京赶考,哪有时间弄这些?!更何况你以为阎千岁好对付吗?他年轻时,曾以一己之力,挑战鸡鸣寺十位高僧!大战三天三夜,最后竟是平局收场!你才几岁,怎敢妄言杀他?!”

萧廷琛睨他一眼,“你也说了,那是他年轻的时候。就是因为你这副优柔寡断的性子,生意场上才会斗不过谢荣致。”

即墨涟气得吹胡子瞪眼,眼见着要和萧廷琛吵起来,苏酒极有眼色,先一步离开避嫌。

她在雅座外站着,脑海中反复浮现出汪虎的身影。

想了会儿,忽然仰头望向楼上。

穿过回廊的那个男人……

这座高楼乃是回字形结构,所以从她的位置,能够清楚看见楼上的回廊。

第213章 这一次,你如何斗得过我?

穿过回廊的男人,着一袭鸠羽紫束腰锦袍,发冠高耸,面色如霜。

他推开其中两扇雕门,踏了进去。

苏酒识得此人,他正是萧府大房的公子,名唤萧廷修,在萧府儿郎里排行第一,今年虽只有二十岁,却已是宋州的押司官,破获过好几起重大杀人案,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听府里的小丫头们说,他素来冷情冷面,拒绝过许多门亲事,院子里更是连个通房都没有,却不知今夜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鬼使神差的,苏酒跟了上去。

天香引的花娘亦有贵贱之分,若那花娘能独居一座闺房,并且身边还有丫鬟伺候,那么定然身价极贵。

苏酒来到雕门外,看见有小丫鬟出来,熄了檐下的红灯笼,又掩上门。

这是姑娘屋子里已经有客人,不再接受其它客人邀约的意思。

苏酒好奇地趴到窗边,小心翼翼朝里张望。

窗上的竹帘并未放下,因此能够瞧见萧廷修盘膝而坐,正对面是一道珠帘,珠帘后美人抚琴,姿态闲适优雅。

原来是听琴……

小姑娘想着,忽听得原本泠泠琴音发出一道嘈杂声响。

“呀,琴弦断了!”

里面的小丫鬟惊呼出声。

珠帘后的美人,嗓音轻柔如水:“断了根弦,也值得这般大惊小怪?去,把这琴抱到楼下,重新为我换一把好的来。”

憨头憨脑的小丫鬟,抱起琴就走。

闺房里便只剩萧廷修与那美人两个。

一阵难捱的静默后,苏酒瞧见萧廷修起身,闯进了珠帘。

他在美人身侧坐了,握住她的手。

玉白纤细的指尖,清晰可见沁出的艳红血珠。

男人看着,冰冷如霜的俊脸上,仍旧一丝表情也无。

只那斜飞入鬓的剑眉,微微轻蹙。

美人仰头,杏眼盈盈,朱唇轻启:“萧廷修,你心疼吗?”

男人不语,只低头,把她带着血珠的指尖,轻轻含.入.口中。

“萧廷修,你每晚都来天香引听我弹琴,每晚都花重金包下我一整夜,却又总是衣冠齐整地在房中端坐一整夜,仿佛坐怀不乱的君子……你说你不会爱上一个妓子,那你如今,干的又是什么事儿呢?”

美人轻挑娥眉,姿态雅致又讥讽。

萧廷修慢慢松口,一双偏于狭长的双眼充满凉薄。

他并不回答美人的问题,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叩击了下琴案,淡淡道:“你刚刚有个音,弹错了。”

“曲有误,周郎顾……”美人不知何时坐到他怀中的,仍旧仰着细白雪颈,眼帘却是慵懒半垂,“可惜,你萧廷修并非温柔多情、雅量高致的周郎,而我晓寒轻,也不是出身名门、艳冠天下的小乔……”

她轻言细语,嗓音带着浑然天成的媚意,犹如潺潺流水,又似一捧隔江的青烟。

渗出血珠的指尖,漫不经心地轻抚上萧廷修的面颊……

苏酒正看得出神,身后忽然传来清冽却又醇厚的嗓音:

“好看否?”

“好看!”

“谁好看?”



第214章 不如趁五表哥不在,把她卖了

苏酒认真地思虑半晌,才答道:“郎才女貌,都好看。”

“啪”一声响,萧廷琛敲了下她的小脑瓜,“笨蛋妹妹,今后再有人问这种问题,你该回答说,我家小哥哥最好看!”

苏酒抱住头,瞅他一眼,暗道这种话也只有你这样的厚脸皮才好意思说出口。

更何况谁也不像你这般无聊,谁没事儿问这种问题呀!

她望了眼雕窗,念念不舍地跟着萧廷琛往楼下走,正要问一问萧廷修的事,尚未开口,少年仿佛会读心似的,漫不经心道:“妹妹管着我的明德院,已经够忙了,就别再管其他男人的事了。否则,我把你卖给天香引,让你在这楼里管个够。”

苏酒狠狠噎了下,顶嘴道:“小哥哥这般说话,不会招人喜欢的!”

“又不是银子,怎能指望所有人都喜欢?”

他兀自说笑,苏酒眼尖,看见一位容貌清秀的年轻男子踏进了天香引的大堂。

准确来说,那是个女扮男装的“男子”。

她歪了歪头,目露疑惑,“顾明玉?”

顾明玉恰巧望向这边。

看见苏酒与萧廷琛时,不觉一怔,又急忙掩住口鼻,飞快奔了出去。

“小哥哥,你看见顾明玉了吗?她这是做什么呀,怎的看见咱们就跑?对了,她不是闹脾气回姑苏了吗?”

“丑人多作怪,小酒儿管她作甚?走罢,咱们回家。”

苏酒跟着他离开,不知怎的,心底却有些惴惴不安。

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

却说顾明玉钻进路边一辆马车,伸手取下冠帽,没好气地骂道:“苏酒、苏酒,又是苏酒!无论我干什么,总是她来碍事!小贱人,迟早让老太太卖了她!”

车厢里的丫鬟,边为她更换衣裙,边问道:“姨娘,那今夜为二公子物色美人的事儿……”

顾明玉满脸晦气。

因为她打死了紫菀,所以萧廷德格外生气。

她恨萧廷德为了个贱婢对她发火,所以一气之下收拾行李回了姑苏。

谁知道回去这么久,萧廷德竟然都不肯亲自过去接她回来!

这件事在姑苏城里传开,惹得昔日那群小姐妹明里暗里嘲笑她,她不得已,又害怕萧廷德上京赶考后另娶妻室彻底忘了她,所以才紧赶慢赶赶回了金陵城。

她想缓和与萧廷德的感情,所以特意来天香引,打算给他买个比紫菀还要美貌的姑娘回去,好哄他高兴。

谁知,竟然撞见了苏酒!

“贱人!”

顾明玉咒骂,撕扯着手帕,眼底波光流转,满是怨恨。

她觉得苏酒定然会在背地里嘲笑她去而复返,说不定,还会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说给别人听……

到时候,她顾明玉必定颜面尽失!

她眼底神色几度变幻,忽而想起刚刚萧廷琛也在天香引。

侍女见她发呆,推了推她,“姨娘!姨娘!”

顾明玉回过神,忽然低笑几声,眼底满是志在必得,“苏酒是吧,我倒要瞧瞧,这一次,你如何斗得过我!”

第215章 自救

翌日。

清晨,前院的小厮来明德院传话,说三老爷今日回府,晚上松寿院会摆家宴,请萧廷琛届时务必前往。

萧廷琛应下了,打发那小厮走后,就换了身衣裳,说是要去鸡鸣寺拜访故人,傍晚前一定回来。

他没带苏酒。

小姑娘收拾着屋子,既好奇萧廷琛去鸡鸣寺拜见的故人究竟是谁,也很好奇萧府里那位三老爷究竟是何等模样性情。

不过,能够为了心爱的女子,坚持这么多年不娶妻,也算是个痴情种了。

这厢她兀自想着,另一边,松寿院。

顾明玉笑吟吟踏进厅堂,朝老太太福了福身,“给祖母请安!今儿祖母瞧着气色极好,可是三老爷要回来的缘故?”

老太太正端坐吃茶。

掀起眼皮望了眼这位娘家侄孙女儿,她分明只是个贵妾,却已穿起了正红衣裙,云髻上簪着数根金步摇,华贵至极。

瞧她通身气派,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个官宦世家的当家正室,真是僭越了规矩。

可见,回姑苏的这段时间,她并没有好好反省。

老太太不悦地放下杏仁茶,“还知道回来?”

“是呢。”顾明玉走到她身后,仔细为她捏肩,“回姑苏的这段时间,明玉已经反省过,不该随便对夫君的通房下手。今后明玉定然贤良淑惠,事事以夫君为先。”

她微微一笑,“说起来,昨儿夜里明玉回来的时候,恰巧经过旧院,明玉看见五表哥……”

她欲言又止。

老太太脸色冷了几分,“有话就说,在我面前,支支吾吾做什么?真是小家子气!”

顾明玉走到她跟前跪了,委屈道:“老太太,昨儿夜里,明玉看见明德院那个叫苏酒的丫头,带着五表哥去逛妓院……”

“妓院?”

“明玉看得千真万确,就是妓院!据明玉所知,苏酒那丫头出身贫贱,自幼在三教九流的市井间长大,恐怕没什么教养。她为了讨主子喜欢,带五表哥去妓院算得了什么?唉,明玉怕这样下去,五表哥的前程,就都毁在她手上了!”

她满脸担忧,说得很像那么一回事儿。

只是帕子掩着的唇瓣,却悄悄绽出笑容。

老太太皱眉,“那丫头瞧着是个老实安分的,竟也敢带坏我萧家子孙?”

顾明玉膝行几步,怂恿道:“五表哥前程锦绣,她这般作为,其心可诛!明玉以为,不如趁五表哥不在,把她卖了!”

老太太瞥向她,少女满脸沾沾自喜却不自知。

她捻了捻手头的碧玺珠串,眼底皆是思量。

她这娘家侄孙女儿,素来小家子气,公报私仇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难道,她与那小丫头有什么过节不成?

若果真如此,她刚刚的告状,就得重新思量。

这么想着,便道:“去,把明德院的苏酒给我叫来。”

苏酒正在给萧廷琛洗衣裳,莫名其妙被唤到松寿院,踏进厅堂,一眼瞧见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顾明玉。

小姑娘紧了紧双手,暗道不好。

第216章 她是他婢女,又不是他媳妇

她很快回过神,低眉敛目走到厅下,福身行礼:

“苏酒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万福!”

稚嫩的嗓音,乖萌乖萌的容貌,再加上规规矩矩的请安礼,非常讨人喜欢。

老太太活了大几十年,什么人没见过,细细打量苏酒,并不觉得这丫头如顾明玉所言那般坏。

她呷了口杏仁茶,“昨儿晚上,你和你家公子去哪儿了?”

苏酒知晓去天香引的事情瞒不住,于是抬起双眼,脆声道:“昨儿夜里,公子说想去旧院长长见识,就带了奴婢一道。不过公子就只是在天香引里吃了两盏酒,并没有沾惹其他。”

老太太不觉多看了她一眼。

不得不说,这小婢,倒是坦诚伶俐。

虽说出身贫寒,又是个身在贱籍的婢女,可周身那温雅大方的书香气,看着极斯文雅致,竟不比世家姑娘差。

然而……

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不敢万分肯定这婢子当真没有包藏祸心。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孙儿的前程,可是开不得玩笑的。

这么想着,她把杏仁茶搁到桌面,淡淡道:“你身为婢女,却不知规劝主子,任由他前往乌烟瘴气的地方,着实该打,发卖了都是轻的!不过……念在你年纪尚幼,我就只把你送给牙婆。至于今后你是福是祸,全凭你自己的造化。明玉,派人去请牙婆。”

顾明玉喜不自禁,得意地瞟了眼苏酒,竟亲自去找人了。

苏酒站在厅下,纤细脊背笔挺,仍是不卑不亢的模样。

清澈双眸中,却盛着淡淡的思量。

她不想被送去给牙婆。

因为小哥哥虽然很坏,却还不至于对她坏。

如果去了牙婆那儿,谁知道下一家主子是怎样的?

她赌不起呀!

但小哥哥现在去了鸡鸣寺,要黄昏时才能回府,所以她只能想办法自救。

小姑娘镇定思索片刻,蓦然想起清晨时,小厮提起三老爷今日要回府。

而小哥哥曾说过,三老爷最喜饮梅花酒。

她酿的梅花酒虽比不得娘亲,却也不差,若能用梅花酒让三老爷开怀,有三老爷求情,说不定她能继续留下来……

这么想着,她当机立断跪下,“老太太,我服侍公子大半年,公子宽仁,待我极好,还愿意教我写字读书。我这一去,今后怕是和公子再难相见。前些日子我酿了一坛酒,就埋在院子里,想在临走前,为公子挖出来留作报恩和念想,求老太太允准!”

她红了眼圈。

像只被欺负了的小兔子。

老太太素日里吃斋念佛,心肠倒也软,见她真情流露,于是抬手道:“去吧,给你两个时辰,挖了酒坛子,再仔细收拾下包袱。”

苏酒感激涕零,连忙起身退了出去。

她一路跑回明德院,匆匆忙忙寻了把铲子,把那坛梅花酒挖出来,启了封泥,只见坛中酒液晶莹剔透,正散发着清甜又醇厚的酒香。

小姑娘深吸一大口,恍惚中,仿佛又回到幼时偷喝娘亲所酿美酒的岁月。

梅花酒初喝时偏于清甜,她年幼不懂事,不知晓那是酒,觉得闻起来格外甘甜,于是把一盏梅花酒喝了个干净。

最后她脸蛋酡红,晕乎乎抱着白胖胖的小身子,蜷在桌子底下酩酊大醉。

娘亲到处寻她,怎么唤都不见人答应,急得快要报官时,才终于在桌底发现了她。

后来,这事儿三番五次被娘亲提起,笑话她是个一杯倒。

小姑娘回忆着,娘亲温温柔柔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昨日。

晶莹的泪水,不知不觉顺着白嫩面颊滑落。

泪水滴落进梅花酒中,晕染开圈圈涟漪。

寒风起,酒香更浓。

恰此时,有身着墨色锦衣的男人,打院墙外走过。

男人容貌俊雅,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与二老爷萧源很有几分相像。

他走到院墙下,忽然顿住步履。

身后小厮不解,“三爷?”

此人正是萧府的三老爷了,名唤萧渝。

他蹙起剑眉,循着酒香望向院墙,冷声问道:“这是谁的院子?”

“回三爷话,这是五公子所居的明德院。”

“这酒香……真像,真像!”

男人不敢置信,如同初出茅庐的小子般莽撞,一头就扎进了明德院!

第217章 苏酒是我女儿!

明德院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角落一树梅花开得极艳,树下堆着洁白积雪,八岁大的稚童,手捧海棠红酒坛子,正呜呜咽咽地掉眼泪。

稚童梳双丫髻,鹅黄丝带垂落在肩上,衬得脸蛋圆润乖巧。

因为抽噎的缘故,眉眼间晕染开桃花淡粉,水洗后的双眸晶莹剔透,犹胜积雪。

萧渝皱眉,神情复杂。

他在稚童跟前蹲下,问道:“你是谁?为何在这里哭?”

苏酒回过神,望向萧渝,不觉一愣。

这个男人,和二老爷很有几分像呢。

难道,他就是萧府的三老爷?

小姑娘如蒙大赦,忙抬袖擦了擦眼泪,脆声道:“我叫苏酒,是五公子的婢女。昨儿夜里五公子去了天香引,老太太说我没有劝阻他,要把我卖了……”

她说着说着,自个儿觉得真得很委屈。

萧廷琛那个大魔王,他要去哪里,难道她还能劝得住吗?

她是他婢女,又不是他媳妇!

这么想着,眼泪越发掉得凶了。

萧渝只静静看着她。

像,

太像了!

这个小女孩儿的容貌,与敏敏,真的太像了!

更何况,她也姓苏!

只是他的敏敏早已葬身火海,就连她的女儿,也已被陆国公带回长安,如今作为国公府的千金,身份贵重堪比一国公主。

说起来,敏敏的女儿也该与这小姑娘一般大。

这么想着,萧源抱着根本不存在的期望,随口那么一问:“你家住何处,母亲又叫什么名?”

苏酒虽不解他为何要问这个,却还是乖乖回答:“我随舅舅住在小宛村,我娘亲姓苏,单名一个‘敏’字。”

萧源如遭雷劈,当场愣住。

怎么会这样?!

敏敏当年为陆国公生下女儿,可恨那个负心汉竟然抛弃敏敏独自回了长安城!

老国公夫人又是个强势的,不许陆国公迎娶平民姑娘。

蹉跎了三年,陆国公才重新下江南,想接敏敏去长安。

可惜他来的那夜,燕子矶遭逢大火,烧毁了大半条街。

就连敏敏也……

后来听说敏敏的女儿幸免于难,被陆国公匆匆带回了长安。

那么现在这个叫做苏酒的女孩儿……

萧渝紧盯着苏酒。

他发誓,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小姑娘,比苏酒更像敏敏。

难道,

陆国公当年带回去的小女孩儿,是个假的?!

这么一想也不是不可能,陆国公那个老匹夫是武夫出身,粗枝大叶的,认错女儿也未可知……

男人盯着苏酒,突然笑了一下。

陆国公辜负敏敏多年,如今却认错了女儿,简直是上苍在故意惩罚他,真是大快人心!

他兀自低笑,却惹得苏酒毛骨悚然。

她正不知所措,男人笑着取过酒碟,从酒坛里舀了一碟酒,爽快地一饮而尽。

梅花酒入口醇厚绵甜,与当年敏敏所酿的如出一辙。

果然,眼前这个小女孩儿,才是敏敏的亲生女儿!

萧渝心情大好,牵起苏酒的小手,温声道:“走,我带你去松寿院,咱们与老太太把话说清楚,这萧府里哪个婢女都能卖,唯独咱们酒儿不能卖!”

第218章 保护这小丫头一生纯净无暇

苏酒越发莫名其妙。

她觉得事情好像朝着不可掌控的方向发展了……

来到松寿院,顾明玉去找牙婆还没回来,老太太正吃着杏仁茶。

抬眸时瞧见萧渝进来,她立即放下茶盏,老眼中难掩激动,“一年未见,阿渝又清减了些……都在金陵城,你不在自家住,非得去燕子矶那种市井地方住。如今娘是活一年少一年,你怎么狠得下心呀?”

萧渝笑容淡淡,给她请过安,又牵住苏酒,“娘,听说,你要卖了这小丫头?”

“不错。”

萧渝温声,“可是,她是我女儿。”

“什么?!”

老太太大惊。

就连苏酒,也不可思议地睁大眼。

萧渝眉目温和,“九年前,娘不许我娶敏敏,但其实我与敏敏已经珠胎暗结,有了孩子。当年那场大火烧毁半座燕子矶,我以为酒儿随敏敏葬身火海,因此多年不曾过问。幸得老天庇佑,我失而复得,终于找回了女儿。怎么,祖母是要卖了自己的亲孙女?!”

他周身凛冽,带着风尘仆仆的沧桑气息。

虽是温声细语,可语调却极为强硬,仿佛他说的就是事实。

厅堂里沉静下来。

老太太端起杏仁茶,欲要吃上两口,却手抖得厉害。

她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很听话孝顺,唯有这个老幺,最是离经叛道。

不肯科考出仕,非要去做什么生意。

九年前,她不同意他迎娶那个贫寒女子,他就搬出去整整九年……

甚至,三十而立的人了,连媳妇都不肯娶。

她简直无法想象,若她今日拒绝他认女儿,是不是她将来的葬礼,他都不会回来参加?!

可她根本就不知道苏酒是从哪儿蹦出来的,谁知道她究竟是不是老三的亲生女儿?!

带着细纹的指尖颤抖着,她把茶盏放回桌上,眼神锐利地盯向苏酒。

审视良久,终究是出于母子感情考量,她认真道:“我可以允许你认女儿,只是从今往后,你必须从燕子矶搬回府里。”

萧渝微笑应下。

苏酒却如坠云里雾里。

她只是希望三老爷能保下她,不叫她被牙婆卖掉,怎么如今,她却成了三老爷的女儿?

娘亲明明告诉她,她爹爹远在长安。

她正茫然不知所措,萧渝吩咐侍女取来两盏茶。

他在老太太左手边的圈椅上坐了,“小酒,敬茶吧。敬过茶,你就是我萧家的女儿。等我找个道士问过良辰吉日,就宴请四方宾客,当众正式认亲,让你上萧家族谱。”

他说完,屋中落针可闻。

苏酒是懵懂,老太太却是不可置信。

她原以为老三不过是临时起兴,却没想到,老三竟然是来真的!

甚至,还要这女孩儿上萧家族谱!

可苏酒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呀,怎么就成了老三的女儿?!

然而她已经答应下来,此时反悔也来不及了。

苏酒迟疑片刻,轻声道:“三老爷,我——”

“叫什么三老爷,该改口叫爹了。”萧源打断她的话,“如今,你可是府里的五小姐。还是说,小酒看不起我这个破落商户?须知,你今儿若不认我做爹,老太太可是要卖了你的。”

他是笑吟吟说的。

但苏酒并不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这位三老爷骨子里,分明与小哥哥一样执着倔强。

小姑娘咽了咽口水,只得从侍女呈来的漆盘里捧起一盏茶。

另有侍女在萧渝和老太太跟前铺了蒲团,她跪上去,一一敬过茶,非常艰涩地喊了“爹”和“祖母”。

敬完茶,萧渝道:“孩儿搬回府,仍住前院好了。至于小酒,就让她住降鹤汀。母亲以为如何?”

老太太脸色难看。

降鹤汀是府里最好的院落,从前李氏欲要问她讨了去给她女儿萧凤娴住,她都没答应。

如今……

她皱眉瞟了眼苏酒,到底看在萧渝的面子上,捏着鼻子答应了下来。

萧渝正要带苏酒离开,顾明玉领着牙婆,兴冲冲地奔进来。

她没注意到萧渝,满脸欢喜地对老太太福了福身,“祖母,您瞧,我把牙婆领来了!趁五表哥还没回,咱们赶快把苏酒卖了吧!那等贱婢,留着也是祸害!”

“你要卖了谁?”

萧渝表情阴沉。

“还能是谁,当然是苏酒啦!”顾明玉语调欢快,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萧渝,不觉诧异,“你又是谁?”

萧渝这些年常在外面行走经商,她没见过,也是情理之中。

萧渝似笑非笑,“我是她爹。”

“我当是谁,原来是这贱婢的爹。”顾明玉倨傲地抬起下颌,“你女儿不知廉耻,定是你管教无方!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既然把她生出来了,就要好好教养,你知不知道?!”



四章五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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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小酒儿在外面有狗子了?

萧渝始终微笑,“说完了?”

“说完了!”

“啪!”

萧渝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他跟他两位兄长不一样,他是不讲道理的。

能动手,就尽量不要动口。

男人力气很大,顾明玉踉跄着撞到花几上,捂住红肿脸颊,睚眦欲裂地瞪向萧渝,“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苏酒捂脸。

此情此景,简直没眼看!

老太太脸色铁青,正欲呵斥顾明玉,恰逢萧廷德从外面进来。

他因为在乡试中考了第十五名,所以志得意满,连走路都是带风的。

顾明玉上前,哭哭啼啼地告状,“夫君,你看我的脸!这个人欺人太甚,竟然敢打我!他根本就没有把萧家放在眼里!”

萧廷德瞧见爱妾半边脸都肿了,顿时心疼无比,连忙把她搂到怀里,对着萧渝的背影骂道:“好一个刁民,竟敢打本公子的爱妾!我定要报官,让官府把你抓起来!”

他的气势汹汹,在萧渝转身的刹那,化为乌有。

少年讷讷,“三……三叔?怎么是你呀……”

“诶?!”

顾明玉震惊。

下一刻,不等她反应过来,萧廷德又给了她一巴掌!

“混账东西,连人都认不得了?!连累的本公子不分长幼尊卑,实在可恶!还不给我滚回院子,罚抄《女德》三百遍!”

顾明玉攥紧手帕,哭着跑了出去。

萧廷德这才陪着笑,跟萧渝告罪。

萧渝没什么表情,牵了苏酒的小手,大步离开松寿院。

一路上穿廊过院,苏酒忍不住悄悄仰头,打量这个高大冷峻的男人。

萧渝含笑,“在看什么?”

“你真的是我父亲吗?”小姑娘轻声,“可我娘亲说,我爹爹远在长安。”

红漆回廊间,萧渝驻足。

他在苏酒跟前蹲下,带着沧桑的眼睛里,透着浓浓的思量。

半晌后,他下定决心,要把这个谎言说到底。

他给苏酒理了理衣襟,轻声道:“你娘骗你呢。你娘是很好的姑娘,比世上任何女子,都要好。我萧渝无福娶她,却有福气,叫她含辛茹苦为我生了个女儿。这些年来,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

苏酒的小手,悄然捏紧。

她抬起眼帘,目光复杂,“你,你真的是我爹爹?”

她的嗓音非常细弱,带着深深的不确定,和小心翼翼的期待。

刚刚在松寿院,他那般护着她……

甚至,还为了她打顾明玉。

那样的疼宠,是父亲才会有的感觉。

她很想,很想,很想这个男人,真的是她爹爹!

萧渝撞进她的眼睛里。

小姑娘眼眸清澈,隐隐可见滚动的晶莹泪水。

眼神之中充满渴望,对生父的渴望……

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男人的心忽然变得非常柔软。

他伸手,把小姑娘抱进怀中。

闻着小姑娘身上特有的柏子香,他郑重回答:“是,我就是你爹爹。当年,我以为你与你娘一起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所以这么多年,才不曾过问……酒儿可恨我?”

这是他的谎言。

善意的谎言。

他希望苏酒从此把他当成亲爹爹,他想用他的力量,保护这小丫头一生纯净无暇。

第220章 我是男孩,掏出来比你还大的那种

苏酒趴在他肩上,眼泪汹涌滚落。

抬手擦了擦泪珠子,她哽咽不得语,“我不恨爹爹,我只是……只是好想,好想爹爹……”

孤零零去大山深处砍柴时想,寒冬腊月在溪水中搓衣服时想,走街串巷叫卖药草被人欺负时想,团圆佳节时也想……

萧渝把她抱得紧紧,莫名心酸。

……

因为降鹤汀需要重新收拾,所以苏酒被萧渝送回明德院暂住。

冷峻高大的男人,爱惜地轻抚过小姑娘的脑袋,说是要亲自去为她物色两个使唤丫头,因此匆匆去了前院。

苏酒独自坐在台阶上,双手托腮,只觉这短短半日就仿佛是做了一场梦,欢喜得不真实!

“爹爹……”

她轻声呢喃这个词,因为欢喜,犹还带着泪痕的脸蛋渐渐晕染开桃花淡粉的红晕,又乖又甜。

正开心时,谢容景的声音忽然响起:

“喂,你这小婢打哪儿来的?明德院里有个叫苏酒的书童,你可认识?”

苏酒寻声望去,那谢家二爷蹲在墙头,正好奇地探头探脑。

苏酒毫不犹豫,掉头就跑!

谢容景没看清楚她的容貌,皱了皱眉,骂道:“萧怀瑾这王八蛋,竟然养了个小婢!怎么,他养一个书童还不够,居然还要养小婢?!我们小酒那般乖巧,他居然在外面养小婢!”

围墙下面的小厮劝道:“爷,他养的又不是情.妇,您这般气愤做什么?”

谢容景想想也是,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觉得如果苏酒是他的书童,他定然愿意把满院子的仆从侍女全都遣散。

只留小酒一个在身边!

……

日渐西斜。

萧廷琛终于从鸡鸣寺回来,刚踏进明德院,就瞧见苏酒躲在梅花树后,对着围墙张望。

他把玩着花中花,笑道:“我家小酒儿每天都在围墙边探头探脑,怎么,是我给不了小酒儿温暖,还是小酒儿在外面有狗子了?”

“谁外面有狗子了!”苏酒没好气,“我看谢二爷呢!”

“啧,原来小酒是外面有人了……”

他越说越离谱,气得苏酒拔腿就往小厨房走。

白嫩的腮帮子鼓鼓的,她想,这是她最后一次给小哥哥做晚膳了。

明儿她搬出明德院,他就没办法再欺负她了!

而且她如今也是有爹爹的人,有爹爹保护她,从今往后都不必再被小哥哥欺负了呢!

这么想着,小姑娘脚步越发欢快,很期待搬进降鹤汀的生活。

萧廷琛盯着她欢实的背影,挑了挑眉。

他让惊蛰去把刘妈妈唤来,很快从她嘴里知道了苏酒被萧渝认亲的事。

“认女儿啊……”少年饶有兴味,“媳妇没有,我倒是先多出了个妹妹……”

苏酒来到小厨房,正要生火做饭,背后一道黑影却先笼罩下来。

手腕,被人紧紧攥住。

“呵,小爷倒要瞧瞧,能叫萧怀瑾养在身边的女人,究竟生了何等姿容!”

是谢容景的声音。

苏酒骇了一跳,想跑,却根本挣不开少年的手!

谢容景拽着她,将她狠狠抵在门后!

四目相对。

第221章 难道你爹能保护你一辈子?

少年的瞳孔,瞬间缩小!

他盯着苏酒,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

他结巴道:“你你你你你……”

苏酒捂脸,“我我我我我……我不是苏酒!”

“你你你你你,你是女孩儿!”

“不不不不不,我是男孩儿!掏出来比你还大的那种!”

屋中寂静。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不知过了多久,谢容景结巴道:“那,那什么,天黑路滑,围,围墙不大好翻,我,我先回去了……”

说着,恍恍惚惚地离开厨房。

苏酒从门后探出半张小脸,正是午后呢,天气难得晴好,哪里天黑路滑了……

这么想着,却瞧见谢家公子一个踉跄,差点儿栽进池塘里。

她关上门轻叹半声,开始担忧谢容景把她女儿家的事情说出去。

若是暴露了,她就不能去书院读书了。

……

却说谢容景翻墙回去,左思右想,越发心里痒痒。

兄长不让他与男孩子在一块儿,可苏酒如今成了个小姑娘,兄长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这么一想,立即兴致勃勃地去书房找谢荣致。

他闯进大书房,还未开口,谢荣致先拉了他,指着一本医书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瞧瞧,这上面明明白白写了男子与男子在一块儿的种种坏处,各种各样的传染病,难道你就不怕吗?”

医书古老泛黄,大约是他为了让自家弟弟信服,不知从哪个旮旯角落里搜罗出来的。

谢容景无奈,“哥,我已另有心上人!”

“是男是女?!”

面对自家哥哥期待的眼神,谢容景又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实诚回答道:“是个小姑娘。虽说她年纪尚幼,但我愿意等她长大。”

谢荣致抚胸长舒一口气,又急不可耐道:“究竟是哪家的姑娘,你且告诉我。我差人拎上礼物,先上门定亲。”

他觉得无论贵贱,哪家都行。

只要是个女孩儿,就行!

而且说不得那家姑娘还不知道他弟弟顽劣,他得趁着人家不知道,先把亲事定下来再说。

谢容景想起苏酒。

她穿细袄裙子的模样是那么可爱,梳着两个团团也很乖萌,眼睛圆圆,小嘴红红,格外招人喜欢。

这么想着,谢二爷难得纯情,面颊还浮起两朵羞涩的小红云。

“乃是萧怀瑾的侍女。”

他柔声回答。

谢荣致点点头,“萧公子满腹诗书,他的侍婢定然也是个有才华的。虽然咱们家与萧家交恶,但从他们府里买个侍女,应当算不得什么难事。”

谢容景望向他。

蓦然想起,兄长的心上人,亦是萧府的姑娘。

只可惜……

萧家的老太太,不允许那姑娘嫁给兄长。

回想起那日衣妆展上,哥哥看到红嫁衣时的温柔眼神,谢容景不觉黯然。

哥哥与萧大姑娘两情相悦,可惜在谈婚论嫁时,被萧老太太一口否决。

这么多年,哥哥他一直在等萧老太太松口。

而这份等待,也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

入夜。

因为萧渝回府,所以松寿院特意备了晚宴,两房的人都过来了。

苏酒也在。

她很害羞地躲在萧廷琛身后,随他一道入席。

几位萧府姑娘好奇地打量她,又悄悄儿地与各自交好的姐妹私语说笑,弄得苏酒越发羞赧。

不过,好在萧渝作风强硬,与大房二房又没有妯娌之争,因此无论是大夫人还是二夫人,都懒得去挑苏酒的刺儿。

好容易捱到晚宴结束,丫鬟们上茶的功夫,萧渝郑重开口,“再过三日,就是母亲的六十大寿。儿子想在母亲大寿当天,正式向金陵城的宾客介绍小酒。”

老太太能说啥,难道还能反驳这个被她放在心尖尖上的逆子吗?

她只能挥挥手表示同意。

散席后,老太太留下萧渝说话,萧廷琛便带了苏酒返回明德院。

大雪初霁,冷月出岫。

积雪折射出月华,园林景致颇为敞亮。

苏酒跟在萧廷琛身后,如同一个小尾巴。

少年穿行过蜿蜒游廊,忽然驻足。

他笑吟吟转身,“说起来,小酒儿可真成了我妹妹。”

小姑娘自以为有了亲爹爹,所以底气十足地叉腰,仰着粉白小脸,骄傲道:“小哥哥也知晓我有爹爹了,今后,你可不能再欺负我!”

“欺负你又如何,难道三叔还能十二时辰都待在你身边吗?”

少年说着,见她脸蛋又嫩又鼓怪好玩儿的,伸手就想掐一下。

谁知刚碰上去,游廊阴影处立即传出一声咳嗽。

萧渝面色不善,“萧怀瑾,你想做什么?!”



您的护女狂魔爹地已上线!

大魔王:MMP…

第222章 小姑娘心惊肉跳

萧廷琛笑得尴尬而不失礼貌,“回禀三叔,我瞧见小酒儿脸上有颗米粒,因此想为她擦干净。”

苏酒躲到萧渝身后,得意地朝他扮了个鬼脸。

大魔王也有今天,呵呵!

萧廷琛视而不见,与萧渝一道往前走,嗓音温醇:“过完年,三叔还要出去经商吗?”

“自然。海外有笔生意,得我亲自押货。”

“三叔可要带上小酒儿?长途跋涉、穿洋过海,小酒儿年幼娇弱,怕是吃不得那个苦。但三叔若留小酒儿一个人在萧府,又岂能放心?这府里的牛鬼蛇神,比起外头,只多不少。”

萧渝眉尖微蹙。

显然,萧廷琛说到他心坎儿上了。

苏酒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她听见萧廷琛继续道:

“不如三叔仍旧让小酒儿住在我的明德院,我身为哥哥,自会好生照看她。等我明年上京赶考,再把她放到祖母身边养着。小酒儿乖巧温顺,祖母定会喜欢。”

苏酒心里一千头草泥马狂奔而过,恨不得马上堵住萧廷琛的嘴!

她攥住萧渝的手,仰头道:“爹,我不要留在府里,我想跟爹爹一起出海做生意!”

好不容易才找到父亲,她得时时刻刻跟着他、守着他,才能安心。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爹爹不让她跟随,她也不要待在大魔王身边!

萧渝在她跟前蹲下,捧了她娇嫩的脸蛋,眼眸中皆是深沉。

他已经把小酒看成亲女儿了。

这般娇花似的小姑娘,他怎忍心叫她随他风里来雨里去?

男人摸了摸她的小脑瓜,“我瞧着,这府里头再没有旁人,比你五哥哥更愿意护着你。你五哥哥是今秋的解元郎,学问做得极好。你跟着他,还能学到不少东西呢。”

苏酒皱眉。

跟着大魔王学东西?

学如何杀人吗?

还是学如何购置小黄书?

小姑娘泪盈盈的,欲要同萧渝撒个娇,却看见他背后的萧廷琛,虽是青衣布鞋、唇红齿白的雅致模样,可桃花眼里,全是阴恻恻的冷笑!

满含威胁,可怕至极!

小姑娘生生咽下想说的话,憋屈地点了点小脑袋。

萧渝把苏酒送到明德院,又与她说了半个时辰的话,才返回前院。

苏酒郁闷地趴在小榻上,很有些想不开。

她也太没骨气了,被大魔王那么笑一下,就怂成这个样子,将来可怎么得了?

正寻思着,萧廷琛从外面进来,“我家好妹妹如今有了爹爹,这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苏酒把玩着发辫,歪头道:“我爹宠我,你羡慕也没用!我爹比你好,他会保护我!”

“姑娘家将来可是要嫁人的,难道你爹还能保护你一辈子?”

苏酒认真思虑半晌,稚声答道:“我若嫁了人,就把我爹带去夫君家里住。”

萧廷琛正喝茶呢,闻言差点儿呛住。

他抬袖擦了擦唇畔,无奈地瞥了眼一本正经的小姑娘,“那妹妹可得擦亮眼睛,仔细寻个好人家。一般公子哥儿,定不会允许你爹住进他的府里。”

第223章 呸,谁是你姐姐?

“总有人会愿意的……”

苏酒小声。

一墙之隔,谢府。

瑟瑟寒风中,谢容景蹲在墙头,巴巴儿地朝明德院张望。

他望得起劲儿,谢荣致兴冲冲地快步而来,“容景!刚刚为兄打听到一个好消息,是关于苏酒的!”

“什么好消息?”

“我听说,新近回府的萧三爷,认苏酒做女儿了!萧家放出风声,那苏酒乃是萧三爷养在外头的私生女。容景啊,萧三爷不比萧家大房二房,他很好说话的,为兄与他甚至还有生意上的往来。你放心,这门亲事,为兄拼尽全力也要给你定下来!”

谢容景消化掉这几句话,顿时喜不自禁,谢过自家兄长,暗道自己也要努力,争取机会给萧三爷留个好印象。

……

翌日清晨,苏酒刚用罢早膳,正欲洗碗,萧渝带着两个丫鬟进了明德院。

他踏进门槛,瞧见八岁大的小女孩儿,正动作熟稔地收拾碗筷。

显然,是做惯粗活的样子。

那张带着风霜的俊脸立即沉了下来,他冷声道:“这府里可是没有女婢了?!竟也劳得你们五小姐亲自洗碗?!”

刘妈妈等人姗姗而来,被萧渝的气势骇了一跳,纷纷跪下,欲要解释,却又面面相觑不知从何解释。

她们不过是做奴婢的,难道还能说,这是五公子的命令?

苏酒也唬了一跳,连忙拉住萧渝的宽袖,“爹,我做惯了这些活儿,没关——”

话未说完,萧渝寒着脸转向萧廷琛,“怀瑾。”

“三叔。”

“去,把碗洗了。”

“……是。”

萧廷琛保持微笑,开始收拾碗筷。

拎着食盒去小厨房时,还不忘意味深长地瞥一眼苏酒。

看得小姑娘心惊肉跳。

萧渝示意小厮把圈椅搬到檐下,抱着苏酒坐了,指着庭院里站着的两个小丫鬟,“这是为父给你物色的丫头,一文一武,你瞧瞧可喜欢。若是喜欢,待会儿就带着她们去给你祖母请安。若是不喜欢,为父再替你挑两个更好的。”

苏酒望去,两个女孩儿不过十四五岁,容貌清秀。

左边的姑娘腰间佩剑,英气勃勃。

右边的一身书香,温婉端庄。

苏酒很喜欢她们的气质,于是笑眯眯点头,“谢谢爹爹!”

萧渝揉了揉她的脑袋,又道:“小酒给她们取个名字。”

正巧厢房那边,谷雨和惊蛰在探头探脑地看,苏酒想了想,脆声道:“就叫霜降和白露好了。”

话音落地,一道清脆声音突然响起:

“小酒就是有学问,连丫鬟的名字都取得这般讲究!”

苏酒望去,只见谢容景那厮又蹲在了墙头。

他今日打扮得分外华贵,色若春晓的容貌,令她不禁想起大魔王上次说的话:

一枝红杏出墙来。

萧渝眯了眯眼,“这位是……”

不等苏酒介绍,谢容景蹦下墙头,稳重地朝萧渝作了个揖,“萧叔叔,小子名唤谢容景,乃是谢荣致的亲弟弟,也是小酒的同窗。久仰您的大名,今日一见,您果然风度翩翩,俊雅不凡!”

说着,又想起自家小厮曾言,若要征服一个女孩儿,得先征服她的爹娘。

于是他添了一句:“萧叔叔看起来真年轻,就跟二十岁小伙子似的,不如我以后与你兄弟相称吧!萧三哥!”

他原想拍萧渝马屁的,可他实在太紧张了,说的话叫人啼笑皆非。

萧渝面色不善,“你唤我什么?”

谢容景浑身冒冷汗,看了眼苏酒,立即改口:“爹!”

“……”

第224章 我跟你讲,你摊上大事了

萧渝行走商场多年,人精似的,哪会不明白谢容景的小心思。

这小子,怕是对他家小酒不安好心呢。

他客气道:“我亦久闻谢二公子大名。听闻你五岁就敢在大街上掀姑娘家裙子,十二岁就带着一帮小厮去逛花楼,年年成绩书院倒数第二,当真是真性情。”

这顿夸奖,还不如不夸!

苏酒连忙打圆场,“爹,您不是说还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吗?”

萧渝起身,警告地盯了眼谢容景,才离开明德院。

苏酒望了眼呆若木鸡的谢容景,尴尬地假装没看见,带着白露和霜降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寒风吹过,谢容景哭着转身挠墙!

……

苏酒到松寿院,正逢萧府的四姑娘和顾明玉也在。

四姑娘萧惠然,年方九岁,乃是二房的庶女。

苏酒没认亲时,她是府里年纪最小的姑娘,虽是庶出,可占着年纪小也能讨得许多人喜欢。

如今多了个苏酒,即便对方暂时还没有争宠的意思,也叫她心里非常不舒坦。

小姑娘捏着帕子,巍然不动地坐在圈椅上吃花糕,眼底皆是厌恶。

至于顾明玉,她抬手摸了摸脸颊,清晰记得自己昨日出了怎样大的丑。

罪魁祸首,就是苏酒!

苏酒乖巧地给老太太请安,眼里只有欢喜,并未注意到这两人的异样。

对她而言,能够回家,能够认爹爹和祖母,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

而老太太吃着杏仁茶,神色复杂。

昨儿夜里,老三跟她说,这个女孩儿真真切切是他的亲生骨肉,乃是燕子矶他那位心爱女子所生。

可是……

她轻抚茶盖,微蹙眉尖。

对苏酒,她根本没有办法亲近得起来。

终究不是正儿八经的儿媳妇生的,自幼又在三教九流之地长大,虽然瞧着乖巧,可谁知道皮囊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思及此,她淡淡道:“天寒路滑,以后不必过来请安。”

苏酒仍旧保持着福身的姿势,小脑瓜低垂着。

她自知自己来得突然,无法让祖母在短时间内喜欢,于是乖巧应了声“是”。

往门外走时,背后顾明玉笑道:“名不正言不顺的,老太太不喜欢也是有的。谁知道究竟是不是亲生的,老太太最好派人仔细调查,省的坏了府里的血统!”

苏酒侧目,细白小脸上弥漫出冷意,“昨儿的教训,顾姨娘可是忘了?”

她丢下这么句话,就大步离开。

顾明玉正愁抓不到她的把柄,闻言大喜,立即对老太太道:“祖母,您瞧见没有,苏酒的性情真是恶劣透顶!她才八岁就敢顶撞我,等她长大了,岂不是还要顶撞祖母您?!”

“啪”一声,老太太把茶盏重重摔到桌上。

她骂道:“你以为你又是什么身份,萧府的姨娘罢了!而苏酒,她如今是府里正正经经的嫡女!”

她对娘家的这个侄孙女儿,简直失望透顶!

没眼光就算了,连人都不会做,连话都不会说!

真是丢尽了她顾家的脸面!

顾明玉脸颊发烫,没敢再说。

萧惠然则饶有兴味地从圈椅上跳下来,跟老太太行过退礼,就带着侍女去追苏酒。

苏酒带着白露和霜降,小脸平静,正从园子的池塘边穿过。

“苏酒,你给我站住!”

冷不防背后传来呼喊声。

苏酒转身,瞧见萧惠然喘着气儿,正拎着裙裾奔来。

她有心要和萧惠然做好姐妹,怀着一腔欢喜与亲近,甜甜道:“四姐姐!”

“呸,谁是你四姐姐?”萧惠然骄矜地抬起下颌,“我们萧家统共只有四个女孩儿,我们才不承认你呢!我不信三叔那么巧就是你爹,你有娘生没娘养,就是个狗杂种,不配住在我们萧家!”

第225章 你究竟从何而来,又将往何处而去?

她是二房庶出。

姨娘是个扬州瘦马,真正出身于三教九流之地,什么脏话、浑话不会说,在二房老爷萧源宠幸其他侍妾时,天天插着腰站在房里骂,萧惠然耳濡目染,自然也学会不少骂人的词儿。

苏酒盯着她。

润黑的瞳孔,冰冷至极。

萧惠然未曾察觉,洋洋自得道:“我若是你娘,未婚先孕,还把小孩儿都生出来,羞都要羞死了!生出来也就罢了,她却偏偏是个短命的,一命呜呼,都不知道好好教养——”

话未说完,苏酒猛然扑上去,与她扭打在一块儿!

八岁的稚童,神情冷毅,打得毫无章法,却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仿佛要把萧惠然生生掐死!

萧惠然发出一迭声的尖叫,惊吓得哭嚎出声,眼泪鼻涕乱流,不停躲闪,漂亮的新衣服滚了满身泥,发髻蓬乱,狼狈至极!

她的婢女欲要劝架,想把苏酒拉开,可是霜降却以劝架之名,把她们两个架住,不许她们对苏酒动手。

四周看热闹的侍女小厮渐渐多了起来,众人只听得“噗通”一声响,那位刁蛮任性的四姑娘,竟被五姑娘大力推搡进池塘里!

正是数九寒天。

池塘冰冷,骇得萧惠然连连惨叫哭喊。

最后还是两个会凫水的小厮把她救了上来。

萧惠然的姨娘柳氏已经闻讯赶来,拿温暖的大氅把萧惠然裹住,气势汹汹地指着苏酒,骂道:“好一个不分尊卑的小蹄子,就算你是小叔子的亲女儿,然然却也是你姐姐,你怎敢推她下水?!”

她面容白净,两痕眉毛画得又挑又细,搭配薄薄唇瓣,看起来很有几分刻薄。

再加上嗓门惊人宛如泼妇,实在很难想像,二老爷究竟喜欢她哪里。

苏酒双拳紧攥,没说话。

“哟,无话可说了?!”柳姨娘把哭闹不止的萧惠然交给侍女,扭着水蛇腰走到苏酒跟前,伸手就去拧她耳朵,“我跟你讲,你摊上大事儿了!今日这事,我势必要闹到老太太跟前,问她讨一个公道!”

她力道极大,苏酒吃痛,却硬是没吭声。

就在她要拧着苏酒耳朵去松寿院时,身穿桔梗蓝织银大氅的少年,慢条斯理而来。

“这是在闹什么?”

他轻笑,漂亮秀丽的桃花眼微微弯起。

原本嘈杂的众人,霎时安静下来。

少年的目光扫视过他们,最后落在苏酒身上。

小姑娘脸蛋潮红,眼底隐隐滚着泪珠,却倔强地不肯叫它们掉落。

而她的耳朵被柳姨娘拧着,拧得通红通红,甚至需要踮起脚尖,才不至于那么疼。

桃花眼里笑意更盛。

深处弥漫的戾气,却也更盛。

他淡淡道:“柳姨娘好大的胆子。”

柳姨娘到底忌惮他的解元身份,松开手,尖声道:“你瞧瞧她把然然害成什么样?!我的然然自幼娇生惯养,冬日里连冷水都不曾沾过,今日被这小蹄子推进池塘,要是有个好歹,你们赔得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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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小哥哥,你瞧我好不好看?

萧廷琛不动声色地把苏酒揽到怀里。

他垂眸,瞧见小姑娘的耳朵红得厉害,已有微肿的趋势。

温凉的大掌,

轻柔地替她揉了揉。

他抬眸,似笑非笑,“我家妹妹素来乖巧懂事,从不会无缘无故欺负人。定是萧惠然说了什么,才惹得她动手。”

白露上前,朝众人一福身,将萧惠然刚刚的辱骂,一字不漏地说给他们听。

有娘生没娘养,狗杂种,未婚先孕,短命……

一个个词儿,粗鲁至极。

便是侍女,都替萧惠然感到脸红。

因为这些词,根本就不该出现在世家千金的口中。

柳姨娘面皮通红,盯向萧惠然的侍女,“你们小姐当真说了这些话?!”

两个侍女支支吾吾。

萧廷琛姿态散漫,“刚刚柳姨娘说,要把这事捅到老太太跟前?正好,咱们一道过去,也好叫老太太替萧惠然做主。”

柳姨娘脸色难看。

这事当然不能捅到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本就不喜她的出身,怕她教坏然然,一直存着把然然放在松寿院养的心思。

可她哪里舍得与然然母女分别,所以始终不肯答应。

若叫老太太听见今日之事,她必定不能养着然然了……

思及此,她拿帕子捂住嘴啼哭起来,“哎哟喂,我不活了我!不过是小女孩儿家家的玩闹,琛哥儿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要我的命?!你是苏酒的哥哥,难道就不是然然的哥哥吗?!偏心也该有个度才是!”

“柳姨娘怕是不知道,三叔已经把小酒儿交给我教养。他不在府里时,小酒儿的言行举止,皆由我负责。今日这样大的事,怎能不告知老太太?”

少年似笑非笑。

苏酒从他背后探出小脸,眼神无辜,“五哥哥言之有理。柳姨娘,我愿意和四姐姐去松寿院,当着祖母的面把话说清楚。若今日是我的错,我愿意跟四姐姐道歉。”

柳姨娘瞪着这对兄妹,恨不得活剐了他们!

她攥紧帕子,暗道这对小贱人就是不安好心,就是故意想把然然从她身边弄走!

她憋了一肚子火,却只能拉下脸面,陪笑道:“哎呦,这话就见外了!不过是女孩儿家的小打小闹,哪里需要闹到老太太跟前?都是我们然然不好,不该辱骂小酒。然然,还不快给小酒道歉?”

可怜萧惠然惊吓不轻,哭得肝肠寸断,虽不愿道歉,却还是被柳姨娘摁着头对苏酒说了对不起。

苏酒跟着萧廷琛回到明德院,不声不响地在窗畔坐了,对着窗棂上的镂花如意宝瓶纹发呆。

少年脱下大氅挂在木施上,“平日里瞧着也是个伶俐的,怎的今日被柳姨娘拧了耳朵,却一动不动任她欺负?苏小酒,什么时候我欺负你,你也能乖巧得一动不动,那我真得放个炮仗庆祝了!”

苏酒望向他。

“看我作甚?”少年对镜扶了扶竹节簪,“是不是觉得,你家小哥哥今日很威风?”

“才不威风呢!”

小姑娘蹙眉,“我才刚认祖归宗,就把萧惠然推进了池塘,祖母和父亲要是知道,肯定不喜欢我了……”

第227章 怀瑾觉得,我们家小酒有多好看?

萧廷琛从穿衣镜里看她。

八岁的小女孩儿,容貌稚嫩,端坐窗畔。

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惴惴不安。

像是一头受惊的小鹿。

萧廷琛忽然想起,她总是乖巧讨喜的模样,若有旁人对她不满,就会马上引得她惶然害怕。

应是家境使然吧?

在那样的家里长大,才养了这么一副性子。

不敢娇蛮任性,因为根本没有任性的资格。

少年垂眸,不知怎的,突然很不舒服。

苏酒很纠结,“小哥哥,你说我爹爹会不会觉得我是个麻烦精?如果萧惠然染了风寒,爹爹还得带着我携重礼前去致歉……”

她咕咕叨叨地念着,不防少年走到她跟前,伸手捧住她的脸蛋。

她的脸蛋暖呼呼的,可他的手掌却透着凉意,叫她冻得颤了一下。

少年在她身畔坐了,“有人终其一生都在追求权势,妹妹可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有了权势,就可以无缘无故地欺负人。而被欺负的那个,却不敢有丝毫怨言。

“今日之事,分明是萧惠然有错在先,妹妹低眉顺眼惯了,才会如此不安。可妹妹须得记着,你是萧家三房的嫡女,比萧惠然更加金枝玉叶。她欺负你,你可以大大方方地打回去。她若向柳姨娘告状,你就向三叔告状。如今,你也是有爹爹的人不是?

“妹妹将来会走出金陵城,会遇到比萧惠然更加难缠的家伙。可是,只要妹妹手握权与力,这世上,又有谁敢欺负你?认为尊重别人,就能获得别人的尊重,这是小孩子才会有的想法。真正能赢得旁人尊重的,是实力。”

他鲜少有正经的时候。

桃花眼里沉浸着无边无际的晦暗,深沉得能叫人沉溺其中。

苏酒细品着这番话,指尖轻抚过腕间的伽楠珠串。

伽楠贵重,传闻只有皇族中人才有收藏。

小哥哥,

是从哪里弄来的伽楠珠?

她望向少年,对方已经离开。

雪光透过薄薄的高丽纸洒落进来,少年青衣白裳,侧影温雅,正穿过檐下。

她看着,仿佛叹息,“真正想要手握权势的人,是小哥哥吧?”

你究竟从何而来,

又将往何处而去?

这年冬日,容貌稚嫩的小姑娘,偶然窥得少年深藏不露的一角野心。

她以为她与他不过萍水相逢,这根交错的线终将断在将来的某个时间点。

可是,一年又一年,他们的命运如同交缠而生的双生树,不曾断裂分割,反而越加茂盛磅礴。

很多很多年后,某个夏日午后,她仍坐在窗畔,回眸间,就又看见玉树临风的少年郎,唇红齿白、朱砂色艳,含笑从窗外经过。

然而那终将是很多年后的事了。

……

两天后。

金陵城世家众多,萧家无疑是其中最顶尖的一小撮。

萧老太太寿宴,萧府自然宾客盈门,座无虚席。

降鹤汀闺房,苏酒端坐梳妆台前,任由白露为自己梳妆打扮。

因为今日不只是老太太的寿辰,爹爹也会借这个机会,正式宣布自己认祖归宗。

第228章 这个女儿,真不是白捡的啊

寿宴设在正厅。

女眷与男眷并未隔开,倒也热闹。

萧三爷认女儿的事情不胫而走,惹得不少妇人纷纷打听。

毕竟,如今萧三爷生意做得极好,乃是江南一带排得上号的富商。

他又不曾娶妻,膝下只这么一个独女。

将来的嫁妆,必定惊人。

顾明玉坐在女眷堆里,拿着个兔毛手捂子,朝四周打探消息的妇人笑道:“……你们问年纪?那小姑娘年纪倒是不大,只有八岁,想议亲怕是早了。不过——”

她话锋一转,眼底皆是刻薄冷笑,

“不过这小姑娘在市井间长大,性子可不怎么好。你们是不知道,就前两天,她还突然发脾气,把府里的四姑娘给推进池塘了呢!”

隔壁圆桌上,萧惠然笑容甜甜,“嫂子说得不错,苏酒亲手把我推下水,害我染了风寒,在榻上足足躺了两天。不过她到底是妹妹,我这做姐姐的,当然要让着她。”

“是呢!听闻小叔子还特意买了两个知书达理的婢女回来教导她,谁叫她出身贫寒,什么规矩都不懂?整日里鼻涕糊满袖管,别提多邋遢了!”

两人一唱一和,成功勾勒出一个邋里邋遢又不懂礼貌的小姑娘。

叫那群贵妇人恶心不已,纷纷打消了联姻的想法。

此时,被她们念叨的苏酒,还在降鹤汀。

萧渝忙于接待男眷,因此打发了萧廷琛接苏酒来酒席。

少年今日身着新衣,天青色箭袖束腰锦袍,衬托得他面如冠玉,好似临风玉树,雅致非常。

他靠在檐下,等了好一会儿却还不见苏酒出来,不禁催道:“苏小酒,你到底磨叽完没?”

话音落地,槅扇被人“吱呀”打开。

他侧目,只见白露和霜降正引着苏酒跨出门槛。

穿琵琶袖淡粉细袄的小姑娘,梳漂亮的元宝髻,润白小脸透着娇怯,眼尾处晕染开天然的桃花淡粉,相当养眼可爱。

偏她生得纤弱,牙白裙摆葳蕤曳地,隐约露出翘起的绣花鞋尖,行走间步步生莲,好似风中轻颤的带露桃花。

霜降夸赞道:“五公子,白露很会帮人打扮吧?咱们小姐虽然年幼,却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待会儿寿宴上,定能把别家小姐都比下去!”

苏酒从没有这样美过。

她羞怯抬眸,“小哥哥,你瞧我好不好看?”

她想给爹爹和祖母一个惊喜呢。

老人家都欢喜漂亮乖巧的小女孩儿,她真的很想讨他们喜欢。

萧廷琛瞥她一眼,冷淡道:“不好看。”

小姑娘一怔。

“梳从前那个双丫髻不是挺好的嘛,好端端的,干嘛突然换发髻。还有这袄裙,裙摆也太大了,你别看转圈时好看,风一吹,不得掀过头顶去?还有啊,其实你不大适合粉色,我觉得褐色比较适合你。”

苏酒咬牙。

褐色,是上了年纪的人才会穿的颜色!

面对小姑娘不开心的怀疑眼神,萧廷琛不自然地挪开视线,“妹妹瞅我作甚,还不快去把衣裳换了?”



瞅我作甚,还不快把票票投了然后睡美容觉!

第229章 二爷到底是直的,还是弯的

“换衣裳?换什么衣裳?!”

萧渝忽然出现。

苏酒花蝴蝶似的奔到他跟前,告状道:“爹,小哥哥说我穿这身袄裙不好看!”

萧渝立即瞪向萧廷琛。

少年姿态温雅如玉,朝他拱手作揖,“三叔,您不是忙于前院事宜吗?怎的有空过来接小酒?”

“我左思右想,还得我亲自带小酒去,才能彰显小酒身份。”萧渝仍旧瞪着他,“你别扯开话题,我刚刚听见你说,小酒不好看?”

“风太大,您听错了。”

“哦?这么说,怀瑾是认为我家小酒好看了?”

萧廷琛瞥向苏酒。

小姑娘躲在萧渝身后,正朝他扮鬼脸。

那得意劲儿,跟明德院里那下了蛋的花母鸡似的。

然而被萧渝这么瞪着,少年干咳两声,只得被迫道:“嗯,她好看。”

“哪里好看?”

“……”少年沉默半晌,硬着头皮回答他,“眼睛圆圆的,小嘴红红的,皮肤很白……哪里都好看。”

萧渝这才满意微笑,慈爱地看了眼这平白捡来的小女儿,又问道:“怀瑾觉得,我们家小酒有多好看?她是不是你生平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姑娘?”

被这样逼问,萧廷琛好想挠墙。

他觉得这问题比乡试策论还要麻烦。

这丫头到底哪里好看了,痩唧唧的,胸前没有二两肉,论身段,甚至还不及徐紫珠来得养眼。

然而他到底不敢造次,几乎是捏着鼻子夸奖苏酒,“是,小酒是我生平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姑娘。金陵城里,定然找不出第二个。”

“多谢小哥哥夸奖!”

苏酒乖巧福身。

眼底,却盛满腹黑的欢喜。

萧渝很满意萧廷琛的回答,牵了苏酒往前院走,顺带与萧廷琛提起来年春闱会试。

少年随口应答,余光不经意瞥向苏酒。

认真打扮过的小女孩儿,鸦发整洁,肌肤雪嫩,瓷娃娃似的可爱乖萌。

与桃花山里,那个营养不良的小姑娘大相径庭。

仔细看着,倒也……

还算……

漂亮。

恰此时,苏酒下意识抬头。

四目相对。

小姑娘的润黑瞳仁,干净温暖得好似春水。

清晰地倒映出他的面容。

寒风骤起。

萧廷琛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暖乎乎的。

前院大厅。

寿宴即将开始,老太太身穿华袄,由大房二房的两个媳妇陪着,笑容慈蔼地坐在上座。

各方宾客纷纷献上寿礼,哄得老太太十分开怀。

徐家也来人了。

徐紫珠爱慕萧廷琛,一心想哄好老太太,所以拿出的礼物珍贵无比,再加上她能言善道,哄得老太太非常高兴,还特意给她留了身边的位置。

而她爱慕萧廷琛之事,老太太也有所耳闻。

老人执了她的手,笑道:“我们家怀瑾过会儿就来,你是个好姑娘,等会儿,我叫他给你斟酒喝。”

这话,算是委婉表达对徐紫珠的满意。

徐紫珠笑容满面。

正所谓要搞定一个男人,得先搞定他的家中长辈。

她徐紫珠走的,就是这么一条路呢。

第230章 就算她是个男的,我也愿意娶

宾客们聊得正欢,侍女笑吟吟进来禀报:

“老祖宗,三爷、五公子、五姑娘来了!”

金陵城里,谁不知道老太太最宠爱的就是萧三爷,因此众人纷纷望向门口,想给足萧渝脸面。

也有未出阁的大姑娘,仰慕萧渝良久,骤然听见心上人的名字,不觉面露羞怯。

其实萧渝的条件非常好,生得俊雅出众,生意又做得好,又出身官宦世家,在金陵城里极好议亲。

曾经还有不少媒人主动上门,想给他说哪家那家的姑娘。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么多年过去,他心心念念,始终都是燕子矶那位萍水相逢的美人。

踏进门槛的萧渝,身姿高大,惹人注目。

苏酒与萧廷琛在他身后,跟着行礼。

两人容貌是一等一的好,站在一处,金童玉女似的,惹来不少人注意。

徐紫珠盯着苏酒,眼神复杂。

原以为她不过是个侍女,却没想到,她竟是萧府嫡女。

既是萧怀瑾的堂妹,那她就得换个态度对待她了。

这么想着,面庞上的笑容不觉亲切许多。

萧渝献完寿礼,牵了苏酒的小手,温声道:“小酒不是说,有礼物要送给祖母吗?”

他本来打算替小酒准备礼物,可小家伙非得自己来,说这样的礼物才有意义。

这个女儿,真不是白捡的啊!

苏酒取过白露呈上来的锦盒,乖巧送到老太太跟前。

她落落大方,“父亲说,祖母夜里总睡不安稳,所以小酒特意为祖母做了只绣枕,枕芯里是安神的香药,必定能让祖母睡得香甜。”

这是她查了很多医书,才整理改进的药方。

她试验过,这药方对治疗失眠多梦非常有用。

老太太眼里并没有多少欢喜,却还是笑着接过,命侍女收好。

接下来便是正儿八经的认亲敬茶。

苏酒跪在蒲团上,知晓当众敬过茶,她就是萧府里的姑娘了。

她有父亲,有祖母。

世上,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呢?

四周的贵妇人窃声低语着。

有人道:“我瞧着,这位五姑娘进退有度,举止从容,不像是顾姨娘你口中邋里邋遢、不懂规矩的模样。更何况,啧,这位五姑娘,真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顾明玉扯住绣帕,冷声道:“好歹也调教了一段日子,自然养眼。不过,皮囊下究竟藏着副怎样的心思,难道你们看得出来吗?她推萧惠然下水,可是事实!”

萧惠然叹息,“五妹妹虽然顽劣,可到底是三叔放在心尖上的女儿。我不过是个庶女,又哪里有资格说什么?只盼着五妹妹以后能好好悔改,欺负自家人也就罢了,可万万不能在外头欺负旁人,招惹祸端。”

在座贵妇们对视几眼,大约认为她们说得有理,于是暗暗点头。

敬完茶的苏酒,听见那些议论,不禁暗恨。

萧惠然小小年纪,心思却当真狠毒,竟然想毁她名声!

女孩儿忽然抬眸,“祖母寿宴,本不该拿琐事麻烦您。只是我仔细考虑过,还是要给四姐姐道歉。”

老太太一头雾水。

第231章 弄瓶毒药毒死他还差不多

苏酒唤道:“白露。”

白露上前,立即把那日池塘边发生的事情说给众人听。

自然包括萧惠然是如何辱骂苏酒的。

苏酒红着眼圈跪倒在地,“祖母,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推四姐姐下水。初来乍到,长幼有序,四姐姐说什么我受着就是,哪儿能推她……”

厅堂寂静。

所有人都以异样的目光,望向萧惠然。

都说萧府的四姑娘聪明灵巧,却不知她竟然出口污秽,什么狗杂种,这根本就不是官家小姐会说的话。

真令人大开眼界!

老太太皱眉。

萧惠然吓得眼泪直打转,急忙跪下,“祖母,您听我解释,事情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然而究竟是怎样的,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老太太面色不虞,冷淡地看向二房老爷萧源,“我早说把四姐儿放在我身边养,你偏不信。你瞧瞧你那位妾侍,究竟养出了个怎样的女儿!”

她是真的不高兴。

此事一出,萧惠然名声尽毁,过两年议亲,难道还会有好人家要吗?

甚至还有可能连累其他孙女。

萧源额间沁出细汗,拱手道:“母亲教训的是。等寿宴结束,孩儿就打发侍女收拾四姐儿的东西,让她搬去松寿院,与您一道住。”

萧惠然委屈得厉害,想撒泼打滚求饶,可到底是老祖宗的寿宴,这么一打滚,岂不是显得自己很不懂事,更容易讨祖母嫌弃?

小姑娘强憋着眼泪,愤愤不平地回了座位。

苏酒天生一双无辜圆眼睛,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慢吞吞回到萧廷琛身边,却见少年唇角轻勾,对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她悄悄吐了吐舌头。

寿宴终于开始。

年轻人大多在偏厅吃宴,席间议论最多的,自然是萧家这位新近归来的五小姐。

“真没想到,咱们小酒竟是个姑娘……”花柔柔双手托腮,“怪不得她从来不跟咱们一道洗澡尿尿……”

“可是苏酒长得蔫了吧唧的,就算是个姑娘,怕也不好看。”

周奉先想象了下小书童穿女装的模样,沉重地摇摇头。

花柔柔忽然望向谢容景,“二爷觉得呢?”

他从前就觉得,谢容景可能喜欢小酒。

只是呀,如今小酒成了个女孩儿,那么二爷还会喜欢她吗?

他很好奇,

二爷到底是直的,还是弯的……

谢容景面色绯红,显然是因为兴致不错,喝高了的缘故。

他没说话,只抬眸看向屏风。

众人跟着看过去,只见容貌精致白嫩的小女孩儿,穿琵琶袖淡粉细袄,娇娇怯怯地从屏风后探出半张小脸。

水盈盈的眼眸,清澈又干净。

姿态奶萌奶萌的,极美。

众人一愣。

很难把那个蔫了吧唧的小书童,与眼前珠圆玉润的小美人联系起来。

周奉先咳嗽道:“那什么,说来真巧,我还未议亲……我觉得我跟小酒乃是同窗,具备非常深厚的感情基础。我们可以先把亲事定下来,仔细培养个几年,成婚后定然恩爱非常。”

“滚!”谢容景没好气,“老子看上的人,你也抢?”

萧廷琛牵着苏酒出来,微笑,“你们在争什么?”



第232章 谢容景的告白

老太太拉了她的手,“只要是你送的,他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她非常欣赏徐紫珠。

这个女孩儿不过十四岁,却深谙后宅之道。

她知晓琛哥儿是庶出,而姨娘又从不理事,所以就直接过来孝敬她这糟老太婆。

这样的姑娘很精明,若是做了人妇,定能替琛哥儿打理好后院。

更何况,徐家乃是数百年的豪门大族,真正的根基在长安城,将来能替琛哥儿在朝堂上铺路呢。

旁边,顾明玉挑着眉尖。

她没好气地盯着徐紫珠,想不明白萧廷琛有什么好的。

病秧子一个,哪里值得这徐府大小姐献殷勤?

当初祖母说给她她都嫌弃不要的!

还亲手为他酿酒,

呸,也不看看那个病秧子有没有福气消受,弄瓶毒药毒死他还差不多!

这么想着,她郁郁不得志,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宴席。

穿过游廊,顾明玉不知不觉闯进了搁置寿礼的小厅。

小厅里有张桌案,上头摆着个什么东西,还神神秘秘地盖了红布。

顾明玉心中好奇,伸手掀开红布,瞧见瓷盘上竟摆着个大寿桃。

大如藤球,栩栩如生,非常鲜艳好看,还散发出浓郁的蛋奶香。

“乖乖,这金陵城的厨子倒是别出心裁,竟然用这样的寿桃祝寿……”

顾玉明念叨着,忍不住伸手戳了下。

那寿桃是用面粉、鸡蛋和奶糕做的,哪里禁得起她用手戳?

这一戳,

就凹进去一个洞!

顾明玉吓了一跳,紧忙缩回手,可寿桃上那个洞却格外醒目。

她害怕不已,忽然灵机一动,想用寿桃表面的鲜奶糕把那个洞重新糊起来。

可她越糊,

寿桃就越是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完了完了,祖母要是知道,肯定要骂死我!”

她慌了手脚。

毕竟,无论哪个老人家在寿宴时被人弄坏寿桃,心里都要不高兴的。

顾明玉皱着眉头,舔了舔手指上的奶糕。

这么一舔,顿时觉得味道还不错。

“罢了,一不做二不休,这寿桃我吃了就是!若是祖母问起来,我就说是苏酒偷吃的!呵呵。”

顾明玉吃得饱饱,若无其事地回到宴席上,瞧见偏厅那群少年少女都来了。

大家都等着老太太吃寿桃呢。

苏酒已经从溷轩回来,站到萧廷琛身边时,嗅到他身上有一股浓浓的酒味儿。

她皱眉,“小哥哥,你喝了多少酒?”

少年微笑,“两坛而已。”

“两坛?!”

“谢二非拉着我陪他喝,我到底也算是东道主,岂有不奉陪之理?对了,谢二好像找你有事,让你去偏厅。”

“等祖母吃过寿桃,我再去找他好了。”

小姑娘说完,瞧见侍女捧了盖着红布的寿桃跨进门槛。

侍女笑吟吟的,把寿桃呈到老太太跟前:

“恭祝老祖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伸手便去揭那块红布。

众人正欲鼓掌,却瞧见盘子上,寿桃不知被谁吃了一半……

狗啃似的一塌糊涂,看起来甚是寒掺。

大厅里陷入寂静。

老太太眉头紧锁,眼见着要发怒,顾明玉紧忙道:

“大喜的日子,到底是谁这般不讲规矩?!若是坏了老太太的福气,定要严加论处!对了,说起来,我刚刚好像看见苏酒从摆放寿桃的小厅外经过……”

苏酒一愣。

她连寿桃摆在那里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偷吃祖母的寿桃?!

她正要替自己解释,顾明玉又道:

“贫家女儿罢了,目光短浅,必定手脚不干净。祖母,依我看,还是得替五妹妹请个严格的嬷嬷管束,谁知道她下次又会偷什么东西?”



第233章 不许她嫁人

“一派胡言!”

萧渝陡然怒喝,“你这贱人,胡说八道什么?!”

若非旁边有人拉着他,他早已冲上去掌掴顾明玉了。

他出身官宦,

可行的却不是儒家之乎者也那一套。

他把苏酒当亲生女儿疼爱,莫说今日不是她偷吃寿桃,就算是,他这当爹的,就算栽赃,他也要给小酒栽赃到旁人头上!

他萧渝护起短来,

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顾明玉被他的粗嗓门吓了一跳,紧忙往老太太身后躲了躲,细声道:“人家真的看见了嘛!三叔护短,也该有个限度才是!”

萧渝冷笑几声,大刀金马地在圈椅上坐了,厉声道:

“就算是抓罪犯,也得讲证据!顾明玉,你说是我女儿偷吃寿桃,那你就给我把证据亮出来!没有证据的指认,就是耍流氓!”

厅中众人面面相觑。

老太太望了眼自己这位蛮横的小儿子,又看了看苏酒,秉着息事宁人的心思,淡淡道:“罢了,叫厨子重新做一个就是。”

这么说着,心里却对苏酒越发不喜。

她摆摆手,正要示意侍女把那啃了一半儿的寿桃端走,苏酒却站了出来。

小姑娘从容不迫地朝她福了福身,“请祖母让我看看这只寿桃。”

老太太不解她要做什么,看在萧渝的面子上,还是点头允了。

苏酒上前,仔细嗅了嗅寿桃的气味儿。

白嫩小脸非常严肃,清澈的瞳眸里,隐隐可见冷意弥漫。

她知晓,

今日若不揪出真凶,她身上就永远背着这么个污点。

她喜欢祖母,也想往后能与她亲近,就跟其他孙女一样。

所以,

她一定要自证清白!

“寿桃是用鲜奶糕、鸡蛋、面粉、白糖制成,味道很特别。”

说话间,她走到顾明玉跟前,伸手抓起她的手腕。

“你做什么呀?!”顾明玉不忿。

苏酒闻了闻她的袖口,抬头笑道:“巧了,顾姨娘袖口上怎么会有寿桃的香味?咦,顾姨娘嘴边沾着的东西,是什么?”

其他人纷纷望向顾明玉。

细看之下,果然能瞧见她唇边沾着一点点奶白色。

像极了寿桃里的鲜奶糕……

顾明玉慌忙抬手揩掉,“我刚刚吃东西没擦干净嘴,你们乱看什么?!我很尊敬祖母的,怎么可能偷吃她的寿桃!”

苏酒朝徐紫珠福了福身,“徐姑娘是天香榜上的人物,嗅觉定然非比寻常。我一个人闻到寿桃味儿怕是不足以服众,还请徐姑娘一试。”

她给足了徐紫珠脸面。

徐紫珠微微一笑,淡然地闻了闻顾明玉的袖口,“如五姑娘所言,顾姨娘身上的确有寿桃的香味。恐怕偷吃寿桃的人,就是顾姨娘了。”

满座宾客目光复杂。

这位顾姨娘,自己嘴馋偷吃也就罢了,竟然还贼喊捉贼……

简直是奇葩一朵!

顾明玉惊恐不已,急忙跪到老太太跟前,正欲求饶,萧渝冷笑发话:“二嫂这位儿媳,倒是有意思。”

李氏端坐抚茶,抬眸间都是厌恶。

她冷冷道:“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嫌不够丢人?你偷吃老祖宗的寿桃,我就罚你去厨房跟着厨子做寿桃,什么时候做得跟厨子一样好,什么时候再出来!”

顾明玉哭哭啼啼,只得告罪离开。

好好的寿宴出了个贼,令老太太非常不舒服,先回了松寿院。

苏酒去隔壁偏厅寻谢容景,只见少年醉趴在桌上,四五个酒坛子散落着,酒味醉人。

她蹙眉,小哥哥说他有话要跟自己说,怎的却一副烂醉如泥的模样?

她没办法,只得上前推了推他,“二公子,快醒醒,这样睡容易染上风寒。”

谢容景浑浑噩噩中听见苏酒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缝,水泠泠的丹凤眼熏红秾艳,异常勾人。

他突然握住苏酒的手!

刚刚萧廷琛教给他一个计谋,说是告白要趁早,若是没有胆量,就多喝点儿酒。

所以他喝了整整三坛子!

四目相对。

他觉得小姑娘看着乖巧又呆萌,是他欢喜的。

“苏小酒。”

他哑声。

苏酒歪头,“二公子?”

珠帘外,萧廷琛长身玉立,静静注视着他们。

徐紫珠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笑道:“没想到,苏酒竟然是你妹妹。这谢二,怕是喜欢苏酒吧?这桩姻缘,倒是极好。”

她已然把萧廷琛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是吗?”

萧廷琛面无表情。

“谢二与苏酒就住隔壁,也算青梅竹马。将来成婚,定然恩爱非常。不过……”

她盯向萧廷琛,“他们的婚事终将在很多年之后,如今怀瑾哥哥该考虑的,是与我的亲事。怀瑾哥哥,老太太已经应下咱们的事,我爹爹也已与你父亲谈妥,就只等你松口了。”

萧廷琛仍旧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珠帘内.

谢容景紧攥着苏酒的手,“苏小酒,我……”

他心跳如擂。

想要告白,却又怕唐突了人家。

“二公子,你究竟想说什么?”

少年沉吟酝酿良久,终于鼓起勇气,大喊道:

“苏小酒,我——

“呕——!”

少年喝太多,猛然吐了出来!

还全吐到了苏酒身上!



三章四千字。

晚安安。

第234章 少年有些惆怅

苏酒默默看向自己的袄裙。

这是爹爹给她买的第一套衣裳。

她很珍惜爱护,平日里都舍不得穿的。

今日是祖母寿宴,才特意拿出来穿上。

谢容景捂住嘴巴,“呃……对不起啊小酒,我,我喝多了,不是故意的。”

苏酒抬眸,微笑,“这有什么,二公子不必道歉。只是二公子醉成这样,待会儿出去,怕是要给人笑话。”

“那怎么办?”

“没事,我给你醒醒酒。”

苏酒取来酒坛,启了封泥,面无表情地朝谢容景泼去。

正是数九寒天,谢容景从头到脚被酒淋了个透,整个人都懵了。

苏酒扔掉酒坛子,“都说喝酒误事,二公子也该改改这毛病了。”

说罢,寒着小脸,转身去厢房更衣。

谢容景急忙去追:

“苏小酒,你听我解释!我——

“呕——”

珠帘后,萧廷琛慢条斯理地在圈椅上坐了,端起香茶轻呷。

桃花眼底晕染出笑意,好似被春风吹开的涟漪。

他早知道谢二喝多了会吐,所以才特意叫他多喝点酒去告白,甚至不惜亲自上场陪他一起喝。

徐紫珠跟着坐了,好奇道:“谢二这事办砸了,怀瑾哥哥却很高兴。怀瑾哥哥不希望小酒嫁给谢二?”

“我家妹妹年纪尚幼,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年纪。”

“原来如此……”徐紫珠笑了笑,“可是怀瑾哥哥与我,却已经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怀瑾哥哥,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徐姑娘才貌出众,却非我良配。抱歉。”

萧廷琛挑了挑眉,淡漠离开。

徐紫珠原本温柔的脸色,瞬间狰狞!

她攥紧绣帕,手背上青筋暴起!

她不想听这个男人说抱歉!

她要的,

是他的爱!

她要抱歉做什么?!

……

萧廷琛来到厢房,远远看见霜降守在门口。

过了会儿,苏酒换好衣裳出来,正欲往前院走,却被他叫住。

小姑娘诧异,“小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廷琛抱臂靠在廊柱上,打量她几眼,小姑娘穿一袭月兰细袄,衬得容貌稚嫩可爱,脸蛋粉嫩嫩的,很讨人喜欢。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过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小哥哥平日巴不得我离你远远的,今儿倒是稀奇。难道小哥哥见不着我,还会想我不成?”

“对呀,我可想死小酒儿了。”

“小哥哥现在才知道我的好,已经晚了。”小姑娘傲娇,“再过几年,我就会嫁出去。等到那个时候,就算小哥哥再如何想我,也见不着我的!”

说完,欢欢喜喜地走远。

寒风中,少年勾唇轻笑。

——若嫁了人就见不到,那他不许她嫁人就是。

他萧廷琛的东西,谁敢抢?

……

却说寿宴结束后,谢容景回到谢府,左思右想不得安稳。

他垂头丧气地坐在书案边,费了好大心力才写了封致歉信,想送给苏酒。

他爬到矮墙上,看见苏酒正坐在檐下读书。

“苏小酒!”

他喊了声。

大约觉得很不好意思,喊完就躲到围墙后面。

苏酒抬头,没看见谢容景人,却看见他的手在矮墙边晃来晃去,手上还拿着封信。

她蹙着眉尖走过去,正欲接过那封信,却不知少年在想什么,又把信收了回去。

“谢二公子?”

“你的好友撤回了一封信息……”

少年声音闷闷。

第235章 合香大赛

苏酒无奈,“二公子,你有事直说就是。你我之间,何须拐弯抹角?”

少年背靠矮墙,慢慢把手里的信封揉成团儿。

文墨不通的少年,觉得纵便在纸上写下千言万语,也不及亲口说一句对不起,来得更有意义。

他黯然垂眸,“苏小酒,今日弄脏了你的袄裙,对不起。”

苏酒怔住。

片刻后,她笑了笑,“起初我是挺生气的,因为那是我爹给我买的第一套袄裙。不过我知道,二公子不是故意的。”

“苏小酒,你能不能别叫我二公子?!”

谢容景突然转身,踩在石头上,从围墙后探出脑袋。

苏酒仰头,在看到少年眼底的真诚与炽热时,愣了愣。

“你可以叫我谢容景,可以叫我谢二,或者我有福气,被你称一声谢家哥哥……但是,唯独不要叫我谢公子……”少年耳尖微红,“那样,太生分了!”

在两人说话时,前院。

客人走得差不多了。

萧廷琛被萧渝唤到厢房,踏进门槛,瞧见圆桌上堆着不少锦盒。

萧渝正在吃茶。

瞥见少年进来,他淡淡道:“坐吧。”

“三叔,这些礼物是……”

“是谢荣致亲自送来的。他,想给小酒和他弟弟定亲。虽说小酒年纪尚幼,但提早定亲,也不是不可以。我见过谢容景,虽是个顽劣子弟,但心性是很好的。你与谢容景曾做过多年同窗,依你看,此少年如何?”

“三叔心里既已有了想法,又何必问我?”

“我是小酒的父亲,自然要事事考虑周全。怀瑾,你若有意见,不妨直言。”

萧廷琛晃悠着茶盏,幽幽道:“谢二是守诺之人,他若喜欢小酒儿,必定倾尽一生去喜欢。只是他志不在读书,将来所走之路,也许是武举,也许是参军。

“沙场上刀剑无情,说句难听的,天妒英才也未必不可能。到那个时候,妹妹又该怎么办?”

萧渝皱眉。

他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指尖拂拭过那些锦盒,“那么,依怀瑾的意思……”

“再等几年。至少,等妹妹豆蔻之年,懂得什么是喜欢时。等到那个时候,再去谈婚论嫁也不迟。”

萧渝思虑良久,点了头。

明德院。

苏酒茫然地看着谢容景,“为什么?”

她觉得她和谢二公子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用兄妹相称的地步。

“因为,我,我很……我……”

谢容景想说他很喜欢她,可话到嘴边,却因为害羞,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结巴了半天,他才涨红脸,小声道:“因为小酒很可爱,我想有个小酒这样的妹妹……”

说完,

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原来如此,”苏酒眉眼弯起,甜甜唤道,“谢家哥哥!”

谢容景尚未答应,萧廷琛不知何时回来的,双手拢在袖管里,嗓音温和,“小酒儿,过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东西?”

苏酒好奇地随他进屋。

留下谢容景独自趴在围墙上。

冬风无力。

少年有些惆怅。



长时间对着电脑眼睛疼,今天少更一章,希望宝宝们理解,么么啾。

第236章 担心他

过了会儿,

萧廷琛从屋子里搬出一箱焰火,“瞧瞧,这可是我特意为妹妹准备的,天南海北的焰火,各式各样的都有。谷雨惊蛰,还不快过来给小姐放焰火看?”

谷雨和惊蛰是放焰火的高手,各式焰火被他们玩出绚烂夺目的花样,令苏酒大开眼界,惊喜不已。

白露和霜降陪着她,跟着拍掌叫好。

青衣布鞋的少年郎静立檐下,默默看了会儿小姑娘娇憨天真的笑颜,直到确定她眼睛里满是光彩而无孤单,才微微一笑。

苏酒玩了一刻钟的焰火,却觉得少了些什么。

小姑娘朝四周张望,没看见萧廷琛。

她把焰火棒塞到霜降手里,奔进寝屋。

寝屋里空空如也,并无小哥哥的踪影。

她皱了皱眉,跑出来拉了谷雨询问,谷雨笑哈哈道:“小姐不必担心,公子他去前院喝酒,还不知道什么时辰回来呢!公子说了,等放完焰火,就回来陪小姐守岁!”

焰火绚烂。

苏酒瞧见谷雨的眼神不自然地转向旁边。

他分明,

是在撒谎!

小姑娘又跑进寝屋,打开衣橱,小哥哥的衣裳都是她亲自洗干净整理好的,稍微一翻,就发现少了一套桔梗蓝箭袖劲装。

可是,小哥哥在萧府里从不穿劲装……

他去了哪里?

女孩儿眉尖紧蹙,脑海中一个个掠过可能的地点。

书院,鸡鸣寺,天香引,海棠馆……

海棠馆?

她忽然记起,当初小哥哥与汪虎在海棠馆的谈话。

小哥哥说,他可以帮汪虎杀了漕帮的阎千岁,扶持他做第一把交椅。

难道,

他去了漕帮?!

她拔腿就往外跑。

她腿短,还没跑出明德院,就被霜降抱了起来,“小姐,天寒地冻的,又是除夕夜,您要往哪儿跑?”

“我……我去前院找爹爹……”

她撒了个谎。

霜降把她从门口抱回来,“老爷叫您在院子里好好待着,说喝完酒,就回来与小姐一起守岁。小姐呀,这么晚了,可不敢乱跑的!”

苏酒着急不已,却拗不过霜降,润黑眼珠微微一转,忽然道:“我,我刚刚玩出一身汗,我想沐身……”

白露过来,瞧见她额角果然沁出细汗,于是不疑有他,笑道:“那奴婢去给您烧水。”

沐身时,苏酒打发了她们在外面守着,自个儿悄悄从后门溜了。

她不过是个孩子,打矮树丛里钻过,轻易而举就能避开其他小厮侍女,顺着矮墙翻到谢府,又从谢府溜了出去。

长街热闹。

街巷的屋檐下挂着不见尽头的红灯笼,门窗后传出阖家团圆的笑闹声。

青石板积了雪,苏酒飞快跑过,留下一长串小脚印。

“漕帮,漕帮……他们,应该在秦淮河畔!”

女孩儿喃喃自语,呼出的小团白雾遮掩了视线。

却仍旧能够瞧见,她眼底的紧张与担忧。

——小哥哥,你等等我,一定要等等我……

她眼眶微润,在心里呼喊。

却连自己都没察觉到,她对萧廷琛,竟也会如此担心。

第237章 艳福不浅

秦淮河畔,停泊着无数画舫。

其中最盛大华美的一座,建有两层金碧辉煌的楼阁,楼阁上挂有匾额,大书着一个“武”字,力道遒劲,气势粗犷。

楼里传出男人们的助威呐喊声,热闹极了。

“这里就是我们漕帮总舵。”汪虎引着萧廷琛,乘一叶小船而来,“萧公子,你果真想好了,要挑战阎千岁?须知,自从二十年前阎千岁战胜鸡鸣寺十位高僧,就很少有人敢挑战他。唯一的几位挑战者,还都是江湖上颇负盛名的刀客。然而不出意外,每个人都被阎千岁用拳头生生砸成肉酱……”

若不是忌惮阎千岁那身功夫,这么多年以来,他汪虎又怎甘于屈居人下?

他瞥向少年。

穿桔梗蓝劲装的少年郎,长身玉立于船头,唇红齿白,姿容不俗。

河面落着细雪,他修长的指尖托着一根极细的烟管,正悠然自若地吐出烟圈。

他又提醒道:“萧公子,武斗与你们科举不同。上了擂台,生死自负。就算将来萧家找上门,我们漕帮也不会负责的。”

萧廷琛微笑,“放心,纵便我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来寻你们麻烦。”

说完,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苏酒的身影。

他勾唇,改口道:“或许,会有个小女孩儿来找你们问罪。”

小船徐徐靠近那艘奢华大船。

汪虎领着他登上船,抖了抖肌肉纵横的黝黑面庞,“萧公子,登上这艘船,可就容不得你反悔了。若你果真能杀了阎千岁,我汪虎就认你做干弟弟,让你当漕帮的老二,将来你要运输货物,哥哥我一概给你免了运费!”

少年笑容温雅。

他要汪虎那点小恩小惠做什么?

汪虎惦记着漕帮一把手的位置,

他又何尝不是?

只要吞下漕帮,就能垄断江南货运,不仅能挤垮对手,更能大大减少经商成本。

日积月累,其中诞生的利润,称之为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而这些,

都会成为他将来步入长安城的筹码。

走在前面的汪虎,笑容满面。

他只当萧廷琛读书读傻了,才会妄图挑战阎千岁。

不过对他而言,萧廷琛的挑战有百利而无一害。

输了,也不过是丢了萧廷琛的性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若是侥幸赢了,他汪虎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坐上漕帮一把手的位置。

不论是阎千岁这几十年来私底下积攒的金银珠宝,还是那些被他豢养在凤华台的美人,他都能收入囊中……

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萧廷琛随汪虎踏进楼阁,只见楼阁富丽堂皇,来自江南上百条河流的漕帮小头目,足有数百名,济济一堂,兴奋地对着大堂中央叫好。

大堂中央是两名壮汉,正激烈地进行肉搏。

萧廷琛抬眸,看向对面。

对面紫金太师椅上,正襟危坐着一位五十来岁的男人。

与汪虎等人不同,他的花白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身穿棕黑织金如意纹宽袍大袖,胸宽背阔,双眼有神,颇有一代宗师风范。

两位美人跪坐在他脚边,正低眉顺眼地为他捏腿。

“啧,倒是艳福不浅……”

少年轻笑。

第238章 倒是可爱

另一边。

苏酒喘着气跑到秦淮河畔,却见河面泊着成百上千艘画舫,一路往不见尽头的下游排列而去。

灯火鎏金,笙歌繁华,根本无法分辨小哥哥在哪里。

她很着急,叫了个船夫询问,那船夫打量她两眼,“半两银子,我送你去漕帮总舵。除夕夜里,可不好找船咧!”

真是狮子大开口。

苏酒咬牙付了银钱。

船夫一点竹蒿,轻舟小船飞快往远处驶去。

来到那座奢靡华贵的大船前,苏酒想登上去,却又被看守大船的小厮讹了二两银子。

小姑娘心头直滴血,暗道早知今夜破财,她就不来了!

大魔王那个祖宗,

难道还能死在这里不成?!

这么想着,小厮叮嘱她道:“我看你是小姑娘,才放你登船的!你就装作是船里的婢女,远远看个热闹见识下世面,可不敢去惹贵人!不然的话,我也会被你连累的!”

苏酒乖巧地点点头,往楼阁而去。

楼阁很大,她没有引路人,连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

正探头探脑时,忽然被人从背后敲了下脑瓜:

“你这小婢,在这儿躲什么懒?姑娘那边缺人伺候,你还不快过来!”

“哦……”

苏酒抱着脑袋,悻悻随那群侍婢往二楼去。

她们进了一座陈设华美的闺房,苏酒举目四望,瞧见一位美人姐姐端坐梳妆台前,两名侍女正仔细为她梳妆。

美人姐姐有一双特别漂亮澄净的杏眼,顾盼流转间隐含媚意,分外勾人。

其他婢女端着红漆托盘进进出出,托盘上摆着衣妆等物,俱都精致非常。

她着急去寻萧廷琛,想趁这群人不注意溜掉,偏偏被那位美人姐姐从铜镜中点了名:“你是谁?”

众人齐刷刷望向苏酒。

小姑娘讪讪,“我,我……”

“倒是可爱。”少女抬手示意其他婢女都退下,只单单留下苏酒,“你过来,为我更衣。”

苏酒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为她更衣。

扣拢盘扣时,她下意识抬头,瞧见这美人姐姐竟在流眼泪。

少女抬袖拭去泪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你与我妹妹一般大,我瞧着亲切。我与妹妹,已有多年未曾相见了。”

苏酒懵懂,“美人姐姐为什么不去见她……”

少女弹了下苏酒的脑门儿,“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被阎千岁抓来,连自由都没有,又哪能出去见妹妹?”

她语带惆怅,媚眼晕染开浅浅的红晕,仿佛枝头桃花。

“阎千岁?”

“就是这大船的主人呀,漕帮赫赫有名的‘阎王爷’,你怕不怕?”

少女苦中作乐般笑了笑,“与我这般境地的,还有很多姑娘。她们被关在凤华台,随时等候阎千岁的宠幸……我听说他是市井流氓出身,能够坐到今天的位置上,撇开残暴不谈,倒也算得上厉害了!”

她自古言语,忽然把苏酒摁在铜镜前,笑道:“你瞧,咱俩长得有点儿像哎!特别是这双眼睛,站一块儿你就像我妹妹……”

苏酒着急去寻萧廷琛,无心听她说这些,只得据实以告,想要离开。

“你兄长要去挑战阎千岁?!”

少女惊讶。

第239章 挑衅

大堂。

两名肉搏的壮汉,正酣战到激烈处。

大堂里的赌注下得飞起,双方赌注暂时持平,数百人不停呐喊助威,想让自己下注的对象赢得比赛。

萧廷琛看得兴起,不防被人从背后拍了下,“哥哥也来看戏?”

异族打扮的少年,捧一袋瓜子,挤在人堆里嗑得起劲儿。

“金时醒?”

“哥哥可是诧异我为何会在这里?嘿嘿,除夕夜家里怪冷清的,所以来这儿看戏押注,说不定还能赚上一笔呢!”

金时醒说话的功夫,其中一名壮汉陡然发力,把对手狠狠撂倒在地!

庞大健硕的身躯猛然从半空中跳落,双肘狠狠压在对手肚子上,生生叫他的对手如同虾子般弯起,嘴里喷出大股血液!

双腿.间,更是惨不忍睹。

屎尿与血液迸出,甚至连五脏六腑的碎片和肠子都出来了!

四周之人不仅不觉得可怖,反而纷纷叫好,赢钱的人更是喜上眉梢。

获胜的壮汉得意洋洋地站起身,朝四面八方拱手致敬。

汪虎低声:

“这就是漕帮的肉搏战,野蛮,霸道。上了擂台,生死自负。刚刚获胜的这位壮汉,已经在这个擂台上连赢十局,是江南一带有名的拳把式。然而,他在阎千岁手底下,甚至走不过十个回合。萧公子,你可还敢挑战阎千岁吗?”

萧廷琛还未回答,金时醒哭道:“完了完了,我可是押了五百两银子出去的,这下好了,输得连裤衩子都没了!好哥哥,你去旧院替我买条裤衩吧,也不枉咱俩交情一场呜呜呜……”

“裤衩子没有,帮你赚回银钱,却是可以的。”

“哦?”金时醒破涕为笑,“好哥哥,那你告诉我接下来参赛的人是谁,你教我押个能获胜的呗?”

萧廷琛微微一笑,踏了出去,“押我。”

金时醒怔住。

再望去时,身姿劲瘦的少年,已经站到大堂中央!

他含笑,朝上座抱拳,“小子萧廷琛,愿向阎老讨教一二!”

满堂寂静。

闭目养神良久的阎千岁,慢慢睁开眼。

分明已经是五十岁的老人,可他眼神清冷威严,隐隐可见暴戾残酷。

“挑战我?”

他开口,嗓音浑厚犹如撞钟。

萧廷琛仍旧保持微笑,“还望阎老不吝赐教。”

阎千岁踹开为他捏腿的两位美人,缓缓站起身。

铜锣敲响,

代表这场擂台赛已经开始,双方都不能退赛。

四周是翻天倒海的议论:

“握了个大草,萧廷琛是谁?真有种,竟敢挑战阎王爷!”

“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是谁来着,天香引的花魁娘子?还是海棠馆唱曲儿的小娘?”

“呸呸呸,他是今秋宋州乡试第一名,萧府的五公子!”

“文弱书生罢了,也敢挑战阎王爷,吃饱了撑的还是读书读傻了?”

“管他呢,反正咱们有好戏看了!阎王爷多年不曾出手,听闻武艺精进许多,倒是可惜了这小子一身好皮囊,嘿嘿嘿……”

金时醒扶额。

想了想,还是喊道:“好哥哥,你放心,我便是拼尽家当,也要给你准备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椁!你只管去死,不必忧心身后事!”

萧廷琛回头,对方正朝他露出一个非常义气的表情。

他转而望向阎千岁,轻笑,“听闻三十年前,阎老曾以一己之力,力战鸡鸣寺十位高僧。三十年过去,阎老已是垂垂老矣。不知这筋骨与从前相比,如何?可需要小子让你几招?”

他说完,

满堂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是在挑衅阎王爷?!

阎老缓声,“好狂妄的小子……”

话音未落,

他犹如一枚从天而降的巨石,疾速掠向萧廷琛!

“砰”一声巨响!

众人看去,那位披着桔梗蓝大氅的少年郎,整个人被阎千岁用拳头砸进墙壁,生生把墙壁撞出无数道纵横交错的裂缝!



周末愉快。

第240章 笑话

闺阁华美,绣帘低垂。

“你说,你兄长,要去挑战,阎千岁?!”

少女一字一顿,满脸不可置信。

苏酒认真地点点小脑袋,“我家兄长说,要杀了阎千岁,但我实在担心他。美人姐姐,你能带我去阎千岁那里吗?”

“哈哈哈哈哈!”少女捶桌大笑,“苏酒啊,你是叫苏酒吧,你真会讲笑话!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苏酒小脸绷得很紧,“我没有与你说笑!”

“你知道阎千岁什么来历、什么本事嘛,就敢说你兄长要挑战他?”

少女坐直了身子,扳着手指头讲给苏酒听,

“阎千岁,自幼无父无母,混迹街头吃百家饭长大。十二岁就在街头杀了人,躲进漕帮后杀性更重,手底下亡魂无数!

“二十岁力战鸡鸣寺十位高僧,打了三天三夜终于获胜。回来后第二天,就血洗漕帮,直接坐上了一把手的位置。

“苏酒,我不知道你哥哥究竟是什么人,但他是绝对,绝对打不赢阎千岁的。”

苏酒小脸苍白。

她知晓阎千岁很厉害,却没料到他竟然这般厉害!

小哥哥他……

行不行啊?

少女瞧见她眼底的担忧,忽而把她揽到怀里,“我有个主意,或许能帮到你哥哥。”

“什么主意?”

少女附在苏酒耳畔一阵低语。

小姑娘眼眸微动,“围魏救赵?”

“正是!趁你哥哥纠缠阎千岁时,咱们悄悄去凤华台,把被阎千岁囚禁的女孩儿全都放出来。然后咱们再去报官,告阎千岁强抢民女之罪。等官府的人过来,你哥哥不就能得救了?”

苏酒歪了歪头。

这个女人刚刚还跟她说,她在市井间长大,没读过书,可她说了一句‘围魏救赵’,她却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个女人,并不简单。

她是想利用她去救人,还是真心实意要用围魏救赵来帮小哥哥?

然而她苏酒也不是温室养大的娇花,在市井摸爬滚打多年,难道半点儿心机都没有吗?

这么想着,细白小脸满是纯稚,“美人姐姐,凤华台在哪里?门口可有侍卫看守?里面住着的,全是小姐姐吗?还是暗藏着很多高手?”

少女望着苏酒的目光微微变化。

她以为这小姑娘不过是官宦世家里没见过世面的小姐,没想到……

她笑了笑,“凤华台就在隔壁画舫。里面不只有小姐姐,还有堆积成山的金银珠宝,还有其他漕帮头目的家眷,还有阎千岁最称手的兵器。这等要塞,自然有侍卫看守。

“虽说报官或许行不通,但能够趁机毁掉阎千岁的兵器,不也是极好的吗?毕竟阎千岁不讲规矩,若果真打不过你兄长,命人去取武器也是有可能的。端只看,你愿不愿意为你兄长冒险。”

苏酒沉吟。

阎千岁的兵器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其他漕帮头目的家眷也在凤华台……

此话何解?

难道,这是阎千岁控制属下的手段?

片刻后,她眉眼弯起,“好,我随你去凤华台。”

少女眯了眯眼,不解苏酒为何答应得如此爽快。

第241章 宛如修罗

画舫大堂。

四周是无数倒喝彩声。

萧廷琛睁开眼,吐出一口血水,缓慢从墙壁落地。

他解开大氅,随意扔在地上。

稍微活动了下拳脚,少年骤然冲向阎千岁!

速度之快,围观众人只能看见一道残影!

“砰!”

少年尚还稚嫩的拳头,与阎千岁的老拳生生撞到一处!

尘埃飞扬!

金时醒探着脖子往前张望,这两人体型有如云泥之别,就好像是一块石头,想要撞击山峦!

阎千岁盯着萧廷琛。

力道与力道的较量,这辈子他还不曾输过!

他下盘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萧廷琛嘴角挂着血渍,却仍旧面带笑容。

只是袼褙白底的黑布鞋,却悄无声息地往后滑去寸余。

显然,

力量上,他并非阎千岁的对手。

下一瞬,少年陡然拔地而起,在半空中以扫堂腿,霍然扫向阎千岁的脑袋!

“哼,雕虫小技!”

老人冷笑,抬手抓住萧廷琛的脚踝,苍老的五指化作鹰爪,骤然施力!

鲜血迸出,金时醒仿佛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可那青衣布鞋的少年,却根本不在意那点儿疼痛,双手做刀,骤然插入老人的背部!

随着这一招得手,他身形迅速倒退数十步。

张开的白细指尖,往地面淋淋漓漓滴着鲜红血液。

少年的桃花眼笑得眯起,“阎老的本事,就只有这么点儿吗?虽说美人迟暮是很可怕的事,可英雄迟暮,同样令人惋惜呢。”

说话间,猩红舌尖抵上牙齿,缓慢地舔了舔唇角血渍。

嗜血邪肆,宛若修罗。

大堂里安安静静,谁也没敢再出言嘲讽。

毕竟,三十年来,这少年是唯一一个,能够令阎老受伤的人了!

“呵,原来刚刚让老夫抓住脚踝,不过是虚晃一招……”老人嗓音沉稳,并不在意背后的两道伤口,“只可惜,男人的战斗,并不是光有小伎俩,就足够的。哦说错了,如你这等乳臭未干的小儿,毛都没长齐,又算得上什么男人?”

四周人哄笑出声。

“毛长没长齐,不如我脱了裤子给你瞧瞧?”

少年含笑,作势就去撩衣裳。

金时醒“啧啧”两声,“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我说好哥哥,你要脱就快点儿,这么多人等着看呢!”

汪虎看白痴般看他一眼。

结果,萧廷琛没脱裤子,阎千岁倒是慢慢膨胀开肌肉,“嗤啦”一声响,手臂与胸口上团团鼓起的肌肉,竟生生撑破了衣衫!

麦色的肌肤,在灯火下闪烁出油光,肌肉扎实坚硬,把背部的伤口生生挤压成缝,半丝血液也无法渗出!

他是真正的虎背熊腰,看起来比刚刚还要霸道壮硕!

体型足以傲视全场所有男人!

众人震惊之余,金时醒忍不住吐槽,“不是,阎老啊,人家只想看萧怀瑾脱,谁要看你脱了?你也老大年纪了,要不,还是把衣服穿起来吧?”

旁边汪虎深感无力。

场中,阎老只盯着萧廷琛,沉声道:“小子,你知不知道,你惹怒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他的气势,瞬间比刚刚拔高了不止三倍!

两人再度交手!

所有人都在叫好,

所有人都下注押阎千岁获胜。

金时醒挤在人群中,从裤裆里掏出最后一枚银锞子,不舍地吻了吻,“萧廷琛啊萧廷琛,这最后一两银子,我就押在你身上了……我够兄弟吧?”

他把银锞子扔进托盘。

随着“铛”一声脆响,大堂中央,被揍了十几拳的萧廷琛拔地而起,从高空之中陡然降落,连续几脚,终于使阎千岁稍稍退后!

可那体型庞大骇人的老人,却越战越勇,比鹰爪还要凌厉的双手骤然抓向萧廷琛!

少年唇角始终挂着冷笑,利落避开他的袭击。

他借着惯性,蕴含着千百斤力道的拳头,猛然砸在阎千岁的下腹!

阎千岁吐出一口污血,顺手从兵器架上抄了柄长矛,刺向萧廷琛!

少年没料到他会突然用兵器!

雪亮锋利的矛头,

刺穿了他的胸口!

阎千岁怒吼着,手臂上的肌肉一团团鼓起,青筋纵横骇人至极!

他以雷霆万钧之势,把长矛掷了出去!

长矛深深扎进墙壁!

青衣少年犹如被刺穿的一尾鱼,无力地挂在墙上。

脑袋低垂,殷红血液从嘴角滑落到白皙的下颌,再慢慢滴落在地。

被长矛洞穿的胸口,同样渗出浓浓的的鲜血。



别怕,小哥哥会反杀的。

谢谢宝贝们的打赏和喜欢!

第242章 金钗

凤华台就建在隔壁大船。

金碧辉煌,豪奢程度不亚于漕帮总舵。

自称诗诗的少女,带着苏酒离开总舵,沿两船之间相连的木拱桥,轻车熟路地往凤华台而去。

凤华台高达三层,重檐下挂着艳色灯笼,隐约能听见里面传出女子们寻欢作乐的笑声。

朱门紧闭,看门的守卫拦住两人,皱眉道:“你们这是……”

“阎老跟人打起来了,不要奴家伺候……那边乱糟糟的,奴家怕得很,所以先一步回来。”

诗诗娇俏柔弱的模样,叫几个守卫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其中一人道:“诗诗姐不会说谎的,我刚刚就看见大堂里有个读书人挑战阎王爷,可惜我要换班,没能接着看下去……你们听听,那边真热闹!”

侍卫们不疑有他,拿钥匙打开朱门,把两人放了进去。

苏酒踏进凤华台,触目所及,珠玉做灯,黄金为砖,此间富贵,令人瞠目结舌!

而这些,据诗诗所言,竟然都是阎老的私人财富!

可想而知,漕帮每年的利润有多么惊人。

怪不得小哥哥一心想吞并漕帮……

她想着,诗诗介绍道:“一楼居住的都是漕帮各个大小头目的家眷,二楼是阎老从各地掳掠来的美人。至于三楼,我曾有幸去过一次,里面堆积着富可敌国的金银财宝。乖乖,我当时只看了一眼,就吓得腿都软了!”

她望了眼苏酒,又笑道:“我们姐妹私底下攒了很多迷药,待会儿我们会把迷药放进酒里,你要做的,就是把那些酒拿给守卫喝,就说是阎老犒赏他们的,明白了吗?等他们都晕过去了,我们就能逃走了。”

苏酒笑容纯稚,甜甜应好。

诗诗迫不及待地上楼去拿迷药。

苏酒独自站在楼下,眼眸神情几度变幻。

都是市井上摸爬滚打的,诗诗今夜暴露的马脚,太多了。

先是撒谎,后又牵扯出什么迷药。

寻常姑娘,懂得这些手段吗?

先撇开诗诗的来历不谈,苏酒觉得她所谓的迷药并不简单。

那些药恐怕不能迷晕守卫,反而会直接送他们下黄泉。

小哥哥挑战阎千岁,若是能赢,那么诗诗她们就能成功逃掉。

若是输了,阎千岁会杀了小哥哥,她苏酒害死那么多守卫,也会被漕帮的人抓住处死。

至于诗诗,到时候完全可以把所有罪责推到她头上……

人心险恶,

不得不防。

小姑娘在大堂里转了一圈,最后闯进一座宽大豪奢的房间。

这里面用白玉砌了方宽大的浴池,热水从青铜兽首里淌出,烟雾缭绕,数十位妇人带了小孩儿惬意地泡在里面,正兴致勃勃的侃八卦。

苏酒装作婢女,把池边乱七八糟的衣物、首饰一件件收好。

做完这一切,她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宽袖里,却赫然多出几十枚金钗。

小姑娘呼吸急促,抬步就往朱门跑。

看门的守卫不耐烦地把她放出来,骂道:“别总是出出进进,我们开锁也很烦的!”

小姑娘低着头,乖巧应是。

第243章 英雄末路

总舵。

满堂寂静。

金时醒捂住眼睛,“南无阿弥陀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谁来救救那个傻子啊……”

阎千岁狞笑着,一步一步朝萧廷琛走去。

他拔出长矛,浑身浴血的少年缓慢滑落在地。

“小子,这就是你的本事了?”老人在他跟前单膝蹲下,一把揪住他的头发,“虽说只是三脚猫,却也比我独自练拳来得有意思……”

赤.裸.裸的羞辱。

萧廷琛慢慢抬起头。

白皙秀丽的面庞,浸润着鲜红血液。

他仍旧微笑,“都说阎老乃是江南一带的绝顶高手,今夜交手,好像也不过如此……不过,到底比我在院子里打桩,来的有意思……”

死到临头,

他仍在挑衅。

阎千岁双眼一眯,攥紧他的头发,猛然把他的头磕向墙壁!

“哐哐哐哐哐!”

擂鼓般重重撞击了五下,就连墙壁都被撞出了裂缝!

那个青衣少年,

满脸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阎千岁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却见他即便血流满面,也仍旧保持微笑。

他沉声,“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你的确是个狠种,是个男人!”

他活了五十年,从没见过伤成这样,还能笑得出来的人!

若非即将折损在他手里,假以时日,这个叫做萧廷琛的少年,必定闻名天下!

少年低笑几声,“能赢得阎老的夸奖,小子甚是欣慰……”

“那么,就抱着这份欣慰上路吧!”

阎千岁话音落地,用上十二分的力气,陡然把萧廷琛的脑袋撞向墙壁!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既紧张又兴奋地等着看少年脑瓜被撞碎的场面。

然而!

不过一瞬之间,一根比小指还要细的淡紫描金细烟枪,从袖管滑落到少年手中。

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把烟枪刺进阎千岁的左眼!

血液四溅!

老人捂住眼睛迅速倒退,因为愤怒,须发皆张,“竖子怎敢偷袭老夫?!来人,给我把他抓起来!”

四周人潮涌动,漕帮的大小头目,纷纷袭向萧廷琛!

青衣布鞋的少年郎,浑身浴血,靠坐墙边。

他吐出一口污血,唇角轻勾。

就在他即将被人潮淹没的刹那,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

“谁也不许动!”

这声音出现得突兀。

众人仰头看去,二楼扶栏边,站着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姑娘。

小姑娘容貌俏美,怀里还抱着几十枚金钗。

被这么多凶神恶煞的人盯着,苏酒咽了咽口水。

裙子底下的小腿颤抖着,她面上却强作镇定,“公子的手下已经控制了凤华台,你们的家眷,皆在我家公子手中!你们若是胆敢出手,就等着为那些妇人小孩儿收尸吧!”

说完,“哗啦”一声,把钗饰全部扔到大堂。

她在撒谎,

也在打赌。

赌这些男人,是否在乎他们的亲人。

汉子们仔细望去,果然在里面找到了自家夫人的东西。

一时间,不少人都犹豫起来。

他们早就恼恨阎千岁控制他们的家眷,再加上这些年来,漕帮的利润大头都被阎千岁一人独占,因此恨不得早日推翻这个男人。

只是碍于对方蛮横的武力,始终不敢动手。

可如今……

英雄末路,似乎,也能够一搏?

就在他们权衡利弊时,萧廷琛猛然袭向阎千岁!

左眼遭到重伤的老人,没料想他竟然还有力气袭击自己,猝不及防间,瞧见少年双手持刀,凌空而来!

他下意识避开,却到底慢了些,虽避开了心脏位置,可胸口被长刀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白骨森森,骇人至极!

四周的漕帮头目没再犹豫,在这紧张关头,一起选择了背叛阎千岁!

老人大笑着,连道三个“好”字,身形犹如鬼魅,倏然消失在大堂里!

汪虎大喜过望,志得意满地站出来,指挥道:“老奸贼定是逃出了漕帮,给我追,取得首级者老子重重有赏!”

正沾沾自喜之际,

一柄刀从背后贯穿了他的心脏!

萧廷琛微笑,“汪大哥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引我来了漕帮,不如一把手二把手的位置,一道送给我?”

汪虎不敢置信,想要回头,却被萧廷琛一脚踹了出去!

他倒地身亡。

至死也没能想通,自己究竟弄了个怎样的财狼虎豹,进了这漕帮!

萧廷琛刀口舔血,桃花眼因为充血而愈发邪肆妖媚。

毫无读书人的儒雅温柔。

他笑吟吟转向骇然至极的众人,温声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想来阎千岁还藏在漕帮,只等咱们倾巢而出后,他再顺水路离开。还请诸位兄弟封锁大船,不许任何人进出,务必把阎千岁搜出来。”

分明是温雅如酒的声音,却叫众人抖了三抖,脊背发寒。

嘤嘤嘤,

这个读书人好可怕!



这一章字数是比较多的,不要再说我更得少啦。

你们家作者章节字数比较飘忽。

第244章 铁骨柔情

他们不敢迟疑,连忙照做不误。

众人散开后,苏酒紧张地奔了过来,“小哥哥!”

她把萧廷琛扶到大椅上,拿手绢给他擦血,却如何也擦不干净。

萧廷琛用手背随意揩了把脸上的污血,“去,给我找一身干净衣裳,再拿些止血药。”

“可是小哥哥这个伤势,必须看大夫才行!”

“看什么大夫,你哥哥我现在没那个时间。你若不去,大年初一就不给你压岁钱了。”

少年笑着,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苏酒拗不过他,只得咬牙去给他找衣裳和止血药。

她爬上楼,直奔诗诗待过的雅座,很快从梳妆台的匣子里翻出了止血药。

正欲离开,四周忽然灯火全灭。

就连雕门,也被缓慢关上。

背后,传来粗重而又虚弱的呼吸声。

小姑娘强作镇定地转过身,借着微弱光线,看见浑身是血的老人,正靠坐在墙角。

对上她的目光,老人龇牙一笑。

牙缝中血液四溢,甚是可怖。

“把你手中的药,拿来!”

老人捂着心口,冷声命令。

独自面对这尊煞神,苏酒腿软。

可她知晓对方取自己性命易如反掌,因此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她把止血药递给老人,正欲后退,老人忽然又道:“过来,给我包扎伤口!”

小姑娘被迫在他跟前蹲下,依言为他包扎起来。

她的手法很生疏,指尖屡屡戳到伤口上的血肉,惹得老人连连闷哼,皱眉道:“第一次给人上药?!”

苏酒点点头,愈发紧张。

老人沉默着,盯紧了她的眼睛。

带血的苍老指尖,忽然抚上她的眼角。

苏酒脊骨发寒,像是见了猫的老鼠,动也不敢动一下。

“你这双眼睛,跟我一位故人生得很像。”老人嗓音嘶哑,“她是我年少时倾慕的姑娘,只可惜……”

苏酒抬眸,看见老人仅剩的那只眼睛里,盛满了沧桑与怀念。

与刚刚大堂中杀气腾腾的模样,判若两人。

正是除夕夜,雕窗外落着雪。

老人嗓音淡漠,“我出身市井,而她自幼生在锦绣世家。我想提亲,却被她狠狠嘲笑了一顿。她说,只要我能打败鸡鸣寺十位高僧,就愿意嫁给我。”

苏酒默然。

原来,阎千岁之所以会去鸡鸣寺挑战十位高僧,是为了情。

“呵,我打败了那十位高僧,声名远扬,志得意满地再度上门提亲,却再次被拒。她亲口告诉我,高门寒户,云泥之别。

“那个夜晚,我杀心大发血洗漕帮,自己做了这漕帮的老大……数十年敛财无数,连抓来的美人,都是按照她的容貌挑选的……可我做的这些,大约在她眼里,非常可笑吧?”

苏酒把纱布系好,暗道怪不得诗诗说她们生得像。

大约就是因为这双眼睛吧?

但对阎千岁这份深沉的爱情,她不知如何评说。

老人忽然低笑,“一个小孩儿罢了,我与你说这些作甚?”

这么说着,却再度被苏酒的眼睛触动。

湿润清澈的眼眸,如同小鹿,带着彷徨和害怕。

她身后是窗户,除夕夜的大雪连绵不绝,一如三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被仇人围剿,晕倒在那个女人的墙角,那个女人亲自照顾他,包扎的手法粗糙又蠢笨,几次三番把他疼醒。

她生得美,像是雪夜里的神女,令他心动。

可她又很薄情,“高门寒户,云泥之别”,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伤透了他的心。

可男人大约就是很贱的动物,对上那么个冷血美人,他偏偏爱得要死要活。

阎千岁回忆着,唇角的笑容竟也算得上柔情。

恰此时,雅座的雕门被人推开。

漕帮的头目们欣喜若狂地出现在门口,“阎千岁,你果然在这里!没想到你也有今日!兄弟们,咱们总算能够杀他解恨了!”

阎千岁咳嗽了几声,淡淡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酒。”

阎千岁摘下颈间的青铜钥匙,又抓紧她的手。

苏酒只觉一阵阵热.流自老人的掌心传来。

当他收回手时,她发现自己的掌心多出了那枚钥匙。

怔愣间,阎千岁猛然释放出全部内力,粗犷嘶哑的嗓音,响彻整座河面:

“所有人听令,我阎千岁,今夜把漕帮交给苏酒!以江南漕帮两百年气运起誓,从今往后,苏酒就是江南漕帮的主人,谁敢违背她的命令,江水断绝,船只覆灭!”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对漕帮的汉子们而言,江水,比他们的性命还重要!

所以这等誓言,是世上第一等毒誓!

阎千岁大笑着,苍老的手掌猛然拍上天灵盖!

殷红血液顺着他的额头蜿蜒滑落。

英雄末路,他宁愿自杀,也不愿意死在那群小鱼小虾米手中!

那是对他的侮辱!

一代枭雄,就此殒命。

苏酒还在愣神。

漕帮的头目们,面面相觑。

本来,他们还想帮楼下那个读书人抢了漕帮信物,可是……

良久,他们才面面相觑地朝苏酒跪下行大礼:

“属下参见老大!”

五大三粗的壮汉们,乌压压对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行跪拜大礼,场面看起来非常滑稽可笑。

苏酒吓懵了,呆滞良久,才想起从前看过的戏目,讪讪道:“免,免礼平身?”

汉子们抽了抽嘴角。

大堂。

萧廷琛也听见了阎千岁的誓言。

少年一口血喷出来,气的!

想他大年夜冒险跑到这里,含辛茹苦才重伤阎千岁,怎么最后捞了全部好处的,却是苏小酒?!

苏小酒是魔鬼吗?!



第245章 收割

苏酒从楼上下来,瞧见萧廷琛身上的污血已经处理干净,金时醒正给他上止血药。

“小哥哥!”她跑过来,“咱们回家吧?”

楼阁外还在落雪,可天穹上,却挂着一轮如血红月。

苏酒很不安。

总觉得,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萧廷琛活动了下身子,见伤口处没再流出鲜血,于是强忍疼痛套上干净外裳。

他没好气地看了眼苏酒,“就算小酒儿想走,现在也走不了了。”

苏酒不解。

然而她很快听见甲板上响起整齐划一的军靴声。

没过片刻,一位中年男人领着数百名府州士兵推门而入。

男人容貌威严,苏酒曾见过的。

正是她刚到萧府时,给萧廷德送去“妇女之友”匾额的那位提刑官吴大人。

吴大人环顾四周,厉声道:“本官接到举报,你们漕帮聚众斗殴,起了非常严重的内讧!阎老呢,叫他出来与本官说话!”

金时醒不嫌事大,嚷嚷道:“阎老头就在刚刚驾鹤西游去啦,大人要和他说话,怕是有点难。你可以请个神婆,然后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烧给他。”

“胡闹!”吴大人斥责,语气却缓和了几分,“这么说,你们漕帮如今无人做主?根据朝廷律例,若是漕帮、盐帮等帮会无人做主时,朝廷会派官员接管。本官既过来了,你们还不把漕帮信物交出来?!”

江南多水路。

漕帮几乎垄断了大半个水路的运输,其利润惊人,朝廷早就眼馋许久。

今夜……

正是收割的时候呢。

“啧,官府的耳目就是多,这内讧才发生多久,吴大人就亲自带着军队过来了……”

金时醒掏掏耳朵,“吴大人打算让谁接管漕帮啊?站出来给咱们兄弟瞅瞅?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不如先让咱开开眼。”

苏酒等人默默无语。

金时醒他什么时候成漕帮的人了?

还兄弟,谁跟他是兄弟!

军队让开一条路。

苏酒望去,一位姿容不俗、身材高大的贵公子,身穿细铠,颈间系着红斗篷,踏着军靴而来。

他微笑着,在漕帮众人面前站定,“不才徐继水,见过诸位首领。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此人正是徐知州家的庶子。

徐暖月的亲哥哥。

漕帮众人脸色难看。

他们在水上野惯了,就算从前阎千岁如何剥削他们,可起码的自由还是有的。

他们宁愿如平日那般自相残杀,也不想被官府管辖。

漕帮里,一位师爷模样的老人站了出来,含笑拱手,“不瞒吴大人、徐公子,我们如今已有当家做主的人,正是这位……呃,姓什么来着,苏姑娘?”

六名壮汉,屁颠颠儿地抬来一张太师椅,恭敬地请苏酒落座。

太师椅是用一整块乌金石,按照阎千岁的体型雕琢的,苏酒坐上去,就好像小孩儿偷偷坐在大人的床榻上,娇小得可怜。

娇俏呆萌的容貌,乖巧端正的坐姿,与素来野蛮霸道的漕帮形象完全不同!

漕帮众人纷纷捂脸。

好丢人啊……

吴大人沉默良久,轻声道:“你们是认真的吗?”

第246章 杀害徐腾的凶手

漕帮的师爷咳嗽两声,“这是阎老的遗愿,我等无法违背。还请吴大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这么说着,内心却是疯狂吐槽:

他也不想这样啊!鬼知道阎千岁被这小姑娘喂了什么迷魂药!他们这些一把年纪的大男人,究竟是为什么要尊一个小女孩儿为老大啊啊啊!

徐继水轻笑,“几十年过去,阎千岁真的老了。一个神志不清的老人所立下的遗愿,如何能当真?”

苏酒稚声:“阎老是在清醒时立下的遗愿,漕帮所有人都能为我作证。这把钥匙,就是信物。我虽是个小女孩儿,但如今的确是漕帮的首领。”

说完,却后悔得要死!

鬼知道她干嘛要应下来!

她压根儿不想做什么漕帮老大好嘛!

感觉就跟山贼头子似的!

徐继水微笑着斟了两杯酒,“既如此,在下无话可说。这杯水酒,算是在下敬苏姑娘的。”

话音落地,金酒盏携雷霆万钧之势飞掠而出,袭向苏酒!

苏酒面色微凛!

这个男人,在挑衅她!

关键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伸来!

青衣布鞋的美少年,笑容盈盈立在灯火下,金酒盏衬得他指尖细白,别有一番艳色。

“我家小酒儿年纪尚幼,又是姑娘家,喝不得酒。这杯水酒,我这做兄长的,就代替她饮了。”

他朝徐继水遥遥举杯,一饮而尽。

苏酒微微侧目,瞧见一丝血渍,在少年的青衫上氤出。

艳丽绝伦的面庞,更是惨白得毫无血色。

再拖延下去,小哥哥必定重伤不治!

她眉眼凛冽,“徐公子,我漕帮还要处理阎老亡故后的琐事,烦请离开。”

徐继水慢条斯理地在大堂中转悠。

这些年官府始终不曾碰漕帮,是因为阎千岁实力高深莫测,令人畏惧。

可如今阎千岁已经死了,再加上漕帮的人在内斗中伤亡惨重,并无高手坐镇,今夜吞并漕帮,简直易如反掌!

他堂堂七尺男儿,又怎会因为一个小姑娘,就放弃到嘴的肥肉呢?

今夜,哪怕杀尽船上汉子,哪怕杀了苏酒与萧廷琛,他也要拿下漕帮!

他转身,眉目深沉,“苏姑娘这是在逐客?”

苏酒微笑,“是。”

徐继水盯紧了她。

不过是个八岁稚童,面对官府军队,竟也能这般从容……

难道,阎千岁死前给她留了后手?

男人的杀气,有一瞬间动摇。

他的目光慢慢落在萧廷琛身上。

这位萧家的庶子,平日里不声不响,却连着两次考取乡试第一。

原以为是个读书读傻了的闷葫芦,可谁能知晓,二十年未曾有过败绩的阎千岁,竟然就死在他手上呢?!

难道,他就是苏酒的倚仗?

他忽然笑了笑。

能打败阎千岁又如何,据他的线人回报,萧廷琛的肋骨被阎千岁打断数根,胸口还被长矛洞穿,这等重伤,他就不信他还蹦跶得起来!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身穿细铠的男人,猛然袭向萧廷琛!

青衣布鞋的少年,似是早有预料,及时闪身避开半丈远!

徐继水紧随而来!

交手的赫赫拳风里,他低声冷笑,“徐腾,是你杀的吧?”

第247章 攻心

“徐公子在说什么,萧某怎么听不懂?”

“负责审查徐腾案件的人,是萧廷修与我。我看不惯徐腾,萧廷修又护着自家人,所以你才能避开一劫。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萧廷琛,你自己送到我手上,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萧廷琛不以为意。

徐继水倾力而为,一路与他从大堂打破天花板飞掠到楼阁外,又一路打了回来!

他的眉头渐渐锁起。

这个少年……

仿佛有用之不竭的内力,根本就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甚至,在交手之中,还隐隐压了他半头!

徐继水忽然一翻身,稳稳落在官府军队前。

他抬眸瞥向萧廷琛,对方一袭青衣落在苏酒身后,仍是笑盈盈的模样。

正仔细观察时,苏酒又道:“徐公子,你到底走是不走?你若不肯走,不如坐下来喝一杯温酒,与我家小哥哥共赏雪景也是使得的。”

小姑娘眉眼弯弯,娇憨纯稚。

徐继水冷笑着抖了抖斗篷,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吴大人擦了把额上冷汗,知晓今晚算是白来了,只得带着府军跟上。

他们走后,苏酒急忙跳下大椅,正要扶住萧廷琛,却被对方揪住耳朵。

下一刹那,徐继水忽然去而复返。

萧廷琛骂道:“苏小酒,你才刚吃过晚膳,就闹着要吃猪蹄,哪个女儿家像你这样能吃?!你这么能吃你未来夫君知道吗?!”

徐继水目光深沉。

他看着萧廷琛,对方一袭青衣,灯火下仍是玉树临风的姿态,正吵吵得厉害。

他笑了笑,“萧公子和令妹的感情可真好。”

“呵呵,过奖过奖!”

徐继水面无表情地离开。

朱门掩上的刹那,萧廷琛面如金纸,吐出大口污血!

止血药的药效早就消失,崩坏的伤口血流不止,把青衫染成血红!

苏酒小脸苍白,却强作镇定,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你们两个拿担架来,你们两个去楼上准备一间房。还有你,师爷,你们漕帮,应当有随行大夫吧?去把他喊来!”

一群大老爷们儿,被个小女孩儿指挥得飞起。

办事效率,竟出奇得快。

金时醒鞍前马后地跟着苏酒,深邃俊美的面庞几乎笑成了朵花儿,“苏小酒,你饿不饿呀?”

“不饿。”

“那你渴不渴呀?”

“不渴。”

“嗨,我给你捶捶肩?”

苏酒皱眉,“醒哥哥?”

金时醒腼腆地搓搓手,眼睛里金光闪闪,“我听说,阎千岁藏在凤华台的金银财宝,集整座江南之富!咱俩是好兄弟吧,不如,你打开宝库,叫我挑几件珍宝?”

“谁跟你是好兄弟,你好兄弟如今受着重伤,醒哥哥还有心思去挑宝物……”

“嘿嘿,那咱俩是好姐妹,好姐妹成不成?好姐姐,你就给妹妹看一下那座金库嘛!”

这厮花柔柔附身似的,捏着兰花指的样子不忍卒视,叫人怪恶心的,把苏酒隔夜饭都快要催吐出来了!

她抚了抚胸口,好言劝道:“金银乃身外之物,够用就行。如果我送醒哥哥金银珠宝,那是在侮辱你。”

“没事,我求你侮辱啊!来吧,尽情侮辱吧!”

“……”

苏酒好想一脚把他踹河里!



第248章 一念起

萧廷琛的血好歹止住了。

漕帮的大夫开了些药,仔细叮嘱过苏酒如何煎煮服用,才告辞离去。

苏酒张罗马车打算带萧廷琛回家时,老师爷轻抚胡须,认真道:

“苏姑娘,从今往后你就是漕帮的主子,我等皆会追随你。兄弟们商量过了,考虑到你是萧府的姑娘,平日里出府不方便,因此你若有什么事,大可派人告知我。作为师爷,我会替你好好料理漕帮。”

苏酒笑容乖巧,“多谢张爷爷。只是我在漕帮的身份,还望张爷爷不要透露出去,以免我爹担忧。”

……

正是除夕夜。

秦淮河畔,青皮马车沿着砖道往乌衣巷而去。

车轮轧过积雪,留下两道长长的辙痕。

苏酒拨亮马车里的灯火,望了眼躺在软榻上的少年,心头滋味复杂。

窗外远远传来爆竹声,愈发衬得车厢寂静。

因此女孩儿的叹息,在寒夜里格外清晰。

萧廷琛桃花眼弯起,仍旧潋滟着无边芳华,“好好的,小酒儿叹什么气?遇见我,难道不是你上辈子积了福?”

他一说话,胸前的伤口就裂了,殷红血丝在白纱布上晕染开,格外刺目。

苏酒眼圈通红,用手背胡乱擦了把眼泪,别过视线道:“是我上辈子造了孽,今生才会遇见你……”

“那么,也请小酒儿今生继续造孽,下辈子好再遇上我。”

少年声音低哑,含着几分调笑。

马车徐徐停下。

驾车的壮汉恭敬道:“老大,到地方了!”

苏酒扶着萧廷琛下车,少年抬眸,借着风灯的光,看见这里是谢府后门。

他挑眉,“小酒儿这是要作甚?”

“萧府的几道门,有各房的眼线盯着。小哥哥伤得这样重,定然会被二夫人知晓。更何况煎药的话,药味儿太浓,说不准也会被二夫人发现。不如从谢府走,借谢二公子的厨房煎药,然后翻墙回明德院。小哥哥放心,我已经和谢二公子打过招呼,他会帮我们。”

“我能拒绝吗?我这人颇有风骨,不受嗟来之食的。”

“小哥哥可以先把风骨藏起来。”

“……”

踏进谢府,谢容景的小厮迎上来,拿了担架抬起萧廷琛,一路往谢容景所居院落而去。

苏酒跟在担架后,瞧见前方院落灯火通明,镌刻着“朔云边月”的匾额遒劲有力,高挂檐下。

院内摆着兵器百宝架,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古朴非常。

谢容景示意小厮们把萧廷琛送进寝屋,正欲和苏酒花前月下单独相处,也好亲热一番——呸,也好亲近一番,谁知苏酒拎了药包,问他借厨房。

借就借呗,在厨房里花前月下也是使得的。

可是踏进厨房后,偏有不开眼的小厮跑过来,说萧家公子哭着喊着要他去寝屋陪他说话,还说什么一个人怪寂寞的。

谢容景觉得萧大尾巴狼寂寞是假,不想他跟苏小酒单独相处才是真!

他冷笑,“陪他说话?他也配——”

“谢二公子,你在厨房也帮不上忙,我家哥哥伤得很重,看在同窗之谊上,你就去陪陪他吧?”

生炉子的苏酒忽然抬头,满脸恳求。

谢容景一对上她的眼睛,就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艰涩道:“好。”

色若春晓的少年,站在檐下,回头望向那个有条不紊煎药的小女孩儿。

这一年的除夕夜,

风雪很大。

少年并不知道,这一刻他没办法拒绝苏酒,很多很多年后,当他们站在不同的阵营里时,面对少女仍旧清澈的眼睛,面对她含泪的恳求,他仍旧无法拒绝。

铁骨铮铮的男儿,把一生里所有的心软,都给了这个女孩儿。

一念起,

终生不灭。

第249章 棋局(重要章节)

风雪呼啸。

金陵城外,山巅之上。

一株百年梅树蜿蜒生长,漆黑枝干遒劲有力。

须发皆白的老人,头戴进贤冠,宽大儒衫纤尘不染,腰间佩玉更显君子之风。

他端坐在梅树下的石桌边,正独自对弈。

有身姿清隽的男人撑伞而来。

男人身着道袍,漆发用乌木簪束起,笑容和煦,“老师。”

司空院长拣起一粒黑子,“漕帮那边,如何了?”

“怀瑾重伤阎千岁,对方自戕而亡。漕帮信物,则落入苏酒手中。这一战,咱们算是赢了。”

他说完,空旷的山巅,忽然响起女子的朗朗笑声。

容貌艳美的妇人,身段玲珑,踏雪而来。

为她撑伞的侍婢,杏眼妖娆,分明正是苏酒在漕帮遇见的诗诗。

妇人身后,还有两个侍卫,各自抱着刀与剑,姿态冰冷而严肃。

妇人笑声如银铃,在石桌旁落座,拣起一颗白子,“不愧是司空院长亲自调教的关门弟子,纵便阎千岁,竟也败在他手中。假以时日,他会成为司空院长手底下最出色的一柄利剑吧?”

谈笑风生间,白子落入棋局。

一子落,原本处于下风的白子,竟与黑色大龙成分庭抗礼之势,局面大气磅礴,很难看出这招棋竟出自一位玲珑妇人之手。

“雪夜天冷,山高路滑,赵夫人竟有如此雅兴,与老夫在此对弈……”司空院长抚须而笑,“赵夫人与旁的女子不一样,怪不得古怪如阎千岁,亦会对赵夫人情有独钟,甚至三十年未曾娶妻。”

赵夫人笑出了声。

四十多岁的女人,保养得犹如二八少女。

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儿,小姑娘似的娇俏可爱。

这样的女人,非常惹人注目。

“高门寒户,云泥之别。我与他,终究不是一路人。”

她随意落子,“说起来,徐继水是个不错的苗子,比他哥哥强。我把他纳入棋局,是想借他的力量,为慎儿铺路。只可惜,徐继水勇猛有余,智谋不足,竟然看不出萧廷琛已是强弩之末,白白丧失了占据漕帮的机会。然而……这一次虽是萧廷琛占了大便宜,可人一生里,又有几次能靠运气取胜?司空院长,我想下一次的交锋,结局会大大不同。”

她孩子气般拨开司空辰刚刚落下的黑棋,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院长大度,让小女子一手,又何妨?”

纤纤玉手,利落落子。

棋盘上胜负已分。

妇人起身,微笑离去。

一侧,持伞静立良久的道袍男人,这才上前收拾残局。

鹅毛大雪簌簌而落,他在梅花树下烹茶,茶香四溢中,笑得和煦如春风,“老师,怀瑾伤势很重,我会备上重礼去探望他。顺便,也瞧瞧那个女孩儿。毕竟,当初是我让怀瑾守在桃花山等她的。”

司空院长闭上双目,“赵夫人开始布局,意味着朝中诸位皇子已经蠢蠢欲动。润墨,这天下,不会太平很久的。”

“是。”

……

山崖。

身段玲珑的美妇人,静立雪中。

灯笼的光晕,照不穿远处的黑暗。

她伸出手,欲要接住飘零而落的雪花。

风流妩媚的凤目,含着令人无法解读的情绪,似嘲讽,似无奈,似眷念。

诗诗轻声,“夫人,山顶风雪太大,咱们还是下山回府吧?”

“是啊,山顶的风雪,太大了……”

妇人呢喃,很快又是笑吟吟的模样。

凤目流转间,是难得的温柔。

她想,往后余生,再没有一个男人,于每年除夕时悄悄为她送去千万两黄金。

再没有一个男人,劫掠八方美人,只为寻与她容貌相似的姑娘。

再没有一个男人,为她在秦淮河畔一守三十年。

妇人踏着积雪的青石台阶,伞下,眉目坚毅。

风雪很大,但她并不畏惧。

她不会放过萧廷琛。

她亦有要守护的人。

第250章 剜肉

黎明之前。

热闹的除夕夜早已过去,苏酒守着药炉,小脑袋一磕一磕地打着盹儿。

火光照亮了女孩儿疲倦的小脸,木炭燃烧时的细微哔啵声,衬着窗外落雪的声音,越发显得四野寂静。

药炉旁很暖和,苏酒渐渐睡得有些沉了,光洁白嫩的脑门儿,忽然撞上瓦罐,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醒了。

揉了揉眼睛,她正要把药炉里的火拨大些,谢容景忽然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苏小酒,萧怀瑾他,他……”

苏酒眉目微凛。

她飞奔到寝屋,只见小哥哥唇色苍白双目紧闭,两名大夫站在床前正激烈争执着什么。

谢容景低声,“我不知道你们去做了什么,但萧怀瑾伤口有毒。毒药药性诡异,直到现在才爆发出来。本来……他只要捱过今晚,就没有大碍了。”

苏酒闭了闭眼。

小哥哥的毒,应该是阎千岁武器上的。

她喉咙发干:“现在应该怎么做?”

榻上的少年面如金纸,是苏酒从没看过的虚弱。

两名大夫似乎终于争论出结果,其中一个道:“苏姑娘,毒药已经渗入萧公子的皮肉,我们认为,须得重新拆开包扎好的纱布,用匕首把被毒药腐蚀的那块血肉挖掉。唯有如此,才能阻止毒性进一步蔓延。当然,这些仅仅是我们这两位府医的意见。若萧公子受不了剜肉之痛,大可再想其他解毒的法子。”

苏酒沉默着,伸手拆开一处纱布。

伤口表皮果然逐渐变黑,隐隐有着朝旁边蔓延的趋势。

苏酒知道,不能拖下去。

她淡淡道:“他受得了。拿匕首来。”

两名府医惊讶于她的果决,很快就拿来消过毒的匕首。

然而这两人只是读过这方面的书,却从未有过实践经验,刀尖戳上萧廷琛的皮肉,就不敢再往下了。

昏迷不醒的少年,眉尖紧紧蹙起,可见正忍受着怎样的疼痛。

苏酒从宽袖里取出一小包香丸,“谢二公子,烦请你把这个点上。”

谢容景闻了闻,知晓这是迷香。

他照做不误,等回过头,就看见小小的女孩儿,手握匕首,竟然亲自为萧廷琛剜肉!

女孩儿紧盯着那些黑紫伤口,额间逐渐沁出冷汗,下手却半分犹豫都没有!

叫两个府医看得自愧不已。

迷香逐渐发挥效果,两个府医很快昏昏沉沉倒地不起。

谢容景稳住心神,取来迷香的解药给苏酒和自己服下。

等苏酒彻底剜去被毒腐蚀的血肉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短短一个时辰,她却觉得仿佛过了好久好久。

寒冬里汗如雨下,连袄裙都已湿透。

女孩儿喘着气,刚在榻边坐了,抬眸间,却瞧见那生着朱砂痣的少年,正含笑看着自己。

他何时醒的?!

苏酒惊吓不轻。

四目相对,女孩儿惊异于他的镇定自若。

剜肉之痛,岂是常人能够一声不吭忍下来的?!

她嗫嚅,“小哥哥……你,不疼吗?”

这么说着,眼圈无端潮红。

担惊受怕了一整晚,

强忍的泪珠子终于滚落面颊。

第251章 权与力

少年抬手,轻轻拂拭去她的泪珠,

“是很疼啊,但手握权与力的代价,不正是如此吗?你家小哥哥呀,没个能替我铺路的爹。可男儿在世,我也想要锦绣前程啊。没办法,只能一拳一拳,一刀一刀,自个儿打拼出来喽!”

他仍是谈笑风生的模样。

却叫苏酒心疼。

她捂住小嘴,哑声道:“小哥哥好好休息……”

余音未落,就快步离开。

掩上槅扇,女孩儿站在檐下,压抑着哭出声。

该委屈的明明是小哥哥,但不知为何,她也觉得很委屈。

那个少年虽然讨厌,但不知从何时起,她就开始在意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或许是从他为她斩掉徐腾的右手开始,或许是从他为她报复顾湘湘开始,或许是从他给她缝袄裙开始……

经年累月,他给她的从不只有惊吓。

还有那点点滴滴,积累而成的感激。

正难过时,忽有人撑伞而来。

大雪簌簌,那人在院中站定,笑道:“在下宿润墨,特来探望怀瑾。”

苏酒抬眸。

来人一袭深蓝道袍,乌木簪束发,笑容宛如和煦春风。

这人是怎么知道小哥哥在谢府的?

不过,“宿润墨”这个名字她听过,好像和小哥哥交情不错。

她朝宿润墨微微颔首,把他让进了屋。

为避嫌,她还特意去了远一点的游廊。

“苏小酒。”

始终沉默的谢容景,忽然唤她。

她转身,朝少年扬起一个笑容,“二公子,多谢你了!”

“你我之间,永远不必言谢。”少年把自己的狐毛大氅给她裹上,“萧怀瑾是你堂兄,你待他,真的很好。”

苏酒笑了笑。

两人凭栏而立,谢容景鼓起勇气问道:“苏小酒,你欢喜怎样的男孩子?是不是也要如萧怀瑾那般博学多才?”

“欢喜?”小姑娘懵懂,仔细想了片刻,认真答道,“我欢喜像浮生君那样的人。他的香道非常厉害,功夫也特别好,我特别崇拜他!”

“香道吗?”

谢容景若有所思。

寝屋。

宿润墨踏进来,顺手掩上槅扇。

他瞥向床榻,面色苍白的少年,靠在软枕上,正凝视着挑起的细白指尖。

他拖了张圈椅坐了,“你在看什么?”

少年眉眼弯起,“有意思的东西。”

“漕帮信物落在苏酒手上,你怎么看?”

“用眼睛看啊。”

道袍男人微笑,“小丫头出身名门,等你上京之后,本可以拿她换取锦绣前程,然而如今她打乱了咱们的计划,漕帮更是被她收归名下,可谓占尽整座江南的财富。棋局如此,你当如何?”

萧廷琛盯着指尖上挑着的水珠。

水珠剔透,毫无杂质。

“怀瑾,我以为,不如杀了苏酒夺取漕帮。五年前陆国公南下,错把一个小女孩当成苏酒带了回去。如今陆国公将那女孩视作掌上明珠,万千宠爱于一身,即便再认回苏酒,也未必能够打心底接受。所以苏酒的价值,或许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大。没有保障的锦绣前程,与唾手可得的江南富贵,聪明人,都知道如何选。”

萧廷琛仍旧沉默。

猩红舌尖舔舐了下指尖水珠,略咸。

这是苏小酒的眼泪。

她刚刚,在心疼他。

“怀瑾,你可有在听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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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鞭笞

萧廷琛抬眸,笑容玩味,“多年不见,你怎么跟即墨涟似的唠叨?此事我自有分寸,无需你多言。”

宿润墨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有分寸就好。”

他往屋外而去。

推开槅扇,风雪席卷进来。

他站在风雪中,忽然回头,“市井贫家也好,天潢贵胄也罢,福祸自有天定,未必有高下之分。然而你萧怀瑾要走的路,如同鲤鱼跃龙门,非用尽十二万分力气不可完成。一时的心软,或许会遗恨终生。”

他走后,少年舔了舔犹带泪珠的指尖,桃花眼底情绪深沉。

苏酒站在游廊里,远远瞧见道袍男人出来。

风灯摇曳,她看见道袍男人笑容温温地朝自己颔首致意。

小姑娘便也乖巧地朝他点头,目送他消失在茫茫大雪里。

谢容景忽然道:“他是什么人?与萧怀瑾,又是什么关系?”

“好似姓宿。”

“宿?这姓氏古怪又难听。苏小酒,我不喜欢他。”

苏酒笑了笑,没说话。

天光破晓时,苏酒带着萧廷琛返回了明德院。

少年的忍耐力与毅力强悍得惊人,拿崖柏木仔细熏过新换的青袄,以此掩盖纱布底下那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儿。

又重新梳了发髻,俨然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苏酒不解,“小哥哥伤得那么重,难道还要去给祖母拜年请安?”

萧廷琛摸出一个红封扔给她,“我家小酒儿虽有了江南之富,可答应给你的压岁钱,我还是会给的。”

说话间,已经抬脚迈出门槛。

苏酒皱眉跟上,“小哥哥,我跟你说你的伤呢!”

“无碍。”

少年穿廊过院,始终是笑眯眯的模样。

只那眼底,却蕴藏着难以言喻的幽深。

松寿院那边拜过年就能走,所以难对付的从来不是祖母,而是……

他爹。

萧廷修不是省油的灯,他既然知道了徐腾之死的幕后凶手是他,即便护下了他,可告诉他爹却是免不了的。

按照他爹的脾气,除非他娘出面为他求情,否则……

薄唇的弧度,

逐渐讥讽。

他娘又怎么可能会为他求情呢?

苏酒随萧廷琛来到松寿院,其他姐妹兄弟已经到了,正热热闹闹地围着祖母说话。

小姑娘恭敬地给老太太拜过年,也得了份压岁钱。

她欢喜得像个二狗子,珍而重之地把红封藏进宽袖,与小哥哥给的放在一块儿。

她想好了,回明德院后,就收拾个木盒出来,专门存放压岁钱。

这么想着,余光却注意到萧廷琛被一个小厮唤了出去。

小姑娘悄悄跟到前院,从廊柱后探出小脑袋,瞧见萧廷琛站在檐下,她那位二伯父正满脸严肃地训斥着什么。

下人们都离得远远的,大约二伯父说的话,不能给旁人听见。

没过多久,她就看见小哥哥跪到了庭院里。

积雪的青石板,冷硬得很。

姿容昳丽的少年,青衣布鞋,脊背挺直。

有小厮捧了鞭子来。

二伯接过,愤怒地抽向小哥哥!

“啪”一声响,鞭尾扫过小哥哥的侧颊,白皙的肌肤上立即现出一道红痕!

鞭身挞过青袄,棉絮涌出,伴着殷红鲜血。

而小哥哥低垂眼睫,一动不动。

苏酒的小手渐渐收紧。

二伯为什么要打小哥哥?

小哥哥本就重伤在身,若是这么打下去,定然会毁掉身子……

第253章 少年心动

血液从少年嘴角渗出。

他仰头望向天空,桃花眼仍旧潋滟着脉脉多情。

天穹灰白,细雪伶仃。

鞭子落在脊背,实在很疼。

可是再如何疼,他觉得他也能捱过去。

正如从他出生起的灰暗十年,任何苦难,任何疼痛,只要咬紧牙关,就总能撑过去不是?

若这人世是冰冷的,那他就努力成为最残酷的那个人,因为比旁人更加无情,所以这颗心才不会痛。

他断绝七情六欲,只为了那一条登顶之路。

桃花眼底的多情慢慢消失不见,只余下刮骨钢刀似的冰冷。

可就在这时,

忽有一个小小的,软软的,暖暖的身子,从背后抱住他。

少年怔住。

扑鼻而来的,并非全是血液的腥甜气味,还有古朴淡雅的柏子香。

那是苏小酒的味道。

有温热的液体滑落颈间。

少年蹙眉,那是苏小酒的眼泪吗?

好好的,她怎么又哭了?

他并没有欺负她呀!

正是大年初一,远处传来阵阵欢笑热闹,从枝头穿过的寒风仍旧呼啸,鞭子还在挞伐着皮肉,可那些声音逐渐在少年耳畔远去,他能听见的,只有漫天落雪的声音,和——

苏酒细弱的哭声。

大约从小养成了习惯,女孩儿哭起来时总是猫儿似的声音小小,仿佛压抑着千万种情绪,令他抓心挠肺,不得安宁。

而萧源大约没想到苏酒会冲出来护住萧廷琛,手上鞭子来不及刹住,因着惯性重重抽了苏酒两下。

他皱着眉头丢掉鞭子,骂了句什么,就转身进了书房。

苏酒哽咽着,仍旧紧紧抱住萧廷琛。

她抱得那么紧,

仿佛害怕谁会再度伤害这个少年。

萧廷琛低声笑问:“你哭什么?”

小姑娘泪珠子不停往下掉,用手背揩拭着,模样可怜。

“苏小酒,你不是常说我惹人讨厌吗?总是欺负你,把你的新袄裙烫坏了,骂你红杏出墙,骂你和谢二是狗男女,还总指使你干这干那……

“所以,你为什么要保护这样的我?”

苏酒无言地扑在他怀中。

眼泪沾湿了少年的衣襟,她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良久,她轻声道:“没有小哥哥整日与我拌嘴,明德院里,会很孤单……若是没了我,小哥哥也会很孤单吧?”

深情不及久伴。

若无初逢,何惧别离?

萧廷琛的心口,微微一震。

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掌,忽然把女孩儿搂得更紧。

桃花眼里的冰冷,逐渐化作春风绕指的柔情。

他低首,亲吻过女孩儿的发心。

温柔而珍惜。

心里有什么东西悄然萌动生长,如同春芽破土。

他突然想,

幸好苏酒并非他的亲妹妹。

而多年之后,有人问权倾天下的年轻新帝,若苏姑娘的确是他的亲妹妹,他当如何?

朱砂色艳的男人倚在窗畔,姿态慵懒:

“若天下人不愿,纵便烽烟万里,朕也要灭天下人之怨。若诸天神佛不愿,朕就为她杀上九重天,披荆斩棘屠神灭佛。总之,这世间谁来阻拦都没有关系……”

他忽然眉目温柔,

“只要她愿,我愿,就好。”

第254章 狗粮

养病的日子非常无聊。

萧廷琛坐在窗畔罗汉床上,就着小几上一盘珍珑棋局打发时间。

窗外雪停,穿淡粉小袄的女孩儿,挽着小竹篮,打积雪的梅花树下走过,认真地摘下今冬红梅,欲要制作开春的新香。

她的面庞圆润饱满,如同正抽芽的梨花,美好的叫人无法移开视线。

少年在棋盘上落子,薄唇含笑。

不要江南的泼天富贵,也没什么呀。

漫长的岁月里,与她共处屋檐下,看她为他浆洗一衣一袄,为他烹煮一茶一饭,难道不比金山银山来得更有意义?

一个成熟男人所背负的,

不该只有锦绣前程、国之兴亡,还可以有小而温暖的家,还可以有心仪姑娘的笑靥如花。

院子里,苏酒摘完梅花,仔细封存了,才踏进寝屋。

她换了身新袄子。

萧廷琛悠闲把玩着两颗棋子,随口问道:“妹妹可是要出门?”

“爹爹说带我去谢家拜年。虽然祖母不许咱们亲近谢家,可爹爹和谢家大少有生意上的往来,还是需要拜访一下的。”

小姑娘说着,打开床头木匣,见里面一封封压岁钱完好无损,才又认真地挂上小锁。

她警惕地望了眼少年,“小哥哥,我出去时,你可不许偷我的压岁钱。”

萧廷琛噎了下。

开玩笑,他可是宋州十县的解元郎,看得上那点儿压岁钱吗?!

他在苏小酒心里,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这么想着,嘴上却道:“妹妹真是小气,坐揽江南之富,还在乎这点儿银子?”

苏酒越看越觉得这厮有可能会偷自己的压岁钱,于是费劲儿地把木匣藏进被子里:

“在我眼里,凤华台的金山银山,都不及这些压岁钱来得珍贵。小哥哥要凤华台的财宝,尽管差人去搬就是,我已经跟张爷爷打过招呼,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总归漕帮,其实是小哥哥打下来的。但,唯有这些压岁钱,小哥哥不能碰!”

对三岁就失去娘亲的她而言,这些压岁钱,代表她重新有了家。

家是什么?

《说文解字》言,一门之内,共同生活者曰家。

在小姑娘眼里,家是清晨时可以给祖母请安,被人欺负时有爹爹保护,大年初一的压岁钱,寒夜里有人记挂着是否温暖。

连看着就讨厌的小哥哥,

也是不能舍去的一部分。

小姑娘想着,指尖轻抚过木匣,带着温暖的眷恋与欢喜。

正出神时,谢容景的声音忽然响起:

“苏小酒,你爱吃什么?我让府里的厨子给你做!”

苏酒望去,谢容景竟然翻墙进了明德院,正站在门边看着她!

她尚未回答,萧廷琛道:“谢家宴席,宾客盈门,我这边听着就热闹。既是宴客,不如也宴我一个?好歹,咱也是邻居不是?”

他不放心苏小酒一个人去啊!

苏酒却拿了绒毯过来,仔细给他盖在膝上,温声道:“小哥哥重伤未愈,不能到处跑。如果席上有你爱吃的菜,我给你装些回来就是。”

“可是其他宾客瞧见小酒这般,得多丢人呀?人家要误会三叔养不起你的。我寻思着,还得我亲自去。”

“不会的、不会的!”小姑娘满脸天真地摆摆手,“我就说是给我家狗带的狗粮,旁人不会笑话我的!”

萧廷琛嘴角微抽。

小姑娘郑重其事地拿了个碗,与谢容景一道走了。

第255章 提亲

谢府正月间的这次宴会,名义上是为了宴请生意上的伙伴,可实际上,却是谢荣致特意为萧家三爷萧渝一人准备的。

第一次提亲被拒,不要紧。

男人嘛,就得厚着脸皮才能娶到姑娘。

所以他兴致勃勃地准备了这第二次提亲。

而苏酒还蒙在鼓里,一心盯着桌上的水晶猪蹄、蘑菇炖猪心肺汤。

她舅娘说了,吃什么补什么。

所以等宴席结束,她就给小哥哥捎带这些猪蹄、猪心、猪肺回去。

只可惜,

这宴席上没有猪脑……

谢容景坐在她身边,她盯着菜,他就盯着她。

瞧见她看哪个菜,就把哪个菜盘子端到她跟前,若是有客人投来古怪目光,他就狠狠瞪对方一眼,奶凶奶凶的,愣是叫满桌人不敢多言。

就在他献殷勤时,萧廷琛忽然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了。

“让让、让让!”少年含笑,挤开苏酒和谢容景,在他们中间落座,“谢府果然富贵,瞧瞧这些菜,真不错。”

说着,自来熟地吃了起来。

苏酒拿他没办法!

谢容景也没好意思吭声,想想到底是自己的未来大舅子,只能忍了呗!

宴席结束后,谢荣致请萧渝去书房说话,萧廷琛又厚着脸皮跟了进去。

谢容景知道他们要谈什么。

他带着苏酒在书房外看他的兵器百宝架,顺带借着内力偷听。

他哥哥还是相当给力的,不仅把他的优点狠狠夸了一遍,还说了很多联姻的好处,最后又道:“小酒年幼,我们容景又与小酒住隔壁,青梅竹马长大,可谓两小无猜,多好的事?”

谢容景暗暗给哥哥竖大拇指,还没来得及笑,就听见萧怀瑾道:

“呵呵,谢大少真爱说笑。过完年,谢二公子已是十五岁,哪里算得上两‘小’无猜?”

“我们谢家家族简单,小酒若是过门,不必吃妯娌之争的苦头,更不会有婆婆祖母之类的人物为难她。”

“呵呵,人丁凋敝,怕是谢府风水不好。若是谢大少不介意,萧某倒是有位风水大师推荐给你。”

谢荣致擦了擦额角细汗,觉得没办法再说下去。

萧解元这张嘴,

太厉害了……

屋外,谢容景默默踹了脚百宝架。

该死的萧怀瑾,亏他还把他当成大舅哥看待,他却三番四次拆他的台,简直可恶至极!

瑟瑟寒风里,只余下苏酒莫名其妙。

……

回到萧府后,萧渝摸了摸苏酒的脑袋,笑道:“小酒乖,去进屋暖暖手,爹爹与你五哥哥有话要说。”

苏酒眉眼弯弯,乖巧应好。

她走后,萧廷琛拄着拐杖,仍是笑吟吟模样,“三叔单独留下我,可是有什——”

“啪!”

萧渝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少年摔落在地,拐杖滚到旁边。

青袄沾上积雪,少年面无表情,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掸了掸。

“你知道苏酒不是我女儿?!”

萧渝低声,语调严厉。

少年抬眸,桃花眼弯起,“她是长安城陆国公的女儿,对不对?”

眉宇间皆是沧桑的男人,仍旧盯紧了他,“你喜欢她?!”

到底是生意场上行走十来年的男人,竟一眼看穿其中关键。

萧廷琛也知道是自己在谢府时暴露了马脚。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收起你那份见不得人的心思!”萧渝攥起少年的衣领,“萧廷琛,我不管她究竟是谁的血脉,我既认她做了女儿,她就是你妹妹!你若胆敢起心思……且不说明面上的关系,只论她真正的身份,你萧廷琛,也配?!”

少年微笑着挣开他的手。

他理了理衣领,姿态讥讽,

“配不配,是三叔说了算吗?要不我现在就去告诉小酒儿,你并非她亲爹?我倒想看看,脾气向来温顺的小酒儿,会如何对待欺骗她的人。尤其……如三叔这般严重的欺骗。”



大魔王内心orz:我爹打我,我三叔也打我,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第256章 降鹤汀

萧渝盯着他。

眼神之冷酷,犹如盯着一个陌生人。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少年并不是传言中的温润君子,可如今这少年的所作所为,仍旧令他大开眼界。

两人对峙良久,终是他先败下阵。

他冷冷道:“小酒必须搬出明德院,这一点,没得商量!”

他怕萧廷琛对他家小酒干出什么事儿。

鬼知道他是人还是禽兽!

少年想了想,应了。

……

萧廷琛回到寝屋,瞧见小姑娘靠窗坐着,正翻看一本史书。

他在她身侧坐了,语气沉重,“有个坏消息,小酒儿听是不听?”

“小哥哥且说说看。”

“三叔让你马上搬出明德院,我知晓你舍不得,不如你去跟三叔哭一哭,掉几滴眼泪,总能叫他心软——”

“你是说,我爹叫我搬出明德院?!”

苏酒打断他的话。

对上女孩儿惊讶的圆眼睛,萧廷琛沉重点头。

正要劝慰几句,女孩儿忽然扔掉书,雀鸟似的蹦起来,欢快大喊:“白露、霜降,快收拾东西,咱们去降鹤汀住啦!”

说话间,飞快开始收拾包袱。

萧廷琛捂住心口。

——没有小哥哥整日与我拌嘴,明德院里,会很孤单。

这姑娘说的话他还牢记在心,可是这才过去几天她就见异思迁了?!

果然,女人都是大猪蹄子!

还是腌过的那种!

萧廷琛画着圈圈,默默看着寝屋里的东西一点点减少。

最后,就连她睡过的那张青竹小床,也被拆掉。

虽然这是他寝屋原本的容貌,可是为什么看着空落落的呢?

以前也是这样空落落的吗?

少年忘了。

苏酒把小书楼里的东西也收拾出来,全部盛放到一口大红木箱里。

有书,有香药,还有她的小本本。

收拾完,她合上箱盖,环顾小书楼,一座座书架皆是她整理过的,冬日的阳光从雕窗透进来,看上去很暖和,却又有点儿寂寞。

她垂眸,取出一套若草青的衣裳。

衣裳浆洗得很干净,还残留着皂荚清香。

这是金陵书院发的服饰,是专门给书童定制的。

可是爹爹说了,从今往后,她是萧府的姑娘,不能再假扮成男孩子去金陵书院读书。

等开春时,她会跟府里其他姐妹一样,去女学念书。

这套衣裳,再没有穿上的机会了。

女孩儿有点舍不得。

萧廷琛就站在屋檐下,看着小厮们把苏酒的东西全部搬走。

他有些烦躁,于是拿了烟出来抽。

苏酒过来,笑道:“今后我就不与小哥哥一块儿睡觉了,小哥哥可不要想我!这烟,没有我看着,你也该自觉少抽些。”

萧廷琛微微一笑,“你搬去降鹤汀,定会收到府里其他兄弟姐妹的祝贺礼物。你哥哥我穷得很,只能送你这个了。”

他收了烟枪,从宽袖中取出一张帖子。

素雅的品蓝色帖子,用淡金印戳盖着一个“花”字。

苏酒接过,打开来,不觉怔住。

这是……

去年合香大赛的结果!

她送去参赛的那味合香,排在第一!

也就是说,她可以参加对倭国的香道大比了!

小姑娘欢喜不已,谢过萧廷琛,把帖子小心翼翼藏进怀中,才准备去降鹤汀。

尚未走出庭院,忽然听见背后传来声音:

“我很好奇,妹妹拿去参加比赛的那味合香,究竟是什么香?”

小姑娘回头,冲少年扮了个鬼脸,“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说完,欢快地朝院门走去。

路过一株梅树,她望去,梅花虽谢,嶙峋枝干上却有无数碧绿树芽萌动生长,蓬勃茂盛,葳蕤可爱。

女孩儿想起那位铁骨铮铮的少年,眉眼弯起。

她呀,做了一味梅香,专门用来纪念舍长呢。

第257章 金陵第一美人

降鹤汀,顾名思义,有水有鹤。

几座小楼绕塘而建,水边草木繁多,还有白鹤栖息其间,园林景致算得上是除松寿院外,萧府里最好的。

正月还未过去,春寒料峭,九岁大的女孩儿,弱不胜衣,穿淡粉琵琶袖袄子,外面系着件兔毛斗篷,清澈双眼含着欢喜,认真地观赏新院子。

她踏进自己居住的小绣楼,里面装饰一新,一水儿的紫檀木镂花桌椅,宽大崭新的拔步床上挂着名贵的的香妃色鲛绡帐,菖蒲粉的团花蚕丝被摸上去极轻柔。

书房宽敞典雅,百宝架上放着各色古籍,全是她从前慕名想看,小哥哥却舍不得掏银子给她买的孤本;临窗的书案上,笔墨纸砚俱全,皆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品。

白露笑道:“小姐看完寝屋和书房,也去看看库房?”

“好!”

苏酒笑容温柔。

来到库房,小姑娘却狠狠吃了一惊!

库房里堆积着数量惊人的箱笼,霜降一只只打开,里面全是珠钗宝物、衣裙靴履,有的箱笼甚至干脆摆满了金元宝、银元宝!

宝钗首饰里,则属两支玉钗最为珍贵,玉质剔透,难得一见。

霜降笑容豪迈,“小姐,这是漕帮张师爷派人送来的,说是漕帮孝敬您的,恭祝您乔迁之喜!哦对了,这是贺贴!”

苏酒接过,张师爷字迹端庄厚重,循规蹈矩地写了祝贺话语。

贺贴后面,还有其他漕帮头目的祝贺语。

但他们大约不会写字,有的写得七扭八歪也不知道究竟写了什么,有的干脆一顿鬼画符,看得苏酒云里雾里。

苏酒想象了下那样肌肉壮硕的粗汉们手握毛笔的画面,不觉赧然。

罢了,这也算他们真心实意的祝福了。

小姑娘把贺贴收好,笑眯眯道:“我会给他们一一回信拜谢的。”

正说着,又有侍女进来,“小姐,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来看你了。”

苏酒忙出了库房,往客厅而去。

来到客厅,三位姐姐已经坐着喝茶了。

她跨进门槛,彼此见过礼,老四萧惠然阴阳怪气道:“啧啧,要说三叔是真疼你,都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就把你弄到最好的院子住着,我三姐姐都没这待遇呢!”

她又开始挑拨了。

而她口中的“三姐姐”,正是李氏的亲生女儿、萧廷德的亲妹妹,萧凤娴。

少女不过十二岁,身穿鹅黄袄裙,凤眼鹅蛋脸,身段高挑肌肤白皙,可见是被李氏拿燕窝、珍珠等东西,细细保养过的。

捏着帕子往厅中一站,仕女图似的漂亮。

假以时日,等真正长开了,定然还要更加美艳。

苏酒知道这位三姐姐素有“金陵第一美人”的名头,艳色还要再压徐紫珠一头。

世人都好美姿容,苏酒也不例外。

她很倾慕这般容貌,于是笑道:“四姐姐说笑了,这院子又不是我自己要的,是父亲为我讨来的,难道我还能拒绝父亲的好意吗?若三姐姐也喜欢,我与她一道住就是,这有什么难?”

第258章 玉钗

萧凤娴优雅落座,捧起一盏茶嗅了嗅,淡淡道:

“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可不愿抢妹妹的东西。萧惠然你要是喜欢直说就是,何必带上我?”

萧惠然小脸通红。

苏酒垂眸微笑。

这位三姐倒是个心思剔透之人,她知道萧惠然与她的过节,也知道萧惠然刚刚是想拿她当枪使,所以她把她的态度明明白白地摆上台面。

她,

不会给萧惠然当枪,也不会掺和萧惠然与她的那点子过节。

旁边二姑娘萧静姝笑容温柔,把自己带来的礼物送给苏酒,“一点新茶,不成敬意。”

她是大房的姑娘。

而正月间的新茶,还是相当稀罕的。

可见送礼之人的确花了心思。

苏酒谢过她,萧凤娴示意侍女也呈上礼物,“这是我自己做的步摇,外面买不到的,你拿着戴。”

步摇是银箔莲花造型,垂着小小的珍珠流苏,非常玲珑可爱。

苏酒也连忙谢过。

到萧惠然这里,她抠抠索索地让侍女呈上礼物。

苏酒打开,锦盒里盛着一只玉镯。

她虽出身低微,可好歹跟了小哥哥这么久,自然一眼看出,这玉镯连寻常货色都不如,乃是世家姑娘拿来打赏婢女的。

她抬眸看了眼萧惠然。

对方吃着花糕,压根儿不曾拿正眼瞧她,嘴上却笑道:“五妹妹可是看不上我的礼物?不瞒你说,这玉镯可稀罕着呢,你来自乡下没见识,所以才觉得它杂质多,但杂质多,恰是它最珍贵的地方。”

苏酒示意霜降把礼物都收好,“诸位姐姐都送了我礼物,我若不回礼,倒是显得我不懂事。白露,去把我库房里,最好的‘三支’玉钗拿来。”

一个眼神,白露立即会意。

她很快捧来三个锦盒,分别呈给三位姑娘。

萧静姝和萧凤娴打开来,俱都面露惊喜。

这玉钗光莹剔透,触手温润,乃是千金难求的好玉!

萧惠然捧着锦盒,瞄一眼她们的玉钗,又瞄一眼自己的,立即噘起嘴,脸色难看。

她的玉钗就是下等货色,全是杂质,比侍女戴的还不如!

她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忍不住厉声责问:“苏酒,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呀,四姐姐不是说,玉石里的杂质多,就显得珍贵吗?所以这可是我特意挑出来送给四姐姐的,难道四姐姐不喜欢?还是说,四姐姐刚刚是在诓骗我?”

女孩儿满脸无辜。

“你——”

萧惠然气急。

萧静姝瞧着她们要吵起来,忙笑道:“说起来咱们还不曾看过小酒的降鹤汀,不如你领我们转转?”

苏酒甜甜应好,带着她们出了客厅。

绕了半座院子,萧惠然的气大约消了,又阴阳怪调道:“过了正月就该上学,苏酒,你的功课怎么样啊?若是太差,可要被旁人笑话的,到时候丢的,可是我萧家的脸面!”

“唔……”

苏酒想了想,比起小哥哥冠绝金陵城的学问,她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于是她谦虚道:“只识得几个字。”

萧惠然立即来了精神……

第259章 破败小院

萧惠然立即来了精神,脆声道:

“那你比起我可就差远了!虽说我还不曾读过四书五经,可《三字经》、《百家姓》这些东西,却背得滚瓜烂熟!当然我是不会教你的,因为你基础太差,我教着定然吃力。你得跟在先生后面,从学写‘一二三’开始。”

《三字经》、《百家姓》是稚童的启蒙书,一般孩子六岁就开始学习背诵了。

萧惠然过完年都十岁了,却还只学了这两本东西,可见学识着实不怎么样。

苏酒笑了笑,也不拆穿她,“多谢四姐姐指教。”

送走她们后,苏酒带着白露和霜降返回小厅,好奇道:“说起来,我这些日子见过了三位姐姐,却唯独不曾见过那位大姐姐。据我所知,她并没有出嫁,仍住在府里呢。”

霜降有些兴奋,“小姐有所不知,大小姐萧佩兰,是因为与谢家大少私奔,才会被老太太软禁在后院。这件事当时在金陵城相当轰动,我们都听说过呢!”

“私奔?”

苏酒惊诧。

白露没好气地扫一眼霜降,“小姐才多大,你也敢告诉她这种事?若是老爷知晓,仔细他打你!”

“哦……”

霜降委屈地对了对手指。

苏酒脸皮薄,也没好意思再追问。

用晚膳时,小厅里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萧廷琛踏进门槛,自来熟地落座,“妹妹搬到这里,可还习惯?”

这么说着,瞥了眼圆桌上的菜色,非常厚脸皮地叫白露给他添一副碗筷。

苏酒笑容温温,“习惯得很,再也不想回明德院了呢。”

“正好,我也不喜妹妹整日里在我耳边唠叨。你搬走后,明德院安静很多,正合我意。”

苏酒看他一眼,没说话。

萧廷琛吃了半碗米饭,漫不经心道:“对了,那两只花母鸡天天早上扯着嗓子叫,吵得很。我又总是忙,经常忘记喂,所以打算明天杀了它们炖汤,小酒儿记得来喝。”

苏酒挑眉,“小哥哥若是觉得它们吵人,不如拿到降鹤汀,我来养好了。”

她还挺喜欢那两只花母鸡的。

更何况,那是舍长卖给她的。

萧廷琛端起小盏,喝了口汤,淡淡道:“那多麻烦,若是给三叔知道我让你养鸡,定会生我的气。”

小姑娘想了想,为难道:“那我每天去明德院喂鸡好了,你别杀它们。”

少年喝着汤,白瓷小盏遮掩下,朱红唇瓣渐渐噙起阴谋得逞的弧度。

冬雪渐消,再过两日就是上元佳节。

萧府二房,萧廷琛与萧廷德都收拾了行李,准备过完节就远赴长安参加春闱会试。

苏酒傍晚时来明德院喂鸡,手里还拎着个布袋。

布袋里装着她亲手为大魔王做的布鞋。

她想送给他穿着上京赶考呢。

到了明德院,却没见着人,大约又跑到哪里惹是生非去了。

小姑娘闷闷不乐地把布鞋揣怀里,打算回降鹤汀。

谁知走着走着却走岔了,游廊尽头草木丛生,一座破败小院坐落其间,听不见人声,只能偶尔听到几声鸟鸣,越发衬得此地空旷幽僻。

苏酒蓦然想起,刚进萧府时,刘妈妈曾带她逛过府邸。

当时她还特意指了这座小院,说这是府中禁地,不许旁人进去。

里面住着谁呢?



大魔王:是的,我又外出搞事情了。

第260章 信仰

小姑娘张望片刻,忽然瞧见身穿紫衣的公子从小院中出来。

容貌冷峻,身姿高大,正是大堂哥萧廷修。

他的表情不怎么好看,穿过花径就走了。

不过他的表情又好像一直都是那样。

苏酒越发好奇到底是谁住在那座小院里,于是悄悄地摸了过去。

院门没上锁。

透过门缝,苏酒瞧见一位容貌清秀的少女,穿绣花锦袄,正坐在檐下吃茶。

花几上搁着几包未拆封的酥点,大约是萧廷修拎来的。

听见院门外的窸窣声,檐下少女抬眸,笑道:“躲在那里做什么?”

苏酒赧然。

她红着脸踏进院中,歉意地福了福身,“对不起,擅自窥视,打搅你了。”

少女神情温柔,“你就是三叔新认的女儿?真是乖萌可爱,来,我请你吃糖。”

苏酒看她一眼。

这位姑娘,就是始终未曾露面的大姐姐吗?

她走过去,少女请她吃糖和糕点,还请她观赏她亲手种的花树。

与二姐姐萧静姝一样,苏酒觉得这位大房的姐姐,相处起来也非常温柔和善,像是一株幽静温雅的兰花。

萧佩兰挽袖添茶,察觉这小妹妹时不时偷瞄自己一眼。

她颇觉好笑,“小酒,你偷看我作甚?”

苏酒脸蛋酡红,急忙垂下眼睫。

她是觉得这位大姐姐,

与谢家大少真的很般配呢。

上元节。

苏酒特意起了大早,带着张年画来到明德院,认真地贴在门上。

萧廷琛穿霜白劲装,额头沁出细汗,俨然是在后院练过拳的模样。

他拿毛巾擦了擦汗,走过来笑道:“你在做什么?”

小姑娘眉眼弯弯,“正月十五,是道教天官大帝的寿诞。我们要在门上贴《天官赐福》的年画,祈求上苍赐福!”

“真是穷讲究。我始终相信,福气这种东西,是靠自己努力博来的。比如不求上进、坐吃山空的那种人,就算他在屋子里贴满祈福的年画,也是无用的。”

少年说着,踏进门槛洗脸更衣。

苏酒想了想,觉得小哥哥这话似乎也有些道理。

但是……

人活一世,难道就不需要信仰吗?

她跟进去,“小哥哥,有时候无论怎么努力,都会觉得离目标好远好远。在这样绝望的时刻,若有信仰,会很容易继续坚持。

“小哥哥是儒家门生,胸中自有一股浩然之气。你跟阎千岁拼命的时候,被二伯鞭笞的时候,之所以能坚持下去,不正是因为那股浩然之气吗?小哥哥,那就是你的信仰吧?”

萧廷琛拧了拧热毛巾,“我每次跟人拼命,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想的,是幼时的事。”

“幼时的事?”

少年把热毛巾覆到脸上,“苏小酒,你尝过与狗抢东西吃的滋味儿吗?”

苏酒怔住。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

她记得当初小哥哥是在一座偏僻破旧的院子里杀害春碧的,那座院子上也挂着“明德院”的匾额。

小哥哥幼时,就是在那种破烂的地方长大的吗?

所以他跟后门的三条恶犬,才会那么熟。

“因为再也不想过那种日子,所以只要能手握权与力,无论叫我与谁拼命,无论叫我做怎样卑鄙残酷的事,我都愿意去做。这,就是我的信仰。苏小酒,我自己,就是我的信仰。”

苏酒懵懂。

第261章 棒打鸳鸯

在明德院用罢晚膳,苏酒与萧廷琛一道去松寿院给老太太请安。

两人踏进松寿院厅堂,看见谢家大少竟然也在。

姿容雅致的年轻人,穿品蓝锦袍,一言不发地跪在厅下。

侧脸满是坚定。

苏酒诧异,这是……

什么情况?

正疑惑时,老太太轻抚过茶沫,冷淡出声:“再过两日,佩兰就会远嫁姑苏。你求我,也是无用的!”

谢荣致仍旧跪在那里,“萧老太太,我与佩兰两情相悦,两年前你拆散我们,已是棒打鸳鸯。如今你又逼着佩兰远嫁姑苏,嫁给她不爱的男人……难道你不希望佩兰获得幸福吗?”

“幸福?”老太太冷笑,“怎么,嫁给你们谢家人,就能幸福?谢荣致,萧家与谢家是上百年的邻居,两家的龌龊,彼此心知肚明。你爷爷是怎样的人,我清楚得很!谢家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约莫是气到了,她重重搁下茶盏,发出“砰”一声响。

苏酒看见宽袖遮掩下,她的指尖都在发抖。

她眯了眯眼,

难道祖母和谢家爷爷,

有什么过节?

一位嬷嬷从屏风后出来,朝老太太福了福身,温声道:“药已经给大姑娘喂下。”

老太太望向谢荣致,“不瞒你说,所有孙女里面,佩兰是唯一被我亲手带大的。我疼她,也愿意花精力给她择一个好夫婿。在我看来,姑苏顾家,就是她最好的归宿。你若真心爱她,就该学会放手。”

“若我学不会呢?”

“学不会没有关系,老妇人我亲自教你。我给她喂了一粒毒,须得每月服食解药,才能避免毒发身亡。谢荣致,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带走佩兰,但我绝不会给你解药;第二,亲自护送佩兰远嫁姑苏,我护她一生平安。”

谢荣致不敢置信,“老太太,虎毒尚不食子——”

“我是为了她好!我绝不会让萧家的女儿,与你们谢府有任何牵扯!”

因为愤怒,老太太白胖脸上肌肉颤抖,瞪着谢荣致的眼神充满仇恨。

这种恨意来得奇怪,

就像是透过他,恨着另一个人。

不过一瞬,她就收敛了神情。

良久,谢荣致缓缓道:“我送亲就是。”

他仓惶起身,欲语还休地望了眼屏风,脸色苍白地离开了松寿院。

老嬷嬷感叹道:“老太太这招真是高明,这谢家的大公子,整日里纠缠咱们也是烦人,如此一来,就能叫他心甘情愿地放手了。”

老太太面无表情,“比拆散一对鸳鸯还要残酷的,是让其中一个,亲眼目睹另一个嫁娶成亲。或许他们会感到痛苦,但那毕竟是短暂的。等他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爱情并不是你情我愿就可以。”

“老祖宗用心良苦,大姑娘嫁人之后,定会体恤老祖宗。”

“她恨我都来不及,如何会明白我的苦心?”老太太喝了口茶,“世人常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可我今日若不痛下狠心,若果真允许佩兰嫁给谢荣致,那么佩兰将来定会后悔。阿婼,谢家的男人,靠不住啊!”

老嬷嬷怜惜地看着她。

多年过去,姑苏顾家未出阁的小姑娘,那个曾无忧无虑爱慕着谢家公子的小姑娘,如今亦做了他人的祖母,亦多了两鬓白发。

眼神越发柔和,她温声道:“老太太说的是。”

第262章 风流

苏酒与萧廷琛请过安,又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才离开松寿院。

府邸园林,侍女们穿行其中,把上元节的灯盏都挂上游廊。

苏酒赏着灯,轻声道:“小哥哥,我今儿误打误撞见到了大姐姐,她特别温柔,还给我花糕和窝丝糖吃。”

她瞄了眼萧廷琛,大魔王也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接她的话。

她摸了摸一盏金鱼灯,“大姐姐远嫁姑苏,还是嫁给不喜欢的人,她一定很难过。这样难过的婚礼,就算热闹,却也总是凄凉的,我不想参加。”

“哟,谁邀请你了,你就说不参加?!”顾明玉摇着团扇迎面而来,“我们姑苏顾家,可不欢迎你!”

她妆容美艳,说话间很有底气。

因为萧佩兰要嫁的人是她兄长。

苏酒不想跟她讲话,拉了萧廷琛的宽袖,从游廊另一头离开。

顾明玉朝地上“啐”了口,“呸,不过是市井出身的小贱人,还真把自己当金枝玉叶了?!她也就只能在萧府逞逞能,若是去姑苏,我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她!”

侍女轻声道:“姨娘这么恨苏酒,不如趁她明日出府,半道上把她抓走!这丫头生得水灵,卖去姑苏半塘,肯定能赚一大笔银子!”

“你怎么知道她明日出府?”

“姨娘,明儿可是五公子上京赶考的日子呢,她当然会去送行。”

“对哦!”

顾明玉眼底流光溢彩,显然是有了鬼主意。

……

萧廷琛陪苏酒赏玩过府中花灯,就以明日要早起的借口,先行离开。

却从后门直奔旧院。

夕光从窗棂上悄然逝去,万家灯火熙攘繁华,天香引闹客如流,愈发热闹。

青衣布鞋的少年,慵懒地披着件桔梗蓝大氅,盘膝坐在花香四溢的闺房里。

他抽着细烟,饶有兴味地观看帘后美人抚琴。

不愧是萧廷修看上的女人,半点儿风尘味都没有,通身气派高贵雍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王孙贵族家的明珠千金。

就算说她是公主,怕也有人信。

“公子不是来听琴的?”

纤纤玉指拨过琴弦,美人笑问。

萧廷琛磕了磕烟灰,“美人如玉,在姐姐面前,琴声早已黯然失色,有什么好听的?”

“公子真会哄人开心,”晓寒轻笑意更盛,“比你大哥,会说话多了。”

萧廷琛微笑。

望向晓寒轻的目光,却悄然多了几重审视。

他并未自报家门,这女人却知道他的来历……

天香引的姑娘,都这么不简单吗?

还是说,

只有她晓寒轻不简单?

晓寒轻始终慢条斯理地抚琴。

萧廷琛托腮,目光落在窗外。

他那位好大哥,正静立窗畔。

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他觉得萧廷修此时此刻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他笑吟吟步出闺阁,“真巧,大哥也来喝花酒?”

容貌冷峻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大哥怎么不说话?对了,这位晓寒轻姑娘,琴艺一绝,我特意包下她一夜,不如你我兄弟一起风流快活?天香引的花魁,很会伺候人的。”

“萧廷琛,你找死?”

“大哥何必动怒,一双玉臂万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所谓妓子,不正是如此?说起来,大哥把我杀了徐腾的事告知我父亲,这份‘恩情’,我还没来得及报……恰巧,我这人有恩必报呢。”

萧廷修盯着他。

他倚在扶栏边,朱砂色艳,桃花眼笑成了月牙。

好一副春花秋月的美姿容。

可谁又能想到,这少年皮囊底下,竟藏着颗恶劣残暴的心?

徐腾死状极为凄惨,很难想象,动手之人究竟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面无表情,“你杀害徐腾之事,我尚未告知徐知州。你若执意在此风流快活,明日是否还能安好,后日是否还能动身前往长安,就得细细思量了。”

第263章 赶考

萧廷琛轻笑,“大哥平日里不言不语,没想到威胁起人来,却这般狠辣。那么,我也要与你提起一事。”

“何事?”

“两年前,谢荣致带着萧佩兰私奔,是你从中牵线搭桥的,因为萧佩兰是你胞姐,你希望她能得偿所愿,嫁得良人。而萧佩兰上元节后远嫁姑苏,本是府中秘密,却还是被谢荣致知晓,甚至亲自找上门求祖母放人。想来泄密之人,也是你萧廷修。”

萧廷修负手而立,仍旧面无表情。

“我说过,我这人,有恩必报。刚刚说什么风流快活,不过是揶揄而已。”萧廷琛微笑,“大哥没跟徐知州揭露我是杀害徐腾的凶手,这份情,我承了。今夜大哥在天香引的支出,可记在我账上。”

与萧廷修擦身而过时,萧廷琛把玩着花中花,吟游诗人般,优哉游哉地唱着小曲儿:

“妖姬艳女,献媚工妍,看得破的,却如交锋阵上将军叱咤现威风;朱唇皓齿,掩袖回眸,懂得来时,便是阎罗殿前鬼判夜叉增恶态。罗袜一弯,金莲三寸,是砌坟时破土的锹锄;枕上绸缪,被中恩爱,是五殿下油锅中生活……”

色字头上一把刀,

偏偏还是刮骨钢刀。

他在暗示萧廷修,晓寒轻并不简单。

萧廷修勾唇。

有的人,分明欠了旁人的情,却总有本事叫旁人觉得,是自己欠了他的情。

他这位二房弟弟,恰就是此类人。

至于晓寒轻……

男人眉目狭长如刀,深沉得令人害怕。

闺房内,姿态雍容高雅的美人,慵懒趴在古琴上,把外面的对话尽收耳中。

纤纤玉手托着雪腮,美人捻起一颗犹带露水的红润樱桃,轻轻含入朱唇。

贝齿咬破樱桃,酸酸甜甜的浅红水汁在舌尖蔓延开,荼蘼艳丽至极。

她吐掉樱桃,歪头娇笑,“萧家的男人,都很有意思……”

……

黎明前,天色尚黑。

萧府里早已灯火通明,因为今日是萧廷德与萧廷琛上京赶考的日子。

苏酒乘马车相送,驶到城郊时,天色明亮,细纱般的雾气从田野间蒸腾而起,笼罩着青山绿水。

已是风软天暖的春天了。

萧府众人下了马车,俱都围着萧廷德各种交代。

萧廷琛这边,却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苏酒。

小姑娘把竹篮交给他,仰头道:“小哥哥,这是我自己做的零嘴,有果脯蜜饯,还有肉干茶包,你拿着路上吃。”

萧廷琛接过,瞧见这小姑娘又取了只布袋,“这里面装着我给你做的布鞋,轻软耐穿,比外面卖得好。”

送完东西,小姑娘又仔细叮嘱他很多事情,譬如进京之后要拜访考官啦、不要跟其他举子打架啦、天虽变暖但还是要多穿点啦等等,全是狗屁倒灶的小事。

好像上京赶考的人不是她兄长,而是她儿子似的。

两刻钟后,长亭那边萧廷德已经启程,李氏等人都回府了,这边苏酒话还没说完!

少年唇角轻勾,无奈又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苏小酒,你哥哥我瞧着是那么蠢的人吗?”

更何况……

少年望了眼遥遥不见尽头的青砖驿路。

他,

压根儿就不打算上京赶考。



大魔王:好了,我真的要搞事情了。

第264章 姑苏

苏酒也怕耽搁他时辰。

她咽下一肚子话,温声道:“那小哥哥一定要考个好名次回来呀,我会给你接风洗尘的。”

萧廷琛应好,坐上了马车。

惊蛰驾车远去,少年从车窗回望,穿淡粉琵琶袖袄裙的小姑娘,仍旧站在长亭边,使劲挥着小手绢。

他收回视线,慵懒靠在引枕上,“去姑苏。”

“得嘞!驾!”

少年开始闭目养神。

金陵城世家无数,其中犹以六家最为贵重:

萧,谢,徐,李,周,赵。

六家彼此联姻,有着盘根交错的复杂关系。

而作为权力中心的长安城,局势错综复杂更盛金陵。

其中南北两派长期割据为政,此消彼长,权势游离不定。

偏偏现任相爷是北派中人,所以今年科举所录取的前三甲,定然全是北人。

他萧廷琛作为司空院长的学生,南方派系中首屈一指的举子,怎么可能会被录取?

与其耗费数月白跑一趟,还不如去姑苏。

姑苏是江南丝织的中心,若能吞下姑苏所有的织造坊,他萧廷琛称之为富可敌国又有什么不可?

更何况姑苏出美人,顺带游山玩水赏玩美人,也是极好的。

说不定还能买个小花魁回去玩呢。

呵呵。

……

十里长亭。

苏酒正要坐马车回府,四周冷不丁传来尖锐哨声。

十几名壮汉扑腾出来,手持大刀围住她,凶巴巴道: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钱!”

霜降眉头微凛,立即把苏酒护在身后。

她正要拔剑,小姑娘忽然甜甜笑道:

“数日不见,你们不在漕帮好好做事,竟然跑到这里打劫路人……是不是阎爷爷不在了,你们瞧我年纪小好糊弄,因此不肯在漕帮好好做事?”

这群强盗,竟是漕帮的人!

壮汉们一愣。

等看清楚苏酒的容貌,十几人吓得连忙收了刀。

为首之人陪笑道:“误会,都是误会!是萧府里一个叫顾明玉的臭女表子,花银子叫俺们帮她绑一个小姑娘,说是要卖去姑苏半塘!兄弟们寻思着这等赚零花钱的好事岂能错过,就连忙赶来了!没想到,她要绑的人居然是老大!”

又有人嚷嚷道:“那女表子可真狠啊,半塘是妓院,她竟然要把老大卖到妓院!果然最毒妇人心!”

这般义愤填膺、满腔正气,好像刚刚动手的人不是他似的。

“顾明玉?”

苏酒挑眉。

她知道顾明玉恨她,却不知道,她竟然如此恨她。

女孩儿面容平静,“姑苏是她的地盘,她把我卖到那里,才方便毁掉我。不过,既然她希望我去姑苏,那我就去一趟好了。最后谁卖掉谁,犹未可知。”

顾明玉屡次三番害她,她不会再放过她了。

壮汉们面面相觑。

苏酒打发了白露和霜降回府,又让这群人带她坐船去姑苏。

他们是在夜里抵达姑苏的。

水巷小桥,人家枕河,扑面而来的风,带着江南早春特有的清寒湿润,仿佛比别地的风都要温柔。

苏酒早已换乘轻舟小船,慢悠悠穿梭在青瓦白墙的古城水巷间。

临水两岸的人家,门前铺着青石板砖,还砌了浆洗衣裳的青石台阶,挂在檐下的红灯笼仍含着正月间的喜庆,走街串巷的小孩儿打门前蹦跳而过,哼唱着世代流传的童谣。

水上的乌篷船挤挤挨挨,叫卖早春的新茶菱藕,更多的是堆积成山的绮罗丝绸。

这是苏酒第一次出金陵城。

她看什么都稀罕,连路也不顾了。

划桨的是两个愣头青,他们也是第一次到姑苏,好奇地东张西望,走岔了路也不知。

划着划着,扁舟儿穿过座座石拱桥,前方起了迷雾,越发看不清方向。

浓雾在水面上铺散开,苏酒只能隐约瞧见两岸繁华,一座座木楼鳞次栉比,张挂着数不胜数的红灯笼,女子的娇笑与缥缈琵琶声此起彼伏,约莫是姑苏城里的脂粉香堆处。

茫茫白雾里,不经意掺上诡异的脂粉香。

划船的两个小伙,闻着那香,越发晕头晕脑,最后竟慢慢昏睡过去。

轻舟静静停泊在水面。

苏酒提一盏灯,茫然朝四周张望,却听得水下传来声音。

她趴在低矮的船舷上,举起灯盏朝水底望去。

一张惨白的女人脸,正从水底慢慢浮现。

第265章 美色

女孩儿心一慌,灯笼跌落水中!

四周陷入黑暗。

有人从水里伸出手。

冰冷潮湿的玉手,妩媚搭上苏酒的细肩。

女人在她耳边呵气如兰,“好标致的小姑娘呀……你怎么不尖叫呢,你不怕我吗?”

苏酒仍旧呆呆的,“我,我想尿尿。”

她一害怕,就想尿尿。

“……”

女人无言以对。

浮光掠影,

歌舞风流。

半塘河畔,一座座小木楼卷檐翘壁,闹客如织,酒香泼洒在旋转的红罗裙上,引得芙蓉花面的女子们娇笑出声。

苏酒醒来,红罗帐透着脂粉香,玳瑁屏风绘着工笔花鸟,屋中摆设极尽富贵。

她揉着脑袋坐起身。

她记得她的灯笼掉进水里,黑暗中,一个女人从水下钻出来,还问她怕不怕。

后来,她就晕了过去。

“醒了?”

娇软细柔的嗓音响起,穿血红罗裙的女人,手捧姜汤笑吟吟而来。

她看起来已有四十岁,五官虽美,脂粉虽浓,却遮掩不住迟暮之感。

她在榻边坐了,“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苏酒看着她。

女人的声音,与水底下那个女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她为什么把自己抓到这里?

女人细白指尖涂着丹蔻,慢条斯理地翻搅姜汤:

“你现在一定在想,我为何抓你……

“小妹妹,你经过的地界,可是姑苏半塘。恰巧,这里是我陈玉楼的地盘。我陈玉楼掌管半塘二十年,坐拥金银无数,因此我呢,不求财。

“我求的,是美色。如小妹妹这样标致可爱的小女孩儿,可是不多见呢。”

她以袖掩唇,娇笑出声。

苏酒紧了紧缎被,暗道自己没被顾明玉卖到半塘,自个儿倒是主动跑来了。

可见她与这个地方,冥冥之中自有缘分。

她一点都不慌,甜甜笑道:“我也是坐拥金山银山的人,手底下倒也有几个能供驱使的小厮。姐姐抓了我,就不怕我的人报复姐姐?”

“哟,瞧着面相是个娇憨的,没想到,却是个泼辣性子……”

陈玉楼摸了摸她的脑袋,“可是怎么办呢,我陈玉楼生平最不怕的,就是遭人报复。

“生在半塘,只能与那些臭男人欢愉,一生已是了无希望。活着也好,死了也罢,我都无所谓。连死都不怕的人,又怎么会害怕报复?

“我啊,就欢喜折磨你们这些干干净净的小姑娘……看着你们一点一点变得与我们一样肮脏,姐姐这颗心,真是格外舒爽解恨……”

她娇笑着,眼底却是漆黑不见底的深渊。

苏酒看不透这个女人,只得试探道:“姐姐生得美,定然有许多人爱慕姐姐。姐姐大可赎身,嫁一位良人。”

“赎身?良人?”

妆容妖艳的女人,呢喃出声。

下一刻,她陡然摔碎瓷碗,神情疯癫可怖:

“你怎么敢说这种话?!你怎么敢跟我说赎身,说良人?!”

她疯狂掐住苏酒的脖颈,尖声怒吼:“这世上没有良人,没有!所有男人都可恶至极,都该下十八层地狱!”

吼完,又忽然松开手。

她把苏酒搂在怀里,温柔抚过她的脑袋,“小妹妹,对付臭男人,咱们半塘的姑娘呀,只要朝他们妩媚一笑,就能从他们的口袋里勾出金银珠宝……对付臭男人呀,就该让他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她的声音很温柔。

如同勾魂摄魄的山妖鬼魅。

第266章 夜谈

“描写姑苏最有名的诗词,当属张继的《枫桥夜泊》,‘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客船,一泊就是百年呐……”

青衣布鞋的美少年,醉卧船头。

船舷上搁着只酒葫芦,少年的桃花眼微醺眯起,寒风拂面,惬意至极。

轻舟小船,正徐徐穿过枫桥。

夜色如晦,渔火两岸,碧瓦黄墙的寺庙掩映在葱茏树木后,颇具禅意。

划船的惊蛰,苦着脸道:“公子真有闲情雅致!三年一次的科考啊,说放弃就放弃,回金陵之后,咱们要如何向老爷交差?老爷怕是要活剐了我和谷雨!”

美少年摇开折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如今年方十六,正是游学的好年纪,那么早步入朝堂作甚?朝堂里都是老气横秋、老奸巨猾的老头子,看着就烦。哪比得上歌楼酒馆的娇柔美人,来得有意思?”

他笑语嫣然,俨然微醉。

前方水路渐渐开阔,有画舫悠悠驶来。

站在画舫上的男人,年逾四十,儒雅沧桑。

他抬手作请,“之前收到漕帮师爷的信,说萧公子即将驾临姑苏。萧公子,请上船说话。”

萧廷琛扫他一眼,慵懒勾唇,“我以为,今夜会在水上遇到那娇媚婉约的姑苏美人。春宵一度,岂不美妙?没成想,第一个碰到的,竟是个糟老头子。”

“糟老头子”顾琼州嘴角微抽。

话说他才四十岁好吧?!

话说他看起来分明儒雅翩翩好吧?!

话说分明是萧廷琛他自己约他见面的好吧?!

男人好想砍了萧廷琛。

画舫内陈设典雅,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竹席,案几上早已置好美酒佳肴。

几味姑苏名点尤为鲜嫩,如碧螺虾仁、芙蓉银鱼、白汁鼋菜等,色香味俱全,真正验证了圣人所言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两侧青竹帘半卷,可供人边饮酒用膳,边观赏两岸风花雪月。

顾琼州正襟危坐,“听闻萧公子这趟前来,乃是为了并购桑田?”

“唔,江南的丝织与盐铁……这碧螺虾仁味道真不错,顾大人有心了。江南的丝织与盐铁,利润极大。盐铁且放在一边,这丝织嘛,源头在桑田上。我认为,若能出资兼并桑田散户……这道芙蓉银鱼怎么做的?我尝着,最大程度保留了鱼肉的鲜美,而毫无鱼腥味,可见姑苏的美食真是精细呀!”

顾琼州心里头一万句麻麻批,没好意思骂出口。

他微笑着给萧廷琛斟酒,“萧公子刚刚说,兼并桑田散户?”

“正是。有了桑田,就能植桑养蚕。等到桑蚕结茧,就召集全姑苏城的纺织女——这杯可是三白酒?酒香醇厚绵长,比我从路边儿买来的地道。来来来,顾大人也别客气,谷雨,给顾大人添酒。”

顾琼州正色,“全姑苏城的纺织女?萧公子身居书院,这种大话真是张口就来。姑苏顾家,占尽城中一半纺织女,其余的分散在大大小小的丝织坊里,哪儿那么容易召集齐全?”

少年惬意地呷了口酒,又瞥了眼顾琼州的左手。

自从他登船以来,这人一直把左手藏在袖管里。

他很快收回视线,“我问你,你身为顾家人,为何背叛顾家,自立门户?”

姑苏顾家,正是老太太的娘家。

它是上百年的商户,虽然底蕴深厚,却从没有出过读书人。

唯一的例外,

是顾琼州。

可是顾琼州也不知怎么的,在二十年前和顾家闹掰了,主动要求退出家谱,另立门户。

面对少年的问题,顾琼州沉默片刻,淡淡道:“九分缘故不可谈,剩下一分,乃是因为顾家家风。”

顾家从前是乐善好施的大户,只是一辈辈下来,子孙不知道开源纳财,尽想着抠抠索索地省钱。

不仅拒绝救济穷人,还吝啬得舍不得给下人发工钱。

闹得最凶的一次,是连续三个月没给织坊女工发月钱,那些女工联名告上衙门,才堪堪讨回辛苦钱。

顾家老太爷也不是没钱,

就只是因为一个字,

抠!

织坊里上千名女工、管事,三个月的月钱多达数千两,放在钱庄里生利息岂不是美滋滋,干嘛要发给她们……

当年这件事在姑苏城很是轰动,因为风评太差,甚至影响了顾琼州的官运。

顾琼州屡次劝顾家老太爷,可对方压根儿不听。

他一怒之下,就把自己逐出族谱,另立门户了。

第267章 骨雕

半塘。

陈玉楼搂着苏酒,把博古架上的骨雕指给她看。

女人吴侬细语,宛如小桥流水,“小妹妹,你看那些骨雕,美不美?”

骨质细腻,雕琢成文玩清供,赏心悦目。

苏酒点点头,“好看。”

“呵呵,我也觉得好看呢!”陈玉楼笑意盈盈,走到博古架边,拿起一根骨雕毛笔,“这根毛笔,乃是三年前,用一位读书人的指骨拼接而成。他的手修长如玉,用来做毛笔,真是再合适不过。

“还有这梳子,乃是十年前一位读书人的腿骨雕琢而成,再用他的牙齿在梳背上拼成镂花装饰,可谓别具一格。小妹妹,你说对不对呀?”

女人拿起梳子,妩媚地梳理长发。

苏酒浑身发寒。

她到底,

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方?!

这个女人,是疯子吗?!

陈玉楼见她表情僵硬,于是重新回到她身侧坐了。

她温声道:“小妹妹,你年纪尚幼,不知道男人有多坏。尤其是读书人,他们更是天底下最坏最坏的人。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你将来呀,可千万,千万别爱上读书人!”

苏酒呆呆的。

她不知道如何接话。

陈玉楼轻笑几声,揽她入怀,“你放心,等你及笄以后,我才会把你的初夜卖给那些臭男人。你没有长大的这段年月,就为我打杂好了。我的小花魁,我是不会苛待你的。”

苏酒垂眸,看见女人的小指上,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绳。

大约很有些年头了,红绳褪色发白,脆弱不堪。

陈玉楼没有多加逗留,笑盈盈去外面招呼男人。

她没有限制苏酒的自由。

小姑娘看了眼博古架,面色凝重地离开闺房。

这是一座三层小楼,从扶栏俯瞰,大堂里歌舞繁华,笑闹不绝。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顾明玉的身影。

“小妹妹,你在想什么呀?”

陈玉楼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

苏酒仰头,笑容乖甜,“姐姐,我认识一位姑娘,容貌非常清秀。我觉得她如果来了这里,定能如鱼得水,给姐姐带来很多生意。”

“哦?”

“姐姐借我笔墨纸砚,我帮你把她骗过来。”

陈玉楼很喜欢苏酒,于是立即吩咐人拿笔墨纸砚。

苏酒提笔写了几行字,给陈玉楼看过后,笑道:“姐姐只需派人把这封信送到姑苏顾家,立即就能把那个女人骗来。”

妆容艳丽的女人,扫了眼书信,笑着以袖掩唇,命人送去顾家。

等待的时间里,苏酒好奇问道:“听闻顾家在姑苏是首屈一指的富商,得罪他们家的千金,姐姐就不害怕吗?”

“害怕?”

陈玉楼咯咯娇笑,极尽妩媚,“顾家虽富,终究只是蓬门商户。你别看奴家只是个妓子,可这姑苏城里,还没有奴家得罪不起的人。奴家祖上发达时,顾家算什么东西,一府知州,又算什么东西?”

苏酒看着她。

明明风尘气十足的女人,在这一刻,周身隐隐可见雍容贵态。

苏酒看不透她。



四章五千字,可把我能耐的!

叉会儿腰。

第268章 忍冬

姑苏,又称平江府。

当年前朝陈氏在江南称帝,大齐又平定了江南,所以称这一带为平江府。

顾琼州,官拜一府主簿,管辖的恰是姑苏这片。

当年他原本能够升任知州,只可惜出了顾家那档子破事,又恰好被巡逻御史撞见,这才原地踏步二十年。

面容沧桑的中年男人,手指缓慢叩击桌案,“萧公子的意思是,挖顾家的墙角,把顾家那些久经克扣的纺织女,弄到你萧公子门下?”

“正是。”

“此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我认识几位商人,在姑苏颇有人脉威望,完全可以为萧公子办到。只是,所需银钱,并不是小数目。”

萧廷琛挑眉,“怎么,顾大人看不起我?姑苏多河川,顾大人掌管这一带,与漕帮关系密切,应当听说过阎千岁的凤华台。”

“自然,凤华台积攒着阎千岁半生财富,可谓富可敌国。听闻阎千岁死后,漕帮落入一个小女孩儿手中。所以漕帮与萧公子,又有什么关系?”

“不巧,那小女孩儿正是我妹妹。”

萧廷琛翻开手掌。

掌心里,赫然是一粒东珠。

大如鸟蛋,极其罕见。

正是凤华台里私藏的珍宝之一。

顾琼州抚须,“那么这桩生意,大约能成。”

少年在灯下盘膝饮酒,“咱们挖角顾家的纺织女,两个月后,顾家空占着桑田与蚕茧,却无人进行丝织。他们只能把所有的蚕茧低价卖给我。

“我踩在顾家头上,进一步把江南的织坊全部兼并,再利用漕帮将丝绸远销西洋,利润翻上数十倍绝不是问题。顾大人以为如何?”

顾琼州含笑,“都说金陵城的萧五公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本官碰上的,怎么却是个野心勃勃之人?”

萧廷琛大笑。

少年挪到他身边,哥俩好的搭上他的肩膀,“顾大人,我听闻姑苏半塘最是有名,临河的歌楼酒肆数不胜数,脂粉美人更是一绝,不如你领我去瞧瞧?”

说完,极快捕捉到顾琼州眼底掠过的深沉。

中年男人抖了抖绣着忍冬花的深青儒袍,“那种地方,岂是为官之人该去的?奉劝萧公子一句,美色误人。”

“哈,听闻顾大人年逾四十还未娶妻,府中更是连个侍妾都没有。你说你不去青楼妓馆,那你告诉我,夜里寂寞时,可该如何消遣?”

“你——”

顾琼州是真正的读书人,哪里听过这般粗鄙的话。

他面颊通红,指着萧廷琛,半晌说不出话。

最后一拂袖,怒道:“那种地方,你要去就去,本官恕不奉陪!”

萧廷琛瞄了眼他腹下三寸的地方,“肾虚?”

“……”

顾琼州简直要被他探究的眼神气死,命小厮立即放下轻舟小船,气急败坏地赶他离开。

青衣布鞋的少年郎,立在轻舟小船上,不忘对画舫挥挥手:

“肾虚,往往是在过度劳累之后。腰腿酸痛,精神不振,好像身体被掏空。肾透支了,试试汇仁肾宝片。把肾透支的补起来,你好,她也好!”

“我他妈!!”

顾琼州抢过船桨,对着萧廷琛就是一棍子!

少年大笑着避开。

余光,

却清晰看见顾琼州的左手小指断了一截。

而他的衣袍上,还绣着寓意忠于爱情的忍冬花。



注:1.小哥哥关于肾宝片的话,引用汇仁肾宝片的广告词。

2.平江府名称来历:历史上南唐李煜在江南称帝,大宋平定江南,所以称姑苏一带为平江府。本文剧情需要改为前朝陈氏称帝,架空。

第269章 幼时深闺不知愁

江南姑苏,半城山,半城水。

在苏酒与萧廷琛先后抵达时,一队逶迤不见尽头的送亲队伍,比他们还要更早到达城外。

骑在骏马上的谢荣致,望了眼夕阳,示意就在城郊别庄歇下。

这处别庄也是谢家门下的财产,黑瓦白墙,卧在山水之中,犹如泼墨画卷。

萧佩兰更衣卸妆完毕,已是暮色将晚。

少女没有心情用晚膳,侍女端进来的饭菜,又原封不动地端出去。

谢荣致站在门外,“她不肯用膳?”

侍女抹了抹眼泪,“自从离开金陵,小姐就没怎么吃东西。小姐刚刚还问我要了一壶酒,怕是要借酒浇愁。”

她忽然哭着跪下,“谢公子,小姐根本就不愿意嫁给顾溪流,你能不能带小姐离开?!就像两年前那样,你带着小姐离开,远远地离开……”

谢荣致眉间紧蹙。

温雅如玉的面庞上,满是无可奈何。

他也想带兰儿走,

可是……

可是,这世上又有什么东西,比兰儿的性命更重要?

七尺男儿,握着江南的泼天富贵,却无法握住心爱女人的手。

他闭了闭眼,“抱歉。”

侍女哭着跑了。

谢荣致站在檐下,想要叩一叩那紧闭的门扉,想要看一看那个朝思暮想的姑娘,但根本没有抬手的勇气。

他保全了兰儿的性命,

却背叛了他们的爱情。

夕光一点点落下。

别庄里灯火四起。

他仍旧站在门下。

侍女终于捧着一壶酒过来,看了他一眼,正要送进屋里,谢荣致拦住她,“春寒料峭,冷酒怎能入喉?去,换一壶温酒来。”

侍女“哦”了声,默默离开。

一门之隔,萧佩兰梳理着如云长发。

少女低垂眼睫,哑声唤道:“谢荣致。”

“谢荣致……”她又唤了一声,“无论冷热,我只是想喝酒。”

男人的声线温柔如水,“冷酒不堪入喉,伤身。”

“那么,我与顾溪流喝交杯酒时,你是不是也要站在旁边提醒我,冷酒不堪入喉?”

萧佩兰语带笑意。

却是苦涩至极。

谢荣致攥紧双拳,沉默不语。

隔着槅扇,少女又道:“两年前,你说此生绝不负我。你说谢家的大少夫人,只会是我萧佩兰。可你如今亲自送我成亲,又是什么道理?祖母许了你什么好处,叫你肯为她做这种事?难道天底下的男人,都是薄情冷性的吗?”

面对少女的指责,谢荣致仍旧沉默。

寂静的夜色里,忽有笑声由远而近。

身穿紫衣的年轻男人,油头粉面,笑吟吟而来,“我还没成亲,这姑苏城就已经开始热闹起来。就连谢家大少,都亲自驾临姑苏。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谢荣致抬眸,此人正是兰儿即将要嫁的男人。

顾溪流。

紫衣男人走近了,笑道:“谢兄亲自送佩兰远赴姑苏,真是辛苦了!”

谢荣致不置可否。

“姨奶奶寄来的书信里,说谢兄会一路保护佩兰。巧了,我这里有桩烦恼事,正好与佩兰有关,还请谢兄帮忙解决。”

他见谢荣致不接话,于是自顾往下说:“姑苏城北的荒郊野外,历年都有马贼出没。我和佩兰的大婚定在后日,帖子发出去后,顾家忽然得到些小道消息,说是那群马贼准备趁我大婚时,偷袭顾府,抢掠顾府财宝。

“谢兄,既然你这趟是为了保护佩兰,自然也应该保护我和她的婚礼吧?马贼之事,就有劳谢兄解决了。多谢多谢!”

他笑嘻嘻作揖行礼。

别庄大门外,姿容妩媚的女人,倚在门框上,娇笑喊话:

“溪流,时辰不早,咱们也该回府了……姐姐这还没进门呢,就勾走了你的魂儿,将来妾身可要如何是好?”

她是顾溪流的娇妾。

“大被同眠,也未尝不可啊!”顾溪流走到她跟前,垂涎地揽她入怀,不忘回头叮嘱,“马贼之事,谢兄可别忘了呀!”

他们登上马车,在夜色中远去。

萧佩兰冷笑,“我要嫁的男人,就是这种货色。谢荣致,我要嫁的男人,就是这种货色……”

她忽然推门而出。

素白小手轻轻攥住谢荣致的衣角,她抬眸,“致,带我走。”

檐下风灯轻曳,少女面容苍白,杏眼中含着浓浓的祈求。

谢荣致心如刀割。

良久,他垂眸,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

“对不起。”

他狠心离开。

少女目送他远去,泪珠无法自抑地滚出眼眶。

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寒风四起,把飘零的细雪吹落在桃花树上。

纵横交错的树枝,结着厚厚一层桃花蕾。

泪珠被风吹散,混入细雪,轻盈落在花蕾之中。

淡粉深红,艳美凄迷。

幼时深闺不知愁。

而今远嫁,几度回首,欲语还休。

江南姑苏,

半城山,半城水。

可她余生的记忆里,

大约只剩下她与他这半生以来,唯一的这一程山,这一程水。

第270章 小陈清秋

因为兄长娶妻,所以顾明玉特意回了姑苏。

她接到苏酒的信笺,自以为计谋得逞,因此非常得意地扮成男人前往半塘,想看苏酒的笑话。

来到那座雕刻着“小陈清秋”匾额的木楼,她昂首阔步踏进去,“你们老板呢?把他喊出来,我打听个人。”

陈玉楼风情万种地下楼,妩媚地朝她福了福身,“顾姑娘大驾,不知有何见教?”

“你知道我是谁?”顾明玉打量她几眼,“你既知道我是谁,那我就不跟你卖关子了。我问你,你们这里是不是买了个叫苏酒的小姑娘?”

“苏酒……”陈玉楼笑吟吟抬手作请,“就在楼上,正招待客人呢。怎么样,顾姑娘可要上楼一观?”

顾明玉喜不自禁。

她知晓有些男人天生龌龊,就爱玩弄.幼.女。

加上苏酒貌美可爱,定能吸引他们。

呵,她苏酒也有今天!

顾明玉自然想看苏酒的惨状,于是骄傲地抬起下颌,“领路吧!”

陈玉楼轻笑,施施然带她上楼。

推开雅座的门,顾明玉瞧见苏酒衣冠整洁席地而坐,正与人对弈。

她愣了愣,“这是怎么回事?”

苏酒笑吟吟望过来,“顾姨娘,你没瞧见我正招待客人吗?这位大人喜欢对弈,我就与他对弈呀!大人棋艺极好,我学到不少东西呢!”

顾明玉:“……”

是她跟不上潮流了还是咋地,现在的青楼妓馆,都是这种德行吗?!

这也叫接待客人?!

还问她要不要上楼一观,呸,下棋有什么好观的!

她臭着一张脸,扭头就走。

“慢着。”

陈玉楼笑容妩媚,抬手扶钗,“小陈清秋有规矩,踏进来的姑娘,除非死,否则不可回头,不得自由……你,也不例外。”

两名壮汉出现在顾明玉跟前,拦住了她的退路。

顾明玉皱眉,“你知道我的身份吧?!”

“顾家的大小姐,萧府的姨娘咯。”陈玉楼上前,纤纤玉指轻挑抬起她的下颌,“这世间事,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连你祖辈干过的龌龊事,都能一件一件数出来给你听,你信是不信?”

顾明玉黑脸。

这个女人什么来头?

陈玉楼微笑收手,“带她去隔壁。”

两名壮汉立即上前,不由分说地抓住顾明玉,将她拖出去。

顾明玉再蠢,此时也回过味儿来。

苏酒竟然勾结青楼酒肆的女人害她!

她挣扎怒喊:“苏酒,苏酒!我是你堂兄的贵妾!你如果敢乱来,廷德哥哥一定不会放过你!”

苏酒仍是笑容甜甜的乖巧模样。

她在棋盘上落了一颗子,温声道:“顾姨娘,你买通漕帮的人害我时,可有想过,我是廷德哥哥的堂妹?若你当初没想过,那么我现在,又为什么要去想呢?”

“我虽害你,可到底也没害到你啊!”

“那我不管。我只知道,你想害我,并且付诸了行动。”

小姑娘手持棋子,对着棋盘歪头思索。

娇憨呆萌的模样,看起来人畜无害。

第271章 哥哥的小花魁

波光潋滟,水色如银。

水光倒映在岸边木楼里,清艳摇曳,仿佛龙宫。

陈玉楼亲自与苏酒对弈。

隔壁房间传来顾明玉痛苦呜咽的求饶声,还夹杂着几丝欢愉。

陈玉楼抬眸,盘膝坐在对面的小姑娘面不改色,正认真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走。

她越发喜欢这小姑娘,托腮娇笑,“有人擅长棋艺,在开局时,就想好了后面十步如何走。甚至还有高人,从落第一颗子时,就能推演出后面每一步棋路以及这局棋的胜负。那么苏姑娘,能够推演到哪一步呢?”

苏酒落子,“姐姐,我只能看见后面三步。”

“哪三步?”

“我会离开姐姐的小陈清秋,顾明玉会死……还有,姐姐是个有故事的人。”

陈玉楼掩唇娇笑,“我看见的,却是顾明玉会死在小陈清秋,而你苏小酒,也离不开这里呢。你呀,会接替姐姐我,成为小陈清秋新的主人。”

苏酒抬眸看她,“我会离开。”

陈玉楼悠闲地拿骨梳梳头发,“妹妹很自信。这份自信,是漕帮给予你的吗?只可惜漕帮在奴家眼中,也算不得什么呢。”

苏酒眸光微变。

如这个女人所言,她的倚仗,的确是漕帮。

可是……

她是怎么知道的?!

最要的是,她竟然连漕帮都不放在眼里。

她究竟是什么来头?

“奴家听说阎千岁死了,继承他位置的,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儿。听到消息时,奴家还吃了一惊,世上哪个小女孩儿,能镇得住漕帮那群粗枝大叶的男人?现在遇见妹妹,才知道有人年纪虽大,却蠢笨如猪。有人年纪虽小,却冰雪伶俐,叫人拜服呢。”

陈玉楼以袖掩唇,笑得妩媚不可方物。

苏酒指尖点了点棋盘,没说话。

陈玉楼终于笑罢,指尖轻抚过骨梳,“这天下的事,只要奴家想知道,就都能知道。所以,小酒不必怀着侥幸心思以为能够逃走。踏进小陈清秋的姑娘,除非舍去一条命,否则绝无可能离开。从今以后,小酒就安心待在小陈清秋。好好陪着姐姐吧?”

半塘水畔。

轻舟小船破开河面迷雾,悠然驶至渡口。

船娘的笑闹声里,青衣布鞋的少年郎徐徐登岸。

他摇开一把白纸折扇,单手负于身后,如同富贵风流公子,好心情地沿街闲逛。

目之所及,皆是繁华。

“小陈清秋……”

他挑眉望着匾额,“这名字,倒是很有意思。”

踏进去后,少年嗅了嗅鼻尖。

楼中有三十六种香粉,淡淡的柏子香夹杂其中,相当特别。

柏子香里间或有浅浅的幽甜清雅之气,天底下只有一个人身上有这种香。

而那个人,

他熟悉至极。

“苏小酒啊苏小酒,你不好好待在府里,居然跑到半塘……怎么,你哥哥我走了,你一个人在府里寂寞?还是说,你想做哥哥的小花魁?”

少年嗤笑,随手招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三千两银票,包下小陈清秋一晚,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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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毒酒

今晚,小陈清秋被人清场包圆。

十二名舞姬在厅堂中翩翩而舞,从楼上天字号雅座里,能够恰到好处地欣赏到她们细软曼妙的舞姿。

青衣布鞋的少年郎,披着桔梗蓝织银大氅,慵懒靠坐在圈椅上。

陈玉楼巧笑倩兮,柔弱无骨地坐在他腿上,亲自为他点烟,“世人都说萧家五公子才学冠绝江南,更兼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今夜一见,名不虚传……”

涂着丹蔻的细白手指,轻佻地搭上少年的肩头。

她微笑,蹭了蹭他的胸膛。

美眸所及,是少年轮廓完美的面庞。

指尖一点点滑上少年的脸。

这头颅甚美,用来做酒器,妙极了……

萧廷琛握住她的细腕。

桃花眼中噙着笑意,“不好意思,我更喜欢年幼的小姑娘,能不能换个女人伺候我?好歹也叫那三千两白银,物有所值不是?”

陈玉楼神情瞬间狰狞。

她很快掩饰好,起身理了理云鬓,“苏小酒。”

屏风后,苏酒被两个侍女带了出来。

她早就听见大魔王的声音了,如今见到那张脸,感动得几乎快要哭出来。

“小哥哥!”

她唤了声,如同受惊的鸟儿,飞奔到萧廷琛身边。

萧廷琛朝她张开双臂,笑意温温,“我的小酒儿,遇见危险时,只有你哥哥我会来救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意料之中的香软娇躯并没有扑进怀里。

苏酒抬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子,“你现在应该在长安准备春闱会试才对!小哥哥,你放弃会试,实在可恶!二伯知道了,定会剐下你一层皮!”

“……”

萧廷琛好想扭头就走。

然而他忍住了。

苏酒训完他,又默默蹭到他身后。

虽然大魔王很坏,虽然嘴上说着讨厌他,但不知为何,这世上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就是这个少年。

萧廷琛优哉游哉地磕了磕烟灰,一副要走的架势,“有劳陈姐姐为我照顾小酒儿。”

陈玉楼倚在玳瑁屏风边,把玩着纤长指甲,笑道:“她是小陈清秋的人,奴家自然会好好照顾。”

萧廷琛微笑,“从现在起,不是了。”

“奴家说她是,她就是!怎么,萧公子想跟奴家抢人?!漕帮尚且入不了奴家的眼,你萧廷琛,又算什么东西?!”

她说完,十几道黑影悄无声息落在雅座内。

黑影手持刀剑,利刃直指萧廷琛。

少年仍旧不疾不徐地抽着烟,“若我今晚,非得带她走呢?”

陈玉楼以袖掩唇咯咯娇笑,“萧公子,踏进小陈清秋的女人,没有能够活着出去的。这条规矩是我订下的,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

少年饶有兴味,“换言之,只要付出一条命做代价,我家妹妹就能离开,是不是?”

陈玉楼挑了挑眉。

绣花鞋点地,她围着屏风踱了一圈,杏眼含媚,“读书人很聪明,花样也多,所以奴家生平最恨读书人。萧公子,我不知道你想玩什么花样,但这里既然是小陈清秋,那么规矩就由我订。来人。”

一位美婢,捧着漆盘盈盈出来。

漆盘上搁着两盏酒。

“这两盏酒,一盏无毒,一盏剧毒,若无解药,一刻钟内必定七窍流血,毒发身亡。萧公子,奴家此人最是心善,你要苏姑娘离开,可以。你们兄妹二人,只要饮下这两盏酒,活着的那个,就能离开。”

陈玉楼娇滴滴倚着屏风,笑靥如花。

苏酒皱眉,“陈姐姐……”

“苏姑娘,你喊奴家姐姐也是无用的,规矩就是规矩,无可更改。我曾跟你说过,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你这好哥哥,到头来只会选择自己全身而退,你信是不信?”

第273章 故国如梦

苏酒还没来得及回答,

萧廷琛把两盏酒倒在一处,豪迈地一饮而尽。

“小哥哥!”

她失声。

“姑苏美酒,名不虚传。”

少年擦了擦唇角。

陈玉楼神情僵硬,纤纤玉指扣紧屏风,似是不敢置信。

少年舔了舔唇角,“陈姑娘,读书人中,有负心薄情的,却也有侠肝义胆的。不巧,我萧廷琛,恰是第二类呢。”

陈玉楼冷笑一声,抬手作请:“你们走吧!”

苏酒才不肯走。

她朝浓妆艳抹的女人伸出手,小脸清寒,“解药!”

“苏姑娘,小陈清秋的规矩,不可更改!”

萧廷琛仍旧不紧不慢地抽着烟,“好妹妹,你与这老女人有什么好说的?”

一丝漆黑血液,从他的唇角渗出。

那是中毒的迹象。

陈玉楼瞥他一眼,“我是老女人,可萧公子……连老去的机会都没有。”

“是啊,我已经没有老去的机会了。”少年叹息,“故国如梦,你们陈氏复国的机会,也缥缈如云烟,再不可得。”

苏酒怔住。

什么陈氏,什么复国?

她望向陈玉楼,浓妆艳抹的女人,眉头紧皱,眼睛里都是不敢置信。

两道污黑血液,

从萧廷琛的鼻子里流出。

少年随意擦去,“野史上曾有记载,前朝陈国被大齐所灭后,三千王公贵族,男子被屠,女子流放为妓,世世代代入贱籍不得赎身。我想,姑苏半塘,就是前朝女子汇聚之地吧?”

陈玉楼盯着他。

渐渐的,她敛去周身那股子风尘气,雍容高雅地朝萧廷琛福了福身,“陈氏吴王之后,陈玉楼有礼。不知萧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你的匾额上写着‘小陈清秋’四字。前朝亡国之帝诗云,‘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加上姐姐姓陈,我才能大致猜到。”

“呵,你猜到又如何?我可不会因为这个,就放你一马。你是读书人,而我生平,最恨读书人!”

污黑血液,从萧廷琛双耳流出。

苏酒递给他一块绣帕。

少年慢条斯理地擦拭污血,笑容邪肆,“我也没想过姐姐会因为这个给我解药。我只问姐姐一句,姐姐可想脱离贱籍?半塘的三千姐妹,可想脱离贱籍?”

陈玉楼紧紧盯着他。

玉白细手,蕴着内劲,生生抠进了玳瑁屏风。

屏风上蔓延开无数裂痕。

她自觉失态,冷声道:“这种事,开不得玩笑。”

“我这人,素来不擅长开玩笑。”

少年笑着,不停擦拭脸上的血液。

他的眼睛很红,仿佛下一瞬,就会有鲜血流出。

死亡就在眉睫之间,

但他仍旧谈笑风生。

仅仅是这份定力,就足以让陈玉楼另眼相看。

她忽然妩媚一笑,明艳不可方物。

“好,我陈玉楼,就与你打这个赌。”她示意婢女拿来解药,“若你能帮我们脱离贱籍,我会给你们一份天大的好处。若你不能帮我,萧廷琛,那座博古架上,将会多出你的人头!”

她说完,又打了个手势。

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顾明玉,衣不蔽体,由两个侍女拖着过来。

第274章 顾明玉之死

顾明玉蓬头垢面地趴在地上,瞧见眼前有一双玄色布鞋。

她慢慢仰起头,就看见少年青衣如雪,温雅端方。

她如蒙大赦,哭着揪住他的袍裾,“呜呜呜五表哥!这个女人丧心病狂,她竟然派人毁了我的清白……她竟然毁了我的清白!”

萧廷琛已经吃过解药。

他淡漠地磕了磕烟斗,“所谓清白,指的应是人一生行事光明磊落,而非身体干净与否。在我看来,表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早就没了清白。”

无心之谈,令陈玉楼表情微动。

苏酒看见她轻抚过小指上缠着的褪色红绳。

然而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陈玉楼轻笑,“看来,这位顾家表妹,十分招萧公子讨厌。”

她在顾明玉身边蹲下,纤纤玉手轻抚过她的面庞。

冰凉潮湿的指尖,令顾明玉浑身发抖。

她恐惧地咽了咽口水,“五表哥,救我……救我……你不是想娶我吗?你救下我,我马上跟萧廷德和离,咱们在姑苏城里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好不好?!”

她刚刚在隔壁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她明白这座小陈清秋并不简单,这个叫做陈玉楼的女人,更不简单。

她视之如天的顾家、萧家,对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而能够与这个女人谈判的,似乎只有她从前根本看不起的那个病秧子!

萧廷琛,

根本就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五表哥……”

顾明玉声音发抖,含着浓浓的哭腔与悔恨。

她喊完,

“咔嚓”一声,

陈玉楼直接扭断了她的脖子!

“萧廷琛,这是我的定金,你满意否?”

女人微笑。

萧廷琛无所谓地站起身,带着苏酒离开。

一名侍婢上前,谨慎道:“小姐,是否需要跟踪他们?”

陈玉楼摇头。

顾明玉死的时候,她观察过萧廷琛与苏酒的表情。

两人都无动于衷。

这说明,他们很聪明,不会在她眼皮子底下干出背叛她的事。

她很看好萧廷琛,因为这个少年心狠手辣、城府极深,更有着同龄人所不曾有的勃勃野心。

最重要的是,他还拥有足够支撑他野心的智谋。

假以时日,定能在这个国度大放异彩。

至于苏酒……

她说不清楚,这个小姑娘究竟是有着超越同龄人的冷静沉着,还是——

她根本就没有心。

如果是后者,那么这个小姑娘,未免太过可怕。

走在半塘的青砖街道上,苏酒始终揪着萧廷琛的衣袖。

小姑娘在等一个解释。

少年视而不见,瞧见街边有卖糖葫芦的,笑问道:“小酒儿,糖葫芦吃不吃?”

小姑娘摇头。

“花糕呢?花糕吃不吃?”

小姑娘继续摇头。

她不想再往前走了,默不作声攥着少年的衣袖,仍旧在等他的解释。

萧廷琛轻叹一声,“不去科考的原因非常复杂,我说出来,小酒儿未必听得懂。”

“但我会努力去听。”

长久的沉默后,萧廷琛揉了揉她的小脑瓜,把原因一点点解释给她听。

“南北派系之争?”

苏酒懵懂。

正在这时,一骑快马扬鞭疾驰而过。

“滚开、都给小爷滚开!”

马背上的少年郎,红衣飞扬、凤眼狭长,嚣张至极。

不是谢容景又是谁!

第275章 大奸商

谢容景疾驰出半条街,又折了回来。

他望向萧廷琛与苏酒,“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萧怀瑾,你春闱会试这么快就考完啦?还有苏小酒,你不好好待在萧府,跑到这里做什么?”

苏酒赧然,“说来话长……谢哥哥怎么会在这里?”

“我哥护送佩兰姐嫁来姑苏,我不放心,悄悄跟来的。在别庄时,我偷听到顾溪流那个混账东西,想让我哥帮他除掉城北的马贼,说什么马贼会毁掉婚礼!

“我到城里一打听,操,那个狗.日的顾溪流,分明是借刀杀人!他自己舍不得花银子雇刀客剑客去杀马贼,就想让我哥去杀!简直可恶至极!顾家的祖孙三代,除了对自己大方,对谁都抠门儿!”

他恼恨说完,苏酒问道:“那你现在是要去哪里?”

谢容景皱眉,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想去找顾家的麻烦,但他孤身一人,未必能成事。

想召集人手代替哥哥解决掉马贼,但他在姑苏人生地不熟,哪里那么容易召集人手?

少年的目光,忽然落在萧廷琛身上。

他试探道:“萧怀瑾,你一肚子坏水,你帮我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帮到我哥?”

萧廷琛好整以暇地摇着白纸折扇,“此事简单。”

“简单?”

“把谢家在姑苏附近的桑田全部送给我。半塘那边,你们谢家也有商铺吧?把商铺的门面和地契全部给我。我见到东西,自然会帮你。”

谢容景震惊,“操,萧怀瑾,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就连苏酒也忍不住望向萧廷琛。

大魔王趁火打劫的本事,

她算是见识到了!

青衣布鞋的少年,笑吟吟摇了摇折扇,“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谢容景连忙拦住他,“好,给你给你都给你!只要你保护好我哥,一切好说!”

已近子夜。

谢容景带着苏酒去客栈睡觉,萧廷琛孤身离开,重新回到小陈清秋。

陈玉楼坐在窗畔,红衣雪肤,虽年近四十,却仍旧迷人妩媚。

她拿人骨梳梳理长发,笑容勾魂,“怎么,萧公子可是夜半寂寞,想与我春宵一度?”

萧廷琛面无表情,“我要二十名高手,后日去城北郊外,诛杀马贼。”

“这不在咱们的交易范围里。”

“半塘的十座商铺加地契,够不够?”

“成交。”

萧廷琛离开时,浓妆艳抹的美人靠在窗棂上,挺了挺胸脯,嗓音酥软,“萧公子,更深露重,孤枕难眠。你一个人过夜,就不寂寞?苏酒年幼,怕是伺候不了你,你看奴家怎么样?”

少年脊背微微一僵。

他对苏小酒的感情……

这般容易叫人看出来?

陈玉楼媚眼如丝,“你们这些小孩子,到底年幼。在我看来,很多东西根本藏不住。作为过来人,姐姐奉劝你一句,这世上有些人,是不能爱上的。比如那位苏姑娘,又比如你。”

萧廷琛侧目看她。

女人小指上缠着一截红绳。

褪色脆弱,仿佛很快就会断掉。

“我很好奇,被姐姐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个男人,又是哪位读书人?我更好奇,若姐姐离开半塘,又会如何?姐姐在半塘虐杀无数读书人,可朝廷却不闻不问。是懒得过问,还是无法过问?如果是无法过问,那么姐姐离开半塘,会不会就能被朝廷堂而皇之地诛杀呢?”

少年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

陈玉楼那股媚气倏然不见。

她冷眼盯着他,最后凶狠地将骨梳砸到他头上。

一缕殷红鲜血,从少年白皙的额角滑落。

他微笑着抬步离去。

回到客栈,却见苏酒坐在榻上,还未入眠。

月光清透,把她的小脸照得白净婉约。

她抱着被子,“小哥哥,你身上有陈玉楼的脂粉香。你又去找她了?”

“是啊。你小哥哥可是大好人,问谢容景要那些东西,其实是用来跟陈玉楼交换高手围剿马贼用的,以便保护谢荣致的安全。小酒儿,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伟大?”

小姑娘满脸嫌弃,“小哥哥最多只是把半塘的商铺和地契给了陈玉楼,那些桑田,肯定是你自己贪了。”

萧廷琛正喝茶呢,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小没良心的东西,中间商不得赚点儿差价啊?!”

苏酒别过小脸。

千亩桑田啊,

那叫一点儿差价?!

大魔王如果经商,肯定是个大奸商!



宝宝们,元旦快乐。

这本书能够与你们一起跨年,菜菜很开心。

祝大家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健康快乐!

第276章 懦夫

城外别庄。

黎明前,身穿嫁衣的新娘立在檐下,静静仰望天穹上那一抹弯月。

当月儿隐去时,就是她出嫁的时候了。

别庄里已经忙碌起来,准备为她妆点的侍婢,清点嫁妆的管家,送亲的侍卫小厮……

不胜枚举。

其中跑得最勤快的,却是她爱了两年的男人。

“凤冠呢,凤冠和喜帕都准备好!”

“宝瓶,新娘上花轿要抱着的宝瓶呢?!”

他前前后后地呼喊奔忙,白皙如玉的面庞上沁出细汗,着急紧张的样子,仿佛即将出嫁的不是他心爱的女人,而是他的妹妹。

萧佩兰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他的宽袖。

晨风带着寒意。

她眼圈通红,“谢荣致,祖母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心甘情愿放弃我?!谢荣致,你就不能带我走吗?!无论去哪里,只要是你,我都愿意啊!”

谢荣致怔怔看着她。

喉头滚动,却说不出半个字。

良久,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从侍婢手中接过凤冠,“兰儿,吉时快到了,这凤冠,我为你戴上?”

“啪!”

萧佩兰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泪珠子再度滚出眼眶,她指着院门,声音嘶哑绝望:“滚!”

谢荣致垂眸,小心翼翼地把凤冠放回漆盘。

他沉默着走下台阶,朝院门而去。

“谢荣致!”

萧佩兰快要崩溃。

她叫他滚,他就真的滚吗?!

男人背对着她,温声:“兰儿,你是世上最蕙质兰心的姑娘。嫁到顾家以后,假以时日,定能操持好那个家。兰儿,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对不起。”

萧佩兰哭得撕心裂肺,“谢荣致,你这个懦夫!你为什么不肯带我走?你怕顾家吗?!还是怕祖母?!你背叛了我们的爱情,你是个懦夫,懦夫!!”

谢荣致大步向前,未曾回头。

他不能回头,

他怕他后悔。

他不敢回头,

他怕兰儿看见他哭。

七尺男儿走到别庄外,手底下的小厮已经牵着骏马等候。

他翻身上马,接过小厮递来的长剑,目光落在遥远的北方。

他什么都给不了兰儿,只能用违心的背叛,成全她的性命。

他什么都给不了兰儿,只能用这双手、这把剑,杀掉所有马贼,送她一场完完整整的婚礼。

姿容温雅的男人,腰间佩剑,杀伐气息渐浓。

谢家习武的从来不只是他弟弟,

还有他。

男人眯了眯眼,沿青砖驿道,朝北郊疾驰而去。

天光大亮。

别庄外鞭炮声响,敲锣打鼓声更是不绝于耳,顾家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

顾溪流身穿红袍,催马来到寝屋外,油光粉面笑容嚣张,“佩兰,为夫来接你成亲啦!”

他的十二名妾侍,同时上前,娇滴滴朝寝屋福身行礼:

“恭喜姐姐嫁给夫君!”

寝屋里,萧佩兰坐在菱花镜前,面无表情。

顾溪流很猖狂。

猖狂到带着他的侍妾前来迎亲。

这不仅是在打她的脸,更是在打萧家的脸。

是因为他妹妹顾明玉,成了萧家的侍妾而非少夫人的缘故吗?

第277章 君临天下

四角垂流苏的花轿,逶迤进了姑苏城。

姑苏第一大户迎亲,排场很大,引得沿街百姓纷纷驻足观看。

临街的酒楼里,萧廷琛自斟自饮。

一府主簿顾琼州,就坐在他对面。

四十多岁的读书人,因为顾家而彻底断了仕途。

他目睹这场迎亲的派头,摇了摇头,“顾家已是江河日下,我能理解萧老太太想拉一把娘家的心思,但她不该把孙女送进火坑。”

萧廷琛没好气,“顾大人,我花银子请你上酒楼,不是让你发表对顾家的看法。我问你,你之前答应引荐给我的那几位商人呢?”

他还等着吞并桑田呢。

顾琼州咳嗽一声,“这个……”

少年冷笑,“他们不愿意跟我合作?”

“是。他们说萧公子是读书人,做生意这种事,大约只是头脑一热。他们现在跟顾家合作得很好,如果贸然决裂,结局未知。他们冒不起这个风险。”

少年指节敲击着桌面。

良久,他饮下一盏酒,“那我亲自跑一趟顾家。”

少年离开酒肆时,忽然回首,“对了,忘了问顾大人,你的手指……”

顾琼州垂眸。

他的左手小指,赫然断掉半截。

他笑了笑,把左手藏进袖中,“陈年旧伤,不足挂齿。”

“这样啊。”

少年笑容温温,仿佛不曾放在心上。

顾琼州从楼上张望,看见长街上游人如织。

那个青衣布鞋的少年郎,慵懒地披着桔梗蓝绣银大氅,修长指尖托着一根暗紫描金细烟枪,迎着早春的料峭寒风,往顾府而去。

他逆光而行。

像极了十五年前,长安城里那个独对千军万马的男人。

而他嫣红唇角噙着邪肆浅笑,桃花眼里暗藏杀伐决断。

其气势,

犹如——

君临天下!

顾琼州揉了揉眼睛,暗道自己真是老了,金陵城的世家公子而已,或许比别人更多几分智谋,但身上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气场?

城北。

姑苏历来有马贼出入,常常劫掠百姓。

因为神出鬼没,加上官府无能,所以导致城中百姓苦不堪言。

后来马贼们的胆子渐渐大了,甚至开始劫掠城中富豪。

今日顾家娶亲,他们甚至嚣张到提前给顾家下拜帖,挑明了要前往劫掠。

荒野丘陵里,只有一条杂草丛生的青砖驿道通往城北大门。

山坳口,一位俊雅如玉的男人横刀立马守在驿道旁,姿容凛冽,不动如山。

山风吹动他品蓝色的袍裾,昔日犹如春水般温柔的眉眼,镌刻上凛冽寒意,手中长剑出鞘半寸,锋利至极。

他静静等着。

山谷深处,马蹄声起。

它们铺天盖地而来,脚下的土地都因此震动。

数百名马贼,终于出现在男人的视野之中。

他们瞧见谢荣致,纷纷大吼:“没长眼的东西,还不快给大爷们滚开!”

说话间,一夹马肚疾驰而来!

谢荣致面不改色。

剑鞘落地,男人挥剑而上!

鲜血四溅!

剑光映亮了男人的双眼。

那双眼睛里,

有杀戮,也有柔情。

有懦弱,也有坚定。

第278章 他们的爱情

对一个男人而言,

什么才是懦弱呢?

花轿绕着姑苏城,萧佩兰端坐其中,喜帕遮掩下,秋水剪眸闪烁着思量。

她与谢荣致是邻居,自幼一起长大,常常在各府宴席上碰面。

她了解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

在感情上,他是柔情似水的男人。

在商场上,却也算得上杀伐果断。

他明知谢家与萧家隔着重重矛盾,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告诉她,他心悦她。

两年前,他们约定了一起私奔,在被祖母抓回来时,他跪在萧府所有人面前,坦坦荡荡地告诉祖母,他心悦她。

两年了,她被关在幽兰苑整整两年了,可他从来都没有放弃她。

他拜托兄长,一次又一次地递书信进来,一遍又一遍地在书信上写着,他心悦她。

他心悦她,他喜欢她啊!

这样一个男人,

真的会因为利益,背叛他们的爱情吗?

城北郊外,鲜血染红了谢荣致的品蓝锦袍。

数百名马贼,犹如江水般滔滔不绝,杀之不尽!

那个斯文了多年的男人,浴血其中,俊脸上透着酣畅淋漓的快意。

身为男人,他不能握住心爱女人的手,他只能握着他的剑,与她隔着一整座姑苏城,为她斩去威胁到她的隐患!

背后的马贼,陡然捅了他一刀!

鲜血四溅,红得刺目。

男人单膝跪地,喘着粗气,眼前的景象一阵阵模糊,只剩下鲜血淋漓的红。

她的嫁衣,也这样红吧?

她的朱唇,也这样红吧?

那绣着鸳鸯莲花的被衾,那绣着团圆如意的罗帐,也这样红吧?

男人仰头望向苍天。

这个时辰了,她应该已经平平安安抵达顾家,她应该已经开始拜堂。

小孩子们会欢呼在她身旁,侍女们会撒出去很多糖果。

她最爱吃糖了……

还有啊,那龙凤喜烛大约已经点燃,外面的鞭炮一定非常热闹。

可是,她很怕鞭炮声啊!

他的兰儿,胆子那么小,她很怕鞭炮声啊!

顾溪流,他有没有把兰儿抱进怀中,温柔地替她捂住耳朵呢?

七尺男儿,

单枪匹马诛杀马贼一百多人。

他终于力竭地单膝跪地,面向苍天,潸然落泪。

还是想回头看看啊。

还是想看看兰儿嫁人的样子啊……

哪怕,

嫁的男人不是他……

四周马贼不懂他为何又哭又笑,只知道他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于是对视几眼,怒吼着一拥而上!

千钧一发之际,二十名身手矫健的暗卫凌空而来!

雨点般的飞镖射出,几十名马贼应声倒地!

谢容景策马而来:“哥!快去顾家!”

谢荣致愣住。

谢容景把他搀扶起来,“婚礼还没开始,哥,去找佩兰姐吧!什么毒药不毒药的,生也好,死也罢,兄长都得先问过她的意见不是?!你这样代替她擅作主张,算什么男人?!”

谢荣致一愣。

心中五味杂陈,他摸了摸谢容景的脑袋,道了句“小心”,就跨马离去。

谢容景目送他在驿道上远去,凤目温柔。

他想,等回到金陵,府中大约会有一场婚礼吧?

姑苏城。

花轿还在往前。

萧佩兰轻声:“桐儿,还有多久到顾府?”

走在花轿旁边的侍婢,恭敬道:“小姐,再转过三条街,就是顾府。”

萧佩兰慢慢揭下喜帕。

她抬眸,“停轿。”

轿夫愣住。

萧佩兰掀开轿帘,步出花轿。

拨云见日,春阳温暖。

川流不息的街头,少女姿态娴雅地摘下凤冠。

漆发如云,披散下来,衬得她妆容精致无瑕。

朱唇噙起温柔笑容,她义无反顾地奔向城郊。

“大小姐!”

“小姐!”

“萧姑娘!”

整座迎亲队伍惊呆了!

因为顾溪流并不是真心实意想迎娶萧佩兰的,所以早就骑马带着他那十二个娇妾回了顾府。

上百人的迎亲队伍里,竟无人有资格拦她!

身穿嫁衣的少女,宛如一捧朱墨,绣花鞋踩在青石板砖上,逆着人流而去。

她比春风更加轻盈!

剪水秋眸里,盛着满满的欢喜。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他们的爱情!

如果,

如果那个人不愿意主动踏出第一步,那么就由她来踏出那一步!

她还年轻,也仍旧美貌。

她还没有拜堂,更不曾洞房。

所以,什么都还来得及!

古老的姑苏城屹立在江南河川上。

城门下,拎着裙裾的姑娘仰起头,看见姿容温雅的男人,正纵马而来。

远远的,他朝她伸出手。

萧佩兰擦去欢喜的泪水,义无反顾地登上他的骏马。

他们从长街疾驰而过,犹如春风,仿佛飞燕。

临街酒肆,年逾四十的读书人,双鬓斑白,抚须而叹,“三月草长莺飞,少年也好,少女也罢,正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呀!对他们而言,不合适的亲事可以反悔,喜欢的人可以去追……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

读书人轻抚过断掉的小指。

不知想到了谁,他目光黯然。



这一章字数挺多的鸭,不要嫌弃。

第279章 大魔王,小哥哥(1)

顾府,喜堂。

顾溪流猛一拍桌,“你说萧佩兰跑了?!”

堂下的小厮,惊恐地擦了把汗,“好像,好像是这样……”

“贱人!婊.子!”

顾溪流怒骂,抬手就掀翻了桌案!

客人们面面相觑,很快识趣地起身告辞。

仍旧坐在喜堂里的,乃是顾家老太爷,知州张大人和几位大商人。

张知州抚须轻叹,“看来,这萧家也不是真心实意要跟你们结亲。我早说这桩婚事不靠谱,老爷子偏不信,呵呵。”

有大商人早就等着看顾家的笑话,奚落道:“萧家世代权贵,自然看不上区区商户。这桩亲事,不用想也知道结不成的。”

“正是。顾老太爷,咱们商户,哪儿那么容易攀上官家?你还是安安心心给顾公子相个寻常女子吧,哈哈!”

顾老太爷面色铁青。

正难堪时,张知州微微一笑,又道:

“本官倒是觉得,溪流是难得的江南才俊。本官厚着脸皮向顾老太爷求个亲,老太爷可愿意答应?”

他虽是一府知州,奈何囊中羞涩,纵便这些年贪了不少银钱,也仍旧供养不起府里钟鸣鼎食的开支。

而顾家乃是姑苏首屈一指的首富。

若能结亲,他的好处大着呢。

顾老太爷眯了眯眼。

他自然知晓张知州打着一副怎样的好算盘,可是……

与张家结亲,他们顾家今日既能下得了台,今后也不会吃亏。

老人朝顾溪流颔首。

顾溪流立即上前,朝张知州拱了拱手,嬉皮笑脸道:“不瞒大人,我对令爱早就心生爱慕。如果能娶令爱为妻,在下不枉此生!”

他压根儿没见过张知州的女儿。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知道她是知州的女儿,就足够了。

有个知州大人做靠山,他顾溪流在姑苏城横着走,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其他商人立即变了脸色。

刚刚还讥讽顾家的人,连忙面露恭维之色,“那我等就提前恭喜两家结亲!顾老爷,你们顾家飞黄腾达了,也别忘记提携我们呀!”

又有人献殷勤道:“老爷子有所不知,前几日顾琼州忽然找到我们,说有个叫萧廷琛的少年,想出高价兼并我们名下的桑田。我们想都没想,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我们与顾家合作多年,他萧廷琛算什么东西,也敢介入我们?!”

顾溪流冷笑,“祖父,说起顾琼州我就一肚子火!当初咱们没给女工发月钱,她们虽有怨言,可谁敢公开得罪咱们家?!都怪顾琼州,非得宣扬什么仁爱的玩意儿!那些女工受他唆使,竟然趁着巡逻御史驾临姑苏时联名告状,害咱们家被御史大人好一顿批评!”

张知州呷了口酒,“御史大人走后,你们不是把带头闹事的十名女工,狠狠折磨死了吗?听说,还请了道士诅咒那些女工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哈哈哈,这件事还得多谢张大人。”顾溪流亲自给他斟酒,“若非张大人帮我们把这事压下来,那些女工的家属定会继续闹,叫人头疼。”

顾溪流,二十三岁,天生一副刻薄阴狠面相。

他斟完酒,眼中杀意毕现,“那些女工虽然死了,但罪魁祸首顾琼州,却还活得好好的!张大人,我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我希望他死!”

张知州风度翩翩地掸了掸宽袖,“既然咱们即将结亲,你们的事,自然也就是本官的事。”

顾溪流意气风发地举起酒杯,“诸位,从今往后,咱们官商两道殊途同归,共掌姑苏繁华,共享江南富贵!”

“好!”

众人纷纷喝彩,迫不及待地举杯共庆。

热闹之中,一只袼褙白底的黑布鞋,慢悠悠跨进门槛。

青衣少年郎,姿容端雅,朝众人作揖:

“大家好,我是来参加婚礼的。”

第280章 大魔王,小哥哥(2)

喜堂里一帮人,大眼瞪小眼。

顾溪流脸皮发烫,“没眼力见的东西!看不见婚礼取消了?!滚滚滚!”

“哦,取消了啊……”青衣少年故作叹息,“真遗憾。”

“嗨我这暴脾气,我没娶到媳妇,你遗憾个屁啊?!”

少年摇摇头,“看不到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精彩画面,自然遗憾。”

“你——”

顾溪流气得浑身发抖,好容易镇定下来,冷笑道:“小子,我看你是个读书人,莫不是读书读傻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不知,还请公子赐教。”

“这是顾家,对,你没听错,就是姑苏首富顾家!我呢,就是顾家的少公子!这位是我祖父,是我顾家的掌舵人。这位来头就更大了,他是平江府知州,张大人!这几位,都是我姑苏有头有脸的巨贾富商!小子,你害不害怕、腿不腿软?我告诉你,你摊上大事了你知道不?!”

顾溪流笑容得意。

舌尖舔了舔唇角,他饶有兴味地盯着萧廷琛,脑海中闪过旖旎画面。

他虽然喜欢玩弄女子,但对貌美的少年,也是十分喜爱的。

这少年肤色白皙、朱砂色艳,一双桃花眼含着泠泠水光,若是把他弄到榻上,让他在他身.下绽放,定然诱人……

顾老太爷知晓自己孙子的癖好,不耐烦地挥挥手,“溪流,把他弄走,别打搅咱们商量大事!”

顾溪流抬手作请,皮笑肉不笑,“请吧?”

青衣少年,慢悠悠摇着白纸折扇,“婚礼取消了也没关系,我来这里,还要找一样东西。”

“找东西?”顾溪流凑近他,下.流地舔了舔嘴唇,“莫不是为了找我胯.下那杆子宝贝?”

少年垂眸轻笑。

看在顾溪流眼中,似是羞赧。

他越发春风得意,正要继续调戏,眼前姿容温雅的少年,猛然抬脚!

他整个人倒飞出去!

双腿.间,鲜血迸出,一团模糊!

还未来得及惨叫,青衣少年凌空而来,踢藤球似的把他踹倒在地,抬脚,骤然朝他脑袋踩下!

头颅碎裂。

顾溪流,卒。

满堂悚然。

青衣布鞋的少年郎,在顾溪流锦袍上蹭了蹭鞋底上的血污。

姿态优雅,动作娴熟。

顾老太爷连悲伤都忘记了,惊恐道:“你……你是谁?!”

青衣少年抬眸一笑,作揖行礼:“宋州金陵,萧廷琛,诸位有礼。”

顾老太爷咽了口唾沫,终于找到一点长辈的威严,“你是萧廷琛?!你竟然杀了溪流!你知道他是你表弟吗?!你横行无忌,我一定要写信告诉你祖母!”

旁边人不嫌事大,厉声道:“老太爷,就是这个人想挖你们顾家的墙角!不过被我等言辞拒绝了!”

顾老太爷鄙夷冷笑,“萧府庶子罢了,想与我顾家一争上下,也配?!来人,给我就地虐杀他,为溪流报仇!”

豢养在顾家的六名高手,无声无息出现在萧廷琛周围。

他们手持刀剑,一拥而上!

在顾老太爷等人看来,萧廷琛之死,已是板上钉钉。

他解恨地欣赏着堂中打斗,嘴上道:“知州大人,溪流福薄,恐怕没办法迎娶你的掌上明珠。”

“呵,咱们两家已经决定联姻,岂能因为溪流死了,就取消亲事?本官觉得,冥婚也是可以的。”

他有十几个女儿。

随便弄死一个,换来顾家的泼天富贵,有何不可?!

顾老太爷抚须,与他相视一笑。

顾老太爷又道:“至于顾琼州,此人背叛顾家,还是得死。”

“老亲家,本官始终想不明白,顾琼州明知道揭发顾家克扣女工月钱,会导致他仕途不顺,甚至这辈子都无法出头,为什么还要坚持那么做?”

“呵,这就是他的迂腐了。咱们这类人,身份尊贵,岂是那群低贱女工能比的?可顾琼州读书读傻了,非要宣扬什么仁爱、什么民贵君轻,才会为了一群泥腿子断送前程。官场上讲究的是八面玲珑,顾琼州啊,他连张大人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哈哈哈,亲家公谬赞,谬赞!”

两个大人物自鸣得意,举杯共饮。

尚未饮完杯中酒,

六颗头颅从天而降!

第281章 大魔王,小哥哥(3)

青衣布鞋的少年郎,摇着白纸折扇,好整以暇地靠在门框上。

他欣赏着众人悚然的表情,笑眯眯道:“我说了,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样东西。你们连问都不问就对我大打出手,是何道理?”

“哐当”一声响,顾老太爷手里的酒盏跌落在地。

他嘴唇发抖,面色灰白,“你……你……你怎敢……”

张知州同样脸色难看。

良久,他打了个手势。

负责保护他的八名暗卫,面无表情地袭向萧廷琛。

张知州声如洪钟:

“萧廷琛,你或许可以杀掉老亲家的侍卫,可本官花重金聘请的顶尖暗卫,你又如何是他们的对手?本官这些暗卫,每一位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特别是他们的首领,五岁练剑,十二岁行走江湖,十八岁剑术闻名天下——”

“唰!”

白纸折扇宛若世间最锋利的刀刃,瞬间划过暗卫的脖颈。

八名暗卫,无一幸免。

萧廷琛一撩锦袍,在张知州身畔落座。

他捡了颗花生扔进嘴里,睁着一双无辜的桃花眼凑近他,“知州大人刚刚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见。”

张知州双拳紧握,一张白胖老脸生生憋成了猪肝色。

“不得无礼!”

顾老太爷陡然怒喝。

他皱眉,“萧廷琛,我看了你祖母寄来的信,她说你已经动身前往长安参加会试。可你现在怎么在这里?!你这逆子,放弃科考跑来姑苏杀人,着实可恶!老夫奉劝你一句,赶紧滚下来给我等敬茶赔罪,否则,我马上写信告诉你祖母,让她来收拾你!”

萧廷琛挑了挑眉。

顾老太爷以为他怕了,一拍桌面,威严十足,“你这逆子,老夫叫你敬茶赔罪,你到底听没听见?!你再不跪下来,我就写信给你祖母!”

少年缓缓抬眸,嗓音冷漠,“我说了,我是来找一样东西的。”

“你这逆子,我叫你跪下赔礼道——”

话未说完,萧廷琛瞬间出现在老太爷身边,一拳砸到他胸膛上!

“我说了是来找东西的,你们听不懂?!一个个在那里屁话连天,你们可有听见我说话?!可有听见我说话?!”

少年尾音拔高,一拳比一拳狠厉,重重砸在顾老太爷胸口,竟生生打烂了他的胸膛!

顾老太爷的脸痛苦狰狞地扭曲着,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虚弱声音,求饶的目光,被少年完全无视。

胸膛洞穿,少年生生捏爆了他的心脏!

满座静寂,

屏息凝神。

白皙修长的指缝间,溢出秾艳血色。

少年取出绣帕,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上血渍:

“你们这些大人物,整日里唠叨自己的事,从来听不见我在说什么,从来听不见百姓在说什么。老的老奸巨猾,小的油头粉面,为官的恨不得揽尽油水富贵,为商的恨不得榨干百姓钱财,留着你们的性命,有什么用?”

几名大商人吓得快要尿出来,急忙跪下求饶:“萧公子,你之前不是说要与我们合作吗?我们把桑田卖给你,全卖给你好不好?!你开个价,随便开价!”

“开价啊?”

“不不不,不必开价,我们送给你,全都送给你!”

“晚了!”

白纸折扇脱手而出。

几名大商人,血液迸出,无一幸免!

剩下一个张知州,瘫坐在圈椅上,望着萧廷琛的眼神,犹如是在看一个来自地府的恶魔。

第282章 大魔王,小哥哥(4)

他惊恐地瑟缩着,“你,你要什么,我我我,我都给你……你别杀我!”

少年笑眯眯凑到他跟前,

“知州大人,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是来找东西的。你现在才提起这茬,是不是晚了?”

张知州快吓哭了,“你到底要什么嘛,我给你,都给你!”

“半塘女子的贱籍档案,在你手上吧?”

“在在在!”张知州擦了把冷汗,急忙从怀里掏出一本古旧的厚册子,“这就是半塘妓子的档案!她们是前朝余孽,先皇有旨,永世不得赎身。你,你小心点,莫要弄坏了它。”

萧廷琛掂了掂册子。

张知州苦着脸,“萧公子小心着点,莫要弄坏了!老夫不容易啊,本来是京官,因为圣上要盯着这边的动静,才被下放到这里的!那半塘的陈玉楼手眼通天,靠着前朝传下来的密报机构,好几次差点儿打探到这册子的下落……老夫实在不敢掉以轻心,才藏在身上……”

“前朝的密报机构?”

小命被人捏着,张知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像叫做‘天枢’,是前朝皇族搜罗探听天下秘辛的神秘机构。如今前朝虽然覆灭,天枢也毁得七七八八,可天下间的小道消息,主人家想要打听,还是能勉强打听出来的。”

萧廷琛双眼发光。

他拍了拍张知州的肩膀,“看在你主动交出这样东西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回答你一个问题好了。你不是好奇顾琼州为何甘愿断送前程,也要揭露顾家的龌龊吗?

“我们儒家圣人有言,在其位,谋其政。顾琼州用前程做交换,换来这姑苏城里短暂的公平,这就是他的为官之道。

“而你,为金银财宝杀死女儿,不配为父;为苟且利益镇压治下百姓,不配为官。你亦是贫苦人家读书出来的,可还记得昔日夫子所教诲的东西?”

张知州咽了咽唾沫。

经史子集那些玩意儿,早被他抛到脑后了。

少年笑了笑,“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反正那些圣人典籍,你已经不配去读。”

他利落地扭断了张知州的脖子。

布置喜庆的大堂,满地尸体,狼藉不堪。

萧廷琛神色冰冷地踏出门槛,“烧了。”

待命良久的谷雨和惊蛰,立即捧来火油淋在喜堂里。

少年青衣布鞋、朱砂色艳,走在园林府邸里的姿态,玉树临风、温雅如玉。

熊熊大火在他背后燃烧。

而他前方不远处,容貌清甜呆萌的小姑娘,面无表情地站在树下。

春风吹过,她的裙裾如清水般摇曳多姿。

少年走到她跟前,摸了摸她的小脑瓜,“你怎么来了?谢二呢?”

小姑娘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小哥哥又杀了人……还杀了许多人。”

“诶?血腥味那么重吗?”少年自个儿闻了闻,“看来得买身新衣裳。不提这个,喜酒没喝上,我有些饿,小酒儿饿不饿?”

“有一点点饿。”

“走,我给你买糖葫芦吃。”

少年好心情地牵起小姑娘的手。

小姑娘仰头看他。

他能在中毒后谈笑风生,也能面不改色地杀掉无数人。

却也会在她饿肚子时,牵着她去买一串糖葫芦。

他是她的大魔王,

也是她的小哥哥。



大魔王:我不是在搞事情,就是在去搞事情的路上。

明天凌晨见,么么啾。

第283章 背叛

两人踏出顾府,正巧撞上一位侍婢。

苏酒眼熟得很,这侍婢正是小陈清秋的人。

侍婢显然没料到会撞上他们,尴尬地福身行礼,“萧公子,苏姑娘。”

萧廷琛瞥了眼她手里的锦盒,嗤笑,“来送礼?我怎么不知道小陈清秋和顾家还有这等交情?”

侍婢面颊微红,没敢接话。

苏酒歪了歪头。

纯净的小鹿眼带着些许凉意,她淡淡道:“小哥哥,这锦盒里,有血腥味儿。”

侍婢脸色大变,正要绕过他们进顾府,萧廷琛却手快地夺过锦盒。

锦盒落地,滚出一只首级。

血液已经凝固,不是顾明玉的又是谁的。

苏酒后退半步,捡起一同落地的书信。

看了几眼,她冷笑,“这封信是陈姐姐写给顾家老太爷的。她说顾明玉是小哥哥所杀……以陈姐姐的本事,她应当知道小哥哥今日会来顾府。她既然知道,却还是送了首级与这封信。怎么,她想借顾家之手,除掉小哥哥?”

侍婢咬唇不语。

苏酒面不改色地用绣帕包起顾明玉的头颅,连同那封信重新放回锦盒。

她把锦盒还给侍婢,“顾家的人已经死绝,陈姐姐失算了。这东西,你还是还给她为妙。”

侍婢双手发颤地接过。

她目送苏酒与萧廷琛一道走远,才察觉双腿发软得厉害。

她知晓萧家这位公子不是俗人,可这个小姑娘又是什么来头,竟然看见头颅还能如此淡定?!

萧家的人,

都是怪物吗?!

萧廷琛牵着苏酒,慢条斯理地在长街上闲逛。

鲜衣怒马的少年,从长街尽头疾驰而来。

正是谢容景。

他满脸愤怒地大吼,“苏小酒!你说你想吃绿色的糖葫芦,小爷特么跑遍整座姑苏城都没看见绿色的糖葫芦!回到客栈一瞧,你居然不见了!你叫我买绿色的糖葫芦,是不是故意支开我好来找萧怀瑾?!”

苏酒还没说话,萧廷琛微笑道:“来得正好,你替我跑一趟平江府主簿衙门,就说小陈清秋出事了,叫顾琼州亲自调集府兵过去。”

“凭什么?!”

谢容景龇牙咧嘴。

萧廷琛轻叹半声,摸了摸苏酒的小脑瓜,“我这妹妹真是乖巧可爱,将来也不知谁有福气娶她……”

谢容景望了眼呆萌懵懂的小姑娘,咽了咽口水,颠颠儿地去帮萧廷琛办事了。

萧廷琛牵着苏酒,继续往半塘走。

小姑娘轻声,“小哥哥,你用我来哄骗谢家哥哥,是不对的。”

“夫子说了,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可是——”

萧廷琛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串糖葫芦,塞住苏酒的嘴,“女孩子家家的,不要学人唠叨,不然你夫君会不喜欢的。”

小姑娘没好气地瞅他一眼。

来到半塘,萧廷琛让苏酒乖乖呆在外面,自个儿踏进了小陈清秋。

江南春夜,花好月圆。

小陈清秋今日挂牌休整。

月光清透,小楼里静悄悄的。

少年踹开天字号雅座的门,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慵懒靠坐在窗畔,正拿人骨梳梳理漆发。

她已是四十岁的年纪,如云漆发中夹杂着数根银丝,分外醒目。

萧廷琛走到她身侧,勾起她的一缕长发把玩,嗓音温雅:“姐姐涤发时,用的什么香,真是好闻得紧。”

第284章 月圆当如故

陈玉楼抬手勾住少年的脖颈,媚眼如丝,“啧,公子竟然杀了顾家人和张知州?”

“你说呢?”

“萧廷琛,你是个狠种,我到底小瞧你了……”

迟迟老矣的美人,把那柄精巧的人骨梳放在窗台上,于夕光下轻叹。

她不想对付萧廷琛的,可她必须那么做。

因为……

木楼外,突然传来整齐有序的军靴声。

是顾琼州带着上千名府兵到了。

萧廷琛从怀里取出贱籍名单,“你要的东西。”

陈玉楼一怔,翻开来看了看,大笑出声。

她袅袅娜娜走到香炉边,揭开瓷盖,把册子点燃后扔了进去。

目睹火舌一点点吞噬掉那本册子,她轻叹,“这东西,把我们困在这里整整百年。历任小陈清秋的主人,都曾想方设法利用天枢得到它的下落。而今在我手上毁掉它,我竟然没感觉到欢喜。”

女人慢慢抬眸。

漆黑的眸子里,闪现出很多往事。

二十五年前,她也才刚及笄。

那时的她很年轻,也很貌美。

可她该死的,

爱上了一个读书人。

是个容貌俊秀的读书人。

他在看过她的一支舞后,就花重金买下了她的初夜。

可是那个读书人迂腐又守规矩!

那一夜,他无视她搔首弄姿,无视她卖弄风情,就只是捧着圣贤书站在窗边,认真地在月色下研读。

她问他,是不是她不够美。

他红着脸,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他说,她是他生平见过最干净漂亮的姑娘。

他说,他想考取功名,为她赎身,然后用八抬大轿,正儿八经地迎娶她做夫人。

她笑话他蠢笨,还告诉他,除非毁掉朝廷那本贱籍名册,否则她永远没办法离开小陈清秋,她永远没办法赎身。

穿青衫的读书人,一本正经地发誓,说他一定要好好读书,等官做的足够大了,就有机会接触到那本名册。

他的眼睛那么干净,少女心动了。

那一夜,正是月圆。

她取来红绳裁成两截,牢牢系在彼此的小指上,当做嫁娶的约定。

——顾琼州,红尘世,情缘结,一绳系两心,白首不相离……你的妻子,只能是我陈玉楼!

——小楼,如果可以,就在窗边凝望明月吧。放榜后的月圆之夜,我就会回来。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娶你!

他们额头相抵,互诉衷肠。

那一年,春天很暖。

她站在窗畔,目送他坐船赶考。

青衣儒衫的读书人站在船头,傻小子似的开开心心朝她挥手作别。

“顾琼州,我会好好看着明月的,月圆时,请你一定要回来!”

她含泪大喊。

可是呀,

她守着小陈清秋,月圆了一年又一年,花落了一年又一年,却始终没能等到他归来。

她开始发脾气,她开始仇恨读书人。

她恨他们无情冷酷,她恨他们言而无信!

她杀了很多读书人。

但是,这并不能抚平她心里的伤痕……

萧廷琛不知何时站到了临街的窗前。

少年回眸,笑眯眯扬起手中红绳,“姐姐,你戴着的红绳好特别,不如送给我?”

陈玉楼抬头,下意识摸了摸小指。

小指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女人陡然涌出浓浓杀意,“萧廷琛,你怎么敢?!”

萧廷琛含笑掠出窗口。

陈玉楼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

小陈清秋外,是黑压压的府兵。

他们拈弓搭箭,对准了陈玉楼。

这个女人杀了无数读书人,是朝廷通缉的要犯。

半塘是个特殊的地盘,只要里面的女人不出来,朝廷就无权过问。

而如今,那个被通缉的要犯出来了……

羽箭如林,漫天呼啸!

陈玉楼视而不见,只是惊讶地看着那个站在府兵中间的男人!

青衣儒衫,忍冬依旧。

虽是垂垂老矣的模样,可她仍旧一眼就认出了他!

顾琼州!

他是顾琼州!

无数箭矢穿透她的皮肉。

她从半空跌落。

泪水从眼眶中滚落,她始终盯着那个男人。

顾琼州也在看她。

目光呆呆的。

他只是听人说小陈清秋有异动,才带人赶来,没想到,竟然刚好撞上她从窗户里出来!

她怎么会出来,她为什么要出来?!

箭矢还在射向那个女人。

男人吼了一声“小楼”,爆发出生平从未有过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他背对着府兵,把陈玉楼死死抱在怀里!

所有的箭矢,他一力阻挡!

万箭穿心,

莫不如是。

陈玉楼唇角渗出血液,不可置信地抬眸看着这个男人,“顾琼州……顾琼州!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害我苦等二十五年?!”

男人苦笑,举起断掉的小指给她看,

“小楼,我想做知州,毁掉那本名册,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可是,在我当上姑苏主簿返回故土的那天,却意外得知顾家干的龌龊事!

“小楼,我是读圣贤书的人啊!

“在其位,谋其政,我是一府主簿,我是官啊,我是父母官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的百姓被奸商压榨?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知州维护奸商欺凌百姓?!除了向御史告状,我别无选择!

“小楼,我娶你,就不能维护我的百姓。我维护百姓,就不能娶你……”

四十岁的男人,在三军面前,泪如雨下。

他当了二十年姑苏主簿,无妻无子,无钱无势。

他帮了很多人,他无愧天下、无愧于心,却唯独愧对他深爱的女人。

所以,

他斩下了系着红绳的小指。

因为他根本就不配得到这个女人的爱!

陈玉楼扑在他怀中,双手紧紧抓着男人的儒衫,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原来,他从没有背叛他们的爱情……

他是顾琼州,他是那个迂腐又守规矩的读书人。

他,还是他!

十指相扣。

两道红绳,仿佛又回到他们的小指上。

容颜老去的美人,仍旧倔强,“顾琼州,红尘世,情缘结,一绳系两心,白首不相离。你的妻子,只能是我陈玉楼!”

两鬓霜白的读书人,泪流满面,“小楼,月圆了,我回来了,我娶你啊!”

二十五年前的月光,穿过光阴而来,温柔落在他们发间,仿佛白首。

箭矢穿透了两人。

他们依偎在一起,恰似初逢那晚。

今夜,

月圆当如故。



什么?

宝宝们新年第一张推荐票没给我?

看我四十米大长刀,允许你们先跑三十九米!

第285章 骨梳

小陈清秋。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

九岁大的小姑娘,推门踏进天字号雅座。

小姑娘穿水青色衣裙,眉眼呆萌俏美,眼波流转间,比姑苏的春水还要多情。

她的目光落在窗台上。

月色中,那里静静躺着一枚骨梳。

窸窣声起,一位容貌清秀的婢女,从屏风后出现,施施然撤下那座玳瑁花鸟屏风。

屏风后设有桌椅,身姿玲珑、面容妩媚的妇人,正端坐吃茶。

妇人身后站着两名侍卫,一人抱剑,一人握刀,正肃然而立。

婢女上前,朝苏酒福了福身,“苏姑娘。”

苏酒看着她。

这婢女正是当初漕帮凤华台里,想诓骗她的那个诗诗。

当初她就觉得这女子不简单,没想到……

她笑容单纯,“诗诗姐姐,别来无恙。”

诗诗在赵夫人身后站定,“这位是——”

还未介绍,赵夫人抬手示意她住口。

她盯着苏酒,眉眼含笑,嗓音轻柔:“我是谁,对你而言并不重要。因为金陵城真正算得上权贵的家族,只有我们赵家。萧府我尚且不放在眼中,你作为萧家三房的女儿,更是没有资格见我的。须知,高门寒户,云泥之别。”

苏酒静静看着她。

高门寒户,云泥之别……

这是阎老爷子离世前,跟她提起过的话。

原来阎老爷子一生挚爱,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吗?

小姑娘眉眼弯弯,“既然如此,那我拿了东西就走,不碍夫人的眼。”

她走到窗台边,指尖尚未碰到那把骨梳,赵夫人笑道:“你这小姑娘倒是有意思,你知道那把梳子是用人骨做成的吗?你拿它,就不害怕?”

小姑娘回眸,嗓音清脆:“我见过比这更可怕的东西。”

人骨琵琶都见过了,这把人骨梳,又算得了什么?

赵夫人呷了口茶,仍是含笑模样,“那把骨梳,甚合本夫人的眼缘。我这趟前来,正是为它而来。你确定,要从本夫人面前拿走它?”

“是吗?我以为,夫人是为了杀小哥哥而来。”

苏酒小手负在身后,一本正经:

“陈姐姐与小哥哥有交易,她放我们离开,小哥哥替她拿到贱籍名册。但是她却在交易途中,命人把顾明玉的首级和一封书信送去顾府。

“须知,那个时辰,小哥哥正好就在顾府。她明知此举会让小哥哥陷入险境,却还是这么做了。她后悔与小哥哥进行交易了吗?不是。

“是因为有人答应她,只要她杀了萧廷琛,那个人就会为她取来贱籍名册。很不巧,那个人手握权势,比小哥哥更容易拿到贱籍名册,也更容易让陈姐姐信服。而那个人,正是夫人您。

“夫人借刀杀人,原本事情会按照您的想法发展,只可惜,夫人与陈姐姐都低估了小哥哥。你们没有料到,他竟然胆大包天到屠戮顾府全家,甚至还杀了朝廷命官。”

一席话,把今日这出局分析得滴水不漏。

赵夫人原本是漫不经心品茶的。

听完这番话,她唇角的笑容逐渐敛去,抬眸盯向苏酒。

九岁大的小姑娘,不卑不亢站在窗边。

过分沉静温婉的模样,

令人心惊。

第286章 赵夫人

良久,赵夫人以袖掩唇,低笑出声。

她歪头,表情无辜,“萧廷琛杀害朝廷命官,这可是死罪。现在唯一能帮他遮掩过去的,只有我。用那把骨梳交换萧廷琛的性命,你干是不干?”

苏酒拾起骨梳,小孩子玩闹似的把手伸到窗外。

窗外临河。

她把骨梳抛着玩儿。

余光瞥向那个身姿玲珑的贵妇人,清晰看见她眼底若有似无的紧张。

小姑娘灿然一笑,“这把梳子,陈姐姐从不离身。对半塘而言,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重要到,或许它就是小陈清秋主人的信物。”

赵夫人面无表情。

苏酒继续道:“陈姐姐早就告诉所有人,下一任小陈清秋的主人是我苏酒,所以这把骨梳,名义上的主人是我。如果我答应夫人的要求,把骨梳赠给你,就等于小陈清秋易主。我,会失去对半塘的掌控。

“恰恰小陈清秋的规矩是,凡踏进来的女人,除非付出性命,否则谁也不能离开。所以,我没有这把骨梳,就会老死在这里。而夫人口头上虽然答应替小哥哥善后,但究竟有没有善后,我无从知晓。”

赵夫人握着茶盏。

上好的前朝骨瓷茶盏,绘着精致的并蒂莲花图。

若是拿到市面上,收藏价值可达千金。

然而此时此刻,茶盏表面正蔓延出无数道纵横裂缝。

可以一窥赵夫人此刻的心境。

“所以——”

苏酒笑容甜甜,“夫人的要求,恕我拒绝。”

赵夫人搁下茶盏。

她优雅地拿帕子擦了擦手,嗓音仍旧轻婉,“如果我答应你,只要你把骨梳交给我,我就放你离开小陈清秋呢?毕竟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小姑娘,我实在很喜欢你。

“苏酒,我有一个女儿,她叫赵舞阳,今年十岁。她非常漂亮懂事,甚至已经懂得什么是喜欢。我还有一个儿子,他叫赵慎,虽然年仅十二岁,但非常博学多才。

“如果可以,我想认你做干女儿。慎儿和舞阳都比你大,作为哥哥姐姐,他们会陪你玩,也会保护你。”

她的眼神充满欣赏与温柔。

就像一位母亲。

可眼底深藏的,却是深不见底的阴霾。

小姑娘仍是眉眼弯弯的纯稚模样,“我已经有哥哥姐姐了。”

赵夫人循循善诱,“苏酒,赵家的权势,远远大于你的想象。只要成为我的女儿,别说在金陵城横着走,就算在长安横着走,也是可以的。甚至,你将来或许还能成为当朝太子妃。而一切荣华富贵的背后,只需要你付出那枚小小的骨梳做代价。”

苏酒满脸不解,“可我又不是螃蟹,为什么要横着走?”

赵夫人慈爱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缝。

她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

还未踏出几步,小姑娘淡淡道:“夫人,凡是进了小陈清秋的女子,必须付出性命,才能离开。”

赵夫人冷笑一声。

她身后,抱剑持刀的两名暗卫,毫不犹豫自刎而亡。

赵夫人回眸,目光清冷摄人,“苏姑娘,你大约不知道,你惹怒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妩媚的面庞镌刻上寒意,她带着诗诗大步离开。

苏酒目送她们远去,悄无声息地攥紧骨梳。

第287章 小锦鲤

“害怕吗?”

清冽润朗的声音,自窗畔响起。

苏酒转身,青衣布鞋的少年郎不知何时出现的,正悠闲坐在窗弦上。

小姑娘把骨梳藏进小荷包,“富贵险中求,有些人,绕不开。有些危险,避不掉。”

萧廷琛看着她。

小姑娘已经九岁了,穿水青色衣裙,肤色雪嫩,笑起来时,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淡雅青莲。

他淡淡评说,“陈玉楼和顾琼州的爱情很凄美,我害死陈玉楼,连累顾琼州也死于非命,小酒儿是不是觉得我面目可憎?”

“他们的爱情是很凄美,但陈姐姐虐杀很多读书人,也是事实。”

小姑娘不紧不慢地朝楼下走去,“而那些读书人里,也许会有很多个如顾大人那般清廉的君子……小哥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错事付出代价,并不能因为她的爱情很美好,就能获得宽恕。”

萧廷琛跟在她身后。

目之所及,是女孩儿稚嫩娇小的背影。

她走在半塘熙攘繁华的街道上,脊背却格外挺直。

她心中有一杆秤,可秤人心,可秤天下。

可世上千千万万个男儿,饱读圣贤书长大,在踏进官场后心里的那杆秤却失了标准,连个小姑娘都不如。

真讽刺。

“呐,”他走到小姑娘身边,玩笑似的捏了捏她的小辫子,“苏小酒,如果有一天,我成了你眼中的大恶人,当我死在你面前时,你会不会也是这种无动于衷的表情?甚至对着我的尸体说一声活该?”

苏酒噘嘴,不高兴地仰头看他,“小哥哥,你说得自己现在好像不是恶人似的。”

萧廷琛语噎。

好吧,

他就不该问这个!

苏酒指着路边酒肆,“小哥哥,都说这家得月楼在姑苏城里最有名,我想进去吃东西。你请我吃东西好不好?”

“啧,妹妹真是抠门儿。自己刚刚独吞了小陈清秋,还有脸叫我请你吃东西?!”

萧廷琛冷笑。

他想到这个就怄火。

当初他在漕帮浴血奋战,总算重伤阎千岁,可他妈最后拿到所有好处的,却是苏酒!

如今到了姑苏,他为了陈玉楼杀进顾家,本以为拿到那本贱籍名册能博得她的好感,她一高兴说不准要把小陈清秋和密报机构天枢都送给他,谁知道半路又杀出个苏酒!

少年挑着眉,“苏小酒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不是魔鬼?专门抢我气运的那种?!”

“人家是小锦鲤,专门招财招运的那种!”

小姑娘朝他扮了个鬼脸,“小哥哥,你要是不请我吃东西,回去以后我就把你在姑苏干的好事,全都告诉二伯!”

“嗨我这暴脾气!”

少年挽袖就要给她一个爆栗子,看了眼小姑娘光洁白嫩的脑门儿,还是没舍得打下去。

他撩了撩锦袍,没好气地跨进酒肆门槛。

苏酒欢欢喜喜地跟上。

小鹿眼悄悄瞄着萧廷琛,她知道小哥哥大约已经成功吞并姑苏附近所有的桑田。

再加上顾家倒台,他取代顾家一手掌控江南丝织可谓易如反掌。

这么有钱还小气,干脆别叫小哥哥了。

叫小小小哥哥好啦!



明天见,么么啾!

第288章 道

春和景明。

黑瓦白墙,小桥流水,一叶扁舟顺水穿过姑苏城。

穿水青色衣裙的小姑娘趴在船尾,白嫩小手探进水里,留下一串长长的水波纹。

萧廷琛立在船头,目之所及,是前方山顶一座古朴破败的宫殿。

他笑问,“小酒儿,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呀。”

“它叫馆娃宫,相传,乃是吴王夫差为西施修筑的宫殿。咱们行过的河川,名为香溪,小酒儿可知道香溪的来历?”

小姑娘如同在书院里听课,已经端坐起来。

她认真地摇摇头。

坐在小火炉边烤鱼的谢容景,满脸得意,“当然是因为香溪这名字好听啦,难不成要叫臭溪吗?”

萧廷琛微笑,“据说西施天生异香,经常在这条河里沐浴梳妆,久而久之,这条河流也被染上了脂粉香,所以才叫香溪。”

“原来如此。”苏酒崇拜不已,“小哥哥,你懂好多呀!”

萧廷琛轻笑着掸了掸宽袖,“这条河流非常澄净,用里面的水炼香,大约能够事半功倍,小酒儿可以拿瓶子装一点带回去。”

苏酒像个乖宝宝,迫不及待地取了琉璃瓶去盛水。

谢容景眸光微动,也取了瓶子盛水。

苏酒封好瓶口,好奇问道:“谢哥哥,你也要炼香吗?对了,上次江南的合香大赛你参加没有?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人也被选中了呢,好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倭国枕香馆要在秋天来访江南,名义上是切磋香道,实际上却是挑衅大齐。

为求胜,花老要推选出五名技艺高超的年轻人参加。

浮生君、姜言蹊和徐紫珠已经内定,所以只剩下两个参赛名额。

面对小姑娘好奇探究的目光,谢容景不自然地别过视线,“我才不炼香呢!萧怀瑾都说了这溪水水质好,我拿回去洗脸不行呀?对皮肤好着呢!”

苏酒挑了挑眉,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

吃烤鱼时,萧廷琛在小姑娘身边坐了,似是随意提起,“倭国枕香馆,经营香道长达数百年,培养出来的年轻人在后来都成为了名动天下的香道大师,水平不可小觑。这次来访,并不是小酒儿随意制作几味合香,就可以随便应付过去的。”

苏酒小口小口咬着烤鱼,认真听讲。

“任何事情都有它的道,比如儒家讲究仁爱,墨家讲究非攻,法家讲究秩序,这些都是道,制香一事也不例外。小酒儿,你可有认真想过,你的香道是什么?”

“我的香道?”

小姑娘迷茫。

她只知道制作出来的香粉、香丸好闻就行了,并不知道这东西还讲究什么道。

思虑良久,她摇摇头,“小哥哥,我没有道。”

少年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那么,你现在可以好好考虑,你要走的那一条‘道’,究竟是什么。”

轻舟小船沿着河流,一路过绵延青山,往金陵城而去。

这一年春天,万物复苏。

苏酒九岁,萧廷琛十六岁。



后面三章我不满意,我对我的文要求比较高,我要精修一两个小时,会晚一点发出,宝宝们明天早上起来看,乖!

第289章 回府

三人游山玩水,一路途径很多城池。

苏酒仿佛游学的小书生,跟着萧廷琛见识了很多名山大川、古迹遗址。

小姑娘觉得自己的心胸都豁达不少。

回到金陵城,已是半个月之后。

刚踏进降鹤汀花厅,萧渝已经闻讯赶来。

他虎着脸,“好你个苏小酒,你跑出去这么久,连爹都不要了吗?!”

“爹!”

小姑娘眉眼弯起,大步奔向他的怀抱。

萧渝虎着的脸,在她奔来时瞬间化作笑颜。

他把小姑娘抱起来,“如果不是漕帮的人帮你报平安,你爹爹我都要杀去姑苏了!怎么样,姑苏好不好玩?”

小姑娘欢喜地点点头,宝贝般捧出几件东西,“爹,这是女儿沿途给你买的礼物,有姑苏的三白酒,阳羡的贡茶,惠山的小泥人玩偶!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你瞧瞧喜不喜欢?”

“自然是喜欢的。”萧渝摸了摸她的脑袋,“我的小酒这么懂事,也不知道将来谁有福气娶你过门。”

“爹,我还小,不急着嫁人。”

男人笑了笑,“年幼是很好的事情,不必承担太多的责任,可以尽情的玩耍和学本领。爹爹已经帮你在金陵女学报过名,你在家休息两日,就能去上学了。”

“谢谢爹爹!”

看着自家女儿甜甜的笑颜,萧渝想起什么,又道:“再过两日,爹爹就要出海做生意,恐怕有一段时间不能回来。如果有人欺负小酒,你就去找萧廷琛。”

虽然他现在非常不待见萧廷琛,但平心而论,整座府里,也只有他有能力护住小酒。

苏酒乖巧点头,“对了爹爹,我刚刚进降鹤汀时,看见小厮把花圃挖了,爹爹是想在院子里种别的花吗?”

萧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说话。

另一边,萧廷琛也去见了自己父亲。

萧源得知他没有上京赶考,气得吹胡子瞪眼,抄起棍子就要揍他!

李氏在旁边假模假样地拉架,笑劝道:“怀瑾的心思怕是不在科举上,毕竟也是十六岁的人了,身边没个通房丫头,夜里哪能静得下心好好读书——”

“闭嘴!”

萧源吼了她一嗓子。

他在书案后坐了,冷声道:“怀瑾,你好好跟为父说,为何不肯上京赶考?!果然是想女人的缘故吗?”

萧廷琛笑吟吟立在书房,拱手道:“回禀父亲,乃是因为司空院长与孩儿谈过今年科举的缘故。

“先生说,今年的主考官是当朝丞相,父亲也知朝中南北派系相争厉害,丞相又是北人,所以先生断定今年科考前三甲,绝不会有一个南人。孩儿立志要夺第一名,前三甲后面的名次,孩儿看不上眼。”

坦坦荡荡的一番话,令萧源立即对他另眼相看。

他爽朗大笑,赞道:“不愧是我儿子,这份心胸气度,不可小觑!你今年也才十六岁,三年后再参加科举,也是可以的。”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把这件大事给揭过了。

李氏一口血憋在胸口。

她觉得如果今天没参加科举的是她的德儿,萧源能剐下德儿一层皮!

可换成萧廷琛,这个男人竟然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了!

而且,萧廷琛这小崽子居心叵测,这等关乎科考机密的事情,竟然不告诉她的德儿!

德儿这趟入京,岂不是要白跑一趟?!

她有点不甘心,试探道:“夫君,那给怀瑾定亲的事……”

第290章 成全

“定亲、定亲,定什么亲?!”

萧源看见她就不高兴,“你以为人人都跟你儿子似的猴急?!怀瑾才十六岁,急什么急!”

李氏脸皮发烫,没敢再说。

萧廷琛离开书房,轻车熟路地去降鹤汀找苏酒。

刚踏进院门,就瞧见小厮们正挖开角落的花圃。

他来到檐下,问道:“这是做什么?”

白露福了一礼,“回公子话,三老爷说,要在院子里种一株樟树。”

少年一挑眉尖。

他们这里有女儿的人家,会在女儿出生时,在院子里种上一株香樟树。

等女儿十五岁及笄出嫁,就请夫家砍了那株香樟树做成衣柜,安置在新房。

成亲时,在香樟木衣柜里藏进丝绸,衣柜丝绸,谐音长相厮守,寓意着夫妻美满、恩恩爱爱。

萧廷琛盯着那株香樟树。

这树看起来秀致葱郁,大约已有九个年头,应是三叔从别处移植过来的。

他这便宜老爹,当的倒也费心。

这么想着,唇角不觉轻轻勾起。

白露蹙了蹙眉尖,莫名觉得五公子看着那棵树的表情相当炽热,仿佛要把那棵树砍了似的……

萧廷琛笑呵呵收回视线,刚跨进门槛,还未来得及跟萧渝、苏酒打招呼,外面就奔进来一个小丫头,满脸焦急地大喊:

“不好啦、不好啦!谢家大少带着咱们家大小姐跪在了府门口,老太太气得不轻,正拿着拐杖要去揍他们呢!”

萧渝立即抬步往外走。

他知晓他娘憎恨谢家,可他和谢荣致还有生意上的往来,不说其他,他只求他娘不要在明面上把事情搞得太难看。

更何况,他觉得谢荣致是金陵城里为数不多的好男儿。

若不是小酒年纪小,他都想把小酒说给谢荣致呢!

萧廷琛与苏酒也跟着去了。

乌衣巷里居住的都是世家大族,大族之争,鲜少有人敢出来看热闹。

因此除了萧家和谢家的人,在场的几乎没有外人。

萧老太太因为娘家遭到重创,连着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身体刚好点儿,就听说孙女跟着谢荣致胡闹,长跪府外不起,一定要嫁到谢家才罢休。

花甲之年的老人,头戴抹额,正月间还白胖红润的脸,已经消瘦不少。

她坐在圈椅上,苦口婆心地劝萧佩兰,“兰儿,谢家的男人到底哪里好,值得你为他跪在这里?!”

萧佩兰与谢荣致十指相扣,啜泣抬头,“祖母……”

“你如果还认我这个祖母,就赶紧回家!与一个男人跪在家门口,成何体统?!”

萧佩兰看向身侧的男儿,杏眼中皆是深情,“祖母从前教导我,女儿家虽比不得男孩子坚毅,但也必须学会勇敢。我与致已经许下诺言,此生不弃,生死不离!这,就是我的勇气!”

蕙质兰心的少女,生来温柔。

她没有野心,也学不会残酷。

曾在深闺里研读经史子集,也曾坐在绣楼里一针一线刺绣光阴。

心地比乌衣巷的青砖还要干净,性情比秦淮河的流水更加温柔。

爱上一个人,心里眼里,便就只剩下那个人。

谢荣致凝视着她。

四目相对,皆是情意。

良久,两人不约而同地磕头:

“求祖母成全!”

“求老太太成全!”

第291章 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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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陈年旧事

苏酒随萧廷琛去明德院,好奇问道:“小哥哥,我也很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人在梅树下的石桌边坐了,少年慢悠悠斟了一杯茶,“据我所知,当年谢家老爷子与祖母乃是情人。”

“情人?!”

“当年祖母正是二八芳华,来金陵城探亲时,恰巧在宴席上撞见了谢家老爷子。两人一见钟情,可惜祖母当时已有婚约在身,无奈之下,谢家老爷子撺掇她私奔。”

“后来呢?”

“后来,他们约定在乌衣巷尾的月桂树下见面,再一起逃走。只是,谢老爷子失约了。”

苏酒吃惊,“那祖母一定非常伤心。”

“祖母在桂花树下枯等一整夜,最后等来的,却是一封断情信。少女尚未萌芽的爱情,就此掐灭,她也终于死心嫁入了萧家。”

少年浅斟慢饮,姿态闲适。

苏酒却是惊讶不已。

她以为祖母是个非常严肃认真的人,没想到,她竟然也曾离经叛道过……

小姑娘暗生敬佩,又道:“因为谢家老爷子失约,所以祖母才觉得谢家的男人都不靠谱。大姐姐与谢荣致的婚事,才会被她百般阻挠。”

萧廷琛笑眯眯望向她,“所以呢,小酒儿可得记牢了,这谢家的男人,没一个靠谱。”

“卧槽萧怀瑾,老子半日没听墙角,你就在小酒面前诋毁我!真是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熟悉嗓音响起,苏酒望向墙头,不出意外,谢容景正蹲在上面。

“谢哥哥,”她嗓音甜甜,“你放心,我是不会信他的!”

萧廷琛:“……”

好嘛,他养了小姑娘这么久,她的胳膊肘却变着法儿地往外拐,真是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谢容景笑逐颜开,“乖小酒,我就知道你向着我!”

“谢哥哥,你兄长现在怎么样了?祖母说须得那株百年月桂树重新开花,才允许他娶大姐姐,可我觉得,这很难呢。”

“是很难,那棵月桂树,打从我出生起就枯萎了,怕是早就枯死了……”谢容景面露忧伤,“我大哥情路坎坷,真不容易。”

苏酒想了想,建议道:“不如请个花匠过去瞧瞧,也许树根还是活的呢?”

“我祖父已经派花匠过去看了,现在还不知道结果。”少年托腮,“苏小酒,你是不是快要去女学读书了?”

小姑娘点点头,眼眸里含着期待,“我爹说,在家休息两日就可以去读书了。”

谢容景不舍,温声道:“女学就在金陵书院隔壁,你放心,我会翻墙去看你的,还会给你带好吃的!”

两人温言细语,萧廷琛面无表情地把脸转到旁边。

少年觉得有点儿手痒。

突然很想杀人呢。

……

因为萧老太太不肯松口,萧佩兰和谢荣致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而苏酒也没有在府中久留,送萧渝离开金陵城出海做生意后,就背上小书箱,乘坐马车去女学念书。

与她一道上学的,还有萧静姝、萧凤娴和萧惠然。

四姐妹下了马车,萧凤娴朝不远处招招手,“紫珠。”

她的闺中密友,竟是徐紫珠。

萧静姝要去给夫子帮忙,所以先一步离开。

而萧惠然也有自己的小圈子,抛下苏酒就跑了。

苏酒背着小书箱孤零零站在女学门口,正不知如何是好,忽有人从背后撞了上来。

她转身,一个与她年纪相当的小姑娘,手里拿着只古怪的黄铜尺,正捂着脑袋,满脸惊诧地瞅她。

苏酒记得她。

当初书院大比时,这小姑娘代表女学参加对联比赛,才华不亚于男子,非常厉害。

好像唤作周宝锦。

她礼貌地对周宝锦点点头。

周宝锦立即笑了,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手臂,“你是萧家的五姑娘?拜年时我在萧府远远见过你呢!我告诉你哦,我自幼修习道法,早上出门前,我掐指那么一算,算出我今儿必定能交到好朋友。到了书院以后,我就取出这只寻龙尺,朝人群里那么一指,它果然把我带到了你身边!可见,你就是我命定的好朋友!”

苏酒满头雾水。

这小姑娘什么情况?

周宝锦仍旧开开心心的,“小酒,我先去趟溷轩,你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回来!”

她走后,她的侍女歉意地朝苏酒福了福身……

第293章 开学测验

侍婢歉意地福了福身:

“我家小姐就是这种性子,什么自幼修习道法,她连《易经》都没读完呢。但她崇慕道家,做事前甚至还要卜上一卦。因为性子古怪,所以在书院里没有玩伴。若是苏姑娘不介意,还请您继续做我家小姐的朋友。”

苏酒倒是觉得周宝锦很可爱。

她笑眯眯应好。

她和周宝锦来到学舍,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还没说上几句悄悄话,就有女夫子笑吟吟进来。

女夫子三十余岁,容貌清秀,温温柔柔地与学生们问好。

小女孩儿都非常喜欢她,加上没有科考的压力,所以气氛特别融洽。

女夫子含笑望向苏酒,“咱们班来了个新同学,来,你跟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苏酒脸红红地起身,大致介绍了下自己,又被女夫子问:“小酒可会什么才艺?”

周宝锦小声提醒,“小酒,夫子最喜欢叫人当众展示才艺,你若不愿意,就说个比较难的,不容易表演的那种。”

苏酒明白,若是自己表演得差,会给新同窗留下不好的印象。

若是表演得好,也未必不会遭人妒忌,暗中落井下石。

瞧瞧,萧惠然可不就在那里等着看自己笑话?

于是她认真道:“我会胸口碎大石。”

满室寂静。

片刻后,所有人都笑出声,望向苏酒的目光充满善意,大约都觉得这个小女孩儿非常有趣。

一天时光,非常轻松地过去了。

回府的马车上,萧惠然抬着下颌道:“明天就是开学测验,会考很多门功课的。苏酒,你可别考个倒数第一回来,给我们萧家蒙羞!”

苏酒没搭理她。

宝锦已经告诉她开学测验的内容范围,那些书她背得滚瓜烂熟,压根儿就不需要担心。

第二天考试时,苏酒翻了翻测验题目。

这些题目比起金陵书院里的试题,要浅显简单很多。

小姑娘提笔如行云流水,不到半个时辰,就完成了所有试题。

几位女夫子改卷很快,下午放课前就出了成绩。

苏酒有点遗憾自己的分数,把试题折好放到小书箱,就与萧惠然、萧凤娴一道乘坐马车离开书院。

萧凤娴和徐紫珠约好了逛三福街,苏酒、萧惠然以及徐暖月作为妹妹,只能跟在她们身后。

萧惠然洋洋自得,“苏酒,我告诉你哦,这次我策论和墨义一共考了六十五分,比我以往考得都要好!回府之后,祖母肯定会表扬我的!”

毕竟,这可是她第一次及格呢!

“那恭喜四姐姐了。”

苏酒心不在焉,始终在想自己那道被扣分的策论。

萧惠然越发得意,“苏酒,你考得怎么样呀?”

苏酒淡淡道:“就那样吧。”

萧惠然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虽然我考得好,你考得不好,但你也别灰心丧气,下次再好好考就是啦,哈哈哈!”

徐暖月也是她们一个班的,座位就在苏酒身后。

她疑惑地瞅一眼萧惠然,暗道这萧家四姑娘真奇怪,才刚及格就骄傲高兴成这样,还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安慰小酒。

但——

小酒其实考了九十八分呀!

第294章 姐妹花

长街上,萧静姝和徐紫珠踏进一家成衣店,同时被一套襦裙吸引。

萧静姝上前捏住襦裙的衣袖,抬眸,就看见徐紫珠正捏着另一只衣袖。

少女凤目含笑,“紫珠不是喜欢穿白衣服吗?这套襦裙是鹅黄色的呢,正适合我。”

徐紫珠挑眉,“凤娴身段丰满,这襦裙腰肢偏细,你穿不下的。”

萧凤娴不以为意,“黄色系的衣裳最挑皮肤,紫珠皮肤没有我白,穿上这套襦裙,怕是会显黑。”

这两人说着说着,居然争执了起来。

苏酒茫然。

女学里的人都说,三姐姐和徐紫珠是金陵城最耀眼的两颗明珠,还说她们从小玩到大,是最好的手帕交,这份友情羡煞旁人。

但是现在……

羡煞旁人的友情,在一套襦裙面前,就这样土崩瓦解了?

徐暖月见怪不怪,凑到她耳朵边,低声道:“我嫡姐和你三姐经常争来争去,小酒很快就会习惯的。”

好在掌柜的很快捧来另一套一模一样的襦裙,这才叫萧凤娴和徐紫珠没再争下去。

两人各自换上新衣,问苏酒她们好不好看。

三个小姑娘哪里敢得罪她们,急忙点头称好。

徐紫珠望了眼萧凤娴,笑容温婉,“刚刚是我说错了,凤娴穿上这身衣裙,还是很合适的。瞧瞧,这腰身不胖不瘦,正正好呢。”

萧凤娴拉了她的手,笑靥如花,“我刚刚也说错了,这套襦裙很衬紫珠的肤色,瞧着气色极好。”

两人各自付过银钱,就在三福街口分道扬鞭,各自回府。

徐家的马车里,徐紫珠冷笑,“呸,也不瞧瞧自己多胖,也好意思穿那么紧的襦裙!穿上去紧巴巴的,丑死了!皮肤白又怎样,跟僵尸似的,哪里好看了?!别人奉承一句江南第一美人,她还当真了!长这么大身边连个追求者都没有,难道心里还没点数吗?暖月,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徐暖月点头如捣蒜:“有有有,嫡姐说得都对!”

萧府的马车里。

萧凤娴把玩着涂满丹蔻的指甲,“啧,皮肤黄成那个样子,也好意思穿黄色系的襦裙。瘦得跟竹竿似的,胸口平平,连襦裙都衬不起来,哪里像个女人?旁人奉承一句紫珠仙子,她还当真了!追了萧怀瑾那么久,人家可有看她一眼?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可见心性蠢笨。苏酒、惠然,你们说,我讲得有没有道理?”

两个小姑娘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有有有!”

苏酒暗道姑娘间的友情真是可怕。

希望她和宝锦、暖月,能一直好好的!

三姐妹回到府里,晚膳是在松寿院用的。

萧惠然缠着老太太,笑容极尽乖巧甜美,“祖母,我这次开学测验,进步很大哦!你猜猜我考了多少分?”

老太太最吃讨好卖乖这一套。

她拍了拍萧惠然的手,笑道:“我猜呀,然然定是及格了!”

“嘿嘿,祖母真是料事如神!”萧惠然献宝似的,捧出自己那张六十分的试题卷,“祖母瞧,我考了六十五分呢!祖母,我要你夸我!”

老太太把她揽到怀里,笑容慈蔼,“我们家然然真厉害,这次测验进步很大,值得表扬!你想要什么奖励,跟祖母说。”

坐在旁边嗑瓜子儿的柳姨娘,笑道:“老太太可千万别宠坏了然然,考得好不是分内之中的事吗?”

萧惠然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祖母,你别听姨娘的!我想要一串红玛瑙手钏,我们班很多小姑娘都戴那个的,我也想要!”

老太太最喜欢上进的孩子,笑着让嬷嬷把她嫁妆里一套珍贵的红玛瑙头面拿出来,赏赐给了萧惠然。

萧惠然喜得什么似的,宝贝似的捧住锦盒,又得意地瞥向苏酒,“祖母,五妹妹也参加考试了呢,不知道她考得怎么样。回来时我问她,她藏藏掖掖不肯跟我说!”



叮,您的塑料姐妹花已上线。

第295章 向阳花木

柳姨娘笑嗔,“然然你真是,你五妹妹才上学,考不好也是情理之中。你这样大大咧咧把别人的丑事抖出来,可不算好姐姐!”

“姨娘,人家只是好奇嘛!”

萧惠然乖宝宝似的跑到苏酒身边,亲昵地牵起她的手,“五妹妹,你不要害怕,祖母很慈祥的。就算你考了鸭蛋回来,祖母也不会说你什么。但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诚实。”

苏酒的小书箱就放在旁边。

萧惠然见她面露不悦,越发肯定她考得特别差,于是伸手就去摸她的小书箱。

她不顾苏酒的阻拦抢出考卷,得意洋洋地呈给老太太看,“祖母你瞧,这是五妹妹的考卷!”

老太太本就不喜苏酒。

再加上苏酒出生市井,所以她根本就不指望她能在学业上有什么成就。

她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考卷。

“九十八”的阅卷分数,鲜明醒目。

老人一怔。

仔细翻了翻试题,小姑娘只有最后一道策论被扣了分。

还是因为其中两个字写得略微潦草的缘故。

大约是夫子实在找不到可以扣分的地方,才圈出这两个字的。

老人望向苏酒,穿水青色衣裙的小姑娘,容貌俏丽呆萌,正低头不语地端坐在圈椅上。

实在是非常乖巧懂事。

老人又想起她这段时间失眠,用了小姑娘献上的寿礼枕头,睡眠果然好了很多,可见那枕头真的是小姑娘精心缝制的。

心底泛起一丝涟漪,她难得对苏酒展露笑颜,“小酒考得不错。”

苏酒怔住。

抬头望向老太太,老人家坐在灯下,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小姑娘鼻尖发酸,“祖母……”

“去,把我那套红珊瑚头面拿来。”老太太吩咐。

红珊瑚?

萧惠然皱了皱眉,红珊瑚可比红玛瑙珍贵得多!

可是苏酒考得那么差,祖母凭什么赏她那么好的东西?!

笑容僵在脸上,她伸着脖子去看苏酒的分数,顿时气得吐血!

原来苏酒说的“就那样”,竟然是九十八分!

她几乎考了满分,竟然跟自己说就那样!

她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她就是为了看自己出丑!

萧惠然脸皮发烫,觉得自己成了个笑话!

苏酒离开松寿院时,萧惠然在游廊里拉住她,小脸狰狞,“你是不是故意害我?!”

“四姐姐此话何解?”

“你考得那么好,却跟我说考得就那样,不是故意的又是什么?!你分明是想害我在祖母前面出丑!”

“哦,你说开学测验啊,”小姑娘恍然,“可我考得的确不怎么样啊,都没有满分呢。”

“你——”

一怒之下,萧惠然伸手就去扇她耳光!

苏酒握住她的手腕,瞳眸平静无波,“四姐姐,做垃圾呢,就该有做垃圾的觉悟。你到达不了的高度,不代表别人也无法到达。”

萧惠然还没说话,柳姨娘怒气冲冲叉腰而来,“好你个苏酒,你怎么敢骂然然是垃圾?!还不快给然然道歉!”

“对不起。”

柳姨娘和萧惠然对视一眼,难掩得意,“哼,算你识相!”

小姑娘笑盈盈的,“对不起,我是说,你们都是垃圾。”

她潇洒转身而去。

萧惠然气得心肝疼,对着她的背影撒泼哭骂:“苏酒,你不就考好了一次,有什么了不起?!你肯定是作弊了!我就不信,你以后次次都能考这么好!”

“四姐姐,下一次,我会努力考得更好!我苏酒要做,就做最好、最好、最好的那个!”

青衣罗裙的小姑娘,背着个小书箱,声音充满力量和自信。

她朝光而行,背影挺拔如同向阳花木。

萧惠然呆呆目送她远去,不知怎的,满腔的仇恨里,竟悄然生出一丝羡慕。

长夜无边。

苏酒特意绕远路,再度途径那座荒废的院落。

她趴在门口,瞧见里面点着一盏孤灯,大姐姐萧佩兰正坐在窗边读书。

春夜里,院落兰草丛生,芳香凄美。

大姐姐还在坚持。

她还不曾放弃她的爱情。

然而这份坚持与等待,究竟要多久才能获得回报呢?

她忽然很想帮她一把。

……

苏酒提一盏孤灯,悄然来到乌衣巷尾。

数百年的月桂树,树冠巍峨,可惜在这样蓬勃的春日里,半片绿叶也无。

粗壮的树干上布满青苔,更显幽寂。

她借着笼光,正仔细观察,一道清冽声音忽然响起:

“苏小酒,你看什么呢?”

第296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苏酒回头。

青衣布鞋的少年,双手笼在袖管里,正慢悠悠走过来。

她脆声道:“小哥哥,我在想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叫这棵树重新发芽开花……”

“谢府的花匠都找不到办法,你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主意?”萧廷琛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花老遣人送了口信,叫你以后每天下午去花府学习制香。”

“学习制香?”

“再过半年,倭国枕香馆的人就该到了。小酒儿以为你现在的水平很高吗?到时候输给倭人,可别跟我哭鼻子!”

苏酒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小脸蛋,“我会努力的。”

丹桂之下,月色如华。

萧廷琛想了想,又道:“说起来你还不曾取名号,徐紫珠的雅号是‘紫珠仙子’,我瞧着,你不如就叫‘酒仙子’吧,又好记又好念,多合适!”

小姑娘不开心,“会被人笑话的!”

两人沿着青石板砖往府邸走,苏酒忽然仰头望向夜穹的那轮明月。

她仍旧记得衣妆大比那日,浮生君出场的姿态。

红衣如火,黑蝶似云。

他从天际而来,半张白银镂花面具精致雅美,华贵至极!

他是她崇敬的男人呢!

既然他的名号是“浮生君”,不如她就叫“半日偷闲”好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

夜色中,小姑娘悄悄红了脸,“小哥哥,我想好了,我就取‘半日偷闲’。”

少年挑了挑眉,啧!

苏酒又想起什么,突然惊喜问道:“小哥哥,浮生大人也会去花府学习吗?那我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他?”

九岁大的小姑娘,尚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却已经明白崇慕一个人的感觉。

她身侧的青衣少年,却很不高兴。

少年挑着眉,“小酒儿希望每天看到浮生君,还是我?”

“当然是浮生大人啦!”小姑娘在巷子里蹦蹦跳跳的,“小哥哥,你那天没看见浮生大人真是可惜!他戴白银面具,虽然没跟我说话,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个特别温柔的人!他不仅救了我,临走的时候,还把白银面具送给我了呢!他一定觉得我是个可造之材,所以才用面具鼓励我好好用功,将来像他那样优秀!”

萧廷琛:“……”

他把面具扔了,不过是想耍帅好吧?

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还鼓励苏小酒,呸,他才不鼓励她呢!

苏酒脸蛋红红,“小哥哥,你说浮生大人会不会去花府啊?”

“不会!”少年没好气,“苏小酒,你是不是喜欢人家?我告诉你啊,人家可看不上你,你瞧瞧你自己,胸前没有二两肉,一点女人样都没有!我觉得他比较喜欢胸大腰细腿长的那种。”

“哼,也就小哥哥你这样的人才会喜欢胸大腰细腿长的!”

小姑娘噘嘴,叉起腰快步往前走。

走了十几步,大约觉得很不服气,又回头瞪萧廷琛:

“等我长大了,我也会胸大腰细腿长的!这么这么长,这么这么大,哼!”

小姑娘气哼哼地跑远了。

少年唇角轻勾。

桃花眼里,都是温柔。

第297章 羞涩

苏酒去女学时,把月桂树的秘密告诉了周宝锦和徐暖月。

她双手托腮有点烦恼,“你们说,怎么才能叫那棵月桂树重新开花呢?”

周宝锦捧着寻龙尺,神神叨叨的,“苏苏,我们道家讲究道法自然,正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回家仔细翻翻道家典籍,运用道家秘法,一准能把月桂树救活。”

“真的假的?”

苏酒对这个小姑娘所有的话都很存疑。

因为周宝锦的水平着实不怎么样,她占卜明天会下雨,可是第二天必定会是天晴。

她占卜明天天晴,那么第二天就必定下雨。

有一次她占卜明天既是晴天又是雨天,结果第二天罕见地下了冰雹……

现在她说她能救活月桂树,苏酒觉得这个想法不大现实。

徐暖月细声道:“我是不知道宝锦的办法行不行得通啦,但是我听嫡姐说,东瀛的枕香馆,有个小姑娘香道卓绝,能让枯死的花重新活过来。我寻思着,若是问她讨教一二,说不准能把月桂树救活。”

“这么厉害?”

苏酒惊叹。

“嫡姐说枕香馆的年轻一辈都很厉害,秋天那场两国香道切磋,必须加倍用功才有可能获胜呢。”

苏酒点点头,“那我也得更加用功才行。如果能参加大比,我一定要请教那个东瀛小姑娘。”

……

春种夏长,秋收冬藏。

乌衣巷的丁香花开开落落,转眼便到了金秋佳季。

花府,捣香堂。

“还有半个月,枕香馆的人就该到了。这次香道大比的地点是白露台,能够正式参加比赛的,只有五人。”

花老坐在大案后,面容严肃。

堂下却坐着六人。

分别是苏酒、徐紫珠、金时醒、姜言蹊、浮生君,以及一个蒙着面巾的神秘少年。

苏酒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那次合香大赛,金时醒和这个神秘少年并列第二。

可苏酒从未见过他的真容。

花老轻抚长须,又道:“虽然名额只有五个,但如诸位所见,咱们这里有六个人。所以,还需剔除一个。竞争很残酷,老夫会在开赛前一天决定比赛人选,希望诸位在剩下的半个月里,能够共勉。”

花老说完话离开后,苏酒小心翼翼瞅了眼浮生君。

他仍旧一袭红衣,肩上停着只小小的黑蝴蝶,靠坐在圈椅上时那华贵雍容的姿态,叫她欢喜。

她捧起《香乘》书,脸蛋红扑扑的,上前几步想请教他问题。

“浮浮浮……我我我……”

小姑娘还没蹦出句完整的话,就被徐紫珠不客气地挤到旁边。

白衣少女姿容清丽,袅袅婷婷地在萧廷琛身侧站定,“浮生大人,我有些问题不懂,可否去花园那边说?”

萧廷琛瞥了眼泄气的苏酒,含笑应好。

他们走后,那个蒙面神秘少年来到苏酒身边,哑声道:“不懂的问题,你可以问我。”

苏酒望向他。

这段时间以来,这个名号“朔云”的人,总是想方设法地跟她搭话。

难道他认识她吗?

小姑娘正思量着,对方却主动避开她的视线,“如果没有问题,那我走了。”

苏酒奇怪地目送他离开,“醒哥哥,你可知朔云的来历?”



“朔云”是大家的老熟人了哈,他住的院子名叫“朔云边月”,只在文里提过一次,不知道宝宝们有没有印象。

第298章 不像兄妹

“醒哥哥,你可知道朔云的来历?”

金时醒正稀罕着博古架上的金银器皿。

他心不在焉地摆摆手,“我哪儿能知道?苏小酒,我是听说拿到优胜能拿到很多金子做奖励,才参加这场比赛的。你说我要是落选了,那我这半年岂不是白忙活了?”

苏酒拿他没办法。

这厮嗅觉天赋异禀,制香手法又格外高超,只要花老演示一遍,无论多复杂的手法他几乎立刻就能学会。

他是天赋型选手,就算不那么用功,也总能得到花老的青眼有加。

不像她……

这半年来,无论她怎么用功,花老好像总是看她不顺眼。

无论她制什么香,总会被花老挑刺儿。

小姑娘郁闷的功夫,金时醒叹息着那些金银器皿不属于自己,摇头溜了。

堂中就只剩下姜言蹊。

天香榜上排名第七十六位的少女,不过十四芳华,姿容清隽,弱质纤纤,风一吹就倒的病态美模样,比徐紫珠更容易叫男人产生保护欲。

她拿着香帕,小脸苍白地咳嗽了几声。

苏酒给她斟了一盏热茶,“姜姑娘,你没事吧?”

少女带着兴味扫了眼苏酒,软声道:“苏姑娘,咱们相识半年,也算朋友。这世上有个词叫做心细如发,说得恰就是我。”

苏酒点点头。

少女这么说也没错,半年相处下来,苏酒觉得姜言蹊的确是六人里最心细的人。

年纪这么小就能登上天香榜,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等着姜言蹊说下文。

可少女又咳嗽了几声,就弱柳扶风似的离开,只言片语未曾留下。

姜言蹊回眸,看了眼摸不着头脑的苏酒,唇角微微翘起。

所谓心细如发,从不只是在香道上。

今日得见浮生君,她觉得这个男人和苏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至于那个自称朔云的人……

她曾跟踪过。

那人的身份,就更有意思了。

少女含笑行至庭院,身姿高大魁梧的少年已经等在那里。

“兄长。”

她软声。

姜衍之面无表情地给她裹上斗篷,“天气渐凉,我来接你回府。”

少女笑容甜美,“多谢兄长。兄长,祖母的祭日就要到了,这段时间爹爹一定非常悲伤,你要多陪陪爹。”

姜衍之声音淡淡:“二十年了,再如何悲伤,也该被时间化解抚慰掉,哪里轮得到我去陪他?倒是祖父,一走二十年,半点消息也无。那样一个惊才绝艳、名满天下的人物……”

两人说着,打朱廊下穿过。

苏酒从槅扇后探出半张小脸,瞧见姜衍之走着走着,突然悄悄牵起姜言蹊的手。

姜言蹊试着挣扎了几下,没能挣开。

苏酒皱皱眉,总觉得……

这两人不像兄妹。

她回到捣香堂,面对空荡荡冷清清的大堂,突然有点想去花园里找浮生君和徐紫珠。

花园遍植奇珍异草,都是花老的私藏。

戴白银镂花面具的萧廷琛,负手立在亭中,正观赏园中花木。

徐紫珠坐在他身后,挽袖斟茶。

少女姿容优雅,“若非当年惊鸿一瞥,我也不会料到,大名鼎鼎的浮生君,竟然就是——”

第299章 你喜欢我

“徐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徐紫珠呷了口香茗,“去年萧老太太生辰宴上,我与你提起的事,你还记得否?怀瑾哥哥,我不介意你错过科考,只要你愿意,咱们可以马上定亲。”

“我的答案,徐姑娘应当记得。”

“此一时彼一时。我始终坚信,天底下没有捂不暖的心,没有爱不上的人。”徐紫珠走到他身侧,“怀瑾哥哥,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

她鼓起莫大的勇气,去牵萧廷琛的手。

还未碰到对方的指尖,一道罡风呼啸而来!

萧廷琛掐住她的脖颈,恶狠狠把她抵在廊柱上。

面具后的桃花眼,透着浓浓的不耐烦,“徐紫珠,我与你好好说话,你是不是听不懂?!”

远处,匆匆赶来的苏酒怔住。

这两人什么情况?

徐紫珠白净的小脸逐渐涨红,她泪盈盈盯着这个少年,倔强大喊:

“可我就是喜欢你!既然你也没有喜欢的女人,为什么就不能试着喜欢一下我?!论美貌,论才情,我哪里配不上你?!”

苏酒睁大眼睛。

哇,徐紫珠之前还说喜欢她家小哥哥,居然这么快就变了心!

小哥哥好可怜啊!

远远的,浮生君又低声说了什么。

苏酒没听见。

但大约不是好话,惹得徐紫珠捂着帕子大哭出声,羞愤交加地掉头往府外跑。

路过她身边时,还重重撞了下她。

小姑娘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抬眸,就看见浮生君背着手在自己跟前站定。

他身姿修长,肩上停着一只小小的黑蝶,气韵清隽雍容。

与崇慕之人隔得这么近,小姑娘呼吸一滞。

白嫩的脸蛋,渐渐涨成绯红。

她退后半步,福了福身,结结巴巴道:“浮,浮,浮生大人,我我我,我叫苏酒。我非常,非常仰仰,仰仰仰慕您……”

说完,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平时她口齿很伶俐的,怎么一到浮生大人跟前,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会被人家笑话的!

萧廷琛唇角轻勾。

他逼近一步。

苏酒懵了,因为紧张,下意识再退一步。

萧廷琛又逼近。

小姑娘脊背撞上朱廊,呆呆仰起小脸,“浮浮浮生大人……”

少年卷起她的发辫,饶有兴味儿,“你喜欢我?”

“我我我我我——”

苏酒还没“我”出来句话,少年嗓音低哑:

“虽是小结巴,但胜在容貌可爱,举止讨喜,呵呵。”

他不阴不阳地笑了两声,就离开了。

苏酒被独自撇在朱廊里,一颗心仍旧狂蹦不止。

半晌后,她捂住又红又烫的脸蛋,恨不得告诉全天下,浮生君夸她可爱!

今天又是萧廷琛接她回家。

两人沿长街往乌衣巷走,小姑娘欢喜道:“小哥哥,今天浮生大人也来了。他夸我可爱呢!”

“他骗你的。”

“才不是!”苏酒红着脸跟他争辩,“他夸我容貌可爱,举止讨喜!”

“呵,跟一个小女孩儿说这种话,那浮生君定是个举止轻浮的人,怪不得他叫浮生君。”

第300章 女孩春梦

萧廷琛说着,在路边摊买了两串糖葫芦,递了串给苏酒。

“小哥哥,不许你说他的坏话!我觉得他是个非常有内涵的人,眼光也很好!”

萧大爷叼着一颗糖葫芦,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

夸苏小酒就是有内涵,有眼光?!

他以前也不是没夸过她,可这姑娘就跟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他一夸她,她就疑心他又要指使她干这干那,还说他想图谋不轨。

可难伺候了!

苏酒舔了舔糖葫芦,回忆着与浮生君相处的点点滴滴,又红着脸道:“小哥哥,宝锦偷了她哥哥私藏的话本子给我们看。”

“然后呢?”

“宝锦说,所谓的爱情,她虽然还没有实践过,但已经研究得十分透彻了。她说如果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就会想方设法地接近她,比如把她抵在墙上那啥……”

小姑娘脸红到睫毛根,“小哥哥你知道吗?今天浮生君就把我抵在朱廊里……我觉得,他一定对我抱有非分之想!”

“噗!”

萧廷琛嘴里的糖葫芦全喷了出来!

少年目光复杂,“苏小酒,不是我说你,你自己照照镜子,胸前没有二两肉,谁会对你抱有非分之想?如果有,一定是变态!你听我的,平时多读点好书,周宝锦她哥哥不靠谱,她自己就更不靠谱了!你少跟她玩!”

九岁大的小姑娘,在周宝锦日夜熏陶之下,已经隐隐约约知道什么是喜欢。

如今被人戳穿粉红色的泡泡,她是很气恼的。

她瞪了眼萧廷琛,“小哥哥真讨厌!最最讨厌!”

“嘿我这暴脾气!你手里的糖葫芦谁请的?把糖葫芦还给我!”

少年伸手就去抢小姑娘的糖葫芦。

“不给!你是世上最讨厌也最小气的哥哥!”

苏酒握着糖葫芦,在熙攘长街上跑得飞快。

他们打闹着往乌衣巷而去,险些撞翻沿街的一盆盆秾艳菊花。

正是深秋呢,数十里之外桃叶渡的菊花,同样开得极妙。

一艘描金画船乘秋风而来,慢悠悠靠近渡口。

从船上下来的数位少年少女,都做外邦人打扮。

狩衣羽织,直衣束带,容貌虽和中原人相似,但言行举止却迥然不同。

大齐国风开放,诸国皆都仰慕中原文化,如西域胡人,海外的扶桑人、倭人。

他们不仅与大齐有商贾生意上的往来,还常常有各种学术造访。

为首的倭人已是六十高龄,笑眯眯道:“辗转两个月,终于抵达大齐。孩子们,咱们现在要坐马车前往白露台落珠园,好好休整半个月。半个月之后,你们就该和大齐的年轻人切磋香道了。我很希望你们能够乘风而上,不要丢咱们东瀛的脸面。”

少年少女们纷纷应是。

其中穿戴打扮尤为鲜丽的一个女孩,腰间佩刀,笑道:“老师,我想先去逛一逛大齐的街市,见识一番他们的香道馆。若能有幸挑战他们,也能提前一窥大齐香道的深浅。”

老人颔首,“风间大人抵达之前,你行事须得小心,不可太过惹怒齐人。”

女孩爽快应下。

第301章 江湖夜雨

正是深秋。

夜雨潇潇,白日里开得艳美的菊花凋零大半,江岸上草木枯黄,满目皆是泼墨般的黑暗与疮痍。

浑浊的江水呼啸着拍打堤岸,细雨绵绵里,一艘漆黑扁舟如同利箭乘风而来。

扁舟上挂一盏灯,负手立在船头的老人,已是七十高龄,雪白内衬一丝不苟毫无褶皱,外面则穿一袭纯黑织锦的古式东瀛礼服。

腰间玉带,更显身份贵重。

满布皱纹的沧桑面庞上,难掩肃穆。

他冷然开腔,“二十年不改初心,大齐,姜不佞,我又来了。”

他极目远眺,掩映在雨幕尽头的金陵城,依稀可见灯火辉煌。

一如二十年前。

……

江水之畔,高山之上。

一座古旧墓碑巍然而立。

盘腿坐在墓碑前的老人,布衣木簪,须发皆白。

他手持一只紫砂壶,正慢悠悠啜饮。

对着墓碑笑起来时,却别有一番岁月沉淀后的洒落通透,“二十年了,那个狗东西,终于又一次来到大齐……我知道的,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回来。二十年前我错手放走了他,这一次,我要叫他丧命大齐,为你赔罪。”

空荡荡的山巅,一切都是冰冷的灰色。

墓碑无言。

只余下漫天秋雨,冰冷沁骨。

灰暗阴冷的色调里,有人撑伞提灯而来。

青衣布鞋的少年郎,慢悠悠踩过枯草,溅起的细碎水珠溅湿了袍裾。

他走到老人身后,弯腰把竹篮放到墓碑前。

竹篮里,一壶酒,一枝菊花,一把刀。

老人不悦挑眉,“老板,都说了别拿酒来,怎么,你想要一个醉汉帮你管着半枫荷?”

“啧,姜老头,”萧廷琛面露嫌弃,“也不知是谁整日里拿着个紫砂壶装模作样,那壶里灌的是茶还是酒,你以为我不知道?”

“小兔崽子!”

老人笑骂。

他伸手,苍老的指尖轻抚过墓碑,沧桑的眼睛里满是柔情,“我家老伴儿活着时,最不喜欢我喝酒,一看见我抱着酒坛子,就揪着我耳朵骂我。如果她看见我给她上坟时还带着酒,不得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骂死我?”

萧廷琛笑了笑,扔掉纸伞在他身边坐下,亲自斟了两杯酒,“没有酒,又该如何消磨你这二十年的仇?姜老头,来,我陪你喝。”

粗劣的花雕老酒,半钱银子一壶,涩烈得难以入喉。

千杯不醉的老人,在今夜只喝了两口,就难抵醉意。

他闭上眼,靠在墓碑上呢喃:

“枫荷,老子又在喝酒了……你他妈倒是跳出来骂我几句啊……”

秋雨绵绵。

落在老人脸上,水珠纵横。

不知是雨,还是泪。

……

降鹤汀,陈灯夜雨。

苏酒趴在窗弦边,瞳眸倒映出园中光影。

再过半个月就是香道大比,她自问香道水平在六个人里落不了下乘,应当能选上的……

“小姐,”白露端着水盆进来,“该洗漱就寝了。”

苏酒正欲起身,望了眼手底那张白银镂花面具,神情不禁温柔起来。

指尖轻抚过面具,她珍而重之地把它藏在枕头底下。

白露觉着有趣,笑问道:“小姐每天晚上都抱着它睡觉,对小姐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是谁的面具呢?”

小姑娘腼腆一笑,没说话。

少女心事,

可诉夜雨,

可问陈灯,

却不可为外人道也。



明天见。

第302章 旧院再无香满楼

翌日。

苏酒正用早膳,萧廷琛厚着脸皮过来了。

“妹妹吃的什么,也给我弄一份。”

他撩袍落座,很不客气。

苏酒早已习惯他每顿饭不请自来,因此降鹤汀每次准备膳食都会备上双份。

两人用膳时,谷雨进来禀报:

“爷,外面传来消息,说有个东瀛国的女人,连夜挑衅金陵城十家香道馆!她还和那些香道馆的老板比试调香,说如果她输了,此生不再炼香。如果那些老板输了,就关闭道馆,不准再卖香!”

少年挑起一筷子乌冬面,“结果?”

“结果,她连着挑战了十家香道馆,十场全胜……”谷雨很气愤,“她还放话,说要在三天之内叫金陵城所有香道馆关门!”

来者不善。

苏酒呷了口杏仁茶,抬眸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据说已经去了香满楼!”

小姑娘眉心一跳。

香满楼的掌柜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怕是不能与那个东瀛来的姑娘抗衡。

而香满楼隔壁就是半枫荷……

这段时间以来,她制作的合香全都放在半枫荷售卖,那座铺面,也算是她苏酒的地盘了。

小姑娘起身,小脸清寒,“白露、霜降,咱们走!”

来到旧院,只见人山人海,都围在香满楼外。

香满楼的招牌已经被人摘下。

穿枫叶红羽织外裳的少女,腰间佩刀,霸道地伸脚踩在上面,用蹩脚的汉语,得意洋洋道:“你们大齐的香道,如此不堪吗?我们东瀛是来讨教学问的,看来这场讨教,似乎可以取消了!”

香满楼的刘掌柜,面色不善,“这位姑娘,你最好赶紧把脚挪开!这招牌,我们还要重新挂上!若是弄脏了,你赔得起?!”

“重新挂上?!”少女愠怒,拔刀指向刘掌柜的脸,“我们东瀛人说一不二!你既然愿意与我赌,愿赌服输,我说摘了招牌,就得摘了招牌!这家香道馆,以后不许再开!”

她霸道至极!

刘掌柜擦了擦满头的汗,秉着输阵不输人的态度,硬气道:“这里可是我大齐的地盘——”

“我不管什么地盘不地盘,我只知道愿赌服输!”

刘掌柜也不是善茬,恼羞成怒之下命令道:“来人,给我把这个臭婆娘轰出旧院!捣什么乱,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香满楼豢养的十名打手,不动声色地出现在少女四周。

少女冷笑,“你们比不过我,又不肯愿赌服输,还想撵我走!怎么,这就是你们中原人的待客之道?!”

刘掌柜捻了捻嘴唇上那颗黑痣,皮笑肉不笑,“我们中原人最讲究礼尚往来,客人不讲规矩,主人家又为什么要守规矩?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我轰出去?!”

少女冷笑一声,拔刀出鞘。

两拨人马还未动手,谢容景策马而来。

沉淀了半年的名门公子,气度雍容。

他淡淡道:“刘掌柜,愿赌服输一向是大国气度,咱们岂能输给小小东瀛?我说的,从今往后,旧院再无香满楼。”

第303章 梦境

“二公子!”

“听不懂我的话?!”

刘掌柜别过脸。

四十多岁的男人,眼角湿润。

他经营香满楼二十年,付出了无数心血,才把它从籍籍无名的香道馆,打造成如今江南首屈一指的招牌。

这二十年,凝结了他毕生的心血,饱含着他所有的年轻岁月。

他知道愿赌服输这个理,只是……

他不甘心啊!

谢容景盯向少女,“你要动手,我跟你动。你要以香论道,我跟你论。”

少女冷笑,“你就是香满楼的老板?你们香满楼已经败在我手下,我从不与手下败将再论成败!哼,你们大齐,就没有一个强者。十一家香道馆,都弱得令我看不上眼!

话音落地,一道清冽稚嫩的嗓音,从人群中响起:

“那么,我这第十二家香道馆,想与姑娘论一论香道。”

人群让开一条路。

穿水青色衣裙的小姑娘,姿容俏丽,缓步而来。

少女打量她一眼,见只是个九岁稚童,不禁哂笑,“怎么,大齐国可是没人了,竟然让一个小孩子前来应战?”

小姑娘笑容无辜,“你不敢?”

“不敢?!”少女面容发狠,“这世上还没有我不敢的事!”

谢容景看了眼苏酒,示意刘掌柜带人搬香案来。

两张宽大香案,很快放置在半枫荷店铺外面。

青衣小姑娘拱手,“半枫荷苏酒,请赐教!”

少女按着佩刀,骄傲地仰起下颌,“你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苏酒无所谓地在木盆中净手,“有言在先,我若输了,不仅半枫荷关门,我此生也绝不会再碰香药。你若输了,同理。”

东瀛少女满脸戾气,“这场比赛,胜负已定!”

半枫荷的姜老先生,不知何时出来的,正捧一把紫砂壶慢悠悠啜饮。

他站到萧廷琛身侧,“老板真大方,竟然允许这小妮子拿半枫荷做赌注。”

青衣布鞋的少年,唇角噙着浅笑,好整以暇地把玩着花中花,“只要她高兴,纵便拿万里江山做赌注,又如何呢?”

“老板这样大方,不如考虑下给我涨点儿月钱?”

“滚!”

“呵呵。”

来自东瀛的少女,性格冲动,脾气火爆。

然而一手炼香,却相当出神入化。

她在案上准备好两盏香炉,讥讽道:

“小姑娘,你大约不知道,我四枫院纱衣,乃是枕香馆年轻一辈里,天赋最出色的那拨人之一!三岁识香药,五岁跟随香道大师学习技艺,八岁闻名——”

“你都说我不配知道你的姓名,现在又自报家门作甚?抱歉,我没兴趣听。”

苏酒打断她的话。

“你——”

东瀛少女,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半晌,她冷笑,“希望你在我蒸好的香药面前,还有底气这么说话!”

指尖绕出两枚香丸,分别被她弹进两盏香炉。

两枚香丸皆是黑色。

炼蜜成丸,是指用煮成浅红色的浓蜜,把各式香粉粘合在一起的意思。

只是东瀛那边鲜少用浓蜜充作粘合剂,反而用梅酢、清酒、甘蔓,再混合炭粉以作粘合剂。

所以,东瀛的香丸大都是黑色。

两盏香炉内,香云袅袅而起,逐渐汇合到一处。

扑鼻的异香带着诡异,令围观百姓昏昏欲睡,仿佛下一刻就能进入梦中。

苏酒小脸清寒。

她极力抵抗那股异香,可异香极具侵蚀性,她只觉整个人如坠云里雾里,触手所及,皆是梦境。

梦境中,

是多年前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隆冬深夜。

天干物燥,燕子矶的居民家家闭户,都在睡梦里。

这一夜格外静谧,仿佛连打更人都不曾路过。

三岁的小姑娘,白胖圆润,正是调皮的时候。

她穿着新棉袄,颤巍巍溜出了家门。

她想去看焰火。

然而——

不等她用小短腿走出燕子矶,火光突然四起。

它们连绵不绝,在这座满是木楼的长街上肆意燃烧,吞噬着睡梦中的一切生灵。

三岁的小姑娘,天生一颗玲珑心,已经敏感地嗅到危险气息。

她好害怕。

小短腿用力地朝家的方向划拉,却远远瞧见娘亲的香铺轰然崩塌!

“娘亲——!”

小姑娘哭喊得撕心裂肺。

苏酒原本的记忆,到此就戛然而止。

因为年纪太小,她实在记不起后来发生了什么。

可是——

被异香伪造出的梦境里,苏酒借着三岁自己的眼睛,看见一道魁梧高大的身影,从崩塌的香铺里走出来。

他是谁?!

苏酒倏然睁开双眼。

梦境消散。

第304章 仅仅,只是候补

对面,四枫院纱衣惊讶地睁大眼睛。

她紧握佩刀,不敢相信这世上除了花山院和风间,竟然还有其他人能够从自己的梦泽幻香里走出来!

她是怎么办到的?!

苏酒则淡漠地看了眼对方面前的两盏香炉。

小姑娘不动声色,随意把香粉洒落香炉。

片刻功夫,一缕缕淡青烟云从香炉镂空的瓷盖里萦绕而出。

它们很轻柔地覆盖了四枫院的梦泽幻香。

清冷的香味钻入鼻尖,周围的百姓一个个清醒过来。

四枫院咬牙,正欲再取合香与苏酒拼个上下,一只格外清秀白净的手突然伸了过来。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

穿雪白羽织,笑起来时温暖干净,如同冬日里的阳光。

他制止住四枫院,转而朝苏酒作揖行礼,“对不起,我们的人太过冲动,伤了两国和气,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一口中原话,说得非常地道流畅。

苏酒瞥了眼四枫院,少女在这个少年面前完全不敢放肆,如同收了爪子的猫,分外温顺。

可见,这少年大约是领队人物。

她便也温婉一笑,“提前见识贵国香道,我也收益匪浅。”

羽织少年看着她。

香云还未散去,小姑娘穿水青色衣裙,云鬓间别一根碧玉菡萏发簪,笑起来时酒窝深深,分外稚嫩可爱。

是个很干净的小姑娘。

他心神微动,“在下名唤花山院佑树,敢问姑娘名讳?”

苏酒正要回答,萧廷琛不知何时凑到了她身边。

青衣少年,看似温润如玉,实则霸道强势。

他把小姑娘拉到身后,笑得漫不经心,“都说东瀛人最讲规矩,你这人上来就问我家妹妹的名讳,真是于礼不合。”

羽织少年耳尖微红,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又看了眼苏酒,拱手道:“实在是因为令妹太可爱的缘故。金秋,古街,香道,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了。”

“美不美好我是不知道啦,”谢容景也凑了来,把苏酒挡得更加严实,“我们中原有规矩,随便乱看小姑娘,是要被挖掉眼睛的。那个小花树,你可得记牢了,以后不能随便看我们小酒。”

小花树……

花山院佑树嘴角微抽,却仍是笑容满面地应好。

他身后,四枫院却很不悦。

少女上前一步,指着苏酒,“今天没跟你分出胜负,我不高兴!半个月后香道大比,我会代表东瀛出赛,也希望你有足够的资格出赛,成为我的对手!”

苏酒微微一笑,“我很期待与你交手。”

花山院向她告辞后,就领着四枫院回白露台酒楼。

两人从熙攘繁华的长街上走过,少女始终按着佩剑,“刚刚大人为何不许我出手?!接着比下去的话,我定能——”

“你不是她的对手。”

“大人?!”

花山院冷淡地看她一眼,“咱们来大齐,是客,是为了探讨香道。而你昨夜做了什么?”

“哼,我不过是在试探大齐的虚实而已!难道我做错了吗?!大人,大齐香道很弱,我们根本就不需要跟他们探讨!”

花山院的脸色又冷了些,“你这样的心态,是不可能攀上香道顶点的。四枫院,这次大比,你不必参加。”

少女不敢置信,“什么?!”

“我说,这次大比,你不必参加。”

“大人,除了风间和你,我是队伍里天赋最好的!你不让我参加,难道你想输了这场比赛吗?!”

“我不会浪费资源,去培养一个根本不可能攀上香道顶点的人。四枫院,你将成为这场大比的候补。仅仅,只是候补。”

花山院面无表情地离开。

少女独自站在川流不息的长街上,因为太过愤怒,握着佩刀的手青筋暴起,甚为可怖。

“你说我打不过那个女孩儿,我一定会打败她证明给你看!

“你说我攀不上香道顶峰,我一定会攀上顶峰给你看!”

少女冲着那抹雪白身影怒吼。

花山院消失在长街尽头。

……

旧院。

半枫荷,苏酒独自坐在圈椅上,小脸严肃。

姜老先生推了推萧廷琛,“那小妮子,在想啥呢?”

“大概是在想中午吃什么吧。”

老先生没好气,“你以为是你啊?!”

苏酒闭了闭眼。

她在想,刚刚梦境里的画面。

那个从娘亲香铺里出来的高大男人,是谁?



明天见。

第305章 出赛名单

苏酒清晰地记得,这么多年来,她的记忆始终停留在火光四起的那一刹那。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晕厥过去,所以才忘记了后面发生的事。

可是……

当真如此吗?

她揉了揉双眼,决定找机会问一下那个叫做四枫院纱衣的少女,她制造的梦境,究竟是真是假。

“妹妹醒了?”

发辫突然被人揪住。

苏酒抬头,就看见萧廷琛那张欠揍的脸。

她没好气,“小哥哥除了欺负我,就再不会干别的事了!”

“欺负你是世上头等大事,自然不容错过。”少年乐呵呵的,“苏小酒,你都不知道半个月后到底能不能参加香道大比,就一口应承了四枫院的挑战,这叫什么来着,艺高人胆大?”

“我一定会出赛的!”

苏酒紧了紧小拳头,余光看见姜老先生捧着麦芽糖站在店铺外面,正跟几个小孩子打赌闹着玩儿。

她犹豫了下,“你说得倒也有理……花老从来就不喜欢我,他宁肯收徐紫珠、姜言蹊、金时醒、朔云为徒,都不愿意收我做徒弟。如果是姜老先生,他那么宠我,一定会愿意让我出赛的。”

平心而论,这半年来,苏酒当真没从花老那里学到什么真本事。

肚子里那点名堂,除了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就是姜老先生的指点。

老先生年逾古稀,其貌不扬。

总是笑呵呵的样子,喜欢拿麦芽糖哄骗旧院里的小孩儿跟他一起玩捉迷藏,也喜欢拉着她倒苦水,说老板不给他涨月钱,他过得好苦。

可是一转过头,他就偷偷把香铺里的东西倒买倒卖掉,美其名曰赚点儿茶钱。

小姑娘想着,忍不住翘起嘴角,“小哥哥,你说姜老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守着这店,应当守了很多年吧?”

萧廷琛盘着那对核桃,桃花眼笑得眯起,“也就是个老头子而已。哦,比寻常老头子多了些坏水。你以为那紫砂壶里装着茶?其实是酒!啧,每天坐在半枫荷偷窥外面路过的美人,真是老不正经。”

咬着麦芽糖的老先生,回头瞪了过来,“我仿佛听见有人说我坏话?”

苏酒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哥哥是夸你呢,夸你!”

老先生瞄一眼萧廷琛,轻哼一声。

那小兔崽子要是会夸他,

母猪都会上树!

……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

明天就是香道大比,苏酒踏进花府的捣香堂,紧张得很。

也不知自己能不能被选上……

浮生君他们都来了,正看徐紫珠炼香。

大约是她新研制的合香,动作还有些生疏。

苏酒也凑了过来,下意识跟着她的动作呢喃,“……琥珀三钱,茉莉五钱,乳香五钱……我觉得乳香放得有些多,怕是会喧宾夺主。”

她不过是自个儿品味。

无心之言,却被背后的花老听了去。

老人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在纸上划去一个名字。

花老踏出捣香堂时,花柔柔喜鹊似的蹦跶过来,“祖父,你可有想好让哪五个人参赛?小酒一定会被选上吧?祖父你不知道,这半年以来她可用功了!”

花老没好气,“是不是她叫你来打听的?”

“小酒才不是那种人!祖父你也知道,我跟她是好姐妹——呸,是好兄弟嘛!”

花老看见他花枝招展的模样就生气,踹了他一脚,骂道:“你少在我跟前晃,碍眼!”

他走后,花柔柔吐吐舌头,拎着食盒欢喜地奔进捣香堂,“大家好,我来给你们送茶点啦!哎哟姜妹妹,你今儿熏的什么香,可真好闻呀!”

他一来,厅中就热闹起来。

众人去偏厅吃茶点,苏酒走得慢了些,看见徐紫珠收拾香炉、香药等物,却把两味不同的香丸放进了同一个瓷罐。

“徐姑娘,”她出声提醒,“那两种香丸虽然颜色大小一样,但味道相冲,不能放在一起。”

这是香道里的常识。

徐紫珠却犹如被窥破什么秘密,望向苏酒的目光如临大敌,冷酷至极!

苏酒惊了惊,不明白她怎么了。

半晌,徐紫珠面无表情地盖上瓷盖,“我就喜欢这样,你管得着?”

“管是管不着……”

苏酒小小声,很害怕这姑娘生气,一溜烟就奔进了偏厅。

空旷的厅堂里,白衣少女攥紧瓷罐,神色复杂。

用罢茶点,花老来了。

老人面容严肃,抚了抚花白胡须,“明天就是香道大比,我现在宣布出赛名单,你们听完,就可以回去好好休整,准备比赛。”

威严的目光扫视过这些年轻人,他淡淡宣布:

“第一位,姜言蹊。这半年来,你的水平突飞猛进,虽然在天香榜上排名七十六,但老夫认为你的实际名次还可以再往前挪十位。去吧,开场好好给东瀛人一点厉害瞧瞧。”

弱不胜衣的少女,虚弱地咳嗽了几声,应了声是。

“第二位,金时醒。”

正拼命往嘴里塞点心的异族少年,惊讶抬头。

“你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你或许能够出奇制胜,但也可能一败涂地。这第二场的胜负,老夫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做好了心理准备……

金时醒无言以对。

花老头真是太磕碜了,他的水平明明还可以的好吧?

“第三场是决定士气的关键,也可能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朔云,你的实力深不可测,老夫认为你能够赢下这一局。”

蒙面少年,朝花老拱了拱手。

余光却悄悄瞄了眼苏酒。

还剩下两个名额,苏小酒她……

花老的目光落在萧廷琛身上,“第四场比赛,浮生,你来。”

对于浮生君,他没什么可说的。

天香榜第一的存在,比他的水平都要高出一大截,他是不可能会输的。

“至于第五场……”

他看了眼苏酒,又看了眼徐紫珠。

苏酒低着脑袋,一颗心早已沉入谷底。

她不知道她和徐紫珠的水平到底谁高谁低,但因为遴选人是花老,而徐紫珠是他的徒弟,所以注定她无法参加大比。

回想这半年以来的努力与期盼,小姑娘觉得无比讽刺。

第306章 徐紫珠的秘密

“至于第五场……”

花老扫视过两人,郑重宣布:

“苏酒虽然天赋不错,但输在起步晚,见识少。所以第五场比赛,由徐紫珠参加。”

徐紫珠似是早有所料,看了眼小脸苍白的苏酒,微笑颔首,“老师,我会好好努力。”

……

天色将晚。

捣香堂中,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徐紫珠收拾东西时,一只苍白细瘦的手忽然按住了她。

她抬眸,姜言蹊站在她跟前,言笑晏晏。

徐紫珠一向不喜欢她的。

同为闺中少女,又年岁相仿,本就容易互相攀比。

而姜言蹊在天香榜上的排名比她还要高,若非身体虚弱不经常出现在人前,抢不了她的风头,她一定早就使手段叫她好看了。

姜言蹊观察着她的表情,仍旧笑容满面,“徐紫珠,你是不是在嫉妒我?”

“天色已晚,我要回府,姜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姜言蹊满不在乎地在厅中踱了几步,“徐紫珠,苏酒可以嫉妒我,或者你庶妹也可以嫉妒我,但唯独你不可以。”

她回眸,眼神讥讽,“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嫉妒我。”

徐紫珠面无表情。

姜言蹊……

难道发现了什么?

弱不胜衣的少女,姿容清瘦,慢条斯理地把玩百宝架上的古玩,“正如苏酒今日所见,一位真正有本事的香道大师,绝不可能弄错两味完全不一样的香丸。而你,徐紫珠,你已经不止犯了这一次错。

“当初香满楼里,你捡了苏酒所炼制的笑兰春,充作是你自己炼制的……因为你知道,无论是你还是你庶妹,根本就炼制不出那种水平的合香!”

徐紫珠的脸色,渐渐变得狰狞。

夕色从树梢褪去,捣香堂里的光线慢慢昏暗下来。

她盯紧了姜言蹊,“你究竟知道什么?”

姜言蹊凑近她的耳畔,呵气如兰:“徐紫珠,你的秘密,全都藏在你和徐暖月的名字里。”

“砰!”

徐紫珠捏碎了手中瓷盏!

“徐姑娘不必动怒,我这人呢,最是心善。我既然私底下跟你说这种事,自然就不会再拿到台面上去说。端只看,你能不能给我足够的好处。”

“你要什么?”

“明日城北郊外,一辆马车,再加三千两白银。”

徐紫珠挑了挑眉。

她忽然笑了,“都说姜家的养子,与嫡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怎么,姜小姐这是要和你兄长私奔?”

姜言蹊慢悠悠掸了掸裙摆,“人活一世,不过百年。与其遗恨终生,不如拼死一搏。嘲讽的,耻笑的,百年之后,也只是过眼云烟。我所求的,永远不是青史留名、流芳百世。我所求的,不过是现世里,与他一茶一饭,一笑一闹。”

夜色笼罩大地。

幽暗的光影里,徐紫珠看见这位以身娇体弱闻名金陵城的贵族千金,秀气面庞上弥漫着罕见的坚毅。

她冷笑一声,“成交。”

屋外,蒙面少年听见了所有秘密。

他缓慢揭下面巾。

狭长如刀的丹凤眼中,盛满复杂。

第307章 运气就像你,可遇不可求

一弯月如钩。

降鹤汀里有个小小的酒窖。

一盏孤灯照亮了这方寸之间。

苏酒抱着个酒坛子,醉倒在角落的稻草堆上。

小姑娘脸蛋酡红,睫毛根带着湿润,神色里满是不甘。

寂静中,脚步声自酒窖外响起。

青衣布鞋的少年,推门而入。

他望了眼满地酒坛,又看向醉卧不起的小姑娘,称赞道:“妹妹真是好酒量。”

小姑娘睁开一条水泠泠的眼缝,拍了拍怀里的酒坛,嗓音涩哑:“小哥哥,你不知道,我心里苦啊!只能学古人借酒浇愁……”

萧廷琛在她身边坐了,随手捞起一只酒坛启开封泥,仰头灌了大口。

苏酒抱着酒坛子,慢腾腾坐起来。

她歪着头,小脸严肃地教育他,“小哥哥,你不应该自己喝,你应该告诉我,年纪小的姑娘家,是不能喝酒的……然后,你还应该把我抱起来,送到闺房里睡觉,这才是一个好哥哥应该做的,嗝!”

这么说着,眼圈却湿润红透,仿佛桃花。

萧廷琛低笑,“年纪小怎么了,年纪小就没有烦恼吗?在有烦恼时,好好醉上一场,是最合乎情理的事情。”

苏酒噘嘴,“你跟别的哥哥不一样……”

少年把她揽到怀里,“苏小酒,女孩儿家呢,其实是可以借酒浇愁的。但是,你得在安全的地方借酒浇愁,不能叫坏人有可乘之机。”

小姑娘受教般点点头,“降鹤汀就很安全……”

少年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但笑不语。

他很快别过视线,饮下大口酒,“啧,这酒可真苦。”

“小哥哥,”小姑娘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知道吗?不是酒苦,是我心里苦。”

“我的小酒儿分明是青梅味儿的,怎么会苦呢?”

“可是,我这半年都过得很苦很苦……”小姑娘痴痴注视着虚空,“我每年早起晚睡钻研香方,见识各种各样的香药,我明明已经很用功了。但就算这样,我也仍旧没能打动花老。小哥哥,我真的好想参加两国的香道大比,我真的好想好想参加……”

两行清泪,从清澈瞳眸中滚落。

看在少年眼中,比烈酒还要苦涩。

他替她拂去泪珠,“小酒儿,不是每一次付出,都能得到同等代价的回报。这世上,还有叫做运气的东西。”

小姑娘紧紧抓住他的衣衫,瞳眸水洗般清亮,“那你告诉我,怎么才能得到运气?”

她醉了。

说话时更加天真无邪。

少年正要回答,小姑娘闭了闭眼,在他怀中昏睡了过去。

他笑了笑,桃花眼底一片潋滟。

良久,他轻声:

“运气就像你,可遇不可求。”

酒窖里,孤灯渐灭。

黑暗笼罩着两人,少年可以听见怀中女孩儿平稳绵长的呼吸。

他低首,

轻轻地,

轻轻地啄了下她的脸蛋。

嫩滑柔软,一如他想象中的触感。

少年心跳如雷,耳尖在黑暗中悄悄泛红。

“原来苏小酒,是这样的味道啊……”

青梅烈酒,

甘甜至极。



29号收费哦。

免费了几个月,除了大家每天几块钱的打赏,一分钱没拿到。推荐票是没有钱的,也就数据上看着好看点,就等着上架收费拿稿费过日子呢,我家彩色电视费都没交,望理解。这本书不会像上本那样长的,放心。

第306章 赤子之心

“至于第五场……”

花老扫视过两人,郑重宣布:

“苏酒虽然天赋不错,但输在起步晚,见识少。所以第五场比赛,由徐紫珠参加。”

徐紫珠似是早有所料,看了眼小脸苍白的苏酒,微笑颔首,“老师,我会好好努力。”

……

天色将晚。

捣香堂中,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徐紫珠收拾东西时,一只苍白细瘦的手忽然按住了她。

她抬眸,姜言蹊站在她跟前,言笑晏晏。

徐紫珠一向不喜欢她的。

同为闺中少女,又年岁相仿,本就容易互相攀比。

而姜言蹊在天香榜上的排名比她还要高,若非身体虚弱不经常出现在人前,抢不了她的风头,她一定早就使手段叫她好看了。

姜言蹊观察着她的表情,仍旧笑容满面,“徐紫珠,你是不是在嫉妒我?”

“天色已晚,我要回府,姜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姜言蹊满不在乎地在厅中踱了几步,“徐紫珠,苏酒可以嫉妒我,或者你庶妹也可以嫉妒我,但唯独你不可以。”

她回眸,眼神讥讽,“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嫉妒我。”

徐紫珠面无表情。

姜言蹊……

难道发现了什么?

弱不胜衣的少女,姿容清瘦,慢条斯理地把玩百宝架上的古玩,“正如苏酒今日所见,一位真正有本事的香道大师,绝不可能弄错两味完全不一样的香丸。而你,徐紫珠,你已经不止犯了这一次错。

“当初香满楼里,你捡了苏酒所炼制的笑兰春,充作是你自己炼制的……因为你知道,无论是你还是你庶妹,根本就炼制不出那种水平的合香!”

徐紫珠的脸色,渐渐变得狰狞。

夕色从树梢褪去,捣香堂里的光线慢慢昏暗下来。

她盯紧了姜言蹊,“你究竟知道什么?”

姜言蹊凑近她的耳畔,呵气如兰:“徐紫珠,你的秘密,全都藏在你和徐暖月的名字里。”

“砰!”

徐紫珠捏碎了手中瓷盏!

“徐姑娘不必动怒,我这人呢,最是心善。我既然私底下跟你说这种事,自然就不会再拿到台面上去说。端只看,你能不能给我足够的好处。”

“你要什么?”

“明日城北郊外,一辆马车,再加三千两白银。”

徐紫珠挑了挑眉。

她忽然笑了,“都说姜家的养子,与嫡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怎么,姜小姐这是要和你兄长私奔?”

姜言蹊慢悠悠掸了掸裙摆,“人活一世,不过百年。与其遗恨终生,不如拼死一搏。嘲讽的,耻笑的,百年之后,也只是过眼云烟。我所求的,永远不是青史留名、流芳百世。我所求的,不过是现世里,与他一茶一饭,一笑一闹。”

夜色笼罩大地。

幽暗的光影里,徐紫珠看见这位以身娇体弱闻名金陵城的贵族千金,秀气面庞上弥漫着罕见的坚毅。

她冷笑一声,“成交。”

屋外,蒙面少年听见了所有秘密。

他缓慢揭下面巾。

狭长如刀的丹凤眼中,盛满复杂。

第307章 好大的瓜

一弯月如钩。

降鹤汀里有个小小的酒窖。

一盏孤灯照亮了这方寸之间。

苏酒抱着个酒坛子,醉倒在角落的稻草堆上。

小姑娘脸蛋酡红,睫毛根带着湿润,神色里满是不甘。

寂静中,脚步声自酒窖外响起。

青衣布鞋的少年,推门而入。

他望了眼满地酒坛,又看向醉卧不起的小姑娘,称赞道:“妹妹真是好酒量。”

小姑娘睁开一条水泠泠的眼缝,拍了拍怀里的酒坛,嗓音涩哑:“小哥哥,你不知道,我心里苦啊!只能学古人借酒浇愁……”

萧廷琛在她身边坐了,随手捞起一只酒坛启开封泥,仰头灌了大口。

苏酒抱着酒坛子,慢腾腾坐起来。

她歪着头,小脸严肃地教育他,“小哥哥,你不应该自己喝,你应该告诉我,年纪小的姑娘家,是不能喝酒的……然后,你还应该把我抱起来,送到闺房里睡觉,这才是一个好哥哥应该做的,嗝!”

这么说着,眼圈却湿润红透,仿佛桃花。

萧廷琛低笑,“年纪小怎么了,年纪小就没有烦恼吗?在有烦恼时,好好醉上一场,是最合乎情理的事情。”

苏酒噘嘴,“你跟别的哥哥不一样……”

少年把她揽到怀里,“苏小酒,女孩儿家呢,其实是可以借酒浇愁的。但是,你得在安全的地方借酒浇愁,不能叫坏人有可乘之机。”

小姑娘受教般点点头,“降鹤汀就很安全……”

少年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但笑不语。

他很快别过视线,饮下大口酒,“啧,这酒可真苦。”

“小哥哥,”小姑娘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知道吗?不是酒苦,是我心里苦。”

“我的小酒儿分明是青梅味儿的,怎么会苦呢?”

“可是,我这半年都过得很苦很苦……”小姑娘痴痴注视着虚空,“我每年早起晚睡钻研香方,见识各种各样的香药,我明明已经很用功了。但就算这样,我也仍旧没能打动花老。小哥哥,我真的好想参加两国的香道大比,我真的好想好想参加……”

两行清泪,从清澈瞳眸中滚落。

看在少年眼中,比烈酒还要苦涩。

他替她拂去泪珠,“小酒儿,不是每一次付出,都能得到同等代价的回报。这世上,还有叫做运气的东西。”

小姑娘紧紧抓住他的衣衫,瞳眸水洗般清亮,“那你告诉我,怎么才能得到运气?”

她醉了。

说话时更加天真无邪。

少年正要回答,小姑娘闭了闭眼,在他怀中昏睡了过去。

他笑了笑,桃花眼底一片潋滟。

良久,他轻声:

“运气就像你,可遇不可求。”

酒窖里,孤灯渐灭。

黑暗笼罩着两人,少年可以听见怀中女孩儿平稳绵长的呼吸。

他低首,

轻轻地,

轻轻地啄了下她的脸蛋。

嫩滑柔软,一如他想象中的触感。

少年心跳如雷,耳尖在黑暗中悄悄泛红。

“原来苏小酒,是这样的味道啊……”

青梅烈酒,

甘甜至极。



29号收费哦。

免费了几个月,除了大家每天几块钱的打赏,一分钱没拿到。推荐票是没有钱的,也就数据上看着好看点,就等着上架收费拿稿费过日子呢,我家彩色电视费都没交,望理解。这本书不会像上本那样长的,放心。

第308章 告白

夜渐深。

苏酒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降鹤汀的闺房里。

撩开床帐望向窗外,深秋辽远的夜穹上嵌着几粒星辰,如钩弯月却已西沉。

正是黎明前呢。

小姑娘静静躺了片刻,忽然起身梳洗更衣,带上自己这半年来研制的所有香药离开了萧府。

长街寂静,家家户户仍还未起。

她跑到花府,有花柔柔帮忙,轻而易举就闯进了花老的院子。

她把香药一字摆开,静静立在窗下。

数十种香药混合成奇特异香,被风送进花老的寝卧。

老人从睡梦中惊醒,皱眉道:“外面是在干什么?”

花柔柔殷勤端来洗脸水,“祖父,是小酒来了啦!她想求您,让她参加今天的两国香道大比……我觉得她好有诚意哦,您就答应她吧!”

“胡闹!名额已经定下,怎么可能临时更改?!”

深秋黎明的露水很重。

小姑娘的乌发和裙角都被打湿。

她眼圈红透,稚声道:“花老,我自问比任何人都要努力,我自问香道功底不输你选中的其他人。这是我盼望了很久的比赛,我希望您让我参加!不只是为我自己,也为了江南,也为了大齐!”

她说完,就跪在了花木之中。

花柔柔见自己祖父表情不好,连忙给他捶腿,“祖父啊,您以前常说,世上最难得的就是赤子心,世上最不可辜负的就是赤子心……小酒一片赤诚,您若拒绝,多伤人啊!

“古时有程门立雪的美谈,祖父今日若是成全小酒,不也算美谈一桩吗?”

花老推开他走到门外。

那个小姑娘,倔强得要命,跪在满是露水的花木里,脊背挺直,小脸严肃。

檐下摆着她研制的合香,每一味,都很特别。

每一味,都价值不菲。

花老承认,许是当初香满楼里苏酒抢了徐紫珠的风头,许是学院大比时苏酒抢了他孙子的参赛权,所以他一直都不喜欢她。

可是——

人心,终究也是肉长的不是?

老人抚了抚胡须,“临时变更参赛人选,乃是大忌。但既然你一心想参加,我只问你一句,候补,你当不当?”

小姑娘惊讶地抬起头。

眼泪涌出,她拼命点头,“当!我当!谢谢花老!”

只要有上台比试的机会,

她就会努力抓住!

她从不认为自己福缘深厚,在过去的那些糟糕岁月里,只要有一点点改善日子的机会,她都会努力抓住!

现在,也不例外!

初晨的白雾,在临街的喧嚣里渐渐散去。

今日是两国香道大比的日子,白露台早已汇聚了半城百姓,看台上人山人海、铺天盖地,可谓热闹非凡。

评判已经入席。

为求公平,六位评判三位来自江南,三位来自东瀛,都是各国赫赫有名的香道大师。

东瀛阵营里为首的老人,穿正儿八经的狩衣,雪白发髻一丝不苟。

已是六十高龄。

他正襟危坐,“我记得二十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两国香道大比,我们东瀛输得很惨。”

第309章 吻

二十年前……

花老呷了口茶,脑海中浮现出当年那一战。

当年的大比不分年龄,面对东瀛十位香道大师的挑战,天香榜上排名第一的老人,临危不乱,生生战退了那十个人。

东瀛国有人不服,妄图偷袭老人,却被一招逼退!

因为老人不只是天下第一的香道大师,还是赫赫有名的刀客!

如今二十年过去,当年的老人早已不知去向。

他已是传说中的人物了。

否则,这江南一带的香道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花老来主持。

花老颇有些唏嘘。

来自东瀛的老者,笑了几声,难掩得意,“二十年前那一战,虽然酣畅淋漓,却丢尽了我们东瀛的脸面。二十年后,我们卷土重来,是为了探讨香道,也是为了一雪前耻。花老,我们东瀛花了二十年培养的年轻人都很厉害,你们招架得了吗?”

花老冷笑,“招不招架得了,得比过之后再说。”

随着鼓点声起,双方各自入场。

主持会场的人乃是萧凤娴。

金陵城第一美人,豆蔻年华,婀娜如柳。

往台上一站,芳华无限。

“第一局,由大齐姜言蹊,对东瀛小阪田明日香。”

她娇声说完,立即有小厮捧来香案、香药等物,在场中摆放好。

姜言蹊低声:“我要的东西呢?”

徐紫珠抱臂而立,“放心,都准备好了。”

姜言蹊这才慢悠悠踏出去。

苏酒望向对面,那位叫做小阪田明日香的姑娘,与她一般年岁,看起来温和乖巧,比四枫院要好相处多了。

她正瞧着,徐紫珠讥讽道:“你再怎么看,也不会有上台的机会。苏酒,从一开始,你就是花老的弃子。弃子,就该有弃子的觉悟,不属于自己的荣耀,永远别去抢!”

苏酒还未接话,雅号“朔云”的少年忽然把她拉出会场。

苏酒猝不及防,被迫跑出去,被少年重重抵在会场外的石壁上。

少年摘下面巾,色若春晓,凤眼含情,“可憋死我了!”

“你……你是谢二哥哥?!”

谢容景挠挠头,“先不提这个,苏小酒,我要跟你说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

“徐紫珠,她根本就不像表面上那么厉害!迄今为止,她研制的所有合香,都出自她妹妹徐暖月之手!该在天香榜上的人,应该是徐暖月,而不是她!这是我昨晚在花府偷听到的,还是姜言蹊发现的呢,徐紫珠她自己也承认了!”

苏酒震惊。

良久,她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那,那怎么办?”

“苏小酒,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徐紫珠身败名裂!”

这半年来,徐紫珠老是在背地里欺负苏小酒,还经常在花老面前抹黑小酒。

苏小酒不在意,可他在意!

小姑娘纠结片刻,低声道:“出赛名单已经交上去,两国都不允许临时变更比赛人选。这件事,还是勿要声张,免得影响徐紫珠发挥。毕竟比起个人得失,一国的荣耀,更加重要不是?若想戳穿她,今后有的是机会,可两国大比,却只有今天这一次。”

谢容景知道是这个理儿,只得点点头。

拐角处,花柔柔惊恐地捂住嘴。

他原本是想跟来看看苏酒他们在说什么的,没想到,却叫他撞破了两个秘密!

朔云居然是谢二少!

徐紫珠居然顶替了她妹妹的荣耀!

瓜好大,

他有点撑。

他一溜烟奔回看台,坐到阿瞒、周奉先他们中间,神神秘秘道:“你们知道不,徐紫珠名下所有合香,都不是她自己研制的!那些合香,全是她妹妹弄出来的!”

周奉先大吃一惊,“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好几次香事雅集都要求现场研制新香,徐紫珠又总爱戴个面纱……其实面纱底下的人,根本就是她妹妹吧?!”

几个毛头小子,讨论起来毫无顾忌。

再加上嗓门又大,那些对话全部落入四周人耳中。

“紫珠仙子居然是假的啊?”

“我的天,年度最劲爆话题,紫珠仙子的本事竟然是偷来的!”

“我早就说她爱装模作样,你们还不信!”

议论声渐渐扩散开,直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数万人都在议论,各种各样的目光落在徐紫珠身上,有鄙夷和唾弃,也有不屑和冷眼。

第310章 窝丝糖

徐紫珠在神位上坐得太久了。

这些年出尽风头,金陵城男女老幼几乎都听过她的名字。

如今忽然有人说,她坐上神位所凭借的本事,全是她剽窃她庶妹的,自然引起轩然大浪。

场中,徐紫珠攥紧双拳,浑身发抖。

这些人,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杏眸含着滔天怒火盯向姜言蹊。

是她吗?!

是她背弃她们的交易,把她的秘密说出去的吗?!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姜言蹊这贱人就算排名在她前面,也仍旧嫉妒她,恨不得毁了她!

白衣少女惶然失措,又望向萧廷琛。

戴白银镂花面具的红衣少年,正专注场中,压根儿没注意她。

少女咬住惨白的唇瓣,又望向花老。

事情传得这样快,自然有小厮悄悄告诉了花老。

老人跟小厮说了几句话,与徐紫珠对视一眼,抬手示意小厮退下。

徐紫珠咽了咽口水。

连自己都察觉不到,此刻她的表情有多么狰狞难看。

片刻后,那小厮飞奔到徐紫珠身侧,低声道:“徐姑娘,花老让你不要去听四周的传言,请你只管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花老还说,他相信一路努力过来的你,所将发挥的实力。”

少女眼眶微热。

远远地,她朝花老恭敬拱手。

小厮走后,少女定了定神,对侍女低声:

“去告诉姜家人,城北有辆马车,里面装着三千两白银,乃是姜言蹊和姜衍之私奔用的。”

侍女立即应是。

徐紫珠目光狠毒。

姜言蹊不让她好过,她也不会让姜言蹊好过!

场中,姜言蹊有如芒刺在背。

对面小姑娘的香道,本就给予了她很大的压力,再加上徐紫珠狠毒的目光,越发叫她心神不安。

“姜姑娘,你道心已崩,这场比试,恐怕不必再继续下去。”

来自倭国的小姑娘,嗓音轻灵。

她捧起香炉,袅袅香云氤氲而出,围绕着一株结满花蕾的小花树,不过片刻,在场边所有人的惊叹声里,重重叠叠的花蕾悠悠绽放。

“我的香道,是万物复苏。”小姑娘神态柔和,“姜姑娘,你输了。”

姜言蹊面无表情。

她擦了擦唇角溢出的血液,脸色苍白地离开。

评判台上,来自倭国的老人大笑抚须,“花老,我们东瀛的年轻人,还是很厉害的吧?这姑娘叫做小阪田明日香,年纪虽小,但胜在心底纯净,香道赤诚。这样的人,将来一定能走很远吧?”

花老干笑几声,没说话。

……

供选手休息的房间里,徐紫珠端着茶盏,讥讽道:“姜言蹊,开局就输了,不愧是天香榜上排名第七十六位的高手,你可真有本事!”

姜言蹊冷笑,“我倒要看看,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至少,我绝不会输得这样难看!”

在花府时这两人就经常吵架,苏酒等人劝过几回,反倒会被一起骂,惹得金时醒连呼女人如老虎,太可怕了!

所以劝过几次后,他们就不敢再劝。

房中糟糕的气氛,随着萧廷琛踏进来而越发压抑。

戴白银镂花面具的少年,撩起红袍淡漠落座。

徐紫珠放弃跟姜言蹊吵架,转过来望着他,“虽然一些合香的确是我妹妹做的,但其中也有我的心血!我并不是他们口中厚颜无耻的女人!”

谢容景探着脖子看热闹,“苏小酒,这徐紫珠不是喜欢你哥哥吗?咋地又喜欢上浮生君了?啧啧,脚踩两只船,真有意思啊!”

他巴不得萧廷琛被人戴绿帽子。

金时醒是知道萧廷琛身份的。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什么脚踩两只船,他——”

萧廷琛眼刀子直接甩过来,“金时醒,该你上场了。”

金时醒吐吐舌头,屁颠屁颠儿地跑出去了。

苏酒等人也没好意思久留。

徐紫珠抓住萧廷琛的宽袖,“你信不信我?!”

少年漫不经心地掰开她的手,“徐姑娘有话就好好说,动手动脚做什么?”

“我不在乎外面的人是怎么看我的,萧廷琛,我只在乎你对我的看法!我喜欢你,比金陵城任何一个姑娘都要喜欢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始终对我无动于衷,但你扪心自问,这世上,我与你才是最般配的不是?!”

白衣少女,眼圈微红,

“当年我无意闯进旧院半枫荷,偶然看见你换下浮生君的衣衫装饰,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找到了命定的夫君!萧廷琛,你要仕途上的助力,我可以给你!你要香道上的伴侣,我可以满足你!我不在乎你的庶子身份,不在乎你错过科举,我在乎的,只是你!”

萧廷琛掏了掏耳朵,“徐姑娘表个白,跟下战书似的,叫人怪害怕的。”

徐紫珠平息了一下心绪,望向他的目光充满期盼,“那么,怀瑾哥哥可愿意接受我这份真心?”



明天见啾啾啾。

第311章 对弈

“赢我?”

萧廷琛不紧不慢地木盆中净手,“我会叫你们怎么来,怎么回。”

一句“怎么来,怎么回”,令风间临野气势大变。

杀戮之气渐浓,他猛然一挥宽袖!

场中出现一座庞大的香炉。

与其说是香炉,不说是铜鼎更为妥当!

风间临野用内力将各式香粉全部倾倒进铜鼎,香云袅袅而起,在半空中汇聚成团,大如祥云,蔚为壮观!

他身形跃至半空,那团香云立即在半空中铺散开,形成纵横交错的线条,庞大到横亘半座白露台!

“那是……棋盘?!”

苏酒惊讶。

谢容景面色冷凝,“是半张棋盘!”

风间临野抬手,笑容挑衅:“浮生君,请与我对弈一局。”

场边,大齐百姓的心都悬了起来。

他们已经输了两场,这一场,绝不能输!

萧廷琛展眉一笑。

宽袖拂过,他面前那座铜鼎同样升起香云!

被内力操控的香云,精细得像是用墨笔勾勒出的线条,在半空中与对面的半张棋盘拼接到一处。

精准程度,更盛风间临野!

巨大的棋盘,横跨整座白露台上空。

两人都立在空中。

风间临野并拢双指,从铜鼎中汲取出一抹云烟,幻化成白子,慢悠悠落在棋格上。

萧廷琛微笑,宽袖一拂,往铜鼎里添了一味香粉。

香雾的颜色,立即变成红色,以此颜色跟对方的白子作为区分。

他淡然落子。

场边百姓见他应对自如,自觉虚惊一场,悄悄松了口气。

谢容景望向苏酒。

小姑娘的眼睛在发光,那是向往的神情。

他垂眸,有点黯然。

虽然这半年来他的技艺进步良多,但比起浮生君,终究差远了。

半空中,风间临野阴郁的脸色彻底舒展开,“我还以为中原香道即将崩塌,没想到竟然还有你这样的高手。浮生君,我现在相信你是二十年前那位大师的亲传弟子了。不过这样才好玩,越强的对手,我摧毁起来,就越兴奋。”

他的眼底是浓浓的征服欲。

阴鸷如隼,可怕至极。

他落子,香雾凝聚成的棋盘上,白子纵横呈大龙之势,仿佛一口就能吞掉半壁江山。

萧廷琛优哉游哉地落子。

他的攻守之势温吞如水,在风间临野急促如雷霆暴雨的攻略面前,仿佛随时会败下阵来。

场边的百姓很着急。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花老皱了皱眉。

他平日里跟这神出鬼没的浮生君对弈过,对方棋路诡谲、防不胜防,怎么今天跟换了个人似的?

难道那位来自东瀛的少年,很难缠吗?

他拿起帕子擦了擦额角的细汗。

旁边的东瀛老人笑眯眯道:“不瞒花老,风间公子乃是馆主的亲孙子,从一出生就泡在香药堆里长大,馆长曾说,风间公子的制香水平早已不亚于他。对上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纵便是贵国天香榜上排名第一的人,也会手足无策吧?这场斗香,我想胜负已定。”

输人不输阵,花老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第312章 她的小手手

看台的甬道里,苏酒焦急地皱起眉毛。

她也是懂棋的,棋盘上的局势,对浮生大人非常不利。

对方再走三步,浮生大人就会被彻底逼入死局!

届时,这场比赛也将会以大齐落败而告终!

可是……

在她心中如神话般的浮生大人,真的会输吗?

旁边,谢容景终于鼓起勇气握住她的小手。

春花秋月般的美少年,耳尖红透。

他不敢直视苏酒,嗓音格外温柔:“苏小酒,你如果害怕,可以牵住我的手。无论成败,我都会在你身边。你要安慰,我可以给你。你想哭,我的肩膀也还算宽阔……”

他碎碎念。

可苏酒心神都在场内,压根儿就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更不曾注意到,他牵了自己的手。

半空之上,戴白银镂花面具的红衣少年,嫌弃地动了动耳朵,周身更是涌出浓浓戾气。

偏偏风间临野毫无所觉。

他落子,棋盘上白子大龙已成,即将吞噬掉所有红子。

他微笑,“虽然二十年前,你师父赢了我祖父,然而你们中原人有一句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到咱们这一辈,你们终将落于下乘。”

萧廷琛盘膝坐在半空中,一手托腮,姿容雅致,“风间临野,你听说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你爹还是你爹这句话?”

风间临野愣住。

萧廷琛指尖引着一缕香云汇聚成棋子,毫不客气地落在棋盘上!

“不玩了!”

他翻身落地。

随着那颗棋落下,棋盘上原本快要支撑不住的红子,霎时发生巨变!

它们犹如重新活过来的摆尾火龙,一口就吞噬掉了白子所有的地盘!

可怜白子气势全无,龟缩在角落,根本无路可走!

风间临野的笑容僵在嘴角。

原来他的对手这么强悍?!

原来他的对手,刚刚只不过是在戏弄他?!

看台下方,萧廷琛拽住苏酒的耳朵,一直拖着她走到甬道里面才松手。

小姑娘忐忑地揉了揉通红的耳朵,“浮,浮生大人,我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她那么崇拜他,那么担忧他,他为什么要揪她耳朵?

萧廷琛盯着她。

使劲儿盯着她!

话说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苏小酒在他面前和在浮生君面前,完全是两副面孔?!

如果萧廷琛揪了她耳朵,她轻则打回来,重则在他的饭菜里下泻药!

可是换成浮生君,卧槽,这小姑娘泪眼盈盈欲语还休,好一朵风中轻颤的小白莲!

少年有点吃醋。

他霸道地把苏酒抵在墙上,“刚刚谢容景摸你手了。”

“啊?!”

小姑娘惊讶。

少年很郑重,“女孩子家家的,要自尊自爱,不能轻易叫人摸你的小手手。当然了,摸其他地方也是不可以的。”

苏酒一副受教的表情,点头如小鸡啄米。

乖巧得简直让萧廷琛怀疑他妹妹是不是被人掉了包!

少年想了想,好像没什么要叮嘱的了。

于是他摸了摸苏酒的小脑袋,“乖,去看比赛吧。”

小姑娘摸了摸他摸过的地方,眼神发光,同手同脚地走了!

萧廷琛面色古怪地看了眼自己的手。

合着他这手开过光?

居然能叫苏小酒激动成那样!



谢谢今天十二位小天使的打赏,抱住!

第313章 名与利

姜老先生双手筒在袖管里,慢悠悠走了过来。

他哄小孩儿似的,笑眯眯掏出一块麦芽糖递给萧廷琛,“这场比赛,赢得很轻松吧?”

萧廷琛把糖扔嘴里,含混不清道:“跟老头子你混了六年,如果还不能赢,那我的天赋也未免太差劲了。老头子可有想好何时动手?如你所愿,我会全程配合。”

老先生仍旧笑眯眯的,“不急,不急。”

初秋的风带着凉意。

萧廷琛吃完糖,忽然神色认真,“老头子,二十年前的那场以香论道,已经成为香道史上的传说。传说如你,为什么在那之后就隐退了?以你曾经君临天香榜第一位的身份,要权得权,要财有财,你为什么要隐退?”

谁都知道旧院有座香道馆,名为半枫荷。

半枫荷里有位老先生,成日里不是吃茶睡觉,就是拿麦芽糖逗小孩儿陪他一起玩。

香道馆可谓生意惨淡,仿佛随时会关门倒闭。

可谁都不知道,这位废物似的老先生就是二十年前以一人之力,打败东瀛十位香道大师的传说人物。

布衣木簪的老先生,容貌寻常。

他取出一只紫砂壶,就着壶嘴啜饮两口,摇头叹息,“不可说,不可说啊!”

萧廷琛闻着酒香,无奈轻笑。

这老头,大约又把酒灌到紫砂壶里假装茶水。

这样爱喝酒,

肚子里究竟装了多少愁?

会场看台。

苏酒紧张地搓搓手。

徐紫珠已经上场,对战的东瀛人,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

徐紫珠的脸色不大好看,“怎么,东瀛没人了,叫一个小孩子上场比赛?是看不起我徐紫珠,还是看不起我大齐?!”

七八岁的小男孩,白白嫩嫩,梳着整齐的发髻。

他骄矜地抬起下颌,脆声道:“你这女人,别看不起人!这场以香论道,我要跟你比见识!”

“见识?”

小男孩摊开手掌,“这是东瀛枕香馆炼制的合香,香味诡谲。咱俩谁能闻出这枚合香里所有的香药配方,就算赢!你放心,以天照大神的名义起誓,这枚香丸天下只此一颗,我没闻过,也不知道配方。这场比赛,是公平的!”

徐紫珠冷笑,“好,我跟你比!”

合香被放入熏炉。

不过片刻,香雾袅袅升起。

场边,四枫院出现在苏酒身边。

她颇为得意地抱着佩刀,“这场比赛,你们大齐输定了!晴太郎虽然年纪小,但天赋却是我们所有人里面,除了花山院大人之外最好的!”

苏酒没搭理她。

四枫院眼底掠过恨意,忽然扯住她的头发,“本来我早就上场了!都是因为你我才沦为候补!”

她脾气火爆,说动手就动手,毫无姑娘家的样子,令苏酒厌恶至极。

她挣开她的手,“是你自己挑事在先才沦为候补,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骂你,你怎么敢还嘴?!”四枫院恼怒,正要拔刀动手,望了眼场内,又忽然笑了,“我听说这个名叫徐紫珠的女人,与你有过节?她是沽名钓誉之徒,却挤掉了你的参赛名额,苏酒,你是不是很生气?空有一身本事,却跟我一样在这里坐冷板凳,真可怜啊!”

她说话颠三倒四、疯疯癫癫,令苏酒越发憎恶。

小姑娘不动声色地换了个位置。

场中香雾渐浓。

徐紫珠正襟危坐,在面前的宣纸上写下一个个香药配方。

她听见四周人在议论她。

“她就是紫珠仙子啊?”

“什么紫珠仙子,她的本事根本配不上她的名气!她啊,是把她妹妹炼制的合香充作自己的,才爬上天香榜的!”

“亏我之前还那么崇拜她,呸,就是个沽名钓誉的无耻之徒!”

“我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我看这场比赛是输定了!花老糊涂了吗?居然让这么个草包贱人上场!”

她的本事配不上她的名气,

沽名钓誉,

无耻之徒,

不要脸,

草包贱人……

一句句话,刺在徐紫珠耳朵里,仿佛诛心。

少女握着毛笔的手忍不住发抖。

宣纸上笔画歪斜,根本没有办法再写下去。

因为分神,就连原本能够分辨出来的香药,也无法再分辨出来。

少女闭上眼。

她不过是想要名利罢了,她有什么错?!

第314章 紫气东来,仙露明珠

青烟袅袅,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刚进女学的她,只是个六岁的小姑娘。

文辞不善,容貌寻常,坐在人堆里,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手帕交萧凤娴却长得非常漂亮,无论去哪里,都是众人力捧的对象。

就连女夫子们,上课时也总爱夸赞萧凤娴人美心善,字写得好,文章诗赋也做得好。

她在萧凤娴身边,犹如萤火之与太阳。

自卑感日益深重,她终于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像萧凤娴那般出色!

她深爱香道,她想成为天下有名的香道大师,让女学所有人都看看她的厉害。

可是,

日夜钻研并不一定就能带来功成名就。

她根本没有炼香的天赋,连分辨香药都非常吃力!

跟在花老后面学习香道的其他弟子,就算比她晚进门,炼香水平却也一个个超过她……

就连她那不懂事的庶妹,也凭借着超越常人的天赋,将她远远甩在身后。

只有她,

只有她无论怎么努力,得到的都只是一点点微小的进步。

她曾在无数个深夜痛哭,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渴望成功!

当实力无法驾驭野心时,她终于走上了歪路。

那一天有客人到家中拜访,无意嗅到徐暖月研制的合香,却误以为是她研制的,还夸赞她小小年纪就这么有本事,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她原想解释那味合香是徐暖月做的,可在满屋子贵客的夸奖声中,她根本无法把真相说出口。

一步错,步步错!

她开始利用徐暖月的懦弱,她开始在金陵城崭露头角!

名与利,实在太诱人了……

名与利,是叫人上瘾的东西啊!

无数前辈的臣服,无数香道馆的吹捧,使“紫珠仙子”这个名号越来越响亮。

终于,即使她和萧凤娴站在一起,她也不再是从前那个自卑怯懦的小姑娘,她也不再是那个无人关注的平庸女孩!

她和萧凤娴,终于能够平分秋色!

人如其名,

她是徐紫珠,紫气东来、仙露明珠,她光华无限!

少女回忆着,一丝殷红血液,从她唇角渗出。

那是中毒的迹象。

对面,樱井晴太郎皱眉瞥了眼香炉,稚声道:“徐紫珠,我已经能够大概判定合香配方,你还要跟我比吗?这枚合香渗入了有毒的植物,再闻下去,恐怕会失去嗅觉……”

对追求香道之人而言,

最重要的东西,莫过于嗅觉。

徐紫珠仍旧面无表情地沉浸在回忆中。

看台。

穿梨花白衣裙的小姑娘,因为紧张而死死攥紧裙摆。

“徐暖月,”顶着爆炸头的金时醒在她身边坐下,“你姐姐这些年获得的荣耀,其实都应该属于你吧?你就不生气吗?”

徐暖月认真地摇摇头,“金哥哥,我胆子小,根本就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表现。姐姐能够让我的合香被这么多人知道,我已经很高兴了。如同我们的名字,姐姐是光耀盛大的明珠,而我,只是明珠背后那轮暗淡的月亮。能看见明珠生辉,我很开心。”

她朴实无华。

金时醒轻叹半声,无言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香炉边,樱井晴太郎抬袖掩鼻,在宣纸上运笔如飞,“徐紫珠,为了前程着想,我建议你马上认输。否则,你将永远失去你的嗅觉。”

白衣少女,盘膝而坐。

她闭着眼睛,表情平静得过分,仿佛四周一切喧嚣都离她远去。

片刻,她睁眼,提笔写字。

一个个簪花小楷跃然纸上。

复杂到需要用上百种香药才能调制出的合香,在少女的鼻尖萦绕。

她努力分辨着,宣纸上已经写下数十种配方。

这么多年,因为没有天赋,所以她片刻也不敢停歇地在努力。

她是紫珠仙子,她还想攀上更高的顶点!

而今,这十年来点点滴滴所积攒的努力,终于在今日派上用场!

她辨识着上百种香药,如鱼得水,轻而易举!

香雾中的毒素,渐渐渗入女孩儿的身体。

鲜红的血珠从鼻尖滚落,砸落在宣纸上,晕染开一朵朵荼蘼。

她视而不见。

嗅觉一点点变得迟钝。

就连视觉,也被逐渐剥夺。

还剩十味配方……

“姐姐!”

徐暖月快哭了。

就连苏酒,也为之动容。

花老轻抚长须,眼底难掩骄傲。

他看中徐紫珠,从不是因为她的技艺。

而是因为她身上有一股不服输的精神!

大道艰险,

非坚韧者不可抵达!

甬道里,姜老先生饮了口酒,含笑颔首,“紫珠仙子,到这一刻,才展示出她真正的香道。善哉,徐紫珠!”

场中,白衣少女的瞳孔中弥漫出一道道红血丝。

她的嗅觉已经被彻底剥夺,所有熟悉的香药味道都离她而去!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少女倒在场中!

雪白宽袖擦过面颊,留下鲜红刺目的污血。

她,

再也闻不到任何气味了。

可是,她没有输掉这场比赛,她没有给大齐丢人,她无愧紫珠仙子的名号!

眼泪潸然而落,少女嫣红的唇角却肆意扬起。

犹如明珠生晕,华美非常。



坚持不穿秋裤的我,终于喜提重感冒,

宝宝们注意保暖鸭!

每天更新时间在凌晨哦。

第315章 她逆光而来

评判们对比过徐紫珠和樱井晴太郎的答案,彼此点了点头。

萧凤娴拿到这一局的比赛结果,朗声宣布:

“这一局,鉴于双方都成功写出所有配方的名称,经评判商量之后,决定此局算作平局!”

全场哗然。

花柔柔翘起兰花指,纠结地把玩起一缕长发,“现在成了平局,咱们该如何是好?难道咱们得跟东瀛平起平坐不成?我花柔柔可咽不下这口气!”

“应该要分个胜负的吧?”阿瞒抱着一袋炒栗子,“平局收场的话,恐怕两国人都不能接受。”

场中,萧凤娴跃下主持台,亲自扶起徐紫珠。

她认真道:“紫珠,直到刚刚那一刻,我才承认你是我的闺中密友。你刚刚,很美。”

徐紫珠笑了笑,“直到你对我袒露真心话的这一刻,萧凤娴,你才是我承认的朋友。小时候,你与我作伴,不过是想用我的平庸衬托你的出色吧?”

“你跟着我,又何尝不是想学我?”

两个好姐妹互相吐槽着来到场边。

徐紫珠要去休息室看大夫。

她从苏酒身边走过,淡然地望了眼小姑娘,“你该感谢我给你上场的机会。哪怕失去嗅觉也要争个平局的比赛,若在你手上输了,我就杀你。”

苏酒正色,朝她作揖。

读书人之间的礼节,充满尊敬。

徐紫珠冷哼一声。

临近中午,初秋的太阳还带着燥热,令围观百姓焦躁不堪。

“现在到底要怎么样啊?”

“必须得分个胜负吧?”

人潮人海的议论声中,对面甬道里走出一个少女。

穿枫叶图案的羽织,腰间佩刀,眸中全是勃勃野心。

正是四枫院纱衣。

评判台上,倭国老人笑容得意,“花山院大人无意之举,却令我们东瀛保留了一张王牌。四枫院小姐乃是风间老人的得意门生,在我们东瀛年轻一辈之中,只比花山院大人和风间少爷稍逊一筹。花老,这场候补之间的较量,我已经能够看见结果了。”

花老面色凝重,目光落在大齐这边的甬道上。

萧廷琛、谢容景,也都注视着这边。

秋日的阳光有些刺目。

女孩儿一袭水青色衣裙,逆光而来。

两张宽大的香案已经铺开。

四枫院骄傲地抬起下颌,难掩奚落,“贵国徐紫珠真是不堪一击,不过是比赛而已,却连嗅觉都没了。苏酒,我觉得你会落得跟她一样下场。”

苏酒没搭理她。

四枫院摆开两盏香炉,开始认真地调制香粉。

苏酒慢吞吞地净手。

余光却始终注意着她的动作。

这个女人大约仍旧想使用幻香,两盏香炉里放入的香粉各不相同,凝结出的青烟相辅相成,散发出诡异香味。

“苏酒,这是我最得意的梦泽幻香,能令人直面心中最深的恐惧!我倒要瞧瞧,你心中最深的恐惧是什么!”

苏酒唇角微翘。

梦泽幻香,她求之不得。

她放平心态,任由香雾侵袭进她的心田。

视线一点点变得模糊。

再睁眼,仿佛又回到了幼时。

第316章 那段光阴

燕子矶的大火不见尽头,疯狂吞噬着一切。

她迈着小短腿,拼命往家的方向跑,却远远看见小木楼在火焰中崩塌!

她发出了撕心裂肺地哭喊!

远远的,有身材高大的男人从火光中走出。

那人怀里还抱着什么。

他抱着什么呢?!

苏酒努力地透过幼时的自己望去,在火焰冲天而起时,隐隐约约看见那个男人抱着一个女人。

他抱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谁?!

是她娘亲吗?!

她娘亲没有死?!

“追上去……追上去看看啊……”

小姑娘呢喃着,可惜幼时的自己根本听不见她的催促。

小家伙哭得肝肠寸断,努力迈出发软的小短腿,但还没跑出几步,就狼狈地摔倒在地。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不紧不慢,带着睥睨一切的强大气息。

他在她身后驻足,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把她抱了起来。

苏酒望向他的脸。

“苏小酒,你发什么呆啊!”

耳边陡然传来谢容景的大喊。

幻境四散。

苏酒睁开眼,盯了眼场边少年。

“诶?”谢容景瑟缩了下,“苏小酒的眼神怎么那么恐怖?!我做错什么了吗?!”

苏酒垂眸,很遗憾最后关头没能看清楚那个男人的容貌。

不过,

如果这幻术并非是捏造出来的梦境,那么她娘亲有没有可能——

还活着?!

这个念头令苏酒心神激动,恨不得立即去寻她娘亲。

然后现在还在比赛,她只得按捺下这份激动,正视对手。

谁知一抬头,就看见对面少女满脸要吃人的表情。

她愣了愣,“怎么了吗?”

四枫院攥紧双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你为什么轻而易举就能从我的幻境里挣脱出来?!”

须知,从前败在她手下的那些人,都会彻底陷入她的幻境而无法自拔!

这幻香映射出来的,是一个人最脆弱绝望的那段光阴。

没有人能逃过自己内心的恐惧,

没有人!

苏酒看她脸色怪吓人的,好像要吃了自己似的,于是没再管她,开始专注地调制香药。

四枫院仍旧满脸狰狞。

这个小女孩挣扎出幻境一次,她可以说是巧合。

可是连着两次……

简直完全无视她的幻香!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她认真打量苏酒,这个小女孩儿身上熏的是最寻常的柏子香,再仔细闻时,似乎隐约还有一点清雅端贵的异香。

伽楠?

她身上,戴着伽楠?

秋风拂过,把苏酒的宽袖轻轻撩起。

四枫院清楚地看见,她的细腕上果然戴着一串莺歌绿的伽楠珠。

传闻伽楠贵重,可以辟邪驱毒,只有大齐皇族之人才佩戴得起,可是为什么这个小女孩儿会戴着伽楠珠?

如果她是皇族中人的话……

少女握着佩刀的手慢慢松开。

眼中,忌惮之色渐浓。

然而她看了眼自己那失效的梦泽幻香,忽然又重新迸发出杀意。

四枫院在思考如何弄死苏酒时,穿水青色衣裙的小姑娘,已经麻利地挑出几十种香药,按照一定比例搭配成方。

第317章 骨气

她把炼制好的合香放进香炉,看着香雾袅袅升起,深深嗅了一大口。

她抬眸,“四枫院,你用迷香,那我也用迷香。一起进入幻境吧,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这是她仿照四枫院的梦泽幻香,加以改动临时捣炼出的。

她想重新进入那个幻境。

可身体大约对这种合香产生了抗性,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通过香雾返回当年。

她正寻思着是不是要把药性调得更凶一些,四枫院忽然“噗通”跪地。

苏酒惊了惊,摆手道:“虽然我不喜欢你,但你也不必对我行此大礼啊,快起来,咱们还在比赛呢!”

四枫院满脸惊恐,抱着胸口迭声尖叫,“风间少爷,你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说,你别杀我!我是跟永四郎有染,也跟坂田大人睡过,还跟阿武哥哥有不正当关系……”

她报了几十个人名,最后泪流满面,拼命摇头,“但我没有背叛你,我对你是真心的!求求你不要杀我!”

苏酒愕然。

这就是四枫院内心最恐惧的东西?

场边,风间临野的脸都黑了。

就连一向温雅的花山院,也忍不住扶额。

花老抚须轻笑,“东瀛的年轻人,真让老夫大开眼界!”

几名东瀛老者脸色比锅底还黑。

他们正要叫人把四枫院拖走,那一炉香燃尽,少女清醒了过来。

她想起自己刚刚的胡言乱语,恨得不顾一切拔刀抵上苏酒的脖颈!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羞辱我?!”

她咬牙切齿,“就算你身份尊贵,可我难道就不如你吗?!我亦是大名之女,金枝玉叶。师从风间大人,承袭正统流派,一手幻香举世无双!你师从何人,可敢报上名来?!光天化日盗我幻香配方,故意害我出丑,其心可诛!”

苏酒没搭理她,坦然地转向看台,“花老,这场比赛胜负已经分明,请宣布结果。”

花老颔首,“凤娴。”

萧凤娴正要宣布结果,忽有破风声响起。

一道黑影飞快从天际掠来!

他负手落在场中。

穿东瀛袈裟,并未留发,已有七旬年纪。

“师父!”四枫院惊喜,“这个女人盗用我的幻香,害我出丑,她是靠作弊才赢的比赛!求师父为我做主!”

苏酒看着这个东瀛老人。

他,

就是二十年前率领东瀛香道的风间澈吗?

他在二十年后卷土重来,是为了一雪前耻。

那么今日这出局,恐怕不会善了。

她正想着,身穿袈裟的老人,缓慢盯向她。

他有一双格外阴鸷的眼睛,毫无出家人的慈悲宽仁。

面无表情,却声若洪钟:“什么时候,我风间澈的徒弟,可以被无名之辈欺辱?”

老人一拂宽袖!

大风平地起!

气势磅礴的内劲,以横扫千军之势袭向苏酒!

若是沾上那股劲道,必定粉身碎骨!

小姑娘躲闪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

一袭红影犹如鬼魅般出现!

戴白银镂花面具的少年,牢牢挡在小姑娘身前!

他提一把大刀,刀锋划出的罡气与袈裟老人的内劲在半空中相撞,激起龙卷般的飓风,场中所有香案全被掀翻!

就连场边的旗幡,也被卷到天上!

全场鸦雀无声,呆呆望着这突然翻转的局面。

萧廷琛勾唇,“风间老爷子,你徒弟斗不过我们,你就恼羞成怒地翻脸……真是毫无宗师之风啊!”

风间澈傲然,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整座白露台:

“姜不佞隐退二十年,中原再无真正的香道大师。我风间澈君临天下香道的顶点,今日这场以香论道,你们大齐作弊在先,欺我徒弟在后,我说你们输了,你们就是输了!谁敢不服,站出来!”

话音落地,以他脚下为中心,白石砖铺就的大地出现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裂纹,迅速蔓延至全场!

杀气翻涌,犹如雷霆。

仿佛谁敢站出来,他就会马上杀了那个人!

全场惊悚,万籁俱寂。

死水般的沉静里,忽有绣花鞋音响起。

苏酒从萧廷琛背后走出,水青色罗裙轻曳,如同石子在水面漾开的涟漪。

她掷地有声:

“我苏酒不服!四枫院除了一手幻香,根本没有其他本事。我能够在短时间内复原出她引以为傲的幻香,难道不能证明我比她更强吗?而你所谓的我欺负她,分明是她害我在先!”

风间澈盯着她,如同盯着一只濒死的猎物。

他冷笑,“还有谁不服?”

谢容景手持一柄如意方天戟,骄傲地站到场上,戟刃直指风间澈,“我谢容景不服!”

“我花柔柔不服!”

“我徐紫珠不服!”

“……”

花柔柔、徐紫珠、姜言蹊等人,一个接一个站到场中。

一声声“我不服”响起,少年少女们脊背挺直,倔强骄傲。

他们尚还年幼。

但,

骨气这种东西,无关年龄。



开始发高烧了,这几章是定时发布,宝宝们的评论明天再看,我扛不住了,先睡为敬。

第318章 老先生

风间澈手底下运转着恐怖的内劲。

七旬老人,内劲无与伦比的雄厚,犹如在酝酿一场铺天盖地的风暴。

这二十年来,他夙兴夜寐、呕心沥血,不仅培养出了那几位引以为傲的弟子,自己的功夫同样日进千里。

这一趟大齐之行,哪怕叫他杀掉这些人,他也绝不能输!

花老叹息一声,颤巍巍走到那群少年跟前。

他看着风间澈,“输赢已定,纵便你指鹿为马,可天下人心中自有一杆秤,它称得出胜负,称得出公平。青史无情,却也最是有情。”

风间澈不以为意,“花老啊花老,你算什么东西,在姜不佞走后代替他执掌江南香道,就真以为你本事跟他一样大?你找死,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花老闭上眼。

是,他的本事是不如姜前辈。

可……

如今执掌江南香道的人,是他!

他带着这群孩子上了战场,就要完完整整地把他们送回去!

花甲之年的老人,宽袖飘扬,天地间罡气汇聚,周身逐渐涌出摄人的可怖气场。

他打算用命,来和风间澈一搏!

风间澈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冷斥一句“不自量力”,霍然出手!

花老的力量与他的内劲撞到一起,犹如卵石企图撼动山峦!

花老倒飞出去,重重撞到场边,生生把石壁砸出一个窟窿!

他艰难地吐出一口血。

如果姜老前辈在的话……

如果他在的话……

风间澈,又岂敢如此猖狂?!

风间澈一击得手,再度看向苏酒。

这个女娃娃,面容沉静、气度高雅,一身炼香天赋强悍得惊人,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大齐香道中最顶尖的大师之一。

他不能允许她继续成长下去。

二十年前他败在姜不佞手中,二十年后他卷土重来,定要挖了大齐香道的根!

他厉声:“苏酒,你欺我徒儿,着实可恶!我要你当众跪地磕头,为我徒儿道歉!再以东瀛礼节,剖腹谢罪!”

四枫院从他背后钻出来,得意洋洋,“苏酒,你听见没有,我师父叫你向我剖腹谢罪呢!哼,压我一头又如何,你要恨,就恨自己没个好师父!”

她嚣张地抬起佩刀,“放心,我可以为你介错。我刀技很好的,一刀下去脖子上面还粘着一层皮,不会叫你脑袋掉到地上。”

(介错:指在日本切腹仪式中,为切腹自杀行为因某种原因失败后的补充斩首行为,以让切腹者更快死亡,免除痛苦折磨)

苏酒攥紧双拳。

四枫院挑眉,“怎么,你不肯?!那么就休怪我师父手下无情!”

她说完,风间澈骤然袭向苏酒!

老人的袈裟在风中猎猎作响,老眸中满是杀意!

二十年了,他寄居寺庙,拼命练功,拼命培养继承人,今日,他终于能够一雪前耻!

不止如此,只要杀了苏酒和场中其他少年,就等于毁了大齐的年轻一辈!

姜不佞赢了他一场又如何,终究这一生里,他风间澈才是最大的赢家!

萧廷琛皱眉,握着长刀的手暗暗用力。

毫无疑问,这位来自东瀛的老人比阎千岁更难对付。

他不确定,是否能挡得住这一击……

狂风呼啸。

看台上,所有百姓的心都揪了起来。

歪坐在他们中间的白胡子老先生,饮进最后一滴酒,优哉游哉地扔掉紫砂壶。

他慢吞吞起身。

万人空巷。

众人只看见一道身影如流星划过高空,不过刹那之间,那位旧院里最游手好闲的老爷子已然挡在浮生君面前!

一双干枯苍老的手,恰似推磨,轻而易举就把浮生君推开。

风间澈呼啸而至!

老先生信手格挡。

第319章 小姑娘,快快长大吧

尘埃四起!

对撞的狂风几乎要把萧廷琛和苏酒卷到天上!

方圆百丈的百姓纷纷抱紧座位,生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风间澈被迫后退数十步,吐出一口血,不敢置信地盯着姜老先生,“你……你……”

老先生背着手,笑容和蔼,“二十年不见,你依旧卑鄙如初。”

他说完,“砰”一声响,风间澈身后的四枫院倒飞出去,接连撞碎了好几桌香案!

老先生仍旧笑眯眯的,“你欺负我徒弟,我也欺负欺负你徒弟,我家小酒也不是没人护短的。风间老弟,你可有怨言?”

风间澈不说话。

他紧紧盯着这个容貌普通的老头。

脑海中,二十年前那场屈辱挥之不去。

君临东瀛香道的十位大师,接连败在这个男人手下。

他们恼羞成怒,当场对这个男人挥刀相向,十个人群殴一个啊,谁知却再度败北!

如今二十年过去,他的功夫长进千里,他带着他的得意门生前来挑衅,他自以为他将所向披靡,可是重新面对这个男人时,为什么……

他仍旧害怕?!

明明,只是个寻常老头而已……

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恐惧作祟,袈裟下面的双腿难以自抑的颤抖。

风间澈到底没敢放肆,只得屈辱拱手,“今日唐突,还望姜先生勿要见怪。”

四枫院艰难地爬起来,吐掉一颗带血的断牙,“师父,这老东西是谁?!他居然打我,他居然敢打我!师父,你赶快杀了他为我报仇!”

“轰!”

一声巨响,四枫院被风间澈一掌拍飞!

袈裟老人强抑着内心的恐惧,对姜老先生作揖行礼:“孽徒无礼,还望先生见谅。”

“哈哈哈,见谅见谅,我这个人一向很大度的!”

姜老先生笑眯眯的,毫无脾气的样子。

结果这场大齐与东瀛之间的香道大比,毫无意外由大齐获胜。

全场沸腾。

“苏酒”这个名字,以及她的雅号,犹如一枝初绽光芒的青莲,清晰烙印在每一个人心中。

谢容景、花柔柔等人迫不及待地冲进场中,恨不能把苏酒扔到天上!

小姑娘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隔着人群,远远看见一袭红衣的浮生君,慵懒倚在墙壁上,朝她勾手指。

她用力分开人群,欢喜地奔向红衣少年的方向。

推开门,休息间只有少年一人。

“浮生大人!”

她软软唤了声。

萧廷琛转身,把她抵在墙壁上。

骨节分明的手掌撑着墙,他把小姑娘圈禁自己怀中,垂眸时,可见小姑娘白嫩娇软,襦裙里还藏着古朴淡雅的柏子香。

苏酒仰起头。

晶亮的眼睛倒映出少年的姿容,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浮生大人?”

萧廷琛眸色深沉。

太小了啊,

现在的苏酒,还太小了啊。

可是,她战斗的姿态是那么明亮耀眼,今日之后,她的名字将家喻户晓,关注她的贵妇将数不胜数。

等到豆蔻之年时,前来萧家提亲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而这样明艳娇俏的小姑娘,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

她该属于他才对!

第320章 他竟然喜欢他妹妹

少年喉头滚动。

他强压抑住眼底的讳莫如深,慢慢拍了拍她的脑袋。

苏酒觉得他这样拍自己的脑瓜,好像是在试探夏天瓜田里成熟与否的西瓜。

她懵懂,“浮生大人,你唤我进来是有什么事吗?”

少年难得认真,“小姑娘,快快长大吧!”

苏酒呆了呆,很快弯起眉眼使劲点头。

小女孩儿杏眼盈盈,满含江南水莲花般的羞怯。

萧廷琛被那样崇慕的目光所打动,鬼使神差的,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温柔又轻盈,仿佛蝴蝶拥吻莲花。

苏酒彻底呆住。

白净婉约的小脸蛋迅速晕染开绯红,荼蘼艳美,好似云霞。

她不敢直视少年,捂住滚烫的脸蛋,娇羞地跑了出去。

少年低笑,摸了摸唇瓣,桃花眼里都是满足。

窗外,

白衣少女神情僵硬。

良久,她不敢置信地摇头。

原来,

他所谓的意中人,

是他妹妹!

他竟然喜欢他妹妹!

徐紫珠嘴角渗出污血,崩溃转身走向甬道。

苏酒是去年才被萧家三爷认作女儿的,或者说,萧三爷找错了人,她其实根本就不是萧府的千金?!

而萧廷琛他知道他和苏酒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才会喜欢她……

徐紫珠笑容苦涩讥讽。

亏她还以为苏酒和萧廷琛兄妹情深,这半年来为了讨好萧廷琛,还勉强给了几个好脸色给苏酒……

如今想来,她徐紫珠根本就是个笑话!

“太讽刺了,太讽刺了!为什么会是苏酒,为什么偏偏是苏酒?!萧廷琛,你的意中人是谁都可以,但绝不能是苏酒……绝不能是她……”

少女呢喃,指甲用力划过甬道墙壁,留下五道长长的血痕,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就在这时,背后忽然有人唤她。

她转身,四枫院浑身狼狈,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渍。

“徐紫珠,我听说你和苏酒有些过节,我问你,你要不要跟我合作杀了她?!”

倭国女人,神情发狠。

苏酒害她当众丢脸不说,风间少爷更是彻底遗弃了她。

甚至,她还被师父一巴掌拍飞出去,可谓颜面尽失!

而这一切,都是苏酒造成的!

徐紫珠冷眼以对,“我恨苏酒,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可那是我的事,我再如何恨她,也不会跟倭人勾结!”

她冷漠离开。

四枫院越发恼恨。

良久,来自倭国的女人攥紧双拳,神色狰狞:

“你们竟然敢看不起我,苏酒,徐紫珠,我要你们一个都跑不掉!以天照大神的名义起誓,不杀你们,我四枫院誓不回东瀛!”

入夜。

为了庆祝这次香道大比获胜,花老不顾挨了一掌的身子,喜滋滋地在海棠馆设下酒宴。

作为传说中的人物,姜老先生自然坐在上位。

花老一把年纪了,平日里积威甚重,今夜却难得露出谄媚一面。

他知道姜老先生喜欢喝酒,恨不得把海棠馆最好最贵的美酒全搬到老先生跟前。

老先生喝不惯这些酒。

他取出紫砂壶啜饮两口,笑道:“我是个糙人,从少年起就开始喝酒,喝了几十年,觉得还是这花雕酒最够味儿。二钱银子就能买一坛,量大管够!”

说完,笑眯眯地离开。

花老赞叹摇头,“不愧是传说中的人物,简简单单的一番话,竟然蕴含了如此深刻的道理!孩子们记住,姜老先生这是在教育咱们,做人不能铺张浪费。也是在告诉咱们,贵的东西不一定好,便宜的东西也未必不好,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谢容景双手托腮,默默吐槽:

“我觉得他只是在表达他不想跟你喝酒。”

海棠馆外,灯火如游龙。

穿水青色衣裙的小姑娘,捧一张白银镂花面具,巴巴儿地遥望旧院牌坊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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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祝有情人终成兄妹(1)

海棠馆外。

苏酒巴巴儿地遥望旧院牌坊大门。

浮生大人说,他今晚不会参加这场庆祝……

不知怎的,小姑娘心里有点儿失落。

旧院的琵琶声缠绵悱恻,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轻叹半声。

“小酒儿站在门口作甚?”萧廷琛摇着折扇,笑吟吟出现在她面前,“莫非是在等人?”

苏酒点点头,又摇摇头。

少年凑到她跟前,“啧啧,瞧你这张红扑扑的小脸蛋,定是思春了!来,跟哥哥说说,你看中哪家的儿郎了?”

说着,就去牵苏酒的小手手。

小姑娘却猛然挣开他。

望向他的目光充满防备,她稚声,“小哥哥,你以后不可以随便碰我。有人教导我,女孩子家要自尊自爱,不能随便被别人碰的!”

萧廷琛:“……呵呵。”

他好想砍了那个人啊!

……

海棠馆的这场夜宴,徐紫珠也没参加。

她盘膝坐在闺房,面无表情地往香炉里丢各种香药。

她已经失去了嗅觉,即使烧了这么多香药,也仍旧闻不到一丁点味道。

徐暖月端着燕窝粥从外面进来,被浓郁的香药味呛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忧心忡忡地把粥放到徐紫珠身边,“姐姐……”

“徐暖月,我落到这步田地,你是不是很高兴?”少女讥讽,“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抢你的风头!”

“姐姐!”徐暖月眼圈湿润,“我从没有想过什么风头不风头,我喜欢姐姐论香的姿态,那样的姐姐,像是发光的明珠,漂亮而骄傲……”

她忽然哭着抱住徐紫珠,“姐姐,我很喜欢你呀!”

她虽是庶出,可嫡姐却待她很好。

每次嫡母拿好东西出来,嫡姐都会给她留一份。

她知道的,嫡姐虽然嘴巴坏,可心里面,还是有她这个妹妹的……

徐紫珠红了眼睛,别过脸擦了下面颊,淡淡道:“少跟我姐姐长妹妹短,我还有事,你快滚!”

徐暖月懂事地点点头,望了眼香炉,轻声道:“这些香药,是姐姐在赛场上写下来的配方。闻久了,人会渐渐失去嗅觉。姐姐,你不要这样自暴自弃,咱们找找大夫,说不定能帮姐姐医治好呢?”

“滚!”

徐紫珠没好气。

徐暖月又叮嘱她务必要喝了燕窝粥,才不舍离开。

她走后不久,侍女石榴领着一位老婆婆进来,“小姐,您要的人奴婢找着了!”

徐紫珠抬眸看去,老婆婆已有六旬年纪,模样很是拘谨。

她笑了笑,“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婆婆斟茶。”

等老婆婆坐下,她才道:“不瞒婆婆,我有位朋友,她对自己的身世非常疑惑。为了让她安心,我特意把您请来,想请教一下您当初是怎样为她接生的。”

老人家是个热心肠的,连忙道:“大小姐只管问,老婆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九年前,燕子矶有座颇负盛名的香铺。香铺里的老板娘姓苏,因为一手梅香出神入化,再加上乐善好施,所以被时人称颂为梅香娘娘。这个女人的孩子,是你接生的吧?”

第322章 祝有情人终成兄妹(2)

老婆婆笑着点头:

“不错!我接生的婴儿成百上千,大小姐要是问别人,我可能没印象,可苏姑娘的孩子,我印象可深了!”

她喝了口茶,颇为感慨,“当年我就住在苏姑娘隔壁,苏姑娘是个苦命人,还没成亲就被歹人霸占了清白,甚至还怀了身孕!生产那天,她孤苦伶仃,幸好我从隔壁听见她叫唤,才叫我儿子撞开门,及时为她接生。好在老天爷也没那么瞎眼,她生的白胖女儿,相当乖巧伶俐,三岁时就知道喊奶奶娘姨,我们左邻右舍,不知道有多喜欢!”

她回忆着,老脸上掠过一抹黯然,“只可惜,六年前那场大火……唉!”

徐紫珠微笑,“不瞒婆婆,她女儿苏酒,正是我朋友。婆婆可还记得那歹人的容貌?苏酒她一直想找到父亲呢。”

老婆婆见她居然能说出“苏酒”这个名字,越发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她仔细回忆着,“当年那歹人还在香铺住了一阵子,大概是个三十岁的粗人。说是粗人吧,谈吐见识却很了不得。”

徐紫珠对石榴使了个眼色。

石榴立即捧来一张画像,笑吟吟道:“婆婆,您看是不是这个人?”

画像上的人乃是萧渝。

老婆婆大笑着摇头,“不是他!那粗人虎背熊腰,瞧着像是行伍出身,哪会是读书人!”

徐紫珠唇角轻勾。

果然不出她所料,苏酒根本就不是萧家的千金。

她把玩着酒盏,“除了婆婆,可还有其他人见过苏酒的生父?”

“没有了!那粗人整日窝在香铺,不怎么出门呢。也就是我串门的时候,偶尔见过两面。”

徐紫珠微笑颔首。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老婆子,是唯一的人证。

她道过谢,示意石榴把她送出府。

石榴走后不久,徐紫珠又唤了两名暗卫过来。

两刻钟后,石榴脸色惨白地跑了回来。

“小姐!”她扑通跪在房中,“那个婆婆,她,她……她被人杀了!”

徐紫珠信手抚琴,“杀她的暗卫,是我派出去的。”

“小姐,奴婢不懂!小姐费了好大心力才找到人证,轻而易举就能当着萧家人的面证明苏酒不是他们府上的千金,又为什么要杀了那个人证?小姐憎恨苏酒,不是应该让她尝尝从云端之上跌落尘埃的滋味儿吗?”

“跌落尘埃?”

徐紫珠冷笑,“萧廷琛他喜欢苏酒,可我偏要苏酒生生世世都是他妹妹!违背伦理的爱情,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在一起!”

萧廷琛的意中人可以是任何人。

但绝不能是苏酒!

祝有情人终成兄妹,这是她对萧廷琛和苏酒的报复!

石榴呆滞良久,才小心翼翼称是。

片刻后,她又从袖袋里取出一封请帖,“对了小姐,这是倭人送来的帖子,邀请您明日巳时六刻,赴白露台落珠园参加宴会。奴婢听说,金陵城里有头有脸的香道大师和王公贵族都收到了邀请,大概是倭人想跟咱们大齐赔礼致歉。”

(巳时六刻:早上八点三十分)

徐紫珠不以为意。

素手拨过琴弦,她淡淡道:“去准备赴宴的衣裙,我要在衣裙上熏香。”

“啊?”石榴惊愕地望向香炉,“可是这香有毒,熏在衣裙上,若是给旁人闻见,岂不是会叫他们——”

“让你去就去,啰嗦什么?”

石榴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如水琴音悠然响起。

徐紫珠拨着弦,谁知铿然一声响,琴弦竟然断了。

她看着指尖沁出的血珠,微微蹙眉。

……

苏酒在海棠馆用完晚膳,返回降鹤汀时,也收到了倭人的请帖。

第323章 他被苏小酒套路了

霜降捧着请帖,眉飞色舞:

“小姐,您的威名在金陵城传开了呢!府里的姐妹都特别特别崇拜您,奴婢听说,就连老太太都夸奖您为萧家挣了面子!瞧瞧,连那些东瀛人都这么客气地邀请小姐去赴宴!”

白露好笑地拿过请帖,“捧着请帖嘚瑟半天,你认识字吗?”

“哎呀,只要知道是东瀛人的请帖就成了嘛!”

白露打开帖子,“小姐,东瀛人说,明日巳时七刻,会在白露台落珠园宴请四方宾客,请小姐务必准时前往。”

(巳时七刻:早上八点四十五分)

屏风后,苏酒正坐在浴桶里泡澡。

小姑娘吹了吹手臂上的水珠,心思却不在请柬上。

她温声道:“白露,三姐姐的皮肤又白又嫩,还特别水润。我听宝锦和暖月说,她经常吃燕窝和珍珠粉,沐浴时还用玫瑰花瓣滋润肌肤。我也想有那样好的肌肤,你们给我拿些玫瑰花瓣呗?”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脸上都憋着笑。

她们小姐,开始爱美了呢。

翌日,苏酒特意起早,认真挑了身崭新的淡粉衣裙穿上,鸦发梳得整整齐齐。

用早膳时,萧廷琛来蹭饭。

小姑娘姿态娴雅,站起身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新裙子,“小哥哥,我今日穿这套衣裳去赴宴,你说好看不好看?”

这么说着,又特意摸了下发钗。

她戴了一柄红珊瑚的步摇,白露说跟她的唇色一样,非常漂亮。

少年掀起眼皮瞟她一眼。

小姑娘鲜少打扮得这样明艳,唇红齿白的,格外招人注目。

他没好气,“难看死了!苏小酒,男人其实不怎么在乎女人容貌的。”

“那他们在乎什么?”

少年虚扶一把自己的胸,“瞧见没,男人看的是这个!”

小姑娘脸蛋通红,骂了句“不要脸”,就气哼哼离开。

踏出门槛,她咽不下这口气,回头嘟囔,“小哥哥以为天底下的男人都跟你一样?像浮生大人那般出色的男人,只会注重女子的内涵。”

“啧,既然注重内涵,小酒儿打扮得这样好看作甚?!还不是想多叫人家看你两眼!”

苏酒歪头,眼底皆是得意,“小哥哥刚刚不是说难看死了吗?怎么现在又说好看?”

萧廷琛:“……”

完了,

他被苏小酒套路了!

小姑娘心情愉悦,欢喜走远。

少年很生气,忍不住喃喃自语,“打扮着出去勾男人是吧?浮生君不去,我看你勾引谁!”

……

苏酒乘坐马车来到落珠园,她大概来得有些早,园子门口冷冷清清,宴会还没开始。

东瀛这边是四枫院负责迎接贵客,她臭着一张脸站在园门口,看着凶巴巴的仿佛要吃人。

苏酒心底犯嘀咕,这女人长得这么凶,感觉随时会拔刀相向的样子,东瀛居然叫她负责迎接贵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这里是要抓捕逃犯呢!

“请柬!”

四枫院面无表情地伸手。

苏酒取出帖子。

四枫院打开看了眼,把帖子收到怀里,“进去吧,午宴前女子都在藕香榭那边,你别乱跑。”

一名东瀛侍女走出来,恭敬地为苏酒引路。

小姑娘踏进园中,不知为何,眼皮跳得有点厉害。

落珠园有很多荷塘,曲廊水榭建在其间,景致甚美。

东瀛侍女带着苏酒七拐八绕,走了约莫一刻钟,终于抵达藕香榭。

此时正是巳时整。

(早上九点整)

侍女朝苏酒福了福身,用蹩脚的中原语道:“苏姑娘,您来得有些早,所以水榭里没人。您坐会儿,我去端茶点。”

小姑娘点点头。

已是深秋,荷塘荒芜,满目枯败。

苏酒挑起藕香榭的竹帘。

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血腥味儿。

一袭白衣的少女,憔悴虚弱地躺在地面,手腕上是一道格外鲜明的细薄伤口。

鲜血从伤口上溢出,浸湿了她的白裙。

触目惊心。



后勤组注意,紫珠仙子要杀青了,请准备好盒饭。

第324章 徐紫珠之死

“徐姑娘!”

苏酒惊讶。

她奔过去把徐紫珠抱到怀里,少女面如金纸,显然失血过多。

“徐姑娘,你怎么弄成了这样?!”苏酒有点慌,“我扶你去看大夫!”

徐紫珠抓住她的衣襟,气若游丝,“血流成这个样子,又有谁能救得了我?害我的人是四枫院,是那个贱人……她在我的请柬上动了手脚,把邀请时间提前了……

“苏酒,我恨你,却也嫉妒你……若我有你的天赋,若我有你的天赋……那个人,会不会多看我一眼?”

苏酒茫然,“那个人?”

徐紫珠笑了。

笑容里带着诡异,复杂至极。

当笑容渐渐散去时,她无力地望向满池枯荷,“苏酒,君临香道的顶点吧……”

少女尾音渐弱。

抓着苏酒衣襟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苏酒仍旧抱着她。

她对徐紫珠的感情有点复杂,她哭不出来,但也无法幸灾乐祸。

而且她觉得徐紫珠死在四枫院手里,很不值。

她下意识环顾四周,看见地面有破碎的陶瓷香炉。

陶瓷香炉的大致模样还在,是只桐子莲花造型的炉子,上面的海浪花纹非常特别。

她猜,四枫院是先用这只小香炉砸到徐紫珠头上,把她砸晕后,又有香炉碎片割开了她的手腕,任由她血尽而亡。

可是四枫院功夫那么好,为什么要用这样麻烦的杀人方式?

更何况,

她与徐紫珠之间并没有生死之仇。

……

早些时候。

就在苏酒前往藕香榭时,落珠园门口的贵客渐渐多了起来。

四枫院笑吟吟引着一群女眷往寻芳阁走:

“大齐的美食都很特别,我非常喜欢。师父特地包下落珠园,请大厨们制作可口的食物,与你们共同享用。现在时辰还早,如果大家不嫌弃,可以来寻芳阁观看我表演凝香成物。”

寻芳阁内,香案早已准备妥当。

一只桐子莲花造型的香炉静立在案上,海浪花纹的釉色非常特别。

少女真诚地为那日大比之事道歉后,又当场为众人表演了东瀛特有的凝香成物,引来不少人喝彩。

四枫院示意侍女把香案收拾妥当,就和大齐的贵女们促膝长谈。

期间谈起东瀛各种有趣的事情,信手拈来的可爱姿态,使得众人对她的印象逐渐改观。

巳时二刻。

(九点三十分)

一名落珠园打杂的侍女,忽然哭着奔进来,“杀人了……藕香榭杀人了!”

众女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起身,匆匆往藕香榭而去。

来到水榭,竹帘高卷。

几名衙役隔开众人,徐紫珠的尸体躺在水榭深处,地上蔓延开的血液已经开始凝结。

其他侍女已经通知过男眷那边,刑狱押司萧廷修面无表情地蹲在地上,正仔细检查尸首。

几名落珠园打杂的侍女,哭哭啼啼立在一侧。

其中为首的上前,朝萧廷修福了福身,“萧大人,奴婢们端着茶点路过这里,正巧看见苏姑娘抱着失血过多的徐姑娘。奴婢们不敢有所隐瞒,立即看住现场,并派人通知各位大人。”

萧廷修面无表情,“从地面灰尘分布状况和血迹来看,并无尸体拖行移动的痕迹,藕香榭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从血液凝固程度来看,徐紫珠死亡时间在巳时到巳时二刻之间。苏酒,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苏酒小脸清寒,“我就在藕香榭。”

萧廷修看她一眼。

小姑娘抓了抓裙摆,“我来藕香榭的时候,徐姑娘虽然失血过多,却还吊着一口气。她跟我说了几句话,才离开人世的。”

“她说了什么?”

小姑娘阴郁地望向四枫院,“她说,是四枫院杀了她。”

众人惊诧。

四枫院同样不敢置信,“这不可能!巳时到巳时二刻,我分明在寻芳阁招待客人!喂,你们都可以为我作证,对不对?!”

女孩们纷纷点头,又将信将疑地望向苏酒。

四枫院面露忧伤,“苏姑娘,我虽是东瀛人,却也听说过你和徐紫珠之间的过节。苏姑娘香道一绝,却被徐紫珠这种沽名钓誉之徒夺走了出赛名额……我想,一定是苏姑娘怀恨在心,才会杀害徐紫珠。”

少女戚戚然。

众人目光再度变幻。

虽说苏酒只是个九岁孩子,但她昨日在白露台上所展示的冷静沉着,却根本不像是个孩子。

她杀害徐紫珠,未必不可能!

萧廷修负手而立,“苏酒,你怎么说?”

“我不是凶手。我所眺望的地方,是香道的顶峰。至于徐紫珠,至于这一场小小的香道大比,还不值得我嫉妒憎恨甚至痛下杀手。”

小姑娘坦荡荡。

萧廷修捻了捻佩玉。

虽然他跟苏酒不熟,但他也看了昨日那场以香论道。

他不觉得小堂妹是心胸狭窄之人。

四枫院眼底划过恨意,面上却仍旧忧伤,“押司大人,都说大齐刑律严明、讲究秩序,如今苏酒犯案,难道你就不把她抓回去审讯吗?是不是因为她是你堂妹的缘故?我今日倒是涨了见识,原来在大齐,律法是可以为人情让步的。”

第325章 证据

萧廷修面无表情,“苏酒虽有嫌疑,但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我将她抓捕归案。”

“是吗?”

四枫院骄矜地抬起下颌,望向藕香榭外。

她就知道萧廷修会放水,幸好她还有另一手准备。

军靴声响起。

众人望去,原来是徐家那位庶公子到了。

徐继水在提刑司担任公差,金陵城有刑事案件的话,一般都由他和刑狱押司萧廷修合作办理。

男人身穿细铠,系着件红斗篷,踏进水榭后脸色阴沉得可怖。

他接过白布给徐紫珠盖上,冷眼盯向苏酒,“你干的?”

他和徐紫珠同父异母,虽然兄妹感情泛泛,但他亲妹子小月儿却非常喜欢徐紫珠。

他不敢想象,如果小月儿知道徐紫珠被人杀了,会哭成什么样。

苏酒坦坦荡荡地同他对视,“不是我杀的。”

四枫院冷笑,“苏酒,敢做就要敢认!我今日忙着宴客,根本就没看见徐紫珠!她死的时候,我们都在寻芳阁,唯一有机会下手的人,就是你!徐大人,请你马上抓捕苏酒!”

出乎意料的,徐继水冷漠地盯了她一眼,“我们大齐提刑司办案,还不需要一个外族人指手画脚。”

四枫院憋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一旁,萧廷修低声把案情跟徐继水梳理了一遍。

多年办案的经验,令徐继水瞬间意识到,这是一桩栽赃陷害的杀人案。

他又看了眼四枫院,淡淡道:“案子的重点是她的不在场证明。”

萧廷修掀开白布,又重新研究过徐紫珠腕上的伤口,忽然眸光微动,“手腕上的伤口是薄胎瓷片造成的,凶手下手时力道控制得很好,导致血液流动速度非常缓慢。她刻意,把受害人的死亡时间掐在巳时到巳时二刻之间。”

“也就是说,凶手真正的犯案时间,是在巳时之前,甚至还要更早。”徐继水挑眉,“而且,凶手一定是个用刀的高手。只有高手,才能把伤口的深浅控制得如此巧妙。”

两人对视一眼。

萧廷修起身,不疾不徐地把刚刚那番推论告诉众人。

女孩们面面相觑,望望苏酒,又望望四枫院。

她们都是巳时之后才抵达落珠园的,所以现场有可能犯案的,只有这两人。

四枫院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指向地上那堆碎瓷片:

“诸位请看,这是桐子莲花香炉的碎片。这只香炉是我珍藏的宝物,全天下仅此一只。我带你们去寻芳阁时,还特意用这只香炉为你们表演香道,你们都看在眼里的!

“苏酒,定是你看我这只香炉珍贵特别,所以在我表演完以后偷走了它!你带着香炉前来藕香榭时,却恰好被徐紫珠撞见。你为了掩盖偷东西的真相,就用香炉砸晕徐紫珠,又用碎瓷片割伤她的手腕,幸灾乐祸地看她血尽而亡!”

苏酒理了理裙摆,在石凳上坐下。

她呷了口茶,没理会四枫院这番指责,只是静静在脑海中勾勒出今日这个局。

余光注意到其他女孩,她们有的手上还拿着请帖。

可她的请帖,却被四枫院拿走。

刚刚萧廷修验尸时,她有注意过,徐紫珠的身上也没有请帖。

小姑娘声音稚嫩:

“如果我没猜错,我和徐姑娘收到的帖子,与你们不一样。你们帖子上的时间,是巳时(九点),对不对?”

那群姑娘打开请帖望了眼,认真点头,“苏妹妹,我们的时间是巳时,地点是寻芳阁。”

苏酒笑了笑,“我帖子上的时间,却是辰时七刻(八点四十五)。至于徐姑娘,我猜她帖子上的时间比我更早。另外,我和徐姑娘受邀的地点并不是寻芳阁,而是藕香榭。

“四枫院,你趁她来得早四下无人,故意支开她的婢女,用香炉砸晕她,又用香炉瓷片割伤她的手腕。你是用刀的高手,你把伤口深浅控制得很好,以致我抵达藕香榭时,徐姑娘才刚好血尽而亡。”

小姑娘沉着冷静的分析,

令所有人大开眼界。

四枫院扬了扬眉毛,“那你倒是告诉我,这香炉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你们所谓的伤口深浅是不是包庇苏酒的一种手段,我只知道,这香炉我明明才刚用过!

“我用完之后,它就不翼而飞!不是苏酒偷了,又是什么?须知,我用完香炉之后就一直与这群女孩子在一起,所以我不可能再拿着这个香炉来藕香榭杀徐紫珠!她们都能为我作证!”

一群女孩儿,茫然对视。

就连萧廷修和徐继水也忍不住皱眉。

因为四枫院说的,本来就很有道理。

苏酒冷笑,“如果这香炉,恰好有两只一模一样的呢?”

众人一怔。

小姑娘继续往下说,“昨日以香论道,诸位都看见了,四枫院向来习惯用两只香炉展示她的香道。可是今日,她为何突然只用一个香炉?我想,桐子莲花香炉是有两个的,杀害徐紫珠的是一个,四枫院姑娘在寻芳阁用的,又是另一个。只有如此,才方便你偷天换日,伪造不在场证明!”

“苏酒,我爱用几个香炉就用几个!你说桐子莲花炉有两个,你倒是去搜啊,你看能不能再搜一个出来!”

苏酒冷眼以对,“落珠园多水,你叫侍女偷偷把另一个完好的往荷花池里一扔,又有谁能找到?”

四枫院得意,“既然找不到,你又怎么能说我是凶手?!哈哈哈,苏酒,你根本没有指控我的证据,你自己,才是最大的嫌疑人!该进大牢的人,是你!”



两章近四千字。

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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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入狱

深秋的风吹过,带着些许凉意。

苏酒嗅了嗅风中的月桂香,忽然一笑。

九岁的小姑娘,穿水青襦裙,笑起来的模样稚嫩娇美,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莲。

四枫院莫名不安,厉声质问:“你笑什么?!”

“四枫院,你今天真没看见徐紫珠?”

“当然!我连她什么时候进园子的都不知道!”

苏酒喝了口茶,“那你大概不知道,徐紫珠今日所穿的罗裙,熏的是什么香。”

四枫院皱眉。

她只知道徐紫珠失去了嗅觉,什么都闻不到的女人,又哪会有心思在衣裙上熏香?

苏酒笑容更盛:

“虽说逝者为大,但是说句实在话,徐姑娘的确是个心胸不怎么宽广的人。她自己失去了嗅觉,就根据昨日大比时写出的香方,也调制出一味毒香。

“毒香很霸道,比昨日大比时贵国晴太郎拿出的那枚香丸,毒性还要重。天底下,只有失去嗅觉的徐紫珠,才会不管不顾地炼制这种伤害嗅觉的香丸。

“她把毒香熏到了衣裙上,凡是跟她相处过的人,哪怕不会失去嗅觉,也会暂时闻不到任何气味。四枫院,现在的你,可有闻到月桂香?”

四枫院神情大变。

花老不知何时出现的,狠厉地盯着四枫院,“你身上的气味,与紫珠如出一辙!口口声声说没见过她的你,为什么会沾染上她的毒香?!”

爱徒被杀,花老愤怒无比。

四枫院的表情逐渐狰狞扭曲。

她骤然拔刀!

“苏酒,都是你!我要你死!”

女人大吼着,携雷霆万钧之势冲向苏酒!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银白琴弦凌空而来!

琴弦缠住四枫院的手腕,鲜血四溢!

花山院怀抱一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蹙眉挡在苏酒身前,“四枫院,你做的事情太难看了!”

“大人!”四枫院失声尖叫,“这个女人可恶至极,我要杀了她,才能在香道上更进一步!”

白衣少年,姿容干净。

他歉意地朝苏酒点了点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会给大齐一个交代。”

他侧过身,朝萧廷修和徐继水抬手作请,“这个女人,将不再是我东瀛子民。她犯下的错,她会一力承担。请。”

四枫院几近癫狂,“你们怎么敢?!我是风间大人的徒弟,我是大名之女!花山院,你不过是源氏家族的私生子,你怎么敢擅作主张?!等我回了东瀛,我一定弄死你!花山院、苏酒,我要弄死你们!我要弄死你们——!”

女人嚣张尖叫,被徐继水拿抹布堵住嘴,才挣扎着被拖走。

看热闹的人唏嘘着散去。

萧廷修和徐继水,也各自带着人手返回衙门。

藕香榭终于安静下来。

花山院把五弦琵琶交给下人,朝苏酒拱了拱手,“今日之事,叫苏姑娘受了惊吓。那边月桂开得很好,我们去走走?”

他身后,小坂田明日香也来了。

小姑娘好奇又胆怯地探出半张小脸,朝苏酒张望。

正好苏酒想请教她关于栽种植株的问题,就应下了。

月桂树林静幽幽的。

花山院温声道:“苏姑娘,东瀛的人,并不都像四枫院那般。如果将来有机会,苏姑娘一定要去东瀛,看看江户城的浅草寺,大坂城的天守阁。我还可以带你观赏京都的能剧和木偶净琉璃戏,再带你去伊豆泡温泉,品尝东瀛的各种料理。”

苏酒客气称好。

她望向小坂田,“小坂田小姐,你的香道非常特别。请问你是不是很了解植物?”

小坂田面颊微红,害羞地点点头,“你唤我明日香就好……”

花山院笑道:“明日香家族世代栽培各种奇花异草,你向她请教有关植物的问题,算是问对人了。”

苏酒双眼亮了,“是这样的,我家巷尾生长着一棵数百年的月桂树,可是它在多年前就开始枯萎,更别说开花。我很想救活它,你可有什么主意?”

第327章 格外心仪的小花

小坂田想了想,先跟苏酒说了一遍月桂树的习性,又把他们家族挽救濒死植物的方法说了一遍。

“……大概就这些了。如果用遍这七种法子也没办法把月桂树救活,就只能放弃。”

苏酒把她的话牢记在心,道过谢就离开了落珠园。

花山院目送她远去,干净的瞳眸里不觉划过一抹黯然。

小坂田观察着他的表情,轻声道:“大人,今日阳光晴好,你为什么会感觉到忧伤?是因为四枫院吗?”

花山院平心静气,“在异国他乡,遇见一株格外心仪的花,该怎么办呢?”

“一株花而已,大人可以把它挖回去呀。大齐人都很大方,一定不会拦着大人的。”

少年洁白的宽袖在秋风中鼓起,如白鹤垂翼,似山中高士,“小坂田,如果我爱上一株花,我一定不忍心带走她。离开故土,就算再坚强,也会觉得孤单吧?”

小坂田仍旧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想起昨日那场以香论道,又有些遗憾,“如果大人的手没有受伤,昨天代替风间哥哥与那位浮生君比赛的,就是大人您了。您的技艺远在风间哥哥之上呢。”

“来日方长,将来,也许我会成为浮生君的敌人也未可知。”

两人说着话,风间澈冷着脸出现在道路尽头,“你们两个,还不回去收拾东西?我已经决定今晚连夜回东瀛,四枫院那边,也有人替她打点好,她会跟我们一起走。”

花山院蹙眉,“杀人偿命,四枫院杀害徐紫珠,加上她心境被毁,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救出来的价值。即便带她回到东瀛,也是废人一个。”

“救不救她,是我说了算。大人记住,你现在姓的是花山院,而不是源。”

白衣少年,双手暗暗攥紧成拳。

面上,却分毫不显。

……

降鹤汀。

夕色如饶。

苏酒坐在台阶上,正拿着个捣药钵仔细研磨香药。

香药品种多达数十,全是小坂田告诉她的。

据说长期用这些香药灌溉树根,可以救活濒死的大树。

“小酒!”

徐暖月一身白衣,哭喊着奔来。

她抱住苏酒,哭得肝肠寸断,“小酒,我姐姐死了!我姐姐死了!呜呜呜,他们都说你找出了凶手,我好恨那个凶手啊!

“小酒,我姐姐早上去赴宴时,还说会给我带宴会上的糕点吃,可她怎么就死了呢?!”

苏酒把捣药钵放到旁边,拿帕子轻轻为她擦去泪珠,“暖月……”

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她轻声:“暖月,凶手是东瀛的四枫院,你兄长已经把她抓捕归案,想来你姐姐的仇,很快就能得报。”

这话当然不能安慰到徐暖月。

毕竟,就算凶手死上一千次一万次,也仍旧不能叫她嫡姐重新活过来。

她泪珠子掉个不停。

正伤心欲绝时,一道冰冷声音忽然响起:

“四枫院已经离开牢房,正在前往桃叶渡的路上。”

苏酒闻声望去,穿黑衣的少女,面无表情地抱剑坐在屋顶上。

第328章 卜卦

少女的眉形和眼尾带着天然的锋利,就像一把尚未出鞘的利剑。

她是小陈清秋的人。

自打苏酒从姑苏回来以后,就始终悄无声息地跟在她四周。

据她所说,她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小陈清秋的主人。

苏酒蹙眉,“你怎么知道?”

少女冷哼一声,“我说过,小陈清秋的秘密,远超你的想象。落在你手上的,并不只是半塘妓院,还有名为‘天枢’的密报机构。这天下,只要是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们都能为你查到。”

这也是当初陈玉楼能够分毫不差地知晓苏酒和萧廷琛身份的原因。

苏酒摸了摸腕上的伽楠珠串,“任何事都能查到?”

“十之八九都能查到。”

“十之八九?”

少女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十之三五吧……毕竟天枢曾经被毁过一次。不过你可不能看轻我们,鼎盛时期,这天下所有事,天枢的确都能查到!”

苏酒放下宽袖,遮住了伽楠珠。

十之三五,也不错了。

她把哭嚎不止的徐暖月揽入怀中,又道:“那你替我查查,东瀛船只离开金陵的路线。”

黑衣少女眉头一挑,“这需要时间。”

正说着,周宝锦急匆匆地奔了进来。

看见徐暖月时,她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在苏苏这里!暖月,你没事吧?”

徐暖月摇摇头,哭噎得说不出话。

苏酒忽然眼睛一亮,“宝锦,你来得正好,杀害徐紫珠的凶手被救了出去,现在正要返回东瀛。你来替我们占卜一卦,看看她会走哪条水路。”

周宝锦立即来了劲儿,取出随身携带的罗盘和龟壳,“你们别急呀,我瞅瞅……”

她把那堆东西摊在石桌上,用火点燃龟壳,嘴里念念有词地念了半刻钟,忽然单手掐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东皇大帝快快显灵!”

苏酒汗颜。

讲真,怎么看她们家宝锦,怎么像是走江湖卖艺的……

就差准备一张旗幡,大书“算命”两字了。

周宝锦观察过龟壳上被火烧烈的纹路,语气郑重而肯定:“他们是从秦淮河走的,如果现在出城去追,应当还来得及!”

苏酒点点头,吩咐黑衣少女,“去秦淮河替我诛杀四枫院,漕帮的任何船只,你都可以借用。我要你带着她的尸体来见我。”

黑衣少女起身,足尖点过屋顶,悄无声息地离开萧府。

徐暖月到底年幼,哭了半个钟头,很快就力竭入眠。

周宝锦趴在床边,同样睡着了。

苏酒从屏风后绕出来,已是窄衣窄袖的少年打扮。

她取下墙头挂着的长弓,望了眼沉睡的两人,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降鹤汀。

为公也好,为私也罢,她绝不会让四枫院活着离开大齐!

九岁的小姑娘,青衣窄袖、发冠高束,像是个粉雕玉琢的少年。

她骑在白马上,踏着傍晚的夕色,飞快朝长江疾驰而去。

长街一侧,黑衣少女踩着飞檐翘壁如影随形,“苏姑娘,你也太不仗义了,叫我去秦淮河诛杀四枫院,自己却悄悄骑马赶赴琅琊峰!”

对东瀛人而言,如果想出海归家,金陵城只有两条水路可走。

一是秦淮河,二是长江。

周宝锦占卜东瀛人会从秦淮河走,那么事实就必定跟她占卜的结果相反。

东瀛人,会从长江走。

而琅琊峰就在长江金陵段最窄的转弯处,雄峻巍峨,可俯瞰整条大江。

苏酒微微一笑,“总觉得这仇我亲自来报,比较有意义。”

“啧,苏姑娘,不是我埋汰你,你从未习过武,即使在江岸上看见东瀛的船只,隔着那么远,又怎么能用羽箭射死四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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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剑指长天

马蹄哒哒,苏酒不以为意。

住在舅舅家的那段年月,她可是经常上山下水的。

为了多吃一口肉,用自制的小竹箭射杀野鸡、野鸟之类的事情从没少干过。

如今不过是把粗制滥造的小竹箭换成精锐长弓,再把野鸡换成人,但射杀的道理,不都一样?

黑衣少女清楚捕捉到苏酒唇角那一抹自信弧度,挑了挑眉,“丑话说在前头,苏姑娘到时候不能得手,可别再叫我出手。琅琊峰那段路是长江最窄的地方,也是最适合出手的地方,机会,只有一次。”

深秋的寒风,从耳畔吹过。

苏酒在马背上低伏身子,目光凛然,“你放心。”

……

夕光渐晚。

琅琊峰上草木枯黄,一座孤坟立在天穹下,茕茕孑立,孤单壮美。

孤坟前,一枝黄菊,一把刀。

布衣木簪的老人,盘膝而坐。

烈酒入喉,老人目光平静。

青衣布鞋的少年,眺望大江良久,忽而笑了,“姜老头,有船来了……不对,还有马!”

目之所及,一艘大船乘滚滚江水飞快驶来。

江岸上,彪悍骏马犹如一捧白雪,载着个青衣女孩儿,紧跟那艘大船!

“苏小酒?!”

少年狠狠皱眉。

江岸上,苏酒一双眼透着浓浓的冷意,盯紧了站在船头的四枫院。

四枫院得意洋洋,冲着江岸大喊:“苏酒,你们中原人都是胆小怕事的缩头乌龟,就算我杀了徐紫珠,你们大齐也不敢找我的麻烦!我倒要看看,你这匹马,还能跟我多久!”

苏酒没说话,任由骏马疾驰,一只手却毫不迟疑地取下长弓。

弓箭是父亲拿来给她玩儿的,虽然轻巧,却藏着强大的杀伤力。

射程更是长达五十丈!

大江尽头,落日沉入水底。

苏酒目测了下大船的位置。

它距离长江最窄的地方,还有百丈。

她开始拈弓搭箭。

“哈哈哈!”四枫院歪着头,得意大喊,“苏酒,你倒是射啊!先不说你射不中我,就算你骑射超群,可你知道我是怎么出狱的吗?!”

最后一抹夕色,悄然消失在江面。

苏酒冷静地盯着大船。

八十丈。

“哼,苏酒,我告诉你也无妨!我的老师风间大人,可是大齐皇子的座上宾!身份贵重,才不是那个叫姜不佞的老头子能比肩的!”

六十丈!

“有大齐皇子御赐的信物,徐知州怎敢不放我走?!我告诉你,我四枫院,是你绝对,绝对,绝对惹不起——”

五十丈!

寒铁箭头闪烁着冷芒,随着“咻”一声响,倏然离弦!

“……的……存在……”

四枫院低头,呆呆望向插进自己小腹的羽箭。

再说不出其他话,她一个踉跄,倒栽进江水中!

苏酒扔掉弓箭翻身下马,一个猛子扎进江水!

紧随她而来的黑衣少女,呆若木鸡!

卧槽,她这位新主子什么情况?!

东瀛大船上的其他人,终于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风间澈宽袖乱舞,气得捂住胸口,“好一个大齐,好一个苏酒!你们怎敢诛杀我的爱徒?!”

琅琊峰上。

姜老头好笑地喝了口酒,“老板,你这堂妹不错啊,越来越惩恶扬善了……或者说,心狠手辣?”

萧廷琛纠正,“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而已。”

“风间澈那老小子发怒了,你还不去英雄救美?”

“啧,姜老头,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要是打得过他,白露台那次还轮得到你出手?再说了,我要真杀了他,你不得跟我拼命?仇人这种东西,还是得自己手刃,才有意思不是?”

“得吧,”姜老头又惬意地饮了口酒,“二十年没碰刀了,我给你演示一招?仔细着学,这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刀法。”

萧廷琛微微一笑,退后三尺,抬手作请。

姜老头饮尽壶中酒,潇洒地扔掉紫砂壶。

月华初升,星野漫天。

滚滚江水拍打着不见尽头的礁岸,琅琊峰巍峨耸立,如剑指长天。

老头拿起了长刀。

这一刻,他不再是半枫荷里那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老头子。

他是大齐姜不佞。

他是二十年前的传奇!

布衣木簪的老先生,两袖灌满寒风,如同展开双翼的白鹤,从琅琊之巅一跃而下!

第330章 梦境的真假

月色下,

长刀划出雪白巨大的虹光!

巨大到,

横跨整座长江!

苏酒拖着重伤的四枫院,浑身湿透,狼狈地爬上礁岸。

她身后,怒火中烧的风间澈正提刀赶来,欲要杀她!

老先生的刀光犹如一线江水,在半空中横推而来!

所经之处,江风静止,枯草不动。

如同冻结了时间!

风间澈脸色凝重,拔出腰间佩刀。

他挡在大船前,在半空中抬眸,“姜不佞,我承认二十年前输在你手下,令我非常羞恼,甚至杀害你夫人以作报复。可这二十年,我在苦练刀法和香道之余,也曾深深忏悔过。我剃去所有头发进入寺庙,不只是为了修习佛家功法,也是为了在佛前赎清我的罪孽。二十年彻夜难眠,难道还不够吗?!”

姜老先生拄着长刀立在岸边。

他身后,是万丈高的琅琊峰。

星辰千斗,孤坟一座,夜色下壮阔凄凉。

他笑了笑,“犯下罪过的人,当然应该忏悔。可是,你忏悔了,并不代表我就要原谅你。”。

风间澈冷笑一声,“不原谅又如何,隔着江水,我就不信你能杀我!”

他挥起东瀛太刀,毫不迟疑地迎上那座巨大刀光!

东瀛最好的铸剑大师锤炼出的宝刀,名唤鬼丸。

削铁如泥、吹毛断发,锋利无比。

加上被风间澈灌输进十成十的内力,可谓气势磅礴,一往无前!

随着他持刀而来,他身后罡风呼啸、江水乱舞!

然而——

就在他迎上那道庞大虹光的瞬间,鬼丸太刀悄无声息地裂开无数条细微裂痕……

从风间澈的脑门开始,一条血线缓慢出现在他身体中间。

姜老先生的刀弧,还在平静得往前推进。

风间澈连半招都没能使出来,整个人就被刀弧残酷地剖成两半!

东瀛的少年少女们呆呆立在甲板上,不敢置信自己崇敬多年的老师、东瀛排得上号的大刀客,竟然就这么死了!

连半招都没使出来就死了!

刀弧还在继续推进。

看似缓慢,可力道之大,却将整座大江砍成两半!

百丈宽的江水被分作两半,就连大船也被从中间生生斩断!

幸亏花山院及时叫人放下小船,他们才没被江水冲走!

花山院面色苍白地立在小船上,恭敬地朝姜老先生作揖行礼,“二十年前之事,我等从未听闻。若老师有对不起老先生的地方,作为学生,我等愿意代他赔罪。”

姜老先生随性地把长刀扛在肩上,斜睨向他,“那……剖腹谢罪吧?”

花山院的脸色越发苍白。

“呵呵,开玩笑的,不必惊慌。”姜老先生转身,潇洒地朝琅琊峰而去,“我这人虽然小气,却恩怨分明。我跟风间澈的恩怨,与你们无关,赶紧滚吧!”

花山院长长松了口气,望了眼岸上的苏酒和四枫院,示意开船。

苏酒面无表情地站在四枫院身边,“你的同伴,抛弃了你。四枫院,我想知道你那味迷香所导致的幻境,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虚构的?”

她要知道她的梦境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那就意味着她的娘亲,或许还活着!

她太想娘亲了!

四枫院捂着小腹。

鲜血从指缝间渗出,她讥讽道:“你想知道呀?那个梦境,对你很重要吧?可我偏不告诉你!”

苏酒攥紧长弓,小脸清寒。

“苏酒……”四枫院挣扎着坐起来,“做个交易吧,你放我走,我告诉你梦境的真假,如何?”

她唇角挂着一抹自信微笑。

她笃定,苏酒会放她走。

然而——

身侧的小姑娘,面无表情地对着她张弓搭箭。

第331章 残酷冷血

寒铁箭头,

精准地洞穿了四枫院的心脏。

苏酒看着错愕而亡的少女,声音淡漠:“就算你不告诉我,我自己也有法子查到。墓。”

名唤“墓”的黑衣少女,魅影般出现在她身后。

亲眼目睹过这个九岁小姑娘的杀伐狠辣,她再无之前对待她的敷衍,拱手道:“主子?”

小姑娘扔掉长弓,跨上骏马,“我要知道六年前,燕子矶那场大火的由来。我还要知道,我娘的生死。”

她面无表情地策马离开。

黑衣少女目送她远去,唇角挑起一点儿笑容。

所以说嘛,玉楼姐姐的眼光真毒!

这样一个小姑娘,将来还不知道要成长到怎样的地步。

如果是她的话……

会让小陈清秋,重新活过来吧?

会让墓地里的那些东西,重新活过来吧?

她正想着,青衣少年慢悠悠来到她身侧,“啧,要说我家妹妹真是有魅力,不光吸引男人,如今就连女人都对她挪不开眼……”

黑衣少女白他一眼,抬步离开。

她在小陈清秋长大,大约受陈玉楼的影响太深,所以十分讨厌男人。

萧廷琛不紧不慢地跟上,“关于姑苏,我至今仍有两个想不通的地方。”

黑衣少女懒得搭理他。

可他含笑,毫不在意地继续述说:

“第一,陈玉楼自称吴王之后。陈国吴王,掌管江南一带。陈玉楼作为吴地郡主,留在小陈清秋无可厚非。可是,陈国皇帝的女儿呢?陈国都城就在建邺,也就是如今的金陵。作为陈国真真正正的皇族后裔,亡国公主在哪里?是否,就藏身在金陵的某座青楼妓馆里?”

黑衣少女的脸色,渐渐发生变化。

良久,她狠狠瞪了眼萧廷琛,“有些事,不归你管!”

“啧,姐姐生起气来也还是这么美,可见江南出美人,不是没有道理的……想来,那位陈国后裔公主会更美吧?真想知道她在哪座青楼啊,我可从没睡过公主,好想尝尝在床上征服公主的滋味儿……”

黑衣少女愠怒,抬手就要掌掴他!

萧廷琛握住她的细腕,桃花眼含着脉脉情意,“姐姐不肯告诉我也没关系,我呢,只是想告诉你,少打我家妹妹的主意。

“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陈玉楼会那么好心把小陈清秋送给苏小酒?我不信。前朝余孽也好,神秘天枢也罢,如果让我发现你们利用苏小酒,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杀光你们所有人!”

桃花眼骤然凌厉。

细微的骨头碎裂声响起,黑衣少女疼得皱起眉。

她满头大汗,望向少年的目光充满忌惮与害怕。

她知道少年双手所沾惹的人命与鲜血,并不比她少。

他,

是个非常残酷冷血的男人!

她收回手,一声不吭地往前走。

萧廷琛如影随形,“第二个疑问,替我收拾烂摊子的人,是谁?”

他在姑苏杀了那么多人,又没有好好善后,官府不可能查不到蛛丝马迹。

可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任何人来找他麻烦。

他敢肯定,有人暗中替他张罗好了一切。



大魔王:我翻脸快得很。

小酒儿:比女人还快?

有人问小酒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她是在上学的时候学的,书院开有这门课。

嗷嗷嗷,明天小酒儿就长大啦。

第332章 豆蔻年华

黑衣少女被他纠缠得烦不胜烦,冷着脸转向他:

“第一点,苏酒是我们主子,我们不会令她身陷任何险境。

“第二点,你在姑苏的那堆烂摊子,天枢和小陈清秋都没有插手。据我所知,是一个穿黑色斗篷、戴黑色兜帽的男人,替你扛下了所有罪名。

“那个男人现在是官府的通缉犯,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他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个人,就连天枢,也掌握不到他的任何信息。”

她说完,漠然离开。

萧廷琛蹭了蹭鼻尖。

说起来吧,他这人没什么朋友,仇家倒是不少。

这世上,谁会那么好心,替他扛下那堆烂摊子?

难道是暗恋他的人?

呵呵,

果然他魅力远超苏小酒。

少年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上了琅琊峰。

江水依旧。

琅琊山巅,姜老先生坐在坟前。

他把那枝菊花放到墓碑前,“当年风间澈败给我后,恼羞成怒地潜入姜府暗杀了我的夫人,以此作为报复我的手段。等他出了海,我才查出凶手是他……错放凶手,我罚了自己二十年。二十年不曾归家,因为我没有资格归家。”

萧廷琛望着坟冢,“我觉得这坟冢的主人,或许压根儿就没怪过你。”

他在姜老先生身侧蹲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不过老头子,你这种人,也不需要安慰。回家看看吧,你嫡亲的乖孙女儿,给你孙女婿都找好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老板,我觉得你以后上阵杀敌,不必带刀。”

“那我带什么?”

“带你这张嘴就够了。”

萧廷琛大笑,变戏法般变出两壶酒,“来,喝酒。姜老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带着老伴的骨灰,去看看天下。她啊,是个地地道道的贤妻良母,整日操持家务,连金陵都没出过哩!”

“真好。”萧廷琛咂咂嘴,觉得这老花雕滋味儿真不怎么样,“不回府看看吗?姜家为了姜言蹊和姜衍之的事,都闹翻天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一把老骨头,插手儿孙事人家要讨厌我的。反正我不在的时候,老板你替我看顾着点呗。”

“成吧、成吧!”

萧廷琛走后,姜老先生慢悠悠转向遥远的城郊。

一座书院,坐落在青山绿水间。

他的心结已经解开,那个男人的心结,有生之年是否能解开呢?

……

降鹤汀。

苏酒坐在窗边,托腮凝望星辰。

她复原了四枫院的梦泽幻香,又请白露霜降和谷雨惊蛰参加实验。

四人在幻香中看见的梦境,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这也就代表,当年真的有男人从香铺里抱走了娘亲。

娘亲,

很可能没有死。

女孩儿垂眸,烦恼地揉了揉眉心。

她已经派天枢的人去查探当年真相,只盼着他们能够早日找到答案……

翌日。

苏酒还在床帐中酣眠,一只光.溜溜的脚丫子横过她的胸膛,把她给压醒了。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坐起来,就看见周宝锦和徐暖月横七竖八地睡在她的榻上。

是了,昨儿下午两人过来就一直没离开,晚上的时候三人挤在榻上睡了整宿呢。

小姑娘推了把两人,“快起来,该更衣梳洗了。”

今儿不用去女学上课,她得调制救活月桂树的药方。

三个小姑娘排队梳洗,周宝锦睡意朦胧,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小酒你放心,我掐指一算,那棵树——”

话还没说完,就被苏酒和徐暖月捂住嘴。

苏酒如临大敌。

徐暖月同样紧张兮兮,“宝锦啊,你别说话,你可千万别说话!”

周宝锦有点想哭。

嘤嘤嘤!

总有一天,她要成为道家第一人!

……

乌衣巷尾,月桂凋零。

青衣罗裙的小姑娘蹲在树下,把一捧捧混合了香药的泥土,小心翼翼敷在树根处。

她以近乎虔诚的姿态,风雨无阻地出现在月桂树下,努力地去救这棵树。

谢容景常常从书院逃课回来,回娘家似的拎满两手花糕糖果,陪小姑娘坐在树下说话。

萧廷琛也常常从书院回来,据说是来抓谢容景回去上课的,他一定要顺带欺负下苏酒,惹得她哭鼻子了才心满意足地揪着谢容景离开。

春去秋来,寒暑易节。

一年又一年,凋零的月桂树仍未发芽,可巷尾的红豆蔻却逐渐褪去青涩。

秾艳合度,玉立亭亭。

第333章 她的新夫子

女学。

“周宝锦,你别睡了,上课要迟到啦!听说今儿书院来了新夫子,第一堂课就迟到,你想给夫子留下坏印象吗?”

床帐高挂,徐暖月站在床榻边,使劲儿去拖周宝锦。

“唔……”

光溜溜的周宝锦,手脚并用抱紧棉被,睡眼朦胧,“暖月啊,不瞒你说,我昨晚掐指一算,这新夫子有血光之灾,他今日来不了的……”

“就你那半吊子道法,算得准才有鬼!你别睡了,快起来!苏苏,你快来管管宝锦!”

坐在窗畔的青衣少女,正对着菱花镜轻描黛眉。

朝阳透过如意宝瓶纹窗棂洒落进来,使本就白腻如羊脂玉的肌肤越发通透无瑕。

明眸皓齿,朱唇含樱,秀丽清妍得如同江南工笔画中走出的仕女。

一颦一笑,岁月静好。

纤纤玉手放下螺黛,她笑道:“管她做什么,等新夫子问起来,咱们就说她昨儿夜里算卦算得太用功,所以起不来了。夫子罚不罚她我不知道,但她那些个道家杂书、罗盘龟壳之类的东西,却一定会被没收。”

儒道两家,书院是正正经经教授儒家学说的,自然不允许学生整天钻研道家的东西。

周宝锦气哼哼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好你个苏小酒,今天我一天都不会搭理你!你祖母还想把你说给我家兄长,哼,等你过门做了我嫂子,我这做小姑子的,一定要好好磋磨你!”

她提起这个,苏酒就头疼。

豆蔻之年的少女,已经可以说亲。

祖母现在很喜欢她,整日拉着她的手,把金陵城各家公子的画像拿给她看,还津津有味地跟她讲他们的门第、为人,周宝锦的兄长周奉先就是其中一位。

所以她现在都不敢回府了,直接住在书院。

三人来到学舍,还有半刻钟才上课,学舍里叽叽喳喳的,处于可以说亲年纪的小姑娘们,正讨论胭脂水粉,间或也会羞涩提起自己的心上人。

比如,

徐暖月就在叽叽呱呱地讲金时醒。

“哇,宝锦你不知道,那家伙可坏可坏了!我每次去他店里,他都要欺负我,还叫我帮他干活儿!我最讨厌他,恨不得他掉进秦淮河喝上一肚子水才好呢!”

“哇你这么讨厌他,为什么还要隔三差五去他店里啊!”

“宝锦你真讨厌!”

徐暖月俏脸红透,使劲儿去捶周宝锦。

两人笑闹着,苏酒安安静静盘膝而坐。

她翻开书页。

书页里,夹着一张薄薄的白银镂花面具。

抚摸过这么多年,面具早已磨得光亮,连上面镂刻的花纹都淡了去。

自从与倭国那场以香论道结束后,那个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经过时光的洗礼,幼时的崇敬早已渐渐变了味。

想起那个人时,会觉得甜蜜,会觉得酸涩,更多的,则是想要再见上一面的盼望……

祖母说给她的那些名门公子,她一个也不喜欢。

她的心,好像丢给了那个人。

他还会回来吗?

苏酒不知道。

撞钟声起,新夫子慢悠悠踏进门槛。

学生们呆滞片刻,才发出压抑的尖叫。

周宝锦和徐暖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望向苏酒。

因为他们的新夫子,竟然是——



本来想断章在这里的,但是怕你们打我。

啊啊啊,这次PK菜菜目前二十本书里倒数第三,emmm,我需要大量的推荐票,可能,有点用?

我现在慌得一批。

往后翻吧,还有一章!

第334章 想想就刺激

他们的新夫子,

竟然是——

徐暖月激动不已,紧忙推了推苏酒,“苏苏,你快看咱们新夫子是谁!”

苏酒抬头。

慵懒坐在讲案后的男人,红衣雍容,半张白银面具难掩俊雅清隽,肩上还停着一只小小的黑蝶。

不是浮生君,又是谁!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对方嗓音清润:

“受书院之托,特来教授诸位香道。我姓浮,大家可以叫我浮先生。”

话音落地,学舍里那群春心萌动的小姑娘们纷纷压抑着激动,恨不能冲上去摘下他的面具一窥真容!

毕竟,当年那场以香论道她们可都亲自去看了,这位浮生大人相当优秀,足以成为每个少女的梦中人!

面具后,萧廷琛唇角轻勾。

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窗畔,青衣少女正呆呆看着他,手里还捧着他当年扔掉的面具。

要说他家妹妹真是不省心,连着半个月都住在书院,害他见不着她。

就算回府,大约是他常常欺负她的缘故,也总不给他好脸色瞧。

他实在没辙,才出此下策,以浮生君的身份驾临女学。

朝夕授课什么的,

啧啧,

想想就刺激。

“咳,”萧廷琛人模狗样地翻开书卷,“香道复杂,咱们就从简单的辨识香药开始。”

一堂大课,苏酒发着愣就过去了。

放课后,萧廷琛夹着书准备离开,忽然回眸瞥向苏酒,正儿八经道:“苏姑娘,能否请你到我书房一趟?我有些事情想请你帮忙。”

苏酒单手托腮,还在发愣呢,被周宝锦推了下,“小酒,赶紧抓住机会呀!”

苏酒慌慌张张站起,红着脸跟萧廷琛去书房。

女学就读的都是富家千金,因此资金充足,每位夫子的书房都是单独设计的。

苏酒踏进萧廷琛的书房,但见布置典雅,一炉崖柏袅袅而燃,置身其中,令人心旷神怡。

她紧张地攥着裙摆,“不知先生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我书桌有些乱,你帮我整理下?”

“好……”

少女垂眸,脸红红地走到书案前,小心翼翼给他整理书案。

指尖碰过笔墨纸砚,少女心跳如雷。

原来浮生大人很讲究毛笔砚台的,原来浮生大人喜欢翻阅山水杂记……

这么有雅趣的人,果然跟她家那个坏哥哥不一样!

她的坏哥哥,案上的笔墨纸砚早堆灰了,还山水杂记,他就只知道看小黄书!

萧廷琛慢悠悠走到她身后,轻嗅了嗅少女的发香,“我听说,你们家要给你议亲?”

苏酒一愣。

她垂眸,“是祖母的意思。”

言外之意,

议亲并不是她想要的。

萧廷琛轻笑几声,指尖勾起她的一根细发辫,凑近她耳畔,嗓音低哑撩人:“你觉得,我怎么样?”

“砰!”

少女握着的琉璃杯盏,猛然跌落!

杯盏在书案上滚了几滚,掉落在地,成了无数晶莹碎片。

“对,对不起……”

苏酒紧张不已,急忙拿了竹篾簸箕,小心翼翼把碎片扫进簸箕里。

萧廷琛慵懒倚在书案边,“苏姑娘,我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第335章 一夜……多少次

苏酒动作顿住。

被心上人问得这么直接,说不害羞那是假的。

稳了稳心神,她坦诚,“浮生大人,我苏酒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深厚福缘。我有的,不过是真心一颗。不瞒大人,从幼时起我就仰慕您,到现在,那份仰慕早已化作欢喜。”

萧廷琛一挑眉尖。

他没料到,苏小酒竟然承认得这样直接!

“但是——”

少女慢慢起身,直视萧廷琛,“浮生大人若有妻室,若有喜欢的人,我苏酒就算再喜欢你,也绝不招惹你半分。你若没有,你若允许我喜欢你,我将继续喜欢下去。”

圆润的眼睛,如同清澈见底的水潭。

干净得能够细数其中情意几分。

萧廷琛深深呼吸。

他觉得自己现在很被动。

本来他只是想诱骗苏酒承认喜欢他,然后自己就可以趁机对她……

亲亲抱抱,为所欲为。

可是,这小姑娘显然是动了真感情。

牛逼哄哄的浮生大人,觉得相当为难。

正尴尬时,撞钟声突然响起。

苏酒黯然低头,“浮生大人没有办法回答我的问题吗?你已经有了妻室?还是你觉得……我不配追求你?”

萧廷琛背靠书案。

少女就抵在他面前。

这种姿势对他而言,相当被动。

他不耐地闭了闭眼,在心里骂了句“操”,突然一个转身就把苏酒抵在书案上!

少年扣着她的后脑,逐字逐句:“你听好了,老子年方十九,家中并无妻妾;财产不多,养你足够;容貌英俊,比你好看;背景还行,护你周全不在话下;床上功夫虽然还没有试过,但一夜七次——”

“别说了!”

苏酒死死捂住他的嘴,羞得睫毛根都红了!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浮生大人竟然还有这一面?!

少女的手贴在对方唇瓣上。

他们距离这么近,她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男人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把她紧紧圈禁在桌前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仿佛要把她整个人吞吃殆尽。

萧廷琛挑眉,“满意否?”

苏酒把小脸撇到一边。

这种问题,叫她怎么回答?

如果回答满意,多丢人啊!

出于少女的自尊,她犟着脖子道:“不满意……”

“哪里不满意?对我的身份财产不满意,还是对我一夜七次——”

“你别说话!”

苏酒急忙捂住他的嘴,快要崩溃了!

这人就不能不提一夜七次吗?!

萧廷琛微笑,握住她的小手手,“你真要追我?我对我未来的夫人,可是要求很高的。”

“你说。”

“第一,得生得美,至少叫我带出去有面子;第二,得贤惠,洗衣做饭样样精通那种;第三,要温柔解意。”

苏酒想了想,这说得不就是她吗?

她酒窝甜甜,瞅他一眼,娇羞跑了。

萧廷琛痴汉笑。

那些要求,他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只要是苏小酒,

怎么样都可以啊!

苏酒回到学舍,脸颊仍旧绯红。

徐暖月凑过来,“哇,苏苏你喝酒了呀?脸红成这样。”

周宝锦促狭一笑,“什么喝酒,咱们苏苏呀,这是招桃花呢!”

第336章 木偶戏

“别胡说!”

苏酒脸蛋更红,竖起课本挡住自己的小脸,“下午书院就放假了,放假回来要考试,你俩到时候别抄我的!”

徐暖月和周宝锦咳嗽两声,“那什么,我俩什么都没说!”

临近傍晚,天色暗了下来。

几声闷雷滚过,秋雨淅淅沥沥而来。

女学门口,苏酒双手笼在袖管里准备乘马车回府,却又有几个姑娘过来找她,塞了一大堆礼物到她怀中,叮嘱她务必把这些东西送给萧廷琛。

苏酒有些烦。

这几年,她那位坏哥哥学问做得越来越好,容貌也更加出色。

每次她上学放学,都有一群姑娘热心地围着追问他的事情,还常常收到各种各样的礼物。

可她们不知道,萧廷琛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马车载满礼物,沿青石街道慢悠悠往乌衣巷而去。

苏酒挑开一角绣花车帘,趴在窗边悄悄张望。

赶车的是霜降,“小姐,前面街口很热闹,好像有人在表演木偶戏,您要下去看看吗?”

苏酒见天色还早,就应下了。

白露撑伞陪她下马车,果然瞧见几个走江湖卖艺的师傅,在街口搭了红布台子,正敲锣打鼓地暖场。

“苏姑娘对木偶戏也感兴趣吗?”

和润嗓音响起。

苏酒回眸,身穿道袍的男人,发间插一根乌木簪,正笑吟吟立在自己身后。

他的头发有些卷,五官俊美,笑起来时令人如沐春风。

正是那位江南转运使司,宿润墨。

她笑了笑,朝他福了一礼,“见过宿大人。”

宿润墨虚扶一把,“正巧,我对那些木偶也很感兴趣,不如苏姑娘与我一道去后台瞧瞧?”

“恭敬不如从命。”

因为宿润墨的身份,所以搭木偶戏的师傅们没敢拦两人。

苏酒踏进后台,入目所及是各式各样的布偶。

布偶制作得非常精良,尤其是那些仕女,瓷雕而成,睫毛、发丝、指甲等,都是后期用真实材料安装上去的,再加上妆容精致,一眼望去,仿佛下一瞬就会起身福礼,可谓栩栩如生。

她们的关节处连接着上百根透明丝线,可供木偶师傅们操纵表演,做出各种各样的复杂动作。

宿润墨收了伞,笑道:“如今的民间技艺,越发多彩有趣。你才从女学出来,所以不知道这个木偶戏班子最近在金陵城有多出名。特别是其中一出《锦绣萌妃》的戏目,会用到这些仕女木偶。表演起来,活灵活现,宛若真人。”

“若有机会,我会来看看的。”苏酒客气。

正说着话,萧惠然兴冲冲奔进来,“早就听说金陵城来了个木偶戏班子,我今儿一定要看个热闹!”

她是爱热闹的性子,哪里热闹往哪里凑。

城中什么地方新开了胭脂坊,什么地方新开了糕点铺,摸得门儿清!

“咦,苏酒,你怎么在这里?!”萧惠然看见苏酒,满脸笑容顿时化作嫌弃,“白天在书院看见你就罢了,现在出来玩又碰上你,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苏酒毫不在意,“那我先走了,四姐姐好好看。”

说着,对宿润墨福了福身。

离开后台时,正好与班主错身而过。

班主相当年轻,正指挥几位老师傅进来整理瓷雕木偶。

少女淡漠地扫了眼他们的双手,不动声色地离开。

乘坐马车继续往乌衣巷走,白露给她斟了一盏茶,“小姐,那位宿大人……”

“有话直说。”

白露垂眸,“奴婢说不上来,但总觉得宿大人怪怪的。”

她是萧渝精挑细选的侍婢。

虽然不如霜降那般会武功,但胜在心细如发。

对任何人,都有一种天生的敏锐。

苏酒拿茶盖轻抚过茶沫,“当年五哥哥在漕帮受了重伤,宿大人曾来探望过他。谢家哥哥也在,他说,他不喜欢宿大人。”

她忽而抬眸,俏皮一笑,“我也不喜欢宿大人。”

有人看起来天生温和亲切,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能赢得四周人的喜欢,比如宿润墨。

但骨子究竟藏着怎样的脾性,谁也不知道。

对过早就开始接触人情世故的苏酒而言,从第一面起,她就排斥这个男人。

可以与他说话,但做朋友,

绝无可能。

第337章 灯下少年

回到萧府,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苏酒给老太太请过安,就回降鹤汀沐浴更衣。

裹着棉质中衣从屏风后出来,少女步履一顿。

她那位坏透了的五哥,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她的闺房里。

小书箱里的东西都被倒在了桌子上,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正好整以暇地翻看她的东西。

苏酒气怒,三两步冲上去抢过信笺,“萧廷琛,谁让你进我闺房的?!”

琉璃灯盏在房中晕染开暖白光影。

灯下少年,青衣如雪,肌肤白皙。

一双温润玄月眉,两汪含情桃花眼,唇红齿白,朱砂色艳,身姿比当年更加挺拔修长,犹如苍松翠竹、根骨明玉。

他握着信笺,避开苏酒伸过来的手。

不过简单一个旋身,就把苏酒抵在了圆桌上。

他垂眸,唇角邪肆翘起,“好你个苏小酒,闹着要搬去女学住,祖母还以为你多用功,没想到……竟在书院里跟男人鸿雁传书,卿卿我我……”

苏酒使劲儿推开他。

少女脸蛋酡红,“那些信笺都是别人塞给我的,我都没拆封,鸿雁传的什么书,又怎么卿卿我我了?倒是你,每次回家一堆人托我给你带礼物,马车都要装不下了,你自己去取!”

说着,羞恼地把他往门外推,“我已经长大了,今后不许你随便进我闺房!”

“苏小酒,你要敢撵我走,我就带着你那些情书去见祖母!”

“喂喂喂苏小酒,你翅膀硬了胆子肥了,你不怕我了是不是?!”

随着“砰”一声响,萧廷琛被狠狠关在了闺房外。

灯火摇曳。

廊下路过的侍女们,窃笑着偷瞄他。

萧廷琛双手拢在袖管里,桃花眼笑如月牙,“姐姐们有所不知,你们家五小姐脾气暴躁又不服管束,叫我这个当哥哥的好生烦恼。诶,女大不中留啊,以后就得她相公管着她!”

一番话,叫那些侍女们越发笑话他。

苏酒站在窗边,被他气笑了。

这人自己不要脸,反倒来数落她……

她在圈椅上坐了,白露给她送煮好的燕窝粥来,“小姐,您让奴婢打听的那出戏目,奴婢已经打听到大概。”

苏酒握住细长的金汤匙,“你说。”

“《锦绣萌妃》围绕着一个叫做沈妙言的姑娘展开。她自幼被楚国国师娇养长大,但那位国师为了把她留在身边,自私地向她隐瞒了她大魏皇族的身世。

“不止如此,在大魏派人来楚国寻找流落在外的小郡主时,甚至自作主张,瞒着她将另一名渔家女当做小郡主,顶替她的身份送去了大魏。虽然后来真相大白,但沈妙言的亲人们却因为那个渔家女,受了很大的伤害。”

苏酒蹙眉。

良久,她轻声,“宿润墨深不可测,他不会无缘无故跟我提起这出戏目。白露,你说他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白露摇了摇头,“奴婢愚钝。”

苏酒吃了口燕窝粥。

因为思虑过多,她只吃了一口就不愿再吃。

她合上瓷盖,忽然道:“你说他是不是想告诉我,我并非萧家的女儿?我顶替别人的位置了吗?”

白露笑容无奈,“小姐,您不要胡思乱想!”

窗外。

萧廷琛面无表情地立在廊下。

苏小酒不知道宿润墨话中真意,他却知道。

宿润墨是把苏小酒比作沈妙言,而把他萧廷琛比作楚国国师。

可当初提示他、怂恿他利用苏小酒身份的人,分明是他宿润墨,如今局势已定,他突然又翻出这笔陈年旧账是什么意思?

不过,无论宿润墨怀揣着怎样的心思……

只要他胆敢坏了他和苏小酒的感情,就算他们是兄弟,他也一样不会放过他!

少年抬眸,桃花眼底杀意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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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月桂花开

夜色渐浓。

萧廷琛走后,苏酒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提着灯笼去了乌衣巷尾。

如同过去的几年,她把带来的药泥小心翼翼敷在树根处,仔细呵护着这株脆弱而苍老的月桂。

铁杵成针、滴水穿石从不是妄语,在她努力的这几年,分明已经枯死的月桂,在今年春天重新发芽。

少女怀着虔诚,仰头望向巍峨树冠。

尽管绿叶并不算茂盛,但……

总有机会开花吧?

缱绻秋雨淅沥落下,顺着斗笠边缘滴落,被风吹得歪斜,沾湿了女孩儿白嫩的面颊。

她提起灯盏,转身时,看见穿品蓝锦袍的公子立在乌衣巷中,朝她郑重作揖。

是谢荣致。

她颔首以作回礼。

谢荣致直起身,笑道:“我行走商场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奇女子,心黑手辣有之,坚韧睿智有之。她们行事,只奉行一条准则,那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苏姑娘这几年,为我和兰儿做的事情,点点滴滴,在下牢记在心,铭感五内。”

苏酒笑了笑,“谢大哥客气了。堂姐对我很好,这些年我去探望她时,她常常教我女红刺绣、琴棋书画,这样好的姐姐,值得有好姻缘。退一万步,就算我和你们是陌生人,但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也会去做这些事。与人为善,与己为善,我帮天下人,也盼着在我遇见困难时,天下人能够帮我。”

谢荣致与她一道并肩往前走,“苏姑娘果然心善。”

与苏酒走在一块儿时,谢荣致莫名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这样斯文干净的小姑娘,怨不得他弟弟喜欢。

行至萧府门口,谢荣致摘下腰间佩玉,“苏姑娘,无论月桂能否开花,你对我和兰儿都有重于泰山的大恩。这玉佩是谢家信物,你且拿着,将来若是遇到麻烦,只管去谢家任何一座店铺寻求帮助。”

他真心诚意。

苏酒便也大大方方地收下。

一夜秋雨,霜冻寒朝。

清晨时,苏酒洗漱更衣完毕,正要用膳,霜降突然兴冲冲地奔进来:“出大事啦!小姐,你猜怎么着?!”

苏酒好笑,“怎么着?”

“乌衣巷尾那株月桂树,今儿早上打了满树花蕾!谢家大少喜得什么似的,亲自带着许多人上门提亲,如今正在松寿院坐着呢!奴婢听府里其他姐妹说,老太太的脸都绿了,哈哈哈!”

苏酒一愣。

回过神,樱红唇瓣便也忍不住弯起。

她放下汤匙,“走,咱们去幽兰苑。”

她得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大姐姐!

苏酒喜滋滋地从幽兰苑报完喜回来,半道就被萧廷琛揪了耳朵。

少年挑眉,“苏小酒,你还敢到处晃悠,祖母四处找你麻烦呢,扬言要打你板子!”

“打我板子?”

少女茫然。

萧廷琛揪着她耳朵往松寿院走,“那月桂树开花是谁的功劳?祖母本就不喜谢荣致,你还上赶着给人家牵红线帮忙,不打你板子打谁板子?”

苏酒恼火,“祖母打我板子我也认了,你揪我耳朵算什么?疼!你轻点儿!”

说着,伸手就去抓他头发。

第339章 国公府

两人是打闹着长大的,谁也不怕谁,竟一路打去了松寿院!

到了松寿院,老太太一抬头,就看见孙子发髻散乱、衣衫不整,脸颊上赫然一个通红巴掌印!

孙女发钗歪斜、耳朵红红,泪盈盈的小模样可怜极了。

她放下杏仁茶,习以为常地板起老脸,“今儿又是谁先动的手?”

“他!”

“她!”

两人不约而同指向对方。

可老太太如今最欢喜苏酒,于是没给萧廷琛好脸色,“老大人了,眼瞅着就要娶媳妇,怎的都不知道礼让幼妹?去,把佛经抄两遍!”

说着,嬷嬷就捧来了佛经和笔墨纸砚,恭敬地请萧廷琛抄经。

萧廷琛瞪了眼苏酒,不情不愿地坐到旁边。

苏酒没管他,赶在老太太开口前,笑眯眯地给她揉腿,“祖母,我听说府里要有喜事了?真好,说不准明年祖母就能抱上曾孙了呢!”

老太太又好气又好笑,戳了戳她的脑门儿,“都是你捅出来的事!谢荣致就真有那么好,值得你大姐姐嫁过去?!”

苏酒扳着手指头说给她听,“谢大哥虽是商人,却也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所以他万万不会欺负大姐姐。谢家又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贵人家,大姐姐嫁过去绝不会受委屈。更何况谢家就在咱们家隔壁,祖母任何时候想念大姐姐,都可以叫她回来探望您。您想想,天底下哪还有这样好的事?”

少女分析得有理有据。

老太太埋在心里的那点子恼火,渐渐消散。

这么多年,谢荣致和萧佩兰的坚持,她都看在眼里。

说不心软,那是假的。

现在这个小孙女儿又这般给她台阶下,若再不松口,岂不显得自己太过薄情寡义?

老人家咳嗽一声,“罢了,我老了,管不动你们年轻人的事。萧佩兰要嫁,就让她嫁好了!”

苏酒大喜过望,“那小酒先替大姐姐谢过祖母!”

她正想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萧佩兰和谢家,老太太又拉了她的手,“你别急着跑,过来!”

苏酒不解地靠过来,一抬头就瞧见老太太正喜滋滋地翻出一本画卷。

老人家抚着她的脑袋,温声道:“你二姐静姝已经说好了人家,凤娴丫头、惠然丫头又有你二伯母做主,现在就差你没个管事人。你别小看这画卷,这可是祖母花了银子从媒人那里买来的,金陵城所有名门公子都在——”

老太太话还没说完呢,苏酒拔腿就跑。

老人家被她气笑,转向萧廷琛,“怀瑾常常在书院行走,接触的名门公子多得很,你跟祖母说说,可有合适小酒的?”

萧廷琛边抄经文,边笑道:“不瞒祖母,金陵城里的名门公子,长得好的皆是纨绔,奋进努力的又个个都是歪瓜裂枣,哪里配得上我妹妹?”

“听你这语气,怎么,竟没有你看得上眼的?”

“祖母,金陵城十分钟灵毓秀,七分被我独占,剩下三分才被其他人瓜分,您说呢?”

老太太觑着他。

她这孙儿在外素有君子名声,可皮囊里却分明藏着个心黑手辣的芯子,任何人到他嘴里,皆都一无是处。

将来也不知哪家的姑娘倒霉嫁给他……

她想着,无奈摇头,“罢了,不提这个。”

老人呷了口茶,压低声音:“我听你父亲提起,中秋前后,东宫那位,可能会驾临江南?”

萧廷琛提笔的手顿住。

良久,他笑了笑,“大约是圣上派来南巡的。太子年轻,巡查地方政绩,大概是圣上对他的历练。咱们萧家多年来安分守己,祖母不必担心。”

老太太点点头,“我听你父亲说,同行的还有长安城花家大小姐花月姬、陆国公府的掌上明珠陆娇仪。这些个千金贵女,身娇肉贵,不辞千里跟来江南作甚?”

国公府,陆娇仪。

萧廷琛听见这两个名字时,桃花眼底掠过一抹凛冽。

第340章 待宰的小羊羔

“怀瑾?”

老太太又唤了声。

萧廷琛回过神,笑容如常,“谁不知道太子选妃在即,这两人都是太子妃的热门人选,自然要跟来江南,在太子面前讨个好脸。”

老太太听见“太子选妃”,眉间微蹙。

她握着杏仁茶的手松开又收紧,反复之后,忽然屏退房中侍女。

略带浑浊的老目,定定注视着萧廷琛,“我有三个儿子,两个循规蹈矩,一个离经叛道,都不是仕途上的料子。孙子里面,唯有廷修和你最是聪慧。可廷修一心扑在断案上,三天有两天宿在衙门和大牢。府里的明白人,就只有你一个。”

“祖母想说什么?”

老人难得狡黠,“你觉得凤娴丫头生得好不好看?”

萧凤娴,金陵第一美人。

经过这几年的沉淀,姿容越发夺目出色。

眼见着已经及笄,求亲的媒人几乎快要踏破萧家的门槛。

萧廷琛想了想,答道:“还行。”

“跟你五妹妹比呢?”

萧廷琛挑眉,“祖母究竟想说什么?”

“你二伯母心比天高,想把凤娴丫头推到太子跟前露脸。”老人揭开香炉盖子,往里面添了两味合香,“我寻思着,五丫头虽只是豆蔻,但再过两年,容貌绝不会比凤娴丫头差。论脾性论心计,五丫头更是远胜凤娴丫头。”

“祖母的意思是,要给苏小酒和太子牵线搭桥?”

“五丫头命苦,如果能入东宫为妃,哪怕只是个侧妃,还用愁前程锦绣吗?将来太子登基,她身居后宫,也能帮衬着咱们家。”

如果老太太说的是府中任何一个女孩儿,萧廷琛一定举双手赞成,反正他对那些姐妹没什么情意。

但这个人是苏小酒,那就不行了。

少年搁下毛笔,“宫门深似海,宠妃哪儿是那么好当的?稍有不慎,牵连全族。祖母,你糊涂了。”

牵连全族……

老太太脊骨漫上一层寒意。

左思右想良久,她轻叹一声,“罢了,天家虽然富贵,却也危险。那等带刺儿的锦绣前程,咱就不为五丫头筹谋了。至于凤娴丫头……”

李氏老早就跟她打过招呼,她女儿的婚事,她要亲自操持。

近在眼前的富贵,她怕是不肯放弃的。

老人家又叹一声。

萧廷琛起身,拱手离去。

穿过游廊,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并不着急苏小酒的婚事。

令他上火的,是陆娇仪,那个顶替苏小酒身份的女人。

她为什么会南下金陵?

当真是为了在太子面前献媚讨好的缘故吗?

少年眉头紧锁,刚转过拐角,就撞上躲在这里的苏酒。

他一把拎住苏酒的耳朵,“鬼鬼祟祟做什么?”

苏酒气怒,“萧廷琛,你干嘛老是揪我耳朵?!快松手,不然我喊人了!”

萧廷琛松开手,冷笑着把她禁锢在墙壁上,“苏小酒,我刚刚可是拯救了你的姻缘,你想怎么谢我?”

他身姿高大,气息凛冽。

垂眸时,看见被他圈禁的少女白嫩娇软小小一只,襦裙里还藏着浅浅的柏子香,就像是只待宰的小羊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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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婚礼

对苏酒而言,被这样强势地禁锢在墙壁上,令她有一种窒息感。

她不喜欢被动。

她恼怒地推开萧廷琛,“就算你不帮我,我自己也有办法劝祖母。还有啊,萧廷琛,你别动不动就碰我,非常讨厌!”

说着,嫌弃地拍了拍宽袖和衣裙。

萧廷琛好笑地敲了敲她脑门儿,“苏小酒,你现在越来越没规矩了,我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乖,叫声哥哥来听听。”

苏酒冲他扮了个鬼脸,拔腿就跑。

“给我站住!”萧廷琛眼疾手快地揪住她的发辫,“中秋前后,东宫那位会来金陵,你到时候去书院待着,少在他跟前晃悠,听见没?”

虽然知道小酒儿只喜欢他,但他家小酒儿这么可爱貌美,难保太子不会动心。

他要把苏小酒的桃花全部掐灭在摇篮里!

苏酒歪头,“可我还没见过太子呢,为什么不许我在他跟前晃悠?我又不是萧惠然,才不会给家里惹事。”

“因为你长得丑,我怕太子看见你眼睛不舒服。”

苏酒气得胸脯剧烈起伏。

这个小哥哥真是太坏了!

……

中秋临近。

因为乌衣巷尾的月桂树开了花,所以萧家老太太一如她当年承诺的那般,允许萧佩兰嫁给谢荣致为妻。

大婚这日,金陵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来参加婚礼。

苏酒和萧家几个姐妹前来为萧佩兰添妆,萧佩兰拉了苏酒的手,感激得直掉眼泪,还特意赠了一对玉镯给她。

萧惠然羡慕又眼红,大咧咧道:“谁知道月桂树开花究竟是不是苏酒的功劳,兴许是时候到了,那株月桂树自己活过来了也未可知呢?”

萧家姐妹里,她总是不讨喜的那个。

萧佩兰劝道:“惠然,作为姐姐,这些年我不曾教过你什么。如今我要出嫁了,你听我一句,以后无论人前人后,少说几句是非。”

她又转向萧静姝、萧凤娴和苏酒,“咱们府里总共只有五个姐妹,血浓于水,理应比旁的姑娘都要亲近。嫁人也好,待字闺中也罢,咱们都应该相互扶持,绝不能互相算计。”

正叮嘱着,嬷嬷进来禀报,说是吉时到了。

鞭炮声声。

苏酒挤在人群里,目送萧佩兰上了花轿。

数年的爱情,终于在今日画上圆满的句号。

少女看着迎亲队伍远去,心中百感交集。

两府都摆了宴席,晚宴上,老太太喝了几盅酒,约莫是太过伤怀,便以不胜酒力为由,让苏酒扶她回松寿院。

只是路,却不是往松寿院走的路。

苏酒扶着老太太穿过偏僻的侧门,轻声提醒,“祖母,这道门直通乌衣巷尾,您去那里做什么?”

老太太摇摇头,没回答。

苏酒扶着她来到树下,数百年的丹桂,绿叶似碧,淡金如华,正散发出甜甜的幽香。

寂静中,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

苏酒借着清透月色,看见谢容景扶着他的祖父蹒跚而来。

如今谢家老爷子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场婚礼之所以赶得如此匆忙,也是谢荣致想让他祖父能亲眼看到他成家立室的缘故。

苏酒若有所感般望向老太太。

祖母眼圈微红,正凝望那个渐行渐近的老人。

她犹豫片刻,松开扶着老太太的手,与谢容景不约而同地离开这里。

乌衣巷尾,数百年的大树,巍峨庞大,见证过乌衣巷所有的荣辱变迁,算是江南一带最古老的树。

原本枯萎的它重新活了过来,并在今夜绽放出满树丹桂。

垂落的树枝,带着幽甜香味,仿佛长辈般,温柔地拂拭过两位老人的头顶。

四目相对,彼此无言。

第342章 他是光

与此同时,谢府新房。

闹喜的客人挤挤攘攘,欢呼雀跃地怂恿谢荣致赶紧揭开新娘子的喜帕。

温文尔雅的男人,在今夜喝了整整一坛酒。

他笑着拾起喜秤来到龙凤榻前,明明面对的是喜欢了多年的女人,可是这一刻竟莫名感到紧张。

有纨绔子弟笑道:“谢大少你到底揭不揭啊,不揭的话我替你揭了!”

谢荣致面颊红透,小心翼翼揭开萧佩兰的喜帕。

他的新娘凤冠霞帔,面若芙蓉。

娇羞垂眸的刹那,犹如莲花轻触水面时的涟漪。

甚美!

房中已有人闹腾着要他们喝交杯酒。

喜气洋洋的氛围中,谁也不曾注意到窗外正趴着一位少女。

她身穿红衣,背着把红绸伞,肌肤是病态的苍白。

过于乌黑的瞳仁闪烁着天生的凉意,她不笑不闹地看着龙凤榻上的那对新人,安静得像是一个瓷娃娃。

“阳阳!”

带着憨气的声音响起,有位少年捧着栗子糕飞快奔来,“阳阳,你瞅瞅我给你找到了什么好东西?嘿嘿,你最爱吃的栗子糕!”

少年身材高大圆润,容貌憨实朴素,正是阿瞒。

赵舞阳面无表情,“阿瞒哥哥,你见过光吗?”

“见过啊,每天都见!阳阳,虽然你患有怪病不能接触阳光,但没关系的,等你把病治好了,就能跟别的女孩子一样出现在阳光底下!这把伞,你再也不用背着了!”

赵舞阳唇角微勾。

她的光与别人的不一样。

她的光,在今夜彻底被另一个女人占有。

她再也不能拥有她的光了……

少女脑海中浮现出当年往事。

那还是她很小很小的时候。

她每天都被关在府里,从窗户中看着同龄的官家千金乘坐马车前往女学读书,她们坐在一起叽叽喳喳,那么欢喜热闹。

而她,因为这身怪病,只能蜷缩在不见天日的深闺里。

那时的她单纯得可怜,撑着伞跑了出去,只为和那些同龄人多说几句话,只为多一些朋友。

可是,因为她皮肤苍白,女孩子们都不愿意带她玩,还骂她是小怪物,甚至故意弄坏她的伞。

小姑娘孤零零蹲在角落,承受着烈日的灼伤,脸上开始一块块起皮,如同鱼儿被剥离鳞片。

烈日让她寸步难行,她只能不停掉眼泪,借以缓解痛苦。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有人撑伞而来。

那个大哥哥,穿品蓝色的锦袍,温文尔雅,姿容如玉。

他在她跟前蹲下,把红伞塞到她手中,“你是赵家的姑娘?”

小舞阳满脸泪珠,稚声道:“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因为金陵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赵家的姑娘是个小怪物?”

大哥哥给她擦去泪花,声音非常温柔,“你是赵家的大小姐,才不是小怪物。”

“可是,她们都骂我是小怪物……她们说,只有阴沟里丑陋的老鼠,才不能见光……”

男人笑了笑,“我曾出海做生意,通往西洋的大海上,有一种叫做人鱼的物种。她们很美,歌声尤其曼妙,但她们只能活在水里。与你一样,她们也不能长久触碰阳光。小舞阳,你不是小怪物,如果一定要给你的怪病找一种解释,那你大约是小人鱼转世,所以才跟别的姑娘不一样。”

“小人鱼?”

从未出过金陵城的女孩儿,乌黑瞳仁中现出光彩与向往。

彼时的她并不知道谢荣致说的只是善意的谎言,彼时的她,爱极了这个谎言。

“大哥哥,”她仰着头,“你讨厌小人鱼吗?”

“小人鱼那么可爱,我怎么会讨厌呢?”

男人摸了摸她的头。

他的动作那么轻缓,是母亲从不曾给予的温柔。

小舞阳沉溺在从未有过的温暖中,含笑擦去泪珠,“大哥哥,我其实很喜欢太阳公公,因为嬷嬷说,太阳公公是最厉害的神灵,因为它,才让小舞阳有花朵看,有粮食吃!”

谢荣致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忽然起身站到了阳光里。

他望向天空。

瞳眸中清晰倒映出那轮灿烂光辉的太阳。

“小舞阳,”他声音温醇干净,“我的眼睛,可以盛满你的太阳公公。你想看它却又害怕它,那么你现在只需要注视我的眼睛,就可以满足你所有的愿望。”

小姑娘呆住。

男人的眼睛,温柔又多情。

盛满太阳的光芒,比任何人任何事都要夺目。

她暗暗捏紧小拳头。

她想,从今往后,对赵舞阳而言,

谢荣致,

是光。

第343章 年少时就欢喜的姑娘啊

谢府,赵舞阳趴在新房窗外。

她清楚地知道,如今大哥哥眼睛里盛着的再也不是她的太阳公公,而是萧佩兰……

她看着喜床上的两人拥吻在一起,眼底浮现出无边的黑暗。

孤单又倔强。

“阳阳,”阿瞒不知所措,“你到底怎么啦?这几年我跟你说话你都不理我,我送你的小鸟、小狗、小猫,全都不见踪影,你到底——”

阿瞒的父亲是赵家门生,所以他自幼就认识赵舞阳。

赵舞阳侧目,“滚开。”

阿瞒惊愣,讪讪退后两步,“阳阳……”

他和阳阳一起长大,以前阳阳都会礼貌地唤他“阿瞒哥哥”,会叫他去街上买栗子糕给她吃,可是为什么现在她不理他了?

阿瞒费解的眼神里,赵舞阳面无表情地离开。

大红灯笼随处可见,谢府还在宴客。

她孤零零从人群中穿过,身形单薄却又孤傲。

乌衣巷尾,月桂如华。

苏酒和谢容景躲在不远处,悄悄朝桂树下张望。

谢老爷子虚弱地咳嗽几声,“猜到你会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

萧老太太轻抚过爬满青苔的树干,“当年是你主动约我逃离这里,我以为你是多么情深似海的一个人,可谁知最后主动放弃我的,竟也是你。谢友灵,我们之间,恐怕没什么好说的了。”

“阿樨——”

“你别叫我名字!”

萧老太太寒着脸,转身就走。

谢老爷子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谢容景睁大眼,“卧槽!老爷子给力,快亲上去啊!”

苏酒没好气,“我祖父还好好活在长安城呢,你祖父亲我祖母算怎么回事?!”

桂树下,谢老爷子在拦住老太太后就松了手。

他拿帕子捂住嘴,又虚弱地咳嗽了几声,“阿樨,当年是我对不起你……那一夜我收拾了金银细软准备赴约,却被我娘发现。她拿刀架在脖子上,威胁我如果敢再踏出一步,就死在我面前……”

老太太愣住。

她不知道当年竟然还发生了这种事!

“正如阿樨用自杀逼迫佩兰,当年我娘,也用自杀来逼我。”老爷子咳嗽得越来越厉害,就像老去而残破的风箱,“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写下那封绝情信。多年过去,阿樨,我心中的愧疚从未有片刻消停。直到看见你儿孙满堂,我才稍有安慰。阿樨,对不起……”

老太太眼圈湿润。

恨了这么多年,怨了这么多年,即便把真相摆在眼前,一时半会儿她也根本无法接受!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一语不发地离开。

谢老爷子无力地松开手。

握在掌心的帕子跌落在地。

帕子里,满是污血。

他撑着粗糙的树干,终于无法再支撑这副老去的身体,缓慢地跪倒在地。

月华如水,穿过重重树枝,携桂花的婆娑碎影轻盈映在他的侧脸。

恍惚之中,仿佛又回到年少。

她是姑苏的小姑娘,头一次来金陵城,看什么都新鲜。

她随她娘踏进乌衣巷时,他正好骑在墙头,瞧她长得好看,就朝她扔桂花枝。

她抬头瞪他,他就朝她扮鬼脸。

她很文静,住在萧府时,常常捧着书坐在桂花树下研读。

而他那么淘气,每天都悄悄绕到她身后,踹一脚桂花树,看桂花雨纷纷扬扬地落在她的发辫和罗裙上。

她很生气,卷起书追着去打他。

她问他,为什么总爱欺负她。

顽劣的少年,扮着鬼脸绕着桂花树乱跑,故意大喊,“因为你长得丑啊!那么丑那么丑,叫我看得眼睛疼!”

她就更生气了。

可就是这样的冤家,竟然互相喜欢上了对方。

他们在这棵桂花树下相恋了……

可是,那有缘无分的爱情最终归于尘埃,他看着她凤冠霞帔嫁给萧秉文,临上花轿前,她还特意问他,她今天好不好看。

他记得他当年的回答。

他说,

不好看。

他啊,恨不得毁掉她的盛妆,毁掉她的嫁衣,又怎么会夸她好看?!

中秋之夜,圆月如轮。

谢老爷子缓缓抬头。

桂花落了满地,乌衣巷里,那个来自姑苏的小姑娘,正踏着月光而来。

她走到树下,把他抱进怀中。

时光仿佛倒回当年。

年少的谢家公子,抬手拂拭过顾樨白嫩的脸蛋,“阿樨……”

“谢友灵,你为什么总爱欺负我?!”

年少的顾家小姐,泪珠滚落,哑声质问。

少年含笑,承认得大大方方,“因为你好看啊……特别好看……”

从骑在墙头看见她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她好看。

她嫁人时,他也觉得她好看。

到老,他仍旧觉得她好看。

从年少时就欢喜的女孩儿啊,怎么会不好看呢?



心有灵犀!

三章四千多字!

第344章 傻狗似的

桂花雨还在落。

少年清亮的瞳眸逐渐浑浊,他已是个老人了。

然而无论那瞳眸清亮还是浑浊,倒映出的,始终只是顾樨。

始终只是她一个人。

老人的手无力垂落。

老太太痛苦地呜咽出声。

躲在不远处的苏酒眼圈红红。

谢容景压抑着祖父逝去的悲痛,取出帕子递给她。

还没递过去呢,青衣布鞋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的,径直把苏小酒拽到怀里,用带着薄茧的手指为她擦去泪花。

而苏小酒呜咽着趴在他怀中,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

三人没去打扰两位老人,沿着乌衣巷往府邸走时,谢容景鼓起勇气道:“那什么,萧怀瑾,下次能不能换我安慰苏小酒?”

“凭什么?”

“我给你银子呗,你开个价。”

“五千两!”

谢容景瞪他一眼,咬牙:“成!”

萧廷琛轻笑,“我说的是黄金。”

“喂喂喂,萧怀瑾!”

两人吵吵闹闹的,这么多年都是如此。

苏酒落在后面,低头看着青石板砖。

板砖上,三个人的影子非常亲密地连在一起。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呢。

少女忽然好希望时间能走慢一点,再慢一点。

谢容景回头,“苏小酒,你磨磨蹭蹭说什么呢?”

“没什么!”

少女眼如弯月、笑似桃花,惹得萧廷琛怒骂,“笑得跟条傻狗似的!别笑了!”

再笑,谢二的魂都要被勾走了!

青石板砖,桂影婆娑。

这一年,苏酒仍旧天真无邪。

年少的女孩儿并不知道,这世上最难预料的,是人心的变幻。

这世上最无法阻止的,是时光的洪流。

明年中秋的圆月,已不再是今秋的圆月。

……

参加完谢家老爷子的葬礼,苏酒才返回女学。

莫名的,有些期待下午的香道课。

她站在窗边浇花,徐暖月抱着枕头,神神秘秘道:“苏苏、宝锦,明天会有长安城的贵客驾临金陵,就歇在我们家呢!”

周宝锦捣鼓着她那套龟壳,“我也听我兄长说了,好像是东宫那位,还有花家和陆国公府的两位千金。他叫我这段时间别到处乱跑,免得冲撞贵人。”

“咱们只是远远地看一看,怎么会冲撞他们呢?”徐暖月放下枕头,从怀里掏出两张请柬,“过两天我府里会举办赏菊宴,咱们一块儿去吧?我真想看看他们长什么样,特别是那个叫花月姬的,苏苏,不知道她跟你嫡姐比,谁更漂亮呢?”

花月姬很美,多年前就以一支惊鸿舞闻名八国。

再加上她在天香榜上排名第二,又是花家的明珠,所以天底下不知有多少男人把她当做梦中人。

就算是徐暖月这些女孩子,也非常好奇她的容貌。

周宝锦兴致勃勃地收了请柬,“苏苏,你去不去?”

苏酒挺想去的。

她犹豫片刻,点了头。

下午的香道课结束后,苏酒又被萧廷琛唤到书房,说是叫她帮他整理书架。

她颠颠儿就跑去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把古籍分门别类地放在不同书格上,悄悄回头,身穿红衣的男人端坐在大案后,正翻看学生们的作业。

第345章 岂不是叫我心疼

夕阳余晖,他侧脸的弧度格外英俊。

她看得出神,怀里抱着的书不小心“哗啦”落地。

萧廷琛望了过来。

少女面颊红透,连忙蹲下去捡书。

捡着捡着,有阴影笼罩下来。

修长如玉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

崖柏香扑面而来,他嗓音低哑:“怎么这么不小心?若是砸了脚,岂不是叫我心疼?”

话音撩人,苏酒头低得更深。

虽是深秋,但少女穿得并不多,衣领后露,从萧廷琛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见一截白皙修长的细颈。

犹如天鹅。

比起当年在桃花山捡到她时的模样,她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萧廷琛喉头滚动。

指尖挑起她的下颌,他看见少女睫毛轻颤,紧张得不敢跟他对视。

而她唇瓣饱满嫣红,如同树枝上带露的樱桃,诱着他去品尝。

他低首,慢慢靠近她的唇。

苏酒清晰察觉到他的意图,下意识后退,“浮浮浮生大人……”

萧廷琛强势把她拽进怀里,“这种时候,我觉得你唤我老师,会更刺激。”

少女的瞳仁骤然放大!

脑海中仿佛炸开花火,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男人已经吻了下来!

她急忙伸手挡住他的唇!

萧廷琛的吻印在她的掌心。

玄月眉微微挑起,“不是说喜欢我吗?”

苏酒咬牙。

明明暗恋了这么多年,事到临头,她却矜持害羞起来。

她难为情地别开小脸,“我是喜欢你,但是……浮生大人还没向我正式告白……浮生大人,喜欢我吗?”

她读书比较多,行事作风比别人更讲规矩。

萧廷琛却愣住了。

这问题叫他怎么回答,说喜欢吧,显得自己不够端庄,说不喜欢吧,又有违自己的心意……

两人僵持良久,外面忽然响起叩门声。

是徐暖月来送作业。

苏酒从萧廷琛怀里钻出来,红着脸趁机跑走。

徐暖月很奇怪,“先生,苏苏她怎么了?是吃了辣椒吗?脸那么红!”

萧廷琛起身回到书案后,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徐暖月把作业放到他案上,又奇怪地看向他。

他戴着半张面具,仅仅只能遮住眼睛与鼻梁。

露在外面的肌肤,同样红透。

她越发奇怪,“先生,你的脸怎么也是红的?”

“我跟她一起吃的辣椒……”

徐暖月百思不得其解。

辣椒有什么好吃的?

她茫然告退,决定回头去问问宝锦。

……

两日后,苏酒等人乘坐马车前往徐府参加赏菊宴,果然看见徐府门口戒严得厉害,徐继水和萧廷修身穿细铠,带着宋州府兵亲自负责这座府邸的安全。

三个女孩儿下了马车,因为有请柬的缘故轻而易举就进了府。

花园内莺声燕语热闹非凡,所有姑娘家都簇拥在亭子里面,叽叽喳喳讲述着金陵城有趣的见闻。

苏酒透过人群望去,亭子里有资格坐着的,只有一个脸生的姑娘。

生得小圆脸,容貌清秀,举止贵态。

她猜测这个女孩儿,大约就是陆国公府的掌上明珠。

她猜得不错,圆脸女孩儿正是陆娇仪。

陆娇仪听了会儿金陵城的趣闻,呷了口茶,笑道:“我在长安城的时候,就听说倭国枕香馆曾造访江南。两国论香时,有个叫做苏酒的女孩儿表现得相当出彩,不知哪个女孩儿来了不曾?”

徐暖月惊喜不已,“苏苏,你名声好大啊,都传到长安去了!陆姑娘,苏苏就在这里呢!”

人群让开一条路。

苏酒抬眸,正好看见陆娇仪打量自己的视线。

那视线带着审视和排斥,并不算友好。

她垂眸,福身行礼,“陆姑娘。”

陆娇仪走到她跟前,“抬起头来。”

苏酒与她平视。

两人年纪相同,只是苏酒的身量要纤长些,看起来更有亭亭玉立之感。

因为娘亲是大美人,所以遗传的肌肤天生就白嫩细润,如同白璧无瑕。

眉目清丽,水青色绣花罗裙映衬下,气质沉静婉约,犹如一株含苞待放的青莲。

陆娇仪站在她面前,不止容貌逊色、皮肤粗糙,就连刚刚端着的贵态也映衬得无影无踪。

如同烛火之于太阳。

苏酒及时后退两步,笑道:“从未见过长安人,陆姑娘举止优雅,可见长安的姑娘教养极好。”

“是吗?”陆娇仪嘴角翘起,“我倒是觉得,江南的水土似乎更养人些。苏姑娘貌美,提亲的人应当踏破门槛了吧?不知你可有定好亲事?说起来,我府中有个侍卫挺不错的。”

苏酒的笑容淡了些。

敌意……

眼前这个女孩儿,她对自己有浓浓的敌意。

但她不明白陆娇仪的敌意从何而来。

她还没回答,陆娇仪又笑道:“我父亲陆国公,他很疼爱我,还为我和太子哥哥订了亲。虽然不知道太子哥哥究竟会让我做正妃还是侧妃,但正妃也好侧妃也罢,都能上皇族碟谱,地位都非常崇贵,寻常姑娘艳羡不来也没有那个福气,你说是不是,苏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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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尖叫

苏酒看着她。

这个少女对她的家世背景非常引以为傲,并且试图让别人为她的家世背景而恭维羡慕她。

这样的人挺好对付的,夸她就行了。

她笑了笑,还没说话,花园尽头突然传来尖细的唱喏声:

“太子驾到——”

众女望去,身穿明黄四爪蟒袍的男人负手而来。

太子元旭,二十出头,身姿高大、容貌俊朗,一双桃花眼相当出彩。

苏酒垂眸,与其他姑娘一样中规中矩地福身行礼。

陆娇仪跑到元旭跟前,“太子哥哥!江南好生无趣,我都想马上回长安了!”

元旭背着手,儒雅持重,“才刚来就闹着回去,不嫌舟车劳顿吗?”

他声音很温柔,令人顿生亲切之感。

而他说完,就随意指了个人,“金陵城里可有什么好玩的,给陆姑娘说说。”

被指到的人,好巧不巧,正是萧惠然。

萧惠然是个只会窝里横的人,在外人面前相当谄媚,紧张得站了出来,赔笑道:“太子殿下、陆姑娘,金陵城里最近来了个戏班,表演的木偶戏非常好玩。”

“木偶戏?倒是有意思。”元旭捏了下陆娇仪的鼻子,“把木偶戏班子请进徐府,专门给你和月姬解闷,好不好?”

“不可!”

陆娇仪还没来得及应好,一位高大的中年太监突然阻拦,“太子金尊玉贵,那戏班子来路不明,怎可——”

元旭气息冷冽了几分,“吴嵩,究竟你是太子,还是本宫是太子?”

中年太监闭了嘴。

太子亲招,木偶戏班子不敢怠慢,一个时辰后就进了徐府的观戏阁。

众女们迫不及待跟随陆娇仪去看木偶戏,苏酒因为周宝锦占卜的龟壳不见了,便与徐暖月陪她一起找,暂时还留在花园。

找了半晌,徐暖月泄气地坐在石凳上,“宝锦,你确定龟壳是丢在了花园里?”

“当然啦,进府的时候我记得还在荷包里的,肯定就丢在了这附近……”

两人说着话,苏酒沿来时的花径翻找,正要拨开路边一簇菊花,指尖忽然顿住。

她回头。

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有人影一闪而逝。

身手那么好,不像是徐府的侍婢。

少女余光瞥向四周,花园里空荡荡的,似乎只剩下她们三个。

心中升起一股不安,她立即回到两人身边,“龟壳不见了,再买一副就是,咱们还是先去观戏阁吧?”

周宝锦噘嘴,不情不愿地跟她们前往观戏阁。

木偶戏已经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和栩栩如生的木偶,引得全场沸腾。

苏酒在人群中坐下,不知怎的,刚刚那点不安在心里逐渐放大,总觉得即将发生什么事。

她环顾四周,太子殿下大约和官员们议事去了,场中坐着的只有众星捧月的陆娇仪。

花团锦簇,一切都很好。

她端起茶盏,暗道大约是自己多心。

喝了口茶,苏酒忽然再度抬头。

萧惠然呢?

那么喜欢看木偶戏的她,怎么会不在这里?

刚冒出这个念头,背后的楼阁里陡然传出一声尖叫!

第347章 萧家的危机

苏酒第一时间冲了过去。

楼阁内珠帘高卷,端着茶水的小侍女满脸惨白地跌坐在地,指着帘内说不出话。

帘内,一位侍婢倒在血泊中,早已没了气息。

萧惠然拿着沾血的刀,晕倒在旁边。

此情此景,看上去就像是萧惠然杀了那个侍婢。

太子和陆娇仪等人终于赶来,陆娇仪小脸一白,直接躲进了元旭怀中,“太子哥哥!”

元旭面色难看,“这个女人,是哪家的千金?”

立即有人禀报:“殿下,她是萧府二房的姑娘,名唤萧惠然。”

元旭撩袍落座,“好一个萧府,养出这么个女儿,莫非是想行刺本宫?!”

萧府……

苏酒悄悄握紧双手,却听见陆娇仪故意提醒:“太子哥哥,被杀的侍婢是花姐姐的人,她知道的话肯定会生气!”

花月姬大约对太子而言非常重要,他的眉头立即就皱了起来,“来人,把萧惠然送进大牢,择日听审!”

侍卫还没上前,忽有军靴声响起。

人群让开一条路,苏酒望去,进来的是萧廷修。

萧廷修面容冷峻,瞥了眼珠帘内的惨况,淡漠地朝元旭拱手,“臣护驾不利,惊扰太子,还望恕罪。臣妹萧惠然虽然顽劣,但绝不可能动手杀人。此案背后可能另有隐情,请殿下允许臣彻查此案。”

苏酒知道,太子在江南的安危,全部由大堂哥和徐继水负责。

出了这样大的事,若不仔细审查,萧惠然身死是小,牵连萧府事大。

可是……

陆娇仪冷笑,“萧大人红口白牙就想为萧惠然脱罪,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太子下榻在徐府,所有人进来前都搜过身,萧惠然能带刀进府,定然是你故意遗漏,好叫她在徐府中为所欲为,甚至,刺杀——”

“娇娇!”

元旭忽然呵止她。

他起身,笑容温温地拍了拍萧廷修的肩,“没有证据的事,本宫从不乱做猜疑。廷修坐镇宋州府多年,听闻破获过很多大案,本宫向来非常崇敬你的。”

萧廷修面无表情,拱手道:“多谢太子信任。”

元旭又一笑,话锋一转,“只是此案牵连到你妹妹,为避嫌,本宫认为你还是别碰这桩案子为妙。另外,衙门事多,你也不必再在本宫左右护驾,回去做你本职之事吧。廷修,本宫可是在为你和萧家的名声着想。”

萧廷修垂眸,被迫应是。

元旭把这桩刺杀案交给了徐继水。

从楼阁里出来,徐继水负手而笑,“老萧,你我在金陵城斗了这么多年,你说这桩案子,我该往哪边查?往你们萧家头上查吗?”

正说着,一名侍婢急匆匆奔过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徐公子,我们姑娘、我们姑娘……”

她手指的方向,正是花月姬住的凌水楼。

徐继水眉头一凛,立即掠去。

侍婢抚了抚心口,喘着气跟上。

苏酒望向萧廷修,“大哥,咱们现在要怎么办?”

男人沉默。

没过多久,凌水楼那边突然响起骚动。

跑去看热闹的周宝锦飞奔回来,睁圆了眼睛,“哇苏苏你不知道,徐继水,徐继水居然闯进了花月姬的闺房!花月姬正更衣呢,气得把他打了出来!太子大怒,叫徐继水带着府衙的兵马赶紧滚,不许再出现!”

她纯粹是看热闹。

苏酒心中却是咯噔一下,大堂哥和徐继水都被赶出了徐府,那太子的安危谁来负责?

她望向萧廷修,堂哥大约与她想到一块儿了,此时眉头紧锁,脸色十分难看。

良久,他问周宝锦,“现在负责太子安危以及破杀人案的,是谁?”

周宝锦对了对手指,羞赧道:“是我哥,周奉先……”

苏酒扶额。

周奉先之名金陵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偷鸡摸狗有他,逛花楼调戏良家妇女有他,虽说为人的确仗义,但是吧……

他的确是草包中的草包。

太子与其叫他负责安危、叫他去破杀人案,还不如叫衙门里的狼狗来干这事更靠谱。

好歹狼狗也受过训练不是?

“苏苏……”周宝锦哭丧着小脸,又扯了扯苏酒的衣袖,“我哥查案是不可能查案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我怕你四姐姐得冤死在大牢里了。”



提示:陆娇仪不是凶手啊。

第348章 不要欺负她

周宝锦说着话,不远处周奉先穿一身细铠,提溜着一根长矛,赶鸭子上架般赶过来了。

他也哭丧个脸,“萧大人啊,你说我造的什么孽,怎么就要去干查案那种事?那哪是人干的活儿啊,我看一眼尸体就哆嗦,查个屁啊!还护驾,你叫我带着太子去逛青楼还差不多,护驾是怎么个护法嘛!”

萧廷修向来沉默寡言,看他一眼,不声不响地走了。

周奉先快哭了!

苏酒忧心忡忡,也没再多留,先行回了萧府。

回到降鹤汀,却见檐下坐着一人。

青衣布鞋,坐姿慵懒,手里端着只碧玉碗,碗里盛着十几尾剖洗干净的小鲜鱼。

台阶下围着两只长腿白鹤,正仰着细长脖子等他喂食。

“回来了?”

少年睨了眼苏酒。

苏酒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嗯”,正要回房,却被他握住手腕。

他轻轻一拽,身娇体软的少女立即跌落怀中。

他搂住苏酒的细腰,桃花眼含笑眯起,“徐府好不好玩?太子长得好不好看?”

苏酒恼怒,“萧廷琛,你先放开我!”

少年瞧着劲瘦,力道却大得惊人,箍住她腰肢的手仿佛铁钳,怎么都挣不开。

“我问妹妹话呢,妹妹扭头想走是几个意思?怎么,萧廷修是你哥哥,我就不是?什么时候妹妹肯对我也如对萧廷修那般敬重,我这心才算是舒坦。”

苏酒不开心,“什么时候你不欺负我了,我自然会敬重你!”

萧廷琛邪肆勾唇。

到现在为止,他只摸过苏酒的小手手,连嘴都没亲过,连床都没上过,她竟然叫他不要欺负她?

不欺负她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箍着苏酒腰肢的手微微用力,他姿态严肃仿佛审问,“刚刚的问题,妹妹还没回答我。徐府好不好玩,太子好不好看?”

苏酒梗着脖子,“好玩得很!太子也好看,比你好看!”

“好玩?”萧廷琛冷笑,“好玩到把萧惠然也搭了进去?我早就叫你们不要在太子跟前晃悠,非是不听!瞧瞧人家萧静姝和萧凤娴,她们怎么知道不去?还好看,苏小酒,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看上太子了?!”

他提起萧惠然,苏酒眉头一锁。

少女低着脑袋沉默片刻,忽然轻声:“在徐府时,宝锦的龟壳不见了。我帮她找龟壳,在花径尽头落了单……隐隐约约的,我背后好像有个人影晃动。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冲我来的,当时就挺害怕,马上回头去找宝锦她们。萧廷琛,你说,如果我当时没有回头,是不是……”

是不是,

手握沾血匕首成为嫌疑人的,就是她?

她和萧廷琛心知肚明,萧惠然只会窝里横,在外面连个屁都不敢放,怎么可能敢在太子眼皮底下杀人?

唯一的可能,是有人嫁祸。

萧廷琛眯着桃花眼。

他一思考,就有眯眼的习惯。

苏酒推了推他,“萧廷琛,你说凶手是不是冲着咱们家来的?”

“不是。”少年斩钉截铁,“无论是你还是萧惠然出事,第一个受到牵连的都会是萧廷修。而在萧廷修被太子赶走后,接着出事的是徐继水。苏小酒,金陵城里心思缜密、堪比一品护卫的人,只有他们两个。如果他们两个离开太子身侧,导致的结果是什么?”

苏酒瞳眸微微睁大,“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削弱太子身边的势力?他想……行刺太子?!”

这么一想,的确如此。

比如徐继水,他完全是误打误撞闯进凌水楼的。

事发之后,那个前来报信说花月姬出事的婢女完全无影无踪不知去向,不是故意引诱徐继水擅闯凌水楼,又是什么?

第349章 妹妹的细腰

苏酒的结论是对的。

萧廷琛刮了刮她的鼻梁,“孺子可教。”

苏酒小脸发白,“但是,如果太子在金陵出事,皇上必定不会放过金陵城的大小官员。到时候,咱们家也会受到牵连……”

降鹤汀陷入寂静。

深秋的风拂柳而过,柳枝探进水池,漾开圈圈涟漪。

水面看似平静,但谁也不知道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汹涌波涛。

看不见的手搅动着金陵的局势,偏居一隅的江南犹如扇动羽翼的蝴蝶,终将刮起一场足够掀翻大齐权力中心乃至八国天下的飓风。

在那场飓风来临时——

青衣少年漫不经心地把苏酒揽入怀中。

在那场飓风来临时,他只想保护好他的小姑娘。

把她藏在他的翅膀底下,把她藏在他的掌心里。

可怀里的小姑娘却不肯领情。

苏酒挣开他,揉了揉被掐疼的腰,“萧廷琛,你以后说话就好好说话,别总对我动手动脚,知道的晓得咱们是兄妹,不知道的……毕竟,咱们都这么大了。”

她扭过红扑扑的小脸。

萧廷琛轻笑,回味般捻了捻指尖,似赞似叹,“妹妹的腰太软了。”

两人说着话,柳姨娘忽然哭着冲进来。

几个婆子都拦不住她,她哭得眼睛红肿,“苏酒,今天徐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然然,好端端怎么就被抓进了大牢?!你赔我然然,赔我然然!”

她三两步冲过来,竟然想打苏酒。

霜降立即出现,一招小擒拿手控制住她,冷声道:“柳姨娘,我们姑娘叫你一声姨娘算是敬重,你家姑娘不见了,干啥拿我们姑娘发脾气?!”

柳姨娘一屁股跌坐在地,捶胸顿足地哭喊:

“我不活了我!听说然然进了大牢,我第一时间就带了银子想去把她弄出来,可是牢头儿说,太子发了话,除非三天内抓到真凶,否则就要杀了然然!我去找审案子的周奉先,哎哟喂,那家伙哪是抓凶手的料,他哭得比我还厉害!”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

苏酒被她吵得头疼,“抓萧惠然的是太子,柳姨娘就算把降鹤汀掀翻天,我也没本事把她弄出来。”

“那我不管!然然跟你一起参加的赏菊宴,怎么你没事她却有事?你这当妹妹的是怎么照顾姐姐的?!苏酒,你不把我的然然救出来,我今儿就赖在这里不走了,不走了!”

与萧惠然一样,柳姨娘只会窝里横。

她不敢跟太子来硬的,就只敢跑到降鹤汀闹苏酒。

萧廷琛不耐烦,正欲叫人把她轰出去,苏酒淡淡道:“此事牵连萧家,我会想办法的。来人,送柳姨娘回去。”

柳姨娘仍旧不放心,“你当真会帮然然?”

“事到如今,你除了相信我,还能怎么样呢?”

柳姨娘脸一红,讪讪道:“你要是能把然然救出来,我叫她喊你姐姐好了。”

苏酒面无表情。

她才不要萧惠然喊她姐姐,萧惠然不变着花样闹腾她,她就阿弥陀佛了!

送走柳姨娘,苏酒换了一袭装扮。

她从屋内走出,“尸体大概还停在徐府地牢,有暖月接应,我应该能进去验尸看伤。萧廷琛,你要与我一道吗?”

暮色将晚。

坐在檐下的萧廷琛回头看她,少女鸦发高挽、面若芙蓉,穿他幼时的窄袖劲装,墨青颜色衬得肤色细腻雪白。

细腰长腿的,身姿相当高挑。

啧啧,就这副身段,他能在床.上玩一年都不带重样的!

苏酒瞧着他眼神就不对,后退两步,皱眉,“你看什么?”

“妹妹腰好细啊。”

苏酒脸蛋红透,“萧廷琛,你就不能正经——啊!”



我说两句哈,第一,本书后天28号凌晨上架,说实话我心里特别没底,如果销量少……不敢想。我能做的只有存稿,你们能做的,就是充三五块钱,在28号当天订阅章节支持一下大魔王和小酒儿。

第二,菜菜的QQ号是1651530212,有兴趣的仙女可以加,以后发布新书什么的会在空间通知,平时赶稿特别忙,不聊天,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350章 不翼而飞的女尸

萧廷琛突然揽了她的腰,蕴着轻功离开降鹤汀。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少女心跳加速,蹙眉道:“萧廷琛,你以后——”

“妹妹再直呼我名字,就把你丢下去哦。”

苏酒咬牙。

他们正越过七重宝塔,下方是熙攘繁华的街市,人群渺小如蚁,若是从这样高的地方摔下去,不得摔成肉泥?

萧廷琛睨她一眼,难掩嘚瑟,“乖,叫哥哥。”

苏酒很害怕这厮的不着调,只得不情不愿地弱声轻唤:“……哥哥。”

长大以后,她就不喜欢唤这厮哥哥了。

总觉得他没有当哥哥的样子。

萧廷琛笑眯眯的,扶着少女细腰的手,悄摸摸地摩挲了下,仿佛是在感受她腰肢的细软。

占这点子小便宜叫他高兴得很,还刻意绕远路,偷偷的多吃了下豆腐才抵达徐府。

徐暖月接应他们进入徐府地牢,没敢进去看那具尸体,只是守在门口帮他们望风。

苏酒推开铁牢门,血腥气扑面而来,榻上铺着张竹席,竹席上盖有一块白布。

苏酒掀开白布,不觉怔住。

白布底下空空如也,只有一小摊干涸血迹。

她望向萧廷琛。

萧廷琛舔了舔唇瓣,“徐暖月,那具女尸,可有旁人碰过?”

徐暖月连忙回答,“就只有宝锦的哥哥赶鸭子上架看过两眼,他看完就吓跑了,应该没有别人碰过。那尸体……怎么了嘛?”

萧廷琛一脚踩在榻上,“周奉先那个草包,能看出名堂才有鬼。尸体不翼而飞,证明尸体有问题。或者说,尸体上的致命伤,有问题。”

“我从书上读到过,凶手不同,所造成的致命伤也会产生偏差。如果说,女尸身上的致命伤明显到足以暴露凶手的身份,那么那处伤口一定非常特别。”

苏酒正色。

萧廷琛赞许微笑,“现在尸体不见了,咱们就只能从凶器上下手。徐暖月,凶器放在什么地方你可知道?”

“就在尸体旁边呀!”

尸体旁边同样空空如也。

“啧,看来是有人把尸体和凶器一起偷走了……”萧廷琛眯了眯桃花眼,“值得凶手冒险在太子眼皮底下行窃的尸体和凶器,到底有何特别之处,我倒想见识见识。”

苏酒拽住他的宽袖,“徐府的线索已经断了,去府衙大牢见萧惠然吧?”

……

两人潜入府衙大牢,萧惠然正蹲在墙角哭得厉害。

见到两人,萧惠然亲的什么似的,顶着两只核桃般红肿的眼睛奔到铁门后,哭得声音都哑了,“我没杀人!五哥,苏酒,我真没杀人呜呜呜……”

萧廷琛最不耐烦哭哭啼啼的姑娘,懒得搭理她,叫苏酒自己问话。

苏酒递给萧惠然一张手绢,“四姐姐,你可还记得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座楼阁里?”

“不记得了……呜呜呜,我好害怕!”

苏酒又问:“那你可记得,你握着的匕首是什么模样?”

“匕首就是匕首,哪有什么模样?苏酒啊,你别问这些没用的东西了,你快叫我爹和姨娘多搞点金银财宝打点打点,把我救出去才是正经呀!”

第351章 第351 蛟龙可期

苏酒简直拿她没办法。

酝酿片刻,她把这桩案子的利害关系跟萧惠然分析了一遍,“……所以,除非找到真凶,否则太子那边是不可能放人的。四姐姐,你再努力回想回想,你醒来之后握着的匕首,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匕首不都一个样,哪有什么特别之处……”萧惠然噘嘴,“如果非要找点儿不一样的,大概那匕首中间有条.缝吧!”

“缝?是凹槽吗?”

“对啊,就是一条细细的凹槽。哎呀苏酒,你就别管这些没用的了,你快去拿银子帮我打点关系!出来之后,我一定好好谢你的!”

……

离开大牢后,萧廷琛称肚子饿。

两人来到繁华的旧院,在路边摊要了两碗馄饨。

苏酒托腮发呆,没心情吃东西。

萧廷琛吃完自己的馄饨,顺势揽过她的碗,“苏小酒,你不吃我可吃了啊!别过会儿又说我小气,不给你吃饱。”

苏酒白他一眼,余光注意到金时醒提一壶酒正路过这里。

她招招手,“醒哥哥!”

异族少年,比幼时更加高大俊美。

麦色肌肤、深目高鼻,带着微卷的长发编成数十根发辫,鬓角垂落的细长辫子上还串着金珠子,耳垂上各戴一枚金环。

穿左衽窄袖的褐衣,腰间系着条饰以犀角象骨的皮腰带,腰带上挂满了造型别致的青铜匕首、荷包等杂物,走起路来哐当哐当响。

他拎着酒过来,“不是我多嘴,好哥哥,你和苏妹妹来旧院玩,怎么也不去我店里坐坐?真见外!”

萧廷琛扫一眼他拎的酒,“寒潭香?这酒后劲大,你从来不会喝,你店里来了客人?”

金时醒拍拍他的肩膀,“好哥哥,要说还是你了解我!我是个三杯倒,这什么寒潭香的鸟玩意儿不止后劲大,还贵得要死,我从来不碰。不过今儿店里来了个怪人,给了我好多银子,指名要这种酒,叫我出来给他买。”

他摸了摸下巴,“现在店里就那个怪人和我娘,你说,他是不是故意支开我,好对我娘为所欲为?啧啧,我把他当客人,他却想当我爹……”

苏酒默默别过小脸。

她见过金时醒的娘,虽是容颜老去,但风韵犹存。

听闻年轻时,也算是旧院里首屈一指的花娘。

不过脾气着实暴躁,能叉着腰骂一整天的街。

所以她并不觉得那个客人会对金时醒的娘有什么想法。

金时醒叨叨完,终于依依不舍地走了。

苏酒不经意扫了眼他的腰间,忽然道:“萧廷琛,你和醒哥哥是怎么认识的?他的生身父亲,是北凉人吧?”

萧廷琛慢条斯理地喝着馄饨汤,没接话。

“我读《八国列传》时,曾读到过北凉。书上所描述的北凉人,穿戴打扮和醒哥哥一模一样。北凉王以游牧起家,他们的兵器都设有凹槽,俗称血槽,常人都以为血槽是用来放干敌人血的,但实际上并不是。

“北凉的铸造水平远远落后中原,所铸造的兵器坚韧程度也不及中原。为了使兵器有足够的坚韧度,才会在兵器身上铸造出一条条凹槽,学名为銿。醒哥哥佩戴的青铜匕首上,就开有这种凹槽……”

苏酒越分析越心惊,“难道说……潜入徐府的刺客,是北凉人?可北凉人杀一个婢女做什么?”

萧廷琛搁下汤匙,沉默着擦了擦唇瓣。

太子南下金陵,苏小酒身世沉浮,北凉势力悄然出没……

还有金时醒那傻子……

这出局,怎么看都不简单。

还有查下去的必要吗?

……

另一边,金时醒回到乐器坊,正好碰到那位怪人跨出门槛。

他穿道袍,长发微卷,髻间插一根乌木簪。

明明没有下雨,却悠然自若地撑开纸伞。

他从金时醒手中接过那坛寒潭香,笑容和煦如春风,“中原的寒潭香虽然醇厚,却终究比不得北凉雪山之水酿造的寒潭香凛冽入骨。”

他提到了北凉。

金时醒后退两步,深邃眼底难掩戒备。

“金时醒,北凉的雪山壮阔而孤独,大漠的雄鹰威武而桀骜,骨子里流着皇血的你,可有兴趣前往一观?”

异族少年非常愤怒,“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什么北凉!”

道人大笑,高歌着撑伞离去:

“故国三千里,若功成,蛟龙可期!”

金时醒愤怒地奔进屋,“娘!刚刚那个疯道士跟你说什么了?!”

容颜老去的妇人,正坐在灯下做衣裳。

敛去白日里在长街上骂人的泼辣,她眉眼间都是温柔,“你娘我就是个妇道人家,他能跟我说什么?他什么都没说。快过来,看看这件袄子大小合不合适。”

金时醒这才松了口气,快活地奔过去试衣裳,“……娘,袖子短啦!”

“等着,娘给你改长点儿。厨房里热着馍馍,快去吃吧!”

金时醒欢喜地跑走了。

灯下,妇人低头。

眼泪无法抑制地掉落,在崭新的袄子上渐渐晕染开深色。

有些事啊,踏出一步,就无法回头。

第352章 苏小酒,我那个你

距离萧惠然斩首之期,还有两天。

苏酒回到女学,根本无心读书。

周宝锦温声安慰,“苏苏,你也别太担心。实在不行,我帮萧惠然求个吉卦,道君大帝会保佑她平安无事的!”

苏酒紧忙摁住她掏龟壳的手,“别,求你了,千万别求吉卦!”

就宝锦那水平,给萧惠然求个大凶之卦,说不定还有机会叫萧惠然逢凶化吉!

周宝锦噘嘴,悲伤地躲到旁边嘤嘤嘤。

苏酒实在心神不宁,于是独自一人去了浮生大人的书房。

她想跟浮生大人说说心里话。

萧廷琛刚到女学呢,正在屏风后更衣。

“浮生大人?”

苏酒推门轻唤。

萧廷琛换衣裳的动作越发迅速。

来不及藏好原本的青衣布鞋,少女已经走到屏风前。

“浮生大人?”她好奇张望,“你在做什么——”

话未说完,就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

少女抬头,站在面前的男人红衣雍容,正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离得这样近,她害羞地垂下眼睫,“浮生大人,我有些事想与你说……”

她把徐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小脸上难掩忧愁,“虽然萧惠然有时候挺讨厌的,但她到底是我堂姐。如今她进了大牢,府里已经乱成一锅粥,就连祖母都着急上火……”

萧廷琛望了眼身后来不及收拾的衣鞋,忽然牵住她的手。

苏酒错愕。

他把苏酒牵到屏风外,“你着急萧惠然的事情,我却着急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

萧廷琛凑近她的耳朵,嗓音低哑又撩人:“傻姑娘,一个男人操心一个女人,你说他操心的是什么?”

“唰”一下,苏酒小脸更红。

她低着小脑袋,只觉被男人牵着的手滚烫滚烫,烫得她想马上逃走。

她红着脸躲到书架后,“先生的书架有些乱,我,我给你理一理……”

萧廷琛微笑,“乱的不是书架,是你的心。”

他从背后抱住她。

苏酒很难为情,“先生……”

总觉得,浮生大人有时候很不一样呢。

萧廷琛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

两人的脸慢慢贴近。

萧廷琛想要亲吻她的唇。

然而——

少女及时伸手阻拦,“先生忘了?你还没承认喜欢我,所以……”

在她没有听到那四个字以前,在她还没有确定他真实的心意以前,他是不可以亲她的。

萧廷琛失笑,“肉麻兮兮的话,有什么好说的?”

苏酒脸蛋红红,“你我都是读圣贤书的,做什么事都该有规矩不是?”

萧廷琛舔了舔唇瓣,只好试着去说那四个字,“苏酒,我……我……”

他实在说不出口。

他别过视线,用手指蹭了蹭鼻尖,耳朵红透,“哎呀,那种话太肉麻了,反正你知道我那个你不就成了?非得叫我说出来,怪难为情的……”

苏酒腼腆地笑了。

她挣开他,如同难以捕捉的幼兽,慢慢往后退,“可是在没有听到你的心意前,我是不可能让你……那个的。”

她身后就是屏风。

屏风里面,还扔着萧廷琛来不及藏起的青衣布鞋。

她抿着小嘴,害羞地躲了进去。

下一瞬——



明天大概零点十几分的时候开始爆更,三十五六章的样子,一共四万多字。

准备好书币嗷嗷嗷!

第353章 别……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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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她秀色可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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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醋意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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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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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人走茶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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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 乱花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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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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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她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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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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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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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千万别说男人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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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守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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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如果失去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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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赵舞阳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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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难道我还不够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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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恰似关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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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乱葬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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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 天下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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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北凉的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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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怕是嫁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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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忽然把她抱进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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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真是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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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他说话像开花一样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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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生辰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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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年年有酒,岁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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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8章 心比天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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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垂涎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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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0章 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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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暴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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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谢容景的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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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崩溃的金时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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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不要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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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解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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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化龙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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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妒火攻心

白露见她脸色不对,轻声道:“要不奴婢出去回话,就说小姐病了,不宜见客?”

“昨儿晚上我答应她了,现在又突然回绝,不合礼仪。”苏酒起身,“去见见吧。”

她来到院子里,果然瞧见陆娇仪带着两个侍女四处转悠。

陆娇仪今日是盛装打扮过的,满头珠翠皆都豪奢,穿大红色蜀锦面子的绣花袄,外面还系着件银鼠皮斗篷,绣花鞋上缀着一圈珍珠,可谓贵态毕现。

相比之下,苏酒就素净多了。

水青色琵琶袖细袄,搭配一条梨花白的马面裙,发髻上简单地簪着根莲花碧玉簪,往雪地里一站,秀丽清妍。

陆娇仪打量她几眼,皮笑肉不笑,“我如约而至,准备在贵府住个两日。还请苏姑娘带我四处转转,看看你居住的降鹤汀,究竟是个什么样。”

苏酒笑容疏离,“陆姑娘这边走。”

降鹤汀有三座小木楼,还有一座小池塘。

即便是冬日也仍旧花木葱茏,各处角落还栽种着奇花异草,可见花匠花了多少心思。

小桥流水,曲苑回廊,随处可见匠心独具的精致园林景致。

陆娇仪抬着下颌,始终以一种轻蔑的态度观看周遭的一切。

然而拢在袖管里的手,却渐渐收紧。

她以为长安之外的贵族都不算贵族。

但如今见识过苏酒的院落,却觉得自己从前的想法简直可笑至极!

苏酒这样的院子,就算放在长安城也算顶好的了,比她现在住的院子大三倍呢!

她有点儿嫉妒,“外面虽然不错,但木楼里又是什么样子?你们萧府不会把银子都花在草木假山上了吧?须知,房子里面的布置也是很重要的。”

苏酒淡漠地领她踏进绣楼。

她的绣楼,是萧源亲自布置的,而萧源常年做生意,积累的财富排得进江南前五。

萧源又极其宠爱苏酒,她的吃穿用度,自然按照最好的来。

绣楼里每一件东西都价值千金,就连砚台毛笔,也都大有来历,不是市面上的东西能比的。

陆娇仪艳羡又嫉妒地看着梳妆台上那些首饰,心中恨透了苏酒。

这些首饰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她全身上下的珠宝加起来都没有这里的任何一件贵!

可是苏酒这小jiàn rén,竟然放着这样华丽的首饰不戴!

她脑子有病还是咋地?!

陆娇仪气得捂住胸口,嘴上道:“听说你爹是做生意的,商户之女,也就只剩下一身铜臭味儿!”

苏酒望了眼她满身金银,好笑附和,“陆姑娘说得对,我就只剩下铜臭味儿了。”

陆娇仪又转了转她的闺房,隐约认出梳妆台是前朝皇贵妃用过的,窗纱帐幔是东海特有的鲛月纱,镂花床、桌椅等物,皆都出自天下第一匠人之手。

坦白说,陆国公府虽然也算富贵,可她爹两袖清风,又不收受贿赂又不贪污军饷,所以府中钱财当真比不上萧家。

她越看越嫉妒,耍赖般一屁股坐到床榻上,“这里还算过得去,我今晚就睡这儿了!”

苏酒不以为意,转身往外走,“你喜欢就好。”

她走得那么快,仿佛是急于甩掉一块狗皮膏药。

可惜陆娇仪完全沉浸在这座锦绣闺房里,丝毫没察觉到主人家对她的厌恶与轻视。

她在床上惬意地躺了会儿,忽然翻身坐起,对侍女招招手,“瓷罐呢?”

侍女低声:“都在奴婢怀里揣着。”

“入夜之后,你偷偷去苏酒房间,把瓷罐里的毒物放进去!明儿一早起来,她就是具尸体了!”

眼睛里掠过一抹恶毒,她又道:“罢了,还是我亲自去!”

乳娘说了,她得亲眼看着苏酒死。

房梁上,黑衣少女墓抱着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女人蹦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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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8章 砍掉陆娇仪的右腿

入夜。

厢房里,苏酒正在帐中酣眠。

她今天一直在找金时醒,但终究一无所获,在外面累了整天,躺下就睡得十分酣实。

陆娇仪揣着瓷罐,偷偷摸摸地出现在窗外。

她轻轻拉开窗扇,把瓷罐里的东西倒进房间。

是一只墨绿色的蝎子。

吴嵩擅长用毒,他培养的毒虫非常厉害,只要被这毒蝎子蜇一口,无需一刻钟就会死于非命!

陆娇仪看着毒蝎子爬向床榻,忍不住弯起嘴角。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房梁落下。

黑衣少女面无表情,弯腰抓起毒蝎子,塞进嘴里小口小口咬食起来。

陆娇仪:“……?!”

这女人,疯子吧?!

她眼睁睁看着黑衣少女吃完毒蝎子,抚了抚胸口,似乎还打了个饱隔。

陆娇仪咬牙,立即掏出另一只瓷罐。

瓷罐里装着红花蛇。

同样剧毒,咬一口必定丧命。

她把红花蛇放进房间。

鳞片上遍布艳丽却诡异花纹的毒蛇,大拇指粗细,蜿蜿蜒蜒地循着人的气息往前爬。

黑衣少女就立在房中,一动不动犹如石雕。

在红花蛇爬过来时,她弯腰把它抓了起来。

她利落地把毒蛇撕成两半,小心翼翼掏出蛇胆,讲究地在衣服上擦了擦血,嚼兰花豆般嚼碎咽下。

陆娇仪:“……?!”

这黑衣少女是什么鬼,她快要崩溃了!

伺候苏小酒的都是怪物吗?!

在墓望向窗边时,她转身就跑!

劲风刮过!

墓擒住陆娇仪,灯笼暗淡的光晕下,一双本就锋利的眼睛闪烁出摄人寒芒。

陆娇仪以为自己要死了,正要抱头尖叫,墓声音冷淡:“还有吗?”

陆娇仪错愕抬头,“什么?”

“毒虫,还有吗?”

陆娇仪急忙摇头,“没了没了!大侠,你放了我,改明儿我再给你弄点好不好?”

墓松开手。

陆娇仪如蒙大赦,拔腿就往绣楼跑。

却没注意到,一只小小的蛊虫被墓留在了她的手背上。

黑芝麻大小的蛊虫,悄无声息地钻进她的皮肉里,随着她颠簸的脚步,从皮肤底下一路滑向她的大腿。

翌日。

苏酒刚睡醒,就听见白露过来禀报,说陆娇仪不愿再继续住在萧府,大早上带着侍女走了。

苏酒不以为意,吩咐把绣楼里的东西全部换成新的就出了府。

她只想尽快找到金时醒。

少女天生直觉敏锐,她觉得如果找不到金时醒,将来一定会出大事。

没被她放在心上的陆娇仪,乘暖轿往徐府走,一路骂骂咧咧,“萧家算个什么东西,有两个臭银子了不起?!权势面前,银子算什么?!他们萧家也就在江南有点地位,如果去了长安,苏酒给我提鞋都不配!”

走在暖轿外的侍女连忙称是。

陆娇仪又气鼓鼓坐了一段路,忽然吃痛地捂住右腿,“好疼……好疼啊!”

蛊虫蚀骨之痛,令她痛不欲生,急忙现开裙摆,顿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皮肤底下遍布黑色肉虫,拇指大小,一个个鼓起,看上去异常可怖!

“啊!!”

她花容失色,尖叫出声!

“我中毒了……我中毒了!”她浑身发抖,“快回徐府,快去找吴嵩!”

她已经来不及去想她为什么会中毒。

在她的认知里,吴嵩是用毒最厉害的人。

现在只有他才能救她!

暖轿抬到徐府,婢女飞快去请吴嵩,俊美高大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慢条斯理来到陆娇仪房中,只看了一眼,就淡淡道:“这不是中毒,这是蛊。”

陆娇仪急得大骂:“什么蛊不蛊的,死太监,你先救我才是正经!”

吴嵩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

他撩袍落座,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这蛊虫霸道非常,只有砍掉右腿,才能保住陆姑娘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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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右腿没了

“什么?!”

“右腿和性命之间,陆姑娘挑一个。”

“……”

陆娇仪抖得厉害,呆呆看了他片刻,一时间接受不过来,直接晕死过去!

她的婢女急忙对着吴嵩跪下,抹着眼泪道:“大人就不要开我们小姐的玩笑了!现在只有大人才能救我们小姐,请大人施救!”

吴嵩吹了吹茶面,眼睫低垂,“咱家看着,是开玩笑的人吗?”

侍女呆若木鸡。

陆娇仪已经晕死过去,谁也不敢替她做抉择。

最后还是元旭发话,牺牲右腿保她的命。

吴嵩亲自砍下了那条长满蛊虫的右腿,陆娇仪疼得死去活来,饱尝痛苦后,绝望得再度晕死。

她宁愿,

自己从没有来过江南。

吴嵩擦干净双手,面无表情地走出厢房。

站在檐下时,小太监低声问道:“陆姑娘所中的蛊虫,分明很寻常,师父随手就能治好,为何……是因为陆姑娘骂师父是……咳,死太监的缘故吗?”

吴嵩冷淡地瞥他一眼。

皇宫里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天生俊美高大、威仪赫赫。

只冷淡一眼,就叫旁边的小太监惊恐闭嘴。

他讨好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小的多嘴!”

吴嵩抖了抖锦袍,“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说出的话负责,陆娇仪也不例外。。”

他抬步离开。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擦了把汗,低声应是。

má zui的丹药逐渐失效。

陆娇仪在痛苦中醒来,第一时间就去摸自己的右腿。

可是右腿的地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她的右腿,真的被砍了!

少女面如金纸,崩溃尖叫,在嗓子快要喊哑了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她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泪流满面,秀美的面庞狰狞而扭曲,“都怪苏酒,都怪她!我要回家告诉父兄苏酒害我!我要他们为我报仇!”

她的瞳眸怨毒可怖,“我要父亲把苏酒送去军营,我要她人尽可夫!我要她受尽世间一切痛楚而死!苏酒,苏酒,苏酒——!!!”

少女的尖叫声,响彻半座徐府。

梅树下,元旭正和宿润墨对弈。

温雅持重的一国太子,不动声色地落子。

宿润墨轻笑,刻意把棋子落在错误的位置,“陆姑娘素来仰慕殿下,殿下不过去瞧瞧?”

“本宫心地仁善,见不得那等血腥,叫侍卫拿些补品过去安慰安慰也就是了。宿卿,听闻你担任江南转运使这段时间,常常去金陵书院拜访司空院长?”

“司空院长博学多识,与他接触,令微臣受益良多。”宿润墨忽然面露愧色,“对了,殿下不提臣倒是忘了,昨儿恰巧碰见司空院长,他请您今夜前往城郊,说是要再和您谈谈您父皇的事。”

元旭落子,“本宫会去的。”

宿润墨望向棋盘格局,无奈摇首,“殿下棋艺高超,臣输了。”

元旭似乎心情不算糟糕,挥手示意他退下。

宿润墨行走在徐府花园里。

正对着花园的,是花月姬居住的凌水楼。

今日冬阳温暖,朝东的花窗被侍女打开,轻纱遮面的美人,正端坐窗前信手抚琴。

寒风卷起她的宽袖,露出玉藕般bái nèn细腻的手腕。

鸦发如叠云,身段气度,无一不是顶尖。

第390章 连告别,都没有

这样的少女,很难想象面纱下究竟藏着一张怎样倾国倾城的脸。

他依旧笑如春风,“听闻大小姐最近一直在金陵城找人?”

琴声泠泠,花月姬没有理睬他。

宿润墨也不恼:

“昔日春秋争雄,百家学说兴起,儒墨道法皆可做正统。如今大齐尊儒,百家蛰伏避世,只偶尔为皇帝提供一些政见。其中皇帝陛下最恨阴阳家,称其为‘搬神弄鬼’。大小姐作为阴阳家的人,这么明目张胆地在金陵找人,真的合适吗?就不怕惹怒皇帝,祸及花家?”

琴音依旧。

纤长白皙的指尖,轻抚过琴弦。

空气中立即出现肉眼难以察觉的波动,朝宿润墨袭去。

男人微笑,转了转手中纸伞。

乐音在他伞面弹开,旋落在池塘里,使平静的水面激起三丈高的波涛!

可见花月姬那一道乐音,究竟蕴藏着多么可怖的力量!

美人抬眸,瞳中宛若结着冰霜,“宿大人是在教导我如何行事?”

“不敢。”

“我在乎的,是天下长城以北的地方,大齐也好,北凉也罢,谁主天下都与我无关。”花月姬仍旧抚琴,“你走吧。”

若有深意的话。

显然她已经知道宿润墨的身份。

宿润墨心思通透,朝她微微颔首,“大小姐心怀苍生,宿某佩服。入夜后,大小姐可带无关人等离开徐府避难。”

花月姬是阴阳家的人,又身居徐府旋涡的中心,大约早已推演出他宿润墨的身份。

但她没有在元旭面前揭穿他。

这是她的恩德。

所以,他提出刚刚那句话以作回报。

转身要走时,他忽然从伞下回眸,“这东西的主人,就是大小姐要找的人。”

花月姬抬眸。

男人摊开的手掌上,赫然放着一块小巧玲珑的龟壳。

如果周宝锦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是她当初在徐府里丢掉的那块。

宿润墨把龟壳掷给花月姬,离开了这里。

花月姬捻了捻龟壳上的纹路,眼底神色不明。

侍女双眼发亮,“大小姐,这趟江南之行真没白来,咱们终于找到鬼狱要的人了!”

花月姬慢慢握住龟壳,“去问问太子什么时辰出府。他走后,收拾东西去周家。另外……把陆娇仪也带上。”

“是。”

夜渐深。

萧廷琛站在降鹤汀的屋檐下,静静看着园子里的池塘。

北风呼啸,池塘水面涟漪重重,仿佛波涛暗涌。

白天时,他和苏小酒、谢二在外面跑了一天,却仍旧没能找到金时醒。

那个异族少年,就像凭空蒸发般不见踪影。

连告别,都没有。

苏酒从屋里出来,看见萧廷琛侧脸难得冷肃。

她把抱着的斗篷递给他,“外面风大,你穿上这个。”

萧廷琛随意披上,又把苏酒揽入怀中。

苏酒愣了愣,“萧廷琛?”

“别吵。”

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苏酒只得闭嘴。

她乖乖窝在他怀中,靠着他的胸膛,觉得这种感觉怪怪的,但又似曾相识。

他的胸膛,莫名有种熟悉感。

难道他以前偷偷抱过她吗?

寒风刺骨,萧廷琛把苏酒抱得更紧些,“墓。”

黑衣少女一个倒挂金钩,从屋檐翻下半个身子,“作甚?”

“我让天枢盯着徐府,你的人可有好好盯着?”

第391章 屠她满门(1)

“当然!”墓在半空中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们天枢是赖在主子这里混吃混喝的嘛?半个时辰前,太子已经出发,路线是往金陵郊外的路线,不出意外应该是去找司空辰。他走后不久,花月姬带着陆娇仪去了周家。至于太子留在徐府的所有东宫侍卫、婢女等,也全被花月姬带走。”

“也就是说,徐府现在只有徐知州和徐继水?”

“对啊。”

苏酒仰头望着萧廷琛。

他的脸色已经可以用“阴沉可怖”来形容,她从没有在他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她试探道:“你问这些做什么?难道徐府会发生什么事?”

萧廷琛唇瓣弯起,桃花眼中却翻涌出浓浓戾气,“不是会发生什么,是已经发生了。他,算无遗策。”

苏酒心跳加快,“那……暖月她……”

“去见金时醒。”

萧廷琛握住苏酒的手,快步往马厩而去。

半个时辰前。

今夜落雪。

徐府的灯笼似乎比从前更加红艳,游廊中的侍女往来不绝,含羞带怯地谈论太子的英姿。

暖黄的光晕从窗棂中透出,徐暖月刚沐过身,穿牙白寝衣,小心翼翼剪掉半截烛芯。

屋内很暖和,她望了眼窗外落雪,漂亮的丹凤眼微微弯起。

这几日书院放假,等明儿天亮,就可以喊哥哥一起堆雪人了!

珠圆玉润的小美人,无忧无虑,拿金汤匙搅了搅面前的热牛乳。

这是父亲派人送来的,虽然父亲在外人眼中刻薄又小气,但是对她和哥哥却是真心实意的好。

她打定主意,明儿中午亲手给父亲做一大桌好菜!

徐府前院。

几十个小厮和护院倒在血泊中,尸体渐渐冰凉。

高大俊美的异族少年,面无表情地立在雪中。

手里的长刀锋利无匹,刀刃还在缓慢滴落粘稠血珠。

他身后,宿润墨一袭道袍纤尘不染,笑如春风,“不愧是流着皇血的北凉男人,即使没有好好学过功夫,这身手也不算差了。去吧,去取徐知州和徐继水的项上人头。有了这两样东西,北凉皇廷会承认你的实力。”

金时醒沉默片刻,轻声:“一定要对徐知州动手吗?杀掉太子,岂不是更大的功绩?”

宿润墨不以为意,“你杀不了太子。就算杀得了,有吴嵩在,你也无法全身而退。”

金时醒握刀的手紧了又紧。

他最想杀的人,是这个妖道!

只可惜他实力远远不够。

他需要强大,无与伦比的强大!

目光深邃,他毫不犹豫地提刀往徐知州的住处走。

……

徐暖月还在喝热牛乳。

外面格外寂静,她甚至能听见烛火燃烧时的哔啵声和窗外的落雪声。

她觉得这个夜晚非常惬意舒服,直到某种液体洒上她的花窗。

她抬头望去,檐下风灯朦胧,溅洒在花窗上的液体,粘稠猩红,不是血液又是什么?!

随着“砰”一声响,高大的人影生生撞破窗户!

徐暖月呆呆看着那个高大而血肉模糊的人影,不敢置信地尖叫出声:“哥哥!”

她想去扶徐继水,却被男人狠狠推了一把。

徐继水强撑着爬起来,细铠上早已裂开长长的几道口子,“小月儿,快躲起来!”

“哥哥,你在说什么呀,你到底怎么了?!外面有谁来了吗?!”

第392章 屠她满门(2)

原本静谧的后院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看守后院的侍卫们死伤过半,所有侍女们从睡梦中惊起,往来奔走,惊恐地想要逃离这里。

“宿……宿润墨他……”

污血从徐继水嘴里涌出,他狼狈地用刀撑着身体,又推了把徐暖月,“你别管了,从后门走!”

“哥哥不走,我也不走!”

徐继水无奈地笑了笑,齿缝间都是血。

他摸了摸徐暖月的小脑袋,“乖,哥哥一会儿就去找你,好不好?”

说完,大力把徐暖月推了出去。

徐暖月捏住裙摆,惶然四顾。

府中乱糟糟的,十几名黑衣人提着弯刀,到处追杀府中侍婢。

檐下灯笼凌乱跌落,木质镂花长廊逐渐燃起火光。

北风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她听徐继水的话,哭着往后门跑,然而后门已经烧起大火,根本出不去!

眼见着黑衣人往这边来,她望了眼水井,鼓起勇气放下木桶,小心翼翼顺着栓木桶的缆绳爬下去。

耳边仍旧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哭叫。

徐暖月浑身发抖,又冷又怕。

“爹爹……哥哥……”

她嘴唇颤抖,不停念叨着这两个名字。

“你们一定要平安啊,一定要平安!”她的眼泪不停滚落,细嫩的双手也被缆绳磨出两道血痕,“如果世上有神明,就请你们保佑我爹爹和哥哥平平安安……”

她祈求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浑身都被冻僵。

眼泪早已风干,她小心翼翼抬起头,期望能在井口看见哥哥的脸。

可是,

并没有。

府衙里的哭叫早已停歇,她忽然听见水井边响起说话声。

“没想到,宿大人竟是北凉的内奸。”

徐继水虚弱地靠在井壁外,一手捂着支离破碎的胸腔。

他可以对付金时醒,却打不过宿润墨。

这个总爱穿道袍的江南转运使司,在金陵城待了这么多年,平日里碰见都笑吟吟的,看不出半分坏心。

但谁能想到,他竟然是北凉的奸细呢?

宿润墨撑伞微笑,一手负在身后,道袍纤尘不染,“金陵城中世家子弟众多。我欣赏的,却只有三位。你徐继水是其中之一,你的老搭档萧廷修也是其中之一。”

徐继水笑了笑,艰难地掏出一管细烟枪,“我的荣幸。”

沾满鲜血的手拿出火折子,颤抖着点燃烟枪。

他很少吸烟的。

只是死期将近,倒是想抽那么一口。

宿润墨看着他吞云吐雾,仍旧微笑,“我欣赏你的才华与胆魄,如果你愿意投靠北凉,我可以放过你。”

徐继水沉默地抽着烟。

他想了很多事。

宿润墨欣赏他实在是情理之中,因为他和萧廷修的才华,足够支撑他们在长安担任官职。

之所以留在金陵,是因为他们是圣上放在这里的两颗棋子。

来自长安的密旨已经到达他们手中,在那道密旨的指引下,萧廷修会如何抉择呢?

半管烟草很快见底。

徐继水吐出最后一口烟圈,最后想到的,却是他的亲妹子。

“我可以与佞臣为伍,也可以不论黑白,为我父亲谋利。但是背叛家国,对我来说,还是有点困难啊。”他感慨着扔掉烟管,笑望向金时醒,“至于你,今夜之前,我还以为你会成为我的妹夫。”

金时醒站在火光中,看不见表情。

第393章 金时醒,陪我再喝一次酒

徐继水又笑,“金时醒,动手吧。”

金时醒缓步上前。

锋利的长刀,瞬间划过徐继水的脖颈!

颅腔内鲜血四溅!

金时醒俊美却沉默的面庞,被溅上星星点点的血珠。

他把徐继水的头颅扔向宿润墨,“够不够?”

宿润墨嫌脏避开,冷声命令:“去检查徐府里里外外,必须确保一个目击者、一个活口都没留!”

从金陵到北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得确保他和金时醒的安全。

他身后的黑衣暗卫立即行动。

金时醒沉默着,把徐继水的身体推进水井。

尸体落水的刹那,水花四溅。

金时醒盯着水井。

井里,那个喜欢他的女孩儿呆呆仰着头。

大雪已经停了,乌云散去,明月清绝。

一束月光洒落水井,金时醒看见女孩儿呆呆流下两行清泪。

她的眼睛没有眨,更没有声嘶力竭地哭叫,眼泪就那么绝望地滚落面颊。

亲手诛杀了她父兄的人,

是她喜欢的少年。

道士大人

甚至还当着她的面,把她兄长的无头尸推落水中。

背后,宿润墨还在使唤暗卫们查看徐府是否还有活人。

他慢慢抬起食指抵在唇前,示意徐暖月噤声。

徐暖月眼泪滚落,清澈的瞳眸蒙着层湿润雾气。

她定定仰望着金时醒,慢慢噙起一个微笑。

却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

金时醒沉默转身。

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徐暖月呢?

他不知道。

但是离开金陵以后,他一定会怀念她做的饭菜,一定会怀念她笨拙做事的模样。

一定会怀念,

她唇瓣的味道……

月光落在他们之间,

如同割裂的光阴。

……

萧廷琛搞来了萧廷修的令牌,深夜带着苏酒出了城门。

青砖驿道绵延不见尽头,他驾一辆马车,飞快朝北方疾驰。

苏酒一手扶着车门,被颠得快吐了,“萧廷琛……你,你能不能走慢一点?!你怎么知道金时醒一定会从大巍关走……”

萧廷琛嗓音淡漠:“如果他没从大巍关走,哥哥我请你吃水饺。如果他从大巍关走,你给哥哥暖床好不好?”帝妃成长手札

他素来不正经的。

苏酒气怒,实在不想跟他辩驳,干脆重重扯上车帘。

萧廷琛微笑,“妹妹脾气真大。”

早晚都是要给他暖床的,这么生气做什么?

马车在青砖驿道上疾驰了三个时辰,终于在黎明时赶到了大巍关。

这是离开金陵城以后,赶赴北方的第一道关隘。

苏酒被颠了一路,面色苍白地下车,纤长双腿忍不住地发颤。

她再也不想坐萧廷琛驾的马车了!

两人守在关隘前,没多久就看见远处灰尘扬起。

数十骑快马疾驰而来,为首的男人道袍木簪,正是宿润墨。

看见两人时,宿润墨拽住缰绳,笑容和煦如春风,“怎么,来送行?”

萧廷琛望向他身后的金时醒。

异族少年高大俊美,昔日的嬉皮笑脸早已无影无踪,他沉默着,犹如一块坚冰。

他甚至没看萧廷琛一眼。

萧廷琛也不恼,叫苏酒从马车里取出两坛酒,朝金时醒勾勾手指,“过来,陪你的好哥哥再喝一次酒。”

第394章 狼狈而不自知

见金时醒不为所动,他在牌坊边的石墩上坐了,兀自解开封泥,“放心,你和宿润墨的事我没告诉任何人,更没有在太子面前揭发你们。我手中没有证据,一旦告发,就凭宿润墨那颗算无遗策的心,他能把谋害徐府上上下下的锅硬生生安在我身上。”

金时醒翻身下马,与他隔着三尺远坐了。

他嗓音涩哑:“我们之间,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那个风雪夜,

他最需要萧廷琛的那个风雪夜,

他不在。

他娘没了,他独自坐在萧府门前,面对满城风雪时的孤独和绝望,他永生难忘。

他无法原谅萧廷琛,无法原谅……

萧廷琛往他身边挪了挪,拍了拍他的肩膀,“金时醒,你还记得咱们是怎么认识的不?”

“记得。”

苏酒倚在牌坊上,小心翼翼偷听这两人对话。

她也好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萧廷琛拎起酒坛子灌了大口酒,“那年冬天,我还是府里不得宠的庶子。而你是旧院小孩儿都讨厌的异族怪物,他们打你骂你,还抢你的食物,你老是吃不饱。咱俩蹲在明德桥上,我蹲桥头,你蹲桥尾,都盯着桥身上那条叼着肉包子的狗。”

金时醒失笑。

当时他才六岁,狼狈而不自知,一心要从狗嘴里抢走那只大肉包。

“咱俩去扑狗,你比我小一岁,胆子又小,看见狗龇牙就不敢动了……”萧廷琛又灌了口酒,潇洒擦拭去唇角酒渍,“我一个人和狗扭打在一起,硬生生从狗嘴里抢出了大肉包。金时醒,我永远记得你当时缩在角落里的可怜表情。”

四野寂静,苏酒默默听着。

她记得萧廷琛说过他曾与狗抢食,但是当时她以为那不过是句玩笑话,没想到……

她偷偷望向萧廷琛,少年笑容淡漠,桃花眼底似乎闪烁着湿润。

她突然很好奇,这么多年,他是怎么走过来的呢?

扭曲的性格,是不是源于幼时的悲惨?

萧廷琛继续往下说,“我当时看着你,心想跟狗搏斗过的我,大约比你还要狼狈。我把大肉包分了一半给你,因为我觉得咱俩可以凑成一对难兄难弟。”

他唇角下压,难得认真,“金时醒,我这人确实不怎么样,但我认下的兄弟,一辈子都是兄弟。”

金时醒垂眸。

过去的生活早已支离破碎,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如同过去那般和萧廷琛做兄弟了。

他在他最绝望的时刻没有出现,那么这辈子,他都没有再出现的必要。

他起身,面无表情地跨上骏马。

苏酒忽然拦在他前面,“醒哥哥,我仍旧称你一声醒哥哥,我只问你,暖月她,还活着否?”

金时醒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

他没说话,一甩皮鞭,骏马绝尘而去。

暗卫们纷纷跟上。

宿润墨却不慌不忙地下了马,在萧廷琛身侧坐了,捞起金时醒没碰过的酒坛子,慢悠悠喝了几口。

“这酒不合我口味。”他放下酒坛,笑眯眯看着萧廷琛,“和你家小兄弟说完话,就没有话要跟我说吗?我以为咱俩的感情,要比你和金时醒的感情深。”

第395章 得意时能尽欢便尽欢好了

萧廷琛嗅了嗅酒香:

“从你叫我杀苏小酒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是我兄弟了。”

“真绝情啊……”

“抵不过宿大人绝情。或者我该称呼你,北凉国师?”

他已经从墓那里得到确切的情报,宿润墨与北凉国师高度吻合,他们很可能就是一个人。

宿润墨对自己的身份不置可否,“对你,我已经留了一手。既然你认为我绝情,那我倒要真正绝情一次给你看。”

他起身,忽然又道:“你觉得,将来是你的成就高,还是金时醒的成就高?”

萧廷琛又喝了口酒,没回答。

“世道艰难,唯有无情无心者,才能登上至高点。从前我看好你,但在苏酒成为你的软肋之后,我就认为你已经失去了前程。那条化龙之路,你走不了。”

宿润墨慨叹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上马离去。

朗月出岫。

苏酒搓了搓冻僵的小手,挨着萧廷琛坐下。

她是比较文雅的人,取了小木勺,小心翼翼舀出半勺酒浅尝辄止。

萧廷琛搂住她的细肩,“苏小酒,你别看咱们一起长大,但是现在金时醒去了北凉,花柔柔要去长安,人生就是这样聚聚散散,没办法阻止的。”

苏酒看着他。

他脸色平静,但看得出眼睛里面有淡淡的哀伤。

此刻的他,也就只是个失去朋友的寻常少年。

她握着小木勺,暗道萧廷琛虽然有时候非常残酷,但他其实挺重情重义的。

她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小哥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

“当真?”

“嗯!”

少女笑得眉眼弯起。

萧廷琛看着她的笑颜,如果她知道他就是浮生君的话,如果她知道他隐瞒了她的身世的话,真的不会生气吗?

少年深深呼吸。

他不想知道答案。

人生不过大梦一场,得意时能尽欢便尽欢好了。

两人乘马车回金陵,路过集市时萧廷琛给苏酒买了花糕。

少女乖乖巧巧地坐在车中,小口小口啃着花糕,软声道:“有一点我还是想不明白,宿润墨临走前说他要绝情一次给你看,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廷琛赶着马车,面无表情。

宿润墨留有后手,他未必没留。

少年摸了摸自己怀中,里面赫然藏着一卷羊皮大齐舆图。

这是他刚刚从宿润墨身上偷的,大约是宿润墨这些年来辛辛苦苦画的。

他不仁,就休怪他不义。

就在他们俩回金陵时,宿润墨兵行险招,竟然抄小路提前一步折返金陵!

他料定萧廷琛不会揭发他和金时醒的罪行,所以他现在明面上的身份仍旧可以是江南转运使。

他来到徐府,看见太子也在,正面色铁青地坐在太师椅上。

一府知州满门被杀,这样的大事必定震惊朝野,怨不得太子震怒。

宿润墨踏进门槛。

吴嵩和萧廷修正在后园子排查凶手,所以太子身边没有大臣。

宿润墨拱手,“殿下!微臣清早起来,听见徐府被屠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了来!凶手太可恶了,满门两百六十一人,竟然一个活口都没留!”

元旭叹了一声,不免担忧,“宿卿,这件大案很快就会传到父皇耳中。凶手什么时候行凶不好,偏偏在本宫下江南时行凶,父皇定会责怪我。”

“太子昨夜去了司空院长那里,才幸免于难,太子是被害者才对,皇上又怎么会责怪你?”宿润墨斟酌了下,“说起来,太子可还记得你第一次去见司空院长时,被两名刺客行刺的事吗?”

“当然记得!”元旭狠狠皱眉,“本宫从未受过伤,那两个人带给本宫的伤痛,本宫当百倍奉还!只可惜,吴嵩那个没用的,竟然放走了他们!”

宿润墨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那夜微臣也在殿下身边,微臣瞧着,其中一名刺客的眼睛,似乎和萧家第五子萧廷琛有些相像……”

他点到即止。

元旭愣了愣。

这么一想,凤华台那夜,萧廷琛也曾主动救驾。

他的身手,与城郊那晚的的刺客似乎如出一辙……

元旭猛然拍桌,“好一个萧廷琛,竟敢行刺本宫!”

宿润墨目的达到,故意叹息,“我以为他是谦谦君子,没料到他居然包藏祸心……殿下,微臣那边还有没处理完的公务,微臣先行告退。”

他从徐府全身而退。

跨上骏马,他遥望乌衣巷方向,笑意渐浓。

第396章 萧廷琛这个人,奴才保定了

萧廷琛说他绝情,那他就让他领教领教,什么是真正的绝情。

他不杀太子,因为他要让大齐局势更乱。

如今再借太子之手诛杀萧廷琛,何乐而不为?

和煦如春风的眼底浮现出一抹得逞的算计,他摸了摸怀中羊皮舆图,打算策马北上。

却摸了个空!

姿容雅致的道人,瞬间崩溃。

“卧槽,狗日的萧廷琛!”

……

徐府大厅。

吴嵩被元旭唤了来。

元旭带着恨意滔滔不绝:“原来萧廷琛也行刺过本宫,实在可恶!本宫仔细回想了下,得罪他的地方,也不过是叫他两个妹妹受了点牢狱之灾和皮肉之苦!可他胆大包天,竟然行刺本宫!吴嵩,本宫要你立即前往萧府,捉拿萧廷琛问罪!”

他是真的生气。

长这么大好不容易出一趟皇宫,结果他父皇要害他,萧廷琛要杀他,赵舞阳要毒他,北凉人也要刺杀他!

其中赵舞阳还得手了!

他是靶子还是咋地?!

吴嵩面无表情。

等到元旭的情绪稍稍冷却下来,他才淡淡开口:“萧廷琛的事,是谁透露给殿下的?”

“当然是宿卿!”元旭没个好脸,“本宫算是看明白了,你们这些人都靠不住,只有宿卿才是真心实意为本宫谋划打算的!他心地很好,还说徐家死了两百六十一口人,他非常憎恨凶手。”

吴嵩低笑一声。

“你笑什么?”

吴嵩声音仍旧寡淡,“笑殿下愚蠢。”

“吴嵩,你大胆!”

“殿下,且不论宿润墨说了什么,萧廷琛这个人,奴才保定了。”

吴嵩一手负于身后,笔挺高大的身姿令他看起来威仪赫赫,“甚至,奴才希望他的确是刺杀太子的奸人。太子府上的幕僚,全是正经读书人出身,脑子里除了迂腐再无其他。萧廷琛不一样,他入京为官,必是玩弄quán bing的奸臣!太子身边,恰恰需要这么个不择手段的奸臣。”

虽然赵夫人曾寄信给皇后娘娘,要求他们南下时顺势杀掉萧廷琛为她解恨,但是吴嵩并不想这么做。

他甚至觉得他保下萧廷琛这一手,走得极妙。

长安的朝堂静如死水,他需要用萧廷琛这柄利剑去打破。

元旭皱眉。

他觉得吴嵩说得挺有道理的。

他又道:“那宿润墨呢?这个男人甚合我意,本宫想在父皇面前好好表彰他,再把他调到长安为官。”

“宿润墨?”吴嵩嗤笑,“据奴才所知,他和萧廷琛交情匪浅。能枉顾多年交情把萧廷琛推到殿下面前,这种寡恩寡义的男人,奴才可是信不过的。”

他眯了眯狭长双眸。

这些天的事化作千丝万缕的细线,一一在他脑海中牵连交错。

他从无数思绪中拧出几根线头。

第一,宿润墨在凤华台上杀了北凉刺客,一手功夫堪称绝妙。

可是当初太子拜访司空辰时也曾遇到过刺客,当时宿润墨也在场,他有这样精妙的功夫,为何不出手护驾?!

第二,因为太子行踪泄露,所以有内鬼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精确知道太子何时抵达金陵的,江南这边只有徐知州和宿润墨知道。

可如今,徐知州死了,死在北凉人的刀口下……

第三,宿润墨刚刚跟太子提起,徐家死了两百六十一口人,徐家这边也确实找到了两百六十一口尸体。

但这数据刚刚才被报上来,他宿润墨是怎么知道的?!

但吴嵩仍旧想不明白一点,那就是宿润墨既然是内鬼,又为什么要对北凉刺客出手?

这位俊美高大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冷声命令;

“来人,马上去追宿润墨!如果能把他带回来,就证明咱家猜测或有错误。如果不能……立即调集府衙兵马,咱家要亲眼看见他的尸首!”

然而宿润墨何等狡猾,他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旧院。

不少百姓围在一座乐器坊外,对着里头指指点点。

穿着单薄寝衣的少女,长发凌乱,憔悴绝望,拼命把博古架上的一件件乐器砸到地上。

眼泪顺着圆润下颌滚落,她发疯般推翻桌案,声嘶力竭地朝四周大喊:

“金时醒,你出来啊金时醒!为什么要杀我父兄,为什么要杀我父兄?!”

第397章 死也无法原谅他

但乐器坊已是人去楼空,终究不会有任何人回答她。

徐暖月崩溃地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指甲深深从砖石上抠过,留下长长的十道血痕,“为什么……为什么……我那么喜欢你……我那么喜欢你啊!!”

苏酒和萧廷琛终于赶到乐器坊。

两人沿路就听说了徐府满门被屠的事,苏酒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金时醒会杀徐暖月,所以强烈要求来乐器坊看看。

因为如果金时醒放过了暖月,那么暖月一定会来这里。

她挤进人群,果然看见了绝望的徐暖月。

她就跪倒在那里,昔日的珠圆玉润、单纯娇憨,彻底消失不见。

周身隐隐涌动的,是浓烈恨意。

“暖月!”

苏酒冲上去紧紧抱住她,“暖月!”

徐暖月抬起朦胧泪眼,瞧见是苏酒,立即嚎啕出声!

带血的纤细十指,紧紧地抓住苏酒的衣襟,泪珠子宛如连天雨水,无法自抑的地滚落!

“苏苏,苏苏啊……”少女哑声,因为悲痛欲绝,而根本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杀了我父兄,他杀了我父兄!他,他割下哥哥的头颅,又把哥哥的尸体推进水井……苏苏,我就躲在井里呀,我亲眼看着我哥哥的无头尸落水,你叫我怎么原谅他?我怎么原谅他?!苏苏,我死也不要原谅他!!”

少女哭得满脸通红,泪水与鼻涕糊在一起,鬓发湿漉漉地贴在面颊上。

此时此刻,她浑身颤抖得厉害,已不在乎自己的仪态。

苏酒叫萧廷琛把乐器坊的铺门关了,亲自打来热水给徐暖月擦干净小脸。

灭门之痛,非亲身体味,否则无法品尝其中痛楚。

她没有安慰徐暖月,只是把她扶到床榻上躺了,又给她灌了个热乎乎的汤婆子塞进被褥,“暖月,先好好睡一觉吧。你太累了,必须睡一觉才行。”

徐暖月哭着,紧紧抱住苏酒,“苏苏,我要你陪我一起睡……”

苏酒又给她擦了擦眼泪,陪她一道躺进被窝。

萧廷琛推开铺门,面无表情地立在檐下。

旧院依旧繁华,只是……

世上最有道理的一个词,大约就是物是人非吧?

他拿出细烟管点燃。

暗紫描金的烟管,小指粗细,比巴掌稍长些,玲珑小巧,放在哪里都合适。

这是他排忧解难的东西,也是他最好的武器。

少年吞云吐雾,脑子里迅速盘点了一下目前的局势。

第一,宿润墨和金时醒从大齐这张棋盘上出局了,但宿润墨临走前似乎给他挖了个坑。

他猜测这个坑,是宿润墨向太子透露,他萧廷琛曾经刺杀过太子。

但他现在仍旧好好站在这里,太子没有来抓他,也就是说,太子并没有把他放到对立面。

太子,或者太子一派的人物,在观望他,也或许是在对他示好。

第二,听说陆娇仪断了一条腿。

陆娇仪干的事,墓已经全部告诉了他。

陆娇仪会对苏小酒动手,那么很可能这个假千金已经知道苏小酒的身份,这也是她下江南的目的所在。

至于断腿,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吴嵩所为。

墓说她下的蛊虫根本就不需要解药,过两天那蛊虫自己就会死掉,她不过是吓唬吓唬陆娇仪。

但是,吴嵩竟然直接斩断了陆娇仪的右腿……

很明显,吴嵩不喜陆娇仪甚至陆国公。

凭吴嵩的本事,轻而易举就可以把蛊虫的事归到苏酒头上,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他似乎保下了苏酒。

萧廷琛眯起桃花眼。

他可不可以认为,吴嵩很看好自己,所以他想借机抬举萧家?

吴嵩是太子的人,或许他希望自己能成为太子的爪牙。

爪牙……

呵呵。

第398章 有个坏女人脑子拎不清

白雾氤氲开烟草香。

烟雾缭绕里,少年笑容瘆人。

片刻后,他进了寝屋。

屋子里点着一炉安神香,床帐紧掩,苏小酒和徐暖月还在熟睡。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欣赏下苏小酒的睡颜,床帐忽然被人掀开。

徐暖月小脸苍白,定定注视着他。

萧廷琛挑眉,“作甚?”

少女一言不发,轻手轻脚地下床,突然就跪在了他面前。

萧廷琛侧身避开她的大礼,“徐暖月?”

少女泪痕已干,双眼仍旧红肿,“萧公子,你要帮我报仇!”

萧廷琛嗤笑,“徐暖月,你脑子坏了?我一个白身的庶子,怎么帮你?”

“我知道,你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徐暖月语气急促,“你,你得送我去北凉,我要找金时醒报仇!”

萧廷琛翻了个白眼。

他大刀金马地在圆凳上坐下,“人家现在是北凉的皇子,你去找他报仇,你找死?”

“我不管,我一定要去!”徐暖月忽然起身撩开床帐,“如果你不帮我,我就马上叫醒苏苏,我要告诉他,你就是浮生君!”

萧廷琛正把玩茶盏呢,一个激灵,险些摔碎手中瓷器。

他满脸一言难尽。

日了狗,徐暖月时怎么知道他身份的?!

徐暖月小脸倔强,“是金时醒告诉我的!萧公子,你很喜欢苏苏吧?如果不想被她知道你欺骗她,那你就必须帮我!”

萧廷琛慢悠悠把茶盏放回原处。

什么时候,他萧大爷也沦落到被人威胁的下场了?

他酝酿片刻,淡淡道:“你要去北凉,可以,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两年或者三年后。用‘徐暖月’这个身份去北凉,肯定行不通,届时我会另外为你安排身份。你现在要留在旧院,我会为你延请最好的花娘,教你书画歌舞,教你如何取悦男人。甚至,我会在你的容貌上动一点手脚。”

“取悦男人?”

“对,你要学会如何取悦男人。因为你必须用舞姬的身份去北凉,再接近金时醒。最好的结果,是成为他身边的宠妃。只要成为他的女人,你才能有机会报仇,明白吗?”

徐暖月若有所思。

屋中落针可闻,只余下苏酒绵长的呼吸。

良久,徐暖月咬了咬唇瓣,“我虽蠢笨,却也知道世上没有掉馅饼的事。你帮我这么多,我需要付出什么?”

“第一,永远不要告诉苏小酒我的身份。第二,需要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把北凉皇廷的消息透给我。”

少年很散漫,仿佛只是说着无关紧要的事。

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大齐与北凉博弈的这盘棋局上,已经有了他萧廷琛的棋子。

徐暖月望了眼熟睡的苏酒,点头应下。

苏酒醒来,瞧见徐暖月正乖巧坐在圆桌旁,吃着萧廷琛从海棠馆叫来的热乎饭菜。

她肯吃东西,就证明她已经缓过来了。

苏酒稍稍松了口气,打了热水梳洗,“暖月,你若没处可去,不如去降鹤汀,咱俩一道住多好?”

“不了,徐家还有很多亲戚可以投奔的。再说父兄虽然不在了,徐府的金银财宝却原封未动,也算是我余生的依靠。”徐暖月放下筷箸,擦了擦唇瓣,“苏苏,我已经想好了,我得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有机会报仇!”

苏酒看着她。

珠圆玉润的小美人,双眸晶亮。

可是其中闪烁的,再也不是娇憨单纯。

她在心底叹息。

“啊啊啊啊啊!”

正在这时,周宝锦突然发疯般闯了进来!

她提溜着龟壳、罗盘、寻龙尺等物,慌得快要找不着北,“苏苏呀暖月呀,我要疯了我!有个坏女人脑子拎不清,非说我是什么什么的新娘!”

第399章 鬼狱的新娘

周宝锦慌里慌张地在房中转了几圈,“哐当”一声把东西全扔到圆桌上:

“我年芳十三,连亲都没订,怎么就chéng rén家新娘了?!最要紧的是,我爹竟然觉得那女人讲得有道理,叫我跟那女人一道去长安!”

她一股脑说完这番话,清脆缥缈的银铃声忽然响起。

异香扑鼻。

苏酒寻香望去,窗棂外停着垂纱轿辇,端坐在轿辇中的少女,薄纱遮面,隐约可见倾城之姿。

这位少女,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花月姬?

花月姬压根儿没有多看一眼苏酒和徐暖月,只是平静看着周宝锦:

“天下共有八国,但八国之外,北部长城以北,还存在着名为阴阳鬼狱的国度。他们是八国流放的犯人所组成的国度,战斗力极其凶悍。为了平息鬼狱南下侵略的骚动,每三十年,八国会与鬼狱的王结一次姻亲。

少女嗓音缥缈轻灵,“毫无疑问,结亲的人选将决定鬼狱会偏向哪个国家。为了避免八国之间再起争端,我们天宗通过秘法,推算出你与鬼狱少主的命格最相配。周宝锦,你逃不掉。”

周宝锦快被她逼疯了,“你从昨晚就念叨什么鬼狱什么新娘,你到底烦不烦?!我就是个寻常姑娘,你找错人了你!”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立志要成为道家第一的人!

阴阳家算什么东西,干啥扯上她?!

花月姬面无表情,还要继续劝说,忽有一只海东青疾速掠来!

矫健机灵的海东青,在一名女童肩膀上收了翅膀。

女童解开它腿上的信筒,恭敬呈给花月姬,“大小姐!”

苏酒眼尖,看见信筒上烙印着一个小小的红色篆文,似乎是“姬”字。

花月姬打开,眉尖微蹙。

这是来自鬼狱的信笺。

她沉吟片刻,手掌微一运力,信笺立即化作灰烬。

她转向周宝锦。

周宝锦早就躲到桌子底下去了,神情比海东青还要警惕。

花月姬淡淡道:“愿不愿意都没关系了,鬼狱的少主称,他要亲自选妃。”

银铃声起,轿辇慢悠悠离开。

周宝锦手抚胸口,长长松了口气。

苏酒忽然转向萧廷琛。

花月姬这么美,气度也相当出众,不知道她这蠢哥哥有没有动心……

萧廷琛懒散倚靠在墙壁上,垂着眼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酒歪了歪头,幸好她这蠢哥哥没有动心,人家花月姬肯定是看不上他的,如果他非要求娶,说不定会叫人家笑话萧家。

像他这样的男人,其实很难娶到称心如意的媳妇。

少女认为自己这番推论想当有理,忍不住暗暗点头。

萧廷琛却在想与她截然不同的事。

大齐重儒,当今圣上最厌烦阴阳家,只有钦天监勉强用了几个阴阳家的弟子。

但是阴阳家负责与鬼狱沟通交流却是事实,花月姬说鬼狱的少主要亲自选妃,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青衣少年眉心涌出戾气,谢容景打苏小酒的主意,花山院打苏小酒的主意,还有书院里那几个棒槌,也似乎总围着苏小酒打转。

现在又来了个鬼狱少主,他选妃最好别选到苏小酒头上!

否则……

青衣少年戾气更深。

送周宝锦和徐暖月各自回家后,苏酒与萧廷琛也往萧府走。

雪霁夜晴,苏酒低头走在积雪上,踩得积雪咯吱咯吱作响。

她轻声:“从前我以为天下安好,可是这几日我见识了死亡,见识了各种阴谋,我才知道原来活着并不容易。萧廷琛,虽然陆娇仪告诉我天下很大江南很小,但如果能够一直安居江南,其实也是一件幸事,对不对?”

第400章 当初的谎,已经无法收盘

萧廷琛走在她背后。

如果苏酒是寻常世家姑娘,当然可以安居一辈子。

可她不是。

他不知道她的身份还能瞒多久,但陆娇仪返回长安后一定会跟陆国公告状,陆国公那边派人过来摸底的概率是十成十。

为了从陆国公手底下保住苏小酒,他或许会把她的真实身份透出来。

到那时无论是她还是他,都不可能再如现在这般安居下去。

然而……

少年私心里,总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

毕竟当初撒的谎,他已经无法收盘。

苏酒转身,“萧廷琛,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她仰着头。

沿街花灯的光影映在她bái nèn的面颊上,气鼓鼓的模样娇俏呆萌,落在萧廷琛眼中,甜得像是蜜糖。

而她漆黑的眼睫上还沾着绒绒细雪,那么轻盈可爱。

萧廷琛喉头滚动,慢慢低首。

在这样的细雪天里行走,他很想为她吻去眼睫的落雪啊。

他垂眸,唇瓣渐渐靠近她的眼睛。

苏酒连忙后退,“萧廷琛,你做什么?”

青衣少年及时止住脑海中的旖旎念头,笑容温柔地拂拭过她的睫毛,“看你眼睛上有雪,想替你掸去而已。苏小酒,现在下雪了,咱们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你去买把伞。”

苏酒瞅他一眼,朝他摊开掌心,“银子。”

萧廷琛抠抠索索地从袖袋里掏出几枚铜钱。

苏酒不开心,“只够买一把……”

“一把还不够吗?买那么多吃啊?”

“天底下再没有你这样小气的哥哥了!”苏酒气鼓鼓地转身买伞,“那么远的路,还不如雇辆马车回去呢!”

萧廷琛看她买伞,桃花眼弯起温润弧度。

买一把伞挺好的啊,

这样他就能和苏小酒挨得更近一点……

花灯葳蕤,细雪漫天,一把素色纸伞在街心撑开,青衣少年与少女吵吵闹闹地往乌衣巷走。

沿街的酒楼里,俊美威仪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站在窗边目送他们远去,薄唇勾起,“这个名叫萧廷琛的男人,很有意思是不是?”

他身后,赵夫人正襟危坐,淡然饮茶。

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丝毫刻痕,她抬眸,眸光澄澈如少女,“吴大人想豢养一条狼崽子,却不知这狼崽子凶悍得远超你的想象。依我之见,还是趁他没有强大以前,及时宰杀。”

吴嵩的手搭在窗棂上。

他的手骨节分明十分好看,硕大的红毛蜘蛛静静趴在手背上,乖巧又诡异。

他点了点手指,“夫人认为,我这正一品掌印大太监,没有办法驾驭萧廷琛?夫人长居江南,目光也变得狭隘了吗?”

赵夫人慢悠悠盖上茶盖,“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保下萧廷琛。”

“不止我要保他,你也要保。皇上叫太子来杀司空辰,摆明了要让他失去天下文官的心,摆明了不想让他继承皇位。司空辰那只老狐狸更狡猾,直接唆使太子与其他皇子内斗!”

赵夫人面色微寒。

她知道吴嵩说得对,太子目前的局势,的确是四面受敌。

吴嵩负手走到她跟前,高大的身躯令他颇具压迫力,“司空辰老谋深算,咱家不管他在打什么算盘,他必须死了,咱家才能安心。萧廷琛作为他的首席弟子,又是江南首屈一指的解元,他完全可以代替司空辰,掌控朝堂上的南方文官派系。那么,只要萧廷琛站在咱们这边……”

朝堂上一半文官,都会站在太子这边。

赵夫人沉吟良久,微微颔首,算是同意暂时放下恩怨,保萧廷琛。

她又道:“但萧廷琛脾气古怪不可捉摸,咱们如何能令他为咱们卖力呢?”

“呵,他的软肋是苏酒。只要控制住苏酒,还怕他不就范吗?”

赵夫人又笑了,“苏酒?如果萧廷琛是条狼崽子,苏酒就是只彻头彻尾的狐狸!她身边不只有漕帮,还有前朝的密报机构天枢!重重保护,咱们如何对苏酒下手?!”

吴嵩爱惜地轻抚过手背上的红毛蜘蛛,唇角弧度阴柔又意味深长,“咱们近不了苏酒的身,但可以让苏酒近咱们的身……”

灯火阑珊。

两人商议完,吴嵩离开时又道:“夫人也不必太拘泥于天枢。这玩意儿早被毁得七七八八,咱家根本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你以为陈玉楼是什么人,她会无缘无故把天枢交给苏酒?天底下,可没有掉馅饼儿的事。”

赵夫人目送这尊大佛离开,轻笑着吃了口茶。

她又琢磨了会儿刚刚的计谋,脸上笑容更盛,“罢了,我就走一趟萧家吧!”

两日后。

苏酒在降鹤汀园子里喂白鹤,霜降欢欢喜喜地进来禀报,“小姐,太子他们终于走了,咱们又可以过安生日子了!”

苏酒眼睛弯了弯,“走了就好!我明儿要回书院,你替我把东西收拾收拾。”

“好嘞!”

霜降走后,白露惶然而来,“小姐!老太太那边来了不少人,好似出了大事,您过去瞧瞧?”

第401章 赵家求娶

主仆俩来到松寿院,果然瞧见厅堂里坐了一圈人。

苏酒没敢惊扰客人,悄悄从后门溜进去。

来到屏风后,萧静姝脸色苍白地坐着,手中帕子早已扯得变了形。

大姐萧佩兰也回来了,正搂着萧静姝温声安慰。

苏酒急忙上前,“大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萧佩兰轻叹,“和静姝定亲的公子,突然暴毙了。”

苏酒惊讶。

她小心翼翼朝屏风外张望,来的果然是和二姐姐定亲的那家人。

也算是知书达理的人家,抹着眼泪和老太太说了很久,才歉意地起身告辞。

老太太把苏酒等人唤出来,搂了萧静姝在怀里,“我苦命的孩子……”

一句话还没说完,老人家就掉了眼泪。

萧静姝倒还好。

她脸色仍有些白,替老太太擦过眼泪,温声道:“人有旦夕祸福,这种事,谁也预料不到。我与那位公子只见过一面,根本谈不上喜不喜欢。虽然伤心,但也没到悲痛欲绝的地步,祖母实在不必为我操心。”

正说着话,侍女进来禀报,说赵夫人来了。

赵家早已搬离江南。

赵夫人嫁在江南就没跟去长安,但她的夫君早已离世,因为她性格强势,所以在夫君死后把两个孩子改成了赵姓,金陵城人人都称呼她为赵夫人。

赵家老爷子乃是当朝太师,赵夫人的姐姐则是当朝皇后,赵家显贵,所以没有人敢看轻赵夫人。

身姿玲珑的妇人,笑吟吟踏进门槛,“早就生了和萧家结亲的心思,无奈佩兰许给了谢家大少,静姝也有了人家,李姐姐那边又一心想把凤娴送进宫,再加上惠然和苏酒年纪又还小,所以一直不曾上门求娶。今儿一早听说静姝许得那户公子暴毙,我就迫不及待地登门求亲来了。”

她落座,姿态轻巧宛如少女。

苏酒往老太太身后靠了靠。

她对这位赵夫人实在提不起好感。

赵夫人落座后,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贵公子,姿容英俊,彬彬有礼地朝老太太行礼,“晚辈赵慎,给老太太请安!”

苏酒眯了眯眼,这位公子,就是赵夫人的儿子?

他生得好看,赵夫人也生得好看,但他们长得其实并不像。

赵慎请完安,就谨慎地退到赵夫人身后。

目不斜视、举止从容,在苏酒看来,比萧廷琛还像君子。

老太太示意侍女端茶,随意问道:“我们家的女孩儿,个个粗笨,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让赵夫人看上了眼?”

“萧家家教好,除了惠然有点蠢,其他女孩儿都干干净净、冰雪聪明。再加上萧家乃是清贵世家,我自然想与你们结亲。”

赵夫人有备而来,应答得毫无破绽。

萧惠然也在场,听见她说自己蠢,立即翻脸,“你怎么说话的?!我——”

苏酒及时拉住她,朝她摇了摇头。

赵夫人毫不介意地含笑,“我想求娶的姑娘是静姝,慎儿的生辰八字我已经备好,只等着与静姝的八字合一合,老太太看呢?”

第402章 心思各异

老太太淡淡的,“静姝许亲的人刚刚暴毙,我们萧家转头就与你们赵家联姻,若是传出去,岂不显得我萧家刻薄寡恩?”

“高门寒户,云泥之别。那些小户人家的议论,咱们又何必放在心上?不瞒老太太,我们家慎儿很早就看上了静姝,只是碍于脸皮薄,才一直未曾说出口。如今那户人家暴毙,岂不更显得慎儿和静姝才是真正的有缘有分?”

苏酒偷偷打量赵慎。

对方低眉敛目、玉树风华,看着倒是有几分君子风度。

可是心黑手辣如萧廷琛都能伪装出君子,其他人伪装起来又有什么困难?

少女私心里觉得这桩婚事怕是成不了,下意识望向萧静姝,却见对方正抬眸打量赵慎。

眉梢眼角,隐隐含着淡淡的喜欢。

苏酒见过萧静姝之前许亲的对象,坦白说,除了颇具才华,容貌真的只是下等,和赵慎远远不能比。

难道……

二姐姐看上了赵慎?

赵夫人又跟老太太说了许多,老太太只一口咬定现在不宜说亲。

赵夫人只得带着赵慎离开,临走前却不忘笑吟吟撂下话,“太子下江南时,萧凤娴为太子献舞乃是事实,太子担忧萧凤娴落水也是事实。一个贵族少女为皇族子弟献舞意味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我想,随着太子回京,朝堂上的许多人,都会认为萧家站队太子。老太太,你们萧家除了与我赵家联姻,已经别无选择。”

她笑声爽朗。

她走后,老太太气得狠狠一拍桌,“好一个赵惜琴,可是欺我萧家无人?!”

苏酒几个女孩儿家面面相觑。

良久,萧静姝轻声:“祖母……”

她似乎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不敢说出口。

老太太人精似的,看她一眼,立即问道:“你看上赵慎了?!”

萧静姝低头,红透的脸颊无疑是最好的回答。

厅堂里陷入寂静,老太太似乎有些疲惫。

浑浊的老眼望了眼萧凤娴,又望了眼萧静姝,最后一言不发地扶着嬷嬷的手离开。

苏酒很明白老太太的心情。

大伯母性子柔弱,根本管不了事。

二伯母李氏倒是性子刚强,但做事雷厉风行从来不考虑后果,自作主张就把萧凤娴推到了太子跟前。

她爹爹又不肯娶妻。

如今二姐姐又看上赵慎,如果这桩亲事成了,萧家和赵家直接就绑在了一条船上!

她轻叹一声,与其他姐妹走出松寿院时,忍不住问道:“说起来,我认亲回来这么多年,却从未见过祖父。祖母一个人操持这样大的府邸,难道祖父就不心疼吗?”

萧佩兰满脸犹豫,“祖父他……当年祖母和谢老爷子私奔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祖父虽然娶了祖母,但是……总会有点芥蒂。我听说,祖父在长安有了贵妾,子女儿孙什么的,也还算齐全……所以……”

苏酒愕然。

她一直以为祖父是政务繁忙才不回来,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萧佩兰和萧静姝离开后,萧凤娴忽然执了苏酒的手。

苏酒诧异。

萧凤娴垂眸,“小酒,那夜给太子献舞,我落水之事你可还记得?”

第403章 抱着苏酒在床.上打滚

“记得!”

“虽然我会水,但那夜天寒水冷,我掉进去小腿就开始哆嗦。我以为我会死掉,可是危机时刻,有个人救了我。”

萧凤娴取出一块佩玉。

玉质中等,是寻常书生最爱佩戴的那种。

她轻声:“他把我拖上岸就走了,我当时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拽掉了他身上的玉佩,等醒来时却已经身在萧府。苏酒,紫珠走后,我在书院就没什么朋友了,而你算其中一个。我很想找到玉佩的主人,你能帮我吗?”

苏酒看清楚上面的刻字,莞尔,“这可真是巧了,我认得这个人!”

“他是谁?!”

“是小宛村的私塾先生啊!我以前住在舅舅家,家境贫寒又想读书,他就告诉我,帮他洗一双布鞋或者一件衣裳,就教我认几个字。”苏酒双眼亮晶晶的,“穆先生说,世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他是我心目中最讲道理的君子!”

她介绍完,亲昵道:“二姐姐,如果你想当面谢他,我为你们引荐就是。他不怎么在乎金银,如果要准备谢礼的话,古籍比较合适。”

萧凤娴握住玉佩,丹凤眼中划过欢喜。

苏酒是行动派,第二日就带萧凤娴去见穆先生。

小宛村风景依旧。

苏酒要去桃花山看望娘亲的坟冢,所以没跟他们两待在一块儿。

等她折返时,那两rén dà约已经聊完。

黄昏的炊烟从山坳中四起,她二姐姐和穆先生站在村落前的柳树下,正低声说着什么。

青山绿水才子佳人,这幅天然的画轴落在苏酒眼中算得上极美。

萧凤娴告别穆先生返回马车,似是随意提起,“穆先生看着已有二三十岁,不知家中可有妻妾?”

“没有呢!穆先生一心扑在私塾,对他而言,学生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啊。”

萧凤娴托腮,转向窗外。

她并不是情绪外露之人。

苏酒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更没有去想这两人会发生什么。

她只盼着明天赶紧到来,她想去书院见浮生君啊。

回到降鹤汀用晚膳,萧廷琛又大咧咧来蹭饭。

苏酒真是嫌弃得不行,“萧廷琛,明德院里那么多丫鬟婆子,谁做饭不好,你偏偏跑我这儿蹭饭……从明天开始,不许你再来。”

萧廷琛摆弄着调羹,“不行。”

“为什么不行?”

少年想了想,答道:“明德院塌了,没修好以前我得歇你这儿。”

“明德院塌了?!”

苏酒不敢置信。

院子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会塌?

萧廷琛心虚刨饭。

他就想赖在苏小酒这里,无论使上什么手段都要赖在这里。

明德院没塌,他就叫惊蛰搬一块石头把它砸塌呗,多简单的事儿!

苏酒小口小口吃着菜,却味同嚼蜡。

对她而言,萧廷琛完完全全就像块狗皮膏药,黏身上怎么扯都扯不下来的那种。

饭后,她只得郁闷地吩咐白露准备一间厢房。

夜渐深。

苏酒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香甜。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外。

细小的芦苇管探进窗纸,袅袅白烟悄悄渗进寝屋,清幽安宁的香味儿渐渐弥散在所有角落。

守在房梁上的墓,不知不觉地吸进香味儿,昏沉沉地打了个呵欠。

过了片刻,她头晕脚轻地从房梁摔下来。

房门被推开。

身着牙白寝衣的少年,借着月色小心翼翼摸到苏酒的床榻上。

他掀开被褥钻了进去。

照进过鲛纱帐的月光格外清透,少年桃花眼温柔弯起,“妹妹的被窝好暖,这样冷的冬夜,怎么忍心哥哥我枕被衾寒?”

说着,便把冰凉的双手贴到苏酒脸蛋上。

虽然苏小酒腕上的伽楠珠串可解百毒,但屋里这管迷香是他这天香榜上排名第一的香道大师特制的,毒不倒苏小酒,他“浮生君”的名号便算是白叫了!

少年得意地蹭了蹭苏酒,又搂兔兔般把她搂在怀里捏来捏去。

他中意的女孩儿身娇体软,抱起来香香软软,简直不要太好!

他欢喜地抱着苏酒在大床上打了一圈滚,才仰躺在榻上,兴致盎然地把苏酒摁在他怀里。

“苏小酒啊苏小酒,你真是三生有幸才能遇到我这种良人!再敢撵我走,我就……我就偷偷上了你!”

萧廷琛笑眯眯的,低头亲了下苏酒的脸蛋。

似是觉得一下不够,他又连着亲了几下,真是亲得他通体舒畅!

亲完,他做贼似的左顾右盼,然后欺身压住苏酒……

看见那么多小仙女打赏直接哭了好嘛!

虽然这本书销量不好,但是会好好写完,谢谢你们的容忍和支持!

第404章 难道他要裸.奔回明德院?

女孩儿甜软的香气扑面而来。

萧廷琛埋首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嗅了很久。

迷恋她香香的味道,迷恋她正直的品行,迷恋她一切的一切……

他是活在黑暗里的狼。

香道不过缥缈,浮生皆是虚妄,唯有怀里的小姑娘,才是他惟一的光与信仰。

他抱着苏酒,抱得那么紧那么紧,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苏小酒啊……”

他叹息。

污浊人世,怎么就有这么好的小姑娘呢?

抱着苏酒睡觉,令萧大爷睡眠质量蹭蹭上升,天还没亮就醒了。

他像是笨拙的大兽,流连忘返地舔了舔苏酒的脸蛋和唇瓣。

他又望向少女还没发育好的娇嫩身体,犹豫了下,指尖轻轻撩起寝衣一角。

好想看看啊……

少年还在纠结,倒在地上睡了一宿的墓突然动了下。

门外也传来霜降的敲门声,“小姐,奴婢服侍您梳洗更衣啦!”

说着就要推门。

“操!”

萧廷琛一个激灵翻身下床,在推门声响起的刹那,瞬间抱着衣裳鞋子滚进床底!

霜降欢欢喜喜地揭开帐幔,“小姐,您平日起来很早的,今儿是怎么了?可是昨夜用功累着了?”

苏酒迷迷糊糊坐起来,“昨夜……用功?”

她睡眼惺忪地揉了揉腰,浑身酸痛得厉害,像是被什么人捏了一宿。

大概是床板太硬了吧。

用罢早膳,少女神清气爽地去书院。

萧廷琛趁着寝屋没人,正要从床底下爬出来,霜降突然出现,“咦,五公子的衣裳怎么在这里?真粗心!”

说着,就去拽露在床脚的衣角。

萧廷琛:“……”

他紧紧拽着衣裳,不肯叫霜降扯出去。

开什么玩笑,她把衣裳拿走了,难道他要裸奔回明德院?!

霜降是个粗人,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出吃奶的力气,硬生生把寝衣拽了出来!

“哼,一定是谷雨和惊蛰捣乱,我要去教训他们!”

她捧着衣裳,欢欢喜喜地跑了。

床底。

萧廷琛一直都有光着睡的习惯,如今寝衣被霜降拿走,他摸了摸光溜溜的膀子,又摸了摸鼻尖,把霜降狠狠记了一笔。

萧大爷在床底下躺尸般躺了半个时辰,惊蛰终于畏手畏脚地摸了进来。

“爷,”他把一套衣裳递进床底下,强憋着笑,“霜降把您的寝衣送去了明德院,小的一猜就知道……咳咳,爷懂得!”

萧廷琛脸色不善地套好衣裳。

他这辈子,就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从床底下钻出来,他对镜理了理发髻,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惊蛰的肩膀,“惊蛰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瞧着霜降挺不错的,不如你俩凑一对儿?”

惊蛰以前虽然觉得霜降好看,但从没有过这种想法。

如今被萧廷琛“提点”,他立即瞪圆了眼。

片刻,他又有些沮丧,“小的容貌寻常,霜降妹妹怎么可能看得上小的……”

萧廷琛笑眯眯的,“看得上,她亲口跟我说她喜欢你。女孩儿家脸皮薄,你多骚扰——哦不,多试探她几次就好。”

惊蛰喜地直搓手,“多谢爷指点!可是霜降妹妹会不会觉得小的烦啊?”

“不会不会。你要记住,不立志做狗皮膏药的男人绝不是好男人,明白吧!”

他胡乱点了一通鸳鸯谱,心情大好地离开。

书院。

苏酒待在浮生君的书房里。

女孩儿今日也是仔细打扮过的,发间的碧玉钗晶莹剔透,愈发衬得她玉根艳骨、水润娇俏。

她取了只细颈瓷瓶,把自己从山路上摘的梅花chā jin去。

萧廷琛踏进门槛。

入目,女孩儿低垂眼睫站在窗棂的光里,几缕碎发落在白皙的面颊上,衬得小脸精致如玉。

她侍弄的梅花枝桠横斜,梅瓣虽红,却抵不过她颊间和唇瓣的艳色。

这画轴,当真娴静端雅。

他赏了片刻,从背后抱住苏酒,嗓音低哑:“我们小酒,怎么这般贤惠?”

苏酒脸颊绯红,“浮生大人在夸奖我?”

“贤惠算不得夸奖。”

苏酒好奇回头,“那什么才算夸奖?”

少年眼眸炽热,“吾妻当如苏酒。”

第405章 吾妻当如苏酒

“吾妻当如苏酒。”

妻……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叫苏酒瞬间湿了眼眶。

什么“我喜欢你”,什么“我爱你”,那些表白在这个字面前统统失了颜色。

男人可以对任何女人说我喜欢你、我爱你,可“吾妻”,这辈子却只能对一个女人提起!

苏酒转身趴在萧廷琛怀里,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

萧廷琛摸了摸她的脑袋,调笑道:“小酒再哭,我今后可不敢跟你说情话了。”

苏酒害羞地擦了擦眼泪,“不许不说!”

萧廷琛抱着她在大椅上坐了,似是随意提起,“书院新来了位教授舞蹈的女夫子,名唤晓寒轻。因为她出身青楼,所以很多女孩儿不肯上她的课。我听说,只有徐暖月报了名。”

“暖月要学跳舞?”苏酒微怔,然后点点头,“她要学舞蹈,那我和宝锦一定陪她一起。我们三个,无论做什么都要一起的!”

萧廷琛若有似无地轻抚过她的腰肢。

妹妹的腰这么细、这么软,一定非常适合跳舞。

他凑到她耳畔,“小酒的第一支舞,得跳给我一个人看……”

他凑得那么近,呵出的热气濡湿了苏酒的耳朵。

像是羽毛挠过,弄得苏酒耳朵痒痒,心也痒痒。

……

晓寒轻这个人非常随意。

授课地点,竟然选在了露天的花园。

晓寒轻倚在亭中贵妃榻上,轻纱裙裾曳地,单手托腮,慵懒地拈起水晶盘中的樱桃,“虽说舞蹈的精髓在气韵不在舞技,但基础的舞技也不可或缺……”

她语速特别慢,空灵得宛如隔江烟雨。

她凝视着樱桃,可眼睛里却是虚无。

仿佛天下在她眼中,什么也不是。

“小桃。”

她懒懒唤了声。

侍女立即出列,恭敬地朝她福了福身,才转向苏酒等人,“基础的舞技,就由我为姑娘们讲解授课。”

她们练了一个下午。

放课后,苏酒去书房找浮生君,打算跟他告辞回家。

晓寒轻也已离开,花园中就剩徐暖月和周宝锦。

两个女孩儿并排坐在台阶上喝水,周宝锦关切地握住徐暖月的手,“看见你振作起来,我可开心了!暖月,你喜欢跳舞,我和苏苏就陪你一起学,咱们三个,做什么都要一起的!”

徐暖月内敛地笑了笑。

她知道,晓寒轻能来书院授课,是萧廷琛利用浮生君的身份安排的。

晓寒轻的舞是江南最好的,她必须好好学!

萧廷琛为她安排的路,她必须走!

周宝锦双手托腮,随口嘟囔:“说起来,苏苏也太主动了,她早上一来就去浮先生的书房,晚上放课后还去他的书房……我哥说女孩子不能太主动……”

徐暖月纠结,“宝锦,我有个秘密憋在心里好久了……”

“什么秘密啊?”

徐暖月回想了下,当时萧公子帮她的条件之一,是永远不能告诉苏苏他浮生君的真实身份。

那她不告诉苏苏,她告诉宝锦,也是可以的吧?

她实在憋不住,“宝锦啊,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其实浮生君就是萧家的五公子!苏苏她,很有可能不是萧家的女儿!”

第406章 哥哥……不要这样……

“哇!”周宝锦震惊,“浮生君竟然是萧五公子!”

“嘘你小点儿声!”

“哦哦哦!”

两个姑娘做贼似的东张西望,才悄悄从花园溜走。

萧廷琛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又暴露了。

他站在窗下,正提笔临摹。

早上苏酒侍弄梅花的剪影历历在目,他想画下来,等他们成亲了,就拿出来挂在寝屋。

苏酒喜鹊般踏进来,“浮生大人!”

她凑到长案边,惊讶地吸了口气。

画上仕女青袄罗裙,在窗边侍弄梅花的剪影,温婉又瑰丽。

这是她!

萧廷琛收笔,“好看否?”

“比本人好看。”

萧廷琛把她搂到怀里,亲了下她的额头,“尚不及我家妹妹万分之一好看。”

“妹……妹妹?”

苏酒有点呆。

这世上,只有萧廷琛那个蠢哥哥才会整日里我家妹妹长、我家妹妹短的喊。

少年稳得一批,立即笑道:“你比我小,不是妹妹是什么?”

见苏酒还在疑虑,他把她抵在书案,一手捧住她的小脸,温情脉脉的桃花眼含满you huo,突然张嘴含住她的小嘴!

他一亲,苏酒脑子就炸了!

她整个人都烧得绯红,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妹妹不妹妹!

她微微后仰,双手下意识撑在萧廷琛胸膛上,虽是抗拒,可在男人看来,分明是欲拒还迎。

比乖乖巧巧被他吃掉来得更有意思。

“呜……别咬……疼……”

苏酒推不开他。

他太强大了,男人的凛冽味道笼罩着她,折腾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萧廷琛咬着她的唇瓣,哑声:“叫哥哥。”

苏酒小脸烧得发烫!

在这种情况下,“哥哥”这个称呼也太羞耻了,她根本没有办法叫出口!

在任何事情上,萧廷琛向来喜欢掌握主导权。

男女之事,更不例外。

见苏酒不听话,他薄唇轻勾,按在她后腰上的大掌慢慢下移。

苏酒身子绷得紧紧,偏过小脸,艰难地唤出口:“哥哥……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

萧廷琛故意问。

他扳正她的小脸,小姑娘泪盈盈的,水珠在睫毛间轻颤,仿佛随时会滚下芙蓉花瓣的露珠。

出水清莲,大约也抵不过他家妹妹娇羞含泪的美。

见她羞涩得实在无法回答,他好笑,“妹妹的脸皮太薄了,等到洞房那夜,你可要怎么办?如果洞房时你还是这么害羞,我就把你绑起来,再……呵。”

洞房……

绑起来……

苏酒眼前发晕。

终于从大魔王的魔爪下逃出来,少女呼吸着新鲜空气,逃跑似的,提了裙裾飞奔出书院。

她想好了,明儿得请一天假。

实在太害羞了,她要避开浮生大人,好好冷静冷静!

回到萧府,苏酒一头扎进被窝,任白露怎么叫都不肯钻出来。

她的脸仍旧在发烫,脑海中反复回响的,始终都是那两个词。

用晚膳时,萧廷琛青衣布鞋、人模狗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溜达来。

白露歉意地朝他福身,“小姐从书院回来就不肯出来,公子帮忙看看吧?奴婢想着,小姐莫不是在书院受了欺负……”

萧廷琛瞥向里屋。

受了欺负,

嗯,的确算是受了欺负。

他在床榻边坐了,瞧见少女上半身全钻进被窝,屁股和腿却还露在外面,活像只笨笨的鹌鹑。

“啪”一声,他重重拍了下少女挺翘的小屁股。

苏酒瞬间弹起,捂住那里,凶狠瞪向萧廷琛:“你干嘛?!”

“看你傻,打你一下。”萧廷琛没好气,“钻被窝做什么,不吃饭了?”

苏酒往圆桌走,刚落座,就听见萧廷琛唠唠叨叨:

“养了这么多年,却养了个傻妹妹……哥哥我真命苦啊!”

苏酒现在不能听“哥哥”“妹妹”这两个词。

她红着脸,在桌子底下重重踩了脚萧廷琛,又恨恨钻进被窝。

萧廷琛不悦,“苏小酒,你胆子肥了!你小心我扔筷子不吃了啊!好端端踩我一脚是什么道理,以后你别求我来降鹤汀!”

被窝里传出少女闷闷的声音:“我现在就求你别来降鹤汀!”

“……”

萧廷琛咳嗽两声,“你这孩子,总说些口不对心的话做什么?”

“我对心的很!”

在侍女们窃笑的目光里,萧大魔王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死皮赖脸地用晚膳。

第407章 她臊过头了

用罢晚膳,他搁下筷箸,听见白露说要收拾明天去书院要用的书,霜降又说明儿小姐请假,不用收拾。

他挑眉,“你们小姐好好的,请什么假?”

“奴婢也不知道,小姐说她需要冷静冷静……”霜降满脸不解,“奴婢还是觉得,小姐在书院被人欺负了!”

萧廷琛了然。

苏酒这是臊过头了,不敢去见浮生君。

他抹抹嘴,请假就请假呗,那他明天也请假,他要用萧廷琛的身份继续骚扰苏小酒。

她逃不掉。

……

入夜,苏酒终于缓了过来。

她用了点晚膳就去明德院喂鸡。

萧廷琛那厮不靠谱,这三年如果不是她认真拉扯那两只花母鸡,它们早饿死了。

洒下两把稻谷,谢容景突然出现在矮墙上。

他冲苏酒招招手,“苏小酒!”

“谢哥哥?”

借着月色,苏酒看见他脸上有块青紫伤痕,“你的脸怎么了?”

“别提了,我跟我哥打了一架!他非叫我考功名,但我乡试还不是落榜了?我根本就不喜欢读书!他啰嗦得很,我被他吵得烦了,就跟他动了手……”

苏酒喂完花母鸡,爬到围墙上跟他一道坐着。

她望了眼谢容景的脸伤,递给他一瓶药,“用这个擦擦。我觉得你哥哥是为了你好,你又不是做生意的料,科举和武举肯定要选一条路。现在八国天下,说不定哪天就会打仗,走武举多危险啊!”

“小酒是在心疼我?”

谢容景目光灼灼。

苏酒微怔。

夜风朦胧。

她斟酌片刻,坦诚道:“谢哥哥,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小时候那些话……别再说了。”

谢容景愣住。

苏小酒有心上人了?!

少年色若春晓,表情却很呆滞。

缓了很久,他才勉强扯出笑容,“苏小酒,你又在跟我开玩笑是不是?咱俩一块儿长大,经常腻在一起,你有没有心上人,我还不知道?”

苏酒低头,晃悠了下双腿,“我真的有心上人……我特别喜欢他,他也特别喜欢我……”

“苏小酒!”谢容景皱眉,“你是不是被男人骗了?!你告诉我他是谁,小爷揍他去!”

谢容景觉得苏酒太单纯,又没接触过爱情,肯定是某个油头粉面的公子诓骗她,跟她说几句甜言蜜语她就当真了!

再糟糕点,说不定是某个油腻腻的大叔看苏小酒长得好看,所以才耍心机接近苏小酒,玩腻了再抛弃也未必不可能……

萧廷琛坐在寝屋里,狠狠打了个喷嚏,“谁骂我呢?”

围墙上,谢容景郑重地抓住苏酒的小手手,苦口婆心地劝,“小酒啊,外面的男人都特别坏,他们说喜欢你,那都是骗你的!”

苏酒抽回手,正要为浮生君争辩几句,围墙背后突然传来谢荣致愠怒的声音:

“谢容景,你还在玩!今秋乡试落榜,你得好好读书,给我准备三年后再战!”

他是真的气啊!

他弟弟年年落榜也就罢了,关键每年还都排倒数第二,倒数第一的人都换过一茬了,他弟弟却稳如泰山巍然不动!

苏酒回头望向谢荣致,被他的脸骇了一跳!

第408章 怕他回不来

原以为谢容景脸上受的伤还挺严重,现在看来,谢容景对他哥下手更狠啊!

两个眼睛都成了熊猫眼,板着脸生气的样子,真是……

怎么看怎么好笑。

谢容景冷哼,懒得搭理他。

谢荣致提溜着棍子,难得凶狠,“谢容景,快回去读书!”

“不读书!”

纨绔桀骜的少年,抓住苏酒的手跳下墙头一路飞奔!

奔到乌衣巷,那身桀骜瞬间化作萎靡不振。

他蹲在月桂树下,捡起树枝画圈圈,“苏小酒,我真不想读书。”

沉默片刻,他轻声,“苏小酒,我嫂子怀孕了。”

萧佩兰怀孕了?!

苏酒惊喜,正要仔细问一问,谢容景又道:

“你不知道我哥听见消息时,有多高兴……我虽然也高兴,但又有点难受。因为我哥现在心里眼里全是嫂子和她肚里的孩子,我在他心中的分量,大约轻了很多……苏小酒,如果萧怀瑾将来娶妻生子,你也会有同样感受的。”

苏酒能理解这种情绪。

她在谢容景身边蹲下,“但无论你哥哥身边有多少人,你在他心里,都非常重要。你因为他叫你读书就跟他动手,是你不对。”

谢容景沉默。

他知道是他不对,可他拉不下脸面去道歉。

良久,他扔掉小树枝,更加惆怅:

“北凉边境和大齐起了冲突,好像是因为他们的大皇子死在大齐,而大齐交不出凶手。北凉已经正式宣战,咱们皇上很硬气,扬言死一个区区皇子算不了什么,就算大齐屠戮北凉皇廷也是情理之中。他支持这场战争,所以过不了多久,咱们国家一定会增加赋税徭役。”

苏酒垂眸,有点茫然。

她始终觉得,两国战争这种事,离她好远好远。

她只在书上读到过呀!

再加上现在富贵人家可以用赋税抵消徭役{古代有的朝代,可以用赋税抵消徭役,简单来说是为了不被抓壮丁而多给国家交税,用钱换人},所以像他们这种世家大族,基本是可以不参加兵役的。

谢容景忽然把脸埋进臂弯,“苏小酒,我兄长说,他要参军。”

“参军?!”

“嗯……”

谢容景声音闷闷的,“你或许不知道,我们谢家虽然富贵,但世世代代从没试过用赋税去抵消徭役。

“我家祖训是报国尽忠,祖辈有言,真正的家族荣耀从不是金银堆积起来的,而是用命换来的。所以我们谢家才会受到天下人的尊敬,所以我姑母才能成为宫里的贵妃。

“兄长说如今他有了孩子,我又还没娶妻,那么上战场的必定是他。”

“苏小酒,我其实好怕他回不来……”

少年忽然呜咽。

苏酒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如何安慰。

谢容景是个很别扭的人,他跟他哥哥动手,肯定不只是因为他哥哥管束他功课,更重要的一定是他不想他哥哥上战场。

谢容景起身,失魂落魄地往谢府走。

苏酒跟着起身,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

冬风刺骨,吹落几片桂树叶。

远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苏酒接住一片叶子,更大的冷风席卷而来,把她的裙裾吹得飞扬。

“要起风了啊……”

一声无奈,似是叹息。

……

谢荣致去从军的那天,已是一个月之后。

苏酒陪着萧佩兰去送行,怀着两个月胎儿的女人温婉贤淑,一袭红裙衬得她格外艳美。

府邸门前,她给谢荣致理了理盔甲,“致,我和宝宝等你回来!”

她从来都很尊重谢荣致的选择。

更不会用胎儿去挟持谢荣致不许他参军。

谢荣致弯腰吻了吻她尚还平坦的肚子,“小乖乖,等爹爹回来,给你买糖葫芦和窝丝糖吃,好不好?”

萧佩兰失笑,“他还那么小,听不见你说话的。”

谢荣致笑容温温,“我知道小乖乖能听懂。我这一去,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小乖乖,你要好好照顾娘亲,不许在她肚子里闹腾。出生以后,同样不许闹腾你娘。不然,我回来揍你!”

七尺男儿跟还没出生的宝宝交代完,才直起身望向娇妻。

他的娇妻秀美如兰,虽算不上绝世美人,却恰好就入了他的眼。

四目相对胜过千言万语。

第409章 他忍不住亲了一口

男人亲了亲萧佩兰的脸颊,最后转向坐在台阶上的少年。

他笑了笑,“容景,如果我不是家中长子,我一定会读书的。读书多好……”

也曾参加过科举,也曾拿过会试前五的好成绩。

可是父亲的离世,使得家族重担不得不落在他肩上。

他要照顾重病缠身的祖父,要照顾年幼顽劣的弟弟,还要应付生意上大大小小的人情往来。

他其实很想读书做官的。

谢容景还在生闷气,把脸转到旁边,不搭理他。

谢荣致上前,伸手去摸他的头。

却被谢容景避开。

谢荣致终是无话可说,只得骑马离去。

谢容景抬头,长兄的身影高大威武,汇入熙攘繁华的长街之中,最后在视野中逐渐远去。

手背忽然有些湿。

下雨了?

他抬头,一轮日光惨白暗淡,并没有下雨。

他抹了把自己的脸。

原来,是自己的眼泪啊……

血浓于水,长兄如父。

到底,还是舍不得的。

参军的儿郎已经在城郊聚集。

无数送亲的家眷沿途送行,不停朝军队挥手致意。

最高的塔楼上,赵舞阳一袭红衣,面容清冷。

隔着这么远,她仍旧一眼就能认出谢荣致。

因为在她眼中,四周全是黑暗,只有那个人,只有那个人是带着光芒的……

军队集结完毕,朝北方驿道疾驰而去。

赵舞阳紧紧抠住扶栏,指甲深深刺进木头里。

萧佩兰那个蠢货,竟然让大哥哥上战场……

如果大哥哥死了,那就都是她的错!

阿瞒轻声:“阳阳,他已经走远了。你娘让你早些回家,说这几日赐婚圣旨就该到了。”

赵舞阳面无表情地离开塔楼。

她撑着伞走在日光里。

阿瞒就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撑伞的小小影子,莫名心疼。

他舔了舔嘴唇,犹豫了很久,才道:“阳阳,如果你不喜欢太子,我,我……”

少女连头都没回,“你也配?”

冷冰冰的声音,比刺骨的寒风还要摄人。

如同一把利锥,深深扎进阿瞒的心脏。

可少年天生温暖呆憨,纵然被如此伤害,也仍旧只是笑了笑,“阳阳是世上最好的小姑娘,我当然配不上。”

赵舞阳没出声,继续往前走。

阿瞒便仍旧跟在她身后。

如果对阳阳而言,谢荣致是光,她朝着光走,那么他就是她背后的护盾。

一起长大的小姑娘,怎么能不喜欢呢?

谢荣致离开后,乌衣巷的生活还在继续。

日子平静了半个月,眼见着临近深冬,金陵城里却闹出一件轰动全城的丑闻。

萧家的二姑娘萧静姝,未婚先孕。

据说孩子的爹爹乃是赵家公子。

苏酒听见消息时还在跟萧廷琛斗嘴,两人匆匆赶到松寿院,就看见厅堂里闹成一团,萧静姝跪在地上哭,双手手紧紧护着肚子。

祖母被气得晕过去又醒过来,惹得嬷嬷侍女们都跟着哭。

大伯母护着萧静姝,也跟着一起哭。

闹得不成体统时,外面传来爽朗的大笑声。

苏酒望去,赵夫人一身锦绣,笑吟吟跨进门槛:“早就说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静姝和慎儿分明是有缘的,瞧瞧,这连骨肉都怀上了!”

她身后跟着赵慎。

高大英俊的男人,低眉敛目,沉默着把萧静姝扶起来。

他掷地有声:“静姝怀了我的骨肉,我必须娶她。还请老太太放人!”

苏酒静静看着。

这男人肯主动站出来,倒挺像那么一回事。

只是名门大户都讲究规矩,能枉顾礼法在婚前就侵占少女清白的男人,又究竟能靠谱到哪里去?

私心里,苏酒并不看好这门婚事。

但是在注意到萧静姝依赖恋慕的神情后,她知道这门亲事必定能成。

再没有什么,比爱情更能令少女昏头昏脑。

再没有什么,比爱情更能让少女勇往直前。

老太太脸色铁青,“萧静姝,你今儿要是选择赵家,就不再是我萧家的女儿!你跟赵家人走,你今天就走!”

萧静姝泪如雨下。

赵夫人抬手,立即有护卫把一担担聘礼送进松寿院。

她笑容洒脱,“老亲家,这是我们赵家的一点心意。我们慎儿可喜欢静姝了,不在乎她有没有嫁妆。您既然这么发话,慎儿,带上静姝咱们回家。”

赵慎应是。

苏酒却抓住萧静姝的宽袖。

萧静姝哭得不能自已,脆弱而茫然地望向苏酒,“五妹妹?”

“二姐姐,离开赵慎,流掉胎儿,一切还能重新开始。但你如果执意踏进赵家,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豆蔻之年的女孩儿,眉目冷静。

太巧了!

太子刚走,二姐姐定亲的公子就突然暴毙,转眼赵夫人上门求娶,在被拒绝后,二姐姐竟然怀上了赵慎的骨肉!

真的太巧了!

巧得她不得不怀疑,赵夫人在酝酿阴谋!

萧静姝犹豫了下。

这一个多月以来,赵慎常常给她写信。

他体贴入微,他才华卓绝,他样貌堂堂!

这样的名门公子,她怎么能不爱呢?

赵慎淡淡扫了眼苏酒,“静姝,你嫁给我就是赵家的少夫人。我尊重你的每个选择,你仍旧可以与萧家走动,毕竟你身上还流着萧家的血。咱们的孩子,也流着萧家的血。赵家与萧家,是一家人。”

萧静姝很动摇。

流泪良久,她握住苏酒的手,“五妹妹,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我不能流掉这个孩子。等你做了母亲,你就会明白他对你有多重要。”

苏酒面无表情。

萧静姝已经沉沦在赵慎编织的情网里,她铁了心要走,谁也拦不住。

萧静姝恭敬地给老太太和自己娘亲磕了两个头,就义无反顾地离开。

她觉得,这是她最好的抉择。

等孩子出生了,她可以带着孩子回萧家探亲,祖母和娘亲一定非常喜欢她的孩子……

殊不知,

今日一别,此生再不见至亲。

赵慎护着萧静姝离开后,赵夫人意味深长地望了眼苏酒,跟着离开。

老太太脸色铁青,眼睁睁看着二孙女离开,老眸中终于淌下眼泪。

拦不住啊,

根本拦不住啊!

主持萧家数十年的老人身心疲惫,摆摆手,无话可说。

……

萧廷琛与苏酒回到明德院,少女小脸清寒地坐在檐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廷琛把她的脑袋摁在自己肩膀上,“苏小酒,如果你觉得疲惫,我的肩膀可以借你靠。”

苏酒闭着眼。

二姐姐久居深闺心性单纯,轻而易举就能被骗。

这件事,其实不能怪她。

她轻声:“萧廷琛,赵夫人似乎在谋划什么。”

青衣布鞋的少年,不以为意。

他不管赵夫人在谋划什么,只要不动苏小酒,就算他们赵家谋朝篡位,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如今还算富贵,就算明年不进京赶考做官,凭他的财富养一百个苏小酒都绰绰有余。

他突然起了离开权力漩涡的心思。

他搂住苏酒的细肩,“苏小酒,你跟我走,以后我养你呗?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咱们安安生生过日子,多好?”

少女眼睫低垂,已经浅眠。

萧廷琛侧头看她。

她的脸蛋白bái nèn嫩,还很香软。

他便忍不住亲了一口。

刚窜上围墙的谢容景,彻底愣住。



这章字数有点多,捂脸。

第410章 抱了她这么久

萧怀瑾吻了苏小酒……

萧怀瑾吻了苏小酒!

他们不是兄妹吗?!

谢二少风中凌乱,使劲揉了揉眼睛,却看见萧廷琛望向自己。

他咽了口唾沫,“你们,你们……”

阴风拂过,他怎么觉得萧怀瑾笑眯眯的样子却像是要杀人?

有种快被灭口的感觉啊!

萧廷琛收回视线,慢吞吞替苏酒理了理碎发,“她睡着了,小声点。”

谢容景皱眉,“你刚刚,是不是亲了她?”

“谢二,”萧廷琛正色,“你怕是喜欢苏酒喜欢得走火入魔了。qing tiān bái ri也能看走眼,赶紧回去找个大夫治治眼睛吧!”

谢容景又揉了揉眼睛。

难道,

真是他看走了眼?

这么想着就放下心来,他在墙头蹲了,认真道:“不瞒你说,小酒告诉我她已经有了心上人。我寻思着小酒每天不是在府里就是在书院,就算出去玩儿,我也常常偷偷尾随——哦不,偷偷保护。她没机会认识男人啊!”

萧廷琛轻抚了下苏酒的细肩。

唇瓣忍不住翘起,他没料到苏酒竟然在外人面前承认了她有心上人,萧大爷这心里真是暖和和的。

谢二还在继续唠叨,“萧怀瑾,我怀疑是书院里某个糟老头欺骗了小酒感情,她心思单纯,别人说什么都信。我和她有婚约毕竟不好多劝,不然人家还以为我还没娶她就开始管教她,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你这当哥哥的,还是多劝些才好。”

萧廷琛皮笑肉不笑,“第一,你和她没有婚约。第二,至于那个糟老头……我看过两眼,玉树临风,才华横溢,乃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好男人。”

谢容景快吐血了,“你知道她喜欢谁?!”

萧廷琛笑而不语。

谢容景撸起袖子,“你跟我说那人是谁,我揍他去!”

开玩笑,金陵城里谁不知道苏酒是他谢二内定的媳妇,现在他媳妇被人抢了,传出去他不要面子的?!

萧廷琛伸出五根手指,又翻了一番,“这个数。”

一万两白银。

谢容景心里滴血,萧怀瑾这是在勒索他啊!

他还是咬牙点头,“只要你告诉我那人是谁,银子不是问题!”

“我家妹妹的心上人正是浮生君,那个天底下最好的男人……”萧廷琛弯着桃花眼,“我瞧着这桩姻缘真是再合适不过,你就呆一边儿凉快去吧。”

“萧怀瑾,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想想,你这几年从我这里搜搜刮刮搞了多少银子去,那浮生君又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大舅子,要偏心也该偏向我不是?”

萧廷琛懒得理他。

谢容景深深呼吸,转身跳进谢府。

他要召集兄弟们去揍浮生君!

苏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睡了半个时辰才醒,睁开朦胧双眸,发觉自己被人抱着。

看见萧廷琛的脸时,少女愣了愣。

“檐下台阶凉得很,怕你坐久了染上风寒,才抱着你的。”

萧廷琛漫不经心。

苏酒知道他是好意,只是这蠢哥哥向来很坏,乍然间对她好倒是叫她很不习惯。

她坐回去,揉了揉睡红的脸蛋,“我睡了多久?”

“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苏酒瞄了眼少年,他竟然抱了她这么久?

第411章 一看就好生养

她轻声,“谢谢。”

他人高马大,一动不动地抱了这么久,肩膀双腿什么的一定非常僵硬。

沉吟半晌,她又道:“那我给你揉揉肩吧?”

“好啊。”

苏酒站起身替萧廷琛揉肩,小姑娘动作轻轻巧巧跟挠痒痒似的,对萧廷琛而言半点儿作用也没有。

但是……

少年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弯起,但是苏小酒这么乖,他非常享受啊!

娶妻当如苏酒,她这么贤惠,烧得一手好菜,又会打理后院,缝制的布鞋和衣裳也非常好看结实,腰那么软一定能在床上玩出很多姿势,天底下再也寻不出第二个来。

少年已经暗搓搓在想今后的性福生活了。

哦不,是幸福生活。

苏酒古怪地看着自家蠢哥哥脸上的迷之微笑,暗道这厮大约又在回味昨晚看的小黄书。

她注意到少年衣襟上有点湿,提醒道:“萧廷琛,你衣裳怎么湿了?”

“那是妹妹睡觉时流的口水。”

苏酒:“……”

好吧,她不该问。系统逼我拈花惹草

揉了会儿,她试探道:“萧廷琛,你抱我的时候,有没有觉得我很轻?”

宝锦说,男人都喜欢身轻体软的姑娘。

她得确保自己不能太胖,否则浮生大人会不喜欢的。

萧廷琛声音淡淡:“说实话挺沉的,妹妹胸大屁股大,肯定轻不到哪里去啊……”

苏酒挥起小拳头重重砸了下他脑袋,恨得转身就走!

太可恶了,这个蠢哥哥太可恶了!

萧廷琛“嘶”了声,摸了摸自己好脑勺,完全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胸大屁股大不是在夸她吗?

一看就好生养啊!

翌日。

苏酒乘马车去女学读书,刚下车,就看见书院门口闹哄哄的全是人。

周宝锦拉住她,“苏苏,你和浮生君的事是不是暴露了?!你看!”

苏酒望去,只见书院前拉了横幅,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

“浮生君老牛吃嫩草,丧尽天良”!

妃眸倾天下

谢容景苦口婆心,义愤填膺:

“同学们,同学们呀!你们的夫子浮生君是个荒淫无度的小人,他竟然对学生伸出魔爪,他丧尽天良,他不是人啊!你们都是我大齐的小花朵,他一把年纪却辣手摧花,简直可恶!

“我谢容景坚决捍卫各位小花朵的平安,保护你们不被坏人欺负!浮生君不配为人师,咱们要团结起来,把他赶出书院,维护书院的纯洁和安宁!”

谢容景在金陵城里经常到处捣蛋,干出过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所以女孩儿们并不相信他的话,只拿他当个笑话抿嘴偷笑。

苏酒却手脚冰凉。

谢容景知道了?

他知道她的心上人是浮生君?

当今世道最讲究规矩礼法,虽然学生与老师在一起算不上大逆不道,但也绝不会有好名声。

苏酒不怕自己得恶名,却怕牵连浮生君。

她沉默着踏进书院。

人群中,萧凤娴面色微白。

她紧了紧怀里的小包袱,同样沉默。

苏酒闯进萧廷琛的书房,看见漩涡中心的男人仍旧端雅如玉,正临窗看书。

第412章 哪有这样跟女孩子表白的

她站在门外,静静看着。

天香榜上排名第一的大师,永远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叫她不忍心打搅他的安宁。

一炉崖柏静静燃烧,萧廷琛翻了页书,从崖柏木香里嗅到那味特殊的柏子和伽楠香。

她来了。

他抬头,掩去狼面,笑容尽可能地温雅,“站在那里做什么?”

苏酒手扶门框,“浮生大人……谢容景他……”

她泄气垂眸,“如果与我在一起,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会使你的名声有所玷污,那我愿意退出。”

萧廷琛指尖拂拭过书页。

这姑娘就是这性子了,一旦出事,首先考虑的永远不是自己。

“过来。”

他命令。

苏酒慢吞吞走过去。

他拽住苏酒的细腕把她扯到怀中,难得郑重,“苏酒,你是我的女人,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有对我撒娇耍赖的权力。但是,你唯独没有退出这场爱情的权力,明白吗?”

苏酒怔住。

“将来要面对的风雨或许更加可怕,苏酒,如果你现在就想退出,那将来怎么办?所谓夫妻,就该祸福同享。你愿意成为我的妻,此生就再不能离开我。”

少年声音温雅却冷静。

藏在沉稳声线下的,却是难以窥视的执着和霸道。

少女把脸轻轻贴在他的胸膛上。

如果他愿意与她共同面对,那么她将不再退缩。

谢容景在女学外面大闹一场,但因为他的名声着实不怎么样,说得东西又毫无证据,所以院长压根儿就没去怀疑“品行端庄”的萧廷琛,直接派人把谢容景和他那群狐朋狗友赶走了。

甚至还在女学外面贴了标语:

书院重地,谢容景不得靠近。

苏酒放课回府,刚下马车就看见蹲守在萧府门口的谢容景。

桀骜少年立即起身迎上来,“苏小酒——”

苏酒压根儿没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踏进府邸。

谢容景皱眉转身,“苏小酒你什么意思?!”

苏酒背对着他,“正如你所知道的,我的心上人就是浮生君,你伤害他就是在伤害我。谢容景,你今天太过分了,除非你对浮生君道歉,否则我不会原谅你。”

她是可以绝情的。

少年丹凤眼乌黑沉郁,盯着苏酒看了良久,忽然冷笑:

“浮生君浮生君,他连面具都不敢摘下来,只凭些甜言蜜语就把你诓骗了,他不是小人是什么?!我谢容景自问与你一起长大,他在你生命中出现过多少次,我又出现了多少次?!他算什么东西?!”

他的情绪太激动了,说着说着,突然冲上去想抓苏酒。

陪他大闹一场的周奉先、阿瞒等人吓了一跳,急忙拦住他,“有话好好说,别伤和气!”

谢容景被他们架住。

他虽生得色若春晓,却是个没读过几本书的粗人。

此时脸红脖子粗的,丹凤眼只恶狠狠盯着苏酒,“苏小酒,你今日把话给我说明白了,你选浮生君还是选我!”

拉架的周奉先简直崩溃。

他这位兄弟仗义是真仗义,傻却也是真傻。

这都快打起来了,哪有这样跟女孩子表白的?!

第413章 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苏酒连头都没回,“我喜欢浮生君,只喜欢他!”

喜欢他在香道大比上风姿卓绝的模样,喜欢他当窗读书的模样,喜欢他说的那些情话。

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她看着浮生君的眼睛,就知道他也是真心实意喜欢自己。

两情相悦,再好不过。

谢容景眼睁睁看她踏进府邸,用尽全力大喊了声“苏酒”,对方仍旧没有回头。

她连半个机会都没给他……

周奉先拍拍他的肩,“女人嘛,到处都是,何必非得苏酒不可?更何况人家已经有心上人,你现在胡搅蛮缠算什么道理?走走走,咱们去天香引喝花酒去!”

“走开!”

谢容景重重推开他,面色不善地离开。

周奉先叹息一声,只得打道回府。

周府。

周宝锦正专心研究道家典籍。

她见自家哥哥心神不宁地回来,好心问道:“你怎么啦?”

周奉先把沿街买来的点心递给她,“谢二跟苏酒闹得厉害,正发脾气呢!我寻思着那浮生君倒也奇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一个人,轻而易举就把苏酒骗走了。不瞒你说,我以前还琢磨着迎娶苏酒呢。”

周宝锦捧住点心,忍不住笑了,“我知道浮生君是谁!”

“谁?”

少女正欲脱口,忽然想起徐暖月的叮嘱。

周奉先抢过点心,“周宝锦,你快跟我说是谁啊!你想憋死你哥?!”

周宝锦很犹豫,“那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放心,你哥哥的嘴就跟铸死的铁门似的,撬都撬不开,可紧啦!”

周宝锦屏退左右,压低声音道:“我得到可靠消息,浮生君就是萧家五公子,萧怀瑾!”

“什么?!”

周奉先跳了起来!

周宝锦连忙噤声,“嘘!你别激动!”

周奉先凑到她跟前,激动地拿手指比了比,“那,那他和苏酒……那不是乱,乱伦嘛!简直胡闹啊!”

“苏苏很有可能不是萧家的女儿呀,”周宝锦小松鼠似的咬食点心,“哥,我是看在你是我亲哥的份上才告诉你的,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的嘴可千万严实点,别说出去!”

“放心放心,你哥哥我的嘴那是严得不能再严了!我要是泄露出去,我将来的夫人就是母夜叉!”

入夜。

周奉先在天香引攒了个饭局。

他喝高了,见谢容景坐在角落不高兴,于是走过去勾住他的脖子,醉声道:“谢二啊,你我也算兄弟一场,我就跟你讲个秘密吧!”

“不想听。”

“别呀,这秘密可是大秘密,保管你听了高兴!”周奉先打了个酒嗝,“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啊!”

“有屁快放。”

“嗝!”周奉先醉醺醺的,“浮生君他……他就是萧怀瑾!苏酒,苏酒很有可能不是萧家血脉!”

他念叨完,使劲儿拍了拍谢容景的肩,“嗝!我看在你是我兄弟份上我才告诉你的,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可别千万别说出去啊!”

第414章 这辈子又有谁能取代

周奉先去了饭桌上,跟花娘们继续打情骂俏。

谢容景呆呆坐在角落。

等回过神,他面无表情地饮了一盏酒。

好一个萧怀瑾,好一个浮生君!

他竟然耍了自己这么多年!

苏小酒最恨背叛和欺骗,他倒要看看,萧怀瑾现在怎么收场!

一名花娘千娇百媚地倚过来,娇滴滴靠在他怀里,“谢公子怎么一个人坐在角落?听说苏家的姑娘今儿与公子发了脾气,那姑娘真是不知好歹。谢公子,柳儿可心疼你了呢!”

“滚!”

谢容景一脚就把她踹开了!

花娘疼得花容失色,急忙走开。

她坐回圆桌,“谢公子今儿是怎么了?平日里总是有笑脸的……那苏姑娘,当真那么好?”

阿瞒等人望向谢容景。

周奉先醉醺醺的,却说了句大实话,“人生就那么短,从幼时就喜欢的姑娘,这辈子又有谁能取代?”

众人心思各异,一时间竟然都沉默下来。

明月当空。

降鹤汀里,苏酒都要睡下了,白露忽然禀报说是三姑娘来了。

萧凤娴可算是稀客。

苏酒披了衣裳,迎到院子里,“这么晚,三姐姐怎么来了?快里面坐。”

萧凤娴人美手巧,经常做一些小首饰送给府中姐妹,苏酒还是很喜欢她的。

两姐妹进到寝屋坐了,萧凤娴把一只小包袱递给她,声如蚊呐:“这是我做的衣裳和鞋履,也不知大小是否合适……”

苏酒受宠若惊,“这多不好意思……我,我都没什么可以送给三姐姐的。”

“这不是送你的。”

苏酒:“……”

她脸颊微红,不好意思地卷了卷长发。

萧凤娴拨弄了下茶盏,“这是送给穆先生的。我娘管我管得很严,不许我跟外面的男人接触。小酒,你得帮我。”

苏酒打开包袱,衣裳和靴履用料考究,针线极为精致,可见萧凤娴是花了很大心思的。

如果说萧凤娴之前送穆先生古籍是为了谢他,那么再送他亲手缝制的衣裳和布鞋,未免显得太过亲近。

三姐姐她……

“正如你所想那般,我的确喜欢穆先生。”萧凤娴微微一笑,“小酒,你得帮我。”

苏酒纠结。

萧凤娴的母亲李氏,也是萧廷琛的嫡母,凶得什么似的,她怎么敢帮?

萧凤娴轻声:“姜家那么反对姜衍之和姜言蹊在一起,他们却还是在去年成功私奔了。小酒,我不是傻子,我知道里面有你和浮生君的手笔。你们帮了他们,那也得帮我。好歹比起姜言蹊,我与你更亲近不是?”

姜家的事苏酒其实是不知情的。

但她猜测大约是浮生君答应了姜老先生好好照顾姜家人,才帮助姜言蹊他们私奔的。

她沉吟,“二姐姐,你和穆先生才见过两面……要不,你再斟酌斟酌?”

“无需斟酌,你替我把东西送了就是。”萧凤娴起身,“就当我这做姐姐的求你了,好不好?”

苏酒沉默良久,点头答应。

第二日。

苏酒先去松寿院给老太太请安,正巧碰见大伯母和萧佩兰。

两人抹着眼泪,似乎是准备去赵家探望萧静姝,还打算给她多送些金银傍身,但老太太不同意,不肯让她们去。

瞧见苏酒来了,老太太连忙道:“乖小酒,到祖母这边来!这府里就没个省心的人,也只有你能叫祖母放心!”

苏酒望了眼大伯母和萧佩兰,又看了看老太太。

她知道,老太太其实是心疼萧静姝的。

嘴上阻拦,不过是碍着面子。

她主动替老太太捏肩,笑道:“祖母,要不我跟大伯母她们一块儿去吧?有我在旁边看着,大伯母不会乱来的。金银什么的,二姐姐都不是咱们萧家的人了,我会拦着不让大伯母给她金银的。”

她给了老太太一个台阶下。

老人家到底也想知道孙女在赵家过得好不好,于是别扭地答应下来。

苏酒寻思着这趟出门,正好去一趟小宛村,把三姐姐交给她的布鞋和衣裳给穆先生送去。

她收拾了东西,就跟大伯母坐马车去赵家,却在府门前碰到了萧廷琛。

青衣布鞋的少年郎,姿容美如玉。

他大约才逛早市回来,手里拎着一摞包好的书,不用想就知道是小黄书看完了,这是才买来的新鲜货。

他眯着桃花眼,“苏小酒,大早上的你去哪儿?”

他还等着跟她一起吃早膳呢。

“我自然有我的事,你问那么多做什么?管东管西的……”

苏酒最后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拉上车帘。

第415章 没有那个女人不敢做的事

马车往乌衣巷外驶去。

萧廷琛高声:

“苏小酒,早点回来给我煮蔬菜粥!”

小姑娘没搭理他。

马车离开后,萧廷琛正要回明德院,谢容景忽然出现在对面。

桀骜不驯的少年,面色难得阴郁。

大约通宵未眠,丹凤眼底略带青黑。

他沉声:“跟我喝杯酒?”

萧廷琛眯了眯桃花眼。

……

马车在赵家府门外停下。

苏酒跟着大伯母和萧佩兰下车,但见府邸金碧辉煌,门前的两座石狮子格外恢弘大气。

还没进府门,就已经能窥视到里面的万千气象。

管家恭敬地请他们进去,“夫人听说亲家夫人要来,早就在里面等着了,快请进!”

赵府格局很大。

照壁,楼阁,山水数不胜数,如果不是管家领路,苏酒觉得自己一定会迷失在这里。

走了很久才来到厅堂,赵夫人在里面端坐喝茶,瞧见她们,立即笑吟吟地迎上来,“等亲家母很久了,快坐!”

众人落座,侍婢们捧来茶水。

苏酒嗅了嗅,觉得茶水没问题才敢小小抿了一口。

大伯母很着急,“我们是来探望静姝的,她现在可好?怎么也不出来见见我们?”

赵夫人余光见苏酒饮过茶,才笑道:“静姝怀的可是我孙子,我当然要好好伺候着,不能叫她有丝毫差池。她在闺房养胎,亲家想看她,就跟我来。”

苏酒放下茶盏,跟着迫不及待的大伯母一道出了厅堂。

穿花过院,苏酒突然觉得肚子疼。

是那杯茶有问题吗?

她望了眼始终在和大伯母谈笑风生的赵夫人,眉尖微微蹙起。

如果赵夫人是冲着她来的,这阴谋也未免绕得太远了。

苏酒扶住游廊柱子,萧静姝怀着赵夫人的孙子,料想赵夫人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大伯母和大姐姐,应当也不会有事。

这么想着,她随手拽了个侍女,让她带自己去溷轩。

赵府实在是太大了,穿过一道道照壁游廊,走了一刻钟,侍女才把她带到溷轩。

但苏酒刚刚还剧烈疼痛的肚子,竟然又不疼了。

她蹙眉。

四周格外寂静,连风声都没有。

始终暗中保护苏酒的墓,突然翻身落下。

长剑出鞘!

无数银针被长剑隔绝开,墓脸色冰冷,同四周埋伏的数十名杀手打在一起!

苏酒挑眉。

她这趟来赵家,是光明正大过来的。

她也算官家出身,原以为赵夫人不敢对她动手,可她到底低估了那个女人。

天底下,似乎就没有那个女人不敢做的事。

墓的功夫很好,但以一对多到底要困难些,再加上赵家豢养的死士身手极好,虽然她勉强诛杀十几个人,可最后还是被人一掌击中!

她如同断线风筝,狠狠从半空摔落在地!

一名死士手持利剑,毫不犹豫地砍向她的头颅!

苏酒动作更快,一柄银簪死死抵在脖颈间,“她死,我死!”

她不信赵夫人费尽心机弄今日这出局,是想看她的尸体。

死士动作迟疑了下。

就在他迟疑的一瞬间,墓倏然消失在原地!

她跑了!

苏酒嘴角微抽。

话说,蹭了她这么多年的米饭,说跑就跑,把她一个人撇在这里,也不仗义了吧?!

那些死士似乎并不害怕墓会逃掉,压根儿就不去追。

其中有人一个手刀敲在苏酒侧颈上,利落地把她击晕了。

第416章 苏酒,是我志在必得的女人

旧院。

临街酒肆,萧廷琛与谢容景对坐饮酒。

谢容景品了品酒水,“萧怀瑾,苏小酒的味道,比美酒还要甘甜吧?”

青衣少年正托腮观赏沿街风景。

闻言,眉心一跳。

他盯向对方。

谢容景低笑几声,“不怪你,怪我自己蠢,我连亲眼看到的东西都不敢去相信。”

丹凤眼深沉湿润。

他活了十八年,他觉得再没遇见过什么事,比现在更加荒唐。

“但是萧怀瑾……”

他忽然抬眸,笑容讥讽,“我很好奇,当苏小酒知道浮生君就是她的‘好哥哥’时,她会如何?继续跟你在一起?还是恨你?”

萧廷琛没说话。

他静静地饮酒。

“萧怀瑾,如果小酒知道你就是与她私定终身的浮生君,那么她必定也会知道她不是萧家的女儿。这对好不容易找到家的她而言,打击一定很大。萧怀瑾,我很想看你接下来要怎么演这出戏。”

萧廷琛继续喝酒。

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紧锁的眉头在外人看来凶狠得要命。

谢容景慢慢坐正了身子,“真相,由你告诉她,还是由我告诉她?”

萧廷琛仍旧不说话。

他千杯不醉,落入肚中的酒水非但不能让他头脑昏沉,反而令他的思绪更加清晰。

谢容景一字一顿:“苏酒,是我志在必得的女人。你不肯摊牌没关系,等她从赵家回来,我要亲自告诉她,你是如何欺骗她的!”

他决绝起身。

还没踏出酒肆,萧廷琛一跃而起,摁住他的肩头,朝着他的脸就是狠狠一拳!

谢容景捂着脸倒退几步,擦了两行鼻血,怒吼出声:“萧廷琛,你他妈疯了?!”

这人说动手就动手,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他恶狠狠扑过去揍萧廷琛!

两人在酒肆里扭打成一团,萧廷琛把谢容景狠狠压在身下,掐着他的脖子,端雅秀致的脸狰狞扭曲:

“你告诉她什么都可以,但你他妈不该说她是你女人!谢容景,你给我听好了,苏酒是老子的女人,这辈子都是!就算毁了她杀了她,我也不会允许她成为别人的女人!”

四周吃酒的人惊呆了!

谢容景不甘示弱,一脚把萧廷琛踹开,继续跟他打!

桌椅板凳全部打烂,二楼的地板被生生砸出一个大窟窿,两人扭打着摔到一楼饭桌上,滚了满头满身的菜,却谁也不肯停手!

酒肆的掌柜哭了。

……

赵家。

苏酒醒来,四周围着几个人。

一名圆脸少女松了口气,“你可算醒了!”

苏酒坐起身,“这里是赵府吗?”

“什么赵府?”圆脸姑娘不解,“我们都是被突然抓来的,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两天,这就是个四合小院,但是院门紧锁,院墙又特别高,根本不出去!”

苏酒垂眸。

难道这里是赵家的监牢?

赵夫人把自己软禁在这里,莫非是想要她手里的漕帮和天枢?

四合小院外。

寒风料峭,赵夫人紧了紧斗篷,转向一侧阴影,笑容分外宠溺,“慎儿,你又开始玩这个无聊的游戏了。”

阴影里坐着一个人。

他声线干净:“娘要用苏酒逼迫萧廷琛,既然她会留在赵家一段日子,总归我这游戏还缺个人,拿她凑数不是正好?”

赵夫人怜爱不已,“萧静姝都快被你玩死了,你也悠着点,别把苏酒弄死。你身子不好,这次游戏就别掺和进去了。”

男人笑声润朗,“能叫萧廷琛和谢容景动心的女人,我很好奇,当然要去看看。”

寒风越发刺骨。

如果从上空俯瞰,就会发现四合小院周围还有很多同样的院落。

每个院落都像圈禁畜生一样圈禁着**个人,或疯或癫,或痴或笑。

有的院落则安安静静。

因为圈禁的人,

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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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不打烊!

第417章 苏酒的命格

苏酒还在琢磨现在是怎样的情况,沉重的院门忽然被打开。

她和其他人来到屋檐下,看见一位瘦削修长的黑衣男人出现在院门前。

他坐在轮椅上,周身携着阴沉气息,狭长双眸颇具压迫感。

他看着苏酒。

穿水青色琵琶袖袄裙的少女,小脸bái nèn,姿容清艳如莲。

她俏生生立在冬日的阳光下,一双鹿眼比光还要干净灿烂。

男人捻着帕子,不动声色地掩住唇瓣轻咳几声。

拿这种极品去玩那种血腥游戏,未免太过可惜。

掩在宽袖里的手指骨节分明,他掐算了下,再望向苏酒的目光越发变了。

他改主意了。

他推着轮椅转身,“带她走。”

那个自称赵慎的男人恭敬拱手,“是,少主!”

苏酒怔住。

少主?

带走二姐姐的男人不是赵慎,这个轮椅上的男人才是?!

她惊讶的功夫,假赵慎已经面无表情地走过来,“请,苏姑娘。”

苏酒眉尖轻蹙,为了避免被他们抓过去,只得自己主动迈步往前。

走着走着,她小声询问:“我二姐姐呢?”

假赵慎始终保持冷酷,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我二姐姐未婚先孕,都是因为你。你如果还是个男人,就告诉我二姐姐在哪里!”

苏酒气势强硬几分。

侍卫仍旧冷酷,半个眼神都没有。

前方传来一声嗤笑。

赵慎声线润朗干净:“苏酒,你实在很有意思。对一个毫无感情的死士说这种话,就不觉得可笑吗?”

“死士?”苏酒又望向侍卫。

他面部表情毫无波澜,显然是真的没有任何情绪和感情。

他竟然是个死士……

哄骗二姐姐感情的,占了她身子清白的,竟然是个死士!

而如今二姐姐生死未知,一腔单纯爱意都喂了狗……

她抬袖捂住微微湿润的眼睛,却听见前方传来银铃般的清爽笑声。

她望去,赵夫人站在路边,宠溺地对赵慎说话,“慎儿不是说要拿这苏酒玩游戏吗?怎么又改了主意?莫非我们慎儿也学会怜香惜玉了?之前娘给你挑的十几个美人,可都被你扔进四合院逼疯了……”

赵慎回眸瞥了眼苏酒,笑容意味深长,“她不一样。”

赵家府邸非常大,居中一座七层宝塔,巍峨耸立气势非凡。

苏酒被带进了宝塔顶层。

赵慎没有拿手铐什么的限制她的自由,把她带上来以后,就自顾提笔写字,压根儿不去管她。

苏酒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自个儿站到窗前俯瞰,但见赵家有很多很多小四合院,里面的人隐隐约约瞧着,似乎是在手舞足蹈,看着很不正常。

“看出名堂了吗?”

男人头也没抬,淡淡发问。

苏酒不答反问:“被关在小四合院里的人,是做什么的?”

“现在是我在问你问题。”

苏酒只得思索片刻,轻声道:“整座府邸的布局,和寻常富贵人家不一样。我在道家的书籍上看见过这种布局图,好似跟推演有关。”

她是在宝锦的书上无意中瞅到过一次。

赵慎勾唇,“有人信命,有人不信。但命格这种东西,确实可以提前推演出来。知道我为什么没把你扔进那种血腥的院落吗?”

“为什么?”

“因为我刚刚推演了你的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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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勾.引男人是一门学问

临街酒肆。

萧廷琛和谢容景打得昏天黑地,最后两两重伤,还是周奉先等人闻讯赶来才把他们拉开。

谢容景吐出一口血水,色若春晓的面庞如今看来惨不忍睹,“萧廷琛,你有种!老子倒要看看,你身份暴露以后,在苏小酒跟前是不是还能这么有种!”

萧廷琛毫不在意地擦了擦脸上血水,“在她面前,我一向很有种。”

他脱掉带血的外裳,牙白衬袍上仍旧带着斑驳血迹。

他闲适地在长凳上端坐了,随手拿过酒坛饮了一口。

这态度,说得好听是豁出去了,说得不好听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谢容景恨恨盯了他一眼,带着周奉先等人转身就走。

他要去找苏酒!

他们走后,萧廷琛才慢慢垂眸。

昔日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如今含着点点凉意与不确定。

良久,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苏小酒对他发怎样的脾气,无论苏小酒叫他跪搓衣板还是算盘,他都认了就是。

他放下酒坛,正要离开,酒肆掌管小心翼翼凑上来,“那个,公子,这砸坏的桌椅板凳……还有那天花板……”

萧廷琛斜睨他,“谢家知道吧?江南首富谢家?”

“知道知道!”掌柜点头如捣蒜。

“我是谢家二少,你差人去谢家要钱吧!”

“好嘞!”

萧廷琛在成衣铺里重新置办了衣裳靴履,摇着把纸扇走在旧院的街道上。

萧家暂时是不能回了,得等苏小酒气消得差不多才能回去。

他走到一座繁华的酒肆歌馆外,望了眼“天香引”这张金字招牌,慢悠悠踏了进去。

宽大的闺房里,晓寒轻懒懒倚在贵妃榻上,边吃樱桃边观赏徐暖月练舞。

时而慵懒地指点两句,令徐暖月越发感激用功。

萧廷琛靠在门上,“晓姐姐这里真宽敞,今晚不如留我住一夜?”

晓寒轻吐出樱桃核,“不怕被你哥哥打的话,尽管住下好了。”

徐暖月呆呆看着她。

所谓美人,就连吐樱桃核都娇美不可方物。

侍婢小桃匆匆进来禀报:“小姐,萧公子来了。”

萧廷修出现在闺房外,面无表情地看着萧廷琛,“祖母唤你回府问话。”

萧廷琛和谢容景在酒馆里闹得那么狠,老太太想不知道都难。

萧廷琛蹭了蹭鼻尖,大刀金马地坐了,“回府是不可能回府的,我得在外面避几天风头。过完年我还要上京赶考,如果被祖母训话,会影响我发挥。”

萧廷修冷眼。

这个堂弟说的话,他现在是半个字都不信。

在兄弟俩说话时,徐暖月已经乖乖坐到绣墩上。

她瞧见晓寒轻朝自己眨了眨眼,于是机灵地凑过去,“晓姐姐?”

晓寒轻低声:“想知道怎么勾引男人吗?”

“想!”

晓寒轻微微一笑,转向萧廷修,千娇百媚地勾了勾食指,“你过来。”

萧廷修冷脸,不为所动。

晓寒轻也不恼,柔弱无骨地起身,妖精般挂到他身上,“修……你这几日在忙什么,每晚也不来看人家。天寒地冷,人家孤枕难眠……”

涂着鲜红丹蔻的纤细手指,缓缓顺着男人的胸膛下移。

轻轻划过男人的小腹,却还在继续往下。

萧廷修面色更冷,一把擒住她乱摸的手,“晓寒轻!”

美人凑到他耳朵边吹气,“修,你的身体绷得很紧……你怎么了?”

萧廷修面色冷沉地推开她,又瞥向萧廷琛,“出来。”

萧廷琛正看好戏呢,知道他有话跟自己说,只得跟去门外。

晓寒轻大笑,“修,你那处……鼓了个小帐篷,你怎么啦?”

萧廷修步伐更快。

素来冷若冰霜的贵公子,在这一刻竟然略显狼狈。

晓寒轻大笑着坐到贵妃榻上,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徐暖月全程懵逼,“晓姐姐?”

晓寒轻捻了颗樱桃,“徐暖月你记住,美色当前,没有男人能够拒绝。如果被拒绝了,要么是男人不举,要么是你不够美。”

徐暖月还是不懂,“可晓姐姐这么美,萧大公子还是拒绝你了呀。”

晓寒轻意味深长,“不,他没有拒绝我。你记住,男人的身体,远远比他们的嘴来得更诚实。”

徐暖月歪了歪头,觉得勾引男人这门学问真是复杂得深不可测啊!

闺房外。

萧家的两个年轻人并肩而立。

萧廷修声音淡淡:“我父亲收到调任书,明年将赴长安任官。祖母的意思是,咱们家一起搬去长安。”

“哦。”

萧廷琛漫不经心,偷瞄了眼自家大哥的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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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 别怪他不客气

萧廷修冷冷瞪着萧廷琛。

萧廷琛收回偷瞄的视线,“搬家就搬家呗,我无所谓。”

萧廷修继续往下说,“老爷子是吏部尚书,这位置也算举足轻重。夺嫡之争已经开始,萧家必须站队了。我不看好太子。”

“哦。”

“你就不问缘故?”

萧廷琛不以为意,“你一定会主动告诉我。”

“……”萧廷修沉默片刻,脸色越发凝重,“我和徐继水,是圣上留在江南的两颗棋子。也可以说,是圣上的心腹。但太子这次下江南,接连把我和徐继水从徐府赶走,明摆不信任我和徐继水。这意味着太子临行前,圣上根本没告诉他江南有哪些官员可以放心任用。圣上,不信任太子。”

“我不过是个没有官爵在身的庶子,你跟我扯这些做什么?”

萧廷修眼底深沉,“潜龙在渊,萧廷琛,你将来的成就会远远超过我。入朝为官后,我希望你能站到正确的队伍里。你姓萧,维护萧家,是你的的责任。”

他交代完就走了。

萧廷琛莫名其妙。

他又不是萧家嫡长子,他只是二房的庶子。

萧廷修这话跟交代遗言似的,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他转身,正好撞见晓寒轻倚在门前。

美人歪头,注视着萧廷修背影的丹凤眼波光潋滟。

萧廷琛心神微动,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快速划过。

晓寒轻的身份……

是他所想那般吗?

他离开天香引,因为不敢回家,所以仍然在外面溜达。

他立在文德桥上,回忆着当初和苏酒谈论这座拱桥的情景,不觉感慨万千。

正在这时,“哗然”一声水响,浑身湿透的墓从河里钻出!

她狼狈地爬上岸,一边喘气一边望向桥头,“主子出事了!”

萧廷琛挑眉。

漕帮的画舫里,大夫紧张地给墓处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墓强忍疼痛,十分冷静,“赵家建筑错杂复杂,如果我没猜错,每座建筑都是巨大阵法的组成部分。幸好我懂得一些阵法,才没被机关暗术弄死。”

萧廷琛扫了眼她浑身上下。

大大小小几十处伤口,可见她是拼了命才活着出来的。

“我料想赵夫人暂时不会要主子的命,萧公子,你得想办法救人。”

萧廷琛冷笑,“不听我的话自个儿跑去赵家,如今出了事却指望我去救……早听我的话,何至于此?”

墓沉默。

她觉得这事儿当真怪不到苏酒头上,都是萧静姝非要嫁给赵慎,才把主子搭进去的。

萧廷琛面色阴郁,取出细烟管点燃。

吞云吐雾了几口,他磕了磕烟管,淡淡道:“人是要救的。先回府里瞧瞧。”

萧廷琛径直闯进大房的院落,找到大伯母,对方却压根儿不知道苏酒没回来。

她很惊奇,“我们去探望静姝时小酒就不见了,赵夫人说她身子不舒服,提前走了。怎么,难道她竟然还没回家?!”

“你们见到了萧静姝?”

“见到了啊,赵慎陪她当窗看书,我瞧着气色极好。”大伯母忽然蹙眉,“不过她有些怪,没跟我们说几句话,就打发我们走……”

萧廷琛听完就离开大房。

穿行在游廊里,少年脸色阴沉。

他直觉赵慎迎娶萧静姝不过是个幌子,赵夫人真正想做的,是把苏酒留在赵家。

大伯母说萧静姝古怪,很可能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萧静姝。

真正的萧静姝,大约早就被心狠手辣的赵夫人杀了以绝后患。

赵夫人……

很好,很大胆。

少年在降鹤汀外驻足。

从前总亮着的绣楼,今夜黑黢黢的。

他慢慢捏紧拳头。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赵夫人既然动了苏酒,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少年转身,毅然踏进黑暗。



啊啊啊啊啊,我今天写了七千字,但是感觉不对,又给删了。

重新写七千字肯定来不及,只能赶在24点时写到四千,真的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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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她像是鬼怪

“你相信命格吗?”

赵府宝相塔,赵慎笑容雅致。

苏酒慢条斯理地穿行过这座摆满各种古怪仪具罗盘的宽敞屋宇,伸手摆弄了下一根黄铜尺,回眸一笑:“不相信。福祸天定,生死由我,但如果很努力很努力,那么气运一定不会太差,努力的人,会有福气的!”

她笑起来时很好看。

小鹿眼弯如月牙,酒窝甜兮兮的。

赵慎欣赏着,“那些四合院里关着的人,是我观察的对象。我告诉他们,小院里储备的米粮是有限的,他们所有人中活到最后的那个,就能离开。你猜,他们做了什么?”

苏酒指尖拂拭过墙壁上成千上万卷书籍。

这些书全是非常古老的书,她连书名都看不懂。

她淡淡回答:“自相残杀。”

“对,自相残杀。被饥饿和恐惧支配,他们只能杀死别人,来让自己成为最后活着的那个。我提前推演过千万次他们的命格,结局却都只是一个,死。你说,我推演得对不对?”

苏酒仔细想了想,认真道:“你没有推演错。但他们原本的命格,在你决定把他们抓进赵家时就发生了改变。你后来的推演,只是个谬论。”

赵慎笔尖顿住。

这番话,他从没有听旁人说过。

他仿佛老僧入定,陷入自我的肯定和否定之中。

苏酒凑到他跟前,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男人毫无反应。

“真是古怪的人……”

她呢喃,推门离开这里。

塔楼第六层是同样宽敞的房屋,门没锁,有丝丝冷气溢出。

苏酒好奇地探进脑袋。

黑纱布帘遮住了窗户,里面黑洞洞的,一盏长明灯幽微诡异。

长明灯前,搁置着一座巨大的冰棺。

苏酒看见里面躺着一个男人。

姿容艳美,与赵慎很有几分相像。

她看得出神,身后忽然传来冷喝:

“你在做什么?!”

苏酒急忙转身,赵夫人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对方已经扑过来,如同泼辣的寻常妇人般狠狠揪住她的长发,“这种地方也敢乱闯,苏酒,你吃了熊心豹子胆!”

苏酒被她狠狠摔倒在地。

她揉了揉长发,瞧见妇人已经奔向那座冰棺。

她趴在冰棺前,神情格外温柔,低声咕噜着什么话,似是抚慰,似是爱慕。

偶尔狠毒地回头看一眼苏酒,再转头的刹那,又化作似水柔情,继续低声述说。

她像是鬼怪。

苏酒脊背窜上凉意,转身逃到塔顶。

赵慎仍旧深陷沉思。

他大约生着病,淋淋漓漓的鲜血从鼻尖洒落纸上,他随手擦去,润雅的面庞血腥狰狞,却不停地在纸上描写推演。

“……不该是这样,我推演得没有错。怎么会这样呢?”

苏酒咽了咽口水,挑了个角落待着,仿佛武器般牢牢抱住一根黄铜镇尺。

怨不得她害怕,赵家的人也太古怪了!

赵慎的血像是止不住,在苏酒注意到的时候,半张书案都被染成鲜红!

可他还在继续推演,嘴里念念有词,全是苏酒听不懂的话。

正当她琢磨着要不要去看看他到底写了什么,赵夫人突然推门而入。

玲珑艳美的妇人,被满书案的血吓了一跳。

她猛然转向苏酒:“你做了什么?!”

苏酒:“……没做什么啊。”

“没做什么我的慎儿会弄成这样?!”赵夫人气得狠了,一时间风度尽失,捞起把镇山尺就去敲苏酒脑袋!

恰此时,赵慎终于从推演中清醒过来。

他喊了声“母亲”。

赵夫人回头,赵慎一张脸惨无血色,慢慢噙起微笑,“我没事,别动苏酒。”

说完,就因为失血过多晕厥过去。

赵夫人悲痛欲绝,连忙唤了府医前来诊治。

宝塔里乱成一锅粥,苏酒缩在角落,正寻思着要不要趁乱跑掉,赵夫人面无表情地站到了她跟前。

“有……有何贵干?”

苏酒小心翼翼把黄铜尺挡在身前。

为母则刚,赵夫人现在的眼神实在太可怕了!

妇人蹲下,捏住她的小脸一字一顿:“我汲汲营营这么多年,全是为了我的慎儿打算。他身子不好,所以从不出现在人前,你是唯一见过他的外人。如果你害死他,我就把你剥皮拆骨,叫你体会体会什么叫十八层地狱!”

第421章 哄起女人来很有一套

苏酒小脸被掐得生疼,勉强点点头。

目送赵夫人离开,她轻抚胸口小声嘀咕,“这么难相处的女人,将来谁做她媳妇谁倒霉……”

说完,听见一声轻笑。

她望去,赵慎已经醒了,身着素白寝衣坐在榻上,刚刚推演时的疯狂已经消失无踪。

当着人家儿子的面嘀咕人家母亲,到底是不好的。

苏酒歉意地朝他颔首。

“我母亲就是这种性格,你不必介意。我身子不好,赵家又没有其余男丁,她必须撑起整个家。”赵慎咳嗽几声,“你过来。”

他身体虚弱,苏酒不怎么怕他。

她走到男人榻边,赵慎让她坐,轻轻执起她的手。

他的动作没有半分亵渎,因此苏酒不曾拒绝,任由他相看自己的掌纹。

赵慎看了很久才松手,“我母亲很有野心,汲汲营营这么多年,全是为了我。但如果我要坐上那个位置,你怕是要有个恶婆婆了。”

“恶婆婆?”苏酒愣住。

赵慎又笑。

透过镂花窗棂的冬阳温暖干净,他坐在光中,素白寝衣折射出淡淡光华,一如他的眼睛。

他拿起白纸折叠成形状,又拿了剪刀去剪,“说你聪明你也算聪明,说你蠢笨,你也算蠢笨,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苏酒仍旧懵懂。

白纸被剪成奇怪的形状,当赵慎展开纸张时,苏酒瞧见那竟是只格外漂亮的凤凰!

“好看否?”

男人笑问。

苏酒点点头,“好看的。”

这手剪纸工艺,就算拿到市井间,也算得上顶尖。

她环顾四周,才注意到书案上还有很多不同造型的剪纸。

大都是漂亮健硕的人和动物,精美得栩栩如生。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赵慎喝了口热茶,“我已经在宝塔里住了十六个年头。我出身时身体就不好,母亲寻来高人,高人为我布了个庞大的府邸阵法,这座宝塔就是阵法的中心。只有呆在这里,我才能平安活到十七岁。苏酒,等过完年,我就能出去了。”

他的眼睛里含着浓墨重彩的期待。

苏酒垂眸,这个男人竟然才十七岁……

他比萧廷琛还小呢!

如果他从出生起就在宝塔长大,那么他所知道的世界,都是他自己推演出来的。

她想了想,问道:“你不寂寞吗?”

“寂寞?”

男人——或者说少年,仔细咀嚼着这个词。

“对啊,寂寞……”苏酒晃了下脚丫子,“我娘亲走后,我就很寂寞。但是我后来遇见了我的五哥哥,还有谢家哥哥、宝锦、暖月、花花,还有舍长、阿瞒、金时醒,还有……浮生大人。我很喜欢现在的日子,我一点都不孤单。”

赵慎听着,又开始剪纸。

他剪了五六个纸人,笑着拿起,“我也有朋友,他们就是我的朋友。”

苏酒看着他。

在塔中住了十几年的少年,以人命为游戏,做他推演世界的道具。

明明是高高在上的贵公子,身边相伴的,却只有那些单薄纸人。

他孤单至极,却不自知。

他活在他的世界里,可恨又可怜。

苏酒轻抚过那些纸人,斟酌着用词,“这些东西,不算朋友。赵慎,有生命的东西,才叫朋友。”

“生命?”

赵慎认真思量片刻,忽然灿烂一笑,“那我有很多很多朋友啊!等到夜里,我带你去认识他们!他们只能在夜里出现!”

苏酒一点都不想认识赵慎的朋友。

她只盼着萧廷琛能快点救她。

……

被她盼望的青衣少年,正大刀金马地坐在赵府门前。

他坐在一张紫檀木镂花太师椅上,身后是一字排开的漕帮莽汉,人数多达上百。

浅斟小酌的模样,摆明是来赵府砸场子的。

赵夫人得到通报,嗤笑一声,“庶子而已,占据漕帮就以为得到了权与力,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南之于天下,终究太小。我瞧着吴嵩欣赏的人,也不过是井底之蛙。”

然而她圈禁苏酒就是为了引萧廷琛上钩,因此她收拾打扮过,就来到府门外。

府门缓缓打开。

出现在萧廷琛眼中的,是一位格外玲珑艳美的妇人。

她保养得很好,眉眼流转间颇具风情,想来从前确实是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怨不得阎千岁为她守在秦淮河畔枯等三十年。

他身后的漕帮众人俱都面露不忿。

江南谁不知道阎老喜欢这女人,可这女人就是个女表子,既不拒绝阎老也不接纳阎老。

她用美色钩着阎老,让他每年为她送去数万两黄金!

这种女人,就是祸水!

赵夫人笑吟吟落座,吹了吹新涂的丹蔻,“今儿是个什么日子,年还没过呢,你们就来给我拜年了?”

萧廷琛把茶盏递给谷雨,坐正了身子,笑容格外温雅亲切,“早闻得赵夫人艳冠江南,上次萧府匆匆一面,我还没欣赏够呢。这不,特意过来瞧瞧夫人的美貌。”

他生得好看,嘴又特别甜,哄起女人来一套一套,把赵夫人逗得娇笑出声。

第422章 为她,就算反了天下,又如何

寸长的丹蔻指甲,轻柔挠过bái nèn饱满的胸口。

赵夫人抬眸,凤眼中光华无限,“我倒是有些信吴嵩的话了……萧廷琛,你若为官,必定是个口蜜腹剑的佞臣。如果太后公主瞧上你,说不定你还会成为她们的入幕之宾,床上之客……”

萧廷琛低笑,“赵夫人寡居在府,不如先跟我这口蜜腹剑的男人相好几晚,也好试试我功夫行不行,够不够格去做太后公主的床上客?”

赵夫人轻佻,他比赵夫人还要轻佻。

脸皮什么的,在他萧大爷这里是不存在的。

漕帮的男人们哄笑出声。

赵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萧廷琛,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当然不是。我家妹妹来夫人府上做客,却一直没回家。我家妹妹伶俐可爱,夫人喜欢也是有的,只是长留府中,恐怕不妥。”

他单刀直入了。

赵夫人重新掌控主导权,笑容又娇俏了些,“瞧你说的,我虽然喜欢苏酒,但也不至于——”

一句话还没说完,萧廷琛已经抬手。

上百名漕帮汉子,不由分说地围在赵府门前。

刀剑出鞘,纷纷指向赵夫人。

萧廷琛微笑,“夫人以为我是来跟你扯嘴皮子的?要么你把苏小酒交出来,要么我漕帮踏平赵府!”

赵府门前剑拔弩张。

肃静沉重的氛围中,赵夫人不紧不慢地笑出声。

“萧廷琛啊萧廷琛,我曾说过高门寒户云泥之别,任你才华出众心机深沉,但庶子终究只是庶子,你见过的世面远不及我,又怎么敢跟我斗?”

话音落地,马蹄声起。

提刑官吴大人带着府衙兵马迅速赶来,远远就朝赵夫人阿谀作笑,“下官来迟,还望夫人见谅!”

赵夫人根本没有诰命在身,只是因为赵家老爷子是当朝太师,再加上她亲姐姐是皇后,所以地位才如此崇高,甚至提刑官在她面前都谄媚地自称下官。

赵夫人微笑,“来得恰好。把萧廷琛捉拿归案,本夫人要控告他擅闯民宅、逼迫良家妇人之罪!”

“噗!”

萧廷琛一口茶喷出来。

他笑吟吟的,“夫人告我擅闯民宅也就罢了,这逼迫良家妇人算怎么回事?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年纪,半老徐娘,我会对你感兴趣?!”

他嘴巴毒起来能把人气死。

赵夫人自诩貌美年轻,闻言面容瞬间狰狞,“萧廷琛!”

“嗯?”

赵夫人气势汹汹地转向吴大人,“你还愣着做什么?!”

吴大人急忙挥手,“快,快把萧廷琛给我抓起来!”

府兵们正要动手,一道厉喝陡然响起:

“我看谁敢!”

上百马蹄声狂奔而来!

谢容景鲜衣怒马,手持画戟桀骜不逊,“谁跟萧廷琛作对,就是跟我谢二作对,就是跟谢家作对!”

他昨晚偷偷跑进降鹤汀守了一宿,却没看见小酒回来。

早上听说萧廷琛带人来赵家找苏小酒,就立即召集谢家的护卫们赶了来。

吴大人有片刻犹豫。

谢家虽是商户,却出了个贵妃。

最关键的是,谢贵妃膝下还有个成年皇子。

他望向赵夫人。

赵夫人冷笑,“好一个萧廷琛,好一个谢容景!怎么,你们聚集人马,莫不是要反了这天下?!”

萧廷琛起身。

青袄布鞋的少年郎,朱砂色艳,姿容秀丽。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

日光惨淡,凉意入骨。

他摁住一柄长刀,微笑,“为她,就算反了天下,又如何?”

非常平心静气的一句话。

却清晰落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漕帮众人和谢家护卫们热血沸腾,不顾一切冲向赵家!

赵夫人千算万算,没算到萧廷琛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她狼狈起身,急匆匆躲进府邸。

沉重的府门被重重合上,吴大人胆子小,火急火燎地策马想逃,巨大的三叉画戟却擦着他脑门儿飞过!

吴大人吓得滚落马背,急忙道:“快,快给我擒住反贼!”

话音未落,萧廷琛一掠而来!

手起刀落!

他杀人如同切瓜,堂堂地方大员,直接被削了脑袋!

厮杀的众人屏息凝神,在这一刻忘了呼吸。

萧廷琛提着那颗脑袋,慢悠悠走到赵家门下,“今日,我要进这道门去找我女人。谁敢拦我,就是这个下场。”

他面无表情地把那颗脑袋扔到地上。

血淋淋的。

第423章 他守着星辰

漕帮的男人们大部分都是土匪、水贼出身,早就看不惯官府,立即跟着起哄,叫嚣着去抬撞木,打算把赵家府门撞开!

谢容景横刀立马,表情有一瞬间迟疑。

他帮萧廷琛,是为了救苏小酒。

可这厮说反就反……

他怎么觉得自己上了贼船呢?

赵府门前发生的惨事,迅速传到整座金陵城。

所有人都在议论萧廷琛和谢容景冲冠一怒为红颜,如今正准备逼着赵夫人把萧家的姑娘交出来。

萧家阴云密布,幸好李氏在这种事上不算愚蠢,愣是对老太太瞒下了。

天香引中,晓寒轻慵懒卧在贵妃榻上,偏头看萧廷修抚琴。

嫣红唇瓣弯着笑意,她嗓音缥缈如轻烟:“修,你弟弟比你有男人味。我想要的,你从来就没有给过。”

男人面无表情,“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天下。你给的了吗?”

男人垂眸。

城郊草庐,司空院长正在梅花树下煮酒。

宽大儒衫雪白干净,他望一眼赵府方向,笑容无奈又慈蔼。

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呢?

他很期待。

日渐西斜。

萧廷琛一派势力和赵家的护卫们还在僵持。

苏酒待在宝塔顶层,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侍婢送上来的药膳她不喜欢,就亲自煮了几个馒头,因为添了鸡蛋、牛乳和细糖,吃起来非常松软可口。

赵慎也尝了一个。

他点点头,“很好吃,萧廷琛将来一定很有福气。”

苏酒没去深思他的话,与他一道坐在窗边吹风。

月牙儿从云层后露了脸。

漫天星辰,璀璨如银。

赵慎笑道:“我曾跟你说,我有很多很多朋友。你看,这满天星辰,就是我的朋友。”

“星辰?”

“是啊。星辰都是有生命的,它们每晚组成不同图案以供我推演,它们把天底下发生的趣事全告诉了我,不是我的朋友又是什么?”

苏酒沉默。

天底下,把星辰当成朋友的,恐怕只有赵慎一人。

“苏酒,我守了十几年的星辰。对我而言,此生里能够守着它们就很幸福了。我娘想要的东西太多,结局只能是深渊,我拉不住她。”

苏酒默默聆听。

“我从生下来就是个残废,我失去了双腿,上苍却赐给我道法推演的能力。苏酒,我能看见星辰尽头的时光,你信不信?”

苏酒其实不大能理解他在说什么。

她觉得如果宝锦在这里,他们一定有说不完的话。

小姑娘干咳两声,“我……信吧。”

总觉得性格不稳定的人得随时哄着啊,万一一个弄不好他又开始吐血,赵夫人不得扒了自己的皮?

赵慎蹙眉,“你的眼睛里,对我没有信任。苏酒,你用心去聆听,真的可以听见星辰的声音!”

苏酒抬袖掩唇,尴尬地沉默片刻,只得道:“那我听听吧。”

“得把眼睛捂上!”

赵慎凑过来,从旁边轻轻捂住苏酒的眼睛。

他那么认真,苏酒觉得自己再打马虎眼就过不去了。

耳边传来的是高空的呼啸风声。

“江南很小,天下很大。可是比天下更大的,是浩渺天穹。苏酒,无数星辰都在说话,你听见了没?”

苏酒努力去感受,渐渐的,占据视野的黑暗里慢慢浮现出一粒星辰。

她试图去追逐星辰,却看见更多的星辰亮起。

它们宛如漂浮的灵魂,轻声碎语,诉说着天下间所有事。

“那个女孩儿在窥视我们……”

“她在窥视我们……”

“可怜的小女孩儿,她娘亲还活着呀!”

“被人占了身份,真可怜……”

“欺骗的爱,要怎么原谅呢……”

浩渺如云烟的窃窃私语,在耳边反复回响。

苏酒惶然四顾,想要找出说话的星辰,但触目所及都是星光,她什么也找不到。

宝相塔在黑夜中散发出微弱光芒,如同连接天地的罗盘,把天下的讯息汇聚到苏酒的脑海。

赵慎慢慢松开手,有些好奇,“你听见什么了?”

苏酒睁开眼。

万千星辰从她的眸子里一闪而过。

她细声:“一些……往事。”

云淡风轻地说着,笼在宽袖里的手,却死死揪住裙摆,浑身更是忍不住颤抖。

脑海中有无数线索交汇在一起。

她的过往,是她所想那般吗?

四章六千字,求订阅。

第424章 小苏酒,糖甜不甜?

金陵城灯火如游龙。

宝相塔上,赵慎正提笔写字。

纯净温雅的侧颜,与白日里疯狂推演的男人,与囚禁无辜百姓的疯子完全沾不上边。

苏酒借着灯火与星光,小心翼翼把他送她的白纸凤凰贴到窗上。

赵慎蘸了蘸墨,“如果你喜欢,我可以给你剪很多很多凤凰。”

苏酒笑了笑,“好啊。”

女孩儿酒窝深深,却一点也不甜。

徘徊在眼底的,是浓浓的黯然。

赵慎笔尖顿住,“你不开心?”

苏酒把白纸凤凰抚平,“没有人能够一直开开心心。被囚禁在这里,我已经很不开心,再加上……”

她没往下说。

一滴墨珠从笔尖跌落,在宣纸上晕染开深色荼蘼。

赵慎忽然搁笔,“咱们来玩游戏。”

他用白纸剪了很多士兵,“我以前无聊时就用士兵排演阵法,小苏酒,你读过很多书,一定知道兵法布阵。咱们来玩两军对垒的游戏,看谁能赢好不好?”

长夜难熬,苏酒怏怏应了声好。

……

府衙外。

一州府兵已经召集齐全,火把逶迤不见尽头,随时准备出发捉拿萧廷琛。

萧廷修端坐府衙,面无表情地把玩一柄金钗,迟迟不肯下令。

下面官员摸不清他的心思,被迫跟着一起等候。

亲近赵家的官员皮笑肉不笑,“萧大人,圣上有旨,命你暂代知州。你弟弟诛杀朝廷命官,谋反之罪板上钉钉。你迟迟不肯发兵,是在等什么呢?难道,连你也有谋反之心?”

萧廷修抬起眼帘,“本官坐镇宋州府,任何一个命令,都牵连甚广。谨慎行事,又有何不妥?”

“可是萧贼都带着漕帮逼上赵家了,咱们还坐在这里喝茶,呵呵,怕是说不过去啊。如果赵夫人死了,皇后娘娘怪罪下来……这罪责,萧大人一力承担吗?”

大半官员纷纷附和。

萧廷修把金钗收进宽袖。

已经拖不下去了。

早些时候他就派了个人去搜集罪证,只要能找到提刑官吴永的罪证,他就有本事把萧廷琛诛杀朝廷命官意图谋反,给掰扯成民除害。

也不知道那草包找到罪证没有……

面容冷肃的男人,终于站起身,“去赵家。”

赵府门外,数十名漕帮壮汉抬着巨大的撞木,把赵府大门撞得砰砰响。

只是赵家构造结实宛如堡垒,才叫他们一时半会儿攻不下。

赵夫人坐在厅堂,花容月貌的脸几近扭曲,“说来说去都怪吴嵩,我都说了萧廷琛留不得,偏是不信!小小年纪就敢干出诛杀朝廷命官的事,等将来羽翼丰满还了得?!”

诗诗捧来一盏热茶,“夫人别急,想来府衙那边已经召集了兵马,很快就能抓住萧廷琛。”

赵夫人根本没心思喝茶,“去,把苏酒给我带来!”

“可是公子很看重苏酒,奴婢怕公子不肯放人。”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慎儿,他凭什么不放人?难道苏酒比我这个当娘的还重要?哼,如果他不放人,你们就直接把苏酒抓下来!将来,他总会明白我的苦心!”

诗诗只得照办。

……

手可摘星辰。

高耸入云的宝相塔气势恢弘,塔顶一点灯火在寒夜中格外明亮温暖。

苏酒看着自己面前溃不成军的纸人,“赵慎,你真的很厉害。”

擅推演、会兵法,如果现在是八国乱世,他一定能成为非常优秀的军师。

赵慎含笑收回纸人,“你刚刚的布阵有问题,如果我用火攻,你连一个兵都没法活。怎么样,再来一局?”

苏酒托腮,沉默地望向夜穹。

她实在没有心思跟赵慎继续玩游戏。

她想出去,她想问问萧廷琛,事情是不是她想的那样。

赵慎见她不开心,伸手拣了颗窝丝糖递到她唇边。

苏酒避开他的手,接过窝丝糖放进嘴里。

糖汁在唇齿间溢开,甜丝丝的。

“小苏酒,糖甜不甜?”

苏酒点点头。

赵慎也拣起一颗糖,认真地在灯火下端详,“日子有时候是很苦,但糖很甜。我特别难过时,就会吃一颗糖。”

他把糖块又放回盘子里。

苏酒歪头,“你现在不吃糖,是不是代表你心情很好?”

赵慎眼如弯月,“有小苏酒陪我,我觉得很甜,所以不需要吃糖。”

苏酒怔愣良久,才回报他一个笑容。

落在赵慎眼中腼腆又可爱,比一百颗糖块都要甜。

脑海中闪过什么,他忽然道:“你等等!”

他急匆匆提笔写字,很快就写完了三张纸条。

他把纸条分别放进三只锦囊,霸道地塞到苏酒怀中,“你对我笑了三次,我赠你三只锦囊。”

“锦囊?”

苏酒茫然。

古时诸葛亮有锦囊妙计,如今赵慎也要玩那一招吗?

赵慎笑容神秘,“小苏酒,我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但我可以推演历史。你将贵不可言,我送你三只保命锦囊,护你一生性命无忧。”

苏酒捧着锦囊,眼神复杂。

她听宝锦称赞过,诸子百家,道家经义最是精深。

可通祸福,可卜乾坤。

虽然宝锦是个半吊子道家人,但赵慎却实打实有真本事。

她郑重地收好锦囊,“谢谢你。”

两人虽是敌对阵营的人,但塔中俨然岁月静好。

可美好之所以能够称为美好,是因为它从来都很短暂。

屋门被推开,诗诗带着几名侍卫,笑吟吟出现在门前。

她歪头娇笑,“虽然打搅你们说话很抱歉,但夫人的命令,我不敢不从。把苏酒带走!”

苏酒一点不慌。

去塔外面对赵夫人,比被软禁在这里好得多。

至少,也许能博得一线生机!

她站起身。

刚朝诗诗迈出步伐,赵慎忽然拽住她。

年仅十七岁的少年,白衣温润,狭眸中清晰可见浓浓的不情愿。

“赵慎?”

苏酒蹙眉。

“小苏酒,我还想跟你多说会儿话。”

苏酒很为难。

迟疑片刻,她轻声道:“过完年你就能从塔里出来,等你出来时,你去找我玩。”

“当真?”

“嗯!”

赵慎目送她离去。

女孩儿翻飞的裙裾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他慢慢披上黑衣。

黑衣凛冽。

第425章 他的命,我不想保

“苏酒,天高路远,碧落黄泉,但我一定会去找你……哪怕在时光洪流的尽头。”

他的话,

无人知其深意。

不过宝相塔里也只有他一人。

一点烛火,满屋纸人瑟瑟而舞,万千星辰似笑似叹。

……

苏酒被诗诗带到厅堂,瞧见赵夫人正悠悠品茶。

姿容艳美的妇人,身姿玲珑,慵懒地掀起眼皮看她一眼,“虽是豆蔻之年,却依稀能看出将来的美貌。又天生一颗玲珑心,怨不得萧廷琛喜欢你。”

苏酒一怔。

萧廷琛,

喜欢她?

如果星辰没有撒谎,那么就是萧廷琛欺骗了她。

娘亲曾说爹爹是长安人,又有人从火灾里救走娘亲,再加上从长安来的陆娇仪处处针对……

如果她没有猜错,陆娇仪占了她的身份。

她的生身父亲不是萧三爷,而是陆国公!

至于萧廷琛,如那等奸诈小人,怎么可能恰好出现在桃花山?

他曾说过他在桃花山是等一桩机缘,最后等到的人,却是她苏酒。

她,就是萧廷琛的机缘!

因为他知道她的身世,他知道陆国公的权势能够为他带来无法估量的好处!

他买她回府,不是因为她聪明伶俐,而是因为……

她的身世。

原来从一开始,他对她,就只是利用……

少女小脸苍白,唇瓣弯起讽刺弧度,“赵夫人错了,萧廷琛并不喜欢我。他喜欢的,只是我能为他带来的好处。”

这世上真正喜欢她的人,剖去她的身世、剖去她的容貌也仍旧喜欢她的人,自始至终,只有浮生大人一人吧?

赵夫人古怪地瞥她一眼,旋即嗤笑。

看来,萧廷琛竟是个单相思。

妇人眼中闪过杀意,“我本想用你威胁萧廷琛,迫使他为太子效力,只是如今我实在憎恶他,他的命,我不想保!来人!”

赵家的死士立即站出来。

“把苏酒带去水牢,我要她死!”

两名死士立即行动。

苏酒面容微凛,挣开他们的手,“我自己走!”

她在赵夫人恨毒的目光中走出厅堂,小心翼翼取出第一只锦囊。

赵慎说,三只锦囊,三条命。

如果真有那么神奇,那她现在似乎可以打开第一只。

她蹙着眉尖翻开锦囊,从里面取出纸条。

纸条上墨字清隽:

“谢家玉佩,可示于舞阳。”

谢家玉佩……

苏酒捂住垂挂在裙上的玉环。

这是当初她让月桂树开花,谢家大少特意赠给她的。

把玉佩拿给赵舞阳看,这是何意?

穿行过亭台楼阁,苏酒正好瞧见赵舞阳坐在一座凉亭里,正借着笼光翻看书卷。

她驻足,“赵姑娘!”

两名押送她的死士立即捂住她的嘴,不由分说地把她往水牢方向推。

赵舞阳却已经望了过来。

瞧见是苏酒,她挑眉,“等等。”

两名死士只得松手。

赵舞阳走到苏酒面前,端详她片刻,突然扬手甩了她一巴掌!

肌肤病态瓷白的少女,怒目而视,“都是你从中作梗,才让大哥哥娶了萧佩兰!”

苏酒捂住面颊,胸腔中波涛翻涌,却硬生生叫她憋了下去。

她把玉佩递给赵舞阳。

手还没伸出去,就被赵舞阳抢走了玉佩。

她失声:“这是大哥哥的贴身之物,怎么会在你身上?!”

“是谢大少送我的……他说,如果我以后遇见麻烦,可以取出这块玉佩。谢家的人,一定会帮我。”

赵舞阳握紧了玉佩,小脸神情急剧变幻。

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冷笑,“把她押入水牢,我要亲自动手!”

苏酒挑眉。

赵舞阳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赵家水牢阴暗潮湿。

数九寒天,池水肮脏冰凉,苏酒被死士绑在十字木上,缓慢浸入水中。

所谓用水牢处死一个人,就是把他浸泡在水里,任由他的肌肤慢慢溃烂,直到泡肿死亡。

两名死士去向赵夫人回禀,赵舞阳在池岸蹲下,“苏酒。”

苏酒看着她。

少女把玩着那块玉佩,神情淡漠,“我讨厌你,但因为大哥哥欠你人情,所以我会放你一命。他欠你的人情,我还。”

她想成为大哥哥的女人,她想成为谢家人。

她要像大哥哥证明,她比萧佩兰有用多了!

她解开苏酒身上的绳索,“池底通往地下河,你顺水流游走,可以捡回一条命。但是……你让大哥哥娶萧佩兰也是事实,苏酒,我赵家水牢与别处不一样,浸泡过的人,会染上寒毒。我要你,痛苦地活下去。”

少女声音冷淡。

随着她说完最后一个字,苏酒如同一尾游鱼,飞快钻进池底。

她不在乎寒毒,她只想活下去!

……

萧廷琛还不知道苏酒已经得救。

随着撞木声响,赵家坚不可摧的大铜门,终于出现一丝扭曲裂缝。

灰尘纷纷扬扬地落下,漕帮的莽汉犹如看见曙光,吆喝着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撞了最后一下,终于把两扇巨大铜门给撞开!

铜门倒地,轰然巨响!

他们扔掉撞木,手持刀剑要往赵府冲!

还没来得及跨进门槛,铺天盖地的马蹄声传来,萧廷修带着府兵终于赶来!

“萧廷琛!”

男人高呼。

萧廷琛转向他。

萧廷修勒住马,一眼看见被随意丢弃在地的头颅。

提刑官吴永的头颅。

本就冷肃的面容越发严厉,他冷声:“你在做什么?!”

谢容景后退两步,凑到萧廷琛耳边,“老萧啊,你我如今也算同一条战壕的,不如你把你哥哥一道策反,数万府兵,对抗朝廷总有一战之力不是?”

萧廷琛却很淡定,“大哥来这里,是要拦我?”

萧廷修还没回答,亲向赵家的官员立即怒喝:“反贼!你杀害朝廷命官,又擅闯赵夫人府邸,我们是来抓你的!”

“抓我?”

萧廷琛笑意温凉。

握着长刀的手,却慢慢收紧。

他已经准备好一战。

只要能救出活的苏小酒,哪怕叫他独自一人对付千军万马也没有关系!

萧廷修握着缰绳的指尖,在黑暗里微微轻颤。

他要等的人,还没来……

就在他心急如焚时,余光终于看见一道影子策马飞奔而来!

周奉先!

萧廷修冷肃严峻的面容,在火把的光中浮起淡笑,“怀瑾,我等并非是来拦你,而是来表彰你。”

全场哗然!

第426章 浮生君,就是萧廷琛啊

周奉先奔来,高高举着一沓账本,“这是提刑官吴永贪污受贿的证据!赵夫人就是他的后台,他拿到的贿赂,很大一部分都送给了赵夫人!”

在萧廷琛斩杀吴永时,萧廷修就派人悄悄去跟周奉先通风报信。

他必须找到吴永犯罪的铁证,才有可能把萧廷琛的罪名换掉。

萧廷修接过账本,声音冷淡却不容置疑:

“诸位都知道,本官从前负责审案查人。本官一早就怀疑吴永为官不正,所以命庶弟暗中调查。吴永这些年贪污的银两,多达百万,作为提刑司,更是错杀无数好人,错判无数冤案!庶弟为民除害,何错之有?!”

全场人惊呆了!

就连萧廷琛,都忍不住暗暗为他这好大哥竖拇指。

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简直连他都甘拜下风啊!

一位官员不服,“萧大人红口白牙,简直是在开玩笑!萧廷琛带着漕帮人马擅闯赵家,这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就这罪,怎么也不能算轻的吧?”

一道清凌凌的娇嫩嗓音忽然响起:

“五哥哥擅闯赵家,是为了救我。赵夫人私自把我囚禁在府里,官府不闻不问,五哥哥才出此下策!人伦常情,何错之有?!”

众人寻声望去,穿水青色琵琶袄裙的少女,浑身湿透。

湿漉漉的鸦发紧贴着苍白面颊,耳朵、鼻尖和脸颊冻得通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模样,可怜至极。

正是苏酒。

萧廷琛第一时间走过去,脱下大氅裹住她。

却被苏酒推开。

少女面无表情地走到谢容景身边。

谢容景愣了愣,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即脱下外裳为苏酒披上。

萧廷琛站在火把的阴影里,神色不明。

……

这一出闹剧,最终妥善收场。

赵家不仅吃了个闷亏,还把吴永搭了进去。

萧廷修手段强硬,愣是逼着赵夫人把吴永这些年上贡的金银全部吐出来,气得她回府以后直接砸碎了五六只玉器古董。

她站在厅中,个子小小,却气势摄人,“好一个萧家!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我赵惜琴枉为人!去,给我弄死萧静姝!我要亲自把她的尸体送去萧家!”

几名待命的死士,立即行动。

……

苏酒染了严重的风寒,刚回到乌衣巷,就在巷子口晕厥过去。

晕厥之前,她看见萧廷琛想要抱住她。

少女唇瓣弧度讥讽,强撑着推开他。

她倒在了积雪的青石板砖上。

萧廷修示意谢容景送苏酒回府,自己转向萧廷琛,“我有话跟你说。”

萧廷琛唇线绷得很紧,占据全部视野的,是被谢容景打横抱着的苏酒。

她仿佛即将离他而去。

少年还在出神,脸上忽然重重挨了一拳!

他狼狈地跌倒在地,看见萧廷修面容冷峻,“萧廷琛,你不会每一次都能如今天这么好运,更不会每一次都能有人站出来帮你。官场上,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今日,如果不是他想到拿吴永做文章,萧廷琛谋反罪名将铁板钉钉。

牵连的不只是萧家,还有漕帮和谢家!

萧廷琛揉了揉面颊,沉默地爬起来,拍了拍袍摆上的积雪,慢悠悠离开乌衣巷。

月牙从乌云中隐去。

细雪飘零,秦淮河畔笙歌四起,纸醉金迷。

少年独自站在河畔,秀丽秾艳的姿容引得路过女子纷纷掩唇tou kui。

他对那些视线毫不在意,淡漠地仰头望向夜穹。

细雪落进眼睛里,痒痒的。

他并不觉得今日之举有什么危险,更不曾有过丝毫后怕。

他心心念念的,是苏酒。

她是他的信仰,此生里,他只为她一人癫狂。

……

降鹤汀。

苏酒高烧得厉害。

谢容景守在闺房外,看着侍女们端着药罐进进出出,好看的剑眉深深皱起。

他实在忍不住,不顾白露的阻拦闯了进去。

少女烧得脸蛋酡红,微启的唇瓣有些干裂,因为痛苦而蹙着眉尖。

她细碎呢喃着,好像在念一个名字。

谢容景凑近了去听,隐约听出是“浮生大人”四个字。

他看着她。

都烧成这样了,竟然还想着浮生君……

少年神情难受,握住苏酒的手,轻声:“他有什么好?伪装成另一个人欺骗你的感情,如果我是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苏酒,他是萧廷琛啊,浮生君就是萧廷琛啊!”

少女的眼睫微微颤抖。

奇迹般的,慢慢睁开一条眼缝。

她很虚弱,“你说,浮生大人,是谁?”

谢容景歇斯底里,“苏小酒,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浮生君,他是萧廷琛,他是萧廷琛伪装出来骗你的!就算高烧也要念念不忘,苏小酒,那个伪君子,究竟哪里好?!”

药香弥漫。

帐中,苏酒慢慢舔了舔唇瓣。

修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瞳眸,谢容景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苏小——”

“出去。”

“苏小酒?”

“出去!”

少女嗓音嘶哑,强撑着坐起,bái nèn指尖倔强地指向闺门。

谢容景缓缓站起身。

他深深盯了眼苏酒,“需要的时候,我就在你身后。”

他快步离去。

苏酒捂住小嘴剧烈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它们如同断线珍珠,一颗颗掉落在锦被上,惹得白露和霜降心疼不已。

好容易吃了汤药睡下,少女虽然高烧得浑浑噩噩,但却半点睡意都没有。

——苏小酒,老子喜欢你很久了!

——锦绣江山,不及卿秀色可餐。

——所谓夫妻,就该祸福同享。你愿意成为我的妻,此生就再不能离开我。

那人说过的话历历在目,山盟海誓情话撩人,但谁能想到,他就是萧廷琛呢?!

他隐瞒她的身世,他欺骗她的感情……

少女的眼泪打湿了枕巾。

长夜过半,她颤抖着下了床,一番更衣梳洗后,收拾了个小包袱,悄悄离开降鹤汀。

她不属于萧府……

细雪停了。

月牙儿自云层里露出脸,清辉月光遍洒乌衣巷。

苏酒扶着墙壁往前走,抬眸时,看见乌衣巷口立着一个人。

青衣布鞋的少年,秀丽秾艳。

手持暗紫细烟枪,很凶地抽着。

浅浅的烟草香弥漫开,他的脸隐在烟雾中看不大分明。

积雪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孤单寂寥。

空旷的寂静中,他哑声:“你去哪儿?”



三章六千字。

第427章 她偷了大魔王的心啊

“你去哪儿?”

少年声音嘶哑。

苏酒恍若未闻,继续往前走。

萧廷琛丢掉烟管,狠狠抓紧她的手,“我问你,去哪儿!”

他的脸狰狞扭曲,五指犹如铁钳,仿佛要掐碎少女的腕骨!

苏酒抬眸,红肿的双眸含着浓浓的怨恨,“萧廷琛,谁都有资格过问我去哪儿,唯独你,没有资格!欺骗的爱,要我如何原谅?!”

她忽然贴近萧廷琛,嫩白小脸上绽出一抹冷笑,“或者说,我该称呼你……浮生大人?”

书院里,两人欢好的情景历历在目。

她那么喜欢他,她那么信任他,最后得到的,却是双重背叛!

苏酒发狠挣开萧廷琛。

她退后几步拉开距离,深深凝视了眼这个少年,义无反顾地踏出乌衣巷。

她的眼神那么冷,那么决绝,宛如冰锥深深扎进萧廷琛的心脏。

苍白的手无力地扶在墙壁上,萧廷琛慢慢蹲下去,鲜衣怒马、少年风流,尽皆化为虚无。

满目荒芜,只剩颓败。

……

苏酒雇了辆马车直奔桃花山。

她跪在坟冢前,无力地抱住墓碑。

“娘……我该怎么办……我要去哪里……”

女孩儿脆弱稚嫩的声音在夜风中颤抖,这些年她以为她找到了家,但那不过是萧廷琛精心编制的骗局!

坟冢无言。

本就是座空坟,但坟冢之所以能够成为坟冢,是因为无论里面葬了什么,都能成为活着的人缅怀思念的地方。

寒风四起,吹落漫天细雪。

苏酒抱着小包袱,瑟缩着靠坐在墓碑前。

娇嫩的身体禁不住地颤抖,她本就染了风寒,又伤心过度,再加上中了赵家的寒毒,如今再挨大雪,一条命几乎去了大半。

“娘……”

女孩儿冻红的脸蛋紧贴着墓碑,仿佛依偎在娘亲温暖的怀抱里。

眼泪从紧闭的睫毛间隙滚落。

她分不清过去,也看不见未来。

而现在,则深陷寒冷的黑暗。

将何去何从呢?

积雪落了女孩儿满身,她终于昏迷过去。

青衣布鞋的少年,撑一把纸伞,面无表情地来到山巅。

他踩过积雪,在女孩儿身边蹲下。

温凉的指尖轻轻掸去她小脸上的积雪,他低首吻了吻她苍白的唇瓣。

他收了纸伞,把苏酒抱到怀里。

女孩儿浑身都在颤抖,浓密的睫毛甚至逐渐凝结出冰霜。

她整个人,冷得像冰块!

“寒毒?”

萧廷琛惊诧。

女孩儿青丝委地,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发丝上蔓延,逐渐侵袭上她的肌肤。

萧廷琛当机立断,马上生火。

他把木柴围成一个大大的圈,点燃之后抱着苏酒坐进火圈里。

火温很高,却无法驱逐那些蔓延的寒毒。

萧廷琛烧得浑身都烫,使劲儿抱紧苏酒,“苏小酒,老子要是被烧死了,就都是你的错!你他妈欠老子那么多,竟然敢说走就走,谁给你的胆子,嗯?!”

“苏小酒,漕帮是老子打下来的,天枢也是老子的囊中之物,你偷了我那么多东西,你怎么敢跑?!”

苏酒浑浑噩噩。

她很冷,冷到连唇瓣都在发抖。

身边有个温软的东西,她便下意识紧贴上去。

迷糊之中隐约听见有人说自己偷东西,女孩儿眼泪滚落,艰难地哑声争辩:“没有偷……我不偷东西……我是好姑娘……”

萧廷琛瞬间泪崩。

他偏过头,强把眼泪逼下去,“妹妹总是干净的。”

她没有偷漕帮,也没有偷天枢。

可是,

她偷了大魔王的心啊!

火焰还在燃烧。

寒夜漫漫,萧廷琛紧紧抱着苏酒,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天色破晓,木柴终于燃尽。

萧廷琛先醒,下意识就去看怀里的小姑娘。

皮肤上的冰霜已经褪去,小姑娘脸蛋红润,想来身体已经恢复。

他不敢出现在她面前,于是把她抱到坟冢前,又轻手轻脚地收拾了昨晚的木柴。

少年拾起纸伞躲到桃花树后,恰好看见苏酒醒来。

苏酒抱着小包袱,眼底满是茫然。

昨夜,那个奸诈狡猾的大魔王好像来过,但又好像没有……

她揉了揉脸蛋,颤巍巍起身下山。

萧廷琛松了口气,却又怅然若失。

……

苏酒不想回萧府,也不想回去找舅舅。

她抱着小包袱回到金陵城,在秦淮河畔转了一圈,不知不觉踏进了旧院。

街道依旧宽敞,因为年关将近,鳞次栉比的店铺都开始张灯挂彩,热闹非凡。

她望向海棠馆。

萧廷琛第一次带她出来吃好吃的,进的就是这家店铺。

她甚至清晰地记得他点了哪些菜。

少女眼圈湿润,强忍住掉眼泪的冲动继续往前走。

漫无目的地逛了半个时辰,她在天香引前驻足。

六层木楼卷檐翘壁,男女笑闹不绝,穿行在镂花扶栏后的侍女们明媚鲜妍宛若神仙妃子。

她仰头,最高的扶栏后,暖月还在跟着晓寒轻练舞。

她想了想,抬步踏进天香引。

……

早些时候,赵家。

一座幽闭的四合小院里,模样狼狈肮脏的女人瑟缩在墙角。

她紧紧护着尚还平坦的小腹,眼睛里满是草木皆兵的惊恐。

院门被推开。

六名死士面无表情地踏进来。

为首的正是假扮赵慎的侍卫。

他手里捏着一瓶毒药,木着脸走到萧静姝跟前。

萧静姝惶然抬头,看见他时立即站了起来!

她紧紧揪住他的衣角,“赵慎,你来救我了?!你来救我了是不是?!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她呜咽着扑到侍卫怀中,用尽全力抱紧他。

她来到赵家后,就被扔进这座小院。

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跟其他人抢粮食、抢水源,她连鸡都没杀过,却在昨晚砸死了一个想要强迫她的男人!

她不知道自己陷入了怎样的境地,唯一知道的,是她必须活下去!

她想活着去见夫君,她想好好保护孩子!

她还想,

回家!

假赵慎面无表情,任由她泪如雨下。

直到她哭完,才慢吞吞递上那瓶毒药。

萧静姝愣住,“夫君?”

侍卫木着脸,毫无感情,“我,不是赵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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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8章 我带你回家

天香引。

苏酒来到顶楼闺房,侍女卷起珠帘,她看见徐暖月还在露天的扶栏边转圈圈。

屋子里陈设华贵,晓寒轻慵懒倚在貂毛贵妃榻上,手捧热茶,姿态惬意。

“来了?”

凤眼流转,她笑问。

仿佛知道苏酒一定会来。

侍婢小桃极有眼色地打来热水给苏酒擦脸,少女捂着热帕子,“过来看看暖月。”

说着,徐暖月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晓寒轻抬袖掩唇,笑意妩媚,“在第一百零六十二圈跌倒,比昨天有进步。”

徐暖月转得晕头晕向,“扶我起来,我还能继续转……”

小桃笑着把她扶下去休息。

晓寒轻望向苏酒,bái nèn指尖指了指搁在花几上的樱桃。

苏酒摇摇头。

晓寒轻便自己拈起一颗,“你和赵家的事,我已经听说,至于你和萧廷琛……”

美人把樱桃含入口中,抿唇一笑。

“萧廷琛可是世间难得的好男人,冲冠一怒为红颜,说反就反,当真有魄力!苏酒,如果我是你,我这辈子都要死心塌地地跟他。”

苏酒不解,“你能忍受他的欺骗?”

晓寒轻趴在贵妃榻上,修长纤细的躯体犹如慵懒高贵的猫咪,慢悠悠朝上方翘起一只玲珑玉脚。

轻纱长裙顺着光滑白腻的肌肤滑落,她托着下颌,红唇撩人,“苏酒,小女孩才会关注过程。成熟的女人,只看结果。苏酒,他很爱你啊。”

苏酒抓住裙摆,眼帘低垂。

她没有办法原谅。

谁知道他究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是想要保住她的命,以此向陆国公换取更大的利益?

晓寒轻吐掉樱桃核,“赵夫人不会坐以待毙,苏酒,你们会有危险的。”

“那我应该……怎么做?”

……

赵家。

小四合院,萧静姝呆呆看着假赵慎。

她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男人木着脸重复,“我,不是赵慎。”

两行清泪从萧静姝清澈的眼睛里滚落,她扬起一个笑容,“你骗我!你的字那么好看,你跟我在一起时那么温柔,你怎么会不是赵慎呢?”

细白指尖轻抚上男人的面颊,她的脸上满含祈求,“赵慎,你不要再跟我开玩笑了好不好?”

男人仍旧面无表情。

他是赵家豢养的死士,自幼就开始学习杀戮和服从。

夫人要他假扮少主,那他就假扮少主。

夫人要他欺骗萧静姝,那他就去欺骗萧静姝。

他没有思想,没有感情,他只会杀戮和服从。

眼前的女子清秀温婉,正凝视自己。

那双眼睛里,含着他无法分辨的东西。

是爱吗?

这个字眼从男人冰冷多年的心脏里跳出,重重撞击着他的胸膛,又疼又甜。

对他来说,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男人喉头滚动,试探着喊出一个名字:“萧静姝?”

语调仍旧木木的。

却似乎染上一丝自己独有的感情。

他记得这个女子的体贴温婉,也记得她身子的甘甜。

更记得她义无反顾随他离开萧家的决绝。

“萧静姝?”

男人如同牙牙学语的幼童,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萧静姝惊讶。

下一瞬,男人突然把她抱入怀中。

她很软,她的心则是热的。

他的心也是热的。

其他五名死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用长刀从背后捅穿了假赵慎的心脏。

长刀抽出。

男人嘴角淌下热血,惶然倒地。

萧静姝不敢置信地抱着他,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男人带血的手抚上萧静姝的面颊,冷漠的脸庞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温柔笑容,“八号,我是八号……”

这个笑容不属于伪装,这是他自己的笑容。

而他早已忘却自己的姓名,八号,是他在死士里面的编号。

天空阴沉沉的。

男人艰难地望向其他死士,“给我,一点时间。”

沾血的手,慢慢拔出瓶塞。

他把毒药倒进自己嘴里,然后摁住萧静姝的后脑,朝她的唇吻下。

既然是必死的局,与其让他的女人被别人杀死,不如他亲自来。

人间太可怕。

两人相拥着,眼泪沾湿了彼此的脸。

握惯长刀的粗糙大掌轻轻托住萧静姝的小脸,他笑容认真,“萧静姝,我带你回家。”

……

天香引。

晓寒轻歪坐在贵妃榻上,玉白纤细的长腿从轻纱长裙中探出,优雅叠起。

她一手撑着榻,一手拈起颗樱桃,如天鹅般仰起雪颈,慢悠悠咬了小口。

画面香艳至极。

面对苏酒的茫然,她笑得娇美不可方物,“我手握权与力,赵夫人在我眼中不过跳梁小丑。可是苏酒,我凭什么帮你?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求得动我,只有他开口,我才会帮你们。”

苏酒了然,“我大哥?”

她觉得晓寒轻该是喜欢萧廷修的。

晓寒轻微笑,起身迈着轻佻的莲步走到琴台后,“苏酒,有时候男人闷骚起来是非常讨厌的,他不开口,我只能逼着他开口。这个时辰,赵夫人应当带着萧静姝的尸体去了萧家,你不回去瞧瞧?”

苏酒小脸发白。

她可以恨萧廷琛,但她无法去恨萧家的人。

老太太是怎么宠她的,几个姐妹是怎么把她当自己人的,过年过节时的欢笑热闹历历在目。

“二姐姐她……”

少女眼泪掉落。

一想到萧静姝最后的结局是葬身赵家,她就伤心。

就在这时,小桃忽然匆匆进来:“小姐、苏姑娘,萧家的老太太亲自登门了!”

晓寒轻一手托腮,轻抚了下琴弦,“下楼瞧瞧吧。”

天香引是江南第一等风雅场所。

所以即便名门贵女登门见识,传出去对名声也没什么影响。

苏酒随晓寒轻下楼,果然瞧见老太太坐在大椅上。

萧家的媳妇、姑娘都站在她身后。

她低垂眼帘上前。

没等老太太说话,她突然哭着跪下,“想必老太太已经听说了所有事情,我不是萧家的女儿。这些年承了老太太许多疼爱,苏酒有愧于心。今后若有机会,必当好好侍奉您!”

她认真而恭敬地磕了个长头。

老太太却冷笑,“你们瞧瞧,这丫头说走就走,如今连祖母也不叫,我老婆子这些年真是白心疼这小白眼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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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9章 恨一个人有多深

苏酒长跪不起,伤心地直掉眼泪。

正难过时,老太太却亲自把她扶起。

老人家把她搂到怀里,慈眉善目,“伤心成这样做什么,都是萧老五的错,我回家揍他去!你苏酒是我认下的,有血缘也好,没血缘也罢,你都是我萧家的女儿!”

她疼极了苏酒。

萧惠然大咧咧地凑上来,“五妹妹,祖母才不是来怪罪你的!祖母听大哥说你可能在天香引,所以特地过来带你回家!”

萧凤娴替苏酒擦了擦小脸上的泪珠子,“快过年了,可别再哭了!多叫人心疼!”

她们越是关心,苏酒的眼泪就掉得越凶。

她转身扑进老太太怀中,失声痛哭“祖母!”

“好一场团圆,真叫人感动。”晓寒轻笑吟吟的,“来人,快去沏一壶茶,我要好好款待老太太。”

她嗓音缥缈轻灵,仿佛隔江烟雨。

老太太抬眸,“这位是……”

晓寒轻上前,大大方方地福身行礼,“晓寒轻给老太太请安!”

“你就是晓寒轻?!”

老太太还没说话,大房夫人jiāng shi先愤怒失声。

晓寒轻笑意更盛,“给大夫人请安!”

jiāng shi是个贤淑温软的性子,萧廷修生母早逝,是她把他一手拉扯大,所以骨子里非常疼爱萧廷修。

她早就听说萧廷修在外面养了个花娘,好像叫什么晓寒轻,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妖妖娆娆的女人就是晓寒轻!

为母则刚,她恨得张牙舞爪,“我们廷修是当官的读书人,你这妖艳女人,以后离他远点儿,别老是缠着他!”

晓寒轻笑眯眯的,“瞧夫人说的,分明是廷修爱我入骨,每夜非得歇在天香引才肯罢休,如何就成了我缠着他?”

她亲自挽袖斟茶,“夫人也别恼,先坐下来喝杯茶消消气。将来咱们总归是一家人,这婆媳关系,在高门大户里可是相当要紧……你也不想廷修为难不是?”

“你——”

jiāng shi说不过她,恨得一甩宽袖,黑脸离开。

扶着老太太走出去时,苏酒回头望了眼晓寒轻。

姿容妩媚的美人,正朝她俏皮眨眼。

苏酒禁不住笑了。

总觉得如果晓姐姐嫁到萧家,会和大伯母发生很多有意思的事呢。

老太太一行人回到乌衣巷,正好看见赵夫人坐在萧府对面喝茶。

萧府门前躺着两具尸体,正是萧静姝和那名死士。

四周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想来是赵夫人特意煽动的。

赵夫人拿茶盖轻抚过茶沫,凤眼里满是鄙夷,“萧老太太,我为慎儿求娶萧静姝是因为萧家家教好,如今萧静姝竟然背着慎儿在外面tou qing,被家丁撞见不小心当贼打死了!你们该不该给我一个交代,该不该给慎儿一个交代?!”

萧家的女眷不敢置信地望着萧静姝的尸体。

她身着离开萧府时穿的衣裳,眉眼依旧,却再也不能温温婉婉地笑一下,再也不能清脆地道一句,祖母、娘亲,静姝回来了。

大夫人jiāng shi无法接受,捂着脑袋尖叫一声,晕死了过去!

老太太身形摇摇欲坠,抬起拐杖指向淡定饮茶的赵夫人,气得说不出话!

场面一片混乱,苏酒死死扶住老太太,望向赵夫人的目光冷冽至极,“夫人找这种莫须有的罪名上门,莫不是打算和我萧家撕破脸面?”

“撕破脸面?”赵夫人挑眉,“苏酒,你们萧家何德何能敢与我们赵家道一句‘撕破脸面’?高门寒户,云泥之别!你们萧家,也配跟赵家撕破脸面?!”

她起身,倨傲地转向围观众人,尖细的嗓音越发拔高

“诸位街坊邻居,我们慎儿深爱萧静姝,可这女人不守妇道,竟然与赵家的侍卫有了苟且!哼,这jiàn rén肚子里怀着的孽障,就是他们私通的最好证明!诸位评评理,萧家是不是欺人太甚?!我一个柔柔弱弱的妇道人家,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带着奸夫亲自登门,也叫你们萧家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

苏酒咬牙。

贼喊捉贼,莫不如是!

可惜她们没有证据,根本无法指控赵夫人诬陷!

说什么这个死掉的侍卫曾经假扮赵慎,这种话只会令人徒增笑柄。

毕竟,有哪户人家还没弄清楚女婿长什么样就急匆匆把女儿嫁过去的?

赵夫人得意地盯了眼苏酒,洋洋洒洒带着人马离开。

她坐在轿辇里,诗诗走在小窗旁,恭敬称赞,“夫人这招真妙,萧家百年经营的名声,恐怕就此毁于一旦!”

“哼,这叫什么妙招?”赵夫人抬起下颌,“我若憎恶一个人,就会叫他受尽苦楚而死!萧家名声扫地不过是个开始,我要做的,是让萧廷琛和苏酒灰飞烟灭!”

“可是吴大人临走前——”

“老阉奴而已,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我今儿就把话撂这里,一旦萧廷琛踏入长安,吴嵩要能掌控得了他,我赵惜琴认他做爹!”

诗诗汗颜。

赵夫人抬起绢帕擦了擦唇角,“除夕夜时,我会送他们一件大礼。但愿,他们能承受得住!”

妇人笑容诡异。

……

萧府。

苏酒哄着老太太躺了,侍奉她洗过满是泪痕的脸,亲自端了水盆出去倒。

刚踏出门槛,就看见萧家的几位公子立在庭院。

萧廷琛也在其中。

她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沿长廊离开。

她在廊角倒掉洗脸水,刚转身,就撞进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

崖柏香混着淡淡烟草味扑面而来,青衣布鞋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苏酒后退半步。

小鹿眼中难掩警惕。

萧廷琛冷笑,“怕我?”

苏酒低垂眼帘,倔强不语。

萧廷琛抓住她的细肩,迫使她贴近自己,“苏小酒,你分明是喜欢我的!你回来,是因为还想呆在我身边,对不对?”

桃花眼里,难掩期盼。

苏酒淡漠,“我回来,是为了祖母。萧廷琛,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她凶狠地撞开少年,端着木盆快步离开。

她爱一个人有多深,

就可以恨一个人有多深。

啊啊啊,今天是大年三十吧,新年快乐我的菜心宝宝们。

第430章 绵绵密密的吻

萧廷琛眼睁睁看着苏酒离去。

松寿院的嬷嬷过来,轻声道:“五公子,老太太喊你进屋说话。”

萧廷琛踏进寝屋,老太太已经哭过一场,现在靠坐在绣花引枕上擦脸。

他敛去多余的神情,“祖母。”

老太太示意婢女嬷嬷都退下,朝他招招手,“你过来。”

萧廷琛低垂眼帘,沉默地站到卧榻旁。

“你二妹妹没了,是被赵惜琴那个毒妇害死的!怀瑾啊,咱们家世代清贵,虽比不得赵家权势滔天,但好歹也是名门!咱们不能叫她这样作践!”

“祖母的意思是……”

温和多年的老人家,目露凶光,“说句大不敬的话,天高皇帝远,咱们江南的世家怎样争斗,皇帝未必管得着!怀瑾,你大哥性子远不及你狠辣,只要有机会杀赵夫人,你就放心大胆地去杀!整个萧家都会站在你背后!”

这是她身为老祖宗发的话。

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萧廷琛微微一笑,“是,祖母。”

老太太示意他坐,又道:“至于小酒,她当真是陆国公的女儿?”

“确凿无疑。她腕上戴的缠花铜镯,是陆国公府特有的,因为花纹特殊,所以孙儿记得。”

“小酒是个好的,但你隐瞒她的身世,终究是你不对。你也别怨她恨你,如果我是他,不跟你打一架都算好的!”

萧廷琛观察着老人家的神情,试探道:“祖母喜欢小酒?”

“那样乖巧的女孩儿,谁不喜欢?”

萧廷琛笑了,“可惜她身上流着陆家的血,迟早是要回陆家的。我有个主意,能叫她长长久久地留在祖母身边。”

“什么主意?”

“趁着她对祖母一片孝心,不如祖母把她许给我。她成了我媳妇儿,不得天天侍奉祖母?”

老太太被他气得不轻,抄起拐杖就去揍他!

“媳妇、媳妇,你对她干了什么自己不知道?!还媳妇,你怎么有脸提的?!萧廷琛,我这老婆子都替你害臊!”

老太太一顿打,愣是把萧廷琛给打出了松寿院。

少年狼狈地站在院门口,“不肯就不肯呗,祖母打我是什么道理?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苏小酒那么好的姑娘,嫁到外面多可惜啊!”

一句“肥水不流外人田”,气得老太太七窍生烟,抄起拐杖冲出来又要揍他!

多亏萧廷修等人及时拦着,才叫萧廷琛逃掉。

……

降鹤汀。

苏酒坐在廊下,对着白鹤发呆。

白露为她捧来热茶,笑眯眯道:“奴婢刚刚听说,老太太把五公子打出了松寿院,好像是为了给小姐出气!五公子一路往明德院逃,中途还跑丢了一只鞋,别提多狼狈了!”

她想把苏酒逗笑。

可少女玉手托腮,清澈双眸里盛着淡淡凉意,总是不肯开怀一笑。

白露和霜降对视一眼。

黑衣少女墓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正抱着剑坐在屋顶上。

她一个倒挂金钩,朝白露和霜降打手势。

霜降莫名其妙地凑到白露耳畔,“她抖得这么厉害……难道是得了癫痫?”

白露却明白墓的意思。

她温声提议,“既然小姐不开心,不如去书院走走。正好书院放假,小姐落在那里的东西还没收拾呢。”

苏酒沉吟片刻,点了头。

她往马厩方向走,霜降越发好奇,“你俩打什么哑谜,为什么怂恿小姐去书院?”

墓仍旧保持着倒挂金钩的姿势,长发挂下来很有几分扮演女鬼的潜力,“五公子拜托我这么做的。”

霜降不忿,“五公子把小姐骗得这么惨,你居然还帮他!你说,你是不是收了他好处?”

“唔,”墓满脸无辜,“没有呀。”

字音刚落,“哐当”一声响,她怀里滚出个金灿灿的大元宝!

“你你你你你——”霜降气得指向她,“你吃里扒外!我算是看清楚了,这院子里就我对小姐忠诚,我就把话撂在这里,就算五公子将来拿金元宝you huo我帮他,我也不会屈服!”

墓吐吐舌头。

苏酒来到女学,学生和夫子都走得差不多了。

她把课本装进小书箱,本欲离开,余光瞥见萧廷琛的书房,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里面陈设依旧。

那扇屏风被重新竖了起来,她踏进屏风,看见木施上挂着几件内衬衣袍。

指尖拂拭过它们,上面的针法她非常熟悉,正是她自己的。

这是她为萧廷琛做的衣裳。

想来,当初浮生君之所以会把她摁在屏风上亲,是因为怕她看见这些衣袍。

他的狐狸尾巴露的那么多,很多时候行事作风都像极了萧廷琛,可她竟然没有察觉……

少女唇瓣弯起,弧度讽刺。

正在这时,一道修长高大的人影踏进书房。

萧廷琛红衣黑靴,脸上仍旧戴着白银镂花面具。

他踏进屏风,从背后搂住苏酒。

女孩儿的腰实在太细,他一只手就能搂住。

绵绵密密的吻落在她的发间和脸颊,萧廷琛把她抵在屏风上,宽阔结实的胸膛紧贴着她的细背。

桃花眼狐狸般眯起,“苏小酒,我欺骗你是真,但喜欢你也是真。苏小酒,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呢?”

他以她喜欢的身份出现。

他是来跟她谈判的。

而他的动作看似轻柔,但被他抵在屏风上的苏酒,却分明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威压。

她根本动弹不了!

她逃不掉,只得被迫承受他的亲吻,嗓音涩哑:“萧廷琛,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

这么说着,对方却变本加厉般低头吻向她的唇。

苏酒避开。

两人的唇轻擦而过。

萧廷琛笑了笑,松开手。

鼻尖嗅着的终于不再是那股淡淡的烟草味儿,苏酒飞快躲到角落。

她把两人间的距离拉得那么远。

萧廷琛眼底划过阴沉戾气,唇瓣却仍旧翘起,“我记得从前,你说过喜欢我。苏酒,你吝啬到连一次原谅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原谅?”

苏酒冷笑,“这么多年,你有无数次机会告诉我我的身世,但你坦白了吗?你没有!”

她忽然走向萧廷琛,白细指尖点上那张镂花面具,“甚至我还曾要求你摘下面具,可你是怎么说的?”

第431章 热

萧廷琛垂下眼帘。

——实话跟你说吧,我小时候家里发生大火,这半边脸在大火中烧毁,至今看起来仍旧恐怖。我没有办法,才用面具把它遮住。

这是他的回答。

苏酒慢慢揭下那张白银镂花面具。

少年容貌艳冶,一粒朱砂痣平添艳色,本该潋滟的桃花眼却含着浓浓的寂寥。

苏酒微笑,“听完你的回答,我掉了眼泪,甚至还问你疼不疼……萧廷琛,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就像个笑话。”

萧廷琛唇瓣紧抿,“你从不是笑话。”

苏酒扔掉面具,“萧廷琛,请你再也不要接近我。”

她离开了书房,纤细的背影透着从未有过的倔强。

萧廷琛扶住书案。

黄昏的夕光落在他身上,他慢慢滑落在地。

……

年关将近,金陵城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从未歇过。

今夜又要落雪。

苏酒缩在卧榻上,即便屋子里燃了地龙、锦被中放了三个热乎乎的汤婆子,也仍旧觉得冷。

她揉了揉鼻尖,翻了页书,却怎么都看不进去。

白露进来替她把烛火挑亮些,“明儿还要早起给老太太请安,小姐早些睡吧?夜里看书,容易伤眼睛。”

苏酒哑声应好。

白露走后,她合上书卷蜷进锦被,却越发觉得冷。

那是来自体内的寒冷,即使搂着汤婆子也无法取暖。

她在黑暗里闭着眼睛,冰霜渐渐从她的发尾和眼睫开始凝结,逐渐往皮肤上蔓延。

苏酒昏昏沉沉。

被再度拒绝的萧廷琛,拎着酒坛子失魂落魄地走在乌衣巷中。

一枚雪花落在他的鼻尖。

他抬手拂去,仰头望了眼漫天飞雪,忽然一个激灵。

他扔掉酒瓶直奔降鹤汀。

他犹如一尾黑色蝴蝶,轻盈落在苏酒的绣楼外,抬步就往里闯。

值夜的霜降连忙站起来,“五五五,五公子!我家小姐还没及笄呢,生米煮成熟饭也不是你这样煮的!”

萧廷琛看白痴般看她一眼,随手扔出一枚金元宝,“走开!”

霜降急忙捧住!

她咬了咬金元宝,顿时眼睛都睁圆了,“五公子,我霜降也不是见钱眼开的人,你拿一个金元宝贿赂我开门是没用的——”

话还没说完,萧廷琛又扔了个。

霜降笑逐颜开,“五公子快请进!我们降鹤汀伺候的婢女都说您和小姐郎才女貌,格外登对!如今你俩又不是亲兄妹,这简直是天作之合啊!”

这话萧廷琛听着舒服又顺耳。

他又打赏了一个金元宝给霜降,大摇大摆就踏进了苏酒的绣楼。

墓抱剑坐在黑暗里,十分鄙夷:“见钱眼开!”

霜降朝她扮鬼脸,“我跟你不一样,我这是实话实说!”

墓直翻白眼。

狗屁的实话实说!

苏酒还不知道自己被婢女卖了。

降雪之夜,寒毒发作,就连床榻都蔓延上一层冰霜!

萧廷琛把她打横抱起,蕴着轻功悄然离开。

他直奔凤华台。

他是个甩手掌柜,凤华台明面上当家做主的乃是即墨涟。

即墨涟端坐书房,手边一把老檀木算盘,正兢兢业业地核对这一年的账本。

“砰!”

萧廷琛踹门而入!

“老即,苏小酒中了寒毒,赶紧把你私藏的好药拿出来!”

即墨涟无奈,“怀瑾,都说了多少遍,别老即、老即地叫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叫老鸡。”

萧廷琛小心翼翼把苏酒放到榻上,“老即,快拿药!”

即墨涟:“……”

这厮压根儿就不会听人说话的吗?

他望了眼苏酒,女孩儿面颊被冻得红透,冰霜在肌肤上蔓延,不停在萧廷琛怀里哆嗦,看起来非常可怜。

“寒毒?”即墨涟蹙眉,“我的丹药是昔年远走北境长城和鬼狱的商人做生意时,侥幸从他们手里所得。全天下只有三颗,金贵得很。你要我的丹药去解寒毒,你用什么做交换?”

“凤华台。”

少年斩钉截铁。

江南第一等销金窟,每日里纸醉金迷,进账无数。

且凤华台顶楼里,还藏着阎千岁积累半生的财富。

“成交。”即墨涟起身,从书橱后的机关里取出小瓷瓶,“我以为你和苏姑娘并非同路人,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喜欢上她。”

萧廷琛倒出一粒火红丹药,正欲塞进苏酒小嘴,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自己含了去。

他抱着苏酒,低头吻住她的唇瓣,慢慢把丹药渡进她嘴里。

即墨涟:“……”

可以,

这狗粮撒得很强势。

丹药下肚,苏酒周身的冰霜开始慢慢退却。

萧廷琛仍旧抱着她,晃了晃瓷瓶,“这玩意儿,能根治寒毒?”

“不能。”即墨涟替两人斟了热茶,“据我所知,前朝一位宠妃曾被其他妃子暗算,身染寒毒。皇帝为了救她,遍访五湖四海的方术道士,终于得到po jiě寒毒之法。”

“何法?”

“他命人从火山里切割出一块巨石,把它雕琢成床,名唤焱石床。据说那位宠妃在焱石床上睡了一两年,体内的寒毒就清理干净了。”

萧廷琛蹙眉,“焱石床……”

即墨涟喝了口茶,“前朝覆灭,焱石床就被充入国库。听闻当年皇上册封皇后,曾经赏赐过很多东西,焱石床就在其中。”

萧廷琛的眼神急剧变幻。

焱石床在皇后手中,但皇后是赵夫人的亲姐姐……

他冷笑,“这是要我去扳倒皇后?”

即墨涟盖上瓷盖,“或者,也可以投靠皇后。”

两人在灯火中对视。

他们并非皇后一派的人。

萧廷琛很清楚,这是即墨涟提议他去太子一党做奸细的意思。

正安静时,苏酒忽然呜咽了声。

丹药很有用,她浑身都暖了起来。

甚至,有点暖过头……

萧廷琛摸了摸她的额头,“老即?”

即墨涟咳嗽了声,“这丹药乃是由鬼狱巫医炼制,药效非常霸道,那什么,有点后遗症什么的也未可知……”

萧廷琛看着怀里的女孩儿。

她非常难受,额角沁出细汗,小手不停扯着衣领。

“热……”

她双眼紧闭,下意识呜咽。

萧廷琛浑身绷得很紧。

妈的,

他好像知道那丹药的后遗症是什么了!

啊啊啊,新年快乐,年年有酒,岁岁平安!

今天去老家过年,晚上赶回来写的两章四千字,过完年会加更。

谢谢宝宝们的打赏,抱住!

第432章 谈恋爱吗?活埋的那种

天降大雪。

萧廷琛抱着苏酒走进明德院,怀中女孩儿烫得像是火焰,不停挣扎呜咽,挥舞着小手试图把袄子解开。

萧廷琛冷笑。

他给苏小酒穿得非常严实,又在袄子外面捆了几圈绳子,她要是能脱掉,他萧廷琛跟她改姓苏!

他把苏酒扔到青竹床榻,女孩儿像是只被捆住的毛毛虫,不停扭动打滚,小脸烧得潮红,眼睫里透着湿润,微启的小嘴呢喃碎语,像是在骂人。

萧廷琛凑上去听,清晰听见小姑娘的骂骂咧咧:

“该死的萧廷琛……大魔王,臭狗熊,大骗子,刽子手!呜呜呜……”

她骂得毫无道理,仿佛只要她遭了罪,那么始作俑者就一定是萧廷琛。

少年坐在床边冷笑,“骂,继续骂!如果不是我,你早被冻死了!”

他纠结了会儿,见少女实在痛苦,于是解开缠住她的绳子。

苏酒浑身燥热难耐,立即解开袄子。

她蜷着身体,脱完袄子又开始脱内衬。

一件件内衬被丢在地上,少女只穿了件素白主腰和亵裤,瓷白的肌肤在琉璃灯火下格外晃眼。

长腿细腰,鸦发如堆云。

萧廷琛看着,神情复杂。

他的一只咸猪蹄——哦不,他的一只手,鬼使神差地摸上苏酒的小腿。

触感细腻嫩滑,比上等的羊脂白玉还要温润。

而少年温凉的指尖,对苏酒而言无异于最解渴的东西。

她睁开水泠泠的眼睛。

媚眼如丝,随意一个眼神就勾人至极。

她如同面对食物却不知所措的幼兽,一头扎进萧廷琛的怀里,因为燥热难耐而不停扭动。

萧廷琛面色铁青,“苏酒,别蹭了。”

女孩儿恍恍惚惚,继续蹭,使劲蹭……

萧廷琛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根本不敢去碰苏酒。

他怕**,一点就燃!

喉头滚动,他咽了咽口水,桃花眼里全是蹭来蹭去不得章法的苏酒。

她bái nèn嫩的,像是只可以随便欺负的小绵羊。

而她现在这么主动……

上吧,显得自己禽兽。

不上吧,又显得自己禽兽不如。

他还在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怀里的女孩儿忽然呜呜咽咽地啼哭起来,小手扭到背后,瞬间解开了主腰的系带!

丝绸滑落。

萧廷琛脑子轰得炸了!

操操操操操!

两行鼻血快速淌落,他抬袖擦去,饿狼扑食般把苏酒压倒在床,咬牙切齿:“苏小酒,你自己送上门,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张嘴就去咬苏酒的唇瓣。

女孩儿浑身热得厉害,被萧廷琛吻住,只觉眼前这个人似乎可以解开她的困境,于是不顾一切地缠抱住萧廷琛。

她很主动。

萧廷琛吻着吻着,却觉得不是滋味儿。

这样的苏小酒,一点都不甜。

等她清醒以后,会更恨他吧?

少年艰难地敛去所有旖旎情绪,面无表情地给苏酒穿上主腰和内衬,又捆了她乱摸乱蹬的手脚,抱着她来到明德院的池塘边。

积雪很厚。

他把苏酒放到梅花树下,拿锄头刨了个大坑,又弄来很多积雪堆进坑里。

他抱起苏酒,直接把她扔雪坑里了!

女孩儿狠狠哆嗦了下,因为手脚被绑住,根本动弹不得。

萧廷琛又抱来大铲子,把积雪全部铲到苏酒身上。

凛冬之夜,身上又堆了这么多雪,他不信祛不了苏酒体内的热毒!

苏酒泡在雪地里,意识渐渐回笼。

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瞧见自己躺在坑里。

萧廷琛吭哧吭哧的,正拿铲子把雪和泥巴铲到自己身上……

女孩儿愣了良久,陡然尖叫出声!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挣开绳索,连滚带爬地逃出雪坑,拼命往松寿院跑:

“祖母!萧廷琛要杀我!他要活埋我!”

她被石头绊了一跤,却害怕得马上爬起来,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跑!

萧廷琛:“……?!”

……

苏酒的那声尖叫划破整座萧府,灯盏次第亮起,除了萧源在外面做生意,大房二房的人全部惊起!

他们聚在松寿院,苏酒跪在老太太脚边,抱着她的腿痛哭流涕,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原以为萧廷琛大魔王已经很biàn tài,弄死紫菀,踩爆秋雯的头,虐杀徐腾,tu shā顾家满门……

没想到这世上没有最biàn tài,只有更biàn tài!

他得不到她,就想活埋她!

这是他新想出来的杀人办法吗?!

萧廷琛跪在厅中,脸色复杂。

老太太搂着苏酒,气急败坏地指着萧廷琛怒骂:“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个孙子?萧廷琛啊萧廷琛,你那副狠心思就不能用在外人身上?欺负你五妹妹算什么本事?!”

萧廷琛舔了舔唇瓣,桃花眼落在苏酒身上,凉幽幽的。

苏酒被他今晚想要活埋她的“bào xing”,勾起了这些年对他的所有恐惧。

她很怕他的眼神,打了个哭嗝,害怕地躲到老太太身后。

老二萧廷德笑呵呵的,“我早说五弟身边该有个通房妾侍,父亲却始终认为读书重要,不许我娘给五弟纳妾。瞧瞧,五弟思慕女人,这不是思慕出祸事来了?”

李氏手捧热茶,吊梢眼含着讥讽,“老太太,怀瑾终究是我们二房的人,他犯下大错,是我这做嫡母的失职。不如罚他在降鹤汀里跪一天一夜,给小酒赔罪。赔完罪,我做主给怀瑾安排两个通房丫头,老太太以为如何?”

老太太如今是怎么看萧廷琛怎么不顺眼。

哪有人追求姑娘家不成,就要活埋人家的?!

更何况证据确凿,铲子、锄头、绳索、泥巴坑一个不少,他根本就没有狡辩的余地!

老太太恼怒地摆摆手,叫李氏看着办。

苏酒今晚受了惊吓,夜里是和老太太一起睡的。

第二日早起,伺候完老太太梳洗更衣,又一道用了早膳,才返回降鹤汀。

踏进院门,逮眼就看见了跪在绣楼外的青衣少年。

积雪落他满肩,他跪得笔挺。

苏酒非常怕他,不敢从他身边经过,只得小心翼翼从一侧游廊绕过去。

正要踏进绣楼,就清晰察觉到背后传来压迫感十足的视线。

少女哆嗦了下,加快步履。

“呵……”

一声嗤笑传来,“妹妹急着离开做什么?好歹我也跪了整宿,想了很久该如何跟你赔罪,你就不听听?”

第433章 只盼着萧廷琛赶紧滚蛋

他嗓音轻慢。

苏酒不敢回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害怕,“五哥哥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这罚跪也不是我罚你的,你要恨,就恨二伯母好了!”

萧廷琛看见少女裙摆下的双腿颤抖得厉害,连裙裾都开始晃动。

而她把她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李氏头上,可见昨晚“被活埋”的事情,给她留下了怎样的心理阴影。

他又笑,“说来你也许不信,但我的确爱妹妹得紧,怎么舍得把你埋在肮脏阴冷的地底?我这人确实糟糕透顶,但是苏小酒,如果我要杀你,必定先剥掉你这身美人皮,再留你一副完整的骨架在榻上,仔细保存,日ri赏玩……”

苏酒汗毛都炸起来了!

她撞鬼似的一头扎进绣楼!

她不忘插上三道门闩,背靠槅扇剧烈喘气,连指尖都在发抖!

这些年她和萧廷琛打打闹闹,有时候甚至还骑到他头上欺负他!

可她忘了,萧廷琛曾经是一个怎样残暴的人!

她为什么会傻到去和疯子作对?!

少女哆哆嗦嗦进了闺房。

她坐到书案前,翻开描写香道的书卷,却看见被她夹在书中的白银镂花面具。

指尖轻抚过,她有些黯然。

如果萧廷琛是萧廷琛,浮生君是浮生君,那该有多好……

她望向菱花镜,怀念似的,把面具轻轻贴上自己的脸。

白露端着茶点进来,“小姐,五公子说他跪了一夜,现在饿了,问你讨要吃食。”

苏酒不动声色地放下面具,“他要什么,只管给他送去就是。你们记住,今后能不招惹明德院的人,就尽量别去招惹。”

白露应了是。

苏酒有午睡的习惯,她用罢午膳,刚躺到榻上准备睡觉,就听见楼外传来琵琶声。

她皱着眉头走到窗前,撩开纱帘,跪在院子里的少年怀抱一把白骨琵琶,慢悠悠拨弄琴弦吟唱出声:

“弹棉花啊弹棉花,

“半斤棉弹成了八两八哟,

“弹好了棉花,

“那个姑娘,要出嫁!

“啦啦啦,啦啦啦……”

苏酒捂住耳朵。

这厮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他知道自己有午睡的习惯,所以特意挑了这个时间弹琵琶!

白露蹙眉,“小姐,要不……奴婢去制止五公子?”

苏酒紧忙拉住她的衣袖,“别!”

萧廷琛正是恼羞成怒的时候,白露去触他霉头,不是找死?

她憋着一口气,淡淡道:“随他去。”

萧廷琛抱一把琵琶,从中午弹到傍晚!

苏酒听了整整半日,魔音灌耳,脑子里昏昏沉沉反复回响着弹棉花……

终于熬到太阳落山,她虚弱地躲在窗后,小心翼翼撩开纱帘张望,只盼着萧廷琛赶紧滚蛋。

正瞧着,两道婀娜身影踏进降鹤汀。

她俩走到萧廷琛跟前,千娇百媚地福身行礼,“奴婢红藕{玉钿},奉二夫人之命,特来请公子回明德院。”

苏酒眯了眯眼。

这两人,大约就是李氏给萧廷琛找的通房丫头。

瞧着环肥燕瘦各有风情,娇滴滴的姿态,轻而易举就能令男人产生保护欲。

她望向萧廷琛。

青衣少年站起身,淡定地拍了拍袍摆,桃花眼笑如弯月,“两位姑娘长得真好看,嫡母到底是心疼我的……”

他往降鹤汀外走,忽然回眸望向绣楼花窗,“活埋了妹妹,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虽然嫡母只叫我跪一天一夜,但我觉得还是每日每夜都来,才能显得有诚意。妹妹放心,我吃完晚膳就来。”

苏酒:“……”

她眼睁睁看着萧廷琛走远,崩溃挠窗。

她求他别来了好吗?!

但萧廷琛当然不会按照苏酒的想法办事。

他现在整日整夜都守在降鹤汀,一到苏酒睡觉的时间就开始弹琵琶唱小曲儿,美其名曰是在给苏酒赔礼致歉,弄得苏酒不堪其烦,恨不能把他撕成碎片踩烂了扔水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也终于到了除夕。

苏酒在府里陪老太太过完年,就乘坐马车赶往漕帮。

她答应过漕帮的张师爷,每年除夕夜都会去探望他们。

漕帮除夕夜的传统多年不改,仍旧是在大堂举办演武比赛,只是因为苏酒命令不准闹出人命,所以改成了点到即止。

她踏进漕帮,原本就欢腾的汉子们越发热闹,高喊着“大姐头来了”,纷纷殷勤地让开路,把苏酒迎到乌金大椅上坐。

又有人捧来花糕糖果,一看就是大人哄小孩子用的。

苏酒招架不住他们的热情,只得吃了块花糕,细声道:“也祝你们新年快乐,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白露等侍女立即搬来一摞摞书卷。

“这些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启蒙书,虽然你们喜欢斗殴,但偶尔看点书是很好的。”

她声音稚嫩绵软,容貌生得bái nèn嫩,天然无害的模样与漕帮打打杀杀的氛围格格不入。

但漕帮的人偏偏就吃她这套。

一个个大老爷们儿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递果子递糖的,当妹妹女儿似的宝贝。

苏酒知道他们虽然喜欢打架,但没有当权者那么多弯弯肠子,心思还是非常单纯的。

她坐在他们中间,听他们绘声绘色地谈论漕帮这一年以来发生的趣事,被逗得笑弯了眼睛。

隔壁凤华台,萧廷琛站在最高的镂花扶栏后,一边饮酒一边望着漕帮大堂。

宽大的琉璃窗后,灯火葳蕤,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儿坐在那群莽汉中间,笑得酒窝甜甜。

她已经很久很久,

没在他面前流露出这种笑容。

萧廷琛饮了口酒,桃花眼里遍布阴霾。

她肯对着那群陌生人笑靥如花,却吝啬得不肯给他一张笑颜……

即墨涟出现在他身侧,笑得意味深长,“怎么样,那天夜里,你跟苏姑娘……可有成了好事?”

萧廷琛白他一眼,取出那瓶丹药扔水里,“这种没用的玩意儿,也就你才会买。”

即墨涟轻笑,“**一度,我以为你会高兴。怎么,昨晚……憋住了?”

萧廷琛面色不善。

即墨涟不敢再逗他,“反正丹药你收了,用也好扔也罢,这凤华台,我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萧廷琛又喝了口酒,仍旧遥遥注视苏酒。

第434章 我是来找你告白的

他的好妹妹生得可爱,性子又那么绵软,瞧瞧,漕帮那群臭男人都挤在她跟前献殷勤呢。

有人不规矩,还借着递花糕果子的机会悄悄碰一下她。

萧廷琛妒火中烧,恨不得剁了那些人的咸猪手。

可惜他们是苏小酒的人,他不敢剁。

即墨涟笑道:“难得看你吃瘪,看来,你是彻底栽在苏姑娘头上了。怎么样,是站在这里继续tou kui,还是过去把她从男人堆里带走?”

萧廷琛扔掉酒盏,“圣人说,rěn wu kě rěn,无需再忍。”

“哪位圣人说的?”

“我!”

青衣少年宛如蝴蝶,飞快掠向那座灿烂火光。

……

除夕之夜,鞭炮声此起彼伏。

秦淮河纸醉金迷,金陵城灯火辉煌,家家团圆,处处张贴的火红对联和窗花尽显年味浓浓。

唯有城北赵家满府寂静,黑灯瞎火仿佛所有人都已睡下。

宝相塔顶,灯火幽微。

赵慎轻抚过琉璃窗上的白纸凤凰,面露凝重。

赵夫人慢悠悠推开门,身后诗诗带着一群婢女手捧托盘鱼贯而入,在圆桌上摆满丰盛酒菜。

她们很快退下,屋中只剩赵夫人和赵慎。

身姿玲珑的妇人,疼爱地轻抚过儿子的脑袋,“舞阳已经睡了,今年除夕,又是娘陪你过。”

赵慎盯着窗花,笑容淡淡,“娘不爱舞阳,她自然也不爱你,所以才不愿意跟你过年。”

“我如何就不爱她了?嫁给太子不好吗?!我有哪一点对不起她?!”

被最疼爱的儿子指责,赵夫人的情绪瞬间bào zhà。

她又强忍下愤怒,仍旧和颜悦色,“慎儿,你妹妹都是在为你的前程铺路。只要咱们扶持太子登基,将来你妹妹就是皇后。咱们里应外合,把太子从皇位上拉下来,再由你登基为帝,这天下,可不就落入咱们赵家手中?”

赵慎唇瓣那抹笑意慢慢敛去。

指尖拂拭过凤凰窗花,他淡淡道:“今年除夕,我不想过了。娘,你走吧。”

“走什么走,我可是给你准备了一件大礼!”赵夫人笑吟吟的,端来两盏温酒,“来,咱们娘儿俩就守在窗边,你瞧着,等会儿秦淮河上,肯定会有一场非常精彩的烟花表演!”

“烟花?娘是在漕帮和凤华台里埋了zhà yào吧?”

赵夫人笑得花枝乱颤,温柔地点了点赵慎的额头,“娘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阎千岁是我的裙下之臣,漕帮总舵的地形图和密道娘全部知道。所以娘前几日特意派人运了zhà yào藏在船舱,子时一到,就会有死士点燃它们。”

她叹息半声,眼底却难掩得意,“苏酒和萧廷琛也在那里,想来,会死得很凄惨吧?”

赵慎沉默。

赵夫人抿了口酒,“我不留萧廷琛,是因为吴嵩无法掌控他,他会成为赵家最大的隐患。我不留苏酒,是因为她处处与我作对,甚至还……”

她瞥了眼自己儿子。

甚至还,勾走了她儿子的心。

她把赵慎搂进怀里,“慎儿,这世上娘就在乎你一个,你一定要乖乖听娘的话,按照娘为你谋划的道路往前走,好不好?”

赵慎挣开她。

赵夫人也不恼,起身站到窗畔。

从宝相塔顶可以俯瞰整座金陵城,秦淮河也不例外。

再过两刻钟,就是子时。

赵夫人唇角愉快上扬,脸上是毫不遮掩的野心。

……

漕帮。

苏酒耐着心,听一位壮汉滔滔不绝地谈论他家二大爷的外甥女的干娘家的一头驴。

壮汉操一口徽州大山里面的方言,苏酒压根儿没怎么听懂。

她很努力地去听,在他笑的时候努力跟着笑。

就在她干笑得嘴巴快抽筋时,一道清越嗓音悠然响起:

“苏小酒。”

苏酒望去,青衣布鞋的少年郎立在大堂,桃花眼笑眯眯的。

因为他单挑赢了阎千岁,所以如今漕帮所有人都认他是尊煞神,纷纷识趣地退避三丈远,围观他和苏酒。

所有人都激动地把脖子伸老长。

因为他们早就听说萧廷琛喜欢苏姑娘。

原本闹哄哄的大堂落针可闻,萧廷琛微笑着走近苏酒。

他在苏酒面前俯下身,凑近她耳畔,声音低哑撩人:

“苏小酒,我是来找你告白的……不答应就把你活埋那种。”



大年初一,给我家小仙女们拜年啦!

第435章 如果这就是喜欢……

苏酒小鸡崽似的浑身发抖。

她仰头望着面前少年,害怕得无法呼吸。

厅堂里那些莽汉却惊喜不已,一边使劲鼓掌一边扯着粗嗓门大喊:

“好好好!咱们男人就该这样告白!”

“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活埋多带劲儿!”

“大姐头快答应啊,萧公子是真男人啊!”

他们天生草莽、崇尚力量,萧廷琛在他们眼里,除了长得细皮嫩肉了些,其他方面简直太对他们胃口了!

苏酒瑟瑟发抖。

明明是自己的地盘,怎么有种掉进狼窝的感觉呢?

萧廷琛把她摁在乌金太师椅上,桃花眼笑得弯起,“妹妹是选我,还是选活埋?”

他那么强势!

苏酒细背紧贴着大椅,已是退无可退,“萧,萧廷琛,我我我我我警告你,离我远,远点……”

她一紧张就容易结巴。

“妹妹不喜欢我?”

萧廷琛眼底划过冷意,细白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一根发辫缠绕把玩。

“你欺骗我在先,如今又对我用强……我,我不会再喜欢你了。”苏酒鼓起勇气,“萧廷琛,我喜欢温雅如玉、善良宽和的男人!”

她拒绝得明明白白。

说完之后,她脸色有些苍白,推开萧廷琛,拎着裙摆独自去了船舱。

她需要冷静冷静。

萧廷琛立在乌金太师椅前,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柏子伽楠香,俊脸上毫无笑意。

说起来,他觉得他已经是世上最好的男人了,他偶尔也非常温雅如玉、善良宽和的,所以苏小酒这个拒绝的理由不成立。

最根本的原因,大概还是因为他还不够死皮赖脸。

萧大魔王迅速总结完,继续屁颠屁颠地去追苏酒。

船舱阴冷潮湿。

几盏油灯影影绰绰,苏酒独坐在桌案旁,玉手托腮,难掩神伤。

“苏小酒,你冷不冷?”

萧廷琛跟过来,把自己的大氅披到她身上,以彰显自己的“善良体贴”。

苏酒抖了抖,正欲拒绝,忽然愣住。

萧廷琛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苏小酒,你是不是感动傻了?”

苏酒推开他的手,快步朝船舱尽头走去。

她在船舱尽头的墙壁前停下,蹙起黛青眉尖,“萧廷琛,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萧廷琛从背后凑到她脖颈间,贪婪嗅闻,“我只闻到妹妹身上的女儿香……”

苏酒气怒,转身就甩他一巴掌!

萧廷琛握住她的手腕,笑容轻慢,“不跟你开玩笑,你说的奇怪味道,是火硝味。”

“火硝?”

“制造zhà yào的重要配方。”萧廷琛指尖按上墙壁,“如果我没猜错,这堵墙后面藏了很多huo yào,而且……是最近几天才藏进去的。漕帮不做huo yào生意,苏小酒,有人想炸漕帮。”

“炸漕帮?!”苏酒惊诧,“漕帮今夜聚集了数千人,什么人那么疯狂,根本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吗?!”

萧廷琛轻笑,“你说还能有谁?”

苏酒咬牙,“赵夫人!”

金陵城里比萧廷琛还要丧心病狂的,又有能力运来这么多zhà yào藏进漕帮的,就只有赵夫人!

萧廷琛慢悠悠望了眼滴漏,“还有一刻钟就是子时,如果我是赵夫人,我会安排死士在子时点燃huo yào。啧啧,新年到来的刹那,数千人一起升天,多刺激……”

正所谓只有biàn tài才了解biàn tài心里所想,苏酒认为萧廷琛的推论无比正确。

她十分冷静,“找人打破墙壁,拆掉zhà yào的引线还来得及吗?”

“赵夫人肯定不止埋了这一处。为今之计,是马上疏散所有人。”

苏酒转身就走。

萧廷琛一把拉住她!

他把苏酒紧紧搂在怀里,低头含住她白bái nèn嫩的小耳垂,“你想走就走,问过我的意见没?”

苏酒心急如焚,“萧廷琛,你平时开玩笑就罢了,现在什么时候了,你分不清主次的?!”

“分得清啊,你是主,他们是次。”

“你——”

萧廷琛把她转过来,深深朝她的唇瓣吻下。

他重重咬破苏酒的唇瓣,桃花眼里难得沉郁,“去疏散漕帮,苏小酒,不准叫自己受伤,不准最后一个离开。”

苏酒擦了擦唇上的血渍,深深凝他一眼,毅然转身。

萧廷琛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赵夫人想炸漕帮,必定也会炸凤华台。

他要通知即墨涟。

两人分头行动,好在漕帮十分信任苏酒,毫不犹豫放下一艘艘救命小船,有条不紊地朝远处撤退。

再加上大部分漕帮汉子水性极好,直接就跳进水里,顺水流往下游走。

疏散掉大半人的时候,子时终于到来!

城外钟声响起,无数人家开始燃放接年炮竹。

秦淮河面,以漕帮总舵的那艘大船为中心,所有船只接二连三发生bào zhà!

震耳欲聋!

总舵大船几乎被炸成两半,苏酒站在船尾,侥幸没被卷进bào zhà,却眼睁睁看着挤在那里的几十人被炸得血肉模糊!

断肢纷飞。

她腿一软,跪倒在地!

张师爷紧张兮兮地站在小船上,狼狈地朝她大喊:“苏姑娘,你快跳下来,快跳下来!”

苏酒恍若未闻,朝凤华台方向遥望。

金碧辉煌的水上酒楼,同样在接二连三地bào zhà!

琉璃窗和雕花楼阁支离破碎,惨叫声此起彼伏!

火焰烧红了半边天!

夜色里,那个桀骜残酷的少年,恰似一尾青蝶,从倒塌的酒楼里一跃而起!

他四周,七八名刺客身手矫捷,各式刀剑透出狠戾杀气,从四面八方袭向他!

少年背后是一弯月牙。

他手持长刀,如同挥舞利爪的狼,桃花眼比月牙更加锋利!

“苏姑娘!”

张师爷拼命大喊。

苏酒置若网闻,飞快奔向凤华台。

绣花鞋踏在一张张断裂翘起的船板上,扬起的裙裾洒落无数火星。

她奔向萧廷琛,义无反顾!

张师爷急得跺脚,想打发人手去追,可大船再度bào zhà,漫天灰尘和火焰彻底阻拦了他们的视线。

什么才是喜欢呢?

苏酒不知道。

四周不停传来震耳欲聋的bào zhà声,她宛如在死亡刀尖上跳舞的女孩儿,即便明知有可能葬身这里,但她仍旧选择了那个少年。

如果这就是喜欢……

那她大约非常喜欢他。

怕也是真,恨也是真,喜欢,也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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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6章 你这女孩子真是不知羞

她终于跑到船头。

连接漕帮和凤华台的那座空中拱桥还未折断,她踏上拱桥,步履如风!

火焰燃烧着拱桥,少女背后,一张张桥身木板迅速崩塌!

她踩着木板,惊险地抢在拱桥彻底毁坏前跳进凤华台!

始终,

不曾回头!

……

赵家,宝相塔。

赵夫人倚在窗前,欣赏着漕帮轰天而起的火势,听着一声声响彻金陵城的bào zhà声,志得意满地喝了口美酒。

她眉眼舒展开,在黑夜中美得张扬嚣张,“慎儿,人生如棋,有人赢,就必定会有人输。别人狠,你就要比他更狠。正如我和萧廷琛,因为我今夜的心狠,才能换来将来咱们赵家的胜利,你明不明白?”

赵慎仍旧坐在轮椅上。

指尖轻抚过白纸凤凰,他声音淡淡:“娘,佛家才会劝人回头是岸。对我而言,你即便回头,也看不到岸。我不会劝你收手,但你记住,这场对弈,你赢不了。”

赵夫人妩媚一笑,“慎儿,推演这种东西并不靠谱,我希望你只把它当成无聊时消遣的玩意儿。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是母亲教给你最重要的东西。”

她喝完酒,把酒盏放到窗台上,“另外,娘还要教你一件事……那就是,斩草除根。”

她离开了。

窗户洞开,寒风拂面,令赵慎的头脑无比清醒。

他的脸颊轻轻贴上白纸凤凰,眼睛里盛着无法自抑的眷恋。

……

凤华台。

青衣少年单膝跪地,四周躺着八名死士。

他竟然单枪匹马解决了赵家派来的死士!

他抬袖擦了擦脸上的血,赵夫人安排zhà yào是第一手,派遣死士在混乱时刻刺杀他是第二手,可见那妖婆是铁了心要弄死他。

可惜她到底低估了他的实力。

此外,也不知道她是否还有第三手准备……

桃花眼底带着嗜血之色,他正沉思间,一块柔软的帕子轻轻覆上他的面颊。

他偏头,苏酒跪坐在凌乱的甲板上,素白娇嫩的小手握着块棉帕,小心翼翼为他擦去血渍。

女孩儿眼睫低垂,动作非常认真。

萧廷琛心头一热,立即握住她的小手。

他哑声:“妹妹到底还是在乎我的……”

“别自作多情,我是怕你死在这里,没人给你收尸。”苏酒抽回手,不自然地把小脸扭到旁边,“萧廷琛,你要是死了,我要第一个给你收尸,顺便在你脸上踩几脚!”

少年把她小脸扳正,使劲儿亲了口她的脸蛋,“人间可怕,我就算死,也得死在小酒儿后面。不然,谁来保护我家小酒儿呢?”

他惯会花言巧语。

苏酒被他轻薄,气得推开他拿帕子拼命擦脸。

萧廷琛“啧”了声,“以前我用浮生君的身份亲你时,你吃了我多少口水,那时也没见你生气……现在矫情什么?”

矫情……

他说话有时候能把人气死。

苏酒扭头就走!

刚踏出两步,轰隆声响!

面前的甲板被炸飞,她一脚踏空,径直落进火焰里!

“啊——!!”

少女惊恐尖叫,却被萧廷琛一把捞起扛在肩头!

两人落在唯一一块尚还完好的甲板上,萧廷琛把一块宽大木板踢进水,又把苏酒扔上去,“快走!”

苏酒被摔疼,捂着腰仰头看他,“你不走?”

“这木板只载得动一个人。”萧廷琛在甲板边缘蹲下,望向苏酒的眼神炽热又眷恋,“苏小酒,我怕是要被炸死在这里了。”

苏酒四顾张望。

四面八方都是燃烧的船只,丧心病狂的赵夫人也不知埋了多少zhà yào,继续留在这里必定死路一条!

她蹙眉,“你不是会轻功吗?”

萧廷琛低头。

苏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他的腿被一柄断剑刺穿!

折断的剑刃穿透小腿,血液染红了破碎的淡青袍裾,伤口触目惊心!

原来他受了伤……

苏酒心头微颤,“萧廷琛……”

少年仍旧眉眼弯弯,“苏小酒,我大约得死在这里了。虽然挺舍不得的,但也没有别的法子。苏小酒,趁我还没死,你能不能原谅我从前干的坏事?”

桃花眼潋滟着两簇火焰。

定定注视着苏酒,情深似海,甜得能叫人溺死在里面。

他的容貌是世上少见的秾艳清丽,如此情深,没有女孩儿不会被打动。

苏酒坚守的心神有片刻失守。

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高呼声陡然响起:

“怀瑾,你让我开的大船已经开来了!怎么样,现在是去包抄赵家吗?!”

苏酒望去,一艘描金大船破浪而来!

即墨公子站在船头,身后是严阵以待的守卫。

大概,

是萧廷琛这些年花重金培养的暗卫。

她低垂眼帘,扯了扯自己的宽袖,语带讥讽,“不是说会死在这里吗?连退路都留好了,你跟我说你会死在这里?还让我坐小木板逃命,我还以为你多在乎我,没想到你自己竟然准备了这样大的船……”

这跟吃独食有什么区别?

小姑娘又伤心又难堪。

她现在真不想看见萧廷琛。

一点也不想看见!

她转过身子,拿起一根木桨,费劲儿地开始往前划。

可是小木板和小船终究不一样,她划拉了半天却还是在原地打转,压根儿没办法前进!

萧廷琛没憋住,笑出了声儿。

苏酒红着眼圈回头瞪他,少年连忙止住笑,“我要去找赵妖婆算账,不敢带你,才叫你先走的,我可是为你好!”

在苏酒快要吃人的目光注视下,萧廷琛终究弱下阵来,带她一块儿登上大船。

即墨涟朝少女微笑颔首,“苏姑娘。”

苏酒回他一个福身礼。

谷雨也在,乐呵呵的,“五小姐。”

苏酒礼貌颔首。

正忙活着的惊蛰同样喜气洋洋:“五小姐!”

苏酒礼貌颔首。

萧廷琛培养的暗卫首领上前,恭敬拱手:“少夫人!”

苏酒礼貌颔首——

诶?!

少女睁圆眼睛,“啥?”

“少夫人!”

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甲板上所有暗卫同时朝她拱手致意。

苏酒:“……”

萧廷琛把她揽到怀里,“啧,小酒儿嘴上说着讨厌我,我手下唤你一声少夫人,你却点头点得那么爽快!苏小酒,你这女孩子真是不知羞!”

贼喊捉贼,说的就是萧廷琛!

苏酒脸蛋红透,气恼地推开他。

她觉得自己又被大魔王欺负占便宜,恨得独自躲到船舷边。

萧廷琛拍了拍手下侍卫的肩膀,意味深长,“吩咐厨房,从明儿起每人每顿加个鸡腿,以后再见着仍旧这么喊。”

“好嘞!主子和少夫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等都是由衷喊出少夫人的!”

上百名精锐侍卫,欢呼雀跃,纷纷恭维他们两人如何如何登对。

苏酒羞得恨不能跳进水里!

就在大船往赵府方向行驶时,一道纤薄丽影忽然落在船头。

水波潋滟。

月下美人宽袖飞扬,纤纤玉手把玩着一颗樱桃,顾盼之间宛如神仙妃子,“萧廷琛,我要与你商量个事。”

苏酒微怔。

晓姐姐怎么来了?



这一章有点长。

今天被七大姑八大姨拉出去,还有同学喊,不好意思拒绝,少更了两千字。

啊啊啊,过完年我要开始爆肝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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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7章 大魔王那个臭男人

美人容貌冠绝金陵城。

她姿态雍容高雅,“萧廷琛,我要与你商量个事。”

“能让晓姑娘亲自驾临,怀瑾倍感荣幸。”萧廷琛笑眯眯的,“不知美人要跟我商量什么事?”

晓寒轻步下船头,轻纱裙裾摇曳生姿,“赵惜琴带了赵家死士前往萧府,想斩草除根,杀了萧家所有人。萧廷琛,你现在去赵家没有任何意义。”

萧廷琛挑眉。

他以为赵夫人只是想对付他和苏小酒,却没料到,那女人丧心病狂,竟然想杀了萧家所有人!

晓寒轻扫视过严阵以待的百名暗卫,轻笑,“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培养出这种程度的高手,很不错。但想用他们对付具备数百年底蕴的赵家,仍旧不够。萧廷琛,你需要军队。”

萧廷琛笑意温温,“看来晓姐姐是来给我送军队的。不愧是前朝公主,果然气魄惊人。”

苏酒惊讶。

晓姐姐竟然是前朝公主?!

这么一想也是,金陵城是前朝王都,随着前朝覆灭,贵族女子皆被没入奴籍。

金陵城烟花女子里面,容貌气度堪比大国公主的,也只有晓姐姐。

晓寒轻看了眼还在fā lèng的苏酒,故意靠到萧廷琛怀里。

柔弱无骨的玉手轻抚过少年的面颊,她娇声“人家还不是怕你出事,所以才想着来帮你吗?”

娇滴滴的音调,叫满船男人都酥了骨头。

晓寒轻余光瞥向苏酒,女孩儿仍旧靠在船舷边,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圆眼睛,看不出吃醋的痕迹。

萧廷琛顺势揽住她的纤腰,温声细语“晓姐姐这么关心我,真叫我感动。”

这么说着,也望向苏酒。

女孩儿轻轻咬住唇瓣,眼睛里满是对萧家的担忧。

实在找不到半点酸意……

他没好气,“苏小酒!”

“嗯?”

“晓姐姐的腰好细啊!”

“哦。”

“晓姐姐的皮肤hǎo nèn滑啊!”

“哦。”

萧廷琛像是出拳打在棉花上,无力得很。

晓寒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自求多福吧!”

苏酒看着他们去商量大事,独自转向秦淮河面。

小手搭在船舷上,无人看见女孩儿bái nèn的掌心早已掐出无数月牙印。

她恨恨捶了下船舷。

大魔王那个臭男人,整日拈花惹草,连大哥的女人都要勾搭!

他说喜欢自己,可他不仅欺骗自己,如今院中还多了两个通房丫鬟,又和晓姐姐不清不楚……

河风拂面,女孩儿有些委屈地揉了揉眼睛。

“苏酒啊苏酒,有些人,你可千万不能动心……一旦动心,最后伤害的,只会是自己。难道,你还想再被他欺骗吗?”

她这样告诫自己。

……

晓寒轻带着萧廷琛等人,一路来到郊外。

前朝皇陵藏在山脉里,有晓寒轻带路,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到皇陵深处。

墓道尽头,一座巨大华贵的金门挡住了他们。

晓寒轻割开手指,把带血的手掌印摁在巨门旁边。

大门轰隆作响,片刻功夫,缓缓朝众人打开。

苏酒望去,里面是一座宽敞的地下宫殿,成百上千名将士立在殿中,巍峨不动犹如雕塑。

他们栩栩如生,如果不是身处地底,苏酒都要怀疑他们是真人了!

晓寒轻跟回家一样,自在地穿行在将士们中间,“陈国尊崇阴阳家,每一代国师都是阴阳家的人。灭国后,最后一任国师利用阴阳秘术,把最后一批精锐将士封印在皇陵里。为的,是将来复国。”

素白指尖拂拭过为首大将的面庞,美人低垂眼帘

“复国有多难,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一百多年了,前朝遗民早已成为大齐子民,他们不关心坐在皇位上的人姓什么,他们关心的,是今年的收成,是自家的安乐。”

晓寒轻笑容讥讽又悲哀,“这些将士在正值壮年的时候,满怀一腔爱国热情,甘愿被阴阳秘术封死在地下,等着将来的某一天,重新为陈国效力……但他们的命运,本不该如此。”

苏酒震惊之余,再望向那成千上万名战士时,充满敬佩。

晓寒轻抬起沾满血液的手。

一滴滴血,连绵不绝地落在地面……

淡淡的血腥味儿弥漫开,空气中仿佛出现一圈圈淡红涟漪,慢慢笼罩了沉默的千军万马。

原本巍然不动的将士们,慢慢动了起来。

他们手持刀剑长戟,不停敲打地面。

雄浑的陈国战歌开始传唱,一声声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宫殿,震耳欲聋,气势惊人!

晓寒轻轻盈掠过他们,在萧廷琛面前站定,“如何?”

萧廷琛低眉敛目难得郑重,规规矩矩地朝她作揖“公主大恩,萧家铭记在心!”

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晓寒轻这般孤注一掷的。

晓寒轻傲娇地抬起下颌,“什么公主,你叫我一声嫂子,都比‘公主’来得叫人喜欢!”

……

已是除夕的后半夜,金陵城却静悄悄的。

漕帮的bào zhà吓坏了百姓,世家之争,谁也不敢掺和进去,因此家家关门闭户,街道上冷冷清清。

乌衣巷外,火把如游龙。

上千名精锐把萧家团团围住,赵夫人坐在萧府对面,笑容恣意,“瞧瞧,我等上门拜年,他们萧家却连门都不敢开……这样的胆子,也敢称权贵之家?”

诗诗笑吟吟的,“夫人乃是世上少有的巾帼英雄,萧家在夫人面前,当然就是那被吓破胆的兔子,挣扎都不敢的!”

正说着,萧家大门缓缓打开。

萧廷修跨出门槛,在檐下负手而立。

他面容冷峻,“赵夫人,这天下,不姓赵。”

赵夫人掩唇娇笑,“我自然知道这天下姓元,但那又如何,天高皇帝远,世家之争,他管得着吗?当今门阀贵族多入过江之鲫,豢养些私兵算什么?弱者就该服从强者,我赵家权势鼎盛,江南一带就该由我赵家说了算!”

她运筹帷幄,

并且蛮不讲理。

萧廷修蹙起剑眉,握紧佩剑,“萧家世代效忠皇族,赵夫人却要灭我萧家……那么,就请先从我萧廷修的尸体上踏过去!”

长剑出鞘。

赵夫人把玩着寸长的丹蔻指甲,颇觉好笑,“想一个人守住萧家?怎么,莫非你以为我今夜是来虚张声势的?萧廷修,我不止要你的命,我还要萧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命!来人,给我杀!”

第438章 我心中,已经有一座天下了

死士与护卫们瞬间出动!

萧廷修死死拦在大门前!

他凭一己之力诛杀无数侵略者,血溅满身!

偷袭者从侧面袭来,他的腿被砍伤,拄着长刀被迫单膝跪地!

赵夫人微笑,“放箭!”

弓箭手拈弓搭箭,还没来得及放出去,雄浑古老的战歌声由远而近!

鼓声,兵器声,盔甲声……

大地震动,仿佛有一支军队正在靠近!

赵夫人皱眉,“这是……陈国的战歌?!”

乌衣巷口,前朝的将士宛如流水般涌进来。

他们曾经是陈国最精锐的力量,被阴阳家封印了一百多年,可力量却不曾有半分削弱!

手起刀落,赵家的死士和护卫根本不是对手!

赵夫人死死盯着他们,妩媚的面庞扭曲狰狞,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陈国的将士……

一百多年过去了,陈国的将士怎么可能还活着?!

她在做梦吗?!

晓寒轻宛如一尾雪蝶,轻盈落在萧廷修身边。

“修……”

柔弱无骨的美人,攀上萧廷修的肩头,低垂着丹凤眼,妖妖媚媚地吻去他面颊上的血珠,“修,我救了萧家,你是不是该以身相报?”

萧廷修目光复杂。

厮杀声四起。

晓寒轻倚到男人怀中,“你接近我,是为了替皇帝监视我,替皇帝监视陈国余孽的动向……只可惜对我晓寒轻而言,世上没有撩不动的男人,就算如你心如止水,在美色面前,也做不成柳下惠。”

纤纤玉指轻抚过男人冷峻的面颊,她嗓音轻慢缥缈,“修,萧家这天大的人情,得由你来还。你,必须娶我。”

萧廷修注视着乌衣巷中厮杀的将士。

当年大齐攻下陈国,本以为能得到大量财宝,但陈国国库里只剩几件难以搬动的宝物,其他金银财宝全部消失不见。

为了那些金银财宝,历代皇帝都派了人监视前朝皇族,试图找到他们的国库。

到这一代时,负责监视的恰是他和徐继水。

当今圣上野心勃勃试图征伐北凉,军饷和粮草尤为重要,为了得到足够的财富,所以初秋时下达了圣旨,命他和徐继水加紧调查。

他以为自己可以对晓寒轻下狠手,甚至刑讯逼供,逼她说出陈国宝藏的下落,但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日夜的监视相处中,他荒唐地爱上了她!

忠义难两全,他一边爱着晓寒轻,一边在违抗圣意的愧疚中煎熬。

而现在,晓寒轻亮出了她的底牌。

她用陈国最后一点力量,救了萧家……

这份情,

他萧廷修必须还!

晓寒轻察言观色,清楚地从他眼睛里看见了情动。

她笑意盈盈,温柔吻上他的薄唇……

苏酒坐在乌衣巷的墙头上。

到处都是厮杀。

她看着赵夫人兵败如山倒,她看着赵夫人带着诗诗匆匆忙忙狼狈逃窜。

她看着那对在大门前拥吻的"qing ren"。

世间安得两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她家的大哥,为人冷峻正直,这些年不知解决了多少冤案,他对得起官位、对得起百姓,更对得起天下。

如今选择佳人,一点错也没有!

小姑娘艳羡地看着他们,小酒窝忍不住浮起甜甜的笑。

萧廷琛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的。

火光里,他的神情仍旧玩世不恭,慢悠悠地伸手捂住苏酒的眼睛,“苏小酒,小孩子不能看那种画面,会长针眼的!”

苏酒没好气,“某人小时候就开始看小黄书了!”

“我那是为以后的幸福做打算。试问天下哪个男人,有我知道的姿势多?苏小酒,你嫁给我是你的福气,知道不?”

他没脸没皮。

苏酒气笑了!

她推开少年的手,“我是觉得晓姐姐和大哥很般配,他们在一起的样子非常赏心悦目,所以才看他们的。等今夜之事结束,我一定要在祖母面前好好为晓姐姐说话!”

萧廷琛看着她。

小姑娘注视着萧廷修他们,眼睛都不带眨的!

他蹙了蹙眉尖,苏小酒一定要看拥吻,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啊?

她是不是也很饥渴啊?

萧廷琛暗自点头,觉得苏酒就是饥渴了。

于是他不客气地扭过小姑娘的脑袋,霸道地吻了上去!

苏酒“……?!”

她重重推开萧廷琛,在墙头站了起来,边擦嘴边骂,“你——你不要脸!”

萧廷琛刚尝到点儿甜头就被推开,心里非常不痛快。

他冷笑,“你自己不要脸勾引我,却倒打一耙说我不要脸。苏小酒,你做人有问题你知道吗?!”

大魔王脸皮厚起来的时候,拿刨子都刨不开的。

苏酒恨得磨牙!

恰在这时,黎明的第一道曙光从天际出现。

赵夫人已经带着她的人逃走了,乌衣巷里,陈国的将士们静静望向朝阳。

他们被封存了太久,早已失去生前的记忆。

可是生而为人,骨子里是渴望阳光的。

晓寒轻站在檐下,嗓音轻灵

“魂归来兮,伏惟尚飨……”

宛如解开阴阳家秘术的咒语,所有将士忽然流露出轻松的表情。

他们的身形渐渐化作发光的尘埃,在阳光里散去。

一声声“公主珍重”,

接二连三地响起。

一滴泪从晓寒轻面颊滑落,她姿态端雅地朝所有将士行了标准的陈国宫廷礼节

“诸位珍重……”

陈国皇族在亡国后,苦苦支撑了一百多年。

而今,所有的痛苦,由她晓寒轻亲手了结。

当年所有的国库珍宝,全部被她送给了孤苦无依的陈国贵族女子,所以萧廷修这些年才始终无法找到。

这成千上万名英灵,也由她亲自送归碧落黄泉,好往生投胎。

从此,世上再无陈国。

最后一位陈国将领,向晓寒轻行过大礼,也消失在暖冬的阳光里。

萧廷修揽住晓寒轻。

十指相扣,他替她拭去滚落的泪珠,“晓寒轻,我会娶你。”

皇上震怒也好,萧家不同意也罢,他都要娶她。

晓寒轻靠在他怀中,“我信你。”

萧廷修沉默片刻,望向朝阳的方向,“从前,你问我能不能给你天下。彼时我不曾回答你,而现在——”

晓寒轻伸出一根食指,轻柔抵在他的薄唇上。

美人抬眸,凤眼缱绻

“修,我心中,已经有一座天下了。”

第439章 这样的男人,我死也不要放手

“修,我心中,已经有一座天下了。”

看戏的苏酒双手捂脸,被撩得不要不要!

怨不得大哥栽在晓姐姐头上,就晓姐姐这等容貌、气度、情怀、谈吐,如果她苏酒是个男人,也得栽在她头上好嘛?!

萧廷琛面露鄙夷,心里面更是酸得冒泡泡。

呵,

他的情敌似乎又多了一个。

正在众人一派轻松时,忽有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苏酒望去,赵夫人去而复返,身后跟着数百护卫。

她慵懒地裹了裹貂毛斗篷,“我就说陈国将士出现得古怪,原来是前朝公主在其中捣鬼。啧啧,萧廷修何德何能,竟然被你看上?”

她歪头,模样娇俏如少女,“不过呢,看上又如何,那群阴兵终究死了不是?我既放话要踏平萧家,那定然就是要做到的。”

苏酒握紧小拳头。

不愧是守了赵家这么多年的女人,心思当真缜密,也当真有气魄,竟然还敢折返回来……

看来一场硬仗,怕是免不了。

她兀自思考,一道洞箫声远远传来。

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苏酒寻声望去,宽大的雪白身影轻掠而来,恰似春风。

织缎靴履踩在翘起的檐角上,老人放下洞箫,慈眉善目,“赵夫人,回头是岸。”

“我道是谁,原来是司空老先生。”赵夫人微笑,“老先生要帮萧家?昔年老先生站错队,贬谪金陵至今不能得到重要,这一次,你仍旧要站错队吗?局势已经分明,老先生,我可是在给你机会。”

司空院长不以为意,青竹洞箫再度凑上唇瓣。

一曲《清平调》,寻常至极。

半空中却荡漾开肉眼无法捕捉的涟漪,寂静瞬间后,陡然袭向赵家的护卫!

苏酒惊讶地看着数百名护卫直接吐血,再望向司空院长的目光除了敬重外,还有浓浓的崇拜!

老爷子太厉害了!

她身侧,萧廷琛默默蹲在地上画圈圈。

苏小酒看谁都顺眼,唯独看他不顺眼……

他招谁惹谁了?!

本来他还打算跟赵家护卫们血拼一把,好博得个英雄救美的好感,可是司空老头子出现得太不是时候了!

赵夫人退后数步,俏丽的面庞黑了个彻底。

她并不知道司空院长还有这等出神入化的功夫!

“撤!”

她不甘心地喊出这个字,带着重伤的护卫们快速离开。

苏酒进了府邸,司空院长则喊住萧廷琛。

两人并行在乌衣巷里,老人眉目慈和,“这一次和赵家相斗,可有什么心得体会?”

萧廷琛沉默。

他能有什么心得体会,如果不是晓寒轻突然出现,他会败在赵夫人手下。

老爷子似乎能够洞穿他的内心,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且不说在朝中那群老狐狸的眼睛里,就算在赵夫人眼里,你也仍旧嫩得很。怀瑾,去长安参加会试吧,官场的路,可以开始走了。”

萧廷琛望向他,“老师再教点东西。”

“唔……”老人沉思片刻,笑道,“怀瑾年轻气盛,以后行事前,须得记住一条:斟酌,斟酌,再斟酌。人世坎坷,磨难那么多,不是每一次都能侥幸逢凶化吉,深思熟虑,才能赢下棋局。”

“那如果我仔细斟酌之后,发现自己仍旧处在一个必死的局里呢?”

“那就不必再斟酌。”老人指了指自己的心,“遵从这里就好。”

萧廷琛目送他离开。

老人须发皆白,发髻上簪一根碧玉簪,行走间儒衫轻曳如流水,尽显高士之风。

他看着,朝他的背影作揖行礼。

……

萧府。

萧家人都聚在松寿院。

老太太听说了昨夜的事,又是唏嘘又是感慨,最后把晓寒轻搂到怀里,怜惜道:“好孩子,委屈你了。”

晓寒轻乖巧得像猫。

老太太又道:“天香引到底比不得官家府邸,你以后就住在我们家好了。我们家女孩儿多,你住着,有趣着呢。”

“多谢老太太!”

晓寒轻福身行礼,余光却朝萧廷修投去妩媚一瞥。

勾魂至极。

萧廷修面容冷峻,不为所动地咳嗽一声,却叫旁边的萧廷德丢了魂儿,一双眼都看痴了!

大房夫人jiāng shi抓紧手帕,“此事不妥!老太太,晓姑娘虽然对咱们萧家有恩,但也不至于让她住到府里。廷修正是议亲的年纪,她一个大姑娘住在咱们家,像什么话……”

她觉得晓寒轻就是来勾引她儿子的!

可她儿子得迎娶高门之女,才能对仕途有帮助啊!

萧廷修上前,同晓寒轻十指相扣,“祖母,孩儿已经许诺晓姑娘,会娶她为妻。还请祖母安排一下,孩儿想尽快完婚。”

“廷修!”

jiāng shi失声。

就连大房老爷萧隆也猛然拍桌,“什么娶不娶的,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再敢胡言乱语,就给我滚出萧家!”

萧廷修面无表情,“孩儿已经下定决心。”

“胡闹!”萧隆指着萧廷修,“娶个前朝公主,你的仕途还要不要了?!寒窗苦读多年,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萧廷修淡漠地看他一眼,跪在了老太太面前,“求祖母成全!”

老太太还没发话,萧隆已经拍案而起,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好你个萧廷修,你连你爹的话都不听了?!来人,拿鞭子来,我要家法伺候!”

大厅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小厮战战兢兢捧来鞭子,众人一拥而上,劝架的、劝萧廷修服软的比比皆是,叫苏酒看得眼睛都花了。

可萧隆好歹也是萧家长子。

他铁了心要叫萧廷修回头,挣开众人,一鞭一鞭抽到萧廷修身上,满脸恨铁不成钢。

萧廷修跪得笔挺,任由皮开肉绽,也不叫半声痛字。

jiāng shi心疼儿子,拉住晓寒轻哭,“瞧见没,他跟你在一起,就会被他爹活活打死!你如果真心爱他,就离他远远的!你是前朝公主,我们萧家攀不上你好不好?!”

晓寒轻静静看着萧廷修受家法。

嫣红唇瓣噙起淡淡笑意,“为我忤逆家国,为我受鞭刑,又一诺千金,这样的男人,我死也不要放手。”

三章六千字。

今年拜年只收到两个红包,捂脸,

第440章 苏酒欺负她哥哥啦,没天理啦

“孽子!你为女人忤逆你父亲,忤逆你效忠的国家,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畜生?!”

萧隆怒骂,用尽力气鞭笞萧廷修!

姿容冷峻的男人,长跪不起。

宽阔的脊背上绽开一道道血花,冷毅的额角沁出汗珠,唇线绷得很紧,因为强忍疼痛,手背上更是青筋暴起。

苏酒机灵,连忙扶老太太上前。

老太太哭着拉住萧隆,“你不要儿子,我却要孙子!萧隆啊萧隆,你长本事了,你给我跪下!”

“母亲!”

“跪下!”

萧隆面色难看,被迫跪在萧廷修身侧。

老太太重重敲击了几下拐杖,“如果不是晓姑娘,咱们萧家人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受了人家的恩,却想着逼人家走,萧家的祖训就是忘恩负义吗?!”

“母亲,你不懂——”

“你给我闭嘴!”

老太太拿拐杖揍了下萧隆,“来人,扶大公子下去治伤!”

萧廷修被两名侍婢搀扶下去时,下意识驻足,回眸望向晓寒轻。

老太太当然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她握住晓寒轻的手,“晓姑娘,老身斗胆唤你一声小寒,从今往后,你就是我萧家人,你就跟我住在松寿院。”

晓寒轻笑眯眯的,“初见老太太就觉得亲切,如今您恩怨分明,越发叫我刮目相看呢。”

苏酒从旁边探出小脑袋,“晓姐姐,祖母的意思明明白白,你怎么还称呼她老太太?可是不想嫁给我大哥?”

晓寒轻何等精明,立即对老太太福身行礼,“祖母!”

旁边jiāng shi气得捂住胸口,“母亲,就这等轻佻女子,如何能嫁给廷修?!”

晓寒轻眉眼弯弯,“婆婆别生气,你一气额头皱纹就特别多,跟祖母站一块儿,你老态横生,就像祖母的姐姐似的!”

婆婆……

你就像祖母的姐姐似的……

平日里温婉贤淑的大房夫人,被气得差点儿吐血,堪堪扶住婢女的手才没晕厥过去!

她指着晓寒轻,“你你你——”

“好好地,婆婆怎么连说话也结巴了?你们几个还呆愣着做什么,快把我婆婆扶下去好好休息,若有半点儿闪失,就都是你们服侍不周惹的祸!”

晓寒轻俏脸冰寒。

婢女们瑟瑟发抖,急忙扶着jiāng shi离开。

晓寒轻望向萧廷修,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暗示他,她可以搞定一切。

萧廷修这才放心下去养伤。

大堂里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晓寒轻如鱼得水,扶着老太太去里面说话。

苏酒目送她们说说笑笑地远去,歪了歪头。

怎么有种失宠的感觉呢?

她踏出松寿院,瞧见萧廷琛倚在院门外。

少年青衣布鞋,腿上的伤口还没包扎,半截断剑仍旧插在他的小腿上。

她瞄了一眼,“不去找府医,守在这里做什么?”

“府医可医我的腿,却医不得我的心。”

苏酒脚步一滞。

萧廷琛靠着墙壁滑落,凝望少女纤细清丽的背影,“苏小酒,我腿疼。”

“腿疼找府医。”

“腿也疼,心也疼,怎么办?”

“……”

少年见她沉默,邪肆地舔了舔嘴角,声音听起来却仍旧无辜可怜,“苏小酒,背我回明德院。”

苏酒转身,“萧廷琛,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无赖的男人!”

叫她背他,他怎么想起来的?

萧廷琛一瘸一拐走到她面前,“你背不背?”

“不背!”

少女冷着脸正要离开,眼前的少年却忽然往地上一坐,扯开嗓门哭嚎:

“苏酒欺负她哥哥啦!没天理啦!大家快出来给我评评理!祖母啊,你养了头白眼狼在府里啊,她天天吃我家的米,穿我家的布,却故意把我推倒在地!你们快给我评评理啦!苏酒欺负残障人士啦!”

苏酒:“……?!”

她完全是崩溃的好吗?!

眼见着四周围观的侍女越来越多,不停窃笑着朝这边指指点点,苏酒气得三魂升了天!

她咬牙,“你别嚎了!”

萧廷琛从宽袖后探出一双笑眯眯的桃花眼,“你肯背我?”

苏酒强忍住血液翻涌揍死他的冲动,不情不愿地背朝向他,“快点!”

萧廷琛如获至宝,急不可耐地趴上她的后背。

少女纤细单薄,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他从地上背起来!

萧廷琛故意对着她耳朵吹气,“苏小酒,你到底还是心疼我的。”

“我只是怕你耽搁治疗,将来成了个瘸子,越发没有姑娘想嫁你!到时候,祖母得多着急?”

“我若成了瘸子,小酒儿可愿意嫁我?”

“不愿意。”

“你好歹考虑一下再回答啊!”

苏酒面目扭曲。

这男人实在太重了,又不是装模作样叫她背,而是真真正正把全身重量压在她身上!

她根本背不动,完全是在拖行一只庞然大物!

还嫁他,不把他扔水里就算对得起他了!

萧廷琛戳了戳她的后脑勺,“苏酒,你到底嫁不嫁我啊?”

“你死了我会考虑的。”

“那我现在就去死。”

苏酒崩溃,“你别说话!”

总觉得这人疯疯癫癫,说不准就真的zi shā去了!

萧廷琛很满意她的态度,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脖颈,“我就知道小酒儿心疼人。”

“把手挪开!”

“好嘞!”

少年毫不客气地箍住她的细腰。

苏酒:“……”

难受,想被活埋。

……

另一边。

赵夫人回府后大发雷霆,砸了大厅十几件玉器古董才稍微冷静。

“慎儿呢?!”

她冷声质问。

今年已是第十八个年头,她的慎儿可以从宝相塔里出来了!

管家立即禀报:“回夫人话,公子刚刚出了门,说是要去拜访一位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

“小的不知。”

“我的慎儿身份高贵,可不是阿猫阿狗都能做他朋友的。更何况,他只要按照我的计划走下去就好,他要朋友做什么?”赵夫人往宝相塔而去,“可有派人保护?”

“夫人放心,随行有五十名护卫暗中保护,不会叫公子出现意外的。”

赵夫人登上宝相塔。

宽敞的塔顶里,琳琅满目全是道家古籍、古怪纸人,还有好些稀奇的大型黄铜仪器。

妇人嫌弃地抓起纸人扔地上,“推演推演,再推下去,他都要疯了!给我把这屋子的东西全烧了!”

第441章 这个狗男人有毒

诗诗惊讶,“夫人?!”

“整日里不看正经书,就知道研究这些个歪门邪道……从前他不能出门,我只好由着他。如今也是能出门的人了,我必须把他的思想扳正过来!”赵夫人冷脸,“还不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搬出去烧了?”

诗诗和管家对视一眼,只得遵命。

……

白衣少年坐在轮椅上,慢慢往乌衣巷而去。

他今日特意打扮过,崭新笔挺的霜白锦袍衬得他姿容如玉,鸦发一丝不苟,簪一根檀木钗,更显清隽温雅。

侍卫推着他在萧府门前停下。

他仰头望了眼匾额,眼底浮现出难以自抑的欢喜,抬手摸了摸檀木钗,轻声询问:“我瞧着,还算好看吧?”

“公子姿容无双,当然好看。”

“那就好……”赵慎笑了,“去告诉萧府门房,就说赵慎求见萧府五姑娘。”

侍卫去打门时,赵慎抱紧怀里的东西。

他出门前做过功课,听说外面的人正月间登门拜访,须得带上礼物才能显得礼貌,所以他特意挑了几本珍贵古籍,打算送给小苏酒。

她一定会喜欢!

门房派人通知苏酒的时候,她还在艰难地拖拽萧廷琛。

终于把这件“庞然大物”扔到明德院青竹床上,她出了一身汗,喘着气道:“赵慎找我?”

“是。小的寻思着,咱们家和赵家不对付,不如小的叫人把赵慎给打走?”

“赵夫人是赵夫人,他是他。”苏酒拿帕子擦了把脸,“请他去降鹤汀。”

门房的人走后,苏酒转身也要走。

萧廷琛抓住她的衣袖。

苏酒回头,少年脸色微白,桃花眼泪汪汪的,看起来楚楚可怜,“苏小酒,我腿疼。”

“谷雨已经去请府医了。”

“府医没用……止不了疼。”

“府医有麻沸散,可以止疼。”

苏酒掰开他的手,踏了出去。

当她的身影消失后,萧廷琛瞬间变脸,气怒地把枕头砸出去,“狗赵慎,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谷雨领着府医踏进来,府医放下药箱,仔细检查后,恭敬道:“公子,我们得把断剑bá chu lái,再止血上药。我会给您用酒调和服食麻沸散,您会一醉到底,绝不会感觉到疼痛。”

“一醉到底?”

萧廷琛冷笑,“我醉了,你去给我抢媳妇?”

府医茫然。

青衣少年低下头,侧脸阴郁。

他握住断剑,沉吟片刻,猛然拔出!

血液四溅!

少年疼得脖颈上都暴起青筋,豆大汗珠从额头滚落,他冷声:“还不快上止血药?!”

府医暗道今儿可算遇见了个狠种。

他上前,小心翼翼替萧廷琛止住血,又拿纱布仔细包扎,“五公子,正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您可得在床上好好歇着,不能乱跑。饮食方面,也得忌辛辣——”

他还没说完呢,萧廷琛推开他利落下床。

他找了副拐杖,一瘸一拐地出了明德院。

……

降鹤汀。

赵慎在厅堂没坐多久,更过衣的苏酒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女孩儿穿水青琵琶袖袄裙,压裙玉佩更显斯文温婉。

她梳元宝髻,温温和和地在对面落座。

心平气和的模样,丝毫没受昨夜他母亲的影响。

这等女孩儿,心境相当出众。

他想着,越发欢喜,笑道:“今儿大年初一,我给你带了些孤本书卷,你该喜欢的。”

白露接过包袱,打开检查后,才呈给苏酒。

苏酒略略翻看,眼睛里难掩惊喜,“这些书全是我想要又没找到的,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赵慎喝了口茶,“我娘的事,非常抱歉。为母则刚,我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谁,所以我没有资格指责她,更没有能力阻拦她。”

苏酒笑了笑。

她也算恩怨分明,赵夫人犯下的罪行,她不会牵扯到赵慎头上。

她命白露收好古籍,“昨夜之事已成过去之事,明日之期依然可期。江南这局棋我无意参与,想来你也不愿搅合其中。今儿大年初一,你我两个局外人,不如来吃顿好的?”

她眉眼弯弯。

她对赵慎有一种特别的信任。

仿佛在他面前,她不需要有任何的伪装。

赵慎微笑颔首,“好。”

苏酒想了想,提议道:“你才离开宝相塔,一定要多看看外面的风景才行。金陵城里,秦淮河与旧院是必须去的地方。我领你去河畔散散步,再去旧院海棠馆吃顿好的,如何?”

“都依你。”

白衣少年认真点头,声音里染着难以察觉的宠溺与欢喜。

两人正要出门呢,萧廷琛一瘸一拐地来了。

他挡在降鹤汀院门前,没好气,“苏小酒,你去哪儿?”

“跟我朋友出去用膳,你管得着?”

“我是你哥哥,如何就管不着?”萧廷琛嫌弃地瞥一眼赵慎,“还朋友,他也配?苏小酒,你年纪小,容易被外头的男人诓骗,我看他面相就不是个好的,更何况又是赵夫人的儿子,你忘记咱们差点儿被赵夫人炸死了?”

苏酒撇嘴。

这时候,他又自称她哥哥了!

赵慎却很惊喜,好奇地打量他浑身上下,“你就是萧家的五公子,萧廷琛?”

萧廷琛更加嫌弃,“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怪恶心的。”

苏酒皱眉,“上门是客,你怎么说话的?”

“无妨,”赵慎面露热切,“得见萧五公子之面,赵慎深感荣幸。这世上能令我开心的,只有你和小苏酒两人。”

龙凤现世,他能提前窥视,实在是值得高兴。

他希望这两人能够如他预想那般。

他想证明,他所有的推演都没错!

苏酒不想跟萧廷琛继续扯皮,于是推着赵慎的轮椅往外走,“别跟他说这么多,当心他缠上你。”

赵慎望一眼萧廷琛,含笑应好。

萧廷琛憋着气,一瘸一拐地跟上,“你们去哪里用膳,我也要去。”

“不许你跟着。”

“我偏要去!否则我马上告诉祖母,你要跟赵慎私奔!”

苏酒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这个狗男人有毒!

她加快步履,连头都不想回!

萧廷琛到底受了重伤,又坚持了整整一夜,其实早已虚脱。

“苏小酒!”

他怒声。

少女越发走得快了!

萧廷琛追不上,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拐杖摔出去老远!

第442章 萧廷琛的绿帽子

他眼睁睁看他们走远,恨恨捶了下地面,“苏小酒,你要是敢给我戴绿帽子,我要你们的命!”

惊蛰小声提醒:“主子,五小姐不喜欢您,她跟男人出去吃饭,不算是给您戴绿帽子。”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主子和五小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萧廷琛回到明德院,越想越不舒服。

大年初一,苏酒居然带个男人出去吃东西,这叫什么事儿?!

他左思右想,还是得跟去瞧瞧。

刚走到檐下,谢容景翻上墙头,“我听说,那个真赵慎来拜访你们萧家了?”

萧廷琛看他一眼,“何止拜访,直接把苏小酒拐出去吃东西了。”

“卧槽,我都没这待遇,他赵慎何德何能,竟然能把苏小酒拐出去?!”谢容景怒目,“他肯定是想借机灌醉苏小酒,再趁机对她为所欲为……哼,男人都是这种禽兽!”

萧廷琛咳嗽一声,“虽然嫌弃赵慎,但我觉得这是你谢容景的真实想法才对。”

两人凑一块儿,毫不犹豫去找苏酒。

苏酒和赵慎刚进海棠馆二楼雅座。

两人的气质同样干净澄澈,举止又极为妥帖温雅,惹得馆中婢女忍不住频频窥视。

那手捧菜单、低声笑谈的模样,何止郎才女貌,简直如同山中神仙,格外岁月静好。

便是叫旁人看了,也觉得充满戾气的胸腔仿佛被山溪洗涤过,只余下平静柔和。

“熏鱼银丝面味道极好,我第一次吃就爱上了,你可以试试。”苏酒介绍,“另外不知你偏好甜还是辣?”

“就点你爱吃的吧,”赵慎把菜单递给她,“我想尝尝你喜欢的食物。”

苏酒没跟他客气。

等菜的功夫,两人天南海北地闲聊。

赵慎认真地讲述自己从星辰那里听来的趣事,逗得苏酒连连轻笑,连日来紧锁的眉头彻底舒展开,越发明艳动人。

萧廷琛和谢容景就躲在雕门外。

谢容景痛心疾首,“看见没,这男人赤果果勾引苏小酒呢!他居然把苏小酒逗笑了,衣冠禽兽,衣冠禽兽啊!萧怀瑾,不如咱们暂时休战一致对外,如何?”

“呵,正合我意。”

苏酒和赵慎还在谈星辰,雕门被推开。

谢容景推着轮椅进来,“咦,小酒也在这里?好巧啊!”

苏酒:“……”

这雅座是她订的,分明只是二人间,还掩了门挂了“客满”的牌子,他们堂而皇之跑进来,巧什么巧?

萧廷琛坐在轮椅上,一手扶着额头,“哎哟,我的腿好疼啊,疼得我说不出话了!”

苏酒:“……”

腿疼您老捂着头做什么?

说不出话您刚刚嘴里冒出的一大串是什么?

鱼泡泡吗?!

她“呵呵”两声,“来吃饭?烦请订隔壁雅座,我们这里没有椅子了。”

谢容景自来熟地推着萧廷琛来到桌边,“小酒你可千万别跟我们客气!萧怀瑾有轮椅,我再让小二搬张椅子不就成了?客气啥嘛!”

苏酒:“……”

她什么时候跟他们客气了?

她是在逐客啊!

由于两人脸皮厚不请自来,苏酒只得换了大雅座。



卧槽你们约好了给我打赏吗?

一天65次打赏,算是开书以来最多的一次了,非常谢谢宝宝们!

今天看了《流浪地球》,哭成狗。

第443章 趁机对你为所欲为

四人重新落座。

菜品也要重新点,萧廷琛率先拿起菜单,非常客套,“赵公子是客,你喜甜还是喜辣?”

赵慎柔柔望向苏酒,“你点小苏酒喜欢的就好。”

谢容景冷笑,“大老爷们儿半点主见没有可不行,快说你喜甜还是喜辣!”

他那么凶,就像是在刑讯逼供。

赵慎只得道“在下自幼就身患重病,至今身体仍旧虚弱。大夫屡屡叮嘱,不得食辛辣。”

萧廷琛点点头,招来侍女,“给我们上麻辣豆腐、麻辣虾球、麻辣小龙虾、麻辣鸡翅、麻辣土豆丝、麻辣水煮鱼。”

“萧廷琛,”苏酒出声,“人家都说了不能吃辣。”

赵慎笑意吟吟,“无妨。十几年不曾尝过辛辣,倒也很想试试究竟是何等滋味儿。”

菜品一一端上来。

苏酒要了一大碗温水,仔细替赵慎涮过水煮鱼上的辣椒,才把鱼片放进他碗里。

萧廷琛嫉妒,“苏小酒,我也怕辣,给我也涮涮。”

苏酒没好气,“我倒是想把你放到秦淮河里涮涮。”

“我不管,我也要吃涮过的水煮鱼。”

“自己动手!”

“腿疼……”

苏酒简直拿他没办法!

她实在不想搭理他,就只低头吃菜。

赵慎想了想,礼貌地为萧廷琛涮了一片鱼,夹到他盘子里,“给。”

态度无比真诚,神情十分善良。

萧廷琛盯着鱼片默默无言。

这次的对手太擅长伪装了,太强大了!

谢容景向他投来一个安慰的眼神,问侍女要了几坛酒,不由分说地为赵慎满上,“来来来,是男人就该喝酒吃肉!今儿小爷高兴,咱们不醉不归!”

海棠馆最烈的酒,他就不信灌不醉赵慎!

这衣冠禽兽喝醉了必定失态,叫他酒后吐真言岂不是轻而易举?

他要让小酒亲耳听见,这禽兽对她抱着怎样龌龊的心思!

赵慎第一次喝酒。

他嗅了嗅酒液,赞道“果然醇厚清香,我一定要仔细品尝。”

谢容景跟他喝了足足五坛酒!

没把赵慎灌醉,倒是把自己喝得七荤八素,仰头栽倒在地,抱住苏酒的腿哭嚎

“苏小酒啊,我真喜欢你啊!这些酒都是我特意搜罗来的烈酒,寄存在海棠馆,就等着找机会把你灌醉,然后趁机对你为所欲为……呜呜呜,我打算跟你生米煮成熟饭啊!”

苏酒面目扭曲。

她一脚踹开谢容景,还没来得及说话,春花秋月的少年郎,猛然抱住木桶呕吐起来!

苏酒掩住口鼻,弱弱道“掌柜的,麻烦给我们重新腾个雅间。”

掌柜的擦了把额头冷汗,“那,谢二少他……”

“谢二少?哦,我不认识他。”

苏酒率先离开。

“我也不认识。”

萧廷琛滚着轮椅紧随其后。

赵慎塞了一锭银子给掌柜的,“替他换身干净衣裳,再把他送回谢家。有劳。”

谢容景可怜巴巴的,抱着木桶泪如雨下。

他艰难地朝赵慎伸手,“兄弟,萧廷琛竟然抛弃我!我算是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了!你才是好人,你才是好人啊!”

他手上全是污秽。

赵慎紧忙躲开,皮笑肉不笑,“我只是觉得,你还不配与我们争小苏酒,所以请你率先出局。掌柜的,把他抬走。”

谢容景“……”

萧廷琛是个狠人。

赵慎是个狼人,因为他比狠还要多一点。

隔壁雅座,苏酒已经没了吃东西的心情。

萧廷琛却兴致颇高,给赵慎夹了满满一碗辣椒,“我妹妹特意请你用膳,你可得全吃了,才算是给她面子。”

赵慎望向苏酒。

清雅如莲的少女,玉手托腮,眉眼沉静宛如从江南仕女图中走出的姑娘。

恰是他喜欢的那类。

他笑意温温,“好。”

赵慎吃辣椒,萧廷琛就吃肉。

他本就生得高大,再加上还在长身体,所以每顿能吃两斤肉!

他把辣椒全挑出来扔赵慎碗里,正要好好享用那盘肉,赵慎忽然捂住嘴剧烈咳嗽。

萧廷琛唇角轻勾。

咳吧,

咳死了才好。

苏酒走到赵慎背后,替他捶了捶后背,“是噎到了还是辣到了?快喝点水。他让你吃辣椒你就吃,赵慎,你是不是傻?”

萧廷琛冷讽,“人家可是为了你才吃辣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苏小酒,人家摆明了是来勾搭——”

“呕!!”

赵慎猛然吐血!

污血喷到菜肴上,血点四溅,连萧廷琛的筷子和脸上都是!

萧廷琛放下筷子,拿绢帕擦脸,“这饭没法儿吃了。病秧子不好好待在府里,非得跑出来瞎捣乱,如今还连累旁人……话说你的病不会传染给我吧?”

苏酒不悦,“萧廷琛,你怎么说话的?”

赵慎脸色格外苍白。

他拉住苏酒的手,声音虚弱“小苏酒,别怪他,我相信他不是故意的。今天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来找你玩,平白惹得旁人嫌弃……”

苏酒连忙道“这怎么能是你的错,都是萧廷琛的错才对!你就是太善良,所以才会被他欺负。走,我领你去旧院里逛逛,外面一些小摊点的东西也很好吃的。”

她推着赵慎离开。

萧廷琛气到炸裂,“苏酒,你有本事迈出雅间试试?”

苏酒推着赵慎,头也没回地下楼了。

萧廷琛咆哮“苏酒,你有本事迈出海棠馆试试?!”

苏酒推着赵慎,麻溜儿地离开海棠馆。

寒风吹开花窗。

萧廷琛独自坐在轮椅上,觉得自己很凄凉。

掌柜的进来,小心翼翼瞄了眼他的轮椅,“萧公子,我们已经派人把谢公子送回了府,我看您行动不方便,不如我们也送您回府?”

萧廷琛瞥他一眼,起身扛起轮椅,在他惊叹的表情中离开。

他脸色阴沉可怖。

他不管赵慎打什么主意,但苏酒是他的,谁也别想抢走!

……

苏酒推着赵慎逛了一天。

夕色四起,赵府的侍卫匆匆而来,“公子,夫人喊您回家吃饭。”

赵慎意犹未尽地望向苏酒。

少女笑了笑,“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府了。赵慎,今天和你出来玩,我特别开心。”

她朝赵慎挥挥手,蹦跶着转身离开。

秦淮河面倒映出暖红夕阳,拱桥上赵慎侧脸弧度温柔。

第444章 苏小酒吃醋了

他目送苏酒的背影消失在熙攘长街上,轻声:“小苏酒,今天是我十八年时光里,最开心的一天。”

说完,又剧烈咳嗽起来。

侍卫连忙呈上锦帕,“公子,您明知要忌食辛辣,怎么中午还吃辣喝酒?万一有个好歹……夫人说过,宝相塔为您抵消了死劫,您接下来会顺顺利利,长命百岁。但您毕竟才刚出塔,身体仍旧虚弱,岂能这般糟蹋?”

赵慎咳完,望了眼帕子上的血。

“我能推演万物,却推演不出自己的命格。如果上天要亡我,岂是小小一座宝相塔能救得了的?”

一尾大雁从上空掠过,追赶着蜿蜒的秦淮河,一路飞向遥远的河川尽头。

夕阳入海,明月东升。

旧院里华灯初上,依旧繁华。

赵慎喃喃自语:“世间期冀千千万万,可我喜欢的,却永远是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今年的婵娟我已见到,明年的婵娟,我是否还能有福气看见?若我死了,我的魂魄又将去往何处?我会化作星辰吗?我还能继续看着小苏酒吗?”

侍卫听不懂他的话。

沉默半晌,他只得重复:“公子,夫人喊您回家吃饭。”

“回吧。”

白衣少年垂下眼帘。

刚进府邸,赵慎老远就闻见一股焦味儿。

他心头浮起不妙的预感,推着轮椅朝焦味儿奔去,只见满地灰尘,灰尘里还有没烧完的纸人和书页。

他曾爱惜如命、每日擦拭的黄铜法器,被烧得漆黑扭曲、面目全非!

赵慎浑身发抖。

周身温和的气息消失不见,只余下浓浓戾气,“谁干的?!”

“我干的!”

赵夫人步出绣楼,“慎儿,你已经可以在外面自由行走,这些个没用的玩意儿,娘就替你烧了!娘替你重新布置了塔楼,你进去瞧瞧,定会惊喜!”

她笑眯眯的。

赵慎强忍怒意,命人把自己送上塔楼。

推开门,他熟悉的屋子摆满书架。

书架上堆满了经史子集!

这间屋子,他陌生至极!

赵夫人笑吟吟跟进来,“慎儿,这些书全是对你有益的,你多读读,将来总能用到。还有这两排书架,上面的书全是讲述帝王之术的,你能否明白娘的用心?”

赵慎没搭理她。

他驱使轮椅来到窗畔。

琉璃窗上,还贴着那只白纸凤凰。

是小苏酒亲手贴上去的……

指尖爱惜地拂拭过,他喉头滚动,忽然吐血!

血液溅上琉璃窗,把白纸凤凰染成血红。

赵夫人尖叫出声,慌忙上前捧住他的脸,“慎儿!慎儿你怎么了?!可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你告诉娘,娘替你杀了他们!”

赵慎推开她。

他绝望地看着她,“如果我死了,那一定是你的错。”

“你胡说什么?!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能怨娘?!”

赵夫人滔滔不绝地述说起自己这些年的辛苦。

赵慎眼前却渐渐模糊。

他闭了闭眼,彻底晕厥过去。

赵府乱成一锅粥。

一处孤零零的院落里,肌肤呈现出病态苍白的红衣少女倚靠在树下。

她对宝相塔那边的混乱恍若未闻,手捧一块翠绿佩玉细细端详。

佩玉上,赫然镌刻着一个“致”字。

忽有“咕咕”声响起。

一只信鸽落在她肩头,啄了下她的脸蛋。

赵舞阳解开信鸽腿上绑着的书信。

乌云蔽月。

书信被赵舞阳撕成碎片,她的面庞笼在阴影中,“来人。”

……

萧府。

苏酒在降鹤汀换过衣裳,正打算去松寿院陪老太太用晚膳,谷雨突然着急忙慌地过来。

“小姐,公子说他腿疼,劳您过去瞧瞧!”

“腿疼找府医,我能瞧出什么名堂?”

谷雨快要哭了,“可是公子疼得厉害,从海棠馆回来以后,就一直在床上打滚呢!”

打滚?

苏酒冷笑。

大魔王的谎话越编越顺溜,她倒要过去瞧瞧,看他是怎么个打滚法。

她来到明德院,只见萧廷琛身着寝衣靠坐在榻上,面如金纸,瞧着十分可怜。

李氏赏的红藕坐在榻边,小意温柔地喂他喝药。

瞧着红袖帐暖,好不快活。

苏酒唇畔的弧度冷了几分,“白日里还好好的,怎么到晚上就成了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

红藕也不起身行礼,笑道:“回五姑娘话,公子在外面奔波半日,所以伤口有些恶化。府医吩咐,须得仔细调理,才能尽快好起来。”

说着,又舀起一勺药,喂到萧廷琛唇畔。

萧廷琛喝下,虚弱地望向苏酒,“妹妹喜欢赵慎?”

苏酒不置可否。

萧廷琛笑了笑,“今儿回府之后,我仔细想了想,从前是我对不起妹妹。这些天我对妹妹穷追猛打,也无法令你回心转意,可见咱们之间,终究是破镜难圆了。”

苏酒负着小手,掩在裙裾下的绣花鞋互相轻蹭,低着脑袋不说话。

萧廷琛继续道:“弱冠之年,已该成家立业。我想通了,这次科考我定会高中,然后步入官场,迎娶娇妻。苏小酒,这才是我该走的路。至于你……”

他顿了顿,凄然,“你永远是我妹妹。”

苏酒抬眸。

少年神情真挚,不似撒谎。

她不自然地避开目光,淡淡“嗯”了声,“你想通就好……我,我该去松寿院了。”

她转身。

一只脚刚跨出门槛,萧廷琛又道:“嫡母送来的两位美人甚合我意,我寻思着,今晚便能成了好事。苏小酒,叫嫂子。”

红藕大喜过望,“公子?!”

萧廷琛只是看着苏酒的背影。

他唇畔挂着一抹笑。

既然硬的、软的都不行,那就只能曲线挽救一下他们的爱情。

他不信,苏酒当真对他一点情意也没有!

苏酒背对着他,娇俏的面容上半点笑容也无。

秀丽的远山眉微微蹙起,她平视虚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通房而已,也配称得上‘嫂子’?萧廷琛,你傻了,我可没傻!”

她赌气离开。

萧某人摸了摸下颌,弯起的桃花眼比狐狸还要狡诈。

苏小酒这反应,是在吃醋?

第445章 怎么偏偏就喜欢他呢

苏酒穿行在游廊里。

她本欲去松寿院,只是实在心绪不宁,于是双手托腮坐在台阶上,对着灯火发呆。

萧凤娴正巧经过,瞧见她,不禁诧异,“小酒?”

苏酒连忙敛去落寞神情,“三姐姐。”

萧凤娴在她身侧坐了,“这些日子以来,金陵城里里外外的传闻我都听说了。”

“让三姐姐见笑了。”

“这有什么?”萧凤娴执了她的手,“五哥喜欢你是事实,却不知你对他,可还有爱恋?”

苏酒低头不语。

片刻后,她轻声:“萧廷琛对我,已经放下了。”

萧凤娴愣了愣。

过了会儿,她把苏酒揽到怀里,“太子驾临江南那夜,我曾在高台上献舞,却不幸跌落水面。当时救我的人,是你从前的先生。我曾托你为我给他捎去鞋袜衣裳,你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后来因为赵夫人,我并没能帮到姐姐。”

萧凤娴笑了笑。

她笑起来艳美如芙蓉,只是今夜寒风饮露,到底寂寥。

“后来,我偷偷跑了一趟小宛村……但穆先生拒绝了我。”

苏酒惊讶。

“小酒,咱们女儿家生在深闺,很多事虽然身不由己,但如果有机会,必定也要争一争不是?总好过余生随波逐流,了无欢喜……”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苏酒看着她。

两行眼泪从面颊滚落,在她的衣裙上晕染开荼蘼深色。

“三姐姐!”

她轻轻抱住萧凤娴。

萧凤娴含泪摸了摸她的小脸,“苏酒,你的心只能由你自己确定。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之前,去见见五哥吧。”

苏酒点点头。

今夜乌云蔽月,天上连颗星辰都没有。

苏酒重新走向明德院,扑面而来的寒风令她的头脑无比清醒。

她知道多年的感情,并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

更何况,他曾救过她那么多次。

她可以试着原谅他的欺骗,但她需要他最真诚的道歉。

她大约还会问问他,她的生父陆国公长什么样,是何种性情。

少女路过一株梅树,想了想,挑了一枝最美的梅花折下。

大魔王那厮最是懒惰,房屋里死气沉沉,她带去一枝梅花插在窗边的瓷瓶里,定能叫他的寝屋增色不少。

从前她给他做侍女时,每天都会插花的。

今后……

女孩儿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搂着梅花枝。

bái nèn娇俏的脸蛋渐渐晕染开绯色,她想,今后若能成为他的妻子,她一定也要每天摘一枝花插在房中。

明德院就在前方。

因为想通了,所以苏酒眼睛里欢喜更多,裙裾摇曳,连步履也轻盈许多。

院门外,惊蛰正靠在旁边打盹儿。

远远注意到苏酒过来,他一个激灵,急忙转头朝寝屋吹了声口哨。

守在屋门外的谷雨会意,挑开门帘轻声道:“爷,五姑娘果然回来了!”

萧廷琛正坐在榻上看小黄书呢,闻言立即笑了,“我就知道她喜欢我,瞧瞧,这不是来确认我究竟有没有睡别人了吗?要说普天之下,果然还是苏小酒最爱吃醋。”

他扔掉小黄书,朝红藕招招手。

红藕急不可耐地上前,娇软地往他身上靠,“公子……”

萧廷琛嫌弃避开,“待会儿,给爷叫好听点。”

“公子讨厌!”

屋外,苏酒走上台阶,把灯笼交给谷雨,正要进屋,谷雨状似为难,“五小姐……”

“怎么了?”

谷雨还没说话,一道高亢尖细的女音陡然响起!

苏酒愣住。

很快,男人的调笑声紧随而来,“羞成这样做什么?把手拿开。”

“公子,刚刚好疼啊,奴婢害怕……奴婢第一次,您怜惜奴婢些,轻点儿……”

红藕娇滴滴说完,便开始发出断断续续的娇啼。

似痛苦,似欢愉。

承欢身下,大约便是如此。

风灯轻曳,谷雨仔细观察苏酒的表情,他看见少女面色格外平静。

他试探道:“五小姐,公子他对您死了心,所以才会宠幸婢女。您也莫要气恼,如果您还喜欢公子,您吱一声儿,小的进去禀报他。”

苏酒扯着唇瓣笑了笑。

她弯腰捡起灯笼,“原不过是来问问他的腿伤,既然他忙,我就不打扰他了。”

她转身就走。

谷雨目送她走远,才挑帘踏进屋里,“爷!”

屋子里,红藕独自叫得千娇百媚,萧廷琛散漫坐在榻上,神情漠然。

谷雨笑道:“爷,小的刚刚仔细看过五小姐的脸色,她瞧着心情很不好,必定是吃醋了!爷,看来您和五小姐的婚事,希望很大啊!”

萧廷琛老谋深算地笑了笑,挥挥手打发红藕赶紧滚。

红藕白欢喜一场,憋着气正要滚蛋,萧廷琛又道:“等等,你过来。”

她连忙奔过来,“公子?”

萧廷琛取出素帕,掐破红藕的指尖,滴了几滴血在帕子上。

他漫不经心,“拿去给你主子过目。应当怎么说,想必你也知道。说得好,李氏会嘉奖你,我也会嘉奖你。”

红藕心领神会,立即拿了帕子离开。

谷雨很不解,“爷,您这是何意?”

“会试在即,李氏盯着我呢。不如遂了她的意,叫她以为我沉湎女色,也省的叫她在别的地方想办法害我。”

更何况现在金陵城还有个赵夫人,他得想办法除掉她。

他不能因为李氏分心。

大年初一的夜里,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鞭炮声。

府里游廊上遍挂红灯笼,瞧着颇具年味,十分喜气。

苏酒抱着梅花枝,提着花灯笼,静静穿廊过院。

天上落了细雪。

落在女孩儿的眼睫上,慢慢融化成水,顺着面颊滚落。

她回眸望向灯火通明的明德院。

怎么就喜欢他呢?

世上好男儿千千万万,怎么偏偏就喜欢他呢?

她踩到一处冰霜,绣花鞋滑了下,狼狈地朝前摔倒。

灯笼滚了出去,梅花枝刮破了她的纱裙。

撑在花径上的小手,被尖锐的石头擦破,渗出许多血液。

她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魔王,是怎样亲吻那位侍妾的?

也如同亲吻她那样吗?

他又是怎样宠幸侍妾的?

是否怜香惜玉,是否宠溺纵容,是否在情深时也说着撩人的话?

“萧廷琛,萧廷琛……”

女孩儿努力睁圆眼睛,茫然四顾。

四周黑黢黢的。

片刻后,似是再也无法隐忍,泪水决堤而出。

沾满血渍的小手紧紧抓住衣襟,她在黑暗中哭得撕心裂肺!



嗷嗷嗷六千字。

第446章 不杀赵惜琴,我萧廷琛誓不为人

她取下髻间发簪。

莲花玉簪,是那人送给她的。

她泪眼模糊,突然发狠般把它投掷出去。

可是尚未松手,却已开始舍不得。

如瀑般的乌发垂落在女孩儿腰际,她张嘴想要骂萧廷琛,却发现自己这些年读书太多,如今连骂人都不会。

细雪如银,女孩儿浑身冰冷,冰霜开始在发梢凝结,逐渐攀上她的肌肤。

大约寒毒又开始发作了……

她抱住发颤的自己,想要回降鹤汀,却踉跄着栽倒在地。

渐渐,失去了意识。

一道修长人影,鬼鬼祟祟地摸了出来。

正是谢容景。

他今日随大嫂来萧家拜年,晚宴上没能见着苏酒,令他十分不开心。

所以他特意偷偷跑出来,寻思着去降鹤汀找苏酒。

没成想,却在萧府里迷了路。

他嘀咕着该往哪边走,忽然看见不远处花径上蜷着个女孩儿。

观其身影,必定是苏小酒。

他急忙抱起她,却觉女孩儿的体温低得可怕。

一层层冰霜,宛如鳞片般在她的肌肤上生长蔓延,逐渐包裹住她全身。

他心知不好,本欲带她去降鹤汀,脑子一转,却抱着她偷偷穿过明德院回了谢府。

谢府的两位府医诊断过,恭敬道:“二公子,如果我等没有推断错,苏姑娘所患的乃是寒毒。世上无药可解,只有传说中的焱石床方能解其痛苦。”

“何处可找到焱石床?”

“这个……在下只是大夫,对这种宝物的去向,确实不知。”

谢容景望向苏酒,女孩儿正处在极端痛苦之中。

他心急如焚,“可还有其他法子?”

两位府医商量过,提议道:“热水药浴,或许可以暂时缓解。只要苏姑娘撑过去,想来明日就可恢复如初。只是此法治标不治本,还是需要尽快寻来焱石床。”

谢容景没耽搁,立即叫他们去办。

苏酒很快被侍女们抱着去泡热水药浴,谢容景坐在屏风外,春花秋月的面庞微微扭曲,搁在腿上的手更是攥紧成拳。

萧廷琛怎么照顾苏酒的,好端端的,怎么就染了寒毒?!

他越想越气,干脆命人去把萧廷琛请来。

萧廷琛还沉浸在旖旎的幻想里,幻想着明儿一早苏酒就会哭哭啼啼地来跟他告白,并且告诉他她有多后悔。

可是,在听完谢容景的话后,他那点儿旖旎念头立即消失无踪。

谢容景揪住他的衣襟,俊脸上难得肃杀,“如果小酒有个三长两短,萧廷琛,你就给她陪葬好了!”

萧廷琛挣开他的手。

桃花眼瞥向屏风,他在大椅上坐了,淡淡道:“她怎么在这里?”

谢容景当然不会说是他把苏酒偷出来的。

他冷笑,“当然是小酒太想我了,所以特意翻墙来看我。她淋了雪,导致寒毒发作。萧廷琛,你到底是怎么照顾她的?!”

屏风后传来女孩儿细弱的哭泣。

“难受……难受……”

冷热交加,她在昏迷中呢喃。

萧廷琛面色阴郁,“是在赵家水牢里染上的。谢容景,我需要焱石床。”

“焱石床、焱石床,我当然知道焱石床才能救人!可你让我上哪儿去找?”

萧廷琛指尖敲了敲花案,“在皇后那里。”

谢容景愣住。

良久,他眉头紧锁,“如果在我姑母那里,我定能为小酒讨来,可皇后……”

谢家站在谢贵妃这边,和皇后自然没什么交情。

“赵夫人是皇后的亲妹妹,此事,还需从她身上下手。”萧廷琛抬眸,“惊蛰,去赵府为我送信,就说萧廷琛约她明日在海棠馆密谈。”

惊蛰马上去办。

谢容景舔了舔唇瓣,“萧怀瑾,你要去求赵夫人?”

“求她?”青衣少年听着屏风后传出的阵阵低泣,弯起的桃花眼满是杀意,“不杀赵惜琴,我萧廷琛誓不为人!”

谢容景有些明白他的意图。

他是想把赵夫人弄出来,挟持她威胁皇后。

甚至,他打算在事成之后杀了赵夫人为小酒出气报仇。

他立即道:“赵府暗卫众多,事态危险,我随你一道去!”

萧廷琛起身,“走,先去见一个人。”

“见谁?”

“能帮我们的人。”

两人快马加鞭来到城郊,轻车熟路地寻到了那座透着灯火的草庐。

正是黎明前。

草庐里已经传来书童朗朗的读书声,篱笆后,身穿雪白儒袍的老人,慈眉善目,正在浇花。

萧廷琛翻身下马,“老师!”

司空院长含笑望来,“正月初二,是来给为师拜年的?”

萧廷琛和谢容景不约而同地咳嗽两声。

他们倒是忘了,如今还是正月呢。

上门拜访,连礼物都没拿……

司空院长似是早就看穿他们的心思,叫小童打开篱笆门,“进来。”

“老师!”谢容景激动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我们寻思着,由您亲自坐镇海棠馆,定能拿下赵夫人!”

司空院长掸了掸宽袖,“容景,你去屋里拿些热茶。”

“好嘞!”

谢容景走后,司空院长在树下坐了,“怀瑾果真打算如此?”

萧廷琛轻声,“除此之外,还能有更好的法子吗?”

“即便是在长安,赵家也算顶尖权贵。与赵家为敌,你的仕途将会难走百倍,千倍。而那,并非我想看到的。”

“老师?”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端只看你愿不愿意。”

“老师请说。”

司空院长定定注视着他的眼睛,“投靠赵家,成为tài zi dǎng羽。吴嵩十分欣赏你,这是你进入长安最好的契机。”

“老师糊涂了。”萧廷琛轻笑,“人人都知道我和赵夫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现在投诚,又有几分真意?”

“你只是缺一件投诚的礼物。”

“礼物?”

“比如,老夫的项上人头。”

萧廷琛怔愣。

司空院长低笑,“老夫从前做帝师时,最宠爱的学生被当今皇帝所杀。每每看到你,老夫都会想起那个学生。怀瑾,我要你做一柄利剑,刺进太子一党,再扎进当今皇帝的心脏。”

萧廷琛知道他的老师是有故事的人。

却不知道,他的老师竟然如此仇恨当今圣上。

第447章 今天夫人依旧貌美

“我死在你手中,便是你向**投诚最好的礼物。吴嵩为了拉拢南方派系的文臣,定会替你掩盖弑师真相。入京之后,你作为我最后一任弟子,将会受到所有南方文臣的推崇。权与力,对你而言,将如同探囊取物。”

萧廷琛眯起桃花眼,“且不说我对老师下不去手,就算我成为**羽,恐怕也无法为老师弑君。”

司空院长是对他有恩。

但那份恩情,

还不足以支撑他为他弑君。

司空辰又看他一眼,“将来无需任何人多言,你都会有足够的理由去弑君。怀瑾,你和当今皇帝,将不死不休。”

萧廷琛盯着他。

老人儒衫大袖,髻间玉簪衬得他儒雅温和。

眉目间都是慈忍,一如过去的很多年。

然而……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踌躇片刻,淡淡道:“我没办法对老师下手。”

“怀瑾,别忘了我从前亦是权倾朝野之人。死士什么的,赵夫人有,我未必没有。”

萧廷琛眼底划过暗芒,“老师的意思是……”

“正如你所想那般。”

两人说完,谢容景着急忙慌地端着托盘出来,“院长啊,不是我多嘴,你的书童也未免太懒惰了些,屋里连热水都没有,还是我现煮的!”

他把托盘放到石桌上,“这茶可真香!”

司空院长温雅一笑,又叫小童端来早膳。

三人用罢膳食,朝阳已经升起。

司空院长起身,“你们先去海棠馆,我随后就到。”

萧廷琛和谢容景策马离开,跑出半里路,谢容景忽然皱眉,“煮茶时,我把佩剑放在茶壶边,刚刚一吃东西就忘了!”

萧廷琛毒舌,“谢容景,你今后一定是蠢死的。”

谢容景瞪了他一眼,匆匆返回草庐,远远就看见司空院长一袭雪白儒衫,仍旧不紧不慢地浇花。

还是正月间,草木凋零,除了梅花树,他的院子里就只有两株君子兰尚还是翠绿之色。

两株兰花同样大小,如同双生。

紧接着,谢容景看见院长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举动。

他给一株君子兰浇了水,又慢悠悠放下水壶,拿起花剪。

他剪掉了另一株兰花的枝叶!

谢容景疑惑,却到底没放心里,仍旧大咧咧去拿他的佩剑。

……

赵家。

赵夫人收到惊蛰送来的帖子,独自凭栏远眺。

诗诗道:“夫人,这萧公子明摆着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奴婢寻思着,夫人还是莫要赴宴,免得着了他的道!”

“他萧廷琛是黄鼠狼,我赵惜琴可不是鸡。”赵夫人冷笑,“萧廷琛有张狂的资本,可他手里握着的最大底牌既不是漕帮,更不是天枢。”

“奴婢愚钝,请夫人赐教。”

“他手里的底牌,是司空辰。”

诗诗恍然,“夫人的意思是,今儿这局鸿门宴,萧廷琛会请司空辰坐镇?”

赵夫人慢条斯理地踏进屏风后更衣,“昨儿夜里,可是落了雪?”

“正是。”

“那便是了。苏酒昨夜必定发了寒毒,他萧廷琛坐不住了,才找我出去谈话。如果我没猜错,他大约想拿捏住我的性命,以此威胁我姐姐,好讨要焱石床……”

诗诗蹙眉,“如此危险,夫人就更不能去了!”

绣花丝绸的衫裙被抛上屏风。

赵夫人玉手勾住一角湘绣裙裾,优雅地穿上身,“怕什么,他有司空辰,我未必没有帮手。”

“帮手?金陵城里,难道还有人是司空辰的对手?”

赵夫人扣好盘扣,撩着长发在梳妆台前坐下,“莫要废话,替我梳妆。”

“是!”

赵夫人梳妆打扮好,带着诗诗和两名侍卫步出赵府。

却恰巧在府门口撞到赵舞阳。

少女面无表情地撑一把红纸伞,俨然是要出门。

赵夫人挑眉,“赐婚圣旨已经抵达,你不跟着宫里的嬷嬷们学礼仪规矩,现在是打算去哪儿?”

赵舞阳不说话。

赵夫人眯了眯眼。

她这女儿目光冰冷却倔强,不用想,就知道是去谢家。

她冷笑,“谢荣致上了战场,没有三年五载怕是回不来。天天巴巴儿地往谢家跑,躲在乌衣巷外偷瞄一眼,就满足了?赵舞阳,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女儿?!”

赵舞阳低垂眼帘,“你有用,所以才整日守着那座冰棺。”

诗诗惊骇,还没来得及阻拦,赵夫人已经利落地甩了赵舞阳一巴掌!

她怒声:“什么冰棺冰棺,那里面躺着的人,是你亲爹!赵舞阳,上次你放跑苏酒我没找你算账,今儿你自己触到我的霉头,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来人,给我把她关进府里,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迈出府邸半步!”

立即有侍卫上前。

赵舞阳平静地看她一眼,转身踏进府里。

赵夫人讥讽,“给你谋来太子妃的头衔你还不满意,还敢整日给我摆死人脸!赵舞阳,没有赵家,你什么都不是!”

“太子妃?”赵舞阳回眸,“那种玩意儿,我根本不喜欢!”

“你不喜欢,那你知不知道天底下多少女人喜欢?!赵舞阳,开春之后去长安,给我好好当太子妃!你的存在,就是给你兄长铺路的!”

赵舞阳收拢小红伞,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夫人气得捂住心口,“这世道,当母亲比当皇帝还难!我给慎儿和舞阳的,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可是你瞧瞧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诗诗温声安慰,“夫人用心良苦,将来公子和小姐有了自己的孩子,定能理解夫人。”

赵夫人冷哼,寒着脸进了暖轿。

海棠馆。

今日酒楼被谢容景包场,掌柜等人一律被请了出去。

大堂,萧廷琛大刀金马地坐在太师椅上。

终于等来赵夫人,他晃悠着一盏温茶,笑意吟吟,“千盼万盼,可算是把夫人盼来了。今天夫人依旧貌美,叫我好生心动。”

少年穿淡青锦袍,肩上慵懒地披着件桔梗蓝绣银大氅,修长双腿优雅交叠,虽只是权门庶子,却隐约透出金尊玉贵。

赵夫人在他对面落座。

她呷了口婢女沏来的温茶,姿态惬意,“不知本夫人与苏酒相比,谁的容貌更胜一筹?”

第448章 他战死沙场了

萧廷琛低笑。

他放下茶盏,“夫人的美是经过岁月沉淀的,小酒儿却依然年幼。若比风情,自然远不及夫人诱人。”

“好一张抹了蜜的嘴……”赵夫人骄矜挑眉,“说吧,今日约本夫人前来,所为何事?”

“乃是为了求一件东西。”

赵夫人不动声色,“何物?”

“焱石床。”

赵夫人搁下茶盏,“怎么,萧公子竟觉得,你我之间乃是朋友?别忘了我有多少死士,死在你萧家门口!”

“朋友做不成,做"qing ren"也行啊。”萧廷琛一手托腮,姿态痞气又无赖,“夫人守寡多年,我给你做上门夫君,你让咱姐姐把焱石床送我?”

他没脸没皮惯了。

赵夫人嗤笑,“早听闻萧家五公子温雅如玉,才学冠绝金陵城。这深交了,才明白传言乃是虚妄。”

萧廷琛意味深长,“连浅交都没有,何谈深交?夫人若是愿意,不如随我去隔壁试试深交、浅交?”

这话实在不雅,惹得谢容景忍不住偷笑。

赵夫人说荤话说不过他,面皮上挂不住,于是冷声,“萧廷琛,你以为我今儿赴宴,就是为了听你这些有的没的?想要焱石床,可以,拿你的命来换!”

赵家的数十名死士,面无表情地涌进海棠馆,把萧廷琛团团围住。

青衣少年,浅斟慢饮。

良久,他含笑抬眸,“今日做东的是我,夫人这般不客气,那就别怪我这主人家也不客气了。”

他起身。

赵夫人冷笑,“庶子而已,纵便会些拳脚功夫又如何?这些死士乃是我赵家耗费重金,培养了一代又一代,才培养出来的。即便是阎千岁,也不敢在我面前夸口挑战他们!萧廷琛、谢容景,我要你们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

话音落地,一道雪白身影出现在堂中。

司空院长信步而来,眉目慈忍,“赵夫人,苏酒中寒毒乃是你们赵家所为,拿出焱石床,当是情理之中。”

赵夫人眼底掠过轻蔑。

她早就算准了萧廷琛这狼崽子会请来司空辰坐镇!

可那又如何,她赵惜琴,也不是没有帮手的!

一道修长俊美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来人面白无须,狭长双眸阴鸷迫人,却不减俊美之色。

肩头趴着一只硕大骇人的红毛蜘蛛,不是吴嵩又是谁。

他微笑,“数月不见,帝师别来无恙。我奉命护送陆家兄妹南下江南,为的,是向萧家讨一个公道。想来,陆家兄妹已经抵达萧府。”

萧廷琛邪肆地舔了舔唇瓣。

陆娇仪失去了一条腿,他就知道她不肯放过小酒儿,没成想她竟然这般迫不及待,年还没过完就匆匆南下。

陆家世子也来了……

正好,也该把苏小酒的身世交代个清楚了。

他不慌不忙地脱下桔梗蓝大氅,微笑抬手,“请赐教。”

赵家死士一拥而上!

萧廷琛拔刀。

谢容景手持画戟与他后背相抵,“萧怀瑾!”

“嗯?”

“虽然你我相斗长大,但生死面前能够交付后背的,却还是彼此。如果,如果将来你我死了一个,剩下的那个,一定要继续守护小酒,好不好?!”

萧廷琛纵身一跃!

长刀凶狠地劈开一名死士的头颅,桃花眼含笑眯起,“好!”

吴嵩撩袍落座。

他看了眼巍然不动的司空辰,薄唇轻勾,也没有出手的意思。

他就猜到赵夫人想杀萧廷琛,这趟主动请缨护送陆家兄妹南下江南,也是为了保住他看中的狼崽子。

他,

要带萧廷琛一起去长安!

他,

要把这少年打磨成天底下最锋利的剑!

……

就在海棠馆厮杀声震天时,谢府。

卧在浴桶里的少女,慢慢睁开眼。

侍女还在殷勤地添加热水,见她醒了,顿时惊喜不已,“苏姑娘可算醒了!府医说您身中寒毒,须得用热水药浴,才能缓过来!您饿不饿渴不渴,奴婢去给您拿茶点吃食?”

苏酒沉默。

纤细bái nèn的指尖轻轻搭在浴桶边缘,她撩了撩垂落在胸前的湿漉乌发,“这是何处?”

侍婢殷勤地把她扶起来,“这是我家公子的寝屋。哦,我家公子就是谢二少。”

“谢容景的寝屋?”

苏酒疑惑。

她记得自己晕在了雪夜里,却怎么跑到了谢家?

侍女搀扶她起来。

美人出浴,肌肤白腻犹如羊脂玉,触手之温润,令侍女都心神失守。

细腰和后臀之间的弧度惊人得美,修长**骨肉匀停,雕窗外的冬阳透进来,肌肤表面更是折射出白玉般的光泽。

离开水面的脚趾圆润粉嫩,带出细碎水珠,溅湿了侍女捧来的轻纱寝衣。

刚过豆蔻之年的少女,已经美得如同尤物。

几名侍女强忍住窥视的冲动,更是暗暗欢喜自家未来少夫人如此美貌。

她们小心翼翼为她更衣打扮,顺便把昨夜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还狠狠夸了一通她们少爷是怎样冲冠一怒为红颜的。

苏酒坐在梳妆台前,静静看着菱花镜里的脸。

她身中寒毒,萧廷琛和谢容景要为她挟持赵夫人……

赵夫人那么狡猾,他们两个是她的对手吗?

少女沉吟片刻,轻声询问:“他们现在在海棠馆?”

“正是呢。”

侍女说着,拿起珠花要给她戴上。

苏酒抬手拒绝,忽然起身。

她穿着谢容景为她准备的崭新袄裙,拎着裙裾奔出谢府。

她要去找他们!

绣花鞋踩在乌衣巷的青石板砖上,她刚出巷子就撞上一个人!

她捂住撞疼的额头,抬眸望去,只见来人乃是阿瞒。

他满脸焦急,也不知道是过来做什么的。

然而她现在没时间管他,于是微微一点头,绕开他继续往旧院跑。

阿瞒却连忙拉住她,“小酒,谢二少呢?”

苏酒语气匆忙,“在海棠馆!我现在就是去找他的,你与我一道吗?”

阿瞒点点头,神情肃穆,“他哥哥出事了,我得去告诉他!”

苏酒愣住,“谢大哥,出了事?”

阿瞒眼圈通红,“我也是从阳阳那里知道的,谢大少他……他……”

“他怎么了?!”

“他战死沙场了。”



昨天半夜吃了我爹煎的饼子,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449章 护你平步青云,权倾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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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酒踉跄半步。

阿瞒犹豫,“我都来了乌衣巷,要不我先把消息告诉你大姐姐?前方战报很快就会传来,也叫她有个心里准备。”

“不行!”

苏酒狠狠皱眉,“我大姐姐怀胎五月,因为思念谢大哥,胎像本就不稳。她要是知道此事,后果不堪设想!你先随我去海棠馆,听听谢二怎么说!”

阿瞒郑重点头。

两人前一步离开乌衣巷,陆家的车队后一步停在了巷子口。

圆脸少女扶着侍婢的手,慢慢下车。

她身着绫罗,颈间系着件貂绒斗篷,发饰极尽奢贵,正是陆娇仪。

长裙曳地,遮住了她的腿。

她遥遥盯向萧府。

原本秀美的面庞满是刻薄戾气,眼下青黑令她看起来格外憔悴,毫无青春少女的活泼可爱。

“兄长!”她声音嘶哑,“苏酒就住在这里!她是萧家三房的女儿,就是她害了我!”

一位年约二十的年轻男人,生得俊美潇洒,眉眼间都是风流笑意。

如今才是正月,他却已经拿起绘墨折扇,颇有几分戏耍人间的纨绔感。

正是陆国公府的世子,陆存微。

他翻身下马,“娇娇,父亲允许咱们下江南,是要彻查你中蛊的真相,而不是随便攀咬别人。究竟是不是那位苏姑娘下的手,还需彻查之后再说。”

“连兄长都不信我?!”陆娇仪大怒,“我是什么身份,苏酒又是什么身份?!临行前祖母可是发了话,要苏酒把命赔给我的!”

陆存微瞥她一眼,俊脸上闪过不喜。

他抬步向萧府走去。

陆娇仪扶着侍婢的手紧随其后,冷笑连连,“小时候兄长就不喜欢我,如今我被人害成这个样子,兄长竟然还帮凶手说话!也是,毕竟同父异母的兄妹,关系能好到哪里去?但是陆存微,如果你不替我杀了苏酒,回长安之后,我定要在祖母面前告你一状!”

陆存微笑容讥讽,没接话。

……

海棠馆。

萧廷琛与谢容景联手,生生斩杀了赵夫人手底下二十多名死士!

剩下几十名死士还在围攻。

吴嵩眯着狭长眼眸,俊脸上难掩欣赏。

赵夫人注意到他的表情,不禁微笑,“我知道萧廷琛是个难得的狠种,用他做刀刃,必定所向披靡。但是吴大人,我从前说过你无法掌控他,现在也依然秉持这个观点。在我看来,趁他羽翼未丰前除掉他,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夫人,我从前说过要保他,现在也依然要保他。”吴嵩惬意地轻抚过肩头蜘蛛,“瞧瞧,还未弱冠,就已有这般身手,试问天下儿郎,谁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

赵夫人嗤笑。

她喝了口茶,没再劝。

萧廷琛和谢容景越战越酣,丝毫不把那些死士放在眼里。

战意激昂时,周奉先带着墨十三等人赶了来,也挥舞着兵器加入战斗!

谢容景踹开一名死士,“你们怎么来了?!”

周奉先抱着长刀,畏畏缩缩躲在他背后,“听说你们和赵夫人摊牌,我怕你们打架吃亏,就赶忙召集人手来帮忙!”

谢容景替他解决掉一名死士,脸色沉黑,“还要我保护你,确定是来帮忙的?!”

“人家不是缺少战斗经验嘛!哇,谢二快救我!”

一帮少年,热热闹闹地开战。

不问前程,不计后果。

趁着鲜衣怒马,再大闹一场,再倾诉几分世间不平!

眼见着死士们渐渐不敌,吴嵩终于起身。

三十多岁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威仪赫赫,俊美非凡。

指尖抬起,看不见的内力逐渐镇压整座海棠馆。

时间犹如静止,连穿堂风都悄然停息!

谢容景等人被定在原地,根本无法动弹!

萧廷琛面色微凛,涌动全身内力挣开束缚,高高挥舞起长刀,凌空一跃,带着雷霆之势攻向吴嵩!

大太监微微一笑。

修长手指优雅探至半空,轻而易举就捏住了萧廷琛的刀尖!

下一瞬,从刀尖开始,无数裂缝在刀身上蔓延!

“轰!”

一声巨响,长刀崩碎,萧廷琛倒飞出去,连着撞倒无数桌椅屏风!

吴嵩悠闲地掸了掸锦袍,姿态随意,“三五年后,再来向咱家挑战吧。”

无数便服太监涌进来,用刀剑架住萧廷琛和谢容景等人。

吴嵩又瞥向司空院长,“帝师一代大儒,不知武功如何?请赐教。”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原地。

萧廷琛看着交手的两人,剑眉微蹙。

老师他……

真打算那么做?

他低垂眼帘。

他要权与力,也要苏小酒。

似乎,的确没有比那个主意更好的法子了。

“萧怀瑾,你说院长能不能打赢吴嵩?”谢容景抹了把脸上的血渍,“要是打赢了,今儿晚上天香引我请客!”

萧廷琛瞥他一眼。

他仍旧单纯,以为今日这场架的矛盾中心是苏小酒,却不知今日这场架,分明是朝堂上的博弈。

有些路,一旦走了就不能回头。

现在,他就要踏上那一条路。

青衣少年勾唇一笑,竟是格外洒脱。

……

苏酒和阿瞒赶到海棠馆,已是人去楼空。

馆中陈设被砸得稀烂,可见经历了一场怎样的大战。

掌柜的坐在门槛上哭,瞧着可怜极了。

她连忙问道:“掌柜的,今日包下海棠馆的人去了哪儿?”

掌柜的擦擦眼泪,“我赶来的时候,远远就瞧见他们往城北走,瞧着凶神恶煞都是权贵,我也不敢问他们索要赔偿……你说我这酒楼好端端开在这里,却三番五次遭人砸,大正月间的,真是晦气!姑娘,你要是认得那些人,替我问一句,能否赔我些银钱……”

苏酒想了想,“你去谢府要银子吧!”

说完就与阿瞒赶往城北。

两人租了马匹,快马加鞭行了一刻钟,终于寻到萧廷琛等人。

远远地,苏酒看见赵夫人、吴嵩都在,赵家的死士和几十名手持刀刃的太监立在两侧。

谢容景、周奉先等少年被捆了双手丢在地上,旁边,帝师司空辰浑身是伤,同样被绑缚。

萧廷琛手持长刀,静静站在他们中间。

寒风刺骨。

吴嵩嗓音轻慢:“萧怀瑾,咱家一向惜才。如今金陵已尽在咱家掌控之中,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只要你杀了司空辰,咱家就护你平步青云,权倾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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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0章 他杀了老师

苏酒愕然。

原来,吴嵩和赵夫人打的竟是这个主意吗?

她心跳如雷,望向萧廷琛的目光充满期盼,她不想他弑杀老师……

青衣少年,背影劲瘦修长。

他提着长刀站在那里,寒风拂起他的袍裾,身姿之倔强,犹如冬天里的苍松翠柏。

他不知在思考什么,手腕缓慢转了转。

苏酒忍不住大喊:“萧廷琛!”

锋利的长刀猛然抬起!

刀光摄人!

薄薄的刀刃从老人颈间划过,不过瞬息之间,那副头颅滚落在地,颅腔溅起的血珠染红了雪白儒衫!

头颅在地面滚了几滚,恰是面朝苏酒的角度。

苏酒从马上滚落。

她呆呆望着那副头颅。

老师的脸上,还挂着微笑。

仍旧慈眉善目,仍旧和蔼可亲。

女孩儿双手攥紧成拳,浑身抖得厉害,不可自抑地冲过去拍打萧廷琛,“你疯了是不是?!你杀了老师,你疯了是不是?!”

软绵绵的拳头落在少年结实的胸膛上,半点也不疼。

萧廷琛眉头紧锁,大掌如铁钳般箍住苏酒的手腕。

他想解释什么,可唇线却绷得很紧,半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你杀了老师!”

苏酒仰着小脸,泪水难以自抑地淌落。

谢容景等人神情呆滞,同样不敢置信。

寒风拂过,卷起一蓬蓬枯草。

吴嵩拍了几下巴掌,笑容阴柔俊美,“亲手弑师,可见心地足够狠辣。选择站在咱家这边,可见头脑足够明智。萧廷琛,长安城的官路,咱家会为你大开方便之门。也希望你能如我所期,成为太子可靠的臂膀。”

他大笑,带了人手撤离。

天地君亲师,弑师之罪,任何人都承担不起。

这是萧廷琛的把柄。

只要握住这个把柄,还愁萧廷琛背叛他吗?

赵夫人也没有久留,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对我而言,比杀一个人更残酷的,是摧毁他的心境。萧廷琛,我不信你对弑师无动于衷。你心境已毁,就只能沦为吴嵩的杀人武器。你,终究不是我的对手。”

她离开了。

阿瞒解开谢容景等人的绳索。

众人目光各异,场中气氛肃杀阴沉。

苏酒蹲在地上,合上那副头颅的双眼,眼泪还在不停掉落。

谢容景沉默良久,转身往金陵城走去。

他没有资格责怪萧廷琛。

今日这出局,如果他不杀院长,他们所有人都会被吴嵩所杀。

要怪,

只能怪他们太弱小!

周奉先等人同样沉默。

他们大都出身锦绣,从前只觉得死亡很遥远,每天混吃混合、逛逛花楼就好,反正他们有位高权重的父亲,即便天塌下来,也有父亲和家里人顶着。

却从不知道,原来朝堂之争,竟然是你死我活这般残酷!

原来这世上,谁都没有偷懒的资格。

不强大,

就没资格守护重要的人……

他们惶惶然。

如同散入千万条溪流的高山泉水,他们谁也没开口说半个字,只是沉默着各自离去。

青砖铺就的官道尽头,只剩下苏酒和萧廷琛两人。

萧廷琛扔掉沾血长刀,“寒毒熬过去了?”

苏酒站起身,干脆利落地甩了他一巴掌!

她用了十二分的力气,萧廷琛面白如玉的面庞上,清晰浮现五个鲜红指印。

她冷声:“为什么要找赵夫人?你觉得你斗得过她是不是?”

萧廷琛抿了抿薄唇,没说话。

他永远不会告诉苏酒,他是为了她才约赵惜琴的。

否则,对她而言,负罪感未免太重。

苏酒仍旧仰头注视着他的双眼:

“萧廷琛,如果从前我对你还有几分喜欢,那么在我亲眼看见你和别的女人行夫妻之事以后,在我亲眼看见你心狠手辣弑杀老师以后,那点喜欢,将再也不复存在。

“萧廷琛,我恨你,我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萧廷琛仍旧没说话。

他伸手,想要为少女拭去眼角的泪珠。

却被重重推开。

他淡然一笑,“苏小酒,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苦心。”

他转身开始给“司空辰”收尸。

还没碰上,就又被苏酒推开。

少女冷静得可怕,“你别碰他,你不配!”

萧廷琛挑了挑眉,退后几步,抬手作请,“你配,那你来收尸好了。正好,还省得我费力气。”

这话落在苏酒耳朵里,真是绝情至极。

她抬袖揩了揩眼泪,先缝合了头颅与尸体,才捡起长刀,费劲儿地开始挖坟。

萧廷琛盘膝坐在松树下,慢悠悠吃着摘来的野果。

不时打量一眼满身大汗的苏酒,指点江山般道:“坟坑挖浅了,会被野兽刨开的,再挖深点!”

苏酒越发哭得厉害。

一想到自己竟然喜欢过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薄情郎,她就伤心不已!

她哭着,挖了整整四个时辰,从晌午挖到日落,才终于挖出一座像样的坟冢。

她郑重其事地把“司空辰”葬进坟冢,还不忘在坟墓前磕了三个头。

萧廷琛都快憋不住笑了,嘴角一抽一抽,看起来很有魔性,“苏小酒,等太阳落山,野兽就该出来了,你到底回不回家?”

苏酒压根儿就不想跟他讲话。

她起身,边掉眼泪边往金陵城走。

萧廷琛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故意去踩她的影子。

总归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苏小酒,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他的苦心。

最后一抹余晖从檐角滑落,城郊草庐里,小书童们都收拾包袱离开了。

一盏孤灯缓缓亮起。

身穿雪白儒衫的老人,慢悠悠踏进篱笆门。

他在屋子里收拾了几本书,又在院中挖出一株君子兰,好好栽在瓷盆里。

正要离去,破风声响起,一道黑影落在园中。

月色如华,黑影单膝蹲下,随意捻起地上散落的兰花枝叶。

他开口,嗓音低沉:“这两株双生君子兰,老师精心培育了十九年,枝繁叶茂甚是美丽。如今老师剪掉其中一株,是何道理?”

他身穿宽大的黑色斗篷,兜帽遮住了面庞,只能看见面部轮廓俊美潇洒,嫣红薄唇弧度邪肆。

与萧廷琛,竟有七八分相像。

司空辰微笑,“自古以来,皇位就由嫡长子继承。明与暗,光与影,正如太子在为元敏作嫁衣裳,他萧廷琛,又何尝不是为你作嫁衣裳?”

“老师狠得下心?”

“自古规矩如此,无所谓狠不狠心。”

第451章 苏酒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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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

苏酒赶在城门下锁前,终于踏进金陵城。

刚进去,白露就匆匆寻了来,脸色非常难看,“小姐,奴婢可算找到你了!陆国公府来了人,如今赖在咱们府里不走,说是要找你当面对质!”

“陆国公府?”

白露细声把陆家兄妹的来意说了一遍,“……老太太打发我们出来寻你,叫我们问问究竟是不是你做的。如果是,就让你暂时别回府,先在外面避避风头。”

“我在外面避风头,祖母怎么办?”苏酒格外沉静,“我并没有对陆娇仪下蛊,她自己坏事做多了遭了报应,却反赖在我身上!我必须回府,跟她当面说清楚。”

萧廷琛嘴角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不声不响地跟上。

踏进萧府松寿院,苏酒看见大堂坐了一圈人。

陆娇仪满脸的不耐烦,在看见她时瞬间化作仇恨,“兄长,她就是苏酒!她害我失去一条腿,如今沦为全长安城的笑话,你一定要杀了我为我报仇!”

陆存微坐姿风流,摇着折扇瞥向苏酒。

女孩儿身姿袅袅,穿水青色琵琶袖袄裙,鸦发略微有些蓬乱,小脸上泪痕阑干,眼圈微红。

即便略显狼狈,却依旧无法遮掩她的美貌。

并且……

像极了一个人

现在的国公夫人,他的嫡母,苏敏。

陆存微眯起眼眸。

“兄长,你还在发什么呆?!”陆娇仪愠怒,“你到底帮不帮我报仇?!”

陆存微挑眉,“苏酒,你就是苏酒?我妹妹指控你对她下蛊,你怎么说?”

“陆存微!”陆娇仪猛然砸碎手中茶盏,“你竟然还问她怎么说,她就是凶手,直接杀了便是,有什么好问的?!”

苏酒垂眸,看了眼砸碎在自己脚边的茶盏。

微微撩了撩裙裾,她姿态冷淡,“我不过是深闺弱女子而已,从没接触过蛊毒一类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对陆姑娘下手?更何况,切掉陆姑娘右腿的人是吴嵩,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陆存微眉头挑得更高了。

原以为金陵这种小地方,生不出聪明毓秀的姑娘,没想到这苏酒竟然这般伶俐可爱。

还深闺弱女子,敢直接把锅推到吴嵩头上的,也能称得上深闺弱女子?!

他望着苏酒笑出了声。

陆娇仪完全无法忍受他,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陆存微,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妹妹放在心上?!乳娘你快看看他,他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妹妹!”

苏酒望向陆娇仪的乳娘。

四十岁的中年妇人,身子娇小、五官平平,与陆娇仪一般生着张圆脸。

瞧着不像北方女人,倒像南方女子。

中年妇人安抚了下陆娇仪,温声道:“世子,咱们临行前老夫人可是发了话,只要苏酒无法自证清白,就直接杀了她,为小姐出气。世子莫不是要忤逆老夫人?”

她笑吟吟的,又转向萧家老太太,“国公府权贵之家,我们小姐金尊玉贵堪比郡主。苏酒得罪我们小姐,如果老太太不想牵连萧家,就把她交出来,任由我们小姐处置。”

萧老太太品着茶。

大堂中落针可闻。

片刻,老太太抬眸,“赵家欺负我萧家,如今你陆国公府也欺负我萧家……怎么,在你们眼中,我萧家竟没个做主的人了?同为王孙贵族,同为大齐效力,老身倒是想面见皇上,问问哪一条律例规定,臣子之间可以相互欺辱?!”

中年妇人微微一笑,目光落在苏酒身上。

她眼底闪过杀意,嘴上却道:“老太太误会了。我们小姐从来宽宏大量,虽然嚷嚷着要杀苏姑娘,但哪里能下得去手?左不过是让她为奴为婢地伺候着,以偿罪过。”

苏酒笑了。

她坦坦荡荡地落座,“我不曾害过陆娇仪,凭什么要我去弥补她?”

陆娇仪咬牙切齿,“你不曾动手,但你的婢女却动过手!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身边有个能吃毒蛇吃毒蝎子的黑衣侍婢,那晚摸了我一下!肯定就是她对我动的手脚!”

苏酒刚端起热茶。

闻言,心中“咯噔”一下。

难道……

是墓下的手?

似乎还真有可能啊。

她有点尴尬。

陆娇仪得意,“你是不是无话可说了?苏酒,你有本事就把她喊上来,咱们当面对质!”

墓来到大堂上,在众人面前站定,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

余光瞥见陆娇仪,她惊喜地凑过去,“你是不是又给我带毒虫吃了?那晚你带来的毒蛇和毒蝎子味道极好,我跟你说,下次你别绕远路把它们放进我们姑娘的房里,直接送到我手上就好!”

她噼里啪啦说了这一番话,在场众人个个人精似的,立即明白事情的真相。

肯定是陆娇仪想害苏酒,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害的自己丢了一条腿!

陆娇仪面目扭曲!

她一把推开墓,“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毒蛇毒蝎子,我根本就不知道!”

众人脸色各异。

她刚刚还说苏酒身边有个能吃毒蛇毒蝎子的婢女,现在又突然改口,谁信?

陆存微甚至毫不客气地笑出声,“真是蠢哭了……”

墓满脸无辜,“就是你送来的啊,你不信?那蛇胆我大约还没消化掉,你别急啊,我现在吐给你看!”

她一手揪着陆娇仪,对着她的脸努力作呕:“呕……呕……”

虽然什么都没吐出来,但可把陆娇仪恶心坏了,尖叫着把她推开,恨不得马上去洗脸!

她们闹腾着,苏酒的目光却悄悄落在陆存微身上。

自打知道身世以后,她就悄悄搜集了有关陆国公府的消息。

陆国公早年曾娶过妻室,生了儿子名唤陆存微,也就是当今的国公府世子。

但他妻子生下陆存微不久就离世了,多年后陆国公下江南游玩,大约就是在那一次喜欢上了母亲,这才有了自己。

可是老国公夫人不同意他迎娶娘亲过门,这才耽误了三年。

等他终于获得老国公夫人同意,来江南带娘亲去长安时,恰逢燕子矶发生大火,他从火海里救出了娘亲,不知怎的却弄错了女儿,把陆娇仪带了回去。

苏酒紧紧攥着绢帕,眼眶湿润。

坐在她对面的年轻男人,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

并不是陆娇仪的……

陆存微注意到她的视线,下意识望过来。

却瞧见女孩儿极快避开视线。

他心中奇怪。

但更奇怪的,是他对这个女孩儿的感觉。

仿佛他们天生就很亲近,仿佛他们才是兄妹。

这是陆娇仪,从不曾给过他的感受。

中年妇人不知看出了什么,忽然脸色一沉,“世子殿下,你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嗷嗷嗷,三章六千五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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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2章 连女儿都能抱错

“哟,这是在闹什么?”

轻灵嗓音响起。

晓寒轻扶着小桃的手,一步一摇曳地踏进大堂。

她朝陆存微嫣然一笑,“听闻陆世子驾临萧府,特来瞧瞧。世子俊美非凡,与你妹妹的容貌倒真有三分相像。”

陆存微瞥了眼陆娇仪。

得了吧,就那副尊荣,如果他跟她有三分相像,他可以直接拿豆腐撞死了!

晓寒轻朝萧老太太福身行礼。

目光接触间,老太太轻蹙眉尖,无可奈何地点了头。

陆家找上门算账,为保小酒,必须昭告她的身世了。

晓寒轻起身,笑容妩媚,“世子在看谁?你妹妹好端端坐在你对面,你看那个女人做什么?”

苏酒呼吸一滞。

陆存微同样愣住。

陆娇仪眼睛瞪得溜圆,“你们在胡说什么?!苏酒怎么可能是我兄长的妹妹?!乳娘,萧家人是不是疯了?!”

中年妇人咬牙切齿,安抚般轻轻按住她的肩,冷眼盯向萧老太太,“莫不是你们想替苏酒逃脱罪责,所以才想出这个馊主意?我们国公府跟你们萧府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苏酒怎么就成了世子殿下的妹妹?!”

陆存微轻摇折扇,眯起眼睛打量苏酒。

越看,

越喜欢呢。

视线扫过中年妇人和陆娇仪,他笑容更盛,“当年父亲从江南领回了一个小女孩儿,我瞧着就不喜欢。莫不是……父亲当年领错人了?”

“世子殿下,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娇娇是你亲妹妹,你怎么能向着外人?!他们红口白牙,人证物证都没有,你也能信?!”

“人证,我们当然有!”

清脆柔美的声音响起。

众人望向大堂外,萧凤娴领着石榴跨进门槛,“祖母、世子殿下,五妹妹的确是国公府的姑娘,石榴就是人证!”

石榴原本是徐紫珠的贴身侍婢,后来徐紫珠死了,萧凤娴想念好姐妹,就把石榴从徐府讨要了来。

石榴在大堂上跪下,哭着把事情说了一遍。

那夜徐紫珠曾经招待过一名来自燕子矶的老婆婆,老婆婆当年亲手把苏酒接生下来,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的生父长什么模样。

而徐紫珠因为想让苏酒和萧廷琛成为永远的兄妹,所以命人杀了那个老婆婆。

石榴根据记忆,把老婆婆所描述的陆国公讲述了一遍。

陆存微脸色急剧变化。

这婢女口中的男人,其容貌、性情,跟自己父亲如出一辙!

中年妇人冷笑,“你们随便找个人就说是证人,真是贻笑大方!”

苏酒眉眼平静,“除了石榴,还有别的证人。”

“谁?”中年妇人得意,“苏姑娘,事隔多年,你可别为了飞上枝头变凤凰,就胡乱捏造是非!”

“我舅舅一家。我娘还活在人世,只要她看见我舅舅,自然能认下我的身世。更何况……”

少女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更何况,就这张脸,无论如何都比陆娇仪来得更有说服力吧?我瞧着,陆姑娘和你乳娘倒是有几分像。”

“胡说八道的jiàn rén!”陆娇仪尖叫起来,拄着拐杖冲到苏酒跟前,用拐杖使劲打她,“我乳娘说得对,你真的想抢走我的一切!你害我没了腿不说,你还想抢我的身份!”

苏酒握住拐杖。

小脸清寒,她稍微一推,陆娇仪就狼狈地跌倒在地。

她冷声:“陆娇仪,究竟是谁抢了谁的一切?”

陆存墨心头泛冷,瞥了眼脸色苍白的中年乳娘,冷淡道:“来人,去请苏家舅舅。”

苏舅舅被小酒资助,如今在三福街开了家酒馆,小日子过得还算红火。

他孤身前来,在路上听小厮说了一切,虽然唏嘘,但惊喜更多。

亲妹子还好好活在人世,小酒也找到了生身父亲,真是开年头一件大喜事!

他来到萧府,向陆存微述说了苏敏的一切,“……如果世子不信,大可去十里八乡问问,敏敏确实是我亲妹子!你父亲粗枝大叶不着调,连女儿都能抱错……”

连女儿都能抱错……

陆存微汗颜。

他爹确实不着调!

苏舅舅想起什么,疑惑道:“这些年,敏敏怎么一封书信都没寄回来?她……难道出了什么事?”

陆存微掩饰般咳嗽两声,“的确是有点事,你们随我赶赴长安,见着就知道了。”

他们兀自说着话,陆娇仪崩溃了,“乳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酒是国公府的姑娘,那我呢,我是什么?!”

中年妇人搂着她哭,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半个字。

陆存微瞥了她们一眼,“你是什么,想来你乳娘比任何人都清楚。陆娇仪,我不多话,但我会带你们一道回长安,在父亲面前把一切说清楚。”

一番闹剧,终于落下帷幕。

……

降鹤汀。

已是深夜,苏酒坐在窗前,沉默着剪断半截烛芯。

陆存微发了话,允许她在金陵过完上元节。

上元节后,就该回长安了。

她趴在小佛桌上,指尖轻触过窗台上的古玩摆饰,思绪紊乱如麻。

窗外落了夜雨。

打在芭蕉上,窸窸窣窣叫人心烦。

白露敲了敲门,温声道:“小姐,老爷赶回来了。”

萧渝推门进来。

他仍旧常年在外面做生意,因为繁忙,今年甚至都没能赶回来过年。

他在苏酒对面坐下。

伸手替女孩儿捋开额前碎发,男人笑容无奈,“早知此事瞒不了几年,寻思着起码也得等你及笄时再告诉你,没想到……小酒可恨我?”

苏酒坐起来,笑容端雅,“这些年,爹爹好歹给了我一个家。”

话音未落,鼻尖却已开始发酸。

“爹爹很喜欢娘亲吧?为她多年不曾娶妻,膝下连半个孩子都没有……”苏酒抬袖捂住眼睛,“此去长安,山高路远,也不知娘亲如今是何模样。爹爹可要与我一道?”

萧渝笑了笑。

他望向黑黢黢的窗外,“不去了。她喜欢他,也如愿以偿成为他的夫人,我去讨嫌做什么?小酒年幼,不曾见证我们三个的故事。在我们三个之中,我永远是最讨嫌的那个。

“可是啊,再怎么样讨嫌,我也还是喜欢她。小酒,我会守在江南,会守在燕子矶。我愿意守在她的故乡,等她白发苍苍返乡游玩时,仍旧站在她门前,道一句‘天寒地冻,美人可否赠一碗热酒?’”

恰如他们初见那晚。

第453章 哥哥,我不喜欢萧廷琛

江南的正月非常热闹。

第二日天晴,苏酒换了身新袄子,带着陆存微离开乌衣巷去三福街。

亲也算是认了,她得领兄长给舅舅拜年。

来自长安城的世子,看什么都稀罕。

“要说江南最稀罕的,还是美人。”他笑眯眯地轻摇折扇,“小妹,你跟我仔细说说,你那位三姐姐可有心上人?我昨儿对她一见倾心,彻夜相思辗转反侧,真是苦煞我也……”

他说的是萧凤娴。

苏酒面无表情。

她这同父异母的哥哥可真是个活宝。

不去勾栏院里唱曲儿,简直屈才。

陆存微不悦,“小妹,你倒是说话啊!”

“三姐姐有过喜欢的人,我琢磨着她喜欢正经人。”

“小妹啊,你的意思是为兄我不够正经?”陆存微拿扇子敲了敲她脑袋,“你和陆娇仪之间,我可是认定了你!我这么向着你,你竟然说我不正经?”

苏酒躲开他,想了想,细声问道:“我娘她现在的境况……是不是很糟糕?她不该认不出我的,唯一的可能,是她生了大病,或者……”

她没敢往下说。

陆存微脸上的笑容收敛些许,“不好说,你去长安就能知道了。不提这个,我听说萧家老五喜欢你?就是那个叫萧廷琛的。”

苏酒抓了抓裙摆。

她昨夜想了很久,对萧廷琛,她不得不死心,她不敢不死心。

从他宠幸婢女开始,从他亲手弑师开始,他们之间就产生了一条割裂的深渊。

谁也跨不过去。

离开金陵赶赴长安,其实是她最好的选择。

陆存微混迹风月场所太久,一眼就看穿了苏酒的心思。

他大笑着摸了摸女孩儿的脑袋,“左不过一个官家庶子,小妹啊,长安城里比他出身好、比他有权势的男人到处都是,哥哥能介绍一堆给你。天下很大,江南很小,我陆国公府的姑娘,要嫁的必定是世间最好的男儿!”

他没有世子的架子。

说话是哥哥般的亲切。

苏酒一下子就接受了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眉眼弯弯地点了头,“哥哥,我不喜欢萧廷琛,我要嫁的,必定是世间最好的男儿!”

一声“哥哥”,甜甜糯糯。

是陆娇仪从不曾带给陆存微的感受。

年轻世子笑容可亲,变戏法般变出一块大金锭,“给,改口费!”

兄妹俩欢欢喜喜去舅舅家拜年,另一边,萧廷琛独自来到城郊山脉。

草庐依旧。

只是篱笆里的菜蔬早已枯萎,屋中落了薄薄一层灰,静悄悄半个人影也无。

“老师?”

他喊了声。

他寻遍草庐里里外外,却没见着一个人。

少年在草庐前的台阶上坐了,“做戏也不用做得这么真吧?难道吴嵩还能知道我杀的是死士不是老师?”

从清晨到日暮。

少年守了整整一天,也没能守来司空辰。

他的老师如同人间蒸发,半点讯息也没留下就消失无踪。

最后一抹夕光,是青衣少年的袍裾滑落。

他的脸隐在黑暗里。

不应该的,老师就算离开,也一定会给他留下提示,也一定会告诉他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除非……

潜藏心底深处的那个念头,慢慢浮出。

难道……

他杀的不是死士,

而是老师?

萧廷琛取出细烟管,拿火折子点燃。

烟草的火光明明灭灭,他平静的脸若隐若现。

他深深吸了几大口烟,薄唇渐渐弯起讥讽弧度。

怎么可能呢?

他杀的明明就是死士,怎么可能是老师呢?

然而无论怎么进行自我暗示,那个念头仿佛在心底生根发芽,不仅无法消灭,反而渐渐枝繁叶茂。

他忽然起身。

苏酒白日里费劲千辛万苦才弄好的坟冢,被少年轻而易举地刨开。

他搬出那具尸体,借着月色仔细检查,双指在尸体的面庞上摸了很久,也没能摸出人皮面具的痕迹。

手指开始颤抖。

他惶然四顾,远处黑黢黢的树林在寒风中摇摆,如同群魔乱舞,嘲笑着他的无能与无知。

天地那么大,可他孤零零的,谁也不能告诉他真相。

“我杀的,是老师?”

“我,杀了老师?”

白皙秀丽的面庞狰狞扭曲,他退后几步,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陡然抱住脑袋尖叫出声!

那叫声凄惨绝望,如同野兽的嘶吼。

幼时,他是不受宠的庶子。

寒冷的冬天,他蹲在街边,默默看着别的小孩儿在长街上跑来跑去地戏耍,默默看着窗户后的小孩儿手捧书卷摇头晃脑地念着之乎者也。

他饿着肚子,等着日暮时去给祖母请安,再趁机在她院子里蹭一顿饱饭。

别人盼着光阴慢一点走,他却盼着日头早一点西沉。

饥肠辘辘的寒冷中,身穿雪白儒衫的老人撑伞而来。

他生得慈眉善目。

他买了两只大肉包放在纸袋里,在小少年旁边的台阶上坐了,故意在他鼻尖晃了晃纸袋,“想吃否?”

小廷琛翻了个白眼,奶声奶气的,“贫者不受嗟来之食。”

老rén dà笑,“从哪里听来的?”

小廷琛指向对面窗户。

窗户后面有个大胖小子正在读书。

小廷琛骄傲地“哼”了声,“他翻来覆去地读《礼记》,我都能背下来了,他还结结巴巴读不好,真是蠢死了!”

“哦?你背来我听听。”

“这有何难!”

小廷琛抬起下颌,果然一字不差倒背如流。

老人很欣赏,“这么厉害,不如来金陵书院读书。我是书院的夫子,这张手牌给你,能帮你免掉束脩的。”

“金陵书院?”小廷琛噘嘴,“那是什么鬼地方,能全天提供肉包子吗?”

“哈哈哈,当然能!”老人笑着把纸袋送给他,“好好读书,将来给天下人做主,叫天下的小孩子都能穿暖吃饱,好不好?”

小廷琛又翻了个白眼。

却傲娇应好。

夜色如墨,孤坟凌乱。

萧廷琛跪在坟冢前,深深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月轮苍凉,他重新埋葬了尸体,踉踉跄跄返回草庐。

他点燃了草庐所有灯盏,推翻其中一只,任由火油倾倒而出。

火舌逐渐吞噬了灯笼,攀上整座草庐。

熊熊大火在他眼前燃烧。

如同葬送一段过往。

少年正要离去,却眼尖地发现院子角落那两株双生兰不见了。

第454章 苏酒狠狠咬破他的唇瓣

一株被人连根挖走,一株被人剪去了全部枝叶。

光秃秃的,在春天来临之前,它就会枯死。

它是被抛弃的那株。

许是同病相怜,他上前挖出君子兰的根系,带它离开了这里。

翌日。

苏酒临镜梳妆,小鹿眼中难掩兴奋,“白露,你说长安是什么模样?”

白露细细为她把乌发梳理整齐,“奴婢在书上读到过,长安是巍峨又气派的古都,从前许多朝代,都定都在那里呢!”

霜降捧来钗饰,“小姐,上元节后,你会带我们一起去长安吗?奴婢也好想长长见识啊!”

苏酒眉眼弯弯地挽起她们的手,“只要你们愿意,我就带你们一块儿走!我都想好了,将来我还要准备两份丰厚的嫁妆,把你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呢!”

寝屋里笑闹成一团。

一道不合时宜的尖锐女音突然响起:

“成日里把嫁不嫁的挂在嘴上,苏酒,就你这样的女人,没资格做国公府的小姐!”

门帘被挑起,陆娇仪被她乳娘钱氏搀扶着踏了进来。

她依旧气势汹汹,毫无鸠占鹊巢后的愧疚与失落。

苏酒收敛了笑意,在大椅上落座,“看茶。”

白露端来香茶,钱氏推辞了,一边拿帕子擦泪,一边道:“不瞒苏姑娘,当年确实是我起了歹心,见你父亲位高权重,你母亲又不省人事生死不知,才趁机把娇娇充作你,塞进了你父亲怀中。”

她又叹息一声,“这些年,到底是我们对不住你。这些银票是我和娇娇攒下来的体己钱,权当赔偿。你收了,咱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如何?”

她取出厚厚一沓银票,呈给白露。

苏酒粗粗扫了眼,大约一万多两是有的。

可是一万多两银票,又怎能买下多年时光?

钱氏见白露不接,眼泪越发流得汹涌,“苏姑娘,如今老国公夫人身子不好,她平日里最宠爱娇娇,如果知道娇娇是假的,必定严重影响身体。一个不好,气得驾鹤西去也是有的……你这还没回家,就叫亲祖母气得离世,传出去人家要骂你八字不好的。”

霜降叉腰大笑,“这真是我听过最可笑的笑话了!就算老国公夫人出事,也是你们母女的错,与我们小姐的八字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小姐仁孝,这些年承欢老太太膝下,不知逗得老太太多高兴!我看,你们两个就是贪图富贵,舍不得挪窝!”

“你这贱婢,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陆娇仪睁圆了眼睛,“在长安,像你这样多嘴的贱婢是要撕烂了嘴卖进窑子的!”

苏酒微微一笑,“长安是怎样的规矩,我不知道。但在江南,你做客人的擅自训斥我的婢女,就是错。霜降,把她们撵出去。”

“得嘞!”

霜降毫不客气,挥起扫帚就撵人。

母女俩狼狈地滚出降鹤汀,陆娇仪气得抓紧拐杖,“都怨你,还说什么让苏酒心软,你瞧瞧她现在心软没有?!”

“娇娇别生气,这里没人帮咱们做主,咱们治不了她!但是回长安就不一样了,老夫人和国公爷喜欢你,哪怕你不是国公府的女儿,可是宠了这么多年,养条狗都有感情了,哪有说扔就扔的?娘寻思着,好歹也能捞个义女当当。”

“什么娘不娘,我现在还是国公府的小姐,你胡乱自称什么?!”

陆娇仪嫌弃又怨恨地看她一眼,拄着拐杖走了。

“我可怜的娇娇……”

钱氏怜惜不已,紧忙追上去扶她。

她们走后不久,萧廷琛失魂落魄地来到降鹤汀。

他挑开门帘,看见苏酒端坐窗前,正翻看古籍。

窗明几净,她身着水青袄裙,姿容艳丽温婉,周身透出大家闺秀的书卷气,对他而言是致命般的you huo。

他站在背光处,哑声:“苏酒。”

苏酒抬眸望来。

青衣少年,身形修长劲瘦。

不知在哪里跑了一夜,锦袍边缘沾着泥土,下颌胡茬纵生,桃花眼底都是憔悴。

她冷漠地收回视线,从袖袋里取出玉簪放在小佛桌上,“还你。”

“苏酒。”

少女把玉簪推向他的方向,“还你!”

“苏酒!”

他突然扑过来,紧紧抱住她!

他身上携带着浓浓的风霜和尘土气息,还有隐隐的火焦味儿。

他抱得那么紧,紧得苏酒快要透不过气!

“萧廷琛,你松手!你做什么?!你快放开我!”

她挣扎着,可少年却把她狠狠推倒在榻上,不顾一切地吻上她的唇!

“唔……萧廷……琛……”

少年把她的双手摁在头顶,单膝顶住她乱蹬的双腿,吻得又深又重毫无章法。

苏酒狠狠咬破他的唇瓣,却不能迫使他退后半分。

带着铁锈味儿的血液,弥漫在两人唇齿之间。

苏酒挣扎之中,突然察觉有冰凉的液体落在自己脸庞上。

她望去,少年微阖着桃花眼,泪水从他睫毛间隙中滚落,如同落雨般滴落在她的面颊上。

他哭了。

少女心头发颤,

他为什么哭?

萧廷琛终于吻够了,慢慢松开嘴。

形状完美的薄唇被咬破一个口子,他随意擦去血渍,却使得血液涂上唇瓣,愈发衬得唇红齿白,肌肤如玉。

妖艳非常。

他近距离凝视苏酒的眼睛,凄然笑了下。

“苏酒,我杀了老师。”

苏酒莫名其妙。

现在才知道哭,早干嘛去了?

“我杀了我的老师……”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带着咬牙切齿之意。

苏酒轻声:“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苏酒沉默。

良久,她推开萧廷琛,把碧玉簪塞他手里,“这件东西还给你,上元节后我就要去长安,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

她是非常平静地说出这番话的。

萧廷琛攥着碧玉簪,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低垂的桃花眼透出睥睨,他周身有股浓浓的压迫感,仿佛掌控一切的猎杀者。

苏酒不喜欢被他这样盯着,扭过头,声音淡淡:“我虽远在江南,却也知道大太监吴嵩擅长玩弄quán bing,是个不折不扣的佞臣,朝堂上不知有多少清官死在他手上。萧廷琛,你选择他,就是选择与污浊为伍。我看不起你,也再不想看见你。”

“妹妹总是干净的……”

萧廷琛勾唇。

旋即,他把玉簪扔到地上,狠狠踩碎!

挪开脚时,苏酒望向地面,玉簪碎裂成无数块小小的碎片,再也拼凑不起来。

少年弯腰,抵到她耳畔,“你说我脏,你说我与佞臣为伍……那么将来,我这佞臣定要你这干干净净的国公府千金在我身下辗转承欢,你信是不信?苏酒,全天下的人都有资格唾骂我,但唯有你,没资格。”



嗷嗷嗷,肉渣渣

第455章 我出门前算了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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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

少年眼瞳漆黑阴沉,仿佛深渊。

他转身离开。

强大的压迫感随着他离开而消失无踪,苏酒轻抚胸口,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蹲下,把碎成渣的玉簪慢慢拾进绣帕。

萧廷琛出了降鹤汀,却在拐角处撞上陆存微。

长安城的世子爷,折扇轻摇、风流纨绔,眯着眼睛笑问:“看中我家小妹了?”

萧廷琛冷漠,“让开。”

“我偏不让。”

陆存微围着他踱了一圈,“虽然生了副好皮囊,但无权无势,加上性格恶劣,实在配不上我家小妹。萧廷琛,我家小妹要嫁的,必定是真正的权贵。你,只能仰望。”

萧廷琛冷笑一声,抬步就走。

陆存微素来被众星捧月惯了,何曾受过这般冷眼,脸色一凛,伸手就去揍萧廷琛!

可萧廷琛出手比他更快!

三招!

出身将门的世子爷被揍出熊猫眼,一只胳膊脱了臼,嗷嗷惨叫着拔腿就跑!

“小妹啊,萧廷琛杀人啦!他谋杀世子爷啦!他好可怕好可怕!”

萧廷琛嘴角微抽。

陆存微哭嚎着跑进降鹤汀,却在绣楼外撞上一位少女。

面若银盘,凤眼艳媚,一点朱唇诱人得紧。

发髻间的钗饰特殊又好看,大约是自己亲手做的。

萧凤娴朝他福了一礼,“世子。”

陆存微强忍疼痛,笑吟吟的,“原来是三姑娘……我刚刚跟人打了一架,虽然胳膊脱了臼,脸也有些破相,但他比我更惨,半条命都没了!”

萧凤娴面无表情,“我是来给五妹妹送东西的,既然世子爷过来,男女七岁不同席,我就不进去了。”

说完,行过退礼扭头就走。

“哎美人别走呀……”

陆存微想伸手阻拦,脱臼的胳膊却疼得厉害,只得眼巴巴目送萧凤娴离开。

石榴拎着礼物,轻声道:“小姐,夫人让您多在降鹤汀走动,好让世子眼熟。如今世子摆明了对你有好感,你为什么不留下来跟他多相处相处?”

“他对我有好感,我对他可没有。”萧凤娴垂下眼帘,“跑这一趟,也算给了母亲面子。等会儿回去,你就说世子不想看见我。”

石榴无奈。

她们小姐,还念着小宛村那位教书先生呢。

陆存微踏进绣楼,捂着胳膊疼得龇牙咧嘴,“别说,萧廷琛还真是个狠种!连我都敢揍,反了天了他!哎哟喂,快来个人给我把胳膊正回来!”

霜降自告奋勇,“咔嚓”一声响,干脆利落地替他接正胳膊。

苏酒瞧见他的熊猫眼,小脸越发清寒,“他打了哥哥?”

“可不是!”陆存微满脸晦气,“小妹啊,幸好这种人不是我妹夫,不然我岂不是要天天挨揍?我好歹也是个世子爷,在长安城也能横着走的!”

苏酒沉默地喝了口茶。

心中,却不免对萧廷琛越发怨怼。

兄妹俩正坐着,白露进来禀报宝锦姑娘来了。

周宝锦今儿穿了身新袄子,打扮得非常可爱喜庆,撩起帘子就朝苏酒作了个大揖:“周某人来给苏小姐拜年啦!”

她讨喜得很。

苏酒急忙起身避开她的大礼,牵了她的手温声介绍,“兄长,这位是我的好姐妹,闺名宝锦。宝锦,这是我亲哥哥,名唤陆存微,你叫他哥哥也行。”

周宝锦这才注意到房中还有个男人。

回想自己刚刚冒失可笑的举动,少女顿时臊红了脸,急忙低垂眼睫躲到苏酒身后。

她探出半张小脸,悄悄打量那个男人。

他坐在窗边,窗棂透出的光衬得他英俊高大,轻摇折扇的模样潇洒极了,含笑颔首的模样,仿佛百花盛开……

周宝锦痴痴歪了歪头。

她很久才回过神,小小声询问:“苏苏,你何时多了个哥哥?”

“说来话长……晚些时候告诉你。”

周宝锦点点头,含羞带怯地迈着细碎莲步走到陆存微跟前,温婉优雅地福身行礼,“陆公子,宝锦有礼了。我今儿出门前掐指一算,公子命犯我不对,公子命犯桃花,想来很快就能有一桩好姻缘。”

苏酒满脸一言难尽。

什么命犯桃花,周宝锦这是傻了吗?!

陆存微认真问道:“敢问小姐,我那朵桃花现在何处?莫非是萧家的三姑娘?”

“非也……”周宝锦拿宽袖遮住半张脸,羞得不能自已,“公子的桃花远在天边,近在”

苏酒急忙打断她,“你们两个张口闭口公子、小姐的,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宝锦,他是我亲哥哥,你不用这么客气的。”

周宝锦盯着陆存微,盯得眼睛都快掉下来了。

她害羞,“现在就要改口?是不是有点快?”

“……”

苏酒扶额。

这女孩子,整日里瞎琢磨什么呢?

想着,听见周宝锦声音甜脆果断:“夫君!”

时间仿佛静止。

陆存微一口茶喷出来!

他抬袖擦擦嘴,“啥?!你叫我啥?!”

周宝锦脸蛋红扑扑的,小心翼翼蹭到他跟前,“不瞒你们,我出门前算了一卦,我今日必定遇上命定的夫君。没成想,竟然是苏苏的亲哥哥!这下好了,咱们亲上加亲……”

“不是,”陆存微急了,连推带搡把她推开,“周姑娘请自重,谁要跟你亲上加亲?!本世子爷心里有人了,你离我远点儿!”

他喜欢风姿绰约的姑娘,周宝锦脸都没长开,完全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他才看不上呢!

周宝锦被推疼了,眼圈一红,“哇”的哭了!

陆存微过意不去,又拿起果盘里的糖块哄她,“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咱们再谈婚事好不好?”

“呜呜呜夫君……”

两人黏黏腻腻,惹得苏酒嫌弃不已。

她离开绣楼,在檐下吹了会儿冷风,忽然记起一事。

她径直去了谢府。

谢府一切如常,正月间往来的宾客都由大管家招待。

门房恭敬地把她请进朔云边月,“说起来,这两日倒是的确没瞧见公子,大约又去旧院哪处酒楼鬼混了吧?”

苏酒在寝屋外站定。

槅扇紧闭,瞧不出里面是怎样的光景。

她敲了敲门,“谢容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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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6章 萧廷琛就是条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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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静悄悄的。

她示意门房和小厮都退下,伸手去推门,却发现门被反锁。

她耐心地又叩了叩门,“谢容景,我知道你在里面。”

“哐当!”

房中一声脆响,似乎是坛子破碎的声音。

苏酒取下发簪撬开门锁,推门,呛鼻的酒味儿扑面而来。

房中光线昏暗,那个有着春花秋月容貌的少年郎,独自坐在墙角,身边堆积着无数酒坛。

他醉醺醺的,大约觉得光线刺目,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

“你这般模样,大约是知道你哥哥的事情了。”苏酒掩上屋门,认真地点燃几盏灯火,“死者长已矣,我能说的,只有节哀。”

谢容景低着头。

那张脸隐在黑暗里,令苏酒看不清他的表情。

却清晰看见,一滴眼泪顺着少年挺拔的鼻尖滴落在袍裾上,蔓延开荼蘼深色。

他沉默着,一如黑暗。

苏酒在他身边坐下,“今后打算怎么办?”

谢容景侧过身,轻轻抱住她。

女孩儿身上有好闻的柏子香,他闻着,如同漂泊之人找到故乡,叫他十分安心。

苏酒蹙眉,“谢容景……”

少年哑声:“让我抱一抱。”

府邸里宴客声此起彼伏、笑闹不绝,可这座屋子里,却静得能听见角落滴漏的声音。

“苏酒,我哥不在了,可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大嫂一旦知道,必定情绪激动,甚至可能导致胎儿不保……族中亲戚又对我家虎视眈眈,如果他们知道我哥不在了,上门瓜分财产都是轻的……”

他埋在苏酒的颈窝里。

液体顺着少女的肌肤往下滑落,彻骨生凉。

“苏酒,当初他去参军时,我闹脾气,不肯叫他摸一下我的脑袋。如今想来,那时的他该有多失落?如果知道是诀别……如果知道那一次是诀别……”

他,

不会那么不懂事。

苏酒抬起手,轻抚了下他的后背。

少年起初只是哽咽流泪,到最后,他忽然嚎啕大哭:

“苏酒,再也不会有人拿棍子逼我读书了,我在外面欺负人,再也不会有人拎着礼物替我上门赔罪……我风光时,再也不会有人骄傲地夸一句,那是我弟弟……”

苏酒眼泪潸然而落。

她望向跳跃的烛火,目光平静,“谢容景,虽然我说话可能有些残酷,但哭完这一场,你也该成长起来了。不为其他,只为谢大哥。”

寒风敲打着窗棂。

院子角落,积雪未曾消融,却有野草的嫩芽悄然萌生。

为了不被冻死在地底,它们必须努力生长。

生命本就如此。

就在苏酒安慰谢容景时,一道红色身影,撑伞踏进谢府后院。

赵舞阳轻车熟路地来到萧佩兰寝屋外,看见她挽着妇人发髻,正当窗刺绣。

她趴在窗户上,“你在绣什么?”

萧佩兰瞧见是她,笑道:“绣一只小肚兜。只是不知肚子里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因此有些发愁是绣蝴蝶图案好,还是绣小老虎好。舞阳,进来坐吧,我让侍女拿花糕给你吃。”

赵舞阳摇摇头。

她的肤色很白,因此衬得瞳仁格外乌黑,“萧佩兰,我很喜欢大哥哥的。”

萧佩兰愣了愣。

“我比你更早就喜欢上了大哥哥,他这次出征,我派出很多探子替我打听消息。你猜,大哥哥现在怎么着了?”

女孩儿歪头娇笑,姿态无辜又单纯。

萧佩兰看不出她在想什么,见她笑容可爱,于是试探道:“夫君是不是打了胜仗?”

“哈哈哈!”赵舞阳笑得越发灿烂,“萧佩兰,他死啦!大哥哥死啦!他战死沙场,万箭穿心,他死啦!”

绣花zhēn ci进了萧佩兰的手指。

殷红血珠渗出,她却顾不得疼痛,只是茫然四顾。

良久,她摇摇头,“不可能,你骗我!致答应我和孩子,一定会活着回来的!你骗我!”

侍女们被惊动,匆匆赶过来。

她们想把赵舞阳赶走,红衣少女转着小红伞躲开她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骗你做什么?大哥哥死啦,被你害死的!萧佩兰,如果我是大哥哥的妻子,我一定不会让他上战场!你这个蠢货,你个愚妇!你不配得到大哥哥的爱,你是害死他的罪魁祸首!”

“你胡说!”

萧佩兰发疯般扔掉绣绷,身下却缓缓渗出血液,逐渐染红了她的裙子。

“血!”

“好多血!”

侍女们尖叫,慌乱地扶住萧佩兰,又忙着去请府医,一时间后院里乱成一锅粥。

赵舞阳撑着小红伞,面无表情地立在檐下。

两行眼泪从眼眶里淌出,她语气冷静得可怕,“萧佩兰,你不配怀上大哥哥的孩子。”

谢府彻底乱了。

赵舞阳撑着小红伞离开,却在乌衣巷口遇见了一个人。

青衣少年,慵懒地披着件桔梗蓝绣银大氅,散漫地靠在墙壁上,正优哉游哉地吞云吐雾。

她只当没看见,继续往前走。

“太子妃……”萧廷琛懒懒开腔,“或者说,我叫你谢夫人会让你更开心?”

赵舞阳冷笑回眸,“作甚?”

“你脸上,有个巴掌印。”

赵舞阳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这是上次被她娘打的。

她娘下手很重,她又不愿意用药,就故意顶着这个巴掌印到处晃悠,叫外人瞧瞧她娘有多狠心,可把她娘气坏了。

她放下手,“与你何干?”

“我没料到,堂堂赵家大小姐,竟然喜欢谢荣致。”萧廷琛邪肆勾唇,“不过,如果我是姑娘家,我大约也喜欢谢荣致那类男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被你娘逼着勾引太子,成为如今圣上钦定的太子妃,今后一辈子都将活在皇宫的囚笼里……赵舞阳,这世上你最恨的,该是你娘吧?”

赵舞阳挑眉一笑,“你想利用我对付我娘?”

萧廷琛慢悠悠吐出烟圈,秀丽明艳的面庞隐在烟雾后,妖美非常,“赵舞阳,我要赵惜琴死。”

这世上,只有三个人对他好。

如今一个不要他了,还有一个死了……

所以他萧廷琛现在就是条没人要的疯狗,逮谁咬谁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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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7章 赵夫人之死

“只要赵惜琴死了,我就算是报了仇,而你赵舞阳也能得到自由,双赢局面,何乐而不为?”

少年声音阴沉。

赵舞阳转了转小红伞,没搭理他,蹦蹦跳跳地朝赵府方向走。

走出去三步,她突然回首,笑靥如花:“好!”

……

因为即将北上长安,所以苏酒这些天都在松寿院陪老太太。

老人家很舍不得她,把她搂在怀里,为她捋开额前碎发,“也不知道你亲祖母是个什么性情,待你好不好……不过咱们小酒模样好,性情也好,她岂有不喜欢的道理?”

苏酒靠在她怀里,眼睛里带着不舍,“祖母,前些天我还幻想着长安是怎样的风貌,可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我真有些舍不得……”

“别怕,等开春了,你大伯父调职长安,祖母一家也是要搬过去的。那个时候啊,咱们又能亲近了!”

老太太笑着安抚。

厅堂外,萧廷琛默默立在檐下。

这些天,任何场合只要他一出现,苏小酒就会马上离开。

为了多听听她的声音,他甚至只能躲在屋外。

正吹着寒风,霜降捧着帖子匆匆过来。

还没进去,萧廷琛先拦住了她,“手里拿的是什么?”

“帖子啊!赵家送来的,明儿上元节,赵公子约小姐出去看灯呢!”

萧廷琛不动声色,“我替你转交给她。”

“也好!”

霜降毫无防备。

江南的上元节,比除夕夜还要热闹。

秦淮河畔挂满花灯,各式各样的灯笼一望无际,灿烂犹如灯海。

游人熙熙攘攘,满街鬓影衣香,停泊在河畔的画舫鳞次栉比,晃悠着传出江南特有的琵琶曲儿。

陆存微迫不及待地登上画舫,欲要亲近亲近江南的花娘,却在半路被周宝锦截了胡,哭着闹着不许他亲近别的姑娘。

徐暖月倚在天香引的镂花扶栏后,目光越过江南,朝西北方向极目眺望,因为那是她终将去的地方。

周奉先、阿瞒等人在海棠馆包了雅座,面红耳赤地划拳行酒。

处处都是热闹。

苏酒却依旧待在降鹤汀的绣楼里,安安静静地翻看书卷。

窗外远远传来城里的笑闹声,越发衬得此处安宁。

霜降端着燕窝粥进来,笑道:“小姐是个温婉性子,府里的姑娘们都出去看灯了,你却还要在家看书。就连赵公子约你,你也不出去。”

苏酒翻书的动作顿住。

她诧异抬头,“赵公子约我?”

“就是赵慎啊,坐轮椅的那个!他派人送了帖子,约小姐去城郊河畔看灯,小姐,你不会没看见帖子吧?!五公子说要拿给你的……”

苏酒一点印象都没有。

萧廷琛根本就没来找过她!

她气恼萧廷琛,只得道:“你亲自去一趟城郊河畔,如果赵慎还在的话,你就跟他道个歉,说我去不了——罢了罢了,我还是跑一趟吧!”

苏酒乘坐马车前往城郊时,一道圣旨抵达谢府。

大意是说在对北凉的几场战争里,谢荣致战绩赫赫,但最终为国捐躯,可歌可泣,因此追谥他为武安侯,可世袭。

谢容景麻木接旨。

前来传旨的太监乃是谢贵妃的人。

他恭敬道:“贵妃娘娘得知大公子战死沙场,在宫里哭了三天。她传了话,命奴才务必带二公子一道回京。娘娘说,她要好好看着二公子,不能叫谢家没了后。”

谢容景握紧圣旨,面无表情。

后院,萧佩兰形容枯槁。

她的孩子没有了……

都chéng rén型了,却还是流掉了……

都怪她,如果她当初拦着致,他又怎么会战死沙场?

如果她坚强一点,他们的孩子又怎么会流掉?

都怪她,都怪她没用……

眼泪滚落,她死死揪着锦被,连哭泣都没有声音。

直到眼泪流干,她才起身梳妆。

描眉黛,点绛唇。

一袭嫁衣,红得刺目。

她没惊动任何侍婢,提着灯盏孤零零走到池塘边。

池水漫上绣花鞋,冰冷入骨。

深夜的寒风卷起她的乌发,她对着黑暗,笑靥如花,“致,黄泉路上走慢些……我来寻你了,下辈子,我还要嫁你……”

嫁衣如血,步步生莲。

池水终于漫过她的发顶。

……

赵府,宝相塔。

赵舞阳立在冰棺前。

冰棺中的男人俊美无俦,仿佛未曾死去而只是沉睡。

“千年寒冰铸造的棺材,果然厉害。”

她叹息,毫无感情地把男人从冰棺里拖出来。

在离开冰棺的刹那,男人容颜快速老去,很快就化作丑陋的枯骨。

赵舞阳把枯骨扔在地上,随意擦了擦双手,“把冰棺抬下去。”

“小姐?”

侍卫们震惊。

赵舞阳眉眼凛冽,“听不懂我的话?!”

几名侍卫不敢多言,只得照做。

赵舞阳跟着他们离开宝相塔,连步伐都是雀跃的。

她已经派人半路截下大哥哥的尸体,她要把大哥哥保存在冰棺里,日夜守候。

这世上,

还有什么东西比她的光更重要呢?

……

赵夫人今夜打扮得很美。

年过四十的妇人,身姿玲珑,光华照人,圆润面庞上含着少女才有的明艳娇羞。

她独自来到宝相塔,在放置冰棺的房间外驻足。

她羞怯地叩了叩门,“夫君,今夜上元节,我来看你了……咱们初次相逢,也是上元节呢!”

里面静悄悄的。

“夫君,我进来了。”

她声音温柔,缓缓推开门。

触目所及,是一具丑陋的枯骨。

妇人呆滞良久,陡然尖叫出声!

就在她发出惨叫的刹那,整座宝相塔开始bào zhà!

炸声响彻金陵!

抬冰棺的侍卫们吓得松了手,回头望去,整座宝相塔猛然坍塌,熊熊大火吞噬着一切,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端着汤圆过来的诗诗,满脸惊恐,“夫人……夫人还在里面!快,快救夫人!”

她扔掉托盘,飞蛾扑火般奔向火塔。

赵府里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忙着倒水灭火。

人来人往的混乱里,赵舞阳无辜地歪了歪头。

小脸上满是无动于衷。

宝相塔里不知埋了多少zhà yào,还在不停发生bào zhà,震耳欲聋,十里以外都能听见。

金陵城郊,萧廷琛静立河畔。

他听着连绵不绝的bào zhà声,饶有兴味地欣赏水中星辰,“宝相塔这场bào zhà,是我和你妹妹的手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我萧廷琛不是君子,半个月我都嫌晚。除夕夜她炸了漕帮,上元节,我就炸了她的窝。赵慎,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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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8章 狗男人萧廷琛

星辰如海。

水面被寒风漾开圈圈涟漪,依稀可见赵慎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他凝望水面星辰,声音仍旧温吞,“人终有一死,不过早晚而已。”

他的眼睛里盛着很多东西,又仿佛只是虚无。

萧廷琛突然问道:“赵慎,你在乎过什么吗?”

赵慎笑容温柔,“我在乎一个女孩儿。”

他怀里抱着一只白兔花灯,手法粗糙,是他自己花了很多天才做好的。

他想在上元节时,送给他在乎的女孩儿。

萧廷琛看他那副柔情似水的模样就很不爽。

他冷声,“她今夜不会来了。”

“无妨,我的心意,东风与星辰会传递给她。”

东风与星辰……

倒是比鸿雁传书还要浪漫。

萧廷琛的脸色又黑了几分,“你马上就要死了。”

“我知道。能死在你手中,赵慎倍感荣幸。”白衣少年笑容洒脱,“原以为此生都会被困在宝相塔中,但如今我能出来,见识过这满目河山,见识过她如花笑靥,此生,值矣。”

十七年囚禁宝相塔,他所知道的人间,是星辰告诉他的,是他用道家秘法推演出来的。

十七年囚禁宝相塔,他没有朋友,可以倾诉心事的,是他剪出来的满屋纸人。

他如孤魂野鬼般日夜游荡在那座孤塔之中,直到遇见她……

那个笑容乖甜的小姑娘。

会蒸松软可口的馒头,会称赞他的纸人剪得好看,会陪他一起倾听星辰说话。

恪守承诺,即使赵家与萧家闹掰,却仍旧愿意让他上门做客,仍旧愿意带他去见识金陵城里有意思的风光。

白衣少年轻抚过花灯,清隽的面庞上难掩思慕。

萧廷琛妒火中烧,抬脚就把他连人带椅踹进了河!

寒风从耳畔呼啸而过,赵慎满足地闭上眼。

他愿化作星辰,在孤寂漆黑的夜里,照亮她的前程。

“苏酒,天高路远,碧落黄泉,但我一定会去找你……哪怕在时光洪流的尽头。”

河水滚滚。

喜欢窥视星辰的少年,今夜葬在长河之中,彻底没了踪影与生息。

四面八方的黑暗里,传出一声声呜咽。

那是萧廷琛这些年培养的暗卫,在tu shā赵家的死士。

萧廷琛慵懒披着件桔梗蓝绣银大氅,淡漠地立在河畔。

背影薄凉。

“萧廷琛!”

女孩儿的厉声尖叫从远处传来。

车帘高卷,苏酒紧紧扶着车门,小脸上泪水纵横。

马车终于行至河边,她跳下车,死死揪住他的宽袖,连声音都在发抖,“赵慎他……赵慎他……”

萧廷琛漫不经心,“河边湿滑,他自个儿滑下去了。”

“你撒谎!”

苏酒眼神绝望,“虽然隔得很远,但我看见了,我看见是你推的他……”

她咬牙望向河面,河水静悄悄的,赵慎连挣扎都没有。

萧廷琛掰开她的手,“是我推的又如何?我杀人就要杀一窝,斩草除根的道理,我比谁都懂。苏酒,你眼中的世道,都是书上胡乱编写的。真正的世道,比你想象的残酷得多!我杀赵慎,有什么错?”

“赵夫人是赵夫人,赵慎是赵慎!”苏酒仰着小脸,努力跟他讲道理,“父母犯的错,为什么要牵连后辈?当今圣上废除连坐,难道在你眼里也是错的吗?!”

萧廷琛面无表情,“我认为连坐很好,一人犯法,亲友邻里连带受罚。法令严酷,杜绝犯罪,有何不好?”

“你不可理喻!”

苏酒胸脯起伏得厉害,因为太过气愤,干脆弯腰抓起湿泥巴去砸他!

还没砸出去,就被萧廷琛捏住脖子!

他蹲下来,把她的脸摁在河边淤泥上,“我杀谁也没见你反应这样大,不过杀了赵慎,你就要对我动手。怎么,你喜欢赵慎,嗯?”

桃花眼寒意摄骨。

他整个人凛冽如冰霜。

苏酒bái nèn的小脸糊上淤泥,使出吃奶的力气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

如同被野兽爪子摁住的小鸟。

萧廷琛冷笑,“喜欢赵慎,就去水里找他啊,骂我算什么?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苏酒,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这旧人赶紧消失?”

苏酒挣扎着,干净的袄裙和乌发全糊上了淤泥,瞧着十分可怜。

她不停掉眼泪,“知道自己讨嫌,还缠着我做什么?!是,我巴不得你消失,我巴不得刚刚死的是你而不是赵慎!”

她纯粹是在说气话。

却叫本就敏感的萧廷琛越发妒火中烧。

“你果然喜欢赵慎!”少年不管不顾把她脑袋往水里摁,“那你去找他,我送你去找他!”

额头接触到冰凉入骨的河水,苏酒真的吓坏了。

她哭得厉害,死死抱住萧廷琛的小腿,无论如何都不要被弄进水。

她还不想死!

萧廷琛终于松手。

他起身点燃烟草,深深吸了一口,唇瓣弧度含着讥讽,“心爱的男人死在自己眼前,却不敢跟着殉情……我该说妹妹的求生欲真强,还是该说妹妹薄情寡义?”

苏酒蜷在淤泥里,抱住自己哭得撕心裂肺。

刚过豆蔻之年而已,在许多人眼中,还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却先后在萧廷琛手底下经历了被活埋、被摁进水里淹死这两桩事,仿佛和死神屡屡擦肩而过。

她再也不想看见他,她再也不想体会这种痛苦!

她还在哭,萧廷琛却不耐烦起来。

这世上他最不喜欢听的,就是她的哭声。

他把她从淤泥里拽起来,褪下大氅裹住她,又在她跟前蹲下,“上来,我背你回家。”

苏酒害怕得往后退,“不要背……”

萧廷琛翻了个白眼,转身把她强势抱起!

他大步往前,“那就抱。”

他身姿高大修长,肌肉劲瘦却强悍,体力格外过人。

怀里的女孩儿小小软软一团,他抱着一点都不累。

穿过上元节的繁华长街,花灯的光影里,他低头凝视她的小脸,“苏酒。”

苏酒还在掉眼泪,别过小脸,声音冷淡:“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早就不喜欢你了。我明日就该动身前往长安,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我是想说,你脸好脏。”

“……”

狗男人!

第459章 曾说过让你胯.下承欢

脸好脏的苏酒,哭得更加厉害。

萧廷琛终于把她抱回降鹤汀,小姑娘站在院门口,袄裙、秀发和小脸上全是泥巴,瞧着十分狼狈。

灯火葳蕤。

陆存微正好回来,远远瞧见他们两个,急忙躲到花丛里,小心翼翼窥视。

只见萧廷琛给小酒擦了擦眼泪和泥巴。

他侧脸冷硬,并无表情,“回去把自己收拾干净,回到陆国公府以后,不准亲近旁的男人,等我娶你。”

陆世子睁圆了眼睛。

乖乖,听萧廷琛这话的意思,难道他刚刚跟小酒煮成了熟饭?

他俩衣冠不整,小酒又哭成那样,定是成了好事!

再加上那些泥巴,他俩莫不是在野外……那啥的?

苏酒低着小脑袋,声音闷闷,“你也即将动身赶考,萧廷琛,凭你的学问一定能够高中。做官之后,多读些修养身心的好书,别再乱杀人了。”

她是鼓起勇气劝诫他的。

可萧廷琛只是嗤笑,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

他低头吻住她的唇瓣——

“哎哎哎,你俩干啥呢?干啥呢?!”

陆存微急忙冲出来,一把抓住苏酒护在自己身后,犹如护崽的老鸡般朝萧廷琛张牙舞爪,“光天化日动手动脚,离我妹妹远点儿!”

萧廷琛舔了舔唇瓣。

他回味着刚刚的甘甜,桃花眼里都是狼光。

陆存微有点怕他,摇开折扇挡住自己的嘴,小声对苏酒道:“我打不过他,要不你先跑?”

萧廷琛微微一笑,“大舅哥怕什么?将来总归是一家人,成日里打打杀杀多不团结。”

陆存微抓狂,“谁是你大舅哥?!我们国公府门第高的很,看不上连功名都没有的庶子!萧廷琛,你配不上我家小妹!”

更何况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萧廷琛打得他一条胳膊脱了臼,一只眼睛淤青红肿!

他死也不要这样的妹夫!

萧廷琛盯向苏酒。

他又舔了舔唇瓣,笑容妖冶,“国公府千金又如何,我曾说过让你胯下承欢,就一定会让你……胯,下,承,欢。”

他是读书人,干的却是连土匪都不如的事。

说的,更是粗鄙难听的下流话。

苏酒目送他转身离开,终于不再强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陆存微赶紧把她扶起来,“小妹啊,我打不过他,料想我的侍卫们也打不过他,这可如何是好?”

“无妨……”苏酒小脸苍白,哆哆嗦嗦往屋里走,“大哥,就算考上状元,也不一定会留在长安吧?”

“咱们大齐科考的规矩是,进士及第者一律外放做官,三年后考核地方政绩,再看是升官还是贬谪。”

“那就好、那就好!”

陆存微满脸复杂,“小妹啊,你怕他都怕成这样啦?”

“难道你不怕?”

“我当然也怕……”

兄妹俩立在檐下,皆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过了良久,陆存微才试探道:“刚刚你跟他……你们有没有……那啥……”

“哪啥?”

“那啥啊!”

“哪啥啊?”

陆存微咳嗽一声,拿手指比了比,“就这个,这个!”

“当然没有!”苏酒像是炸毛的猫,“大哥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还没成婚呢!”

她臊红脸躲进屋子,“哐”一声重重掩上门。

陆存微拍了拍门,在寒风中谆谆教导,“小妹啊,你要洁身自好、自尊自重,不能跟外面的男人——”

“我知道!”

夜渐深。

上元节的花灯和热闹已近尾声。

苏酒泡过澡,换了一袭轻软暖和的寝衣,独自坐在灯下。

她望向窗外。

从绣楼眺望,可以清晰看见明德院的灯火。

她推开窗,夜空逐渐落了细雨,视野中连灯火也雾蒙蒙的,看不清楚那个人在哪里,在做什么。

她摸了摸手腕。

那里缠着一串伽楠珠,是幼时萧廷琛所赠。

少女咬了咬唇瓣,忽然披了件兔毛斗篷,撑伞往明德院而去。

明德院的看守一向十分松懈,她轻而易举潜入园子里的小书楼,提着灯笼,小心翼翼踏上木台阶。

轻车熟路来到二楼,她站在萧廷琛的书案前,把伽楠珠放在书卷上。

连同漕帮和天枢的信物,也一并留下。

灯笼的光只能照亮三尺之间。

女孩儿站在光里,即便四周都是黑暗,却也清楚地知道那些书架是如何摆设的。

因为这座小书楼自打她离开明德院那天起,就从没有挪动过任何东西。

她突然叹息。

恰在这时,绵长温热的呼吸忽然自头顶传来。

少年的双手从背后搂住她的细腰,低头贴上她的耳垂,嗓音轻慢诱人,“这么晚了,妹妹亲自登门,目的真是耐人寻味……”

苏酒抖了下,很快恢复镇定,“我是来归还东西的。伽楠珠串,漕帮与天枢的信物,我都不会带走。”

少年沉默。

冷硬的下颌埋在苏酒颈间,他解开她的斗篷,带着薄茧的温凉手掌,轻车熟路地探进她的寝衣。

苏酒脊骨立即窜上寒意。

她站在书案前,连动都不敢动,“萧廷琛……”

“嘘……”

灯笼里的蜡烛渐渐燃尽。

苏酒深陷黑暗,耳边除了连绵夜雨,就是衣料摩擦时的窸窣声。

那人的指尖,一寸一寸,贴着她的肌肤游走。

她颤抖得厉害,刚要反抗,那人却猛然把她的上身摁在书案上!

他抵着她。

抵得那么紧,她甚至能清晰察觉到他那处炙热。

在女学时,周宝锦带她看过那些小画册,她知道那是什么。

她的脸涨得很红,快要吓哭了,“萧廷琛……”

萧廷琛的呼吸很急促,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然而声音却是带着笑的,“送上门的小羊羔,我上还是不上?”

苏酒带着哭腔,“你放我走好不好?我就是来送东西的……”

她好后悔跑这一趟!

萧廷琛在黑暗中闭了闭眼。

他忍了又忍,终于按捺下那股子躁热。

大掌拍了拍她挺翘的臀,“好东西都是留到最后享用的,你也不例外。趁我还没改变心意,快滚!”

苏酒连斗篷都顾不得捡,红着眼圈飞快逃出去!

东西都还清了,她再也不要接近大魔王!

因为小书楼黢黑黢黑,跑下楼梯时她没提防踩空了,骨碌碌滚了下去!

第460章 再见,杏花烟雨江南

萧廷琛双手笼在袖管里,静静立在楼梯上。

他仗着夜间视力极好,瞧见苏酒摔了个狗啃泥,正揉着小腰十分狼狈地爬起来。

瞧着,怪好笑的。

于是他笑出了声。

苏酒死死咬住唇瓣,强忍住落泪的冲动,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这个狗男人就是如此。

小时候就爱捉弄她,如今长大了,还继续笑话她!

她觉得世上不会有女人喜欢他的!

……

清晨时,夜雨终于停了。

苏酒认真地拜别老太太和萧家众人,乘上了陆国公府的马车。

她撩开车帘,视线在人群中寻找,却依旧找不到萧廷琛。

果然,他没来送行。

不送行也好,反正她看见他就烦。

少女放下车帘,暗暗盘算起来。

就算萧廷琛高中状元,也得外放做官三年。

她得抓紧这三年时间嫁人生子,就算他政绩过关调回长安,可那时候她长居深宅内院相夫教子,根本不会再遇见他。

只要不遇见他,她就能多活好多年!

苏酒算完这笔账,心头既轻松又愉悦,恨不得学古人仰天长啸,高呼几声生命诚可贵!

陆娇仪也坐在马车里。

她盯着苏酒的小脸,嫉恨透顶。

凭什么她抢了她的身份,还能有这样好看的容貌?!

她强压下妒忌,边嗑瓜子边道:“瞧你眉梢眼角都是笑,你是不是觉得飞上枝头变凤凰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哼,我看你就是庸俗,就是打着做千金小姐的主意!”

苏酒心情好,因此不介意跟她多说几句。

她托腮,“飞上枝头变凤凰,对每个女孩儿来说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安贫乐道很好,但如果有机会过更好的生活,不也是幸事?人之常情,为什么要和庸俗扯上边?”

“强词夺理!”陆娇仪冷哼,“等你到了长安,就会发现一切都跟你想的不一样!苏酒,千金小姐不是那么好当的!”

“好不好当,不劳陆姑娘操心。陆姑娘还是抓紧时间为自己的今后谋划谋划,才是正经。”

“你——”陆娇仪气得瞪眼,“苏酒,你也就只能现在逞逞嘴皮子!爹爹和祖母宠了我这么多年,他们不会接受一个半道上冒出来的女儿的!”

苏酒朝她扮了个鬼脸。

她现在心情好得很,一点也不介意陆娇仪的话。

她抱出一只镂花食盒,轻轻打开盖子,开始挑着吃里面的肉脯干果。

都是自己亲手做的小点心,精致可口,吃着都觉得心情更好了呢。

陆娇仪咬牙切齿,“吃吃吃,就知道吃!毫无女孩子的矜持模样!嬷嬷教导过,做千金小姐是不能吃这么多的!”

苏酒眉眼弯弯地护住食盒,姿态纯稚娇憨,“不给你吃!”

陆娇仪更气了!

……

就在苏酒乘马车赶赴长安时,一艘描金大船沿长河而来,如同春风般轻盈越过一重重青山绿水。

青衣少年立在船头,桃花眼微微眯起。

河风拂面,湿润清新。

吴嵩出现在他身后,“大齐律例,凡进士及第者,会外放做官三年,考核政绩与为官能力。但是三年也太久了,萧廷琛,咱家可舍不得叫你外放做官。你这种人,留在长安才有意思。”

萧廷琛不以为意,“但凭吴大人做主。”

“你杀了帝师,朝中文官容不下你。你杀了赵夫人和赵慎,赵太师一派武官容不下你。但那又如何,只要咱家替你瞒着,全天下人都以为你萧廷琛仍旧是那个名满金陵的温雅君子。”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这就是权与力。”

“很诱人。”

“是,在咱家看来,它代表着任意妄为,当然诱人。只要手握权与力,地位也好,女人也好,你想要的,它都能给你。”

大太监声音阴柔,如同循循善诱般,向少年缓缓打开了通往长安城权力中心的大门。

萧廷琛负手而立。

这一日,大好河山从他身边浮光掠影般经过。

眼眸所注视的地方,是飞燕即将归去的北方,是他魂牵梦绕的青衣少女所将抵达的家。

长安,

世上最美好的地名之一。

是他萧廷琛的终点,也是起点。

……

金陵城依旧繁华。

穿杏黄绸锦袍的少年,色若春晓,身姿挺拔。

他穿行过旧院、乌衣巷、金陵书院,穿行过白露台、海棠馆、天香引,穿行过文德桥、三福街、秦淮河。

最后,他立在乌衣巷,久久注视着青字黑底的匾额。

侍从提醒:“小侯爷,该启程去长安了。耽搁久了,贵妃娘娘怕是要怪罪的。”

少年的丹凤眼含着浅笑。

他低声应好。

他转身,踏进世俗的喧嚣里。

再见,

杏花烟雨江南。



嗷嗷嗷,明天小酒儿回家!

第一卷“金陵少年游”

第461章 盛世长安

一个月后,陆国公府的车队逶迤驶进长安城。

苏酒好奇地挑开一角垂纱窗帘,但见眼前一座座城楼巍峨恢弘、气象万千,两尊威武的石狮子坐镇城门,一支军队驻扎在城门口,盘查来往进出百姓。

灰黑色城墙高耸入云,历经风雨不倒,昭示着这座古老王都上千年的历史。

进了长安城,青砖街道井然有序,临街酒肆店铺鳞次栉比、檐角高叠,胡姬们笑靥如花,一支支胡旋舞如花朵般在高台上绽放,酒香泼洒上罗裙,笑闹声不绝于耳。

万国来朝,百川归海,好一番盛世景象。

不愧是王都,与金陵的胭脂江南气息全然不同。

苏酒看得出神,陆娇仪搓了搓锦帕,冷言嘲讽,“瞧你那没出息样,真是没见过世面!就你这样的土包子,也能做国公府的千金?其他姑娘看见了,定会笑掉大牙!”

苏酒仍旧眉眼弯弯,“见着新奇的东西,人人都会产生好奇,人之常情而已。陆姑娘如此在乎颜面、体统,活着就不累吗?”

“我累不累要你管?!”

苏酒轻笑,没再搭理她。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驶进一座街道。

街道两侧府邸众多,道路极宽敞干净,大约能供五辆马车并肩行驶。

“苏酒,这是甘露街,国公府就在第十九户。这里住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像萧家那种家族,是住不得这种地方的。非是银钱不够,而是这里的府邸全靠圣上赏赐,有银子也买不到!”

陆娇仪高高仰着头,骄傲矜贵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圣上是把哪座府邸赏给了她。

长安城寸土寸金。

苏酒踏进陆国公府,这座府邸虽然不及江南萧府面积大、园林景致多,但院落规制严谨有度、颇有格局,一看便知是权贵之家。

陆存微笑呵呵的,“小妹,这就是咱们家了!父亲收到信,已经在从神武营赶回来的路上,大约傍晚就能到!走,我领你看看你娘亲!”

见着娘亲后,苏酒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娘亲始终不曾怀疑过陆娇仪是假的,又为什么始终没有给舅舅他们寄信。

苏敏静静躺在榻上,容貌仍然停留在十年前。

“当年燕子矶大火,香楼坍塌,一根横梁砸到了她头上,她就此昏睡不醒。”陆存微神情凝重,“父亲找过很多位神医,但都束手无策。他们用丹药吊着她的性命,但能不能醒来,只能看天意。”

苏酒在床榻边慢慢跪下。

小手轻抚过苏敏沉静秀美的面颊,泪珠子忍不住滚落下来,“娘,酒儿来看望你了……迟到了十年,娘亲不要怪酒儿……”

沉睡了十年的女人,仍旧沉睡。

谁也不知道,她究竟能不能听见外界的声音。

苏酒擦去眼泪,笑着起身抱了抱苏敏,“不过没关系,从今往后,酒儿会一直在娘亲膝下尽孝。娘,酒儿已经长大了!”

陆存微看着她们。

他亲娘生下他不久就离世了,苏敏算是他的继母。

不过这位继母着实可怜,所以他没有丝毫仇恨的心态。

他离开寝屋避嫌,在檐下站了会儿,小厮匆匆过来禀报:“公子,老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雄浑嗓音骤然响起:

“老子女儿呢?!老子的心肝小宝贝呢?!”

身穿盔甲的中年男人,英姿勃发,肌肤黝黑,两撇大胡子一翘一翘,非常高大威猛。

陆存微面露不悦,“爹,你好歹洗个澡再来,身上都是汗臭,小妹要嫌弃的!”

“哈哈哈,这叫男人味儿,小兔崽子懂什么!”

陆国公摘掉头盔,大步踏进寝屋,“爹的心肝小宝贝在哪里?!快出来给爹抱抱!”

他已经收到陆存微的信,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明珠还巢,可喜可贺!

苏酒小脸上挂着眼泪,闻声望向洞月门外。

来人威武高大,一脸土匪模样,就跟戏台子上的张飞似的,瞧着怪吓人的……

跟萧渝完全不一样!

苏酒默默瑟缩了下,她娘怎么会选他的……

“哈哈哈哈哈!”

陆国公大步而来,快活地把苏酒举起来,对着窗外阳光照了照,忽然皱眉叹息。

苏酒惊恐地咽了咽口水。

“娃子啊,你咋跟你娘生得一个样?细白娇嫩的,瞧着就不体面!如果你生得像我该多好,瞧瞧你爹我的皮肤,黝黑发光,又健康又好看!再瞧瞧你爹我这副体魄,壮硕如牛,力能扛鼎!你娘就是看我长得好,才愿意跟我的,而不是跟萧渝那个小白脸!”

苏酒:“……”

她竟无言以对。

陆国公把她放下来,拍拍她的脑袋,“放心,爹不会嫌弃你长得丑。你多吃点就壮实了,多晒晒太阳,保准你跟我一样黑!你看娇娇,她小时候我天天抱着她在外面晒太阳,如今黑黑的多好看!”

苏酒抿了抿小嘴。

为什么她有点庆幸陆国公抱错了孩子?

父女俩说了会儿子话,大多是陆国公问,苏酒小声回答。

眼见着到了傍晚,陆存微过来催两人去用膳,陆国公却嫌弃地打发他快滚,两撇大胡子一翘一翘,笑眯眯问道:

“酒儿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怎么样,可有欢喜的儿郎?”

苏酒脸蛋红红地摇摇头。

“那就好!”陆国公一拍大腿,“神武营里有几个出色的小伙儿,那家伙,长得贼好看,保准你喜欢!为父注意他们很久了,搅黄了他们好几桩婚事,就想留给我家女孩儿哩!”

苏酒搅了搅帕子。

搅黄人家婚事……她亲爹也是够了。

而且她觉得陆国公所谓“长得贼好看”,一定五大三粗,不是她喜欢的斯文人。

她垂下眼帘,声音细细:“我年纪还小,还想多多侍奉娘亲,不着急定亲……”

陆国公眉毛竖起,“不定亲可不成!开枝散叶,可是咱们国公府的头等大事!这样,马上就是武举,爹看中了一个考武状元的苗子,长得那叫一个健硕,到时候爹带你去瞅瞅,保准你能相中他!至于科举那群酸腐书生嘛,咱就不考虑了!”

第462章 大魔王高中榜首啦

苏酒拗不过他,只得暂时应下。

父女三人用罢晚膳,神武营那边派人来催,陆国公只得匆匆返回军营。

陆存微解释道:“小妹有所不知,再过两个月就是皇上寿诞,到时候要进行阅军大典,神武营忙着排练阵型,父亲这几个月会很忙。”

“我理解的。”

陆存微搓搓手,“那你今晚好好休息,我出府有点事。”

苏酒好奇,“什么事?”

“就有点事啊……”陆存微目光闪烁,“哎呀,男人的事情你就不要细问啦,就是有点事嘛!”

他说完就跑了。

苏酒喝了口杏仁茶,料想他大约是逛花楼去了。

回院子的路上,苏酒轻声,“听兄长说,府里还住着祖母和两位叔叔。我今日回来,应当去拜见他们的。”

“可是世子爷叮嘱过您不必去拜见他们啊!”霜降撇嘴,“听说那老太太只是是老国公爷的续弦,并非国公爷的亲生母亲,料想没什么感情,有什么好拜见的……”

正说着话,一名老嬷嬷突然拦住她们。

老嬷嬷皮笑肉不笑,“小姐回府,怎的也不知道去拜见老夫人?可怜老夫人思念孙女,特意叫老奴过来请小姐呢!”

苏酒笑容端雅,“劳嬷嬷走一趟,我正要去呢。”

“正要去?小姐走的可不是去老夫人院子里的路!”

“嬷嬷误会了,我特意从江南带了些礼物,准备回去拿了再探望祖母。嬷嬷如果不信,随我一道便是。”

苏酒笑吟吟的,继续往前走。

只是眼睛里,却多了些寒意。

这老嬷嬷来者不善,料想国公府那位老夫人也不是善茬。

否则,又怎会拦着父亲迎娶娘亲,白白耽搁娘亲三年?

她带着礼物来到老夫人的院子,只见厅堂里聚集了一圈人。

居中坐着的老夫人颇具富态,正搂着陆娇仪说笑。

她收回视线,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苏酒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仿佛没听见,拍着陆娇仪的手大笑,“太子那边既然应下了,断没有再改口的道理。我们娇娇还是太子侧妃,谁也抢不走!”

陆娇仪得意地瞥一眼苏酒,“祖母,苏酒来了。”

老夫人这才望向厅堂。

还未及笄的少女,穿一袭淡粉袄裙,宛如弱柳扶风般娇娇嫩嫩,眉眼清丽如水,很难想象将来长成后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就算在美人如云的长安,也足够艳压群芳。

她态度淡淡的,“回来了?”

“是。”苏酒低眉敛目,“这是孙女特意为祖母和两位婶娘带的江南名点,希望祖母和婶娘能够喜欢。”

白露呈上锦盒,老夫人掀开来,却嗤笑出声,“瞧瞧,小地方养大的闺女,就是不懂事。这些糕点什么的小玩意儿,难道长安就买不到?也稀罕你大老远带过来?”

苏酒淡然,“虽是小糕点,却是我亲手做的。用的水和糯米,都是江南——”

“住嘴!”老夫人突然拍桌,“既然回了长安,就别把江南挂在嘴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国公府苛待了你!”

苏酒沉默。

陆娇仪越发得意,给老夫人奉上一盏茶,“祖母消消气,别跟她一般见识!明儿请个宫里的嬷嬷好好教导,仔细规范一下她的言行举止,不叫她给咱们国公府丢脸!”

“是这个道理。”老夫人点点头,目光威严,“苏酒,你虽然回来了,但娇娇养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十分喜欢她,所以她仍然是我国公府的姑娘,仍然是钦定的太子侧妃。你可不许欺负她!”

苏酒淡淡应是。

老夫人又道:“外人瞧着咱们国公府锦绣辉煌,实际上,哼,你爹的俸禄有小半都拿去给你娘买丹药续命了!苏酒,你可别指望回府享福,你娘一个活死人几乎要拖垮我们家,你们娘儿俩实在亏欠我们家良多,你明不明白?!”

苏酒挑了挑眉,没说话。

终于离开老夫人的院子,霜降愤愤不平,“这老夫人可是老糊涂了?说的是人话吗?!”

白露轻声:“我打听过了,老夫人原本是烟花柳巷出身的妾,后来才被老国公扶正。能说出这种没教养的话,实属情理之中。只是小姐却不能往心里去,这种人不值得小姐伤心。”

苏酒不以为意,“我才不伤心。回长安的路上大哥都说了,老夫人性情乖张,偏宠两位叔叔,还曾要求我爹让叔叔的儿子做国公府世子。这样的祖母,我可不认。”

“可奴婢瞧着,她待陆娇仪却很好。”白露疑惑。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必定是有所图谋,才会待她好。”苏酒揉了揉肚子,有点羞赧,“白露,我吃不惯北方的面食,晚上你给我熬一碗燕窝粥呗?”

白露笑着应好。

第二日,苏酒重新题写了院子的匾额,仍旧名为降鹤汀。

老国公夫人也果然按照陆娇仪说的,挑了宫里最严的嬷嬷专门教导苏酒规矩。

陆娇仪原本打着磋磨苏酒的心思,可小姑娘却学得格外认真,短短半个月,不仅学会了长安城贵族的全部礼仪,连各大世家的权势分布都了解得门儿清。

宫里的嬷嬷称,苏酒是她教过最聪慧的世家千金。

她认为自己再没什么可教的,于是收拾包袱走人,叫老国公夫人和陆娇仪气了好一阵子。

苏酒乐得清闲,整日临窗读书,偶尔调几味香药,没有萧廷琛捣蛋的小日子十分满足踏实。

就在她过得浑然忘我时,白露善意提醒,“小姐,今儿是科举放榜的日子,不如奴婢派人打听打听五公子高中没有?”

“啊?”

“今儿是科举放榜的日子!”

“科举……”

苏酒搁下毛笔,想了好久才想起萧廷琛似乎参加了科举。

她紧忙摇头,“还是不要打听了,与他有关的消息,我一概不听!”

话音落地,霜降欢欢喜喜地奔进来:

“小姐,大喜事,五公子高中榜首啦!奴婢听说他们正在城南游街玩儿呢,很快就会经过咱们甘露街!”

第463章 庚帖都换了,聘礼也收了

她扯住苏酒的衣袖:

“小姐快收拾收拾,咱们也去看五公子!外面人都说今科状元玉树临风,甘露街上的女孩儿们都疯了,全挤在窗户后面看呢!”

苏酒使劲摇头,“我不看他……你们若是喜欢看,就自个儿去看好了。”

说罢,拎起裙裾飞快登上绣楼。

她得躲起来。

霜降茫然,“白露,小姐她说着不看,但为什么直接登上了绣楼?咱们降鹤汀的绣楼,可是整座甘露街最好的观赏位置……”

白露捂嘴偷笑,没说话。

绣楼上,苏酒鹌鹑般扎进缎被。

身处黑暗,她可以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抚了抚心口,大魔王果然高中榜首,但高中榜首又怎样,终究要外放做官的。

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再见面!

这样想着,她隐约听见敲锣打鼓声。

热闹声逐渐靠近,应当是今年高中的举子们游街经过。

大魔王也会在里面……

他穿怎样的衣裳,看起来是否精神?

少女从缎被里钻出来,犹犹豫豫地挪到纱窗后。

她悄悄挑开纱帘。

就看一眼,

看一眼就把纱帘放下……

大魔王不会发现她的……

这么想着,少女心跳如雷,偷偷朝街道尽头张望。

游街的队伍很长,为首的年轻男人跨坐在高大骏马上,穿猩红圆领状元服,露出雪白的内衬领子,薄唇轻勾,轻慢笑意雅致又邪肆。

桃花眼明媚勾人,朱砂色艳,姿容如玉。

其他举子跟他比起来就逊色多了。

比如那位年过半百的探花郎,虽然也骑在马上,但看起来猥琐文弱,好几次险些从马背摔下,狼狈极了。

萧廷琛却犹如鹤立鸡群,风姿卓绝!

苏酒看得出神。

却不防,萧廷琛余光早就落在她这里。

少女的身量又纤长了些,娇娇怯怯地躲在纱帘后,明艳娇美,在他看来天生就是床上的尤物。

他舔了舔唇瓣,按捺住眼底狼光。

年过半百的探花郎,望了眼纱窗,老脸猥琐。

他拽着缰绳笑道:“瞧见没,那可是国公府的小姐!听说是才寻回来的,还不曾订下亲事。萧公子,我寻思着我这探花郎金贵的很,家中又颇有金银,如果上门求娶,不知道国公爷可愿意把这位小姐嫁给我?”

萧廷琛瞥他一眼,笑意极冷。

他策马向前,回首望向苏酒。

他发束高冠,侧颜极美,薄唇轻启说了一句话。

说罢,他嫣然一笑,策马踏向甘露街尽头。

旁人没听见他说的是什么,苏酒却读出了他的口型。

他说,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长安花……

少女脸蛋红透,羞恼地扯上纱帘。

她就不该tou kui的,不仅被逮个正着,隔着这么远,竟然又被大魔王耍流氓!

霜降兴奋地跑上来,“小姐小姐,你看见五公子没有?!他穿状元服是不是很好看?府里的婢女都在讨论他呢!”

苏酒气闷,“没看见!”

“怎么会没看见?哇小姐你脸都红啦,是不是五公子太好看你羞的啊?!”

苏酒羞愤愈加,躲进纱帘后,在这一刻很想把霜降卖掉!

傍晚时分,陆国公匆匆赶了回来。

他第一时间奔进降鹤汀,心情很好,“今儿科举放榜,为父在街上粗粗扫了眼,啧啧,那为首的状元郎长什么鬼样子,细皮嫩肉的,一看就弱不禁风!为父的心肝乖女啊,三日后武举在皇宫外的永狩广场举行,为父带你去看热闹,给你挑个武状元!”

苏酒挺不情愿的。

然而对上陆国公闪闪发光的眼神,她只得乖巧点头,“谢谢爹……”

陆国公走后,少女在窗边书案上托腮。

三日后去看武举,但愿别碰上萧廷琛才好。

正想着,院子里忽然传来吵闹声。

她来到檐下,只见地上砸了托盘、碗碟等物,上好的菜肴和米饭同样洒落在地,十分可惜。

白露脸颊上赫然一个巴掌印,正蹙着眉尖站在旁边。

她对面站着一名侍婢,生得高挑刻薄,冷笑道:“苏姑娘,您这段时间以来从不跟老夫人一起吃饭,原来是躲在降鹤汀自己开了小灶……怎么,我国公府的膳食可是太差了,叫你非得单独用上小厨房?”

她是老夫人派来的婢女,名唤荷叶。

平日里总是很沉默,不知怎的,今天突然发作了。

苏酒上前把白露护在自己身后,“并非国公府膳食不好,而是因为我吃不惯北方面食,总想吃些白米饭。”

荷叶挑眉,“这话您跟老夫人和国公爷说去,奴婢可做不了主!”

她说完,老夫人已经带着二房三房的人,热热闹闹地过来了。

原本去前院沐浴洗澡到陆国公,也被唤了来。

老夫人在大椅上坐了,指着苏酒怒骂:“瞧瞧你寻回来的是个什么玩意儿?荷叶,你来说!”

荷叶立即上前,朝陆国公一福身,“国公爷,奴婢伺候了苏姑娘半个多月,对苏姑娘的情况了若指掌。苏姑娘每日所用膳***细贵重,极尽奢靡。厨房里更是时时屯着几斤燕窝,随时供苏姑娘享用。国公爷若是不信,只需派人去小厨房一看便知。”

老夫人痛心疾首,“老大,你瞧瞧你这女儿,铺张浪费,视我陆家家风为无物!她娘一个活死人,为保命,每月所用丹药价值千金!现在又来了个她,这样的花钱法子,金山银山也得吃空啊!”

苏酒望向陆国公,温声道:“降鹤汀小厨房的开支,都是算在我自己头上的,并没有挪用公中银两。”

来长安时,萧家爹爹给了她很多银钱傍身。

数额之多,足够她挥霍着过完下半辈子。

陆国公额头青筋暴起,已经非常不耐烦,“母亲,小酒是我女儿,吃几斤燕窝怎么了?!莫说燕窝,便是一天十斤人参,也吃得!”

他鲜少跟老夫人顶嘴。

只是妻女都被这老女人诟病,他不出声还是男人吗?!

老夫人气得挥起拐杖,“国公府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也是你两个弟弟的!都叫你妻女吃穷了,你弟弟他们还过不过日子了?!”

陆国公梗着脖子,“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所有军功都是我挣的,所有赏赐都是我在战场上拿命换的,如何就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妻女吃些燕窝丹药怎么了,别以为我这莽汉就不懂珠钗首饰,瞧瞧弟妹和侄女身上的穿戴,当真以为我陆懿是瞎子吗?!到底谁花银子更多?!”

他是个暴脾气。

老夫人吓了一跳,连忙又道:“罢了,我不跟你争这个!我今日来,还有一桩大喜事要跟你商量。”

“什么喜事?”

老夫人望了眼苏酒,老脸突然笑成一朵花儿:

“今科的探花郎,派人求娶小酒!哎哟喂,那探花郎长得可俊了,家里又富贵,如今考上探花也算出人头地,多好的婚事啊!老身已经应下,庚帖都换了,聘礼也收了,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十,你看如何?”



老夫人:我给苏酒说好亲事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464章 陆国公府的亏空

降鹤汀里陷入寂静。

下一瞬,陆国公猛然跳起来暴喝:

“日他仙人板板的探花郎!老子都没答应,你答应个屁啊?!你这老太婆在府里算老几?!”

苏酒震惊。

她这位亲爹,听说自幼在军营长大,性格狂躁易怒,曾当着皇帝的面暴揍文臣,没想到在府里也这样嚣张!

但为什么她很想为他鼓掌?

老夫人被喷了满脸口水,立即倒在地上哭嚎,“哎哟喂,我不活了我!大家快来评评理啊,堂堂国公爷欺辱老婆子啦!我虽是续弦,但好歹也算正室,也算嫡母!老国公爷啊,你怎么去得那么早啊!可怜我们母子被你儿子欺负,这日子过不下去啦!”

苏酒静静看着她。

老夫人虽然年过六十,但身体硬朗,扯着嗓子嚎起来时中气十足,声音那么大隔壁人家都能听到。

圣上虽然以武治国,但也非常重视孝道。

再叫她嚎下去,谏官必定要参奏父亲不孝。

少女眼底划过冷芒,忽然拿帕子按住眼角,带着哭腔道:

“今科举子游街时,我见过祖母口中的探花郎。他年过半百两鬓苍苍,祖母收了聘礼,要我嫁给比父亲还年长的男人……该哭的是我才对……”

“啥?!”陆国公震惊,“那探花郎竟是个老头子?!”

苏酒委屈地点点头,“料想家境富贵,送的聘礼非常丰厚,才叫祖母点头同意的。爹爹,咱们家是不是很穷啊,否则祖母为什么会干出卖孙女的勾当?从前我在萧家时,祖母从不会拿孙女的姻缘换取银钱呢。”

陆国公面色沉黑。

他待在军营的时间比较多,管家大权全都交给了这位继母,平时从不过问。

可如今看来这个家被经营得乌烟瘴气,堂堂国公爷的掌上明珠,却要担忧家中银钱是否够用……

男人翘起大胡子,声如洪钟:“小酒长大了,听说还曾去书院读过书,可见肚子里是有墨水的。从今往后,母亲不必再管中馈,府中一应开支用度,由我的心肝小酒做主!”

扯着嗓子嚎的老夫人,突然嚎不出来了。

她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你说啥?!”

陆国公冷冷盯了她一眼,“来人,去把库房里的账本和钥匙全部搬到降鹤汀!”

他杀伐果断,做事雷厉风行。

侍奉他的数十名士兵立即行动,把妄图阻拦他们的娇娇侍婢全部推倒在地。

老夫人目瞪口呆。

她看见那群士兵真的把账本全搬来降鹤汀,这才慌了,连忙道:“老大啊,我刚刚只是开个玩笑,探花郎那么老,我怎么可能把乖乖孙女嫁给他?”

陆国公实在不想搭理她。

老夫人见他不耐烦,连忙又转向苏酒,老脸笑成了花,“小酒,祖母我真的只是开玩笑!你这女孩儿肚量也太小了,连玩笑都开不起吗?”

苏酒淡漠,“并非开不起玩笑,只是有些玩笑,开不得。祖母身为老国公夫人,理应端庄持重,给外人看见您刚刚撒泼打滚的模样,要嘲笑您的。”

老夫人恨得咬牙切齿。

今日闹了这一通,不仅没有把苏酒嫁出去,反而连管家大权都丢了……

她带着二房三房的人,黑着脸甩袖离去。

夜渐深。

苏酒和陆国公坐在檐下,男人有些感喟,“本想着小酒回家是好事,却没料到叫你受这样大的委屈。”

苏酒挽袖,给他斟了一盏酒,“祖母言行失当,将来还不知要干出怎样惊天动地的事。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小酒但说无妨。”

“女儿以为,不如分家。祖母如果想继续跟着父亲,就让她跟着。如果不愿意,就让她和两位叔叔住。如此,料想她也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陆国公却很犹豫。

良久,他轻声道:“我总想着,一家人团团圆圆才最要紧。你的两位叔叔虽然都是庸人,但也中规中矩,没干出过背叛陆家的事。分家嘛,还是再等等。”

他摸了摸苏酒的小脑袋,“至于娇娇,她好歹在为父身边养了这么多年,确实养出了感情。再加上她如今是钦定的太子侧妃,将来要嫁进东宫的。你跟她,要友好相处,明不明白?”

苏酒望向生父,他眼神期盼。

她淡淡道:“如果她不想跟我友好相处呢?”

陆国公目光沉了沉,“为父能把她捧上云端,就也能让她掉进泥淖。国公府,真正的千金只有一位。”

苏酒微笑,“谢谢父亲。”

送陆国公回了前院,苏酒独坐绣楼,命白露多点些蜡烛。

她翻看着府中账本,越看越心惊。

堂堂国公府,数百年权贵之家,府中竟然没有半点儿积蓄!

父亲每年的奖赏、每个月的俸禄,更是花得一干二净!

女子们的衣裳首饰,婢女小厮们的月钱,二房三房拿去官场上打点的银子,府中女眷拿去补贴自己娘家的银钱,兄长在赌场妓院里的花销,每一样都数额巨大!

她合上账本,bái nèn指尖忍不住发抖。

白露添了几盏灯,“小姐?”

苏酒沉默咬牙,又打开盛装商铺地契的木匣子。

匣子里放着厚厚一沓契约,她粗粗翻了翻,竟然没有一张是商铺地契,反而全是禄丰钱庄的欠据!

她心算了下,这些欠条加起来数额多达四十万两白银,更可怕的是滚动的利息竟然高达十万两!

堂堂陆国公府,长安城里首屈一指的钟鸣鼎食之家,竟然倒欠钱庄五十万两雪花纹银!

全是最近几年欠下的!

而欠款人一栏,写的赫然是她父亲的名字!

但她不信是父亲借的钱,必定是那位老夫人作妖,借着父亲粗心大意,诱骗父亲签的名、摁的手印!

禄丰钱庄是大钱庄,做生意非常讲规矩,赖账肯定是赖不掉的,也不存在欺骗借款人的情况。

陆国公府,实实在在欠钱庄五十万两雪花纹银!

“砰!”

苏酒猛然扫落那只木匣!

她双手撑着书案,因为惊怒,白皙手背上青筋突起!

第465章 萧老狗绝对娶不到媳妇

白露拾起地上散落的欠据和木匣,同样胆战心惊,“这……国公爷手掌兵权、位高权重,要什么没有,怎么会欠下这么多银钱?难道,是老夫人干的好事?”

苏酒重新落座,一手捂住双眼,“从前我以为,一家人团团圆圆最好不过,可有的人,你把她当家人,她干的却是畜生不如的事。五十万两白银,呵……”

就算把萧渝给她的二十万两银票拿出来填补窟窿,也远远不够!

苏酒闭了闭眼。

她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回到长安。

因为父兄那样单纯的人,根本斗不过老夫人!

娘亲沉睡不醒,这个家,需要她苏酒来支撑!

孤灯如豆。

今夜,少女注定难以成眠。

同样未眠的,还有萧廷琛。

他与那些需要宿在客栈里的举子不同,他手头有钱得很,所以在炎兴街置办了一处小四合院。

琅月当空,他站在檐下,慵懒地披着件桔梗蓝大氅,正悠然自若地吸烟。

对他而言,考上状元不过是迈进官场的第一步,并不能满足他的勃勃野心,所以实在没什么值得欢喜。

正在他思考人生时,即墨涟不请自来。

江南有名的大商人,两肩露水风尘仆仆,踏进来就开始大骂:“萧廷琛,你干的好事!”

萧廷琛笑眯眯的,“哟,真是稀客!老鸡你不在江南好好待着,跑到长安做什么?”

“跑到长安做什么?!当然是找你算账!”即墨涟怒不可遏,“当初你索要丹药替苏酒治寒毒,你是怎么说的?”

“忘了。”

“你说,你要用凤华台跟我换丹药!现在呢?现在凤华台被赵夫人炸了,被她炸了!炸了也就算了,我寻思着把炸进水底的金银珠宝捞出来也能够本,结果水里连半个金锭都没有!我问你,阎老富可敌国的宝藏,被你弄哪儿去了?!”

本来凤华台顶楼,是用来搁置阎老的宝藏的。

凤华台bào zhà坍塌之后,按道理那些宝藏应该落进了水里,但即墨涟什么都能没捞上来!

萧廷琛优哉游哉地吐出一口烟圈。

宝藏去哪儿了?

当然早就被他花完了。

放弃科考后的三年,他一天也没闲着,开钱庄、开酒楼,他用阎千岁留下的金银,在大齐建立了属于他萧廷琛的商业帝国。

谁能想到住在这小四合院里的年轻庶子,就是齐国最大钱庄的老板呢?

他慢悠悠的,“老鸡,打架你是打不过我的,吵架更是吵不过我。既然来了京城,不如留下来为我打理生意。我马上就要当官了,没时间管生意上的事。”

即墨涟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合着他千里迢迢赶过来,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反而要帮他打理生意?!

萧廷琛转身往屋里走,“禄丰钱庄的掌柜今日送来一批账本,说是有个大户人家欠的银钱数额巨大,你替我瞧瞧要不要上门催债。我先睡了。”

即墨涟眼睁睁看他关上屋门。

两名账房先生从书房过来,恭敬道:“即墨先生这边请,我们跟您仔细说道说道那户人家。”

即墨涟苦着脸在书房坐下,面对堆积如山的账本,很想一把火把它们烧了。

一名账房先生笑呵呵地帮他摊开账本,“即墨先生,这户人家三年内陆续问咱们钱庄借了四十万两雪花纹银,加上利息一共五十万两,至今一分钱不曾归还。”

即墨涟嘴上说着不情愿,但手指还是非常老实地翻过一页页账目。

他知道长安城很多钟鸣鼎食之家,为了维护明面上的豪奢富贵,暗地里常常拿贵重东西做抵押,向钱庄、当铺换取现银。

比如这户人家,商铺抵押了,田亩抵押了,连居住的府邸都抵押了……

他冷笑,为了一点儿虚荣,连老祖宗留下的房产都做了抵押,这种家族不败落才怪。

他淡淡道:“是哪户人家?族中又有哪些人在朝中当官?”

“乃是陆国公府。”

即墨涟翻账本的手抖了抖。

……

苏酒一夜未眠。

清晨坐在梳妆台前,就看见眼下两痕青黑,模样十分憔悴。

她拿珍珠膏仔细遮了遮,“白露,取我的银钱来,咱们去禄丰钱庄。”

“去禄丰钱庄?”白露微讶,“小姐,您不会是想……”

“总要还的。我看过欠据,利息是翻倍涨的,拖得越久咱们要还的利息银就越多。先还掉二十万两,剩下的从老夫人那里拿。她不给,就让父亲派兵搜!”

女孩儿眼眸眯起,杀伐果断。

白露不好再劝,只得称是。

苏酒乘马车来到禄丰钱庄。

位于东市最繁华地段的大钱庄,高楼耸立,巍峨壮观。

苏酒下了马车,仰头望向那块金碧辉煌的匾额,沉默着踏了进去。

殊不知她的举动,都被高楼扶栏后的年轻男人纳入眼底。

萧廷琛挑眉,“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即墨涟端坐在太师椅上,慢吞吞吃着茶点,“某人最爱威逼利诱,五十万两雪花纹银,怎么都不算小数目。借此登上国公府大门,向老丈人讨个女儿做媳妇,有何不可?”

“啧,照你的意思,我若娶了苏酒,陆国公府这五十万两白银岂不是不必还了?那可不行!”

即墨涟一口茶呛住,复杂地看他一眼。

这男人是不想娶媳妇吧?

绝对是不想娶媳妇!

萧廷琛挽袖斟了一杯酒。

他好心情地品了口酒。

长安酒坊里最好的女儿红,价值千金,味道极醇厚。

“老鸡啊,陆国公府这笔银子必须还,苏酒我也会娶,这叫人财两得!”

他拍了拍即墨涟的肩膀,笑着下楼。

即墨涟满脸一言难尽。

萧老狗这样的男人如果能娶到媳妇,他即墨涟打一辈子光棍!

说到做到!

萧廷琛慢悠悠来到禄丰钱庄大堂。

身姿纤细的少女,头戴纱罗幂篱,正端坐在大椅上等待。

幂篱垂下的轻纱遮住了她的容貌,萧老狗——哦不,萧廷琛欣赏不到她的如花美貌,这心情突然就很不好。

他走过去,与她隔着花几坐了,慵懒搭讪,“哟,这是谁家的姑娘,细腰长腿的,瞧着眼熟得很。”

第466章 妹妹这双晶莹娇嫩的小手手

苏酒正琢磨着如何还钱才能体面些。

却没料到,竟然在这种地方碰到了最不想见的人!

萧廷琛来钱庄做什么?

他这种人也会缺银子?!

苏酒犹如受惊的小鹿,强按捺住逃跑的心思,矜持道:“听闻你高中榜首,乃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恭喜。”

萧廷琛睨向她,“什么叫听闻?昨儿谁躲在窗后tou kui我的?啧啧,我记得某人看得连眼睛都不眨。”

苏酒:“……”

她攥紧帕子,脸颊开始发烫。

她有点庆幸今日出门戴了幂篱,才不叫自己脸红的囧样被大魔王看见。

少女瞄了眼钱庄柜台,白露还在排队,大约再过三个人就能轮到自己。

她得赶紧把大魔王赶走,免得被他发现自己家欠钱庄那么多银子。

多没面子的事呀!

这么想着,少女难得温柔,“听闻朝廷会为每一届新科进士举办庆祝宴会,名为琼林宴。宴会上多有达官贵人带着千金前往,观看新科进士的风采,甚至从中挑选东床快婿。明日便是琼林宴,五哥哥不如早些回家养精蓄锐,万一被某位千金相中,也算鱼跃龙门……”

萧廷琛掏了掏耳朵。

越听越想杀人怎么办?

他微笑着握住苏酒的手,“妹妹也会去吗?长安城千金无数,我相中的,偏偏只有妹妹这颗掌中珠。”

带着薄茧的大掌,轻柔地捏搓起苏酒的小手手。

她的手是握笔刺绣的手。

bái nèn细腻、柔弱无骨,纤细指尖透出淡粉颜色,如珠似贝,他怎么都把玩不够。

萧老狗玩着玩着,突然幻想起这双晶莹娇嫩的小手该如何在床帷间替他纾解燥热。

上上下下……

啧啧,画面太美!

他一阵暗爽,苏酒却清楚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她害怕地挣开他,把两只小手手笼进宽袖,浑身有些发抖,“还,还不曾问五哥哥来钱庄作甚……”

萧廷琛单手托腮,桃花眼笑眯眯地盯着她,“玩。”

“玩什么?”

男人挑着玄月眉,温雅如玉的面庞上满是不正经,“玩妹妹啊。”

苏酒猛然起身!

她喘息得厉害,恨恨盯了他片刻,陡然拂袖离去!

白露和霜降急忙追上,“小姐,咱们不还银子了吗?那二十万两——”

“你们别说话!”

苏酒真的要崩溃了!

她警惕地回头瞟一眼萧廷琛,对方正优哉游哉地吃茶,应当还不知道她家欠那么多银子的事。

还好还好,她的面子还在。

少女想着,努力踩出国公府千金的高傲莲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国公府的马车驶离后,萧廷琛低笑几声。

他慵懒地靠坐在太师椅上,“我家妹妹又可爱了些……不趁早娶进门,真是不安心啊。”

……

苏酒回到国公府,颇有些惆怅。

她在小花园里坐着发呆,白露过来,温声道:“小姐,午膳已经做好。”

苏酒没精打采,“拿到这里吧。”

午膳是三菜一汤,搭配一碗雪白喷香的粳米饭,简单却精致。

白露替她放下凉亭的垂纱就退了出去。

苏酒小口小口用着米饭,却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

抬眸望去,隔着轻纱,隐约看见一道颀长身影靠近。

修长玉手挑开轻纱。

四目相对。

来人不过二十岁出头,生得花容月貌、弱不胜衣,气质仿佛苍松翠竹,书卷气息格外浓郁。

苏酒愣了很久,连忙抬袖遮住面容。

年轻男人也紧忙转身,白玉似的耳尖渐渐发红,“原以为是陆兄在此等我,没料到……唐突小姐,请勿怪罪。”

苏酒搁下筷箸,细声道:“你是我兄长的朋友?”

“在下容徵,与陆兄自幼一起长大,有过命的交情。早就听说陆兄带了真正的妹妹回长安,如果在下没有猜错,大约就是姑娘了。”

他顿了顿,“听闻苏妹妹制香手艺一绝,曾打败倭国香道大师,在下久仰。”

苏酒没料到自己的大名竟然传到了长安。

她羞怯了几分,“公子谬赞,不过是小孩子比试而已,算不得什么。”

两人也算相识过,容徵慢慢转身。

四目相对。

苏酒有些诧异。

这个男人的双眸清澈如洗,周身气质干净如兰,像极了她的一位故人——

赵慎。

容徵的呼吸则微微一滞。

不是没见过美人,但如苏妹妹这般犹如冰雪般干净的美人,在长安却从未见过。

他耳朵更红,望向石桌,“苏妹妹在江南长大,料想吃不惯我们北方的面食。我府里有个来自金陵的厨子,江南菜做得极好,改明儿送来府上侍奉你。”

苏酒连忙道:“这怎么好意思?”

“无妨的。苏妹妹如果过意不去,可以多付他银钱。”容徵在石桌旁坐下,“苏妹妹不介意我与你说会儿话吧?我一见你便觉得亲切。”

苏酒向来喜欢读书人。

赵慎又不在了,她对容徵仿佛一见如故。

两人天南海北、古今文史地谈着,竟生出相见恨晚之感。

躲在草丛里的陆存微笑成了朵花儿,成了!

他就知道他小妹欢喜读书人,所以特地把最好的哥们儿容徵找了来,瞧瞧这小两口,郎才女貌的,多登对!

再说了,容徵是太后的娘家人,容家权势煊赫,可不比他爹说的军营壮士好?!

眼见着日落西山,苏酒送容徵到府门口,对方斯文内敛,小心翼翼试探道:“在下也参加了科举,侥幸夺得第二名榜眼。明日宫中琼林宴,苏妹妹可否赏脸参加?”

苏酒愣了愣。

容徵脸颊绯红,不自然地别开视线,“明日,很多家族会前往琼林宴挑选东床快婿。我……我……我期盼能收到苏姑娘的那枝桃花。”

大齐的琼林宴很有意思,前往参加的千金贵女们凡是有相中的儿郎,可以大大方方赠他以桃花,表达自己想要结亲的心意。

苏酒低垂眼帘。

胸腔中,竟是欢喜的。

如果能嫁给容徵,是不是就能摆脱大魔王?

她悄悄瞅了眼容徵。

他临风而立,白衣飒然。

虽然是弱不禁风的病态美,但学识过人、谈吐不凡,乃是世上罕见的好儿郎。

更何况容家势大,如果嫁给容徵,想来大魔王也不敢再继续纠缠她。

春风中,少女娇娇怯怯,含羞应好。

萧老狗:苏酒又给我戴绿帽子,委屈!

第467章 她是陆国公府的私生女

第二日晴好。

苏酒临窗对镜,打扮得颇为娇美。

出府登上前往琼林宴的马车,却见陆娇仪和二房三房的两位姐妹也在其中。

陆娇仪夸张地“哟”了声,“才刚回京城,就迫不及待地要去琼林宴相看夫君了?传出去,也不怕别人说你脸皮厚!”

苏酒淡然落座,“你们去得,我为何去不得?”

陆娇仪凑近她,“啧,看你这猴急模样,莫非是想去看那位探花郎?”

“探花郎非我良配,我瞧着,和娇仪姐姐倒是相当般配。”

“你大胆!”陆娇仪怒喝,“我好歹也是圣上钦点的太子侧妃,你凭什么拿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侮辱我?!”

苏酒冷笑,“你也知道这是侮辱?你说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是在侮辱我?”

“你——”

陆娇仪说不过她,气得扬起巴掌要打她的脸!

苏酒掐住她的手腕,小脸清寒,“陆娇仪,你不过是陆家的养女。我爹能把你捧上太子侧妃的位置,就也能让你一无所有!你这脾气,在长安城里必定树敌良多,一无所有的你会落得怎样下场,我着实期待。”

夹枪带棍的一番话,令陆娇仪瞬间气焰全无。

她脸色青白交加地坐回去,狠狠瞪了眼苏酒。

却再不敢嚣张。

马车一路平安无事地抵达皇宫外。

苏酒踏出马车,好奇地仰起小脸观望皇宫。

历经千年的皇宫,古朴端严,隐约可见一座座宫殿此起彼伏,气势非常巍峨磅礴。

她看得出神,陆娇仪拄着拐杖,故意和二房三房的两位姑娘先走一步,把她独自撇在后面。

“土包子一个,最好在皇宫里迷路,冲撞了哪位贵人被杖毙才好!”她小声嘲讽,“如果父亲追究起来,咱们就说不知道,是她自个儿乱走走丢了!”

那两位姑娘相视一笑,点头称好。

苏酒终于回过神,她们已经踏进宫巷深处。

少女孤零零站在马车边,欲要问话,可是看见宫门前那些个威武冷漠的禁军守卫,又不觉心生胆怯。

这是她第一次进宫呢。

正犹豫间,一道温润嗓音响起:

“苏姑娘,你果然如约到了。”

苏酒寻声望去,来人花容月貌、书香气浓,透着弱不胜衣的病态美之感,牵一匹白马,恰似上弦月般俊美。

春风骤起,把他的袍裾吹得摇曳如水。

他是初见惊艳,再见耐看的那种人。

苏酒着实欢喜他身上的味道,唇瓣不觉弯起,“容公子。”

容徵笑容温雅,“我领你进宫。”

两人并肩踏进冗长端严的宫巷,一路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苏酒谈话间,总觉得背后有一道欲要吃人的狂躁视线。

她回头,宫巷空空,并无半个人影。

错觉吧?

萧廷琛蹲在宫墙头。

秀丽白皙的面庞狰狞如恶犬,他眯着一双桃花眼,盯着那两人的背影,生生扯烂了玉佩穗子。

琼林宴设在鹿苑。

这等宴会皇帝不会亲临,到场的多是挑女婿的达官显贵和新科举子。

苏酒与容徵的到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容徵是容太后的宝贝侄孙,自幼就有神童之名,因为病体缠身所以长居深宅大院,今年是他第一次参加科举。

众人都以为他能高中榜首,谁料想竟然败给了一个籍籍无名之辈。

他们以为容徵会恼羞成怒,这种琼林宴可能不会参加,可他不仅参加了,还是带着一位陌生姑娘参加的!

很多世家小姐坐不住了。

容徵才学顶尖、容貌出众、家世极好,乃是她们心目中第一等夫君人选,更何况他这么多年名声清白,可见人品一流,这样的男人谁不想嫁?

但如今他身边多了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复杂各异的视线汇聚在苏酒身上。

少女莫名其妙。

容徵稍稍把她挡在自己身后,轻声道:“别怕,他们从未见过你,只是觉得稀罕而已。”

他带苏酒去角落坐,已有世家贵女忍不住询问:“那个女孩儿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从未见过?”

陆娇仪冷笑,嗓音尖细:“是我兄长从江南带回来的,据说也是我爹的女儿。”

其他贵女惊讶不已,“原来是私生女吗?”

陆娇仪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这副反应落在她们眼中,便是承认的意思。

她们低声议论:“咱们之中虽然有嫡有庶,但好歹都是正正经经出身清白的姑娘。一个私生女也敢堂而皇之地进宫选婿,谁给她的脸面?”

“就是!还偏偏挑中了容家公子,如果给太后娘娘知道,怕是要命人划烂她那张脸!”

她们声音不大,奈何鹿苑格外宁静。

所以这些话,一字不落全部被苏酒听了去。

少女小脸清寒,正要同陆娇仪理论,一只大掌忽然按住她。

容徵起身,姿态端雅,“还未向诸位介绍,在下身边的苏姑娘,乃是陆国公夫人之女。当年陆国公南下江南,粗心大意抱错了孩子,以致鱼目混珠,明珠蒙尘。”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被冠之以“鱼目”之名的陆娇仪,恨得揪紧帕子!

这个容徵太讨厌了!

世家贵女们恍然大悟,“原来苏姑娘才是真正的国公府千金!”

“娇娇你竟然只是养女啊!”

“你只是个养女啊!”

她们“惊讶”地反复强调,没说出口的是,养女还敢这么嚣张?

陆娇仪脸色青黑交加,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强颜欢笑,一字一顿:“蒙爹爹厚爱,虽然只是个养女,但很快就是太子侧妃了。”

“太子侧妃”的头衔毕竟太过惹眼,那些女孩儿便也不敢再排挤她什么。

苏酒落得清净,望向容徵的目光充满感激。

陌上人如玉的公子,耳尖微红,羞涩避开她的视线,“举手之劳罢了,更何况……你很快就要嫁给我。我的女人,任何人都不能轻贱,任何人都不能说一句不好。”

男人声音温吞吞的,仿佛一缕春风,在苏酒的心湖上漾开圈圈涟漪。

少女同样羞怯,低垂眼帘去拿玉壶添茶,却正巧碰到容徵的指尖,他竟也恰好来拿玉壶。

白玉壶晶莹剔透,两人碰在一起的指尖,却比它还要干净白腻。

苏酒飞快缩回手。

容徵指尖微动,含羞抿了抿嫣红唇瓣,拿起玉壶为她添茶,“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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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8章 她发狂般对萧廷琛拳打脚踢

萧廷琛远远坐在楼阁里。

他盯着两人,桃花眼里满是戾气。

恰此时,年过半百的探花郎缩头缩脑地出现,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苏酒,不禁叹息:

“这国公府的姑娘,生得冰肌玉骨,在床上玩起来不知是何等**滋味儿?可惜我没福气,虽然老国公夫人同意了我们的婚事,连庚帖都交换了,却叫国公爷搅合了!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宁愿不要这探花郎,也想亵玩她几日……”

萧廷琛捻起一颗窝丝糖扔进嘴里胡乱嚼碎,含混道:“你说,做鬼也风流?”

“可不是?你瞧瞧那苏姑娘,肌肤瓷白细腻,小脸儿精致的哟,啧啧,那个红红的小嘴巴,若是用来含我的——”

冰冷如铁钳的大掌,狠狠掐住他的脖颈。

“咔嚓”一声响,探花郎的脖子断了!

萧廷琛松手冷笑,“我叫你做鬼也风流!”

他拿帕子擦拭过双手,似乎仍不解气,竟然恶狠狠抬脚踩在探花郎的胯间!

什么东西,

爆裂了。

萧廷琛携着满身戾气下楼,迎面却撞上一位红衣少女。

少女头饰华美妆容精致,身姿相当高挑,手里握着一根皮鞭,暴躁怒骂:“哪个不长眼的敢撞我?!”

萧廷琛退后两步。

他看过长安城贵族们的画卷,认得眼前女子乃是容家大小姐,容谣。

传闻她好美男,曾扬言永不出嫁,要在府中养面首三千。

也算是奇葩一朵。

容谣已经注意到萧廷琛的容貌。

秀丽白皙,朱砂色艳,一双桃花眼潋滟着无边风情,不笑时竟也勾魂摄魄。

其容貌,丝毫不亚于她的弟弟容徵。

容谣舔了舔唇瓣,风情万种地靠近他,“早闻得今科状元风姿卓绝,特来一观。没想到,竟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

她本来是在府中寻欢作乐的,一听说今科状元长得好看,就马不停蹄地赶了来。

萧廷琛不动声色,“容姑娘,请自重。”

“男人不都好美色吗?你叫我自重,可是嫌弃我长得不够美?”容谣挑眉,霸道地圈住他的腰肢反复摩挲,“瞧瞧这公狗腰,在床上耍弄起来不只是何等滋味儿……”

她红唇诱人,眉梢眼角都是挑逗。

“萧廷琛,读书考功名有什么用,累死累活也只能爬到五品小官的位置。不如从了我,有容家撑腰,保你后半生坐享富贵荣华!”

大齐多世家。

世家占据瓜分了大部分上层权力,后辈靠着祖荫,世袭官爵垄断朝堂,对寒门子弟而言,晋升的渠道其实特别狭窄。

萧家老太爷虽然身为吏部尚书,看似手握实权,但在真正的数百年世家大族眼里,着实算不得什么。

萧廷琛推开容谣,淡漠地理了理袍裾。

他含笑瞥向容谣,“容姑娘美意,在下心领。只是在下心中已有良人,怕是要辜负容姑娘的美意。”

语毕,抬步离开。

容谣自幼就是千金中的千金,娇养长大,自诩美貌过人,还从没在男人口中听过拒绝的话。

她脸蛋发寒,猛然一鞭子甩到萧廷琛后背!

质地上佳的锦袍被抽得裂开,萧廷琛脊背皮开肉绽,血液沁出,瘆人得紧。

他回眸,目光冰冷。

“看我做什么?我与我皇姑奶奶脾气相投,得不到的男人,就要毁掉!”容谣骄傲地抬起下颌,“我再问你一句,你从不从我?!”

萧廷琛面无表情,疾步离去。

容谣面色狠辣,“好你个萧廷琛,你给我等着!”

……

内侍拿来一大捧新摘的桃花枝,恭敬地分发给贵女。

苏酒与容徵坐在一处,小心翼翼在洒金描红硬纸笺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容徵惊艳,“好一手簪花小楷,果然字如其人。”

“容公子过誉了。”

苏酒把纸笺绑在桃花枝上,看他一眼,起身走向不远处的楼阁。

楼阁里有座房间,里面摆着几十座花瓶,瓶身上挂着新科进士的名字,女孩儿若有中意的,可以把写有自己名字的桃花枝chā jin瓷瓶。

如果郎有情妾有意,皇帝会亲自赐婚成全好事。

苏酒进去时,房中一个人都没有。

她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找到容徵的花瓶。

里面已经插了数枝桃花。

容徵旁边是萧廷琛的花瓶,他就可怜多了,一枝桃花也没有。

苏酒闭上眼。

她曾喜欢过浮生君,也有过要嫁给他的念头。

可是她的情意,随着浮生君面具的摘掉而消失无踪。

她把萧廷琛当成哥哥,她没有办法像喜欢一个男人那样再去喜欢他。

嫁给容徵,安安分分相夫教子,是她最好的归宿。

她一向很容易满足的。

女孩儿睁开眼,瞳眸里一片澄澈。

她郑重地把桃花枝chā jin容徵的瓷瓶。

下一瞬,带着薄茧的大掌,突然从背后搂住她的腰肢。

萧廷琛埋首在她的颈窝间,语带嘲讽,“在角落看了你很久,原以为你会改变心意,没想到你还是选了他……”

苏酒身子一抖。

萧廷琛怎么会在这里?!

没等她深思,鼻尖先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儿。

她蹙眉转身,“你受伤了?”

她看见萧廷琛脸色有些苍白。

“你——”

没等她继续询问,男人已经霸道强势地含住她的小嘴。

娇嫩的腰肢被抵在案几上,硌得她生疼。

“唔……萧廷……”

她想抗议,对方的舌头却趁势探进她的唇齿间!

她脑子炸了!

少女发狂般对萧廷琛拳打脚踢,指甲深深划过他的脊背,却察觉到他的后背有一道长长的鞭伤!

被她用指甲一划,原本止住的血液争先恐后涌出,淋湿了她的手。

男人疼得闷哼一声,她便再不敢乱动。

萧廷琛始终睁着眼睛。

把女孩儿的惊恐和犹豫全部看在眼中,他冷笑。

这小女人,到底是心疼他的吧?

他不再客气,把她抱到案几上,肆意品尝她的甘甜芬芳,肆意对她为所欲为。

带着薄茧的粗糙大掌,毫不客气地探进她的小袄。

一想到她要嫁给容徵,萧廷琛就热血上头,狂躁如野兽。

他抚上女孩儿最娇嫩的地方,虽然仍旧青涩娇小,但胜在绵软可爱,令他爱不释手……

苏酒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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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9章 这对狗男女

苏酒惊呆了!

隐秘的地方被侵犯,她小脸挂满泪珠,开始拼命挣扎!

这就是她最讨厌萧廷琛的地方,从来不问她想要什么,从来不尊重她的意愿,只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办事!

萧廷琛狠狠咬住她bái nèn干净的小耳垂,含混不清道:“妹妹好小,还得多补补才行……这样子,容徵也看不上吧?”

“萧廷琛……”苏酒压抑着哭腔,“你放开我!”

“这辈子都不会放开!”

他凶狠说完,一道冷笑忽然响起:

“我说萧公子的心头好是谁,原来是国公府新近归来的千金啊……”

容谣带着婢女站在房门前。

她优雅地甩了甩皮鞭,“萧廷琛,苏酒是我弟弟看上的女人,你一介庶子,也敢肖想?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当心国公爷知道,断了你的前程!”

萧廷琛放开苏酒。

他冷漠地理了理锦袍。

区区状元,在世家权贵眼中当然不算什么。

对手握重兵的国公爷而言,斩断一个状元的前途,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然而——

他望向苏酒,眸光深沉。

他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前途,他在乎的,只是这个小女人的心。

只要知道她喜欢的男人是他,就算失去前途又如何呢?

最起码,

他这心是甜的。

这边的动静已经引来不少人。

容徵挤进来,一眼看见窗边的苏酒。

她坐在案几上,小袄凌乱,晶莹bái nèn的耳垂被咬破,嘴儿略有些红肿,嘴角还有处破皮,渗出几缕殷红血渍。

白生生的小手沾满鲜血,无措地抓着宽袖,瞧着极为可怜。

他脱下大氅,上前裹住苏酒。

还未来得及带她离开,萧廷琛突然抓住苏酒。

青衣少年,在这些权贵面前有些狼狈。

他从花瓶里取出苏酒的桃花枝,面无表情地塞进她的手里,语气生硬,“重新选。”

苏酒紧紧攥着桃花枝。

她怨愤地盯向萧廷琛。

大庭广众,他对她干出这种事,叫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她的窘迫和狼狈!

这个世道重男轻女,正如史官会把亡国的责任推到女人头上,这些人背地里也不会议论萧廷琛怎样,反而只会编排她苏酒不知廉耻、勾引状元郎!

她丢尽了国公府的颜面!

她一遇见萧廷琛就没好事!

少女咬牙切齿,恶狠狠把桃花枝chā jin容徵的花瓶!

她鼓起勇气,“萧廷琛,我想嫁容徵!”

萧廷琛双拳骤然紧握!

桃花眼透出腥红,他盯着苏酒,宛若盯着一个死人。

容谣笑出声来,“这可真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苏酒,我弟弟确实是世上顶好的儿郎,嫁给他,你不会吃亏!”

她把皮鞭塞进苏酒手里,“他对你动手动脚,实在可恶!为了证明你的真心,鞭子借你打他!”

苏酒避开。

她不要打大魔王。

容谣不悦地眯了眯眼,“你还想不想嫁我弟弟?!”

苏酒沉默。

“好,你不打,我打!”容谣脾气暴躁,挥起鞭子就往萧廷琛身上抽,“我弟弟的女人,你也敢觊觎!改明儿回禀太后娘娘,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一半是为容徵出气,另一半,也是因为自己的私心。

谁叫萧廷琛拒绝她的?!

萧廷琛就站在那儿,沉黑的眸子定定盯着苏酒。

一道道鞭子落下,他皮开肉绽,却紧咬牙关,不曾叫出半声疼!

他想从苏酒脸上看见心疼!

可是少女的心何其冷硬,竟然直接躲到容徵背后,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啪嗒”一声,长鞭竟然被抽断了!

容谣扔掉手柄,愤愤盯了眼萧廷琛,“今儿真晦气!咱们走!”

她带着侍婢,大摇大摆地走了。

容徵牵住苏酒,俊脸清寒,也要离开。

萧廷琛却紧紧抓住女孩儿的宽袖。

他整个人血淋淋的,宛如从血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桃花眼带着一抹期盼,他像是即将被抛弃的大狗,弱小可怜又无助,等着苏酒施舍最后一点怜悯。

只要苏酒有一点点心疼他,有一点点在乎他,就好。

她喜欢容徵这样的男人,他也不是不能为她改……

然而他自己并不知道,他所谓的“弱小可怜又无助”,在旁人眼里分明高冷阴沉,满含威胁。

好似下一瞬就要把人活埋似的!

苏酒咽了咽口水。

她很害怕这样的萧廷琛。

容徵清晰察觉到苏酒在发抖。

他寒着脸,慢慢掰开萧廷琛的手,“我与苏姑娘两情相悦,还望萧公子成全。”

萧廷琛不想成全。

容徵手无缚鸡之力,掰不开他的手,好看的剑眉微微蹙起,“萧公子,你手上有血,会弄脏小酒的袄裙。”

萧廷琛慢慢抬眸盯向他。

这对狗男女都穿浅色衣衫,瞧着模样干净好看,春阳下竟莫名登对。

而他们嫌他脏……

他慢慢松开手,嫣红薄唇勾起一个诡异弧度,“我脏?容徵,你又比我干净到哪里去?背地里做着什么勾当,以为我不知道?”

容徵面无表情,只是把苏酒牢牢护在身后。

萧廷琛微笑着转向苏酒,“嫁吧,嫁给他。希望将来,你不要回来求我才好。”

苏酒内心恐惧,又往容徵背后躲了躲。

萧廷琛冷笑着上前,故意凑到她耳畔:

“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把今日所受的耻辱,原原本本还到你一人头上。到时候,你后悔,你哭闹,都是不管用的。”

苏酒咬牙,努力别过小脸。

琼林宴终于结束。

苏酒乘坐马车回府,却被陆国公训了一顿。

因为陆国公不喜欢容家人,说他们家规矩多人复杂,嫁给容徵不会是一桩好姻缘。

他仍旧一门心思,铁了心要把苏酒嫁给他看中的武状元。

武举大选这日,陆国公生拖硬拽把苏酒打包拎来了演武场。

小姑娘怏怏不乐地端坐着,听她爹唾沫横飞地描述那些肌肉猛汉多么多么厉害,是多么多么合适的夫君人选。

她完全把萧廷琛抛在脑后。

琼林宴上萧廷琛的警告威胁,在她看来不过是说大话。

却没料到,萧廷琛送给她的报应,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大魔王:我疯起来连媳妇都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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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0章 陆家苏酒,不得为人正妻

“爹爹的心肝小宝贝,快瞅瞅这个上台的男人!”

陆国公苍蝇似的搓搓手,铜铃般的大眼睛里满是光彩,“他叫刘勇,是爹新近在酒楼里结交的壮士!啧啧,那家伙,刘公子真叫一个深明大义、智勇双全!嫁给他,你后半辈子一定非常幸福!”

苏酒望向演武场。

跟铁塔一样的猛汉,瞧着壮硕庞大,她站在他身边,一定像只可怜的小鸡崽。

更兼肌肤黝黑、满脸横肉,瞧着真是可怕至极。

她觉得她爹的审美正在自我放飞的路上策马奔腾。

小姑娘正纠结着,小太监响亮尖细的唱喏声突然响起:

“皇上驾到——”

武举的最后一场,皇帝会亲自到场观赏。

土包子苏小酒从没见过皇帝,小心翼翼随陆国公起身,恭敬地福身行大礼。

重新落座后,苏酒悄悄打量皇帝,他四五十岁的样子,昨晚大约没休息好,看起来不大精神。

只是容颜却相当俊美,一双桃花眼浸润着岁月沧桑,对未经世事的姑娘家而言,相当具有吸引力。

她看着,皇帝突然望了过来。

冷漠威严的视线,令她犹如芒刺在身,急忙低头。

片刻,皇帝笑了笑,“这就是陆卿才寻回来的女儿?果然生得标致可爱,不似卿。”

陆国公翘着胡子爽朗大笑,“回禀皇上,小女名唤苏酒,可乖巧着哩。这长相确实不像臣,如果像臣,那可当真是花容月貌,举世无双!”

苏酒看见皇帝嘴角抽搐了下。

四周更是响起窃窃私笑。

她默默给她爹添茶,暗道怪不得她兄长宁可流连烟花柳巷都不跟父亲出来参加任何宴会,原来是因为太丢人的缘故……

皇帝望向演武场,又道:“听闻陆卿十分看好刘勇?”

“正是!”陆国公摸了摸苏酒的脑袋,“臣寻思着,如果刘勇夺得武状元,臣就把小女许给她!”

“可朕听说,苏姑娘与徵儿两情相悦。”

“那都是假的!臣的女儿臣还不了解?她就欢喜这样的猛汉哩!”

四周笑声更盛,各种各样的目光落在苏酒身上,羞得她恨不能刨个洞钻进去!

她什么时候说过她喜欢猛汉了?!

她爹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说,她不要面子的?!

连皇帝都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苏酒,才示意武斗开始。

“心肝啊,你看看刘勇,他把对手压制得死死的!就凭这副强健体魄,场上谁是他的对手?!谁都不是!嫁给他,你福气多着呢!”

陆国公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果然,不过二十招,名叫刘勇的壮士就把对手打趴下了!

当今皇帝崇尚武力,连道三声“好”,亲自起身要褒奖刘勇。

就在他踏上演武场的刹那,刘勇忽然表情一变,猛然出手!

“有刺客!”

四周响起禁卫军的呼喊,一时间演武场乱成一团!

看台一侧,萧廷琛端坐在吴嵩身边。

容颜俊美的大太监,姿态闲适,“该你出场了。”

刘勇是他豢养的死士,体魄武功皆是一流,让他参加武举,原是为了博得皇帝喜欢,好把他安chā jin禁军队伍里。

但如今看来,用他做跳板,捧萧廷琛上台似乎更有意义。

萧廷琛慢悠悠搁下茶盏。

就在刘勇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打杀十七八名禁卫军,手中长矛眼见着就要洞穿皇帝心脏时,一道青色人影凌空而来!

萧廷琛出手!

三招!

刘勇的脑袋犹如碎瓢般爆裂开,脑浆迸出,血腥恐怖!

血液溅上萧廷琛白皙清丽的面庞,他舔了舔唇瓣,撩起袍裾,朝皇帝单膝跪下:“微臣救驾来迟!”

脸色微白的皇帝,慢慢望向他。

殿试上钦点的状元郎,风姿秀丽,文采非凡。

却没料到,身手竟也格外出众!

皇帝丝毫没有被刺客惊吓到的害怕,笑声格外爽朗,“怀瑾文武双全,我大齐果然人才辈出!”

他赞叹着,亲自扶起萧廷琛,“第一次见怀瑾,朕就倍感亲切。朕任人唯贤,不论出身与年龄。你的功夫,比你的文采更出众。朕身边这些禁卫军都是饭桶,不知怀瑾可愿意做禁军统领,重新调教军队,护皇城安危?”

萧廷琛微笑拱手,“臣却之不恭!”

皇帝越看他越顺眼,“你今日救了朕的性命,想要什么赏赐,但说无妨。金银,女人,地位,朕都可以满足你。”

萧廷琛瞥向苏酒。

苏酒仍旧端坐着,小脸有些苍白。

看见他凉薄的目光,女孩儿心头掠起不好的预感。

大魔王不会是想让皇帝赐婚吧?!

可她不愿嫁他!

萧廷琛清晰地看见她眼睛里的不情愿。

他邪肆勾唇,“皇上耳目通达,昨日琼林宴上发生的事,想必已有所耳闻。臣放在心尖尖上的女人,竟然想嫁给别的男人……”

场上响起窃窃私语。

苏酒双手抓紧裙摆,白皙如玉的手背上,隐隐可见青筋。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萧廷琛不怀好意!

“臣作为男人,格外小心眼,所以臣请求皇上下旨,不准陆国公府的苏酒为人正妻。”

嫣红的薄唇,轻慢地吐出了最伤人的言词。

言外之意,

苏酒只能给人做妾。

“砰!”

陆国公骤然捏碎茶盏,站起身大骂,“死兔崽子,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呵呵,”吴嵩笑眯眯走到场上,踢了踢刘勇的尸首,“国公爷,你挑中的女婿,想行刺皇上……下官可否认为,是你背后指使?你自身难保,还敢对今科状元发怒?”

皇帝目光冷凝。

他负着手,深深凝了眼那具尸体。

半晌,他淡淡道:“陆家满门忠孝,朕不认为陆卿会派人行刺朕,其中必有蹊跷。”

陆国公松了口气。

皇帝唇角轻勾,“但朕身为帝王,一言九鼎,所以萧卿的请求,朕允了,陆家苏酒,此生不得为人正妻。”

他深深望了一眼萧廷琛,转身离开。

百官作鸟兽散。

吴嵩拍了拍萧廷琛的肩膀,“首战告捷,怀瑾前程可期。”

萧廷琛面无表情,“皇上看我的眼神,很古怪。”

从殿试时,他就有这种感觉。

第471章 就算孤独终老也绝不嫁萧廷琛

刚刚皇帝临走前那一眼,给他的感觉更加强烈。

吴嵩还没接话,陆国公突然掀翻桌案!

他操起一柄长矛,不由分说地攻向萧廷琛!

萧廷琛“啧”了声,转身就跑!

陆国公大吼着追上去:“萧廷琛,你给老子站住!你害老子的心肝小宝贝,老子要把你戳穿了挂到城楼上晒成鱼干!”

苏酒仍旧静静坐在看台边。

她的脸色一如平常,但发抖的双手,却暴露了她难以压抑的心情。

吴嵩转向她,“被恶狗缠上的滋味儿,如何?得不到的就要毁掉,这就是恶狗的心思。”

苏酒喝了口茶。

她神色清冷,起身离开。

姿容俊美的大太监,捻了捻腰间玉佩,忽然轻笑,“与他比起来,我倒是仁慈得多。”

他带着深意,望向宫闺方向。

苏酒回到陆府,刚跨进门槛就撞上陆娇仪。

少女拄着拐杖,得意至极,“我听说演武场上的事了!苏酒,你也有今天?!我好歹也是太子侧妃,将来或许能成为皇贵妃,能上皇家族谱的!而你呢,就算你嫁了人,也只是个可以被随意打骂发卖的玩物!”

苏酒面色清寒,疾步朝降鹤汀走,并不搭理她。

陆娇仪一瘸一拐紧随其后,“哈哈哈你怎么不说话?平时不是很嚣张吗?亲生女儿又如何,将来终归要跪在脚下唤我一声娘娘,苏酒,你再也没有骄傲的资本了!”

苏酒步履更快,把喋喋不休的陆娇仪远远甩在身后,飞快踏进降鹤汀。

她不许任何婢女跟着,独自登上小绣楼,一头钻进缎被。

黑暗里,眼泪顺着bái nèn面颊滚落。

双手紧紧揪着褥子,就算哭,她也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

清澈的眼睛在黑暗里睁得很大,她呜咽着咬住唇瓣,把自己的无助交付黑暗。

萧廷琛毁了她一生……

她再也,再也不想看见那个男人!

白露轻轻推开门。

她端着一碗燕窝粥进来,掩上门,轻声道:“小姐?”

她把燕窝粥放到桌上,在榻边坐了,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哭成这样,国公爷看了得多心疼?”

苏酒趴到她怀中,呜呜咽咽地啼哭,把演武场上的事情倾诉给她听。

白露温柔地为她擦去眼泪,“小姐是五公子疼大的,不如小姐去求求他,请他让皇上收回圣旨?”

苏酒恼怒,“我就算做妾,我就算绞了头发去庙里当姑子,我也不求他!”

白露看着她狼狈的小模样,有点想笑。

她忍住笑意,试探道:“奴婢瞧着,分明是五公子爱惨了小姐,才会让圣上下这么一道旨意。如果小姐愿意嫁给五公子,他定然舍不得让小姐做妾——”

“白露,你到底是谁的人?!”

白露赧然。

苏酒羞愤交加,站到窗边,指向炎兴街的方向,“你记住,就算孤独终老,我也绝不嫁萧廷琛!我要是嫁给他,我就,我就……”

少女想了很多毒誓,最后心一横,喊道:“我要是嫁给萧廷琛,我就敲锣打鼓绕长安城一圈,告诉全天下的人我苏酒喜欢他!”

在她看来,这真的是非常严重的毒誓了。

白露捂嘴偷笑,“奴婢只是随口一说,小姐反应何必这样激烈?”

苏酒挥挥小手打发她出去,自个儿在窗边坐了,含泪翻开小本本,认真地在本子上记下一笔:

大魔王欺辱我,扣两百分。

本子上,萧廷琛的分数赫然是负两千分,可见少女对他的怨恨积攒了许久。

苏酒准备合上小本本时,想了想又写道:

“生而为人,尊严乃是重中之重。萧廷琛欺我在先,我若嫁他,必定敲锣打鼓绕长安城一圈,告诉全天下的人我喜欢他。我若嫁他,此生不配为人!”

她郑重地合上小本本。

长街上,陆国公胡子炸起,手持长矛撵萧廷琛!

“死兔崽子,你给老子站住!你他妈给老子站住!老子戳死你挂府门上,再把你的皮扒了给老子心肝小宝贝做灯笼!”

萧廷琛像是一尾滑溜溜的鱼,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屡次躲开陆国公的攻击!

他一溜烟跑远了,陆国公气不过,猛然掷出长矛!

长矛擦着耳朵飞掠出去!

萧廷琛松了口气,回转身笑眯眯望向陆国公,“国公爷何必气怒,分明是你家小酒招惹我在先,我被欺负狠了才反击的!”

“一派胡言!”

陆国公脱下军靴,毫不犹豫砸向他脑袋。

萧廷琛利落躲开,“国公爷,苏酒在萧府寄居的这些年,我可是天天照顾她,生怕她没吃饱没穿暖。你现在打我,乃是恩将仇报!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就施展轻功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国公骂骂咧咧地捡起军靴穿上,恨得磨牙。

圣旨终究下了。

苏酒心情沉郁地接受了现实。

毕竟这种情况,怨天尤人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自觉沦为长安城的笑柄,所以这几日半步都不出降鹤汀,整日沉浸在香道里,逼迫自己不去想别的事。

陆存微很担忧亲妹子,这日又来降鹤汀,望了眼紧闭的绣楼花窗,拉了白露询问,“这些天我小妹吃睡可好?”

白露摇摇头,望向自己端出来的托盘,“每顿米饭都只动了几口,瞧着清瘦很多。”

陆存微皱眉。

他们陆家有权有势,他的小妹金尊玉贵,什么人嫁不得,便是嫁给皇子做正妃,又有何不可?

可如今因为一个萧廷琛,他小妹的婚事全被毁了!

陆家世子爷越想越气,突然大手一挥,“来人,给我拿家伙,咱们去炎兴街找萧廷琛算账!”

贴身小厮提醒:“爷,人家现在是禁军统领,官衔虽小,但权力很大……咱们殴打朝廷命官,圣上要是知道了,得找咱们麻烦!”

陆存微鄙夷,“怕什么?天塌下来我顶着!抄家伙,走!”

他带着人手,浩浩荡荡去找萧廷琛的麻烦。

他走后不久,忽有客人登门拜访。

白露引着客人登上小绣楼,轻声道:“周姑娘,我们小姐就在里头。她这些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你劝着她些。”

来客竟是周宝锦。

第472章 伏低做小的妹妹真可怜

过完年,少女的身量又高挑了些,气度也更加温婉。

她解下斗篷交给白露,踏进闺房。

闺房纱窗紧掩,光线昏暗。

一盏琉璃灯晕染开暖白光团,照亮了坐在角落的女孩儿。

穿梨花白琵琶袖袄裙,玉手托腮,黑漆漆的鸦发披散在腰际,多日未见阳光的小脸瞧着苍白清瘦,越发衬得那双眼睛乌黑清润。

眼睫低垂,我见犹怜。

周宝锦上前,轻轻抱住她,“苏苏,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宝锦……”

苏酒哑声,泪珠子啪嗒滚落。

她抱住周宝锦,“是萧廷琛,他欺负我……”

“不哭不哭,你萧家祖母已经进京,如今在炎兴街置办了一处大宅院,已经收拾妥当。萧公子欺负你,你就告诉祖母去!”

苏酒擦擦眼泪,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你怎么来长安了?我连信儿都没收到呢。”

周宝锦笑容可掬,“你离开不久,我爹就升职调到长安,所以跟着来了。苏苏,咱们今后仍旧可以一起玩呢!”

“那暖月呢?”

“我也不知道。后来我去天香引和徐府找过她,但都没有踪影,她并没留下只言片语。”

两个女孩儿很是惆怅。

过了很久,周宝锦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脸颊酡红,小心翼翼试探道:“苏苏啊,你兄长呢?我给他带了江南的芙蓉糕,他上次去金陵,特别爱吃这个!”

“兄长……”苏酒眉尖轻蹙,“大约又去逛花楼了,他十天有九天待在花楼,还有一天待在勾栏院听曲儿。”

“什么?!”周宝锦卷起袖子大怒起身,“他竟然去逛花楼?!果然没我看着就是不行!他在哪家花楼,我这就去捉他!”

“小姑奶奶!”苏酒急忙抓住她,“莫非你对我哥哥有心思?就算有心思,你跟他八字都还没一撇,怕是不好管得这样直接吧?”

“什么叫八字都还没一撇?”周宝锦噘起小嘴,“我都跟我爹说好了,等我及笄,就让你哥哥娶我!”

她认真地捧住苏酒的脸蛋,“苏苏,我得嫁进你家,我要做你嫂嫂!”

苏酒汗颜。

她兄长那个德行,竟然也有姑娘愿意嫁!

周宝锦笑嘻嘻的,拉了她的手离开小绣楼,“我饿了,咱们去吃点儿好吃的!”

苏酒连日以来的坏心情一扫而空,点头应好。

两名少女手拉手在小厨房找吃的,吃到一半时,霜降慌里慌张地奔进来,“不好啦!世子爷在炎兴街那边被人打啦!”

苏酒一愣,“被谁打了?”

“被,被五公子打了!”

苏酒咬牙,“又是萧廷琛……”

她骑快马赶到炎兴街,很容易就找到了打架斗殴的地方。

是一座幽静小院。

小院外种一株大槐树,树底下倒了十几个小厮,正捂着各自的伤口打滚哀嚎。

那个松松垮垮穿着桔梗蓝大氅的男人,慵懒坐在大椅上,一手拿着书翻阅,黑色皂靴却踩在她哥哥陆存微身上!

苏酒翻身下马,瞧见哥哥被打得鼻青脸肿,不停挣扎哭嚎!

她一阵心疼,鼓起勇气道:“萧廷琛,你干嘛打我哥哥?”

萧廷琛连眼皮都没抬,淡然地翻了一页书。

苏酒拿马鞭指着他,“萧廷琛,我跟你说话——”

话未说完,铁钳般的大掌直接把她拽进怀里!

萧廷琛低垂桃花眼,近乎贪婪地嗅了一口她身上的香。

“萧廷——”

“你再不闭嘴,我踩断你兄长的脊骨。”

男人阴沉沉地威胁。

苏酒涨红脸,被迫闭嘴。

萧廷琛满足地抱着她,带着薄茧的粗糙大掌,慢条斯理地揉过她的身体,“好些天没见到我家小酒儿,真是思念得紧。小酒儿身娇体软更甚从前,只是摸起来似乎不及以前圆润……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受了什么委屈?

苏酒恨不能咬下他一块肉!

她咬牙切齿,“你对我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

萧廷琛挑眉,指尖轻抚过她的眉眼、面颊,最后抵在她的唇瓣上,“我这人一向小心眼,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掉也不给别人。你要嫁容徵,我偏要你们做不成夫妻。你以妾的身份嫁给他,你猜,他将来会不会另娶名门贵女?啧啧,伏低做小的妹妹,真可怜。”

苏酒盯着他。

男人的桃花眼漆黑沉冷,唇瓣的弧度却是讥讽上扬。

她横眉冷对,“就算做妾,我也不嫁你!”

许是自幼一块儿长大,她跟他一样倔强。

萧廷琛低笑。

他起身,慢悠悠掸了掸锦袍,“带着你哥哥,赶紧滚。你不给我做妾,我也不稀罕娶你。”

苏酒见地面还散落着兵器,料想大约是自己哥哥找萧廷琛算账,结果反被对方揍了一顿。

怎么算都是自己理亏。

她扶起嗷嗷惨叫的陆存微,灰头土脸地离开。

好在萧廷琛出手还是拿捏着分寸,陆存微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内脏骨头什么的都还完好。

他躺在床上,哭唧唧地跟苏酒诉苦。

苏酒端来药汁,“哥哥也是,出身将门,却连拳脚功夫都不会……如果将来上了战场,可该怎么是好?”

“我才不上战场呢!在长安吃喝玩乐多舒服,上战场做什么?”陆存微嫌苦,摆摆手不肯喝药,“就算八国打起来,我作为父亲唯一的儿子,也是不必上战场的。”

苏酒拿他没办法,便让跃跃欲试的周宝锦给他喂药。

她想了想,命白露备上厚礼,打算去萧家探望老太太。

于情于理,怎么都要去的。

顺便……

少女鼓了鼓bái nèn的腮帮子,私心里也想在祖母面前告萧廷琛一状。

她不信这世上没人治得了他!

老太太置办的院落很大。

苏酒知道老太太和萧老爷子夫妻感情不睦,所以才没住进吏部尚书府,而是另外置办的院子。

踏进松寿院,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已经等她很久。

“祖母!”

苏酒鼻尖一酸,径直扑进老人家怀里。

“不过才离开三个多月,怎么瘦成了这样?”老人家心疼不已,亲亲热热地把她搂在怀里,“可是受了委屈?谁欺负你,你说出来,祖母给你做主!”

苏酒连忙道:“是萧廷——”

“哟,这可真是巧了,五妹妹也来探望祖母?”

容貌秀丽、身姿修长的萧廷琛,穿桔梗蓝绣银外袍,慵懒踏进门槛。

他的桃花眼噙着温柔笑意。

在苏酒看来,却分明闪烁着凶恶狼光。



【小剧场】

多年后,长安城大街

萧老狗提着鞭子:快走,继续说你喜欢我,不准停!

苏酒:嘤嘤嘤

第473章 含着!不许动

苏酒告状告了一半,就不敢再告下去。

萧廷琛向老祖母请过安,笑眯眯立在一侧,“妹妹刚刚在说什么?也说出来让我听听。”

苏酒往老太太怀里钻了钻,眼睫扑动,不敢多看他一眼,“没什么,没什么……”

萧廷琛撩了撩袍裾,端雅地在大椅上落座,“妹妹瞧着清瘦不少,可是受了委屈?”

“没有受委屈……”

“那怎么瘦了?”

“许是……思念祖母的缘故。”

苏酒抱紧老太太,害怕得不敢抬头。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拍拍她的小脑袋,温声道:“留下来陪祖母用晚膳,天黑也无妨,你和你五哥哥感情最好,叫他在明德院收拾间厢房,今晚你就住这里。放心,我会派人给你父亲打招呼的。”

老太太才来长安,还不知道琼林宴和演武场的事。

苏酒哑巴吃黄连有苦不敢说,只得憋着一口气应下。

用罢晚膳,苏酒做贼似的踏进明德院厢房。

她沐浴过,把花窗和槅扇全部锁死,又搬来纱橱抵在门后,才松了口气。

四月初的夜里,仍旧带着凉意。

她挑亮几盏灯,拥着被衾坐在床帐里读书。

尚未翻过几页,外面响起叩门声:

“苏小酒,开门!”

是萧廷琛的声音!

苏酒连忙抱紧被褥,“我睡下了,你,你有事明日再来!”

“祖母让我给你带了东西。”

苏酒不忿,“祖母才不会让你给我带东西,你就是想哄骗我开门!”

“真的,骗你是小狗!快开门!”

苏酒犹豫良久,才赤脚下床。

她费劲儿地推开纱橱,打开门栓。

萧廷琛已经挤了进来!

男人身量高大修长,掩上房门,盯向眼前少女。

她穿松松软软的牙白寝衣,乌青鸦发披散在腰际,越发衬得腰肢盈盈不堪一握。

一双雪嫩纤细的小腿在裙下若隐若现,绵白娇嫩的脚丫子小巧可爱,圆润的脚趾头粉红剔透。

粉雕玉琢的少女,偏一点红唇点睛似的,平添明媚香艳之色,衬得一张小脸儿恰似将开未开的芙蓉。

他看着,舌尖抵着上颚,不自觉地舔了舔唇瓣。

苏酒往后缩了缩,乌黑的眼睛里难掩害怕,“祖母让你带的东西呢?交给我,你就,你就可以走了……”

走?

萧廷琛邪肆一笑,突然把她打横抱起!

苏酒惊叫!

萧廷琛把她放在床帐里,大掌捏住她的一只脚丫子,声音是难得的温柔,“地上凉,妹妹赤脚可不行。”

这么说着,竟揉捏把玩起那只玉足。

苏酒脸蛋酡红,使劲儿想挣开他的手,男人却借势一拽,直接把她的腿拽进怀里!

握惯长刀的粗糙手掌,顺着少女细白娇嫩的小腿摸索,勾勒出她小腿的曼妙曲线。

肌肤触感绵软嫩滑,他摸着,很有咬一口的冲动。

事实上他从来都是放飞自我的人,心里头刚起了咬一口的冲动,下一瞬居然就咬了上去!

他没咬破苏酒的皮肉,只是用尖利的牙齿碰了碰。

密密绵绵的吻落在苏酒的小腿上,他仿佛大狗,顺着她的小腿一路往上亲吻。

帐中寂静,苏酒能清楚听见男人略带粗重的喘息。

她隐隐约约地明白,萧廷琛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

一个男人在深夜想做什么……

不言而喻。

苏酒不敢乱动,强忍着踹开他的冲动,委婉道:“你骗我开门,我不与你计较。萧廷琛,你身边不是有两个通房丫头吗?你,你可以去宠幸她们……”

她真的是非常有耐心的在哄他了。

萧廷琛在她bái nèn的大腿上,吻出一朵红红的小草莓。

他顺势欺身而上,把苏酒牢牢罩在自己身下。

拨弄了下她铺散在枕头上的长发,他温声:“那两个通房皮糙肉厚,哪里有妹妹娇嫩似水?妹妹这小腰摆弄攀折起来,不知是何等风情?”

苏酒咽了咽口水。

她真的很想拍死这个男人!

但是她不敢。

她只得继续委婉zhou xuán,“萧廷琛,我——”

“看。”

萧廷琛打断她的话,在她面前伸出一根手指。

满是薄茧的手指,还覆着一层淡淡的烟草味儿。

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指腹那道伤疤。

苏酒轻声:“琼林宴上,被容谣用鞭子抽的?”

“是啊,很疼。因为每日都要握笔握刀,伤口不能完全愈合,就一直疼了下去。”他盯着苏酒的嫣红唇瓣,瞳眸幽深,“妹妹吹吹气,就不疼了。”

苏酒不乐意给他吹气,“你别碰刀剑,自然就能愈合……”

从前他挑战阎千岁,被打得那么惨,不过半月就能继续活蹦乱跳,现在小小鞭伤,他还挨不过去了?

她不信。

萧廷琛舔了舔唇角,继续哄她,“你是我宠大的,让你做妾,不过是我一时气愤。你给我吹一吹,我去让皇上收回圣旨。”

苏酒盯着他。

他的桃花眼总是含情脉脉,虽然说的话不大可信,但似乎也能一试……

她犹豫,“当真?”

“骗你是小狗。”

苏酒眉尖轻蹙,朝他的手指吹了吹气。

热乎乎的湿气落在指腹,叫萧廷琛手指痒痒。

他盯紧了她的唇瓣,牡丹花一样的绯色,湿润娇软,他知道味道极甜。

得寸进尺的,他把带着鞭伤的手指戳进了她嘴里。

苏酒:“……?!”

他的手指带着烟草味儿,咸咸的,非常难吃!

她挣扎着要吐出来,萧廷琛却摁住她的面颊,阴沉命令:“含着!不许动!”

“唔……”

苏酒难受,脸蛋涨得通红,“萧……琛……”

萧廷琛滚到她身边侧躺了,手指仍旧戳在她的小嘴里,缓缓地进进出出,一双桃花眼越发腥红深沉。

他叹息,“妹妹真好看。”

苏酒嘴角渗出涎水,好容易才吐出他的手指,拿帕子擦了擦口水,因为惊恐,胸口起伏得非常厉害。

萧廷琛轻笑,如野兽舔爪般舔了舔自己的手指。

他生得秀丽白皙,但比容徵更多几分男人的野性美,比谢容景更多几分邪肆的张狂美。

随意一个舔手指的动作,都带着勾魂摄魄的情色味道,实在撩人得紧。

“妹妹真甜。”他赞叹着,目光温柔,“睡吧,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骗你是小狗。”

第474章 苏小酒,老子忍不住了

苏酒打死都不信他了!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萧廷琛赶出闺房,她忐忑不安地蜷缩在被窝深处,过了子时才堪堪入眠。

萧廷琛依旧暗搓搓守在她闺房外,用实力诠释什么叫做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他用芦管吹了迷烟到屋里,兴奋地再度摸进床帐。

月光清透。

他亲亲苏酒的小脸蛋,呼吸透出难以自抑的粗重。

她是他的罂粟,一尝就上瘾,再也戒不掉。

他摸起苏酒的小手手。

绵软嫩滑,吹弹可破。

他哑声:“苏小酒,老子忍不住了!”

……

翌日。

苏酒睡到晌午才醒。

一夜酣眠,起来时便觉神清气爽。

侍女进来伺候她洗漱梳妆,少女握住毛巾,却觉得手掌心黏糊糊的,好像粘了什么东西。

摊开手掌,那东西是半透明的白色,已经糊住了。

她蹙眉,“这是什么?”

明德院的侍女脸蛋红红,顾左右而言他。

苏酒心宽,以为是自己的口水,倒也没放在心上。

和老太太用罢午膳,因为陆国公捎了信说傍晚亲自来接她回府,她便安心待在萧府,等着父亲来接。

在园子里打秋千时,好巧不巧,又碰到了萧廷琛。

她看见他就跑!

萧廷琛拽住她的衣领,“慌什么?”

“你放开我!”苏酒抗议,“都当上禁军统领了,怎么整日里还是吊儿郎当的?不用当差的吗?”

“这两日休沐,当什么差?”萧廷琛把她拎到旁边,“苏小酒你老实说,跟我在一起就不快乐吗?我还是浮生君的时候,你不知有多喜欢我。如果你愿意,我仍然能做回浮生君。”

“从前喜欢浮生君,因为我不知道他就是你。”苏酒难得平心静气,“但我如今知道了,那么你就只能是哥哥。与你多年的感情,只是兄妹情。”

萧廷琛脸色黑沉。

良久,他握紧拳头,“只是把我当哥哥?”

苏酒点点头,“我没有办法把你当成男人去喜欢。”

毕竟,她当初真的以为萧渝是她亲爹,萧廷琛是她堂兄。

她怎么可能去喜欢自己的堂兄?!

萧廷琛想了想,提议道:“你可以把我当成畜生去喜欢,衣冠禽兽那种。”

苏酒这小脾气……

她抬脚,踹了他一下!

并未使多大力,对萧廷琛而言不过是挠痒痒,半点儿也不疼。

然而这舍不得吃亏的狗男人,直接一脚回踹在她屁股上!

苏酒往前摔了个狗啃泥!

她捡起泥巴块爬起来,鼓起勇气去砸萧廷琛。

萧廷琛避开,冷笑一声,弯腰拾起一团泥巴,揪住想要逃跑的苏酒,大力糊她脸上!

苏酒被欺负得想哭,眼圈湿润通红,正要跟他吵,一道清雅声音突然响起:

“苏妹妹。”

苏酒望去,来人竟是容徵。

仍旧身穿白衣,弱不禁风之美,恰似一轮上弦月。

“容公子……”

她连忙拿帕子遮住脸。

被泥巴糊住的脸,被外人看见该多丢人?

容徵上前,取出手帕亲自为她擦脸,“兄妹之间打打闹闹实属正常,只是萧公子欺辱苏妹妹过头了。容某今日登门,也是为了替苏妹妹讨一个说法。”

他动作轻柔,低垂的眼睫遮掩住了似水瞳眸。

萧廷琛看见他就来气。

他大刀金马地在石凳上坐了,冷笑,“你想讨什么说法?”

“请萧公子进宫奏请皇上,收回让苏妹妹为妾的旨意。”容徵握住苏酒的小手,认真地转向他,“容某与苏妹妹一见钟情,彼此都深深地欢喜着对方。萧公子自称深爱苏妹妹,如果你真的深爱,就请放手,就请成全。”

萧廷琛挑了挑眉。

此情此景,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棒打鸳鸯的顽固长辈,而容徵和苏小酒就像是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努力挣扎的苦命鸳鸯——哦不,苦命小鸟。

他现在很想掐死这对小鸟,拔了毛放在锅里油炸。

修长指尖点了点石桌,他盯向苏酒,“以前我是你的堂兄,你一时半会无法接受我,我勉强能理解。但我问你,在给足你接受我的时间以后,你会如何选?我?他?”

苏酒反握住容徵的衣袖。

她用沉默做出了回答。

萧廷琛脸色更加难看,“为什么?”

苏酒咬牙,突然鼓起勇气踹他一脚。

萧廷琛毫不犹豫地踹了回来!

苏酒又摔了个狗啃泥,吃痛地从地上爬起来,又踹了脚容徵。

容徵望向雪白袍裾上的脚印,声音温吞吞的:“苏妹妹,可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你别生气,我同你道歉就是。庾家的金乳酥甜而不腻,你定然喜欢,我请你去吃可好?”

他一点脾气都没有!

苏酒躲到他身后,斗胆望向萧廷琛,小小声:“这就是你俩的区别……”

萧廷琛目送他俩离开,面目狰狞。

两人背影消失在花园里,他一拳捶爆了石桌!

尘埃四起。

晓寒轻带着婢女,优哉游哉地沿长廊而来,“哟,我的五弟弟这是怎么了?好大的火气……”

萧廷琛身形一动,瞬间落在她面前。

他双目腥红,“晓姐姐天生一副玲珑心肝,我想得到苏酒,你可有什么法子?”

晓寒轻倚在扶栏上,姿态曼妙惬意,“你与容徵容貌相当,但性情却比他差十万八千里,所以你只能靠财力取胜。女人爱一切美好的东西,花重金总是没错的。送她珠钗首饰,送她绫罗绸缎,早晚有打动她的一天……”

萧廷琛挑眉,“她家还欠我五十万两白银。”

“所以?”

“所以这钱不能花。有没有不花钱就能追到女人的法子?”

正吃着樱桃的晓寒轻,差点被噎死。

她眼神复杂,“活该娶不到媳妇。就算娶到,早晚也得给你作死!”

……

另一边,苏酒与容徵来到松寿院。

她想把容徵介绍给老太太认识。

刚做完介绍,婢女匆匆进来禀报:“老太太,陆国公来了!”

“来了就来了,慌成这样做什么?”

婢女擦了擦额头细汗,“不是,陆国公他,他……”

话未说完,院子里已经响起爽朗大笑:

“哈哈哈哈哈!经常听小酒提起萧家老夫人!这些年老夫人对小酒的养育之恩,陆某难以为报!今日和同僚去野外狩猎,得了件好东西,特意拿来孝敬老夫人!”

第475章 他恶狠狠嚼烂桃花

苏酒望去。

只见她爹扛着一头硕大无比的野猪,正豪迈大笑着踏进门槛。

“哐当”一声巨响,他把野猪扔地上,抬手道:“老夫人瞧,这野猪重达几百斤,可是件难得的好物!炖汤吃,不知道有多滋补!”

老太太紧握着苏酒的小手,惊恐地咽了咽口水。

若非这汉子满脸真诚,她简直要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

她小声道:“小酒啊,说句不该说的,你娘当年是怎么看上他的?怎么瞧,我家渝儿也比他好啊!”

苏酒讪讪,“大约是真爱?”

她随陆国公离开,小声道:“我以为父亲不喜欢我亲近萧家。”

“为父憎恨的只是萧廷琛,并不是萧家。萧老太太待你如亲孙女,你多走动走动,不会有坏处。”陆国公把她举起来放进马车,“至于你——”

他转身盯向容徵。

容徵温文尔雅地朝他作揖行礼,“陆伯父。”

陆国公眉毛竖起,“谁是你伯父?!瞧着手无缚鸡之力,毫无男子汉的雄伟模样,跟萧廷琛一般讨厌!”

说罢,亲自驾马车驶离萧家府门口。

他毫不给容徵脸面的。

但陆家数百年做派都是如此,国公爷们脾气暴躁起来,当着皇帝的面殴打朝廷命官也是有的。

大约因为他们性情单纯,所以历代皇帝对他们从不怀疑,即使手握兵权,也仍旧能够好好活到现在。

苏酒从车窗里探出小脑袋,瞧见容徵仍旧立在府门前,笑意吟吟地朝她挥手作别。

她便也挥挥小手绢。

直到陆府的马车消失在街头,容家小厮才仔细为容徵系上披风,“爷,这陆国公也太不把咱们容家放在眼里了!仗着手握兵权,在长安城横行无忌,简直可恶!苏酒虽然生得美,但比起花月姬,风情方面却仍然略逊一筹。您这么多年清心寡欲,怎么突然就喜欢上了苏酒呢?”

四月春风吹起容徵的雪白衣带,格外解意缱绻。

他虚弱地咳嗽几声,波光潋滟的眼底闪烁着凉意,“总有缘故的……我瞧着,明天天气晴好,应当适合踏青,你去准备些踏青的东西,我要约苏妹妹去城郊桃花林踏青。”

小厮满脸疑惑地领了命。

苏酒收到帖子时,正泡在浴桶里沐浴。

白露站在屏风外念完帖子,“小姐明儿可要赴约?”

少女吹了吹手背上的花瓣。

乌黑的眼睫遮住了瞳眸里的欢喜,她嗓音温软,“他第一次约我,当然要去。替我把那套淡粉绣芙蓉纱裙取出来,我想穿那套。”

白露笑着去办。

躲在屋外的霜降,小脸一阵兴奋。

五公子叫她监督小姐,一有风吹草动就禀报他。

想来,她又能换金元宝了!

翌日。

苏酒清晨出门,却在游廊里碰上陆娇仪和二房三房的姑娘。

陆娇仪见她打扮得娇艳动人,出言嘲讽道:“哟,这是要去哪儿?每日早晚也不知给祖母请安,就知道往外跑,半点儿孝心也没有!”

苏酒看见她就烦。

她淡淡道:“祖母亲自发话,叫我不必请安,我还去讨她嫌做什么?”

就算陆家老夫人不发话,她也根本不想去给她请安。

她害父亲欠禄丰钱庄五十万两雪花纹银,又把府里的商铺地契拿去做典当抵押,谋来的好处却给了她娘家和二房三房的人,她能认下这个祖母才怪!

陆娇仪冷笑,“祖母只是心疼你,怕你累着才免了你的请安。你这做孙女的,怎么一点都不懂事?让我猜猜,府外必定有哪个野男人在等你,我说的对不对?”

苏酒深深吐出一口气。

她没搭理陆娇仪,继续往府门走。

陆娇仪拄着拐杖跟上,“我倒要瞧瞧,是哪个野男人在门口等你!”

容徵的马车就停在陆府外。

他行事素来低调,平平常常的青皮马车,灯笼上连容家的印记都没有,看着与寻常百姓并无区别。

陆娇仪见不是权贵家的马车,顿时嚣张起来,“苏酒,莫不是你看自己只能做妾,所以自暴自弃?这野男人的马车都等在门口准备接你去私会了,可见你确实不知廉耻!”

她唯恐外人听不见,乃是扯着嗓子嚷出来的。

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玉手挑开车帘,容徵面容淡漠,“陆姑娘误会了,我约苏妹妹外出踏青赏景,怎么在你口中,却成了和野男人私会?”

陆娇仪一愣。

苏酒的野男人竟然是容徵?!

竟然是容家的公子、太后的亲侄孙?!

可她都只能做妾了,容公子还对她这么好做什么?

苏酒踏下几级台阶,想起什么,突然回首,“姐姐们待会儿去给祖母请安时,麻烦替我捎句话,欠禄丰钱庄的五十万两白银,麻烦她尽快筹集齐全。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果她不替我父亲填好窟窿,我保证,她和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她说完,就登上了容徵的马车。

陆娇仪眼睁睁看着马车绝尘而去,不觉愣在当场。

祖母欠禄丰钱庄五十万两白银?

她怎么不知道?

她望向陆真真和陆香香。

二房三房的女儿,她这些年的好姐妹,却都痴痴盯着容徵远去的马车。

她皱眉,“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看?!我问你们,祖母欠禄丰钱庄五十万两白银?”

两人回过神,阴阳怪气道:“并非是祖母欠下的,而是大伯父自己欠下的。”

“就是!我娘说了,欠据上写的是大伯父的名字,与我们没有关系的!”

两人手拉手踏进府邸。

陆娇仪风中凌乱。

她以为祖母非常疼爱她,所以从来都是站在祖母这边。

可祖母竟然利用父亲,欠下那么多银钱……

那么多债,谁来还?

她父亲还吗?

那她还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吗?

陆娇仪咬了咬牙,“还是得尽快嫁进东宫,才能安心!”

……

容家的马车平稳地行驶到城郊桃花林。

苏酒被容徵扶下马车,看见这里已有许多踏青的游人。

容徵带她踏进桃花林,始终笑意温柔,“长安的桃花,比起江南应当逊色许多吧?”

苏酒望向他。

男人生得花容月貌,薄薄的白披风衬得他身姿纤长,玉树临风。

周身的书卷气格外浓郁,青丝三千仿佛墨笔勾勒而成。

陌上人如玉,实在是她欢喜的样子。

她轻声,“四月的桃花林,何处都是一样美。”

容徵替她拂开挡路的一枝横斜桃花,低头望向少女的小脸,“在我看来,却是人比花娇。”

人比花娇……

躲在后面尾随的萧廷琛,恨得磨牙,随手揪掉几朵桃花!

路人看不过,“这位公子,桃花是供人观赏的,您此举不妥。”

萧廷琛把几朵桃花塞嘴里,皮笑肉不笑,“我吃了它们果腹,岂不比观赏来得更有意义?”

他恶狠狠嚼烂桃花。



别怕,我一向是写甜宠文的。

第476章 她心里还有萧廷琛?

桃花芳美。

容家的小厮在桃花树下摆开长长的桌案,铺上宣纸卷轴与水墨毛笔。

春风吹落几瓣桃花落在宣纸上,即便是白纸也多几分旖旎。

苏酒好奇,“容公子是要作画?”

“正是。”容徵笑容温雅,“不知在下可有荣幸,请苏妹妹素手研墨,红袖添香?”

苏酒微微一笑,“乐意之至。”

她挽袖研墨,容徵提笔蘸墨,在白纸上勾勒出一道道遒劲有力的桃花枝干。

妙手丹青,力透纸背,虽还只是枝桠,却已展示出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苏酒惊艳。

她曾在凤华台的宝库里赏过上百张名画,容徵的画工比起那些大师,毫不逊色!

四周围观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

“容公子已有多年不曾作画,今儿怎么突然改了性子?”

“你看看他身边站着什么人,这是在讨女孩儿家欢喜呢!”

他们议论着,苏酒察觉无数道打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听说容公子心仪陆国公的掌上明珠,想必她就是了。”

“果然郎才女貌,般配得很,般配得很啊!”

女孩儿家脸皮薄,苏酒垂下眼睫,俏脸红透。

宣纸上,淡粉如云的桃花在墨色枝桠间盛开。

她悄悄望向容徵,这俊雅如玉的男人,竟也红了耳朵,随着四周人称赞,那张白玉般面颊逐渐晕染开绯色,比桃花还要娇艳动人。

两人害羞着,不防一只万恶的手从人群里探出。

萧廷琛拿着墨水,故意泼上那张水墨桃花。

被旁边的肥胖妇人挤了下,他只来得及泼出一小半墨水。

可画面已经污了!

“呀,”苏酒心疼,“这样好的画子……”

容徵轻蹙眉尖。

片刻,他道了句“无妨”。

提笔蘸了蘸浅墨,他就着萧廷琛捣乱弄出来的墨水污浊,慢慢晕染开。

那块污浊,被他画成翻飞旋转的罗裙。

桃树下跳舞的少女,面容虽然模糊,但依稀可窥盛世美貌。

他画得活灵活现,意境极妙。

四周响起一片叫好声,有人揶揄道:“容公子画上的美人,莫非是您身边这位?”

这话实在叫人不好意思,苏酒连忙低下红透的脸。

容徵盯着画卷上跳舞的美人,眼神有片刻失神。

他不置可否,笑容温雅,“苏妹妹可喜欢这画?”

苏酒点点头。

“那便送给苏妹妹好了。”容徵搁下毛笔,“咱们再去桃林走走。”

他们走到桃花深处,并肩在桃花树下坐了。

容徵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知道苏妹妹喜欢江南名点,这是我小试牛刀做的冻米糕,苏妹妹尝尝。”

他打开纸包,一小块冻米糕雪白晶莹,透出糯米淡淡的清香。

苏酒怔住。

“苏妹妹?”

少女回过神,再望向他时,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喜欢。

她为萧廷琛洗了那么多年的衣裳、做了那么多年的饭,却换不来他半句谢谢,更别提让他亲自下厨房为她做饭。

他整日躲懒,还美其名曰“君子远庖厨”。

容徵却愿意为她做冻米糕……

如果从前对这个男人只是欣赏,那么现在她真的动心了。

她和容徵分食了冻米糕,听他说第一次做糕时的狼狈模样,忍不住翘起嫣红唇瓣。

细碎的春阳从桃花间隙洒落,苏酒看见容徵白玉般的面颊上沁出细密汗珠。

她取出帕子,轻轻为他擦拭去。

男人眼眸里倒映出女孩儿干净的容貌。

四目相对。

两人连忙避开视线,各自面颊都烧得绯红。

良久,容徵似是终于鼓起勇气,摸索着去牵苏酒的手。

纹丝不动端坐在大树背后的萧廷琛,黑着一张脸,从中间截住容徵的手。

于是容徵握紧了萧廷琛的手。

他揉了下那只手,轻笑,“苏妹妹平日里一定非常勤快。”

否则,指腹和掌心怎么会有那么多薄茧?

萧廷琛另一只手,正握着苏酒的小手手。

少女害羞,“祖母常常教导,女孩儿家不可懒惰,所以琴棋书画总是要经常练的。再加上府里的五哥哥嘴刁,寻常厨娘不能满足他的口腹之欲,我只能常常下厨房钻研菜谱,给他做菜。”

她觉得她很有必要在容徵面前树立自己温婉贤淑的模样。

彼时的苏酒,终究只是未经人事少女。

她并不知道就算自己努力活成心上人喜欢的样子,可对方不喜欢,终究还是不喜欢。

“五哥哥?”容徵疑惑,“就是那位萧公子?”

“正是。”

容徵犹豫了下,轻声道:“你莫要怪我多话,那位萧公子其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琼林宴探花郎之死,你可知道?”

“有所耳闻。”

“据我所知,凶手正是萧廷琛。他投靠大奸臣吴嵩,吴嵩替他把这件凶杀案瞒了下来。”

苏酒惊讶,“他为何要杀探花郎?”

“那种人的心思,我当然猜不透。只是苏妹妹,你应当离他远一些才好。靠得越紧,你受的伤害就会越多。”

苏酒神色复杂。

对萧廷琛,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吟间,忽然听到容徵吃痛轻呼。

她愣住,“怎么了?”

容徵诧异地看她一眼,很快恢复淡然,“没什么……许是被虫子蛰了下。”

他瞧着苏酒只是个文弱女孩儿,怎么刚才突然那么用力捏他的手?

难道……

她心里还有萧廷琛?

花容月貌的容家公子,眼底极快划过冷意。

日渐西斜,容徵送苏酒返回陆国公府。

萧廷琛独自坐在最高的桃花树上,目送那辆马车远去,淡漠地饮了口酒。

满目芳华,山河无限。

却都抵不过一个她。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她牢牢留在身边呢?

……

苏酒回到陆国公府,刚踏进降鹤汀,就听到一阵哭天抢地。

她解下斗篷交给白露,看见老国公夫人带着二房、三房的人,正在她的绣楼厅堂里撒泼打滚。

她父亲陆国公坐在上座,脸色沉黑。

显然,必定是那五十万两欠款暴露了的缘故。

苏酒上前,“爹已经知道了?”

陆国公点点头,两撇大胡子高高翘起,已经气到说不出话。

第477章 五十万两雪花纹银

老国公夫人哭道:

“老大啊,我辛辛苦苦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府里哪一项开支不得算银子,仅仅是苏敏那个活死人,每月所花费的丹药钱就是数千两白银!依我看,不如直接把她埋了,也算做好事!”

苏酒眼底泛出冷芒。

还没出声,陆国公老拳重重砸在桌案上!

上好的梨花木桌案,瞬间四分五裂!

厅堂寂静。

陆国公冷笑,“敏敏这些年的开支,全都算在我的俸禄里!五十万两雪花纹银,你自己摸着良心说,到底弄哪里去了?!”

老夫人说不过他,擦擦眼泪,在两个儿媳妇的搀扶下站起。

她也不装了,懒散道:“反正在欠据上画押的是你,就算闹到官府,我也是占理的!当年你抢了你弟弟的国公爵位,如今补偿几个银钱算什么?”

苏酒面色更冷。

她亲爹才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府嫡子,老夫人不过是续弦,也敢讨要国公爷的爵位?

她怎么有脸的?!

少女望向陆国公。

天生直肠子的汉子,已经气得浑身发抖,“老子自问没有对不起两个弟弟的地方,凡是我吃肉,他们必定跟着吃肉。我若喝汤,他们从我这分到的也是一模一样的汤!你辱骂我妻儿,还想要我的爵位,当真把我看做傻子?!”

老夫人还要说,苏酒已经不想听她说话。

她在大椅上落座,抚了抚宽袖,声音冷淡:“哥哥。”

傻愣愣站在旁边的陆存微“啊”了声。

“你带爹爹的亲兵,马上去搜老夫人和大叔二叔的后院。搜不到银钱,就搜古玩首饰。搜不到古玩首饰,就把贵重东西全部搬来。”

少女斩钉截铁,半点儿余地也没给老夫人留。

老夫人急了,猛然跺了跺拐杖,“苏酒,你敢?!”

苏酒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要么交出银钱,要么分家,祖母选一个。”

老夫人哑口无言。

她怎么可能分家,她两个亲儿子官阶低下、平庸无能,仗着出身国公府还得罪过无数大臣。

如果没有陆国公做挡风的大树,他们不得被政敌给弄死?!

真真和香香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媒人看在她们大伯是国公爷的份上,才会给她们介绍一门好婚事,如果分了家……

她就捞不到任何好处了!

陆存微倒也机灵,趁着老夫人闭口无言时,迅速召集亲兵奔去后院。

他们搜出了无数金银财宝。

搬来降鹤汀院子里清点的时候,苏酒略略扫过,心头一阵失望。

这些东西折算成现银,撑死只值十七万两。

国公府主子虽少,仆从却多达千人。

再加上二房三房和她兄长挥霍无度,以老夫人为首的几个女主子又成日往娘家揽银子,剩下的几十万两怕是寻不回来了。

苏酒冷淡地命陆存微把哭闹不休的老夫人等人赶回后院,又命管家拿来府中婢女、小厮的花名册,大刀阔斧地裁人。

她大笔一挥,上千名仆役侍女,直接打发大半。

管家战战兢兢地去执行。

降鹤汀已经点上灯火。

苏酒这才注意到陆国公一直盯着自己。

她轻声:“爹怪女儿自作主张?”

陆国公摇摇头。

钢铁般的汉子,把苏酒举起来,眼睛里隐约可见泪花,“我的女儿长大了……如果没有你,要不了几年,这家就不成家了。”

苏酒自觉已经长大,被他这样举高高,颇有些羞赧。

她垂下眼睫,“女儿那里还有二十万两银票,与搜来的财宝一道归还禄丰钱庄,每月也能少付些利息。剩下的欠款,女儿再想办法。”

陆国公戎马半生,头一次痛恨自己不曾从战场上搜刮些财富。

苏酒让他把自己放下来,问道:“那些欠据,不知是何人让父亲签字画押的?”

陆国公皱眉望向角落。

陆娇仪畏畏缩缩坐在角落。

终于被点到名,她眼含泪花,娇娇怯怯地起身,“爹爹、妹妹,我也是受祖母蒙骗。这几年来,她拿给我很多府中开支账单,要我给父亲过目画押。我不知道账单底下还偷偷覆着欠据,这才着了她的道……”

苏酒知道有种手法的。

用特殊手段,把两层长短不一的纸覆在一起,明面上看起来是一张,实际上签字画押的位置,却是下一层纸。

陆娇仪上前扯住陆国公的衣袖,哭得抽噎起来,“爹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知道的,我总是粗心马虎,连爹爹都不能分辨出来,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深闺弱女子,又怎么能分辨出来?”

到底是自己疼爱多年的女儿。

陆国公拍了拍她的脑袋,“别哭,爹不怪你!”

“呜呜呜,谢谢爹爹!”陆娇仪擦了擦眼泪,得意地瞥一眼苏酒,“爹爹,女儿寻思着,还是得尽快嫁进东宫才行。有太子撑腰,爹爹国公爷的位置才能坐得稳妥。”

陆国公当初其实很不乐意陆娇仪嫁进东宫。

他不想跟皇家沾亲带故。

但捱不过陆娇仪整日哭求,只得被迫同意。

虽然赐婚圣旨已经下了,可太子至今并没有娶亲的意思,毕竟太子好美色,陆娇仪又没了一条腿……

他望向端坐喝茶的苏酒,突然认真道:“娇娇,你爹我打仗是一把好手,但处理家长里短,却不如小酒。所以爹爹决定,以后府里一应大小事宜,全部由你妹妹做主。至于你什么时候嫁进东宫,也由你妹妹说了算。”

“什么?!”

陆娇仪目瞪口呆。

陆国公笑呵呵的,“你们姐妹今后要互相扶持,爹爹等着享你们的福!”

他说完就走了。

陆娇仪气得揪紧手绢,狠狠剜一眼苏酒,转身就走。

苏酒喝了口茶,嗓音淡然:“姐姐且慢。”

陆娇仪不耐烦地回头,“还有什么事?!”

“如今府里有难,得尽早攒够五十万两白银。姐姐也是府里的一份子,该出力的。”

陆娇仪心头浮起不妙的预感。

果然,苏酒在灯火里笑容浅浅,“我拿出二十万两,姐姐拿出三万两总该没问题吧?我记得当初在金陵城,你娘随手一掏,就是一万两银票呢。”

第478章 他如同饥.渴难耐的野兽

陆娇仪气得跳脚,“你想得美!”

少女拿茶盖轻抚过茶面,“如果太子殿下知道咱们家负债累累,恐怕不会愿意与咱们结亲。姐姐还想不想做太子侧妃?”

“你……你威胁我!”

“威胁你又如何?凭着你娘一时机灵,你鸠占鹊巢,享了这么多年荣华富贵,就不该为这个家做点什么吗?我父亲仁慈,终究不忍心撵走你和你娘,可你脸皮再厚,也该知道礼义廉耻!拿出三万两银子又怎样,那本就是我陆国公府给你的东西!你不拿,我就替我父亲把你扫地出门!”

陆娇仪脸皮一阵阵发烫,跺了跺脚,哭着离开。

霜降“哇”了声,“小姐你好厉害!可是三万两银票啊,陆娇仪拿的出来吗?”

“拿不出来,就去变卖金银首饰。这些年她拿了我陆家多少东西,我就要她吐多少出来!”

苏酒抬起bái nèn下颌,眼眸里满是倔强。

瞧着骄矜又可爱。

夜渐深。

苏酒沐过浴,坐在灯火下,小心翼翼打开容徵赠她的桃花图。

桃花如云。

桃花树下,影影绰绰的美人罗裙旋转,无数桃花瓣掉落在她翻飞的裙裾上,极美……

画工一绝,若是拿到市井上,不知得卖出多少银子。

少女正观赏间,白露手捧信笺进来,“小姐,容公子递了信。”

苏酒接过。

信封里除了一封折叠整齐的书信,还附有一串红豆手钏。

书信上题写了一首他自己作的诗词,叙述了今日踏青的事情,字里行间朦朦胧胧地称赞她生得美。

信笺背面,还有一行极漂亮的小楷:

我心悦君,君心悦我否?

少女红着脸,爱惜地把红豆手钏戴在腕上。

一颗颗圆滚滚的胭脂红豆,大小相同,约莫是主人家精挑细选出来的。

灯火下,胭脂红衬得手腕纤细bái nèn。

苏酒又反复看了几遍信,最后提笔回了一封,还附上了自己常常佩戴的月牙银钗。

霜降自告奋勇去为她送信,半道上却拐了弯,直奔萧廷琛的小别院。

书房里,萧廷琛翻开苏酒的信,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跃然纸上,笔画之间都是缱绻情意。

她称赞容徵才高八斗,满腹诗书。

信笺背面,竟然赤裸裸写着: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啧啧,愿我像天上的星星,你像天上的月亮,从此夜夜相依相伴……伤风败俗,伤风败俗!”萧廷琛怒腾腾地抓住月牙银钗,“她胆子越来越肥了,竟然还敢送容徵定情信物!”

霜降小小声,“是容公子先送了红豆手钏给小姐。而且小姐可喜欢容公子画的桃花了,说容公子才高八斗呢!”

“呵,连状元都没考上,也敢称才高八斗?”男人语调酸酸的,把信笺扔到旁边,“不就是画了副桃花美人图吗?难道我就不会画?”

他铺纸研墨,憋着一腔火气要画美人图。

霜降试探道:“那这信……是否还要送去容家?”

“送!她喜欢写这种伤风败俗的玩意儿,就让她写好了!”萧廷琛秀丽白皙的面庞狰狞如恶狗,运笔的手腕却格外平稳,“两个狗男女,伤风败俗,不知廉耻!”

霜降讪讪。

不知是谁夜里偷摸进小姐闺房,对小姐动手动脚的……

伤风败俗,怎么看怎么适合五公子才对。

霜降走后,萧廷琛唤来谷雨,“明儿去市井酒肆,就说苏酒和容徵鱼雁传书、暗通款曲。”

“啊?”

“啊什么啊,若是编排不好,拿你是问!”

……

翌日。

苏酒带着巨额银钱,去禄丰钱庄还钱。

加上陆娇仪砸锅卖铁凑出来的三万两白银,她总共筹了四十万两,还差十万两。

十万两,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总之能让陆国公府暂时喘口气就是。

还完银子从钱庄雅间出来,却听见大堂里有人揶揄着议论:

“听闻陆国公府新近归来的千金,勾搭上了容家公子!”

“岂止勾搭,她还撺掇容公子带她外出踏青,我亲眼所见,那副崇慕的样子,啧啧,简直没眼看!”

“外出踏青算什么?我听说,她还给容公子写各种酸溜溜的情诗,什么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你们听听,到底是小地方长大的女人,就是不要脸!”

“情诗算什么,还送了定情信物呢!”

他们谈得似模似样,四周人当做八卦笑谈,一个个添油加醋,越说越过分,最后竟称苏酒怀上了容徵的孩子!

苏酒听着那些言辞,一个趔趄险些从台阶上摔下来!

白露急忙扶住她,“小姐!”

纱罗幂篱下,少女脸色苍白。

她抓紧了白露的手,稳了稳心神,才快步离开钱庄。

等候在车上的霜降笑眯眯的,“小姐,咱们是回府还是在街上溜达溜达?”

苏酒掀开纱罗,“你出卖我?!”

霜降愣住。

“容公子性情高雅矜持,绝不会把我写的东西告诉别人。会这样害我的,只有萧廷琛!你总是在给他递消息,昨晚那封信,定是你拿给他看的!”

霜降咬住唇瓣,“小姐……”

“别叫我小姐,我当不起你的小姐!”苏酒登上马车,“去炎兴街,我要去见萧廷琛!正好,把你一并送给他!”

霜降吓得眼泪直往下掉,“小姐奴婢错了,你别赶奴婢走!”

苏酒小脸清寒,“去炎兴街!”

霜降无奈,只能哭哭啼啼地赶起马车。

到了小别院,萧廷琛还在当差。

苏酒在檐下坐了,从晌午等到日暮,终于把他等了回来。

男人穿禁军统领的官服,窄袖劲装黑皂靴,衬得他身姿修长高大如苍松翠竹,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慵懒,多出几分尊贵俊美。

他把马儿交给惊蛰,笑眯眯的,“哟,什么风把妹妹刮到我这儿了?”

苏酒起身,冷着脸翘起食指指向他,“你还好意思问我?自己干了什么不知道吗?”

萧廷琛腿长,很快就走到她面前。

他盯着少女伸出来的那根食指。

青葱似的白皙纤细,指甲透出浅浅粉色,跟他握惯刀剑的粗糙大手比起来,真是嫩生生的可爱。

他如同饥渴难耐的野兽,舔了舔唇瓣,顺势握住她的手指把她拽进怀里。

他对着她的小耳朵吹气,低哑的嗓音满含暧昧,“我干的坏事太多,妹妹说的是哪一件?”



嗷嗷嗷开学啦

第479章 你嫁我,我不娶妻

苏酒推开他,还没说话,院子外面突然响起嘈杂声。

惊蛰指挥着一群花匠,把一株粗细合宜的樟树搬进院子。

樟树的根系用泥土包裹完好,只是春天里本该葱郁的叶片却有些泛黄,大约是长途跋涉的缘故。

苏酒看那树有些眼熟,不禁皱眉,“这树……”

萧廷琛也没料到,他们会在这个时辰把樟树运到长安。

他不自然地别过视线,“花市上看到的,觉得不错就买了来。”

刚解释完,惊蛰笑眯眯地跑过来,“五姑娘,咱们爷特意命人从金陵萧府挖来的樟树,一路运过来花了好些心思呢!这樟树您瞧着眼熟吧?正是女儿家出生时种的那株!您出生时没种,三老爷后来特意给您寻来了一株,您记得不?”

江南一带的女孩儿,出生时家里人都会在院子里种上樟树。

等樟树亭亭玉立,枝叶横生到院子外面,就等于告诉十里八乡的人,他们家的女儿到出嫁的年纪了,可以上门提亲了。

出嫁时,就把樟树锯掉做成衣柜放在新房,再在衣柜里面藏上丝绸,寓意长相厮守。

苏酒不可思议地望向萧廷琛。

男人讥讽道:“长安的乱花迷了妹妹的眼,连自己的樟树都认不得了。”

苏酒没好气,“可是你把我的树挖到长安做什么?”

“我乐意!”

男人转身踏进里屋。

他的耳尖浮起可疑的红晕,可是苏酒没看见。

少女眼睁睁望着自己的树在萧廷琛院子里扎根生长,只得气鼓鼓坐马车回府。

驶出好一段距离,她才想起自己是去找萧廷琛算账的。

她气恼地捂住面颊,“霜降!”

驾车的霜降,殷勤得不得了,“小姐是不是想吃什么?奴婢马上去给你买!”

“不必了。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的侍女,走也好,留也罢,总归别出现在降鹤汀就是。”

霜降瞬间哭成狗。

……

回到陆国公府,少女沿着花廊快步往闺房走。

却在转角处碰到陆真真和陆香香。

两个堂姐妹容貌相似,挡住她的去路,脸色不大好看。

陆真真:“你与容公子定情了?”

陆香香:“容公子才貌双全,乃是长安城众多名门贵女的梦中人,你也配?”

苏酒对这两人相当没好感。

她微笑,“我不配,你们配?”

陆真真:“我擅长下棋,能与容公子当窗对弈!”

陆香香:“我擅长书画,能为容公子红袖添香!”

两人眼神同样狂热,可见爱慕容徵很久。

苏酒揉了揉垂落在胸前的小辫子。

她知道容徵很好,在长安城里很受追捧,以前乘坐容家的香车宝马穿过市井,还被满街的姑娘砸过花朵和小手帕。

后来他再也没有坐过容家的香车宝马。

她笑了笑,“你们喜欢他,只管争取就是,找我有什么用?”

陆真真:“容公子出身高贵、姿容绝世,而你不过是山野民间长大的女孩儿,他对你只是一时新鲜,过段时间就腻了!”

陆香香:“皇上有旨,你只能给人做妾。而容公子品行高洁,听闻他奉行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他是不会纳妾的,你趁早绝了心思!”

苏酒望着她俩,“既然只能娶一个,那他是娶真姐姐呢,还是娶香姐姐?”

姐妹俩犹疑了一下,很快朝对方投去死亡凝视。

苏酒快步从她俩中间穿过。

悄悄回头,那两姐妹已经大打出手。

回到降鹤汀,苏酒命侍女收拾行囊。

白露侍奉她沐浴,眉尖轻蹙,“小姐要做什么?”

“我回到长安才几个月,就丢尽了国公府的脸面。总觉得一碰到萧廷琛就没好事,所以打算去寺庙小住,进香祈福。”

白露小心翼翼道:“奴婢觉得五公子还是喜欢小姐的,只是用错了法子。小姐诸事不顺,大约是因为生辰八字与长安相克的缘故。听闻镇国寺的菩萨很灵,不如小姐请一道平安福辟邪。”

苏酒泡在洒满玫瑰花瓣的浴桶里,“请一道辟邪符贴在萧廷琛脑门儿上,才是真的能辟邪。”

她闭上眼,让整个身子在浴桶里彻底放松。

第二日,苏酒去前院告别了仍在沉睡的娘亲,就乘坐马车前往镇国寺。

好容易在寺庙里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就听小僧弥提起,皇上寿诞在即,明日会携文武百官前来镇国寺祈福祭天。

苏酒坐在清幽宁静的小禅院里,暗道自己只管躲着,皇上寿诞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绿纱窗外种着几株碧绿湘妃竹。

她临窗提笔,淡然地在信笺上写下一行行文字。

这几天她一直在和容徵通信,天南海北、文史古今地谈着,令她越发坚信,容徵是她的良配。

如果……

她搁下毛笔,有些怅然。

如果没有那道为妾的圣旨,该多好……

古人说“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她与容徵,大约也能如此吧?

暮色四合。

寺庙里的灯火点了起来,她随意食了些春笋,拿起薄薄的斗篷,信步离开小禅院。

她有饭后散步消食的习惯。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才发现寺庙里半个游人都没有,来来往往的都是士兵,大约是在安排明日皇上祭天的事情。

她转身往清幽的竹林里走,月色如银,冷不防看见竹林深处站着一个人。

色若春晓,鬓如刀裁。

腰带紧锁,一身细铠勾勒得他身姿高大。

他负着手,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含着雾气,怔怔望向她。

苏酒惊讶,“谢容景?”

谢容景轻笑,“这次圣上祭天祈福,寺庙里的安危由我负责。”

苏酒走近了。

仰头望向他的脸,数月不见,他已经褪去少年的青涩感。

她知道,他如今继承了哥哥武安侯的爵位,因为深受皇帝喜爱,所以常常陪驾左右。

皇上能把安危交给他全权负责,可见对他和他的能力都十分信任。

可谁能想到,这么一位年纪轻轻前程似锦的武安侯,幼时竟然是个混世大魔王呢?

人世瞬息万变,短短数月,苏酒对谢容景的感觉却已经恍若隔世。

她笑着称赞,“你穿这身细铠很好看。男儿家混吃混喝终究惹人轻视,干一番事业,才算真本事。”

谢容景凝视着她。

少女美而不媚,月光下恰似一株娇嫩俏丽的豆蔻花。

她在他心间生根发芽这么多年,若要连根拔起,那么必定也将拔走他的心。

他轻声:“我若干出一番事业,你愿意嫁我吗?”

苏酒退后两步。

谢容景逼近两步,眸光炽热,“我虽然待在宫里,但长安城这些天的传闻,我全都知道。容徵非你良配,你嫁我,我不娶妻。”

第480章 你心疼他,我却心疼你

“你嫁我,我不娶妻。”

年轻的男人立在竹林里,姿容犹如春花秋月般俊美。

丹凤眼里满是真挚。

苏酒知道谢容景说的是真心话,也相信他能够做到。

但是……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年幼时不喜欢,长大了,也仍然不喜欢。

少女皱眉,努力组织着委婉的措辞,还未张口,谢容景的手轻轻覆上她的唇瓣。

“别说出口。”

他哑声。

苏酒沉默。

谢容景慢慢放下手,“只要你不说出口,我就仍然觉得自己还有机会。苏酒,不要说出口……永远不要说出口。”

他转身,消失在竹林深处。

暮春的风穿林而过,吹落几片青翠竹叶。

苏酒垂下眼帘,紧紧揪住斗篷的系带。

她不理解谢容景。

明明知道没有机会、没有可能的事情,为什么还要继续坚持?

正如她对萧廷琛,她喜欢过他,却无法原谅他。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和萧廷琛不是一路人。

她知道他们不可能在一起,所以她果断放手选择容徵。

去坚持一件不可能的事,究竟有什么意义?

她想不明白。

……

皇帝寿诞,率领文武百官前往镇国寺祭天祈福。

苏酒安安静静窝在小禅院,只管焚香读书,完全把自己隔绝在天地之外。

她以为那样的热闹与自己无关,却没料到这场祭天大典格外隆重,竟然持续到了夜间。

附近的小禅院都热闹起来,显然住满了文武百官和他们的家眷。

她坐在灯下刺绣一只小荷包时,谢容景忽然来了。

她起身,面对他时有些尴尬,“……进来坐?”

谢容景身穿细铠站在门槛外,“是来跟你告别的,就不进去坐了。”

“告别?”

“钦天监那边给出了太子纳妃的良辰吉日,时间有些赶,皇上命我马上回江南接赵舞阳入长安。”

苏酒点点头。

她取出一只平安符,“寺庙里求来的,送给你。”

谢容景接过,欲言又止。

苏酒迟疑地送他到小禅院门口,他突然回头,“苏小酒。”

“嗯?”

“我哥哥,其实是被人害死的。”

苏酒愣住。

谢容景眼眸深沉,没再跟她透露太多,匆匆离开了寺庙。

少女独自立在夜风中,望向远处灯火辉煌的大雄宝殿,忽然感觉到一阵冷意。

原来,

长安并非如她想象中那般太平。

天下,也并非是她想象中的盛世繁华。

她望向院子角落葳蕤生长的草木,忽然有些想念江南。

如果她能嫁给容徵,她一定要带他去江南,看一看金陵书院,看一看乌衣巷和月桂树。

这么想着,冷不防远处传来一道嚣张大呼:

“苏酒!”

她抬头望去,来人身穿红裙、妆容精致,手提一根细长鞭子,正是容谣。

容谣走近了,挑着眉头道:“镇国寺建在半山腰上,夜里冷得很,我弟弟染了风寒,正在榻上躺着。皇上不许家眷们带侍女仆从,所以没人给我弟弟煎药。你不是喜欢我弟弟吗?还不快去给我弟弟煎药?”

苏酒没在意她的嚣张跋扈,问了路,就去见容徵。

也是一座清幽干净的小禅院。

容徵躺在竹榻上,因为风寒入体,额头烧得格外烫,正张着嘴微微喘息。

苏酒给他盖上棉被,“容公子?”

男人眼眸紧闭,因为痛苦而紧紧皱起眉。

苏酒望向桌案,随行御医已经开过药,容谣大约嫌麻烦,所以没给他煎。

她拎了药包,认真地在檐下点燃炉子,开始煎药。

小院里安安静静,她控制好火候,抱膝坐在檐下,仰头望向夜穹上的繁星。

夜凉如水,星河斗转。

她打了个呵欠,有些困倦地眯起眼。

过了很久,“吱呀”一声轻响,容徵轻轻推开门。

他披着素白斗篷,唇瓣毫无血色。

眼前的女孩儿蜷成一团,正睡得香甜。

药炉还在燃着,空气里散发出微苦的药香。

他出神地凝视苏酒良久,忽然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手腕上赫然戴着一串金手串。

古旧的金手串,缀满星星月亮和繁花,还有一颗小而精致的金铃。

因为主人把玩太久的缘故,手串已经暗淡褪色。

他沉了沉心神,声音极轻:“苏酒,不要对我好。”

女孩儿当然是听不见的。

他脸色苍白,慢慢转身回屋。

夜渐深,跟随皇帝前来镇国寺的达官贵人早已入眠。

药炉还在静静燃烧,空气中的药香味儿越发浓郁。

山中的草虫发出的鸣叫,衬得四野寂静。

一道修长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小禅院。

萧廷琛在苏酒身边盘膝坐下,恨铁不成钢地剜她一眼,“容徵就那么好?”

山风太凉,苏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一向机灵的,在睡梦中摸到身边有个暖暖的物件儿,于是立即抱了上去。

萧廷琛看着她抱住自己大腿的模样,越发恨铁不成钢。

女孩儿又打了个喷嚏,娇小纤细的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

萧廷琛皱着眉把她抱到怀里,又脱下大氅给她裹上,“你心疼他,我却心疼你。”

顿了顿,他捏了捏少女的脸蛋,“自己中了寒毒,受不得风寒不知道?你是不是想活活气死我?”

女孩儿的脸蛋娇嫩绵软,捏起来手感极好。

他干脆捧住她的脸蛋,把她的小嘴挤出来,爱惜地轻啄了下。

味道极甜。

苏酒被弄醒了。

睁开眼,就对上萧廷琛漆黑深沉的眸子。

她挠了他一下,“你是不是又占我便宜?!”

女孩儿的指甲修剪得格外圆润,挠上萧廷琛的脸颊,愣是没挠出半条血痕。

萧廷琛冷笑松手,“我本就是流氓无赖,占妹妹便宜不是情理之中?不过某人对容徵真是殷勤,深更半夜还巴巴儿来给人家煎药,你是人家的婢女吗?”

苏酒擦了擦唇角的涎水,“我若欢喜一个人,就会全心全意待他好,因为只有真心才能交换真心。萧廷琛,你是不会明白的。”

萧廷琛的眸色越发深沉。

他记得他还是浮生君的时候,苏小酒待他有多好。

而现在,她所有的好,都给了容徵……

他深深盯了眼苏酒,起身离开。

他迟早会向她证明,容徵非她良配。

寝屋里,月光黯淡。

容徵睁着双眼坐在榻上,神色复杂。

第481章 想得到苏酒,就得往上爬

苏酒煎好药端进来,见他竟然醒着,不觉赧然。

刚刚她和萧廷琛的对话,他全听见了吗?

她把药碗递给他,擦了擦手正要离开,容徵忽然道:“苏妹妹。”

“嗯?”

“我想与你定亲。”

苏酒怔怔望着他的眼睛。

他的瞳眸润黑干净,清澈的仿佛可以细数其中究竟有几分真意。

苏酒抓着裙摆的手微微收紧。

良久,她点点头。

……

谢容景接赵舞阳从江南回来,已是五月底。

太子特意搬出东宫,在长安城甘露街置了太子府。

大婚这日,长安城贵族纷纷上门恭贺,一时间整条甘露街车水如龙,热闹非凡。

苏酒和容徵一同赴宴。

两人郎才女貌,举止又是同样的温雅斯文,瞧着格外登对,一路走来吸引了不少人注目。

太子大婚的安危由萧廷琛负责。

他抱着双臂慵懒地靠在府邸门前的石狮子上,在瞧见那两人走来时,桃花眼底迅速划过酸意。

等两人走到门前,他淡淡发话:“来人,搜身。”

容徵:“……?!”

苏酒:“……?!”

萧廷琛懒洋洋的,“为保证太子安危,进出宾客需要仔细检查,这可是皇上的旨意,你们有意见?”

苏酒望了眼四周。

其他宾客都不需要搜身,怎么到他们这里,偏偏就要搜身?

她不服,还未张口,萧廷琛却已经上前。

他拍了拍容徵,“瞧瞧这宽衣大袖的,里头是否藏了zhà yào也未可知,还是仔细检查为妙。”

说完,退到旁边打了个手势。

他手底下的两名愣头青禁卫军立即上前,毫不犹豫地在容徵身上摸索。

容徵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白衣被摸出几排黑乎乎的脏手印,俊雅如玉的面庞泛着凉意,唇线绷得很紧。

好容易搜完身,容徵脱掉脏兮兮的外袍,命小厮拿去扔了。

他没办法忍受半点污浊。

和苏酒踏进太子府,他回头盯向萧廷琛。

眸光是在苏酒面前从未有过的锋利与杀机。

萧廷琛微笑,朝他默念了两个字。

——活该。

他目送容徵和苏酒踏进府邸深处,才敛去微笑。

他把箭袖下的手指关节捏得咔嚓作响,赵夫人是个聪明人,说过最正确的话,是“高门寒户,云泥之别”。

容家有太后撑腰,又是开国功臣,自然门槛极高。

而他萧廷琛表明上是个收揽实权的禁军统领,实际上在那些世家大族的眼里,什么都算不上。

如果想得到苏酒,他就得往上爬。

但长安太平,多少子弟从青丝熬到白发,也熬不到立功升迁的机会。

最快的升迁办法……

是去边疆战场,用性命换取军功。

萧廷琛舔了舔唇瓣,桃花眼底腥红如炼狱。

……

太子府的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太子爱热闹,在前院被贵族们拉着灌酒,始终没有去洞房的机会。

苏酒随长安城的贵女们来到洞房,本想见识见识长安是怎样闹洞房的,却看见赵舞阳不顾嬷嬷的劝阻,旁若无人地掀开红喜帕,面无表情地用起茶点。

她没有上妆,从未见过太阳的肌肤苍白病态,在大红色嫁衣与幽幽烛火的映衬下,如同鬼怪故事里的新娘,令人得慌。

胆子小的女孩儿哪里还敢继续闹洞房,战战兢兢行过退礼后一窝蜂地跑了。

苏酒咽了咽口水,也没敢再留。

痛心疾首的嬷嬷和宫婢,被赵舞阳一个不留地赶走。

新房里只剩她一个,她起身掀开床板,床板底下赫然放置着一座千年寒冰铸就的棺椁。

躺在棺椁里的男人,身穿正红绣龙凤锦袍,生得俊美温雅,仿佛是今日的新郎。

他阖着眼睫,就像从未死去。

“大哥哥,”赵舞阳趴在冰棺旁,漆黑的眼睛里满是认真,“咱们今日成亲,你怎么也不笑一下?可是嫌阳阳不好看?”

少女想了想,往面颊上点了点胭脂,笑容灿烂,“大哥哥,阳阳只为你一个人上妆!”

两刻钟后,太子醉醺醺从前院回来,身后跟着一长串闹喜的男宾。

推开门,却见新房里黑洞洞的。

床帐低垂,新过门的太子妃除去冠服,已经睡下。

她竟然已经睡下了!

男宾们僵在当场。

元旭脸色瞬间黑了,“赵舞阳?!”

床帐里的少女幽幽吐出一个字:

“滚!”

杀意极重。

元旭想起自己被她投毒的经历,不禁抖了抖。

为了挣点儿面子,他梗着脖子道:“太子妃今夜酒喝多了,糊涂了!咱们走,不搭理她!哼,本宫今晚要宠幸侧妃,赵舞阳,你可别后悔!”

说完,感受到床帐里传来的死亡凝视,他就像是有鬼追似的,慌不择路地跑了。

降鹤汀。

白露给苏酒说着外面听来的太子府趣事,“……太子惧内,连新房都不敢进,整条甘露街的人都知道了!”

苏酒端坐在厅堂里喝茶。

她抿唇笑了笑,“赵姑娘确实凶,我也挺怕她的。”

一想到赵舞阳身穿红嫁衣、小脸苍白的病态样子,是个姑娘都会被吓到好吗?

两人说着,管家过来禀报:“小姐,国公爷从神武营回来了!”

“爹回来了?”苏酒放下茶盏,“多日不见,我得去瞧瞧他。”

管家有点犹豫,“前院还来了位客人……”

“客人?”

“是……是容夫人。”

容徵的母亲?

苏酒惊讶,“可知道她来做什么?”

“好像是……是提亲……”

容徵竟然让他娘登门提亲?!

这么快?!

苏酒匆匆来到前院,果然看见厅堂里坐着一位美妇人。

美妇人起身迎上来,笑吟吟地拉住苏酒的手,“这就是小酒?果然生得标致温婉,与我儿甚配。小酒不知道,徵儿自打看了太子大婚,回府就让我登门提亲。他说,必定要热热闹闹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容夫人。”

苏酒脸红红地施了一礼,忐忑地望向陆国公。

她知道,她爹不喜欢容徵。

陆国公的脸色果然很臭。

他觉得容徵跟个弱不禁风的小鸡崽似的,根本没办法保护他的掌上明珠!

然而当着人家母亲的面,到底是不好意思把这种话说出口的。

他咳嗽两声,“心肝啊,咱们陆家是行伍出身,最好找个门当户对的将门。”



么么啾,大魔王拿的是男主剧本,不用怀疑。

第482章 没有皇族能够永远坐镇天下

陆国公虽然极力反对这门亲事,但捱不过苏酒力争,只得应下。

容夫人搂着苏酒,温声道:“我们徵儿心地仁慈,又只钟情你一个,虽是贵妾名分,但徵儿说了,会以正妻之礼迎你。徵儿自幼体弱多病,欺负不了你的。你们小夫妻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我这做长辈的,不知道多高兴。”

苏酒送她离开后,带着白露穿行在花廊里。

廊下一排排灯笼在夜风中摇曳生姿。

白露望向苏酒。

少女侧脸白皙,如同寒夜中盛放的梨花。

她轻声道:“小姐当真要嫁容徵?”

苏酒双眼弯起,“不好吗?”

“奴婢只是觉得,小姐似乎在逃避什么。小姐嫉恶如仇,当初赵慎为了检验自己的推演是否正确,圈禁那么多百姓做实验,小姐却不曾仇恨他,反而十分亲近他。如今小姐才刚到长安数月,根本就不曾真正了解容徵,却自作主张要嫁他……”

白露声音极轻,“小姐,无论是赵慎还是容徵,小姐在他们身上,都看见了浮生君的影子,是不是?”

苏酒驻足。

她盯向白露。

眼眸沉黑,朱唇轻启,却说不出半个字。

良久,她快步往降鹤汀而去。

白露叹息,“小姐喜欢的浮生君,只是一张面具啊……”

苏酒独自踏上小绣楼,坐在闺房角落,从箱笼最深处翻出那张泛旧的白银镂花面具。

触感冰凉。

她摸了摸,又很快把它塞进箱笼最深处。

……

已是深夜,太子府仍旧喧嚣,整条甘露街的贵族马车通宵达到往来不绝,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萧廷琛慵懒地靠在太子府门前,叼着一根草枝,百无聊赖地仰望夜穹。

正无聊时,一道低沉嗓音突然响起:

“瞧瞧,咱家的禁军统领,这是在做什么?”

萧廷琛斜睨过去,吴嵩立在府门前。

大约是替皇上送赏赐的,身后跟了一排手捧珍宝托盘的小太监。

他笑了笑,吐掉草枝,“吴大人,当今天下共有八国,其中以燕国最弱。燕国本是咱们大齐的附属小国,却在前些时候转投西蝉女国。圣上好武,听闻有意派兵去燕国问罪?”

吴嵩挑了挑眉。

萧廷琛是他亲自带到长安的,这狼崽子尾巴一翘,他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味道的屁。

他示意小太监们把珍宝送进太子府,“你想去征伐燕国?”

“嗯。”

吴嵩走到他身边。

年过三十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俊美非凡,威仪赫赫。

他姿态格外沉稳,“那你可知,容家已经向陆国公府提亲?”

萧廷琛面无表情。

抱臂的双手,却骤然收紧。

片刻后,他盯向吴嵩,“容家野心勃勃,一心想把容妃的儿子捧上太子之位。容徵娶苏酒,居心叵测。”

“居心叵测,不是正好?”吴嵩薄唇勾起,“容徵想拉拢陆懿站到九皇子那边,却不知陆懿小事糊涂,大事精明。这步棋,容家走错了。不过走错又如何,总归付出的只是个贵妾之位,容徵将来总能和别的世家联姻。”

他含笑,视线盯紧了萧廷琛。

自幼在皇宫里混大的老狐狸,自然知道这狼崽子想要什么。

萧廷琛摆弄了下箭袖,“如果陆国公拒绝和容徵合作,苏酒会怎样?”

“容徵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心狠手辣。他父亲虽是丞相,但容家在朝中的一切计谋布置,实则出自他的手笔。陆懿拒绝合作,苏酒不会怎样,陆家却会倒台。”

萧廷琛皱眉,“陆家数百年世家,怎会轻易倒台?”

吴嵩笑眯眯的。

他负手而立,遥望长安城千万盏灯火。

灯火最辉煌的,是居于京城中央的皇宫。

高高低低的宫殿错落有致,犹如仙宫。

“萧廷琛,世间最虚伪的词,是永远。没有皇族能够永远坐镇天下,他们尚且会改朝换代,更何况多如牛毛的世家?你可知大齐建立以来,多少权倾朝野的世家门阀倒在权力的倾轧之中?陆家数百年来明哲保身从不站边,荣华富贵了这么多年,也该没落了。”

萧廷琛眉眼深沉,“陆国公是难得的大将,当今天下不算太平,他还有很大的价值,皇帝不会动他。”

大太监掸了掸袍子,微微叹息,“到底年少,经历得还是少了些。萧廷琛,咱家告诉你,这天下,没有谁不可取代。陆国公倒了才好,他倒了,你才有机会接管他手中的兵马,明白吗?”

“你的意思是……放任容家对付陆国公府?”

“陆懿不是善茬,容徵拉拢不了他,必定恼羞成怒对他出手。容家想要陆懿手中的权力,咱家却偏偏要截他们的胡。萧廷琛,皇帝喜欢你,你才是接管陆懿军权的最佳人选。”

吴嵩含笑拍了拍萧廷琛的肩膀,乘坐软轿返回皇宫。

萧廷琛独立风中。

老丈人一家陷入危机,他这未来女婿得出手帮忙啊。

他想起吴嵩刚刚的那句话。

——皇帝喜欢你,你才是接管陆懿军权的最佳人选。

他自打来到长安,除了在苏小酒那里频频碰壁,官途上可谓一片坦荡。

试问哪个举子能够眨眼间就坐到禁军统领的位置上?

任人唯贤也不是这么个唯贤法。

皇帝仿佛刻意在帮他……

而吴嵩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切。

萧廷琛眯了眯眼,早早留了个心眼。

翌日。

苏酒还在用早膳,白露进来禀报,说是容公子亲自登门拜访。

少女放下汤匙,“可是在前院?”

“在前院厅堂,正和国公爷说话呢。”白露按住雀跃的自家小姐,“亲事已经订下,就等着确定婚期。大婚之前,小姐是不能去见他的。”

苏酒乖巧地点点头。

但是看了会儿书,却不大能看进去。

她爹不喜欢容徵,也不知道会不会欺负他。

她合上书,“白露,咱们去前院吧?我躲在屏风后看他一眼,确保他没有被我爹欺负就好。”

面对她期盼的眼神,白露只得笑着应好。

主仆俩从后门绕进厅堂,苏酒悄悄从屏风后朝外张望,果然看见容徵坐在大椅上,正和她爹说话。

第483章 萧廷琛,你甘心吗

苏酒看见她爹虽然黑着脸,对容徵也爱答不理,但好歹没揍他。

她放心离开了。

大刀金马坐在上座的陆国公,眼底划过异色。

他听觉灵敏,知道苏酒刚刚来过。

这么不放心,可是怕他揍容徵?

她就这么在乎容徵?

果然女大不中留啊!

看在苏酒的面子上,陆国公好歹留了容徵用午膳。

陆存微见好兄弟和亲妹子成了好事,心里高兴,一时喝多了酒,趴在桌上沉沉睡了去。

陆国公千杯不醉,瞪着一双眼睛瞅容徵,“我就不爱你们这些文弱书生,连酒都不能陪我喝,做我女婿多没劲!”

容徵笑容温雅,抬手示意伺候的婢女全都退下。

他起身,亲自为陆存微披上外裳,又拿起酒坛为陆国公斟酒,“我自幼体弱多病,国公爷海量,勿要见怪。”

他放下酒坛,一只手搭在陆国公肩上,“当今朝堂,诸位皇子都渐渐chéng rén,今后的朝堂之争,必定十分激烈。太子无能又失德,大家有目共睹。为了大齐,为了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太子必须换人。”

陆国公拂开他的手。

容徵笑了笑,自顾斟了半盏酒,“我姑母容妃的儿子,当今九皇子元钦,虽然年幼,却聪明机敏、心地仁慈。不知国公爷……对他印象如何?”

陆国公冷笑,“原来娶我的掌上明珠,是为了这一茬?”

容徵饮了半盏酒,“不管国公爷信不信,我确实是真心实意爱小酒的。妻凭夫贵,为了小酒你站在容家这边,又如何呢?”

“我陆家世代效忠的,不是皇族,是天下!”

陆国公起身,“我陆某人虽蠢,却也知道你容徵利用容丞相之手,背地里排挤同僚、铲除异党!多少清官死在你手上,你容徵该死!现在还敢撺掇我投靠九皇子,如果不是小酒看中你,我早就一板凳拍死你了!”

他怒火腾腾地离席。

容徵独坐厅堂。

满桌菜肴未曾碰过,已经凉得彻底。

他慢悠悠挽袖斟酒,花容月貌、温雅如玉的面庞上,缓缓浮起狰狞冷笑。

“我该死?

“我倒要瞧瞧,你陆懿和我容徵,究竟谁死在谁前头……”

……

容家的聘礼很快送了来。

一担担聘礼,用红木箱仔细盛着,隆重又盛大。

苏酒站在小绣楼上眺望,粗粗数了下,大约得有五百多抬聘礼,已经远远超过纳妾的规制。

白露端来茶点,认真望向她,“小姐可欢喜?”

苏酒双手托腮,“要嫁人了,自然欢喜。从今往后,再也不用怕萧廷琛。”

白露笑了笑,“小姐即将嫁人,嘴上挂着的,却仍然是五公子。”

“白露!”

“奴婢多嘴。”

白露低眉敛目,准备退下时,突然道:“小姐当真不要霜降了吗?她求了世子爷,世子爷打发她看库房去了,如今日夜盼着小姐允许她回来呢。”

“她背叛我在先,我怎敢要她?”

白露只得退了出去。

绣楼里陷入寂静,暮春的风迎面拂过,清幽宁静。

苏酒捋了捋额前碎发,湿润乌黑的眼眸里平静无波。

究竟欢不欢喜呢?

她不知道。

……

三书六礼。

容徵是以正妻之礼迎娶苏酒的,一切场面都做足了。

半个月后婚礼如期举行,苏酒嫁衣如血,端坐在榻上,静静看着周宝锦哭成狗。

周宝锦哭得妆都花了,死死握住苏酒的手,哽咽不成语,“我以为……我以为你或许能嫁我哥哥,我给你们卜了一卦,你嫁给我哥哥必定大吉大利,连生九子!”

苏酒:“……”

连生九子……

是要生一个蹴鞠队吗?

“不过没关系!”周宝锦擦擦眼泪,“嫁给容徵也是极好的,我算过了,今日会天晴到底,小酒的婚礼也会一切正常,绝不会有人捣蛋!”

苏酒:“……”

早知道就不请宝锦来添妆了。

总觉得即将发生点什么。

她替周宝锦擦擦眼泪,“我从没想过,我会是咱们三个里面第一个出嫁的。不过说好了,无论将来怎么样,咱们三个都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好不好?”

周宝锦乖巧地点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去容家探望你!”

吉时已到,容家接亲的队伍已经到了门口。

前几日容徵病重,据说病得下不来床,所以没有出现在迎亲队伍里。

陆国公十分不满意,在前院陪伴苏敏,压根儿不出去。

苏酒在前院拜别父母,就由陆存微背着往府门外走。

陆存微还没迈出去两步,突然“哎哟”一声,“不好不好,我的腰扭了……”

苏酒急忙下来,“哥哥?”

“无妨,必定是我平时活动少了的缘故。”陆存微疼得满脸扭曲,“小妹啊,快趴上来,我继续背你!”

苏酒哪里还肯让他背,叫府医把他搀扶下去,自个儿往府门口走。

虽然女孩儿家都会期盼自己的大婚足够隆重,但对苏酒而言,左不过是以妾的身份出嫁,所以这场婚礼实在没有任何意义,她更没有邀请萧家人前来观礼。

走到府邸门前,原本晴好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

大风骤起,雷声轰轰,闪电从云层里呼啸而过,眼见着要落今年的第一场夏雨。

喜帕下,苏酒目光复杂。

某人算卦称今天天晴,可是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她稳了稳心神,终于跨上花轿。

……

市井酒肆。

青石板砖的长街熙攘繁华,酒肆里的胡姬们迎来送往笑靥如花。

街边的说书先生今儿也不说书了,拣着陆国公府和容府的联姻唾沫横飞,添油加醋的讲这桩姻缘里的种种趣事儿,恰是百姓们茶余饭后最爱听的。

修长高大的男人,慵懒地披着件桔梗蓝外袍,腰间挎一把长刀,慢悠悠走在长街上。

他生得俊美白皙,眼角一粒朱砂痣点睛似的艳丽,总是弯起的桃花眼脉脉多情,叫四周的大姑娘小媳妇忍不住驻足回望。

街道另一头,谢容景身穿细铠迎面而来。

色若春晓的小侯爷,凤眸凛冽,周身可窥杀伐之气,竟隐隐有了沙场将军的风采。

两人在街心错身而过。

谢容景回眸,“萧廷琛,她嫁容徵做妾,你甘心吗?”

第484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嫁不了……别去捣乱。”

萧廷琛扔下这句话,就在视野中走远。

谢容景握紧佩刀。

萧廷琛要他别去捣乱?

长安城的世家都不简单,他既然提醒他别去捣乱,必定是发现了什么。

谢容景只得勉强按捺下抢亲的心思。

萧廷琛悄然出现在陆国公府的库房。

毫无声息地弄晕了守库房的霜降和其他几名侍婢小厮,他拿了钥匙,光明正大地踏进库房。

偌大的房屋,本该堆积着数不胜数的金银和古玩,却因为老国公夫人等人的挥霍无度而空空如也。

如今用来放容家拿来的五百多担聘礼,倒是正好。

萧廷琛随手翻开红木箱,里面都是些寻常古玩。

黑衣少女墓,如同魅影般在他身后现身。

苏酒把小陈清秋的信物给了萧廷琛,所以对她而言,萧廷琛才是主子。

她淡淡道:“天枢已经在长安扎根,用不了几年,就能发展成大齐排名第一的密报机构。”

从来到长安的那一刻起,萧廷琛就开始花重金修复天枢。

他需要的是完整精密的天枢,精密到甚至能够查探出皇帝每日吃了几斤米、每日说了哪些话。

“确定容家把东西藏在了聘礼中?”

“是。”

萧廷琛负手走到库房深处,在空置落灰的箱笼里翻了翻,突然勾唇一笑。

墓望去,那些老旧箱笼里摆满了zhà yào和兵器。

粗粗扫了眼,足有上千件兵器,已经远远超过律法对世家门阀配备兵器数量的限额。

但最可怕的,

是一套龙袍。

制作精美,绣工栩栩如生,胸口的盘龙格外威严高贵。

墓挑眉,“容家这是要栽赃陆国公府。他们把兵器和龙袍藏在聘礼之中,再通过国公府的内应,将兵器和龙袍拿出来搬进库房深处。可容徵马上就要娶苏姑娘,就不怕事情曝光后,容家作为亲家也逃不了干系?”

“容徵不会娶苏酒。”

萧廷琛慢条斯理地摸了摸龙袍。

质地精良的明黄缎面,在昏暗的库房里闪烁着诱人光泽。

他顿了顿,从细烟枪里取出寒铁锥,用锥尖挑断盘龙的龙角和第五爪。

很快,

盘龙变成了一条巨蟒!

墓皱眉,“主子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为何不干脆一把火烧掉龙袍?”

“我为什么要帮苏酒?”男人指尖摩挲着明黄缎面,眼帘低垂,“她都要嫁给别人了,我帮她做什么?走了。”

他消失在库房门口。

墓回眸望了眼成为四不像的明黄蟒袍,唇角笑容讥讽。

她这位新主子,嘴上说着不帮苏姑娘,一双手却诚实地替苏姑娘解决掉最大隐患。

果然,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萧廷琛优哉游哉地进了宫。

刚靠近御书房,就听见容丞相十万火急地向皇帝“揭发”陆国公私藏兵器、意图谋反的心思。

他跪在御书房,哭得不能自已:

“……微臣也是才听探子打探到的!陆懿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包藏祸心!这种人,微臣不屑与之为伍!陆家的媳妇我们容家是娶不得了,还请皇上派兵搜查陆国公府,早些揪出反贼!”

皇帝正批阅奏章。

听他哭哭啼啼地告完状,隔了很久才淡淡道:“容卿每次向朕告发臣子,总是哭着嚷嚷出来。收起你的眼泪,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这御书房是菜市场。”

“呜呜呜,微臣是痛心朝中竟然出了这些罪大恶极的官员,微臣是替皇上痛心啊……”

皇帝面无表情地搁下朱笔,“怀瑾。”

萧廷琛信步跨进御书房,拱手,“给皇上请安!”

阳光从镂花窗外洒进来,落在他白皙秀丽的面颊上。

皇帝眯了眯眼,俊脸上的神情柔软了几分。

他道:“容相告发陆懿意图谋反,你带兵去搜国公府,若果真搜出些不该有的东西,马上带他进宫见朕。”

萧廷琛瞥向容相。

他跪在地上,正痛苦万分地抹着眼泪。

要多假惺惺,就有多假惺惺。

他勾唇,“是。”

……

谢容景终于明白,为什么萧廷琛不准他抢亲。

因为周奉先去抢了亲!

才在长安扎根的世家小子,带了一帮家丁,不管不顾地冲进迎亲队伍,抢了花轿就要跑!

可惜容家似乎算准了会有人来抢亲,京兆尹来得飞快,直接把周奉先等人抓进了天牢!

周奉先被拖走的时候,眼尖地发现站在酒楼上的谢容景,连忙伸手大喊:

“嗷嗷嗷,谢容景,老子可是为了你才来抢亲的!你快救我,嗷嗷嗷嗷嗷——!!”

他叫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的惨!

谢容景不忍直视。

他目送花轿继续往容家方向走,沉吟片刻,决定暂时相信萧廷琛。

容徵不可能娶苏酒,否则萧廷琛比他还要坐不住。

他还是想办法去捞周奉先吧!

花轿在容府外停下。

却迟迟没有鞭炮声和热闹的迎亲声。

迎亲的队伍窃窃私语。

苏酒终于坐不住了。

她掀开盖头、挑开轿帘,只见容府大门紧闭,清清静静没有悬挂任何红灯笼或者红丝绸。

她愣住了。

她跨出花轿,有些茫然,“容徵!”

少女的小鹿眼湿润干净,肌肤白得通透,娇嫩纤细恰似一株红豆蔻。

四周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百姓,对着她指指点点。

白露连忙上前,把她护在怀里,“小姐……”

苏酒挣开她,又叫了一声:“容徵!”

终于有人打开府邸大门。

容夫人站在门槛后,依旧笑眯眯的,“苏姑娘,这亲事怕是做不成了。你爹意图谋反,我们容家可不敢娶你。”

她望向迎亲的队伍,“你们也散了吧,去后门领赏钱。”

浩浩荡荡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作鸟兽散,连花轿也抬走了。

苏酒慢慢握紧喜帕。

她爹,意图谋反?

她不顾四周人的指指点点,毫不迟疑地转身奔向国公府。

容家高楼。

容徵站在花窗前,默默目送那个少女远去。

他淡淡道:“陆国公倒台,他手上的兵权必定会被圣上收回。最好的接收人选,是兵部尚书。而兵部尚书,恰是容家门生。”

贴身小厮满脸犹豫,“可是……公子当真不喜欢苏姑娘?”

容徵摸了摸腕上陈旧褪色的金手串。

小厮低眉敛目,又道:“公子既然不爱,为何要穿这身喜服?”

陌上人如玉。

素来穿白衣的翩翩公子,赫然着一袭红色绣龙凤新郎服。

萧老狗:放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第485章 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

长安繁华。

暮春初夏的这一日,很多百姓都看见身穿喜服的少女,拎着裙裾从街道上飞奔而过。

苏酒跑了整整一个时辰,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回国公府。

国公府wài wéi着一排排森严的禁卫军,府门大敞,上百名禁卫军进进出出,把一只只沉重的箱笼抬了出来。

萧廷琛慢条斯理地跨出门槛。

陆国公跟在他身后,饱经风霜的面容沉黑冷峻,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苏酒急忙上前。

她紧紧抓住陆国公的衣袖,“爹……”

陆国公仿佛早就预料到她会半路折返,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容依旧宠溺,“放心。好好照顾你娘,爹很快回来。”

他跨上骏马。

前后都是禁卫军,犹如押送般随他一道往皇宫而去。

萧廷琛瞥了眼苏酒。

少女是一路跑回来的,还在微微喘息。

细白精致的小脸上沁出细汗,华贵隆重的嫁衣衬得她格外娇小纤细。

本就深沉的眸光,越发阴冷。

他收回视线,淡漠地跨上骏马。

苏酒追了几步,“萧廷琛,我爹他——”

男人并未回头,利落地策马离开。

苏酒只得眼睁睁望着他们消失在甘露街。

两名禁卫军面无表情地上前,请她回府待着。

苏酒小脸皱成一团,沉默地踏进府邸。

国公府乱作一团。

所有主子都被勒令待在自己院子不得离开,下人们被关在同一座大院,每座院子前都有重重禁卫军把守。

苏酒坐在小绣楼里,因为身边没有侍女,所以无从得知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

禁卫军敢搜府,必定是皇上的旨意。

被抬出去的一箱箱物件瞧着极为沉重,必定是钢铁一类的东西,莫非是兵器?

她爹私藏兵器,被皇上发现了?

少女摇了摇头。

她爹虽然是个武将,却一腔忠肝义胆,绝不会私藏那么多兵器。

是有人陷害吗?

她烦恼地捂住额头。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已是暮色四合。

她爹爹仍旧没有回来。

苏酒点燃灯盏,坐在角落翻开书卷,却根本看不进一个字。

角落的滴漏一点点流逝,正坐立难安,外面终于响起嘈杂的军靴声。

无数禁卫军涌进来,为首的小头目面无表情地指挥:

“陆懿私藏兵器,擅自织造藩王服制,恐有谋反之心!圣上有旨,陆国公府所有东西一概查封!发卖奴仆,褫夺官爵,男子流放边疆建功立业,女子贬为庶民!”

苏酒端坐在角落,手脚冰凉。

她望着禁卫军把她闺房里值钱的东西翻得七零八落,终于按捺不住上前,“敢问军爷,我爹现在在哪儿?!”

那位小头目斜睨向她,“陆懿和陆存微已经在押送边疆的路上!瞧这凤冠霞帔的,你莫不是容家退亲的那位?”

搜刮闺房的十几名禁卫军闻言,纷纷望向苏酒。

烛火阑珊。

少女身穿绣花红嫁衣,腰肢盈盈不堪一握。

小脸细白精致,乌黑干净的眼睛犹如杏仁。

明明娇憨懵懂,微微扬起的眼尾却为她添上几分明媚。

放眼整座长安城,也算得上是顶尖的美人。

小头目舔了舔嘴唇,笑呵呵地逼近她,“小小年纪就遭遇家道中落,又在同一天被意中人退婚,真是不幸……不如让哥哥好好疼爱你?”

其他人跟着搓手上前,望向苏酒的目光充满狼光和欲望。

世家大族看似风光无限,可一旦在权力的倾轧中跌落尘埃,便是任人宰割的下场。

苏酒慢慢往后退。

纤细的脊背撞上花几。

一把bi shou从宽袖中滑落,她咽了咽口水,正打算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绣楼里忽然传来军靴声。

格外沉重,

格外沉稳。

一步一步,仿佛踏在她的心上。

光听脚步声,她就知道来人是谁。

少女心跳如雷,正要呼喊,那名小头目已经扑了上来!

苏酒手中的bi shou被打落,眼泪瞬间涌出,“放开我!”

她的挣扎在禁卫军们的眼中格外无力,如同大餐前的**,令他们越发兴奋。

他们都是下层士兵,还有什么,比征服国公爷的掌上明珠更令他们兴奋的呢?

苏酒衣衫凌乱,透过那些士兵的肩膀,怔怔望向出现在闺房门口的男人。

他穿窄袖官袍,箭袖军靴,松松垮垮地披着件桔梗蓝大氅,腰间佩刀,一身利落。

他慵懒倚在门边抽烟,烟雾后若隐若现的桃花眼深沉漆黑。

他睨着苏酒,

想听见她求救;

想听见她呼喊他的名字;

想证明只有他萧廷琛,才是真的对她好。

泪珠从少女白皙的面颊上滚落,她终于哑着嗓子,喊出了他的名字。

萧廷琛微微一笑。

长刀出鞘!

十几名禁卫军,尽数倒在他的刀下。

出手毫不拖泥带水。

因为他萧廷琛的军队,不需要欺辱女子的士兵。

苏酒趴在花几上。

凤冠歪斜,三千鸦发披散在腰间。

嫁衣拉开,香肩半露,火红色映衬下,白腻腻的肌肤仿佛世间最温润的羊脂白玉。

在萧廷琛眼中,却格外碍眼。

他大刀金马地撩袍坐下,“有人陷害也好,无人陷害也罢,总之国公府被查封了。皇上有旨,没收国公府一切财产。”

苏酒沉默地拉拢衣裙。

萧廷琛瞥了眼她的凤冠,“那个,取下来。”

少女伸手摘下黄金凤冠,面无表情地放到他手边花几上。

萧廷琛拿起把玩,嗤笑出声,“这玩意儿,容家送来的?这么小一只,用料不过七两黄金。苏酒,你在容徵心中,大约只值七两黄金。”

苏酒面颊涨红,“你可以杀我,但不能羞辱我!”

“呵,”萧廷琛把凤冠扔进查封财产所用的大木箱,“嫁衣脱了。”

苏酒抓紧宽大的垂纱裙摆,声音晦涩:“萧廷琛……”

萧廷琛慢悠悠端起茶盏,“妹妹的嫁衣挺值钱的,若不查封,皇上那里我不好交代。”

苏酒咬牙,只得脱了嫁衣。

萧廷琛看她终于顺眼了些。

喝了口茶,又道:“绣花鞋,脱了。”

苏酒的绣花鞋上缀着东珠。

少女咬着牙脱掉绣花鞋,恨不能甩他脸上!

萧廷琛弯起桃花眼,“妹妹的衬衣是流光缎的,市面上价值二十两银子。”

“所以?!”

“脱了。”

“……”

第486章 活不下去,我养她啊

苏酒很想掐死萧廷琛。

她垂下眼帘,如同任人宰割的小羊羔,bái nèn指尖慢慢落在寝衣的盘扣上。

却在解开盘扣的刹那,猛地扑过去揪住萧廷琛的衣领!

bi shou抵上他的脖颈,苏酒格外凶狠,“我父兄呢?我娘呢?!”

萧廷琛双手搭在椅背上,笑吟吟看她张牙舞爪,“你乖乖听话,他们自然死不了。”

“我娘她……”

苏酒很害怕自己娘亲也被禁卫军欺辱。

萧廷琛握住她的手腕,眉目难得冷峻,“我的军队,出十几个败类就够了。负责查封你娘那边的,是我的心腹。”

他怎么忍心把她的亲人置于险境?

苏酒暗暗松了口气。

却在放心的刹那,被萧廷琛打落bi shou!

她猝不及防地跌坐在他腿上,惊恐地望着男人放大的脸!

男人一手掐着她的腰肢,一手轻抚过她的身体。

苏酒气怒,“萧廷琛,我都落到这步田地了,你竟然还占我便宜——”

话还没说完,萧廷琛从她衬裙里面摸出一小袋玉石。

苏酒愣住。

下午独自待在小绣楼时,她就猜到府里恐怕会遭逢劫难,所以早早收拾了些金银细软装在小绸袋里,特意贴身绑缚。

没想到……

萧廷琛微笑,“妹妹好手段。”

他把那一小袋玉石扔进木箱,粗糙的大掌沿着少女细嫩的小腿一路上滑,又摸出一袋金钗。

苏酒:“……”

她推开萧廷琛迅速后退,灯火下又急又怒,死死盯着男人,不肯叫他再接近自己。

萧廷琛优雅地翘起长腿,端了香茶啜饮,“脱。”

少女眼圈红红,“你就不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你嫁给容徵时,可有想过给我一条生路?”

苏酒的语气软了几分,“萧廷琛……”

“自己脱,或者我给你脱。”

他的语调那么冷硬,没有半点儿讨价还价的余地。

苏酒咬住唇瓣。

所有被抄的世家里,她大约是最惨的千金了。

她闭了闭眼,心一横,干脆利落地掏出藏匿在衬裙里的所有宝贝。

萧廷琛掀起眼皮望去,少女脚边堆起小山似的金银珠宝,她正掀开寝衣,解开绑缚在腰上的一长串金链子。

她退后一步,眼眸湿润,“再没有了!”

萧廷琛挑了挑眉,放下茶盏走向她。

苏酒有些害怕地后退。

虽然在同龄人中,她的身量算得上高挑,但在过于高大修长的萧廷琛面前,她实在娇小的可怜。

男人需要弯下腰,才能与她平视。

他低首凑到苏酒耳畔,粗糙的手指轻轻揉捏着她的耳垂,嗓音低哑:“妹妹这对明珠耳铛,值三十两银子呢。”

他毫不客气地摘走了苏酒的耳坠!

少女恨不能一口吞了他!

她眼睁睁望着他离开小绣楼,穿着罗袜就追了出去,“萧廷琛,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这个狗男人来抄她的家,她可以勉强理解为公事公办。

但他们好歹兄妹一场,他连半两银子都没给她留下!

今后她娘亲的丹药钱怎么办?!

萧廷琛站在庭院里,笑吟吟回转身,“妹妹不必送我,今后安生过日子,可别再嫁容徵那种人。”

苏酒眼泪瞬间掉落!

她追到他跟前,使劲儿去捶他,可狗男人浑身都是健硕的肌肉,她捶不动……

萧廷琛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踏进夜色里。

“萧廷琛!”

苏酒哭着大喊。

男人心肠冷硬,连头都没回。

苏酒气得想用绣花鞋砸他,却发现自己没穿鞋。

她蹲在地上,终于呜呜咽咽地哭出声。

闪电划过夜穹,随着闷雷滚过,今夏的第一场雨终于落下。

陆国公府灯火如游龙,禁卫军们在府邸门口清点查封的财宝,清点完之后,突然发现绝大部分财宝居然都是容家送来的聘礼!

真正属于陆国公府的财富,只有可怜的五只小木箱。

因为大头早就被苏酒拿去归还禄丰钱庄了。

墓为萧廷琛撑伞,淡淡道:“主子搜刮了国公府一切财产,叫苏姑娘怎么活?”

“活不下去,我养她啊。”

萧廷琛跨上骏马,“撤。”

禁卫军们撤离之后,陆国公府黑漆漆的。

所有侍女小厮都被抓走,只剩几个主子。

苏酒哭罢,提着灯笼来到前院寝屋,替娘亲梳洗一番,搂着她一块儿睡了。

夜雨如晦,

到底难以成眠。

第二日。

天还没亮,苏酒就起床更衣梳洗。

她打算出府托人找些关系,看看能不能打听到父兄现在何处。

谁知刚走到檐下,就看见陆娇仪拄着拐杖,满脸狰狞地快步走来,“苏酒,你给我站住!”

她大约一夜没睡,脸色憔悴黯淡,“你爹谋反,我算是被你们彻底拖累了前程!你说,到底要怎么补偿我?!”

苏酒目光复杂。

她觉得陆娇仪大约脑子不大好使。

她淡淡道:“享了那么多年富贵,就不该付出点什么吗?陆娇仪,你自己认了国公府做家,大难来临时,又怎么敢奢望全身而退?”

陆娇仪胸口起伏得厉害,“那我的太子侧妃呢?我什么时候能嫁给太子?!”

她眼神炽热。

苏酒实在不想打击她,随口道:“等父亲东山再起时,可能会有机会。”

陆娇仪的亲娘钱氏也被抓走,她失去了主心骨,苏酒说什么都信以为真。

她松了口气,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苏酒,咱们早上吃什么呀?你以前做过婢女,应该会煮饭吧?你快去煮,煮好了送到我闺房就好。”

说完,一瘸一拐地走了。

苏酒摇摇头,径直去了府外。

来到大街上,她才发现自己举目无亲。

她又不好意思去萧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很久,忽然想起周宝锦。

宝锦的父亲深得皇上器重,如果向他打听,应该能打听到父兄的去向吧?

可惜她如今身无分文,只能徒步走去周府。

长安城实在太大,走到周府已是午后。

周宝锦亲自迎她进府,听了她的来意,立即笑道:“苏苏你放心,我今儿早上听说咱家被抄,马上就跟父亲问了公公和夫君的去向。”

第487章 他如珠如宝的小酒儿

公公和夫君……

苏酒讪讪。

“父亲说我公公和夫君虽然被流放边疆,但圣意难测,究竟是真流放,还是让他们去边疆建功立业,很难说。毕竟,没有哪个大臣被流放时,还能骑着高头大马、率领一支军队的。”

这哪是流放,分明是出征。

苏酒眼眸微动,想起从前在史书上读过的典故。

前朝皇帝特别中意一位皇子,想让他继承大统。

为了让那位皇子将来能够稳固朝堂,他特意在自己在位时,把一位能够安定江山的肱骨大臣贬谪到山旮旯里。

等将来那位皇子坐上皇位,再以新皇的身份,把那位大臣召回京城。

如此大恩,那位大臣必定肝脑涂地,誓死效忠新皇。

苏酒端坐在大椅上,暗道如果当真如她猜想这般,那么不知朝中哪位皇子,能够得到皇帝这般照顾?

不过这都不是她该操心的。

父兄无恙,对她而言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和周宝锦说着话,周奉先活蹦乱跳地出来了。

他被京兆尹拖进天牢,还是谢容景捞他出来的。

他乐呵呵地坐到苏酒身畔,“小酒,我听闻昨夜萧廷琛抄了你的家?”

苏酒知道他大概是好意询问。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笑得实在是太开心了。

开心得让她想捶他。

她淡淡“嗯”了声。

周奉先咳嗽一声,脸颊浮上红晕,柔声道:“既然家被抄了,想来口袋里也没什么银子。不如你住进我们周家,吃香喝辣,我bāo yǎng你!”

对苏酒有心思的,从来不只是萧廷琛和谢容景。

当年的小书童,后来的萧家姑娘,现在的国公府落魄千金,他周奉先都很喜欢啊!

苏酒脸色却有些难看。

什么叫bāo yǎng?

浑浑噩噩如周宝锦都察觉到她不高兴,连忙拿胳膊肘捅了下自己亲哥,却被周奉先捶了下脑袋。

兄妹俩暗暗斗殴,苏酒起身,笑得有些勉强,“不劳周公子费心,我告辞了。”

周奉先连忙起身追她,“小酒,你不用放不下面子,我说要bāo yǎng你,也不是白养你,你可以给我做妾的!我寻思着我真缺一房小妾!”

苏酒小脸僵硬,步履更快。

“诶,你别走啊!”

……

苏酒离开周府,惆怅地走在长街上。

昨天中午到现在都没吃饭,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她望向长街两侧的包子馄饨摊,忍不住摸了摸饿瘪的肚子。

“香喷喷新出笼的包子咯!”

摊主吆喝着打开蒸笼,肉包子的香味儿立即弥散开。

苏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想吃……

几枚铜钱被扔进摊主的钱盒里,“来两个包子。”

来人身姿高大修长,侧脸俊美白皙,一粒朱砂痣点睛似的艳丽邪肆,不是萧廷琛又是谁。

苏酒抱着肚子,立即面无表情地离开。

然而她腿短。

萧廷琛捧着热乎乎的纸袋,轻易就追上了她,“这家包子皮薄馅儿鲜,妹妹闻闻,这一口咬下去,肉汁四溢,鲜嫩极了……”

苏酒捂住耳朵。

她很饿也很馋,却不肯在萧廷琛面前丢了颜面,所以只能悄悄儿地把口水咽回去,不叫他发现。

萧廷琛笑容温柔,咬了一口包子,赞叹道:“果然好吃!妹妹瞧,这肉馅儿鲜香不腻,汤汁浓郁,入口即化。”

他三两口吃完,在少女眼前晃了晃剩下的那只肉包,“妹妹吃不吃?”

“嗟来之食,我才不吃!”

“不吃正好,我给狗吃!”

萧廷琛正要把肉包子扔给街上的大黄狗,却被苏酒一把抢过!

少女紧紧抓着大肉包,小脸上是豁出去的神情。

反正在萧廷琛面前已经丢过很多脸,再丢一次又何妨?

她饿极了,站在街边大口大口咬食起肉包子。

萧廷琛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少女并未上妆,面色有些苍白,吃东西时特意躲到一道酒旗后,似乎是不愿让过往路人看见她。

而她漆黑卷翘的眼睫低垂着,遮住了瞳眸里的湿意。

他如珠如宝的小酒儿,自幼聪明可爱,何曾这般狼狈过?

都是容家的错。

漆黑眼底闪过杀意。

在苏酒吃完时,他面无表情地用手帕给她擦了擦唇角的肉汁,“吃饱没有?”

苏酒双手拢在宽袖里,点点头,又摇摇头。

目光躲闪,甚至不敢多看一眼面前的男人。

她害怕从这个男人的眼睛里,看见轻贱,看见讥讽。

萧廷琛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牵起她的手,带她踏进旁边的酒楼。

苏酒自始至终低着脑袋。

她看着两人的手。

男人的掌心宽大又粗糙,紧紧牵着她的小手,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暖意。

她看着,鼻尖莫名发酸。

萧廷琛带她上楼时,突然察觉有热乎乎的液体滴落在自己手背上。

男人心头一凛。

至始至终,不敢回头。

因为他知道身后的女孩儿有多么倔强,有多么爱面子,又有多么脆弱。

他给她点了满满一桌菜,付过银钱就离开了。

他还要进宫。

苏酒独对满桌菜肴,终于泪如雨下。

……

皇宫,御书房。

萧廷琛踏进门槛,瞧见皇帝正独自对弈。

他请过安,皇帝笑道:“陪朕对弈一局。”

两人对面而坐,萧廷琛随意落子,“燕国言而无信,撕毁盟约转而投靠西蝉女国,听闻皇上有意派兵问罪,微臣想请旨出征。”

他看着棋盘,皇帝却看着他。

坐在窗边的年轻人,眉眼秀丽,肌肤白皙。

像极了那个女人。

他淡淡道:“沙场上刀剑无眼,你又年幼,朕不同意你出征。”

“臣已是弱冠之年,哪里算得上年幼?”萧廷琛轻笑,“微臣是真心实意想请旨出征,为大齐建功立业,还请皇上允准!”

皇帝皱眉。

萧廷琛干脆起身,朝他单膝跪下,拱手道:“请皇上允准!”

皇帝皱眉,“你的脾气实在倔强,像极了朕的一位故人。”

萧廷琛沉默。

过了很久,皇帝终于松口,“怀瑾,朕不需要你建功立业,也不需要你杀多少人。朕会把陆国公手下的十万将士交给你,所以你活着回来就好……如果,如果你真有本事重创燕国,朕封你为异姓王。”

萧廷琛眉头一挑。

皇帝亲自把他扶起来,“你在萧家乃是庶出,朕可否问一句,你娘亲姓甚名谁?”



六千字嗷嗷嗷

第488章 把玩起来不知是何等滋味儿

御书房端严古雅。

用铁血手段登基的帝王,素来威严冷漠。

可此时此刻,萧廷琛却根本无法忽视他眼底的深情与思念。

他坐到榻上,拈起一颗棋子,“母亲是江南小户人家的船女,多年前就已去世。”

他撒了谎。

“船女?”

“是。”

房中静寂,只能听见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萧廷琛看着棋盘,皇帝的棋子早已走得乱了套。

他在想什么?

他与他娘又有什么关系?

这盘棋终究无法再对弈下去,皇帝一手捂住双眼,示意萧廷琛退下。

萧廷琛行过退礼,退至门槛边时,却听到皇帝淡淡道:

“凯旋之后,回来给朕说说你娘亲的故事。”

“……是。”

……

长安城的酒楼里,苏酒吃不完那么多菜,于是请掌柜的帮她打包,打算带回府留着晚上吃。

掌柜的笑道:“姑娘,打包费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

苏酒惊讶。

怪不得人人都说长安物贵,随随便便打包下就要一两银子,从前她做婢女时,一两银子够她花好几个月了。

她纠结地望了眼桌上那些好菜,到底舍不得浪费了,腆着脸道:“替我打包吧,帐记在……记在禁军统领萧廷琛头上。他在炎兴街街尾有一座小别院,你可以派人去取。”

“好嘞!”

苏酒拎着两个大大的食盒,孤零零走在回国公府的路上。

皇上好歹顾念着多年君臣情分,没收回那座府邸,她也算有个容身之所。

府里空荡荡的。

她来到娘亲的院落,陆娇仪坐在檐下台阶上,正哭得厉害。

抬头看见苏酒,她立即捞起拐杖指向她,“苏酒,我让你做早膳,你跑到哪里去了?!我饿了一天,都饿哭了!”

苏酒把食盒递给她,“吃吧。”

食物的香气让陆娇仪顾不得其他,立即打开盖子大快朵颐。

苏酒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道:“陆娇仪,咱们府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你在长安认识的千金小姐多,可有什么交心的朋友,能借咱们银子的那种?”

陆娇仪咬着酥鸡腿,倒也不跟苏酒继续装模作样,实诚道:“以前我在长安城都是横着走的,老实说朋友没有,得罪的人倒是不少。”

苏酒复杂地看她一眼。

她就不该问。

陆娇仪扔掉鸡骨头,“苏酒,你不是会制香吗?要不你去卖香?”

苏酒心神微动。

过了很久,陆娇仪吃饱喝足,拍拍她的肩膀,“你好好想想吧!姐姐我代替你孝顺父亲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赚了银子,可得养着我!这剩下的饭菜我拿走明天吃,反正你在外面已经吃过了。”

她毫不客气地拎起食盒走了。

苏酒望了眼满地狼藉。

陆娇仪连碗粥都没给她剩下。

少女沉默起身,踏进寝屋照顾娘亲。

入夜,她提着灯笼回了降鹤汀。

卖香其实是可行的,但她手中没有本钱,连一枚香丸都制不出来。

她翻箱倒柜,发现自己确实没钱。

正难受时,少女忽然望向床榻。

她从床榻深处摸出一只卷轴。

借着微弱的灯火摊开,卷轴上桃林芳美,容貌模糊的美人,罗裙旋转,折腰而舞。

这是容徵当初送她的画。

苏酒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不是因为动情,而是因为兴奋。

容徵的画子很值钱,她拿去外面卖掉,岂不是一大笔收入?

少女梳洗过后,抱着卷轴躺在榻上。

因为解决了一件烦心事,再加上今日太累,她很快入眠。

夜风吹开雕窗,一道黑影鬼魅般出现在床帐外。

萧廷琛撩开帐幔,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借着月色,他清楚看见少女唇瓣单纯上扬,大约梦见了什么好事。

而她怀里还搂着一副卷轴。

他抽出卷轴,看见画上内容,桃花眼瞬间涌出浓浓戾气!

连睡觉都抱着野男人给她画的画,她是嫌弃容家给她的侮辱还不够吗?!

萧廷琛扔掉画卷,掀开苏酒的被褥,熟稔地躺了进去。

少女穿着单薄的寝衣,搂在怀里绵软香甜,手感极好。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忽然咬住苏酒的唇瓣。

少女从睡梦中疼醒,看见身边居然多了个人,正要尖叫,却被萧廷琛狠狠捂住嘴。

他把她压在身下,“别叫。”

苏酒惊惶地点点头。

萧廷琛松开手,“明日一早我会去城郊,带着神武营的十万兵马赶赴燕国。谢容景也会去。”

消息来得太突然。

苏酒一时忘记他刚刚欺负自己的事,软软问道:“去燕国做什么?”

“打仗。”

“啊?”

萧廷琛摸了摸她嫩生生的脸蛋,眉眼深沉,“还念着容徵?”

“没有啊。”

“那你刚刚抱着他的画……”

苏酒推开他坐起身,把松垮到肩下的寝衣拉上来,“他的画值钱,我打算明天去市井上卖掉,拿银子当本钱做香道生意。”

萧廷琛的眉眼立即舒展开。

他把她搂在怀里,“你嫁我,我养你。”

他说着话,视线却居高临下地tou kui少女的娇躯。

豆蔻年华的少女,寝衣宽松,从他的角度能够清晰看见她白腻纤细的脖颈,还有宽大衣领下若隐若现的两痕雪白。

把玩起来,不知是何等滋味儿。

男人眼底狼光闪烁。

寻常男人在他这个年纪,通房小妾已经纳了一堆。

偏偏他等着某人长大,连肉都没尝过,就偶尔吃些肉渣子,可把他饥渴的……

他的视线太过灼热,苏酒打心眼儿里有些怕。

她不肯叫他抱着自己,抱着软枕缩在角落,小脸正经,“父兄去了边疆,家中没有做主的人。嫁娶之事,还是日后再谈。”

萧廷琛眼睛一亮,“日后再谈?”

苏酒愣了愣,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兴奋了。

她望着男人一点点靠近自己,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抱住软枕,却不知这副小可怜模样落在萧廷琛眼中,令他越发想欺负她。

萧廷琛抓小鸡崽似的,轻而易举就把她抓到怀里。

他的膝盖,有力地顶开少女纤细的双腿。

粗糙宽大的手掌,熟稔地握住苏酒的脚踝,轻而易举就把她的双腿掰开到最大程度。

第489章 萧廷琛被挠出满脸血痕

他邪肆勾唇:

“有些事,本打算等妹妹及笄之后再做,没想到妹妹竟然这么主动……既然你想要,我就给你好了。”

苏酒:“……?!”

萧廷琛欺身而上,掐住她的细腰不许她逃走,轻而易举扒开她的绸裤,伸手又去扒她的亵裤!

苏酒吓得不轻,急忙使出吃奶的力气挣扎!

“萧廷琛,你放开我!不要碰哪里!放开,放开!!”

男人浑身肌肉坚硬如烙铁,她推不开他,哭着拼命去挠他的脸!

最后,萧廷琛被挠出满脸血痕,抱着外袍靴履,衣冠不整地逃出降鹤汀。

女人真是言而无信!

明明说好给他日的,结果居然挠他!

……

苏酒一夜没睡好。

第二日清晨,她带了容徵的画卷去拍卖行,那副画子果然值钱,竟然被拍出了八千两银子的高价!

少女揣着八千两白银走在市井间,转悠了好几条长街,终于挑中一座空置转售的店铺。

只是店铺售价有些高,竟然要两万两。

她犹豫时,注意到不远处一座热闹繁华的商铺。

“裁莲风露香……”她惊了惊,“那是花花的成衣店?”

她踏进裁莲风露香,看见店铺上下两层,二楼扶栏后,花柔柔领着两名身量高挑的少女向楼下顾客展示,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精心设计的衣裙。

故人相逢,苏酒欢喜不已,急忙朝他招手。

裁莲风露香设有雅座。

花柔柔高高兴兴地招呼苏酒坐下,亲自给她端来茶点,“好小酒,你家的事我都听说了,本该亲自登门,只是这两天偏偏忙得抽不开身。我以为萧廷琛和谢二爷好歹会照顾你,他们怎么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他在苏酒身边坐了,怜惜地捧住苏酒脸蛋,“瞧瞧这小脸蛋瘦的,真叫人家心疼!快,多吃些肉脯!”

苏酒接过他递来的肉脯,犹豫片刻,告诉了他自己想开香铺赚钱,“……只是长安的商铺太贵,我手头银钱不够。”

“两万两银子而已,瞧把咱们小酒愁的!”花柔柔翘起兰花指,摸出只鼓囊囊的荷包塞进苏酒怀里,“拿着用,不够再问我要!”

苏酒惊讶,“花花——”

“别跟我客套!只是借你而已,等你赚了钱,还要还我的!”花柔柔傲娇地扭了扭身子,兰花指娇滴滴捏起一缕头发,“我比你们先到长安,如今日进斗金,也算站稳了脚跟。你缺什么只管问我要,只要我有,必定都给你!”

“呜呜呜花花!”

苏酒感激涕零。

她顺利盘下那间香铺,购置了许多香药和道具,又买了货架安置在店里。

取店名时,苏酒犹豫了很久。

最后决定与她雅号同名,就叫“半日偷闲”。

有花柔柔帮忙,香铺的名号一点点在长安城打响,生意也越来越好。

但苏酒并不敢掉以轻心。

娘亲每个月所耗费的丹药钱,多达数千两。

而他们家还欠禄丰钱庄十万两白银,她自己又欠花柔柔两万两,她得努力还债。

苏酒早起晚睡地钻研香方,隔三差五就推出新的香方,十分受长安城的贵人们喜欢。

陆娇仪喜得什么似的,每次苏酒一回府,都要跟前跟后地嘘寒问暖,最后腆着脸问苏酒要银子,想把她被发卖掉的乳娘钱氏赎回来。

苏酒不想被她纠缠,就给了她五十两银子,叫她自生自灭去。

打发走陆娇仪,她为苏敏梳头,脑海中想的却是白露和霜降。

这些天过去,也不知道她们两个被卖到哪里,可有好好的……

少女决定托人打听打听她们的下落。

不知不觉,已是七月天。

天气越发炎热,香铺的客人也少了许多。

苏酒望向窗外白花花的炙热阳光,听着长街上的喧嚣和蝉鸣,决定关半天店门,去萧家探望祖母。

老太太爱吃甜食,她特意买了铺满碎冰的樱桃乳酪,拎着去了萧家。

老太太午睡刚醒。

得知苏酒来了,匆匆梳洗过来到厅堂,老脸却是板着的,“几个月了,才知道过来看祖母一次!苏小酒,你的心可是铁打的?”

苏酒脸红红地上前,扶她在大椅上坐了,“家里出了事,祖母大约有所耳闻。我身无分文,好不容易才在长安开香铺赚钱,祖母体谅些。”

“身无分文?”

老太太惊讶。

苏酒也愣了愣,难道祖母还不知道她家被抄的事情?

慵懒歪坐着的晓寒轻,吃着樱桃,声音轻柔,“祖母知道陆国公府被抄,本想拿些银钱给你傍身,五弟却说,他抄家的时候特意放了水,给你留了很多金银珠宝,所以祖母才没去找你。”

苏酒:“……”

大魔王太坏了!

老太太气得不轻,“你们瞧瞧他那个吝啬劲儿!我不过是要拿两千两银子给咱们小酒,他却万般拦着不许我给!怎么,他是不是怕我死了,他分到的财产就少了?!”

“噗!”

晓寒轻笑出声儿。

苏酒讪讪,“祖母别气了,五哥哥他,他,挺好的……”

天知道她这话有多违心!

见老太太还在气萧廷琛,苏酒哄她道:“对了祖母,我给你买了樱桃乳酪,里面加了碎冰,夏天吃最好不过。”

她回头去看自己的樱桃乳酪,却发现被晓寒轻吃掉大半。

苏酒:“……”

老太太也不恼,笑道:“轻丫头嘴馋,整日赖在松寿院不走,不知吃了我多少好东西!”

晓寒轻舔了舔唇瓣,“婆婆不喜欢我,只有祖母疼我,我不赖在祖母这里赖在哪里?”

三人正热热闹闹地说笑,侍女忽然进来禀报:

“老夫人,萧侧妃登门拜访,说是要见您!”

“萧侧妃?”

侍女道:“是太子的侧妃娘娘。”

苏酒心里明了。

她萧家祖父当年上京赶考,就再也没有回过江南。

他在长安新娶了贵妾,等于组建了新的家庭。

而他膝下有个孙女名为萧镜贞,是那位贵妾的血脉,今年年初嫁给太子做了侧妃。

侍女很快把萧镜贞引了进来。

姿态端雅的美人,柳眉杏眼,一身锦绣。

她笑吟吟落座,“早听闻老夫人来了长安,只是太子府事忙,本妃抽不开身,直到现在才来请安拜访,老夫人勿要怪罪。”

第490章 苏酒的爱真诚又热烈

晓寒轻不耐烦见长安的皇亲国戚,先行离开。

老太太领着苏酒给她行礼,“见过侧妃娘娘。”

“免了。”萧镜贞笑意柔柔,“这位就是陆国公的掌上明珠?你爹意图谋反,如今被抄了家也是活该。怎么,你这是上萧家打秋风来了?”

苏酒低眉敛目,没说话。

萧镜贞又转向老夫人,“不瞒老夫人,我祖父之所以能官至吏部尚书,全靠我祖母这些年扶持打点。如今祖父想为祖母请封诰命夫人,可占着祖父正妻之位的,却是你。所以本妃特意上门,想请你签下这纸和离书,把正妻之位交给我祖母。”

侍女呈上和离书。

苏酒望向老太太。

老人家坐在大椅上,双手拢在袖子里,脸色颇为难看。

哪有妾侍的孙女找上门,逼着正妻签和离书的?

苏酒从未见过那位萧家祖父,但能够纵容妾侍的孙女这般胡闹折腾,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男人。

她道:“这东西我祖母不会签。侧妃娘娘有本事,只管叫萧大人休了我祖母就是!”

萧镜贞轻抚茶盖。

掀起眼皮望了眼苏酒,少女端坐着,姿容娇俏,气势清寒。

萧镜贞冷笑了声,“罪臣之女,也敢顶撞本妃?”

她身后两名侍女立即上前,不由分说地抓住苏酒,掐着她在跪在萧镜贞脚边。

萧镜贞伸手抬起她的下颌。

少女眼神倔强。

萧镜贞笑容更盛,突然朝她的脸就是一巴掌!

打完,她拿绣帕擦了擦手,“罪臣之女以下犯上,拖出去掌嘴三十。”

侍女正要动手,老太太一拍桌案,“我看谁敢!”

萧镜贞惬意地喝了口茶,“老人家,本妃敬你替祖父养大这么多儿女子孙,才跟你客客气气。你若不肯签和离书,本妃迟早摁着你的头,叫你去签!”

苏酒挣开侍女的手,死死盯着萧镜贞。

在江南时,萧家的姐妹都很好。

可是这个妾侍生的姐妹,性格嚣张跋扈,糟糕透顶!

她摸了摸被打疼的脸颊,冷冷道:“该是你求着我祖母签才对。我祖母没有犯七出之条,萧大人没有理由写休书,所以你只能登门让她签和离书。想让我祖母给你祖母让位,可以,拿出你的诚意!”

心思被戳穿,萧镜贞一阵懊恼。

她没料到,自己以太子侧妃的身份驾临这里,竟然还会碰壁!

这群江南来的蛮人,怎么敢看轻自己?!

提起江南她就怄火。

从前太子府只有她一个侧妃,事事都尽着她先。

如今殿下娶了江南来的赵舞阳,那个奇葩jiàn rén不准太子碰她自己就算了,竟然还不准太子碰后院其他女人!

她已经很久没得到太子宠幸!

萧镜贞正要摔杯子发脾气,一道轻灵缥缈的嗓音突然柔柔响起:

“老夫人……”

晓寒轻去而复返。

她娇滴滴而来,行走之间轻纱裙裾摇曳多姿,肌肤白得透光,眉眼艳丽勾人。

她像是盛开的白牡丹,光艳至极!

她慵懒倚在门边,笑容勾魂,“哟,这位就是太子侧妃?那封和离书,我们老夫人不想签。你若不高兴,大可请太子登门,奴家想亲口问问他,世上可有妾侍孙女逼着正妻让位的说法……”

她又美又媚。

萧镜贞嫉妒的不得了。

她深知太子好色,如果让太子看见这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狐媚子,必定会心动求娶。

她冷哼一声,带着侍女快步离开。

苏酒松了口气,望向老太太,却见她气得脸色铁青,还没有缓过来。

哪个女人不爱面子,初来长安就被妾侍的孙nu shàng mén逼着和离让位,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苏酒给她顺气,温声道:“祖母别气,咱们不跟她们一般见识。吏部尚书的诰命夫人,能高贵到哪里去?等五哥哥得了战功回来,让他向皇上请封祖母为一名诰命夫人,让她们眼馋去!”

她像是在哄小孩儿。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小手,眼睛里泪光闪烁,满是欣慰。

老人家去寝屋休息,苏酒也告辞离去。

踏出屋门时,晓寒轻慵懒抱臂,淡淡道:“我在三教九流之地长大,看男人很准,看女人更准。萧镜贞那种货色,气量狭小,目光短浅。刚刚,你实在没有得罪她的必要。毕竟,陆国公府倒台,长安城已经没有人能够护着你。”

她不耐烦看见长安的皇亲国戚,却因为苏酒和萧镜贞对上,所以才站了出来。

否则,萧镜贞一定会记恨苏酒。

苏酒不在意,“我把祖母当做亲祖母,见不得她受委屈。如果今天萧镜贞敢逼迫祖母签和离书,我就跟她拼命。”

小孩子般的幼稚的话,

却真挚暖心。

晓寒轻咬了口樱桃,“那你小心点。”

少女回头,眉眼弯弯,“晓姐姐人美心善,我最喜欢你了!”

“去,少贫嘴!”

晓寒轻目送她远去,慢悠悠吐掉樱桃核。

苏酒的爱真诚又热烈,她愿意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送给喜欢的人,怨不得萧廷琛那种活在深渊里的恶犬想要得到她。

这样的女孩儿,

谁不喜欢呢?

苏酒回到香铺已是傍晚。

习习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日的燥热。

长街上熙攘繁华,无数百姓涌出家门逛起夜市。

苏酒打开铺门做生意,找上门的却不是顾客,而是白露和霜降。

“你们怎么回来了?!”

少女惊讶。

白露皱着眉尖,先捧起她的手。

她们小姐的这双手,原本保养得娇嫩白腻,可短短两个多月过去,竟然生了这么多细茧!

可见她吃了多少苦!

霜降兴奋道:“小姐,我们是被五公子买了去!白露想回来伺候您,却被奴婢阻止了!因为奴婢发现了一桩机密!”

苏酒还没忘记霜降背叛过自己。

她在大椅上坐了,有点儿好笑有点儿心酸,“什么机密?”

霜降搓搓手,“小姐当初赶走了奴婢,奴婢只能去守库房。后来容家搬来了五百担聘礼,实在多得吓人!奴婢寻思着,这世上唯一对小姐真心实意的,只有五公子,容徵怎么可能那么好心,给小姐送这么多聘礼?奴婢当时就留了一个心眼。”

第491章 白衣之下,有多肮脏?

“后来二房三房的小厮来了,他们在库房里连续几天翻翻捡捡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还不许奴婢跟着!再后来,就出了国公爷在库房私藏兵器和藩王服制的事情。国公爷磊落坦荡、一身正气,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

“奴婢当时就猜到,那些东西定然是混在容家的聘礼里面抬进国公府,再由二房三房的小厮里应外合,替他们把兵器和藩王服藏在库房深处,栽赃陷害国公爷!

“奴婢那个气呀,一得到自由,马上就带着白露去抓那些小厮!我们追了几百里地,那些小厮竟然接二连三地暴毙身亡!容家人没留一个活口,真是心狠手辣!”

她倒豆子似的说完。

灯下的苏酒,悄然握紧拳头。

原来……

真相是这样吗?

原来容家退亲,不是因为她家的祸事。

而是因为这一切,本就是他们设计的。

他们想接收父亲在神武营的兵权,却被萧廷琛抢先一步。

也怪不得抄家之后,老国公夫人那边至今半点儿动静都没有,原来他们早就知道国公府会垮台。

他们与容家里应外合,大约仍旧享着容家许诺的富贵吧?

乌云压境。

苏酒起身,“你俩关了铺子,回府照看我娘。”

白露担忧,“小姐要去哪儿?”

“去见一个人。”

她平静地拿起纸伞。

……

容家。

高楼之上,灯火如星。

容徵一袭白衣,正临窗写字。

小厮急匆匆上来,“公子,上次有人在长安城里拍卖您的画作,小的费尽周折,终于替您买回了那幅画!”

他把画卷呈给容徵。

容徵搁笔,在桌案上打开画卷。

入目,

桃花芳美,树下美人罗裙翻飞,正折腰而舞。

“听说是……”小厮迟疑地望了眼容徵,“听说是苏姑娘卖的,被一名富商花了八千两银子买下。”

容徵面无表情。

几道闷雷从乌云间滚过。

良久,他拾起画作凑到烛火上。

火舌瞬间袭卷上画子,不过几瞬就彻底吞噬了那幅画。

男人声音淡淡,“两个多月,她从没有找过我。”

不曾上门质问他为何抛弃她,更不曾上门求他帮她。

他以为那个小女人该是喜欢他的,可如今看来,似乎动心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小厮轻声:“女孩儿家脸皮薄,大约不好意思登门。苏姑娘与您写过那么多书信,又主动要嫁您,怎么可能不喜欢您呢?”

容徵抽开桌案的屉子。

里面厚厚一沓,足足六十三封书信,全是苏酒写给他的。

他们通信最热烈的时候,甚至能够做到一天四封。

谈风花雪月,谈天南海北,谈文史古今。

“我想去找她。”

容徵突然道。

……

街巷长长。

家家关门闭户,只有檐下的一排排风灯在黑夜里散发出凄迷光晕。

苏酒提着灯笼,一步步朝容家的方向走。

却在拐角,

碰到白衣如雪的男人。

他面容平静,也提着灯笼。

“苏酒。”

他唤出她的名字,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

苏酒仰头望向他。

目光陌生,再无从前的欢喜与崇敬,也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

良久,容徵率先开口,“我自幼体弱,重病缠身。这两个多月一直在床上躺着,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直到刚刚,侍奉我的小厮说漏嘴,我才知道原来陆国公府出了事。苏妹妹,那日婚礼我没有出现,真的非常对不起,请你给我补偿的机会。”

苏酒仍旧看着他。

姿容如玉的男人,一举一动端雅大方。

他穿着白衣,格外干净无暇。

可白衣之下,有多肮脏呢?

少女从宽袖里取出一条手链。

圆润红豆串成的手链,灯笼的火光里呈现出胭脂般纯正的朱红色泽。

因为廉价,所以并没有被禁卫军搜走。

她把红豆手链还给容徵,“容公子的爱,我承受不起。”

容徵眸光冰凉。

他握紧红豆手链,“什么意思?”

苏酒嗓音冰凉,“我哥哥有很多朋友,但他唯一真心对待的,只有你容徵。我初来长安,也是真心实意喜欢你的。可你呢,你对我们家做了什么?”

容徵沉默。

原来,

苏酒已经知道他干的好事了。

雷声轰隆,不过眨眼之间,暴雨倾盆而至。

他喉头滚动,仍旧面无表情,“不是我做的,是萧廷琛做的。他嫉妒你嫁给我,所以想加害国公府。苏妹妹,他现在计谋得逞,正偷着乐呢。”

苏酒简直要笑出声。

这个男人,欺骗她一次还不够,还要继续把她当傻子骗吗?!

雨水打湿了她全身,她擦了把脸,“容徵,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无法进朝堂玩弄quán bing,陷害容家。但你记住,我苏酒与你容家,不共戴天!”

她撑开伞,转身想要走掉。

容徵突然打落她的伞,从背后紧紧抱住她。

大雨浇灭了四周的风灯。

明明灭灭的黑暗里,男人嗓音嘶哑低沉:“苏酒……苏酒……”

他反复念着这个名字。

苏酒浑身发抖,使劲儿推开他。

男人自幼体弱,这些年容家一直拿最好的汤药,小心谨慎地为他温养身体。

今夜淋了暴雨,身形本就摇摇欲坠,被苏酒这么一推,立即人事不知地倒在地上。

苏酒擦了擦眼睛上的雨水,小心翼翼踢了踢他的脸,“容徵?”

男人闭着眼睛没有回应,看起来生死不明。

苏酒有点害怕。

但是让她救容徵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她咽了咽口水,惊恐地跑了。

……

翌日。

苏酒留了白露和霜降在府里照看娘亲,独自一人来到香铺。

昨夜的事让她心神不宁,给客人试焚新香时,甚至弄错了好几味香药。

好容易送走客人,容谣忽然带着一帮家丁,风风火火地找上门。

她眉眼狠厉,“给我把她绑起来带回府!”

几名家丁立即冲上来!

苏酒被抓去容府,才知道容家的小厮们在半夜才发现容徵。

容徵淋了半宿的雨,如今高烧不醒躺在床上,府医说性命垂危,如果到夜里还没退烧,必定凶多吉少。



四章八千字嗷嗷嗷

第492章 如果能留她在身边一辈子

容夫人趴在榻上,哭成了泪人儿。

余光瞥见苏酒,她含泪的眼睛里满是怨毒,“早知道你会加害我儿,我两个月前就该掐死你!”

苏酒沉默。

她还记得容夫人当初上门提亲时有多体贴温柔。

果然人都是善变的。

容夫人见她心不在焉毫无道歉的诚意,顿时恨得面容扭曲,“来人,给我打!”

两名嬷嬷取来专门抽打婢女的藤条,凶神恶煞地往苏酒身上招呼!

容夫人紧紧搂着容徵,眼泪不停掉落,“苏酒,如果徵儿今晚醒不过来,你就等着陪葬好了!”

容徵面如金纸,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苏酒躲不过,挨了几十下藤条,衣裙被抽打得撕裂开,偏偏藤条是深宅大院里特制的,不会伤及人的骨头,也不会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只是叫人疼得厉害。

她浑身冒冷汗地蜷在墙角,被容夫人狠狠威胁,“如果不是徵儿昏迷之中喊你名字,我早就一碗毒酒送你归西了!你给我好好照看徵儿,他死了,你陪葬!”

她带着满屋侍婢嬷嬷,怒气冲冲地离开。

苏酒摸了摸手臂上的藤条淤青。

蹙眉望向床榻,男人依旧昏迷不醒。

她忍着鞭笞的疼痛挪到榻边,唤了几声容徵,可对方眉头紧锁,额头不停沁出细汗,根本没有苏醒的迹象。

苏酒不想给他陪葬。

娇俏的小脸皱成一团,她见容徵的高烧退不下去,只得死马当活马医,根据记忆里的几个土法子帮他退烧。

午后,容夫人又哭着过来。

她的宝贝儿子仍然没醒,甚至在苏酒一连串的折腾下,呼吸越发绵弱。

而他白皙的额头上,还贴了几块薄薄的土豆片!

她咬牙切齿,“苏酒,你对徵儿做了什么?!你再饿,也不该用徵儿的额头来烤土豆片!”

苏酒面颊涨得通红。

她抓着裙裾,努力解释,“把土豆片贴在高烧病人的额头上,等土豆变得温热时,再换一面贴着,这是一些地方用来退烧的土法子。我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试一试总是好的。”

“住嘴!你就是在折腾徵儿!”容夫rén dà怒,“来人,给我把她拖到院子里杖毙!”

几名膀大腰圆的嬷嬷正要动手,容徵忽然虚弱地唤了声“娘”。

容夫人激动不已,急忙转向他,“徵儿!”

男人扶着婢女的手勉强坐起,呼吸之间仍旧艰难,“别动她。”

容夫人拿着帕子,怜惜地为他擦拭汗珠,“她把你害成这样,你还护着她做什么?”

容徵望向苏酒。

少女衣裙破碎、形容狼狈,大约被他娘揍了一顿。

站在那里的模样倔强清冷,犹如一株青莲。

恰是他欣赏的样子。

他难得笑了笑,“娘,我喜欢她。”

寝屋里陷入寂静。

容夫人不敢置信,“徵儿……”

“我要她留下。”

男人声音嘶哑却坚定。

容夫人扯着帕子,“你既喜欢,娘也懒得阻挠。只是苏酒,如果徵儿再出半点差池,我拿你是问!”

府医又开了些滋补身体的药,容夫人实在不想看见苏酒,挥手打发她去给容徵煎药。

苏酒不乐意。

她抬袖擦了擦小脸,自顾在桌边落座,“容夫人让我去煎药,就不怕我在汤药里投毒,送容公子归天?”

容夫人不怒反笑,“徵儿死了,你苏酒陪葬,多简单的事儿?”

苏酒喝了口茶,“我不去。”

“你——”

“娘!”容徵吃力地拉住容夫人,“你们都出去,我想和她说话。”

容夫人拗不过他,只得带着仆妇们离开。

寝屋幽静。

容徵靠坐在引枕上,平静地打量过苏酒身上的伤,“橱子里有药。”

苏酒低眉敛目,没接话。

容徵声音温吞吞的,“苏妹妹,陆国公府倒台之事,我确实不知情。我因病错过婚礼,本就愧疚在心。这两个多月以来,整日里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没有办法去照顾你,对不起。”

初夏的阳光从花窗外透落,模糊了他的侧脸。

苏酒掰着手指头,只想从容家全身而退。

她淡淡道:“世家之争,在长安城里最正常不过。我父亲倒台,是他不够聪明,是他斗不过你。但你又何必对我藏藏掖掖,不肯大方承认你们容家就是幕后推手?”

“苏妹妹,你是我喜欢的女人,是我认定的妻子!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对陆国公下手?!”

男人情绪激动,忍不住剧烈咳嗽。

苏酒漠然。

他再怎么演,她也不信他。

然而少女小脸上却怯生生的,“容徵,我的心太乱了。你放我离开,我娘还等着我回府照料。”

容徵放在缎被上的双手,无声无息地收紧。

他年纪轻轻却已经能够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怎会看不透苏酒的小心思?

他也笑了,“你信我就好。伯母那边我会命人前去照顾,至于伯母要用的丹药,也会派人一并购买。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你放心。”

苏酒暗暗咬牙。

容徵这是要把她扣在容府……

容徵又虚弱地咳嗽几声,“烧还没完全退下,总觉没什么胃口。苏妹妹擅长做菜,不知在下可有荣幸,尝一尝苏妹妹做的鱼片粥?”

苏酒内心是拒绝的。

她刚张嘴,容徵担忧道:“国公府里空荡荡的,连个护院都没有。伯母独自待在那里,也不知是否安全……苏妹妹,不如我派人把伯母接到容府?”

苏酒嗅到了威胁的味道。

她盯着容徵,“娘亲有婢女照顾,安全得很。容公子想喝鱼片粥,我给你做就是。”

她沉着脸离开寝屋。

容徵仍旧坐在初夏的阳光里。

几缕乌黑长发从额角垂落,衬得男人面庞如玉,温雅俊美。

他目送苏酒的裙裾消失在门外,薄唇慢慢噙起得逞的弧度。

等尝到苏酒做的鱼片粥,容徵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萧廷琛死也不肯放手。

撇去其他不谈,苏酒的厨艺也太好了,简简单单的鱼片粥鲜滑软糯、入口即化,是他从没有吃过的美味。

如果能留她在身边一辈子……

男人黑眸中氤氲着yu wàng。

第493章 苏酒,你该喜欢我

苏酒没管容徵,收拾好碗筷,独自去了小厨房。

她洗完碗筷,独自游荡在容徵的院子里,却凑巧发现了容徵的书房。

书房没人看守。

她推开门,满屋子都是书墨香。

墙壁上挂满画像,画像上是同一个跳舞的美人。

其中一张最为清晰,美人身穿金国服饰,正在一面大鼓上旋转,飞扬的裙裾和她微笑的眉眼,格外美艳诱人。

因为袖口短窄,所以能够看见她腕上戴着一串星星月亮的金手链。

苏酒突然想起当初桃花林里,容徵给她画的画。

她以为桃花树下折腰而舞的少女是她,但如今看来,容徵所有画像上的女子,都是这位金国少女。

他对她,

连一点点喜欢都没有。

“你在看什么?”

虚弱润朗的男音自门槛外响起。

苏酒回头,容徵披着件雪白外袍,一手扶在门框上,笑吟吟看着自己。

丝绸宽袖从他腕间滑落,苏酒看见他的手腕上,赫然戴着那串星星月亮的金链子。

她轻声,“容公子心仪的,是这位金国美人吧?既然本就不喜欢我,又何必把我拘在府里?”

容徵慢悠悠摘下腕间金链。

他把金链子扔到外面,“从前心仪她,但是多年过去,少年时的喜欢早已磨灭。苏妹妹,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呢,你可喜欢我?”

苏酒还没说话,男人含笑逼近,“我替你回答吧,你心里根本没有我。大婚那日你被容家拒之门外,我在高楼上看得清清楚楚,你当时义无反顾地回了国公府,不曾质问我,不曾怨我……因为不喜欢,所以不怨我,是不是?”

苏酒轻蹙眉尖,慢慢退后。

容徵一步步向她靠近,“现在你发现了这些画子,你知道我接近你,是把你当成了别的女人的替代品,但你的情绪仍旧十分平静……因为自始至终,你根本就没喜欢过我。”

他把苏酒逼到了墙角。

少女低垂眼帘,不置一词。

容徵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在外人眼中,你苏酒的花轿被容家拒之门外,他们可怜你、同情你,却不知道真正该被同情的,是我!你想利用我躲避萧廷琛,我完完全全,从头到尾,都在被你利用……”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哑了下去。

大病未愈的男人,力气却大得可怕。

死死箍住苏酒的手腕,如同铁钳,掐得她腕骨都要碎了!

少女挣不开他,也不想再跟他演戏。

她沉声道:“你我半斤八两,这笔账没什么可算的!但你容家陷害我爹却是真,容徵,到底是你对不起我!”

容徵挑了挑眉。

她,

这是承认利用了他?

她藏在心底的男人,终究还是萧廷琛吧?

容徵并不认为自己不如萧廷琛。

论容貌,论出身,论才情,他完全盖过那个男人。

他把苏酒抵在墙角,掐住她的下颌,眼睛里都是认真,“苏酒,你该喜欢我。”

苏酒不想看见他这张脸。

她干脆闭上眼。

容徵眼底戾气更盛,低头就去吻她的唇!

苏酒察觉不妙,睁开眼,骤然一巴掌扇他脸上!

容徵捂住面颊。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个新得的小猎物,唇瓣弯起,“不喜欢我?”

苏酒紧紧握着拳头,倔强地瞪他。

容徵笑意温温,轻柔地抚了抚她的长发,“没关系,我会让你喜欢我。”

他走后,书房的槅扇被从外面锁上。

苏酒正疑心他想做什么,忽然有婢女手捧厚厚一沓书信出现在窗外。

寂静的院落里,侍女嗓音清脆,开始念诵书信上的内容:

“见信如唔:今日试调新香,味如空山新雨,甚配容公子……”

苏酒怔住。

那些信,是她从前写给容徵的……

而今,一句句被别rén dà声念出来,在她听来羞耻至极!

“闭嘴!”

她冷声。

侍女面无表情,仍旧大声念诵。

苏酒捂住耳朵,却根本无法阻止那道声音。

六十三封信笺,五名侍女轮流念诵,从前的点点滴滴,反复回响在苏酒耳畔。

她钻进书案底下,却仍旧无法摆脱那些声音。

从午后到黄昏,院子里的灯火都已点燃。

侍女们滔滔不绝,反复念诵书信。

苏酒的情绪快要崩溃,即便默念佛经也无济于事。

夜渐深。

容徵的院子里,仍旧回响着侍女们念诵书信的声音。

白衣胜雪的男人,独自立在檐下,面无表情地观望书房。

小厮轻声,“公子,您这是何意?”

容徵轻抚过宽袖,笑容温雅,“这是她喜欢我的证明。我要把这些证明,一一烙印在她的脑海里,直到她全部背下,全部记牢。”

小厮咽了咽口水。

他觉得这样的公子,有点吓人。

当东方浮现出鱼肚白,饱睡过的容徵,神清气爽来到书房。

他打开槅扇,在书案底下找到了苏酒。

娇嫩乖巧的少女蜷缩成一团,神情憔悴,可见整宿没睡。

他把她捉出来,温柔地揽她入怀,“苏妹妹,你写给我的书信,可有好好记牢?”

苏酒在他怀中,浑身轻颤。

她不怕挨打。

因为身体上的疼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是容徵赐予她的,却是精神上的折磨。

她仰头望向这个白衣男人,湿润漆黑的圆瞳里满是恐惧。

“苏妹妹的脸怎么白成这样?多叫人心疼……”

容徵怜惜地给她擦了擦小脸。

苏酒声音涩哑,“你和萧廷琛,其实挺像的。”

“哪里像?”

“一样biàn tài。”

容徵为她擦脸的动作顿住。

良久,他笑道:“苏妹妹最爱说笑,我读圣贤书长大,与那种心狠手辣的人怎可相提并论?给了你一宿时间思考,如何,苏妹妹可有想好,究竟选萧廷琛,还是选我?”

“和他相提并论……”苏酒突然莞尔,“你也配?”

容徵的笑容瞬间僵硬。

他松开手,面无表情地踏出书房,“继续念。”

婢女们恭敬应是。

苏酒呆呆坐在地上。

婢女念诵信笺的声音犹如魔音,一字不漏地灌入她耳朵里,给她带来无与伦比的痛苦。

她到底小看容徵了。

第494章 她的狗男人

初夏的风,染上一丝燥热。

白衣胜雪的男人,独自坐在檐下,优哉游哉地翻看书卷。

数天过去,他的身体已经大致痊愈。

只是想要得到的女人,却始终不肯屈服。

小厮纠结地过来禀报,“公子,苏姑娘已经三天没有进食,每日只喝些清水,会不会弄坏了身子?”

容徵合上书卷。

他抬手,对着太阳撩开宽袖。

手腕上赫然戴着一串红豆手链,荼蘼般的胭脂红,把皮肤衬出冷白色调。

“从前欢喜玄音时,以为放她自由才是爱。后来年岁渐长,才知道所谓的成全原来是不得所爱的自欺欺人。把她禁锢在身边,才是真正的喜欢。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我再也,再也不要品尝求之不得的痛苦。”

他起身,再度踏进书房。

书房昏暗。

苏酒团在墙角,身心都濒临崩溃。

三天了,从白昼到黑夜,从黄昏到黎明,她听着那些侍女反反复复,整整念了三天的书信!

她恨不能自己从未写过这些东西!

容徵在她跟前蹲下。

他握住她覆在耳朵上的手。

苏酒抬眸,慢慢望向他。

婢女念信的声音已经停了。

可她耳鸣一般,耳畔还在反复回响着信笺上的字字句句。

无法停下……

容徵递来一碗鱼片粥。

苏酒接过,犹豫地看他一眼,忍不住捧住碗飞快吞咽。

“我亲自下厨房熬的鱼片粥,味道和你熬的相差不大。”容徵含笑,温柔地为她擦拭掉唇边汤汁,“苏妹妹,你喜欢我吗?”

苏酒喝掉最后一口粥,下意识往墙角缩了缩。

容徵把碗放到旁边,替她理了理额前碎发,“你爱读的书,我也爱读。你厨艺过人,我也愿意为你洗手作羹汤。我从前给金玄音画了一百张画,今后,我愿意用余生的时间为你画一万张画。苏妹妹,天下间,再没有人比我更配你。”

苏酒眉头紧锁,小脸苍白,“容徵,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你的执念。”

男人低笑,“我尝过失去的滋味儿,那种痛苦,今生再不想尝试。”

所以,哪怕用上非常手段,也要把她留下。

苏酒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可是,被留下的我,很痛苦。”

这三天里,她的情绪有好几次差点失控。

她不敢想象,一旦失控,她会不会就此沦为一个没有理智的疯子。

容徵怔怔看着她。

干干净净的女孩儿,湿润泛红的眼睛认真得过分。

她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很痛苦。

苏酒轻声:“容徵,我想回家。”

白衣胜雪的男人,沉默不语。

苏酒斗胆起身,望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往门口走。

跨出门槛时,她回头,容徵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没再犹豫,踉踉跄跄地奔向容府府外。

书房里,容徵慢慢坐到墙角。

这里是她呆了三天的地方,他的鼻尖仍旧萦绕着她的味道。

他摸了摸红豆手链,清秀的剑眉忍不住皱起。

小厮匆匆进来,“公子,苏姑娘她走了!”

看见容徵颓丧的模样,小厮愣住,“公子?”

容徵声音淡淡:“爱上一株生长在水里的青莲,该怎么办呢?”

“公子看上何处的青莲了?小的去给您摘回来!”

“摘回来,她会死掉……”

容徵的脸笼在阴影里,叫小厮看不明白。

但他觉得他家公子,此刻像极了丧家之犬。

孤零零的,

瞧着可怜。

……

苏酒狼狈地穿行在大街上。

整整三天,她只喝了刚刚那碗鱼片粥。

肚子饿得厉害,连眼前的景物也逐渐模糊。

她渐渐失去神志,脚下却步履未停,一直遵循着心,往炎兴街某个方向走。

要去那里……

那里栽着她的树,

还住着她的人……

那个人又坏又狠,平日里总是欺负她,但不知为何,她竟然有点想他……

完全脱力的少女,仅凭一腔执念,硬生生走到了炎兴街街尾。

街尾那座小别院,清幽宁静,院门外栽种一株大槐树,初夏天挂满一串串雪白花槐。

她的樟树从院子里探出,枝繁叶茂苍翠欲滴,可见被照顾得极好。

她身子晃了晃,终于晕倒在院门外。

……

再醒来时,苏酒饿得厉害。

睁开眼,只见自己躺在一处淡青色床帐里。

帐中残留着淡淡的崖柏香,是那个人的味道。

她勉强坐起,听见屏风外传来谷雨的声音:

“五姑娘,你总算醒了!小的发现你晕倒在院门口,就把你弄进了屋。女医已经看过,说你是饿坏了又惊吓过度的缘故。惊蛰熬了蛋花粥,味道一般,你垫垫肚子先。白露和霜降收到消息,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苏酒披上外裳,让他把蛋花粥端进来。

接连喝掉两大碗蛋花粥,她体力又恢复了些。

霜降趴在她身边哭得厉害,诉说着连日以来找不到她的担忧。

苏酒摸了摸她的脑袋,从白露那里得知娘亲无恙,不禁放下心。

霜降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姐,你这几日到底去了哪里,瞧瞧这都清瘦成什么样了!对了对了,奴婢来的路上买了你爱吃的花糕,快趁热吃!”

苏酒招架不住她的热情,只得吃了两块花糕。

容家的事,她不打算告诉他们,只胡乱编了几个借口搪塞过去。

白露笑道:“小姐这副身子还很虚弱,不能做太多事。你先在这处小别院休息着,夫人那边有我和霜降照顾。”

苏酒乖巧地点点头。

他们没打搅她休息,很快退了出去。

苏酒这才有空环顾四周。

这是萧廷琛的寝屋。

陈设简单,青竹床深处一如既往地藏着五花八门的小黄书,书架上却人模狗样地摆满经史子集。

她下床走向萧廷琛的书案。

书案上,檀木镇纸压着厚厚一沓宣纸。

苏酒诧异,萧廷琛那厮,居然还有舞文弄墨的风雅时候?

等走近了,才发现那一沓宣纸竟然全是画像。

画上的女孩儿,或笑或嗔,或喜或怒,栩栩如生……

全都是她。

那个狗男人和容徵不一样。

对他而言,她苏酒不是任何女人的替代品。

自始至终,他笔下的女子,只有她一个……

苏酒下意识摸了摸眼眶,才察觉自己已是泪如雨下。



小酒儿:我决定吃回头草。

第495章 想娶苏小酒

苏酒擦擦眼泪,注意到萧廷琛的书案角落搁着一本半旧不新的羊皮册子。

她好奇翻开,册子里记录了很多人名。

其中一些,她记忆深刻。

——紫菀欺负苏小酒,卒

——秋雯欺负苏小酒,卒

——赵夫人欺负苏小酒,卒

——赵慎对苏小酒心怀不轨,卒

苏酒惊讶皱眉,往后翻了几页,又看见一行字:

——探花郎对苏小酒心怀不轨,卒

苏酒沉默。

合着这是本死亡手册?!

她头皮发麻地翻到下一页:

——小酒儿的手绵软嫩滑,非常舒服,下次准备试试她的小嘴。

男人字迹潦草,大概是在兴奋状态下写出这句话的。

苏酒茫然。

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她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再往后翻,全是男人的骂骂咧咧:

——狗男女今日去城郊踏青看桃花,不知廉耻地想要牵手,幸好我聪明,躲在桃花树后牵了容徵的手,呵呵。

——狗男女今日大婚,苏小酒很丑,只有容徵那个狗男人会娶她,呵呵。

——有点想娶苏小酒。

——想娶苏小酒。

——想娶苏小酒。

——想娶苏小酒。

……

后面密密麻麻,重复写着这句话。

苏酒又好气又好笑,不知为什么竟然还有点心疼。

她把萧廷琛的羊皮本子放回原处,突然听见窗外传来女人的说话声。

因为花窗上的竹帘没有卷起,所以那两个女人没看见苏酒。

“什么人呐,从前看不上咱们爷,如今又腆着脸巴巴儿地住进来!还不是因为人家容公子不要她了吗?!”

“就是!我要是她,早就羞得恨不能钻进地洞,哪里有脸住在这屋!”

苏酒摸了摸裙摆。

说话的女人是红藕和玉钿,在金陵时李氏塞给萧廷琛的通房。

没想到,萧廷琛竟然把她们带来长安了。

玉钿的声音传了进来:“诶,红藕,你头上的珠钗可真好看!爷赏的还是二夫人赏的?”

“当然是爷赏的啦!人家把爷伺候的那么好,爷哪里有不疼人家的道理?”

“瞧你那嘚瑟的狐媚样!爷明明歇在我房里的天数比较多,我跟爷夜夜恩爱,你算个什么东西!”

“呸,你才不是东西!爷第一个宠幸的女人可是我!”

两人争着争着,竟然打了起来!

苏酒抿了抿发白的唇瓣,慢慢在太师椅上坐了,整个身子深深团在大椅上。

她把头埋进臂弯,触目所及都是黑暗。

如果……

如果萧廷琛真的收用了她们两个,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他呢?

平心而论,除了手刃恩师,除了隐瞒她的身世,他其实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她。

苏酒轻轻呼出一口气,心脏的地方逐渐蔓延开凉意。

整个人如同沉沦进冰冷的深海,提不起任何力气。

有些事,大概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

三天没有进食让她非常疲惫,保持着蜷缩在太师椅上的姿势,沉沉睡了去。

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

谷雨打发红藕和玉钿进来服侍苏酒梳洗更衣,两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压根儿就不肯好好服侍。

苏酒倒也不生气,自个儿梳洗干净,又打开萧廷琛的衣橱。

她的衣裳破烂不堪,已经没办法再穿。

她寻思着先借萧廷琛的衣裳穿,谁知打开衣橱,就看见里面堆着整整齐齐的襦裙。

一年四季,五颜六色。

苏酒:“……”

对不起打扰了。

她“砰”地合上衣橱门,表情复杂。

难道大魔王私底下喜欢穿女装?!

这个想法让她一阵恶寒,却还是重新打开衣橱,挑了套水青色襦裙去屏风后换上。

出乎意料的大小合适。

苏酒站到落地铜镜前,忍不住怀疑,“他这是为我准备的?”

红藕难掩妒忌,故意道:“才不是呢!这些衣裙是公子特意为我和玉钿准备的!我们经常在他屋里过夜,为了方便,公子才准备了这些衣裙。”

玉钿冷笑,“苏姑娘别怨我们多嘴,我和红藕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跟了爷,爷自然对我们宠爱有加。至于你,容公子不要的破鞋,也敢跟我们争?!”

两人说话夹枪带棒。

苏酒始终沉默。

许是受不了红藕和玉钿,许是因为其他,她甚至没在小别院过夜,连夜就回了国公府。

……

酷暑终于过去。

长街上叫卖菊花糕、柿子和大闸蟹的摊贩渐渐多起来,小女孩儿们鬓角簪着桂花,嬉戏着穿梭在人群里。

已是入秋。

苏酒坐在香铺里,认真地拨弄算盘。

欠花柔柔的银子已经还清,只是禄丰钱庄的十万两白银仍旧如同小山般压在她肩头。

她的半日偷闲起码还得经营三年,才能攒够十万两白银。

她双手托腮,正沉思间,白露喜气洋洋地进来,“小姐,凉州的信!”

“凉州?”

苏酒急忙接过那两封信。

凉州是她父兄流放的地方。

第一封是父亲写的,字迹张牙舞爪如同刚学写字的稚童,说是在凉州平安得很,让她不必担忧,还问她娘亲可还安好。

第二封是兄长寄来的,哭诉凉州没有好玩的,连花魁都长得不水灵,顺便问她讨要银子吃喝玩乐。

苏酒读完,眼睛里跳跃着欢喜,急忙提笔回信。

并且给父兄塞了两千两银票。

她让白露赶紧去寄信。

白露走后不久,一辆青皮马车停在了香铺外。

踏出马车的男人,白衣胜雪、漆发高束,姿容俊美如山涧明月,手里却奇怪地拎着一只食盒。

他跨进半日偷闲的门槛。

香铺里燃着一炉淡淡的崖柏香,穿水青色半臂衣裙的少女,双手托腮坐在八仙桌前,不知在想什么,弯起的眼睛甜如月牙。

他温声:“苏妹妹。”

苏酒抬眸,瞧见是他,小脸上的笑容立即收敛不少。

容徵走进来,从食盒里取出一盘通红的大闸蟹,“我们家在城郊有座湖泊,今儿早上从湖里打捞上来的新鲜螃蟹。我亲自下厨蒸的,这碗酱料也是我自己调的,你尝尝。”

苏酒低头把玩小香罐,既不接话,也没有品尝的意思。

容徵又取出一盘花糕。

和市面上的花糕截然不同,看上去晶莹剔透,里面卧着一朵小小的盛开的白菊,精致得令人不忍下口。

“这也是我自己做的,我娘和姐姐都说味道好,苏妹妹一定要尝尝。”

第496章 病倒了

容徵为苏酒奉上筷箸,殷勤至极。

苏酒却没接。

容徵也不恼,含笑拿汤匙舀起一朵小花糕,送到苏酒唇畔,“尝尝?”

苏酒别过头。

容徵沉默良久,自己吃了那块花糕。

他放下汤匙,“我是君子,不会在菜肴里下毒。我已经想通了,今后会用正当手段求得苏妹妹的喜欢。世间最可怕的不是失去,而是失去后才想到珍惜。此生对我容徵而言,再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值得高兴。”

他离开了香铺。

苏酒望着满桌菜肴,眼底讽刺。

容徵乘坐马车回了容家,却看见自己母亲正在前院清点聘礼。

他皱眉,“娘?”

“徵儿回来了?”容夫人笑吟吟上前,“今儿老国公夫人又派人来催,娘有些烦她,就允了她尽快成亲。”

她见容徵脸色不对,不禁锁眉,“当初对付陆国公,是老国公夫人里应外合帮的忙,条件是让她的两个孙女嫁给你。徵儿,你不是想反悔吧?”

容徵沉默。

容夫人微怒,“你还念着苏酒?!”

她见容徵低眉敛目,不禁苦口婆心相劝,“咱们容家是数百年的大家族,如果过河拆桥,今后长安城里还有哪个世家敢和咱们合作?徵儿,身为男人最不该沉迷的就是女色,别忘了你的野心!”

容徵双拳紧握。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用正当手段获得苏酒的喜欢,可他娘却突然来了这一出……

长久的思虑后,他终于皱着眉,“不可大操大办。”

“这才是娘的好儿子!”容夫人笑吟吟的,“她们会以妾侍之礼进门,左不过就是两个玩物,府里多两双筷子的事,你不喜欢就不碰。至于正妻,自然轮不到她们。”

黄昏时,苏酒锁了香铺返回国公府。

刚踏进门,就看见府里多了不少人。

陆娇仪气哼哼地拄着拐杖来找她,“苏酒!那个老太婆是怎么勾搭上容家的?!陆真真和陆香香都要成为容家的媳妇了,真是气死我了!”

苏酒面无表情。

国公府倒台,老国公夫人和二房三房都是推手,容家必定许诺了他们好处。

陆真真和陆香香成为容家的媳妇,乃是意料之中的事,有什么可惊讶的?

她正要离开,老国公夫人带着二房三房的人过来了。

老人家摸了摸那些聘礼,笑得合不拢嘴,“老话说福祸天定,不是没有道理的。有的人啊,就算能说上一门好亲事,但成不了就是成不了,大婚当天被退婚,啧啧,多丢人?”

苏酒面无表情。

老国公夫人喜滋滋地搂了自己两个亲孙女,“我们真真和香香就不一样了,该是享福的命,这辈子都得享福!你说是不是,苏酒?”

“恭喜二位姐姐觅得佳婿。”苏酒淡然,“只是福兮祸所依,余生还很长,嫁进容家是福气还是祸患,总会有揭晓的时候。”

她正要走开,老国公夫人又道:“你站住!”

苏酒回眸看她。

老国公夫人冷笑,“老大图谋不轨,连国公爷的爵位都丢了!我们二房三房不屑与你们为伍,今儿我老婆子做主,分家!”

苏酒挑了挑眉,“当真?”

“自然!你们大房如今落魄了,就想黏着我们二房三房!哼,我老婆子可不傻,不会叫你们占便宜的!”

苏酒却开心得很,“好,分家。”

老国公夫人毫不客气,吩咐人在府里砌出一道围墙,隔开整座府邸。

陆娇仪不高兴,“苏酒你是不是傻,以前那老婆子占了大房多少好处,现在落井下石说分家就分家,咱们一点好处都没捞到!”

苏酒不以为意。

从此以后,荣辱两不相干。

容府是虎狼之家,她倒要看看,与虎狼相伴的二房三房将落得怎样下场。

……

气温一天天凉了下来。

容徵隔三差五前来半日偷闲,每次必定带上他亲手做的各种菜肴和小点心,苏酒却不愿意尝一口,全给了白露和霜降。

然而男人乐此不疲。

苏酒不堪其扰,正苦思冥想如何叫他再也来不了,萧府的嬷嬷忽然登门。

说是老太太病重。

苏酒关了店铺赶赴萧府,果然看见老太太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瞧着清减不少。

嬷嬷抹着眼泪,“自打那日萧侧妃来了之后,老夫人就被气病了。老夫人是个执拗性子,想不开,一口气闷在胸腔里出不来,日积月累的,就病倒了……”

苏酒皱眉,“大夫不曾开药?”

“开了,但吃了也不见好。”

正说着,侍女进来禀报,说是萧侧妃又来了,萧大人也在。

老嬷嬷惊诧,“哪个萧大人?”

“长安城还有哪个萧大人,当然是我那位素未谋面的祖父。”苏酒替老太太掖了掖被角。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强撑着坐起身,嗓音沙哑:“让他们进来……”

这是苏酒第一次看见萧秉文。

名义上的祖父,即便年华老去,也依旧斯文儒雅,可以看出年轻时确实有张好皮囊。

他们在珠帘外坐了,萧镜贞笑眯眯的,“听闻老夫人病重,特来探望。上次和离书的事,不知道老夫人考虑得如何?今儿我和祖父亲自登门,也是想再来问问。”

老太太望向萧秉文。

数十年没见过面的男人,她名义上的夫君。

因为找不到休弃她的理由,所以只能逼着她签下和离书。

她咳嗽几声,淡淡道:“萧秉文,你要给贵妾赵氏讨诰命夫人?”

萧秉文捋了捋花白胡须,“是。当年我孤身在长安,是阿露陪伴我走了这么多年。我能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阿露功不可没。顾樨,你我之间徒有夫妻名分,却无夫妻感情。我劝你大度些,尽快签下和离书。”

老太太笑了,“萧家虽是官家,却没几个银钱。你上京赶考的盘缠,这些年在官场里打点的盘缠,用的都是我的嫁妆。我孤身在江南操持偌大一个家,替你养大这么多儿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萧秉文,我问你讨一个诰命夫人,不过分吧?”

萧秉文沉默不语。

萧镜贞掩唇轻笑,“老夫人值得称道的,也就是有几个臭钱。你待在江南,说得好听是拉扯儿孙。说得不好听,分明是和谢友灵苟且私通,舍不得来长安……”

“萧镜贞!”

老太太勃然大怒,狠狠捶了下床榻,“你胡说什么?!”

她几十年的清清白白,在别人眼里,竟然如此不堪?!

萧镜贞笑容更盛,“老夫人,你有没有和谢友灵苟且,大家心里明镜儿似的。你不肯签和离书,你自己不要你那张老脸,本妃自然不跟你客气。奉劝你赶紧签了,否则,长安城里会传出怎样的言论,就不是本妃能控制得了的!”

第497章 他被封为异姓王

“你——”

老太太气得紧紧捂住心脏。

半晌,猛然咯血!

苏酒惊吓不轻,急忙搂住她,“快叫府医!”

松寿院乱成一锅粥。

萧镜贞也没久留,趾高气昂地走了。

苏酒侍奉汤药,老太太直到深夜才醒来。

初冬的夜里,窗外寒风呼啸。

老太太拉着苏酒的手,哭得不能自已,“不肯签和离书,非是因为对他有感情,也非是因为贪图他的诰命夫人……小酒,我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在嫁给萧秉文之前,她曾和谢友灵私奔过。

但是嫁人之后,她自问孝顺双亲、相夫教子,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

萧镜贞凭什么侮辱她?!

苏酒搂住老太太,温声轻哄:“我倒是觉得,不如签了和离书,省的萧镜贞搅得祖母不得安生。五哥哥那么厉害,一定能立下赫赫战功。皇上看五哥哥厉害,说不定会册封祖母做诰命夫人,比贵妾赵氏还要高贵的那种。到时候呀,让赵氏和萧镜贞嫉妒去!”

老太太被她逗笑,捏了把她的脸蛋。

她把苏酒搂到怀里,怜惜轻叹,“我家小酒温柔解意,将来也不知谁有福气娶你……”

苏酒脑海中浮现出萧廷琛的模样。

她脸红红地往老人家怀里钻了钻,“我不要嫁给别人……我要一辈子孝敬祖母……”

老太太当然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然而她到底还是签了和离书。

萧秉文立即把贵妾赵氏扶为正妻,请旨册封她为正三品诰命夫人。

萧镜贞为亲祖母赵氏大摆宴席,还特意敲锣打鼓来到萧府,请老太太前去赴宴,气得老太太砸了好几只古董玉器。

不知不觉已是隆冬。

苏酒身中寒毒,怕冷得很。

周宝锦送来好几车金丝炭,香铺里每天热得如同火炉。

她整日坐在八仙桌旁调制香药,听霜降叽里呱啦地讲述从市井间听来的消息,最开心的,是霜降说燕国败在大齐的铁蹄之下,萧廷琛他们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

少女把香丸密封在瓷罐里,就着炭火剥橘子,“他年底前就能回长安吧?”

“可不!”霜降笑容满面,“小姐,五公子可欢喜你了,如今他立下赫赫战功,官位必定更上一层楼,朝堂内外不知道多少狐狸精盯着,你可得抓紧机会!”

苏酒脸蛋红扑扑的,把橘子瓣塞她嘴里。

主仆正说着话,槅扇被推开。

苏酒起身望去,侍婢们簇拥着两位姑娘踏了进来。

其中一位身着红裙张扬美艳,正是容谣。

还有一位,颈间系着贵重的雪白狐裘,鸦青发髻上簪一根白玉步摇,肌肤欺霜赛雪,周身透出淡淡寒香,举止间冷艳端严,自有一股矜贵。

她不认识。

容谣睨一眼苏酒,散漫地把玩起货架上的香罐,“拂雪,这就是我说的苏酒,我弟弟可迷恋她了!”

她把香罐放回原处,“苏酒,这位是肃王的宝贝明珠元拂雪,乃是西北赫赫有名的小郡主,这两日才入京的。”

苏酒清晰地从元拂雪眼睛里看见了敌意。

默了默,她猜测元拂雪喜欢容徵。

否则,又怎会对她有敌意,又怎会与容徵那般穿白衣?

元拂雪面无表情,伸手拿起一只香罐把玩,嗓音冷漠,“我想要梅花香。”

苏酒取来三只小罐,“小店共有三种梅香,郡主喜欢甜润的还是清冽的?这款踏雪寻梅卖的最好,我为郡主试焚一颗?”

元拂雪转动眼眸,冷冷盯向她。

她的眼神非常不友好。

苏酒垂眸。

话说她不过是在介绍香药,应当没犯什么忌讳吧?

元拂雪忽然嗤笑,“我要的香药,必定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你把卖得最好的介绍给我,分明是在嘲讽本郡主是个俗人!”

苏酒:“……”

她沉默了下,递上另一罐,“这款‘香如故’倒是无人问津。”

“零落尘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元拂雪的大眼睛里蓄上泪珠,“你分明是在诅咒我将来零落成泥!”

苏酒:“……”

遇见这种顾客真的很想送她归西好吗?!

她干笑两声,“郡主要的梅花香,小店恐怕没有。”

“没有?!”冰雪般的美人,骤然捏起拳头,“你分明是欺我从西北荒凉之地而来,你看不起我,不想做我的生意!”

苏酒:“……”

这女人容貌甚美,但是脑子绝对拎不清!

怪不得会看上容徵。

她正暗暗吐槽,元拂雪哭道:“给我砸了这座香铺!”

来自西北的婢女们个个身手不凡,立即在香铺乱砸翻!

霜降拦不住她们,只得护住苏酒。

苏酒静静立在香铺里。

经营了大半年的香铺,每一点摆饰都花尽心血。

却因为元拂雪的一句话,所有心血化作乌有。

因为她是西北的郡主,尊贵骄矜,高不可攀。

她甚至连打回去的能力都没有……

容谣低笑几声,上前挑起苏酒的下颌,“高门寒户,区别大得很。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说得就是你。苏酒,你再敢缠着我弟弟,下一次被砸的,就不是你的香铺。”

说完,亲昵地挽起元拂雪的手,“咱们走。”

槅扇大开,她们坐进暖轿,张扬跋扈地走了。

她们的婢女还在发疯般乱砸东西,满地都是碎瓷片,一排排货架被扔出香铺,无数围观百姓指指点点。

整座香铺,终于没有一处地方完好。

为首的容府婢女双手叉腰站在门口,嗓门大得惊人: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罪臣之女罢了,再敢不知廉耻缠着我们公子,我们小姐和元郡主都不会放过你!”

她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带着人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百姓们望着苏酒,窃窃私语地谈论着她和容徵的事情。

苏酒始终小脸平静。

她蹲下身,慢慢捡起零落满地的香药。

恰在这时,有人从长街上跑过,兴奋地振臂高呼:“进城啦!咱们军队打赢了燕国,班师进城啦!”

长安震动。

家家户户的百姓涌上街头,想要围观大将的风采。

长长的兵马,从城门鱼贯而入。

苏酒抬眸。

那个的男人骑在骏马上,一双温润玄月眉,两汪含情桃花眼,肌肤白皙姿容秀丽,引来街道两侧无数人的高歌赞叹。

她听见四周人的议论:

“他就是萧公子吧?用半年时间就踏平了燕国,把燕国的土地并入咱们大齐版图,真是了不得!”

“什么萧公子,人家现在可是异姓王!听说皇上已经下旨,封他为雍王殿下!他很受皇帝器重呢!”

雍王?

苏酒怔住。

他骑在骏马上,周身尊贵凛冽的气质更甚从前。

他已经不再是当初江南金陵城里,那个一无所有的庶子了。

不知怎的,苏酒嗅到了一点点陌生的味道。

似是察觉到苏酒的目光,萧廷琛朝人群外望了过来。

苏酒急忙转过身。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她今天没有梳妆,因为起早摸黑地赚钱,肌肤也没有从前bái nèn细腻。

穿的衣裙,更是半旧不新的陈旧款式。

萧廷琛眯了眯眼。

他看见半日偷闲的招牌被人砸得四分五裂,货架破碎,满地瓷片,无数香丸滚落在地。

那个女孩儿站在狼藉里,背对着他,背影纤细清瘦得可怜。



三章近七千字

第498章 大齐最尊贵的女人

她不愿被他看见狼狈的模样。

萧廷琛慢慢收回视线,握着缰绳的手缓缓收紧,就连唇瓣弧度也逐渐冷冽。

长安很大,当权者众多。

但是,

除了他,

没有人可以欺辱他的女孩儿。

军队终于消失在长街上。

苏酒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眼角,却摸到满手湿润。

他打了胜仗平安归来,她该高兴的,为什么要哭呢?

抱着扫帚收拾香铺的霜降满脸兴奋,“小姐,公子他回来了!你赶紧打扮打扮,马上去见他!”

苏酒摇摇头。

他才回来,诸事缠身,再加上恭维他的权贵那么多,必定抽不出空跟她说话。

就算要说恭喜,也得等他忙完。

更何况……

她低垂眼帘。

现在的萧廷琛,还是当年的萧廷琛吗?

她沉默很久,才淡淡道:“先收拾铺子。”

……

萧廷琛仅仅花了半年时间就踏平燕国,诛杀燕国皇族,还俘虏了他们的小公主。

皇帝龙颜大悦,正式下旨册封他为雍王,还赏了大堆金银珠宝、田亩商铺。

萧廷琛领了圣旨,刚踏出御书房,吴嵩悄然出现在他身侧。

他把玩着肩头的红毛蜘蛛,笑容端严,“不愧是咱家看中的人。”

萧廷琛拱手,“大人提携之恩,怀瑾没齿难忘。”

“啧,”吴嵩避开半个身子,“雍王殿下的礼,咱家可受不起。这趟过来找你,是皇后娘娘相邀,请你移步未央宫说话。”

皇后性格强势。

这些年赵家权倾朝野,她的手从后宫伸到朝堂,皇帝愣是没指责半句不是。

萧廷琛来到未央宫,宫殿大得如同迷宫,宫女们挑起一道道珠帘,恭敬请他前往寝殿深处。

寝殿很暖,角落摆着半人高的前朝花瓶,隆冬之际插满了雪白的瑶台仙凤,一丝丝菊花瓣盛开如大碗,高贵至极。

廊道尽头垂落着珠玉纱帘。

纱帘内倒映出宫女们影影绰绰的曼妙身姿,正小心翼翼为端坐在梳妆台前的女人梳妆打扮。

萧廷琛立在纱帘外。

大齐最尊贵的女人就坐在那里,尽管他看不清楚她的容貌,却也能够清楚感受到她母仪天下的高贵。

男人低垂桃花眼,慢悠悠捻了捻指尖。

什么时候,

他的女人也能享受这份尊荣?

“雍王。”

珠玉纱帘后的女人嗓音清冷端严。

萧廷琛拱手:“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呵……”皇后低笑,拂开宫女们为她梳头的手,起身走向纱帘,“唤你来,只是因为好奇。好奇能够在短短半年时间里踏平燕国的男人,究竟生得何等模样。”

萧廷琛抬眸。

他看见一只素白纤细的玉手撩开纱帘。

寸长的指甲仔细修成蝴蝶形状,点缀着斑斓色彩,精致艳美,夺人眼球。

身姿娇小窈窕,还没梳妆的脸却已经非常好看,虽然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颇有风韵。

乌压压的漆发披散在腰际,半丝凌乱都没有。

仰头间,杏仁似的眸子水盈盈的,非常诱人。

她微笑,“雍王殿下少年英才俊美非凡,我大齐果然人才辈出……”

她突然靠近萧廷琛,伸手搭在他肩上,声音也低软几分:“太子顽劣,还望雍王在朝堂上多费些心思。皇上喜欢你,会听你的话。”

萧廷琛洒然,“此次在燕国收益颇丰,听闻皇后娘娘喜欢容貌好的少年,特意为娘娘带了位姿容极佳的少年郎回京。娘娘看,是否要安排进未央宫?”

皇后挑了挑眉。

那双水盈盈的杏仁眼,蔓延出几分媚意,“雍王好意,本宫领了。这般殷勤,可是有什么事要求本宫?”

萧廷琛目送她转身踏进寝宫,笑道:“娘娘冰雪聪明,一眼洞悉臣的心思。臣想问娘娘求取一物。”

“何物?”

“焱石床。”

皇后在梳妆镜前落座,望向镜面,勾唇一笑,“准了。”

萧廷琛离开后,吴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镜子里。

四周的宫婢非常有眼色,立即退了出去。

容貌俊美的大太监,凝着镜中美人,只觉赏心悦目,“娘娘以为,萧廷琛如何?”

“挺好的。”

吴嵩上前拿起玉梳,亲自为她梳理长发,“他像极了娘娘的一位故人,是不是?”

皇后不以为意,拈起耳饰佩戴,“这么多年过去,皇上始终对她念念不忘,还总认为对她亏欠良多。如今来了个萧廷琛,自然要放在手里好好捧着。”

“我会替娘娘好好利用萧廷琛,让他化作咱们手里的长刀,用血和性命为太子的前程铺路。如此,也不枉当年娘娘在那个女人手底下吃的苦。”

“他果真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是不是,谁在乎呢?那个女人,终究败在了娘娘手下。”

皇后对着镜子妩媚一笑,又问道:“他要焱石床做什么?”

“他心爱的女人身中寒毒,需要用焱石床来解毒。”

“倒是个痴情种。咱们既要拉拢人家,不如替他成全好事,今晚宫宴,你安排一下。”

“是。”

……

已近黄昏。

苏酒还在收拾被砸掉的店铺,宫中忽有小太监骑快马而来。

他那张面白无须的脸上堆起谄媚笑容,“哦哟苏姑娘,您还在忙呢?大喜事,宫里今晚要为雍王殿下接风洗尘,乐师舞姬都准备就绪了,就缺个擅长调香的大师!”

苏酒愣住。

“您还愣着做什么?快收拾一番随我进宫,把事儿办好了,赏钱多着呢!”

苏酒轻声,“为什么找我?”

“瞧您说的,长安城谁不知道半日偷闲的名号?宫里的几位娘娘都听过您的大名呢!喏,这是请您入宫调香的定金。”

小太监恭敬地奉上一袋银子。

苏酒接过,银袋子沉甸甸的。

宫里的贵人,出手果然大方。

想到能在宫宴上看见萧廷琛,少女乖巧地点了点头。

暮色四合,宫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长安城的名门权贵流水般踏进太极殿,萧廷琛被不少人簇拥着恭维祝贺,在朝中可谓炙手可热、风头无两。

苏酒端坐在大殿角落的珠帘后,偷偷观望那个男人。

第499章 她们有人撑腰,你也不是没有

她偷偷观望那个男人,他面对所有人都笑眯眯的,瞧着温雅如玉没有半分脾气,却只有她能够一眼洞穿,他眼底的浓浓不耐烦。

她知道,他不喜欢这种虚与委蛇的热闹。

敬酒搭话的那拨人离开后,又有几位名门千金满脸羞涩地上前,明面上是在虚心请教萧廷琛打胜仗的诀窍,实际上却个个暗送秋波,媚态毕现。

苏酒看得出神,旁边女琴师酸溜溜地搭话:“苏姑娘,你说怎么有的女人就那么好命,能投胎到富贵人家?雍王那么好看,又前程似锦,我却因为只是个琴师,连搭话的机会都没有……”

“人各有命,全凭自己争取。”

苏酒笑容浅浅。

女女琴师不禁多看她一眼。

她穿水青色袄裙,发间簪着一根简单的银钗。

端坐在那里的模样温婉沉静,即便不施粉黛,也仍旧清丽娇俏。

比殿中的千金们都好看。

她心里又酸了些,连语调都变得扭曲,“苏姑娘空有美貌却没个好出身,与我们一样只能是伺候贵人的贱命。诶,姐姐是过来人,奉劝你一句,千万别生出高攀贵人的心思,在长安随便找个小厮侍卫的嫁了,老老实实过日子。”

苏酒淡漠地低头焚香,“多谢姐姐提醒。”

正说着话,皇帝亲自过来了,宫宴也正式开场。

女琴师没再管苏酒,开始配合其他乐师为舞姬们伴奏。

苏酒独自调香。

一炉龙文香,沉郁大气,随着殿中暖意逐渐弥散,可为歌舞茶酒助兴。

这是她特意为萧廷琛挑的,也是她店铺里珍藏的最贵重的香品,算是恭喜他青云直上,得封雍王。

她望向大殿,那个男人正和皇帝说话,姿容秀丽不卑不亢,高大俊美的仪表几乎俘获了殿中所有千金的心。

正瞧着,一道阴阳怪调的声音忽然响起:

“哟,这不是苏酒吗?”

苏酒偏过头,陆真真和陆香香结伴而来,眼神之间满是嘲讽和轻贱。

她笑了笑,“多日不见,两位堂姐瞧着气色还不错。”

陆真真翻了个白眼,“呸,也不看看自己身份,谁是你堂姐!”

陆香香捂嘴轻笑,“我们嫁进容家,心情不错,气色当然好!倒是你,自以为麻雀变凤凰,成为国公府正正经经的大小姐,可这凤凰没当几天,就成了低贱的下等人……”

陆真真甩了甩帕子,“所以说嘛,福祸天定,有的人啊,生来就没咱们好命!等着瞧吧,就苏酒这样的女人,整日不知廉耻在市井上抛头露面,将来是不会有好男人娶的。我瞧着,嫁给菜市场的屠夫也算门当户对——”

话未说完,冰凉液体顺着她的面庞滚落。

陆真真双手在半空中张开成爪,满脸不敢置信,“谁泼我?!哪个混账东西敢泼我?!可知我是容家的媳妇?!”

她转过头,正对上萧廷琛笑眯眯的桃花眼。

殿中灯火鎏金,男人弯起的桃花眼比春水还要多情,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可惜眼底闪烁的,却是浓郁的血腥和戾气。

陆真真气焰消了大半,拿帕子擦拭着面庞,小心翼翼道:“不知哪里得罪了雍王殿下……”

她头发都湿了,妆容也花了,狼狈而又害怕的模样,与刚刚的嚣张跋扈判若两人。

萧廷琛扔掉空酒盏,神情无辜,“没有哪里得罪呀,孤想泼就泼,心里高兴,成不成?”

陆真真咬牙。

陆香香把姐姐护在身后,仰头骂道:“管你是雍王还是什么,我们可是容家的媳妇!太后娘娘不知道有多喜欢我们,你今晚得罪我姐姐,我——”

萧廷琛一拂宽袖。

“砰!”

一声巨响,陆香香犹如断线风筝,整个人倒飞出去,生生撞翻了几座琴台!

她疼得龇牙咧嘴,捂着后腰在地上爬不起来。

琴师们吓得站立在侧,畏手畏脚不敢言语。

殿中其他权贵也纷纷望了过来,不知萧廷琛为何突然发火。

苏酒呆呆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他嗓音低沉冰冷:

“孤从不打女人。但你们若敢诋毁孤的女人,哪怕只有半句,莫说打你们,便是杀你们,孤也干得出来!”

什么男女有别,

在他这里统统不存在。

他萧廷琛能分辨的人,只有好人和恶人。

诋毁伤害苏小酒的,不论男女,一律都是恶人!

满殿权贵傻了眼。

这位雍王,才刚位高权重,杀心就这样重的?!

陆真真和陆香香可是容家的人!

他就不怕得罪容家?!

一侧宴席上,容夫人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捏着杯盏的玉手青筋暴起,甚是可怖。

诡异的寂静里,突然响起拍掌声。

众人寻声望去,皇帝端坐在上,俊朗的龙颜噙着微笑,正为萧廷琛鼓掌。

众人彻底懵了。

皇帝声如洪钟:“我大齐的男儿,便该如怀瑾这般热血。女人又怎样,有的女人玩弄quán bing心如蛇蝎,手底下的人命成百上千,比男人更加可恶,难道就不该得到惩罚吗?你说是不是,皇后?”

他身侧的皇后微微一笑,柔情似水,“陛下说的是。”

皇帝又看向容夫人,“容徵这两个妾侍,恶意挑衅苏姑娘在前,实在不懂事。今后皇宫这种地方,还是不要来了。”

容夫人能说什么?

明明被欺负的是她儿子的妾侍,可皇帝亲自发话,她只能笑着应是。

陆真真和陆香香怄火得快要咬碎一口白牙,恨不得用眼神剜死苏酒!

可她们什么都不敢做,只能狼狈地被禁卫军们“请”出皇宫。

帝后没再多留,把这场庆功宴留给年轻人玩,携手回了后宫。

太极殿又恢复了觥筹交错。

珠帘外热闹喧嚣,珠帘内,苏酒在绣墩上坐了,低垂眼帘,声音小小:“谢谢你为我出头。”

萧廷琛在她面前蹲下。

他蹲着,却还是比她高。

他如同抚摸猫儿般摩挲着苏酒的下颌,“今后再被人欺负,狠狠打回去就是。她们有人撑腰,你也不是没有。”

女孩儿怯生生抬眸。

面前的男人陌生又熟悉。

第500章 苏姑娘身娇体软

他身上的崖柏香被淡淡的血腥味儿取代,认真地眯着眼睛时,非常叫人害怕。

书上说,经过战场洗礼的男人会变得不一样,苏酒现在有点体会到了。

她咬了咬唇瓣,迟疑地望了眼珠帘外,“他们似乎想敬你酒,你快回座位吧。”

萧廷琛摸摸她的头。

他有一肚子话想跟她说,还想亲耳听她软软糯糯地恭喜他凯旋归来。

但对他而言,这些最有意义的事情,得留到没人时才做。

萧廷琛走后,苏酒收拾了下香炉。

刚刚的女琴师目睹发生的一切,嫉妒得容貌都要扭曲了。

她凑到苏酒跟前,“你跟雍王很熟?”

“还行。”

女琴师眼眸一转,劝道:“你别怪姐姐没提醒你,姐姐常常出入宫廷,见过太多你这种女孩儿。嫌贫爱富,一心想攀附权贵成为他们的妾侍。殊不知在他们眼里,你只是个玩物而已。等你容颜老去,他们又玩腻了你,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另挑年轻漂亮的美人。这位雍王,一看就是个爱搞事的,你啊,镇不住他的!”

苏酒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

苏酒很认真,“有的人自己没有好姻缘,就嫉妒别人的姻缘,还想方设法从中破坏。敢问姐姐,你坏了别人的姻缘,你自己就能得到好姻缘吗?”

女琴师紧紧抓住衣裙,眼底难以自抑地涌出恶毒。

原以为这苏姑娘是个老实娇憨好蒙骗的,没想到竟然这么狡猾……

苏酒起身,“姐姐,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今后别干了。”

她从后门往殿外走,踏出去几步,又忽然眉眼弯弯地回首,“他护着我,我也愿意护着他。对我好的人,我愿意加倍对他好!”

女琴师面容狰狞。

珠帘外的萧廷琛,却突然笑出小酒窝。

旁边一名公子还以为是自己的提议打动了他,连忙道:“雍王爷放心,等宫宴结束,我就带你回府。我那位小妾床上功夫了得,咱们三个比翼双飞——哦不,比翼三飞——”

“滚!”

“呃……”

苏酒离开太极殿,独自站在扶栏后吹风。

纤细的背影,全部落入黑暗里的那双眼睛里。

容徵面无表情地立在黑暗之中。

白衣胜雪,容貌宛如山涧明月。

刚刚殿中的事情,他已经全部目睹。

他纵容陆真真和陆香香去挑衅苏酒,是为了自己亲自出场英雄救美,好叫苏酒明白他有多在乎她。

可是竟然叫萧廷琛截了胡!

他嫉妒得发狂,恨不能掐死萧廷琛!

“我已经失去过一个女人,苏酒,我不能再失去你……”

男人呢喃自语,在热茶里倾倒进粉末。

他端起热茶走向苏酒。

“苏妹妹。”他笑容温雅,“外面天冷,特意过来给你送杏仁茶,热乎着,你喝了暖暖身子。”

苏酒没搭理他。

容徵又道:“算是我替陆真真和陆香香向你赔罪。”

苏酒实在不想被他骚扰。

她只得接过杏仁茶,“你可以走了。”

“你还没喝呢。”

苏酒实在不耐烦看见他,寻思着喝一口就打发走他,盏口凑到唇瓣前,却嗅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儿。

这盏杏仁茶有问题。

她冷笑,把茶盏凑到容徵嘴边,“不如容公子替我喝了?”

“苏妹妹——”

“哦哟,原来苏姑娘在这里!”

一名太监笑呵呵地出现,手里捧着一只托盘,“苏姑娘,皇后娘娘体恤宫人今夜辛劳,特意赐酒。宫里的琼浆玉露,珍贵着呢!”

“多谢娘娘……”

苏酒福了一礼,恭敬地接过托盘。

她知道宫里的主子如果对一场宫宴非常满意,会赐宫人们酒和赏钱,没想到自己也能收到赏赐。

太监笑得见牙不见眼,“苏姑娘快尝尝这琼浆玉露滋味儿如何,我在宫里伺候这么多年,还没尝过呢!”

苏酒垂眸。

嗅了嗅御酒,味道清冽醇厚,并无异样。

再说了,容徵刚刚在茶里下药害她,难道皇后会在酒里下药害她?

她苏酒就是个寻常姑娘,应该没那么倒霉吧?

她略放心地饮了半盏,才把酒盏放回托盘,“有劳公公替民女多谢娘娘赐酒。”

“哪里!”

小太监捧着托盘不走,仍旧笑呵呵盯着苏酒。

不过几瞬,少女便觉眼前的景物一阵阵模糊。

她双膝一软。

容徵扶住昏迷过去的苏酒,诧异望向小太监。

小太监“嘿嘿”两声,“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想撮合苏姑娘和雍王殿下呢!吴大人的毒物果然厉害,无色无味,苏姑娘这么厉害的鼻子都闻不出来!容公子,劳烦你帮忙把苏姑娘抬去偏殿!”

容徵眼底情绪异常。

半晌,他不动声色地应好。

……

皇后的狗腿子、未央宫的小太监,是要向萧廷琛邀功领赏的。

他得意地跑到萧廷琛身边,低声在他耳畔嘀咕几句。

男人脸色微微变化,立即离开了太极殿。

小太监快步走在前面领路,“嘿嘿,那药是吴大人特意研制的,发作起来可厉害了!奴才瞧着苏姑娘身娇体软,那一身肌肤嫩的哟,在榻上把玩起来不知是何等滋味儿……”

萧廷琛莫名好笑,“吴大人一个内侍太监,研制这种药做什么?”

“好玩儿呗!听说吴大人手里什么毒药都有,娘娘可信任他了!好些争宠的嫔妃,就是死在吴大人手里呢!”

他说完,自觉多嘴,一路上没再敢多言。

到了那处偏殿,他乐呵呵地推开门,“王爷请!”

殿中烛火阑珊。

萧廷琛望去,床榻上干干净净,半个人影都没有。

小太监也愣住了,“不对啊,奴才明明请容公子帮忙,把苏姑娘带到这里的,他们去哪儿了呀?”

“谁?”

萧廷琛脸色陡然难看。

“苏姑娘啊!”

“还有一个!”

“容公子啊!怎么了嘛?”

怎么了嘛?

萧廷琛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他寒着脸转身,快步离开这处偏殿。

他得赶在事情发生之前,尽快找到容徵和苏小酒。

他不敢想象,如果容徵真的对苏小酒做出什么,他会如何……



我是甜宠文作者,绝对是写甜宠的,大家放心看文

第501章 他连男人都不是

难受……

寝殿幽深,苏酒躺在帐中,双手抓着衣领,难耐地扭动身体。

她身中寒毒,一到冬夜就非常难熬,就算满屋子堆满炭火,也依旧痛苦。

可是现在体内仿佛有一团火焰,燃烧着她的四肢百骸,似乎要把她化作灰烬。

容徵立在帐外。

清润的面庞上噙起微笑,他一件件脱掉外裳,上了那张床榻。

“苏妹妹,你别怕,我会帮你的……”

男人目露怜惜。

他看见那张清丽温婉的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小手紧抓衣领,微启的唇瓣湿润嫣红,诱人至极。

他伸手,替她慢慢除掉外裳。

……

未央宫的小太监到底资历尚浅、不会做事,唯恐苏酒出事,吓得三魂丢了六魄,着急忙慌地满皇宫搬救兵,到处诉说苏酒被容徵带走的事。

他是出于好意,可在旁人听来,却分明内有隐情。

毕竟,谁不知道苏酒和容徵过去那档子破事儿?

太极殿一名贵妇笑道:“容夫人,要说你们容家和昔日的陆国公府可真有缘,这都退婚了,你儿子却仍然跟苏酒搅合在一块儿……”

容夫人脸色发冷,“不要脸的狐媚子,只知道缠着我家徵儿!我家徵儿分明已经有心上人,她怎么有脸的?!”

“心上人?”

旁人不解。

等看到元拂雪乖巧地为容夫人添酒时,那些人心里顿时明镜儿似的。

西北肃王每年冬天都要来京述职,他的掌上明珠元拂雪前些年恰恰看上了容徵,曾放话非容徵不嫁。

肃王手揽西北军权,容家想和他们家联姻,再正常不过。

贵夫人们对视几眼,立即出声恭维。

容夫人揽着元拂雪,温声道:“我家那个孽障,虽然不解风月,却也知道礼义廉耻,定是苏酒拐骗了他。走,我带你去找他们。我知道徵儿在宫中时,最喜欢去御花园的一座抱厦。”

元拂雪温顺点头。

一行贵妇千金好奇不已,纷纷跟着离开太极殿。

穿过宫中蜿蜒冗长的游廊,她们终于来到御花园。

游廊尽头的抱厦点着灯火,屋门紧闭,看不出里面是个怎样的光景。

容夫rén dà步上前,“徵儿!”

暖帐里,容徵替苏酒解衣的动作顿了顿。

他瞥向帐外,隐约可见花窗外人影攒动。

男人挑了挑眉尖,不动声色地取出张白帕,咬破手指,滴了几滴血在上面。

他把帕子放在苏酒身下。

做完这一切,容夫人已经不耐烦地推门而入。

她拉开帐幔,虽然早已料到这一幕,却仍旧无法接受,“徵儿!你……你让拂雪如何自处?!”

元拂雪已经踏进抱厦。

她白衣胜雪,站在灯火下清清冷冷。

十五岁的少女已过及笄之年,容貌如同盛开的白莲,身姿窈窕饱满,已经初具几分女人味。

她冷凝着床榻。

苏酒身下的被褥皱巴巴的,隐隐约约露出一张白帕。

她上前抽出那张白帕。

帕子上晕染开血滴,梅花般荼蘼艳美。

元拂雪胸口起伏得厉害,因为肌肤太白的缘故,就连手背上的青筋也格外醒目。

她扔掉帕子,抬手就去扇苏酒耳光。

却被容徵握住手腕。

容夫人快要窒息崩溃,忍不住怒斥,“徵儿!”

元拂雪喘着气,不敢置信地盯向容徵。

男人眉目清润,犹如山涧明月。

她幼时随父王进京述职,只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好看又有才华的男人,这么多年过去,始终不改初心。

可是现在……

这个男人竟然喜欢上了别的女人,甚至还不准她动她!

两人僵持间,苏酒的意识逐渐回笼。

身体依旧难受。

这种难受如跗骨之蛆,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比生病更加难以忍受。

额头沁出冷汗,她余光瞥见元拂雪手里的帕子,又望了眼目前的处境,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的脑子轰然炸响,小脸惨白惨白。

怎么会这样?!

皇后的那杯酒……

少女顾不得悲伤,怀着满腹仇恨,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艰难地穿好衣裳,刚离开出床榻,双膝一软,猛然栽倒在地!

容夫人怒火冲天,冲过来揪起她,朝她脸就是一巴掌!

“果然小地方来的女人就是没教养,皇宫这种地方,你也要勾搭男人!苏酒,离了男人你不能活是不是?!”

她极尽辱骂。

苏酒扶住圆桌,才堪堪没摔倒在地。

乌漆漆的长发略有些凌乱,几缕发丝遮住了惨白面容,她捂着脸,抬眸之间,昔日清润水灵的双眸镌刻上浓烈恨意。

围观的贵夫人和千金们忍不住七嘴八舌低声议论:

“瞧她那眼神,自己犯了错,还敢恨容夫人!”

“就是!勾引男人不知廉耻,清白身子都没了,简直丢尽咱们女儿家的颜面!”

“听说半日偷闲的香铺就是她开的,今后我可得叮嘱府里管家,再不可从那里购买香药。我嫌脏!”

还有不少贵夫人,低声叮嘱自家女儿,不许她们和苏酒认识交往,不许她们学苏酒的行径。

苏酒闭了闭眼。

片刻后,她冷眼盯向容徵,“今夜之事,希望容公子给我一个交代。究竟是我勾引你,还是你居心叵测。”

容夫人冷笑,“苏酒,你还知道‘脸’字怎么写吗?我家徵儿光风霁月,是长安城有名的君子!不是你勾引他,他会主动占你便宜?!笑话!”

所有人的注视中,容徵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衫。

他下床穿靴,淡淡道:“这件事已经发生,苏妹妹再追究是谁的过错,没有任何意义。为今之计,是我尽量弥补苏妹妹。你放心,我不会白占了你的身子。”

是谁的过错,没有任何意义?!

苏酒气极反笑。

君子?

容徵他分明连男人都不是!

元拂雪揪住容徵的衣角,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容徵哥哥,那我呢?你要对她负责,我算什么?!你娘都说了,愿意和我父王结为姻亲!”

她出身西北权贵,父亲手握兵权,郡主身份非常名副其实,所以性格张扬跋扈,独断专行。

容夫人暗骂自己儿子没眼色,压低声音道:“徵儿,别胡闹!”

第502章 萧廷琛,我想回家

容徵沉默。

片刻,元拂雪大约觉得心上人不爱自己,忽然委屈地哭了。

她从西北而来,性子跋扈,任性地扯掉床帐,又把手头边能摸到的东西全部砸碎!

她红着一双泪眼,怒声:“如果容徵哥哥喜欢的是别的女孩儿,我元拂雪认了!可苏酒是什么东西,她不知廉耻,她有什么资格得到你的喜欢?!”

容徵掀起眼皮,看向她的目光冷漠至极。

容夫人护住元拂雪,不满道:“你瞪拂雪做什么?!这是为娘亲自选定的儿媳妇,知书达理,才貌双全。徵儿,太后娘娘也十分满意拂雪!”

她搬出了容太后。

容徵想起什么,对元拂雪的态度忽然软了些。

他平静道:“无论苏妹妹出于什么目的接近我,我占了她的清白乃是事实。我容徵乃是君子,会以贵妾之礼迎苏妹妹进门。至于拂雪……我会娶她。”

苏酒愕然。

究竟是无耻到怎样的地步,才能说出这种话?!

她突然笑了,“容徵,容徵!我从前仰慕的君子,原来只是个刻薄自私的小人!贵妾?我便是死,也绝不会进你容家的门!”

元拂雪得了容徵的保证,擦擦泪水笑道:“容徵哥哥给你贵妾,是看得起你。如你这等女人,嫁给容徵哥哥做妾,乃是高攀呢!”

容夫人见容徵退步,也放了心,“苏酒,照我的意思,是不愿意你这种女人进门的。但徵儿心地善良,我这做娘的也不好说什么。”

苏酒还没开口,其他贵人已经纷纷附和,劝苏酒别给脸不要脸、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们生来富贵,生来就是人上人。

在她们眼中,苏酒不过是落魄的凤凰,品性又非常恶劣糟糕,能嫁给容徵这种才华横溢的君子已是高攀,又怎敢再奢求其他?

苏酒就该感恩戴德才对!

一片难听的私语声中,苏酒身形摇摇欲坠。

她自问清清白白,自问干干净净,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可为什么灾祸总是在不经意时降临到她头上?

她父亲忠君爱国,却落得被抄家流放……

昔日司独数舍长浩然正气,却被恶人戳瞎双目、连砍数十刀……

容府分明是虎狼之家,却仍然富贵锦绣……

这世道,是不是非得大奸大恶才能过得好?

少女浑身发抖,沉沦在四周此起彼伏的嘲笑和议论声里,感受着一道道鄙夷轻贱的目光,恨不能撞死在这里,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无法忍受……

对这座长安,对这座天下,已经无法忍受……

如果拿起屠刀才能生存,那么她愿意舍去所有良善,她愿意亲自tu shā恶人!

少女情绪急剧变幻。

就在这一刻,抱厦外突然响起小太监尖细的唱喏:

“雍王殿下到——”

满屋子人惊讶不已,急忙让开路。

慵懒披着桔梗蓝外裳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踏进门槛。

桃花眼漆黑深沉,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虚影。

眸子里唯一倒映出的,

是角落那个孤零零的女孩儿。

她被千夫所指,今夜过后,或许也将被万人唾骂。

她周身笼罩着浓浓的杀意和恨意,仿佛即将举起屠刀面向整个人间。

这,

不是他熟悉的女孩儿。

萧廷琛大步上前,把苏酒拦腰抱起。

他仿佛没看见榻上沾血的元帕,眯起的桃花眼肃杀威严,把在场所有人的身份和容貌一一烙印在心脏上。

这些欺负指责苏酒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没留下只言片语,快步离开。

四周人仍旧沉浸在刚刚那诡异而强大的威压里。

直到萧廷琛抱着苏酒走出很远,他们才稍稍喘了口气。

一名贵夫人抚着心口,骂道:“不就是立了点儿战功,这尾巴都翘到了天上……踏平燕国算什么本事,必定是燕国羸弱,他才能轻而易举打胜仗!换了我家夫君和儿子上战场,一定也能踏平燕国!”

“到底是小地方来的男人,志得意满,不知进退!这般年少轻狂,将来有的他受!”

她们碎嘴,仿佛只有如此才能维持她们作为人上人的高傲。

容徵脸色苍白。

他瞥了眼榻上的帕子。

萧廷琛他……

难道根本不在意?

御花园角落。

今夜无月,星星微弱的光,影影绰绰地照出漆黑凉亭里的两个人。

萧廷琛坐在石凳上,仍旧抱着苏酒。

他抱得那么紧,生怕怀中人被风吹跑了似的。

苏酒埋首在他怀中。

男人淡淡的血腥气息,初闻时觉得可怕,但现在闻来,分明格外令人心安。

萧廷琛轻抚了下她的脑袋,“苏酒。”

“嗯。”

“苏酒……”

“嗯?”

男人仿佛听不见她的回应,一声又一声轻唤着她的名字。

那么温柔,那么耐心。

苏酒失笑,“我的魂儿丢了吗?你要这样喊我。”

江南有的地方,小孩儿若是被鬼物吓到,长辈就会揉着她的耳朵,一遍又一遍唤她的名字,据说能把吓丢的魂儿唤回来。

萧廷琛捏捏她的耳朵,“我只是觉得,刚刚的苏小酒有些可怕,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女孩儿。我的女孩儿,应该娇小无助,应该单纯得像是白纸,应该对这个人间生不出半点恶意。”

苏酒沉默着。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沾湿了男人的衣裳。

她哑声:“萧廷琛。”

“嗯?”

“我想回家。”

“可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你回家做什么?”

“沐身。”

想回家清洗这副肮脏的身体,哪怕已经无法洗干净。

萧廷琛仿佛听不出她话里含义,笑容格外宠溺纵容,“好,我们回家。”

他抱着她,朝御花园外走去。

苏酒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她低垂眼帘,甚至不敢抬头看一下男人的表情。

她已经不干净了,萧廷琛一定很在意……

即使不说,他也一定非常在意。

他对她这么客气,是因为想要放手吗?

这样的她,

已经配不上他了。

苦涩的眼泪不停滚落,女孩儿拼命咬住唇瓣,不肯叫他听见自己细弱的哭腔。

殊不知所有的小心思和动作,全都被萧廷琛收入眼底。

桃花眼闪烁着浓烈杀意,他沉默着往前走,不曾戳破她。

第503章 我很脏

两人穿过游廊。

游廊对面,萧镜贞带着侍女满脸晦气地吹风。

自从赵舞阳嫁进太子府,太子就没碰过她一下!

真是气死她了!

她拽着绣帕,突然注意到萧廷琛和苏酒。

她挑了挑眉,“雍王这是做什么?他和苏酒不是名义上的兄妹吗?”

侍婢小声:“侧妃娘娘有所不知……”

她把御花园抱厦的事情说了一遍。

萧镜贞笑得合不拢嘴,“和容徵睡了?还被那么多人看见?活该!这种小地方来的女人,除了仗着姿色攀附权贵,再干不出其他事。和顾樨那个老女人一路货色,就知道勾搭男人!”

她磕着瓜子儿,想起什么又道:“你前些时候去禄丰钱庄存银子,不是说看见苏酒了吗?”

“是呢,她在禄丰钱庄还钱。奴婢问过掌柜,据说陆国公府欠禄丰钱庄不少银子,她还了一部分,还欠着十万两雪花纹银呢!”

萧镜贞眼眸微动,“你去禄丰钱庄,告诉掌柜的……如果他不答应,你就用银钱贿赂他。”

寒风凛冽。

女人阴气森森的话,尽数湮灭在寒风里。

……

萧廷琛把苏酒带回了炎兴街的小别院。

苏酒洗了七遍澡,皮肤都搓红了,仍然觉得不够。

她实在记不起她和容徵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元帕上的血却是真实存在的。

她抱住自己蜷缩在浴桶中,哭得不能自已。

屏风外,萧廷琛默然而立。

他倚在门边抽烟,因为抽得太凶,最后整个屋子都笼罩着烟草味儿。

长夜寂静,耳边反复回响的,是女孩儿脆弱卑微的抽噎。

男人越来越不耐烦,最后随手把烟枪往腰间一挂,骂了句“操”,抬步离开小别院。

惊蛰端着宵夜过来,撞见凶神恶煞的自家主子,连忙道:“爷,您要去哪儿?小的去夜市上给您和小姐买了宵夜呢!”

“杀人!”

“呃……”

直到下半夜,苏酒才从浴桶里出来。

她昏昏沉沉地爬到榻上。

焱石铸就的床榻,天生就有一股暖意,浸润到她的四肢百骸,慢慢镇住了体内流窜的寒毒。

苏酒很快睡着了。

一夜到天明。

大半年以来,她几乎每天早起晚睡侍弄香铺,因此鸡还没叫,她自然而然就醒了。

下意识望了眼窗外天色,还好,时辰尚早。

她正要起床,却觉身上压着重重的东西。

定睛望去,萧廷琛趴睡在自己身侧,一条劲瘦有力的大长腿压在自己腰间,一只手紧紧搂着她的……

胸。

她猛然坐起,“萧——”

还没喊完,就看见男人眼底没休息好的青黑色。

他手臂上有伤,虽然草草包扎过,但血液仍然从纱布里渗出,瞧着怪吓人的。

她咽了咽口水,轻手轻脚地下床更衣梳洗。

站在檐下纠结片刻,她终于下定决心今天上午不去店铺。

她来到小厨房,花时间做了几个精致的家常小菜,又煮了萧廷琛爱吃的酱汁牛肉面。

酱汁是她现调的,香浓醇厚,他一直都很喜欢。

她把小菜和一大碗牛肉面放在托盘上,送到了寝屋。

萧廷琛已经醒了。

他披着外裳坐在榻边,眉目深沉地盯着她,“我以为你走了。”

苏酒没搭话,把托盘放到桌上,又捧来沾了盐的柳条叫他净牙。

男人净完牙,苏酒打了温水过来,“洗脸。”

“替我洗。”

男人声音嘶哑,含着浓浓的起床气。

苏酒仔细给他洗了脸。

萧廷琛坐到桌边吃面,好看的桃花眼低垂着,含糊不清道:“我昨晚去了容家。”

苏酒愣了愣。

“本来打算杀了容徵,只是容家侍卫太多,没能得手。”

他低估长安世家的底蕴了。

苏酒望了眼他受伤的手臂,有些别扭地挪开小脸,“你不用为我报仇。我自己的仇,自己会报。”

男rén dà口吃着面,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苏酒有点儿嫌弃,“你能不能吃的文雅点?”

萧廷琛吃完面,把汤底也喝了个干净。

他不以为意地擦擦嘴,“上了战场,才知道所谓的文雅都是不值一提的鬼玩意儿。打仗的时候,有碗面吃就不错了,还管吃相文不文雅?世家贵族的文雅,全是边疆士兵用性命换来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苏酒的心却一阵阵揪着疼。

这大半年,萧廷琛过得也不容易吧?

萧廷琛又开始吃小菜,“虽然昨晚没能杀掉容徵,不过我烧了容家的府邸。”

苏酒:“……?!”

萧廷琛掀起眼皮看她,“我这么厉害,你要不要以身相许?”

苏酒又别过小脸。

她不自然地摸了摸手背,沉默地转身离开。

“苏小酒,你也太没良心了吧?!”

身后传来萧廷琛大大咧咧的叫嚷。

苏酒跨出门槛,声音低得自己都要听不见:

“我很脏。”

她消失在门边。

萧廷琛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

良久,才假装没听见,继续吃菜。

直到苏酒离开小别院,男人才抬手捂住双眼。

惨白的冬阳从花窗外洒进来,笼罩着他。

“我不介意啊。”

他声音很轻。

……

苏酒浑浑噩噩来到自己的香铺。

昨夜宫中之事已经传开,就连市井之人看她的眼神,都和平常不一样。

她仿佛未曾察觉,刚打开铺子的木门,忽然有一队人气势汹汹地从街头走来。

他们围在半日偷闲外,为首的男人穿着锦绣、富态毕现,正是禄丰钱庄的掌柜。

他捻了捻胡须,皮笑肉不笑,“苏姑娘,陆国公府欠我们钱庄的十万两白银,究竟什么时候还?”

苏酒转向他们,“借据上标明了借款期限为五年,掌柜的突然上门催债,恐怕不妥。”

她穿水青色袄裙,坦坦荡荡地立在阳光下。

眼睛里闪烁的,却是思量。

借据上的还款日期写得明明白白,禄丰钱庄的掌柜会突然上门催债,必定是背后有人授意的缘故。

有人想对她落井下石。

脑海中闪过一个个人名,没等她想清楚,掌柜的已经冷笑连连,“还账日期确实是五年后,可苏姑娘名声尽毁,在长安城里的信誉可不怎么样。我们要求你提前还债,又有何不妥?”

围观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望向苏酒的眼神充满奚落和轻贱,纷纷附和禄丰掌柜的话。



甜不甜??写的时候快把我自己感动哭了,狗男人太暖了。我需要一个狗男人。

第504章 苏酒的福报

世俗对一个女人的敌意,可以有多深呢?

苏酒沉默地站在台阶上。

禄丰钱庄养的催债打手从她身边经过,凶神恶煞地开始盘点香铺的东西。

她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店铺又被翻得七零八落,稍微值点钱的物件儿都被抬了出去。

满地狼藉。

禄丰掌柜坐在小厮抬来的大椅上,优哉游哉地喝了口热茶,“我们是做正经生意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苏姑娘这座铺面值两万两银子,从现在开始由我们禄丰钱庄接收。”

说着,眯起眼盯向台阶上的少女。

瞧着bái nèn清丽,确实有副好皮囊。

他眼底掠过垂涎之意,“但你抵了铺面也仍旧不够还债,不如这样,苏姑娘,你签了这份mài shēn契,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禄丰钱庄的婢女。”

那群五大三粗的打手立即上前,想逼苏酒在mài shēn契上按手印。

对街的酒楼上,萧镜贞优雅吃酒,笑吟吟欣赏苏酒的狼狈。

侍婢笑道“娘娘,这小蹄子到底斗不过您。”

“斗?”萧镜贞高傲挑眉,“这也叫斗?左不过是供我下酒的开胃菜,碾死她不过是本妃一根手指头的事,只是折腾玩弄她,比直接弄死她更令本妃高兴罢了。”

“娘娘说的是!等苏酒那丫头做了禄丰钱庄的婢女,咱们可有的笑话她了!”

主仆乐呵呵的,却突然看见苏酒挣开打手们,夺过mài shēn契跑到铺子前。

她笑容讥讽

“黄掌柜,欠据上的还款日期明明白白写的是五年后,我名声尽毁与我提不提前还债有什么关系?!如果你继续闹,我就把你们钱庄告上官府,还要再告你们强买强卖良家姑娘!啧,不提前还债就要卖掉债主,这事儿传出去,我倒想看看还有没有人敢从你们钱庄借银子!”

她俏生生站在台阶上。

从来清丽温婉的小脸上满是冷漠,如霜似冰。

她微微抬起下颌,当着所有人的面,嚣张地把mài shēn契撕成碎纸,尽数扔向黄掌柜的脸!

黄掌柜坐不住了。

他指着苏酒,“你你你——”

“你什么你!黄掌柜,奉劝一句适可而止,莫欺少年穷!”

少女身形清瘦纤细。

却叫在场众人无不震慑在她爆发的狠戾之下。

四周的街坊邻居对视几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做了大半年的邻居,他们一直觉得苏姑娘老实娇憨,即使被顾客在生意上占了便宜也不吭声,即使他们把垃圾扔到她店门口,她也只是乖乖拿扫帚打扫干净从不骂一句,软包子似的好欺负。

没想到软包子里面的馅儿,竟然是坚不可摧的铁秤砣!

黄掌柜脸颊涨得通红。

他站起身,仍旧指着苏酒,怼不出半句话。

他接了萧侧妃的银子,本来是来砸场子的,可谁料想这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竟然是块踢不动的铁板!

如果被她闹上官府,禄丰钱庄名声有损,老板肯定不会让他继续做钱庄掌柜,到时候他半分钱油水都捞不到了!

他暗暗恨上苏酒,骂了句“臭女表子”,带了人手灰溜溜地跑了。

苏酒偷偷喘了口气。

却没提防,四周突然响起潮水般的掌声。

她惊诧地望向围观人群,一位大娘笑道“早该这样强硬了,这世道,你不强,别人就要欺负你。”

一位屠夫邻居举着杀猪刀,笑得合不拢嘴,“我早说苏姑娘不是趋炎附势的人,那什么容家公子,瞧着装模作样,必定是他勾搭苏姑娘!”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维护苏酒。

他们都是这条街上的,有的年轻人受过苏酒一饭之恩,有的老人家孤苦伶仃,是苏酒常常陪伴在身边跟他们说话。

平日里点点滴滴的恩惠,如今汇聚成海。

所有人都在维护她……

苏酒握住裙摆。

不知怎的,鼻尖竟有些发酸。

她难为情地捂住湿润的双眼,声音很轻,“谢谢……”

谢谢你们的信任。

大娘上前,搂住她笑道“瞧瞧,苏姑娘被咱们说的脸都红了!哟,怎么哭了?快擦擦眼泪!”

“我家包了饺子,猪肉馅儿的,苏姑娘中午去我家吃饺子!我家小狗蛋不懂事老去你店里问你讨零嘴吃,我过意不去!”

苏酒眼泪掉得更凶。

原来做好人,是会有福报的。

不远处。

萧廷琛倚在花柔柔的成衣店外,一边抽烟,一边看着他的女孩儿。

她长大了,就算被人欺负,也知道如何欺负回去,倒是省了他出场的功夫。

没能英雄救美,他有点不开心。

花柔柔双手拢在袖管里,笑呵呵站在他旁边,“吾家有女初长成,这棵好白菜,也不知将来被谁拱了去……”

萧廷琛懒懒瞥他一眼。

花柔柔心宽,丝毫没察觉到男人眼中的冷意,自顾说道“谢二喜欢咱们小酒,你知道的吧?你不该留谢二在燕国清理战场的,小酒被容徵欺负,正好让谢二来呵护小酒受伤的小心灵。一来二去的,这桩好事可不就成了?”

萧廷琛弯起桃花眼,“有的人总是一心求死。”

“谁啊?”

萧廷琛冷哼一声,抬步离开。

他要去找苏小酒。

他中午要跟苏小酒一起吃饺子。

花柔柔莫名其妙,“谁啊,谁一心求死?喂雍王殿下,你快告诉人家他是谁,人家得去开导开导他!”

萧廷琛懒得搭理他。

萧廷琛死皮赖脸地黏着苏酒,厚脸皮跟她一道去街坊邻居家吃饺子,惹得那家人战战兢兢,唯恐怠慢了雍王殿下,恨不能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

他们本就不富贵,苏酒过意不去,偷偷捶了下萧廷琛。

男人皮厚,捶不动。

临走时,这皮厚的狗男人却悄悄在人家屋里留下一锭银元宝。

那家女主人捧着银元宝直呼雍王殿下和苏姑娘郎才女貌、登对非常,恨不能马上去寺庙里上香求菩萨保佑他们赶紧原地结婚。

两人站在长街上,萧散财童子摸了摸苏酒的脑袋,“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坏消息。”

“……还是先说好消息吧。”

第505章 她是被萧廷琛养大的

萧廷琛咳嗽一声,“皇帝赏了我一座大宅子做雍王府,就在甘露街上。”

“恭喜。坏消息呢?”

“就是陆国公府。”

苏酒“……”

皇帝把陆国公府赏给了萧廷琛?!

萧廷琛摸摸她的脑袋,“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上天注定了咱俩要在一起。”

苏酒心情低落,不想跟他说话。

正别扭着,一骑快马疾驰而来。

禁卫军滚下马背,拱手道“雍王爷,皇上命你马上进宫!”

萧廷琛并不意外。

苏酒目送他远去,蹙了蹙眉尖,打道回了国公府。

家也没了,店铺又被禄丰钱庄盯着,她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自己倒是可以厚脸皮去祖母的松寿院蹭一张床位,可她娘亲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带着她娘亲一同住在萧府吧,多不好意思。

她回到甘露街国公府,正巧在府门外碰见两顶暖轿。

陆真真和陆香香正巧从暖轿里出来,看见苏酒时愣了愣。

等回过神,两人争先恐后露出狰狞表情。

陆真真手指尖快要戳到苏酒鼻子上,“小贱人!你害我们在宫宴上出丑,还被皇上勒令不准踏进皇宫,简直该死!”

陆香香昨晚摔得不轻,扶着疼痛难耐的腰肢,苦着脸道“容府被贼人烧了,婆婆生气把我们撵了回来,都是你这贱人的错!”

苏酒面无表情。

萧廷琛烧了容府,容家一大帮人没地方住,容夫人一怒之下把这两个蠢女人赶回来也是有的。

只是……

嫣红唇瓣噙起浅浅弧度,恐怕陆国公府很快也容不下她们了。

她温声,“堂姐真可怜。”

陆真真和陆香香以为她是在笑话她们,不禁更加愤怒。

苏酒拎起裙裾踏上台阶,回眸间笑意吟吟,“长安物贵,府邸院落更是贵得离谱。替我转告老夫人,手头上若有银钱,赶紧买一座小院才是正经。”

陆真真忍不住大喊,“我们在这儿住得好好的,谁敢赶我们走?!我看要出去买院子的人是你才对,你们家欠禄丰钱庄那么多银子,迟早要用这半座府邸做抵押!”

苏酒没理她们。

她来到父亲的寝屋,坐在榻边为苏敏仔细梳洗。

娘亲生得美,即便沉睡,苏酒也愿意花时间给她梳漂亮的发髻。

梳完头发,她从贴身的小瓷罐里取了一粒珍贵丹药,小心翼翼塞到苏敏口中。

她依恋地趴在榻边,“娘,国公府要没了,咱们该怎么办呢?我手头缺银子,已经买不起房屋……店铺又被禄丰钱庄盯着,根本不安全……”

她知道如果她去求萧廷琛,他会让她继续住在这里。

可他们一起长大,她如何拉的下脸……

她也是要面子的呀!

女孩儿眼眸湿润。

她低下眼帘,有手背轻拭了下眼角。

正难过时,外面突然传来大呼小叫声。

她替苏敏放下床帐,来到屋檐下,只见老国公夫人带着二房三房一帮人,皮笑肉不笑地闯进了院子里。

苏酒声音冷淡,“你们来做什么?”

“做什么?”老国公夫人如同市井泼妇般作势卷起宽袖,“你欺负我两个孙女儿,我能不来找你算账?!”

苏酒瞥向她身边一左一右两个少女,想来是这两人把昨晚宫宴的事情告诉了老国公夫人。

那两个少女挤眉弄眼,正嘲讽着她的势单力薄。

苏酒并不怕。

她在檐下的一把竹椅上坐了,“听闻老夫人出身烟花之地,原配祖母去世之后,祖父念着你陪了他几十年,才把你扶正。但几十年富贵生活,仍旧养不了你的性子。”

“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欺负真真和香香,老婆子今日不打你,就白活这么多年!”

老人家说着,抡起拐杖要揍苏酒。

苏酒眯了眯眼。

拐杖还没打到她头上,霜降已经出现。

她握住拐杖,顺势一拽,老人家敌不过她力气大,瞬间摔了个狗啃泥!

白露袅袅而来,恭敬地为苏酒奉上热茶,“小姐。”

苏酒接过,轻抚茶盖,“从前总让着你们,觉得你们活着活着或许就能顿悟自己的过错。可如今看来,畜生就是畜生,再怎么活,也活不成人样。”

她是被萧廷琛养大的。

被狼养大的崽子,就算真身是个兔子,也是个吃肉的兔子!

她有一口伶牙俐齿,平时却藏得好好的。

受了昨晚宫宴的刺激,才不管不顾地爆发出戾气,可怕程度竟然与萧廷琛如出一辙。

老国公夫人平日里只觉得苏酒柔弱可欺,连分家都不敢吭声,谁料想竟也有骂人的时候……

还骂得——

这么文雅。

她脸涨成猪肝红,嚎叫着命令仆妇,“给我打!先把这个死丫鬟弄死,再给我狠狠地揍苏酒!”

仆妇们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

苏酒吹了吹热茶,惬意而淡漠地品了一口。

与此同时,皇宫。

萧廷琛来到御书房,看见容丞相哭得非常厉害。

容徵立在他身侧,山涧明月般的面庞沉黑阴郁,若叫长安城里的姑娘们看见,定然不肯相信她们心中白月光般的男人竟然也会露出这种可怕表情。

容丞相哭着哭着,瞥见萧廷琛进来,立即捶胸顿足,“皇上啊,老臣不活了!雍王仗势欺人,烧了我容家府邸,皇上您要为老臣做主啊!”

皇帝目光冷淡。

容丞相一遇事就哭,从他登基第一天开始哭,哭了十几年,所以他现在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幸好容徵没继承他老子的性子。

他想着,又抬眸望向萧廷琛。

他穿桔梗蓝绣银锦袍,袍身上的大蟒威仪赫赫,巴掌宽的金腰带衬得他玉树临风,风姿卓绝。

那张脸……

眼睛是大齐皇族特有的桃花眼,只是更多几分媚意,上扬的眼尾像极了那个女人。

即便上过战场,肌肤也仍旧白皙,就像那个女人一样,怎么都晒不黑。

左眼下一粒朱砂泪痣平添艳色,天生带笑的唇形与她如出一辙……

皇帝眼底情绪涌动,却很快按捺住。

他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波澜,“怀瑾,昨晚你在什么地方?”

第506章 醒掌天下权

萧廷琛微笑拱手,“回禀皇上,臣昨夜歇在炎兴街小别院,苏姑娘与臣同榻而眠,可以为臣作证。”

说完,余光看见容徵垂落的手攥紧成拳。

他笑容越发无辜,“皇上,昨晚发生什么了吗?容丞相哭得这么厉害,莫不是容夫人驾鹤西去了?”

“你——”

容丞相气得捂住心口、浑身发抖,指着萧廷琛半天说不出话。

容徵冷冷道“雍王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昨夜你闯进容府想杀我,杀人未遂,于是羞怒之下放火烧了容府。天子脚下,你意欲谋杀朝廷命官,罪无可恕!”

萧廷琛挑眉,“容大人不信我,难道也不信小酒?难道非得把她唤到皇宫为我作证,容大人才肯信我?对了,小酒昨夜太累,这个时辰恐怕还没下榻。”

容徵脸色更加难看。

什么叫昨夜太累?

他们昨夜干了什么,苏妹妹现在还没能下榻?!

他盯向萧廷琛,对方笑呵呵的。

在他看来,分明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后手。

他朝皇帝郑重拱手,“皇上,昨夜刺客闯进容府,护卫砍中了他的左臂。从上到下的一条刀痕,约莫五六寸长。请皇上恩准,让雍王脱衣检查。”

皇帝何等精明,早就洞悉了这些事。

他望向萧廷琛,对方神情淡然,似乎并不畏惧检查伤口。

他搁下朱砂笔,起了些兴致,“怀瑾怎么说?”

萧廷琛淡然自若,“如果臣左臂没有容大人口中的伤口,那么可否请圣上判容大人诬陷朝廷命官之罪?”

容徵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可是皇帝已经爽快应好。

萧廷琛利落地脱掉外袍和内衬。

他赤着上身站在御书房里。

宽肩窄腰,腰线结实。

一块块隆起的肌肉坚硬如铁,只是前胸后背却有数不清的伤疤。

有陈年旧伤,更多的是在燕国战场上留下的新伤。

竟没有几块完好的皮肤!

至于左臂,一道刀伤从大臂蔓延到小臂,长达寸,比容徵口中的伤口更加狰狞可怖!

容徵愣住。

萧廷琛跪了下去,声音沉重悲伤

“这些伤,大都是在燕国战场厮杀时留下的。臣不惜疼痛、不惜性命,只想守护这个家国。可如今容丞相父子如此污蔑微臣,臣实在心痛!”

容徵面容扭曲。

见过装腔作势的,没见过装到这个地步的!

昨夜萧廷琛回府之后,定是自己拿刀划伤自己,把那个伤口划得如此恐怖!

当真是个狠人!

皇帝却很满意。

指关节敲了敲龙案,他漫不经心道“容相,你二人还有何话要说?”

容丞相不敢哭了。

他咽了咽口水,望向自己儿子。

容徵当机立断,撩袍跪在萧廷琛身侧,“回禀皇上,大约是臣昨夜看花了眼。今日给雍王殿下造成的伤害,臣愿意一力承担!”

皇帝讳莫如深,“朕贬你入大理寺为官,你可服气?”

容徵叩首,“臣心服口服。”

离开御书房,容徵与萧廷琛并肩立在檐下。

白衣胜雪的男人,面容清冷。

他与其他举子不同,他出身锦绣,凭借家荫和容太后撑腰,在朝中担任殿阁学士,只等将来继承他爹的位置。

如今被皇上扔去大理寺处理刑狱案件,打交道的都是牛鬼蛇神,对他的人脉没有半点帮助。

容家还被萧廷琛一把火烧了……

他实在恨极了这个男人!

他冷着脸,“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恰是雍王。”

萧廷琛乐呵呵的,“多谢夸奖。”

容徵又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长安世家众多,能够数百年屹立不倒的,却少之又少。我容家,恰是其中之一。”

“哦。”

萧廷琛取出细烟管,慢悠悠点燃。

“萧廷琛,世家的力量远超你的想象。得罪容家,不会有好结果——”

“呼……”

萧廷琛对着他吐出一口烟圈。

容徵后退几步,抬手驱散烟雾,“萧廷琛?!”

“花儿有没有百日红我不知道,得罪容家会有怎样的后果我也不知道。但是容徵,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伤害苏小酒。”

冬阳落进了男人弯起的桃花眼里,瞧着多情又温柔。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你说容家数百年屹立不倒,那么,我偏要它倒在我手中。你说世家的力量远超我的想象,那么,我偏要长安城手揽大权的世家,统统倒台。权与力,集中在天底下唯一一个人手中,才叫真正的权力。”

他大笑离开。

容徵盯着他的背影,浑身轻颤。

他自幼饱读诗书、运筹帷幄,从没想过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

数百年来,大齐世家林立,与皇族分庭抗礼,保持着脆弱却又坚固的平衡。

萧廷琛要世家统统倒台?

萧廷琛要权力集中在皇帝一人手中?!

他讥讽冷笑,“真是大言不惭……”

萧廷琛踏出皇宫,带着随从策马往甘露街而去。

冬风从耳畔呼啸而过,男人侧脸罕见的冷峻肃杀。

从舍长司独数离世起,他的心中就渐渐勾勒出一座天下。

那是他要建立的天下。

不过……

男人唇畔忽然噙起温柔弧度。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在建立那座天下前,他想先娶了他的美人。

陆国公府。

苏酒仍旧端坐大椅上。

杏仁茶已经喝了一半,热乎乎的非常暖身子。

她抬眸望去,二房三房的婶娘、仆妇全被霜降打得满地找牙,就连陆真真和陆香香都挨了她的拳打脚踢,抱在角落瑟瑟发抖哭得厉害。

老国公夫人就更夸张了,坐在地上捶胸顿足,扯着嗓门哭嚎,骂陆国公不孝顺,骂苏敏是个败家子活死人,骂苏酒是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

街坊邻居都是达官贵人。

一帮不怕事的贵妇人进来看热闹,她们温温柔柔地把老国公夫人扶起来,帮着指责,“苏姑娘,这大冷天的,你任由你祖母坐在地上哭,万一冻坏了身子怎么办?”

“就是!苏姑娘你是晚辈,长辈说话你就该乖乖听着,半个字儿都不能反驳的,你怎么敢命令丫鬟对长辈动手?!”

老国公夫人如有神助,哭着诉苦,“你们不知道,她父亲欠了钱庄几十万两银子,这死丫头却要拿我的体己钱和棺材本去还账!要遭天谴啊,这死丫头是要遭天谴的啊!”

那群贵妇人一听,这还了得,连忙跟着声讨数落起苏酒。

屋檐下,青衣袄裙的少女慢吞吞喝了口杏仁茶,忽然“噗嗤”一笑。



看见有位宝宝给容徵[zheng]取外号容鸡,太搞笑了,

第507章 那你不许欺负我

她的笑声讽刺至极。

老国公夫人立即跳脚,“你们看,她竟然还有脸笑!千夫所指、千夫所指啊,她竟然还有脸笑!哎哟喂,咱们大齐崇尚孝道,如此不孝之人,我要去衙门告她!”

苏酒把茶盏递给白露,起身掸了掸衣袖:

“我跟你一起去衙门。最好把禄丰钱庄的掌柜和账房先生全喊上,咱们当面对质,到底是谁出面借钱的。我还想问问京兆尹,若有人假借他人签字和手印借账,又该是什么罪名?”

她笑容温温,眼睛里却满是倔强。

老国公夫人有点懵。

半晌,她梗着脖子道:“你的意思是,禄丰钱庄的五十万两银子是我用你父亲的名义借的?死丫头你也不想想,你父亲和兄长都是败家玩意儿,你母亲又是个药罐子,府里拮据,欠据上清清楚楚摁着你父亲的手印,还能作假不成?!”

苏酒步下台阶,“祖母有所不知,市井间有种手段,可以把别的纸张毫无痕迹地覆在欠据上,以诱骗不知情者签字画押。可这种手段太低劣,欠据上一般会残留药水痕迹。正好,我这里还有禄丰钱庄十万两银子的欠据,祖母,咱们一块儿去衙门吧。”

老国公夫人慌了。

但她是爱面子的,不能把自己的慌张暴露出来。

她咳嗽两声,顾左右而不敢言。

苏酒盯着她,“祖母不敢?”

“笑话!”老夫人瞪着眼睛,“果真是我干的,你苏酒那么辛苦还银子做什么?!还不是做贼心虚?!”

四周贵妇人纷纷点头,认为她说的有道理。

苏酒又笑了。

这世道就是如此,比如老人摔倒在地,被好心人扶起来,老人却要栽赃是那位好心人推倒他的。

旁人更是助纣为虐,说什么不是你推倒的,你干嘛扶他?

她语气凉幽幽的,“早就想分家了,可父亲心善,非要把你们当自家人。我去还债,是想成全父亲的名声,更想成全父亲的仁善。但从现在起,我一两银子都不会为你们掏。”

青衣袄裙的少女,坦坦荡荡立在冬阳下。

发间的银钗折射出阳光,她的眼睛却比银钗还要明亮。

温温婉婉的气质染上清寒之意,犹如一枝带雪梅花。

她笑吟吟抬手,“去衙门吧,老夫人,请。”

老国公夫人彻底慌了。

苏酒竟然真的敢去衙门……

她一个还没出阁的小姑娘,堂而皇之跑到衙门告状,就不怕将来嫁不出去?!

苏酒挑眉,“老夫人?”

“我不去!”老人家别扭地往一名贵妇身后躲,“虽然爵位被夺,但我好歹也是做过国公夫人的,怎可去衙门那种污浊之地?!更何况你身为小辈,怎么敢状告我这长辈?!”

苏酒轻笑,“你怕了?!”

“我……我人正不怕影子歪,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敬长辈,传出去,长安城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

“为老不尊,是为老贼。又有什么值得我尊敬的?”

苏酒眉眼凛冽。

老国公夫人说不过她,只敢嗫嚅着辱骂她。

四周看戏的妇人们倒也看出了大概。

想起她们刚刚还维护这老夫人,自觉没脸,正要告辞离开,忽有军靴声响起。

数十名身穿细铠的侍卫涌了进来,手持兵刃,面貌威武。

他们让开路,萧廷琛负手而来,“好精彩的戏……不过主人家登场,诸位可以退幕了。”

众人面面相觑。

随着其他侍卫搬着箱笼流水般进来,那群贵妇人蓦然想起,这座府邸大约被圣上赐给了雍王。

萧廷琛隔着人群,笑吟吟盯着苏酒。

他打了个响指。

十几名侍卫立即提起大锤子开始凿墙。

那堵被老国公夫人命人砌起来做分家之用的矮墙,瞬间四分五裂。

老国公夫人目瞪口呆。

良久,她猛然冲上前尖叫,“你……你怎么敢拆墙?!这可是陆国公府!”

萧廷琛懒散地掏掏耳朵,“从现在起,不是了。”

“你——”

老人家气得五脏六腑生疼。

她想起自己院子里还有容家给的金银珠宝,急忙带着媳妇仆妇飞快赶回去。

萧廷琛步到苏酒身边。

她只及到他的胸口,娇小纤细的可怜。

男人把她搂到怀里,“你留下。”

这么多人看着呢,苏酒害臊,急忙推开他。

萧廷琛顺着她的余光看去,就瞧见那群贵妇直勾勾盯着他们,看好戏似的。

他挑了挑眉。

一群贵妇连忙回过神,不好意思地请辞告退。

萧廷琛把苏酒拖到偏房,把她抵在门后,“留下?”

他居高临下,高大的身躯完全把苏酒笼罩在他的影子里,占有般强势霸道。

苏酒呼吸之间都是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

她有些窒息,脸颊还很烫。

难为情地别开小脸,她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见:“那你不许欺负我……”

萧廷琛立即弯起桃花眼。

这是苏小酒答应了的意思,他有戏!

男人眼底的狼光不加掩饰,语调却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我这种君子,怎么会欺负你一个小姑娘?”

说着话,手已经不老实地搭在她腰间。

另一只手捧住她的小脸,他低头吻下。

苏酒急忙挣开他。

“说好了不欺负我,这是做什么?!如果你敢胡来,我就马上搬出去!”

她难得强硬,却害羞得不敢多看一眼男人的表情,转头跑走了。

萧廷琛用指腹蹭了蹭唇瓣。

“呵,手上没银子,我看你能搬到哪里去。”

他吃定她了。

苏酒跑出前院,捂住发烫的脸蛋。

她懊恼地踢了踢小石头,她也是,慌什么慌,狗男人背后不知道怎么笑话她呢!

这么想着,突然听见府门外传来震天响的哭嚎。

她走到府门前,满地狼藉,全是老夫人和二房三房的金银细软、家具摆饰。

箱笼倾倒,女眷的衣裳大咧咧露在外面,非常不雅,引得四周路过的人指指点点。

老国公夫人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大骂萧廷琛无情无义。

两位婶娘和陆真真、陆香香跟着哭,瞧着可怜极了,好像萧廷琛抢了黄花大闺女似的。

老国公夫人余光瞅见她,立即爬起来指着她骂:“我们被赶出来,她凭什么能留下?!”

第508章 这个狗男人真讨厌

陆真真和陆香香也面露不忿,赞同点头。

谷雨皮笑肉不笑地站在檐下,“老夫人,这是王爷的意思,我们做奴才的只管办事,不问原因。”

“哎哟喂!”老夫人突然捂住心脏,“我老了,身体也不好,萧廷琛他把我这老人家赶出来,是要遭天谴的啊!他抢了我们的房子,他要遭天谴啊!”

谷雨仍然皮笑肉不笑,“这座府邸是皇上赐的,不叫抢。看来老夫人对皇上的圣旨很有意见,不如我叫一顶软轿把您抬到皇宫门口,让您跟皇上当面对质?”

老夫人欺软怕硬,听谷雨搬出皇上,立即腿软。

谷雨打了个手势。

小厮捧出一张十万两白银的欠据,送到老夫人手中。

谷雨淡淡道:“王爷已经调查过,欠禄丰钱庄银子的人不是陆国公,而是你和你的两个好儿子。所以这笔债,也该由你们还。”

老夫人呆呆瞪着那张欠据。

良久,她突然两眼一翻白,晕死了过去!

谷雨毫不留情地叫人关上府门。

他转向看热闹的苏酒,态度立即变得恭敬乃至谄媚,“小姐中午想吃啥,小的叫厨房做!”

他换脸换得太快,苏酒有点儿懵。

半晌后,她才轻声道:“虽然他允许我继续住在这里,但也不好意思白住……我去煮饭吧,他爱吃我做的菜。”

午后,萧廷琛重新对这座府邸进行了布局。

工匠们流水般进来,砸墙的砸墙,拆院子的拆院子,挖塘的挖塘,连大门上的匾额都换了。

苏酒舍不得那块匾额,总觉得将来还会有用上的那天。

她请惊蛰帮忙,把匾额搬去降鹤汀,好好藏在库房里。

至于娘亲,也搬去降鹤汀住。

少女坐在游廊的美人靠上,听着院外远远传来工匠们建造时的嘈杂声,莫名有种踏实的感觉。

他在长安,他在身边,她似乎什么都不用怕了。

正想着,谷雨匆匆来请,“小姐,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好。”

苏酒跟着谷雨,在府中绕了两刻钟,竟然踏进地牢里!

她有些诧异,“这地牢……”

她记得以前府里是没有地牢的。

谷雨笑呵呵的,“殿下接手这座府邸之后,第一时间命人建造了地牢。殿下说,其他院子无所谓,但地牢用处最大,得好好布置。”

苏酒:“……”

地底的寒气扑面而来。

她怎么有种阴森森的感觉呢?

地牢深处插着火把,还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苏酒下意识望向铁栅栏后,只见一个男人被吊在半空,浑身都是鞭伤,血水里捞出来似的可怕。

她心头一凛,下意识后退。

却撞在一堵道坚硬的胸口上。

萧廷琛顺势搂住她的细腰,“猜猜他是谁?”

苏酒压住害怕,仔细看去,男人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但依稀能够认出,他是禄丰钱庄的掌柜。

萧廷琛低头凑到她耳畔,“认出来了?”

“他是,黄掌柜。”

男人微笑,张嘴叼住她bái nèn嫩的小耳垂,“我家小酒儿真聪明……”

“你,你怎么把他弄成了这样?”

敏感的地方被咬住,苏酒浑身轻颤。

萧廷琛舌尖抵着她的耳垂,野兽般轻舔了下。

昏暗里,他的桃花眼深沉漆黑,“吃里扒外的东西,欺负到我家小酒儿头上了,鞭刑都是轻的……”

被吊在半空的黄掌柜,慢慢醒了。

他被打怕了,挣扎着哭嚎,“小的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主子,求求您放过小的!小的不知道苏姑娘是您的女人,如果知道,借小的一万个胆子,小的也不敢接萧侧妃的银子,去砸苏姑娘的香铺呜呜呜……”

苏酒怔住。

原来禄丰钱庄背后的主子,是萧廷琛。

原来砸她店铺的幕后之人,是萧镜贞。

合着她就栽在姓萧的头上了是吗?

正发着呆,萧廷琛一把把她扛上肩头。

苏酒吓坏了,拼命捶打他的后背,“干啥扛着我,快放我下来!”

萧廷琛重重拍了下她的"qiao tun",轻笑道:“再闹?”

苏酒小脸涨得通红。

萧廷琛扛着她走出地牢,朝谷雨投去一瞥。

谷雨会意。

他恭敬地目送两人离开,提刀进了牢房。

片刻,地牢深处传来了黄掌柜临终前的呜咽。

……

萧廷琛一路把苏酒扛回主院。

寝屋已经布置妥当,那张焱石床也搬了进来。

他把苏酒扔进床帐,趁她还没爬起来前欺身而上,眉目深沉,“苏小酒,我好不好?”

他的脸近在咫尺。

苏酒可以清晰听见他呼吸的声音。

他的桃花眼深沉漆黑,如同深渊,诱惑她义无反顾地往里跳。

她双手撑在男人胸膛上,轻轻咬住唇瓣,难为情地别过小脸——

却被男rén dà力扳正。

萧廷琛强迫她与他对视,“苏小酒,我好不好?”

苏酒皱眉,“不好!”

“哪里不好?”

“不温柔……”

萧廷琛忍不住轻笑,“那你喜不喜欢我?”

她喜欢浮生君,喜欢赵慎,喜欢容徵……

她喜欢温文尔雅的君子,可他不是君子。

没有人能够戴着面具活一辈子,他也不例外。

他希望苏小酒能够喜欢原原本本的他,那个张狂嚣张、嗜血狠辣,心黑起来可以六亲不认的他。

而不是,

戴上面具的浮生君。

苏酒脸蛋红红,噘着嘴不说话。

这个狗男人真讨厌,当初在金陵女学时,用浮生君的身份逼着她说喜欢,现在又逼着她再说一遍……

但那种话,怎么好意思反复地说……

她推开萧廷琛的手,鹌鹑般钻进缎被里。

萧廷琛没听见想听的话,在帐中盘膝坐了,盯着那一大坨隆起的缎被,“你打算在里面待到什么时候?”

“不想看见你。”

少女声音闷闷的。

萧廷琛低笑,小丫头分明是害羞极了才躲起来,还说什么不想看见他……

正笑着,白露忽然匆忙进来,“主子,容公子想见小姐,说是有要紧事跟小姐说,好像……跟国公爷和世子有关。”

萧廷琛挑眉。

……

苏酒是在正厅见容徵的。

男人白衣胜雪,端坐在檀木大椅上,姿容犹如山涧明月,格外清润俊美。

看见她时,他放下茶盏,“苏妹妹。”

第509章 赐婚圣旨

苏酒开门见山,“我父兄怎么了?”

容徵眉头微锁,“国公爷和陆世子流放凉州,现在金国和我大齐起冲突,肃王爷说,他们俩都在前线战场,处境非常危险。”

苏酒态度淡漠,“我父亲一腔热血,就算不让他上战场,他也一定会主动要求上战场,意料之中的事。”

“凉州是肃王的地盘,苏妹妹,等开春之后肃王返回凉州时,我可以请他保护你父兄,不让他们上战场。”

“上战场对一个男人而言,是非常光荣的事,拦着做什么?更何况我兄长自幼娇生惯养,锻炼一番未必不好。”

倚在门边的萧廷琛,闻言诧异挑眉。

他望了眼苏酒,唇畔噙起笑容。

不愧是他的女孩儿,这份胸襟和远见,比朝中一些老臣还要出色。

容徵笑了笑,又道:“苏妹妹误会我的意思了。国公爷脾气火爆,昔日不知得罪多少人。战场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肃王保护,必定能让他们全身而退。”

苏酒眯了眯眼。

这厮一进门就跟她肃王肃王的,她虽然没见过肃王,却也知道肃王是元拂雪亲爹。

元拂雪那么欺辱她,她又怎么可能去求肃王?

她重新打量起容徵。

良久,试探道:“你把我父兄的安全挂在嘴边,莫不是想用这个要挟我?”

“苏妹妹想到哪里去了?”容徵失笑,“我与元郡主已经订婚,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嫁给我做贵妾,那么你和元郡主就是姐妹。你的父兄,肃王自然会尽心保护。”

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

苏酒气笑了,“容公子,你东西掉在地上了。”

容徵低下眼帘,“什么东西?”

“脸皮。”

“噗!”

萧廷琛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容徵润白的面庞逐渐涨红,“苏妹妹和萧廷琛呆久了,连说话也变得刻薄,好姑娘是不会这样的。”

从前的苏酒绵软可欺,可以任由他捏圆搓扁。

但今天的苏酒,却让容徵觉得很不一样。

苏酒无辜歪头,“如果做好姑娘会被人欺负,那我宁愿做坏姑娘。容公子,这里不欢迎你,请。”

容徵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

他抬眸,语调淡了几分,“我占了你的清白,除了嫁我,你还能有别的出路?容家的贵妾名分,长安城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苏妹妹,这是你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他终究放不下苏酒。

与其让苏酒被萧廷琛霸占做通房,还不如他来收用。

“唯一的,最好的?”

低沉沙哑的声音,从门边响起。

苏酒望去,萧廷琛不知何时又抽上烟了。

他慢悠悠吐出一口烟圈,“容徵,有句话说得好,畜生永远都是畜生,人有时候却不是人。我瞧着,用来形容你正合适。”

容徵不怒反笑,“萧廷琛,苏酒的清白被我毁了。这样一个女人,你还能明媒正娶?别跟我装清高装不在乎,我不信。你留她,不过是贪图她的美色,等玩腻了,一脚踹开对你雍王而言,半点负担都没有!”

苏酒端坐着。

只是拢在宽袖里的手,却陡然握紧。

因为太用力,指甲深深扎进掌心,血肉模糊也浑然不觉。

她定定望着萧廷琛。

男人神态依旧惬意慵懒,与平常如出一辙。

只是,那握着细烟管的手却在轻颤。

桃花眼弯起,他仿佛毫不在意,“她对孤,并非玩物。孤准备请旨册封她为雍王侧妃——只等她点头。”

苏酒怔住。

大约,他只是说说而已吧?

为了帮她在容徵面前维持颜面……

她望向容徵,对方皱着眉,有些失态。

很快,他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向门外。

与萧廷琛擦肩而过时,他顿了顿。

苏酒隐隐约约听见他说了一句话,但声音压得太低,她听不清楚。

萧廷琛回了句什么,容徵就大步离开了。

她茫然间,萧廷琛收了烟管,走到她跟前弯下腰。

粗糙的大掌捧住她的脸蛋,男人眉目温柔,“点不点头呢?”

苏酒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摁着她的脑袋点了两下。

点完头,他笑眯眯啄了下她的唇瓣,“点了头,可不准反悔。”

苏酒揪住他的衣袖,“萧廷琛。”

“嗯?”

“刚刚容徵说了什么?”

“没什么啊。”

“我隐约听见你们说话了。”

“他说要在朝堂上扳倒我,我说他做梦。”

是这样吗?

苏酒舔了舔唇瓣。

萧廷琛掐了下她嫩滑饱满的小脸蛋,“乖,去给我做晚膳。”

“哦……”

苏酒乖媳妇似的跨出门槛。

走出老远才想起来,她似乎真的要嫁给萧廷琛了。

可是,丢了清白的她,当真配得上他吗?

厅堂,萧廷琛独自端坐。

苏酒不在,他抽烟抽得很凶。

烟雾缭绕,那张秀丽白皙的面庞渐渐狰狞狠戾。

——破鞋而已,雍王想要,我让你就是。

这才是容徵的原话。

而他回的那句是——

容兄时间太短,我家妹妹跟着你,没有性福可言。

然后容徵就气走了。

男人在烟雾闭了闭眼。

说不在意是假,毕竟他忍了那么多年,只想等将来他们大婚时,能够名正言顺地占有她,能够把他的女孩儿,变成他的女人。

可再如何在意,也抵不过对苏小酒的心疼。

到底,是他没保护好她。

……

赐婚圣旨第二日就到了。

苏酒捧着明黄圣旨,有点云里雾里。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怎么就嫁给他了呢?

她蹙着眉尖望向萧廷琛,他站在树坑边,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工匠们把她的樟树移植到这里。

白露轻声:“当初在金陵时,三老爷给小姐补种这株樟树,奴婢瞧着爷的眼神就很炽热……有种饿虎扑食的感觉。”

苏酒更加茫然。

那年她才九岁吧?

她才九岁啊,萧廷琛就对她的樟树虎视眈眈……

或者说,

对她虎视眈眈。

少女脸蛋发烫,忍不住狠狠剜了眼这个衣冠禽兽。

萧禽兽回头,“谁瞪我?”

苏酒傲娇地别过小脸。

萧廷琛走到她跟前,捏了把她的脸蛋,“瞧妹妹娇羞的,脸蛋都红成这样了,怎么形容来着……”

苏酒脸更红。

她觉得萧廷琛会夸她人面桃花相映红。

下一刻,萧廷琛嘴里蹦出个词儿:

“猴屁股!”

苏酒:“……”



赵慎:人面桃花相映红。

容徵:敛尽春山羞不语。

萧老狗:哈哈哈猴屁股!

第510章 你要跟我一起睡?

萧廷琛看见苏酒瞪他。

他挑眉,“妹妹瞪我做什么?”

苏酒憋着气,挥起小拳头使劲儿去捶他胸膛。

对男人而言,挠痒痒似的轻巧。

他大笑,在她的惊呼声中把她抱起举高高。

那么多工匠、婢女和小厮看着呢,苏酒挣扎得厉害,低声命令他,“快放我下来!”

萧廷琛仰着头。

冬阳下,少女肤如凝脂,清丽的容貌不染人间烟火,两汪眼眸干净得如同山中清泉。

因为害羞,两颊的绯红比世间最纯正的胭脂还要荼靡艳丽。

他轻声,“妹妹怪我没有夸你好看。”

心思被洞穿,苏酒噘嘴,非常难为情地避开他的视线,“你快放我下来……”

萧廷琛放了她,她拎起裙裾快步踏进寝屋。

她躲到槅扇后,又小心翼翼探出半张脸,悄悄望向萧廷琛。

对上男人笑吟吟的眼睛,她急忙收回视线,再不敢tou kui。

萧廷琛捻了捻腰间挂着的细烟枪,嗓音温润,“‘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说的恰是妹妹。”

那些悄悄围观的婢女,忍不住捂嘴轻笑。

苏酒捧住脸蛋,羞得没办法抬起头。

这个狗男人……

让她说什么好呢?

入夜。

苏酒怕冷,萧廷琛把她从降鹤汀拎出来,扔到了焱石床上。

“这床好暖……”苏酒惊诧,“你从哪里弄来的?”

这个冬天对她而言,是最难熬的冬天。

不只因为国公府被抄,还因为体内的寒毒。

她每夜都要在屋子里弄好几盆炭火,还要灌几个汤婆子放在被子里,但无论如何仍旧觉得冷。

现在有了这张床,苏酒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安然过冬了。

萧廷琛身着牙白寝衣,慢悠悠吹灭几盏烛火,只在屋子里留下一盏琉璃灯。

他翻身上床,“自然是花重金买的,妹妹感不感动?”

苏酒望着他熟稔放下床帐的动作,讪讪道:“你……你要跟我一起睡?”

男人挑眉,“这是我的床。”

苏酒望着他四仰八叉地躺下,高大修长的身躯立即占了大半张床。

她如同小羊羔般团在角落,紧紧抱着她的小花被,有点懵。

“你到底睡不睡?”

萧廷琛嫌弃睁眼。

苏酒暗道大约是自己想多了,她早晚要成为他的女人,这种时候,他应当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她抱着小花被,忐忑地躺了下去。

却紧紧贴着墙壁,与萧廷琛隔了老远。

萧廷琛对着她的后脑勺,轻笑,“你这样睡,不难受吗?”

床帐昏暗。

少女声音软软糯糯,还带着怯意,“不难受……”

萧廷琛舔了舔唇瓣,一把把她捞到怀里。

少女的身体绵软香嫩,抱起来的手感非常舒服。

他埋首在她颈间,深深嗅了口她的体香,声音嘶哑了几分,“苏小酒,你好香啊。”

苏酒浑身轻颤。

男人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脊背,大腿横在她腰间,她可以清楚感觉到什么东西抵着她的臀,炙热而又坚硬。

她呜咽一声,快要哭了,“萧廷琛,你想干嘛?”

“想干。”

“干什么?”

“干你啊。”

苏酒脑子炸了!

她剧烈挣扎起来,却被男人狠狠摁在怀里。

萧廷琛强忍着,声音低哑:“别乱动,明天要早起去萧府探望祖母。”

“哦……”

苏酒艰难地保持不动。

然而那抵着她臀部的东西,却始终没有冷却下去。

她难捱地闭上眼。

长夜过半,月亮从窗外隐去,启明星悄然升起。

苏酒已经睡着了,呼吸绵长安稳。

萧廷琛抱着她,却是彻夜不眠。

明知道和她在一张床上根本不可能睡得着,但他就是忍不住。

“萧廷琛,你是在给自己找罪受吗?”

他坐起身,借着帐外琉璃灯暗淡的光,瞥向熟睡的少女。

她睡着了却仍旧防贼似的紧紧抱住缎被,娇软的身躯猫儿般团成一团。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伸手替她摆正睡姿。

摆着摆着,那手就不老实了。

指尖做贼似的伸到她寝衣上,他犹豫片刻,轻轻解开她寝衣的盘扣。

少女藕荷色的肚兜泛出缎面柔光,腰肢纤细不盈一握,线条完美的hun yuán诱人至极。

指尖触及到的白腻肌肤,比丝缎更加嫩滑。

萧廷琛喉结滚动,难耐地舔了舔发干的唇瓣。

“算了,将就着点吧。”

他褪下了那只藕荷色肚兜。

……

翌日。

天刚亮苏酒就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看见萧廷琛还在酣眠。

她趴在枕边细看,男人睡着时沉静凛贵,睫毛漆黑修长,鼻梁的线条非常挺拔,嫣红薄唇形状完美。

她摸了摸他眼角下的那粒朱砂痣。

画龙点睛般的艳丽,让他看起来少了些威慑力。

正要收回手,萧廷琛忽然握住她的手腕。

男人不知何时醒的,桃花眼弯如新月,“好看否?”

苏酒脸一红,悄声嘀咕,“我又没看你……今儿去探望祖母,咱们该起床了。”

她坐起身,穿了绣鞋踏进屏风,脱掉寝衣却瞧见自己肚兜上残留着大片的奶白液渍。

她皱眉,“萧廷琛。”

萧廷琛自顾穿衣,声音懒懒,“你的换洗衣裳在橱子里。”

“不是这个。我肚……肚兜上有奇怪的水渍。前几个月在降鹤汀时,我手上也有过这种东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萧廷琛扣腰带的动作顿住。

片刻,他掩饰般咳嗽两声,“大约是妹妹不爱干净,糊上去的口水吧。”

“口水是这种颜色吗?”

“唔,那我就不知道了。总归就是妹妹不爱干净,你作为女孩儿家不能邋遢,知不知道?”

苏酒闷闷不乐地鼓起腮帮子,决定还是换一件肚兜。

两人乘马车来到萧府,老太太已经带着全府的人等在松寿院。

这是萧廷琛得封雍王后,第一次回萧家。

老太太喜得什么似的,没等他行礼就亲自扶他起来,迭声询问战场上可遇到过危险,又问雍王府落成大礼什么时候办。

萧廷琛握住苏酒的小手,温声道:“回祖母话,雍王府落成大礼,打算和婚宴一起办。”

老太太愣了愣。

萧廷琛含笑望向苏酒,“皇上已经为我和小酒赐婚,婚期定在腊月初五。”

老太太愣了很久,突然把萧廷琛拉到后厅低声询问:“你是不是威逼胁迫你五妹妹了?!”

第511章 绝色美人

萧廷琛好笑,“祖母,你孙儿玉树临风,如今又手握权势,多少女人求着嫁给我?五妹妹嫁我做侧妃,是她的福气。”

老太太皱眉,“侧妃?”

萧廷琛随手拣起果盘里的花生糖扔嘴里,“不然呢?啧,从前黏容徵黏成那样,还给她做正妃?我这心里还不舒服着呢。”

“那你娶了正妃,小酒怎么办?”

“不娶正妃。”

老太太盯着他散漫嚼糖块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分明是想让小酒做正妃的。怪你自己,从前向皇上请旨不准小酒做正室,现在好了,自己挖坑自己跳进去,怪得了谁?”

心思被拆穿,萧廷琛没吭声。

老太太想了想,又道:“我听说前几日宫中宴会,小酒她……”

“这都是我们晚辈的事,祖母不必操心。”萧廷琛不以为意,“更何况,祖母觉得我在乎的是那种东西?”

老太太无奈摇头,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呀,也就小酒才能镇得住你!”

萧廷琛笑眯眯扶住她,“我已经向圣上请旨,册封祖母为一品诰命夫人,祖母可欢喜?”

这么说着,却察觉到老人家清瘦太多。

他瞥向老人的脸。

老人瞧着面色红润,可细观之下,那层红润分明是拍上去的胭脂。

祖母她的身体……

萧廷琛眯了眯眼。

厅堂内。

萧廷琛和老太太去后厅说话,苏酒独自坐在堂中,略有些不自在。

因为满堂人都在打量她。

萧家二房的人也到长安了,二夫人李氏心高气傲,一心想让自己儿子萧廷德把萧廷琛比下去,可谁能料到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庶子,竟突然成了异姓王?!

她儿子就算骑快马,也赶不上萧廷琛的升迁速度啊!

她心中百感交集,但再不敢像从前那样对付萧廷琛,只敢对苏酒恶语相向,“恭喜苏姑娘,即将成为我们萧家的媳妇。”

苏酒腼腆。

从前她唤二伯母的人,一转眼居然成了她婆婆……

她垂下眼帘,温声道:“我年幼,今后做错的地方,还请二伯母见谅指教。”

“哟,指教倒是不敢谈。”李氏拿帕子捂住嘴,“苏姑娘何必再叫我二伯母,你如今是陆国公的女儿,我可担不起你这声伯母。不过你也算走运,陆国公倒台了,你又攀上咱们怀瑾这棵高枝儿……主要还是我们怀瑾心善,不在意你是否是完璧之身……”

她越说越离谱,中间萧凤娴咳嗽了声,她却连停顿都没有。

苏酒难堪。

她紧紧抓着绣帕,四周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觉得他们仿佛能够穿透那一层层衣裳袄裙,把她盯出个窟窿。

正难受时,萧廷琛扶老太太出来了。

老太太心疼苏酒这段日子受的委屈,又怜惜她身世凄苦,于是把她搂在身边细声安慰。

萧廷琛则被萧隆叫到了书房。

年近四十的男人,面对自己儿子时有些不自在。

他花了十几年才能来长安做官,还只是个五品小官,可他儿子一步登天,直接就成了异姓王。

这心理落差,不是一般大。

他示意萧廷琛在大椅上坐了,绷着脸道:“高处不胜寒,王爷不是那么好当的。你看肃王,他每年冬天都会回长安向皇帝述职,听说皇帝今年还有意留下他的家眷住在长安,说得好听是恩赐,说得不好听,分明是留他们做人质。”

萧廷琛把玩着细烟管,颔首,“父亲教诲,我记下了。”

萧隆沉默了下,又道:“你和廷德都是我儿子,廷德蠢笨,比不得你聪明。你在长安人脉多,要多帮衬帮衬你哥哥。”

“好。”

萧隆见他答应得干脆,也不知他是真答应还是假答应,只得岔开话题,“你要娶苏酒做侧妃?”

“是啊。”

“这桩婚事我是不同意的。如果陆国公没有倒台,那么可以考虑。但陆国公背负着罪名,苏酒如今是罪臣之女,她自己又不检点,在宫里和男人——”

“父亲。”

萧廷琛打断他的话。

萧隆不解,“怎么?”

“这桩婚事是皇上赐的,如果你不满,大可去跟皇上理论,找我有什么用?”

“你——”

“告退。”

萧廷琛起身就走。

萧隆猛一拍桌,“萧怀瑾,别忘了我是你老子!”

萧廷琛回眸看他。

桃花眼噙着浅笑,他温声,“我老子也不能妨碍我娶苏小酒。”

萧隆眼睁睁看他离开,恨恨骂了声“孽障”。

骂完,他快步走到屏风后,指着门口怒道:“瞧瞧你儿子,如今有权有势,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

屏风后,穿梨花白袄裙的美人,正托腮凝思。

她看着窗户,修长漆黑的眼睫遮住了瞳眸。

仅仅一个侧脸,已是美得不可方物,令萧隆的火气瞬间消了大半。

他在她身畔坐了,声音软了些,“做什么事都不和我们商量,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娶苏酒也就罢了,好歹只是个侧妃。可他怎么能让母亲做一品诰命夫人呢?在我看来,这个头衔该由你受着才对。”

美人淡漠地翻开书卷。

萧隆受到冷待,却也不恼。

这样的绝色美人,光是看着就已经非常赏心悦目,哪里舍得骂?

他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遇见她的情景。

江南多水,她衣衫褴褛地趴在木板上,顺河流而下,恰巧被坐船巡游的他撞上。

他救了她。

她自称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其他记忆全部失去,不记得来路,也不记得归途,但他并不在意,他认为他和她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如今二十一年过去,他已老去,可她的容貌仍旧如同少女般美艳清寒。

叫他如何不喜欢呢?

他握住薛伶的手,温声道:“你第一次来长安,过几日,我领你出去逛逛。长安是大齐最繁华的地方,你一定会喜欢。”

薛伶冷淡地收回手,“我不出去,也不见外人。”

杏仁般的秋水剪眸流转着凉意,星星点点的细碎光芒在她眼中浮现,如同过去不可为外人倾诉的年月。

……

松寿院。

萧府一大家子用完午膳,苏酒跟着萧廷琛去了厢房。

第512章 想看妹妹开花

她在窗边坐了,自顾斟茶。

萧廷琛坐到她身边,搂住她的细腰,“我不在的时候,可有受委屈?”

苏酒摇摇头,喝了口热茶。

萧廷琛黏人的大狗般轻轻蹭她,“这么不开心,定然是受了委屈。让我猜猜,是李氏欺负你?”

苏酒沉默。

萧廷琛轻笑,“苏小酒,你可是雍王侧妃,比李氏的身份不知高到了哪里。如果她敢欺负你,你就狠狠怼回去。有我撑腰,怕什么?我的小酒儿就算在长安城横着走,谁又敢说半句不是?”

苏酒盯向他,“萧廷琛。”

“嗯?”

“王爷之位,你还没有坐稳。高处不胜寒,不要轻易得罪太多人。”她斟酌着措辞,“父兄去了边疆,我没有可以帮你的家世背景,也不懂朝中的阴谋阳谋。唯一能够叮嘱你的,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萧廷琛挑着眉头看她。

午后的阳光从花窗透进,她白皙的面容仿佛透明。

朱唇精致小巧,樱桃似的可爱。

但最吸引他的是那双眼睛,小鹿般清澈干净,满含对他的担忧。

他低笑,伸手替她捋开额前碎发,“傻妹妹,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苏酒没好气,“不许再说我是猴屁股!”

萧廷琛鼻尖抵上她的,声音低哑而认真,“像贤淑的妻子。”

苏酒怔住。

回过神时,白腻的脸蛋立即爬上红晕。

她起身,飞快钻进拔步床里,“不跟你胡闹了,我要午睡!”

好在萧廷琛要处理军营的事,没打搅她午睡。

她睡了两刻钟,醒来时看见床榻前站着一位老婆婆。

老婆婆瞧着慈眉善目,把她扶起来,温声道:“老奴是老夫人请来的教习嬷嬷。”

“教习嬷嬷?”

“老夫人说,姑娘要出嫁了,可家里没个做主的,娘亲又病在榻上,那些东西她老人家又不方便教,只好请我来教你。姑娘放心,我在长安专门教即将出嫁的姑娘那些东西,教得可好了!”

苏酒茫然,“到底教什么呀?”

老嬷嬷服侍她梳洗穿戴好,神神秘秘地取出一本册子。

她当着苏酒的面翻开册子,“姑娘瞧见没,这可是老奴独门珍藏的好东西!你学会了上面的内容,就不愁新婚之夜夫君不喜欢你!”

苏酒望着册子。

这玩意儿在金陵城时,周宝锦曾经偷偷带进女学,给她和暖月看。

虽然换了封皮,但里面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我不学!”

她掉头就往床帐里钻。

两名侍女一把揪住她!

老嬷嬷皮笑肉不笑,“姑娘以为你嫁的是什么人家?不学也得学!”

苏酒被摁在桌边,浑浑噩噩地学了一下午。

学完之后,她还是有点收获的。

那就是她知道她肚兜和手心里的奶白水渍,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能做出那种事的人,除了萧廷琛再没有其他人。

少女笑呵呵地送走教习嬷嬷,特意打了一盆冷水躲在门后。

萧廷琛从外面回来,前脚踏进门槛,冷不防一盆水扑面而来!

他淋了个透心凉。

他面无表情地擦了把脸上水渍,桃花眼深沉漆黑,慢慢转向苏酒。

苏酒干完事儿才想到害怕。

她端着木盆,往墙角缩了缩,“手……手滑,对不起呀。”

萧廷琛眯了眯眼。

视线扫过圆桌,上面有摊开的chun gong tu。

苏小酒裙子底下的腿抖得厉害,可见是做贼心虚。

两者联系到一块儿,看来苏小酒是知道那奶白水渍是什么了。

不过她敢拿冷水泼他,这姑娘的报复心真是像极了他。

萧廷琛不怒反笑,两排牙落在苏酒眼里,白森森的像是野兽。

“呜呜呜萧廷琛我错了——”

她来不及继续求饶,男人把她扛在肩头,大步离开厢房。

萧府后花园还在修整布置,花匠们挖了好几个树坑扔在那里,只等明天运来花树栽进去。

黄昏里,乌鸦呱呱飞过。

萧廷琛把苏酒埋进了树坑,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地面。

他蹲在旁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冬天把妹妹埋进土里,来年春天就能长出许多妹妹。”

“呜呜呜……”

“想看妹妹开花。”

“呜呜呜……”

“还敢拿水泼我吗?”

“呜呜呜不敢了!”

苏酒的心情糟糕害怕到极点。

她真是日了狗,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睚眦必报的男人呢?!

一想到余生要和萧廷琛一起度过,苏酒更加瑟瑟发抖。

正在这时,苍老的怒喝声突然响起:

“萧廷琛,你干什么呢?!”

苏酒望去,原来是老太太闻讯赶来。

她如有神助,双眼闪闪发光,“祖母快来救我!”

老太太被萧廷琛的恶行气了个半死,叫婢女把苏酒刨出来,自己挥起拐杖就去打萧廷琛。

萧廷琛满园子窜,哇哇乱叫,比乌鸦叫得还要凄惨!

苏酒扶着侍女的手爬出土坑,忍不住捂嘴轻笑。

有祖母在,

就不用担心萧廷琛会欺负她了呀!

两人在萧府用完晚膳,才返回雍王府。

马车晃晃悠悠,一盏孤灯照亮了这方寸之间。

苏酒默默缩在角落。

因为萧廷琛正在瞪她。

良久,她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地瓜干,讨好地送到他面前,“吃不吃?”

“不甜。”

苏酒急忙争辩,“我自己晒的,特别甜!”

萧廷琛张开嘴,“啊。”

苏酒知道他不生气了,急忙把地瓜干塞他嘴里,“甜不甜?”

萧廷琛三两口嚼烂吞掉,幽深目光仍旧盯着苏酒,“没你甜。”

苏酒脸红红。

萧廷琛把她拽到怀里,揉面团般揉她的脸蛋,“再过半个月就该成亲,可有什么要求?”

苏酒的脸颊被他捏住,小嘴嘟了出来。

她盯着昏暗,眼神迷离。

有什么要求呢?

虽然在皇族里,侧妃的地位比一般官宦人家的正妻要高,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妾。

更何况她确实不是好姑娘,她有什么资格要求那么多?

思及此,苏酒摇摇头。

萧廷琛松开手,眼底诧异。

半晌,似是想到苏酒的心结,他故意大咧咧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啊,聘礼我可不给了!”

苏酒气结,使劲儿捶了他一下,“萧廷琛,你又欺负我!”

萧廷琛顺势把她拽到怀里。

玄月眉温润,桃花眼含笑,“成亲之后,叫妹妹领教领教,什么是真正的欺负。”



啊啊啊,为什么你们觉得会有正妃,不会不会不会

第513章 她巴不得苏酒跟容徵私奔

马车逶迤往甘露街而去。

在雍王府外停下时,苏酒忽然扯住萧廷琛的衣袖。

她低着头,轻声,“我能提一个要求吗?”

“嗯?”

“成亲之后,你派人去凉州,暗中保护我父兄。”

萧廷琛摸了摸她的脑袋,难得认真,“放心。”

……

还有半个月就是成亲的日子。

萧廷琛不准苏酒再去半日偷闲卖香,把她留在雍王府,让宫里的嬷嬷为她好好保养。

这大半年她风里来雨里去的折腾,嬷嬷嫌弃她肌肤不够嫩滑,每日早晚都用花瓣药浴泡澡伺候,泡完之后再敷宫廷御用的美容珍珠膏。

苏酒最烦敷珍珠膏。

因为她得yi si bu guà地趴在贵妃榻上,实在太羞耻了。

而且那些宫女敷膏的速度尤其慢,敷完还得用秘制手法按摩以促进肌肤吸收,总之没有一两个时辰不可能做完。

“这女人啊,保养和不保养,年轻时看不出来,一上年纪,区别就出来了……”

宫嬷嬷坐在太师椅上喝茶,优哉游哉地看宫女们为苏酒按摩,“你也别嫌烦,就拿皇后娘娘来说,她每天会花两三个时辰在美容上,四十岁的人了,如今看着却跟二八少女毫无分别……”

苏酒默默无言。

“女人的保养,是一辈子的事儿,可不敢马虎。”宫嬷嬷放下茶盏,嫌弃地抬了抬手,“她的头发不够乌黑顺滑,涂些花油。”

苏酒趴在那儿了无生趣,“嬷嬷替我拿本书,我想读会儿。”

“那怎么成?瞧你那小手糙的,都有茧了!来人,把那层薄茧给我刮了,再仔细涂上花油修护。这小手啊,可是咱们女人的第二张脸,侧妃年幼不懂事,不晓得男人有多看重女人的手……”

苏酒简直崩溃。

刮掉薄茧时非常疼,她强忍疼痛,问道:“那女人的第三张脸是什么?”

宫嬷嬷笑着指了指脖子,“当然是这儿。这儿皱纹多了,任你小脸再怎么貌美如花,也叫男人喜欢不起来。春帐深深,男人第一个吻的,既不是唇也不是脸,而是颈。你看看皇后娘娘,四十岁的人了,颈上半点儿皱纹也无,穿襦裙时不知道多好看。”

苏酒无言以对。

宫婢们按摩的手法非常熟练,按着按着,苏酒沉沉睡了去。

萧廷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外。

他负着手,看见少女玉体横陈,弧度诱人。

冬阳洒落在她的娇躯上,她美的像是羊脂白玉,却又泛着珍珠特有的光泽,非常好看。

娇嫩双手搭在深红的贵妃榻边缘,一名宫女正仔细为她涂上丹蔻,平添艳色。

她像是一件易碎的琉璃珍品。

萧廷琛扯了扯薄唇,转身离开。

谷雨从角落跟上,声音压得很低,“主子,谢小侯爷那边来信,说清理战场时出现了一点意外,燕国余孽突然反扑,他们恐怕要到年后才能回来。”

“燕国余孽?”

“信上是怎么说的。”

“无妨,回信让他好好处理,务必斩草除根。”

“是。”

谷雨离开后,萧廷琛独立院中。

他捻了捻腰间挂着的细烟管,唇瓣弧度冷讽,“燕国余孽是假,你谢二不想出现在长安才是真……在谋划什么呢?”

出神间,惊蛰匆匆忙忙领着人过来,“主子,伍公子到了!”

萧廷琛望去,来人穿素色长袍,眉眼温和而平常,周身携着一股淡淡药香,正是伍灵脂。

伍灵脂是当初司独数在海棠馆救下的十二个学生里的一位,家里在金陵城开药铺,世代行医,继承了祖父和父亲的医术,在江南一带有“小神医”的美称。

这次赶赴长安,是为了进太医院当御医,学习更高深的医术。

伍灵脂认真朝萧廷琛行礼,“一年没见,萧兄竟成了王爷。古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可见诚不欺我。进太医院需要官员的引荐,还请萧兄看在往日同窗的份上,为我引荐。”

“小事。”萧廷琛微笑,“你来得正好,长安的大夫我信不过,我需要你为我看诊。”

“萧兄不像生病的样子。”

“乃是我祖母。”

萧廷淡淡说着,琛眉眼深邃。

这次回家探望祖母,她消瘦太多,如果脸上没有那层胭脂,想必气色也非常差。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伍灵脂应下,不敢耽搁,立即让惊蛰领路看诊。

就在萧廷琛处理琐事时,红藕偷偷摸摸从后门离开,直奔甘露街外一处酒楼。

她遮遮掩掩地登上酒楼雅座,推开门,白衣胜雪的贵公子正端坐饮酒,赫然是容徵。

“容公子。”

她娇声,顺手掩上雅座的门。

容徵示意她坐,润雅如玉的面庞噙着浅浅笑意,“早听闻雍王的两个通房丫头美貌非常,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红藕摸了摸发烫的脸蛋,声音娇软,“容公子唤奴婢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容徵打了个眼色。

身后的小厮立即捧出一只梨花木盒。

红藕打开,盒子里流光溢彩,满是金银首饰。

她惊喜不已,“容公子,您这是……”

“送你的。”

红藕急忙合上盖子,爱惜地捧到胸口,“蒙公子错爱,奴婢如今已然是雍王爷的女人,怎可收这样贵重的礼物?古诗云,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我——”

容徵脸色冷漠,“闭嘴。”

“……哦。”

男人从袖袋里取出一封信,推到红藕手边,“替我把这封信送到苏酒手中。若能事成,重重有赏。”

红藕见这男人不是对自己有意思,也懒得装腔作势。

她撇撇嘴,不耐烦地勾了一缕头发到耳朵后,“苏酒到底有什么好,王爷喜欢她,你也喜欢她!正好,我看见她就烦,这封信,我替你送了就是!”

她把信塞进袖袋,眼眸狐狸般流转,又问道:“容公子,你是不是想哄骗苏酒跟你走啊?”

容徵喝了口酒,没说话。

红藕翻了个白眼,“俗语说得好,没有挖不动的墙角,只有不努力的锄头。容公子自称喜欢苏酒,却连点儿金银朱贝都不肯送她,你这样是追不到女人的。”

她巴不得苏酒跟容徵私奔呢。

第514章 祖母她……是不是不行了?

容徵眉眼淡漠,“她不是俗人。”

他白衣胜雪纤尘不染,可他自己知道,他是个小人。

元拂雪瞧着欺霜赛雪、不食人间烟火,却也是个卑鄙的。

唯有苏妹妹,虽然出身市井,但那双水眸干净清澈,像是剔透的镜子,清晰倒映出每个人的丑陋与不堪。

世间事皆是故事,世间人皆是俗人,唯有一个苏酒,是生在淤泥里的青莲,真正的纤尘不染,真正的干干净净。

令他心向往之。

红藕细数盒中金钗,漫不经心道:“奴婢瞧着,容公子这是"qing ren"眼里出西施呢!得,这事儿啊奴婢就给你办了,说好了,事成之后,你可得拿金银珠宝重重奖赏奴婢!”

她对那盒东西爱不释手,喜滋滋地走了。

容徵喝了口暖酒,眼底情绪深沉。

……

红藕回到萧府,直奔降鹤汀。

苏酒坐在窗边看书。

她喜气洋洋地朝她行了个万福礼,“侧妃娘娘好学上进,都快成亲了,还赶着看书,奴婢真是心生钦佩呀!”

苏酒翻了一页书,“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给侧妃娘娘请安。”红藕抬手扶了扶金钗,“还有件大事儿要跟侧妃娘娘细说,只是……”

视线扫过白露等婢女,她捂嘴一笑,“这么多人,不方便呢。”

苏酒抬手,示意白露等人都退下。

红藕这才上前,小心翼翼掏出信笺,“这是容公子给我的,让我务必转交给你。”

苏酒拆开信笺,里面字字真切,写着容徵对她的思念。

末尾处,还约她去酒楼见面。

她面无表情,“退下吧。”

红藕诧异,“你不给容公子回信?”

苏酒抬眸看她,眼神冷冽。

红藕不自然地咳嗽两声,“你别误会啊,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你要回信的话,现在马上去写,我替你送出府。”

苏酒重新翻开书卷,“不回。”

红藕抓着帕子,忍不住瞪她。

这女人生得美,如果真做了府中侧妃,她红藕就别想得到主子宠幸!

思及此,她怂恿道:“苏侧妃,你是没瞧见容公子憔悴成什么样了!他相思成疾,瘦得不成人形,实在可怜。哪怕你不打算跟他在一起,但出去见他一面,了却他的痴念,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啊!”

苏酒淡漠翻书,“我没做过恶事,不怕天谴,何必再去积德行善?”

红藕还要再劝,苏酒却唤白露进来添茶。

红藕不敢在外人面前提起,只得讪讪走开。

她前脚走,苏酒后脚就把容徵的信笺烧了。

对容徵,

她只有恨。

日渐西斜。

主院书房。

黄昏的光透进纱窗,萧廷琛独坐在薄金色夕阳里,一手托腮,闭眼假寐。

伍灵脂背着药箱站在房中,“本就身子不好、水土不服,再加上长期气闷引起的心肺疾病,再如何调理,都已是强弩之末。”

“还能活多久?”

伍灵脂顿了顿,轻声,“能捱到除夕,都算是奇迹。”

书房长久地沉默下去。

伍灵脂郑重地朝萧廷琛施了一礼,抬步离开。

夕阳的光斑跳跃在男人桔梗蓝外袍上,随着滴漏声声,一点点黯淡下去。

暮色四合,书房终于陷入黑暗。

萧廷琛点燃细烟管,在黑暗中狠狠抽了一大口。

时间不多了啊……

降鹤汀。

灯火葳蕤,苏酒yi si bu guà,乖乖趴在贵妃榻上,任由宫女们为自己敷上珍珠膏。

她慢慢睡着了。

萧廷琛悄无声息地跨进门槛,让宫女们都退下。

灯盏的光晕落在少女的纤体上,折射出琉璃般剔透莹白的色泽。

他在榻边坐了,指尖一点点轻抚过少女的肩头和脊背。

少女沉睡着,青丝曳地,脊背上的两扇蝴蝶骨白玉般美丽,腰线纤细,两个小小的腰窝隐约可见,诱人的很。

腰部和"qiao tun"之间的弧度美好得惊人,很难想象攀折起来该是何等风姿。

男人眼神阴郁深沉,指尖顺着脊骨一路下移,好整以暇地流连过她的"qiao tun"和**。

最后,忽然在她臀上拍了一巴掌。

苏酒惊醒,擦擦口水,余光瞥见萧廷琛,吓得失声尖叫!

“叫什么叫?”

萧廷琛嗓音低哑,随手拿起外裳扔给她,“穿上。”

苏酒抱住外裳团成一团,像是受惊的鹌鹑,“你怎么突然来了?!”

萧廷琛眉目依旧深沉。

他盘膝坐上榻,“决定提前成亲。”

“提前?”

“三日后就成亲。”

“为什么?”

萧廷琛低垂眼帘,把玩着苏酒露在裙子外面的脚丫子,并不言语。

良久,他忽然把苏酒抱入怀中。

少女香软娇嫩,他抱着她,莫名安心。

苏酒茫然,“萧廷琛,你怎么了?”

“苏小酒,这世上,只有三个人真心对我好。”

侍女都被打发走了,没人进来添灯,枝形灯盏上的蜡烛渐渐燃烧殆尽,整座寝屋陷入一片黑暗。

苏酒靠在萧廷琛的胸膛上,听见他的心脏跳得很快。

他低声:“一位是司空院长,他是我的授业恩师,我所有的本领,都是他亲自传授给我的。一位是你,我放在心尖尖的女孩儿,你掉一滴眼泪我都心疼。还有一位,是祖母。”

苏酒抬起头,试图去看他的表情。

可是黑暗太浓,她看不见。

“幼时,李氏背地里苛待我,我亲娘又从不管我,我小小一个人住在明德院,吃的永远都是馊饭。唯一善待我的,是祖母。每次去给她请安,她都会给我塞满两口袋好吃的。我小时候每天盼望的,是去松寿院给祖母请安,因为在她那里,我能吃饱……也能得到尊重。”

男人呢喃细语,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苏酒倾诉。

“苏小酒,我这人恩缘分明,待我好的人,我愿意加倍待他好。咱们婚期提前,因为腊月的时候,我要给祖母办一场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寿宴。”

苏酒眉头紧蹙。

她心思何等通透,一下子就猜到萧廷琛话里的深意。

她紧紧揪着他的衣襟,杏仁般的眼眸,不可自抑地涌出泪珠,“祖母她……是不是不行了?”

萧廷琛捧住她的小脸。

第515章 大婚(1)

黑暗里,

他看见女孩儿面颊上滚落两行清泪,可怜至极。

他怜惜地吻掉泪珠,“所以,能不能把婚期提前?”

苏酒乖巧而又认真地点头。

她轻轻呜咽了声。

她不在乎婚礼是否隆重,只要能让祖母亲眼看见,只要能让祖母高兴,哪怕婚礼再简陋,她也甘之如饴。

因为祖母待她好,所以她也愿意待祖母好。

所谓孝心,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

……

因为陆国公远在边关,所以苏酒得从萧家出嫁。

她提前一天回到萧家,跟着老太太住在松寿院。

因为从萧廷琛那里得了信儿,再和老太太相处时,苏酒终于察觉到老人家是强打着精神跟晚辈们说说笑笑的。

她坐在老人家身边,紧紧握着老人的手。

她记得前些年,祖母的手苍老却有力,是极有福态的手。

可现在……

分明干瘦得可怜。

少女强忍泪珠,生怕露馅儿叫老人家伤心,不敢久留,借着回厢房休息的名义快步离开。

她躲进厢房,钻到被子里狠狠哭了一场。

对于不相信往世和来生的人而言,生老病死的感觉特别难受,眼睁睁看着深爱的亲人离开人间,却连挽留都无能为力。

唯一能够做的,是在老人还在世时,多给他们一点温暖,再多一点温暖。

小时候读“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只觉得是书上的好言佳句。

等长大了,才知道这两句话的分量有多重。

回不去的,从来不是江南……

而是光阴。

苏酒嚎啕一场。

好容易止住哭,她重新梳洗上妆,唯恐被老人家发现自己哭过。

对菱花镜轻扫娥眉,槅扇外忽然响起叩门声。

她起身开门,周宝锦笑吟吟地踏进门槛,“小酒,我来陪你啦!我打算今晚跟你一起睡,明天给你添妆,送你出嫁!”

她背着个鼓囊囊的小包袱,里面显然装着换洗衣裳和添妆的礼物。

苏酒正要掩上门,一队婢女姗姗而来。

她们手捧托盘鱼贯而入,笑吟吟朝苏酒福身行礼,“给侧妃娘娘请安!王爷吩咐,请娘娘试嫁衣。”

周宝锦精神了,把小包袱扔床上,欢快道:“快快快,关门试衣!雍王准备的嫁衣,必定是极好的!”

苏酒在窗边坐了,提不起精神。

作为妾侍出嫁,嫁衣再华美,也只是粉色。

有什么好欢喜的?

“哇!”

她愁眉不展,周宝锦突然惊叹。

她抬头望去,周宝锦捧着嫁衣,呆呆站在那里。

嫁衣如火,比世间最贵的胭脂还要红。

极品丝缎折射出淡淡光泽,如同处子幼嫩的肌肤。

层层叠叠的裙摆,用金线绣满龙凤,栩栩如生,妙不可言。

嫁衣上还点缀着红宝石,剔透饱满,毫无瑕疵。

这是正室才能穿的嫁衣!

领头的婢女笑道:“侧妃娘娘,主子说,您虽是侧妃进门,但一切礼仪布置都以正妃的规矩办。这身嫁衣,乃是主子出征前在裁莲风露香定制的,长安城十六位最好的绣娘连夜赶工,才绣出这些龙凤花纹。红宝石价值连城,是主子从燕国国库抢来的战利品。”

周宝锦越听越害怕,双手哆嗦得厉害,“那什么,小酒啊,这嫁衣这么贵重……我怕给你摸坏了赔不起,快,快来搭把手……”

苏酒盯着嫁衣。

少女都是爱美的,她忍不住舔了舔唇瓣,小心翼翼摸了摸嫁衣,不敢想象萧廷琛竟然会对她这么好。

几名侍女服侍她在屏风后更衣,踏出来时,周宝锦觉得这座寝屋都被她的艳光照亮了!

“好好看啊!”她痴痴歪头,“小酒,我能不能也给雍王做侧妃?”

苏酒抿嘴轻笑,站到落地铜镜前。

左右照了照,她有点疑惑,“对了,你们主子是怎么知道我衣裳尺寸的?”

婢女们对视一眼,假装没听见。

苏酒忽然想起萧廷琛满橱子的女裳。

那些女裳都是按照她的尺寸定制的,难道他曾经偷过她的衣裳?

不应该啊……

她摇摇头,决定暂时把这个想法抛到脑后。

夜色沉沉。

周宝锦在榻上睡得死沉,苏酒独坐窗畔,对着小佛桌发呆。

小佛桌上摆着红木托盘,托盘里置着一只凤冠,灯火下流光溢彩,高贵雅致。

她伸手,轻抚凤冠。

据说这凤冠也是萧廷琛从燕国国库里抢来的,燕国开国皇后戴过的凤冠,算得上古董级别的了。

点翠工艺登峰造极,九十九颗东珠皓白圆润,沉甸甸的黄金底座足有数斤重。

她看着,想起当初嫁给容徵时,容徵送来的凤冠。

正如被萧廷琛嘲笑的那样,小小的一个,八两重都没有。

她趴在凤冠旁。

指尖戳了戳一颗东珠,她的眼眸有些迷离。

“苏酒啊苏酒,虽然他平时又坏又恶劣,总是欺负你,总是睚眦必报,但是……”

但是,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像萧廷琛这样对她好呢?

少女闭了闭眼,

她很快坐正,认真地握了握拳头,“萧廷琛,虽然我在外人眼里是个好欺负的软包子,但我也是有心气的。我的男人,心里眼里必定只能有我一个……如果你敢娶正室,我就学史书上的妖妃,搅得你后院不得安宁!”

横梁上,某只不知何时溜进来的萧老狗盘膝而坐,盯着她笑。

宫里的嬷嬷说,夫妻成亲前不能见面,可他一日不见苏酒,就如隔三秋,思她如狂。

他偷偷溜进萧府,没想到却听见苏小酒这番话。

这般浓烈的告白,他觉得苏酒简直爱惨了他!

苏酒起身吹灭烛火,撩开帐幔钻进被子里,抱着暖呼呼的周宝锦进入梦乡。

落在萧廷琛眼中,小动作乖萌又可爱。

男人的桃花眼含着温柔笑意,语调却意味深长,“苏小妖妃,今晚好好休息。明儿嫁给我,夜夜都没办法休息了。”

翌日。

天色未明,苏酒就被婢女们从床帐深处挖了起来。

萧府里已经热闹起来,她洗漱沐浴过,坐到梳妆台前,乖乖地由着她们给自己梳妆打扮。

绞面时有些疼,但是要嫁人的兴奋盖过了疼痛……



嗷嗷嗷,要成亲啦

第516章 大婚(2)

专事绞面的嬷嬷手法独到,还细致地为苏酒修了月牙眉。

“侧妃娘娘绞完面后,肌肤白腻晶莹,透着桃花红,真美。”她拦住宫女,“别上粉了,这些粉啊膏啊的还不如娘娘原本的肌肤,若是流汗,反而成了累赘。”

宫女笑吟吟应是,挑了玫瑰红的口脂为苏酒点上朱唇。

全福老人拿着木梳给苏酒梳头,笑着念吉祥话: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

周宝锦凑到苏酒身后。

菱花镜里,少女身着嫁衣、头戴凤冠,面若芙蓉,娇嫩艳美。

“真好看……”她忍不住称赞,“要是暖月在就好了,她一定也会夸苏苏好看的!”

苏酒有些出神。

是啊,这么久了,半点暖月的消息都没有,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周宝锦见她蹙眉,连忙笑道:“不提这个!苏苏,快抱住这个苹果,一路上都不能松手的知不知道?寓意平安如意呢!”

苏酒抱住苹果,霜降飞快窜进来,“吉时到了、吉时到了,小姐,主子他的迎亲队伍已经快到门口,快盖上喜帕!”

苏酒望向老太太。

晓寒轻扶着老太太,老人家今日特意打扮过,枣红色的袄裙衬得她年轻了好几岁,瞧着气色红润,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她轻抚过苏酒的细背,温声道:“在金陵时,总想着我家的孙女这么乖巧懂事,将来谁有福气娶了你……没成想,竟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子。”

苏酒握住老太太的手,笑得眼如新月,“我要一辈子都待在祖母膝下,好好侍奉祖母!”

“乖!”

老太太笑眯眯为她盖上喜帕。

大红垂流苏喜帕落下。

苏酒眼前弥漫着红色,她咽了咽口水,暗道这一次成亲,大约再不能像上次那样回头了。

萧府外聚集了无数观礼的宾客,随着鞭炮声起,小孩儿们来往乱窜,拍巴掌闹着要看新娘子。

萧廷琛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府外。

骑在白马上的男人,身姿高大英俊,秀丽的眉目比平常温柔,左眼下的朱砂泪痣格外清艳诱人。

他鲜少穿红衣,出自花柔柔之手的新郎服剪裁得体,流光缎面却压不过他的风采卓绝。

乌发用红绸带束起一半,几缕长发从额角闲闲垂落,微风把红绸带拂到他白玉般的面庞上,薄唇勾起的邪肆弧度,令观礼的大姑娘小媳妇纷纷压抑尖叫。

见过无数场婚礼,却还没见过这般俊俏的新郎!

究竟是怎样的妙人,才能被雍王看中?!

众人翘首盼望,很快看见萧廷修背着苏酒,一步步踏出府门。

苏酒从喜帕下方的间隙里,看见阳光里站着一个人。

穿黑色缎面皂靴,鲜红的袍裾在风中摇曳如水,只一眼,她就认得是她要嫁的人。

萧廷修小心翼翼把苏酒放进花轿。

大红轿帘落下时,苏酒看见好多小孩儿跑来跑去,问萧廷琛索要糖果。

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大魔王,笑声爽朗,不只发了糖果,还叫谷雨和惊蛰等人到处发红包,散财童子似的,引来四周欢声笑语热闹非常。

起轿的吉时到了。

苏酒闭着眼深深呼吸,双手紧紧抱着苹果,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自己的紧张。

逶迤冗长的迎亲队伍,从炎兴街萧府出发,一路往甘露街雍王府而去。

穿街过巷,几乎绕了半座长安城!

骑在白色骏马上的男人,满面春风,比状元游街时更有兴致,朝四周顾盼的神采目光,仿佛是在昭告天下他萧廷琛对这门婚事有多满意。

花柔柔捏着帕子,娇羞万分地站在裁莲风露香门口,“算天算地,却没算到小酒最后会嫁给萧廷琛……得,这喜酒啊,我是吃定了!”

他说完,扭着腰肢坐进暖轿,抄近路赶赴雍王府赴宴。

名为“凉州辞”的歌楼上,面戴轻纱的少女趴在扶栏边,静静俯瞰那支招摇的迎亲队伍。

少女身姿曼妙,面纱外的眼睛澄澈如水,娇躯饱满雪白,用“珠圆玉润”来形容她的美貌再合适不过。

她静静目送花轿远去,温声:“小蛮。”

“诶,姑娘有何吩咐?”

少女从袖袋里取出一只锦盒,“送去雍王府贺喜,就说……罢了,什么都别说。”

婢女奇怪地看了眼自家姑娘,接过锦盒照办。

少女望着花轿消失在长街尽头,眼底流露出浓浓不舍。

身后传来声音:

“月芽,今儿的歌舞还没练呢!”

“来了……”

少女朝花轿温柔一笑,在寒风里抛去手帕,转身踏进歌楼。

……

雍王府宾客盈门。

因为萧廷琛手揽大权又深受皇帝喜爱,俨然是朝中最炙手可热的大臣,朝中凡是稍微有点头脸的官员都携带家眷亲自登门,礼物堆满了好几座库房。

花轿在府门外停下。

即墨涟充当司仪,笑呵呵站在檐下高呼:“请新郎官踹轿门!”

苏酒端坐轿中,屏息凝神。

“砰”一声巨响,轿子猛然晃动!

“嘶……”

少女的脑袋重重撞在轿柱上,疼得她龇牙咧嘴,连苹果都滚落在地!

这狗男人下脚也太不知轻重了,这哪儿是踹轿门,分明是恨不得把她踹翻在地才好!

她摸索着捡起轿子里的苹果,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撩开轿帘。

冬阳照进来,那人嗓音温润:

“有点兴奋,力气大了些,抱歉。”

苏酒羞赧,伸出小手,放在男人宽厚温暖的掌心。

他握住她纤细的指尖,握得紧紧。

苏酒随他小心翼翼踏出花轿,朝府门走去。

府门口置了一盆炭火。

即墨涟高声:“请新娘跨火盆!”

跨火盆寓意借火势去掉晦气,从此生活像火一样红红火火。

苏酒嫁衣的裙裾很长,她拎起一部分,身后的裙摆仍然曳地。

她轻蹙眉尖,还未反应过来,萧廷琛忽然把她打横抱起!

少女重重叠叠的大红裙摆在空中划出美丽的水波纹,她惊呼一声,下意识环住萧廷琛的脖颈。

男人的臂弯结实宽大,薄唇噙着浅笑,劲瘦有力的长腿轻而易举跨过火盆,快步往喜堂走去。

即墨涟好笑地摇摇头,萧廷琛怕是想成亲想疯了,这么着急拜堂的?!

难道苏酒还能跑了不成!

第517章 大婚(3)

众人们热热闹闹地挤进喜堂,萧家的二房老爷萧源和夫人李氏端坐高堂,等着他们行拜堂大礼。

李氏瞥见萧廷琛抱着苏酒进来,忍不住轻声提醒:“老爷你瞧瞧,怀瑾自打当了王爷,真是半点儿礼数都不讲了!诰命夫人的事我就不跟他计较,如今成个亲,居然抱着侧妃进来,成何体统?!”

萧源轻抚胡须。

因为萧廷琛不肯提拔萧廷德,所以他对这个儿子是有怨言的。

但再怨又能如何,人家一步登天被皇帝封为异姓王,他一个五品小官,敢说什么?!

他面露威严,冷冷道:“闭嘴。”

李氏知晓他心里不满,勾了勾唇畔,不以为意。

太子也来了。

他坐在大椅上吃酒,乐呵呵地高兴,浑然没注意身边萧镜贞欲要吃人的狰狞表情。

萧镜贞死死揪着绣帕,始终想不通萧廷琛怎么就成王爷了,苏酒怎么就成雍王侧妃了……

她祖母好不容易被扶正,好不容易得了三品诰命夫人的称号,得,人家战功在身,皇帝直接赐顾樨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比自己祖母不知高贵到哪里去……

从前她觉得苏酒是落难的凤凰,连麻雀都不如,可以任由她捏圆搓扁,谁知道竟然能嫁给雍王!

真是气死她了!

容徵站在观礼的人群里。

仍旧白衣胜雪,清雅如山涧明月。

他的唇色有些苍白,双眼盯紧苏酒,拢在宽袖里的手深深捏成拳头,眼底盛着千万种复杂情绪,却说不出半个字。

元拂雪就站在他身边。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有点不满,“容徵哥哥!”

容徵回过神,眉眼深沉。

萧廷琛穿过观礼的人群,一路抱着苏酒进来。

他平视前方,笑容满面。

今天是他和苏小酒大喜的日子,他盼了这么多年才盼来的,所以他不在乎四周的牛鬼蛇神,也不在乎他们的阴谋阳谋。

但是,谁敢在今天搞破坏,他萧廷琛不打断他的腿,他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他把苏酒放到厅中。

即墨涟站在高堂边,嗓音高昂:“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朝槅扇外郑重拜下。

“二拜高堂!”

两人朝萧源和李氏拜下。

容徵忍无可忍,欲要冲上前,却被容谣死死拽住胳膊。

他皱眉回头,容谣拼命朝他使眼色。

容家数百年的世家,势力渗透皇宫,暗藏泼天富贵,唯一缺少的,就是兵权。

肃王手握二十万铁骑,元拂雪这样好的联姻对象,怎可错过?!

容徵咬牙,只得强按捺下心底的yu wàng。

“夫妻对拜——!”

厅堂,苏酒慢慢转向萧廷琛。

她低下头,视线落在男人的缎面皂靴上。

从今往后,就要跟他共度余生了……

他们将荣辱与共。

出去吃酒时,别人会称她一声苏侧妃,会委婉而好奇地问起他们夫妻感情可好。

他们是夫妻了啊,再不是兄妹。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苏酒忍不住弯起唇瓣,郑重而利落地朝男人拜下。

萧廷琛面如冠玉,同样拜下。

他曾说,吾妻当如苏酒。

君无戏言。

拜完堂,周宝锦等女孩儿簇拥着苏酒去了新房。

新房布置得喜庆热闹,处处挂满红绸,花几上点着一对长长的龙凤喜烛,红帐挽起,大红缎面的被褥折叠整齐。

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吉祥物洒满床榻,寓意早生贵子。

苏酒在榻边坐了,听着周宝锦等姑娘们的嬉闹取笑声,一颗心蹦跶得非常快。

她期待萧廷琛早点进新房,却又有点害怕看见他……

月上中天。

前院的喜宴已临近尾声。

萧廷琛纵使酒量好,却也捱不过那么多人敬酒,好不容易摆平那群好事的王孙公子,他醉醺醺往新房走,走了一半路,突然在冰凉的台阶上坐下。

院子里梅影斑驳。

他喝了太多酒,浑身发热,忍不住解开领口。

桃花眼底水光潋滟,情绪莫名。

明明是盼了多年的大喜事,到了眼前,他却觉得有点腿软。

他望向远处灯火葳蕤的新房,胸腔里无端生出一股怯意。

所有新郎都如他这般吗?

自认为无所不能的男人有点苦恼。

他觉得他仿佛成了邻家的傻小子,无所适从。

寒风拂面,吹落院中几枚梅花般。

台阶上苍苔墨绿,四周渐渐落起细雪。

这该是个美好的夜晚。

男人沉吟良久,终于鼓起勇气,迈步走向新房。

新房里闹喜的小姑娘全被撵了出去,萧廷琛站在槅扇外倾听,里面安安静静,他的女孩儿大约乖乖巧巧地坐在榻上,等他进去。

萧廷琛深深呼吸,抬手理了理发髻和衣裳,终于推门而入。

他顺手掩上槅扇,房中点满枝形灯盏,两只长长的龙凤喜烛还在燃烧,大hong chuáng帐高高卷起,盖着喜帕的少女端端正正坐在榻边,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

仅仅一个坐姿,他就能认出她是苏酒。

天底下,

只有苏酒才有耐心等他这么久。

他喉结滚动,抬步上前。

苏酒紧张得要命。

透过喜帕下方,她看见男人的黑色皂靴一步步逼近,那么沉稳,那么坚定,牵动着她所有的情绪,仿佛是踏在她的心上。

苏酒屏息凝神。

萧廷琛拿起秤杆。

寓意“称心如意”的秤杆,涂满红漆,非常喜庆。

他深深吸气,慢慢挑开喜帕。

凤冠艳丽,却抵不过少女那张花容月貌的脸。

她垂下眼帘,面若芙蓉,娇羞无限。

恰是他欢喜的样子。

他放下秤杆,在她身边坐了,轻轻握住她的一只小手。

触感绵软,将被他握一辈子。

两人静坐良久,萧廷琛转头埋在少女颈间轻嗅,“苏小酒。”

“嗯……”

“你开心吗?”

苏酒面颊绯红,抓紧裙裾,羞涩得无法言语。

萧廷琛低笑。

绵绵密密的吻落在苏酒颈间,他大掌揽住她的腰肢,带着她往喜床上倒去。

苏酒急忙挣开他,“合卺酒!”

男人慵懒地撑在榻上,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你知道合卺酒里有什么东西吗?”

“什么东西?”

“助情之物。”

苏酒愣了愣,小脸更红,嗫嚅道:“便是有毒,也得喝啊。”

第518章 大婚(4)

在她看来,合卺酒是大婚仪式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怎么能忽略呢?

萧廷琛只得起身,从桌上拿了合卺酒。

夫妻交杯。

他低垂桃花眼,静静注视苏酒喝完那盏酒。

他把两只空杯随意扔出去,强势把苏酒摁倒在榻上。

重重大红罗幔被放下,隔绝出小小一方天地。

苏酒望着萧廷琛放大的脸,喘得有点急促。

呼吸之间都是男人的味道,充满侵略性和占有欲,霸道得令她害怕。

萧廷琛却优哉游哉。

指尖慢条斯理地挑开苏酒的腰带,他笑道:“这身嫁衣很衬妹妹,以后有机会,再穿给我看。”

苏酒有点儿不开心,“这种话不吉利,不许说。”

萧廷琛凑到她鼻尖,眼底含着在外人面前从未流露过的顽劣和戏谑,“不穿嫁衣的话,穿尼姑袍,穿朝服,穿男装,穿透明纱衣,也都很有情调……只要是你,我来者不拒。”

“大流氓!”

苏酒一脚踹到男人身上!

萧廷琛顺势握住她的小脚,褪掉她的罗袜。

少女的脚丫子bái nèn绵软,他一手就能握住,实在玲珑可爱。

他“啧”了声,带着薄茧的大掌探进她的裙摆,轻抚上她的小腿,“妹妹摸起来嫩生生的,手感真好。”

苏酒羞得不敢睁眼,“萧廷琛,不许乱摸!”

然而这话对箭在弦上的男人而言,无异于耳旁风。

“哎呀不要摸那里!”

她羞愤愈加,推搡着躲开萧廷琛,却被他大力拉到怀中。

强壮的胸膛贴着她纤细的脊背,萧廷琛凑到她耳畔,嗓音低哑撩人:“好妹妹,你好歹看过那么多chun gong tu,我不碰那里,咱们怎么生小孩儿?”

“你——”

苏酒震惊于他的不要脸。

这种话彼此心里知道就行了,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她到底嫁了个怎样的男人啊!

萧廷琛忍了多年,实在饥渴。

他迫不及待地去解苏酒的嫁衣,可是一层层嫁衣简直繁琐透顶,他根本解不开那些层出不穷的系带。

他眉头一皱,“自己脱。”

苏酒娇娇怯怯。

这种事,她一个新嫁娘怎么好意思主动……

哪有女孩儿成亲第一晚,就迫不及待主动脱衣裳的?

传出去她还要不要面子?

“啧。”

萧廷琛不耐烦,毫不在意那袭嫁衣有多么价值连城,干脆“撕拉”一声,把嫁衣撕了个稀碎!

对他而言,这身嫁衣就是包装。

包装着他垂涎三尺的嫩肉,看着就碍眼。

苏酒:“……”

她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如同野狼嘴边的小羊羔,小心翼翼往床角挪。

挪一寸,

再挪一寸……

还没挪出半个屁股,就被萧廷琛揪了回来。

男人眼底深沉。

她好害怕,忍不住顾左右而言他,“这身嫁衣我穿着不好看吗?干什么要撕烂了?以后都没得穿了。”

萧廷琛掐住她的腰肢,把她摁在榻上,“妹妹穿嫁衣好看,但什么都不穿更好看。”

他撩起她的衬裙,大掌握住她的腿,毫不怜惜地把她的腿扛上自己的肩膀,拉出一个惊人的弧度。

“疼!”

苏酒不情愿。

男人亲吻着她的脖颈,“忍忍……”

他摸索着。

苏酒望向绣花帐顶,眼前的景象一阵阵模糊。

思绪不可自抑地回到皇宫那一晚。

那一晚,

容徵也是这样对她的吗?

他不顾她的意愿,用卑鄙的手段占有她……

那张滴血的元帕,大咧咧落在所有人眼中,她成了全长安城贵族的笑柄。

“容徵……”

她忽然喊出这个名字。

仿佛当头一棒,令萧廷琛动作顿住。

他眯了眯桃花眼,冷冷盯向苏酒。

少女眼神迷离而痛苦,眼睛里似乎还含着仇恨。

她在想什么?

苏酒难受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她脸上的绯红渐渐褪成苍白颜色。

她推开萧廷琛,慢慢坐起身。

双手紧紧抓着缎被,因为皮肤润白的缘故,连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声音很凉,“对不起。”

萧廷琛盘膝坐了。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对不起什么?

忘不掉容徵?

还是没办法接受他?

“苏小酒,我——”

男人还没说完,苏酒忽然跳下床榻,踩着绣花鞋飞奔出去。

雍王府的后花园新砌了一方温泉,她闭着眼跳进温泉池。

萧廷琛追来时,恰好看见到泉水淹没了少女。

她躲在水底,久久没有浮起来。

他烦躁不已,“苏酒!”

正是落雪夜,一轮明月却悄然出现在天穹,照亮了温泉水底。

少女青丝犹如丝绸般散开,温热的液体冲洗着她的娇躯,仿佛能够洗去所有污垢。

她紧紧闭着眼睛,漆黑睫毛在水中颤抖。

眼泪流出来,就会立即融进泉水。

她没有办法忘记那一夜。

尽管这么多天以来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她真的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更没有办法原谅容徵。

这样的她,配不上萧廷琛。

她在水底沉沦。

岸上的萧廷琛骂了句“操”,脱掉外裳,一个猛子扎进温泉池。

他像一尾游龙,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轻而易举找到水底的女孩儿,紧紧把她搂到怀里,带着她浮上水面。

苏酒咳嗽得厉害,不敢去看萧廷琛的眼睛,只是挣开他趴到岸边哭。

萧廷琛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他忽然想起事发以来,苏酒还没有这么大哭过。

她很隐忍,也很坚强。

萧廷琛伸手搭在她纤细的肩膀上,想了很久,才轻声道:“有什么好难受的,我也不是什么干净的人,彼此彼此。”

苏酒眼圈红红,回头望他,“你……你和哪些女人……那个过?”

“唔,多着呢。像红藕和玉钿,还有天香引的几位美人。不瞒你说,当初春纱和春碧我也宠幸过。”萧廷琛观察着她的脸色,绞尽脑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还有啊,刚来长安时,我还睡过不少花娘呢。容谣对我有意思你记得不,后来我把她睡了……”

苏酒呆呆看着他。

萧廷琛忽然感到一阵不妙。

下一瞬,少女朝他脸“啪”一巴掌。

她愤愤爬上岸,快步往新房走。

萧廷琛尴尬不已,急忙追上,“喂苏小酒,你等等我!”

苏酒才不等他呢。

她跑进新房,“砰”一声关上屋门,还不忘上锁!



大魔王和小酒儿都身心干净鸭,

嗷嗷嗷更正,萧家大爷萧隆,二爷萧源,三爷萧渝。

第519章 同寝

萧廷琛浑身湿透。

他站在屋檐下,难得耐心,“苏小酒,开门!”

苏酒在屏风后换衣裳擦头发,不搭理他。

“苏小酒,你长能耐了啊,快开门!不开我把门砸了!”

苏酒冷哼,慢悠悠爬进床帐。

焱石床非常温暖,她躺进暖和的缎被,一动不动地瞪着槅扇。

如果他敢拆门,她就……

她就连夜回萧家!

屋外寒风刺骨。

萧廷琛打了个喷嚏,正要发作,太子被两名侍从扶着,醉醺醺过来了。

前院的宴会早已结束,只是以太子为首的十几名纨绔还在拼酒玩乐,甚至招了歌姬舞姬进府助兴,一派歌舞升平。

太子打了个酒嗝,脸上难掩关心,“怀瑾啊,本宫特意过来瞧瞧你……哟,你怎么被锁在外头了?”

萧廷琛皮笑肉不笑,“里面闷,特意站在这里吹风。”

太子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突然猛一拍大腿,“大胆!”

所有人都觑着他。

他醉得厉害,嚷嚷道:“定是苏酒不让你进屋!狗婆娘,欺软怕硬,不成体统!怀瑾啊,本宫决定……嗝……本宫决定,为你出头,帮你好好治治她!”

萧廷琛翻了个白眼。

太子费劲儿地爬起来,拉住萧廷琛的手谆谆教导,“怀瑾啊,咱们男人就该顶天立地,可不能叫女人骑到咱们头上!你看本宫,本宫就是个最好的例子!本宫把后院治得服服帖帖,赵舞阳看见我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别提多害怕了!”

萧廷琛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手。

洞房花烛夜,他并不想跟一个男人站在檐下手牵手。

然而太子领会不到他的厌恶。

太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想当初本宫刚娶赵舞阳时,大婚那晚她也把本宫关在新房外,叫本宫丢尽了颜面!可是,可是本宫是太子啊,本宫怎么能让她小人得志?!在本宫的恩威并施之下,她终于臣服!怀瑾啊,女人不能惯着,该动手就动手,知不知道?!”

他说完,一名婢女面无表情地踏了进来。

她行了一礼,淡淡道:“太子殿下,太子妃让您马上回府。明儿一早还要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若是去晚了,太子妃说让您晚上跪搓衣板。”

太子酒醒大半。

他慌里慌张地要回府,但顾及着自己在萧廷琛面前的颜面,只得骂道:“混账女人!看不见本宫正和雍王谈论大事?!耽搁了本宫的大事,本宫拿她是问!”

他吼完,屁颠屁颠儿地回府了。

萧廷琛低笑,又叩了叩槅扇,“苏小酒,赵舞阳的泼辣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怎么,你莫不是也要学她?乖,快开门让我进去。”

床帐里,苏酒憋着火。

她的名声已经非常糟糕,如果再落个“泼辣”之名,她还要不要在长安城立足了?

少女思量再三,终于还是服软,乖乖去给萧廷琛开门。

萧廷琛换了身干净的寝衣。

他钻进缎被,搂住少女娇软的身子,“小酒儿果然还是心疼我的……”

苏酒背对着他,感受着他蠢蠢欲动的某物,冷声道:“我心里不舒服,你别动手动脚。”

她发脾气时声音也是软软糯糯的,对萧廷琛而言半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男人低笑,到底体恤她心情不佳,再加上她年纪尚幼,只得强忍yu wàng,“睡吧,保证不动你。”

他的保证在苏酒这里,实在半点儿真诚度都没有。

然而除了相信,还能怎么办呢?

夜渐深。

窗外细雪伶仃,屋内红烛帐暖。

萧廷琛轻嗅着苏酒身上清甜的体香,第一次觉得黑夜可以如此宁静美好。

他褪下腕间的那串莺歌绿伽楠珠,小心翼翼套在女孩儿的手腕上。

这场大婚,他没送她金银珠宝一类的聘礼。

仅仅能给她的,

是派遣数百名精锐暗卫赶赴凉州,暗中保护她父兄安危。

是这串与他身世相关的伽楠珠。

是他萧廷琛的心。

翌日清晨。

苏酒是被重物压醒的。

睁开眼,男人的一条大长腿横在她腰间,一只胳膊搂在她胸前,八爪章鱼似的粘人。

她费劲儿挣开,“萧廷琛,你别总压着我,难受。”

男人懒懒“嗯”了声,似是觉得光线刺目,随意卷起缎被把自己从头到脚地蒙住。

因为他成亲,所以皇帝特意放了他三天假。

晚起也没什么关系。

苏酒昨晚没睡好,本想再睡个回笼觉,看见他把缎被都卷走了,不觉有点气,伸手去扯缎被,却压根儿扯不动!

她懊恼地朝缎被捶了一拳。

今晚她要跟他分两个被窝睡!

她起床梳洗更衣,又去小厨房做了精美可口的早膳。

她把早膳端进新房,萧廷琛还懒懒睡着。

她卷起帐幔,伸手去推他,“萧廷琛,起来了萧廷琛!”

缎被里的人纹丝不动。

“萧廷琛!萧廷琛!萧廷琛!”

她一声比一声喊得响亮,惹得萧廷琛狂躁不已。

他猛然掀开缎被,一把拧住苏酒的小耳朵,嗓音低沉嘶哑:“我起床气很大的,你知不知道?!”

苏酒愣住。

视线缓缓顺着他的脖颈下移。

男人胸膛宽厚,长期练武养出的胸肌非常坚硬好看。

劲腰结实,线条相当性感,用市井上的话来说,似乎叫什么……公狗腰?

顺着胯部两侧的人鱼线往下……

苏酒捂住眼睛,背转身拼命尖叫!

萧廷琛扶额。

他套上衬袍,伸手揪住苏酒的小辫子,“别吵了!”

苏酒小心翼翼回头看他,脸蛋红扑扑的。

见他穿了衬袍,她轻轻松了口气,却还是有点羞恼,“你不讲究!以后睡觉,不许不穿衣裳。”

萧廷琛深深瞥她一眼,慵懒伸脚,“伺候我更衣梳洗。”

苏酒跟宫里的嬷嬷学过怎样侍奉男人。

嬷嬷说她不是正妻,所以要更加小意温柔,只有这样才能留住夫君的心。

苏酒在榻边蹲下,边给萧廷琛穿袜子,边寻思着以前他们没成亲时,她在他面前的地位还挺高。

怎么现在成了亲,她的地位却变低了呢?

她摇摇小脑袋,不管怎样,既然下定决心嫁他,那就好好待他,总归不能叫他生出心思娶别的女人。

第520章 她的袄裙里面塞满了宝贝

萧廷琛低头盯着苏酒。

她大约并不知道,她现在的姿态有多么娴雅乖巧。

别的男人如果娶了性子绵软的美妾,时间长了失去新鲜感,必定会另谋别的美人。

可他萧廷琛不一样。

他一直都喜欢苏酒乖萌听话的样子,只要她乖,要星星要月亮,他都愿意摘给她。

他是不会负她的。

苏酒去给萧廷琛拿锦袍,却注意到大衣橱旁边还有个小衣橱。

制作得非常精美,纹面雕刻也极为细腻,紫檀漆色高贵端庄,两扇橱门上还挂着一把黄铜小锁。

锁着什么呢?

苏酒眨了眨眼,拨弄了下小锁。

她没有钥匙,打不开。

难道是萧廷琛存宝贝的地方?

她轻笑了下,没放在心上,拿起锦袍就离开了。

萧廷琛站在榻边。

他张开双臂,任由苏酒为他更衣。

低头,就看见苏酒为他扣上金腰带。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觉得自己好像踩在云端上,轻飘飘的。

苏酒扣好腰带,抬头看他。

男人的桃花眼闪闪发光,跟小狗一样。

她讪讪,“怎么了吗?”

萧廷琛把她搂到怀里,满足地亲了口她的额头,“没怎么。用早膳吧。”

因为苏酒是侧妃进门,所以不必入宫跟帝后请安。

两人不赶时间,连吃早膳都慢悠悠的。

萧廷琛吃一筷子面望一眼苏酒,吃一筷子面望一眼苏酒,叫苏酒心里发毛。

她嫌弃地捧住小碗,“你好好吃饭成不成?”

“嘿!”萧廷琛低笑一声,“我瞧着妹妹秀色可餐,比这些小菜更能下饭。”

有她陪着,他食欲都好了很多。

他希望她能一辈子都这样陪着他。

萧廷琛早膳后有练刀法的习惯,苏酒独自回到降鹤汀,见娘亲被婢女们照顾得妥妥帖帖,也放了心。

正对着苏敏说悄悄话时,霜降揣着一封信兴奋地奔进来,“娘娘,大喜事,国公爷和世子寄信来啦!”

苏酒赶紧坐到圆桌边。

父亲的字迹一如既往的丑,兴奋地诉说他们在边疆杀了多少金国士兵。

他喜欢打仗,喜欢抛头颅洒热血地保家卫国,对他而言,战场比纸醉金迷的长安城更有家的感觉。

苏酒又拆开陆存微的信,里面仍旧叫苦连天,顺便告诉她银子花完了,让她想办法再寄点过去。

苏酒好笑。

她回了信,顺带把自己成亲的事情说了一遍。

只是手头确实没有银票,该怎么给哥哥寄钱呢?

白露端茶进来,知道她的难处,提醒道:“雍王今非昔比,坐拥富可敌国的财宝,不如您问他要些银票。”

“问萧廷琛要钱?就算他肯给,必定也要先狠狠嘲笑我一番才给。”苏酒皱眉,“还不如去卖香呢。”

霜降想了想,提议道:“昨儿成亲,奴婢瞧着管家那边收了好多贵重礼物,就存在库房。不如娘娘拿两件去卖了,再把银票寄给世子爷。”

苏酒托腮。

那些礼物是恭贺她和萧廷琛成亲的,所以得有一半儿是她的。

她拿自己的东西去卖,想来萧廷琛也不会说什么。

她点点头,认为此计可行。

主仆三人偷偷摸摸踏进库房,苏酒忍不住轻声:“明明是卖自家东西,为什么我有种做贼的感觉?”

白露汗颜,“奴婢也是。”

霜降满脸兴奋,“小姐快看,那只金算盘精巧得很,一定能卖出高价!咱们就偷金算盘吧!”

她一激动,连称呼都忘了。

苏酒捧起金算盘,“沉甸甸的,得有两斤重。再加上这工艺,我估摸着能当不少银子。”

白露福至心灵,突然回头。

只见萧廷琛身着淡青色练武服,双手负在身后,正笑眯眯望着她们。

她心里“咯噔”一下。

霜降还要多嘴,被白露轻轻拉了下胳膊。

她下意识回头,看见萧廷琛笑得见牙不见眼。

呃……

她立即如丧考妣地抖了抖,毫不犹豫地和白露退了出去。

苏酒把金算盘揣怀里,又拿起一只夜光杯。

“玉质剔透,大约能卖两千两银子。”她把夜光杯揣袖袋,“不过是雍王迎娶侧妃,这群官员倒是出手大方……家族底蕴究竟有多深厚?”

库房深深。

她乐此不疲地拆着锦盒,里面的宝物一个比一个贵重,看得她眼花缭乱。

半刻钟后,她抖了抖鼓囊囊的衣裙,转身准备离开。

却看见萧廷琛靠在货架上,笑眯眯地盯着自己。

苏酒惊得后退一步。

她睁圆了眼睛,这厮……什么时候来的?!

似是看穿她心头所想,男人笑道:“刚过来,想看看妹妹在做什么。”

“我……”苏酒不自然地别开视线,“我自然是过来瞧瞧,昨日收了多少礼物。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有一半是我的!”

“你的?”

男人嗤笑,一步步逼近她。

苏酒害怕后退,“你想做什么?!”

她撞到一处货架,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这些礼物,别人办喜事时我都要一件件还回去的,如何就成了你的?”萧廷琛卷起她的一根细发辫,眯了眯桃花眼,“这辫子……”

“辫子又怎么了嘛?”

“我的小酒儿怕不是忘了你的身份,已为人妇,怎么还能继续梳小姑娘的发髻?”

苏酒摸了摸垂落在胸前的几根小辫子。

还没来得及说话,萧廷琛搂住她的脖颈往库房外走,“回去重新梳头,给外人看见要笑话我驯妻无方。”

“萧廷琛你放开我我自己走!”

苏酒急了。

她的袄裙里面塞满了宝贝,步伐一大,那些个宝贝噼里啪啦的从衣裳里掉了出来。

走到库房门口,萧廷琛回头一看。

乖乖,

金算盘,夜光杯,夜明珠,玛瑙碗,金步摇等等就不说了,居然还有一根……

玉势?!

苏酒挣开他,受惊的小鹿般躲到门后。

她蹙着眉尖,嗫嚅道:“我手头没银子,你又不让我去半日偷闲卖香……情非得已,你不能怪我。”

萧廷琛拾起那根玉势,“这是什么玩意儿,你知道不?”

苏酒望去,那东西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是用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

形状瞧着有点奇怪,

甚至还有点眼熟。

第521章 难道怀瑾想替容家养儿子?

她想不起来,于是茫然地摇摇头。

萧廷琛微笑着把那玩意儿塞她怀里,“拿着,回房我教你怎么用。”

苏酒被他拐骗到寝屋,一进屋就见他把房门反锁了。

她有点害怕,“你想做什么?”

萧廷琛无辜挑眉,“妹妹一路走来都捧着那玩意儿,想来非常喜欢。我教你怎么用,等我以后没空陪你时,你可以自己玩。”

说着,把苏酒拉到床榻。

他把她摁在榻上,熟练地撩开她的裙裾。

苏酒急了,“萧廷琛,你又发疯了是不是?!”

男人轻笑,“妹妹现在知道那东西是干嘛用的了?”

苏酒愣了愣。

她努力并拢双腿,脑海中窜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难道,所谓的玉势,就是……

她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瞟向萧廷琛的下身。

虽然颜色不一样,但是形状好像……

的确……

差不多。

她猛然想起自己一路从库房走来,手里都捧着那玩意儿。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

“啊——!!”

少女捧脸尖叫!

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送了这玩意儿当贺礼,她好想一刀劈死他!

凉州辞,歌舞升平。

面戴轻纱的美人歪坐榻上吃酒,突然打了个喷嚏。

谁骂她呢?

寝屋,苏酒尖叫完,红着脸抄起枕头去揍萧廷琛,“你知道你还不提醒我!要是给外人看见,我还要不要脸了?!”

萧廷琛大笑着躲开,抄起另一个枕头跟她对打。

一路走来,稍微有人影出现,他都会挡在她面前。

他怎么舍得让他的小酒儿受委屈?

两日时间一晃而过。

这日苏酒起得很早,因为今天是回门的日子。

她父兄都在边关,娘亲又在降鹤汀昏迷不醒,所以只能把萧府当成娘家。

正好,也该抓紧时间探望祖母了。

小夫妻打打闹闹坐马车来到萧府,下车前还是你捅我一拳,我给你一捶,一下车立即恩恩爱爱,两双眼睛弯得像是月牙。

嬷嬷引着两人进了松寿院,老人家的身体似乎又坏了些,但精神还不错。

她靠坐在引枕上,笑眯眯给了苏酒一个厚厚的红封。

苏酒喜得什么似的,惹来萧廷琛一阵嫉妒,“祖母啊,我们这是回门,回门你懂不懂?你该给我红包才对。”

老人家没给他红包,反而给他一个白眼。

她搂了苏酒,温声道:“这几天,萧怀瑾可有欺负你?”

苏酒乖巧,“哥哥对我很好,祖母不必担忧。”

老人点点头,瞄了眼她尚还扁平的肚子,话却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可得抓紧点,早些抱上大胖小子,才是福气呢!”

苏酒脸红红,没敢接话。

坐在旁边的李氏笑道:“婆母这话说得不妥。小酒早些时候才跟容徵有过苟且,如果短时间里怀了孕,孩子该是谁的?我寻思着,每日的避孕汤怕是免不了,过一两个月,请大夫确诊无误了,再备孕也不迟。”

说完,整座寝屋都陷入尴尬的氛围里。

苏酒唇畔笑容淡了些,“祖母,我去隔壁拿茶点。”

她走后,老人盯向李氏,“话都不会说了?”

李氏喝了口茶,“我可是一心为了怀瑾的血脉着想,难道怀瑾想替容家养儿子?”

萧廷琛面无表情。

他撩袍落座,没去搭理李氏,握住老人干枯细瘦的手,温声道:“过几日便是祖母的寿诞,正好圣上册封祖母为一品诰命夫人的圣旨也下来了,我打算大操大办一次。”

世上没几个人真心对他好。

祖母却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愿意掏心掏肺孝顺她。

提早成亲,让她看见孙儿孙女姻缘美满。

大办寿宴,让她在长安城所有贵族面前,风风光光一回。

老人摇摇头,“不妥。你才刚娶亲,家中若是再大操大办,会惹谏官不高兴,到时候要参奏你铺张浪费之罪。”

“无妨。”萧廷琛难得温柔,“如果连孝敬祖母都会被外人非议,我要权势要何有?我要雍王之位有何用?祖母放心,一切有我。”

隔壁厢房。

苏酒坐在煮茶的炉子边,小脸苍白。

她以为那件事会随着她嫁人而结束,但如今看来远远不是。

她们仍旧记得,并且在看见她和容徵时会再度提起。

那件事会成为她这辈子都甩不掉的污点,任她再贤惠,再努力,都无法摆脱婚前失贞的污名。

苏酒捂住额头。

正痛苦时,萧凤娴轻轻踏进来。

她在苏酒身边坐下,“五妹妹。”

苏酒惊了惊,诧异地望向这突然出现的人。

萧凤娴摆弄着手帕,“我替我娘向你道歉,她说话一向没有分寸,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会努力不受她影响。”

“五妹妹……”萧凤娴有点纠结,“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娘她……她从前非常厌恶四哥,但现在四哥成了雍王,我娘知道我哥哥这辈子都不可能超越四哥,所以她……”

萧凤娴秀眉紧锁,“她写信给她侄女,也就是我表妹,请她赴京。”

苏酒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二伯母想撮合你表妹和萧廷琛?”

“是。我娘惦记上的,是雍王正妃之位。”萧凤娴无奈地笑了下,“如果我和四哥不是同父异母的关系,估计我娘都要让我去做正妃了。我提前跟你说一声,好叫你有些防备。其他的,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她起身离开。

苏酒对着她的背影说了声谢谢。

她知道萧凤娴也不容易。

萧凤娴生得美,李氏拿她奇货可居,一心想为她找一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好姻缘,好帮萧廷德铺路,却看谁都不顺眼,导致蹉跎多年。

过完年,萧凤娴都该十七岁了。

苏酒喝了半盏茶,暗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么一想,她的日子也不算是最难熬的。

……

萧廷琛果然为老太太操办了盛大的寿宴。

帖子雪片般飞到长安城贵族家中,就算只是五等小官,也都收到了邀请。

人人都知雍王非常看重他的祖母,所以携带的礼物非常贵重,皆以补品和珍稀药材为上。

吏部尚书府的萧家人也来了。

萧秉文自觉亲孙子成了异姓王,脸上非常有光,从马车下来时昂首阔步,含笑接受着旁人的恭维。



看见那么多人要给我寄刀片,我有点害怕,想做嘤嘤怪

第522章 我想要萧廷琛的女人

他身后跟着孙子萧瑞。

油头粉面的纨绔公子,打着呵欠道“祖父啊,你说雍王到底能不能给我谋个差事?我牛皮都吹出去了,要是谋不到好差事,我那群兄弟要笑话我的!”

萧秉文捋须而笑,“他是你亲弟弟,当然要为你着想。”

“我可提前说好了,不给我安排六品往上的官爵,我可不干!”

祖孙俩身后,跟着赵氏和萧镜贞。

赵氏就是萧秉文在长安迎娶的贵妾。

她是赵家的远房亲戚,仗着赵皇后和赵太师撑腰,再加上顾樨那笔天价的嫁妆,才一路把萧秉文扶持到吏部尚书的位置。

加上亲孙女又当了太子侧妃,她自认功高至伟,身价也今时不同往日,被扶正乃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今日涂脂抹粉、穿红着绿,打扮得比小姑娘还艳丽,老脸笑成了一朵花儿,“几十年来,与她从未见过面……我倒要瞧瞧,她顾樨究竟生得何等容貌,霸占我正室位置那么久!”

萧镜贞掩唇轻笑,“风烛残年的老人而已,不配跟祖母比。”

正式的寿宴定在晚上,所以傍晚时分萧府的客人数量才到达顶峰,长安城里权贵盈门多如流水,给足了萧廷琛脸面。

暮色四合,众人在厅堂用了丰盛的晚膳,苏酒和晓寒轻陪在老太太身边,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因为兴致高,还喝了两盅温酒。

萧廷琛命人在后花园准备了焰火。

众人吃了晚膳移步去看焰火,游廊里,萧廷琛却被萧秉文唤住。

当了多年吏部尚书的老人,不怒自威,“怀瑾,借一步说话。”

萧廷琛笑容温润,“就在这里说。”

萧秉文瞥向他身边的苏酒。

苏酒了然,正要退下,却被萧廷琛拉了回来。

他搂着娇妻,桃花眼笑眯眯的,“萧大人有何指教?”

萧秉文不悦,“什么萧大人,我是你祖父!从你上京赶考到现在,你从没登过门跟我请安!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父?!”

苏酒眉眼温柔似水,却透着冷意。

几十年了,萧秉文从没有给江南写过一封家书。

小哥哥来到长安那么久,萧秉文也从没有认亲的意思。

唯一一次登门,还是为了让祖母签下和离书。

现在好了,小哥哥成了雍王,手揽大权,他倒是上赶着认亲来了……

少女眸光微动,忽然注意到萧秉文身边的人。

是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贼头贼脑的,正朝她打量张望。

注意到她的视线,还朝她轻佻一笑。

苏酒眼底冷意更甚。

萧廷琛声音淡淡“有你如何,没你又如何?萧大人特意登门,莫非不是为了给祖母庆祝寿宴,而是有事求孤?”

他在萧秉文面前自称“孤”。

萧秉文捏着拳头,强按捺下怒意,“这是你跟祖父说话的态度吗?!”

“你只是三品尚书,而孤是王爷。”

“你——”

萧秉文没料到这个孙子竟然这么硬气。

他来长安才一年,脚跟都没站稳,他怎么敢得罪自己?!

他憋着火气,“罢了,你们这些小子年轻气盛,祖父就不跟你计较。这位是你哥哥,名叫萧瑞。文武都还不错,你看看神武营里有没有闲差,给你哥哥安排上。”

萧廷琛眉头挑得更高。

他看向萧瑞,萧瑞正对着他的小酒儿掉哈喇子。

萧秉文也注意到了,急忙咳嗽一声。

萧瑞回过神,笑呵呵道“怀瑾啊,我好歹也是你哥哥,你得给我安排个六品以上的官位,我出去才不算丢了颜面,听见没?”

萧廷琛简直要笑出声。

六品以上?!

那些个寒窗苦读的书生,哪个不是花费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从千军万马里厮杀出来,能在地方上混个七品官就不错了!

至于长安的六品官就更贵重。

须知,他父亲萧源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也才只混了个长安五品!

萧瑞倒好,张嘴就要六品!

他以为他是瑞兽麒麟?!

萧廷琛淡漠地掸了掸衣袖。

他抬眸轻笑,“萧大人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萧秉文皱眉,“什么真话假话?”

“真话就是,你孙子萧瑞是个不中用的,色迷心窍、五短身材,去军营守马厩孤都嫌弃,想要六品武官,做梦。”

他嘲讽完,搂着苏酒离开。

萧秉文气得不轻,“萧廷琛!”

萧廷琛懒得搭理他。

萧瑞压根儿没听见那番嘲讽,只是痴痴盯着苏酒的背影。

这小姑娘皮肤白bái nèn嫩,好像一掐都是水!

容貌娇俏明丽,走路时袅袅娜娜,轻盈娇软得仿佛踩在云端上,挠得他心里痒痒……

“祖父!”他忽然开腔,“我想要萧廷琛的女人!”

萧秉文气怒,“比起前程,女人算什么东西?!”

“不嘛,人家就是想要嘛!萧镜贞喜欢太子,祖父就帮她嫁给了太子。那人家喜欢萧廷琛的女人,祖父也得想办法替我抢了来!”

萧秉文疼他,见他实在想要苏酒,只得安哄道“有机会,祖父会替你讨要的。”

“可萧廷琛都不听祖父的话。”

“哼,我是他祖父!等他在长安城摔几个跟头,就知道亲情和血脉有多重要。”

祖孙俩议论着,萧廷琛牵着苏酒,已经踏进后花园。

萧廷琛神色淡漠,“在想什么?”

苏酒轻声,“萧瑞就算再不成器,有祖荫世袭制度存在,就一定能捞到一官半爵。可怜天下的寒门读书人,拼死拼活,却抵不过人家有个厉害的祖宗。”

“大齐的弊政一向严重。”萧廷琛示意婢女去拿斗篷,“大齐世家林立,把持朝堂数百年,根深蒂固,就算是皇帝,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清除他们。”

苏酒望向男人。

焰火还没开始,四周灯影葳蕤。

歌舞四起、酒香弥漫,权贵们济济一堂,喧嚣的笑闹声回荡在空中,身体力行地诠释着什么叫做盛世长安。

而她面前的男人,面容严峻,下颌线条冷硬完美,桃花眼里噙着认真。

她很少见到这样的萧廷琛。

少女轻笑,“萧廷琛,我有时候挺看不懂你的。明明富可敌国,但又不贪图享乐。明明野心勃勃,却鲜少用quán bing去挤兑对手……萧廷琛,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第523章 把我葬在江南

侍女捧来了貂毛斗篷。

萧廷琛仔细为苏酒系上,吻了吻她的额头。

桃花眼低垂,漆黑瞳眸湿润多情,“我想要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样已经得到,还有一样,终将得到。”

苏酒听不懂。

男人低笑着弹了下她的脑门儿,“去陪祖母吧。”

少女乖巧地点点头。

刚来到女眷席上,苏酒就听到刺耳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本妃恭祝老夫人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她望去,萧镜贞豪爽地饮尽杯中酒,对四周笑道“说起来,本妃跟老夫人也算一家。”

不知内情的外人好奇问道“侧妃娘娘姓萧,难道与萧家是亲戚?”

萧镜贞捂嘴大笑,“何止是亲戚?!我祖父就是老夫人的原配夫君,说起来,我还得唤老夫人一声祖母呢!”

赵氏坐在旁边,笑眯眯的,“诸位有所不知,姐姐这些年因为某些原因长居江南,所以你们才没在长安的宴会上见过她。对了姐姐,你之所以北上长安,是因为江南那位谢老爷子故去的缘故吗?”

说完,又故作惊恐地捂住嘴,像是说漏了什么秘密。

这就耐人寻思了。

四周女子目光各异,纷纷在老太太脸上逡巡。

苏酒笑吟吟在老太太身边坐下,“祖母北上,是因为大伯父和二伯父相继调任到长安做官的缘故。至于祖父,自打拿了祖母的嫁妆上京赶考,几十年不曾给江南寄过一封家书,祖母和他的感情早就淡了。”

萧镜贞宽袖遮面,正饮着美酒。

闻言,俏美的面庞微微狰狞,望向苏酒的视线充满憎恶。

苏酒这是在往她祖父身上泼脏水!

她很快笑道

“既然感情淡了,为何不肯与祖父和离?本妃瞧着,老夫人分明是看祖父官拜吏部尚书,想搏一个诰命夫人来当当!啧,有的人越老啊,这脸皮就越厚。不曾为祖父付出什么,跟旁的男人勾勾搭搭,还不要脸地妄图霸占正妻之位,所谓鸠占鹊——”

“啪!”

萧镜贞话还没说完,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苏酒面无表情,“你说谁不要脸?!”

四周的女眷惊呆了。

苏侧妃瞧着温柔似水,绵软得像只包子,出手竟然这么不留情面的?!

萧镜贞好歹是太子侧妃呀!

萧镜贞捂住脸,不敢置信地瞪向苏酒。

她竟然打她?!

她无法忍受这份欺辱,跳起来就要打回去!

霜降仗着身手过人,立即挡在苏酒面前,毫不客气地把扑过来的萧镜贞撂倒在地!

赵氏急忙扶起萧镜贞,“顾樨!你们萧家还有没有规矩?!苏酒殴打太子侧妃,该当何罪?!”

老太太端坐着,“你直呼我的名讳,又该当何罪?”

赵氏一噎。

顾樨现在是一品诰命夫人,她确实捶不动她。

她脸色青白交加。

她和镜贞商量过,本来是打算在寿宴上坏了顾樨的名声,反正顾樨从小地方来,笨嘴拙舌的,肯定辩不过她们。

没想到……

苏酒和顾樨,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早知道就不来参加这次宴会了……

她心中懊悔,瞧见太子领着男眷们过来,正要喊冤,却被苏酒抢先一步!

少女朝太子福身行礼,眼圈湿润泛红,“给太子请安!太子的侧妃侮辱我家祖母,请太子为我祖母做主!”

太子愣了愣。

他们男眷是远远看见这边起了冲突才过来的。

他咳嗽一声,望向苏酒的目光难掩垂涎。

当初就觉得这女孩儿生得好,一年多过去,眉眼越发长开了,清丽得像是将放未放的青莲,站在那里亭亭玉立,虽然气度温婉,周身却又有股凛冽寒意,就像是清晨被寒雾笼罩的娇花,非常惹人稀罕。

他连忙扶起苏酒,“苏侧妃多礼了。此事是镜贞不对,本宫让她向你赔不是。”

萧镜贞“……?!”

挨巴掌的人是她啊。

她上前哭道“太子殿下,你看我的脸!我的脸是被苏酒打的!”

此刻她脸颊红肿,因为被霜降推到地上,发髻歪斜,袄裙上还沾着泥土,模样非常狼狈。

太子很嫌弃,“镜贞啊,你身为太子侧妃,却一点都不体面。弄成这副样子,不赶紧下去收拾收拾,是想丢我太子府的颜面?!”

满长安的人都知道太子好殊色。

虽然太子自己给自己传播的名声是孝恭宽仁、端雅谨慎,但凡是跟他有过接触的人都知道,太子爱美,爱到不问对错,只论美丑。

萧镜贞没有苏酒好看,所以萧镜贞有罪。

萧镜贞此时的心情是崩溃的,自己夫君不给自己做主,她还能说什么?

除了带着赵氏灰溜溜下去整理仪容,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捣乱又碍眼的两个女人走了,苏酒连呼吸都顺畅很多。

她重新坐到老太太身边,恰逢焰火开始燃放,一支支焰火肆意鸣叫,奔上高空绽放成绚烂烟花,照亮了半座长安城。

习习凉风迎面而来,苏酒喝了温酒,心里暖暖的。

她挨着老太太,像是在撒娇,“祖母,今年的焰火格外好看。”

老人家慈眉善目,唇畔含笑。

她抱着苏酒,温柔地替她捂住耳朵,“不及那一年的焰火好看……”

哪一年呢?

年少时,和他偷偷翻墙离开乌衣巷,去旧院里看焰火的那一年啊。

那年除夕烟火灿烂,倒映在秦淮河里,照亮了他清隽的眉眼。

他说,

顾樨,你真丑。

然后他腆着脸,吻了丑丑的她。

他的吻像是转瞬即逝的烟花,却照亮了她本该孤单落寞的一生。

老太太眼如弯月,“我死后,把我葬在江南吧。还想再看看乌衣巷,还想再看看旧院的烟火,还想再看看那株桂花树……

“总觉得,桂花树下,有人在等着我呀……”

老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苏酒紧紧掐住掌心,才没让自己呜咽出声。

她慢慢仰起头。

老人脸上的笑容非常幸福,眼神里,还含着希望的光彩。

只是,

却没了呼吸。

苏酒擦了把泪,低声应好。

……

料理完老人家的丧事,已临近除夕。

第524章 你又想骗我跟你睡觉

萧家大老爷和二老爷扶棺回江南,不出意外的话要在那里守孝三年。

对炎兴街萧家这一脉的人而言,无疑是巨大打击。

好在有萧廷琛和萧廷修撑着,萧家在外人眼中仍旧光鲜。

还有三日就该过年,长安城里里外外更加热闹,长街上的年货供不应求。

苏酒虽然仍旧沉浸在老太太故去的悲伤里,但作为雍王府唯一名正言顺的女主子,该准备的东西还是得准备起来。

谷雨拿着一长串的采购名单给她过目,她端坐在大椅上,拿笔划过一些条目,淡淡道“祖母故去,置办这些大红东西不妥。”

“是。”

“你们要是喜欢,府里就简单装饰下,但主院不必装饰。给下人的奖赏不能少,每人置办一套新衣,再赏五两银子。”

“是!”

苏酒搁下笔,注意到谷雨盯着自己,不由诧异,“怎么了?”

谷雨嘿嘿笑了下,“娘娘越来越有掌家风范了,小的瞧着心生欢喜……”

苏酒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急忙打发他走。

她发了会儿呆,又想起给父兄的信还没寄出去。

主要还是银票不够。

少女沉吟半晌,突然起身往厨房而去。

她花了两个时辰,精心烹制出一桌好菜,还从地窖里抱出两坛美酒。

沐浴过后梳妆更衣,恰是日暮。

萧廷琛从神武营回来,瞧见他的小娇妃正对镜描眉。

他随手掩上门,诧异地望着满桌菜,“这是……”

苏酒起身,有点腼腆,“知道你在军队辛苦,所以特意做了些好菜,都是你爱吃的。”

萧廷琛觑着她。

她平时很素净的,今日却穿了香妃色袄裙,还戴了一支玉钗。

最重要的是,她脸蛋红扑扑的,唇瓣也比平常红。

他皱眉,“苏小酒,你发烧了?”

苏酒“……”

她只是在面颊上匀了些胭脂啊。

她想起红藕和玉钿平常那副矫揉造作的娇羞姿态,跟着有样学样,咬着小手绢倚在博古架上,“小哥哥……”

尾音一波三折,叫萧廷琛都快起鸡皮疙瘩了。

他越来越惊恐,后背都贴到门上了,“苏小酒,你疯了?!”

他只敢接受跟他对骂互殴的苏小酒,这样嗲嗲的苏小酒,他内心是拒绝并且惶恐的。

苏酒有点儿泄气。

好吧,她这辈子大约都做不成妖艳贱货。

她老老实实地坐到圆桌旁,绞着小手帕,轻声道“萧廷琛……”

萧廷琛觉得她正常多了。

他坐到她身边,拿起筷箸夹了颗狮子头,“怎么了?”

苏酒非常委婉,“我想去半日偷闲卖香。”

她认为她说出这句话,萧廷琛应该能明白她是缺银子了。

可是男人吃掉那颗狮子头,又夹了一颗。

始终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苏酒语调弱弱的,老实道“跟你成亲以后,香铺的生意就耽搁了。我手头的银钱全拿去给我娘买丹药,都没钱寄给我兄长。快过年了,我父兄手头没有银钱,可该如何是好?”

年关将近,本来是香铺生意最好的时候。

她手头上还有几笔大订单,只可惜因为忙着成亲,再加上料理祖母的事情,实在没有时间去做订单,只得全部退了,还赔出去不少银子。

萧廷琛仍旧面无表情。

他吃着菜,顺带喝几口小酒。

看似深沉似海,实则内心爽翻了。

苏小酒也有今天?!

苏小酒也有求着他问他要银子的时候?!

原来之前那副娇滴滴的发嗲模样,是为了问他要银子?!

哈哈哈哈哈!

他憋笑憋得厉害,恨不得马上跑出去翻几个跟头,恨不得捶桌大笑!

然而他想看看这姑娘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于是依旧不动声色。

苏酒有点气恼。

她已经放下脸面,可是萧廷琛不搭理她算怎么回事?!

少女鼓起腮帮子,强势敲了下他的筷箸,“你不给我银子,就不许吃我做的菜!”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给我做菜天经地义,我为什么不能吃?”

“既然你知道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女人,那你还对我抠抠索索?!萧廷琛,你耽搁了我香铺的生意,还不给我银子,你是世上最坏的男人!”

苏酒发飙。

这个男人抠到什么程度呢?

不许她变卖库房的宝贝就算了,还把送给她的凤冠藏了起来!

那是她的凤冠啊!

难道他只打算借她戴一戴,下次娶别的女人时,再把这顶凤冠借别的女人戴一戴?!

上天入地,萧廷琛是她见过最抠门的男人!

萧廷琛把她搂到怀里,语重心长,“苏小酒啊,你现在还不是我女人。咱们要‘深入交流’以后,你才算我女人,明不明白?”

苏酒一把推开他,“你又想骗我跟你睡觉!”

她眼睛里噙了泪水,因为太委屈,转身奔出寝屋。

萧廷琛“啧”了声,也不去追,自顾撩袍落座,继续吃菜喝酒。

用完晚膳,白露领着婢女们进来收拾碗筷,轻声道“主子,娘娘躲在降鹤汀哭呢。”

“随她哭。”

“……不好吧?这段时间以来,娘娘所有的花销用的都是她自己攒下来的银子,主子您……不给聘礼就罢了,现在确实该给些银子的。”

陆国公府倒台,苏酒是没有嫁妆的。

老太太倒是给她准备了不少嫁妆,只是被萧廷琛暗中扣下来了。

老人家到死都不知道,毕竟这不是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她还以为苏酒过得非常滋润。

萧廷琛喝了口酒,眸色突然深沉,“为什么要给她银子?”

白露正要说话,萧廷琛低笑,“给她银子,好叫她寄给陆存微?你知道陆存微在凉州干了什么好事吗?”

“奴婢不知。”

“陆国公在战场上如鱼得水,可陆存微整日浸在凉州城的青楼妓馆,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还包下好几个花魁。苏小酒卖香攒下的银票,全寄给他喝花酒了。”

白露惊讶。

“这事儿别告诉苏小酒。”萧廷琛眼底戾气渐浓,“孤那位小舅子,得叫他吃吃苦头。陆国公府想要东山再起,不能只靠陆国公一个人。家族的荣光,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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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5章 老狗啊,我心里苦

白露掩嘴轻笑。

她就知道主子是在乎小姐的。

夜色如澜。

苏酒从降鹤汀回到主院寝屋,推门看见萧廷琛身着牙白寝衣,歪坐在窗边看书。

她瞥了眼书壳。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厮看的竟然是兵法。

她默不作声地从衣橱里取了寝衣,去隔壁厢房沐身。

萧廷琛翻了页书。

厢房和寝屋之间的隔音并不好,他可以清晰听到少女洗澡时的哗哗水声。

他想象了下苏酒洗澡的样子。

乌发结成辫子高高挽起,小脸莹润,脖颈纤细,玫瑰花瓣贴在白腻的锁骨上,整个人缭绕着热气腾腾的水雾,好看的不得了。

男人蹭了蹭鼻尖,强按捺住心猿意马。

半个时辰后,苏酒回来了。

宽大的丝绸寝衣衬得她身姿娇小,掩门的动作乖萌可爱。

萧廷琛老远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玫瑰香。

甜香甜香的,诱着他奋不顾身。

他咳嗽一声,偷觑苏酒。

少女在榻边坐了,低头撩起裤腿往身上涂珍珠膏。

小腿的色泽如同珍珠,弧度纤细匀称,因为刚沐浴过所以脚丫子透出贝壳般的莹润粉红,着实好看。

萧廷琛扔掉兵书,急不可耐地蹭到她身边。

他拿过她手中的珍珠膏,“我来。”

他抠了一大坨膏体,飞快往苏酒小腿摸去!

苏酒动作更快!

她双手撑着床榻,一只脚丫子死死抵在萧廷琛脸颊上,不肯让他再靠近自己。

萧廷琛挑眉,“苏小酒?”

“不准碰我。”

她的眼睛微微红肿,声音也带着些沙哑,可见哭了很久。

戒备而疏离的姿态,就像是面临野兽袭击的幼兽。

萧廷琛想了想,温声:“我给你银票,你别跟我闹脾气了。但有个前提,我给你的银票,你不能寄给陆存微。”

苏酒诧异,“你知道我弄银子是为了哥哥?”

萧廷琛不置可否。

雍王府算是他的老窝,人和物的进出动向他基本一清二楚。

就连红藕曾经替容徵送过信,他都知道。

苏酒皱眉,“我哥哥在凉州怎么了,你不许我寄银子给他?”

“喝花酒。”

为了夫妻感情着想,萧廷琛决定对不起大舅哥,老老实实托出实情。

他道:“陆存微自幼娇生惯养,长安城数百座歌楼酒肆的头牌都是他的老相好。在凉州的这段时间,战场没去过两次,战友不认识两个,却结识了凉州所有纨绔。苏小酒,你不能再惯着他。”

苏酒抱着珍珠膏,小脸上难掩失望。

陆存微给她的信上,还说他杀敌多少多少,打仗有多么多么辛苦。

她以为陆存微至少有他在信上说的一半辛苦,所以才愿意寄银子给他,让他在闲暇之余吃喝玩乐,不要有太大负担。

可是……

萧廷琛把她搂进怀里,“苏小酒,你可以跟我闹脾气,但你不能真生我的气。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就是我。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

灯火阑珊。

男人桃花眼里情绪深沉,只倒映出苏酒的容颜,璀璨如星辰。

苏酒吸了吸鼻子。

她突然觉得有点累。

她钻进萧廷琛怀里,“我想喝酒。”

“我陪你。”

萧廷琛从地窖拎来几坛上好的桃花酿。

数十年陈酿,一揭开封泥,寝屋里顿时酒香四溢。

两人拿大木勺舀着喝,苏酒酒量不错,但架不住陈酿酒劲大,喝了小半坛,就开始醉醺醺地说胡话。

她兄弟般搂住萧廷琛,“老狗啊,我心里苦……”

老……狗……?!

萧廷琛面无表情。

都说酒后吐真言,萧廷琛现在才知道,自己在苏酒心里,竟然是老狗的形象。

“我心里苦!”

苏酒强调。

她的眼圈红红的、湿湿的,像是带露的桃花,“我不喜欢长安,我想回家……我的家不在这里……”

来到长安后所受的伤害,比她前面十二年加起来还要多。

她想回江南,她想回乌衣巷。

再扮成小书童去金陵书院读书,再看一看谢容景蹲在墙头插科打诨的模样,再和宝锦、暖月钻在被窝里说悄悄话。

好想,

好想再游一回江南……

萧廷琛替她揩了揩湿润的眼角,“以后有机会,带你回去看看。”

苏酒趴在他肩上哭了会儿,又起来喝了两勺酒。

她打了个酒嗝,晕乎乎起身。

萧廷琛看着她原地转了几个圈圈,然后脚步蹒跚地捧来笔墨纸砚。

她把那些东西一股脑扔在圆桌上,难得气吞山河:“研墨……嗝!”

萧廷琛低笑,依言为她研墨。

少女铺开长长的宣纸卷轴,挽袖提笔。

宣纸上出现了第一个名字:

萧镜贞。

苏酒指着这个名字,虽是酩酊大醉,可水泠泠的红眼睛里却满是认真,“她,得死。”

祖母的身体,不说再活十年,至少也能多活五六年。

就是因为萧镜贞那些污言秽语,才让祖母气得重病缠身,过早离世……

萧廷琛微笑。

他站在少女身侧,提起另一枝毛笔,在纸上写下第二个名字:

萧瑞。

他声音淡漠:“觊觎我家小娇妃的美色,该死。”

苏酒无辜歪头,大笑着写下第三个人名:

赵氏。

“排挤祖母,在长安城抹黑祖母名声,该死!”

萧廷琛提笔:

萧秉文。

他蘸墨,“拿祖母的嫁妆为前程铺路,几十年来对祖母不闻不问,该死。”

烛火跳跃,小夫妻俩一坛接一坛地喝酒,宣纸上落下一个个潦草人名:

陆真真,陆香香,老国公夫人,李氏,元拂雪,容谣,容夫人,吴嵩,赵皇后……

以及萧廷琛在朝中的一长串政敌名单。

苏酒喝得双颊酡红,被萧廷琛搂着细腰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她抓着毛笔,一笔一划格外细致认真。

纸上,出现了容徵的名字。

“欺骗我在先,害我父兄背负罪名在后……该死!”

她扔掉毛笔,撒娇般搂住萧廷琛的脖颈,整个人软若无骨地吊在他身上,“困了……”

萧廷琛替她捋开额前碎发,摸了摸她滚烫的小脸蛋,把她抱到焱石床上。

他替她掖好被角。

少女双眼迷蒙,“萧廷琛,我要变得不一样,不能再叫别人欺负我在乎的人。”

萧廷琛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眉心,“好。”

她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萧廷琛回到圆桌旁,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一长串名单。

各路妖魔鬼怪都在上面。

他憎恨的,苏小酒憎恨的,都在上面。

第526章 他怎么就这么挑呢

姿容秀丽的男人,在灯火下缓缓勾起邪肆笑容。

纸上的这些人,终将消失。

苏小酒所不喜欢的长安,也终将覆灭。

他会亲手葬送这座天下,建立另一个盛世。

他心中有太多不平和戾气,正如当年在舍长坟冢前祭奠时所言,他要的,是天下一统,盛世大同。

从金陵到长安,从一无所有的庶子到手握quán bing的异姓王,他的yu wàng和野心从未改变。

他卷起宣纸走到衣橱旁。

衣橱旁置着一只小衣橱,镂花精致,还涂着紫檀色漆。

他从怀里摸出一把黄铜钥匙,打开橱锁把卷纸放了进去。

寝屋光影昏惑,隐约可见小衣橱里还藏着一块丝绸。

衣柜丝绸,长相厮守。

这只小衣橱,是用苏小酒的樟树做的啊。

……

苏酒第二日醒来,只觉头疼欲裂。

她坐起身,身边空空如也,萧廷琛大约已经去了神武营。

白露撩开帐幔,让婢女伺候她洗漱干净,含笑捧上一碗醒酒汤,“娘娘宿醉,快喝些醒酒汤解解乏。”

苏酒捂住脑袋,“以后再也不喝那么多酒了。”

她乖乖喝掉醒酒汤,“去拿纸笔,我要给哥哥重新写信。”

她坐在圆桌旁,认真地叮嘱陆存微不可贪玩好色,又把史书上那些大人物是如何收敛玩心、如何成为一代名臣的例子写了一遍。

“虽然不知道哥哥能不能听我的话,但好歹得试试。”苏酒把信封好,“白露,你去寄信时再跑一趟周府,告诉宝锦千万别给我哥寄金银之类的东西。”

宝锦那姑娘,她实在太了解了。

如果她哥哥向宝锦哭诉,宝锦必然恨不得搬空所有家当拿去给她哥挥霍。

这样好的姑娘,真不知道怎么就看上她哥了!

白露笑着应下,又捧出一串钥匙,“主子今儿出门时,让奴婢把这件东西交给您。据说是库房和账房的钥匙。”

苏酒愣了愣。

萧廷琛把库房和账房交给她管?

是信任她的意思吗?

她心里暖暖的。

她接过钥匙,带着霜降和谷雨稍微清点了下库房和账房。

库房里的宝物分门别类登记在册。

雍王府明面上的走账也做得非常清楚,没有半点儿差池。

苏酒翻看账本,账上开支正常,瞧着与寻常官宦人家没有太大区别。

可她知道,萧廷琛真正的财富都藏在禄丰钱庄。

那才是他手头上的大帐。

她抿唇一笑,倒也不计较他藏私。

她从账房出来,刚回主院,侍女就进来禀报红藕和玉钿求见。

苏酒在厅堂坐了,那两人结伴而来,笑吟吟给她请安。

“恭喜苏姑娘成为侧妃!”红藕福了一福,“快要过年了,这些天府里太忙,再加上萧府那边出事,所以我们捱到现在才来给侧妃敬茶。”

苏酒:“敬茶?”

红藕笑道:“你是侧妃,我和玉钿只是寻常通房,自然要给你敬茶。敬完茶,咱们就是姐妹了!”

苏酒面无表情。

她才不想跟她们成为姐妹。

红藕:“苏侧妃不愿意?难道你想独占王爷宠爱,想得专房之宠?!这可不妥,王爷膝下无子,本就急着开枝散叶,侧妃这么霸道,传出去人家要戳你脊梁骨的!”

苏酒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

戳脊梁骨?

这一年来,她被人戳脊梁骨的次数还少吗?

她从国公府千金沦为市井小民,遭受过无数权贵的白眼和嗤笑,遭受过无数不明真相之人的奚落和嘲讽。

向她伸出援手的人,屈指可数。

而把她重新带进光明里的,让她重新有机会踏进长安城权贵圈子里的人,是萧廷琛。

最暖心的是,他甚至还为她哥哥设想了将来!

他信任她,把库房和账房都交给她来管,如同对待妻子。

那么,她也必将回报他矢志不渝的爱。

而她霸道小气至极,这份爱,她不想跟别的女人分享。

她合上茶盖,“红藕。”

“干嘛?”

“你上次偷偷出府会见容徵,还为他带信笺入府,我是否可以认为你背叛雍王府?”

红藕愣住,“苏侧妃,你说什么呢?”

苏酒笑眯眯的,“你撺掇本妃和容徵私奔,实在居心叵测。来人,把红藕拖出去杖责五十。”

红藕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她呆呆望着苏酒,完全无法想象,看起来绵软温婉的苏酒,出手竟然这么狠辣!

杖责五十啊,她这娇滴滴的弱女子,打完还能有命吗?!

她以为苏酒是开玩笑,勉强梗着脖子威胁她,“我是王爷的爱妾,你敢打我,回头我告诉王爷!”

“你已经没有再见他的机会。”

苏酒话音落地,两名侍卫立即踏进来,不由分说地把红藕拖了下去。

院子里很快传来红藕的呜咽和悲鸣。

苏酒瞥向玉钿。

姿容秀美的丫鬟吓得小脸苍白,连声儿都不敢吱。

萧廷琛回来时,恰好撞见侍卫们把浑身是血已经断气的红藕抬出主院。

他踏进主院,看见苏酒正在慢悠悠吃茶。

玉钿跪坐在地,瑟瑟发抖。

他打发玉钿下去,在苏酒身边落座,随意从果盘里拈起一根地瓜干塞嘴里,“红藕做了什么?”

“红藕?”苏酒歪头,“从来不记下人名字的你,竟然记得她的名字?”

萧廷琛抓地瓜干的动作顿住。

他掀起眼皮望向苏酒。

这小女人笑容温柔似水,只是不知为啥,他有点瘆得慌。

苏酒盖上果盘的盖子,不许他抓地瓜干,“没跟你成亲时,红藕替容徵传书信进来,撺掇我跟容徵私奔。今儿又来质问我,是不是想要你的专房之宠。这样吃里扒外、没大没小的婢女,我不敢要。”

萧廷琛轻笑,顺势握住她的小手手,“我瞧着,分明是某人吃醋。”

苏酒咬牙捶了他一下,“才没有!”

萧廷琛倒也不在乎死一个红藕。

反正是李氏塞到他这里的,平时明里暗里不知道给李氏递了多少消息,就算苏酒不弄死她,他也会找机会杀她。

他摸摸肚子,“不说这个,我饿了,要吃晚膳。”

“厨房在做呢。”

“厨娘手艺不如你,我要吃你做的。”

苏酒:“……”

他怎么就这么挑呢?

第527章 先养刁他的胃,再养刁他的心

踏出门槛时,她回头望了眼萧廷琛。

他这段时间非常好学上进,等着开饭的功夫,居然从怀里摸出本兵书翻看。

苏酒握住小拳头,决定先养刁他的胃,再养刁他的心。

……

除夕夜宫中设宴。

长安城三品以上官位的朝臣,都携带家眷前往赴宴。

萧廷琛本来以祖母故去为由推辞参加,可惜皇上亲口邀请,不准他不来。

这是苏酒第一次参加正式的宫宴。

步出雍王府,萧廷琛已经守在马车边。

他望向自己的小娇妃,她穿一袭水青色袄裙,外面系着银色灰鼠毛斗篷,领口的大圈蓬蓬绒毛衬得她高贵雅致。

鸦发梳成了精致的随云髻,钗饰简单端庄,既能显示出正在为祖母守孝的孝心,又能表达对皇宫的敬意。

站在暮色中,亭亭玉立,明艳动人。

他含笑朝她伸手,“上来。”

苏酒登上马车,“这样隆重的宴会,别人都带正室去。你带我,不怕被人笑话?”

马车慢悠悠往皇宫驶去。

萧廷琛把她搂在怀里,“苏小酒,这一年来,你从云端跌进泥海,又被我从泥海捞了出来。欺你的辱你的,都会在宫宴上出现。作为权臣娇宠的小妖妃,就不想去会会他们?”

“小妖妃?”

苏酒竟不知,在萧廷琛心里,自己还有这么个绰号。

妖妃……

也挺好。

宫宴设在太极殿。

帝后各自说了一番话,才示意宴会开始。

对大齐而言,今年在西北和金国进行拉锯战,损失了相当一部分国力,还没能从金国手上讨到任何好处。

最大的收获,乃是征服燕国。

持续两百年的八国天下,因为燕国的覆灭而演变成七国天下。

推崇武力的皇帝对天下一统开始抱有期望,他希望在他的有生之年里,能够成为这天下的皇帝。

满殿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所有人都沉浸在大齐一统天下的幻想里。

苏酒倒是没去做这虚无缥缈的梦。

她从盘子里夹了一条熏鱼,剔去上面的细刺放到萧廷琛盘子里。

萧廷琛正和旁边的大臣说话,余光瞥见,薄唇弧度更盛,在桌案底下悄悄握住苏酒的小手。

两人的动作,恰被斜后方的容徵看得一清二楚。

他面无表情地瞥向一名宫婢。

宫婢立即低头,装作来为苏酒添酒,却不小心打翻了酒盏,导致苏酒的衣袖都被打湿了。

宫婢吓得不轻,急忙磕头求饶。

苏酒没怪她。

宫婢抬起头,带着哭腔道:“奴婢带苏侧妃去偏殿更衣。”

苏酒望了眼湿漉漉的衣袖,点了头。

刚起身,萧廷琛忽然扯住她的裙裾。

苏酒朝他眨了眨眼,男人才放心松手。

从太极殿出来,沿着游廊走了半刻钟,拐弯时,苏酒看见一袭白衣胜雪的男人,正立在台阶处。

今夜无雪,月光澄明。

他站在月下,侧脸俊美如霜。

“容徵。”

她并不意外。

容徵转身看她,“一起走走?”

出乎他的意料,少女答应了。

宫道打扫得非常干净,两侧积雪洁白,折射出浅浅的月光。

梅花绽放,衬着白雪显得鲜红欲滴,肆意妖娆。

两人并肩而行,容徵轻声,“你愿意跟我散步,我有点惊讶。萧廷琛待你不好,所以你才愿意给我机会,是不是?”

“不是。”

“那你……”

苏酒停住步履,抬眸看他,“只是想告诉你,我跟以前不一样了。你设计陆国公府、设计我的清白,这两笔账,我迟早还回去。”

容徵失笑,“你是来向我下战书的?”

苏酒不置可否。

正如萧廷琛在马车上所言,欺她的、辱她的,她将一一还回去。

她将举起屠刀。

刀之所向,

是对她恶意满满的那帮人。

容徵看着她。

月下少女,温婉乖巧。

最美的是那双眼,黑白分明、澄澈如水,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底。

这样的女孩儿,谁会相信她对人抱有恶意呢?

他轻笑,“关于你的清白……萧廷琛怎么说?”

苏酒唇瓣弧度冷冽。

容徵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看她的表情……

她和萧廷琛,根本没有圆房。

他心底生出一股庆幸和希望,取出一副卷轴,“从前那幅桃花图,画得并不好。我为你重新画了一幅,你看看喜不喜欢。”



谢谢宝宝们的祝福,也祝大家女神节快乐!

长期打字手指特别疼,今天少更六百字,抱歉13

第528章 我想要你

苏酒接过。

展开画卷,春闺深深,穿嫁衣的美人独坐石阶,正托腮远望。

如他的名声那般,画卷的意境一如既往地出色。

拿到市井上拍卖,必定能卖出不少银子。

少女的指尖,拂拭过画上美人的面容。

像极了她。

她轻笑,“容徵,当初城郊踏青,桃花树下你提笔作画,我以为你画的是我。后来去了容府,才知道你画上的女人,是那位金国公主。原来这世上愿意为我画像的男人,只有萧廷琛。”

容徵:“并不只有他,我也是愿意的。苏妹妹,你可以原谅萧廷琛的欺骗和伤害,为什么就不能试着原谅我?”

“因为你不配。”

苏酒轻言慢语,悠然撕碎那副画卷。

容徵看着她把碎纸扔到天上。

漫天碎纸片,纷纷扬扬如同大雪,更像他碎掉的心。

他捏紧拳头,“你不该践踏我的心意。”

“心意?你的心意值几两钱?”苏酒无辜歪头,“哦,我知道了,你的心意就只值那八两黄金的凤冠。容徵,你知道萧廷琛娶我时,送的是怎样的凤冠吗?”

容徵:“对一个女人有多少真心,并不能通过凤冠表达。”

苏酒大笑,“容徵,究竟是你傻还是我傻?是,金银确实不能完全衡量一个男人的心意。但容家泼天富贵,你连为我多付出一点点都舍不得,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谈真心?”

她提着裙裾转身,绣花鞋踩过满地碎纸片,义无反顾地往太极殿而去。

如同正式诀别。

容徵盯着她的背影。

梨花白的裙裾翻飞如雪,她是他得不到的女人。

但越是得不到,他就越想得到。

如果说和金玄音的爱情轰轰烈烈如同短暂的烟火,那么他和苏酒的爱情就如举案齐眉、细水长流。

他和苏酒有太多共同点了,他们才是世上最般配的一对。

容徵毫不犹豫地追上去,意图从背后抱住苏酒。

指尖还没摸到苏酒,就被一股罡风震开!

他狼狈地跌倒在雪地里,抬起头,萧廷琛不知何时出现的,正搂着苏酒的细腰。

他居高临下,像是在跟一条败狗说话,“再敢碰她,斩了你那只手。”

容徵望向苏酒。

少女靠在萧廷琛怀里轻声细语,比月光还要温柔。

他们依偎着离开。

容徵抓起一捧雪想去砸他们,大约觉得太过孩子气,又慢慢松开。

他无力地躺在雪地上。

睁眼望向明月,皓白的月光像是苏酒的裙裾,轻扫在他心尖尖上,挠得他心里痒痒。

求而不得,寤寐思服。

原来,

这就是喜欢……

皇宫设有暖阁。

暖阁地势很高,从透明精致的琉璃窗望出去,可以遍览皇宫景致。

苏酒在宫女的伺候下换了身崭新干净的宫裙,因为这段时间焱石床的调养,身体已经不再那么畏寒。

她从屏风后出来,萧廷琛盘膝而坐,正吃着温酒。

她挨着他坐下,“还回太极殿吗?”

萧廷琛握住她的小手,“你想不想回?”

少女摇头,“殿里太闷。”

“那就不回。”

“皇上不会怪罪你吗?”

萧廷琛抚了抚她额前碎发,“不会。”

少女的瞳孔乌黑圆润,黑宝石般清澈见底。

鼻尖微翘,唇珠饱满红润,诱着他去品尝。

他开始蠢蠢欲动。

但他不敢贸然碰她。

苏酒盯着他的桃花眼,清楚地读到了他想要什么。

手臂勾上他的脖颈,她仰起头,突然贴上他的唇。

萧廷琛怔住。

四周的宫女极有眼色,急忙退了出去。

四目相对。

苏酒轻声,“挑来挑去,最终还是挑了你。萧廷琛,你做了我男人,这辈子就不能再惦记别的姑娘。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干出什么。”

她软软糯糯,就连威胁人时都毫无震慑力,就像是白嫩嫩软乎乎的汤圆。

但萧廷琛知道,这颗汤圆是黑芝麻馅儿的。

他的小酒儿心狠手辣起来,不亚于任何人。

他认真地眨眨眼,“如你所愿。”

苏酒的亲吻像是蜻蜓点水,对萧廷琛而言根本无法解渴。

他反客为主,大力扣住他的后脑,辗转吸吮着她的唇珠,舌尖带着挑逗般轻轻撬开她的唇齿。

暖阁里灯火葳蕤。

琉璃窗外,除夕夜的细雪如期而至,纷纷灿灿飘零在皇宫之上,是苍天赠给人间的新年礼物。

天地浩大。

这一年,萧廷琛从籍籍无名的庶子一步登天,成为手握权柄的异姓王。

可是对他而言,金银和权势不过都是上位者的玩物,唯有怀中这一团小小的娇嫩香软,才让他有踏踏实实活着的感觉。

建立盛世天下是他身为男人的野望,而苏小酒,是支撑他走完这条化龙之路的信仰。

九重天,碧落海,上天入地,她是他绝不会放手的人。

“苏小酒……”

他哑声。

苏酒被他吻得快要喘不过气,因为紧张而心跳如雷。

萧廷琛顺势抱住她朝地面仰躺,“我想要你。”

“萧廷……唔……”

苏酒的话被堵住。

男人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粗糙的大掌不规矩地摸索着去解她的腰带。

暖阁里的气氛一点点升温。

恰在这时——

“让开!他是老夫的孙子,老夫为何不能见他?!”

萧秉文推开宫女,带着孙子萧瑞快步闯进暖阁。

苏酒惊吓不轻,连忙推开萧廷琛,红着脸整理衣裙。

萧廷琛舔了舔唇瓣。

掀起眼皮瞟了眼慌乱的苏酒,桃花眼底那欲求不满的戾气深沉漆黑。

他坐起身,漫不经心地饮了口冷酒,强压下胸腔和小腹的燥火,“萧大人来见孤,连禀报都不知道?”

萧秉文也没料到竟然撞见这么刺激的一幕。

老脸皱成一团,他甩袖,“这里是皇宫,你们两个……简直不成体统!怀瑾,皇上那么器重你,你可不能被狐媚子勾引得忘了神志!”

狐媚子……

苏酒面不改色地举起酒盏,“不过是情到浓时,也值得尚书大人疾言厉色?尚书大人年过花甲,听闻还在后院养了不少美娇娘,果然老当益壮。这杯酒,本妃敬尚书大人。”

第529章 垂涎三尺

她微笑,

在萧秉文气成猪肝色的狰狞神情里,坦然饮酒。

陆国公府倒台,祖母被奸人气成重病……

她说过,从现在开始,欺她辱她的,她会一一还回去!

萧瑞伸着脖子,垂涎三尺地盯着苏酒。

素色的绣花宫裙衬得她纤细娇嫩,仰头喝酒时,细长的脖颈仿佛一掐就断,隐约能看见衣领下的白皙锁骨。

一滴晶莹剔透的酒珠,顺着她的下颌和脖颈淌落,途经锁骨,没入那令人遐想联翩的雪白酥胸里。

萧瑞的魂儿都要被勾走了!

他扯了扯暴怒的萧秉文,低声提醒:“祖父!”

萧秉文回过神,沉声道:“镜贞有事找苏侧妃,就等在听雪亭里。你去吧,老夫这边有要事和怀瑾商议。”

萧镜贞有事找她?

苏酒轻笑,正好,她也有事找萧镜贞。

她起身离开。

萧瑞痴痴盯着她的背影,目光流连在那副细腰上,垂涎得恨不能生吞活吃了她。

萧廷琛把萧瑞那副痴相尽收眼底。

他慢慢喝了口酒,唇瓣弧度冷冽。

萧秉文在他对面落座,亲自给他添酒,老脸上难掩悲伤,“顾樨离世,我非常悲痛。虽然几十年没有见面,但她到底是我的结发妻子。午夜梦回时,也总能梦见她。”

萧廷琛:“萧大人真是情深似海。既然这么悲痛,那日我祖母的棺椁返回江南时,怎么不见你前往吊唁?”

萧秉文脸上的悲伤有点僵硬。

他很快掩饰过去,“‘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怀瑾,你还年少,不懂世道艰辛。等你老了,就会知道什么叫情不外露。”

萧廷琛笑而不语。

无情无义,也敢冠上“情不外露”的借口,简直可笑!

萧秉文瞥向萧瑞。

萧瑞笑呵呵地掏出一只锦盒,“怀瑾啊,这是我们萧家祖传的玉如意。祖父说,你如今是我们萧家的顶梁柱,这种祖传之物,一定要交到你手上。咱俩兄弟一场,上次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萧廷琛转了转酒盏,“上次的事?”

“给我安排官位,安排官位那件事!”萧瑞凑到他跟前,“我是你兄弟,你也不想我混得太差给你丢人不是?我要求不高,给我个六品闲差当当,我就心满意足啦!”

萧廷琛眉眼弯弯,“怎么,孤上次的话,你们听不明白?”

他看似和颜悦色,但如果苏酒在的话,一定能察觉到男人眼底酝酿的漆黑风暴。

被打搅了吃肉肉的好事不说,还隔三差五来走后门。

他萧廷琛的后门是谁都能走的?!

萧瑞碰壁,只得把锦盒又往他面前推了推,“怀瑾啊,你实在不愿意,我这当哥哥的也不好逼你。不过除了那件事,我还有一事相求。”

萧廷琛喝了口酒。

萧瑞苍蝇似的搓手笑:“我听说,苏侧妃在嫁给你之前就失了身……这样的女人,你娶她做什么?不干不净的,到时候生了孩子都不知道爹是谁。

“但是苏侧妃也确实貌美,不如这样,等怀瑾玩腻了苏侧妃,不如把她借给我玩些日子?正所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想必怀瑾不会拒绝我的好意。作为交换,我可以把我的小妾让给你玩。”

以太子为首,长安有一群纨绔的二世祖。

萧瑞就是其中之一。

换妾甚至**这种事,他们都能干得出来。

萧廷琛闻言,只是低笑。

下一瞬,他骤然把萧瑞踹了出去!

萧瑞狼狈地滚了几个跟头,捂住小腹,疼得浑身抽搐。

萧秉文气冲冲站起身,“萧廷琛!”

萧廷琛抖了抖袍裾,桃花眼满含无辜,“怎么?”

“萧瑞是你哥哥!”

“便是我老子,也不能碰我女人。”

萧秉文被他气得捂住心口,想起什么,快步走到琉璃窗边,指着外面道:“我今夜来找你,是为了让你扶持你兄弟一把。如果你不肯,你那位娇滴滴的侧妃会怎么样,老夫就不敢保证了。”

萧廷琛瞥向琉璃窗外。

暖阁临水,一座精巧凉亭建在湖畔,苏酒和萧镜贞坐在亭中,正说着话。

几束月光落在听雪亭里,她的玉钗和裙裾折射出淡淡月华,远远望去,寂寞如山中仙子。

亭中设有小几和蒲团。

苏酒和萧镜贞对面而坐,她揭开香炉盖子,从荷包里取出两枚香丸放了进去。

袅袅香雾在月光中弥散。

她酒窝甜甜,“你找我,所为何事?”

萧镜贞:“苏酒,你心中应当是恨我的吧?”

“哪里,萧姐姐秀美端庄,又贵为太子侧妃,我敬重都来不及。”

“敬重?”萧镜贞冷笑,“顾樨那个老女人的死,有一半责任在我,你会敬重我才怪!”

苏酒抬手,嗅了嗅腕间的伽楠珠串,不置可否。

萧镜贞:“可是,就算你恨我,凭你的身份,也只能跪在我裙下!萧廷琛为太子效力,我又是太子的女人,谁贵谁贱,一目了然!”

“既如此,尚书大人又为何三番两次求我家夫君?”苏酒笑容无辜,“萧姐姐只管让太子给萧瑞安排官职就是,找我家夫君做什么?”

“你——”萧镜贞说不过她,气得扯住绣帕,“来人,给我把苏酒拿下!”

祖父说了,萧廷琛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为了让他服软,强硬的手段是必须的。

得叫那个春风得意的异姓王知道,在长安城,究竟是谁说了算。

萧镜贞身后的两个婢女立即上前。

为防止今夜发生意外,她们都有功夫在身。

只可惜还没迈出两步,就浑身发软地跌倒在地。

萧镜贞皱眉,“怎么了?!”

这么说着,也觉自己眼前一阵阵模糊。

苏酒吹了吹香炉的青烟,小脸平静,“孤身来见你,你不会以为我什么准备都没有吧?”

“你……这香……”

萧镜贞强撑着,满脸不敢置信。

听雪亭四周并无扶栏。

苏酒把萧镜贞拖到亭子边缘,笑容依旧纯净,“你害死祖母,罪该万死。但就这么淹死你,也太便宜你了。”

第530章 想把她捧到千万人中央

萧镜贞浑身乏力动弹不得。

面颊接触到冰冷的湖水,她刚才恐吓苏酒的气势全部消失不见,硬生生吓得哭出了声,“苏酒……我可是太子侧妃……”

她吸入太多迷香,连声音都喑哑无力。

苏酒歪头,“太子侧妃又如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害死我家祖母,还妄想置身事外?”

萧镜贞清晰地察觉到她身上的杀意。

她是真的想杀她!

她心慌不已,呜呜咽咽,“苏酒,你不能杀我……”

苏酒把她扔到旁边,费劲儿地拖来那两个婢女。

借着听雪亭里的一盏孤灯,她仔细瞅了瞅她们,笑道:“曾翻看过宝锦的算命书,萧姐姐这两个丫鬟,面相瞧着刻薄阴私,手头上怕是还犯有命案。我心地善良,最见不得倚强凌弱。不如我替姐姐解决她们好了。”

“扑通”两声,她利落地把两个婢女扔进水里。

任她们武功高强,也抵不过她亲手调制的香药。

寒冬腊月,落水的下场只有一个。

萧镜贞惊呆了!

她浑身寒毛直竖,傻愣愣盯着苏酒,完全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软糯娇嫩、总是温婉微笑的少女,出手竟然这么狠辣!

她还是人吗?!

苏酒揉了揉手帕,“萧姐姐,世道太黑暗了,很多人犯下罪行,却根本无人制裁。我虽手无缚鸡之力,却有一副侠肝义胆。虽身为女子长居宅院,眼里看着的却是天下。”

萧镜贞缩在角落,“苏酒,你,你疯了是不是?”

苏酒歪头,一步一步走向她。

暖阁。

萧秉文浑身发抖,“太大胆了,太大胆了!这个苏酒无法无天,竟然在皇宫杀人!怀瑾,我要状告皇上,让他惩治这个恶女!”

萧廷琛远远凝着苏酒。

月光惨淡,灯盏明明灭灭。

她身居黑暗,却异常耀眼。

像是长夜尽头的孤灯,引着他义无反顾地走向她。

这就是他欢喜的女人,

独一无二,

举世无双,

仿佛信仰!

他推开琉璃窗,蕴着轻功飞掠向听雪亭。

在苏酒即将对萧镜贞下手时,他从背后抱住她。

他像是一头大狗,黏黏腻腻地蹭她,“好妹妹。”

外人还在呢,苏酒脸蛋微红,不自然地推开他,“别闹,我干正事儿呢。”

“干正事儿的妹妹特别好看。”萧廷琛哑声,“情难自已,就从暖阁出来,想抱抱妹妹。”

他牵起苏酒的小手,放在掌心搓了搓,“冷不冷?”

苏酒乖巧地摇摇头,“我没碰水,不冷。”

萧镜贞恢复了一点力气,连忙喊道:“萧廷琛,苏酒罪大恶极,她竟然想刺杀我!”

“‘萧廷琛’,也是你能喊的?”

萧廷琛把苏酒护在怀里,低笑着瞥向萧镜贞。

他生得秀丽俊美,可今夜笑起来却格外渗人。

萧镜贞打了个哆嗦。

这夫妻俩瞧着金童玉女般配得要命,男的温文尔雅、女的婉约端庄,可为啥笑起来时都一个德行?

正在这时,萧秉文终于赶来。

他气喘吁吁,“孽障!你们在干什么?!”

苏酒笑意吟吟,“尚书大人,听雪亭路滑,萧姐姐的两个婢女不慎跌落湖中,我拼命拽住萧姐姐,才没叫她丢掉小命。”

萧镜贞:“……?!”

明明是她杀了她的婢女好嘛!

她还想动手杀她!

苏酒上前扶起萧镜贞,“萧姐姐,你说是不是?”

萧镜贞有苦难言。

为了逼迫苏酒,她特意把四周的宫女都遣散了。

想要告发苏酒,结果一个人证都没有,她能怎么办?

萧镜贞双眼通红地回到萧秉文身边,她觉得世道太黑暗了,以前都是她欺负别人的份儿,现在她却被别人欺负得连话都不敢说……

萧秉文吃了个哑巴亏。

他冷冷盯向萧廷琛,“家族的力量,远远比个人强。陆国公府之所以倒台,就是因为没人帮陆懿。我尚书府在长安扎根数十年,积累的人脉,恰是你现在最需要的。怀瑾,迟早有一天,你会上门求祖父。”

萧廷琛不置可否。

萧秉文愤怒甩袖,带着萧镜贞快步离开。

乌云蔽月,细雪伶仃。

小湖四周莲灯四起,苏酒趴在萧廷琛怀里,刚刚的镇静自若消失不见,纤细的娇躯忍不住轻轻发抖。

亲手杀人,还一杀就俩,她还是有点心悸的。

萧廷琛轻抚过她的后背,笑容宠溺,“抖成这样,也太没用了。我在燕国战场上时,一场仗打下来得杀上百人,如果换成你,岂不是要吓尿?”

吓尿……

措辞也太不雅了吧!

苏酒小脸红透,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

总觉得他没把自己当女孩儿看!

她平复了下心情,仰头道:“那你在战场上时,想的是什么?”

萧廷琛:“练了十几年武,所有招式都烙印在骨子里,所谓的战斗,只凭骨血里的本能。所以脑子里想着的,全是你。”

苏酒弯起双眼,漆黑的瞳孔里含着星星点点的笑。

这个男人在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想的却是她。

所以,她在他心里的分量,是不是很重很重?

她抱住男人的腰,痴痴笑着,“是怎么个想法呢?”

萧廷琛刮了下她的鼻尖,“我当时就想,你被容徵退了婚,长安城里大概没有男人会娶你。所以我得活着回来,我得好好嘲笑你。”

苏酒小脸一白,伸手就去捶他。

萧廷琛大笑避开。

两人追逐打闹着跑出听雪亭,就着满地积雪打雪仗,一如小时候。

萧廷琛的桃花眼,弯得像是新月。

驰骋沙场时,他用这二十年来攒下的本事拼命杀敌。

他想着,多杀一个人,他就多一分去见她的底气。

多杀一个人,就能多攒一点战功。

就像山村里的穷小子积攒娶媳妇的本钱,他萧廷琛用鲜血和性命,硬生生厮杀出一条生路,踏着累累白骨,成就他的铁血威名。

他不怕苦,也不怕死。

他只想带着满身荣耀回到长安,亲手捧起那个堕入泥沼的女孩儿。

想让她重回云端,想让她贵不可言。

还想,

把她捧到千万人中央,让她受天下人敬仰!



熬,终于写到简介里的内容了

第531章 你是不是觉得我厨艺不如容徵

“狼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细雪悠然。

身穿明黄龙袍的皇帝,兴致盎然地吟诗而来。

他身后跟着一众皇子和皇子妃,众人都陪着笑,望向远处湖畔边嬉闹的两人。

皇帝突然道:“太子。”

元旭急忙拱手,“儿臣在。”

皇帝:“所谓夫妇,正该如雍王和苏侧妃那般。男人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果连小家都治不好,又怎么有本事治理天下?”

元旭讪讪。

赵舞阳和苏酒又怎么能一样,苏酒温婉乖巧,和雍王嬉闹时也仍旧娇憨可爱。

这样的女人娶进门,自然是好的。

可他的太子妃……

他瞟了眼赵舞阳。

穿石榴红袄裙的少女,面容苍白娇弱,看起来特别无害。

可她的脾气实在很凶很凶,娶进太子府到现在,连门都不让他进……

这样的女人,他害怕都来不及,又怎么跟她举案齐眉、两小无猜?

他咽了口唾沫,老老实实拱手,“父皇说得是。”

一行人沿着花径来到湖畔。

苏酒恰好被萧廷琛拎住后衣领,狗男人丝毫不怜惜她身中寒毒,塞了只雪团到她的衣裳里,冻得她一蹦三尺高,费了大力才把雪团抖出来。

抖完,却看见皇帝笑眯眯盯着自己。

苏酒小脸通红,急忙福身行礼,“见过皇上、太子殿下!臣妇失态,请皇上勿要怪罪。”

皇帝笑容满面,“陆懿那个莽夫,竟也能生出你这样知书达理、端雅婉约的女儿……起吧,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

苏酒直起身,退到萧廷琛身后。

笼在袖管里的双手,因为激动而轻颤。

皇上对她没有敌意,甚至从他的语气里,也听不出对爹爹的敌意。

果然,皇上流放父兄只是个幌子……

萧廷琛:“雪夜路滑,皇上不在太极殿与文武百官饮酒,怎么到这里来了?”

皇帝:“见你不在殿上,特意来看看。”

苏酒愣了愣。

她一向比较敏感,刚刚皇上话里的关心,已经隐隐超出君臣范畴。

她悄悄抬起眼帘,瞧见那些皇子神情各异。

萧廷琛笑道:“既如此,臣陪皇上回太极殿,再饮几盅酒。”

皇帝含笑应好。

一行人都是皇族,苏酒地位低,不好意思走在前面,便主动落在最后。

赵舞阳站在原地。

两人擦肩而过,赵舞阳突然出声:“苏酒。”

苏酒回眸。

赵舞阳朝她温温一笑,“你身上,有死尸的味道。你刚刚,杀人了。”

苏酒神情一凛。

心中,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然而不过瞬间,那清丽的眉目再度平静如水,“太子妃真爱开玩笑。”

她朝赵舞阳福了福身,抬步跟上皇帝等人。

走出数十步,她悄悄回望。

穿石榴红袄裙的少女仍旧站在原地,面容透着不符合年龄的稚嫩,正仰头望向落雪的夜穹。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赵舞阳侧脸淡漠如霜,肌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就像匠人捏造出的瓷偶。

她在想什么呢?

苏酒眯了眯眼。

赵舞阳,是她看不透的人。

湖畔。

皇帝等人都离开以后,太子元旭才斗胆凑到赵舞阳跟前,“舞阳啊,以后你能不能在外人面前给本宫一点面子?父皇知道我们之间感情不睦,今天晚上是特意借着雍王和苏酒,提点咱俩呢!”

赵舞阳依旧仰望夜穹。

不搭理他,也不给他半个眼神。

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在玷污自己。

元旭咬牙。

他想着刚刚萧廷琛和苏酒嬉戏耍闹的样子,心生羡慕,于是弯腰捡起一团雪,偷偷摸摸地往赵舞阳后衣领塞去。

还没来得及靠近,赵舞阳转身,一招小擒拿手,狠狠把他摁在雪地里!

元旭疼得嗷嗷惨叫,“赵舞阳,你谋杀亲夫!”

赵舞阳慢慢松手。

她起身,淡漠地踩着积雪往宫外走去。

元旭吃痛地爬起来,桃花眼里噙着泪花,委屈巴巴地揉了揉胳膊。

他身为一国太子,金尊玉贵,却被女人欺负到这个份上!

萧廷琛把雪团子塞苏酒衣领里,苏酒只会娇娇软软地嗔他几句,可他元旭如果成功地把雪团子塞赵舞阳衣领,他相信赵舞阳会拿刀直接捅死他!

人与人之间,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他不服大喊:“赵舞阳!”

红衣少女微微侧目。

黑曜石般的双眼深沉阴郁,他永远读不懂她在想什么。

她抬步,继续往前走。

元旭骂了句“小贱妇”。

月色如泼墨,在积雪上折射出皓白光晕,红衣少女身形纤细玲珑,如同黑夜里的鬼魅,在男人的视野中渐行渐远。

雪大了,吹落她满身。

天地浩大,宫闺深深。

她的背影那么娇小……

鬼使神差的,元旭跟了上去。

离她,

不近不远,

始终跟随。

……

宫宴终于结束。

苏酒和萧廷琛回到雍王府,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府外已经传来迎新年的鞭炮声。

寝屋里通了地龙,暖呼呼的。

苏酒在窗边罗汉榻上坐了,“在皇宫没吃什么东西,我有些饿。”

萧廷琛难得殷勤,“我去下饺子。”

他在厨房捯饬了很久,才端来两碗热腾腾的水饺,放到罗汉榻上的小佛桌上,还仔细搭配了酱料和小菜,“尝尝。”

饺子是苏酒昨儿包的,虾仁冬笋香菇馅儿的,特别鲜。

她拿起筷箸,有点儿嫌弃,“你煮的时间太长了,看,这饺子皮儿都煮破了。”

萧廷琛瞪她。

苏酒蓦然想起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下厨。

她抿嘴轻笑,不再多言,乖乖吃饺子。

萧廷琛心情不爽,“苏小酒。”

“嗯?”

“你是不是觉得,我厨艺不如容徵?”

苏酒低垂眼睫,舔了舔唇边的饺子汁。

老实说,容徵的厨艺确实甩萧廷琛十八条街。

他的厨艺甚至能和自己比肩。

但是……

少女望向萧廷琛。

他坐在灯火里,还系着小厨房的花围裙。

那是她常用的花围裙,系在他身上显得特别小,瞧着怪可笑的。

而他眉眼委屈,像是怄气的大狗。

她突然搁下筷箸。

她坐到他身边,搂住他的脖颈,仰头,像是安抚般,主动啄了啄他温凉的唇瓣。

第532章 狗男人太会撩人了

子时已到。

长安城里千万座焰火呼啸着腾空而起,照亮了这座千年古都。

迎新年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从府外远远传来,热闹非凡。

萧廷琛怔怔望着苏酒。

这是她今夜第二次主动吻他……

她看似温婉如水,可骨血深处,却分明热情似火。

萧廷琛揽住她的细腰,“苏酒。”

“嗯?”

“子时已过,你十四岁了。”

大齐的姑娘十五岁及笄,但因为天下不太平,历代皇帝为了扩充百姓数量,一直都执行鼓励女子及早出嫁的政策。

苏酒茫然,“所以?”

萧廷琛难为情地蹭了蹭鼻尖,“你懂的……”

“我不懂。”

萧廷琛难耐地舔了舔唇瓣,“以前你还小,有些事确实不方便做。现在你长大了,心结也差不多放下了,所以……诶,你懂的。”

苏酒:“……”

她别过小脸,“我还是个孩子。”

萧廷琛语带讨好,“小酒儿。”

苏酒低垂眼睫,飞快钻进床帐。

她用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萧廷琛喝了口冷茶,强压下心头燥意。

他盯向床榻,看来苏小酒还是没能解开那个心结。

罢了,来日方长。

好东西,

总是要留到最后品尝的。

苏酒趴在黑暗里。

她听见萧廷琛去了隔壁厢房,没多久就传来哗哗水声。

大约一刻钟后,他回来了。

他掀开被褥躺了进来,身体还带着一股寒意,好像是冲了个凉水澡。

她慢慢转身,抱住他的腰。

帐幔昏惑。

萧廷琛嗅着苏酒身上特有的甜香,又想冲凉水澡了。

“苏小酒,我他妈迟早被你整死。”

苏酒唇瓣止不住上翘,乖乖埋首在他胸前。

除夕夜的炮竹声隐隐传来,不绝于耳。

一夜到亮,苏酒却睡得格外香甜。

……

大年初一。

雍王府,明珠苑。

这座府邸以前还是陆国公府时,陆娇仪就住在这里。

府邸更名换主后,苏酒看陆娇仪可恨又可怜,就仍然把她安排在明珠苑,红藕和玉钿也一同住在这里。

后来红藕死了,明珠苑的主子就只剩陆娇仪和玉钿两个。

本该是一年里最欢喜的日子,但明珠苑死气沉沉,无论是陆娇仪还是玉钿,都提不起劲儿。

陆娇仪起了大早,坐在梳妆台前,对着菱花镜慢慢描眉。

钱氏给她梳头发,怜惜道:“可怜我的孩子,本该风风光光嫁给太子做侧妃的,如今蹉跎了这么久,陆国公也不知能不能东山再起,你可该怎么办……”

十四岁的年纪,搁在寻常人家自然没什么。

可在贵族里,十四岁还没定亲,实在是很难再寻到合适的了。

尤其是如陆家这种没落贵族。

陆娇仪摸了摸脸蛋,“娘,咱们现在有吃有喝,总比流落街头好。只是过了年,我的婚事确实是眼前头等大事。我寻思着和太子殿下的婚约还在,不如让苏酒去太子府问问,看看什么时候成亲。”

钱氏梳头的动作顿了顿。

她望向镜子,她家娇娇的眼睛闪闪发光,显然还做着美梦。

但稍微有点脑子就知道,陆国公府败落,太子又怎么可能会娶她?

她眼圈湿润,正要劝陆娇仪,玉钿忽然捧着托盘进来。

自打红藕被杖毙,她就再不敢以萧廷琛的通房自居。

平日里手脚勤快,干的活儿甚至比寻常丫鬟还要多。

她把托盘放在圆桌上,腼腆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陆姑娘,奴婢给你送早膳来了。”

钱氏冷淡:“退下吧。”

陆娇仪嘴碎,嘲讽道:“从前玉钿姐姐和红藕姐姐可是经常盛气凌人的,怎么玉钿姐姐如今成了这副怯懦模样?”

玉钿垂下头,“从前是奴婢托大,得了王爷的宠幸,就无法无天,以致遭到苏侧妃的憎恨。如今奴婢想通了,再不敢有乱七八糟的念想。”

陆娇仪翻了个白眼。

玉钿瞥向她,轻声道:“苏侧妃和王爷非常恩爱,大约很快就能有孩子了。听说女子有孕之后,是不方便与男子同房的。也不知将来谁有福气被苏侧妃看中,挑去代替她侍奉王爷。想来,该是白露或者霜降吧!”

陆娇仪心头微动。

玉钿唇瓣微不可察地勾起,恭敬地退了出去。

陆娇仪立即拉住钱氏,“娘!”

钱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乖孩子!果然船到桥头自然直,瞧瞧,这现成的姻缘,可不就自己送上门儿了?”

“可是,苏酒会答应让我做雍王的女人吗?”

“怎么可能不答应?你可是她的好姐妹!你做雍王的女人,可是为了帮她固宠,她感激你都来不及呢!”

陆娇仪想想也是。

她脑海中浮现出萧廷琛的姿容。

平心而论,萧廷琛长得比太子好看多了。

再加上他如今身份贵重,跟了他,倒也不算委屈了自己。

少女双手捧心,小脸上满是羞涩。

……

雍王府主院寝屋。

苏酒特意起了大早,煮了不少元宝饺子。

她端着饺子踏进寝屋,萧廷琛已经洗漱过,正坐在榻上翻看兵书。

她走过去,“用早膳了。”

萧廷琛盯着兵书,乖乖张嘴:“啊……”

苏酒好笑,在榻边坐了,夹起一只饺子吹了吹,送到他嘴里,“好吃吗?”

萧廷琛细嚼慢咽的,桃花眼笑如春风,“很甜。”

“大早上的就开始胡说八道,饺子馅儿里又没放糖,怎么会甜呢?”

萧廷琛认真地亲了她一下,“因为是你喂给我吃的,所以特别甜。”

苏酒低垂眼睫。

白皙的面颊上,悄然浮现出两朵小红云。

狗男人太会撩人了,她有点招架不住。

萧廷琛:“还想吃。”

苏酒又夹起一只,小心翼翼吹凉了才塞到他嘴里。

萧廷琛也不看兵书了,慢吞吞咬着饺子,一双眼却紧紧盯着苏酒。

他的眼神非常炽热,让苏酒有种他不是在品尝饺子,而是在品尝她的错觉。

似是窥破她心中所想,萧廷琛抵在她耳畔,“妹妹秀色可餐……叫我垂涎欲滴。这饺子,怕是不能管饱。”

他呵出的热气萦绕在苏酒耳畔,弄得她耳朵痒痒。

春帐里的气氛一度非常暧昧。

可就在这时——

第533章 吃醋的苏小酒怎么那么可爱

寝屋外忽然传来嘈杂声:

“本姑娘来给王爷和侧妃请安拜年,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是陆娇仪暴躁的声音。

白露等侍女极力阻拦,然而陆娇仪实在太过蛮横,竟然横冲直撞,用拐杖生生撞开了槅扇!

白露等人脸色难看,还要阻拦,苏酒淡淡道:“让她进来。”

大年初一的,她很好奇陆娇仪突然造访,是要整什么幺蛾子。

陆娇仪拄着拐杖踏进门槛,笑容满面,“妹妹,我是来给王爷请安拜年的!”

她闯进珠帘。

苏酒看着她。

她今日特意打扮过,穿戴艳丽,连妆容都格外精致。

目光在萧廷琛身上转了转,她立即明白了陆娇仪的来意。

她轻笑,起身坐到圆桌旁吃饺子。

对萧廷琛,她非常放心。

因为狗男人虽然混账了点儿,但基本的审美还是有的。

可她的动作落在陆娇仪眼中,便是识趣的表现。

陆娇仪很满意她的识趣,娇滴滴朝萧廷琛行礼,“在雍王府白住了这么多日,一直不曾来问安。今日大年初一,特来请安。”

说着,悄悄望向萧廷琛。

男人身着牙白寝衣,乌黑的长发撩在右肩,发尾松松垮垮系着一根天青色丝带,身姿高大而挺拔。

面容秀丽俊美,左眼下的朱砂泪痣平添艳色。

他生得确实好看……

再加上他手握权柄,不是金龟婿又是什么?

陆娇仪歪着头,眼馋得不得了。

萧廷琛面无表情地盯向圆桌。

他的小侧妃巍然端坐,有滋有味儿地吃着饺子,对他这边的情况不闻不问漠不关心。

真叫人生气。

他不阴不阳地低笑一声,“白住?我雍王府从不养闲人。陆娇仪,三天内交不出租金,打包滚蛋。”

陆娇仪:“……?!”

萧廷琛更衣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抢走苏酒吃了一半的饺子。

陆娇仪战战兢兢,转而望向苏酒,“王爷怎么了?”

苏酒拿帕子擦了擦唇角,“……不知道呢。”

陆娇仪眼珠一转,在她对面坐下,温声道:“我怎么瞧着,王爷是迁怒于我,实际上是在和你闹别扭?你们的床榻干干净净,褥子上连褶皱都没有,不用想就知道昨儿夜里他没有宠幸你。苏酒啊,一定是你招惹王爷生气了。”

苏酒:“……”

她复杂地望一眼陆娇仪。

这姑娘在这种事情上,倒是有股聪明劲儿。

陆娇仪腆着脸,压低声音:“小酒妹妹,我有个特别棒的想法,能帮你固宠的,你听了一定高兴!”

苏酒:“……”

不,她不想听。

陆娇仪:“咱俩也算是患难与共的好姐妹,如今后院只有你一个女人,王爷总会腻味的。与其让他从外面带那些妖艳贱货回来,还不如你把我引荐给王爷!我的品行你还不放心吗?!我绝不跟你争宠,我就只是帮你固宠!”

苏酒:“……”

好想给她一捶啊!

陆娇仪双眼炯炯有神,“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

苏酒回绝得干脆,“第一,我和你并非姐妹。第二,如果你想嫁人,我可以尽量帮你寻一门靠谱的亲事,或许不能大富大贵,但一定不会让你吃苦。第三,萧廷琛是我的夫君,我不能容忍他接受任何女人,因为我会吃醋。”

槅扇外。

萧廷琛立在檐下。

苏酒的话,一字不漏地落入他耳中。

男人捻了捻垂落在右肩的长发,刚刚的戾气和煞意尽数消失不见。

唇瓣高高扬起,他笑得像个傻小子。

原来苏酒爱惨了他……

还夫君,啧啧。

房中,陆娇仪脸色难看。

她倏然站起,“苏酒,我可是在帮你!”

“多谢,但我不需要。”

陆娇仪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不识好歹!”

苏酒不置可否。

陆娇仪的如意算盘落了空,拄着拐杖气哼哼离开,还不忘丢下一句“妒妇”。

她走后,萧廷琛才重新出现在寝屋。

他从背后环住苏酒,意味深长,“吃醋的苏小酒,怎么就那么可爱呢?”

苏酒耳尖微红,“才没吃醋……”

萧廷琛笑意温温地抵在她耳畔,温热的舌尖轻轻把她白嫩嫩的小耳垂卷进唇齿间,“乖,那个称呼,再唤一声我听听。”

苏酒的耳朵很敏感。

被这样舔舐,她忍不住战栗了下,旋即推开他,提着裙裾飞快奔出寝屋。

像是落荒而逃。

萧廷琛挑眉而笑。

总觉得,很快就能拿下她了啊。



谢谢昨天十五位小仙女的打赏,抱住么么啾

第534章 你脏

陆娇仪回到明珠苑,甩掉拐杖趴在榻上大哭。

钱氏心疼得不得了,“娇娇,是不是苏酒不答应啊?”

“呜呜呜……她说雍王不能有别的女人!”

钱氏:“侧妃而已,怎么敢这么狂妄?就不怕传出去别人骂她善妒?她犯了七出之条,要被休弃的!”

“她会不会被休弃我不知道,但她不肯让雍王纳我,这可如何是好?娘,我都十四岁了,你身份低微,别人又不帮我说亲,难道我要熬成一个老姑娘?我不愿意!”

钱氏把她扶到梳妆台前,仔细替她补妆,“说什么亲,雍王就是我现成的女婿,除了他,为娘谁也看不中!”

“可苏酒——”

“为娘能让你占了她国公府千金的身份,就也能让你占了她侧妃的位置。”钱氏狞笑,“有人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咱们想过好日子,就只能去跟她们斗,去跟她们抢!”

陆娇仪双眼闪闪发光。

……

萧廷琛每天都有练刀的习惯,大年初一也不例外。

雍王府花园角落特意辟出一方空地,一侧摆着兵器百宝架,专供他练武用。

刀光闪烁。

练完一套刀法,他瞥向百宝架。

陆娇仪站在那里拼命鼓掌,“王爷好厉害!”

她娘说了,萧廷琛和苏酒总是不像话地打打闹闹,没有夫妻之间相敬如宾的感觉。

她娘还说,男人都喜欢温柔似水的女人,他们无法抗拒崇拜他们的小女人,所以她要做的,就是不停夸奖讨好萧廷琛。

如此一来,就算萧廷琛暂时不喜欢她,但也绝不会嫌弃她。

水滴石穿的,总有一天,她能彻底收服这个男人的心。

她上前,小脸上满是崇拜,“王爷刀法绝世,娇娇拜服!”

她取出手绢,小意温柔地往萧廷琛脸上抹。

萧廷琛后退两步,“你做什么?”

“娇娇自然是为王爷擦汗……”

“脏。”

“手绢是新的,不脏。”

“你脏。”

陆娇仪:“……”

说好的不嫌弃呢?

萧廷琛把长刀插进百宝架,“陆姑娘闲得很,可是租金准备好了?”

陆娇仪:“……”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软软:“王爷,人家是小酒的好姐妹,是她的娘家人,住在雍王府是客,你怎么能问我要租金呢?”

萧廷琛低笑:“银钱方面,我这人六亲不认的。陆娇仪,三天内交不出租金,打包滚蛋。”

陆娇仪快哭了。

她咬牙,娇滴滴往他身上靠,“王爷,人家不要嘛……”

她妆容精致秀美,身上还熏了浓浓的花香,自认为诱人得很。

可萧廷琛眉头紧锁,毫不迟疑地避开。

陆娇仪没站稳,惊呼一声,狼狈倒地!

她眼睛里含了两汪泪,梨花带雨,“王爷?”

萧廷琛居高临下,笑眯眯地压低声音:“早就想杀了你和钱氏,只是我家小酒儿心善,愿意容忍你鸠占鹊巢。再敢不识相,扒了你的皮做灯笼。”

人皮……灯笼?

陆娇仪呆住。

她目送萧廷琛远去,惊恐地打了个寒战。

雍王瞧着俊美秀丽,可他刚刚爆发出的寒意和杀气……

实在令人胆寒。

她捂住小嘴。

难道她勾引错人了?!

齐国的大年初一是不走亲戚的。

苏酒和萧廷琛用了丰盛的午膳,美美地小睡了一觉,正神清气爽地清点明天去萧家走亲戚的礼物,白露突然进来禀报,说萧家来人了。

她诧异,“谁来了?”

虽然萧廷琛封了异姓王,但在萧府是晚辈,不存在长辈来给晚辈拜年的。

白露:“是吏部尚书府那个萧家!萧尚书带着赵氏、萧瑞,说是来探望主子。”

苏酒握紧了礼物单子。

小脸上,满是一言难尽。

小哥哥当初来长安时无权无势,从来不见萧尚书亲近。

如今封了个异姓王,萧尚书真是殷勤得要命。

虽然她不待见萧秉文,但人家好歹也是萧廷琛血缘上的亲祖父,大年初一登门,若是拒之门外,会叫谏官参奏小哥哥不孝。

她放下单子,“请进来吧。”

请进来之后,苏酒就后悔了。

她看见了什么?

来人不只有萧秉文、赵氏和萧瑞,还有赵氏娘家的一帮人,老老小小一大家子人把正厅挤得满满当当。

苏酒扶住心口。

良久,她勉强维持笑容,温声道:“尚书大人登门,不知所谓何事?”

萧秉文自顾在上座落座,“老夫是怀瑾的亲祖父,没能陪伴他成长,实在愧疚。如今他来了长安,老夫自然要陪他过年,满足他对祖父的思念,圆了他亲人团聚的梦想。”

苏酒:“……”

不,

萧廷琛并没有思念你。

对他而言,可能文德桥上叼着肉包子的野狗,都来得比你这位祖父有意义。

她喝了口茶压住冷笑,“那么,尚书大人这一大家子人……也是来为我夫君圆梦的?”

赵氏嗓音尖细:“苏侧妃怎么说话的?咱们可是一家人,一家人难道不该团团圆圆过个年?!”

萧秉文:“正是这个理。苏侧妃年幼,还不懂亲人和血脉的重要性。咱们萧家虽然分成了两府,但本质上还是一家。咱们要好好团结、互相扶持,才能形成真正强大的家族,才不会叫外人笑话。”

苏酒唇瓣的弧度快要止不住了。

落魄时不见他们伸手,发达了倒是打着一家人的口号上门拜访。

这趟过来,萧秉文怕还是来找小哥哥帮忙扶持萧瑞的。

她有些烦这群人。

但到底是大年初一,朝中又不知有多少谏官盯着小哥哥等着挑他的过错,她只得道:“白露,让厨房备晚膳。再去书房告诉殿下,萧尚书上门了。”

白露福了福身。

满厅堂的人都兴奋起来。

几个小孩子在厅中追逐打闹,有个调皮的甚至使劲儿去扯苏酒的裙摆。

苏酒皱眉。

霜降急忙把那个小孩儿拉开,“别扯了!”

小孩儿“哇”一声就哭了。

赵氏急忙心疼地上前,“小孩子不懂事,让他扯扯裙子怎么了?还能给你扯坏了?就算扯坏了,你一个大人,跟他计较什么?!”

苏酒面色平静。

好好的大年初一,却被这群人给搅合了……

她伸出脚,悄悄踩住赵氏曳地的裙摆。

第535章 你还吃醋吗?

赵氏抱着小孩儿起身。

迈步的瞬间,系在腰间的马面裙陡然被拽掉!

满厅寂静。

所有人都呆呆注视着赵氏。

年过半百女人,里面竟然穿粉红色的缎面碎花衬裙,瞧着不伦不类,可笑至极!

赵氏的娘家人没忍住,纷纷笑出了声儿。

萧秉文脸色沉黑如锅底。

赵氏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急忙提起马面裙,愤怒地盯向苏酒,“苏酒,你怎么敢?!”

苏酒:“不小心踩到尚书夫人的裙摆,对不起呀。不过就算踩掉你的裙子又怎样,你一个长辈,跟我这晚辈计较什么?”

赵氏咬牙。

她羞愤难当,气得跑出了厅堂。

苏酒抚了抚裙摆,起身道:“晚膳已经在准备,诸位请在这里好好休息。”

她正要带霜降离开,萧秉文坐不住了,“苏酒,萧廷琛呢?让他出来见我!上门是客,哪儿有把客人晾在这里的道理?!”

苏酒淡漠回眸,“尚书大人还知道自己是客?我瞧你都坐在上座了,还以为你是雍王府的主子呢。”

她走后,萧秉文的脸色青白交加。

放在花几上的手紧握成拳,视线扫过满厅堂的人,他忍了又忍,才没发作。

吏部尚书在世人眼中是个大官,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年他在朝堂中是怎样的如履薄冰。

萧家在长安当然算不上世家,他背后只有赵家支撑。

可惜瑞儿太不争气,赵太师认为尚书府没有前途,这些年对他们家的扶持力度渐渐小了。

好不容易把镜贞塞进太子府做侧妃,但一年过去,她的肚子半点动静都没有,在太子府不过是个花瓶般的摆设,在太子面前根本说不上话。

尚书府想在朝堂里出头,没办法,只有拉拢萧廷琛。

这也是他在萧廷琛面前怄了气,也还是要登门的原因。

他为尚书府思考前程时,萧瑞偷偷摸摸去追苏酒。

游廊临水,几树寒梅在水边盛开,景致极好。

苏酒快步而行,不防背后传来萧瑞的高呼:

“苏姑娘!”

她转身,萧瑞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苏姑娘!”

“何事?”

“嘿嘿……”

萧瑞不怀好意地舔了舔嘴角。

一双眼带着垂涎之意,流连在苏酒浑身上下。

鸦发堆云,芙蓉花面,一袭水青色袄裙衬得她亭亭玉立、纤细高挑,青莲般秀丽清寒。

比长安城酒肆歌楼里的花魁还好看!

苏酒皱眉,“何事?”

“哦,没什么事,没什么事!”萧瑞回过神,“我初次来雍王府,对这里不熟,不如苏姑娘带我参观参观?”

他笑呵呵的,努力挺直腰板。

自以为玉树临风,看在苏酒眼中,却蠢钝油腻。

她笑意温温,“我手头还有事,怕是不方便。”

萧瑞:“哎呀,还有什么事比招待客人更重要?不如咱俩去花园转转,挑个偏僻没人的旮旯,进行两个人特殊交流的那种活动,如何?”

“不如孤带你去?”

熟悉的清冽嗓音忽然响起。

苏酒回头,萧廷琛不知何时出现的,笑眯眯的。

萧廷琛上前把她揽进怀里,温声道:“小酒儿也一道吧?”

苏酒看着他如弯月般的桃花眼,就知道萧瑞怕是要遭殃了。

她酒窝甜甜地应好。

萧瑞被萧廷琛领到了花园里的小演武场。

萧廷琛随意扔给他一把长矛,“来。”

萧瑞:“……?!”

他盯着插在自己脚边的长矛,呆若木鸡。

萧廷琛给自己挑了根木棍,“偏僻没人的旮旯,两个人特殊交流的活动,孤这是满足你的梦想,你还愣着做什么,来啊!”

萧瑞有点哆嗦,“怀瑾啊,这,这怕是不合适……大正月的,舞刀弄枪的多不好啊!”

苏酒突然出声:“萧公子可要好好表现啊!”

甜甜软软的嗓音,叫萧瑞酥得双腿发软。

他被苏酒的容色勾引,迷得三魂丢了六魄,赶紧应了声好,痴痴笑着去拿长矛。

结果,被萧廷琛两招就给打得爬不起来!

他躺在地上哀哀叫痛,苏酒蹲在他身边,怜惜地给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和尘土,“萧公子刚刚的表现好棒,差一点就把雍王打趴下了呢。萧公子再接再厉,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萧瑞嘿嘿笑着,迷得不知道姓什么了,强忍疼痛,鼓起勇气大叫一声,拎着长矛冲向萧廷琛!

萧廷琛潇洒出手。

利落的一招,把萧瑞打得满地找牙!

苏酒站在旁边大喊,“萧公子快站起来,我看好你哦!”

萧瑞被美色冲昏了头,秉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信念,鼻青脸肿地爬起来冲向萧廷琛!

萧廷琛临风而立。

他觑着张牙舞爪冲过来的纨绔,低笑:“勇气可嘉。”

长棍出手!

重重敲打在萧瑞的后背和大腿上,他惨叫着趴倒在地,痛得满地打滚!

最后实在疼极了,他双眼一翻白,晕死过去!

萧廷琛扔掉木棍,连看都懒得看他。

他打横抱起苏酒,“回屋。”

苏酒轻呼,急忙扯了下他的衣襟,“青天白日的,花园里有不少人呢,快放我下来!”

“刚刚某人喊萧公子喊得那么甜,孤心里不高兴。”

苏酒一怔。

她看向萧廷琛。

男人唇线绷得很紧,桃花眼漆黑阴沉。

俨然是醋极了。

“萧廷琛……”

她软软糯糯地轻唤。

萧廷琛不理她。

少女想了想,搂住他的脖颈,仰起头啄了下他的唇瓣。

然后她就看见那紧绷的唇线,一点一点舒展开。

冬阳温暖,他淡红色的唇瓣高高扬起,就连桃花眼都弯了起来。

苏酒小小声:“你还吃醋吗?”

萧廷琛轻哼,唇瓣却止不住地翘着。

另一边。

赵氏跑出厅堂,在雍王府横冲直撞,最后误打误撞来到了明珠苑。

钱氏笑吟吟立在院门外,“哟,这不是尚书夫人吗?怎么气成了这样?”

赵氏冷眼以对,“你是什么人?”

钱氏朝她福了福身,“这里不方便说话,请尚书夫人移步明珠苑。”

两人进了明珠苑,钱氏亲自给她斟了一盏茶,听她埋怨过苏酒,笑道:“苏侧妃就是天生的刻薄性子,您别往心里去。”

赵氏气得不轻,“那个狐媚子,也就一张脸还算过得去!作风轻浮,把我的瑞儿勾引得魂不守舍,闹着问萧廷琛讨她!”

钱氏掩嘴轻笑,“自古英雄爱美人,可惜苏侧妃颇受王爷宠爱,萧公子想讨她,怕是不容易。不过,我有一计,可解夫人燃眉之急。”

第536章 她那么甜,比烟草更令他上瘾

“何计?”

钱氏附在她耳畔一阵低语,听得她连连点头。

良久,赵氏神清气爽地起身离开。

陆娇仪拄着拐杖从屏风后出来,试探道:“娘,她真的会按照咱们的计划行事吗?”

钱氏扶着她坐下,“当然,咱们只等着看好戏就是。”

陆娇仪喜滋滋的,“一旦苏酒被休,就是我上位的最佳时机!雍王爷总会看见我的好,到那个时候,这座雍王府就是我说了算!”

母女俩沉浸在天大的欢喜里。

花窗外寒风凛冽,一道人影迅速朝萧廷琛的书房掠去。

……

尚书府的一大家子人,在雍王府蹭完了晚膳,却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苏酒笑道:“雪夜难行,趁着天色还不算晚,尚书大人尽早回府吧。”

赵氏:“我们的马车已经回了府,要明天才能来接我们。”

苏酒:“无妨,我已经安排了雍王府的马车送你们走。”

赵氏:“……”

她咬牙,扯了扯萧秉文的衣袖。

萧秉文抬手捂住额头,“今儿酒喝得有些多,怀瑾啊,你安排一座大院子,我们今晚就歇在你府里好了。都是一家人,祖父就不跟你客气了。”

苏酒望向萧廷琛。

男人不知在想什么,竟也不恼,还笑眯眯应好。

回房之后,苏酒从衣橱里取出寝衣,“怎么就让他们住下了?你别嫌我说话难听,你祖父看似温文儒雅,我瞧着,骨子里分明是个赖皮的。这一住下,恐怕就赶不走了。”

长安城谁不知道萧廷琛深受皇帝喜爱,和雍王府扯上关系,萧秉文以后可以在朝堂挺直腰杆做人了。

萧廷琛懒散地靠坐在罗汉榻上。

他把玩着细烟管,“我自有安排,急什么?”

说话间,把烟头凑到烛火上点燃。

苏酒把寝衣收拾到小竹篮里,闻见那股烟草香,立即冲到窗边抢了他的烟枪,“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抽烟,为什么不听话?!”

从前她还是小侍女时,他就喜欢抽烟。

这么多年过去,屡教不听。

萧廷琛舔了舔唇瓣,有点儿委屈,“犯烟瘾……”

“抽烟不好。”

萧廷琛把苏酒捉到怀里,箍着她的细腰,埋首在她的颈间嗅闻,“那你帮我想个戒烟的法子。”

苏酒转了转眼珠,想不出来。

萧廷琛声音沙哑:“其实,我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用一样东西,戒掉另一样东西……”

苏酒皱眉。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萧廷琛已经迫不及待地吻住她的唇瓣!

她那么甜,

比烟草更令他上瘾!

苏酒眼睛睁得圆圆。

她看见男人半阖着眼帘,睫毛格外纤长漆黑,桃花眼尾微微上扬,天生就含着款款情意,灯火里看来,更加温暖深情。

只是从睫毛间隙隐约透出的瞳眸,却恍如深不见底的山渊,透出浓浓的危险。

她忍不住想要说话,“萧——”

刚唤出一个字,男人就趁着她张嘴的机会,舌尖长驱直入,在她唇齿攻城略地。

他的吻技很好。

轻而易举,就能把她埋在心底深处的那份爱意挑逗出来。

只是——

在萧廷琛趁机解开她腰带的刹那,她猛然推开他!

她慌乱地后退几步,捂住腰带,小脸上的潮红逐渐褪去,变成一片苍白。

她转身拎起那只小竹篮,拔腿离开寝屋。

萧廷琛面无表情地独对灯火。

四周还残留着她的甜香,但她跑得那么快,连一点儿机会都没给他。

拒绝,

又是拒绝……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解开那个心结呢?

萧廷琛烦躁地磕了磕烟管。

他生气或者心烦意乱时喜欢抽烟。

只是……

他想起刚刚苏酒软软糯糯地说“不许抽烟”,便又生生按捺下吸烟的**。

他把烟管扔到旁边,决定还是冲个凉水澡压下燥热。

待会儿温泉那边,还有场好戏看呢。

苏酒拎着小竹篮,一路慢吞吞往温泉池走。

她身体里有寒毒,据说常常泡温泉有助恢复。

大约这也是萧廷琛往府邸花园里引温泉的原因。

因为温泉温度高的缘故,池岸上甚至还开着几株春天才有的鲜花,树枝间挂满灯盏,雾气缭绕,犹如仙境。

苏酒把小竹篮放到岸上,伸手解开衣裙。

冲完凉水澡的萧廷琛,慢悠悠晃荡而来。

隐约瞧见雾气里有个人影,他在池岸上喊道:“苏小酒,你泡完没?起来换我泡了。”

苏酒穿着薄纱衣,倒也不怕被他看了去。

她皱了皱眉,“我都是这个时辰泡的,你跟我抢什么?我不泡你也不泡,我来泡温泉,你也来泡……”

遇上萧廷琛,总是怄气的份。

萧廷琛笑得痞气。

偏他生了一张俊俏的脸,再怎么痞,也仍旧很好看,“老子的温泉池,老子乐意什么时候泡就什么时候泡,管得着?”

苏酒拿他没辙。

她愤愤爬上岸,瞪了一眼萧廷琛,匆匆穿了衣裳,拎起小竹篮就走。

萧廷琛优哉游哉地脱衣裳。

一刻钟后,一道人影窸窸窣窣地从灌木林摸索过来。

萧瑞摸到温泉池岸,看见池子里果然泡着个人。

只是雾气太大,他看不清楚。

但是祖母打听过了,这个时辰苏酒一定会来泡温泉,这是他占有美人最合适的机会。

他急不可耐地脱掉外裳,垂涎欲滴地搓搓手,“小美人儿,我来啦!”

细微的落水声从背后响起。

萧廷琛唇角轻勾。

温泉池挖得很深,萧瑞以狗刨式的泳姿游过来,盯着近在咫尺的人儿,难耐地舔了舔嘴角。

他想伸手去抱她,又怕唐突佳人。

于是他咳嗽一声,温声道:“苏姑娘,我是萧瑞。当初第一眼看见你,就对你动了心。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我的心,让我对你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呵。”

“苏姑娘,你笑了?难道……你也对我情深似海?”

俘获美人芳心,令萧瑞幸福得冒泡泡,猴急猴急地从背后搂住萧廷琛的腰!

他摩挲了下,突然皱眉,“苏姑娘,你这腰……怎么比我想象的粗?还有这皮肤也糙的很,跟我睡过的女人完全不能比。”

声音里染上浓浓的嫌弃,他又往上摸了摸。

“苏姑娘,你这胸……也太平了吧?难道白日里都是垫出来的?”



看见有宝宝问公狗腰是什么腰,就是男人的一种非常性感的腰身,要锻炼才能有的。据说有公狗腰的男人,那方面,会很强……咳咳

第537章 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萧瑞很纠结。

白天瞧着分明是个尤物,能叫男人一夜下不了床的那种。

怎么到了嘴边,竟突然难以下咽?

而且感觉比自己都要壮实……

他闭了闭眼。

罢了,来都来了,如果不上,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萧瑞深深呼吸,伸手摸向萧廷琛双腿之间。

还没摸到,整个人突然飞出温泉!

他惨叫着摔倒在地,下意识望向温泉,只见一道修长高大的人影踏水而来!

他穿黑色浴衣。

因为湿透的缘故,浴衣紧贴着胸膛,随意敞开大半,露出健硕结实的胸肌。

肌肤白皙,水珠顺着人鱼线没入胯下,性感得要命。

长发撩在右肩,几缕湿润的漆发贴在俊俏的面颊上,桃花眼含着温情脉脉的笑意,他美得雌雄莫辩。

“萧……萧廷琛?”

萧瑞惊悚。

惊悚之余,眼睛里却又流露出惊艳。

萧廷琛清晰地捕捉到那抹惊艳。

玄月眉紧锁,他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么恶心!

他狞笑上前,“瞧见是我,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没等萧瑞回答,他猛然抬脚!

黑色翘头靴,

生生踩爆了萧瑞的命根子!

杀猪般的惨叫声冲天而起,响彻整座雍王府!

……

主院。

苏酒坐在焱石床上,听见赵氏在院子里哭嚎。

她已经从白露那里得知了事情经过,听了会儿哭嚎声,纠结地望向萧廷琛,男人端坐窗畔,丝毫没被这件事影响,正悠然自若地翻看兵书。

她垂下眼帘。

如果萧廷琛没有出现,那么被萧瑞占便宜的,就是她。

她每天都会在那个时辰去泡温泉,府里稍微有心的人都知道。

但是会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萧瑞的人,却屈指可数。

首当其冲的,是钱氏和陆娇仪。

少女联想起陆娇仪想给萧廷琛做妾,却被自己拒绝的事,立即猜到这是陆娇仪在报复自己。

她想利用萧瑞毁了自己,以便换她上位。

她明知自自己曾被容徵毁过一次,竟然还用这种下三滥的计谋害她……

好阴毒的心思!

苏酒眼底杀意毕现,费了大力才隐忍下去。

半晌,她轻声道:“赵氏不肯罢休,现在怎么办?”

赵氏膝下,就只有萧瑞一个亲孙子。

命根子被萧廷琛踩烂,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传宗接代是没有指望了,她肯罢休才怪。

萧廷琛翻了页书,“这事儿就算闹到皇上面前,我也是占理儿的,怕什么?”

苏酒讪讪。

确实,做客人的自己闯进主人家的温泉池,还妄图对主人家搂搂抱抱,搁哪儿都是讲不通的。

她又道:“但萧瑞也算是你堂兄。”

“呵,我连萧秉文那个祖父都不认,会认萧瑞?”

男人的语调漫不经心。

苏酒看着他。

自打祖母离世,他对萧家就没什么感情了。

即便他亲生母亲还住在萧府,但他们比起母子其实更像两不相干的陌生人。

萧府,

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少女忽然站起身跑到萧廷琛面前。

她展开双臂,紧紧抱住他。

她咬着他的耳朵,声音小而暖:“萧廷琛,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家。”

本来懒洋洋的男人,身躯忽然微微一震。

他抬眸盯向少女。

苏酒歪头,圆圆的鹿眼清澈认真,“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她和他一起长大。

再没有别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比他们更般配。

萧廷琛笑了笑,“一言为定。”

从今往后,天涯海角,生死祸福,他们都将携手与共。

没有谁,

能背叛谁!

赵氏还在哭嚎:

“我可怜的瑞儿哟,好端端的,怎么就遭了这场横祸!萧廷琛,你出来,你给我出来!你不是人啊你……”

苏酒被她喊得有点烦,“怎么办?”

刚问完,重重的捶门声忽然响起:

“萧廷琛,你开门!你丧心病狂去害瑞儿,我定要好好为瑞儿讨个公道!我就不信了,我这当祖父的,今夜叫不开你的门!”

萧廷琛掏了掏耳朵。

他起身,笑眯眯打开槅扇。

萧秉文正拼命撞门呢,猝不及防一个踉跄,狼狈地摔倒在地!

老人一把年纪,艰难地爬起来,哭着指向萧廷琛的鼻子,“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连兄友弟恭都没听说过?!今夜不给老夫一个交代,老夫才不管你是不是亲孙子,定要告御状,在皇上面前狠狠参奏你一本!”

“兄友弟恭?”萧廷琛惊诧,“首先,孤和萧瑞并非兄弟关系。其次,退一万步,纵便我和他是兄弟关系,他这当哥哥的想睡我……”

他突然夸张大笑,一字一顿:“萧大人,你的孙子,想睡我啊,哈哈哈哈哈!”

萧秉文面色狰狞难堪。

原本组织好的词句,完全说不出口。

赵氏突然冲进来,哭着拼命捶打萧廷琛,“他怎么可能想睡你?!瑞儿不过是想睡苏酒那个狐媚子,错抱了你,才酿成误会!你赔我瑞儿,赔我瑞儿!”

霜降力气大,急忙把赵氏架到旁边。

萧廷琛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被她抓乱的锦袍,“如尚书夫人所言,萧瑞妄图染指孤的侧妃。别说踩爆他的命根子,便是孤命人把他乱棍打死,闹到御前,孤也是占理的。”

萧秉文老泪纵横,“你当真……当真不念我们的祖孙情分?”

萧廷琛:“从萧大人逼迫祖母欠下和离书时,你我就没了情分。”

萧秉文咬牙,“好,好!你无情,就休怪我无义!”

他带着赵氏愤然离开。

府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苏酒:“他会不会闹出幺蛾子?”

“怕什么?”

萧廷琛温柔地搂住自己的小娇妃,“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开你的心结。”

他隐隐察觉到,苏小酒可以接受亲亲抱抱,但一旦宽衣解带,就会非常抗拒。

苏酒低头不语。

萧廷琛试探道:“杀了容徵,可能解你心结?”

苏酒:“……”

如果她回答是,她相信萧廷琛一定会马上提着刀去杀容徵。

但杀了容徵,对她的心结没有任何帮助。

她低落地摇摇头。

萧廷琛想了想,忽然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苏酒望向他的笑容,心头突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第538章 亡国之奴罢了

凉州辞。

作为这两年新兴的酒肆歌楼,它占据了长安城最繁华街口上的最好铺面,内里陈设奢华典雅,对纨绔子弟们而言,是首屈一指的销金窟、美人窝。

大年初一的夜里,凉州辞贵客如流、莺声燕语、酒香弥漫,热闹非凡。

萧廷琛带着男装打扮的苏酒,大摇大摆踏进来。

老鸨是个年轻泼辣的美人,笑吟吟迎上来:“哟,雍王殿下又来了?您常去的雅座一直给您留着呢,月芽在学琴,我去给您唤来?”

苏酒蹙起眉尖,狠狠盯向萧廷琛。

这厮说要带她出来长长见识,或许可以解开她的心结。

可她怎么觉得心结没解,倒是很想先揍他一顿?

原来他不在府里时,竟然是在逛这种地方!

萧廷琛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孤随便逛逛,你去忙,不必仔细招待。”

老鸨的眼神流连过苏酒,心下明悟三分,笑着退下。

苏酒气揪揪地往前走。

萧廷琛含笑拉住她的后衣领,“吃醋了?”

苏酒回头瞪他,“你总来这种地方,还养别的女人!那个叫月芽的,是不是你在这里的相好?”

小姑娘软软糯糯,发脾气吃醋的样子也可爱得紧,像是颗烫嘴的糯米汤圆。

萧廷琛低笑,“同僚之间请客喝酒,总得有地方吧?再说了,我那么抠门的人,养你一个就够了,怎么舍得再花银子去养别的女人?”

他握住苏酒的小手,熟门熟路地往楼上走。

两人来到一处隐秘的雅座外,萧廷琛做贼似的在槅扇的高丽纸上捅出一个窟窿。

“过来看。”

他把苏酒摁在窟窿外。

苏酒皱着眉头凑上去,看见雅座的床帐高高卷起,一对男女正相拥着滚进去。

不过须臾,两人的衣裳被凌乱地扔在地上。

粗重的喘息声不绝于耳,男女欢爱时特有的声音更是令苏酒面红耳赤。

萧廷琛低头望着她红透的小脸,“其实男女之间也就那么回事,看透了,心结便也打开了。”

苏酒仍旧眉头紧锁。

她盯着那翻滚纠缠的两人,脑海中思绪翻涌。

那夜,容徵……

也是这样对她的?

她突然捂住嘴,飞快朝溷轩奔去。

萧廷琛守在溷轩外。

足足一刻钟,才看见苏酒从里面出来。

小姑娘面色苍白、下颌尖尖,看上去特别虚弱,俨然是吐狠了的模样。

她轻轻抱住他的腰身,“我不要那样……”

漆黑眼睫像是蝴蝶的羽翼,无力地扑闪着,遮掩住瞳眸里的湿润。

萧廷琛摸了摸她的脑袋。

沉默良久,他低声应好。

……

正月初二。

萧廷琛和苏酒去萧府拜了年,午后才返回雍王府。

下马车时,苏酒瞧见一位白衣小公子坐在台阶上。

小公子生得俊俏,耳朵上还扎着耳洞,大约是位姑娘。

看见他们,小公子笑吟吟起身,“多日不见,雍王风姿如旧。”

萧廷琛:“公主驾到,有失远迎。”

小公子负着手,俏生生立在台阶上,“亡国之奴罢了,哪里称得上公主?雍王太抬举我。”

说话间,一双丹凤眼含着笑意瞥向苏酒,“都说雍王侧妃花容月貌,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苏酒朝她福身行礼。

垂下眼帘时,心中已有大概印象。

萧廷琛灭了燕国,斩杀燕国皇族,却独独留下他们最美丽的公主洛梨裳,进献给圣上。

据说圣上为了打消燕人想要造反复国的心思,特意封洛梨裳为后宫妃嫔,还许诺如果她生下儿子,就封她的儿子为燕地的王爷。

作为牵扯燕国最重要的一颗棋子,洛梨裳能够从后宫跑出来玩儿,可见圣上已经非常信任她。

洛梨裳笑道:“来都来了,雍王就不请我进去喝杯水酒?”

来者不善。

苏酒脑袋里飘过这四个字。

三人踏进府邸,洛梨裳突然亲亲热热地挽起苏酒的胳膊,“苏侧妃熏的什么香,真好闻!”

她生得非常高挑修长,又做男人打扮,整个人挂在苏酒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个不讲规矩的登徒子。

苏酒想甩开她,却甩不开。

萧廷琛伸手,把她从洛梨裳怀里抓出来,强势地搂到自个儿怀中,“孤的侧妃熏什么香,与你有何关系?洛梨裳,管好你的手。”

“呵呵,雍王真霸道。”

对方笑嘻嘻的。

苏酒用余光悄悄观望她,她的眉梢眼角挑着欢喜,气色白里透红,根本没有家国被灭的痛苦和绝望。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洛梨裳甚至还朝她抛了个媚眼。

女人帅起来,确实没有男人的事了。

洛梨裳生得雌雄莫辩,邪肆勾唇、横抛媚眼的样子勾人至极。

苏酒莫名脸红。

萧廷琛悄悄翻了个白眼,只觉自己头上似乎又绿了点儿。

走到游廊尽头,他松开苏酒,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乖,先回寝屋。”

说完,扯住洛梨裳朝书房走。

洛梨裳还想回转身跟苏酒说什么,萧廷琛步履更快,拖着她头也不回就走了。

寒风吹拂着细雪,苏酒目送他们离开,突然有点儿失落。

她摸了摸心口,这里酸酸的。

洛梨裳和萧廷琛,

是什么关系呢?

她回到寝屋,白露跟进来禀报:“娘娘,萧尚书和赵氏又来了,在厅堂坐着,非得问主子讨个说法。”

命根子被踩烂的萧瑞,已经被抬回尚书府。

治是没得治了,苏酒猜测萧秉文就是来问萧廷琛讨要好处的。

她淡淡道:“去厅堂。”

厅堂里,赵氏双眼红肿,哭得非常厉害。

看见苏酒踏进门槛,她发疯般冲过来,妄图掌掴苏酒。

两名婢女立即拉住她,把她死死摁在座位上。

苏酒落座,“昨儿夜里,我以为萧尚书已经明白雍王的意思。萧瑞自己铸下大错,赔偿是不可能赔偿的,半两银子都没有。萧尚书教孙无方,又对我祖母绝情绝义,就别指望雍王会在朝中替你做事。”

少女一袭青袄罗裙,端坐着轻抚茶盖,白嫩的面容平静无澜,周身像是笼着一层淡淡的寒雾。

一举一动,清冷摄人。

第539章 权倾朝野的男人,下场都很惨

萧秉文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道:“侧妃而已,也敢代替萧廷琛出面做主?老夫不跟你说,你把那个孽障喊出来!”

苏酒喝了口茶。

唇齿间蔓延开苦味儿,她想象着萧廷琛和洛梨裳独处书房的场景,眼底掠过一阵阵冷意。

是否郎情妾意、红袖添香?

是否**、一点即燃?

萧廷琛从燕国回来这么久,她从没听说过他和燕国的公主还有交情!

萧秉文恼她出神,骂道:“苏酒,你到底有没有听见老夫的话?!你马上去把那个孽障叫来,否则,老夫去御前告他不孝!”

苏酒回过神,“直说吧,你们想要什么赔偿?”

萧秉文和赵氏对视一眼。

赵氏擦擦眼泪,“我家瑞儿是因为你才沦落到这个下场!可怜他醒来后神志不清,还嚷嚷着要你做他的女人!”

苏酒意外,“所以你们今日登门,是为了向雍王讨要我?”

“不错!”

赵氏面露阴狠。

瑞儿是她唯一的亲孙子,虽然不能传宗接代,但为了体面,她还是得想办法为他娶一房妻室。

既然祸水是苏酒,那么就该由她来弥补罪过。

昔日陆国公的掌上明珠,也不算辱没瑞儿。

苏酒垂下眼帘,瞳眸微动。

良久,她淡淡道:“你们想娶陆国公府的千金,维持体面?”

“正是!”

苏酒抚了抚茶盖,唇瓣扬起,“那便如你们所愿。”

萧秉文和赵氏对视一眼,不明白她怎么答应得这么干脆。

……

书房。

萧廷琛把洛梨裳拖进来,顺手掩上槅扇。

洛梨裳大大咧咧落座,“老萧,你家苏侧妃生得真水灵,什么时候给我尝尝鲜——”

话音未落,萧廷琛一把拎起她的衣领!

桃花眼微微眯起,男人凶悍至极,“洛梨裳,你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嫌我命太长?!”

“啧,我都还没碰她——”

“砰!”

洛梨裳整个人被萧廷琛甩了出去!

她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利落落地,慢悠悠掸了掸衣袖,“好好的,跟我闹什么脾气?”

她的语调始终不咸不淡,还透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萧廷琛在书案后撩袍落座,“皇上对我并没有完全放下戒心,你这个时候来找我,生怕他不怀疑咱俩勾结?”

“‘勾结’?这词儿可真难听。”

洛梨裳重新坐下,长腿懒散伸开,“你替我诛杀燕国皇族,我替你刺杀大齐皇帝,这是一桩平等的交易,这是一桩美好的联盟,怎么能叫勾结?不过……”

她挑了挑眉,“都说雍王君子如玉,可你却连皇帝都想杀……我怎么瞧着,你分明是个乱臣贼子呢?”

萧廷琛:“请叫我枭雄。”

洛梨裳“噗”地笑出声。

她舒服地仰靠在椅背上,“老萧啊,大齐的后宫好无聊,我娇滴滴跟你们皇帝求了半天,他才允我出宫玩儿。我听他说上元节后皇家猎场会进行春猎,到时候你去不去?”

“自然。”

洛梨裳突然坐正,丹凤眼闪闪发光,“那你家小娇妃去不去?”

萧廷琛翻阅兵书的动作顿住。

他抬眸盯向洛梨裳。

洛梨裳心虚地别开视线。

萧廷琛:“老毛病又犯了?”

洛梨裳“啧”了声,“我喜欢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男人桃花眼里隐约酝酿着风暴,“别碰她。”

“好哒好哒!”洛梨裳狗腿地舔了舔唇瓣,“我琢磨着春猎时动手弑君,是个不错的机会。说起来,我觉得皇帝对你挺好的,你为什么要杀他?”

萧廷琛翻了一页书,没说话。

想登上那个位置,只有弑君这一条路。

他必须杀了皇帝,扶持蠢太子上位。

蠢太子操纵利用起来,比皇帝简单多了。

洛梨裳单手托腮,“老萧啊,作为女人,我的直觉告诉我,皇帝似乎对你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感情。只要他活着,他就能让你权倾朝野。”

萧廷琛:“权倾朝野的男人,下场都很惨。”

洛梨裳大笑,“那就权倾朝野,再加无可替代!”

萧廷琛难得冷峻,“朝堂里,没有谁无可替代。当一位大臣能够做到旁人无可替代时,便也是他死亡的开始。”

天下诸国纷争,几乎所有国君都非常多疑。

他的话,细品之下,情理之中。

洛梨裳轻叹一声,似乎不愿跟他进行这样沉重的对话,于是直奔主院找苏酒玩儿。

主院厅堂。

苏酒目送赵氏和萧秉文离开,唇瓣弧度冰冷上扬。

白露皱眉,“娘娘,您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您要舍身取义,为王爷的名声牺牲自己?”

苏酒抚了抚心口。

她复杂地望向白露,“平日里挺聪明的,怎么突然傻了?”

白露脸红,“奴婢担心您。”

苏酒笑容温软了些,“陆国公府没有出嫁的千金,咱们这里不是有一位吗?他们点名要陆国公府的千金,给他们就是。”

“您是说……陆娇仪?!”

苏酒歪了歪头,笑容娇憨。

陆娇仪和钱氏,吃着雍王府的、住着雍王府的,还霸占她身份那么多年,到头来,竟然帮着外人毁她清白。

这样的人,她可不敢再养着。

苏酒好心情,“去收拾收拾嫁妆,让她体体面面地嫁给萧瑞。”

白露笑着走后,洛梨裳窜进了厅堂。

她笑吟吟拦住苏酒的去路,“苏侧妃。”

苏酒后退两步,规规矩矩地朝她福身行礼。

心里却在犯嘀咕。

洛梨裳和萧廷琛在书房干了什么,她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洛梨裳打量苏酒。

少女婉约娇俏,说话的嗓音软糯如水,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最是点睛,望过来时仿佛含着千万种情意,容易叫人浮想联翩。

肌肤雪白干净,半点儿瑕疵也无。

剥了衣裳,不知是怎样的美景……

她已经开始垂涎欲滴。

苏酒看着她。

莫名的,从这个陌生的燕国公主眼睛里读出了几分贪婪。

她蹙了蹙眉尖。

难道,这位燕国公主和萧廷琛有一腿?

少女已经开始脑补萧廷琛在燕国战场上,和洛梨裳发生了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



洛梨裳:你老婆贼好看。

萧廷琛:滚!

萧老狗内心orz:老子现在不仅要和男人抢老婆,还得和女人抢,老子心里苦。

第540章 除了你,其他女人我看得上?

脑补的东西,让苏酒刚刚的好心情消失不见。

她小脸清寒,绕开洛梨裳往外走。

洛梨裳亦步亦趋。

她生得高挑修长不亚于寻常男人,又做公子打扮,路过的侍女都以为她是哪家的贵公子,纷纷回顾观望,惊叹世间男儿竟有这般美色。

洛梨裳勾着薄唇,“苏侧妃似乎心情不好。”

苏酒不搭理她。

洛梨裳:“我寻思着,定是和雍王有关。不瞒苏侧妃,我和你家雍王是在战场上认识的,亦敌亦友,也算有过命的交情。你想不想知道,他在燕国的故事?”

苏酒脚步顿住。

怎么可能不想知道呢?

两人靠在游廊的扶栏边,洛梨裳笑道:“你家雍王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打仗之余最常逛的地方,就是青楼妓馆。踏平燕京之后,啧啧,他几乎把燕京所有花楼都睡了个遍!”

寒风拂过。

苏酒额前的几缕漆黑碎发被吹到脸颊上,衬得肌肤白嫩。

她低着头,拢在袖管里的手悄悄握紧成拳。

他去打仗的那大半年,是她最孤单、最艰难的时候。

原来在那个时候,他过得并不艰苦吗?

洛梨裳趁机搂住她的细腰,“小酒酒啊,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别伤心,我的肩膀宽,借给你靠靠!”

苏酒稳了稳心绪,淡淡道:“我不伤心。当初是我拒绝了他,无论他在那个时候睡了多少女人,我都没有资格指责他。但是从我和他成亲的那一刻起,我会管着他,不叫他喜欢别的女人。洛公主,我不在乎他的过去,我只在乎他的现在,和将来。”

寒风把细雪吹到她的眼睫上。

它们融化成水,令少女的眼角绯红湿润。

洛梨裳吃惊地盯着她。

这都不吃醋生气的?

好女人啊,

老萧取了个好女人啊!

她自幼在皇宫长大,见惯了各式各样的美人,也见惯了很多心机深沉的女人假装清纯干净,以博得皇帝喜欢。

可是苏酒不一样。

她从她的眼睛里读出的,是真真正正的干净。

萧廷琛走了什么狗屎运——哦呸,走了什么桃花运,竟然能找到这样好的女人,还把她娶进了门?!

他祖坟一定冒了青烟!

洛梨裳兀自感慨,苏酒突然道:“你呢,燕国覆灭,你看起来却一点都不伤心。萧廷琛作为第一等凶手,你就不恨他吗?”

洛梨裳蹭了蹭鼻尖。

她温声:“我的故事,凄美又漫长,如果苏侧妃不嫌弃,我愿意一点一滴,掰碎了说给你听。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不,我不想听。”

苏酒忽然朝寝屋走,“我就是礼貌性的随口问问。”

洛梨裳:“……”

小酒酒看着温柔似水,怎么这张嘴和老萧一样毒?

她赶紧追上去,还没来得及再说话,萧廷琛鬼魅般出现,皮笑肉不笑地把她拦住。

洛梨裳依依不舍地盯着苏酒的背影,“小酒酒,你别走呀,我还没把我的故事掰碎了说给你听呀!”

萧廷琛:“自己滚,还是我让你滚?”

洛梨裳掩饰般咳嗽两声,“自己滚,自己滚……”

赶走洛梨裳,萧廷琛回到寝屋。

屋子里光线暗淡,苏酒正坐在窗边软榻上。

她在缝一件衬袍,眼睫低垂,唇角微微下压,可见心情不好。

他上前搂住她的腰身,“我的小酒儿怎么不开心呀?”

苏酒不说话,慢条斯理地缝衣裳。

萧廷琛埋首在她颈间,轻嗅着她的体香,“说话。”

苏酒闷闷的,“洛梨裳说你在燕京的那段时间,睡遍了所有花楼。”

“什么?”

“洛梨裳说你在燕京时,睡遍了所有花楼。”

苏酒不情愿地复述一遍。

她针线缝得很用力,仿佛用针刺穿的并不是丝绸,而是萧廷琛的皮肉。

“不是,”萧廷琛有点儿慌,“我自己睡没睡女人,我自己不知道吗?除了你苏酒,其他女人我能看得上?!”

这话中听。

苏酒下压的唇瓣,微微翘起。

萧廷琛观察到她的眼睛里噙了一点儿笑意,知道她也是爱听好话的,于是温声哄道:“我的小酒儿花容月貌,其他女人就算脱光了站我面前,我也半点儿都不心动的。”

“当真?”

“当真!”

苏酒缝针的速度慢了些。

忽然,她偏头盯向他,“那么,洛梨裳呢?”

萧廷琛愣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她是在怀疑他和洛梨裳的关系。

他直言,“她喜欢女人。”

这回换苏酒愣住了。

她惊讶:“喜欢女人?!”

“嗯,以后离她远点儿。”

苏酒憋闷的心情突然雨过天晴。

她歪头继续缝衣裳,唇瓣扬起,连眼尾都多了欢喜。

“光线这么暗,别缝了,伤眼。”

萧廷琛把针线扔到地上,将苏酒抱到大腿上,爱不释手地摸摸亲亲,“不过是个洛梨裳,瞧刚刚把你气的……既然爱惨了我,今后可要加倍对我好。”

爱惨了他?

苏酒脸红。

她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萧廷琛凝着她。

少女面若芙蓉,穿水青色绣银花比甲,领口一圈雪白绒毛衬得她又软又乖,小嘴儿微微噘起,白嫩的腮帮子也鼓鼓的,诱着他去品尝。

萧廷琛饥渴难耐,突然凑上去亲她!

直到亲的少女满脸口水才罢休!

苏酒又羞又恼,不停拿手帕擦拭脸颊,“大白天的,怎么可以胡乱亲我?萧廷琛,你越来越不讲究了!”

“呵。”

男人低笑。

这就受不了了?

也就苏酒不让他上她,否则,他一定让她知道什么是白日宣淫。

他难耐地闭了闭眼,推开苏酒大步往外走。

苏酒捡起针线,“你去哪儿?”

“冲澡。”

苏酒:“冲澡做什么?”

萧廷琛回眸,一字一顿:“冲冷水澡,压压火气。”

苏酒:“……哦。”

小小声应着,视线却不自觉扫向男人小腹以下三寸——

然后瞬间挪开。

萧廷琛低笑,“在看哪里?”

“没看哪里……”

苏酒羞恼地捂住眼睛。

……

尚书府的人很急,上元节还没过,就要马上完成萧瑞的婚事。

陆娇仪还做着嫁给萧廷琛的美梦,大清早的还没起来,就被突然冲进来的婢女们吵醒。

她们给她梳洗打扮,还换上了大红嫁衣。

第541章 苏酒拿出小手绢为他擦汗

陆娇仪怀揣着希望,娇羞问道:“王爷这么急吗?”

霜降抱臂靠在门上,笑容满面,“是挺急的。”

急得恨不得马上把她们母女扫地出门。

陆娇仪羞涩地做出西子捧心的动作,“人家都还没准备好,他这么急,叫人怪难为情的……对了,苏酒那边怎么说?她是不是很生气,很嫉妒呀?”

霜降:“是的,我们娘娘嫉妒得不行。”

陆娇仪嫌弃侍女给自己画的妆不够精致,对着镜子亲自描唇,“女人善妒可不行,我和她是姐妹,好东西就该一起分享。她有荣华富贵,自然要分我一半。”

霜降简直要笑出声儿。

她觉得陆娇仪完全不用再给脸上粉了,那么厚的脸皮,一刀子戳下去都戳不到肉的,上粉岂不是更厚?

陆娇仪终于打扮好,霜降亲自押着她上了花轿,浩浩荡荡往尚书府而去。

至于钱氏——

雍王府柴房。

钱氏手脚被绑,嘴里塞着抹布,蓬头垢面地坐在柴堆里。

白露推开门,苏酒慢悠悠跨进门槛。

空气里的灰尘有些大,她拿帕子遮住口鼻,淡淡道:“你女儿已经风风光光嫁去尚书府,至于你,我不会伤你性命。”

白露拔出钱氏嘴里的抹布。

钱氏这才哭嚎出声:“你作孽啊!娇娇是你姐姐,你怎么忍心把她嫁去那种人家?!萧瑞他连男人都不是,娇娇这辈子都要毁了啊!”

苏酒轻笑。

冬阳从窗棂透进来,她站在满是尘埃的光中,虽然是笑着的,可白嫩娇俏的面容却染着天生的寒意,犹如高山之巅的雪莲。

“父亲对陆娇仪还有几分怜惜,就因为那几分怜惜,我才容忍你们住在雍王府。可你们呢,你们对我做了什么?萧瑞为什么会去温泉池,你和陆娇仪比我更清楚。

“今日的苦果,是你们亲手酿成,怨不得别人。你记着,陆国公府从来不欠你们,我苏酒也从来不欠你们。从今往后,我们之间再无瓜葛。”

她转身离开。

钱氏愕然。

她明白,没有雍王府罩着,她和娇娇就只有流落街头的命。

可是……

苏酒她不是一向非常善良宽和吗?

她怎么忍心让她们流落街头?

钱氏慌张不已,“苏酒,你站住!你不能这样对我们!娇娇是你姐姐,娇娇她是你姐姐啊!等陆国公回来,他要找你算账的!”

她兀自尖叫。

苏酒连头都没回。

惊蛰示意小厮把钱氏提溜起来,拖去府外。

他们毫不留情地把钱氏扔到大街上,重重掩上两扇朱红大门。

钱氏在地上滚了几圈,挣扎着站起身,拼命去拍那两扇大门。

只可惜,拍红了手掌,里面的人也没给她开门。

一切荣华,一切富贵,仿佛彻底离她而去……

钱氏呆愣愣跌坐在地。

往事如云烟。

她仍然清楚地记得,那夜燕子矶发生的事。

大火绵延不见尽头,她的男人被横梁砸死,她抱着娇娇逃命,却看见陆国公一身锦绣而来。

他抱着昏迷不醒的苏敏,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抱着珍宝。

她和苏敏是多年的街坊邻居,一眼就猜到这个穿着华贵的男人,就是让苏敏未婚先孕的野男人。

富贵荣华,只在一念之间。

她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故意问道:“你是小敏的什么人?”

陆国公:“夫君。”

“那……那这个孩子……”钱氏把怀里抱着的小姑娘递给他看,状似为难,“她是小敏的女儿,也不知生父是谁,小敏为了她,受了三年的委屈呢,全靠我照拂着。你是这孩子的父亲吗?”

陆国公愣住。

心头很快涌出狂喜,他想也不想连忙应是。

钱氏喜滋滋地随他离开燕子矶,走出几步下意识回头,突然看见一个小小的女孩儿,脑袋上扎着个小揪揪,正泪流满面地蹒跚往家走。

是苏酒。

她假装没看见。

这趟下江南特别匆忙,钱氏第二天天亮,就跟随陆国公返回长安。

陆国公以为她果真经常照拂他的妻女,对她非常敬重,仍旧把娇娇托付给她照顾。

钱氏害怕苏敏醒来后揭穿真相,几次三番准备偷偷对她下手,却没料到苏敏竟然一睡不醒,成了个活死人!

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她!

就这样,她和娇娇在长安享了十年富贵荣华,直到陆国公府垮台。

她痴痴走出甘露街,下意识往尚书府的方向走。

尝过甜头,她已经不能再过从前的苦日子。

反正娇娇成了萧瑞的媳妇,她这当丈母娘的依旧能够依附尚书府,过富贵生活……

雍王府。

寝屋里,苏酒当窗刺绣。

她要给萧廷琛缝制一件新衬袍,袖口和领口打算用银线刺绣紫阳花团纹,绣好了一定非常好看。

白露进来:“娘娘,惊蛰那边传来消息,说钱氏离开甘露街后,就直奔尚书府。”

“尚书府不会接纳她的。”

苏酒认真地低着头,嗓音温软。

她都能想象出赵氏发现娶的媳妇是陆娇仪后,会怎样暴怒。

赵氏连陆娇仪都不想接受,又怎么会接受钱氏?

只等着她们两家狗咬狗,她坐看好戏就是。

少女慢悠悠地穿针引线。

白露笑道:“娘娘神机妙算,尚书府的确把钱氏赶了出去。陆娇仪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在尚书府和赵氏撕架,仗着自己是明媒正娶嫁过来的,死活不肯离开。尚书府娶了陆娇仪这样的媳妇,今后有的热闹了呢。”

苏酒:“热闹不了多久的。赵氏那样爱面子,不会容忍亲孙子娶陆娇仪。等着吧,无论是陆娇仪还是钱氏,都活不过这个正月。欠我的债,她们也该还了。”

少女的声音仍旧甜软,仿佛不谙世事的稚童。

冬阳静谧。

耳畔忽然传来敲窗声。

苏酒偏头望去,窗棂被推开,萧廷琛练完刀,脸上还挂着细汗,正趴在窗台上。

一根黑金丝带束起全部发丝,他挑着桃花眼,笑起来时格外邪肆性感,“做什么呢?”

苏酒拿出小手绢为他擦汗,“我瞧你的衬袍有些旧,所以给你做一件新衬袍。”

第542章 为了你,我愿意信满天神佛

少女的嗓音软软糯糯。

萧廷琛心都要化了。

他握住苏酒的小手手,瞄了眼快要做好的衬袍,难得温柔,“别累着。”

“嗯。”

萧廷琛又变戏法儿般摸出一朵娇嫩欲滴的牡丹,小心翼翼为她插在鬓角。

苏酒:“大正月的,哪儿来的牡丹?”

“谷雨在温室花房养出来的。他最爱养兔儿、花儿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名花配美人,省得在枝头枯萎浪费。”

苏酒摸了摸牡丹,笑容腼腆。

落在萧廷琛眼中,却是倾国倾城。

而谷雨悄悄趴在廊柱后,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种的花儿被自家主子送给苏酒。

费了大心血才在冬天养出牡丹,本来是打算连盆一起送给……

想起那个人他就红了耳朵,纠结地捶了下廊柱。

已是上元节。

苏酒晚上要跟萧廷琛出去看灯。

她坐在梳妆台前,挑了一对素雅的珍珠耳铛戴上。

白露端着热茶进来,轻声道:“娘娘让奴婢派人盯着尚书府,刚刚眼线禀报,说陆娇仪暴毙了。”

苏酒动作顿了顿。

她盯着菱花镜,几瞬就恢复正常。

陆娇仪暴毙,必定是赵氏搪塞外人的借口。

究竟怎么死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淡淡道:“钱氏呢?”

白露:“她这些天无处可去,也没有亲戚可以投靠。听说有酒楼老板心善,愿意收留她在酒楼帮工,但她吃不了苦,手脚又不干净,两天不到就被人家撵出来了。昨儿夜里天降大雪,她……冻死街头了。”

苏酒闭了闭眼。

天道无常,这世上黑白混淆,并不是每个恶人都能得到恶报。

她出手干预,让钱氏和陆娇仪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也算是行了善事。

父亲那边,只要写信说明白,想来他不会苛责自己。

少女睁开眼,慢吞吞对镜梳妆。

鹿眼干净如旧。

长安的上元节非常热闹。

家家户户的百姓都走上街头,共赏花灯。

高达百丈的灯山犹如仙宫,锦绣流彩,几乎照亮了整座长安城。

灯山两侧用五彩搭建出骑着狮子和白象的文殊、普贤菩萨,手指还流出水流,金光灿烂交相照映。

街道两廊下,聚集着无数表演歌舞百戏的艺人,如鱼跳刀门、卖药卖卦,乐曲声和人语声嘈杂鼎沸,响彻百里。

苏酒和萧廷琛步行而来。

人太多,苏酒生怕和萧廷琛走丢了,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一双眼好奇地朝四周观望,赏着从未见过的盛世佳节。

萧廷琛瞥向她。

小姑娘双眸流光溢彩,嫣红唇瓣高高翘起,俨然心情极好。

喧嚣的人群迎面而来。

他无声无息地牵住苏酒的手,把她牢牢护在怀里。

男人的胸膛结实而宽大,带给苏酒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她悄悄仰头,看见他下颌线条完美,桃花眼噙着吟吟笑意,也正注视自己。

她脸蛋红红,急忙别开目光。

路边有卖梳儿印的摊贩。

生面、绿豆粉和薄荷末捏出的面段,用小梳子印出梳印花纹,放在油锅里炸,再趁热撒入白糖拌匀,味道甜而不腻,带着薄荷和绿豆的清新,口味极好。

萧廷琛见苏酒多看了两眼,于是把她带到摊贩前买了一份。

“好吃否?”

两人坐在街头的神树下,他笑问。

“金陵没有这种小吃……”苏酒小声回答,拿起一根梳儿印凑到他唇边,“尝尝。”

萧廷琛咬住梳儿印。

顺势,舔了舔苏酒的指尖。

湿漉漉、热乎乎的触感,令苏酒心跳加快,急忙缩回手,小小声:“这么多人看着呢。”

萧廷琛不以为意:“怕什么?”

神树四周都是年轻男女,成双成对而来,从旁边的月老庙里求了红缎带,在上面写下愿望,再努力抛到树枝上,祈求神树保佑他们能够缔结良缘。

他等苏酒吃完,牵了她的手踏进月老庙,“咱们也去许个愿。”

苏酒:“我记得你说过不信神佛。”

萧廷琛扯过一条红缎带,“为了你,我愿意信。”

苏酒怔住。

等回过神,男人已经在缎带上写好了愿望。

她凑过去:“你写了什么?”

红缎带上,男人字迹端严:

想和苏酒生孩子。

苏酒:“……”

这种事情,求神佛没用吧?

然而萧廷琛却谨慎得跟写奏章似的。

他搁下毛笔,把苏酒牵到神树下。

“听说缎带抛得越高,就越容易实现愿望。”苏酒小声,“萧廷琛,你行不行呀?”

萧廷琛笑容邪肆,“小酒儿是希望我抛得低还是抛得高呢?”

苏酒脸红。

这厮真是时刻都不忘撩她。

萧廷琛知道她脸皮薄,没逼着她回答,足尖一点,如轻盈的飞燕般掠上神树。

他立在神树之巅,在底下众人的惊呼声中,利落地把红缎带牢牢系在最高的树梢上。

他落回苏酒身边,“走,回家吃汤圆。”

男人的掌心宽大温暖。

苏酒动了动小手指,立即被男人握得更紧。

她回头望向神树树梢。

她和萧廷琛的红缎带正迎风招展。

她家狗男人的愿望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不是三宫六院妻妾成群,不是娇妻贤淑美妾如花,而是想和自己生小孩儿……

少女唇瓣微微翘起,似乎又有点害羞,连忙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他们走后不久,一道人影出现在月老庙。

他戴着幂篱,垂下的轻纱遮住了容貌。

他提笔,认真地在红缎带上写下心愿。

上元节的寒风吹过,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神树之巅,认真地把红缎带系在树梢上。

却发现树梢上已经挂了一根缎带。

他轻声念诵:“想和苏酒生孩子……”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写的。

寒风吹开了他的幂篱轻纱。

昔日总是玩世不恭的丹凤眼噙满凉意,上扬的眼尾仿佛带着天生的锋利,黑夜之中犹如寒冰。

他慢慢握紧自己的红缎带。

想娶苏小酒。

这是他上元节的愿望。

谢容景遥遥望向雍王府的方向。

他在燕国逗留了太久,久到错过她的终身。

他沉默着,把红缎带系在手腕上。



努力甜

第543章 轻轻印下一吻

年少时的他无忧无虑、偷鸡摸狗,是金陵城有名的纨绔。

如今长大了,才知道他不曾经历过风雨,是因为兄长替他扛下了所有的风雨。

如今兄长被奸人害死,他必须报仇。

“苏小酒,如果可以,请再等等我。”

他呢喃。

声音里,饱含着浓浓的孤独。

……

回到府邸,萧廷琛嚷嚷着肚子饿,要苏酒去煮汤圆。

苏酒专注地缝制衬袍,“让厨娘煮,我忙着呢。”

“厨娘没你煮的好吃。”

苏酒:“……”

一样的汤圆,两个人还能煮出不同的味道?

萧廷琛见她不动,干脆从她手里抢过针线和衬袍,“快去呀,多煮点,我饿得不行了!”

苏酒复杂地看他一眼。

瞧着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哪里不行了?

再说了,刚刚在街上时经过那么多卖糕点的摊子,她问他饿不饿,他说不饿。

一回府,他倒是闹着饿了。

狗男人真难伺候。

苏酒愤愤不平地去给他煮汤圆。

她走后,萧廷琛坐在灯下,爱惜地翻看衬袍。

却有一道不合时宜的女音响起:

“看什么呢?”

萧廷琛抬头。

洛梨裳一袭男装,不知何时摸进来的,正在横梁上倒挂金钩。

桃花眼里的甜情蜜意消失不见,他面色淡漠,“怎么又来了?”

语调里的嫌弃,浓得洛梨裳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她翻身落地,突然夺过那袭衬袍。

“啧,好漂亮的衣裳!这绣花精致的,市面上买都买不到!老萧啊,你好福气,娶了个这么贤惠的女人!”

话音落地,罡风袭来!

洛梨裳扔掉衬袍往后翻仰,身后的圆桌瞬间四分五裂!

她堪堪站稳,萧廷琛拿着衬袍,“再敢乱碰,剁了你的手!”

洛梨裳朝他扮了个鬼脸。

萧廷琛耳力极好,听见廊外远远传来绣花鞋声。

他打了个响指。

几名暗卫立即从后窗进来,悄无声息地收拾了地面狼藉,刹那间又重新抬了一张圆桌进来,把寝屋恢复成原貌。

暗卫消失在窗外,苏酒恰好推门而入。

她端着托盘,看见洛梨裳不禁愣住。

洛梨裳笑靥如花,“苏侧妃,咱们又见面了。哟,你怎么知道我今晚过来?瞧瞧,还特意为我煮了汤圆呢!”

她自来熟,端起那碗汤圆坐到桌边大快朵颐。

苏酒犹豫地望向萧廷琛。

男人脸色很不好看。

“苏侧妃这碗汤圆真好吃,果然人美手巧,我都想娶你了,哈哈哈!”

她一口一个,秋风扫落叶般吃了个干净。

萧廷琛临近爆发的边缘,“洛梨裳,你找死?!”

洛梨裳打了个饱嗝,“来者是客,吃你一碗汤圆怎么了,瞧你小气的!我来是为了跟你说一声,五日后春猎,我这边都安排妥当了。以你的穿云箭为准,只要你放箭,我就会动手。”

灯火幽暗。

苏酒从洛梨裳的眼底,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杀意。

不同于平时的嬉笑怒骂、玩世不恭,现在的洛梨裳,非常认真。

她又望向萧廷琛。

他们在谋划什么?

想动手刺杀的人,是谁?

萧廷琛指关节轻轻叩击着桌案,“知道了,你可以滚了。”

“好嘞!”

洛梨裳三两步窜到苏酒身边,笑嘻嘻地捏了下她的脸蛋,“苏侧妃的脸蛋真嫩,滑溜溜的,手感老好了!”

“洛梨裳!”

萧廷琛怒吼。

高挑少女朝他扮了个鬼脸。

下一瞬,她突然弯腰,亲了亲苏酒的脸蛋。

漂亮的凤眸宛如新月,她朝苏酒邪魅地眨了下右眼,在萧廷琛袭来的罡风中迅速麻溜地滚蛋!

“妈的!”

她逃得太快,萧廷琛没能逮到她。

苏酒摸了摸被亲的脸蛋。

意外的,并不讨厌。

甚至,还觉得洛梨裳非常可爱。

有本事又豪爽的女孩儿,谁不喜欢呢?

萧廷琛回过头,瞧见苏酒站在那里傻笑。

一股危机感袭上心头,他急忙把苏酒搂到怀里,“苏小酒,你笑什么?!”

他亲她时,可没见她笑得这样傻!

苏酒温声:“我喜欢洛梨裳。”

女孩儿之间的喜欢。

听在萧廷琛耳朵里,却格外扎心。

他黑着脸把苏酒拉到洗脸架旁,拿毛巾使劲给她擦脸。

他力气很大,苏酒的肌肤又比豆腐还嫩,随便擦擦,立即红了大片。

她吃痛,急忙去推萧廷琛,“你疯了?!”

萧廷琛扔掉毛巾,沉默地吹了吹她红透的脸颊。

然后,

轻轻印下一吻。

这么多年的喜欢,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骨血里,随着时间流逝而越发厚重深沉,甚至演变成浓浓的占有欲。

他身处黑暗,苏酒是他惟一的光与信仰。

他希望这株小花,只对他一个人和颜悦色,只对他一个人心生欢喜。

没有办法接受别人碰她,就连女人都不行。

桃花眼底漆黑阴郁,他盯着苏酒,宛如盯着自己的私有物。

苏酒有些怕他这种目光,于是背转身去收拾衣裳。

拎着小竹篮与他擦肩而过,手腕却被他紧紧箍住。

萧廷琛:“去哪儿?”

“去泡温泉……”

男人这才松手。

她沐浴洗漱干净,换了一袭宽松的牙白寝衣。

跪坐在榻上,正要放下帐幔,去厢房沐身的萧廷琛恰好回来。

她缩回手,一声不吭地躺进被褥深处。

如今她和萧廷琛睡两个被窝,所以她并不担心他会对自己做什么。

萧廷琛坐在床榻外侧,放下一重重帐幔。

床帐是很奇妙的东西,它的存在并不仅仅是防蚊虫,它还可以隔绝出一方小小的天地,隐秘而又安逸,令人生出莫名的安全感。

对萧廷琛而言,这方小天地是独属于他和苏酒的。

他喜欢这里。

男人慢吞吞转身,面朝里侧。

睡在里面的苏酒则面朝墙壁,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萧廷琛伸手,戳了戳她的后脑勺。

苏酒很烦他,干脆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萧廷琛:“苏小酒,蒙着头睡觉,会长不高的。你已经那么矮了,不能不长高,快把被子拉开。”

苏酒:“……”

比起同龄人,她一点儿都不矮好嘛!

萧廷琛:“刚刚是我不好,我看见别人亲你,就忍不住想发脾气。”

第544章 苏小酒,我想要你

事实上,他对苏酒已经非常和颜悦色。

他对待政敌的手段,是苏酒想象不到的残酷冷血。

苏酒闷在被子里,仍旧不理他。

萧廷琛急得抓耳挠腮。

他可以接受苏酒打他骂他,却唯独不能接受苏酒不理他。

他一急,干脆钻进苏酒的被窝!

他刚刚冲的是冷水澡,浑身都冒着寒气,乍然挤进来,冻得苏酒哆嗦了下,拼命去踹他!

萧廷琛紧紧抱着她,狗皮膏药似的,任她怎么踹都踹不开!

他温声:“苏小酒,陪我说话。”

“你讨厌!”

“除了讨厌呢?”

苏酒:“还是讨厌!”

萧廷琛:“可我喜欢你呀!除了喜欢,还是喜欢!”

他的表白,直率而炽热。

苏酒被他撩得不要不要,气也不对,羞也不对,笑也不对,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满被窝都是苏酒和阳光的味道。

萧廷琛深深嗅了几口,翻身而上,在少女白皙的脖颈间轻轻舔舐,嗓音沙哑而性感,“苏小酒……我想要……”

他的吻技一向很好。

苏酒又天生敏感,脖颈处绵绵密密落满他的吻,除了心跳在加速,浑身都软了下来。

寝屋的烛火已经燃尽。

黑暗中,她很害怕。

她下意识想要逃走,可男人紧紧箍着她的细腰,她逃无可逃,退无可退。

萧廷琛顺着她的脖颈,慢慢吻上她的耳垂、脸颊、唇瓣。

温柔而又耐心,仿佛在轻哄利爪下的幼兽。

趁着苏酒被吻得发软发酥时,膝盖却悄无声息地顶开她的双腿。

“……苏小酒,我对你的喜欢,像是春风吹过三千里,冬雪消融,温暖宁静。像是天山之巅盛开的雪莲,在肆虐的暴风雪中恣意怒放……”

男人低垂桃花眼,悄然注视着苏酒的表情。

她被他吻得小嘴微张,快速喘息着,双目茫然地望着黑暗,彻底沉浸在他的情话里。

男人唇角轻勾。

缎被下的手掌,已经熟稔地褪下苏酒的中裤,隔着薄薄的丝绸亵裤轻轻摸索。

身下的小女人似乎察觉到不妥,连忙轻呼:“萧——”

萧廷琛霸道地含住她的唇瓣。

把她所有的拒绝,尽数堵在她的唇齿间。

“苏小酒……我想要你……”

男人低声。

带着薄茧的粗糙手指,轻而易举就褪下了苏酒的亵裤。

陌生的手指抵上那处,苏酒的瞳眸瞬间放大!

她挣扎得越来越激烈,萧廷琛安抚般亲吻过她的唇瓣,“别急,我先找找位置。”

苏酒:“……”

为什么又想哭又想笑?

萧廷琛自己忍不住,先低笑出声。

他看过很多小黄书,库房里的珍贵收藏,拿出去足以叫长安城的纨绔们争相翻阅。

可看过是一回事,实际操作又是另一回事。

说来惭愧,莫说身经百战,他连一次实战练习都没有。

他温柔地叼住苏酒的耳垂,“我那里很大,怕弄伤你,你忍忍……”

“我不要!”

苏酒羞恼地捶打他,甚至用指甲去划他的后背!

萧廷琛却不管不顾,找到了位置,小心翼翼试图闯进去。

然而他的尺寸实在太大。

根本挤不进去。

锥心的撕裂感传来,苏酒哭得厉害,连外面值夜的婢女都惊动了,一边敲门一边轻声询问怎么了。

“疼……好疼啊!萧廷琛,我不要!!”

苏酒哭着大喊。

没有办法接受这种事……

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容徵的模样,他那晚趁着自己昏迷过去,也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吧?

甚至,连尊严都没有留给她。

她哭得太厉害了。

萧廷琛心烦意乱地皱着眉头,吻了吻她满是泪痕的小脸。

她太小,他挤不进去。

他想掀开被褥看看,却被苏酒摁住手腕。

她泪眼模糊,“不要……好疼……”

萧廷琛沉默,伸手摸了下那处。

却摸到一手的血。

男人神情一凛,“来人!”

医女很快被带了来。

她检查过苏酒,认真地开了药方,仔细叮嘱白露如何煎药。

背着药箱来到屋檐外,她朝萧廷琛福身行礼,“雍王殿下。”

“她如何?”

医女脸蛋微红:“那处有撕裂症状……以后殿下和侧妃同房时,还请注意点。”

萧廷琛:“……”

这种事,怎么注意?

他的尺寸确实很大啊。

医女低下头,声如蚊蚋:“比如同房前,先进行一下……呃。总之,要等侧妃习惯您之后,再……那啥。”

萧廷琛:“……”

说得这么含蓄,要不是他饱览群书,根本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他挥挥手,不耐烦地打发医女下去。

夜风拂面,带着冬末的寒意。

他立在檐下,担忧了会儿苏酒,又忽然想起一事。

他记得容徵和苏酒做这种事时,苏酒是没事的。

这是不是说明他比容徵大……

呵呵。

男人莫名自豪。

寝屋,苏酒还躺在榻上。

她虚弱地盯着帐顶,心里早把萧廷琛骂了个狗血淋头。

当然她并不知道萧廷琛现在在想什么,否则她一定会跳起来当着他的面骂他。

苏酒的伤并不算严重,再加上膏药神奇,她休息了几日就恢复如初,恰好赶上春猎。

萧廷琛拿她当个宝贝,去哪儿都要带着,恨不得把她别在自己裤腰带上。

这次春猎,自然也是带着的。

苏酒坐在马车里,悄悄挑开车窗张望,但见前往皇家猎场的队伍盛大隆重,全是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眯了眯眼,发现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里,坐着萧镜贞和赵氏。

两人都是爱显摆的,窗帘高卷,以一种俯瞰的姿态,轻蔑地注视长街上围观的百姓。

白露见苏酒出神,轻声:“娘娘,您在看什么?”

苏酒:“没什么。”

她放下窗帘,慢条斯理地斟了一盏茶。

清茶入喉,带着些微苦涩。

祖母的灵柩,应已经在江南安葬好了吧?

萧镜贞,也是时候付出代价了。

她轻声吩咐:“霜降……”

轻风遮住了密语声。

皇家猎场建在城郊外的深山里。

禁卫军们早就在猎场外安营扎寨,准备好了充足的帐篷。

白露和霜降把寝具等物从马车上搬进帐篷,苏酒在附近转了转,突然被人蒙住眼睛:“猜猜我是谁?”

第545章 我的女人,值得最好的

豪迈粗放的嗓音,不是洛梨裳又是谁。

苏酒笑道:“洛公主。”

“哎呀,干嘛叫的这么生分!”洛梨裳搂住她的细腰,“乖,叫声洛哥哥给我听。”

苏酒:“哥哥?”

洛梨裳蹭了蹭鼻尖,“我从小就是被当成男孩儿养的,习惯以男人的身份自居。谁敢叫我姐姐,我会手痒打人的!不过,如果你实在叫不出口,也可以叫我梨裳。”

原来如此。

苏酒明白了她为什么总是以男装出现。

苏酒和她并肩走在林地里,轻声道:“燕国亡了,你看起来并不伤心。至于罪魁祸首萧廷琛,你也并不憎恨。”

洛梨裳弯腰,从路边摘了一枝黄绒绒的野花。

她道:“如果我说,萧廷琛能够那么快吞并燕国,我居功至伟,你会怎么想?”

苏酒:“你恨燕国皇族?”

“是,我恨他们,恨到哪怕背负亡国之罪,也要屠戮他们。”

洛梨裳嗅了嗅野花,温柔地为苏酒别在鬓角,“我母妃不受宠,被皇后生生折磨而死。我从小养在皇后膝下,她把我培养成一个杀手,专门刺杀朝中不听话的权贵。必要时,我甚至需要出卖美色和身体,为她的儿子拉拢权臣。我父皇明知我遭受的一切,却不闻不问,整日沉迷酒色。”

苏酒怔愣。

与洛梨裳接触的这几次,她一直表现得玩世不恭。

很难想象,她贵为一国公主,竟然会遭受这种虐待。

洛梨裳轻佻地挑起苏酒的下颌,“燕国的权贵只知寻欢作乐、鱼肉百姓,所以百姓们并不爱戴他们。这种情况下,我和萧廷琛里应外合,轻而易举就弄垮了那个腐朽的国度。”

她勾起一边唇角,笑容邪魅又张狂,“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诸国林立的历史太久了,是时候合而为一了。能够做到这件事的人,在我眼里,只有一个。”

苏酒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

她忽然震惊:“那么,那日你和萧廷琛所说的春猎时动手,是对——”

“嘘!”

洛梨裳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你知道就好。”

苏酒急了,“这是大罪,一旦被发现——”

“富贵险中求,怕什么?”

洛梨裳语气轻松,跟买菜似的。

苏酒散完步,忧心忡忡地回到帐篷,看见萧廷琛盘膝坐在矮几后,正擦拭长刀。

刀刃锋利。

她上前,在他身侧跪坐,挽袖斟茶。

因为出神,茶水漫过茶盏也浑然不觉。

萧廷琛瞥她一眼,“苏酒?”

苏酒连忙放下茶壶,啜饮了小口凉茶,强压住心头慌乱,“我刚刚和洛公主在林子里散步,她说……萧廷琛,你们真的要……”

少女欲言又止。

萧廷琛继续擦拭长刀。

锃亮的刀刃,清晰倒映出那双低垂的桃花眼。

眸色深沉漆黑,透着摄人的杀意。

“不好吗?”

他轻声,“你不喜欢这座长安,我愿意为你把它掀翻。你不喜欢这座天下,我愿意为你点燃万里烽烟。我的女人,值得最好的。”

苏酒皱眉,“但是——”

萧廷琛转向她,食指抵在她的唇瓣。

他笑意温温,“没有但是。”

他偏头,亲了亲少女的额头。

看似温柔,却分明霸道而强势。

苏酒跪坐着,沉默地看他擦拭刀刃。

这个男人的侵略性,太强了。

当今圣上虽然尚武,但对待治下百姓却还算宽仁。

他没有犯下大错,萧廷琛选择这个时候弑君,成功的机会太小。

退一万步,就算成功,史书会如何撰写他?

后世会如何看待他?

如果因为她而让他背负万世骂名,她不愿。

富贵不过云烟,荣华皆是虚妄,她求的,是和他顺顺遂遂,平平安安。

苏酒闭了闭眼,心底逐渐浮现一个主意。

入夜。

明天才是正式的春猎,今夜帐篷前的空地上笙歌四起,篝火热闹。

没有舞姬随行,再加上皇子们相继成年,所以这场篝火夜宴成了世家千金们展示才艺的最好机会。

苏酒没去凑那个热闹,独自待在帐篷看书。

白露怕她伤了眼睛,为她多点了几盏灯,“外面多热闹,娘娘不去瞧瞧?”

笙歌笑语从帐外传来,衬得此地寂静。

苏酒翻了页书,“我一向不爱那种热闹。”

“娘娘不爱,王爷却爱。”白露拿了绒毯铺在她的膝盖上驱寒,“王爷可是朝中唯一一位异姓王,手握权柄,前程可期。府里又没有正妃,那些世家千金可不都挤破脑袋想要嫁到咱们府里?”

苏酒抬眸看她。

白露跟了她这么多年,与其说是婢女,不如说是姐姐更妥当。

这般贴心的话,寒夜里比什么都暖和。

她眉眼弯弯,“他若真心爱我,纵便我什么都不做,他也愿意守在我身边。他若变了心,就算我为他赴汤蹈火,也不能叫他回头。”

少女心思通透。

白露抿唇一笑,不再多言地退下。

更深露重,帐外的笙歌仍旧不绝于耳。

苏酒听不见那些笙歌。

目之所及,是精深博大的史书。

她沉浸在书里,踏实而安心。

萧廷琛踏进帐篷,绕到屏风后,看见他的女人半卧在贵妃榻上,正仔细读书。

不浮华,不世故。

不追逐名利,不渴求权财。

像是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又点了几盏灯,脱下外裳挂在木施上,上前搂住苏酒,“看什么呢?”

他喝了不少酒。

苏酒不喜欢那身酒味儿,努力把他推开些,“明儿还要狩猎,你喝这么多酒,看你明天怎么起得来。”

萧廷琛像是缠人的大狗。

埋首在少女颈间,他嗅着她的甜香,“怎么不去看篝火?不能只和周宝锦一个人玩,你要多交几个朋友。”

酒劲上头,身下少女又娇软香嫩,男人渐渐起了**。

苏酒连忙推了推他,“今晚我睡榻上,你去屏风外打地铺。”

自打发生那晚的事情之后,萧廷琛就一直睡书房。

苏酒认为,他们彼此都还要再磨合一下。

可是萧廷琛贪恋她的味道,并不想走。

于是他闭上眼,假装醉死过去。



晚安安

第546章 苏小酒也有饥渴的时候

苏酒艰难地从他身下挣脱出来,使劲儿推了推他,“萧廷琛?”

对方双眼紧闭,纹丝不动。

她皱眉,想把他拖到屏风外。

可他实在太沉,她拖不动。

没办法,她只能由着他睡在榻上。

准备宽衣解带时,她又为难地望了眼萧廷琛。

他身上的酒味儿实在太浓,特别熏鼻子。

苏酒按捺着捶他的念头,打来热水给他擦洗身体。

她小心翼翼地脱下萧廷琛的衬袍和里衣,男人的身体修长完美,虽然不如一些武官健硕发达,但看起来特别劲瘦有力,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种。

一道道伤疤纵横交错,看得苏酒有点儿心疼。

她把毛巾拧成半湿,一点点为他擦洗身子。

萧廷琛默默躺着。

他有点懵。

苏小酒现在是在干啥呢?

给他洗澡?

他知道她贤惠,可她竟然贤惠到这个份上吗?!

还是说……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勾引自己?

未尝不可能啊!

或者说,苏小酒也有饥渴的时候,她趁他睡着,偷偷爱抚他的身体……

啧,

原来她是这样的苏小酒。

萧廷琛干脆躺平了,任她随意抚摸。

这具身躯充满男人味儿,他相信能让苏酒着迷。

“着迷”的苏酒,勤勤恳恳地替他擦拭完上身,又纠结地盯向他的裤腰带。

小手放上去,又放下来……

放上去,放下来……

反复几次,她小脸一红,决定不给他擦洗下身,就只给他换一条干净的亵裤。

少女闭着眼睛给他换裤子,生怕碰到某个特殊部位,换完之后出了一身细汗。

她收拾了萧廷琛沾满酒味儿的衣裳,自个儿去屏风外沐身。

萧廷琛睁开眼。

刚刚苏酒的小手带着颤抖,摸了他好些地方。

他觉得她是故意的。

一定是故意的!

不知道她对她看见的东西是否满意……

一定很满意!

萧廷琛自个儿瞎琢磨,听见外面的哗哗水声,更加欲火焚身。

翌日清晨。

文武百官穿着劲装或者铠甲,各自骑着爱马,随时准备出发狩猎。

就连皇帝都身穿细铠、背负弓箭,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女眷们以皇后为首,端坐在看台上,笑吟吟为他们送行。

皇帝指向看台中央的水晶台,笑容豪迈,“这是今年御花园第一株牡丹,今日狩猎最多的爱卿,可以赢得它,赠给在场最美的姑娘!”

牡丹花虽不算珍稀,但桂冠头衔却很珍贵。

一大帮年轻公子热血奔腾,只恨不能马上策马进入狩猎场,赢得牡丹赠给佳人。

看台上的女眷同样兴奋。

有了这株牡丹,那么这场比试就不仅仅只是男人之间的比试,她们小姑娘也将争奇斗艳,谁都想艳压群芳夺得牡丹。

随着击鼓声响,猎场外灰尘四起,无数马匹奔入山林。

看台上,一位贵女笑道:“大小姐倾城之姿,长安城仰慕你的公子如过江之鲫,想来今日无论是谁夺得第一名,那株牡丹都会是大小姐囊之中物。”

她恭维的人,正是花月姬。

苏酒坐在她们附近,悄悄望去,花月姬一如江南初见那时,轻纱遮面。

面纱外的剪水秋眸却犹如笼着雾气,清寒摄人、高不可攀,天生就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面无表情,没有搭理那位贵女的恭维。

不远处,容谣嗤笑,“这可真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人家压根儿就不理你!”

那位贵女脸颊一红。

容谣瞥了眼苏酒,眼珠一转,“我瞧着,苏侧妃的容貌似乎又出落得好了些。没记错的话,苏侧妃十四岁了吧?啧啧,再长两年,不知是何等风姿?不过呢,也得亏我弟弟为苏侧妃**,才叫你比从前明艳,更多出些女人味儿。”

她在长安作风放荡。

“**”这种词都能说出来,叫旁边还未出嫁的少女纷纷红脸。

苏酒喝了口茶,没接话。

容谣歪了歪头。

这段时日以来,她弟弟为了苏酒茶饭不思,日渐清瘦。

苏酒倒好,半个正月没见,又珠圆玉润了些,可见过得极好。

她冷笑一声,摇了摇折扇,“说起来,雍王待苏侧妃真是好。头上都绿成那样了,竟然还不计前嫌……我要是他,才不会娶一个破鞋!”

看台上的融洽氛围,因为她这些话而陷入尴尬。

谁不知道雍王位高权重,女孩儿们不愿意为了容谣去得罪苏酒,却也暗中嫌弃苏酒,不愿意为她出头说话。

正安静时,萧镜贞笑道:“容姑娘这话就不对了。破鞋也有破鞋的好处,比如经验丰富,又比如生了一张花容月貌的脸。雍王爷骑射功夫极好,本妃瞧着,看台上的这株牡丹,恐怕终究还是某人的囊中之物。咱们虽然清清白白,却抵不过人家会哄男人啊。”

容谣:“哈哈哈,萧侧妃言之有理!”

萧镜贞又故意问道:“苏妹妹,本妃说得有没有道理?”

苏酒眉目清冷,正要反驳,皇后忽然道:“怎么,本宫的御酒可是堵不住你们的嘴?好好品酒,哪儿来那么多话。”

容谣和萧侧妃笑着应是。

因为皇后的干涉,看台上的女眷们只当做没看见刚刚的事,仍旧笑谈。

唯独苏酒,被孤立在人群里。

冬末的阳光落在身上,没有半分暖意。

她又喝了口茶,唇齿间的清苦让她的头脑无比清晰。

余光看了眼皇后,她正和吴嵩说话。

刚刚皇后干涉,看似是为她做主,却分明是在她受辱之后才出声制止,完全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与反抗。

在这些权贵心里,她无言可辩,完完全全坐实了她给萧廷琛戴绿帽子的事情。

她闭了闭眼。

对皇后的印象,更加差劲。

礼貌性地坐了两刻钟,她终于起身告退。

皇后笑意吟吟地挽留,“这儿热闹,回去多冷清?”

“臣妇曾身中寒毒,吹不得太久冷风。”

皇后这才允她离开。

苏酒踏出看台,听见背后立即传来关于她的窃窃私语。

她强迫自己不去在意。

回到帐篷,她淡淡道:“我要的东西,可有准备好?”

霜降兴奋:“都准备好了!围场东边是琥珀湖,奴婢让谷雨提前在湖上置了娘娘要的画舫,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苏酒微微一笑:“去请东风。”

第547章 萧镜贞之死

琥珀湖。

一艘画舫静静泊在湖边。

苏酒端坐在甲板的大椅上,山风吹过她白嫩的面庞,少女触目所及都是青山绿水,初春的景色已初显峥嵘。

萧镜贞带着婢女,倨傲地登上画舫,“苏酒,你的丫鬟说,你要跟我赔礼请罪?”

苏酒起身,“正是。萧瑞公子的事情发生之后,我深感愧疚,左思右想,认为还是需要向萧侧妃和萧尚书致歉。”

她提起萧瑞,萧镜贞就气。

唯一的亲弟弟被弄成了残废,她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苏酒!

她落座,冷冷道:“你想跟我玩什么花样?”

苏酒抬手,示意小厮开船。

都是雍王府的小厮,她用着十分放心。

她挽袖,亲自为萧镜贞斟茶,“乃是真心实意想跟萧侧妃致歉,怎么会玩花样呢?萧侧妃瞧瞧,这里风景极好,泛舟湖上令人心旷神怡,可不是赔罪的好地方?”

萧镜贞:“哼,你若真要赔罪,就跪下来给本妃磕十个响头,再与萧廷琛和离,去尚书府伺候我弟弟一辈子!”

苏酒放下茶壶。

她坐下,抚了抚裙摆,“我这辈子已经许诺他人,怕是伺候不了萧瑞公子。”

萧镜贞:“那你给我赔的什么罪?!”

苏酒指了指茶盏,“亲自为你斟茶,难道还不算赔罪?萧侧妃嫌弃我没有诚意?”

萧镜贞面目狰狞,狠狠揪住绣帕。

斟茶就叫有诚意了?!

她弟弟失去的,可是传宗接代的能力!

苏酒仿佛看不见她的愤怒,笑容越发温柔,“我赔完了罪,该轮到萧侧妃赔罪了。”

萧镜贞更加恼怒,“我赔罪?!我赔的哪门子罪?!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定要回禀太子殿下,让他好好教训你!”

苏酒:“我祖母身体虽然不好,但再多活几年并不是难事。正因为你和赵氏咄咄逼人,我祖母才气郁而亡。萧镜贞,这条人命,我要你来还。”

“笑话!顾樨是个什么东西,在江南偷情了几十年,本妃不过骂她两句,她就该受着,她就该谢恩!一条贱命,也配跟本妃相提并论?!”

霜降已经取来水盆。

一尺深的水盆,放满了水。

苏酒淡漠:“动手。”

两名小厮立即上前,不由分说地拉住萧镜贞,迫使她跪在地上,把她的头狠狠往水盆里凑。

萧镜贞惊呆了,连忙挣扎,“苏酒,你疯了?!你竟然想杀我?!我是太子侧妃,你怎么敢?!”

苏酒面无表情。

萧镜贞的婢女冲上来想要帮忙,却被霜降一胳膊肘砸晕了。

萧镜贞更慌,“苏酒,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别乱来!皇后娘娘她们都知道我是出来找你的,如果我死了,你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苏酒端起茶盏。

揭开茶盖,杏仁茶的味道甜丝丝的。

这是祖母生前最爱喝的。

她微笑,“既然要杀你,自然做了万全的准备。”

“你——”萧镜贞又怕又恼,咽了咽口水,道,“你放了我,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你也知道,萧廷琛那么对祖父,祖父已经忍无可忍,他会对萧廷琛下手的!但是只要你放了我,我就让祖父放过萧廷琛!”

苏酒嗅了嗅杏仁茶。

她生得明艳动人,微翘的眼尾使她平添媚意。

偏偏她的瞳眸永远清澈似水,酒窝甜甜,娇憨的像是未经世事的稚童。

她道:“萧秉文想对付他?”

“对!只要你放过我,我一定阻止祖父!”

“呵,我苏酒的男人,需要我来保护吗?”

少女嗓音绵软娇嫩。

话音落地的瞬间,霜降把萧镜贞的脑袋摁进了水盆。

三个人摁着她,任她拼命挣扎哭嚎都无济于事。

苏酒认真地把杏仁茶洒在地上,仿佛祭奠。

画舫已经远远驶离湖岸。

男人大都进了猎场,女眷则待在看台陪皇后说话,几乎没人会来琥珀湖这种地方。

除了——

到处寻找容徵的元拂雪。

少女白衣胜雪,骑在一匹白马上,因为始终找不到容徵而大发脾气,不停拿皮鞭抽打湖畔花木。

抽着抽着,她注意到远处湖泊上的画舫。

少女眯了眯眼,仗着眼力出色,隐约看见苏酒坐在上面喝茶,几个婢女小厮死死摁住一个女人,把她的脸深深埋在水盆里。

光天化日,苏酒是在杀人?!

元拂雪愣了很久,立即催马去找人。

画舫上,霜降道:“娘娘,萧镜贞已经死了。”

她把萧镜贞翻了过来。

女人死前的面容狰狞扭曲,可见是受尽了痛楚才死的。

苏酒无动于衷,“动手吧。”

侍立在身后的白露立即打了个手势。

精致的画舫在湖泊中央晃了晃,甲板上一根根木板翘了起来,不过须臾,整艘画舫四分五裂!

所有人坠入水中!

霜降水性好,护着苏酒往岸上游,还不忘唠叨:“娘娘杀个人也忒费劲儿了,如果交给主子动手,何须这般大费周章?”

苏酒没说话。

她在这个地方设计萧镜贞,是为了让众人误以为画舫有问题,才造成萧镜贞溺死。

如此,她可以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虽然麻烦了些……

但比起让萧镜贞无声无息地死掉,这种死法,才更解气。

主仆游到岸上,苏酒浑身湿透小脸苍白,嗓音绵软又虚弱,“萧侧妃出事了,快去喊人!”

霜降讪讪。

她们娘娘刚刚在水里还生龙活虎地扑腾着,一上岸,倒变成这副娇弱模样了……

霜降:“娘娘啊,周围又没人,您这么急着入戏做什么?”

被苏酒翻了个白眼,霜降才笑着去喊人。

帐篷。

苏酒已经沐过身,换了一袭宽松的丝绸寝衣,静静靠在贵妃榻上。

容徵从屏风外踏进来,看见角落点着枝形灯盏,少女漆发垂腰,双手乖巧地交握在身前,小脸苍白干净,低垂的眼睫遮掩着水泠泠的瞳眸,看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容徵:“苏妹妹。”

苏酒抬头。

容徵:“萧镜贞的尸体已经打捞出来,皇后吩咐我审查此案。”

上次和萧廷琛争斗,他落入下风,被皇上丢进大理寺当差,审查案件乃是情理之中。

第548章 他对苏酒,是阅尽千帆后的喜欢

苏酒眼睫扑闪,细声道:“我只是想给萧侧妃赔罪,并没有想过会出这种事。她的死,我难辞其咎。”

眼圈微红,她抬手按了按湿润的眼角,“刚刚在水里,我也很害怕,幸亏我的婢女擅长凫水,我才能捡回这条命。”

容徵静静看着她。

少女不施粉黛,犹如洗尽铅华的青莲,干净得令人不忍染指。

只是……

他轻声:“苏妹妹,人为溺死,和失足溺死,尸体会呈现出不一样的状态。”

苏酒垂下眼帘。

容徵:“人为溺死的,面部红紫,身上并无损伤。失足溺死,嘴和鼻孔里会有泥水泡沫,指甲缝里也会充满泥沙,并且腹部呈现出膨胀状态。而萧镜贞,属于第一种死法。”

苏酒面无表情。

她并没有读过仵作方面的书,对这些东西并不了解。

在画舫出事之前,她甚至特意命人剔去萧镜贞临死前指甲里抠抓的皮屑、木屑,本以为足够小心,没想到……

容徵在贵妃榻边坐下,替她把一侧漆发撩到耳后,轻笑:“怎么办呢,你又撞到我手上来了。”

苏酒望向他。

男人玉冠束发,姿容犹如山涧明月,不染尘埃。

她忽而狡黠一笑,“容徵,你曾说,你喜欢我。”

“是。”

“现在可还喜欢?”

容徵:“依然喜欢。”

他曾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情,也曾有过充满故事的过往。

苏酒的出现,像是一枚投入湖水的石子,看似只是在湖面漾开涟漪,可湖底却已经波涛暗涌。

他对苏酒,是阅尽千帆后的喜欢,淡然而又炽烈。

“既然喜欢,那么你就不可能出卖我。”苏酒无辜歪头,“容徵,你不可能告发我,更没有资格背叛我。”

容徵盯着她。

少女的眼神那么笃定,封死了他还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原本想用这件事威胁她的……

帐篷内陷入寂静。

苏酒不再假装溺水后的虚弱,拿起针线篓,继续缝制那件还没完工的衬袍。

衬袍是用上好的丝缎缝制的,每一寸绣花都非常精致,精致到晃花了容徵的眼眸。

他轻声:“给萧廷琛做的?”

“嗯。”

容徵:“你总有办法叫我心痛。”

“我曾坐花轿去你的府邸,却被你拒之门外。那份耻辱,我都还没有还给你,你这么早心痛做什么?”

容徵沉默。

他凝视着苏酒。

他记得从前,这个少女温婉如春水,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充满温柔,时时在意他的情绪,时时照顾他的颜面。

可现在……

她浑身上下像是长满荆棘,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几乎叫他绝望。

他终于一言不发地离开。

他走后,白露端来热茶,“娘娘,容大人不会告发你吧?”

苏酒:“他不会。”

从前她被容徵欺骗,经历了家破人亡的痛苦。

在市井间磨练的大半年,令她比从前更加冷静,也更能看清楚一个人。

现在的容徵,动了心,动了情,并且处在一种求而不得的迷茫之中,已不再是过去那个心怀叵测的名门公子。

这样的容徵,太容易摆布了。

她低头啜饮热茶,并不因为自己利用容徵而愧疚。

因为他欠她的,

太多了。

容徵离开帐篷,策马来到琥珀湖。

萧镜贞的尸体躺在湖边,赵氏趴在她身上哭得非常厉害。

他下了马,正要过去,元拂雪突然冲了出来。

她抓住他的宽袖,小脸兴奋,“容徵哥哥,我找了你半日,可算叫我找着了!”

容徵掰开她的手,“我在办案。”

“我知道!萧镜贞死了是不是?我看见凶手了,我知道凶手是谁!”

容徵眉眼微凛。

他盯向元拂雪。

少女丝毫没有察觉到男人眼底的危险,仍旧笑容满面,“是苏酒!容徵哥哥,我策马到处找你,来到琥珀湖时,刚好看见苏酒的婢女把萧镜贞溺死在水盆里,又伪造出画舫出事的假象。那个女人心狠手辣,我愿意做揭穿她的证人!走,咱们去见皇后娘娘!”

容徵紧紧箍住她的手腕。

元拂雪诧异回头,“容徵哥哥?”

容徵把她拉到没人的地方,冷冷道:“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不要掺和进来。”

元拂雪无法接受,“你护着苏酒?你喜欢她?!容徵哥哥,开春之后我就要与你成亲,你竟然还喜欢她?那我算什么?!”

容徵闭了闭眼。

他道:“你也知道,萧廷琛在朝堂上处处针对容家,我父亲安插在神武营的几枚棋子,全被他杀了。容家举步维艰,急需一件足以用来威胁萧廷琛的把柄。”

元拂雪恍然,“你是想用苏酒的性命,威胁雍王?”

“正是。”

元拂雪懂事地点点头,“那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坏你的事。我还会央求父王,让他多帮帮容家!”

容徵微微一笑,奖赏般摸了摸她的头。

元拂雪依恋地靠在他怀中,“容徵哥哥……”

容徵安抚好元拂雪,再度返回湖畔。

赵氏对着他歇斯底里,“我知道凶手是谁!是苏酒,一定是那个贱人!是她邀请贞儿泛舟湖上,是她害死了贞儿!”

容徵:“没有证据的事,夫人休要妄言。”

赵氏愤怒起身,“我知道是她!我这就去找她算账!”

她不顾忌自己诰命夫人的形象,飞快奔向苏酒的帐篷。

容徵没管她,遣散了四周侍卫,亲自去处理萧镜贞的尸体,把她伪造成失足溺水的死状。

而林子里,元拂雪开心地摸了摸唇瓣,“容徵哥哥亲了我,我在他心里,果然还是有分量的!”

婢女:“恭喜小姐,得偿所愿!”

元拂雪骄矜地跨上白马。

她出身西北,骑射功夫相当出色,今日穿一袭白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非常英姿飒爽。

她挥了挥鞭子,眼底掠过杀意,“我是女子,不懂朝堂里的事。但既然雍王敢对容家下手,我就不会放过他!西北的男儿皆非我的对手,我倒要去会会萧廷琛,看看他何德何能,敢与容徵哥哥作对!”

……

围场山林。



周末愉快嗷,吃肉是早晚的事

第549章 谢容景的仇人

在苏酒对萧镜贞下手时,围场山林也进行着一场屠杀。

猎场深处,树木丛生遮天蔽日,阴暗潮湿的环境催生出许多灌木,四周呈现出诡异的安静,就连空气都弥漫着一股危险的味道。

突然——

马蹄声陡然响起!

太子元旭带着一支队伍,踏破这里的寂静,逃命般朝更深的林子奔去!

他神色慌张,紧紧抓着缰绳,嘴里不断发出杀猪般的鬼哭狼嚎声!

大腿上,赫然插着一支羽箭!

高大的树冠之上,黑色军靴利落地踏过树枝,数十名黑衣刺客衣袂猎猎,双眼杀机四伏。

他们轻功卓绝,紧紧追随太子的队伍,手中弩箭不停射出,东宫侍卫接二连三地倒在马下!

元旭被逼入山林深处,一回头,只见他带进林子里的东宫侍卫全倒在了地上!

“啊啊啊!”他惨声尖叫,“救驾啊,有刺客啊!呜呜呜,快来人救救本宫!”

他听说越是山脉深处,越有可能猎到猛兽,所以才不管不顾地带着侍卫跑到这里,谁知道竟然中了埋伏!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支弩箭骤然射进他的坐骑!

骏马扬起前蹄,发出惨烈嘶鸣,疯狂把他摔下马背,绝尘而去!

元旭急忙拔出长剑,望着四周纷纷落下的刺客,惊恐地咽了咽口水,“我警告你们,别过来啊,本宫可厉害了,别过来啊啊啊啊啊——”

警告的话还没说完,他踩到地面的绳套陷阱,整个人被倒吊起来!

为首的黑衣刺客站在地上,仰头看着他。

刺客黑布蒙面,剑眉英挺,丹凤眼狭长而锋利,身姿修长高大,正是谢容景。

凤眼中闪过几许复杂。

谢家的人耗费大量人力财力,终于调查出他兄长的真正死因。

兄长立下赫赫战功,在军中非常受人爱戴。

他组织了一场诱敌之战,独自带着两百士兵假装窥探敌情,故意被敌军发现,之后迅速逃窜,试图引诱敌军前往大齐的埋伏地点。

可埋伏地点却空无一人!

负责接应埋伏的那位大齐将军,背弃了他的承诺!

兄长被迫迎战。

两百人的士兵队伍,面对北凉两万兵马,没有一个人投降!

包括兄长在内的两百人,生生战死沙场!

北凉人敬佩他们的勇敢,把两百具尸体全部归还大齐。

谢容景回想着,一阵阵为兄长感到心痛。

身为将士,最悲哀的不是死在敌人剑下,而是死在同袍手中。

丹凤眼中恨意弥漫,谢容景紧紧握住长剑,他后来往更深处查,原来那位背弃承诺的将军竟然是太子一派的人!

姑姑说,皇后和太子之所以对兄长下手,是因为想要削弱谢家势力,毕竟一旦兄长功成身返,必定能够封侯拜相,为表哥平添助力。

谢容景无法接受。

他无法接受那些权贵为了自己的势力,去伤害无辜人的性命。

他兄长那么好……

丹凤眼逐渐充血,男人拔地而起,携裹着雷霆之怒袭向元旭!

远处。

萧廷琛盘膝坐在树杈间,吃着苏酒给他准备的干面饼,好整以暇地看戏。

洛梨裳鬼魅般出现在他身边,“不去救人?刺杀皇帝之后,咱们是要扶持太子上位的。如果太子死了,皇族里可没有别人像他那么好糊弄。”

萧廷琛咬掉最后一块面饼。

他擦了擦手,“救,当然要救。”

他突然消失在原地。

谢容景的剑刃即将刺到太子的刹那,一柄长刀横空而来!

萧廷琛!

谢容景立即格挡,和他在半空中大打出手!

其他刺客对视一眼,纷纷加入战斗!

洛梨裳倚在树杈上,不疾不徐地拈弓搭箭。

三支羽箭闪烁着寒芒,电闪雷鸣般射向刺客!

三人应声倒地!

“洛哥哥真棒!”

少女自夸一句,从背后摸出三根羽箭,继续拈弓搭箭。

萧廷琛和谢容景的动作极快,刺客们只能看见一道道残影,他们根本插不上手!

刀剑相交,火花迸溅!

四目相对,谢容景恶狠狠盯着萧廷琛,只恨不能马上杀了他!

仇人就在眼前,却无法报仇,这种痛苦折磨着他,使他爆发出比平时更加汹涌磅礴的战斗力!

萧廷琛薄唇轻勾。

“再不走,人就要来了。”

他低声。

谢容景皱眉,萧廷琛这话,什么意思?

他知道他的身份?

耳尖微动,谢容景隐约听见有马蹄声正往这边赶。

他用内力震开萧廷琛,复杂地看他一眼,吹了声口哨,带着剩下的人马迅速撤退。

萧廷琛砍断半空中的绳索,元旭狼狈地摔倒在地,扶着小腰直叫唤。

萧廷琛把他塞到马背上,“洛梨裳!”

洛梨裳迅速出现,带着嗷嗷惨叫的太子往营地而去。

马蹄声渐渐逼近。

萧廷琛按住绑缚在手臂上的弩箭。

来人骑着雪白骏马,一袭白色劲装衬得她英姿飒爽、出尘绝艳,不是元拂雪又是谁。

男人眯了眯眼。

他记得,这个女人似乎砸过苏小酒的香铺。

他瞄准元拂雪的额头,按下了弩箭开关。

元拂雪正四处找萧廷琛,忽听得破风声响起!

她迅速往后仰倒,弩箭笔直没入身后侍女的眉心!

少女拔剑,警惕地盯向幽暗的密林,“是谁?!”

萧廷琛挑眉,这女人还会些拳脚功夫的?

他微笑,弩箭接二连三地射出!

元拂雪咬牙,用剑刃格挡开弩箭,“只敢躲在暗处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你出来,咱们在马上一决胜负!”

话音落地,“砰”一声响!

她望去,一名黑衣刺客从树梢掉落在地。

萧廷琛随之而来。

穿桔梗蓝窄袖锦袍的男人,身姿高大修长。

他一本正经,“这些人刚刚埋伏在这里刺杀太子,我正巧路过,侥幸救了太子一命。你来得不巧,这刺客恰是幸存者,大约想在死前拉个垫背的,才对你出手。”

这刺客早死了,不过是他编的说辞。

元拂雪却信以为真。

她捂着右腿,吃痛地跌下骏马。

射来的弩箭太多,她没提防,右腿挨了一箭。

她靠坐在树下,纠结地盯向萧廷琛。

原本是想刺杀他的,没料到,却被他救了一命……

萧廷琛忽然在她跟前蹲下。

第550章 这才是苏酒的真面目

元拂雪皱眉,“你做什么?”

萧廷琛一手撑在树干上,慢慢靠近她的脸。

元拂雪瞳眸微微放大。

眼前男人生得白皙秀丽,微翘的桃花眼含情脉脉,左眼下方的朱砂泪痣为他添了几分妖娆艳丽。

尽管杀了人,身上却有淡淡的崖柏香。

非常好闻。

他一点点贴近自己,近得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少女暗暗握住长剑,心跳忍不住地加快。

难道,雍王对自己一见钟情了?!

她知道她生得貌美,气度又极为清艳出尘,再加上身份高贵,自然不是苏酒那种货色能比的。

只是她已经心有所属,她绝对看不上萧廷琛!

萧廷琛撑着树干的手,慢慢上移。

树干的突起上,赫然挂着一块玉佩。

玉佩上,雕琢着“谢”字。

他用指尖轻轻勾下玉佩,悄无声息地藏进袖袋。

刚做完,就被元拂雪推开!

少女面颊涨得通红,“萧廷琛,别以为本郡主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萧廷琛:“……?”

元拂雪扶着树干站起身,语调里难掩嫌弃,“虽是异姓王,可出身摆在那里,血统低贱的庶子而已!在真正的世家权贵眼里,你萧廷琛什么都不是!喜欢我,你也配?!”

萧廷琛:“……?!”

这女人有病吧?

元拂雪恶狠狠翻了个白眼,“你这种人,本郡主见多了!稍微有点儿地位,就急着对本郡主献殷勤,想博得本郡主好感,做梦!”

她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骏马。

萧廷琛简直要笑出声。

果然傻子配棒槌,容徵只能配元拂雪。

这两人还都爱穿白衣,如果成了夫妻,家里死了人都不用换孝服的!

元拂雪右腿受伤,走了两步就跌倒在地。

她撩开裙裾,那只小箭插在小腿上,里衬绸裤上晕染开鲜血,红得刺目。

她咬牙,强忍疼痛想要站起身,却狼狈地再度跌倒。

她回头瞪向萧廷琛,“还不快来扶本郡主?!”

萧廷琛挑了挑眉。

他上前,不顾元拂雪的大喊大叫,把她扛起来扔到马背上,拿鞭子一抽马屁股,骏马长嘶一声,扬起四蹄朝围场外疾驰而去!

元拂雪在风中拼命尖叫,回头恶狠狠瞪向萧廷琛,对方已经翻身上马,朝密林更深处驰去。

“该死的萧廷琛,你是不是想故意引起本郡主对你的注意?!你给我等着!”

她大喊。

但男人并不理会。

营地。

赵氏蓬头垢面地闯进苏酒的营帐。

霜降一招小擒拿手制服她,“我们娘娘在休息,你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赵氏被迫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苏酒,苏酒!你给我出来,你好狠的心思,伤了我的瑞儿还不够,竟然还敢谋害贞儿的性命!你恶毒啊,你造孽啊!”

苏酒已经重新梳妆。

她踏出屏风,嗓音温软,“尚书夫人,萧侧妃驾鹤西去,我也非常痛心。但你指责我是凶手,就不对了。我与萧侧妃情同姐妹,怎么会对她下手呢?”

赵氏呆呆盯着她。

这个女人看起来温婉娇弱,一番话听着非常真情实意,如果她不知道她们从前的过节,她都要被苏酒打动了!

她泪流满面,怒声道:“你胡说!顾樨的事情你分明仍旧记恨在心,怎么可能和贞儿情同姐妹?!苏酒,你是世上第一等恶毒的女人!”

苏酒不以为意。

她居高临下,轻慢地挑起赵氏的下颌。

温润的鹿眼,盛满戏谑。

她低声:“是我杀的又如何,你有证据吗?你有证人吗?什么都没有就敢对本妃大呼小叫,你也配?”

赵氏瞳孔骤缩!

这才是苏酒的真面目吧?

她的温柔端庄,都是伪装出来的!

她就是个腹黑阴险的小人!

她喘息着,“苏酒,你承认了,你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我要去告诉皇后,我要皇后娘娘为贞儿做主!”

苏酒歪了歪头,笑容无辜,“尚书夫人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说过了,萧姐姐的死只是意外,我也非常悲痛呀!”

“你——”赵氏简直要被她的笑容气死,“你们在同一座画舫上,你没事,贞儿却出了事,足以证明你就是凶手!你还敢在这里假惺惺跟我装无辜,我一定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撕掉你伪善的脸皮!”

苏酒轻笑,“人在做,天在看。或许老天爷认为我是个善良的人,舍不得叫我这么早去地府,所以才让我活下来。至于萧姐姐,啧,也不知背地里做了什么恶事,才让老天爷看不过眼,让她早早下地狱——”

“苏酒——!!”

赵氏愤怒咆哮,猛然扑向她!

却被霜降一脚踩住!

苏酒后退两步,“尚书夫人真可怜,快把她带去皇后面前吧,想来皇后娘娘会为她做主的。”

赵氏被霜降拖出去,一路不停咒骂。

苏酒恍若未闻,冷漠地目送她远去。

被骂几句而已,她被骂的还少吗?

正在这时,谷雨气喘吁吁地过来禀报:“娘娘,出事了!太子回到营地,说遇到刺客,还受了伤!是主子救了他,现在主子在跟刺客斗呢!”

苏酒神情一凛,“备马。”

谷雨愣住,“什么?”

“备马!”

半刻钟后,苏酒一袭劲装骑在马上,背着精锐弓箭,飞快朝围场疾驰而去。

她不会武功,但从前在女学时,骑射学得还不错。

她要去找萧廷琛!

谷雨几个慌了神,也骑马跟在她后面,都想尽快确保萧廷琛的平安。

皇家猎场涵盖几十座高山,占地宽广。

苏酒担忧萧廷琛出事,一路疾驰,跑着跑着就和谷雨等人跑丢了。

像是心灵感应,她鬼使神差地找到了那处搏斗的地点。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有东宫侍卫的,也有黑衣刺客的。

树干上有血渍和弩箭,可见这里经历过一场非常严酷的打斗。

四周格外寂静,连一声鸟鸣都没有。

一片落叶从天而降。

苏酒抬头张望,背后忽然传来呼吸声。

谢容景骑在她的马背上,双手穿过她的腰握住缰绳,策马朝密林深处驰去。

第551章 她嫌他头上还不够绿

苏酒嗅了嗅鼻尖。

除了血腥味儿,她还闻到了熟人的气味。

“谢容景?”

她轻声试探。

谢容景并不说话。

一刻钟后,他终于勒马。

他抱住苏酒,埋首在她颈间,浑身止不住地轻颤。

苏酒呼吸有些急,“谢容景?!”

“嗯……”

“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去找我?前几日碰见花花,他还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谢容景:“偷偷回来的。”

苏酒回头,注意到他身上的黑衣。

联想起那群黑衣刺客和东宫侍卫,她惊讶,“谢容景,你行刺太子?!”

“嗯。”

听见他这么简单就承认了,苏酒简直崩溃。

萧廷琛要行刺皇帝,谢容景要行刺太子,他们有毒吧?!

她不解,“为什么要行刺太子?”

谢容景低垂眼帘,用指尖蹭了蹭女孩儿的脖颈,“我哥哥是被太子的人害死的。苏小酒,我要太子和皇后为哥哥陪葬。”

他的语调非常平静。

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苏酒拨开他的手,翻身下马,“行刺太子是什么罪,你知道吗?”

谢容景跟着她下马,“知道。”

“那你还——”

谢容景:“我必须去做。有的事,无论过程多么危险,无论结果是否成功,都必须去做。比如我喜欢你,就算只能无疾而终,我也愿意继续喜欢下去。”

苏酒仰头,神情复杂。

有着春花秋月容貌的纨绔少年,如今已长成俊美沉稳的男人。

他变了很多。

可是,他注视她的眼神,却始终没有变过。

谢容景忽然抱住她。

无关情爱,无关风月,更没有半分亵渎。

有的,只是浓浓的思念。

“苏小酒,我在燕国战场上时,最想念的人是你。我和萧廷琛有过约定,对燕国的这场战争,我和他都要活下去,然后一起回到长安,公平地追求你。

“战争结束以后,我负责善后,也想借机调查哥哥的死因,所以才这么晚回来。萧廷琛提前回了长安,他不顾那个约定,在我还没有回来时,就娶了你……

“苏小酒,我不服,我不服……”

苏酒感受着他的拥抱。

他抱得那么紧,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在轻颤。

究竟要背负多少东西,才会从一无是处、偷鸡摸狗的纨绔子弟,成长到现在这个地步?

虽然成长是一件好事,但这种成长,未免太残酷。

轻抚过谢容景的后背,她温声,“谢容景,我——”

谢容景捂住她的嘴。

丹凤眼盛着泠泠水光,他剑眉紧锁,“别说出口!”

一如他从前在镇国寺说的话,他不想听苏酒说拒绝。

只要她不说出口,他就仍然觉得他有机会。

哪怕那点希望如镜花水月般缥缈,但也终究是希望啊!

更何况……

他刚刚摸了摸苏酒的脖颈,她那里干干净净,根本没有吻痕。

萧廷琛可能还没碰过她。

风声掠过。

萧廷琛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不远处。

他在树杈上盘膝坐了,唇畔噙起戏谑笑容。

他就知道黑衣人的头目是谢容景,这货大概查到了谢荣致的死因,所以才会行刺太子。

只是——

他眯了眯桃花眼,为什么苏小酒会在这里?!

谢容景耳尖微动,余光不动声色地瞟了眼不远处,清晰地捕捉到绿叶间的那抹桔梗蓝。

俊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些,他替苏酒拢了拢额前碎发,“本来行刺太子之后就该撤离,只是我的一件贴身之物丢在了山林。刚刚回来找,却没找到。”

“何物?”

“一块玉佩。”

苏酒皱眉,“太大意了!如果被别人捡到,你行刺太子的证据便算是板上钉钉!”

谢容景:“大约被萧廷琛捡了去。苏小酒,替我把玉佩偷回来。”

苏酒点点头。

一起长大的,帮肯定是要帮的。

谢容景把她抱上马背,“围场里流矢不长眼,对你来说太危险了,快回营地。”

苏酒乖巧应好。

既然刺客是谢容景,那么她就不必担心萧廷琛会出事。

回营地等他,是最好的选择。

谢容景目送女孩儿的背影消失在丛林里,也很快蕴着轻功离开。

山风拂过,萧廷琛嘴里叼着根小树枝,白眼几乎快要翻到天上!

啧啧,他俩什么关系,苏小酒要帮谢容景偷东西,谢容景则抱着苏小酒上马……

如果给外人瞧见,只怕长安城马上就会传出“雍王侧妃私会武安侯”的轰动消息。

萧廷琛吐掉小树枝,笑容残酷。

看来苏小酒,她是嫌弃自己头上还不够绿啊!

……

萧镜贞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大轰动。

毕竟萧镜贞人缘并不好,又占着太子侧妃的位置,甚至有不少心性凉薄的世家千金认为她死得好,给她们腾了位置。

赵氏发疯般求皇后杀了苏酒,却根本无济于事,反而被当成胡言乱语的疯婆子拖了下去。

已近黄昏,营地前篝火燃起,女眷们笑语晏晏,等着前去狩猎的男人满载而归。

苏酒坐在她们中间。

等了一刻钟,四周突然响起惊呼。

她望向为围场,原来已经陆续有人归来。

一件件猎物被放在空地上,小太监们捧着纸笔仔细清点,高声报出每个人狩到的猎物。

女孩儿们频频朝心仪的公子投去娇羞目光,期望他们能够获胜,然后把那株牡丹当众送给自己。

太子自然是没有指望了。

赵舞阳端坐在大椅上,面无表情地吃酒。

元旭腿上绑着厚厚的纱布,还在哼哼唧唧地叫痛。

赵舞阳冷声:“别叫了,吵死了。”

元旭:“人家疼……”

“疼就滚回帐篷。”

“可是人家还想看看热闹。”

赵舞阳冷笑:“吃不得苦,就别去狩猎,丢人现眼。”

元旭委屈地抿了抿嘴,悄悄瞪她一眼。

他捂住腿上的伤口,望向篝火的神情有一瞬间落寞。

是,他是比不上其他人有本事,可他也想夺得第一名,他想在父皇面前证明自己,他更想赢得那株牡丹。

然后……

送给赵舞阳。

因为父皇说了,那株牡丹,要送给在场最美的姑娘。

在他心里,赵舞阳虽然泼辣又冰冷,但是……

男人鼻尖发酸,默默别开脸。



我觉得太子有点萌,

第552章 名花配美人

暮色四合。

人差不多都回来了,以西北肃王打到的猎物最多。

来自西北的汉子,笑得合不拢嘴,朗声道:“皇上,那株牡丹是否能交给臣?臣打算送给臣的宝贝女儿!”

众女一阵艳羡,纷纷望向元拂雪。

“最美的姑娘”,对她们而言这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头衔,谁都知道今夜那株牡丹花落谁家,那么“长安第一美人”的头衔,就将花落谁家。

哪个女孩儿不爱美呢?

元拂雪笑容矜持,眼神却透着志在必得。

她父王是西北最出色的猎手,这场狩猎大赛不过小试牛刀罢了。

皇帝轻笑,抬了抬手,示意吴嵩把那株牡丹交给肃王。

恰在这时,一道“且慢”忽然响起。

众人望去,萧廷琛骑在骏马上,踩着日落慢悠悠而来。

他背着天光,俊美犹如神祗。

雍王府的侍卫把一件件猎物摊呈在地。

数不清的兔子和鹿,还有几头狼、几头熊,甚至还有两头猛虎!

是肃王猎物的两倍还要多!

皇帝爽朗大笑,“好!怀瑾身手不凡,不愧是朕看重的人!吴嵩,赏!”

吴嵩笑眯眯的,从肃王手里拿过牡丹转交给萧廷琛。

清晨时含苞待放的牡丹,黄昏时恰好盛开。

御花园的花匠精心培育的品种,大如碗口,一层层绯红花瓣雍容地舒展开,金色花蕊更添精致高贵。

乃是市面上万金难求的品种,“国色天香”。

萧廷琛当众掐下牡丹。

他朝女眷席走去。

女眷席上,元拂雪愣住。

萧廷琛这是……

往她这里走?

他要送花给自己?

四周的女孩儿也纷纷激动,“元郡主,雍王这是要把那株牡丹送给你呢!”

“元郡主可真幸运,有肃王那么厉害的父王,还有容公子那等才华横溢的未婚夫,如今还有雍王追求……”

就连容谣都悄悄握紧鞭子,神色嫉妒。

从前她看不起萧廷琛,甚至还用鞭子打过他。

可如今这个男人青云直上,还处处和容家作对……

她舔了舔唇瓣,心底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萧廷琛有没有可能因为那顿鞭子,喜欢上她?

他之所以和容家作对,其实是想引起她的注意?

是了,萧廷琛是往她们这边走的,她们这边不止坐着元拂雪,还坐着她!

萧廷琛是打算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她告白!

少女一颗心怦怦乱跳。

短时间里,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自己的条件。

萧廷琛要她嫁给他,可以。

但必须把苏酒贬成通房丫头!

至于婚礼,也必须大操大办!

她身侧,元拂雪皱起眉头。

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好闻的崖柏木香扑面而来。

元拂雪冷声:“萧廷琛,我只喜欢——”

还未说完,萧廷琛朝她伸出手。

男人的手修长如玉、根骨分明,夕光里格外好看。

元拂雪咽了咽口水。

鬼使神差的,她慢慢抬起手。

还没触及到那只手,一只绵软白嫩的小手突然放在萧廷琛的手掌心。

萧廷琛并拢指尖,温柔地握住那只小手。

苏酒顺势起身来到他身边。

萧廷琛当众把那朵牡丹簪在了苏酒的鬓角。

国色天香,却压不过少女姿容倾城。

黄昏的薄金色光晕洒落在她和萧廷琛身上,少女娇羞低头,恰好露出一截白腻纤细的后颈。

俊美高大的男人,轻柔地为她拢起额前碎发。

画面很美,全场的人都看得有些出神。

元拂雪急忙把伸到一半的手缩回来。

她脸颊涨得通红,悄悄往四周看了几眼,见没人注意自己才放心。

容谣则紧紧握住皮鞭,只恨不能取苏酒而代之。

萧廷琛凑到苏酒耳畔,嗓音低哑:“名花配美人,在场的姑娘里,再没有人比妹妹更适合这朵牡丹。”

苏酒脸蛋红红,娇羞不语。

皇帝道:“都说怀瑾和你家苏侧妃青梅竹马,感情极好。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少年时的心动与爱恋,弥足珍贵啊。”

他笑了几声,目光意味深长地在元拂雪身上转了转,“听闻拂雪今日在林中遇到刺客,是怀瑾护你平安的?”

元拂雪起身应是。

皇帝又道:“拂雪出身西北,对骑射相当感兴趣。既是怀瑾救了你,不如你暂且住进雍王府,一来是养伤,二来也能跟怀瑾学些骑射功夫。”

寻常亲切的语调,像是长辈对小辈的关怀。

文武百官却悄悄变了脸色。

就连始终注意苏酒的容徵,也忍不住蹙起眉尖。

皇帝这话的意思……

怎么听,都像是在撮合元拂雪和萧廷琛。

陆国公出事,手底下的神武营被交由萧廷琛掌管。

因为萧廷琛娶了苏酒,所以神武营的将官把萧廷琛看做陆国公的继承人,对他言听计从,非常效忠。

如果萧廷琛再娶了元拂雪……

西北肃王手底下的三十万兵马,岂不是也要站在萧廷琛这边?

而萧廷琛和太子是沆瀣一气的……

容徵眉头紧锁,想起什么,又望向苏酒。

苏酒眨了眨眼。

少女已经清晰地察觉到皇帝的意图。

但她想不通,自古以来的皇帝都非常忌惮臣子总揽军权,可现在圣上却似乎生怕萧廷琛手底下的兵马不够用,拐着弯儿地为他联姻拢权……

她悄悄望向萧廷琛,男人面庞上噙着浅笑,“只要元郡主不介意,雍王府的大门永远为郡主敞开。”

元拂雪眼底神色变幻。

她和容徵哥哥已经定亲,皇帝却让她住进别的男人的府邸……

而这个男人,恰恰是容徵哥哥的宿敌。

她可不可以暂时住进雍王府,然后趁机为容徵哥哥盗取萧廷琛的机密和把柄呢?

这个念头令少女兴奋起来,笑道:“王爷好客,小女却之不恭。”

皇帝很满意他们的态度,抬手示意开夜宴。

歌舞四起,笙歌繁华。

皇后温婉端庄,亲自为皇帝斟满美酒。

皇帝笑意吟吟,“朕瞧着,拂雪和怀瑾极为般配,正巧怀瑾又不曾娶正妃,所以朕有心想撮合这门婚事。”

赵皇后:“拂雪和容徵已经定亲,陛下这般作为,会伤了容家的颜面。臣妾瞧着,容夫人的脸色不大好看呢。如果母后知道,怕也会不高兴。”

“天下都是朕的,朕想牵一次红线,皇后为何百般阻挠?”

第553章 苏酒,老子是你男人

“陛下说得是,”赵皇后低眉顺眼,“是臣妾失言了。”

新鲜的猎物被内侍宫女们处理妥当,架上铁架,烤成一片片外焦里嫩的肉,又刷上一层酱料,烤肉香味儿弥漫在整个营地。

萧廷琛给苏酒夹了块肉,“我猎的鹿肉,尝尝。”

苏酒:“元拂雪真的要住进雍王府?”

“圣命不可违。”

苏酒鼓起腮帮子。

这厮之前还叫嚣着要弑君,现在倒是来了句圣命不可违。

她吃了一片鹿肉,却尝不出滋味儿。

她放下筷箸,轻声:“难道皇上要你娶她,你也会答应?萧廷琛,你是不是看上元拂雪的美貌了?”

虽然知道萧廷琛答应元拂雪入住雍王府,逢场作戏的成分更多,但心里……

还是有点儿不舒服。

萧廷琛没接话,捞起苏酒盘子里的鹿肉吃掉。

苏酒看着他。

男人鼻峰高挺,侧脸冷峻,看不出是怎样的情绪。

她记得他刚刚送她花时还笑嘻嘻的,怎么现在成了这副冷冰冰的样子?

她又没得罪他。

“萧廷琛!”

她加重语调,却仍旧软绵绵的。

萧廷琛继续吃鹿肉,没接话。

送她牡丹,是因为她是他的女人,他要当众宣告所有权,他要给她挣面子。

然而她和谢容景勾勾搭搭却也是事实,她甚至还想为了谢容景去偷玉佩!

桃花眼里神色复杂。

男人狠狠嚼着鹿肉,仿佛是在嚼烂苏小酒和谢容景的奸情。

苏酒见他不搭理自己,也有些恼。

她喝了口酒,余光不经意望向太子那边,恰巧看见一名侍婢在太子耳边低语。

太子匆匆离席。

她抿了抿酒液,想知道太子离席是否与萧镜贞有关,于是借着更衣之名,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跟到一处偏僻的林子,她悄悄从松树背后探出脑袋,瞧见赵氏跪在太子跟前,哭得撕心裂肺。

“……殿下,贞儿跟了你两年,虽然没有怀上你的骨肉,但也是你的女人!苏酒设计害死贞儿,你要为贞儿报仇啊!”

太子抓耳挠腮,有点烦恼。

他左右张望,见四周没人,才扶起赵氏,“镜贞落水溺亡,本宫心里十分难受。但苏姑娘娇弱温婉,万万不可能干出杀人之事——”

赵氏:“不是她还能是谁?!殿下,你可莫要被苏酒蒙骗!那贱人两面三刀、心黑手辣,不知有多么恶毒,贞儿是你的女人啊,殿下,能够为贞儿做主的,只有你啊!”

她哭得悲痛欲绝,叫太子起了恻隐之心。

太子思虑良久,认真道:“本宫会仔细询问怀瑾的。如果真是苏酒下的手,他一定知情。凭着本宫和他的交情,他一定会向着本宫,绝不会偏袒苏酒!”

赵氏将信将疑。

但好歹得了保证,于是哭着离去。

苏酒仍旧趴在树后。

她有点好奇,面对太子的质询,萧廷琛会怎么说。

心头正念着,一道清润嗓音忽然响起:

“篝火那边非常热闹,太子怎么孤身在此?”

是萧廷琛。

苏酒小心翼翼望去,萧廷琛弯着桃花眼,月光下俊美如玉,周身散发出的凛贵气度,比太子更像太子。

太子咳嗽一声,似乎有点难为情。

然而就只是犹豫了一下,他马上把赵氏和盘托出,“……她认定凶手是苏姑娘,还求本宫为镜贞做主。怀瑾啊,你是本宫最信任的人,你跟本宫说说,到底是不是苏姑娘下的手?”

萧廷琛轻笑,“我家小酒心地善良,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会杀萧侧妃?怕是赵氏悲痛过度,胡思乱想。”

太子点点头,“本宫也是这么寻思的。”

他上前拍了拍萧廷琛的肩膀,“今日在猎场,多谢你救我。怀瑾,我认下你这个兄弟了!”

萧廷琛:“不敢。”

太子走后,萧廷琛盯向松树,“还不出来?”

苏酒磨磨蹭蹭从树后走出。

少女纤细娇小,白月光似的美好。

鬓角簪着他送的牡丹,国色芳华,倾国倾城。

萧廷琛到底不忍因为谢容景斥责她,于是牵住她的手往帐篷走。

苏酒却不买账。

她挣开萧廷琛,“刚刚在营地上,你对我甩脸子。”

“有吗?”

“有!”

倔强的小表情,令萧廷琛想笑。

他突然把她扛在肩头,“苏酒,老子是你男人,对你甩脸子怎么了?多想想自己干了什么,别总来怨我。”

苏酒脑袋朝下,惊吓不轻,急忙捶打他的后背,“萧廷琛,你又开始发疯了!快放我下来!”

她那点力道,软绵绵的,就像是在给萧廷琛捶背。

男人勾起薄唇,“苏小酒,你也是读过《女德》的人,敢对夫君动手动脚,我可以休了你。”

“你敢!”

“我怎么不敢?不止要把你休了,还要把你送给别的男人,看你还敢不敢对我大呼小叫。”

“你——”

苏酒气结。

她艰难地揪住萧廷琛的发髻,“你再说一遍试试!”

萧廷琛吃痛,重重拍了下她圆翘的小屁股,“松手!”

隐秘的地方被男人毫无顾忌地拍打,苏酒臊红了脸,愤愤不平地松开手,“萧廷琛,我不揪你的头发,你不许再打那里……”

男人恍若未闻,好玩似的,又往那里拍了一巴掌。

苏酒恼急恼急,揪住他的发髻一阵乱揉。

两人闹着往帐篷而去。

远处,一道修长人影静静坐在树枝上。

谢容景啃了口野果,丹凤眼深沉阴郁。

这么多年,苏小酒和萧廷琛每天都在打打闹闹。

苏小酒对萧廷琛的态度非常恶劣,但就是这种恶劣,让他艳羡无比。

有时候,恶劣才是亲近。

有时候,客气才是疏离。

比起萧廷琛,他谢容景永远是苏小酒客气相待的那个。

……

另一边,太子元旭回到自己的大帐。

他遣散帐中婢女,在矮几后坐下。

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帐外传来笙歌笑语,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法自拔,难得没有去掺和那些热闹。

他拿起矮几上的宣纸,折叠成元宝形状。

一个个元宝在他手中成型,逐渐堆积成小山高。

他就着烛火点燃元宝,慢吞吞放进火盆。

像是祭奠。

一只苍白的小手卷起帐帘。

赵舞阳面无表情地踏进来,瞧见他在烧纸,突然嗤笑,“哟,太子殿下这是在祭奠谁呢?萧镜贞?”

第554章 萧廷琛……你稳重点

元旭眼圈发红,“虽然对她没有太多感情,可她到底跟了我两年,她是我的女人。”

赵舞阳完全没兴趣了解他的感情史。

她淡漠落座,吹了吹指甲。

元旭:“虽然怀瑾说凶手不是苏姑娘,但我知道,凶手就是她。”

赵舞阳奚落,“然后呢?你敢对苏酒下手吗?”

元旭用手背抹了抹眼睛,“不敢。”

“懦弱。”

元旭望向她,双眼发光,“如果我变得不那么懦弱,你会对我动心吗?”

“不会。”

元旭眼里的亮光瞬间黯淡。

赵舞阳回答得那么干脆果决,甚至没有给他留一点点希望。

他苦笑,“从小到大,父皇不喜欢我,母后也不喜欢我。如今我娶了太子妃,可我的太子妃也不喜欢我。我的侍妾通房声称喜欢我,但她们其实更喜欢我身为太子能带给她们的富贵和权势。赵舞阳,世上没有人喜欢我。”

赵舞阳剔了剔指甲,“哦。”

元旭更加泄气,却还是抱着一点期望,“赵舞阳,你能不能试着喜欢我一下?”

“不能。”

“一点点也不可以吗?”

赵舞阳抬起漆黑双眸,“如果你能登上皇位,并且送我至高无上的权力,我可以试试喜欢你。”

灯火葳蕤。

容貌精致的少女,在说完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两颗小虎牙非常可爱。

她从没有对元旭笑过。

元旭心神激荡,连忙道:“那我答应你,我一定登上皇位!赵舞阳,我会努力让你当皇后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个小表妹的。

或许是从她爬床开始,或许是从她给他下毒开始……

她不一样,

她跟别的女人都不一样!

他喜欢她凶巴巴、冷冰冰的样子,也喜欢她骂他揍他的样子,更喜欢她规定太子府所有女人都不得侍寝的样子!

他纵着她,虽然总爱背地里骂她几句,却容不得别人跟着骂。

大约,这就是喜欢。

元旭心情大好,取出四书五经,决定好好用功,为他和赵舞阳的将来而努力。

赵舞阳敛去笑容,不知在想什么,眉眼冷若冰霜。

帐篷角落,

一只红毛蜘蛛悄无声息地爬走。

巴掌大的蜘蛛,一路爬向皇后的营帐。

赵皇后已经回来,正在屏风后沐身。

吴嵩立在屏风外,红毛蜘蛛爬到他肩上,挥动着肢体,灯火下非常骇人。

他摸了摸蜘蛛,温声道:“皇后娘娘,赵舞阳已经迫不及待想登上皇后之位了。可怜太子殿下被她迷得三魂丢了六魄,如今正在帐篷发奋读书呢。”

赵皇后:“我那妹妹不是省油的灯,她的女儿自然也不是好东西。”

“据奴才所知,赵舞阳在嫁给太子殿下之前,已经有心上人,乃是谢家大少,谢荣致。”

半透明的丝织屏风里,赵皇后慢悠悠伸出纤长玉手。

吴嵩立即踏进去,恭敬地把她扶出浴缶。

美人出浴,场面极美。

吴嵩低眉敛目,恭敬至极。

赵皇后嗓音慵懒:“谢荣致死在咱们手里,赵舞阳这是想为他报仇呢。本宫的儿媳妇却想着杀害本宫,真叫人伤心呀。”

吴嵩取来宽大的浴巾,温柔地覆在她的双肩,替她擦拭干净浑身水珠,“太子今日被行刺,奴才估摸着凶手就是谢容景。早几日就收到消息,他已经暗中回了长安呢。”

“跳梁小丑罢了,在长安的世家里根本站不稳脚跟,无足挂齿。”

皇后张开双臂。

琉璃灯盏映衬着她的娇躯,雪白窈窕,毫无瑕疵。

吴嵩伺候她穿上轻薄寝衣。

指尖带着缱绻流连过她的肌肤,触感比丝绸还要光滑。

吴嵩轻笑:“谢容景和赵舞阳想对付娘娘,确实犹如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只要奴才一日活着,必定保娘娘一日活着。帝王也好,将相也罢,这世上谁敢和娘娘作对,就是和奴才作对。”

赵皇后眯了眯美眸。

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天生俊美高大,刺绣官袍衬得他威仪赫赫,周身难掩贵气。

眉目更是像极了那个人……

她在梳妆台前坐下,翘起兰花指,点了些面脂匀在脸上,“甚好。”

吴嵩轻柔地为她按摩太阳穴,“今日赵氏烦到娘娘了?”

“苏酒出手太狠,若非容徵替她遮掩真相,本宫都护不住她。”皇后不悦,“本宫是看在萧廷琛的面子上,才懒得过问。你去敲打敲打萧廷琛,让他看好自己的女人,别到处惹麻烦。下一次,本宫可不会为苏酒收拾烂摊子。”

“萧廷琛心思叵测,奴才认为敲打他毫无作用,不如直接来个狠招……”

……

帐篷。

萧廷琛把苏酒扛到贵妃榻上,盯了她半晌,忍了又忍,才按捺住把她吞吃入腹的**。

男人舔了舔唇瓣。

那么多男人盯着苏小酒,他竟然还能忍得住,他快要修炼成圣人了!

而苏酒与他一路打骂回来,有些累着。

想起谢容景的叮嘱,她有些心虚地说道:“萧廷琛,你在山林里跑了一整日,满身都是汗臭味儿,去沐个身吧。”

萧廷琛从小把她养大。

他睨着苏酒。

这死丫头一翘尾巴,他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她是想趁他脱衣裳洗澡时,来偷谢容景的玉佩。

在她心里,他究竟是怎样的形象?

难道她认为,他会害谢容景?

萧廷琛勾起薄唇,“苏小酒,所谓夫妻,最重要的就是信任。你对我,毫无信任。”

苏酒:“萧廷琛,咱俩相处这么多年,你倒是告诉我,你哪一点值得信任?”

萧廷琛:“……”

还真没有。

他搜肠刮肚想了很久,忽然凑到苏酒耳畔,野蛮地叼住她白嫩嫩的小耳垂,“至少,我答应不碰你,真的就没碰你。”

苏酒脸红红。

干嘛要拿这种事来证明人品?

萧廷琛最喜欢逗弄害羞的苏酒。

他凑上前捏住她的下颌,啄了下她的脸蛋,“妹妹真香……既不让我吃掉,舔一舔总是可以的吧?”

舔一舔?

苏酒咬牙,这厮是把她当成食物了吗?!

小手放在男人胸膛上,她努力抗拒男人的亲近,“萧廷琛,你……你稳重点!”



大魔王:舔一舔,扭一扭,泡一泡

苏小酒:我是奥利奥吗?

第555章 身为狗,却没有做狗的自觉

“稳重是什么?大晚上亲亲自己的侧妃,难道还犯王法不成?”

萧廷琛有意吓唬她,扣住她的细腰把她摁在榻上,不管不顾地亲下去!

正在这时,白露奔到屏风外,十分为难地出声:“主子,皇后娘娘派人来请。”

萧廷琛刚好凑到苏酒的唇瓣上!

他难耐地闭了闭眼。

半晌,他盯向苏酒。

小姑娘一脸逃出生天的表情。

男人的舌尖邪肆地顶了顶上颚,随手捏了下她的脸蛋,“等我回来收拾你!”

他走后,苏酒坐起身,轻抚了抚胸口。

放松过后,她突然皱眉。

大晚上的,皇后找萧廷琛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萧镜贞的事?

萧廷琛来到皇后的帐篷,帐中陈设华美,宛如宫闺。

容貌与赵夫人有三分相像的女人,身着寝衣,正对镜梳头。

吴嵩负手立在她身后,仍旧是平常的阴柔表情。

萧廷琛弯起桃花眼,朝赵皇后拱手:“第一次见刚出浴的皇后娘娘,不施粉黛,一身肌肤吹弹可破,真美。”

赵皇后笑如银铃,偏头睨向他,“雍王的嘴可真甜,怨不得朝中那么多世家千金喜欢你。”

“臣实话实说,哪里算是嘴甜?”

“那么,在雍王眼中,本宫与苏酒,谁更好看?”

萧廷琛微笑,“娘娘怪微臣没有把那株牡丹献给您?内子很小心眼,平日里最爱吃醋,微臣怕回家后被家法处置,所以才不敢不把牡丹送给她。但是在微臣心里,自然是娘娘的容貌更胜一筹。”

一席话,哄得赵皇后掩唇轻笑。

她歪了歪头,仔细打量萧廷琛,“我妹妹死在你手上,倒也不冤枉。”

萧廷琛笑容不改,“赵夫人是被漕帮报复而死,与微臣没有任何关系。”

“这么急着撇清关系做什么?说得漕帮好像不是你手下似的。杀了赵惜琴又如何,总归我并不喜欢那个妹妹,她也算死得其所。”

女人仰起细颈,指尖点着桃花珍珠膏,小心翼翼在颈部肌肤上抹开。

萧廷琛沉默。

他的底牌,

被吴嵩和赵皇后摸得一清二楚。

吴嵩手指微动。

红毛蜘蛛顺着他的肩膀爬下去,悄无声息地爬到萧廷琛脚边,消失在他的袍裾底下。

赵皇后淡淡道:“谢容景不是个安分的,留着也是祸患,不如趁早除掉。这次他行刺太子,是你和他交的手,可有注意那些黑衣人是否留下了指证他的线索或者证据?”

萧廷琛面不改色,“臣检查过刺客的尸体,并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当然也没有任何活口。”

说完,小腿宛如被针轻轻扎了一下。

他垂下眼帘,袍裾和绸裤遮挡住视线,看不清楚小腿究竟怎么了。

赵皇后又道:“萧镜贞也算是本宫的儿媳,苏酒弄死她,本宫明面上可以不和她计较,但你回去之后,该怎么做,不需要本宫教你吧?”

萧廷琛沉默地拱了拱手。

赵皇后满意轻笑,示意他退下。

萧廷琛退出帐篷。

吴嵩仍旧立在原地,红毛蜘蛛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的肩头。

赵皇后淡漠地拔下发间步摇,“身为一条狗,却没有做狗的自觉。封了王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真是悲哀。”

吴嵩轻抚过肩头蜘蛛,微笑,“所以,奴才给他套上了项圈。只要他今晚罚了苏酒,就证明他对娘娘和殿下依旧忠心耿耿。否则……咱们的雍王殿下,怕是要英年早逝了。”

萧廷琛回到帐篷,面无表情地撩开袍裾和裤摆。

吴嵩擅长用毒,五毒皆为他所用,只要他在的地方,就不可能出现无害的虫子。

尽管刚刚那道针扎的感觉非常微弱,但他绝不会掉以轻心。

借着灯火,他很快在腿腹上找到针孔般微小的红点。

指尖刮了刮红点,并无异样。

苏酒好奇地从屏风后探出脑袋,“你在做什么?”

萧廷琛背对着她,眉眼深沉。

他放下绸裤和袍裾,心中已有了计较。

吴嵩必定对他做了手脚,看来赵皇后已经开始怀疑他的忠心。

他明面上站在太子这边,这段时间以来,明里暗里不知为吴嵩除掉多少朝堂异党。

再加上他和容家势不两立,在朝中可谓树敌良多。

吴嵩和赵皇后这两棵保护伞,他暂时还十分需要。

那么,他就得向赵皇后表忠心。

桃花眼漆黑幽深,他朝苏酒伸手,“过来。”

苏酒见他情绪似乎不大对劲儿,于是慢吞吞挪过去,“皇后找你说了什么?是不是与我有关?她肯定猜到,是我对萧镜贞下的手。”

萧廷琛把她拉入怀中。

矮案上一盏灯火,照亮了这座帐篷。

他们坐在火光里。

萧廷琛拥着苏酒,沉默地埋首在她颈间。

太弱了……

现在的他,仍旧太弱了。

“萧廷琛?”

苏酒蹙眉。

男人声音闷闷:“你弄死萧镜贞,皇后很生气。”

“她找你麻烦了?”

“倒也没有,只是敲打了几句。”

苏酒咬了咬唇瓣,忽然直起上身,抱住萧廷琛的脖颈。

她认真地盯着男人的桃花眼,“我以后做事会很小心,不会给你添麻烦。”

萧廷琛挑起眉头。

怎么听小姑娘这意思,以后还要动手杀人?

小姑娘身娇体软,搂着他的脖颈,周身弥漫着独属她一人的甜香,非常好闻。

他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乖,去睡吧。”

苏酒乖巧地点点头,羞涩地亲他一口,去了屏风后。

长夜漫漫。

萧廷琛挑亮烛火,在矮案上摊开笔墨纸砚。

一行行簪花小楷出现在宣纸上,他默诵着一卷卷超度佛经,薄金色烛火落在他的眉眼之间,俊美而凛贵。

苏酒的字是他教的,他可以写出与她一模一样的字迹。

他要替她抄写整夜佛经,明日一早以苏小酒的名义送给赵氏。

如此一来,在皇后眼中,便算是他惩罚了苏小酒。

深夜静寂,四周的林子里偶尔传来野兽嘶叫。

苏酒拥着被衾,面朝屏风。

半透明的丝织屏风,隐隐绰绰地倒映出萧廷琛的背影。

这么晚了,他还在写字。

他在写什么呢?

第556章 他替她受罚

苏酒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念头。

赵皇后若要敲打一个人,必定不仅仅只是简单数落几句。

萧廷琛他……

是在替自己受罚?

翌日清晨。

苏酒醒来,看见男人趴睡在矮案上。

她踏出屏风,拿了一块绒毯盖在他的肩头。

目光落在案上,男人手边堆着一沓手抄佛经,那手簪花小楷她熟悉至极。

少女揉了揉眼睛,“萧廷琛……”

这个男人,平日里总是和她打打闹闹,还总爱找机会欺负她。

可是,当她面临危险时,他也总是第一个冲上来保护她的。

少女心情复杂,没让侍女打搅他睡觉,轻手轻脚地梳洗更衣。

换了一袭淡青袄裙,她带着那一沓佛经离开帐篷。

她要去见赵氏。

萧廷琛已经替她做了很多,这一趟前去必定会受辱,萧廷琛那么骄傲,她不愿意让他被赵氏羞辱。

踏进赵氏的帐篷,里面的婢女正在收拾箱笼,准备返回府邸,安葬萧镜贞。

赵氏一夜之间仿佛苍老十岁,盯向踏进来的苏酒,睚眦欲裂。

苏酒立在床榻边。

萧镜贞躺在榻上,换了华贵的珠钗衣裙,入殓的妆容都已画好。

苏酒看了半晌,轻声:“萧姐姐是因为我才落水的,我心里愧疚,昨儿一宿没睡,特意为萧姐姐抄写佛经,期望她来生能投个好胎。”

说完,认真地把佛经一张张放进火盆。

赵氏猛然起身,冲上来拎住她的衣领,“你害死我的贞儿,还敢假惺惺上门道歉!苏酒,我要你抄佛经做什么?!我要的是你的命!”

苏酒眉眼平静,“我挺惜命的。”

“你——”

苏酒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我能做的都做了,尚书夫人如果还不满意,大可再去皇后面前闹。”

皇后还有用得着萧廷琛的地方,而赵氏已经毫无用处。

她不信皇后会再为赵氏出头,寒了手下人的心。

赵氏恨得紧紧咬住牙关,鲜血从齿缝间溢出,俨然暴怒。

良久,她忽然狞笑,“皇后娘娘不肯让你偿命,那我亲自让你偿命!”

她抄起烛台,猛然击向苏酒的脑袋!

苏酒避开,迅速闪身到帐外。

赵氏不依不饶,拎着烛台去追她!

逃跑之中,苏酒突然撞到一个男人身上!

她抬眸,男人生着一双桃花眼,乍一看与萧廷琛竟有两分相像。

虽人至中年,面容却极为俊美儒雅,一袭龙袍衬得他高贵而疏离。

她急忙跪下,“给皇上请安。尚书夫人咬定是臣妇害死萧侧妃,想要杀了臣妇。求皇上为臣妇做主!”

赵氏蓬头垢面地奔了过来。

瞧见皇帝在这里,她急忙跪下,“臣妇……臣妇见过皇上……”

皇帝眯了眯桃花眼。

他把玩着一串佛珠,“尚书夫人一把年纪,如此不成体统,着实坏了朕的心情。”

赵氏惊恐,以头贴地。

皇帝甩了甩佛珠。

赵氏浑身轻颤,知晓这是让自己退下的意思,急忙起身告退。

皇帝睨向苏酒,“萧镜贞的死,朕不想追究。”

苏酒头更低了些。

“起来,带朕去怀瑾的帐篷看看。”

“是……”

苏酒领着皇帝往帐篷走,想起萧廷琛要弑君,忍不住悄悄瞟了眼皇帝。

从皇帝身上,她感受不到对萧廷琛的任何敌意。

他对萧廷琛的感情,像是明君贤臣,却更像父子。

少女收回视线,状似不经意道:“萧侧妃因臣妇而死,王爷和臣妇深感愧疚,所以一同为萧侧妃抄写了佛经。王爷一宿没睡,现在还在帐中休息。”

“还睡着?”

皇帝目视前方,薄唇好笑般勾起。

苏酒从他的语调里,莫名听出一丝宠溺意味。

她恭声:“王爷历来辛苦,因此不忍叫他起床。”

一句“历来辛苦”,令皇帝眼神微动。

他淡淡道:“跟朕说说怀瑾的过去。”

苏酒轻声:“王爷是府中庶子,自幼就比嫡子过得艰辛。王爷常说,世上最爱他的,一是司空帝师,二是祖母。祖母过世,对王爷打击很大。不过,皇上对王爷如此关爱,想来在王爷心中,皇上已经成了最重要的人。”

这话在皇帝听来实在妥帖。

他面上多了些笑意,拢了拢佛珠,步伐更快。

苏酒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的那抹欣慰和期待。

欣慰她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会期待呢?

来到帐中,萧廷琛仍旧趴在矮案上睡觉。

内侍太监正要唱喏,皇帝抬手阻止了他。

他在萧廷琛身边坐下。

亲自替萧廷琛拢了拢绒毯,在看见他眼底的青黑时,素来威严的龙目流露出几许怜惜。

指尖轻触过萧廷琛的双眸,这双桃花眼即便闭起,也仍旧好看,像极了自己。

而他的唇形,则与她一般无二。

如果她没有死,他们的孩子,应当和怀瑾一般大。

皇帝盯着他的脸,微微出神。

萧廷琛睫毛扑了扑,慢慢睁开眼。

触目所及,是皇帝思念的表情。

思念?

萧廷琛眯了眯眼,皇帝又对他露出这种情绪了。

从来到长安开始,他已经看过不止一次。

他低眉敛目,起身朝皇帝拱手行礼,“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臣失礼了。”

皇帝笑了笑,“无妨。还没用早膳吧?朕带了些来,与你一道进膳。”

两名内侍拎着食盒上前,恭敬地在矮案上铺开各色食物。

一碟碟早膳精致细腻,大都是南方人的口味。

“你在江南长大,朕寻思着,你应该喜欢甜食,所以特意吩咐御厨给你做了这些,尝尝。”

他递给萧廷琛一双筷箸。

苏酒跪坐在萧廷琛身后,惊诧到无以复加。

皇帝亲自带着早膳登门,朝堂里能够受此殊荣的,怕是只有萧廷琛一个。

皇帝对萧廷琛,究竟抱着怎样的感情?!

用罢早膳,苏酒恭送完皇帝,才转向萧廷琛。

男人变戏法般从袖袋里掏出两枚桃花酥,笑容戏谑,“刚刚见你多看了它们几眼,猜测你大约想吃,就偷偷留了两枚。”

苏酒温声,“皇上待你特别好。”

萧廷琛没接话,把桃花酥塞进她的小嘴。

第557章 温柔又别扭的苏酒

苏酒用宽袖掩住嘴,小口小口地吃掉桃花酥,鹿眼清澈:

“皇上待你这么好,你真的要弑君吗?你曾说世上待你好的人只有三个,现在多了一个,难道你不开心?”

萧廷琛把剩下那枚桃花酥叼在嘴里。

大掌扣住苏酒的脑袋,他偏过头,吻向少女的唇瓣。

“萧廷——”

少女来不及说拒绝,就被霸道强吻。

软软糯糯的桃花酥在两人唇齿间融化,甜而不腻,连他们的吻都有了桃花的清香味。

萧廷琛松开嘴,笑容玩味,“苏小酒,皇帝和你无亲无故,这么护着他做什么?甚至,还想方设法地为他说好话。”

苏酒抓了抓裙摆。

她并不是想护着皇帝,而是想护着他。

不想他背负弑君的骂名,不想他被千夫所指,不想他遗臭万年……

然而这些隐秘又难为情的少女心事,要如何向他诉说呢?

如果被他知道这些小心思,他的尾巴一定会翘到天上,今后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欺负自己。

苏酒纠结半晌,温柔又别扭地抱住他,“我只是,希望这世上多一些人对你好。”

少女娇娇软软。

萧廷琛被她抱着,心都要化了。

他低头亲了亲苏酒的额头,难得宠溺,“那就不杀了。”

苏酒难为情地钻进他怀里。

萧廷琛摸着她的脑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宠溺的表情逐渐化作深邃阴狠。

帝后明面上相敬如宾,却只有他知道,皇帝有多么厌恶赵皇后,又有多么厌恶太子。

既然赵皇后对他下手,那么留着皇帝也好。

总归,皇帝才是对付赵家最有力的人。

皇家猎场的狩猎还在继续。

因为萧镜贞的死,萧尚书一家则要先行回京安葬。

萧廷琛骑马带着苏酒来到高山之巅。

少女放眼望去,远处云海缥缈,景致开阔。

她好奇,“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看景?”

“确实是看景。”萧廷琛坐在她背后,双手穿过她的细腰握住缰绳,“往下面看。”

苏酒望去,下方十丈远的地方是一条山壁小路,非常狭窄,只能容下两辆马车并驾齐驱。

她记得这里。

这是从长安去猎场营地的必经之路。

正观察着,忽然听到车轱辘声。

山路尽头,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驶过来。

苏酒:“是尚书府的马车……你在他们车上做了手脚?”

萧廷琛微笑,“知我者,莫若苏小酒。”

两辆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着,进入视野之后,拉车的骏马忽然暴躁长嘶!

它扬起四蹄,发疯般乱窜!

车夫架不住它,就算用鞭子也不能叫它恢复平静。

车中惊叫声迭起,赵氏慌张地探出头,“出什么事了?”

“老夫人!这马,这马有问题!”

车夫惊慌失措,那匹马越发暴躁,竟然在狭窄的山路上横冲直撞,惹的前面一辆马车也跟着混乱起来。

萧秉文年纪大了,没来参加春猎。

前面马车坐着的是萧瑞。

他正用手凌辱戏弄婢女,被颠簸的马车打搅,忍不住探出脑袋咒骂,在瞧见现状时,所有骂声都被吞进了肚,只剩呆若木鸡的惊恐。

因为两辆马车都挤在悬崖边!

眼见着就要被疯马带进悬崖!

千钧一发的混乱里,赵氏若有所感般抬头。

看见萧廷琛和苏酒,她瞬间变了脸色,“是你们——”

苏酒笑容浅浅,“尚书夫人,一路走好。”

两辆马车在悬崖边摇摇欲坠。

下一瞬,相继坠崖!

赵氏和萧瑞的尖叫和咒骂声,随着他们坠崖而逐渐变小。

直到彻底消失。

萧廷琛摩挲了下苏酒的细腰,“我在那两匹马的草料里,添了些东西……苏小酒,这才叫杀人不见血,任谁也查不到我头上。”

“你厉害咯!”

少女酒窝深深。

萧廷琛大笑着勒转马,往密林深处驰去,“走,带你去打猎!”

……

春猎在两天后结束。

苏酒刚回到雍王府,府里就来了位不速之客。

她踏进厅堂,元拂雪端坐在大椅上,正悠闲喝茶。

身后站着两个虎背熊腰的婢女,一看就不是善茬。

苏酒:“元郡主?”

元拂雪放下茶盏,眉头一挑,“皇上有旨,让本郡主住在雍王府养伤,还让雍王教本郡主骑射功夫。苏侧妃向来端庄温婉,想来不会有怨言,更不会吃醋。”

“自然不会。”苏酒早知道她会来,所以并不意外,“白露,把明珠苑收拾出来,供元郡主住。”

元拂雪这趟前来,是打定主意要接近萧廷琛,最好能够拿到他的罪证。

因此她嫌弃道:“本郡主才不住明珠苑!本郡主认为这里就不错,你替我收拾间厢房。”

这里是雍王府的主院,离萧廷琛的书房很近,比明珠苑好。

苏酒淡淡道:“白露。”

白露福了福身,立即去准备厢房。

元拂雪又道:“对了,你不必给我准备寝具。我自幼娇养长大,寝具那些东西,用的一向是最好的,毕竟,寻常缎面稍微粗糙或者有线头,都会伤了我的肌肤。所以我从不用别人提供的寝具,走到哪里都是自己带一套。”

苏酒正喝茶呢,闻言差点呛住。

元拂雪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皮肤得娇嫩成什么样,才会连线头都无法容忍?

她拿帕子揩了揩唇角,满脸一言难尽,“都依你。”

元拂雪骄矜地抬起下颌,又把自己一日三餐的标准说了一遍。

苏酒沉默。

听闻西北凉州物资匮乏,可听元拂雪报的那些菜名,却分明穷奢极欲,吃的比皇帝都好。

这哪儿是到府里来养病的客人,分明是住进了一尊大佛。

元拂雪瞧见苏酒脸色不善,不觉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这是我的最低标准,别说你们雍王府养不起。对了,皇上似乎想撮合我和雍王成婚,苏酒,你最好待我好点儿,否则将来我成了你的主母,可有你受的!”

她走后,霜降不忿:“呸,什么东西!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长什么样,也敢跟我们小姐相提并论?!小姐,咱们找机会把她撵出去!”



三章┗|`o′|┛嗷

第558章 苏酒好想咬死他

霜降一激动,就会唤苏酒“小姐”。

苏酒抿了一口茶,没接话。

皇上亲自安排进来的女人,铁了心要给萧廷琛娶进门的,哪儿那么容易赶走?

外面的婢女匆匆进来:

“娘娘,不好了!萧家来了人,正在府外闹着呢!”

“哪个萧家?”

“是尚书府萧家。”婢女擦了擦额头细汗,“尚书夫人和萧公子坠崖而亡,尚书府立即乱了套。萧尚书年纪大,听到消息就晕死过去,醒来后安排好他们的后事,便吵着要来雍王府。现在担架就在府门口摆着,奴婢听说,萧尚书似乎是要住进咱们府里。”

苏酒怔住。

霜降替她惊讶,一字一顿:“萧尚书,要住进雍王府?!”

婢女忧心忡忡,“正是呢!萧尚书在府门外哭,说他成了孤家寡人,孙子又不孝顺,没人给他养老送终,不知如何是好之类的话。不少人在府外围观,听说已经有谏官准备联名弹劾王爷,告他不孝。”

霜降气得不轻,“这个糟老头子!主子落魄时他不闻不问,主子发达了,他倒是死皮赖脸要上门!如今他夫人孙子都死了,他就更有上门的理由了!”

苏酒抚了抚裙摆。

尽管祖母和萧秉文和离了,但小哥哥确实是萧秉文名义上的孙子,跑都跑不掉。

赵氏和萧瑞一死,萧秉文住进雍王府养老,外人看来天经地义,半点儿毛病都没有。

只是……

如果萧秉文是个心地慈和的老人也就罢了,就他那副德行,如果住进来,小哥哥心里不膈应才怪!

她烦恼地揉了揉眉心,“去门口瞧瞧。”

来到府邸外,果然瞧见四周围了不少人。

都是官宦家的小厮、婢女,大约是为了给自家主子打听消息的。

萧秉文病恹恹地坐在担架上,额头扎着一块白布,随行的人也都披麻戴孝,还有哭天抢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雍王府哭丧的。

注意到苏酒出来,萧秉文哑声骂道:“不孝的东西!还不把我抬进府?!”

苏酒立在檐下,嗓音温软,“萧尚书府里的丧事还没办完,这么着急登门,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萧秉文冷笑,“我夫人和瑞儿都没了,如今没个去处,只能住在我孙子家里!如果萧廷琛今日敢把我拒之门外,我明日就要告上金銮殿,问问皇上,何为孝道!”

大齐十分重视孝道。

比如顾樨逝世,萧家的两位老爷就被停官罢职,以便扶棺回江南,在江南守孝三年。

萧秉文拿“不孝”做文章,苏酒根本没办法替萧廷琛回绝他。

她思考了半盏茶的时间,终于松口,让谷雨带人把萧秉文抬去明珠苑。

今日神武营很忙,萧廷琛直到入夜才回府。

苏酒替他除去外裳,捧了温水给他洗脸,顺便把元拂雪和萧秉文的事情告诉了他。

萧廷琛搂住她的细腰,在烛火下认真地凝视她的眉眼。

苏酒有点疑惑地摸了摸面颊,“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

“那你看着我什么?”

“我在琢磨,我的女人怎么就那么贤惠?”

元拂雪进府,她不吵不闹不吃醋,心平气和。

萧秉文一把年纪却耍无赖,在府门口拿“不孝”当借口使下马威,她并不恼怒地受着,还把他抬进府里住下,在外人面前维护了他萧廷琛的孝道。

如洛梨裳所言,他娶了个贤惠的女人啊!

吾妻当如苏酒,莫不如是。

男人目光灼灼。

苏酒被他夸得难为情,含羞带怯地别开视线,“我才没有那么好……”

“傻姑娘,”萧廷琛弯腰凑到她面前,点了点她的鼻尖,“这种时候,你该问我要奖赏才是。花楼里的姑娘动不动就撒娇讨赏,你也该学学。”

说完,才察觉失了言。

苏酒脸上的绯红褪得一干二净。

她小脸苍白,转身钻进床帐。

她把自己蒙在缎被里,开始细声啜泣。

萧廷琛急忙追过来,“苏小酒……”

他想扯开缎被,苏酒却紧紧抓住被子,哭腔委屈:

“花楼里的姑娘?在你萧廷琛眼里,我就只能和花楼里的姑娘相提并论?是,我只是个侧妃,只是个妾,只是个玩意儿!你欢喜我时,我便是你的女人。不欢喜我时,就像你那晚在猎场时所说,可以随时休弃,可以随时送人……萧廷琛,我讨厌你!”

萧廷琛急了。

他只是希望苏酒能够活得自由,可以像别的女孩儿那般肆意妄为,可以对他任性撒娇。

在他眼里,她从不是可以随意送人的物件儿。

他趴在缎被旁,声音小小:“苏小酒,我错了……”

少女哭得更加委屈。

萧廷琛神情黯然。

他知道做妾是委屈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而她从一开始,就把那份痛苦埋在心里,甚至从不曾埋怨他。

他刚刚那番话,彻底勾起她埋在心里的痛苦,彻底伤了她的心。

萧廷琛烦恼地抠了抠缎被上的绣花。

他只会和苏酒斗嘴打架,安慰人这种事,真的不擅长。

仔细想想,苏小酒不怎么爱金银珠宝,也不怎么爱绫罗绸缎、珠钗首饰,对权力似乎也没什么渴望。

她像是遗世独立、清心寡欲的一株青莲,外人以为她温婉可亲,却不知真正走进她心里,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和心力。

而今,他的胡言乱语又伤了他们的感情。

萧廷琛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良久,他实在想不出法子,只得凶巴巴地威胁她,“苏小酒,你再躲在被子里哭,我就把你捆进被子里。”

苏酒继续哭。

萧廷琛“啧”了声,取来绳子,用缎被把苏酒一层层卷起来,从外面给她捆得严严实实。

苏酒:“……”

她被卷在被子里,还捆得那么紧,挣都挣不出来。

萧廷琛自己说错话,却来威胁她,威胁不成,居然真的把她捆了起来,他还要不要脸?!

萧廷琛好整以暇地坐在榻边,望着榻上那只“巨型毛毛虫”,好心情地拍了拍,“还哭不哭?”

苏酒好想咬死他!

第559章 吃我的喝我的,还不给我生孩子

两人正闹着,

白露敲了敲门,“主子,萧尚书在明珠苑闹,嫌晚膳不合胃口。厨子已经换了三桌菜,他仍旧不满意。”

萧廷琛嫌弃,“随他闹。”

白露:“可是他宣称要写奏章给皇上,告主子虐待他。”

萧廷琛:“……”

为老不尊,真是人憎狗厌。

他抠刮着缎被上的绣花,淡淡道:“去告诉他,要弹劾尽管弹劾,都是姓萧的,如果孤被褫夺封号,他萧秉文也别想飞黄腾达。”

白露立即去办。

床帐深处,苏酒艰难地扭动,试图从被子里钻出来。

扭了半天,她终于探出个脑袋。

萧廷琛望去,小姑娘鬓发散乱,微微喘息着,因为刚刚哭过,潮红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一双鹿眼湿润可怜,正狠狠瞪自己。

他好笑,“不哭了?”

苏酒从牙缝里吐出三个字:“分房睡!”

萧廷琛被赶出了寝屋。

他抱着被子枕头,默默立在檐下。

寒风拂面,游廊里路过的侍女瞧见他的狼狈样,纷纷捂嘴窃笑。

霜降领着两个侍女来送晚膳,好奇道:“主子,您站这儿做什么?”

“吹风。”

“吹风?春寒料峭,这夜风冷的很,有什么好吹的?主子呀,你不会是被娘娘赶出来了吧?呀,你被赶出寝屋了?!”

萧廷琛皮笑肉不笑,弯起的桃花眼莫名瘆人。

霜降哆嗦了下,急忙领着婢女走开。

今夜萧廷琛宿在书房。

苏酒挑亮灯火,拥着被衾翻看书卷,却怎么都看不进。

唇瓣的弧度微微下压,脑海中,反复回想着萧廷琛那句话。

——花楼里的姑娘动不动就撒娇讨赏,你也该学学。

兴许他只是无意说说,却不知道对她而言,这种话究竟有多伤人。

她合上书卷,辗转难眠。

翌日。

苏酒起床梳洗,随口问道:“他呢?”

白露替她簪上发钗,“王爷去上朝了,今儿不必去神武营练兵,大约能早些回府。”

苏酒眼眸微动。

用罢早膳,她翻了翻衣橱,却没能从萧廷琛的衣裳里找到谢容景的玉佩。

白露跟在她身后,“娘娘在找什么?”

“没什么……”

苏酒蹙眉,想了想,快步往浣衣房走。

宽敞的院子里,侍女正在捶洗萧廷琛春猎时穿的那几套衣裳。

她上前,状似不经意地提起,“王爷的袖袋里,可有藏什么东西?”

侍女起身,恭敬道:“回侧妃,奴婢捶洗前检查过,王爷的衣裳里没有任何东西。”

苏酒瞟了眼那一大盆衣裳,有点儿失望。

白露更加好奇,“娘娘,你到底在找什么?你跟奴婢说说,奴婢兴许知道呢?”

苏酒犹豫了下,轻声道:“找一块佩玉。”

白露:“是怎样的佩玉?”

“刻有‘谢’字的佩玉。”

清润而戏谑的嗓音突然响起。

苏酒猛然回头,萧廷琛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把玩着两颗核桃,正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微笑。

瞳孔微微缩小,她忍不住后退一步。

萧廷琛……

他是怎么知道的?

白露和浣衣房的婢女、婆子见气氛不对劲,纷纷低眉敛目地退下。

一时间,院子里只剩苏酒和萧廷琛两人。

萧廷琛步步逼近。

苏酒步步后退。

她低垂眼帘,突然记起营地那一晚,萧廷琛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苏小酒,所谓夫妻,最重要的就是信任。你对我,毫无信任。

原来他知道,他知道那晚她让他去洗澡,是为了拿玉佩。

而他的潜台词是,他不会出卖谢容景。

少女纤细的脊背,重重撞在院墙上。

面前拢下大片阴影,男人身上特有的崖柏木香扑面而来。

萧廷琛挑起她的下颌,冷笑,“你觉得,我会利用那块玉佩出卖谢容景?在你眼里,我究竟是怎样的人?苏酒,你说我阴狠毒辣,我认。但你说我薄情寡义,我不认。”

苏酒被迫仰头与他对视。

男人的桃花眼深沉漆黑,掌控欲极强。

良久,她轻声:“我只是想确保万一。谢容景待我很好,我不希望他出事。如果你和谢容景的位置对调,或者哪怕这事儿搁在花柔柔和宝锦身上,我同样会毫不犹豫地为你们去偷玉佩。”

萧廷琛眯了眯眼。

他忽然松开手,“玉佩在书房,尽管去找。”

苏酒诧异。

萧廷琛转了转那对核桃,斜睨向苏酒,“书房重地,我轻易是不放人进去的,毕竟里面藏着不少机密。如果给外人瞧见甚至拿走那些机密卷册,我这雍王也算是做到头了。苏小酒,我总是信任你的。”

这么说着,桃花眼中却满含深意。

苏酒努力地去解读他眼中的深意,若有所思。

萧廷琛勾唇,朝她眨眨眼。

苏酒越发肯定心中所想。

她正要走开,萧廷琛靠在墙壁上,慵懒出声:“且慢。”

苏酒回头,男人指了指木盆里堆积成小山的衣裳,“不信任自己的男人,你说该不该罚?”

“可你昨夜还用花楼里的姑娘羞辱我,咱俩扯平。”

“一码归一码。”

“萧廷琛!”

“快洗!吃我的喝我的,又不给我生孩子,让你干点儿活怎么了?”

苏酒说不过他,只得气鼓鼓地坐到木盆边,用力去搓他的衣裳。

萧廷琛:“轻点儿,都是好料子,别给我搓坏了。”

“……”

“多用点皂荚,不然洗不干净,别马马虎虎。”

“……”

“再清两遍,没瞧见水里还有泡沫吗?”

苏酒好想捶他!

她怎么就栽在他手上了呢?!

苏酒搓了一上午衣裳,累得直不起腰。

偏偏萧廷琛还在那里幸灾乐祸,气得苏酒连午膳都没吃饱。

好在下午神武营那边来人请,把萧廷琛给请走了。

少女美美睡了个午觉,神清气爽地起来收拾了一番。

白露笑道:“娘娘心情似乎挺好的。”

“他不在我眼前晃,我自然心情好。走,去见元拂雪。”

白露诧异她竟然要去找元拂雪,但还是跟着去了。

踏进元拂雪的厢房,苏酒震惊。

满屋子都是白色。

纱帘和窗帘和是白的,床帐和被褥是白的,就连家居摆设都漆成了白色!

一片皓白里,元拂雪端坐在太师椅上,白衣胜雪,发髻上的珠花也是白的。

苏酒:“……”

讲道理,灵堂都比这里喜庆。

如果元拂雪和容徵成亲,家里死人的话连灵堂都不用布置了,直接用他们的寝屋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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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0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元拂雪小口抿茶,“你来做什么?”

“怕元郡主住得不习惯,所以来瞧瞧。”苏酒落座,“元郡主和容公子已经定亲,想来再过几个月,就该完婚了。”

元拂雪轻抚茶盖。

抬眸瞥向苏酒,少女青袄罗裙,虽然打扮素淡,但确实难掩殊色,难怪容徵哥哥曾对她动心。

而且,她和容徵哥哥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她心里不舒服,故意道:“那可未必。皇上一心想撮合我与雍王,会不会嫁给容徵哥哥,还未可知。”

“这样啊……”苏酒惋惜,“据我所知,容公子对元郡主一往情深,书房里全是你的画像呢。”

元拂雪愣住。

苏酒笑道:“当初容公子娶我,乃是因为把我当成了你的替代品。容公子才华横溢,长安城里哪位千金不仰慕他?他曾赠我玉佩定情,当时还引来不少姑娘艳羡。”

元拂雪小脸皱成一团。

她紧紧揪着帕子,容徵哥哥竟然送苏酒玉佩?!

他都没有送过自己!

苏酒观察着她的表情,轻叹一声,“雍王霸道,知道那块玉佩是容公子所赠,所以没收了扔在书房。真可惜,我本来还想贴身藏着做个念想……”

元拂雪眉毛竖起。

苏酒真是不知廉耻!

明明嫁给雍王,竟然还想留着容徵哥哥的东西,竟然还想贴身藏着做念想!

她的容徵哥哥是雪山清泉、山涧明月,一尘不染干干净净,如苏酒这等肮脏的女人,根本不配拥有容徵哥哥的东西!

她炸了毛,冷笑道:“你自己都知道自己只是个替代品,也敢肖想容徵哥哥?!容徵哥哥的姓氏从你嘴里念出来,都是对他的亵渎!”

苏酒微笑,“虽是替代品,但容公子到底对我动过心。那块玉佩,就是明证。”

元拂雪忍无可忍。

她猛然站起身,“我不会让容徵哥哥的东西留在这里,不会给你留下任何念想!”

说完,快步冲向萧廷琛的书房。

苏酒目送她气揪揪地冲出去,轻抚了抚心口。

算是松了口气。

白露不解,“娘娘为何要激怒元郡主?主子的书房必定藏了许多机密,若是给她瞧见……”

苏酒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就是要让她看见。”

“奴婢不懂。娘娘难道是恨上了主子?”

“并非如此,而是在帮他。”

苏酒笑容甜甜,酒窝深深。

白露云里雾里,全然看不明白。

但她觉得,主子和小姐似乎有一种特别的默契。

元拂雪来到萧廷琛的书房。

槅扇紧掩,外面并没有守卫。

她推门而入。

书房里收拾得文雅端严,阳光透进来,书案上摊着一本史书,刚好翻看到一半。

她挑眉,“还以为是个武夫,没想到也会读书……”

她转悠了一阵,没去管书架上的书籍,而是认真地到处摸索。

婢女提醒:“郡主,您该去翻看雍王的书案。奴婢瞧着,书案的抽屉都是带锁的,里面必定藏着机密。”

“你懂什么?像萧廷琛那种人,一定在书房里设了密室。他放在密室里的东西,才是真正的机密!”元拂雪说着,忽然转动博古架上的一只青铜小鼎,“瞧瞧,这不就是开关?”

“郡主冰雪聪明,奴婢自愧不如。”

随着青铜小鼎转动,书房中响起轻微声响。

元拂雪望去,面前的一扇墙壁缓缓朝旁边挪开,里面果然是一间密室。

她踏进密室,墙壁上嵌着的几颗夜明珠照亮了这间房。

房中置着大书案,书案上堆积着半尺来高的卷册。

她迫不及待地翻开卷册,里面一笔一笔,写满了萧廷琛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

在燕国时,他是如何暗中私吞军饷的。

在燕京时,他是如何霸占燕国国库的。

被封雍王之后,是如何收受贿赂,利用权势打压同僚的。

那些数字触目惊心。

元拂雪如获至宝,急忙把卷册藏进宽袖。

她关好密室的门,又在外面翻了翻百宝架。

架子上有个小木匣,匣子里装了五六枚玉佩,她瞧不出哪个是容徵送给苏酒的,干脆一股脑拿走,只留了个空匣子。

她做贼似的掩上书房槅扇,快步往厢房走。

婢女胆战心惊,“郡主,咱们就这样拿走那些东西,如果被雍王发现——”

“他发现不了。”

“为何?”

元拂雪低笑一声,难掩得意,“你没瞧见密室的书案上都积了一层灰吗?那密室至少半个月没被打开过,萧廷琛不会发现少了东西的。等他发现,我的伤早就养好,早就离开雍王府了!”

“郡主运筹帷幄,奴婢敬佩!”

主仆俩渐行渐远。

大书房。

一墙之隔,萧廷琛端坐吃茶。

墙上嵌着一块质地特殊的琉璃,琉璃对面,赫然便是元拂雪刚刚进去过的那间小密室。

谷雨笑道:“主子神机妙算,元郡主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不知道大书房明面上摊着的那些卷册,就是爷真正的账本。等她把假账送给容徵,容徵拿这些东西告发主子,主子再倒打一耙,可有的他受!”

“世间人都以为自己聪明,殊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谁又能做成最聪明的那个?”

萧廷琛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

谷雨:“说起来,这事儿能办成,还得多亏王妃。王妃怎么就那么聪明,王爷随便提点两句,就能明白王爷的意思?还是说王妃和王爷心有灵犀一点通?果然,王妃和王爷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这马屁真是拍到萧廷琛心坎儿上了。

男人弯起桃花眼,唇齿间的苦丁茶都甜了起来。

……

苏酒已经回了寝屋,坐在窗畔的罗汉榻上。

罗汉榻上置着张镂花小佛桌,少女提笔,认真地临摹字帖。

初春的阳光透过纱窗,衬得她肌肤白得仿佛透明,低垂的漆黑睫毛半掩住水泠泠的瞳眸,微翘的朱唇饱满精致。

淡青色绣花宽袖微微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细腕,玉质镯子温润沁绿,越发衬得少女气质如兰。

岁月静好,莫不如是。

元拂雪带着婢女踏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画卷。

第548章 年少时喜欢,现在也仍旧喜欢

她的心揪了一下。

她也很想如苏酒这样温婉大方,一看就是饱读过诗书,因为她觉得这样的姑娘才配得上容徵哥哥。

可她出身西北,那里临近战乱,她自幼学的就是马上功夫,根本没怎么读过书。

十岁那年第一次随父王来到长安,她对容徵一见钟情,知道他喜欢穿白衣,便努力活成他喜欢的模样。

可是每每和容徵站在一块儿,她仍旧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苏酒听见脚步声,抬眸望过来,知晓事情定是成了。

她搁下毛笔,笑道:“郡主来了?白露,还不快给郡主奉茶。”

元拂雪隔着小佛桌落座,瞟了眼宣纸上的字。

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无可挑剔。

她收回视线,从袖袋里掏出六枚玉佩摊在桌上,“哪个是容徵哥哥的?”

苏酒眼尖,一眼看见谢容景的那块。

她蹙了蹙眉,“没有容公子的那块。想来,已经被雍王毁了。”

元拂雪点点头,“倒也是这个理儿。如果我是萧廷琛,自己的妾侍竟然敢留着别的男人的定情信物,不毁掉才怪。”

她对那些玉佩毫无兴趣,起身道:“我要出去找容徵哥哥,不跟你玩了!”

她走后,苏酒捻起谢容景的玉佩。

阳光下转了转,看见玉佩里倒映出一道人影。

她偏头望向窗户,萧廷琛推开纱窗,姿态闲适,“拿到东西,现在放心了?”

苏酒把玉佩藏进袖袋,“总要归还人家的。你让我引诱元拂雪去你书房,可是为了诈容徵?史书上周瑜曾利用蒋干来诈曹操,你在书房里又留了什么把柄?”

萧廷琛笑眯眯的,“无可奉告。”

苏酒也不感兴趣。

她让白露收拾笔墨纸砚,自个儿去屏风后更衣。

萧廷琛跟进了寝屋,“妹妹要出门?”

“得把玉佩还给谢容景。”

萧廷琛不悦,朝屏风后张望,“你要去见他?!”

苏酒靠在屏风上,摁住他往里伸的脑袋,“你也曾说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你若信我,我去见一见他,又有何不可?再说,我打算去花花店里见他,有花花在,难道你还不放心?”

萧廷琛:“有他在我更不放心。”

苏酒换了一袭男装,“花花想在长安攒个饭局。周奉先、伍灵脂、墨十三还有阿瞒都在长安,我们本就打算聚一聚的。正好借这个机会,把玉佩还给谢容景。”

伍灵脂入了太医院当御医,墨十三则待在谢容景的武安侯府,专心研究墨家的机关术。

反正谢容景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能够提供给他各种各样的材料和古籍。

萧廷琛望着走向梳妆台的小姑娘。

她正卸下耳坠。

虽然一袭男装,却分明芙蓉花面,脂粉气那么浓,哪里像个男人。

他靠在屏风上,有点儿醋,“那你晚上不回来吃饭?”

“不回了。”

“我一个人吃?”

苏酒掀起眼皮看他一眼,“你可以去明珠苑陪萧尚书共进晚膳,传出去,也能全了你的孝心。”

萧廷琛:“……”

媳妇儿跑出去鬼混,让他留在家里陪一个糟老头子共进晚膳?!

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除了伍灵脂他们,还有哪些人?可有姑娘家?”

“宝锦也会去的。”苏酒把耳坠藏进妆奁,“天色不早,我该走了。”

知道周宝锦会去,萧廷琛略微放了心。

他看着苏酒的背影,忍不住又问:“那你什么时辰回?”

苏酒被他问的有点烦,“吃完不就回来了?”

萧廷琛眼睁睁看她踏出门槛。

收拾完笔墨纸砚的白露,悄悄望向萧廷琛。

夕阳的柔光落在他身上,白露觉得她主子的表情有点儿委屈。

像是被抛弃的大狗。

……

花柔柔早在凉州辞订了雅座。

苏酒和周宝锦踏进来,谢容景他们已经到了,正举杯笑谈。

仍旧是当初那一拨人,瞧着便觉亲切。

两个小姑娘坐了,花柔柔开开心心地给她们端茶,“小酒和宝锦的皮肤比以前更好了,你们用的什么膏啊粉啊,也跟我说说,我那膏用腻味儿了,也该换换!”

周宝锦歪头,用宽袖捂住嘴,笑得娇俏,“花花的皮肤才好,吹弹可破的,我和小酒用的粉,不都是你推荐的吗?”

“干嘛夸人家,讨厌了啦!”花柔柔娇羞捂脸,“等吃完饭,咱们去逛街吧!人家好久没跟你们逛街了,好想买点胭脂水粉哦!”

他是个活宝,在哪里都能活跃气氛。

圆桌对面,周奉先正激动地和谢容景描述凉州辞的花魁有多好看。

谢容景喝了口酒,丹凤眼中倒映出苏酒的音容笑貌。

从她进来以后,他的心里眼里,便就只剩她一个人。

她脸色红润,可见过得很好。

她笑起来时很甜,眼睛里仍旧清澈干净,毫不世故。

萧廷琛把她保护得很好。

因为是萧廷琛在守护她,所以他应该可以放心的。

但为什么……

这心,就空落落的呢?

“……哎呀,那位月芽姑娘跳舞跳得特别好,我看一眼,这魂儿都要被勾走了!等吃完酒,咱们去给她捧场可好?保准你喜欢她#&%……”

周奉先滔滔不绝。

酒菜已经上桌。

谢容景端起酒盏,朝苏酒举杯。

苏酒颔首微笑,遥遥举杯。

花柔柔把他俩的动作看在眼里,不禁喟叹,“小酒呀,当初谢二可是非常喜欢你的。我还以为你会嫁给他,没想到……”

如今谢容景也算是朝中的青年才俊,谁见了不称一声小侯爷。

也就花柔柔这群挚交,仍旧喊他谢二。

苏酒喝了口酒,笑道:“年少不懂事,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刚来长安时,我还觉得容徵好呢。日子长了,人长大了,才知道什么是喜欢,才知道心里的人究竟是谁。”

她在帮谢容景解围。

因为花花提起的话题,实在太敏感了。

偏偏谢容景不领情。

“并非不懂事。”谢容景放下酒盏,丹凤眼挑着轻笑,“年少时喜欢你,现在也仍旧喜欢。到老,还会一如既往的喜欢。”

雅座寂静。

所有人脸色各异,不知如何接话。

如果苏酒还没嫁人,他们当然可以撺掇怂恿她和谢容景在一起。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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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9章 掌上珊瑚怜不得

苏酒也没料到谢容景竟然这么大胆。

她的脸色有些难看。

半晌,她道:“我去溷轩。”

凉州辞的溷轩宽敞豪奢。

她站在铜镜前,用冷水拍了拍脸蛋。

再抬起头,就看见铜镜里出现了谢容景的脸。

她低头,从袖袋里取出玉佩递给他。

谢容景接过。

苏酒注意到他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缎带。

她没放在心上,淡淡道:“那种话,今后不要再提起。我已嫁做人妇,会跟他白头偕老、共度一生。谢容景,你我可以是朋友,甚或兄妹,但唯独不可能成为夫妻。”

谢容景盯着她。

他曾说过很多次,让她不要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可她还是说了,说得义无反顾,冷若冰霜。

她面对萧廷琛时,会哭会闹,但绝不会露出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

他又想起了在猎场时,萧廷琛把她扛在肩头的情景。

他们那么亲密……

亲密到让他妒忌。

他喉头滚动,哑声:“我喜欢你,并不亚于他。”

苏酒:“但你的喜欢,只会给我带来困扰,只会让我深感厌恶。”

“苏酒!”

苏酒越过他,径直朝溷轩外走去。

谢容景握住她的手腕。

他把她甩在墙壁上,因为喝了酒,他的胆子比平时更大,甚至不顾一切试图去亲吻她!

苏酒毫不犹豫地甩他一巴掌!

谢容景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

他皮肤偏白,鲜红的巴掌印在脸颊上相当醒目。

苏酒挣开他的手,目光如刀,“谢容景,别毁了咱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谢容景一手撑在铜镜上,抬眸盯向镜子,镜中少女渐行渐远。

镜中映出的男人则双眸血红、神情妒忌,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懊恼地一拳捶碎了铜镜。

苏酒快步走在楼上的游廊里,恰好看见侍女把美酒佳肴送到一间雅座。

雅座槅扇敞开,她随意瞥了眼,里面坐着的赫然是元拂雪和容徵。

元拂雪把一份卷册推到容徵面前,细声说着什么。

容徵随意翻看,唇瓣弧度上扬。

似是若有所感,他朝门外望来。

苏酒急忙躲到旁边。

直到侍女合上雅座的门,她才慢吞吞从花架后出来。

元拂雪果然偷了小哥哥的东西,还把它拿给容徵。

只是……

那东西未必如他们想的那么好。

苏酒回到雅座,用了半碗米饭,就被花柔柔拉着去逛夜市。

不用再见谢容景,她倒也欢喜。

谢容景回来,扫了眼她空空如也的座位,沉着脸落座。

周奉先给他添酒,笑道:“花花带着苏苏和我妹子去逛夜市了,来,咱们继续喝!我叫了几个美人,一会儿就来作陪,咱们今晚可要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酒液在唇齿间蔓延,苦涩又辛辣。

谢容景眯着湿润微红的丹凤眼,唇瓣挑起的弧度极为冷讽。

她不在,他便没了归途。

纵便回到江南,没有她,没有兄长,乌衣巷又哪里还是乌衣巷?

不醉不归,就算醉了,他也没有归途啊……

笙歌四起。

从小玩到大的少年们划拳行酒,热闹极了。

谢容景坐在角落,一坛接着一坛地喝酒,喝得连胃都吃不消了,才跑去溷轩大吐一场。

摇摇晃晃从溷轩出来,突然在游廊拐角处撞上白衣男子。

容徵下意识扶了他一把。

谢容景看清楚来人,突然狞笑。

容徵没来得及提防,脸上重重挨了一拳!

谢容景拎起他的衣襟,“就是你欺负苏小酒?”

容徵擦了擦嘴角血渍,不动声色,“小侯爷喝醉了,容某派人送你回府?”

“我没醉!”谢容景恼怒,“你欺负苏小酒,可是以为没人护她?!容徵,老子告诉你,萧廷琛护她,老子护她,神武营护她,谢家护她!”

容徵挣开他。

他理了理衣襟,“原来小侯爷心仪苏妹妹。”

谢容景不言不语地趴到扶栏上。

他晕乎乎地闭上眼,耳边笙歌逐渐远去,只余下容徵清淡漠然的声音:

“苏妹妹成了雍王侧妃,想必小侯爷心里的难过和遗憾并不亚于我。虽则咱们也算情敌,但比起萧廷琛,可怜的总是咱们。容某有个提议,不知小侯爷可愿意一听。”

谢容景毫不客气:“有屁快放。”

他在战场上厮杀过,行伍里出来的男人,说话总是粗鲁些。

容徵默了下,道:“我手里握有一份萧廷琛的罪证,只要献给皇上,必定能把萧廷琛送进天牢。怎么样,小侯爷可愿意与容某合作,扳倒萧廷琛?只要他倒台,苏妹妹便是你我囊中之物。哪怕你我共享,也比现在来得好。”

囊中之物,

共享……

这两个词令谢容景作呕。

苏小酒当初是瞎了眼还是魔怔了,竟然要嫁给这种男人?!

他仍旧趴在扶栏上,一副大醉模样,“我与萧廷琛是宿敌,你要对付他,我自然举双手双脚赞成。但凡你有所需要,皆可来找我。”

“小侯爷果然豪爽。”

容徵笑了笑。

他离去后,谢容景直起身。

丹凤眼含着凉意,他敲了敲扶栏,不明白以萧廷琛那种谨慎的个性,怎么会有把柄落在容徵手里。

要不要提醒他呢?

还是……

坐山观虎斗?

亦或者,推波助澜一把,帮容徵扳倒萧廷琛?

萧廷琛倒台,容徵又伤害过苏小酒,她必定不肯跟容徵的。

她能跟的,只有自己……

男人神情变幻,隐隐动心。

忽有银铃声起。

谢容景望向游廊一端,穿着胭脂红舞裙的少女盈盈而来。

轻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秋水剪眸。

盈盈一顾间,甚美。

周奉先从雅座里冲出来,一副谄媚模样,“月芽姑娘,多日不见,你可安好?还记得我吗?我是周奉先啊!”

少女朝他弯了弯眉眼。

从谢容景身畔经过,少女瞥向他,嗓音娇媚:“小侯爷富可敌国,敢问一句,对你而言,世上何物最贵?”

谢容景面无表情,“上阳花。”

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做上阳花。

世上还有什么,比苏小酒更贵?

名唤月芽的少女,笑意更盛,“我倒觉得,初心最贵。”

第550章 凶巴巴的萧老狗特别好哄

少女言罢,笑吟吟离开。

谢容景怔了怔。

这女人什么意思?

初心?

……

长安的夜市非常繁华。

有花柔柔和周宝锦两个活宝,苏酒玩得很开心。

三个人放心大胆肆意玩闹,逛了各种胭脂坊、首饰铺,还逛了很多其他国家的人在齐国开的商铺,又吃了宵夜,直到子夜时分才各回各家。

苏酒拎了大包小包,满载而归。

院中静寂,月影婆娑。

推开槅扇,寝屋黢黑,静悄悄的。

苏酒把大包小包放在圆桌上,摸索着去点烛火,却注意到窗边罗汉榻上,一点光明明灭灭。

月色透窗,榻上坐着个人。

苏酒愣住。

逛街的兴奋还在持续,她嗅了嗅鼻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屋子里全是烟味儿。

“萧廷琛?”她诧异,“你在这里坐着干什么?怎么也不点灯?还抽了这么多烟。”

男人并不回答。

苏酒点了几盏琉璃灯。

屋子里敞亮起来。

萧廷琛的脸笼在烟雾里,表情很凶。

“你怎么了?”她不解,“明天还要上早朝,这个时辰还不睡,明天怎么起得来?”

萧廷琛仍旧很凶地抽烟,并不接话。

苏酒取出几盒点心,“我在夜市上买了不少糕点,你要不要尝尝?”

见萧廷琛没反应,她捧着一盒梨花酥走到他跟前,“这个很好吃。”

萧廷琛嗤笑,“苏小酒,你觉得,我是一盒梨花酥能打发的人?某人说吃完饭就回来,现在什么时辰了?你一顿饭吃三个时辰的?”

苏酒又摸出一盒梨花酥,“一盒不行,那就两盒?”

少女的鹿眼湿润清澈,小脸红扑扑的,还带着逛街后的兴奋。

她揭开纸盒盖,拿起一块梨花酥。

糕点精致白腻,她咬了小口,点心上立即留下两枚小小的牙印,兔子似的。

萧廷琛舔了舔唇瓣,喉咙发干。

莫名觉得,

那梨花酥好像还蛮好吃的……

但他仍旧端着高冷架子,嗓音低哑地嘲笑,“哄小孩儿的玩意儿。”

话音落地,肚子突然发出叽咕声响。

他一直在等苏酒回来,所以到现在都没吃晚餐。

苏酒挑眉。

萧廷琛耳尖微红,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呵,吃了三个时辰的晚膳还能肚饿?苏酒,你的胃是有多大?”

苏酒:“……”

她明白,这厮是不要脸的。

萧廷琛:“既然你求着让我尝,那我便尝尝好了。喂我。”

苏酒:“……”

她才没有求他!

狗男人怎么就能傲娇到这个程度呢?

小姑娘到底心疼他肚子饿,于是拣起一块梨花酥送到他唇边。

萧廷琛低垂眼帘,咬住点心。

他一点点咬碎,视线却始终盯着苏酒的指尖。

女孩儿的指尖干干净净,指甲是天然的水晶粉,衬着白皙的肌肤,格外剔透好看。

他喉结滚动,突然叼住苏酒的手指。

苏酒:“……?!”

男人的唇齿温热潮湿,牙齿抵着她的手指,细嚼慢咽般一点点厮磨。

苏酒皱眉,“萧廷琛,那是我的手指。”

萧廷琛轻笑,“比梨花酥好吃……”

他把她抱到大腿上坐着,“再喂一块点心。”

男人的腿修长有力,苏酒坐在上面,一点儿都不晃。

而他生得格外高大,并没有南方读书人的弱小纤瘦之感。

苏酒又从盒子里拿起一块酥,凑到他的唇畔,“不许再咬我的手指,又不是小狗……”

萧廷琛笑眯眯的,就着她的手,一点点吃掉梨花酥。

他温声:“还要吃。”

在萧廷琛眼中,他的小酒儿脾气好又有耐心,一块块喂着,丝毫不嫌麻烦。

而在苏酒眼里,这个凶巴巴的男人其实特别好哄。

只要对他好一点点,他就能忘掉所有的不愉快。

跟狗似的,鲜少记仇。

萧廷琛舔够了苏酒的手指,瞟了眼她湿润嫣红的唇瓣,忽然道:“梨花酥有点干。”

苏酒:“我去给你拿茶。”

还没从男人腿间跳下去,就被他箍住细腰。

桃花眼噙着笑意,他温声:“茶太苦,不及小酒儿甜。”

苏酒还没明白他想干什么,就见男人叼住一块梨花酥,不由分说地堵住她的唇。

小小一块酥点,在两人唇齿间融化,甜而不腻,味道极好。

萧廷琛咬了咬她的唇珠。

娇嫩柔软,比点心还要甜。

他们离得那么近,他的呼吸有些重。

苏酒垂下眼帘,轻声:“别闹了……”

“可我肚子饿。”

萧廷琛捻起一块酥点塞进她嘴里,又吻了上去。

一点一点咬碎,

一点一点品尝……

他宛如饮鸩止渴。

苏酒看不见的地方,男人瞳眸晦暗。

他还在等,

等一个吃掉苏小酒的机会。

余生还很长,总有机会的。

院外,月满西楼,一地梨花。

翌日。

苏酒醒来时,萧廷琛已经去上朝了。

她梳洗更衣完毕,花了一个时辰处理完府中琐事和账房的账,就听得白露禀报,说是元郡主已经告辞离去。

苏酒喝了口茶,并不意外。

元拂雪要的东西已经找到,她继续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白露抱起花几上的账本,“……至于萧尚书,还赖在咱们府里,也不知什么时候搬走。尚书府死了那么多人,也不见他掉两滴泪。听明珠苑的婢女说,他整日大鱼大肉,过得快活着。”

苏酒合上茶盖。

萧秉文本就是薄凉之人,否则也不会二十年没给江南寄过一封家书。

他娶赵氏,大约只是为了赵家的权势。

正琢磨着,霜降气急败坏地奔进来,“娘娘,萧尚书在明珠苑摔东西,说孙子孙媳不孝,每天都不知道去请安!他还动手打明珠苑的婢女!”

苏酒揉揉眉心,“我去看看。”

来到明珠苑,厅堂里玉器花瓶碎了满地。

几名侍女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脸颊上还有鸡毛掸子抽出来的红痕,苏酒估摸着她们身上也有不少伤。

跨进门槛,萧秉文端坐在上,老脸沉黑。

她笑吟吟的,“尚书大人好大脾气,可是下人伺候不周?”

说着,朝背后打了个手势。

白露立即把几名受伤的侍女带了下去。

萧秉文冷哼一声,望向苏酒时,老眸里闪烁着浓浓恨意,“老夫住进雍王府多日,却不见你和萧廷琛前来请安问好,你们眼中可还有我这位祖父?!”



明天再更六千字,嘤嘤嘤

第551章 雍王妃

苏酒替他添茶,唇瓣轻勾:

“这里没有外人,萧尚书何必问这种见外的话?我们眼中有没有你,你心里明镜儿似的,问出来就不嫌丢人?”

她把热茶推到萧秉文手边。

隔着案几,她端坐下来,抚了抚裙摆,“远亲不如近邻,二十年不闻不问,又休弃了他最敬重的祖母……你在他心中分量几何,就真没点数?”

萧秉文捏紧拳头。

苏酒瞧着是个温软好欺负的,所以他才趁萧廷琛去上朝,打算狠狠折腾她,给瑞儿报仇。

却没料到,苏酒这么牙尖嘴利!

他老脸挂不住,冷声道:“百善孝为先,也算读书长大的人,难道没读过《二十四孝》?!我们长辈或许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我们都是为了你们晚辈好!”

苏酒轻笑。

美目流盼,温婉端庄,“萧尚书这种‘好’,我和王爷都受不起。让你住进雍王府,是给你面子。你若不要这张老脸,我和王爷有的是办法让你滚出去。”

警告完,径直起身离开。

萧秉文气得浑身发抖,“苏酒,你给老夫站住!”

苏酒恍若未闻。

“砰!”

萧秉文把手边的茶盏砸了出去!

苏酒跨出门槛,连头都没回。

满屋狼藉。

萧秉文独坐,恨得咬牙切齿。

正在这时,一名侍女恭敬地踏进来,朝他福了福身,“老太爷。”

侍女声音甜软,身段婀娜。

而且还称呼他“老太爷”,这算是肯定他在雍王府的地位。

萧秉文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侍女起身,挽起半截宽袖,温温柔柔地为萧秉文斟茶,“奴婢名唤玉钿,从前是王爷的通房。只是侧妃善妒,不许我继续伺候王爷,甚至还把我打发到明珠苑,不许我见王爷。”

二八年华的美人,恰似枝头桃花,娇嫩艳美。

萧秉文多日没碰女人,见她细腕雪白、小手绵软,于是摸了摸她的手,笑道:“你是要老夫为你做主?”

“奴婢不敢……”玉钿娇羞不可方物,“王爷效忠太子,老太爷也效忠太子,你们本该是一路人才对。奴婢以为,都是苏侧妃从中作梗,才让你们祖孙离心。”

这话算是说到萧秉文心坎上去了。

他抚了抚花白胡须,眼底杀意毕现。

玉钿又从宽袖里捧出一物,“这是吴大人让奴婢转交给老太爷的,说是能让您和王爷齐心的东西。”

吴嵩?

萧秉文诧异。

他接过那件东西,乃是一只青铜铃铛。

花纹古朴,铃音沉闷。

他不解,“这是什么?”

玉钿笑意吟吟,故作神秘,“吴大人说,您会用到的。”

说完,趁萧秉文还在琢磨那只青铜铃,行了退礼离开。

她回到寝屋,急忙掩上槅扇。

一袭锦袍的吴嵩正端坐在圆桌旁吃茶。

她恭恭敬敬地朝他跪下,满脸期待,“大人叫奴婢办的事,奴婢已经办妥!大人,您真的能让奴婢成为雍王妃吗?”

吴嵩轻蔑地瞥她一眼。

他淡淡道:“好好为咱家做事,将来自有你的好处。这雍王妃,也不是一日就能做成的。”

玉钿喜不自禁,连忙磕头,“是!奴婢一定好好效忠大人!”

吴嵩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萧廷琛这条狗好用得很,只是爪牙太过锋利,未免容易伤了自己人。

也是时候给顿鞭子尝尝了。

……

晌午时分,萧廷琛下朝回来,与苏酒一块儿吃午膳。

听她说了萧秉文的事,他漫不经心,“如果他再敢找你麻烦,就告诉我,我把他撵出去。”

苏酒替他夹了几块肉,“我瞧着,他似乎是打算在府里一直住下去,让咱们给他养老送终。若是寻常老人也就罢了,只要是你的长辈,我愿意孝顺着。可是,这一位……”

怎么看,

都像是在府里安置了一包火药。

两人吃着饭,霜降又气急败坏地奔进来:

“主子,萧尚书听说你回来了,就又开始闹!让你和苏侧妃都去明珠苑,说要给王府制定家规!”

萧廷琛不耐烦地眯了眯眼。

他带着苏酒来到明珠苑,萧秉文穿一袭褐色福字锦袍,端坐在太师椅上,乍一眼看去倒也有几分儒雅气度。

玉钿侍立在他身后,模样娇俏,杏眼含春。

“来了?”萧秉文冷声,“见你一面,倒是比见皇上还难。”

萧廷琛微笑,“毕竟是王爷,手中事务繁忙,比不得萧尚书赋闲在家,无所事事。”

萧秉文脸色瞬间难看。

从宽袖里摸出那只青铜铃,他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萧廷琛挑了挑眉。

萧秉文见他不认识,心头也泛起疑惑。

吴嵩给他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真能叫萧廷琛听话?

他下意识摇了摇青铜铃。

铃音入耳,萧廷琛只觉腿腹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苏醒,狠狠蛰了他一下。

随着铃音加剧,疼痛感越发清晰。

像是蛊虫躲在皮肤底下吞食他的血肉,疼得钻心!

而这疼痛,竟然还在不停加剧!

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在疼,身体里像是住进了千万只毒虫!

“扑通”一声响,他捂住心口,狼狈地跪倒在地!

额头和后背相继沁出冷汗,就算他在战场上跟人厮杀身受重伤,都没有这般疼过!

“萧廷琛……”

苏酒急忙去扶,却被男人推开!

萧廷琛红着眼,狠狠盯向萧秉文,“吴嵩找过你?!”

如果他没猜错,那晚皇家猎场,在皇后帐篷里的针扎感并非意外,一定是吴嵩对他做了手脚!

这种诡异的青铜铃,就是唤醒毒虫的钥匙!

萧秉文老脸上的皱纹一条条舒展开,喜道:“不愧是吴大人给的宝物,果然好用……”

他居高临下地盯向萧廷琛,“你不听话,吴大人才赐你这东西。萧廷琛,咱们都是为太子效力的,只要你乖乖的,老夫仍然把你看做孙子,老夫会像疼瑞儿那样疼你。”

“呵……”

萧廷琛扶着花几,艰难起身。

他低着头。

温热的血液从鼻尖和唇角渗出,顺着白皙下颌洒落在地。

大片大片,触目惊心。

第552章 特意打扮过

苏酒嗅到他的血液里,有一种诡异的甜香。

他的身体不正常……

男人抬袖擦了擦脸上的血。

他缓缓抬头,苏酒看见他额角和鼻翼都是冷汗,混合着胡乱擦拭的血液,触目惊心。

他盯紧了萧秉文。

桃花眼充血,红得可怖。

萧秉文有些畏惧,高高举起青铜铃,“你……你想干什么?!”

萧廷琛邪肆地勾起嘴角。

他强忍疼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的,“祖父多虑了,受制于人,我还能做什么?”

萧秉文这才稍稍放下心。

他把青铜铃放进宽袖,威严道:“老夫瞧着,玉钿伺候人十分妥帖。苏侧妃专房之宠,怕是不妥,也不利于绵延子嗣。你回主院时,顺便带上玉钿。”

玉钿袅袅娜娜地走到萧廷琛身侧,温顺地搀扶住他,“奴婢扶王爷回屋。”

尝过蛊虫吞噬皮肉之苦,萧廷琛面色有些苍白。

余光瞥了眼苏酒,他沉默地转身往外走。

苏酒望了眼自鸣得意的萧秉文,不动声色地跟上萧廷琛。

回到寝屋,苏酒打来热水给萧廷琛净面,半路却被玉钿接过。

玉钿今日特意打扮过,云髻高耸,还早早换上轻纱襦裙,有意无意地露出胸前半痕雪白,格外引人注目。

她笑意浅浅,“苏侧妃,老太爷的意思,想必你也明白。今后王爷贴身之事,就不劳烦苏侧妃动手。”

小人得志而已,苏酒毫不在意。

她望向窗畔,萧廷琛大刀金马地坐在罗汉榻上。

双腿随意张开,手掌放在两膝上,因为低着头的缘故,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玉钿捧着水盆走到他跟前,恭敬道:“奴婢伺候王爷净面。”

她把水盆放到小佛桌上,将毛巾拧成半干,小意温柔地抚上萧廷琛的脸。

刚抚上去,萧廷琛猛然一脚把她踹倒在地!

他怒声:“你想烫死我?!”

玉钿狼狈地捂着心口,疼得说不出话。

好容易缓过来,她哭道:“奴婢试过水温,明明不烫的……再说,这是苏侧妃打的水,与奴婢有什么关系?”

“滚!”

萧廷琛暴躁地掀翻水盆!

满地狼藉,温热的水淋了玉钿一身。

轻纱襦裙湿透,隐约可见少女里面穿着的淡粉肚兜。

她浑身颤抖。

她和红藕是被二夫人赐给王爷的,从江南跟到长安,从来只见王爷温雅风流,从未见过他大发雷霆的样子。

她红着脸起身,护住胸口,害怕地跑了出去。

屋中静谧。

苏酒看着萧廷琛。

他站在春阳里,双目血红。

好半晌,他才落座,胸口仍旧起伏得利害。

苏酒上前捡起木盆,重新打来温水给他净面。

少女的动作轻盈温柔,小心翼翼为他擦拭去满脸血渍和汗水,“吴嵩对你做了什么?”

萧廷琛握住她的手。

他把苏酒抱到怀里,沉默地埋首在她颈间。

他不肯回答,苏酒便也不再多问。

她抬起眼帘,望向窗外。

正是初春,景致峥嵘。

院角的一株早梨树,悄无声息地结了花蕾,雪白娇嫩。

她轻抚过萧廷琛的脊背,温声:“他们势大,咱们暂且服软就是。能屈能伸,方能成大事。”

温润细腻的声音,绵绵软软。

萧廷琛闭了闭眼。

翌日。

萧廷琛去上朝后,苏酒独自来到他的书房。

书房很大,搜罗着天下间的古籍孤本,还有各种史书以及朝中秘闻。

黑衣少女墓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苏酒翻看着各类卷册,“你可知,哪本卷册记载了吴嵩的生平?”

墓没好气,“你怎么知道我来了?我自觉这两年轻功精进许多。”

“气味。每个人身上的气味都不同。”

墓在书房里转了转,随手抽出一本卷册递给她,“我身上是什么味儿?”

苏酒接过,在萧廷琛的书案后坐下,“血腥味儿,混合着胭脂粉的味道。”

墓摸了摸脸蛋,有点儿不好意思,“虽然身为刺客,但到底也是姑娘家,总要涂些膏啊粉啊的。”

苏酒翻开卷册。

卷册第一页,用小楷写着“吴嵩传”三字。

“自幼家贫,五岁被卖进宫做内侍太监,行事妥帖,七岁御前伺候……”

少女一目十行。

原来吴嵩也不容易。

三十年皇宫生涯,大起大落,攀踩着无数尸骨才坐到现在的位置上。

他的功夫是跟前任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学的,学成之后,又借着出使别国之名,远赴南疆学习蛊毒……

她翻来覆去看了很久。

墓坐在横梁上,吃着从厨房偷来的鸡腿,“可有研究出什么结果?”

苏酒合上书卷,不答反问:“你在书房做什么?”

“主子去上朝,难道我还要跟进皇宫不成?”墓连鸡骨头一块儿啃了,“你看了半日,到底看出了什么名堂?那只青铜铃,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酒不语。

天枢的暗中势力一点点扩大,但连墓都不知道青铜铃,可见那东西并非中原之物。

吴嵩曾在南疆国学习蛊毒,莫非萧廷琛中的是蛊毒,而青铜铃恰是开启蛊毒的钥匙?

燕国覆灭,天下只剩七国。

其中南疆国占地面积虽小,却最为凶险诡异,南疆人更是鲜少在中原露面。

少女蹙眉。

她确信萧廷琛中了蛊毒,可是,她该如何帮他呢?

纠结半晌,她试探道:“你手底下,可有擅长用蛊的人?”

墓摇头,“只有擅长有毒的。蛊这种东西,我也只会点儿皮毛,上不得台面。”

“会点儿皮毛……”苏酒寻思着,突然咬牙,“会点儿皮毛也不错了。墓,去帮我搜集与蛊毒有关的所有书籍,咱们试着找找看,可有关于青铜铃和蛊毒的相关记载。”

墓面露嫌弃,“咱俩都是门外汉,一点皮毛,管什么用?”

“不试试,怎么知道没用?”苏酒斗志满满,“他的血液里有诡异的甜味儿,自古香药不分家,我可以试着找找那股甜味儿究竟是什么。你对蛊虫也有点了解,再加上我还能从太医院把小神医请来一起研究,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总要帮他一把!”

第553章 妾侍而已,老夫玩玩,有何不可

春阳暖暖,苏酒的眼睛流光溢彩。

墓有点被她打动。

默了半晌,她同意了她的提议。

各种各样与蛊毒有关的古籍孤本,被悄悄运进雍王府。

苏酒背着萧廷琛,如饥似渴地抱着书卷翻看。

可惜,一连三天都没能从里面找到与萧廷琛症状相似的蛊毒。

然而她并不肯放弃。

偏偏府里还有个作妖的萧秉文,要求苏酒和萧廷琛每日去明珠苑晨昏定省也就罢了,还往往趁萧廷琛不在,各种折腾苏酒,甚至让苏酒给他下厨做饭、烹茶洗衣。

美其名曰,做孙媳的要孝顺祖父,要手脚勤快,不能懒惰。

苏酒全部忍了下来。

直到萧秉文干出了那件厚颜无耻之事。

是夜。

萧廷琛在神武营值夜,并未回府。

苏酒迷迷糊糊地睡着,白露披了衣裳进来,轻轻摇醒她,“娘娘,萧尚书又在闹了……他说你要害他,故意在晚膳里放了毒,害的他现在肚子疼。”

苏酒睁开眼。

她没有起床气,瞳眸瞬间清明。

心平气和地下床穿衣,她淡淡道:“府医可有瞧过?”

“瞧过了,说没有任何病状。但萧尚书一口咬死自己肚子疼,非得让你过去伺候。”白露提来灯笼,“奴婢寻思着,那萧尚书是故意折腾你。”

“这几日,他折腾我还少吗?”苏酒冷眼,“若非他拿着那只青铜铃……”

她随白露踏出门槛,没往下说。

她心疼萧廷琛,她怕自己不听话,会连累萧廷琛吃苦。

在没有找到解开蛊毒的办法之前,她愿意为他忍耐一切痛苦。

来到明珠苑,萧秉文躺在床上,正捂着头哎哟叫痛。

苏酒笑吟吟的,“祖父不是肚子疼吗?怎么现在又成了头疼?”

萧秉文急忙把手放到肚子上,苦着脸骂道:“萧廷琛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女人?!不孝顺祖父,甚至还在晚膳里下毒谋害我!等我恢复了,定要你好看!陆懿那种佞臣,才会生出你这种没有教养、没有孝心的女儿!”

苏酒站在珠帘边,面无表情。

“还杵在那里做什么,给老夫把药端来!”

玉钿皮笑肉不笑,把煎好的汤药递给苏酒。

苏酒走到床畔,在凳子上坐了,舀起一勺送到萧秉文唇畔。

是药三分毒。

这老头子怕是疯了,为了半夜折腾她,竟然还演出生病喝药的戏码。

萧秉文满意张嘴,喝掉补药。

灯火幽微。

他眼眸转动,瞳孔中清晰倒映出苏酒的容貌。

十四岁的小姑娘,娇嫩鲜妍,像是亭亭玉立将开未开的莲花。

翠玉碗衬得她手指纤细白嫩,露在领口外的细颈同样白腻,仿佛一折就断。

面容娇美,天生两个酒窝看起来甜甜的,格外讨喜。

老人目光下移,流连在她鼓起的胸口上。

喉头难免滚动。

他这些年被赵氏管得很紧,根本没机会纳年轻貌美的小妾。

多年没碰过水灵灵的小姑娘,今夜孤男寡女,叫他蠢蠢欲动。

苏酒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六十岁的老人,再如何为老不尊,也是萧廷琛血脉上的祖父,又怎么会对她起心思呢?

侍立在屋中的玉钿,早把萧秉文的神情看在眼里。

她忍不住幸灾乐祸,悄无声息地领着婢女退出寝屋。

守在檐下的白鹿,有些诧异,“你们这是?”

玉钿声音冷淡,“老太爷需要静养,屋子里留着苏侧妃侍疾就够了,人多了,会打搅老太爷养病!”

白露往槅扇缝隙望了眼,却什么也看不到。

玉钿等人霸道得很,她想进去肯定是进不去的。

她心头浮现出不妙的预感。

紧了紧双手,她笑道:“尚书大人这病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我还是先回屋睡一觉,等天明了,再来接侧妃回去。”

玉钿窃喜,连忙道:“你放心回去,我会照看好苏侧妃的!”

白露一离开明珠苑,几乎是使出吃奶的力气飞奔回主院!

她喘着气找到谷雨,“快!小姐她……小姐她……”

“小姐她怎么了?”

慵懒的嗓音忽然响起。

白露惊诧望去,站在院门口的男人,高大俊美,可不正是她家主子?!

他竟然从军营回来了!

她眼圈立即红了,把事情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奴婢担忧娘娘出事,所以回来搬救兵。主子回来,可真是太好了!”

萧廷琛身穿黑色劲装。

外面松松垮垮套一件本黑色绣金蟒外裳,薄金色的灯火落了两肩,凛贵而又冷漠。

他勾起唇角,大步朝明珠苑走去。

明珠苑寝屋。

苏酒认真喂药,冷不防被握住手腕。

萧秉文手掌苍老而有力,他感受着女孩儿饱满细腻的肌肤,心头欲望更盛。

苏酒愣了一瞬,才猛然起身!

汤药翻了一地,她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个老人。

半晌,转身就跑!

可惜槅扇早已被玉钿从外面锁上。

她拼命敲打槅扇,身后,萧秉文一步步逼近她,“我孙儿因你而死,苏酒,难道你就不需要补偿补偿老夫?”

苏酒回头,看见他脸上挂着猥琐的笑容。

和平日里儒雅端严的老人,大不相同。

苏酒胸口起伏得厉害,“我以为你只是趋炎附势、卑鄙无情,没想到,还**熏心!”

萧秉文不在意她的评价。

他道:“瑞儿因你而死,老夫也因你和怀瑾祖孙反目,可见古人说红颜祸水,不是没有道理的。”

“红颜祸水?”苏酒怒极反笑,“你们男人建立盛世王朝时,需要美人来点缀。山河破碎时,却又把亡国的责任怪到女人头上。枉我以为你也算是大儒,没想到分明是个酸腐书生!”

萧秉文冷笑。

他一步一步逼近苏酒,“说这么多,是在拖延时辰呢?萧廷琛今夜歇在军营,你陪老夫一晚,又如何?妾侍而已,老夫玩玩,有何不可?想来怀瑾不会那么小气。”

说完,迫不及待地扑向苏酒!

六十岁的老人,身子骨非常硬朗,力气也大得惊人!

苏酒避开,毫不犹豫地举起一只花瓶。

她声音嘶哑:“你再敢过来,我就杀了你!”

“小姑娘娇娇弱弱,可有胆子杀人?”

萧秉文捻了捻胡须,肆意逼近。



明天开个车,好怕被屏蔽呀,

第554章 是否会嫌她脏

苏酒举着花瓶的手在发抖。

她当然不怕杀人。

只是……

萧秉文到底是萧廷琛的亲祖父。

他们的身体里流着同一种血液,如果她杀了萧秉文,萧廷琛会恨她吗?

少女犹豫的功夫,萧秉文已经扑了过来!

就在他即将得手的刹那,槅扇猛然被人踹开!

萧廷琛魅影般挡在苏酒身前,握住萧秉文的手。

看似轻松写意的动作,苏酒却听见了骨骼碎裂声。

同时,萧秉文发出杀猪般凄惨的嚎叫!

萧廷琛把他踹开,转身搂住苏酒,“没事吧?”

苏酒小脸苍白,轻轻摇头。

余光注意到萧秉文掏出青铜铃,她连忙扯了扯萧廷琛的衣袖。

萧廷琛狞笑,上前一脚踩住萧秉文完好的那只手!

骨骼碎裂声,伴随着萧秉文凄惨的尖叫声再度响起!

他两只手的骨头都碎成了粉!

玉钿等侍女呆若木鸡地立在门外,满脸不敢置信。

萧廷琛拾起青铜铃,交到苏酒手中,“拿着。”

苏酒诧异,“这东西……不毁掉吗?”

萧廷琛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眉眼,“不是在研究我身上的蛊毒吗?这玩意儿,也该一道研究。”

苏酒捧住青铜铃,只觉烫手。

她望着萧廷琛。

这个男人,把与他生死攸关的东西,轻描淡写地交到自己手里,他这么信任自己吗?

没等她问出口,男人取下束发的墨色缎带。

他把缎带蒙在苏酒的双眼上,在后脑打了个绳结。

苏酒茫然,“萧廷琛?”

萧廷琛捏了捏下她的脸蛋,“可信我?”

苏酒捧着青铜铃,认真点头。

萧廷琛的薄唇勾起一抹邪肆笑容,“那就不要睁开眼。”

苏酒乖巧地立在寝屋,一动不动。

黑暗里,她听见萧秉文的惨叫一声盖过一声,她听见骨头接二连三的碎裂,她听见玉钿和其他侍女们惊恐绝望的尖叫!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儿。

那么浓、那么浓,好像置身在血液的炼狱!

苏酒动了动绣花鞋,清晰地察觉到有粘稠的液体浸润了鞋底。

是血。

初春的夜里,寒风如野鬼般嘶吼,可明珠苑里接二连三传出的惨叫声却更加恐怖。

半刻钟后,苏酒只觉身体一轻。

扑面而来的,是男人身上浅浅的崖柏木香。

她下意识搂住男人的脖颈。

萧廷琛打横抱着她,不疾不徐地朝明珠苑外走。

苏酒轻声,“我可以摘掉缎带吗?”

“不可以。”

“为何?”

“不想你看见我杀人后的样子。”

檐下风灯轻曳。

笼光落在男人身上,鸦青长发如同墨笔勾勒而成,在黑夜中肆意张扬。

白皙秀丽的面庞溅满鲜血,就连本黑色的外裳都被晕染得深色几分。

鼻梁挺拔,桃花眼平视前方,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漆黑阴沉。

在苏酒看不见的地方,他总是这种冷厉残酷的表情。

像是暗夜的修罗。

男人身后,满院尸体。

玉钿的四肢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躺在血泊中轻微抽搐,眼泪从狰狞扭曲的面庞上滑落,偏偏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只能在绝望和悔恨中,等着血流干后才能死去。

屋子里,萧秉文浑身的骨头全被碾碎。

他如同软骨虫般趴在地上,诡异扭曲的身体令人胆寒。

浑浊的老目遍布红血丝,因为疼痛,眼泪不停滚落。

他张着嘴想要呼救,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因为他的舌头被人割了。

他死也想不到,萧廷琛竟然敢对他下这样狠的手!

他不过是想玩一下苏酒,至于吗?!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他就不怕吴嵩报复吗?!

为一个女人弑杀祖父,他就不怕遭报应吗?!

屋内一灯如豆。

血液源源不断地从萧秉文嘴巴里流出,他盯着烛火,期盼黎明早一点到来,期盼有人能够在最后关头送他去看大夫。

蜡烛渐渐燃尽。

屋内彻底陷入黑暗。

他只能躺在冰冷的黑暗里,绝望而孤独地等待死亡降临。

……

萧廷琛抱着苏酒回到主院。

寝屋里,琉璃灯灿烂温暖。

苏酒想伸手揭开双眼上的黑缎带,却被男人按住。

她细声:“萧廷琛?”

萧廷琛把她放在床帐里,低头吻了吻她的唇瓣。

侍女欺负她,他便为她杀光明珠苑的侍女。

萧秉文欺负她,他便为她弄死萧秉文。

人命算什么?

血脉算什么?

世间只有苏酒待他好,上至帝王将相,下至黎民百姓,谁敢欺她,他就杀谁。

他萧廷琛一路走来都是坎坷,唯有一个苏酒,像是黑夜里的灯火,像是苦茶后的余甘,给他温暖和清甜。

他放下一重重绣花床帐。

春夜的风吹灭了屋中烛火。

花影婆娑。

他用腰带把苏酒的双手捆在床头,一件件褪去她的衣裳。

他的气势凛冽霸道,不容反驳。

苏酒浑身轻颤。

早知会有这一刻,只是……

黑缎带蒙住了她的双眼,她察觉到萧廷琛的手游走在她的肌肤上。

温凉、粗糙,带着些微怜惜。

月光从床帐外洒落,美人的娇躯裸露在萧廷琛眼中,白腻娇嫩,吹弹可破。

胸前的弧度圆润饱满,小腹平坦,腰肢盈盈不堪一握。

再往下……

纤细修长的双腿下意识地紧紧并拢,她紧张的连脚趾都蜷了起来。

满头青丝铺散在枕上,白生生的小脸娇娇怯怯。

嫣红唇瓣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紧张得什么话也说不出。

婆娑花影映在她侧颊上,如同最美的花钿。

他放肆地欣赏着。

苏酒不自然地扭动身体。

她能感受到那道炽热的视线。

她能想象出萧廷琛狂野而充满欲望的眼神。

她双手被缚,双眼也被黑缎带蒙着,害怕地咽了咽口水,不确定萧廷琛是否满意这具身体。

更不确定,

他是否会嫌她脏……

紧张之中,萧廷琛郑重地吻了吻她的唇瓣,仿佛是在拉开今夜的序幕。

“害怕吗?”

他哑声,密密绵绵的吻相继落在她颈间。

苏酒浑身轻颤。

男人用膝盖顶开她的双腿,握惯刀剑的粗糙大掌,顺着她白嫩纤细的小腿,一点点往上轻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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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5章 占了你的清白,便不会负你

……

苏酒咽了咽口水。

酥麻感从脊骨处窜起。

她强忍着那道视线和浓烈的羞耻感,呼吸急促,小脸潮红,“萧廷琛,不要……”

所有的拒绝,都被萧廷琛堵在她的唇齿间。

男人咬着她的唇珠,嗓音低沉喑哑:“别怕……”

话音未落,苏酒只觉……(已和谐)……

苏酒疼得泪珠子往下掉,小声唤他的名字。

萧廷琛,

萧廷琛,

萧廷琛……

一声又一声,软软绵绵,比别人唤得都要动听,令萧廷琛热血上头。

他停了停,低笑着为少女拂开额前碎发,“妹妹太小了。”

苏酒羞涩,细声分辩,“我才不小,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萧廷琛笑容意味深长,没跟她仔细解释。

他又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肚子也这样小,将来怀得上娃娃吗?”

苏酒臊得不行,浑身肌肤泛起淡粉色,小脸比芙蓉花还要红,仿佛是在诱着萧廷琛去采撷。

她羞得恨不能躲起来!

可是萧廷琛绑缚了她的双手,她连遮羞都不能。

萧廷琛即将占有她时,却察觉不对劲。

他愣了愣。

盯向苏酒,少女还在轻颤,神情懵懂又害羞,完全是不知世事的模样。

他突然失笑,“苏小酒。”

“嗯?”

他凑到她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

苏酒呆住。

萧廷琛呼吸粗重,吻了吻她的唇瓣,“现在,我要开始了……”

罗帐低垂。

素色绣金丝鸳鸯的缎被上,梅花血点点洒落,鲜红醒目。

帐中美人的双手已经解开,黑色缎带被扔在榻上,满地都是凌乱的衣物。

娇嫩柔软的身体被攀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以方便男人狂野肆意的攻城略地。

女孩儿的娇吟声断断续续,被男人把控着节奏,可怜之中却又透出几分妩媚,勾人心魂。

等到后半夜,那婉转娇吟彻底化作哭求。

她像是狂风中瑟瑟发抖的小娇花,抱着萧廷琛劲瘦有力的腰,哭得不能自已,“不要了……疼……萧廷琛,不要了,不要了……呜呜呜,求求你了……萧廷琛,萧廷琛……”

男人顿住,怜惜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哑声:“可我还想要。”

桃花眼漆黑深沉。

不等苏酒继续求饶,他再度开始肆意挞伐。

憋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叼到嘴里,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起初还有些怜惜她是处子之身,到最后,灭顶的快感把男人整个淹没,他喘息着,狂野地占有着,想带苏酒共堕沉沦。

夜风大了些。

闷雷滚过,没多时,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梨花瓣吹落满院,素白清香。

还有些花瓣被吹进寝屋,温柔地落在两人的衣物上。

床前的踏板上摆着两双鞋。

男人的绣金厚底黑靴,女孩儿的水青色绣花鞋。

小小的绣花鞋倚着黑靴,一如它的主人,娇小得可怜。

……

翌日。

苏酒晌午才醒。

她窝在被子里,被车碾压过般,浑身酸疼得厉害。

尤其是双腿,疼得几乎无法并拢。

她睁开双眼,恰对上萧廷琛放大的俊脸。

萧廷琛眉目含春,一手托腮,“醒了?”

少女脸蛋红红。

她垂下眼帘,瞧见肌肤露在外面,下意识搂住缎被遮住胸口。

萧廷琛:“昨晚都细细看过了,还遮着做什么?”

苏酒:“……”

她咬了咬唇瓣,羞涩得说不出话。

罗帐里弥漫着一股特别的麝香气,乃是昨夜留下的,无时无刻地挑逗苏酒,仿佛随时提醒她昨夜的巫山**。

萧廷琛一手搂过她的细腰,把她捞在自己怀里,让她跨坐在他腰间。

缎被从少女肩头滑落,苏酒轻呼一声,急忙捂住娇羞处。

春阳清透,萧廷琛的指尖一寸寸流连过她的肌肤,上面青青紫紫,全是掐痕。

更多的,是浅红色的吻痕。

这是他昨夜的杰作。

它们点缀着她的娇躯,令她看起来格外娇媚动人。

萧廷琛低笑,挑起苏酒的下颌,歪头吻下。

苏酒心慌,想要避开,却被霸道地扣住细腰。

察觉到男人的蠢蠢欲动,鹿眼中立即含了两包泪,“萧廷琛,我疼……”

“习惯就好。”

男人哑声,顺势把她摁进罗帐深处。

苏酒小手紧紧推拒着他的双肩,“你……你不上朝吗?”

“特意请了假。”

苏酒:“……”

萧廷琛餍足,已是两个时辰后。

他随意披上件本黑色织纱寝衣。

寝衣敞着,露出男人完美坚硬的胸肌。

他望向罗帐深处,他的小女人抱着被子昏睡不醒,睫毛上凝着一颗小小的泪珠。

眉尖轻蹙,大约是委屈的。

他俯身,替苏酒捋了捋额前碎发,“占了你的清白,便不会负你。乖乖做我的女人,我能抵达的高处,我能掌控的权势,便也是你将抵达的高度,便也是你将掌控的权势。”

他吻了吻苏酒的眉心。

少女几乎一天一夜没能睡好觉,仍旧昏睡着。

萧廷琛又取来剪刀,把缎被上带有梅花血的那一块剪下。

他把那块缎布珍而重之地藏进小衣橱。

那是用苏小酒的樟木打造的小衣橱,里面藏着丝绸,寓意他和苏小酒长相厮守。

锁上橱门,他走到檐下。

院中梨花满地,落日的余晖温柔写意。

身后寝屋里,他的小女人正在酣眠。

细润的春风撩起他本黑色的织纱寝衣。

这薄凉成性又野心勃勃的男人,难得露出满足笑容。

对他而言,守着她,就很好。

暮色四合。

萧廷琛独自用过晚膳,白露进来,望了眼合拢的罗帐,轻声道:“主子,吴大人来了,就在正厅。”

萧廷琛放下筷箸,不急不忙地净过手才往外走。

走出几步,他回头望向帐幔。

沉吟片刻,他道:“听说你们女儿家……咳,破身之后,得弄些补品吃?”

他是与同僚逛花楼时,听他们提起的。



萧老狗:嗷嗷嗷嗷嗷嗷嗷

第556章 非得摸一下她的肚子

【上一章开车被屏蔽了,已修改,明天去找编辑大人给放出来】

白露“啊”了声,难得羞赧,“奴婢这就去问问女医,看看补什么最合适。”

萧廷琛这才离开。

厅堂。

琉璃灯点了起来,身穿黄茶色锦袍的司礼监大太监,长身玉立,背对槅扇,正观赏中堂上挂着的字画。

萧廷琛踏进门槛,眯了眯桃花眼。

分明只是个太监,却手握权势,几乎把朝中一半大臣踩在脚下。

关键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蛊毒之术,实在令人防不胜防,也实在值得他萧廷琛忌惮。

似是知道他来了,吴嵩嗓音阴柔:“世间尔虞我诈、纷纷扰扰,最难得的,便是真心。咱家这颗真心,早在幼年时就送了出去,至今未曾收回……这一生,都不打算收回。”

萧廷琛慵懒地靠在门上。

吴嵩的感情史,他毫无兴趣。

“你们这些年轻人,总喜欢谈些情啊爱啊的,殊不知那些喜欢,皆是初经人世的浮华。阅尽千帆后仍旧不改初心的爱,才是真正的爱。”吴嵩慢慢转身,“你为苏酒杀害萧秉文,值得吗?他可是你的祖父。”

萧廷琛漫不经心,“生来便是孤儿,哪里来的祖父?在萧家,我不认爹娘,不认旁戚,只认一位祖母。”

“啧,好生绝情。”

萧廷琛不以为意,“说起来,吴大人的手都伸到孤的后院来了,着实令孤烦恼。你我都是太子一派的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本是同根生?”吴嵩摸了摸手背上的红毛蜘蛛,“封了个异姓王,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也敢和咱家平起平坐?萧廷琛,咱家最恨不听话的狗。青铜铃只是个警告,你若敢继续胡作非为,咱家势必要你的命!”

话到最后,他的语气陡然狠戾。

萧廷琛低笑。

早知吴嵩是来警告他的。

但太子愚钝,站在太子这边的朝臣本就不多,他萧廷琛乃是太子最大的助力,所以吴嵩绝不可能杀他。

他拢了拢宽袖,“我与太子一见如故,对皇后娘娘更是忠心耿耿,自然不可能背叛他们,吴大人放心就是。暮色将晚,吴大人可要留在雍王府用饭?”

“不必。”吴嵩让红蜘蛛爬到肩头,大步朝外走去,“再过三日便是皇后娘娘的寿诞。娘娘喜欢奇珍异宝,雍王也该仔细想想,送娘娘什么东西,才能讨得娘娘欢心。”

“是。”

送走吴嵩,萧廷琛含笑的眼眸瞬间阴沉。

他捻了捻腰间佩玉。

谷雨:“主子,吴大人这话是何意?”

萧廷琛不语。

指尖的温润翠玉,却被捻得粉碎。

他用帕子擦了擦指尖,面无表情。

身为军功赫赫的异姓王,却仍旧无法在长安站稳脚跟,甚至还需要仰一个太监的鼻息赖以生存,甚至还需要花重礼讨好皇后……

干尽歹事的宦官,手段狠毒的皇后,争权夺势的世家……

就是这些人,掌控着朝堂上最重要的官位,掌控着大齐国最好的资源。

他们堵死了寒门子弟通过读书晋升的官路,纨绔的世家子弟们凭借祖荫,轻而易举就能当上高官。

当一个国家的百姓,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时,这个国家显然出现了问题。

可皇帝根本没有废掉祖荫世袭的意思……

或者说,有心无力。

萧廷琛行走在游廊里。

夜风撩起他本黑色的袍裾,他看起来严峻冷酷,像是长夜里不可亲近的神祗。

回到寝屋,苏酒已经醒了。

小姑娘穿着牙白寝衣坐在榻上,漆发垂落在腰间,小脸苍白,正小口小口吃着白露喂给她的红枣阿胶粥。

她被萧廷琛折腾得太狠。

抬眸瞧见他进来,下意识抖了抖。

萧廷琛在床边坐了,从白露手里接过小碗,示意她退下。

他舀起一勺粥,吹得温凉了才送到苏酒唇畔,“这般娇弱,今后可要怎么办?”

莫名宠溺的语调。

苏酒嗔怪地瞪他一眼,“都怨你。”

一开口,连嗓子都是哑的。

萧廷琛笑容意味深长。

昨儿夜里她叫了一宿,白日里又被他折腾,嗓子不哑才怪。

软绵绵、甜兮兮的嗓子,叫起来婉转动听,哭着求饶时更能激发他的征服欲。

他按下旖旎念头,舀起一勺粥,“过几日皇后寿诞,带你去宫宴上玩。”

“好。”苏酒喝了粥,又道,“萧尚书那边,最后是怎么处理的?可有被人发现端倪?”

“一把火全烧了,能发现什么?”

苏酒这才放心。

吃完粥,萧廷琛手快,突然摸向苏酒的小肚子。

苏酒急忙捂住肚子,鹿眼中满是警惕。

萧廷琛:“怕什么?只是看看你吃饱没有。”

苏酒:“……”

这种事,难道不能直接问她吗?

还非得摸一下她的肚子?

萧廷琛捻了捻手指,回味了一下触感,“妹妹的肚子软绵绵的,跟我的全然不一样。”

苏酒:“……”

当然不一样!

他浑身硬邦邦的,昨晚弄得她欲生欲死,用指甲使劲儿挠他后背,他都不肯放过她!

萧廷琛温柔地替苏酒拢了拢碎发,“不过,妹妹最软的地方还是——”

苏酒急忙捂住他的嘴。

因为男人的眼睛正瞟着她的胸口。

实在太羞耻了!

萧廷琛握住她的小手,难得认真,“妹妹脸皮薄,我不逗你了。好好歇着,今夜不碰你。”

苏酒将信将疑。

直到萧廷琛带着他的枕头去了书房,她才放心。

书房中一灯如豆。

萧廷琛坐在书案后,对着摊开的书卷,却看不进半个字。

不碰苏酒,是因为怜惜她初经人事,怕她禁不起他折腾。

此外,也是因为有好些筹谋。

皇后寿宴……

他眯了眯眼,也是时候对容家出手了。

……

皇后寿诞临近。

寿宴定在夜里,苏酒傍晚梳妆打扮好,登上马车和萧廷琛一道往皇宫而去。

这是她第二次进宫参加宴会。

第557章 他刀剑所指的地方,永远是她的对立面

还有一个时辰才开宴,太极殿已经热闹非凡。

萧廷琛被一帮武官拉去御花园切磋功夫,苏酒没去,笑吟吟走到殿角。

殿角孤零零坐着一个女孩儿。

她拍了拍女孩儿的肩膀。

周宝锦回头,顿时欢喜,“苏苏!”

她抱住苏酒,有点儿委屈,“苏苏,我第一次进宫参加宴会,一个人都不认识!幸亏你来了,不然我枯坐在这里,真是太无趣了!”

她父亲的官位并不高。

又是从地方调任的,自然不会有贵女主动来跟她玩。

再加上她性子古怪,交不到朋友实属情理之中。

苏酒提议道:“还有一个时辰才开宴,许多人都在御花园看武官们切磋功夫,不如咱们也去瞧瞧?”

两人来到御花园,空旷处搭了高台,上千盏灯把这里照得亮如白昼,果然有两位将军在台上切磋。

围观的达官贵人不断喝彩,还有好些女眷也在观赏。

苏酒站在视野开阔的游廊里,团扇遮面,小心翼翼往人群中打量。

周宝锦注意到她的神情,含笑揶揄,“苏苏这是在找谁呢?果然嫁了人就是不一样,瞧瞧,走到哪里都记挂着某人……”

苏酒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嗔了句“宝锦”,就说不出其他反驳的话。

因为她确实是在找萧廷琛呀。

两个小姐妹说着话,冷不防背后传来一道清润嗓音:

“苏妹妹。”

苏酒浑身一僵。

容徵……

这个男人不止害她父亲倒台,还欺骗她,说占了她的清白,以致她那么长一段时间都深陷在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之中。

却没料到,

他根本就没有碰过她!

容徵白衣胜雪,静静注视苏酒。

少女手执冰丝团扇,穿一袭水青色对襟袄裙,身段纤细,袅袅婷婷。

玉石盘扣扣到了领口最上方,只露出半截雪颈。

雪颈上……

他眼尖地发现半点红痕。

那绝非是蚊虫叮咬出来的,而是,吻痕。

她和萧廷琛……

男人沉了沉眼眸,声音仍旧和润,“数日不见苏妹妹,心中甚是想念,苏妹妹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苏酒:“不方便。”

容徵温声:“苏妹妹,你我才是同路人,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往事终究已成往事,仇恨这种东西,最要不得。”

苏酒冷眼,“若我害你父亲丢了官帽,你恨不恨我?若我害你家人流放千里,你恨不恨我?”

容徵沉默。

苏酒摇了摇团扇,“容公子,将心比心。”

游廊外忽然响起喧嚣声。

苏酒望去,竟是萧廷琛登上高台!

一袭本黑色织金蟒外裳,随风猎猎作响,衬得他威仪赫赫,俊美凛贵。

对面,色若春晓的男人手持画戟,一双丹凤眼风流雅致,貌美非常。

是谢容景!

他俩竟然打上了……

容徵噙起浅笑,“小侯爷和萧廷琛一起长大,也算宿敌。对燕国的那场战争,也是他和萧廷琛一起出征,萧廷琛在燕国干了什么事,他一清二楚。”

他伸手,搭在苏酒纤细的肩头,“我已经拿到萧廷琛收受贿赂、贪污军饷、暗中私吞燕国国库的种种证据,还有小侯爷做我的证人。苏妹妹,今晚萧廷琛在劫难逃。”

苏酒毫不在意。

容徵所谓的证据,是元拂雪从雍王府书房偷出去的那些卷册。

但,那都是萧廷琛伪造的。

所以根本就不用担心。

女孩儿的目光,忽然落在容徵的那只手上。

从前以为容徵是温润如玉的公子,他就像山涧明月般干净出尘。

如今才知道这男人分明蛇蝎心肠,比萧廷琛肮脏一千倍!

苏酒眼底若有杀意。

偏偏容徵未曾察觉。

他俯身凑到苏酒耳畔,嗓音撩人:“苏妹妹,你我的姻缘早已注定。你好好侍奉我,我放萧廷琛一马,如何?”

“萧廷琛……”苏酒注视着场上厮杀的男人,“他并不需要女人来保护。”

她的眼睛里盛着化不开的温柔。

落在容徵眼中,刺目又残忍,就好像是一把钢刀扎进他的心脏。

曾几何时,她也用这种目光注视自己……

他正要说话,破风声陡然响起!

抬头看去,一把长刀携着雷霆万钧之势,猛然朝他袭来!

他急忙避闪,那柄长刀从苏酒耳边擦过,狠狠扎进游廊墙壁!

容徵大怒,“萧廷琛,刀剑无眼,你想杀我还是想杀苏妹妹?!”

萧廷琛微笑,“手滑。”

容徵又急忙转向苏酒,“苏妹妹,你没事吧?可有吓到?刚刚那么惊险,你怎么也不知道躲开?若是伤了身子,可该如何是好?哪怕只是一点点擦伤,我都会心疼!”

苏酒小脸平静,唇瓣甚至还噙着浅浅的弧度,“因为知道是他的刀,所以绝不可能伤到我。”

萧廷琛刀剑所指的地方,永远是她苏酒的对立面。

她知道的。

容徵脸色僵硬,无话可说。

周宝锦小小声:“容公子,你说苏苏受伤你会心疼,可是刚刚那么危险,为什么你只顾自己躲开,却不知道带着苏苏一道躲开?”

容徵:“……”

苏酒捏了下周宝锦的脸蛋,“有的人装腔作势、故作情深,咱们心里有数就好,拆穿人家做什么?难道他不要面子的吗?”

她含笑瞥了眼容徵,牵着周宝锦离开。

容徵捏紧拳头。

游廊里,灯火落了他满身,清隽的面庞上难掩气急败坏。

“苏酒,苏酒,苏酒……”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羞怒交加。

他冷声:“你总要落到我手里的!”

高台上的斗武还在继续。

萧廷琛的长刀与谢容景的画戟紧紧架在一起,花火涌动,谁也不肯退后半步。

近距离,四目相对。

萧廷琛低声:“打算和容徵联手搞我?”

谢容景面无表情,“你在燕国干了什么,心知肚明。”

萧廷琛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燕国国库里的珍宝,大半都落入他的口袋。

那些权臣外戚们的库房,也大都被他搜**净。

他训练的军队秋毫无犯,非常重视军纪。

殊不知,他们的大将却是最恶的那条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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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8章 萧廷琛的罪行

谢容景:“你在燕国干了什么,心知肚明。”

萧廷琛低笑,“我怎样,轮不到你来置喙。就事论事,容徵是怎么对待苏小酒的,你心知肚明。你谢二也算聪明人,与虎谋皮的事,干不得。”

谢容景唇线绷得很紧。

下一瞬,他再度与萧廷琛陷入激烈的打斗。

……

苏酒与周宝锦回到太极殿后不久,寿宴正式开场。

皇后锦衣华裳、凤冠高贵,端坐在皇帝身畔,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笑起来时却仍旧明艳动人,容色丝毫不亚于二八年华的少女。

群臣献礼,各种奇珍异宝流水般呈现在殿上,看得苏酒眼花缭乱,暗暗叹息果然长安富贵,非江南可比。

她用团扇掩面,好奇:“咱们送什么?”

萧廷琛捏了捏她的手,起身走到殿中朝皇后行礼,“臣出征燕国时,曾侥幸得到一株红珊瑚,今夜想作为寿礼送给皇后娘娘。恭祝皇后娘娘福寿永享,日月恒昌!”

六名内侍费劲儿地抬着一株红珊瑚踏进大殿。

苏酒望去,红珊瑚足有丈高,仙葩玉树、满目珠玑,灯火下流光溢彩,锦绣辉煌。

从群臣们的惊叹声中,就能看出这株珊瑚非常稀罕珍贵。

赵皇后笑意更盛,“怀瑾有心了。”

萧廷琛正要退下,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响起:

“昔日石崇与王恺斗富,便用过红珊瑚,可谓穷奢极糜。雍王今夜献红珊瑚给皇后娘娘,莫非是认为天下太平,可尽情享乐?皇上,微臣以为,这等奢靡之物,还是莫要送入宫闺,免得助长宫中奢靡风气。”

容徵款步而来,玉树临风,白衣洒然。

萧廷琛:“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合该享尽富贵。更何况,区区一株红珊瑚,怎么就助长了宫中的奢靡风气?容大人也算世家出身,怎的一副没见过宝物的样子?”

容徵冷眼以对,朝皇帝拱手:“皇上,臣有寿礼献上。”

皇帝随意甩了甩佛珠,示意他呈上来。

容徵立即从宽袖里取出卷册,恭敬地呈给吴嵩。

苏酒挑眉。

那卷册,正是元拂雪从萧廷琛书房里偷的。

余光瞥向四周,端严乐音已经停下,文武百官皆都伸着脖子,非常好奇地盯着卷册。

容徵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娘娘寿诞固然值得庆祝,但微臣以为诸国纷争、疆土未安,实在不值得这么大操大办、穷奢极欲。”

他顿了顿,又道:“臣以为,攘外必先安内,大齐想要强大,必须先肃清朝堂里的蛀虫,比如……雍王。微臣献给皇上的卷册,乃是雍王这一年多来贪污军饷、收受贿赂、霸占燕国国库的证据,请皇上过目!”

满殿哗然。

周宝锦紧张地扯了扯苏酒的衣袖,“苏苏……”

“别慌。”苏酒握了握她的小手,“他不会有事的。”

旁边元拂雪眉目含笑,“苏侧妃对雍王,倒是格外有信心。”

苏酒:“元郡主对容大人,也很有信心。”

“容徵哥哥才华冠绝长安城,岂是雍王一介武夫能比的?”元拂雪骄傲,“今夜过后,恐怕长安再无雍王,更无雍王侧妃!”

苏酒挽袖斟酒,姿态雍容,“那便拭目以待。”

一盏茶后,皇帝终于看完卷册。

他抬眸,“怀瑾怎么说?”

萧廷琛冷笑,“臣为大齐出生入死,却被容大人冠之以贪污军饷、私吞国库的罪名……容大人对待功臣,都是这种态度吗?须知,这疆土是武官打下的疆土!是不是每一个上阵杀敌的将军,都要被容大人如此诋毁?!”

他把话题扯到武官身上,仿佛容徵陷害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而是在场所有武官。

将军们对视几眼,纷纷点头。

就连肃王都忍不住颔首,望向萧廷琛的目光充满欣赏。

容徵拢了拢宽袖,“雍王巧言善辩,容某佩服。只是铁证面前,任你如何狡辩,都只是白费功夫。皇上,臣有人证,足以证明雍王的所有罪行!小侯爷!”

谢容景正端坐饮酒。

因为眼帘低垂,所以群臣看不清楚他是怎样的表情。

苏酒握住团扇的手悄然收紧。

她看见谢容景默了默,才起身走到殿上。

是啊,萧廷琛出征燕国时,谢容景也跟着去了。

由谢容景来做证人,比什么都管用。

他……

会出卖萧廷琛吗?

谢容景站在容徵和萧廷琛之间。

色若春晓的贵公子,凤眼平静,气度清冷淡漠,与从前的纨绔放纵大不相同。

容徵微笑,仿佛胜券在握,“小侯爷,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如萧廷琛这种臣子,只是朝廷的蛀虫和硕鼠。他欺上瞒下,他对不起千千万万个黎民百姓,更对不起我大齐的江山社稷,他不值得你为他隐瞒罪行!”

谢容景呼吸平缓。

帮容徵作证,轻易而举就能扳倒萧廷琛。

而苏小酒又那么厌恶容徵,她不可能顺从容徵。

她只能成为他谢容景的女人。

就算她不愿意,他仗着侯爷的权势,强要她、霸占她又有什么难的?

他会如愿以偿得到她,甚至让她为他生孩子。

只是……

丹凤眼中神情变幻。

只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小侯爷富可敌国,敢问一句,对你而言,世上何物最贵?

——上阳花。

——我倒觉得,初心最贵。

那个奇怪女人的话,隐隐浮现在耳畔。

——容徵是怎么对待苏小酒的,你心知肚明。你谢二也算聪明人,与虎谋皮的事,干不得。

萧廷琛意味深长的警告,同样近在耳畔。

容徵曾害苏小酒家破人亡,曾用婚事欺骗她,让她在长安城所有权贵面前丢尽颜面……

而他谢容景曾行刺太子,罪行却被萧廷琛遮掩过去。

他欠萧廷琛一条命啊,

他怎么可能跟容徵合作?!

一股浩然正气久违地出现在谢容景胸腔里。

容徵没察觉到谢容景的改变,从容不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侯爷还在等什么?快把萧廷琛的罪行交代了,也好为朝廷除去一害。”

第559章 罢官十年

谢容景面露诧异,“容大人在说什么,本侯怎么听不懂?”

容徵一愣。

谢容景朝皇上拱手,“启禀皇上,臣与雍王出征燕国,一路艰辛、浴血而战,好几次险些在战场上丢了性命。微臣不懂,为何容大人要如此诽谤雍王!”

容徵脸色变幻,谢容景他……

谢容景又道:“皇上,每一场战争,雍王都冲在最前面,他杀的敌人最多,他出的计谋最妙。每每夜深人静,他都会与臣挑灯夜谈,谈男儿抱负,谈精忠报国,谈他有多么热爱大齐!这样一位优秀的将领,臣实在想不出,容大人是出于什么目的要诬陷他!”

萧廷琛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

他撩袍跪下,桃花眼绯红湿润,“皇上明鉴,臣和武安侯远征燕国时,日夜思念大齐,恨不得马上大获全胜返回故土,为皇上分忧!臣与武安侯曾有过约定,此生誓死守护大齐,愿为大齐肝脑涂地!容大人如此诬陷微臣,臣心好痛!”

容徵:“……?!”

苏酒团扇掩面,几乎快要笑死。

见过互夸的,没见过互夸到这个份上的!

从小到大,萧廷琛和谢容景是一路互怼过来的,哪怕要他们穿女装比谁更美,也绝不可能让他们在一起挑灯夜谈!

容徵脸色苍白。

各种各样的视线聚集在他身上,仿佛成了满殿的笑话。

他盯向谢容景。

他不敢相信,谢容景竟然背叛他们的盟约,竟然当场反水……

难道他甘心看着萧廷琛和苏酒恩恩爱爱?!

谢容景泪流满面,“容大人,你瞪我做什么?你何等歹毒,居然谋害忠臣!皇上啊,臣为雍王心寒啊!”

容徵好想一刀捅死他!

他脸色沉黑,在殿中跪下,高声道:“皇上,必定是雍王收买了武安侯,才让武安侯为他说话。那些卷册是臣从雍王的书房里搜出来的,上面还按着雍王的私印,绝对不可能作假!”

皇帝合上卷册。

他揉了揉略显疲惫的眉心,神情淡淡,“容徵,朕绝不会容忍任何一个贪官污吏,也绝不会冤枉任何一名臣子。这卷册上编写的大事日期,与怀瑾出征燕国时寄给朕的奏章日期完全对不上,分明是假账。至于印章,与怀瑾的私印也全然不同。”

满殿寂静,落针可闻。

元拂雪猛然起身,“不可能!”

喊完,才察觉失言。

皇帝一眼窥破元拂雪在这件事里所起的作用。

不等肃王起身求情,他淡淡道:“容徵诬陷忠臣,心思叵测。着罢官十年,十年后观其表现,再斟酌是否重新录用。至于拂雪,肃王,好好管教你的女儿。”

他心情不好,起身离席。

容徵跪坐在地。

山涧冷月般的面容,已经犹如死灰。

他紧紧捏着拳头。

罢官十年……

十年之后,谁还记得他?

这意味着,他彻底断送了官途!

他红着眼盯向萧廷琛,对方已经起身,悠闲地拍了拍袍裾,去席上找苏酒了。

他盯着那两人。

苏酒正挽袖为萧廷琛斟酒。

温顺的模样,令人妒忌。

他一言不发地爬起来,在满朝文武各种各样的眼神中狼狈离开。

苏酒放下白玉酒壶,笑容乖巧又机灵,“恭喜雍王爷旗开得胜,赢了这一局!”

“孤更乐意听你唤夫君。”

萧廷琛笑着饮尽杯中酒,在桌案底下悄悄牵住苏酒的小手。

苏酒难为情地挣了挣,不仅没能挣开,还被男人用力搓了搓。

周宝锦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记得某人曾经怒骂萧廷琛是大魔王,还信誓旦旦地说绝不会喜欢他。

可现在……

啧啧。

帝后离席,殿中气氛活络了些。

谢容景过来,神态别扭,“萧廷琛,那块玉佩的情我还清了,你可别自作多情,认为我要和你结盟。”

萧廷琛笑着朝他举杯。

谢容景瞟了眼苏酒,闷闷不乐地和他碰了碰酒杯,再度强调,“我不和你结盟啊!”

苏酒也抿了一口酒。

嘴上说着不结盟,却身体力行地帮了萧廷琛。

曾一起朝夕相处同窗共济地长大,曾一起交付后背出生入死地干匪事,那份情谊,岂是利益和权势比得了的?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她啊,可喜欢金陵那群小伙伴了!

……

太极殿外。

容徵快步穿行在游廊里。

错落的宫殿高低起伏,他白衣猎猎,在夜风中翻卷着笼光,侧脸清冷肃杀。

疾步行至一处荷花池,他狠狠一拳捶上漆红廊柱。

恼怒间,一道细弱嗓音轻唤:“容徵哥哥……”

容徵连正眼都不想给她,“你来做什么?!”

元拂雪小心翼翼地靠近,“我没想到那些卷册竟然是假账,我费尽千辛万苦才从萧廷琛书房密室里偷出来的,我以为……”

少女眼圈通红,忽然从背后抱住他,“容徵哥哥,对不起!”

容徵甩开她,冷笑,“元拂雪,你知道罢官十年意味着什么吗?”

元拂雪惊慌失措,“没关系的,太后娘娘一定会为你做主,她一定会让皇上收回成命!再说,还有我父王,我父王掌控西北,他一定会护着你!”

“啪!”

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起。

元拂雪脸颊上,赫然印出一个鲜红巴掌印。

她捂住脸,惊诧地望向容徵。

男人生着花容月貌的脸,气度犹如山涧明月,清雅出尘。

只是那双眼睛里噙着的,却是从未有过的戾气。

泪珠子不由自主地掉落,她哑声:“容徵哥哥……”

容徵打完就后悔了。

迎娶元拂雪能带来多少势力,他比朝中任何人都清楚。

迟疑片刻,他绷着脸把元拂雪拥入怀中,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蛋,“对不起。”

元拂雪浑身轻颤。

容徵低头吻了吻她的唇瓣,“是我情绪失控……以后不会了,我不会打你。拂雪,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的声音清润如溪水,携裹着绵绵密密的情意,十分动听。

元拂雪心中的怨气一扫而空。

她靠在容徵怀中,“我能理解容徵哥哥,我不怪你。今夜咱们被萧廷琛陷害,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容徵轻抚着她的脑袋,又吻了吻她的眉眼,“拂雪,我失去了很多,我只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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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0章 苏酒醋极了

也曾凭借才华冠绝长安,

也曾是无数闺中少女的心仪之人。

他出身名门、容貌一流,就连乘马车出行都有无数女孩儿往他车中扔手帕和花朵。

他高高在上,犹如明月般遥不可及。

可他所有的高贵,被萧廷琛和苏酒砸得稀烂。

雅致的双眸中满是恨意,他轻声诱哄,“拂雪,拂雪……小雪花,我只剩你了,世上能帮我的,只有你了……”

一声“小雪花”,唤的元拂雪心都化了!

她是扑向火焰的飞蛾,就算羽翼被灼伤,也仍旧不愿回头。

少女的眼睛流光溢彩,“容徵哥哥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哪怕搭上性命,我也要杀了萧廷琛和苏酒!”

“好。”容徵笑着亲吻她的耳垂。

元拂雪仰起头,吻上他的薄唇。

她闭着眼,娇羞又勇敢。

可她注视不到的地方,容徵眉眼深沉漆黑,酝酿着浓浓的野心和仇恨。

……

寿宴还在继续。

御花园准备了很多余兴节目,赵皇后毫无兴趣,早就回了未央宫,传旨让女眷们自己尽兴玩乐。

苏酒和周宝锦去水榭看戏。

水中央搭了戏台子,一群小戏子扮演小猴子,在高台上蹦来跳去地翻跟头,逗笑了不少人,灯火辉煌笑声迭起,尽显盛世。

水榭二层却格外安静。

几盏宫灯明明暗暗,萧廷琛身着本黑色绣金蟒朝服,大刀金马地坐在太师椅上,不疾不徐地吃茶。

吴嵩坐在他对面。

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修长双腿自然交叠,姿态优雅闲适,“太极殿那出戏,很精彩。”

“吴大人喜欢就好。”

吴嵩:“当朝太后是容家人,多年屹立深宫,与皇后娘娘分庭抗礼,城府极深。她必将设计容徵东山再起,你必须赶在她出手前,把容家彻底打落低谷。”

萧廷琛抚了抚茶盖。

秀丽白皙的面容隐在昏惑的光影里,桃花眼低垂着,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良久,他笑道:“如大人所愿。”

吴嵩又道:“容相那个老狐狸,为人奸猾,做事从不留把柄。这么多年,咱家从未揪到过他的短处。萧廷琛,你需要罗织罪名,哪怕是栽赃陷害。”

萧廷琛颔首,“好。”

吴嵩这才满意离开。

茶香缭绕。

萧廷琛深深嗅了一口,镂花槅扇外突然响起叩门声。

他抬眸,一双细嫩白皙的小手推开槅扇。

元拂雪跨进门槛。

秀美的面颊上赫然一个巴掌印,那双剪水秋眸湿润可怜,她的声音更是轻软无助,“雍王爷。”

萧廷琛莞尔,“啧,郡主这是被谁打了?怪叫人心疼的。”

元拂雪走到他跟前,忽然无力地跪坐在地。

她抱住萧廷琛的腿,泪珠子断线般掉落,“我识人不清,被容徵利用。他让我去你的书房找把柄,我才偷了那些东西。如今事情败露,他恼羞成怒,就打了我……我原以为他是谦谦君子,如今才知道,读书人分明最是薄情……”

美人落泪,格外惹人怜惜。

小脸靠在萧廷琛的膝盖上,她如猫儿般娇弱可怜。

萧廷琛居高临下。

元拂雪确实生得美。

他薄唇轻勾,“所以,郡主现在是要对孤投怀送抱?”

元拂雪身子僵了下。

她很快恢复正常,娇弱无力地坐到他的大腿上,“皇上和父王有意撮合咱们,如今我回了头,雍王可愿娶我?我自问容貌不亚于苏酒,琴棋书画也相当出色,骑射功夫在长安的贵女们中间堪称第一,雍王爷,你没有拒绝我的理由。”

花窗外传来欢声笑语和戏曲声。

萧廷琛挑眉,桃花眼中带着审视。

槅扇外。

苏酒看戏时,左右不见萧廷琛,于是登上二楼找他。

谁知,却恰好撞见元拂雪投怀送抱。

她站在门外,神色平静。

她听见萧廷琛声音认真:

“肃王膝下并无一子,谁娶郡主,便是西北三十万兵马的未来主子。这等好事,孤怎可拒绝?”

熟悉的声音,曾陪伴苏酒长大,曾在床笫间对苏酒说各种动听的情话。

而如今……

却叫她心神俱碎。

她捂住心口,紧蹙的眉尖宛如笼了一川烟雨,宫灯的光晕下凄凉而艳美。

她转身,快步离开。

屋子里,萧廷琛好整以暇地握住元拂雪的右腕。

他挑眉而笑,“只是郡主动机不纯,孤不敢娶啊。”

元拂雪的右手,赫然握着一把锋利匕首!

见被识破,她眉眼清冷,瞬间袭向萧廷琛!

萧廷琛动作更快!

他卸了元拂雪的肩膀,在匕首落地的瞬间,一个窝心脚把她踹了出去!

元拂雪狼狈地撞倒桌椅,扶着脱臼的肩膀,疼得冷汗淋漓,几乎说不出话。

崖柏香扑面而来。

萧廷琛好整以暇地站在她面前,“为容徵刺杀我?”

元拂雪仰起头,目露狠光,“你该死!”

萧廷琛:“倒是真性情。元拂雪,容徵配不上你,回家洗洗眼睛重新寻个好男人,别为容徵输掉一生。”

“呸!”

元拂雪朝地上啐了一口。

萧廷琛也不恼,笑吟吟离去。

寿宴结束后,萧廷琛登上等在宫巷里马车,瞧见苏酒已经坐在里面了。

他落座,搂住她的细腰,“妹妹走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在御花园找了半晌。”

苏酒生气地拿开他的手。

却被男人再度搂住。

他把她抱起来,迫使她跨坐在自己腰间,好笑地捏住她的下颌,“闹脾气了?谁得罪你了,与我说道说道,我给你做主。”

苏酒抬眸,“你和元拂雪在水榭二楼做了什么,需要我告诉你?萧廷琛,你对得起我!”

到底十四岁,一颗心还没锤炼到坚不可摧的地步。

她只觉萧廷琛狼心狗肺,占了她的清白,还用甜言蜜语哄她,可是还没过两天,转头就睡了别的女人,甚至还要娶别的女人为妻!

她拿帕子捂住脸,哭得伤心极了,“元拂雪生得好,你看中她的容貌和身段,又看中西北的三十万兵马,所以想娶她!你把她娶进门,打算和她一道欺负我!呜呜呜……”

孩子气的话,俨然醋极了。

第561章 别急,咱们今晚慢慢试

萧廷琛强忍笑意,“听见那些话了?”

苏酒从帕子里抬起小脸,正好瞧见他勾起的唇角。

春风得意的鬼样子,怎么看怎么生气!

她哭得更委屈了!

萧廷琛连忙把她揽进怀里,“乖,不哭,我没打算娶元拂雪,真没打算娶她。她除了长得好看、胸大屁股大,家世也好,再没有可取的地方了。”

苏酒:“……”

哭声只是稍稍顿了下,就开始变本加厉。

萧廷琛拿她没办法,一路从皇宫哄到雍王府,也没能把她哄好。

他跟在她后面想进屋,却被关在了门外。

男人小心翼翼地叩门,声音里带着讨好,“苏小酒,做女人要大度,别人家里还三妻四妾呢,你若嫁到别人家,岂不是活不成了?”

他从来不会安慰人。

苏酒气得扯了扯床帐,又拿起萧廷琛的枕头狠狠砸在门后。

外面安静了。

她左右不得劲儿,快步走到青铜镜前。

镜中少女身段纤细高挑,脸蛋儿也还算不错。

她试着托了托胸部。

脑海中浮现出元拂雪的胸,好像格外沉甸甸的。

还有容谣,虽然她作风放荡,但每次她一出现,四周的纨绔公子们都会忍不住盯着她,因为她的胸非常饱满,几乎快要撑破衫裙。

苏酒懊恼,转身望了望自己的屁股。

她从没有关注过这些,也不知是大还是小。

不过比起元拂雪和容谣,似乎确实小了点?

正比划着,旁边突然响起嗤笑。

她急忙望去,萧廷琛不知几时进来的,抱臂倚在屏风边,笑得眼如弯月,也不知看了多久。

少女霎时羞得小脸通红,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退后两步,努力绷住小脸,“你再笑试试?!”

“咳……”萧廷琛假装严肃,“妹妹还小,再长个几年,就能跟她们一样,实在不必为此烦恼。”

苏酒:“……”

她捧住脸蛋,羞怒地转身钻进床帐。

萧廷琛跟到床边坐了,温声解释:“我在水榭二楼,原本是为了见吴嵩。后来元拂雪进来,想用美人计给容徵报仇。我岂是会中计的人,一眼看穿她的阴谋,还打落了她的匕首。”

他取出匕首给苏酒看。

苏酒坐起身,接过匕首,果然瞧见上面刻着元拂雪的小字。

女孩儿擦了擦眼泪,把匕首丢在地上踩了两脚,又拉起萧廷琛的宽袖。

萧廷琛:“做什么?”

苏酒:“看你可有伤到……”

细弱的语调,还带着浅浅的哭腔。

然而浓得化不开的,却是其中的担忧。

萧廷琛眯了眯桃花眼。

从小到大,无论他做什么,她总是担忧的。

去漕帮挑战阎千岁,被父亲鞭笞,屠杀姑苏顾家,在金陵城郊行刺太子……

一桩桩一件件,她都陪着他,她都担忧他。

萧廷琛突然把她抱在怀里。

他捧起她的小脸,眼底满是珍惜,“苏小酒,你对我怎么就那么好?”

苏酒傲娇地别开小脸,“谁待你好?不过是可怜你没人疼。”

“只要你疼我一辈子,我岂会在乎别人疼不疼我?”萧廷琛吻了吻她的泪痕,“快别哭了,叫我心疼。”

苏酒钻进他怀里。

不知怎的,倒又委屈上头,抽噎着继续哭。

撒娇似的。

萧廷琛拿她没办法,只好不停轻抚她的细背。

苏酒终于哭够了,哑声道:“吴嵩找你做什么?是不是又让你为太子卖命?”

提起正事,萧廷琛眉眼冷峻,“他要我对付容相。”

苏酒想了想。

这段日子替萧廷琛查找解开蛊毒的办法,她也曾顺带翻看过长安城权贵的个人生平。

容相行事圆滑,十年丞相生涯,愣是没给政敌留下任何把柄。

这么多年吴嵩拿他无可奈何,却叫萧廷琛替他想办法……

他真把小哥哥当成太子的走狗了?

见苏酒出神,萧廷琛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

苏酒握着帕子,“我有个主意。”

萧廷琛:“什么主意?”

苏酒凑到他耳畔一阵低语。

灯火明明灭灭。

少女的瞳眸清润温柔,却暗藏杀机。

对付容家,不只是为了吴嵩的命令。

容家害她父兄流放边疆,这笔账总是要算的。

萧廷琛听罢,目光复杂,“苏小酒。”

“嗯?”

“圣人言,唯女子和小人不可得罪,果然没说错。”

苏酒嗔怪,“哪位圣人说过这种话?孔夫子的原话分明是,‘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当然是我这位萧圣人说的,”萧廷琛捏住她的脸蛋,“那么刁钻的主意都能想得出,我究竟娶了个怎样厉害的女人?”

苏酒扯了扯帕子,“我是女子,你是小人,五十步笑百步!”

萧廷琛大笑着抱住她,顺势滚进床帐深处。

“唔……萧廷琛……不要!”

少女的拒绝被堵在口中,没多时,便化作断断续续的婉转娇吟。

衫裙钗饰被扔出床帐。

帐中人影翻动,满室生香。

白露和霜降领着一队婢女,原是来侍奉他们洗漱更衣的,却没料到撞上苏酒带着哭腔的呻吟。

她们的主子生猛又狂野,弄得侧妃哭得不成样。

听着,就叫人想狠狠欺负她。

白露尴尬地咳嗽一声,进退两难时,萧廷琛的声音忽然传出:

“妹妹喜欢这种姿势吗?”

“呜呜呜不喜欢……”

“那妹妹喜欢哪种?别急,咱们今晚慢慢试……这种姿势可以很/深……”

白露:“那什么,咱们还是退下吧。”

一群婢女羞得面红耳赤,慌不择路地跑了。

帐中,少女双手扶着床架。

下陷的腰肢与挺翘的后臀,呈现出惊人的弧度,白玉般晶莹的细背上,遍布着绵绵密密的吻痕,暧昧非常。

她喘息着,高高扬起纤细的脖颈,艰难地承受来自背后的攻城略地。

她哑声哭求:“萧廷琛,你慢点……”

男人俯身亲吻过她的细颈,瞳眸幽深,宛如野兽。

恨不得把她剥皮拆骨吞吃入腹,怎么慢得了呢?

一夜巫山,**不休。

翌日。

初春的清晨还透着寒意,苏酒醒来,瞧见自己被萧廷琛紧紧抱在怀中,床帐里暖暖的。

她仰头,萧廷琛的睡颜格外英俊。

指尖轻触过他的面庞……

第562章 他得和谢容景做一辈子邻居?!

指尖轻触过他的面庞,苏酒眯了眯眼,脑海中无法自抑地浮现出他和元拂雪的对话。

少女心中酸意弥漫。

如今雍王府只有她一个女人,萧廷琛当然愿意待她好。

但她只是个侧妃,虽然他曾用甜言蜜语哄她,发誓此生不会再娶别的女人,可男人在床上的话,又怎么可以尽信?

万一他将来娶了正妃,她要如何自处?

她坐起身,目光复杂。

良久,她从床头匣子里取出一截红绳。

……

萧廷琛醒来时,看见苏酒身穿寝衣,乖巧地坐在床榻里侧。

他伸手去摸她的小脸,“起这么早,可是昨夜没叫你累着?”

女医说她身子娇弱,所以他克制着,昨晚只要了三次。

伸出手,才察觉不对劲。

他瞥向自己的手。

两只手腕上紧紧绑着红绳。

红绳另一头,则牵在苏酒手里。

他挑眉,“这是要做什么?”

小姑娘眨巴着湿润眼睛,无辜又乖巧,“怕你跑了。”

萧廷琛沉默。

他的小酒儿从小到大都很乖巧,中间或许有过叛逆,但最后还是回了他的身边。

怕他跑了……

难道用红绳把他绑起来,就能防止他跑掉?

又究竟是多么缺少安全感,才会害怕他跑掉?

真是又傻又天真。

萧廷琛心中怜惜,温声道:“乖,给我解开,我不会跑的。”

苏酒磨磨蹭蹭,“那你会不会娶别的女人?”

“不会。”

“真不会?”

“我保证。”

苏酒犹豫地抿了抿小嘴,慢吞吞给他解开红绳。

萧廷琛去上朝后,苏酒独自坐在屋檐下,认真地勾勒一幅亭台楼阁。

终于绘制完,她搁下毛笔,“霜降。”

霜降正在屋顶上和墓打架。

听见唤声,她兴奋地跳下来,“娘娘?”

苏酒:“你去市井上打听打听,特别是茶馆酒楼一类的地方,瞧瞧今日可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特别的消息?”

霜降奇怪,却还是乖乖照做。

半个时辰后,她飞快窜回来:

“娘娘、娘娘!市井上都说,容丞相昨夜在府里发了好大脾气,指责皇上不该穷兵黩武,不该发兵北凉!酒肆里的书生谈论得热火朝天,他们认为容丞相是对的,还说要给皇上写万人书,要求皇上听从容丞相的话,以文治国!”

苏酒喝了口茶。

容丞相老奸巨猾,平日里谨言慎行,一副忠君爱国的典范,怎么可能指责皇上。

这谣言,是她让萧廷琛散播出去的。

为的,是传到皇上耳朵里。

大齐现任皇帝,奉行以武治国,还曾打压过朝中文官。

她和皇上说过几句话,在她看来,皇上其实有些刚愎自用。

如果让他听到容丞相在背后如此放肆地议论他,必定会和容丞相产生嫌隙。

她要做的,就是把嫌隙一点点扩大——

直到君臣离心。

届时,随便找个罪名安在容相头上,皇帝必定会心甘情愿地卸了他的丞相之职。

白皙纤细的手指捏着翠玉茶盖,她的脸笼在氤氲茶雾里,唇瓣弧度恶劣。

少女抬眸,似是轻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容徵啊容徵,你害陆国公府家破人亡,当真以为我不恨你?”

霜降被她杀机四伏的眼神吓到。

她躲到游廊里,声音小小:“白露啊,咱们小姐怎么越来越像主子了?这笑起来、叹起来的神态,简直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吓人!

白露抱着茶托,“有什么不好的?史书上那些王爷、王妃,甚或皇帝、皇后,能活到最后的,都是最有手段的。长安比金陵可怕多了,咱们小姐这是变厉害了呢!你呀,平时别总和墓打打杀杀,多读点书才是正经。”

霜降朝她吐吐舌头,拉住经过的谷雨,“谷雨你瞧,白露又在说教我!你也是练武的,你说读书好还是练武好?”

谷雨如今是雍王府的大管家。

他咳嗽一声,羞涩地望了眼白露,“当然是读书好……斯斯文文的,可不比舞刀弄枪好?”

霜降震惊。

目光在这两人间瞄了瞄,她觉得谷雨和白露有奸情。

傍晚时分,萧廷琛下朝回来了。

苏酒替他除去朝服,“皇上怎么说?”

萧廷琛微笑,“皇上把容相骂了一顿,说他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你没瞧见,容相在金銮殿上哭成了什么样。”

苏酒把朝服挂在木施上,递给他一套居家常服,“怀疑就像种子,一旦种下,稍微灌溉些雨水就会生根发芽。小哥哥,种子已经种下,只等雨水了。”

萧廷琛套上常服。

刚挽起箭袖,就听见她的称呼。

他不悦,“你唤我什么?”

“小哥哥呀,”苏酒不自然地别开视线,“从前都是这样唤你的……”

萧廷琛把她拽到怀里。

他贴上她的耳朵,嗓音低沉撩人:“你确定,我小?”

说话间,意味深长地瞟了眼自己胯下。

苏酒的小脸“腾”地红了。

她咬牙推开男人,“流氓!”

不等她逃走,萧廷琛揪住她的衣领,“唤一声‘夫君’,怎么就那么难?”

夫君……

苏酒面红耳赤。

喊了他那么多年哥哥,突然换成夫君,也太羞耻了!

两人正小打小闹,白露进来禀报:

“王爷,武安侯求见。”

萧廷琛来到厅堂,谢容景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正嫌弃茶水难喝。

他踏进来,“比不得谢家富贵,我这雍王府只能拿出这种茶,你若嫌弃就赶紧滚。”

谢容景盖上茶盖,瞟了眼他身后,“苏小酒呢?老子是来探望她的,又不是来探望你的!白日在朝堂就看够了你,还在我眼前晃,老子要看苏小酒洗洗眼睛!”

萧廷琛撩袍落座。

他和谢容景,完全是相见两厌。

偏偏,这厮今日竟然求皇上赐他府邸。

好巧不巧,新的侯爷府就在雍王府隔壁!

合着他得和谢容景做一辈子邻居?!

萧廷琛挽袖斟茶,“她在后院,你有事直说,我代你转告。”

谢容景才不要他代为转告。

他起身,拿起花几上的锦盒,“侯爷府已经收拾妥当,今夜我就能入住。身为邻居,总该跟女主人打声招呼。”



明天见

第563章 苏酒的梦中之物

谢容景说着,往后院走。

萧廷琛不动声色地跟上。

两人来到后院。

雍王府后院有一块很大的空地,苏酒站在空地边,和几名匠人低声商议,似乎是准备建造亭台楼阁。

谢容景:“苏小酒。”

苏酒转身,朝他福了福身,“小侯爷。”

谢容景把锦盒递给她,“我的侯爷府就在雍王府隔壁,今后咱们还是邻居。这一盒桃花阿胶是见面礼,邻居间的见面礼,不必推辞。”

他转向空地,“这是打算建什么?”

“摘星台。”苏酒展开图纸,“昨夜梦到的楼阁,醒来后觉得好看,就绘制了出来。和王爷商量,打算建在后院。”

图纸上的楼阁高达百丈,巍峨辉煌。

手可摘星辰,犹如琼楼仙宫。

谢容景认真道:“这座楼台设计精巧,建造出来的话恐怕需要耗费上百万两白银。苏小酒,你就不怕别人说你穷奢极欲?”

苏酒眉目流转,若有深意,“就怕别人不说……”

谢容景愣了愣,“我不懂。如果让人知道你们花费巨资建造楼台,必定会迫不及待地向皇上参奏你们骄奢淫逸。你们俩,到底要干什么?”

苏酒笑而不语。

谢容景望向萧廷琛,对方同样低笑不语。

谢容景皱了皱眉。

这两人之间有种默契,是从小培养大的那种默契。

像是一层透明隔膜,把别人隔绝在他俩之外。

他蹭了蹭发酸的鼻尖,“罢了,我也不问你们在谋划什么。总之,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开口就是。”

他离开后,萧廷琛夺过苏酒手里的锦盒丢给白露,“桃花阿胶,拿去吃。”

白露捧住锦盒,诧异。

苏酒轻笑,“拿去吧。”

白露才行礼退下。

苏酒牵住萧廷琛的手,仰头看他,“醋了?”

萧廷琛把她搂进怀里,“谢容景不怀好意,什么桃花阿胶,分明是无事献殷勤,想拐走我的小酒儿……”

苏酒抱住他的腰,“那你说,摘星台建好之后,容相会上当吗?”

“一定会。”

萧廷琛手握泼天富贵,小小一座摘星台,对他而言着实算不得什么。

不过半月时间,平地起楼阁,高达百丈的楼台巍峨耸立,几乎可以俯瞰整座长安。

楼台雕花细腻,无一处不精致,里面的陈设更是极尽奢靡。

正是春日。

苏酒亲自写了帖子,借着赏花之名,邀请长安城各家女眷进府游玩。

雍王府唯一的女主子,分量还是有的,再加上对雍王府好奇,所以贵女们纷纷应下。

花宴设在傍晚。

苏酒穿一袭淡粉宫裙,手执白玉团扇,笑吟吟在园中迎接女眷。

周宝锦远远遥望那座华贵楼阁,惊艳又羡慕,“苏苏,我早听人说雍王府大兴土木,在建造什么楼台。还以为只是寻常楼台,没想到这么好看!苏苏,我能不能进去看看?”

“自然。”苏酒微笑颔首,对其他女子道,“晚宴就设在摘星台,诸位可随我一道登楼。等会儿入夜,从摘星台可以欣赏长安城的灯火,也可欣赏满天星辰,景致极好。”

一名姑娘羡慕不已,“听说这座摘星台,是苏侧妃梦中之物。雍王爷特别宠爱苏侧妃,在你梦醒之后,就花费无数银钱为你建造这座梦中楼阁,不知是真是假?”

苏酒笑吟吟的,与她们一同漫步在花园里,“王爷厚爱,我受之有愧。所以特意邀请诸位入园,与我一同观览。”

花径对面,容谣和元拂雪等人迎面而来。

容谣恰好听见这些话。

她紧了紧腰间挂着的皮鞭,神色复杂。

想当初萧廷琛不过是个庶子状元,谁能料到短短一年时间,他竟然从状元摇身一变成了异姓王?

手握泼天富贵,只因苏酒做了个梦,就花费那么多银子为她建造梦中楼阁……

说句难听的,是不是苏酒想当皇后,他就要起兵为苏酒造反?!

容谣难掩妒忌,却撇了撇嘴,骄矜道:“原来苏侧妃请我们进府,不是为了赏花,而是为了观赏这座摘星台。”

苏酒:“赏花赏景,皆可。”

“想炫耀就直说,扭扭捏捏做什么?”容谣冷笑挑眉,“到底是小地方来的人,不过是得了座楼阁,就高兴得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让自己相公花银子算什么,能让相公之外的男人为自己花银子,才叫真本事!”

苏酒团扇遮面,眉眼弯弯,“比不得容姑娘有本事,总能叫各色各样的男人为你花银子。比起入幕之宾的数量,自然是容姑娘远胜于我。”

她在嘲讽容谣作风放荡。

容谣被她怼得无话可说,俏脸沉黑。

元拂雪立即帮腔,“古时纣王为妲己修建鹿台,劳民伤财,最终灭国。苏侧妃如今让雍王为你建造摘星台,穷奢极欲,与古时的妲己有何分别?!”

苏酒:“我家王爷的银子来得干干净净,花在他心爱的女人身上,有何不可?”

心爱的女人……

简简单单五个字,令在场的女人神色各异。

谁不知道雍王就苏酒一个女人,专房之宠也就罢了,如今竟然因为她一个梦,就大张旗鼓给她修建梦中楼阁……

简直宠爱到令人发指!

可怜她们还在为后院的小妾、偷养的外室发愁。

女人和女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不知廉耻!”元拂雪横眉冷对,“身为姑娘,就该相夫教子、勤俭持家。苏侧妃蛊惑雍王,如此奢侈铺张,实在不像话。天下尚未太平,就算雍王富贵,也该把银子投入到军队里去,怎么能用在这种享乐的地方?”

苏酒轻摇团扇,“元郡主妒忌,本妃可以理解。毕竟容公子实在小气,想当初我嫁给他时,他只拿出了一顶八两重的凤冠,简直小得可怜。现在想来,他必定没有送过元郡主任何值钱的礼物。”

元拂雪:“……”

来自西北的少女,这些年一直想成为温婉贤淑的世家贵女。

但容徵是她的逆鳞。

她抽出腰间软剑,红着眼架上苏酒的脖颈,“你再说一遍试试!容徵哥哥是世上最好的男儿,我自己尚且舍不得伤害他,你算哪根葱,也敢羞辱我的容徵哥哥?!”

第564章 他会夺回苏妹妹

苏酒面不改色,“我只问郡主一句,他可曾送过你任何值钱的东西?”

元拂雪握剑的手,忍不住地发抖。

容徵哥哥当然没送过她任何值钱的东西……

但是在外人面前,她又怎能落了容徵哥哥的面子?

她冷笑,“我是郡主,什么宝贝没有,也稀罕男人送的值钱玩意儿?只有你这种攀高枝儿的女人,才会在乎男人送的礼物是否珍贵!”

苏酒拨开软剑,“有没有是自己的事,送不送是他的事。送的礼物是否珍贵,代表着你在他心中的分量。如果他连一件值钱的东西都舍不得送,你又怎敢奢望他今后会对你好?元郡主,爱情可以虚幻如泡影,但婚姻不可以,别傻了。”

“哐当”一声响,元拂雪的佩剑跌落在地。

她对爱情和婚姻一窍不通,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就该用尽力气待他好。

可是……

容徵哥哥,到底喜不喜欢她呢?

她决定去问问容徵。

元拂雪跑掉后,容谣冷声:“苏酒,我小看你了。”

也小看了萧廷琛。

苏酒笑容温和,“摘星台景致极好,容姑娘可要与我一道前往?”

“不必!”

容谣走后,周宝锦小小声:“苏苏,元郡主和容姑娘刚刚好可怕,你激怒她们似乎是打算干什么大事,你究竟想做什么呀?”

苏酒笑而不语。

……

元拂雪和容谣没参加晚宴,乘马车回了容府。

元拂雪去找容徵,容谣则直奔容相的书房。

她推开槅扇,“爹!”

容相愁眉苦脸地坐在书案后,“喊什么呀?你爹我最近烦得厉害,如果又在市井上看中了哪个美男儿,直接掳去别庄就是,别来烦我!”

这些日子以来,长安城一直在谣传他对皇上穷兵黩武的意见很大。

那些市井间的书生,甚至还联名写了万人书给皇上,请求皇上少进行战争,以文治国。

偏偏字里行间,全以他容某人为榜样,导致皇上以为那万人书是他教唆书生们写的,这段时间把他好一阵冷落!

容谣没好气,“什么美男儿!爹,你不是说皇上这段时间疏远你了吗?女儿有个主意,可以让爹在皇上面前立功!”

“什么主意?”

容谣贼兮兮的,“今日雍王府办花宴,我去走了一遭。你猜,雍王为苏酒做了什么?”

“什么?”

“他耗费上百万两白银,为苏酒建造了一座摘星台!”

容相捋了捋胡须,“人家夫妻间的事,与本相有什么关系?”

“爹,你是不是傻?上百万两雪花纹银,就只为了讨女人一笑。你说,如果你在皇上面前检举雍王穷奢极欲、不务正业,皇上会不会对你另眼相看?更何况以雍王的俸禄,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银子,只要皇上往深处查,必定能查出他贪污军饷、收受贿赂的事情。届时,还能洗清弟弟的冤屈。”

容相眼前一亮。

他一拍桌案,“本相生了个好女儿啊!等着,我这就写奏章弹劾萧廷琛!”

容谣急忙上前,“现在雍王府宾客鼎盛,爹爹只需把皇上请出宫,就能让皇上亲眼看见雍王的奢侈作态,比干巴巴的奏章有用多了!况且那么多人瞧着,也能让雍王狠狠丢一回脸!”

“谣儿的计策果然妙!”容相喜不自禁,“为父这就进宫去请皇上!”

在容相颠颠儿地往皇宫赶时,小书房。

容徵正当窗作画。

几盏灯火照亮了书案,他画的是一位手执团扇的美人。

巧笑倩兮,眉目与苏酒颇为相像。

冷不防元拂雪闯了进来。

“容徵哥哥!”

她唤了声。

容徵立即用宣纸蒙住画作。

他转身,白衣流转着灯火,清隽的面庞犹如明珠生晕,“拂雪?”

元拂雪紧紧抱住他的腰,仰起头,泪珠子潸然滚落,“苏酒说,女人在男人心中的分量,是可以用礼物来衡量的。容徵哥哥,你从没有送过我礼物,在你心里,我不重要吗?”

容徵眉眼深沉,隐隐可见厌恶。

然而不过瞬间,他就笑着摸了摸少女的脸,“胡说,我的小雪花是世上最清纯干净的女孩儿,送你金银之物,分明是在侮辱你。”

清润嗓音,比春水还要温柔。

元拂雪擦擦眼泪,“我就知道容徵哥哥在意我!可是容徵哥哥,苏酒向我炫耀萧廷琛送她的摘星台,那股得意劲儿可讨厌了。你能不能也送我一件东西,下次我遇到她时,也好向她炫耀?”

摘星台……

容徵唇瓣冷冽。

他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

长安城盛传雍王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梦中楼阁说建就建,这是何等魄力?

怪不得苏妹妹那么喜欢他……

他想着,从腕上摘掉那串红豆手钏。

他牵起元拂雪的手,把红豆手钏戴在她腕间,“这是我亲手制作的,每颗红豆都是精挑细选,你莫要嫌弃。”

元拂雪抬起手腕。

灯火下,红豆颗颗饱满圆润。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轻声念诵这句诗,眼眸里流光溢彩。

她突然欢喜地抱住容徵,“容徵哥哥,我特别喜欢这件礼物!什么摘星台,什么正妃之位,在我眼里都比不上它!”

她看不见的地方,容徵面无表情。

红豆手钏罢了,是苏妹妹不要的东西。

也值得这女人激动成这样……

夜风拂面,房中烛火明明灭灭。

他安抚般摸了摸元拂雪的脑袋,眼底弥漫着浓浓的野心。

总有一日,

他会东山再起,

他会夺回苏妹妹……

第565章 我对夫君忠心不二

金乌西沉,月兔东升。

摘星台上千灯万盏,热闹非凡。

来往都是权贵,女子们鬓影衣香,空气中酒香弥漫,犹如瑶台仙宫。

仰头,手可摘星辰。

俯首,可遍览盛世灯火。

周宝锦双手捧心,更加艳羡,“呜呜呜苏苏啊,这里真美!雍王怎么就对你那么好,羡慕死我了!我夫君什么时候回来,我也要他给我修个楼!呜呜呜……”

苏酒好笑地给她添酒,“我哥哥是个纨绔,你当真要嫁他?我瞧着,小侯爷都比他强。”

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她觉得谢容景和宝锦在一起其实挺合适。

周宝锦却连连摆手,“我对夫君忠心不二,哪个男人都诱惑不了我!苏苏,我早就算过卦了,我和你兄长天生一对,注定要做你嫂子的。”

苏酒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反正宝锦算卦,从来没有准过。

但是很多很多年后,周宝锦回想起来,她一生算卦,只算准了两卦。

一卦,她这辈子最好朋友的是苏酒。

还有一卦,她的夫君是陆存微。

只此两卦,足矣。

周宝锦对着星辰发痴,苏酒起身去寻萧廷琛。

她轻声:“容谣和元拂雪都已离开,想来容相已经得知这座摘星楼的奢贵。以容谣的脾气,她恨不得今夜就看我倒霉。我寻思着,容相大约会直接带着皇上登门。”

萧廷琛抿了口美酒。

靡靡乐音中,他指了指府门方向,“可不就来了?”

苏酒望去,龙辇果然已经行至府门口。

皇帝亲临,雍王府点起千灯万盏,把整座府邸照得亮如白昼。

宾客们离开摘星楼,战战兢兢地恭迎到府门外行大礼。

萧廷琛走到龙辇旁行礼,“给皇上请安!不知皇上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皇帝端坐,慢悠悠把玩着佛珠串。

余光瞥了眼那座金碧辉煌的高楼,他冷笑,“怀瑾设宴,怎的也不知邀请朕?这摘星台乃是苏侧妃梦中之物,怀瑾好财力,竟给造了出来……容徵曾告你贪污军饷,朕本不信,可你倒是跟朕解释解释,这楼,是怎么回事?”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种精致楼阁,不砸个上百万两雪花纹银绝对建不起来。

可雍王俸禄有限,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银子。

前来参宴的宾客神色各异。

萧廷琛气定神闲,“臣确实没有贪污军饷。臣在江南时就开始做生意,如今生意倒也算发达,拨出几十万两白银建一座楼阁,臣承担得起。”

“笑话!”容相捋着胡子走出来,“雍王年纪轻轻好大口气,什么生意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赚这么多银子?本相瞧着,分明是你花言巧语,意图蒙骗皇上!”

苏酒盈盈走出。

她敛衽行礼,“皇上,禄丰钱庄便是夫君的产业,您若不信,派人去钱庄一问便知。”

禄丰钱庄,

在长安乃至天下都有响当当的名号。

齐国最大的钱庄,但凡大城池都有一座,因为做生意讲信用,所以口碑极好。

所有人都好奇钱庄背后的老板是谁,却没料到……

竟然是雍王!

众人望向萧廷琛的目光充满不可思议。

虽是名门庶子,却生了一副好皮囊。

本可以靠皮囊吃饭,偏偏满腹才华,竟然打败才冠长安的容徵,获得科举第一。

原以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偏偏自请出征,还在短短八个月的时间里踏平燕国!

已经是朝堂上的天纵之才,没料到竟然还建造了一个商业帝国!

萧廷琛,

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晚风拂过,寂静之中,皇帝突然大笑。

他把玩着佛珠,望向萧廷琛的目光充满欣慰,“看来朕是捡到宝了!怀瑾,你还有多少秘密,是朕不知道的?”

萧廷琛恭敬地搀扶他下了龙辇,“皇上别笑话微臣了,皇上在微臣这个年纪,已经是天下之主。微臣这些小把戏,不及皇上万分之一。如果皇上不嫌弃,请移步摘星台,与臣等共赏锦绣长安。”

他天生一张涂了蜜的嘴。

哄起人来,格外叫人喜欢。

容相不忿。

合着他费尽千辛万苦把皇帝从宫里请出来,就是为了让萧廷琛拍马屁的?!

他一抹眼泪,立即哭倒在皇帝脚边,“皇上,万万不可呀皇上!”

皇上看见他哭就烦。

他寒着脸,“容卿还有何事?”

“皇上,纵便这些银钱来路干净,可天下尚未太平,雍王居然花这么多银子享乐,穷奢极欲,这是要灭国的啊!”容相捶胸顿足,“上百万两雪花纹银,如果拿去补贴军队,岂不是省了户部好大一笔开支?如果人人都纵情享乐,上行下效,国将不国啊皇上!”

皇帝面无表情。

虽然心中不喜容相,但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番话,如果他不敲打敲打怀瑾,反倒显得他这当皇帝的是在纵容臣子享乐奢靡。

但他今夜前来,并不是为了找怀瑾的茬。

他想和怀瑾秉烛夜谈——

谈他娘亲的事。

容相见皇帝不说话,又哭道:“昔日纣王为妲己大兴土木建造鹿台,吴王夫差不理朝政为西施修建馆娃宫,最终都落得亡国下场。如今雍王为了苏侧妃一个荒唐的梦,就一掷千金,着实不像话!哪怕皇上不罚雍王,也该狠狠管教管教苏侧妃,免得她成了红颜祸水!”

他步步紧逼。

并且,给了皇上台阶下。

皇上舍不得罚萧廷琛没关系,这不还有个苏酒吗?

皇帝瞥向苏酒。

少女温温婉婉,笑起来时眉眼如月,“容丞相多虑了。众人只知我做了梦,以为王爷是为我一掷千金,才数落王爷荒唐骄奢。殊不知,王爷乃是为了皇上,才修建这座摘星台的。”

众人一脸懵。

容相同样愣在当场。

苏酒恭敬作邀,“请皇上移步摘星台。”

再度登上摘星台,苏酒领着众人踏进一间佛室。

佛室布置考究古雅,一炉象藏香从镂花瓷盖里袅袅弥散,满室生香。

居中置着一座白玉莲花佛台,蒙了块神秘的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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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6章 他是流落在外的皇子

佛台神秘。

苏酒温声:

“臣妇那夜做了怪梦,梦见皇上站在摘星台上,无数仙女仙子驾云而来,恭敬地邀请皇上前往瑶台仙境。臣妇醒来后,猜测皇上大约是仙人转世,是来凡间历劫的。和王爷商量后,我们斗胆建了摘星台,并用玉石镂刻出皇上的雕像,打算供奉皇上,给府里带些福气,也能为皇上祈福。”

她揭开了黑布。

众人望去,佛台上供着一尊玉石像,眉眼与皇上确实有三分相像。

吴嵩立即撩袍跪倒,“原来皇上竟是仙人转世!怪不得雍王收复燕国如此顺利,竟是皇上庇佑的缘故!”

其他臣僚也极有眼色地拜倒在地,七嘴八舌地恭维,恨不能说皇上是玉皇大帝转世!

苏酒面露委屈,“臣妇愚钝,不知摘星台修不得。触怒容相,是臣妇的过错,与王爷无关。皇上要罚,就罚臣妇一人。能被玉皇大帝责罚,臣妇甘之如饴!”

容相快要气晕过去!

见过拍马屁的,甚至他自己平日里就非常爱拍马屁,但他没见过拍到这种程度的!

玉皇大帝转世?!

这贱人怎么不说皇上是如来佛祖转世?!

他按捺着恼怒,哭着跪下,补救道:“皇上,都是臣小题大做!臣愚钝,不知道皇上竟是玉皇大帝转世!这摘星台原是皇上登仙的地方,臣不该多嘴!”

皇帝轻抚过玉石像。

龙目中流转着复杂神色。

当初他只是最不起眼的皇子,没想到却能杀了太子皇兄,登上皇位。

天下八国,齐国不是最强大的,却是最先吞并别国打破平衡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元啸确实是真命天子?

难道真如苏酒梦中那般,他其实是仙人转世?

念头一旦起了,就很难再消下去。

眼中的欲望,越发深沉。

他回眸瞥向苏酒。

小姑娘生得好看,刚刚还愿意代替怀瑾受罚,可见对怀瑾一片真心。

而且还梦见他是仙人……

他对苏酒的印象越来越好,亲自把她扶起来,“小酒不必自责,这座摘星台建得很好,朕心甚慰。”

他把苏酒的手放到萧廷琛掌心,笑道:“今后你们夫妻要恩恩爱爱,早些生个大胖小子,朕认他做皇孙。”

话音落地,百官们脸色各异。

皇上对雍王究竟是何等宠爱?

难道雍王是皇上流落在外的儿子不成?!

他们想不明白,却也知道雍王轻易是不能得罪了。

至于容相……

皇帝离开摘星台,容丞相屁颠儿屁颠儿地追上去,却连个正眼都没捞着。

君臣离心,莫不如是。

看来朝中的风向,怕是要变了。

花宴还在继续。

佛室里,只剩下吴嵩、萧廷琛和苏酒。

吴嵩意味深长,“雍王好手段。咱们的容丞相,大约彻底失去了皇上的信任和欢心。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该从相爷的位置上滚下来。”

萧廷琛:“都是托皇后娘娘的福。”

吴嵩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为太子和娘娘效力,将来有你的好处。”

他走后,佛室寂静。

玉石的莹光洒在苏酒和萧廷琛身上,他们在石像前盘膝坐了。

苏酒轻轻靠在萧廷琛肩头,“第一步、第二步都进行得很顺利,就剩下最后一步了。”

“容家倒台,你会开心吗?”

苏酒:“会。只是容家真的那么容易倒台吗?我父亲流放边疆,是因为他在朝中从不结党营私,落难时也没人帮他说话。因为脾气耿直,他甚至还得罪过一大堆朝臣。可容家不一样,容太后十分护短,容家在朝中更是汲汲营营数百年……就算是皇上,也没有一时半刻就把容家连根拔起的道理。”

萧廷琛轻笑,“你以为,这次君臣离心,当真是皇上恼怒容家的缘故?”

“不然是为何?”

萧廷琛:“大齐与别国不一样,大齐世家众多,臣子们手握权势,几乎可以和皇族分庭抗礼。任何一位当权者都无法忍受这种局面,更遑论咱们刚愎自用的皇上。”

“你的意思是,皇上其实是在借咱们的手,对付容家?”

“聪明。”萧廷琛奖励般捏了捏她的脸蛋,“不止是容家,等着瞧吧,还会有更多的世家倒台。吴嵩和皇后拿我当利刃,殊不知,皇帝也在拿他们当利刃。”

苏酒若有所悟。

她望了眼玉石像,又道:“小哥哥,皇上待你不一样。他刚刚甚至说,要认你的儿子做皇孙……若非你有根有本的,我都要以为你是他流落在外的皇子。”

萧廷琛挑眉,“哪儿那么好命,就是皇子了?还有,别再唤我小哥哥。”

苏酒朝他扮了个鬼脸,“偏要唤!唤了这么多年,还不许我再唤吗?小哥哥、小哥哥、小哥哥!”

她顽劣喊完,起身就逃。

却被萧廷琛抓到怀里。

男人把她摁在地板上,大掌熟稔地探进她裙摆,嗓音低哑撩人:“再唤一声试试?”

佛室设计得古雅精巧,四面墙壁是透明琉璃,可以观赏到长安的灯火和漫天星辰。

月光透进来,苏酒面红耳赤。

她努力抗拒萧廷琛的手,“外面有人,会看见的……你不要这样……”

萧廷琛作恶般朝她耳朵吹气,“不要哪样?”

“小哥哥,你再闹我生气了!”小姑娘恼了,“园子里还有那么多客人,我要去招待女眷!”

她推开萧廷琛,起身想跑,“嗤啦”一声响,袄裙竟被男人撕了个稀烂!

她急忙捂住破碎的裙摆,“小哥哥……”

萧廷琛把她抱到琉璃窗前。

他不顾她的反抗,把她抵在琉璃上,密密绵绵地亲吻她的脖颈。

第567章 如飞蛾扑火,光之所向,退无可退

男人吻技很好,苏酒浑身酥麻、双腿发软,几乎连站着都很困难。

萧廷琛掐着她的细腰不叫她跌倒,桃花眼潋滟着无边暗欲,“设计这座佛室时,就想着在四面安置透明琉璃。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想来别有一番滋味儿。”

说完,不顾苏酒的尖叫和捶打,霸道地撩起她的裙裾。

他强势地把她占有。

苏酒喘息得厉害,勉强才忍住酸软和疼痛。

尽管不是第一次,却仍旧很难适应。

她双手撑着男人的肩膀,小脸潮红娇弱,“小哥哥,外面有人,会看见的……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子……”

细弱的嗓音,在萧廷琛听来,娇娇媚媚,诱人至极。

带着啜泣的求饶,更容易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他替少女捋开额前碎发。

她在外人面前冰雪聪明,偶尔也会心狠手辣。

可是在他萧廷琛的床上,她只能做绵软乖巧的小绵羊,任由他宰割挞伐。

他恶意地叼住她的小耳珠,“妹妹总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却不肯跟我说清楚,究竟不要哪样?你不说清楚,我怎么能明白呢?”

苏酒难耐地娇吟着,娇躯软似春水。

她攀着他的肩膀,想跟他讲道理,说出的话却断断续续,平白惹来男人嗤笑。

萧廷琛的嗓音低哑性感:“苏小酒,老子现在不想跟你讲道理,老子只想跟你生小孩儿。”

星月美景,如斯良辰。

苏酒被抵在琉璃窗前,小脸红得滴血。

太羞耻了……

太羞耻了!

琉璃窗是透明的啊,总觉得无数人在看着自己,令她羞得无地自容!

萧廷琛欣赏着她的神态,薄唇弧度邪肆。

苏小酒太傻了,他会大方到让别人观赏他的女人?

这琉璃是他高价从西域购置的,设计巧妙,只能从里面看见外面,乃是为了给他添加情调和乐趣的,果然苏小酒傻乎乎的就上当了!

桃花眼里都是戏谑。

他萧廷琛的花样多得很。

来日方长,他愿意和苏小酒慢慢分享。

摘星台上。

赵舞阳独自坐在角落,一边吃酒,一边遥望满天星辰。

贵女们有默契地坐远,互相说着悄悄话,谁也不敢去招惹这位脾气怪异的太子妃。

赵舞阳吃到第三杯酒,太子元旭颠颠儿地跑了来。

他兴奋坐下,“我已经逛遍了这座摘星台,里面陈设多样,可好玩儿了!阳阳啊,你喜不喜欢这种楼台?如果你喜欢,我回家也给你建一座!”

“银子呢?”

赵舞阳声音幽幽。

“这……”元旭挠挠头,突然眼前一亮,“我可以问雍王借啊,我和雍王关系那么好,跟亲兄弟似的,他一定愿意借我!”

赵舞阳踹了他一脚,“没用的东西,也不嫌丢人。”

踹完,起身就走。

元旭不仅不恼,还珍惜地摸了摸袍裾上的鞋印。

旁边有纨绔子弟替他不忿,“太子妃脾气也忒坏了!女人讲究三从四德,太子妃不仅没有,反而还敢跟殿下动手!殿下也不是没有青梅竹马,到时候慕容姑娘回来了,定要好好气一气太子妃!”

“别胡说,本宫和阳阳感情好得很。”元旭捧着袍裾上的鞋印,笑得见牙不见眼,“你们瞧瞧,这绣花鞋印多可爱呀,就跟本宫的阳阳一样可爱……”

那群纨绔神情复杂,望着元旭的目光,犹如是在看待白痴。

赵舞阳离开摘星台,孤身行走在雍王府的花园里。

不期然,在偏僻的花径尽头撞到一个人。

月色倾城,谢容景负手立在梨花树下,“想和太子妃单独见一面,真是难如登天。”

赵舞阳面无表情。

谢容景:“自打本侯从燕国战场上回来,就给太子妃送了不少帖子,却全被拒绝……太子妃是不想见本侯,还是有愧于本侯而不敢见?”

他查过了。

不止查了兄长的死因,也查了嫂子的死因。

他嫂子先是流产,再是投塘自尽。

其中全是赵舞阳的手笔!

赵舞阳无辜歪头,“小侯爷在说什么,本宫怎么听不懂?”

谢容景上前,毫无怜惜地掐住她的脖颈!

“赵舞阳,你是不是觉得,本侯不敢对你怎么样?!本侯问你,你为什么要害我嫂子?!”

赵舞阳自顾微笑,仿佛没听见他的问话。

她欣赏着谢容景的面容。

不愧是同胞兄弟,果然与大哥哥有三分相像。

尤其是那双丹凤眼,和大哥哥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谢容景恼怒,“你笑什么?!”

赵舞阳挣开他的手,含笑理了理宫裙,“你和大哥哥长得很像。看在他那么爱护你的份上,本宫不跟你计较。”

她旁若无人,继续往前走。

谢容景盯着她的背影,“你喜欢我大哥?”

赵舞阳步履顿住。

她微微侧目,“如飞蛾扑火,光之所向,退无可退。”

天生冷清的嗓音。

语调之中,却饱含着浓墨重彩的思念与爱慕。

令谢容景莫名动容。

他轻声:“我可以信任你吗?”

赵舞阳眼中多了些不一样的神采,“你要杀慕容鸣?”

慕容鸣是朝中的一员猛将,年轻时也曾是皇后的裙下之臣。

当初谢荣致参军,恰是在慕容鸣的军队里。

也正是慕容鸣,对谢荣致见死不救,罔顾去峡谷埋伏的约定,导致包括谢荣致在内的两百名大齐将士惨死。

谢容景负手而立,“听说他即日班师回朝,会在长安小住两个月。这两个月,是我们里应外合下手的最好时机。”

赵舞阳微笑,“荣幸之至。”

她离开后,谢容景仰头望向摘星台。

琉璃窗折射出月华,看不清楚苏小酒究竟在哪里。

他眸光黯然,“当年比他晚一步认识你,后来又比他晚一步回长安。是不是晚了这一步,就意味着我晚了一生?”

夜风四起,梨花瓣纷纷扬扬。

他腕间系着的红缎带,肆意地随风而舞。

月光中,落寞至极。

……

翌日。

苏酒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帐里。

她揉着脑袋坐起身,脑海中隐约浮现出昨夜的画面。

萧廷琛饥渴了半辈子似的,就像没见过女人,发疯般折腾她,把她折过来折过去,恨不能把她拆散架吞吃入腹!

第568章 这是要给萧廷琛塞正妃了

她抱着他求饶讨好,却不知怎的叫狗男人热血上头,越发来劲儿了。

最后她晕睡过去,迷迷糊糊里狗男人好像还不肯放过她。

苏酒回忆着,懊恼地捶了下萧廷琛的枕头,恨不能把他的东西全扔出寝屋!

她梳洗打扮过,处理完府中琐事,就带白露出门。

白露随她登上马车,小声相劝:“娘娘,主子情窦初开,夜里或许生猛了些。但你也不能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呀,如果给主子知道,他得多难过?”

情窦初开……

苏酒神情复杂。

萧廷琛那个狗男人,分明是情场老手,怎么可能情窦初开?

夜里那些个姿shi,想想就叫人脸红。

她难为情地竖起团扇挡住小脸,“并非离家出走,只是回萧府借个人。”

白露好奇,“借个人?”

苏酒点点头,“是为了对付容家,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对付容家的计谋一共有三步。

第一步是散播谣言,埋下君臣离心的种子。

第二步是利用摘星楼,彻底让皇帝和容相君臣离心。

第三步……

是揭露容家的污点。

马车在萧府外停下。

苏酒进府,李氏难得露出几分笑脸,老远就迎了出来,“老太太走后,就不见你们夫妻回来玩,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两家人了呢!”

苏酒记得,李氏从前是想谋杀小哥哥的。

如今倒好,小哥哥当了王爷,她便上赶着巴结。

她随李氏落座,“今日回来,是为了见晓姐姐,想跟她借个人。”

“王妃要问我借什么人?”晓寒轻扶着小桃的手,慵懒地跨进门槛,“哟,多日不见,王妃这身段……似乎圆润窈窕了些。”

话中有话。

苏酒耳尖微红,不自然地别开视线,“晓姐姐就知道取笑我……回头告诉大伯母,让她好好治治你。”

晓寒轻含笑,“说正事吧,你要借什么人?”

苏酒:“借大哥一用。”

晓寒轻连问都不问她借人做什么,爽快应好。

李氏道:“小酒今天好不容易回府,留下来用午饭吧?等怀瑾下朝,也叫他过来,咱们一家人晚上吃个团圆饭。”

她的态度实在太客气了,令苏酒很不自在。

晓寒轻则朝她挤眉弄眼。

苏酒会意,望向侍立在李氏身后的少女。

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生得细皮嫩肉,秀美机灵。

一双杏核眼滴溜溜地乱转,目光接触时,立即露出乖巧讨好的笑容。

苏酒喝了口茶。

垂眸之间,心中已有了计较。

她记得祖母离世前,二伯母就有意把她侄女介绍给萧廷琛。

想来,便是这位姑娘了。

她放下茶盏道:“不劳烦二伯母,我借了人就该走了。”

“这叫什么话?”李氏不悦,“我是看着你和怀瑾长大的,萧府就是你们的家,既来了,哪有不用饭就走的道理?我已经让厨房去准备午膳和晚膳,正好,凤娴和惠然都很想念你们呢。”

顿了顿,她又笑道:“对了,这位是我娘家侄女,名唤玉姮。玉姮,来见见你苏姐姐。”

李玉姮上前,恭敬又讨好地朝苏酒福身。

她声音很甜:“久仰苏姐姐大名,玉姮很崇拜你呢!”

小姑娘笑起来时眼睛弯弯,鼻梁上有颗芝麻粒大小的痣,令她多了几分俏皮可爱。

长大后,必定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

苏酒不动声色地颔首回礼。

李氏塞了红藕和玉钿还不够,这是要给萧廷琛塞正妃了啊……

少女心中泛出冷意。

李氏强留,她便在萧府用了午膳。

午后,她来到萧廷修的书房,仔细说明了来意。

萧廷修如今在刑部当差,因为深受皇帝器重,仕途倒也顺遂。

听完苏酒的话,他道:“你是从萧家走出去的人,容家欺负你,便是欺负我萧家。如今有对付容家的办法,只要我能帮得上忙,必定全力以赴。”

苏酒衷声道了谢,转向慵懒坐在书案上的美人,“只是要委屈大哥和晓姐姐了,尤其是晓姐姐,到时候可别吃醋!”

“吃醋?”晓寒轻拿起毛笔戳了戳萧廷修的脑袋,“我才不会吃他的醋。”

萧廷修端坐在大椅上,正埋头翻看案子的卷宗。

被戳了脑袋,却仍旧继续办公,俊脸冷漠威严。

晓寒轻“啧”了声,踢掉绣花鞋、褪掉罗袜,光溜溜的玉脚直接伸进男人怀里,“萧廷修,你眼里有没有我?”

她的脚保养得白嫩细腻,脚趾上仔细涂过丹蔻,圆润嫣红,衬得肌肤晶莹剔透。

在萧廷修怀里蹭了蹭,又一路往下滑去,诱人得紧……

苏酒呆住。

晓姐姐和大哥,平日都是这样相处的?

如果她跑到萧廷琛的书案上这般撩拨他,最后还不知道要落得怎样下场,怎么大哥就能坐怀不乱呢?

正寻思着,她看见萧廷修握住晓寒轻乱蹭的脚丫子。

他眉眼冷峻,“再乱来,把你关进柴房。”

晓寒轻挑了挑柳叶眉。

她柔弱无骨地倒进男人怀中,仰起俏脸,用指尖轻刮他的下颌,“萧廷修,你整日忙着公务,都不陪陪人家……一大老爷们儿,过得跟苦行僧似的,无欲无求的,你打算怎么生小孩儿?”

美人在怀。

苏酒却惊讶地发现,她家大哥半点儿反应都没有。

仍旧淡然自若地翻看卷宗,甚至还能专心地提笔写批注。

任晓寒轻如何撩拨,都巍然不动。

跟她家那个动不动就扑上来又咬又啃的狗男人相比,简直正经太多!

苏酒崇拜的要命!

她没好意思一直呆在书房打搅他俩,很快去找萧凤娴和萧惠然玩。

她走后,晓寒轻咬牙切齿,“萧廷修,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弄得苏酒都要以为我对你毫无吸引力!”

萧廷修的唇线绷得很紧。

胯下,

赫然鼓起了帐篷。

他把晓寒轻狠狠摁在书案上,眼中都是狠意。

这个狐狸精整日无所事事,只想着法儿地勾引他、诱惑他。

如果今日不是有书案挡着,他还不知道会在五妹妹面前怎样丢人……

晓寒轻却很满意,笑得花枝乱颤。



萧老狗:什么时候我女人也能像晓寒轻这样?想想就好幸福!

第569章 表哥表妹

晓寒轻勾住萧廷修的脖颈,“人人都说萧家大公子无欲无求、冷峻自持,却不知你在床上有着怎样的放荡劲儿……萧廷修啊萧廷修,你这辈子,都栽在本姑娘手上了!”

她歪头,霸道地吻住男人的唇瓣。

前朝公主……

她有着美丽又凄凉的名头。

本以为此生将在天香引中自暴自弃地度过,却偏偏让她遇见了萧廷修。

他奉圣旨而来,一天二十四个时辰派人轮班监视她。

每次轮到他自己前来监视时,这正经的贵族公子,不许她欺负姑娘,不许她勾引男人,不许她喝酒,不许她挥霍。

她不堪其扰,干脆捉弄起他。

各种勾引、诱惑的手段层出不穷,他分明心动,却死活不肯咬饵上钩。

直到那夜,她把他灌醉。

上了床,才知道这冷冰冰的贵族公子内里是怎样的热情似火,他不顾她的哀求和唾骂,生生折腾了她一整晚!

自打那次以后,她就彻底赖上他了。

为他,甘愿放弃复国。

为他,甘愿从江南来到长安。

晓寒轻眼底溢出笑意,咬住萧廷修的耳朵,“你猜,是苏酒先怀上,还是我先怀上?”

玩笑般的一句话,不知哪里撩拨了萧廷修,他像是蓄shi待发的猛兽,青天白日的,对着满书架的经史子集,恶狠狠折腾起晓寒轻。

……

苏酒还不知道书房发生的事。

她找到栖凤园,教习嬷嬷正在教萧凤娴、萧惠然和李玉姮礼仪姿态。

她站在旁边看了会儿。

从前的金陵第一美人,如今已经十七岁,生得越发雍容明艳。

尤其是那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平添几分古雅妩媚,面若银盘,像是盛放的牡丹。

终于等到休息的时辰,苏酒情不自禁地上前,“三姐姐越来越漂亮了。”

萧惠然依旧不改大嘴巴的毛病,嚷嚷道:“说到三姐姐,嫡母打算和谢家联姻!嫡母说,谢家侯爷从前是咱们邻居,从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如今又前程锦绣,是三姐姐最好的婚配人选!”

谢容景?

苏酒莞尔,“三姐姐怕是瞧不上他。”

萧凤娴在凉亭里坐下,神态疏离冷漠。

她道:“且不说攀不攀得上人家,难道咱们女孩儿嫁人,首先就要看对方的门第权势吗?这究竟是嫁人还是卖女儿?若是叫我自己选,哪怕是个穷教书先生,只要他肯真心待我,此生绝无二心,我也愿意嫁。”

苏酒微讶。

萧凤娴和她母亲甚至兄长,都不一样。

萧惠然有点不是滋味儿,“三姐姐,你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谢家小侯爷啊,多好的婚事,将来能当侯爷夫人的!你要是不想要这门亲事,不如让给我!”

萧凤娴冷眼,“也要人家看得上你才行。”

“做正妻看不上,做贵妾也不错啊。”萧惠然失落地扯了扯帕子,“我不是嫡出,又没有出色的容貌。如今来到长安,周围全是优秀的姑娘。我在长安书院,成绩彻底变成了倒数第一……以前在金陵时,我好歹还能考倒数第二的……”

苏酒好奇,“你还在读书?”

萧惠然羞赧地点点头。

大齐的贵女有一套考试体系,里面包括琴棋书画等各种内容。

全部考核通过的人,说亲时在男方眼里会显得金贵又知书达理。

所以,世家千金从小就会被送进书院读书。

但萧惠然比较笨,十四岁了,一门考试都没通过。

李玉姮笑眯眯道:“我每天都陪着惠然姐姐一起去书院读书,长安书院可有意思了,我认识了好多朋友!苏姐姐,听说你从前成绩特别好?”

苏酒:“还算过得去。”

萧惠然默默翻了个白眼。

苏酒的成绩何止是过得去,简直甩她半座金陵城!

李玉姮讨好道:“怪不得雍王殿下喜欢苏姐姐,像苏姐姐这样好看又有才华的姑娘,任何男子都会倾心的。苏姐姐,我会好好努力,争取像你一样优秀!”

她乖巧可爱。

但苏酒对她有一种天生的排斥。

总觉得,这个小姑娘在觊觎她的东西。

不等她说话,萧凤娴淡淡道:“优秀又如何,平庸又如何?该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再怎样汲汲营营,也终究不是你的。”

意有所指的话。

李玉姮年纪小,眼圈一红,委屈道:“凤娴表姐这是何意?玉姮只是想变得更好,你为什么要打击我?”

萧惠然跟着道:“是啊嫡姐,玉姮又没说错话,你这么凶干什么?”

萧凤娴冷笑,“我为什么凶,她自己心里明镜儿似的,小小年纪,也学人——”

苏酒握住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萧凤娴这才按捺住脾气。

苏酒和萧凤娴先回寝屋,穿过花园时,少女轻摇团扇,“这位玉姮表妹,我瞧着挺机灵的,模样也好。”

萧凤娴凑到一朵牡丹花上嗅了嗅,“你别看她年纪小,心思却不少。明明出身低微,在书院里却人缘极好。尤其是那些贵家公子,每天恨不得排着队送她回府。”

苏酒歪头娇笑,“能在长安站稳脚跟,自然不是简单角色。李玉姮想要什么,我清楚得很。但能不能得到,还得看她的造化。”

“你对五哥似乎挺放心……”萧凤娴接过侍女递来的剪刀,剪断牡丹花枝,“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小酒,你得盯着。”

“多谢三姐姐提醒。”

傍晚时分,萧廷琛果然登门。

晚膳时,厅堂里坐了满满一大桌人。

李氏笑得合不拢嘴,“自打老太太离世,咱们一家子就没有好好团圆过。依我看,怀瑾和小酒今夜就别回府了,明德院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等着给你们住。”

苏酒望了眼萧廷琛,客气道:“府里还有杂事,要回去的。”

“既如此,我也不强留你们。”李氏笑得意味深长,“玉姮啊,快去给你五表哥添酒布菜。”

十二三岁的少女,恰似枝头豆蔻娇嫩美好。

她捧着白玉酒壶来到萧廷琛身边,温婉又娇俏地福了福身,“久闻五表哥大名,玉姮十分仰慕。今日得见五表哥英姿,比玉姮想象的还要俊美!”

第570章 都是口水,惹得苏酒十分嫌弃

她的声音很甜,是男人喜欢的那种甜。

灯火下,一双杏核眼秋波盈盈,极尽孺慕。

萧廷琛薄唇轻勾。

自打做了异姓王,每每赴宴,都少不了美人投怀送抱。

甚至还有不少同僚巴结他,明里暗里要给他送美人充实后院,却都被他一一婉拒。

这下好了,李氏送美人送到苏小酒眼前来了。

余光瞥向苏酒,小姑娘默不作声地吃着菜。

眼睫低垂,看不清楚眼底神色。

她竟不吃醋的?

指尖点了点翠玉酒盏,他微笑,“玉姮……倒是好名字。今年几岁?”

李玉姮为他添酒,动作活泼可爱,“五表哥,玉姮今年十三岁啦。爹爹说,我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姨母身居长安,认识的青年才俊多,所以打发我来长安投奔姨母。”

李氏笑着接话,“说到青年才俊,这桌上可不就有位现成的?巧了,怀瑾的名字里有个‘琛’字,乃是美玉之意,咱们玉姮的名字里,也有美玉呢。”

牵红线之意,明显到无以复加。

萧廷琛呷了口酒,“表妹年幼,听说还在长安书院读书?还是该以学业为重,别的事能着急,亲事却不能着急,得慢慢相看。”

他起身掸了掸锦袍,“天色将晚,就不留下来叨扰两位伯母。”

苏酒搁下筷箸,姿态娴雅地净过手,朝桌上人福了福身。

“且慢!”

李氏连忙叫住两人,“差点忘了跟小酒说,你三叔从金陵给你寄了东西,你随我来取。”

父亲给她寄东西了?

苏酒跟她来到厢房,李氏取出一只精巧的花梨木匣子,温声道:“早该拿给你的,只是老太太离世后,府中事务繁忙,一时忘记了。”

苏酒打开,里面是一封信和厚厚一沓银票。

李氏拿帕子揩了揩眼角,忽然带着哭腔道:“小酒啊,你是个苦命的孩子。你娘昏迷不醒,老太太又离了世,娘家没个替你做主出主意的人。我看着你从小长大,是真心疼爱你的。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酒:“伯母有话直说。”

“如怀瑾那般位高权重的男人,身边围绕的莺莺燕燕多如牛毛。或许他现在对你是专房之宠,但男人都贪图新鲜,等他对你的新鲜感过了,你在雍王府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二伯母究竟想说什么?”

李氏握住她的手,“花无百日红,伯母是想劝你,赶紧弄个美人进府养着,以后好帮你固宠。”

苏酒:“看来伯母已经帮我物色好人选了……可是李玉姮?”

“玉姮还小,我寻思着,先让她去雍王府住着,和怀瑾培养培养感情。过两年你怀上孩子,孕期不能侍寝,恰是玉姮可以侍寝的时候。玉姮是自家姐妹,可不比外面那些狐媚子强?你大可放心。”

苏酒抱着木匣,不动声色,“这不是小事,我还得问问夫君的意思。”

她走后,李玉姮迫不及待地来到偏房。

小姑娘殷勤地给李氏捏肩,杏核眼里难掩期盼,“姨母,苏酒怎么说呀?”

李氏面无表情地喝茶。

“姨母?”

李氏冷声:“她不愿意。”

李玉姮噘嘴,“人心不足蛇吞象,怎么,她还敢妄想五表哥后院里只有她一个女人不成?!早晚都是要纳妾娶妃的,我是她自家姐妹,可不比外人来得强?”

李氏拍了拍她的小手,“我瞧着,怀瑾对你似乎有些心思。今后多去雍王府走动,再等个一两年,总能心想事成。”

“说的也是,我自问容貌和才华都不亚于苏酒,一定能讨五表哥喜欢。”小姑娘弯起眉眼,“姨母,我给你捏腿!”

繁华熙攘的长街上,一辆奢贵马车正往甘露街而去。

苏酒端坐在角落,看完了萧渝写给她的信。

信上问她可还安好,又说他生意不错,怕她银钱不够花,给她寄了六万两银票。

苏酒心里暖暖的,合上信笺和匣子,又望向萧廷琛。

男人身穿本黑色织金蟒朝服,正闭眼假寐。

身姿高大,模样确实俊美。

可她却越看越气,冷冷道:“刚刚二伯母拉我去厢房,她想把李玉姮送去咱们府里,让她和你培养培养感情。”

萧廷琛把玩着细烟管,薄唇轻勾,“我常在宫中和神武营走动,你独自住在府里,确实孤单。玉姮表妹是个热闹性子,去咱们府里住着,也能让府邸多些热闹。”

苏酒不敢置信。

男人笑吟吟的。

她捶了他一下,“萧廷琛,你还笑!”

萧廷琛顺势握住她的小手,“醋了?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容貌寻常,也能叫你醋成这样?”

“小丫头?”苏酒不忿,“某人在宴席上,眼珠子分明盯着人家不放的!”

“啧,瞧把我家小酒儿急的。”萧廷琛敛去痞气,桃花眼微微眯起,转了话题,“萧廷修那边,谈得如何?”

“已经谈妥。我办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真乖。”

萧廷琛亲了亲她白嫩嫩的脸蛋。

他像是大狗,亲了她之后,还不忘舔舔她的唇瓣。

都是口水,惹得苏酒十分嫌弃。

转眼便到了第二日。

苏酒独自出府,萧廷修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外。

她登上车,“今日有劳大哥。”

萧廷修神情淡淡。

马车徐徐往凉州辞驶去。

苏酒小心翼翼打量萧廷修,这么多年以来,他似乎始终是这副冷冰冰的表情。

每每与他说话,也不怎么搭理人。

但苏酒知道,萧廷修其实心地特别好。

他在金陵担任押司时,替百姓处理了无数冤案。

现在在长安刑部担任官职,从不放任一件冤假错案,哪怕得罪权贵,也要沉冤昭雪。

再加上容貌高大俊美,怨不得晓姐姐心仪他。

小姑娘一路寻思着,马车终于抵达凉州辞门口。

她和萧廷修下了马车,“我打听过了,今日是容谣的生辰。她在凉州辞定了雅座,里面聚集的都是长安纨绔。容谣生性放浪,经常劫掠容貌好看的男子。大哥要做的,是勾起容谣的占有欲。最好,能让她把你抢去容家。”

如今皇帝和容相离心,但想把容丞相拉下马,还需要一个罪名。

容丞相行事谨慎,他们抓不到把柄,只能从容家人身上寻找突破口。

第571章 苏妹妹是要逼死我吗

来到凉州辞二楼,苏酒指着其中两扇紧闭的镂花门,“容谣他们就在里面,大哥,你找机会勾引——哦不,接近容谣,我……我在隔壁等你的好消息。”

说完,憋着笑进了隔壁雅间。

之所以用萧廷修来钓容谣,是因为他从没有参加过任何宴会,所以容谣并不认识他。

而且他足够沉稳,比旁人更值得信任。

只是这般冷峻的男人,真的能勾引到容谣吗?

苏酒有点好奇。

萧廷修神色阴晴不定。

顶楼,戴着面纱的紫衣少女默然而立,正俯瞰着这出好戏。

她身侧,晓寒轻慵懒地坐在扶栏上,姿态妩媚地捻起一颗樱桃,“一年不见,我的乖徒弟长本事了。如今瞧着,再无从前的笨拙愚钝。”

少女水眸平静,“笨拙愚钝地活着,其实是一种福气。如我这般心中有仇的人,只能负重前行。师父,世上再无徐暖月,只有凉州辞的月芽姑娘。”

轻软娇媚的嗓音,透出无边沉重薄凉。

晓寒轻递给她一颗樱桃。

徐暖月——或者说月芽,接过樱桃轻咬一口,“师父,再过不久,我就会去北凉报仇。山高路远,此生大约再不会有相见的机会了。”

晓寒轻不以为意,“有多少山穷水尽,就有多少柳暗花明。小暖月,永远不要绝望。不提这个,咱们来看戏吧,瞧瞧我这位闷骚的夫君,该如何勾引容谣。”

容谣作风放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她混在一起的纨绔也好不到哪里去。

雅座里不断传出淫词艳曲,还有各种笑闹荤话,便是男人听了,也会面红耳赤。

容谣不停被人灌酒,连喝了两坛,大笑着准备去溷轩。

推门而出,少女没注意门槛,顿时一个踉跄!

尖叫的刹那,萧廷修漫不经心地扶住了她。

容谣酒醒大半。

缓缓抬起头,正对上萧廷修淡漠的双眼。

他生得英俊高大,周身气度淡漠疏离,是容谣从未见过的矜贵自持。

鼻梁挺拔如悬峰,想来床上功夫很不错。

容谣像是见到肉的狼,难耐地咽了咽口水,“多谢公子……小女子常在长安行走,怎么从未见过公子?”

在她眼中,萧廷修气度高贵,必定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可是长安的世家里面,凡是长得好看的男人她都记得,里面并没有萧廷修这号人物。

萧廷修嗓音低哑清冷:“在下是江南的商人,第一次来长安经商,所以姑娘未曾见过我。”

原来是江南的商人……

容谣心中有了数。

她站直身子,抓住萧廷修的衣袖,娇笑道:“长安物贵,公子初来乍到,住宿便要花费不少银钱。不如公子去我家住,不仅能省下住宿的银子,我还能给公子做向导。”

萧廷修睨着她。

女人眼中满是欲望,实在叫人恶心。

他不动声色,“好。”

容谣浑身的血液都燥了起来,垂涎三尺地打量过萧廷修的腹下三寸,迫不及待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她在城郊有一处别庄,里面专门豢养她的男人。

她领着萧廷修登上马车,飞快朝城郊疾驰而去。

苏酒目瞪口呆。

她本以为需要费一番周折才能引诱容谣上钩,可是……

容谣她到底是有多饥渴?!

顶楼,徐暖月微笑,“师父就不担心萧公子被容谣诱惑?”

晓寒轻笑得妩媚不可方物,“他今儿出门前就被我榨干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了,我就不信,容谣的身段和技术能比我好。吃惯了精细佳肴的男人,又如何咽得下粗制滥造的野菜?”

徐暖月悄悄撇嘴。

师父这份自信,她大约永远学不会。

二楼,苏酒打算去给萧廷琛报信。

可是刚推开门,就看见白衣胜雪的男人立在门前。

气质清润,面容清隽恰似山涧明月。

正是容徵。

她后退一步。

容徵跨进门槛,随手掩上屋门,“又在谋划什么?”

苏酒不语。

容徵轻笑,“先是在长安散播谣言,离间我父亲和皇上的关系,再是利用摘星台诬陷我父亲……如今,是打算从我姐姐那里下手,彻底整垮容家?”

初春的阳光洒落满屋。

他站在光中,清减消瘦,苍白羸弱。

抚了抚宽袖,他轻声:“苏妹妹,你是要逼死容家,还是要逼死我?”

苏酒已经稳好心神。

她在圆桌旁落座,斟了一杯茶,“我与容家势不两立,与你容徵同样势不两立。当初你赐予我的屈辱,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还给你。”

容徵盯着她。

他看错苏酒了。

昔日温婉娇弱的小姑娘,如今像是带刺的玫瑰,连触碰都很难。

还是说,她其实一直都是这种心性,只是当初在他面前刻意隐藏了真实的自己?

明明容家的灭顶之灾就在眼前,不知怎的,容徵竟然不急也不恼。

他撩袍,在苏酒身侧落座,“苏妹妹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你其实是很好的贵妾人选,即便家族覆灭,也仍旧能够带给男人仕途上的帮助。早知你有这份心机和手段,当初无论如何,我也不敢不娶你。”

苏酒戏谑一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容公子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一颗真心早已喂了狗,就算重来一次,你也仍旧会把我的花轿拒之门外。”

容徵眉眼沉了沉。

半晌,他淡淡道:“当初,我并不了解你。正因为萧廷琛了解你,明白你能带给他的好处,所以他才会娶你。否则,像他那样骄傲自私的男人,怎么可能忍受自己娶一个别人用过的破鞋?”

破鞋……

苏酒挑眉。

容徵这个男人,现在还在她面前扮演着深情款款。

可话里话外,却刻意地不停带给她伤害。

她道:“萧廷琛和你不一样,虽然他野心勃勃又残酷冷血,但他却把一颗真心全给了我。对他而言,哪怕我跌落尘埃也没有关系,哪怕我家族覆灭也没有关系,因为他会亲手把我从泥淖里捧出来。容徵,真正骄傲自私的人是你,你根本还没有学会如何爱一个人。”



定时发布,先睡了,菜菜要养精蓄锐早起码字,明天见

第572章 她衣衫凌乱……

说完这番话,苏酒平静离开。

容徵独坐屋中。

他骄傲自私?

他还没有学会如何爱一个人?

他望向苏酒用过的茶盏。

碧绿瓷盏上,印着一个小小的红唇印。

他握起瓷盏,就着那道红唇印,小心翼翼抿了一口茶。

格外甘甜。

如果占有并不是爱,

那么什么才是爱呢?

久负盛名的贵公子眉尖轻蹙,神情茫然。

……

雍王府。

苏酒跨进主院,萧廷琛身穿本黑色织金蟒锦裳,坐在檐下翻看兵书。

三千青丝用黑金冠束起,几缕漆发从额间垂落,轻风拂过,他的脸宛如白玉雕成,凛贵风流。

院角的梨花开得灿烂,梨花瓣在风中纷纷扬扬,似是春雪。

苏酒提起裙裾,绣花鞋踩过满地梨花,轻盈来到男人身畔。

她挽袖斟茶,“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也会看兵书……”

男人薄唇轻勾,“妹妹忒瞧不起人了,经史子集我都爱看,肚子里没有墨水,又怎么能考上状元?”

“你就爱嘚瑟。”苏酒把茶盏递给他,“容谣已经带着大哥离开凉州辞,咱们现在要怎么办?”

“谷雨在后面跟着,沿途留了记号。那座别庄里藏着的,恐怕不只是一个男人。我会向皇上参奏容谣强抢男人留作男宠,人证物证齐全,皇上不会给容家留面子。”

苏酒点点头。

萧廷琛握住她的手,“帮你报了仇,你要如何奖赏我?”

苏酒挑眉,“扳倒容家的主意分明是我出的,你倒是上赶着来讨奖赏。”

男人微笑,顺势把她拽到怀里。

少女身娇体软,轻易就拽了满怀。

他贪婪地嗅了嗅,“妹妹好香,比满院的梨花都要香……”

苏酒红着脸捶了他一下,“别闹,大白天的,给人看见多不好?”

萧廷琛不以为意,打了个响指。

院中伺候的婢女,立即退下。

“现在只剩我和妹妹两个人了……”

萧廷琛在少女的脖颈间细细亲吻,余光悄然落在院中那株梨花树上。

两人合抱的梨花树,枝繁花茂,犹如千枝堆雪。

树间系着一座秋千。

桃花眼掠过兴味儿,他突然抱起苏酒朝秋千走去。

苏酒急了,“萧廷琛,你要做什么呀?!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男人恍若未闻。

他把苏酒放到秋千上。

……

半个时辰后。

萧廷琛衣冠齐整地立在檐下,餍足地观赏秋千上的少女。

她衣衫凌乱。

丝缎的春裙被褪到肩膀往下,肌肤大片大片露在空气中,比梨花瓣还要洁白细腻。

被撕扯开的裙摆旖旎曳地,轻风吹过,不时露出裙下纤细白嫩的双腿。

绣花鞋被随意丢在远处,一只脚丫子堪堪勾着罗袜,还有一只脚丫子被高高绑在秋千上架上,拉/扯开的弧度极为暧昧。

珠钗歪斜,长长的鸦青漆发肆意乱舞、犹如泼墨,衬得小脸潮红凄迷。

梨花瓣落在她的眉心,那眯着的鹿眼绯红湿润,上扬的眼尾妩媚迷离。

实在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景。

萧廷琛兀自欣赏,忽有信鸽飞来。

他接住信鸽,查看过后,不禁弯起桃花眼,大步朝院外走去,“备马!”

……

萧廷琛快马加鞭来到皇宫,向皇帝禀明了来意,“……容姑娘作风放荡,长安城里的官家子弟,凡是稍有容色的,都会被她祸害。若是哪位美男子没有家世背景,就会被她强抢到城郊别庄,供她消遣快活。如今臣的兄长惨遭毒手,臣好不容易查清楚去向,求皇上做主,为臣的兄长讨回公道!”

虽然萧廷修在刑部只是个小官,但皇帝一直非常器重他。

皇帝是打算重用萧廷修的。

却没料到,他看重的大臣,竟然被容谣如此羞辱!

甚至,甚至给绑去了别庄当男宠!

皇帝脸色复杂,“好一个容谣!别的纨绔子弟强抢民女,她竟然敢强抢男人!他们容家可有把朕放在眼里?!怀瑾,你马上带人去别庄捉拿容谣,朕要连夜审问她!”

萧廷琛立即去办。

一个时辰后,他把容谣的别庄一窝端了。

御书房里跪了满满一屋男人,数量多达二三十,全是容谣这些年从市井上抢来,秘密关在别庄供她发泄欲望的。

他们哭哭啼啼,老远就能听见,轰动了整座皇宫。

为首,容谣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

她小脸苍白,“皇上,臣女并不知道萧廷修是谁!臣女今日确实带了个男人回别庄,但他是自愿的!而且刚到别庄,他就打伤了臣女的侍卫逃之夭夭!”

皇帝脸色难看。

他指着满书房的男人,“纵然萧廷修是个误会,可这些人呢?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这些年,不是没听说过容家的女儿强抢男人。

但容家还算忠心,又是太后的娘家,所以始终不闻不问。

可如今容相越来越放肆,不仅在朝中结党营私、背后诋毁他穷兵黩武,太后甚至还屡屡暗示更换太子,由容妃的儿子来做太子。

也是时候打压容家了。

容谣抹了把眼泪,梗着脖子道:“皇上,臣女确实有错,但臣女不服!凭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们女子就不能?食色性也,我爱美姿容,有什么错?!”

萧廷琛冷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容姑娘再如何爱美,也该你情我愿才是。容姑娘强抢男人,置礼法于何地?若人人效仿,国将不国!”

皇帝点头,“怀瑾言之有理……”

话音未落,容丞相大哭着奔进来,“扑通”跪下,“皇上啊,老臣膝下只有谣谣一个女儿,自幼娇养长大,深受太后娘娘喜爱。如果被罚了,太后娘娘不知有多心疼。求皇上开恩饶了谣谣,老臣愿意代谣谣受罚!”

萧廷琛立即撩袍跪下,“皇上,容徵曾意图在宫中侵占臣妻,当众污蔑臣妻清誉,但臣妻分明清清白白。如今容谣又强抢男人,简直丢人现眼、罔顾人伦!一双子女无法无天,可见容相治家无方。身为丞相,连小家都治不了,又怎能治理大国?臣恳请皇上,罢黜容相丞相之位,贬为庶民!另择良臣为相,辅佐陛下左右,以保国泰恒昌!”

第573章 苏酒还被绑在秋千上

一番话,义正言辞。

容相目瞪口呆。

良久,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好一个雍王……你狼子野心、诬陷良臣,你罪大恶极!”

“究竟是孤罪大恶极,还是你容丞相罪大恶极?”萧廷琛掷地有声,“除了容徵和容谣胡作妄为,你容丞相先是在背后诋毁皇上穷兵黩武,后来又置喙摘星台,不许孤为皇上祈福。容丞相野心勃勃,莫非是有造反之心?!”

“你——”

容相气得捂住心口,半晌说不出话。

他终于缓过来,涕泗横流地望向皇帝,“陛下,老臣没有!天地可鉴,老臣对您忠心耿耿,对大齐忠心耿耿!雍王诬陷老臣,雍王居心叵测啊皇上!”

皇帝面容淡漠。

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龙案,他淡淡道:“容卿在丞相位置上坐了十年,这十年,容卿的鞠躬尽瘁朕都看在眼里。”

容相连忙擦了把眼泪,感动得以头贴地,“皇上明鉴!”

“但是——”皇帝话锋一转,“近日你这一双儿女的所作所为,确实不成体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容卿连修身齐家都做不到,又如何替朕平天下?”

“皇上,老臣——”

“念在容卿十年辛劳,朕便放你一年假,回府好好教育子女。如果再纵容他们犯错,朕拿你是问!”

皇帝没给他求饶的时间,又望向跪着的一众男子。

他们都生了一副好容貌,怪不得被容谣盯上。

他道:“谁不是爹生娘养的,这些人因你女儿被囚禁在城郊别庄,损失巨大。容卿,朕命你拿出银钱补偿他们。”

容相望了眼那群哭哭啼啼的大老爷们儿,只得满脸晦气地答应。

一出好戏终于结束。

容相领着容谣离开御书房,穿过宫巷时,一路唉声叹气。

容谣忐忑,“爹,对不起……”

容相无可奈何,“这些年,爹知道你抢了不少男人藏在城郊的秘密别庄里。可是这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怎么今日偏偏就被萧廷琛发现了?”

容谣气急败坏,把凉州辞的事情说了一遍,“……女儿刚刚才知道,女儿带去别庄的江南商人,竟然是雍王的大哥萧廷修!他们分明沆瀣一气,故意欺骗女儿!”

容相捋了捋胡须,“倒也不能怪你,怕是有人盯上了咱们。”

“就是萧廷琛!”容谣恼怒,“昔日女儿在琼林宴上抽了他一顿鞭子,他怀恨在心,才报复容家!也可能……也可能是他喜欢女儿,想故意引起女儿的注意!”

容相默默看她一眼。

虽然他是容谣的亲爹,但身为男人,他觉得第二种可能是不存在的。

父女俩失魂落魄地离开皇宫,另一边,御书房。

萧廷琛正陪皇帝对弈。

年逾四十的中年男人,桃花眼下难掩青黑憔悴,可见平日里并没有休息好。

萧廷琛捻着棋子,温声道:“皇上看起来十分憔悴,可是宫人伺候不周?还是国事繁忙,惹皇上操心?”

皇帝笑容淡淡,“人到中年,积攒了半生的故事。午夜梦回时想起前尘往事,便难以入寐。”

“皇上权倾天下,想要什么没有,又有什么事值得您夜不能寐?”

“高处不胜寒,朕想要的,此生都不可能得到。”皇帝扔掉棋子,轻叹,“朕愿来世生在百姓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再不参与皇廷的纷纷扰扰。”

萧廷琛:“皇上是仙人转世,怎么可能生在平庸的百姓家?臣以为,皇上这一生必定能够收复天下,如秦皇汉武般流芳百世。”

“你这张嘴啊!”

皇帝笑着摇摇头。

棋盘上的局势渐渐紧张。

皇帝悄然抬眸,对面的少年坐在春阳里,穿窄袖束腰的本黑色织金蟒袍,俊美威严,身姿修长。

低垂着桃花眼认真思考时,像极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比元旭、元敏那几个儿子,更像自己。

他看着,心底难以自抑地掀起波涛。

指尖捻着棋子,他道:“跟朕说说你娘吧,她长什么样,姓甚名谁,还有生前的喜好……朕统统想知道。”

萧廷琛低眉敛目。

他一直都在欺骗皇帝,说他娘死了。

因为薛氏久居深闺,皇帝又没派人查过,所以当真以为她死了。

他落子,“我娘名为薛伶,容貌极美。”

话音未落,一粒黑玉棋子从皇帝指尖跌落。

他很快拾起棋子,看似漫不经心,但萧廷琛注意到他连指尖都在颤抖。

“姓薛啊……果然姓薛……”

他呢喃。

萧廷琛不动声色,“皇上,您认识我娘?”

“不,不认识!”皇帝否定得很快,“朕只是好奇,该是何等惊才绝艳的女子,才能生出怀瑾这般出色的少年。”

“皇上过誉了。”萧廷琛恭声,强按捺住心底好奇。

终于离开皇宫,他握着缰绳,任由马儿慢悠悠往甘露街走。

谷雨骑马跟在他身后,有些不解,“主子,容相被罢官一年,您该开心才是,怎么无精打采的?”

萧廷琛没说话。

夜风拂面。

长街两侧的店铺鳞次栉比,灯笼的火光一望无际,熙攘繁华。

可是更远的地方,黢黑幽暗,连笼光也无法抵达。

他沉默着行了一路,抵达府门前,才道:“去查我娘。”

谷雨惊讶,“查谁?”

“薛伶。”

他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小厮,大步朝府里走。

他总觉哪里不对。

他与皇帝相似的容貌,

久居深闺、从未有过笑颜的母亲,

皇帝听到薛姓的反应……

还有当初老师说过的话:

——将来无需任何人多言,你都会有足够的理由去弑君。怀瑾,你和当今皇帝,将不死不休。

面色阴沉地回到院子,白露等人都守在主院门口。

他挑眉,“守在这里做什么?”

白露诧异,“是主子打发奴婢等人守在这里的,说是不许我们进去打搅您和娘娘,您忘了不成?”

萧廷琛微怔。

入宫前,他曾把苏小酒绑在秋千架上为所欲为。

他离开得匆忙,算来得有两个时辰了。

苏小酒她……

不会还被绑在秋千上吧?!



嗷,你完了老狗!

第574章 苏小酒,孤要休弃你

萧廷琛慌了。

他火急火燎地冲进院子,夜色沉沉,檐下的一排灯笼照亮了院落。

梨花树秋千上,青衣少女姿态狼狈。

衣衫凌乱、青丝委地,一只白嫩纤细的脚踝被绑在秋千上,麻绳磨破了肌肤,隐约可见沁出的暗红血渍。

她在细声啜泣。

萧廷琛呆若木鸡。

他竟然把苏酒忘了!

他心头升起一股害怕,莫名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好容易按捺住那股害怕,他故作深沉地走到秋千架旁,面无表情地把苏酒解开。

苏酒浑身僵硬发麻,刚落地,就虚弱跌倒。

因为衣裙被撕破,跌倒时春光半泄,两条白嫩细腿若隐若现,晶莹圆润的脚趾紧紧蜷起,娇嫩漂亮得令萧廷琛目不转睛。

苏酒捂住破碎的衣襟,浑身轻颤得厉害。

这狗贼一跑就是两个时辰,她被丢在秋千架上,想喊人又怕被人发现自己这副狼狈样,只能在寒风中生生熬到他回来!

她连晚膳都没吃,肚子都饿坏了……

少女眼圈绯红潮湿,勉强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寝屋走。

萧廷琛跟在她身后,绞尽脑汁地转移她的注意力,“容谣事情败露,惹来皇上震怒。皇上责怪容相教女无方,让他在家中休息一年。并且,让萧廷修暂代丞相之职。苏小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酒哽咽,连一个字儿都不想跟他说。

她回到寝屋,裹上绒毯,抱着热茶坐在焱石床上。

焱石床和热茶驱散了周身的寒意,让她轻颤的身体渐渐平复。

萧廷琛在她身侧坐了,搂住她的细腰,“这意味着,咱们将有一年的时间来架空容家在朝堂里的势力。好妹妹,容家完了。”

少女低着头。

鸦青长发垂落在腰间,衬得她娇小纤细。

烛火跳跃,她声音清寒:“容家完没完我不知道,但是萧廷琛,你完了。”

萧廷琛:“妹妹可是怪我把你绑在秋千架上?这叫情趣,夫妻之间都是这样玩的。不信你去问问晓寒轻,她花样更多。”

苏酒鹿眼中含着两包泪,使劲儿捶了他一下,“萧廷琛,你最讨厌!”

萧廷琛死皮赖脸地搂住她,“乖,以后我不乱来了好不好?你不喜欢秋千,咱们就不用秋千。我寻思着书房不错,里面不少东西都能充当道具——”

话音未落,苏酒发脾气,把他撵了出去!

萧廷琛抱着被褥和枕头,孤零零站在檐下。

面对锁住的屋门,他舔了舔唇瓣,特别委屈。

像是被赶出家门的大狗。

不过他脸皮厚,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他一边叩门,一边滔滔不绝:“苏小酒,究竟你是雍王府的主子,还是我是雍王府的主子?你长本事了,竟然把孤赶出寝屋,你罔顾家法,罔顾三从四德,孤要休弃你!”

正在更衣梳妆的苏酒,简直被他气死。

这个狗贼,每次自己做错事,却总有本事把锅扣到她头上!

她哑声喊道:“要休便休,难道我还赖着你不成?!休了我,我嫁个更好的!”

萧廷琛:“苏小酒,这可是你说的。你开门,我要写休书!”

苏酒不忿地打开门,“你写,我看着你写!”

萧廷琛颠颠儿地抱着被褥枕头挤进来,把东西一股脑儿扔床上。

他三下五除二褪掉外裳、踢掉靴履,灵敏地钻进被窝。

然后就赖在被窝不出来了。

苏酒:“……”

有的人虽然脸皮厚,但好歹是要脸皮的。

可萧廷琛不一样,他是连脸皮都不要的。

她捏着小手绢,望着榻上那一大坨隆起,泄气得很。

再这样下去,她大约会被萧廷琛活活气死。

她揉了揉饿扁的肚子,实在不愿意再搭理这个狗男人,红着眼圈去厨房找吃的。

帐中,萧廷琛掀开被子,长长松了口气。

雍王府还算风平浪静。

容府中,却已掀起轩然大波。

容府厅堂。

容夫人趴在花几上,哭得不能自已,“徵儿被罢官,连你也要赋闲在家,这日子可怎么过?!”

她突然起身揪住容相的耳朵,“没用的蠢货!你求皇上不行,就不能去求求太后娘娘?!姑母一心为了容家,她肯定舍不得让容家受委屈!”

容相嗷嗷叫痛,“姑母在长云山佛庙闭关修行,我哪里敢去打扰?”

容夫人松手,又趴到花几上大哭。

容谣心乱如麻。

她犹豫地望向对面,“弟弟,你倒是赶紧想个主意啊。”

白衣胜雪的贵公子,面无表情地吃茶。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他身上,他连眼皮都没抬。

容夫人哭着握住他的手,“徵儿,咱们家只能靠你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容徵拂开她的手。

他放下茶盏,嗓音轻慢:“你们以为容家之祸,当真是萧廷琛造成的?”

容相急忙道:“肯定是吴嵩指使萧廷琛干的!萧廷琛是太子的走狗,他想帮太子打压容家!”

容徵嗤笑。

众人对视几眼,容谣试探道:“弟弟,你笑什么?”

“容家的过错,说小不小,说大也不见得有多大。只是皇上厌恶咱们容家把持朝政多年,才借此机会,敲打咱们家。”

容相惊讶,“竟是皇上的意思?!”

容夫人急忙又问:“那咱们现在要怎么办?”

容徵闭上眼,“诸位皇子逐渐成年,长安城的内斗必将精彩绝伦。置身事外,才是保全容家最好的办法。这场暴风雨史无前例的凶险,文武百官将无一幸免。趁着暴风雨来临之前退出权力中枢,是最明智的抉择。”

第575章 种娃娃才有意思

男人的声音清润如风。

周身气度沉稳,仿佛又回到没有认识苏酒之前的状态。

容相点点头,“我儿睿智。明哲保身,才是官场上最好的四字箴言。”

容谣抿了抿小嘴,“那元拂雪呢?弟弟还娶不娶她?”

容徵睁开眼。

来自西北的郡主,自幼就倾心于他。

她背后是西北的三十万将士,权势滔天,诱人至极。

男人眼底划过一抹暗芒。

夜色沉沉。

肃王府。

上百盏灯火照亮了临水游廊。

元拂雪坐在美人靠上,把玩着一朵牡丹,有一下没一下地揪掉牡丹花瓣。

“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

她轻声念叨,廊外的池塘上已经浮了一层淡粉花瓣。

肃王兴冲冲地过来,老远就喊道:“乖女,为父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元拂雪噘了噘嘴,“先说坏消息吧。”

“容家出事了,容丞相被皇上打发回家,要在家中赋闲一年呢!啧啧,一年啊,等他重新步入官场,朝堂上早就物是人非了!这和罢官有什么区别?”

元拂雪脸色苍白,急忙揪住肃王的衣袖,“容徵哥哥呢?他是不是特别难过?!”

肃王笑呵呵地抚了抚她脑袋,“乖女别急,爹这里还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刚刚皇上派人捎信,问你是否愿意嫁给雍王!皇上说,打算给你和雍王赐婚!乖女啊,那雍王青年才俊,模样长得好,能吟诗作画,还能带兵打仗,可不比容徵那个病秧子强百倍?!爹做主,要不咱们就应下这门婚事?!”

元拂雪呆呆立在当场。

手中的牡丹花跌落在地,她趴到扶栏上,突然哭出了声儿。

肃王吓得什么似的,急忙轻抚她的后背,“乖女怎么哭了?可是喜极而泣?也是,长安城那么多官家贵女想嫁给雍王当正妃,嘿嘿,偏偏这好事落到咱们雪儿头上,可见我家乖女最有福气!”

元拂雪哭得更加大声,“我不嫁萧廷琛!”

肃王愣住。

元拂雪坐起身,用手帕擦了擦眼泪鼻涕,“萧廷琛确实很好,他很聪明,也很有手段,更懂得如何获取女人的喜欢。可是……”

少女凝着池塘。

一轮明月倒映在池塘里,清绝出尘。

一如她心目中的那位白衣公子。

“可是女儿心中所爱,只有容徵哥哥。

“昔日容徵哥哥是长安有名的才子,出身名门,前程锦绣,无数贵女对他趋之若鹜。如今他落魄了,那些女人便都离他而去……父王,这种时候,我怎么能离开他?”

肃王望着自家女儿,脸色沉重。

良久,他拍了拍元拂雪的肩膀,“咱们西北的女儿,爱憎分明,这是好事。你喜欢他,为父请求皇上为你们赐婚就是。只是容家如今落魄了,你嫁过去,要有心理准备。”

“女儿晓得。”

肃王走后,元拂雪独自趴在扶栏上。

清亮的眼睛里,倒映出水中明月。

皎白又干净。

“容徵哥哥……”

她轻声唤着,难掩爱慕。

……

元拂雪与容徵成亲的消息,是霜降带进府的。

彼时苏酒正坐在梨花树下,与周宝锦对弈。

那架秋千她命人拆了,重新布置了石桌石凳,曾一度引起萧廷琛的强烈不满。

她双手捧脸,望着石桌上的棋局。

听完霜降神秘兮兮的禀报,她笑道:“容家都这样了,元拂雪还愿意嫁过去……凉州的女孩儿,都如此率性纯真吗?”

霜降不忿,“元郡主还砸过娘娘的香铺呢,分明是刁蛮任性,哪里就率性纯真了?”

苏酒:“就事论事,元拂雪此举确实令我敬佩。只是在我看来,容徵其实远远配不上她。”

说着,捉住周宝锦的小手。

周宝锦正贼兮兮的打算耍赖偷棋,被她逮个正着,忍不住红了脸,“苏苏你太坏了,今日赢了我三局,现在还不肯让我几步!哼,不跟你玩了!”

她赌气,故意把棋盘上的棋子全部弄乱。

苏酒不慌不忙,把一颗颗棋子复原,“他们的婚期定在哪日?”

霜降:“就在后日,听说不准备大操大办,只是请两家人简单地吃个饭。”

被弄乱的棋局,在周宝锦吃惊的目光中迅速复原。

苏酒继续落子。

低垂的眼睫,遮住了鹿眼里的暗芒。

容徵倒是改了性,连婚事都如此低调……

是打算明哲保身吗?

可容妃生下的皇子,是角逐皇位的人选,容家不可能置身事外。

恐怕容徵是打算养精蓄锐,等其他皇子斗得鱼死网破,再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好深的心思……

周宝锦哭丧个脸,“苏苏,我输了,我又输了!我再也不跟你下棋了,你欺负人!”

苏酒含笑捏了捏她的脸蛋,“天色不早,留下来用晚膳吧?正好咱俩很久没有一块儿睡,今夜睡一张床,备些茶果花糕,在被窝里说悄悄话!”

周宝锦忙不迭点头,“好”字刚说一半,突然察觉背后传来凉飕飕的死亡凝视。

她回头,萧廷琛不知何时回来的,笑得如沐春风,“既然小酒如此挽留,周姑娘就留下来用晚膳吧?”

客套地说着,眼底却满含威胁。

小姑娘哆嗦了下,“那什么,我掐指一算,我家可能要着火,我还是先走一步……”

她慌不择路地跑了。

苏酒不知该作何表情。

萧廷琛在她对面撩袍落座,弯起的桃花眼深情款款,“妹妹长居府中,我也希望你能多交几个朋友。只是周姑娘家中有事,咱们也该体谅些人家。”

苏酒:“……”

呵呵。

初春的风轻盈拂过,带落几瓣梨花。

萧廷琛指尖捻起一瓣梨花,回味了下那日秋千架上的滋味儿,眼神里满是蠢蠢欲动,“院落空旷,总觉少了些什么……”

比如秋千架。

他一翘尾巴,苏酒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她捧着热茶,笑意盈盈,“若嫌空旷,不如叫人辟个菜园?这么大的地方,足够种上四时蔬果。”

萧廷琛盯着她,如同野兽盯着猎物。

他的舌尖抵着上颚,邪肆地舔了舔,“种菜多无趣?种娃娃才有意思。”

第576章 想送萧廷琛礼物

种娃娃……

没人的时候,他总是很轻佻。

苏酒寒着小脸,起身往回屋子走。

走出几步,大约咽不下被调戏的气,忍不住回头瞪他,“要种自己种去,别拖上我!”

“啧,”萧廷琛含笑把玩棋子,“妹妹不配合,我一个人怎么种?”

苏酒咬牙,实在不想搭理他!

入夜。

苏酒穿一袭轻软的丝绸寝衣,盘膝坐在榻上翻看账本。

这是半日偷闲的账本。

她舍不得那座香铺,自己又抽不开身去店中照看经营,所以干脆雇了两个姑娘帮忙看店,有时间就亲自做些香丸香露拿去卖,没时间就请别的香师代为制作。

因为是踏踏实实做生意,所以香铺的口碑一日胜过一日。

长此以往,每月也能有几百两银子入账。

萧廷琛沐过身,慢悠悠踢掉鞋袜上床。

他搂住苏酒的细腰,嗅了嗅她发间的清香,“看什么呢?”

苏酒:“半日偷闲的账本。上个月的利润足有五百两,我一次都没去店里,竟然还有五百两银子的收入!”

小姑娘欢喜得什么似的,眉眼恰似弯月。

她合上账本,爱惜地抱在怀里,“萧廷琛,我明儿约了宝锦和花柔柔逛街,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告诉我一声,我买回来送你。成亲这么久,我还没送过你东西呢。”

萧廷琛慵懒地靠在床头。

他的小姑娘,娇俏又干净。

笑起来的眼睛像是闪闪发光的星辰,满含期待。

格外大方的口气,好像要包养他似的。

殊不知那点儿小钱,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随便请同僚喝一次花酒,花销就是她收入的十倍。

他把苏酒抱到怀里,“真要送我东西?”

“嗯!”

萧廷琛认真想了想,道:“上次路过镜鸳宝鉴,瞧见里面有个扳指还不错,和田碧玉的。”

镜鸳宝鉴是长安城有名的古董珠宝铺子,里面的东西价值连城。

苏酒低垂睫毛,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刚刚的提议。

能被狗男人看中的和田碧玉扳指……

想想就知道价格不菲。

她这几百两银子,买点儿边角料恐怕都不够。

然而话已经放了出去,总不能说不送了。

小姑娘心头滴血,暗道明儿去看看价格,如果不算太贵就咬牙买了。

萧廷琛把她变幻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很愉悦。

他捋起袖子,“对了,你从前送我的避暑香珠都快没味儿了,再给我做一串新的吧。”

男人的手腕上,赫然戴着一串陈旧的避暑香珠。

是五年前的东西,串绳都褪了色。

苏酒微讶。

这是她小时候做的手串,没想到萧廷琛一直戴在身上……

她心里暖暖的。

萧廷琛又捋开她的衣袖。

小姑娘的手腕纤细白嫩,缠绕着莺歌绿的伽楠珠串,点缀着小小的金丝编织同心结,雍容贵气。

他温声:“娶你时没送你聘礼,这玩意儿便算是我的聘礼。它比其他东西都来得贵重,好好戴着,不许丢了。”

苏酒轻抚过伽楠珠串,“都说伽楠有价无市,是皇族才能拥有的东西。我至今不知,这串伽楠,小哥哥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娘给的。”

苏酒:“那我越发不懂了。她是二伯父的妾侍,并非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家小姐,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小哥哥,她究竟是什么来头?”

萧廷琛沉默。

从前不知,现在心底,倒是隐约有些苗头。

只是不知他的猜想是否正确……

然而对他而言,无论真相如何,终究是糟心的事。

他把念头抛到脑后,抱着苏酒滚进床帐深处:

“整日小哥哥、小哥哥的乱喊,今夜让妹妹瞧瞧,到底小不小。”

“呀!小哥哥你别乱摸!——疼!!”

……

翌日。

苏酒清晨醒来,枕边人已经离开。

她揉了揉小腰,不用看就知道那里青紫交加全是掐痕。

腿间更是酸胀的厉害。

“萧廷琛……”

她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挥起小拳头,使劲儿捶了下萧廷琛的枕头。

用罢早膳,白露笑道:“周姑娘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口,娘娘现在就出门吗?”

苏酒点点头,从妆奁里取出私房银票,小心翼翼揣荷包里。

她没带侍女,孤身去寻周宝锦。

霜降目送她踏出门槛,小小声:“白露啊,你说主子死板又抠门,怎么就让咱们小姐爱得要死要活?咱们小姐出趟门,花的还是自己的私房钱呢!”

雍王府规矩严格,每人的月银都是固定的。

比如苏酒,每月除了定额的胭脂水粉、衣裳钗饰,只能额外从账房支取一百两银子零花。

比起别的府邸侧妃妾侍动不动撒娇拿银子挥霍,苏酒在下人们眼中其实相当贤惠。

白露捂住霜降的嘴,“主子的眼线无处不在,你是想被听见受罚吗?”

“人家就是好奇嘛!”

白露轻声:“咱们小姐是有分寸的人,身居富贵锦绣乡,不乱挥霍更不恃宠生娇,还把后院管理得井井有条……要我说,如果主子把生意上的账本也交给小姐打理,一定能够进账更多。咱们女孩儿,就该如小姐那般知书达理、温柔解意。但主子除了抠门点儿,其实也为小姐付出了很多,他们非常般配。”

霜降若有所悟,“原来经营姻缘是两个人的事情,并不是一方付出就可以的。”

两个侍女讨论姻缘的功夫,苏酒已经登上周家的马车。

马车宽敞,周宝锦双手捧脸,正观望花柔柔编织璎珞。

苏酒落座,“花花,你这璎珞打得真好看,是打算放在裁莲风露香当佩饰出售吗?”

花柔柔翘着兰花指,笑容满面,“打着玩儿的。咱们女孩儿家呀就该有双巧手,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才能叫夫君喜欢!”

苏酒:“……”

周宝锦:“……”

两人一阵无语。

良久,周宝锦试探道:“花花,你也到了弱冠之年,可有做好娶妻生子的准备?”

花柔柔一愣。

他扔掉璎珞,从袖袋里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顾影自怜,“我来长安投奔本家,花伯父也曾给我介绍过几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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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5章 苏酒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贫穷

苏酒好奇:“相看得如何?”

花柔柔噘嘴:“自然不如何。你俩是没瞧见,我相看的那几个姑娘,一个比一个糙!那个皮肤,啧,简直不能看!”

他夸张地瞪大眼睛,“我特意问了下,她们沐浴过后竟然都不往身上涂护肤膏的!活的还不如我精致,叫我如何喜欢的起来?!”

苏酒和周宝锦默默对视一眼。

天底下,大概没有女孩子比花柔柔活得更精致。

三人逛了一上午,才在酒楼里美美用了午膳。

用罢午膳,苏酒带着两人去逛镜鸳宝鉴。

装饰古雅端严的古董铺子,乃是一座三层小楼。

它矗立在长街尽头,匾额流光溢彩,可见背后老板财力雄厚。

侍女迎上来,“几位想买些什么?”

苏酒说明来意,侍女立即取来几只碧玉扳指供她挑选,“我们商铺的扳指都是最好的,所有玉材精挑细选,毫无瑕疵。”

苏酒细细翻看。

这些扳指玉质寻常,肯定不是萧廷琛当初看中的那款。

她温声道:“请问还有更好的吗?”

侍女的笑容不耐烦了些,“有倒是有,只是姑娘买得起吗?”

她们这一行惯会看碟下菜,几乎认得长安城所有贵女,因为苏酒从没有在这里买过东西,所以她们认不得她。

再加上苏酒穿着寻常,所以侍女认为她只是小户人家出来的。

花柔柔捏着帕子在旁边搔首弄姿,“睁大你的眼睛瞧好了,这位可是雍王府的女主子!你拿这些寻常玩意儿,是要打发谁呢?”

侍女愣了愣,眼神立即变了。

她笑着福身,“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叫雍王妃笑话了。王妃楼上请,楼上的才是好货。”

苏酒已经不想跟她说话。

掌柜的见自家侍女得罪贵人,只得使了个眼色叫她退下,亲自来招待苏酒。

踏上三楼,苏酒环顾四周,一众柜台上陈列的货物,果然比一楼和二楼的都要贵重。

她一眼看中了居中摆放的碧玉扳指。

玉质温润,颜色偏墨绿,瞧着非常舒服。

萧廷琛的手指修长白皙,如果佩戴上这枚扳指,一定衬得肌肤更加通透白腻。

她问道:“这扳指得多少银子?”

掌柜笑道:“雍王妃真有眼光!这是我们镜鸳宝鉴的镇店之宝,乃是数百年前大隋国一统天下时,开国皇帝佩戴过的饰物。采用和田碧玉里最好的那块雕琢而成,雕琢手艺和古董价值是现今任何一枚扳指都比不上的&%#……”

他只管滔滔不绝,始终不提价格。

苏酒越听越心虚。

数百年前的大隋国非常强大,曾统一过中原。

后世子孙荒淫无度,才导致大隋覆灭,产生了现在诸国纷争的局面。

大隋帝戴过的扳指啊……

得要多少银子?!

掌柜终于介绍完了这枚扳指的来历,笑道:“这枚扳指喊价五十八万八千八百两白银,虽然咱们镜鸳宝鉴从不还价,但看在雍王妃诚心想买的份上,可以给你抹去零头。”

苏酒已经不能呼吸!

花柔柔也觉得这枚扳指好看,怀着期望试探道:“你是说,五十万两卖给我们?”

掌柜:“抹去零头后,是五十八万八千两。”

花柔柔:“……”

这跟不抹有什么区别?!

苏酒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贫穷。

她缺的是那八百两吗?!

她缺的是那五十八万八千两啊!

掌柜笑眯眯的:“雍王妃,这个价位,您可以接受吗?听说雍王府前些日子耗费百万银两修筑摘星台,雍王爷又是禄丰钱庄的老板,想来这点儿银子,对您而言算不得什么。”

苏酒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萧廷琛是很有钱,但她没有。

可这枚碧玉扳指又是萧廷琛想要的东西……

正犹豫时,一道女音突然响起:

“这枚扳指,本郡主要了!”

苏酒望去,元拂雪被侍女们簇拥而来。

苏酒福了福身,“元郡主。”

元拂雪居高临下,“明天我要和容徵哥哥成亲,特意出来挑些礼物送给他。这枚玉扳指细腻温润,最衬容徵哥哥的君子品行。雍王妃既买不起,不如割爱让给本郡主。”

苏酒盯向玉扳指。

墨绿色的玉质莹润细腻,麒麟花纹栩栩如生,还是大隋开国皇帝戴过的东西……

她记得萧廷琛前几日看兵书时,曾提起过他很欣赏大隋的开国皇帝。

他应当非常喜欢这枚扳指……

左思右想,她心一横,“谁说我买不起?替我把它包好,我今儿就要买它。”

周宝锦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提醒:“苏苏,咱们没钱……”

元拂雪微笑,“雍王妃囊中羞涩,怕是没有那么多银子吧?”

说话间,打了个手势。

一名婢女捧着锦盒过来,锦盒里赫然盛着厚厚一沓银票。

元拂雪财大气粗:“六十万两银票,不必找零。这枚扳指我要了,包好送去容府。”

喊完,她凑到苏酒耳畔,嗓音压得很低:

“苏酒,你是不是很生气?容徵哥哥被你们害的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容伯伯又被你们害的罢官免职、丢了权势。作为容家的儿媳妇,我能做的,就是报复你们!苏酒,我要你们也尝尝,被夺走一切的痛苦!”

苏酒看着元拂雪的双眼。

那本该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水盈盈的,单纯又率性。

只可惜,现在里面盛满了仇恨。

她淡淡道:“元郡主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女孩儿,其实长安并不适合你。容家,更不适合你。”

元拂雪冷笑,“你就是妒忌我嫁给容徵哥哥!我知道的,你心里还喜欢容徵哥哥,你买这枚玉扳指,就是因为它和容徵哥哥十分相衬!但是苏酒,你终究得不到他!”

苏酒无言以对。

如果元拂雪是机关算尽的那种女人,她当然可以尽情嘲讽。

然而她眼里的元拂雪可恨又可怜,竟然让她想手下留情。

元拂雪又挽起半截宽袖:“苏酒,你上次炫耀雍王送你摘星台,还说容徵哥哥小气,可我现在就要证明给你看,容徵哥哥才不小气!”

她指着腕上的红豆手串,“看见没,这串红豆珠就是容徵哥哥送我的定情信物!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珠串的意义,远胜你那座摘星台!”

红豆颗颗饱满圆润。

苏酒眼熟至极。

这珠串,分明是容徵从前送她的东西……

她复杂地望向元拂雪。

来自西北的女孩儿,不过十六岁,正是大好年华。

漂亮的小脸上满是陶醉和欢喜,完全沉浸在了幸福里。

第576章 只要他要,只要我有

苏酒喟叹。

容徵啊容徵,

你究竟是刻薄自私到何种地步,才能狠下心如此欺骗一个无辜女孩儿?

她不忍戳破元拂雪泡影般的幸福,委婉提醒道:“元郡主,你是肃王唯一的孩子,嫁妆必定丰厚。但再丰厚,也不值得你为容府、为容徵付出。这枚玉扳指,恕我不能割爱。同样六十万两白银,掌柜的,替我包起来。”

容徵不配得到这样好的扳指,更不配得到元拂雪的真心。

哪怕要她舍下面子问萧廷琛借银子,她也不愿意成全容徵。

元拂雪并不领情。

她恼怒,“你没银子,凭什么从我手上抢东西?!苏酒,你要不要脸?!”

掌柜的两头都不敢得罪,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正僵持间,白衣胜雪的男人缓步而来,“拂雪。”

竟是容徵。

他牵住元拂雪的手,温声,“听肃王爷说你出门逛街,心中思念,特意跟过来看看。这是在闹什么?”

元拂雪有了主心骨,指着苏酒骂道:“容徵哥哥,这女人忒不要脸!她没银子付账,却还要跟我抢那枚扳指!”

容徵瞥向苏酒。

数日不见,她仍旧明艳如故。

温婉气度恰似春日里的娇嫩牡丹,令人移不开眼。

因为萧廷琛的滋润,骨子里还泛出独属于女人的媚意。

容徵颔首,“苏侧妃别来无恙。”

元拂雪拽了拽他,“容徵哥哥,那枚扳指我是打算买来送给你的,你瞧瞧喜不喜欢?”

碧玉扳指躺在朱红丝缎里,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不用想,苏酒跟元拂雪抢这个,定是打算买下来送给萧廷琛。

容徵眼底掠过冷意,面上仍是笑吟吟的,“我很喜欢。”

说着,上前就要试戴。

苏酒先一步盖上盒盖。

她淡淡道:“这是我看中的东西,凡事讲究先来后到,元郡主和容公子不要欺人太甚。”

“苏酒!”元拂雪大怒,“你连银子都没有,你拿什么买?你买下来做什么?送给萧廷琛吗?!碧玉配君子,这枚扳指和容徵哥哥再相衬不过,萧廷琛他算什么东西?!”

她吼完,忽有轻笑声响起。

身着本黑色绣金蟒朝服的男人,不知何时进来的,一手把玩着两颗核桃花,一手负在身后,身姿高大颀长,凛贵而不可冒犯。

不是萧廷琛又是谁。

他笑道:“老远就听见元郡主在嚷嚷,怎么,可是欺负我家王妃没人护着?”

他把苏酒揽到怀中,斜睨向掌柜,“做生意讲究先来后到,我家王妃先看中的玉扳指,怎能再卖给元郡主?”

谁不知道雍王是皇上最器重的人,掌柜的有了台阶下,急忙称是。

萧廷琛摸了摸苏酒的小手,从谷雨手中接过绣花披风,温柔地给她系好,“春日寒凉,怎么也不知道爱惜身体?染了风寒,孤不得心疼?”

碎玉敲冰般的嗓音,恰似春风吹皱池塘。

凛贵俊美的容貌,看一眼就叫人脸红,好看的令在场的女孩儿挪不开眼。

系好披风,萧廷琛又温声道:“今后想买什么东西,只管让人把帐记在禄丰钱庄头上。那么大一座钱庄,还供不起你挥霍了?”

苏酒轻声:“赚钱不易,哪能随便挥霍?”

“你不挥霍,孤费尽心思赚钱做什么?”

萧廷琛说着,拿起那枚碧玉扳指戴在手上。

上好的和田碧玉,温润细腻,莹莹墨绿瞧着就舒服。

衬着白皙修长的手指,根骨明玉,说不出的雍容风雅。

他在苏酒眼前晃了晃,“好看否?”

苏酒点点头,“好看的。”

生得好看,戴什么都好看。

元拂雪使劲晃了晃容徵,气得眼圈都红了,“容徵哥哥,那扳指分明是我先买下的!我不管,我一定要买下它送给你!”

容徵沉默不语。

萧廷琛和苏酒……

他们站在一起,那么般配。

苏妹妹生得美,还贤淑懂事、冰雪聪明。

她还能帮萧廷琛在朝斗中出谋划策,扳倒容家。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她有这么多好处?

元拂雪还在不懂事地拼命拽他,让他出头。

没眼色的东西,也不看看容家现在是怎样的落魄境地,出头,他怎么出头?!

男人眼底难以自抑地浮现出懊悔,却只能耐着性子安慰元拂雪,“一枚扳指而已,不值得花那么多银子。拂雪乖,咱们不做那个冤大头。”

元拂雪心里这才好受些。

她冷眼睨向苏酒,“也是,花六十万两白银买一枚破扳指,不是冤大头又是什么?”

苏酒微微一笑,望向萧廷琛的目光充满欢喜,“只要他喜欢,六十万两白银算什么?只要他要,只有我有,我都愿意给。”

在场众人同时一滞。

雍王夫妻有毒吧?!

不随时随地撒点狗粮心里难受是吧?

先是雍王一掷千金建造摘星台,明面上说是为皇上祈福,可长安城谁不知道,他就是为博佳人一笑!

现在雍王侧妃又当众说这种肉麻兮兮的话……

简直酸死他们了!

元拂雪被苏酒气个半死,清秀漂亮的脸蛋微微扭曲,嫉妒和憎恨相互交织,半个字都说不出,拉着容徵就跑了。

花柔柔双手捧心,跺了跺脚,“讨厌了啦,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啦!人家也要赶紧寻个美人,人家也要恩恩爱爱!嘤嘤嘤……”

他和周宝锦不想再呆在这里吃狗粮,麻溜地滚了。

苏酒后知后觉地脸红。

她竟然说了那么肉麻的话!

不用看萧廷琛的脸,就知道他必定是春风得意的表情。

正尴尬间,萧廷琛凑到她耳畔,嗓音温吞:“‘只要他要,只有我有,我都愿意给’……苏小酒,这话我可记牢了。”

苏酒面红耳赤,低着头转身就跑。

萧廷琛低笑,转了转指间的墨绿扳指,信步往楼上走。

镜鸳宝鉴,对外公开的楼层只有三层。

萧廷琛从天枢那里知道,这座年数长远的古董铺子其实还有一层。

阁楼陈设锦绣,远胜楼下。

各色博古架上陈列着市面上万金难求的珍宝,饶是富贵如萧廷琛,也忍不住另眼相看。

靠窗的太师椅上,身穿浅黄锦袍的男人正吃着茶。

男人色若春晓,低垂的凤眼透着平静,正是谢容景。

第577章 萧廷琛,你讹人呢

萧廷琛慵懒地靠在博古架上,把玩起一只金丝琉璃玉盏,“人人都道谢家富贵,究竟是怎么个富贵法,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今日来到镜鸳宝鉴,孤倒是窥得冰山一角。”

谢容景放下茶盏。

刚刚楼下的争执和对话,他全部听到了。

他平静道:“你来找我做什么?难道你以为与我是多年邻居,就可以赖账?六十万两银子,一两都不能少。”

萧廷琛轻笑。

他从怀里掏出三百两银票放在花几上,“这枚扳指,撑死只值三百两。苏小酒不懂行情,不知道还价,你也不至于坑她。”

谢容景沉默。

他对生意一窍不通,都是掌柜的在打理。

掌柜的有没有喊高价坑人,他不清楚。

不过萧廷琛眼光毒,他说那枚扳指只值三百两,大约就只值三百两。

他没把这些琐事放在心上,又问了一遍:“你来找我做什么?”

萧廷琛:“慕容鸣即将回京。”

谢容景皱眉,“他是害我兄长的罪魁祸首,我一定要杀了他为兄长报仇!萧廷琛,你是太子党,慕容鸣也是太子党,但看在多年交情上,我希望你不要妨碍我杀他。”

萧廷琛:“你打算怎么杀他?下毒?行刺?还是向皇上揭露他的罪行?”

“如何杀他是我的事,你要做的,是置身事外。”

“啧,多年交情,好歹跟我说说嘛。你行事素来不靠谱,没有我把关,你就不怕捅出篓子,最后人没杀掉,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

谢容景默了默。

良久,他低声:“我和赵舞阳打算里应外合……”

光影斑驳。

萧廷琛立在尘埃里,眯着一双桃花眼,听着阁楼里的阴谋阳谋,似笑非笑。

两刻钟后,他离开镜鸳宝鉴,登上马车。

苏酒端坐着,好奇道:“你在里面做了什么,现在才出来?”

“秘密。”

苏酒撇了撇嘴,捧起他的手欣赏。

一分价钱一分货,这么贵的碧玉扳指,和普通的扳指戴起来就是不一样……

她忽然道:“对了,你这么久没出来,不会是在里面仗势欺人,不肯付银子吧?”

“妹妹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萧廷琛不悦,“我不过是在和掌柜的还价。”

“还到了多少?”

“三百两。”

苏酒:“……”

从六十万两还到三百两?!

她不敢置信,“萧廷琛,你讹人呢?这扳指是上千年的古董,玉料和雕工又极为考究,我虽不是内行,却也知道这扳指最起码值五十万两往上,镜鸳宝鉴喊的那个价,完全是正常价位,你——”

“你什么你?”萧廷琛挑眉,“盛世珠宝,乱世黄金。这玩意儿如果放在乱世,能换几个馍馍就不错了!我给三百两,非常对的起我的良心。”

苏酒:“……”

他说得好有道理,她竟然无力反驳。

镜鸳宝鉴,掌柜的登上阁楼来收银钱。

他还没张口,谢容景先把他数落了一顿:“我兄长在世时,曾说开门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诚信。老张,你做生意不能乱喊价,只值三百两的东西,怎么能喊到六十万两?这不是坑人吗?!”

掌柜的:“……”

他盯着花几上的三百两银票,“所以,雍王只付了三百两?”

“对啊。”

掌柜的摸了摸裆部。

有点蛋疼。

……

回到雍王府,天空已是阴云密布。

等用罢晚膳,淅淅沥沥的春雨悄然而至。

檐下雨帘剔透晶莹,芭蕉声声,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树叶的新鲜气息。

黄昏也因这场雨而变得黯淡。

苏酒让侍女提前点上灯盏。

萧廷琛在大书房处理公务,她独自站在窗边,双手捧脸,望着院落的目光有些迷离。

容家父子先后被罢官,容家已经开始落魄。

但容太后在山中修行还没回来,她是不可小觑的人物,只要有她在,容家就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她很明白现在最该做的是趁胜追击,最好趁着太后还没回来前一举消灭容家。

但随着元拂雪和容徵联姻,皇上为了安抚肃王,必定不可能再打压容家,以免肃王离心。

少女烦闷地揉了揉眉心。

白露来到她身边,“娘娘……”

“嗯?”

白露犹豫了下,轻声道:“容公子等在后门,说有事要见你。”

苏酒转身往床榻走,“不见。”

白露:“可是容公子说,只要让他见一次你,从今往后他都不会再来打搅你。”

苏酒驻足。

雍王府看似一团和气,但里里外外都是萧廷琛的眼线。

白露能把这个消息禀报给她,必是得了萧廷琛的允许。

萧廷琛希望她去见一见容徵?

少女眯了眯眼。

春雨如晦。

虽是黄昏,可四周光影已然昏惑。

白露手执灯盏,护着苏酒往后门走。

后门边的游廊里,容徵已经等着了。

苏酒隔着雨幕,远远看见男人比白日里憔悴,大约是一路从容府走来的,拿着一把纸伞,雪白的袍裾溅上了泥点,看着多了些烟火气。

她来到他跟前。

容徵嗓音沙哑:“苏妹妹。”

苏酒的神情比夜雨还要寒凉,“谁是你妹妹?”

容徵:“明天我就要迎娶元拂雪了。”

苏酒:“你配不上她。”

男人顿了顿,“你总有办法叫我心如刀割。白天如此,现在还是如此。苏妹妹,过去我做错了许多事,但如今你设计容家,父亲和我都丢了官位,落魄至此,咱俩算是扯平了。”

苏酒面无表情,“在我看来,你欠我的,远胜于你失去的。”

“呵……如果苏妹妹非要与我恩恩怨怨纠缠不休,我倒也乐意奉陪。”容徵望向朦胧雨幕,“如果可以,我情愿永远都是当初与苏妹妹互生欢喜的容徵。那个容徵,温润如玉、才华横溢,就像是纯净高洁的明月。”

苏酒纠正他,“只是水中明月,如同泡影般缥缈虚无,其实承受不住半点涟漪。”

容徵默了默,缓缓道:“不觉得咱俩其实很像吗?在所有人眼中,你始终是婉约温顺的雍王侧妃,但只有和你交过手的人才清楚,你苏酒心黑手辣起来不输任何人。温婉只是你的外衣,你的骨血里盛着张狂肆意的野风,发怒的时候,可以不计代价地吞噬一切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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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8章 还想霸占她的余生

苏酒微笑,“我的心黑手辣,只针对世间的恶人。”

容徵再度沉默。

良久,他撑开纸伞。

他注视着让他魂牵梦绕的女孩儿,再度重复,“明天,我就要娶元拂雪了。”

苏酒没接话。

容徵离开游廊,往后门走。

落雨的黑夜,廊中灯火凄迷,照不穿无边黑暗。

雨水顺着伞缘滑落,溅湿了男人的白衣。

他忽然驻足回眸。

夜风把霜白色的发带吹到他脸上。

他有一张清绝出尘的脸,只是那双眼笼在伞下的黑暗里,像是乌云遮住了明月。

“苏妹妹,在大齐的朝斗中,容家已经退下舞台。但所有的结束,都是新的开始。逐鹿中原,究竟谁能赢得最后的胜利,咱们拭目以待。”

苏酒莞尔一笑。

她施施然朝容徵敛衽行礼,“容公子慢走不送。”

灯火满肩,雍容高雅。

容徵义无反顾地踏进黑暗。

苏酒回到寝屋,瞧见萧廷琛翘着二郎腿坐在床榻上。

他已经换过寝衣,正惬意地在灯火下欣赏那枚玉扳指。

苏酒掩上槅扇,“刚刚去见了容徵,不出我所料,容家确实打算从朝堂上隐下去。他想坐山观虎斗,坐看其他皇子厮杀。”

走到榻前,她蒙住萧廷琛的眼睛,“天下人都以为太子温厚儒雅,殊不知分明是个蠢货。他什么事都冲在最前面,又坐在太子之位上,明晃晃的众矢之的,其他皇子定然会齐心协力对付他……萧廷琛,你投靠太子,究竟是对还是错?”

萧廷琛把苏酒抱到榻上,亲了亲她的眉心,答非所问,“这枚扳指,我特别喜欢。”

苏酒挣开他。

她从床头摸出自己的木匣子。

这是她藏银票的地方。

打开木匣子,她从里面摸出三张银票塞给萧廷琛,“六十万两银子的扳指我买不起,既然你有本事把价钱磨到三百两,那我还是买得起的。这银票你拿着,扳指就算我送你的。”

萧廷琛笑眯眯接过银票。

顺势,

瞄了眼她的钱匣子。

里面还有三叔寄给她的银票,瞧着颇为丰厚。

苏酒察觉到他贼兮兮的目光,急忙捂住钱匣子,“你做什么呀?”

“看看而已,瞧你紧张的……”萧廷琛把银票揣怀里,“我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怎么可能偷你的钱匣子?”

苏酒咬牙。

如果萧廷琛是君子,天底下就没有君子了!

她认真地锁好黄铜小锁,“这些银票是江南的爹爹寄给我的,我打算用来经营半日偷闲和给我娘买丹药,轻易不能动。你自己有钱,所以不许你花我的银子。”

“啧,小气劲儿。”萧廷琛抱住她的细腰,埋首在她颈间,大狗般蹭了蹭,“如果有朝一日,我在朝斗中败下阵,我落魄了,妹妹可愿意花银子养我?”

“这还用问吗?我嫁给了你,就是你萧廷琛的女人。既享了你带给我的锦绣荣华,那么在你落魄时,定然就不会丢掉你。夫妻之道,本该如此。”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早春江南特有的清甜稚嫩。

萧廷琛仍旧埋首在她颈间。

触目所及都是黑暗,

却又分明身处光明。

外人面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战神王爷,突然幼稚地勾住苏酒的小手指。

苏酒诧异,“你要做什么?”

“与你拉钩……”

“拉钩?”

男人修长如玉的小指,勾着女孩儿的小手指,如同共饮合卺酒。

声音是罕见的认真和依赖:

“苏小酒,这辈子,你都不能丢掉我。”

霸占了她的幼年,霸占了她的青春,还想霸占她的余生。

想跟她在一起,

这辈子,

下辈子,

生生世世。

……

临近清明。

长安城里一连多日细雨纷纷,街道沾染了雨色,就连行人也匆忙几分。

苏酒在降鹤汀照顾完娘亲,白露替她撑伞往前院走。

霜降跟在后面,“奴婢听墓提起,这两日那位慕容将军会凯旋回城呢!慕容将军在边陲待了三年,打了很多胜仗,很受皇帝器重。”

苏酒拎着裙摆,眼底若有深思。

她虽是姑娘家,却也听说过慕容将军的大名。

传闻他用兵如神,在对金国的战役里,有不少胜仗都是他的功劳。

他也是太子一党,算是萧廷琛的同道中人。

霜降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过,墓说这位慕容将军名不副实,他的军功几乎都是强抢霸占别的将领的。如果是真的,这人也忒坏了。别人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地卖命,凭什么到最后功劳都成他的了?”

苏酒眯了眯眼。

她记得谢容景曾跟她提起过,谢荣致是被太子一派的将军暗算的。

如果她没记错,边疆将领里,只有慕容鸣是太子党。

难道慕容鸣就是杀害谢大哥的凶手?

她思考时,不远处忽然响起口哨声。

她抬眸望去,隔着朦胧雨幕,谢容景蹲在高大的墙头上,正冲她招手。

她莞尔。

这厮年少时不正经,总是攀明德院的矮墙,现在长大了,骨子里还是这般不正经。

她从白露手中接过纸伞,独自走到围墙下,仰头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想看看你。”谢容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苏小酒,后日慕容鸣回长安,宫中摆了接风庆功宴,你去吗?”

苏酒点点头。

慕容鸣效忠太子,作为太子党,萧廷琛肯定会参加他的接风宴。

而她是萧廷琛的家眷。

谢容景神情柔和,“慕容鸣不是好东西,一双儿女同样品行极差。尤其是他儿子,好殊色,听说以前在长安时,常常跟太子一块儿玩女人,特别糟心。你离他远点儿。”

苏酒点头,“好。”

谢容景又变戏法般从背后摸出一束桃花。

带露的淡粉桃花,枝桠横斜,盛开了一半,格外清香。

他递给苏酒,“送你。”

苏酒接过,想了想,把纸伞递给他。

春雨虽朦胧,但在雨里呆久了,也会染湿衣衫。

她看见谢容景的衣衫几乎湿透。

她抱着桃花离开,走出几步,又回头叮嘱:“这种时节很容易染上风寒,你别再淋雨了。另外……我知道慕容鸣对你而言特别重要,只是行事时须得小心谨慎,哪怕失败也没有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别给人留下把柄才好。”

第579章 护食的萧老狗

说完,白露已经撑着伞快步来接她。

谢容景坐在墙头,目送苏酒的背影消失在朦胧雨雾中。

他慢慢合上纸伞。

也不是多爱淋雨,只是这种春雨,轻似雾水,像极了江南。

坐在这样的雨雾里,坐在萧廷琛家的墙头上,总觉又回了江南,又回了乌衣巷。

“我爱的,我眷恋的,并非是旧时的风景……

“而是旧时与我走过这些风景的你。”

少年的轻叹弥散在风中。

……

苏酒回到寝屋。

萧廷琛已经从书房回来,就着灯火坐在窗畔看书,听见脚步声,抬眸睨她一眼。

苏酒走到窗畔,把那束桃花插进小佛桌上的花瓶。

萧廷琛:“哟,情夫送的花儿?”

不阴不阳的语调,酸酸的,叫苏酒气极反笑。

她点点头,“嗯,情夫送的,好看否?”

男人语气更酸:“人家送一束桃花就叫你笑成这样,老子送你摘星台时,怎么不见你笑成这样?苏小酒,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对的起我!”

怨妇似的调调。

苏酒在他身侧坐了,“摘星台分明是为了对付容家才建造的,你怎么能扣在我头上?”

说话间,拿起他的书翻了翻。

正正经经的兵书。

“真难得,你最近都没看小黄书了。”她翻了几页,一些文章旁边还仔细写了标注和意见,可见狗男人并不是拿着书装样子的。

萧廷琛单手托腮,盯着那束桃花,“烽烟四起,诸国纷争迫在眉睫。看些兵书,将来会用到的。”

“是这个道理。”苏酒点头,余光看见角落的滴漏,“竟是这个时辰了……我去泡个温泉,你先看书吧。”

萧廷琛格外乖巧,“好。”

目送苏酒离开,他拿起一把剪刀,开始认认真真地剪桃花。

半个时辰后,苏酒泡完温泉回来,看见那束桃花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粥来啦,泡完温泉,喝碗粥最好不过!”

她家狗男人捧着一碗热粥,欢喜地窜进门。

苏酒盯着粥。

新鲜的桃花粥,清香扑鼻,不用想就知道是用哪里的桃花熬成的。

“我亲手熬的,尝尝……”

男人小意温柔,舀起一勺喂给苏酒。

苏酒艰难喝下。

萧廷琛微笑,“好喝吗?”

这么笑着,眼底却漆黑如深渊。

怪吓人的。

苏酒擦擦唇角,没说话。

萧廷琛继续微笑,“好妹妹,我这人虽然大方,但在女人问题上却相当保守。”

苏酒浑身发毛。

脑海开启自动翻译:

好妹妹,老狗我平日里就不大方,在女人问题上更是非常护食。

萧廷琛:“男人送你花儿,虽然证明你有魅力,但自家女人被外人惦记确实令我生恼。”

苏酒:

男人送你花儿,证明你有魅力但更证明我眼光好,我现在很生气,需要诛他九族,还需要你的亲亲抱抱。

萧廷琛:“如果妹妹再敢接受别的男人的礼物,会有什么后果,我可不敢保证。”

苏酒:

如果再敢收男人的礼物,就把奸夫拆骨剥皮熬成粥,再把你这***扒皮削骨,做成琵琶夜夜弹奏……

翻译完毕。

女孩儿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摆手,“不收了、不收了,我只收小哥哥一个人的礼物!”

“乖。”萧廷琛笑眯眯的,又舀起一勺桃花粥,“来,张嘴。”

苏酒盯着桃花粥,食欲全无。

总感觉会喝出谢容景的骨头似的。

……

很快就到了慕容鸣班师回朝的日子。

接风宴设在宫中。

苏酒黄昏时打扮好,随萧廷琛一道入了宫。

宫中名流权贵众多,苏酒踏进太极殿,远远注意到被围在中间的男人。

他生得虎背熊腰,虽然在边关待了三年,脸上却毫无风霜痕迹。

身着大将军朝服,说起边关趣闻时滔滔不绝,仿佛这三年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游玩的,都可以写一篇洋洋洒洒的《大将军游记》了。

偏偏四周人对这些趣闻很感兴趣,追着问追着听,半个字都不过问与金国的战争。

苏酒落座,“大齐的官员,似乎不怎么关心战争。”

萧廷琛:“这些世家权贵享了数百年的安逸,自然不愿意听到战争。朝中的主战派,都是热血方刚的年轻官员。”

苏酒点点头。

门口忽然传来太监唱喏:

“太子驾到、太子妃驾到——”

苏酒望向殿门,太子和赵舞阳正踏进殿门。

太子身边还围了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身姿利落高挑,一看就是练过功夫的,正缠着他说说笑笑。

萧廷琛道:“她是慕容鸣的掌上明珠,名唤慕容缈。自幼与太子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如果不是这三年与慕容鸣一道去了边疆,也将是太子妃的有力人选。”

苏酒颔首。

她又看向赵舞阳。

少女穿一袭胭脂红宫裙,高耸的云髻上簪着一支凤衔珠缧丝金步摇,肌肤是一如既往的冷白色调,坐下来后就自顾吃酒,连个正眼都没给周围的人。

她身边,慕容缈不停对太子撒娇笑闹,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对太子的心意。

可赵舞阳偏偏不闻不问,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酒眨了眨眼。

夫君被别的姑娘纠缠,她却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正寻思着,爽朗大笑声响起:

“来晚了、来晚了!我自罚三杯,哈哈哈!”

身着华服的贵公子大步而来。

他油头粉面,发髻上还轻佻地簪着一朵红花儿。

“他是谁呀?”苏酒团扇遮面,“不会是慕容鸣的儿子吧?”

萧廷琛淡淡评价,“名唤慕容庆,虽然瞧着傻气,但好殊色,对美人有很深的执念,哪怕对方已为人妇都不在乎。父子都是一路货色,目光短浅、格局小,上不得台面。”

苏酒想起霜降说过的话。

她声音压得更低,婉转打听:“听说慕容将军打了很多胜仗,怎么可能目光短浅?”

她想知道,慕容鸣的军功究竟是不是他自己挣的。

如果当真在背地里抢了别人的军功,那么谢容景要杀这种祸国殃民的阴险小人,她举双手赞成。

可萧廷琛只是挑着桃花眼,意味深长地睨着她,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她心虚,“你怎么不说话?”

萧廷琛吃了口酒,“妹妹尾巴一翘,我就知道你打算干什么。你想套我的情报,弄清楚慕容鸣的为人,以便考虑你的站边,对不对?”



终于写到了杀害谢大哥的凶手,这个是一定要写的

第580章 太子妃还念着谢大哥

苏酒脸红。

所以吧,嫁人还真不能嫁太聪明的。

如果那人忠心还好,如果不忠心,被欺负了哭都没地方哭。

宫宴进行得很顺利。

宴会结束以后,武官们要去御花园切磋功夫,文官们也三五成群,探讨文史古今。

女眷们和闺中密友坐在一块儿,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苏酒独自来到御花园,挑了处没人的凉亭,坐下来观赏远处高台上的切磋。

今夜春雨停了,一处处亭台水榭里宫灯繁华,流光溢彩。

慕容庆摇着扇子走在游廊里,对身后跟着的纨绔们笑道:“在边关游荡了三年,才知道还是咱们长安好!便是窑子里的姑娘,也是咱们长安的姑娘貌美些!”

一群纨绔纷纷笑着称是。

转过廊角,恰是苏酒的凉亭。

几名纨绔扯了扯慕容庆的衣袖。

慕容庆定睛望去,穿水青色宫裙的少女,端坐的姿态袅娜端庄。

那小腰细的,仿佛一只大掌就能握住。

宫灯摇曳,暖白色的光晕落在她身上,小姑娘侧脸娇嫩,笑起来时酒窝甜甜,轻摇团扇的模样端庄温婉,非常养眼。

他低声:“那是哪家的姑娘?”

旁边人接话:“从前是陆国公府的姑娘,现在是雍王侧妃,好像叫苏酒来着。”

“啧……这小美人,甚合本公子的眼缘。”慕容庆笑得不怀好意。

“慕容兄,她可是雍王的女人!如今雍王深受皇上器重,咱们可不能招惹他。”

“知道、知道!”慕容庆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们先去看热闹,我随后就来。”

几名纨绔对视一眼,只得告辞离去。

正巧有宫女来送茶点,慕容庆毫不客气地接过,“去去去,本公子要亲自给苏侧妃送去!”

宫女不敢多言,立即躬身退下。

慕容庆摸出荷包,从里面倒了些粉末在茶水里。

“嘿嘿,从黑市高价买来的欢情散,无色无味,药效霸道,今儿总算用上了!小美人就跟我**一度吧……”

他笑得格外猥琐,捧着茶托殷勤地走向凉亭。

苏酒还在看高台上的打斗。

慕容庆柔声:“苏侧妃。”

苏酒回头,瞧见那油头粉面的男人笑得格外油腻。

她心中不喜,却还是起身行礼,“慕容公子。”

“原来苏侧妃知道我是谁,真是荣幸啊!”慕容庆把茶托放到石桌上,“远远瞧见你独坐凉亭,背影寥落,怪叫人心疼的,所以特意给你送些茶点。”

说着,自顾落座。

苏酒越发不喜。

慕容庆摇开折扇,望向高台,“这些人都是点到即止的切磋,半点儿看头都没有,也就你这样久居深闺的小姑娘,才觉得好玩。边关数十万兵马的战争场面才叫波澜壮阔,每次开战前我和几个好兄弟都会下注,赌哪方获胜,啧啧,那叫一个刺激!将来有机会,我带苏侧妃去边关玩?大漠落日,城下厮杀,咱们就坐在城头上吃酒赌博,保准你喜欢!”

苏酒微笑。

不必再问萧廷琛,她都知道慕容父子是怎样的人了。

数十万将士浴血厮杀,慕容庆还能坦然坐在城头吃喝玩乐,顺便下个赌注……

大齐怎么就养出了这种废物?

说他是废物都不对,简直是人渣!

慕容庆瞧见苏酒笑了,以为自己风趣又幽默,成功俘获美人芳心,于是殷勤地给她斟茶,“我与苏侧妃一见如故,所以忍不住话多了些。来,侧妃喝茶。”

“孤男寡女,这是在做什么?”

清冷嗓音忽然响起。

苏酒望去,赵舞阳孤身而来。

踏进凉亭,赵舞阳面无表情地盯向慕容庆,“慕容将军叫你去四海阁说话。”

慕容庆不爽。

好不容易和美人独处,眼看着就能让苏酒喝了他的**药,他那老子也太煞风景了!

他只得起身,笑眯眯对苏酒道:“总觉苏侧妃有些眼熟,好像从前见过似的。不过侧妃久居深闺,料想也没有相见的可能,大约是前世见过?父亲唤我,我不得不去,等我回来,再和侧妃叙旧。”

说完,故作风流地朝苏酒眨了眨眼。

他离开后,苏酒捂住胸口,快要恶心吐了。

萧廷琛也会对她说情话,但绝对不会油腻得令人作呕。

她抚了抚胸口,看见赵舞阳拿起石桌上的茶壶,把茶水全倒进了亭外池塘。

苏酒:“太子妃?”

赵舞阳背对着她,语调一如既往的冷漠,“他敬重你、保护你,我便也愿意敬重你、保护你。”

没头没尾的话。

苏酒眯了眯眼,想起谢荣致。

当初赵夫人要杀她,她拿出了谢荣致所赠的玉佩,赵舞阳就偷偷放了她。

而赵舞阳今夜的举动,也是在保护她。

苏酒试探:“太子妃还念着谢大哥?”

赵舞阳把茶壶放在桌上,不声不响地往四海阁走。

苏酒跟在她身后,“谢大哥是真正的如玉君子,值得女孩儿喜欢。只是你如今贵为太子妃,有些事情,不可失了分寸。”

赵舞阳帮她,她也愿意帮赵舞阳。

她们都是从金陵来的,比起长安城别的姑娘,本就更为亲切。

但赵舞阳自顾前行,并不搭理她。

“真是个特立独行的怪人,”苏酒轻笑,“但只有怪人,才会爱得那么深吧?寻常人都忙着钻营世故,忙着包揽权势与富贵,反而忘了初心……”

赵舞阳回眸,“别以为你很懂我。”

冷冷清清丢下这句话,就进了四海阁。

苏酒莫名嗅到一丝傲娇的味道。

她心中好笑,也跟进了四海阁。

四海阁里坐着的,都是太子党派的朝臣。

第581章 利用她的美貌

二楼。

歌舞升平,慕容鸣被同僚们恭维灌酒,气氛十分热闹。

苏酒找到萧廷琛,在他身边乖巧落座,“我还以为你要去高台上跟人切磋武艺,在凉亭守了半晌,都没看见你上台……原来竟是背着我在这儿跟人喝酒。”

萧廷琛挑眉,“醋了?”

苏酒别过小脸。

“啧,我究竟娶了个怎样的姑娘?整日酸溜溜的,以后府里都不必买醋了。”

萧廷琛嘲笑,给她夹了一筷子牛肉,“慕容鸣从西北带来的,尝尝。”

小夫妻俩说着话,赵舞阳把太子拉进了偏厅。

她寒着小脸坐在太师椅上,取下那支凤衔珠缧丝金步摇,在一盏酒水里搅了搅。

太子不解,“阳阳,你在做什么?”

赵舞阳把茶水递给他,“让慕容鸣喝下。”

太子愣住。

再蠢钝,也是皇宫里长大的孩子。

他颤抖地接过那盏酒,“你你你,你下毒了?你要杀慕容大将军?!可是他又没得罪你,你杀他做什么?”

赵舞阳:“看他不顺眼。”

“可是阳阳,他是拥护我的朝臣,我不能害他。我想坐稳太子之位,就得哄着他,让他继续为我卖命……”

赵舞阳冷笑,“从前是谁说喜欢我的?”

“阳阳,我喜欢你,但我不能因为你的任性就对慕容鸣下手。”太子纠结,“如果你和他有生死之仇,等我将来继承大统,不再需要他的时候,再杀他也不迟。你现在……这不是叫我为难吗?”

赵舞阳把发簪插进云髻。

她眼神冰冷,“刚刚在御花园,慕容庆欺负我、占我便宜……苏酒可以为我作证。即使如此,你也不肯为我杀那对父子吗?元旭,如果一个男人,连保护他的女人都做不到,我凭什么要喜欢你?”

元旭愣住。

他呆呆的,“慕容庆欺负你?”

赵舞阳垂下眼帘,眼圈四周逐渐晕染开绯红。

漆黑的睫毛间隙,隐隐可见泪珠滚动。

她从没有在元旭面前流露出脆弱。

元旭心都要化了!

他急忙把赵舞阳拥进怀里,“阳阳别哭,你放心,我杀慕容鸣,我一定替你杀了那对父子!”

赵舞阳靠在他胸膛上,泪珠毫无声息地滚落。

她睁着眼睛,瞳眸里却根本没有悲伤。

元旭安抚完赵舞阳,端着茶盏离开偏厅。

跨出门槛,他回头,红衣女孩儿独自坐在灯火下,孤单又寂寞。

他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他在心底深深叹息,义无反顾地往正厅走去。

太子离开后,一道修长人影出现在偏厅。

他立在黑暗中,手腕上系着的红缎带轻盈飞舞。

他嗤笑,“太子妃平日里冰冰冷冷,没想到也有撒娇柔弱的一面。”

赵舞阳喝了口茶,“这个世道,女人天生就处在弱势。本宫利用一下自己的美貌和娇弱,有何不可?正如苏酒,她是外人眼中温婉端庄的雍王侧妃,可又有谁知道,她心狠手辣起来根本不亚于萧廷琛?”

谢容景没说话。

随着年岁渐长,每个人戴着的面具也越来越厚重深沉。

灯火如旧,月圆如故。

可年幼时的天真,终究一去不复返了。

隔壁大厅。

苏酒小口小口吃着熏鱼。

余光注意到太子回来,手里还握着酒盏。

他走到慕容鸣身边,把酒盏递给他,“慕容大将军得胜凯旋,本宫这心里高兴得什么似的。来,这杯酒本宫敬你!”

慕容鸣爽朗大笑,正要一饮而尽,慕容缈忽然按住他的手腕,“且慢。”

她骄矜地扬起脑袋,“旭哥哥娶了太子妃,就不跟我说话了。宁肯给我爹爹敬酒,也不和我说多两个字,问问我在边关过得好不好……真是可恶!”

俏皮的语调,逗笑了四周人。

慕容鸣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元旭的肩膀,“从前殿下和缈缈可是青梅竹马,分别的这三年,缈缈一直记挂殿下,得知殿下娶了太子妃,还哭了好几天。”

元旭舔了舔唇瓣,目光只盯着他手里的酒。

他勉强笑了笑,温声道:“是本宫不好。”

慕容缈噘嘴,“我都听说了,太子妃经常欺负旭哥哥。如此不贤惠,旭哥哥也能忍得下去?如果是我……如果当初是我嫁给旭哥哥,我一定不会这么对你!”

元旭心头复杂。

慕容缈对他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

如果能娶慕容缈,等于彻底拉拢了她父亲慕容鸣。

更何况,慕容缈的容貌确实不错。

只是……

元旭脑海中浮现出赵舞阳。

那个红衣女孩儿,霸道又冷漠。

总对他拳打脚踢,总对他恶语相向……

哪怕是同房,每个月也只是在她身体需要时才愿意跟他一起睡。

可是,纵便她有千万种不好,但他该死的喜欢她!

他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她灌了**汤!

元旭懊恼自己的心意,但对此无可奈何。

面对慕容缈热情的告白,他甚至连假意应付都不愿意。

他打着哈哈,“缈缈冰雪聪明,本宫一向把你当成妹妹的。姻缘这种事,上苍早已注定,想来缈缈的良人还没出现呢。”

慕容缈微讶。

从前的旭哥哥,最爱美人。

他们自幼一块儿长大,常常打情骂俏。

她以为就算旭哥哥娶了太子妃,也不会拒绝她的投怀送抱。

她以为,自己最起码可以捞个侧妃当当。

可是……

赵舞阳,她究竟什么来头?!

慕容缈眼底满是疑虑,面上却仍然娇俏可爱,“只要旭哥哥不讨厌我,我就很开心了。我爹爹今晚喝了不少酒,这盏酒,我代他喝了。”

她孝顺地拿过慕容鸣的酒。

元旭大惊,急忙伸手去夺,“这酒后劲很大,你不能喝!”

他喊得突然,慕容缈吓一跳,手没拿稳,那盏酒砰然跌落!

酒水四溅。

被酒水溅到的地面,立即蔓延出骇人的青黑色。

酒水有剧毒!

四周一片寂静。

就连苏酒都忍不住惊讶。

视线在元旭几人身上逡巡,她很快转向萧廷琛。

萧廷琛握住她的手,嗓音低哑:“事不关己,看戏就好。”

第582章 她是被太阳流放的罪人

四海阁下毒事件,并没有惊动皇帝。

反而由皇后驾临,全权处置。

苏酒端坐在萧廷琛身侧,看着一名宫女哭哭啼啼地跪在厅中。

她不停磕头,“都是奴婢的错,慕容大将军多年前骂过奴婢,奴婢怀恨在心,所以在酒里下毒,意图借太子之手谋杀大将军……奴婢错了,奴婢知错了……”

她哭得伤心极了。

言语之间,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儿。

苏酒望向慕容鸣,对方脸色沉黑地坐在殿中。

显然,并不相信这宫女的话。

皇后把玩着精心修剪的蝴蝶型长指甲,“慕容大将军是功臣,你意图谋害他,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念在你主动认罪,又没造成人命伤亡的份上,本宫赐你杖毙之刑,你可服气?”

小宫女急忙磕头,“奴婢服气,这是奴婢该受的!”

苏酒挑了挑眉。

这宫女,竟上赶着求死。

皇后处理完宫女,温声:“慕容大将军和缈缈受了惊吓,本宫于心不安。正巧,太子身边还缺一位侧妃,如果缈缈不嫌弃,本宫想让你来做太子侧妃。本宫会拿你当亲女儿疼爱,你可愿意?”

慕容缈起身,羞涩地望了眼太子,恭敬称好。

在慕容家看来,也算因祸得福。

四海阁下毒事件,似乎就此落下帷幕。

苏酒随萧廷琛离开四海阁,在廊中走了几步,忽然驻足。

她拢了拢宽袖,“小哥哥……”

不必多言,萧廷琛已经明白她想做什么。

他颔首,“去吧。”

苏酒看着他。

不知从何时起,她和萧廷琛的默契已经好到了这个地步。

他知道她想做什么,也鼓励她去做。

她心中欢喜,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下颌,才转身跑掉。

萧廷琛摸了摸被亲的地方,薄唇轻勾。

四海阁上。

一座座枝形灯盏在厅堂两侧排开,照亮了这座华贵的阁楼。

认罪的小宫女已经被拖走,厅中只剩下赵皇后、赵舞阳和慕容缈。

赵舞阳跪在地上,半低着头。

赵皇后端坐在上,笑容嘲讽:“赵舞阳,你长本事了,竟然撺掇旭儿谋杀大臣……就你这样的,还指望将来能当皇后?你娘究竟是怎么教你的?”

有人告密,赵皇后一早就知道那杯酒有毒。

就算慕容缈没有阴差阳错打翻那杯酒,她的人也会阻止慕容鸣饮用。

刚刚认罪的小宫女,不过是保全赵舞阳的替罪羔羊。

面对皇后的奚落,赵舞阳沉默。

慕容缈乖顺地为赵皇后捧来热茶,“皇后娘娘,太子妃这事儿做的难看,还险些伤了我爹爹的性命。臣女在边关时,军法严明,谁犯了错就该受罚。现在明面上由那个小宫女为太子妃顶罪,但如果皇后娘娘不惩罚太子妃,就算我能放下心结,爹爹心里也还是会有疙瘩。”

赵皇后轻抚过热茶,“赵舞阳,我记得你娘活着时,也算是个有心机的。你跟在她身边长大,怎么半点儿本事都没学到?让你做太子妃,是看在你是赵家人的份上,以为你会帮着太子。谁料到,竟然反过来杀自己人……你太让本宫失望了。”

赵舞阳仍旧不言不语。

自始至终,无动于衷。

赵皇后看见她这副模样就来气。

她把茶盏往花几上重重一掷,“来人,给本宫打!”

几名膀大腰圆的宫嬷嬷立即上前,抄起鸡毛掸子往赵舞阳身上招呼。

赵舞阳跪在那里,任由掸子抽打,始终不声不响。

赵皇后实在不想看见她,冷着脸起身离开。

慕容缈得意地朝赵舞阳扮了个鬼脸,快步跟上皇后。

……

苏酒回到四海阁,枝形灯盏的烛火明明灭灭。

夜风吹动四周的轻纱,红衣少女躺在地板上,宽袖和繁琐的绣花裙裾铺呈开,衬得她腰肢纤细,身姿娇小。

她望着天花板,苍白的小脸仍旧平静。

苏酒嗅到空气中有血腥味儿。

仔细望去,少女的宫裙染上了更深的血色。

地板上也隐隐可见血迹。

她走到在赵舞阳身侧。

小心翼翼撩开她的裙裾和衬裙,赵舞阳那双病态白皙的双腿上,遍布新伤,皮开肉绽甚是可怜。

不用多想,就知道她身上也大大小小全是伤。

“你是赵皇后的儿媳,也是她的亲侄女,为什么她对你下手这么狠?”苏酒细声,拿帕子替她擦拭干净唇角血渍。

赵舞阳坐起身,不答反问:“你怎么回来了?”

苏酒从宽袖里取出一罐药,“明眼人都知道那小宫女是个替罪羊。至于真凶是谁,从赵皇后让慕容缈做太子侧妃时,大致就能猜到了。想着你可能会被秋后算账,所以回来了。”

“呵。”

苏酒打开小药罐,“钻研香道时,发现许多植物还有药用价值。这罐药膏是我用几味香料做的,有助伤口愈合,还不会留疤。你忍着点,我给你敷在伤口上。”

她先帮赵舞阳清理了伤口,才给她敷药。

动作很温柔。

赵舞阳始终盯着她。

良久,才冷声:“为什么要帮我?你在可怜我?”

苏酒摇摇头,“你是正正经经的太子妃,或许还会是将来的皇后。而我只是个雍王侧妃,哪里轮得到我来可怜你?”

她顿了顿,“当初听雪亭,你明知是我杀了萧镜贞的两个婢女,却没有揭穿我。今夜御花园,还提醒我防备慕容庆……赵舞阳,你对我很好,所以,我也愿意对你好。”

赵舞阳怔住。

苏酒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眼睛里灿烂又光明,像是藏着太阳。

跟大哥哥很像……

她别扭地移开视线。

苏酒认认真真给她包扎好伤口,“虽然你性子古怪,但我决定了,从今往后,我会把你当成朋友。”

“自作多情,谁要跟你做朋友?”

苏酒微笑,“你呀!”

枝形灯盏上的烛火渐渐燃尽。

没有烛火,月光显得分外皎洁。

赵舞阳面色苍白,“我不需要朋友。”

从幼时起就得了怪病,连府里的婢女都不肯跟她玩,还在背地里喊她小怪物。

她是被太阳流放的罪人。

她只能孤独地活在黑暗里。



第583章 你竟然背着我喝避孕药

苏酒不在意她的拒绝。

她收拾好东西,叮嘱道:“回去以后伤口不能碰水,如果觉得药膏有用,就派人去雍王府取——罢了,你这种人,就算觉得药膏有用,恐怕也拉不下脸面派人求取。我会准备好药膏,让侍女送去太子府。”

她正要起身,赵舞阳忽然拽住她的宽袖。

娃娃脸少女难得认真,“苏酒,大哥哥活着时,待你好不好?”

苏酒认真点头,“自是极好的。”

赵舞阳:“慕容鸣是害死大哥哥的罪魁祸首,我和谢容景都想置他于死地。但慕容鸣是太子的人,今夜打草惊蛇,今后更难接近。恐怕你还不知道,皇后把慕容鸣的安危交给了雍王负责,但雍王的枕边风,只有你苏酒吹得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酒默了默,轻声:“我会转告他,但他如何选择,是他的事。”

赵舞阳这才松手。

苏酒站在楼梯口,下意识回眸。

红衣少女抱膝坐在月光里,看不出在想什么。

她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气质始终清寒,仿佛对任何事物都无动于衷。

低垂着的漆黑睫毛,遮掩住了瞳眸里的清冷,像是毫无感情的瓷娃娃。

苏酒记得,当年在金陵时她也是这种神情。

像月光般疏离冷淡。

多年过去,她和金陵的那群少年早已习惯戴着面具,在波涛诡谲的长安城里生存,并自诩这就是成长。

可如果所谓的成长,是让原本的自己长成别人的模样,那么这究竟是成长,还是夭折?

她看着赵舞阳,忽然轻笑。

她和那些少年都已逐渐偏离原本的自己,唯有赵舞阳,唯有这个总是一脸冷酷的小怪物,仍旧固执地留在原地。

她固执地守着过往,就像当年赵慎固执地守着星辰。

他们并不是怪物,他们才是时光洪流里,最难能可贵、初心不改的人。

苏酒踌躇了下,话语若有深意,“赵舞阳,其实月光也很美。”

赵舞阳一怔。

旋即,朝她扮了个鬼脸。

苏酒笑了,也朝她扮了个鬼脸。

苏酒轻盈穿过楼梯,在四海阁外抱住萧廷琛的腰。

萧廷琛摸了摸她的脑袋,“和赵舞阳说了什么?瞧着心情还不错。”

苏酒蹭了蹭他的胸膛,“小哥哥,每个人的一生,都应该遇见一只小怪物,然后和那只小怪物成为朋友。或许很多年后寻常朋友已经忘了你,但那只小怪物会一直记得。”

就像赵舞阳会一直记得谢荣致。

就像赵慎会给每一粒星辰命名。

萧廷琛低笑着抵在女孩儿耳畔,“在妹妹心里,我可算怪物?”

苏酒仰起头,脆声:“小哥哥才不是怪物!”

萧廷琛笑容温柔,“那我是什么?”

“是老狗啊!”

“……”

好想杀人!

回府的马车上,苏酒对萧廷琛说了赵舞阳的要求。

她扳着手指头,“我不会逼你帮他们。毕竟,如果慕容鸣出了事,赵皇后和吴嵩会找你麻烦。”

“啧,小酒儿好贤惠。”

苏酒望向他,男人慵懒靠坐着,看不出是怎样的打算。

她有点好奇,“你会帮谢容景,还是慕容鸣?”

萧廷琛闭眼假寐,没回答。

苏酒喝了口茶,没追问。

马车行至雍王府,苏酒扶着萧廷琛的手下车,余光看见隔壁太子府前,太子正焦急地在门口踱步,似乎是在等赵舞阳。

她道:“太子殿下对赵舞阳,也算真心喜欢。”

萧廷琛牵着她的手踏进府邸,“没有能力的男人,他的喜欢一文不值。”

讥讽的语调。

苏酒垂下眼帘。

虽然这话很不堪,但它的确是事实。

哪怕太子稍微强硬一点,稍微有本事一点,今夜赵皇后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命人毒打赵舞阳。

她想着,赵舞阳的马车已经行至太子府。

元旭迫不及待地揭开车帘,“阳阳,你没事吧?母后说把你留下来说会儿话,我寻思着她那么喜欢你,怎么会为难你呢?所以就先行回府,没想到你这么久才回来,快把我急坏了!”

赵舞阳面无表情。

她没有回自己的寝屋,而是带着元旭来到书房。

吹灭屋子里的烛火,她勾住元旭的脖颈,霸道地把他摁在床榻上。

元旭有点儿害怕,“阳阳?”

赵舞阳骑在他身上,一言不发地解开他的腰带和盘扣。

元旭捂住内衬领子,畏畏缩缩道:“阳阳,你是因为慕容缈生气吗?我和她虽然是青梅竹马,但我自打遇见你,什么花花草草我都不在乎了!是母后要她做侧妃的,不是我啊!”

赵舞阳没搭理他。

一件件衣衫被扔在地上。

很快,薄纱屏风后人影翻动,间杂着喘息和水声。

没有**,没有前戏,像是最原始的悸动。

但对赵舞阳来说,借此发泄压力和愤怒,已经足够。

她从来都不是好姑娘,从来都不是。

**过后,已是夜半。

元旭累得直不起腰,抱着被衾睡得昏昏沉沉,眼角隐约还有一颗可怜兮兮的泪珠。

赵舞阳身着寝衣坐在榻边。

一束月光从花窗外洒落,她伸手触摸,却感知不到任何温度。

轻微的叩门声响起,婢女端着一碗药进来,“娘娘。”

赵舞阳接过药,一饮而尽。

冷不防,背后传来元旭的声音:

“你在喝什么?”

赵舞阳:“补药。”

元旭坐起身,俊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胡说!我在母后宫里闻过这种味道,这是避孕药,你背着我喝避孕药!”

赵舞阳神情冷漠,“是避孕药又如何?”

“你不想怀上我的孩子?!”

“不想。”

少女回答得毫不拖泥带水,斩钉截铁到让元旭无话可说。

他绷着脸,突然发脾气,把赵舞阳手中的空药碗狠狠砸在地上!

瓷碗破碎,满地狼藉。

元旭捏紧拳头,重复道:“你竟然背着我喝避孕药……”

赵舞阳嗤笑,“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怀上你的孩子?你懦弱、蠢钝,你连保护我都做不到!你以为赵皇后留下我是为了和我说话?哈哈哈,她是为了打我!”

第584章 就不能喜欢我一下吗

书房中,一盏盏琉璃灯亮了起来。

赵舞阳平静地捋开衣袖,“给你看看你心爱的母后,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她的肌肤非常白,所以一道道伤痕格外醒目。

元旭愣住。

赵舞阳笑容嘲讽,“除了手臂,后背、腿部也全是伤,你想看吗?”

元旭嗫嚅,“母后必定知道了下毒的真相,所以才打你……阳阳,这事是咱们不对在先,母后她……她没有错。”

赵舞阳冷眼,“我的男人,就应该不分对错站在我这边。”

元旭抱着被褥,有点儿慌,“阳阳——”

“我不想听你解释。”

赵舞阳套上外裳,寒着小脸离开了书房。

元旭惆怅。

书房静寂,他望向地面。

药碗破碎,雪白的瓷片尖锐又寒凉,折射出灯火的微光。

残留的褐色药汁,仍旧散发出清苦的药香。

刺激着他的嗅觉,像是一把尖刀扎进他的心脏,反复搅动皮肉,疼得他几近麻木。

他捂住心口。

生来就是嫡长子,却从未得到过嫡长子该有的疼爱。

父皇对他特别严苛,稍有过错动辄打骂。

母后待他淡漠疏离,疼爱的永远是他的弟弟元敏。

臣子们与其说是敬重他,不如说是对他敬而远之。

宫人们敷衍他,从小到大,他连一个交心的玩伴都没有。

他天资迟钝,努力想树立自己爱民如子、温雅如玉的形象,却总是接二连三地闹出笑话,除了百姓相信他,长安城的权贵都知道那只是他笨拙的伪装。

可他们明明知道他本性蠢钝,却仍旧配合他演戏,在所有场合给他该有的敬重和恭维。

所有人都戴着面具跟他相处,唯有一个赵舞阳,虽然凶狠毒辣,却难得真心。

他以为他可以温暖赵舞阳的心,让她喜欢上他,可她连个笑脸都不想给他,她甚至喝避孕药,拒绝和他生孩子……

男人捂住额头,声音寂寥,“赵舞阳,你就不能试着喜欢我吗?你要的,我有的,我都愿意给你,就不能试着喜欢我吗?”

回答他的,是寂寥的灯火,落寞的月光。

他自嘲般低笑出声,“世上没有人爱我……没有人。”

……

翌日清晨。

苏酒梳洗过后去了摘星台。

她在那里有一座调香室,设施齐全,分门别类锁在屉子里香药更是多达千种。

白露看着她忙碌,“半日偷闲储备的香丸已经很多了,娘娘还要再做一些吗?”

“不做香丸,想做几罐药。”苏酒认真地碾碎药材,“太子妃昨夜受了伤,我想帮她。”

白露把茶点放在她手边,“娘娘真是心善。”

苏酒抿嘴一笑,“因为她值得我付出。”

忙了两个时辰,她擦了擦额头细汗,满意地看着案台上的三只小药罐。

她让白露亲自把药罐送去太子府,白露前脚出门,后脚霜降捧着请帖过来,笑道:“慕容姑娘得封太子侧妃,慕容大将军特意写了请帖,邀请主子和娘娘去他们的城郊山庄吃酒庆祝。”

苏酒净过手,接了请帖翻看,宴会日期定在后日。

她随口问起:“请了哪些人?”

“奴婢估摸着,该是和太子亲近的朝臣们。娘娘后日可要赴宴?如果赴宴,奴婢去给您准备衣裙珠钗。”

苏酒点点头。

她起身走到窗畔,稍微活动了下身体,俯瞰着整座熙熙攘攘的长安城,沉了沉眉眼。

昨夜四海阁,谢容景和赵舞阳没能毒死慕容鸣。

这次山庄之行,她直觉那两人还要继续搞事情。

少女有些惆怅地揉了揉眉心,从金陵赶赴长安的这拨同龄人,似乎没一个安分的。

论起搞事情的能力,谢容景和赵舞阳丝毫不亚于萧廷琛。

她正思考自己该站在哪一边,背后突然罩下大片阴影。

萧廷琛不声不响地揽住她的腰,“听说妹妹应下了慕容鸣的帖子?”

苏酒点头。

萧廷琛俯首叼住她的耳珠,“妹妹不放心谢容景和赵舞阳。”

苏酒推开他的脑袋,“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小哥哥,我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将来的某天,能够一起回江南看看。哪怕需要等到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也没有关系,哪怕需要等到白发苍苍也没有关系,只要余生里有那个机会,我就很满足了。”

萧廷琛眉眼深沉。

他家笨蛋妹妹的愿望,听起来朴实又简单,可想要真正实现,却分明难如登天。

昔日的同窗,就像是风中吹散的蒲公英,早已天各一方,根本没有重聚的机会。

然而把事实掰开了说给苏酒听,小姑娘肯定会伤心,所以他决定换个话题。

他把苏酒抵在琉璃窗前。

他握住苏酒的小手,迫使她的手贴在他腹下三寸的位置,“苏小酒,你老是唤我小哥哥,良心就不会痛吗?你摸摸这里,到底小不小?”

青天白日的,这厮说耍流氓就耍流氓!

苏酒羞恼,急忙缩回手,“你再胡闹,我不理你了!”

“究竟是谁胡闹?”萧廷琛叹息,“你我已是夫妻,唤我一声夫君,怎么就那么难?”

苏酒脸蛋绯红。

她当然知道,她该唤萧廷琛夫君。

只是……

这样改口,也太叫人害臊了吧?

萧廷琛睨着她。

害羞的小姑娘脸蛋绯红,像是红艳欲滴的牡丹。

漆黑的睫毛轻轻眨动,遮住了如水般温柔的瞳眸。

小嘴紧抿的模样,着实可怜委屈。

他忍住欺负她的冲动,“实在不好意思改口的话,去掉‘小’字也行。”

苏酒没料到他今天这么大度。

她细声细气的唤道:“哥哥……”

萧廷琛笑眯眯摸了摸她的头。

想象一下小姑娘在床笫间欲生欲死时,软绵绵唤他哥哥讨饶的样子,也很刺激呢。

呵呵。

恰是清明。

长安城晴了两日,雨水淅淅沥沥地又落了起来。

街头叫卖杏花的姑娘渐渐多了,烟笼雾罩,行人穿梭其中,衣衫并非是被淋湿的,而是被那轻雾一样的雨水染湿的。

苏酒和萧廷琛乘坐马车前往城郊慕容山庄赴宴,少女揭开窗帘,“这种天气很舒服。”

萧廷琛慵懒地坐在马车深处,长腿悠闲交叠,“这天气叫人犯懒,在摘星台睡觉多好,也就你,非得去慕容山庄。谢容景那么大个人,做什么事难道自己没有分寸?便是事情败露被慕容鸣杀了,也是他活该。”

苏酒捶了他一下。



挺喜欢太子的,其实他是一个悲情的人物

第585章 它不是我想保护的天下

马车行驶了一两个时辰,终于抵达城郊山脚。

苏酒下了马车,仰头望去,蜿蜒的青石台阶修到山腰,一座恢弘大气的山庄掩映在葱葱郁郁的树木深处。

想来,就是慕容家的山庄了。

她随萧廷琛进了山庄,但见亭台楼阁修建华贵,一草一木尽显世家风范。

男宾和女眷是分开设宴的,慕容缈英姿飒爽,正站在一座小楼外招待女眷。

看见苏酒,她笑吟吟迎上来,“这种小聚会,还以为苏侧妃不会来……侧妃貌美,令山庄蓬荜生辉,快里面请!”

苏酒握着金丝团扇,礼貌性地点点头。

花厅里已经坐了不少姑娘,正玩闹成团。

见苏酒进来,她们场面性地应付了下,又各自笑谈。

苏酒落座后,耳畔突然响起清脆娇软的嗓音:“苏姐姐!”

苏酒望去,李玉姮竟然也在这里。

大约刚刚和别的女孩儿打闹过,杏核眼亮晶晶的,小脸红红还带着兴奋。

李玉姮对交好的女孩儿们笑道:“苏姐姐是我最崇拜的人,她以前在金陵书院读书时,成绩特别好,一点都不比男孩子们差!”

都是刚懂事不久的小姑娘,闻言纷纷七嘴八舌:

“金陵书院是男子书院,苏侧妃怎么会在那里读书?”

“就是!难道她打小就混在男人堆里?简直不成体统!”

苏酒轻摇团扇,尚未说什么,李玉姮着急地摆摆小手,“才不是呢!苏姐姐非常重视规矩,并非不知廉耻的姑娘。我家五表哥看人的眼光特别好,正因为苏姐姐优秀,所以他才愿意娶她,甚至还有好几日因为她不去上朝——”

“玉姮,这苏侧妃分明就是个狐媚子,她故意耽搁你表哥上朝的正事呢。”

“就是!反正我是不会跟这种女人一起玩,平白污了我的名声!”

苏酒轻笑。

这些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很多甚至还没开始说亲。

被李玉姮稍微带偏,就激动得什么似的。

李玉姮委屈地凑到苏酒跟前,软声道:“苏姐姐,她们非要误会你,你别生气……我知道的,你一向品行高洁,不是她们口中的那种女人。我特别崇拜你,我一直期望将来有一天,能成为像你这样优秀的姑娘。”

苏酒笑容更盛。

李玉姮想不想成为她这样的女人,她不知道。

但李玉姮想取代她在萧廷琛心中的地位,她一清二楚。

她摇了摇团扇,温声:“玉姮表妹不必自责。就算受尽天下人的唾骂,但只要他在乎我、爱惜我,其他什么我都不在乎了。夫妻之道,本该如此。”

说完,自顾登上小木楼。

花厅的一众女孩儿面面相觑。

苏侧妃脾气也太好了,被她们如此羞辱,竟然都不生气。

李玉姮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毫无施力的余地。

如果苏酒当众跟她闹,那么她就完全占据了上风,可以让所有人都看看苏酒发起狠来是多么泼辣无礼,也能让她博得众人的同情。

可是……

良久,她忽然掩面而泣,“苏姐姐生气了,呜呜呜,一定是我说错了话……”

跟她交好的几个女孩儿连忙安慰:

“玉姮妹妹,你对苏酒那么仰慕,她还敢对你甩脸子,我们都替你委屈呢!”

“就是,什么在乎、爱惜的,啧,也不嫌肉麻!正经人家出生的女孩儿,谁会把这种词挂在嘴上?”

“我瞧着,玉姮妹妹比苏酒更适合当雍王的女人呢!”

李玉姮红着脸道:“你们快别胡说,给苏姐姐听见她会生气的!虽然表哥对我很好,但我和表哥……我和表哥是清白的,并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苏酒拎着裙裾,独自行走在木质台阶上。

楼下的喧嚣被她抛在脑后。

毕竟,比起谢容景他们的筹谋,那些小女孩儿的言语辱骂幼稚得像是过家家。

小木楼高达六层,登上顶楼,可俯瞰整座山庄,景致极好。

赵舞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背后,“你在看风景吗?”

苏酒:“并非风景。”

“那你在看什么?”

苏酒抬手指向远处,“那里、那里、那里,三座建筑里都藏着侍卫,数量多达两百五十人。巡逻的侍卫一共有八十八位,守护山庄前门、后门、偏门的侍卫,一共三十六位。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全是慕容鸣从战场上带回来的精锐,以一当十的那种。赵舞阳,你和谢容景,今日准备了多少人手?”

赵舞阳挑了挑眉,“从战场上私自带兵回长安,是杀头的大罪。”

苏酒:“谋害将士、顶替军功,同样是杀头的大罪。已经犯了一项,还在乎多一项吗?”

赵舞阳歪了歪头,目光戏谑,“所以你也认为慕容鸣该死?那你会帮我们吗?”

细雨如雾,笼罩在葱葱郁郁的山脉之间。

清明的风湿润微凉,吹在人脸上,非常舒适惬意。

苏酒又摇了摇团扇。

她眯起鹿眼,“我确实认为慕容鸣该死,但如果他的死会影响到萧廷琛,我必定不会插手你们的恩怨。”

“啧,”赵舞阳冷笑,“原以为苏侧妃心怀天下,憎恨慕容鸣这种狼心狗肺的小人,没想到跟我也没什么两样。”

青衣少女眉眼冷冽,“多少书生将士心系天下,可天下却拿他们当刍狗……这种天下,不是我想保护的天下。”

赵舞阳忽然盯向远处的山庄后门,“苏酒。”

山门外,身着细铠的少年,黑布蒙面、手持画戟,带着十数名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

即使隔了这么远,即使他戴着面巾,苏酒也仍旧一眼认出他是谁。

谢容景!

苏酒咬牙。

谢容景是疯了不成,光天化日的,竟然就这么大大咧咧带着人手跑来围剿山庄?!

他知道山庄里有多少侍卫吗?!

苏酒错愕的功夫,赵舞阳慢悠悠往楼下走,“是我让他来的。我告诉他,山庄防守薄弱,不必有所顾虑。他傻乎乎的,再加上报仇心切,竟然真的上当了。”

苏酒跟上,“你想害死他?”

第586章 看在你我同窗一场的份上

楼道里光线昏惑。

赵舞阳笑容疯狂,“我分明是要报仇,怎么会害他呢?苏酒,我等得太久了,这个报仇的机会,我等得太久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把慕容鸣碎尸万段,迫不及待想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我要他为大哥哥的死付出代价,我要他今天就死!”

苏酒:“但你们根本就没有做好报仇的准备!”

赵舞阳冷眼睨向她,“萧廷琛会帮我们,你也会帮我们。”

“我们才不会帮你!”

赵舞阳步履未停,“苏酒,运筹帷幄,你比较在行。但算计人心,我比较在行。你和萧廷琛不会看着我们白白送死,我知道的。”

苏酒目送她消失在拐角处,简直崩溃!

顿了顿,她被迫去追她。

两名少女来到山庄后门,不出意料,外面已经打了起来。

萧廷琛和谢容景在半空中酣战,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苏酒皱眉,“赵舞阳,趁慕容鸣还没来,赶紧让谢容景离开。你也看见了,萧廷琛根本不会帮你们。他帮你们,他就会被皇后和吴嵩惩罚,他没办法帮你们……”

赵舞阳撑着胭脂红的纸伞,小脸上毫无波澜。

半空中,谢容景的画戟携着雷霆万钧之势架上萧廷琛的长刀,他怒骂:“滚开!”

萧廷琛邪肆地舔了舔唇瓣,盯着对方的双眼,始终没有闪避的意思。

谢容景怒火中烧,“你要做赵皇后和吴嵩的走狗,我管不着!但慕容鸣是什么玩意儿,也配你为他看门护院?!萧廷琛,枉你是读书人,枉金陵书院的同窗那么敬重你,你拦着我报仇,干的就不是人事!”

萧廷琛:“正因为要干人事,才在这里拦着你。”

低沉玩味的嗓音,仿佛戏谑,令谢容景更加恼怒。

他干脆落到地面,愤怒地揭掉面巾。

三叉画戟直指山庄,“坐在里面吃喝玩乐的,是我的仇人!他杀害我兄长,杀害大齐两百名将士,我恨不能把他碎尸万段!萧廷琛,你拦着我杀他,是何心态?!哪怕看在同窗之谊上,哪怕看在邻里之谊上,你就不能当做没看见我吗?!”

声声控诉,字字泣血。

苏酒远远看着。

丹凤眼的少年立在濛濛细雨之中。

雨水打湿了他的面颊,也或许其中夹杂着眼泪。

她心头沉重。

恰此时,背后响起脚步声。

苏酒回眸,慕容鸣被几十名侍卫保护着,从雨幕里走来。

他生得虎背熊腰,老脸上横肉纵生,随着脚步颤巍巍地抖动。

为他撑伞的是两名高挑娇弱的美人,行走之间媚态横生。

慕容鸣走到山庄外,搂着两名美人,笑呵呵地望向谢容景,“早知他弟弟会找上门,没料到竟然光天化日就来了,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想来四海阁的那杯毒酒,也是你利用太子妃暗害老夫吧?”

谢容景面无表情,“没能毒死你,是我运气不好。但是今日,你必须死!我要用你的脑袋,去祭奠我兄长!”

“呵呵。”慕容鸣毫不在意,“权势之间的倾轧,总是要死人的。弱肉强食,官场就是如此。你哥哥斗不过我,死在我的阴谋诡计里,是他无能,你又怎么能怪我呢?”

谢容景恨得磨牙,“你强词夺理!”

慕容鸣把美人抱到怀里,苍老的手不停在她身上揩油,逗得美人连连娇笑。

他油腔滑调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只知道什么一腔热血、什么保家卫国,殊不知那些都是假的。人活一世,图什么?还不是图自个儿过得快活?我害谢荣致算什么,害两百名将士算什么,老子这辈子的军功全是从别人头上抢的,是那些人蠢,拿命去跟敌人厮杀,却不知他们死在了战场上,军功全被我认领了。他们倒是一腔热血、倒是保家卫国,可世人谁知道他们的名字?后世谁会记得他们?不过随地一埋,连墓碑都没有!”

春雨潇潇。

漫山遍野都是簌簌雨声。

在慕容鸣说完这番话后,很久很久,不曾有人出声。

赵舞阳不动声色地把小红伞朝苏酒那边倾斜,“苏酒,你还想保全慕容鸣的性命吗?像你这样的仁义之士,应该会比我更痛恨这种行径吧?”

苏酒面无表情。

垂在袖管里的双手,早已青筋暴起。

她嗓音清冷:“他禽兽不如。”

赵舞阳低笑,“确实禽兽不如,但他享了半生荣华富贵,就算今日死在这里,也仍旧够本,了无遗憾。”

远处,谢容景浑身发抖。

雨水染湿了他的细铠,他突然仰天长啸,双眸通红,陡然袭向慕容鸣!

似白虹贯日,无可阻挡!

慕容鸣嗤笑一声,仍旧不紧不慢地亵玩美人。

半空之中,萧廷琛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谢容景面前。

长刀架住三叉画戟,迸出无数火花。

桃花眼微微眯起。

下一瞬,他骤然发力!

苏酒看见谢容景整个倒飞出去,连着撞倒十几棵树木,就连三叉画戟也狼狈地插在了泥土里。

谢容景,并非萧廷琛的对手。

萧廷琛落在慕容鸣身侧。

他掸了掸黑金宽袖。

抬眸,白皙秀丽的面容盛着吟吟笑意,朱砂泪痣鲜红欲滴,“慕容将军是朝廷命官,小侯爷,你也忒大胆了。看在你我同窗一场的份上,饶你不死。快回去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慕容鸣豪爽大笑,拍了拍萧廷琛的肩,“不愧是皇上器重的人,果然身手不凡。如果不是小女许给了太子,老夫都想认你做女婿了!只是放虎归山,恐怕后患无穷,不如就趁今日杀了他!”

萧廷琛微笑,“何必杀他?他已经吓破胆,料想今后都不敢再找你报仇。”

“不成!”慕容鸣摇了摇头,“老夫素来有斩草除根的习惯,怎么能容忍他继续活着?他不是想他哥哥吗?就让他去阴曹地府陪他哥哥好了!来人,给老夫杀了谢容景!”

说完,保护他的几十名精锐纷纷出动。

谢家暗卫本就已经厮杀一场,身上各自挂着伤。

不过短短半盏茶的时间,他们相继死在了刀剑之下。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儿。

第587章 他举刀,刺进谢容景的身体

血液从尸体身下流出,顺着山路蜿蜒,逐渐汇进溪流。

萧廷琛漫不经心地把玩扳指,“好歹与他同窗一场,他既要死,也该死在孤的手上。不知慕容将军可否容我亲自动手?”

慕容鸣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哈,那夜是怀瑾向皇后娘娘告密,揭发赵舞阳和谢容景意图谋害本将军的阴谋。怀瑾是我等最可靠的人,由你动手,老夫最放心不过。”

苏酒一怔。

她不敢置信,那夜竟是萧廷琛告的密!

她突然想起那日在镜鸳宝鉴,萧廷琛独自在商铺多呆了两刻钟。

后来她回去之后查过,镜鸳宝鉴是谢家的财产。

她确定萧廷琛在商铺里的那两刻钟,是在与谢容景谈话。

谢容景泄露了他和赵舞阳的计划,于是萧廷琛拿着他们的计划去向皇后邀功……

身穿黑金锦袍的萧廷琛,手提长刀,穿过厮杀的人群,面无表情地来到谢容景身畔。

已经重伤的谢容景,倒地不动,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男人举起了长刀。

苏酒下意识想要过去阻拦。

赵舞阳眼疾手快,死死抓住她的手臂,还狠狠捂住她的嘴巴。

她低声:“我说过,运筹帷幄,你在行。但算计人心,我在行。”

苏酒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鹿眼清澈,带着些许湿润,怔怔盯着萧廷琛。

她看见男人举刀,朝谢容景刺去——

不过刹那,

长刀刺穿谢容景的身体!

从前鲜衣怒马的少年,此时此刻就像是被扎进泥土里的鱼,连动都无法动弹!

两行清泪,潸然滚落。

她抑制住尖叫的冲动,克制着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

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的,是萧廷琛从前的话: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你对我,毫无信任。

那么她现在信任他,她信任他不会伤害谢容景……

有多少山穷水尽,就有多少柳暗花明。

她相信萧廷琛只是在和慕容鸣玩伎俩,她相信萧廷琛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仍旧是善良,她相信一路走来他们的默契、他们的情意。

她愿意,

相信他!

赵舞阳松开手。

苏酒慢慢蹲在地上,死死捂着嘴,遥望生死不知的谢容景,悄悄哭出了声儿。

苏酒的表现,令慕容鸣更加信任萧廷琛。

浑浊的老眸浮现出笑意,“怀瑾,你做得很好,明日老夫必定要在皇后娘娘面前狠狠夸奖你。有你这样忠心耿耿的心腹,想来太子必定能够一帆风顺地继承大统。”

萧廷琛漫不经心地拔出长刀,随意擦去上面的血渍,“大将军过誉了。想来大将军应当听说过,从幼时起,我和谢容景关系就很不好,而且他还始终惦记我的女人。今日杀他,既是替大将军解恨,也为我自己杀了一个情敌,何乐而不为?”

“哈哈哈,好,好!”慕容鸣搂着美人,“走,咱们进山庄吃酒行乐,也顺便探讨探讨,该怎么和皇帝解释谢容景的死。”

人马撤进了山庄。

萧廷琛最后跨进门槛。

路过苏酒身畔,他瞥了眼眼圈绯红湿润的小姑娘。

薄唇勾起,弧度莫名。

四野寂静,只剩下潇潇春雨。

山脉之间起了雾,弥漫在苍翠欲滴的山林间。

苏酒扶着木门起身,四下里环顾,触目所及遍野尸体,触目惊心。

她轻声:“赵舞阳……”

赵舞阳会意,朝谢容景走去。

稍作检查,她淡淡道:“看着血流得吓人,但伤口并不致命。”

苏酒彻底放下心,忽听得窸窣声响。

她寻声望去,身着太医服制的男人,忐忑地从树后走出来。

因为紧张,脚步崴了下,差点狼狈地摔倒在地。

眉清目秀,正是伍灵脂。

伍灵脂背着药箱,连声音都在发抖:“那什么,我,我今天早上收到一封匿名信,叫我这个时辰来慕容山庄……”

苏酒擦了擦小脸,冷静道:“你来得正好,快帮小侯爷看伤。”

伍灵脂“诶”了声,急忙摘掉药箱帮谢容景处理伤口。

赵舞阳拾起小红伞,往山庄内走。

苏酒跟上她,“谢容景的人手都覆灭了,你还打算报仇吗?”

“当然。”

苏酒不明白她哪里来的信心。

赵舞阳忽而转向她,“能否劳烦苏侧妃帮个忙?”

少女的轻言细语,被雾水打湿。

逐渐形成一柄看不见的利剑,即将把这个山庄染成血色。

……

山庄水榭。

歌舞升平、纸醉金迷,慕容鸣左拥右抱,兴致极高。

萧廷琛把玩着玉如意,视线扫视过那些美人,笑容淡淡:“都是些庸脂俗粉,慕容将军也能下的去口?”

“这些女人都是老夫从各地掳掠来的小家碧玉,自然比不得雍王侧妃倾国倾城、举止雍容。”慕容鸣大笑,“怎么,雍王连一个都看不上?”

萧廷琛叹息一声,“实在看不上。歌舞无趣,听闻将军麾下精锐所向披靡,不知将军肯否把军队借给孤,去山中狩猎。若能狩到野物,夜里宴席上也能添些野味不是?”

慕容鸣喝得醉醺醺的。

他十分信任萧廷琛,再加上谢容景已死,他认为自己很安全,于是随手摘下令牌,豪迈地扔给他,“拿去!老夫与怀瑾一见如故,小小军队,不在话下!”

“多谢慕容将军。”

萧廷琛笑容更盛。

他拿着令牌离席,毫不客气地把山庄里所有兵马都调了出去,美其名曰要去深山狩猎,给慕容大将军打些野味尝鲜。

原本防守严密的山庄,悄无声息地成了一座空城。

……

苏酒孤身来到后园子。

山雨朦胧,园子里有一座池塘,塘边山亭里设有宴席,慕容庆头戴大红花儿,正搂着两名美人消遣快活。

似乎听见脚步声,慕容庆望向她。

美人撑伞而来。

春风湿润,撩起她水青色的丝织绣花大袖衫,鸦青云髻犹如堆雪,面容娇嫩明艳恰似芙蓉,春雾缭绕,美得像是山中走来的仙子。

慕容庆看得发痴,一把推开喂酒给他的美人。

他起身,老远就迎了上去,“哟,什么风把苏侧妃吹来了?快,快去亭子里坐!”

他替苏酒拿过纸伞,殷勤地为她遮雨,护着她来到山亭。

踏进山亭,他不耐烦地朝两名美人挥手,“去去去,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滚,平白打搅了本公子!”



有宝宝问太子会不会黑化,肯定不会的,他的智商黑化不了哈哈哈,

第588章 三杀!

苏酒含笑落座。

她挽袖斟酒,似是随意提起,“不知四周可还有旁人在?我毕竟已经是他人妇,如果外人看见我和慕容公子在一起,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是是是,苏侧妃的顾虑相当有道理!”慕容庆打了个响指,“你们全部退下!”

破风声起。

苏酒望去,藏在附近的七八名暗卫同时化作疾风,不约而同离开。

慕容庆“嘿嘿”一笑,去抓苏酒的小手,“苏侧妃放心,现在没人了!”

苏酒不动声色地避开,微笑着为他斟酒,“上次宫中初见,对慕容公子的印象非常深刻。今日前来赴宴,大半都是看在公子的面子上。”

她的嗓音娇娇媚媚,温柔似水。

听得慕容庆心都要化了!

他喝了酒水,垂涎三尺地盯着苏酒,“瞧苏侧妃说的,上次宫中一别,我对你也甚是思念……”

苏酒又给他满上酒,“慕容公子能不能再跟我说说边关的趣事?小女子久居深闺,心中十分神往。”

“好嘞!”

慕容庆迫不及待想在美人面前一展威风,于是滔滔不绝地说起边关之事。

苏酒始终微笑颔首,不停给他添酒。

……

另一边,赵舞阳踏进小木楼。

天生阴冷的气场,令原本叽叽喳喳的女孩儿们瞬间安静。

慕容缈挑眉而笑,“姐姐来了?姐姐的伤势恢复得如何?山路崎岖颠簸,乘坐马车容易让伤口复发,姐姐不该来的。”

赵舞阳冷眼以对。

慕容缈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姐姐也别怨皇后娘娘打你,你做了不该做的事,被责罚理所应当。更何况你嫁给旭哥哥一年多还没怀上孩子,皇后娘娘心怀怨气也是有的。”

在座众人神色各异。

这是皇族的事,就算她们心中好奇也不敢擅自询问。

面对慕容缈的羞辱和挑衅,赵舞阳神色淡漠,“山庄无趣,慕容姑娘可否陪本宫登楼观景?顺便,说些女孩儿家的私房话。”

慕容缈身怀武艺,并不畏惧她,因此毫不犹豫地应下。

两名少女登上六楼,遍览山水,视野开阔敞亮。

慕容缈笑道:“曾听闻雍王耗费巨资修建摘星台,明面上说是为了给皇上祈福,可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那是他为雍王侧妃修建的。也不知那摘星台比起我这小木楼,是好还是坏?”

赵舞阳不置可否。

慕容缈又道:“不过,无论好坏,那都是雍王的心意。一个男人肯为一个女人做到这份上,也算不错了。比如旭哥哥就不曾为姐姐做什么事,甚至在皇后娘娘命嬷嬷们毒打姐姐时,他已经回太子府享清闲去了……我相信,如果当时我和姐姐的处境对调,旭哥哥一定会为我出头。”

十六岁的少女,言语之间满是自信。

赵舞阳歪头打量她。

她生得高挑清秀,因为身怀武艺,所以比一般女子更多了些飒爽英姿。

再加上和元旭青梅竹马,有这份自信不是没道理的。

她取下小红伞,淡淡道:“在你眼里,元旭是怎样的男人?”

慕容缈仰起下颌,眼睛里满是光彩,“旭哥哥温文尔雅、待人谦和,将来登基,必定会是最仁慈的皇帝。我喜欢这样的旭哥哥,从小就喜欢!长安城的人都说雍王和雍王侧妃感情好,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可是赵舞阳,我和旭哥哥也是青梅竹马。如果我和他成亲,我相信我们的感情会比他们还要好。虽然有点对不住你,但你毕竟是当姐姐的,一定能容忍我们恩爱,对不对?”

赵舞阳摆弄着小红伞,“所谓温文尔雅,不过是因为没有肆意张狂的本钱。所谓待人谦和,不过是因为胆小怯懦不敢与人为敌。慕容缈,你自诩和元旭从小一块儿长大,却连他是怎样的禀性都不知道……早知你如此蠢钝愚笨,我就该和苏酒换一换,让她来对付你。”

慕容缈皱眉,“你什么意思?”

……

山庄水榭。

宴饮还在继续。

慕容鸣搂着美人寻欢作乐,回过神,才发现厅堂里的客人们接连醉晕在案几上。

他捋须大笑,“一群没用的东西!一点儿烈酒,也能叫你们醉成这个德行?说好了一起玩女人,你们醉成这样,我一个人怎么玩?”

醉醺醺地喊完,他突然注意到,不知何时起乐声停了。

山雨欲来,光线昏暗。

厅堂里燃起了一炉香。

袅袅青烟沁出镂花瓷盖,清冷的甜香味儿逐渐弥漫到整座厅堂,香炉上绘着的打坐僧人似笑似哭,诡异如梦。

山风从窗外吹来,角落的珠帘撞击在一起,发出的声音清脆空灵,像是稚童的笑。

衬着满室寂静,有一种可怖的肃穆感。

慕容鸣粗声:“乐师呢,乐师怎么不弹琴了?!不弹琴,老夫如何有兴致?!”

忽有筝音响起。

像是平地起秋风、海上生明月,格外寂寥空旷。

渐渐的,乐音一波三折走向激昂,如同戈壁滩上千军万马的厮杀!

落日余晖残阳映血,似乎是一场战争宣告结束,乐音渐渐平缓,仿佛深夜里残活下来的将士独对明月,吹响了家乡的芦笛。

这是描写战争的曲子。

慕容鸣脸色沉黑,“是谁在装神弄鬼?”

一只修长的手挑开珠帘。

身穿细铠的男人,色若春晓,丹凤眼噙着恨意,出现在慕容鸣的视线中。

慕容鸣皱眉。

他朝四周张望,醉酒的同僚仍还未醒,舞姬和歌姬们也已沉沉睡去。

原本的满堂热闹,竟只剩他一个人还是清醒的。

“谢容景?你不是死了吗?”他揉了揉眼睛,“我在做梦?”

他忽然面露狠色,狞笑,“管我做梦还是什么,老夫能杀你一次,就算你死了,老夫也仍旧能再杀你一次!谢容景,受死吧!”

他从桌案底下取出佩剑,骤然袭向谢容景!

却在半途,狼狈地摔倒在地!

谢容景漠然而立。

因为失血过多,那张色若春晓的面容有些苍白。

深深嗅了一口山风中的诡异甜香,他哑声:

第589章 她比深渊更美

谢容景哑声:

“这炉迷香,是我出征燕国时调配出来的。总想着将来对付你时,或许能用到。没有内功的人闻到,会昏睡不醒。有内功的人闻到,会丧失功法和力气。但,仍旧保持清醒,仍旧保留痛感。”

慕容鸣双手撑地,无论怎样用力,都无法站起来。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在做梦。

“萧廷琛没有杀你……他竟然没杀你……他背叛吴大人,背叛皇后娘娘,他该死……”

苍老的声音,带着颤抖。

谢容景低笑,“你也配说别人该不该死?慕容鸣,这世上,最该死的人就是你。”

慕容鸣浑身发抖。

即便催动内功也无济于事,那些迷香诡异狡黠,是他从没遇见过的!

他突然感到害怕。

他喘息着,讨好道:“小侯爷,你哥哥的死其实跟我无关。你也知道,你们兄弟都是谢贵妃的娘家人,皇后娘娘要对付谢贵妃,肯定要拿你们下手……我是奉命行事,我没有办法呀我!咱们都是给人做事的,何必恨来恨去,反倒叫幕后之人笑话?做事嘛,留有余地,今后慕容家和谢家也好相见不是?”

年逾五十的男人。

说起来话油腻狡猾,带着浓浓的官腔,令谢容景无比恶心。

而就在谢容景皱眉的刹那,慕容鸣猛然甩出一把利刃!

却被谢容景接住。

丹凤眼打量过刀刃,刃尖呈现出诡异的蓝紫色,可见是淬了剧毒的。

“哐当”一声,他漫不经心地丢掉利刃。

慕容鸣一计不成,粗着嗓门喊道:“谢容景,山庄里驻扎着我的侍卫队,如果你敢乱来,他们会把你砍成肉泥!”

他喊完,突然想起他把调度侍卫的令牌给了萧廷琛……

谢容景面无表情,“苍天无眼,竟然让我兄长死在你这种卑鄙小人手里……慕容鸣,你连畜生都不如。”

少年挥剑!

……

后园池塘,小山亭。

慕容庆醉醺醺的,“总之边关有趣的很,改明儿我带苏侧妃去看看,保准你喜欢!嘿嘿嘿!”

他笑得不怀好意,隔着圆桌,又去抓苏酒的小手。

却被苏酒再度避开。

慕容庆打了个酒嗝,“苏侧妃,你,你这是何意?”

苏酒漫不经心地走到池塘边。

春雨淅淅沥沥,落在池塘中,晕染开一圈圈深青涟漪。

她温声:“慕容公子,这里景致甚美。”

慕容庆跌跌撞撞地走向她。

少女腰肢纤细婀娜,身段窈窕,后颈的肌肤白腻娇嫩。

恰是春日里的杨柳,细弱妩媚。

他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地搓搓手,“是啊,景致甚美……”

话音未落,恶狗扑食般扑向苏酒!

苏酒旋身避开。

水青色的绣花罗裙在风中盛开,少女的绣花鞋点在地上,驻足回望,慕容庆狼狈地冲到了水畔,身形不稳地朝水面张开双臂,惊恐地嗷嗷乱叫!

苏酒微笑。

下一瞬,她抬脚把慕容庆踹进了水里!

本就不会凫水的男人,又喝了一肚子酒,被迫在池塘里沉沉浮浮,惊恐大喊:“苏侧妃……苏侧妃快救我!咕嘟咕嘟咕嘟……”

苏酒看着他被灌了满嘴的冷水,始终淡漠不语。

“苏侧妃!”

慕容庆慌了,伸手抓住塘边小树,却被苏酒毫不留情地踩住指骨。

少女看似娇弱,踩人的力气却很大。

慕容庆惨叫出声,又被苏酒狠狠踢进水里!

他慌张的像是落汤鸡,不停扑腾,想要咒骂苏酒,一张嘴就有无数冷水灌进嘴里!

实在狼狈。

一来二去,他终于脱力。

他渐渐沉进水底。

苏酒确认慕容庆真的葬身池塘以后,才转身走到圆桌边,捻起一块花糕,压惊般快速咬食。

低垂的鹿眼漆黑深沉。

她憎恶慕容鸣一家,也想为谢大哥报仇。

所以她答应赵舞阳,帮她除掉慕容庆。

少女吃完花糕,冷静地擦了擦双手。

她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般,依旧撑起纸伞、拎起裙裾,笑吟吟地朝小木楼而去。

……

小木楼,第七层。

面对赵舞阳,慕容缈皱眉,“你什么意思?”

赵舞阳微微一笑。

少女肌肤天生苍白。

红衣映衬之下,宛如精致娇小的瓷娃娃。

她笑起来时很妩媚,眉梢眼角都是风情,是在外人面前从没展现过的美貌。

慕容缈怔怔盯着她的双眼。

那双瞳孔漆黑如深渊,在对视的时候,令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她看见赵舞阳挽起裙裾,妩媚又优雅地朝她福身行礼,轻盈的像是山间鬼魅。

雨雾蒙蒙。

她宛如被蛊惑,呆呆立在原地,根本无法动弹。

她听见赵舞阳声音阴冷缥缈:

“天生就是被太阳流放的罪人,我身处黑暗,连触碰阳光都是奢侈……我爱他,如飞蛾扑火,光之所向,退无可退。此生欺他的、负他的,都该死。”

“死”字落地,慕容缈只觉身子一轻!

她陡然睁大眼睛!

赵舞阳拽着她,竟然从七楼跳了下去!

狂风呼啸,她想要尖叫,却根本张不开嘴!

她想要施展轻功避免摔死,却连指尖都动弹不了!

就像是被施了可怕的蛊术,她只能正面迎接死亡的到来!

赵舞阳松开手,慕容缈笔直朝地面撞去!

山风缭绕。

赵舞阳握着张开的小红伞,慢悠悠朝地面飘落。

胭脂红的重纱裙裾如同一层层盛开的牡丹,娇艳欲滴。

丝丝冷雾萦绕在她指间,鸦青长发如泼墨般肆意乱舞。

抬眸,漆黑的瞳孔一如深渊。

但她比深渊更美。

苏酒出现在木楼外。

她看见慕容缈头部坠地,像是摔碎的西瓜,在地面盛开出红艳艳的瓜瓤。

昔日英姿飒爽的美人,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赵舞阳落在她身畔。

眼瞳之中仍旧阴冷,她冷声:“慕容庆死了?”

“嗯。”

赵舞阳歪头,笑容妩媚,“苏酒,你比我想象中更加铁石心肠。如果我不曾接近你,在我眼中,你大约仍旧温婉端庄一副救世主模样。可你狠下心时,其实比我更可怕。很庆幸,你我并非敌人。”

第590章 幸好萧廷琛和赵舞阳不是夫妻

大约杀了慕容家的人令她心情很好,她举着小红伞,一蹦一跳往水榭走。

苏酒跟上她。

山庄水榭。

苏酒踏上楼,扑面而来都是血腥味儿。

她望去,慕容鸣的一只手断在地上。

断臂处血流如注,他面容扭曲地发出惨叫,不停在血泊中抽搐。

谢容景端坐在长筝后,面无表情地轻抚琴弦。

古老而又磅礴的筝音回荡在水榭里,宛如出征前的战歌,激昂愤怒,满怀热血。

他对慕容鸣的惨状视而不见。

苏酒从没见过这样的谢容景。

赵舞阳笑容甜甜,“哟,慕容大将军怎么成了这幅模样?这拿刀的右手都断了,将来怎么上阵杀敌呢?”

她走到慕容鸣身边蹲下,忽而无辜歪头,“本宫说错了,慕容大将军从来都没上过战场,所谓的军功都是冒领别人的,要右手做什么?留着这条舌头就够了不是?”

山风呼啸,把珠帘吹得伶仃作响。

外面的雨势大了些,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光影昏惑,烛台明明灭灭。

苏酒看着赵舞阳。

她穿胭脂红宫裙,肌肤苍白病态,笑起来时妩媚却阴冷,藏在眼睛里的,是深不见底的残酷。

慕容鸣浑身都是冷汗。

他沉浸在彻骨的疼痛里,好不容易缓过神,浑浊而布满血丝的老眼望向赵舞阳,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太子妃……快,快救老夫……”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竟忘了赵舞阳曾是下毒害他的凶手。

赵舞阳大笑。

笑声阴冷刺骨,像是指甲划过瓷器,像是黑暗里的毒蛇摇响尾巴。

她的宽袖里滑出一柄匕首。

锋利而削薄的刀刃,漫不经心地抵上慕容鸣的腿。

她温声:“我是黑暗里长大的怪物,从小到大,连触碰阳光的资格都没有。

“幼年时,侍奉我的婢女不肯带我玩儿,甚至还在背后说我坏话。我长大后,就把她们的舌头拔了,再把她们统统杀掉,埋在花园里当花肥。

“九岁时,一位贵公子来赵府做客。他当着我母亲的面,对我体贴照顾,一副恨不得要结亲的架势。但我母亲离开后,他连看我一眼都嫌恶心,还低声问我的婢女,我的怪病会不会传给后代,我一直不说话是不是个傻子。没过几天,我就找机会挖了他的眼睛,剪了他的舌头。

“我渐渐长大,同龄的女孩儿都不跟我玩,其中几个特别坏,当面骂我是小怪物,还故意把我推到阳光下,以观赏阳光灼伤我的皮肤为乐……后来,我让她们毁了容。

“再后来,我母亲把我当做铺路的石头,逼迫我勾引太子,成为太子妃……我很不乐意,于是我和萧廷琛合作,把我母亲炸死在了宝相塔。”

她淡然自若、娓娓而谈。

仿佛述说的并非是一件件血淋淋的事,而是小姑娘天真烂漫的童年。

苏酒小脸拧成一团。

原以为年少时期的萧廷琛已经足够变态,没想到没有最变态,只有更变态。

幸好萧廷琛和赵舞阳不是夫妻,否则……

简直不敢想象!

赵舞阳用刀刃划破慕容鸣的锦袍,“我兄长痴迷星辰,我母亲热爱权势,这世上没有人爱我。唯一给过我温暖的,是大哥哥。他对我特别好,不仅不嫌弃我的怪病,还告诉我,以后我想仰望太阳时,就去看他的眼睛,因为他会替我仰望。大哥哥的眼睛特别好看,比太阳还要好看!慕容鸣,大哥哥就是我的太阳……”

她笑着述说。

眼泪,却顺着苍白的面颊滚落。

“我的太阳啊,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我喜欢他,他就死在了战场……慕容鸣,我尚且舍不得伤害他一分一毫,你凭什么伤害他?!”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在嘶吼,眼神里满是癫狂残暴。

窗外的山雨越来越大。

雨点落在漫山遍野,谱成一曲恢弘却悲凉的乐音。

谢容景手底下筝音渐渐平缓。

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仿佛祭奠。

赵舞阳擦了把眼泪,低低笑出了声。

锋利的刀刃,已然割破慕容鸣的腿。

她慢悠悠的,割下一小片薄薄的皮肉。

慕容鸣疼得说不出话,嗬嗬地喘着气,像是风穿过老旧烟囱的声音。

赵舞阳不慌不忙,继续一小片一小片地割肉,“我是怪物,也是恶魔,双手沾染着无数鲜血,在黑暗中苟且偷生。但我遇见了他,我愿意为他放下屠刀。

“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他在乎的人,我会代替他守护。他在乎的天下,我也会代替他守护。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须杀了你们这些凶手……”

迷香入体,慕容鸣浑身脱力。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任由赵舞阳一片片割掉他的肉。

偏偏意识却无比清醒。

他忍着疼痛,连晕厥都做不到!

很快,右腿的肉被赵舞阳割掉大半。

白森森的骨骼触目惊心。

凌迟!

苏酒捂住嘴,看见赵舞阳捻起一片肉,淡漠地放进口中咀嚼。

她睁圆眼睛,按捺住呕吐的冲动,“赵,赵舞阳……”

究竟得多恨一个人,才能做到吃他肉喝他血的地步?!

赵舞阳对谢荣致那份狂热的爱,完全超出了苏酒的想象!

慕容鸣眼神呆滞。

他靠着顶替军功、陷害将士,一点点爬到现在的高位上,却没料到,竟然有朝一日会栽在这几个少年少女手中!

在赵舞阳划到第三百零一刀时,他终于活活痛死。

赵舞阳仍旧面无表情地蹲在那里。

她的双手沾满了血,嘴角边也残留着鲜血。

衬得肌肤更加苍白可怖。

苏酒沉默上前,掏出手绢给她擦干净小脸。

赵舞阳怔怔盯着窗外。

天色阴沉,山风卷起豆大的雨珠,打湿了她的裙裾。

瞳孔漆黑,看不出在酝酿怎样的情绪。

只是卷翘的眼睫上,却凝着一滴泪珠。

那滴泪珠晶莹剔透,顺着面颊滚落,跌进血泊中。

她低笑,“再也不会有太阳了……

“苏酒,我这辈子注定要在黑暗中流放……我再也无法拥有阳光。”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被吓到,已经努力写得不那么血腥,嘤

第591章 萧廷琛,乖乖做咱家的狗

苏酒无言以对。

良久,她轻轻抱住赵舞阳。

……

与此同时,深山。

萧廷琛骑马站在山巅上,遥遥俯瞰那座山庄。

因为距离太远,再加上茫茫雨雾,所以看不清楚山庄里发生了什么。

侍卫长策马上前,“雍王爷,我们出来已经有一个时辰,狩到的猎物足够多了,可否立即返回山庄?我手底下的几名将士说眼皮跳得厉害,担忧大将军出事。”

萧廷琛眯起桃花眼,“谢容景已经被杀,还能有谁行刺你们将军?别多虑了,再在山中多玩一会儿,也不枉咱们出来这一趟。”

“可是——”

萧廷琛晃了晃令牌,“怎么,想违抗军令?”

“不敢!”

萧廷琛慢悠悠勒转马头,往山脉更深处而去。

四百名精锐被迫跟在他身后。

侍卫长满脸茫然,“雍王爷,咱们到底要去哪里?附近山头的猎物都很寻常,并不值得咱们专门跑这一趟。”

“四处转转嘛。”萧廷琛信马由缰,“你们在边关呆久了,整日疑神疑鬼以为身陷险境,这里可是长安,哪有那么多危险?”

侍卫长皱着眉,只得跟着往前。

走了约莫半刻钟,忽有人从天而降。

萧廷琛勒住缰绳。

吴嵩身着棕色缎袍,长身玉立,威仪赫赫。

他孤身挡在四百名将士面前,薄唇勾起的弧度残酷冷血,掐着的嗓音阴柔至极,“萧怀瑾,咱家有心栽培你做自己人,可你干了什么好事?”

萧廷琛微笑,谦恭却不谄媚,“吴大人在说什么?孤怎么听不懂?”

吴嵩吹了声口哨,四面八方立即响起窸窣声。

萧廷琛寻声望去,周围的草木里爬出无数毒蛇,正危险地朝他吐鲜红信子。

他又笑,“吴大人可是来深山捉蛇的?”

“别给咱家揣着明白装糊涂。”吴嵩面色阴冷,“慕容鸣已经死在谢容景和赵舞阳手中,别说你不知道!”

萧廷琛把玩着令牌,“啧。”

简简单单的音调,并没有承认,但更没有否认。

吴嵩盯着他,“当初在金陵时,赵夫人一心要除掉你。她说,你并非是咱家可以掌控的利刃。可咱家不信,非要保你活着来长安,还一路护着你坐上了异姓王的位置。但是萧廷琛,如今你是怎么回报咱家的?慕容鸣是太子一派的重要武将,你放任他被杀,分明是背叛皇后娘娘!”

“背叛……”

萧廷琛咀嚼着这个词。

良久,他莞尔一笑,“从一开始就没有效忠过,何来背叛?”

吴嵩神情一凛。

下一瞬,萧廷琛冷声号令:

“给孤杀了吴嵩!”

春雨茫茫,草木葳蕤。

素日里秀丽白皙、总是噙着温润笑意的面庞,此时肃杀阴沉。

那双桃花眼深不见底,宛如酝酿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旋涡,比深渊更加可怖。

恶狼一般的神情,凛贵而又冷漠。

这,才是萧廷琛的真面目!

四百名将士对视几眼,本不想遵从,但令牌在萧廷琛手中,他们不敢不从!

就在他们手持兵器准备袭向吴嵩时,四周的风突然静止。

就连雨水,也停滞在半空。

他们僵在原地,除了眨眼,再也做不出其他的动作!

就像时间在此刻停止!

萧廷琛邪肆地舔了舔唇瓣,丝毫不受这种诡异内功的影响。

“囚笼……”他呢喃,桃花眼中满是兴奋,“当年在金陵,我和谢容景刺杀太子,吴大人就展露过这一手。当初我无能为力,全靠老师的芦笛声才能脱困。如今……倒也想试试与吴大人一战——”

话音未落,他袭向吴嵩!

吴嵩一手负在身后,姿态雍容,“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冷冷吐出这八个字,他出手!

萧廷琛凌空而来!

一掌击向吴嵩,对方抬手格挡。

看不见的波动从两人接触的地方迅速扩散,吴嵩神情微讶。

他能清晰感觉到萧廷琛内力的增长!

可距离他们上次交手,不过短短两年时间!

他清楚记得,上次萧廷琛连从“囚笼”里脱困都做不到,可他现在不仅能够脱困,甚至还具备了与他一战的能力!

萧廷琛,他究竟有着怎样恐怖的潜力?

“你比从前进步很多,但终究只是咱家的手下败将。”

吴嵩按捺下心中的震惊,声音仍旧威严。

汹涌澎湃的内力从他的手掌涌出。

悬在空中的雨滴迅速颤动,旋即化作一柄柄透明钢针,刺向萧廷琛!

萧廷琛兴奋得红了眼,击退吴嵩后迅速退后,周身涌出强大的气息,刹那之间就把无数雨滴震得支离破碎!

自打从燕国回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跟人交手。

吴嵩,

是他必须打败的人!

他抽出腰间长刀,正欲再度进攻,却听见悠扬又诡异的青铜铃音。

潜伏在身体里的蛊虫,不约而同地咬噬起他的血肉。

刻骨的疼痛,迫使他踉跄倒地。

凭借强大的忍耐力,才勉强拄着长刀跪坐起来。

吴嵩好整以暇地把玩那只青铜铃,过于削薄的唇弧度讥讽,“你不会以为,青铜铃只有一个吧?”

萧廷琛沉默不语。

吴嵩掸了掸衣袍,“你体内的蛊虫是子蛊,而这种青铜铃内的蛊虫,是母蛊。它能够借助铃音召唤子蛊,从而迫使子蛊兴奋到不停咬噬你的血肉,达到令人痛不欲生的目的。拷问犯人时,咱家很喜欢用这一招。”

萧廷琛额头沁出冷汗。

他盯着吴嵩,唇线绷得很紧。

“别用那种目光看着咱家,怪叫人不舒服的。”吴嵩上前,冷笑着掐住他的下颌,“赵夫人说咱家无法驾驭你,咱家偏偏要驾驭给她看。这世上,还没有咱家驾驭不了的人。”

萧廷琛薄唇轻勾。

张狂又嚣张。

下一瞬,他猛然袭向吴嵩的双眼!

吴嵩像是早就预料到,轻而易举就握住他的手腕。

他抬脚,狠狠把萧廷琛踩倒在地!

他踩着他的脊背,漫不经心地辗转碾压,“咱家能把你捧上云瑞,便也能把你打入地狱。乖乖做咱家的狗,总会给你几根骨头吃。萧怀瑾,这是咱家最后一次给你机会。”

第592章 谢容景却没有再说一遍的勇气

萧廷琛趴在湿泥里,白皙修长的双手深深抓进了泥土。

他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吴嵩松开脚,拾起那枚令牌。

擦了擦令牌上的泥土,他命令:“去山庄,杀了谢容景和赵舞阳。”

利用内功布置的“囚笼”瞬间消散。

四百名将士这才能够动弹,看完这一场神仙打架,各个惊魂甫定,慌不择路地策马朝山下冲去。

吴嵩瞥了眼生死不明的萧廷琛,抬步朝树林深处走去。

踏进密林,立即有小太监牵着马迎上前,“师父!”

吴嵩面色苍白。

他不声不响地跨上骏马,黑色血液从唇角渗出。

刚刚和萧廷琛的较量之中,他其实被对方的内劲伤到了。

小太监从没见过自家师父受伤。

他面露惊恐,“师父,可是雍王伤了您?!您别怪小的多嘴,小的觉得那雍王爷邪门得很,短短两年时间就成长到这个地步,将来还不知何等吓人!小的以为,不如趁他羽翼未丰,尽快除掉他!”

“你懂什么?!”吴嵩横眉冷对,“大齐崇尚读书,能上战场的大将只有那么寥寥几个。否则,你以为皇帝这么多年费尽心思以武治国,为何至今不见成效?!萧廷琛是百年难得的将才,大齐想要征服他国,还得仰仗他的力量。皇后娘娘手握这么一个宝贝,太子之位还愁不在囊中?!”

小太监策马跟在他身后,给了自己两耳光,苦着脸道:“娘娘和师父惜才,小的目光短浅,瞧不出来!可是,可是雍王爷未必愿意效忠娘娘和师父啊!”

吴嵩狭眸一眯。

他冷笑,“他中了蛊毒,这辈子只能乖乖做咱家的走狗,咱家不怕他背叛。”

“可是,可是蛊毒也能解开的呀。”

“他中的蛊毒,无药可解。”

他们在山道上逐渐远去。

草丛深处,萧廷琛翻了个身。

他低笑着,因为兴奋,浑身都在颤抖。

他从没有奢望过今日能杀了吴嵩。

他只是在试探。

和吴嵩这场试探性的较量中,他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实力正在慢慢逼近他。

这是好事。

他吐掉一口污血,呈大字翻躺在湿泥上。

随意叼了根青草,那双桃花眼定定注视漫天细雨。

“谢容景啊谢容景,你他妈觊觎老子的媳妇,老子还巴巴儿地帮你……老子到底图什么?”

雨声淅淅沥沥。

萧廷琛正看雨,天空中突然出现一片巨大阴影。

……

山庄内。

慕容鸣死状凄惨。

谢容景和赵舞阳离开水榭,苏酒正要跟上,突然注意到慕容鸣的肉块里掺了什么东西。

她强忍恶心,用手帕包起那个东西,才发觉是一枚深金色戒指。

花纹很特别。

鬼使神差的,苏酒把这枚戒指放进了荷包。

她和谢容景、赵舞阳走到山庄门口,恰逢四百名铁骑呼啸而来。

侍卫长抬起一只手,肃然下令:“弓箭手准备!”

铁骑立即排开阵型,弓箭手训练有素地朝三人拈弓搭箭。

苏酒挑眉,“这下好了,我要被你们害死在这里。”

赵舞阳眨了眨眼睛,假装没听见,无辜地转了转小红伞。

甩出去的水珠溅了谢容景满脸。

他抹了把脸,取出三叉画戟,“苏小酒,过来。”

“是要研究怎样的死法才够体面吗?”

苏酒说着,慢吞吞走到他跟前,却被男人一把背起!

与此同时,无数箭矢射向他们!

三叉画戟格挡开箭矢,谢容景背着苏酒,双眼腥红,打算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赵舞阳收拢纸伞当做兵器,紧跟在谢容景身后,把射向自己的箭矢全部击落在地。

侍卫长面色冷凝,吹了声口哨,除了弓箭手外,手持长矛的队伍同样摆了出来。

他们紧紧包围住三人,连一扇生门都没给他们留!

苏酒趴在谢容景背上,触目所及,近有手持长矛的包围圈,远有铺天盖地的箭矢,想从这种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厮杀出去,简直难如登天!

“苏小酒。”

紧急关头,谢容景忽然轻唤。

苏酒应了声。

谢容景粗哑的声音里含着歉意,“把你卷进这种事,对不起。我会送你活着出去,这是我欠你的。”

苏酒垂下眼帘。

她看见男人的后颈上还带着旧伤,大约是和萧廷琛出征燕国时留下的。

他已经是个成熟沉稳的男人了。

她轻声:“今日之事,是我心甘情愿。并不是为你,而是为了谢大哥。你跟我说这种话,实在太见外了。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又曾在一座书院读书,这份情,旁人无论如何都比不上。”

少女绵软干净的声线,让谢容景冰冷太久的心底升出一股暖意。

报了大仇都没有落泪的男人,此刻突然眼圈泛红。

箭矢如雨。

他战斗着,声音很低:“苏小酒,你怎么就那么好呢?”

“嗯?”

苏酒没听清。

谢容景却没有再说一遍的勇气。

雨势渐大,就在谢容景和赵舞阳快被逼得走投无路时,巨大的阴影从半空投落。

所有人都忘了打斗,目瞪口呆地注视天空。

那是一座木头雕琢的巨型小鸟,长达十丈,腹部饱满,两扇木头羽翼慢悠悠扇动,驱使它能够飞在半空。

苏酒第一个回过神,“机关术?!”

她从古书上读到过,墨家先祖手艺了得,能够利用机关术制作在半空中飞行的东西。

谢容景狂喜,“是墨十三!他一直在我府里研究这个小木鸟,机不机关术我是不知道,但它竟然真的飞起来了,真他妈玄乎!”

两道绳索从机关木上垂落。

谢容景和赵舞阳毫不犹豫抓住。

绳索迅速收缩,在四百名将士们能吞掉鸡蛋的惊愕表情中,这艘机关木慢悠悠往长安城飞去。

三人刚在机关木上站稳,一群人咋咋呼呼地涌了过来。

周奉先,阿瞒,伍灵脂,周宝锦,花柔柔……

周宝锦瞧见苏酒全身湿透,心疼得快要哭出来,急忙脱了外裳给她裹上。

苏酒打了个喷嚏,难掩激动,“你们怎么来了?”

周宝锦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花花到我府上做客,我俩闲着没事就谈起了你。我寻思着反正闲得慌,干脆算一卦你是吉是凶。”

第593章 这就是你想带给苏酒的爱吗

花柔柔翘着兰花指:

“结果呀,宝锦算了个上上卦!我一瞅,不得了,苏苏你定然是遇见生死攸关的大事了,所以火急火燎地拉了周奉先想办法。”

周奉先给苏酒三人捧来热姜汤,“我当时也没招,只得带他们去小侯爷府上叫人。正巧,墨十三说他的小鸟试飞完成,可以救人,所以我们就一块来了!”

“呸!我这明明是凤凰,怎么成小鸟了?!”

正在最前方驾驶机关木的墨十三扭头望过来,神情愠怒。

周奉先:“就你这丑唧唧的玩意儿,还凤凰,得了吧,说它是鸟都抬举了它!”

眼见着这两人吵了起来,苏酒好笑地喝下姜汤。

喝完,突然看见角落里躺了个生死不明的人。

身穿本黑色织金蟒锦袍,不是萧廷琛又是谁。

她急忙奔过去,“萧廷琛!”

使劲儿晃了晃,男人没有应答。

花柔柔把玩着一缕长发,轻声道:“我们是在山脉深处发现他的,伍灵脂说他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不过不要紧,死不了人。”

苏酒蹙眉。

男人原本秀丽清隽的面容毫无血色,看起来非常虚弱。

看着看着,小姑娘鼻尖一酸,突然就掉了眼泪。

周奉先喝了口热茶,嘟囔道:

“有什么好哭的……我都听伍灵脂说了,他害死谢二的暗卫,还要杀谢二……如果不是谢二命大,伤口偏移了心脏,早死了。我瞧着,萧廷琛就是吴嵩和太子的走狗……小酒,你是好姑娘,但你眼光不行。趁现在还没孩子,不如趁早和离嫁给谢二……”

他声音很小,但所有人都能听见。

原本叽叽喳喳、热热闹闹的机关木,立即安静下来。

气氛有些诡异。

谢容景坐在凳子上,他的手受了伤,正慢吞吞解开缠在手腕上的红缎带,让伍灵脂包扎敷药,“我大仇已报,了无遗憾。至于萧廷琛……我不想再听见你这么评价他。”

周奉先的火气腾地起来了,“我说错话了吗?从前在书院时,萧廷琛跟咱们就不是一路人!现在他成了太子的走狗,又被封了异姓王,一双眼长在头顶上,根本看不起咱们!今天要杀谢二,鬼知道明天后天会不会杀我,杀阿瞒?!”

苏酒小脸苍白。

她知道,萧廷琛瞧着忒坏,可心地分明比谁都好。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害谢容景……

少女冷声,“如果萧廷琛真的要杀谢容景,以他斩草除根的手段,你们觉得谢容景的伤口可能会偏移吗?而伍灵脂收到的匿名信,又是谁寄去的?!”

众人沉默。

显然,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苏酒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又道:“别忘了,我们三个在山庄杀人时,根本没有侍卫出来阻拦。等我们走出山庄,他们才出现。那么之前是谁把他们带出山庄的?可不可以认为是有人故意调虎离山,好为我们大开方便之门?扪心自问,最有可能做到的人,是谁?!”

周奉先低下头。

苏酒还要跟他们理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忽然抚上她的脸蛋。

她诧异低头,萧廷琛不知几时醒的,睁着一双雾蒙蒙的桃花眼,勾起的薄唇邪肆又多情,“我竟不知,妹妹这么信任我。”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在苏酒听来,却该死的性感。

少女吸了吸鼻子,急忙别过小脸擦眼泪,“谁信任你了?不过是根据事实认真分析罢了!”

“啧,”萧廷琛撑着地面坐起来,“妹妹忒无情了。有些渴,去给我拿点儿姜茶。”

苏酒乖乖去给他拿姜茶。

机关木的腹腔是个很大的空间,桌椅瓢盆设置齐全,就像是一间屋子。

角落里,还炖着热乎乎的姜茶。

她走过去,还没伸手,周奉先主动给她盛了一碗。

纨绔却本性良善的少年,眉梢眼角多了些愧疚,“对不起。”

苏酒沉默地接过姜茶。

机关木飞行速度非常缓慢,再加上花柔柔怂恿先在长安附近兜一圈风,欣赏完夜景再回去也不迟,所以直到暮色四合,众人仍旧待在上面。

苏酒疲惫又困顿,无心欣赏黄昏美景,独自趴在角落的软毯子上睡着了。

其他人忙着捯饬晚膳,谢容景和萧廷琛站在透明琉璃窗前,静静俯瞰山川河流。

谢容景认真:“这一次,多谢你了。”

从镜鸳宝鉴那一次见面开始,其实都是他们设下的局。

四海阁赵舞阳下毒事件,不过是个引子,他们根本不可能容许慕容鸣以中毒的方式轻松死掉。

他们的报复,应该残酷而充满血腥。

而萧廷琛在其中充当着双面奸细的角色,赵皇后之所以能揪出赵舞阳是幕后凶手,是因为萧廷琛的告密。

他用这种方式,获取了赵皇后、慕容鸣无与伦比的信任。

所以,今日才能在山庄外让谢容景假死,瞒过慕容鸣的眼睛。

又在慕容鸣大醉时,轻易拿到他调度侍卫队的令牌。

萧廷琛转了转指间的墨玉扳指,眯起的桃花眼嘲讽又疏离,“我帮你,并非是看在同窗或者邻里之谊上,更不是因为担心你。”

谢容景:“是因为苏小酒。”

“是。因为她在乎你,在乎这里每一个人,所以我会尽己所能,让你们活下去。”

萧廷琛递给他一条红缎带。

谢容景接过,耳尖微红。

这是他上元节时,偷偷在月老庙求的姻缘。

刚刚手腕受伤就取了下来,没想到,竟然被萧廷琛顺手牵羊拿走了……

想来,红缎带上的心愿,他已经看过。

谢容景满目复杂,“萧廷琛……”

“‘想娶苏小酒’,倒是痴心。”萧廷琛微笑评价,“只是小侯爷这份痴心,会给她造成多大的困扰,你知道吗?”

谢容景沉默。

“在嫁给我之前,她的声誉因容徵扫地。尽管我曾在御前澄清她并没有被容徵毁掉清白,但是对那些看热闹的人而言,他们更愿意相信更具有话题性的‘真相’。你的痴缠,只会让她被旁人非议,认为她朝三暮四、水性杨花。谢二,这就是你想带给苏酒的爱吗?”

谢容景紧紧捏住拳头。

当然不是!



嗷,明天见,

第594章 垂涎三尺地搓搓手

他不想伤害苏小酒……

他想保护她,

想保护她眼底的清澈和干净!

当他走出半生,失去少年时的纨绔和桀骜时,他希望苏酒仍然是当年那个干净无邪的小姑娘!

谢容景声音涩哑:“我喜欢了她六年……少年时就喜欢的姑娘,这辈子都会喜欢,因为我已经不可能再有那么一个少年。萧廷琛,我没办法放下她。但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插足你们的姻缘。除非你们和离,否则我永远不会插足你们。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

说到最后,他连声音都在颤抖。

两行清泪,从他眼中滚落。

用情至深,不过如此。

萧廷琛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身后,花柔柔和周宝锦把机关木布置得非常温馨,甚至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块绣花布铺在圆桌上充当装饰。

伍灵脂帮着墨十三操纵机关木,周奉先和阿瞒则手忙脚乱地烧菜。

周奉先回头望向无所事事的赵舞阳,“太子妃,我们这边都忙得升天了,你没事儿也来帮个忙呀!毕竟这饭烧出来,也是咱们一块儿吃的。”

赵舞阳面无表情地端坐在桌边。

她已经在自己面前摆好碗筷,就等上菜了。

听见周奉先的话,她一本正经:“本宫贵为太子妃,金尊玉贵,十指不沾阳春水。本宫只负责吃饭,不做菜也不洗碗。”

周奉先翻了个天大的白眼,“您杀慕容鸣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您是太子妃?”

阿瞒笑呵呵道:“没事没事,我多做点活儿。”

周奉先还是有点不开心,“咱们都在做事,她上来后一句话不说,还什么事都不干……”

赵舞阳:“一定要帮忙吗?”

周奉先:“当然!能帮一点是一点,咱们也能早点吃上晚饭。”

赵舞阳想了想,爱惜地掏出一包东西,“这里没有肉,我带了些肉来,给。”

周奉先喜不自禁,擦擦双手走到她身边,迫不及待地捧起那包东西,“我正愁晚上没肉吃,这下好了,不用发愁了!太子妃可算是帮了大忙!对了,你这肉从哪儿来的?”

说话间,打开布包,里面果然是片好了的肉。

他凑上去闻了闻,赞叹道:“好新鲜!”

赵舞阳:“从慕容鸣大腿上割下来的,确实新鲜。”

周奉先:“……”

他飞快冲出房屋,在船舷边剧烈呕吐!

那包肉更是被他毫不犹豫地扔了出去!

赵舞阳:“好可惜。”

众人难得异口同声:“一点都不可惜!”

……

终于准备好晚饭,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苏酒被萧廷琛叫醒,一道围坐在圆桌旁。

正要动筷子,却发觉桌上少了个人。

她望向角落,周奉先瑟瑟发抖地蹲在那里。

脸色青白憔悴,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没见,整个人似乎瘦了一圈。

她好奇,“宝锦,你哥哥怎么了?”

“唔,”周宝锦满脸一言难尽,“没,没什么。”

她觉得她哥哥接下来一个月都不会吃肉了。

萧廷琛轻笑,给苏酒夹了几根青菜。

云开雾散,满天星辰。

谢容景开了两坛好酒,一桌人尽兴豪饮,划拳行酒十分热闹。

苏酒也喝了两盏。

酒劲很大,她晕乎乎地托腮,笑眯眯望着那群笑闹的朋友。

望了会儿,她转向窗畔。

赵舞阳双手覆在窗畔琉璃上,正在观赏满天星辰。

她走过去,“赵舞阳,这次慕容鸣一家的死,必定会在长安引起轰动。赵皇后只要稍微一查,就能查到你头上。你,要不要暂时离开长安避避风头?”

“不要。”

少女冷冷清清地拒绝,“与其担心我,不如想想你和萧廷琛的处境。”

苏酒沉默。

是啊,回到长安,他们恐怕会面临一场极其危险的腥风暴雨。

风暴面前,在场的人谁也不敢称能够全身而退。

与其现在就开始胆战心惊,不如好好欣赏这难得的良辰美景。

巨大的机关木凤凰犹如一艘船,慢悠悠行驶在夜穹之下。

琉璃窗外,星辰触手可及。

醉后不知天在水,

满船清梦压星河。

甚美。

……

苏酒和萧廷琛回到雍王府,已是子夜。

两人踏进府邸,谷雨远远迎了过来,“主子,您可算回来了!洛公主在厅堂等你,已经等了半夜!”

苏酒跟着萧廷琛来到厅堂,洛梨裳一身男装,双腿散漫交叠。

她嗓音轻慢:“茶水都不知添了几回,雍王可真叫我好等。”

萧廷琛撩袍落座,“慕容鸣死了。”

“我知道,”洛梨裳抬眸,锋利如刀刃的漆眸噙着讥笑,“我正为他而来……”

说着话,余光瞧见苏酒端来热茶。

“多谢苏侧妃。”她微笑接过,顺势摸了把苏酒的小手手。

苏酒嫌弃地缩手,“洛公主说为慕容鸣而来,可是宫中出了事?”

洛梨裳:“吴嵩能够容忍你们的挑衅,可赵皇后却无法容忍你们的不忠诚。她意图向皇上揭发慕容鸣之死与你们的关系,皇上被迫派人去山庄取证调查。”

苏酒:“查出什么了?”

“嘿嘿,”洛梨裳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小酒妹妹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苏酒翻了个白眼。

洛梨裳有点遗憾,却还是继续往下说:

“雍王,你还真得感谢我救了你。早在吴嵩今日出宫时,我就派人暗中盯梢,所以顺理成章发现了山庄里的一切。啧,那位太子妃下手可真狠,竟然给慕容鸣上了凌迟之刑,还生吃他的肉——”

苏酒咳嗽一声。

洛梨裳喝了口茶,“不好意思跑题了。在你们乘坐那只小鸟逃走以后,山庄里的贵客陆续离开。等他们走完,我的人立即展开行动,把效忠慕容鸣的侍卫队屠杀殆尽,拿走山庄里的金银财宝,顺便纵火烧了山庄,让一切看起来像是山匪所为。”

算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烧成灰烬的山庄,再怎么搜查,也搜查不出任何物证和痕迹。

苏酒彻底松了口气。

烛火摇曳,洛梨裳垂涎三尺地搓搓手,“雍王,老子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倒是说说怎么谢我?不如让你家小娇妃陪我一晚?”

第595章 您要和您的小娇妃滚床单了嘛

这种淫棍表情,如果出现在男人的脸上,必定会惹得苏酒厌恨。

可偏偏洛梨裳做出来,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苏酒想到洛梨裳幼年时期遭受的种种不幸,知道她扭曲的性格都是那些不幸造成的,所以根本生不出责怪她的心思。

她想了想,递给洛梨裳一块花糕。

“小酒妹妹给的零嘴,总是最甜的。”洛梨裳笑眯眯的,拿起花糕往嘴里塞,含混不清道,“对了雍王,你到底要不要对皇帝下手?”

萧廷琛指关节叩击着桌案,没有立即回答。

苏酒试探道:“萧廷琛,你曾答应我,暂时不伤害皇帝的。”

当初摘星台刚建好时,皇帝前来观赏,曾提起过,如果她和萧廷琛有了孩子,他愿意认那个孩子做皇孙。

皇帝对待萧廷琛的感觉,或许当局者迷,但在她看来却非常清晰。

那是一种父子之间才能有的感觉。

她甚至开始揣测,萧廷琛是不是皇帝遗落在外的私生子。

如果萧廷琛杀了皇帝,他不仅要担负弑君之名,甚至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背负上杀父的罪名。

而这是她最不想看见的。

萧廷琛温柔一笑。

出了慕容鸣的事,赵皇后和吴嵩必定不会再像从前那么信任他。

他身上的蛊毒,也始终是个隐患。

他需要一座靠山。

皇帝,

就是他最好的靠山……

他声音温和,仿佛轻哄:“好,不杀他。”

“啧,”洛梨裳酸得不行,“看见你俩说话,我这牙都要酸掉了!萧廷琛,你跟我们这些人说话时,几时用过这种温柔调调?还有小酒妹妹,你‘萧廷琛’、‘萧廷琛’的喊,嗲的人骨头都酥了,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喊我一声?”

苏酒被她嘲得不好意思。

她默默竖起托盘,挡住自己红扑扑的小脸。

萧廷琛挑眉而笑,“洛梨裳,孤的名字,也是你能直呼的?快滚,什么时辰了,还赖在孤府里。”

“得嘞!您要和您的小娇妃滚床单造娃娃了嘛,我懂的,都懂的!”

洛梨裳起身,大咧咧伸了个懒腰。

临行前,还不忘轻佻地勾了勾苏酒的下颌,“小酒妹妹的皮肤可真嫩,好喜欢呀……”

嫩滑细腻的触感让她心情大好,笑嘻嘻地快步离开。

苏酒摸了摸下颌,“洛梨裳虽然不正经,但行事雷厉风行,是个靠得住的朋友,咱们今晚能睡个安稳觉了。”

萧廷琛直勾勾盯着她,“确实。”

恶狼般的眼神令苏酒有点害怕,借口沐浴,一溜烟逃了。

萧廷琛蹭了蹭鼻尖。

苏小酒能安眠,是因为了却了后顾之忧。

他能安眠,是因为谢容景的承诺。

承诺不会插足他和苏小酒的姻缘。

“也是够蠢的,喜欢却不敢争取,还受制于各种条条框框的伦理,我随便搬出些道理,就信以为真……谢二啊谢二,有时候姻缘并非天赐,而是自己抢来的啊。”

灯火明明灭灭。

狗男人心情异常愉悦。

第二日清晨。

慕容鸣被山匪所杀的案子,在长安城引起了轰动,连早朝都提前了。

萧廷琛天还没亮就去了皇宫,苏酒辗转难眠,干脆起床读书。

读了几页与蛊毒有关的古籍,忽有不速之客登门。

她来到厅堂,李玉姮端坐在大椅上,正小心翼翼又充满好奇地打量四周。

挂在中堂上的古画和楹联、博古架上的珍稀玉器甚至侍女端上来的茶点,似乎都让她非常兴奋。

看见她进来,李玉姮立即起身,喜鹊般扑了上去,“苏姐姐!”

苏酒不动声色地避开。

李玉姮抱了个空,却也不恼,笑容仍旧可爱天真,“昨夜在慕容山庄见到苏姐姐,心中想念,所以忍不住登门拜访。姨母说苏姐姐什么都会,我跟着苏姐姐,也能学会很多东西呢!”

苏酒落座。

李玉姮见她不说话,干脆拎着裙裾跟上去,“苏姐姐可是恼我昨日在山庄时胡乱说话?我昨日喝了两盅酒,实在记不起自己说了什么,但想来都是无伤大雅的话,苏姐姐也忒小气了,怎么可以恼我呢?”

她声音甜软,带着浓浓的撒娇意味。

仿佛苏酒不原谅她,就是小心眼。

苏酒喝了口香茶。

视线扫视过李玉姮的两名侍婢,她们各自背着个大包袱。

想来,这李玉姮是要找借口入住雍王府了。

虽然一早就预料了,但她还是不悦。

她温声道:“时辰不早了,玉姮还不走吗?”

李玉姮无辜歪头,“苏姐姐,我才刚来呢,你这是逐客吗?可我还没有见到五表哥,我不想走。苏姐姐,人人都说你温婉大度,你为什么要小气地赶我走?”

苏酒手持一把金丝团扇,笑靥如花,“我瞧你婢女背着包袱,料想你大约是要去郊外踏青。毕竟,我可从没听说过哪位客人登门拜访,还带着换洗衣裳什么的。啧,又不是穷困潦倒、厚颜无耻的赖子,怎能不打招呼就赖到别人家住着?”

李玉姮的表情瞬间僵硬。

今日过来,她确实是打着赖在雍王府的主意……

姨母说了,只要她和五表哥朝夕相对,迟早会日久生情。

可是苏酒都这么说了……

她还要不要继续住下来?

女孩儿只是犹豫了一瞬,就睁圆了眼睛,看起来无辜又天真,“苏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姨母昨儿夜里明明派了侍女前来打招呼,告诉你我今日会住进雍王府,怎么听你的意思,竟是没收到侍女的通知?”

她突然皱眉,叉腰骂道:“定是那小蹄子偷懒,根本没把姨母的话捎过来!苏姐姐,姨母的意思是,你一个人操持这么大的王府,又没人帮你,担心你累着,所以让我过来小住几日。一方面帮你料理琐事,另一方面也能给你做伴。”

小姑娘笑眯眯的,眉眼弯弯,鼻翼上的一粒芝麻痣俏皮可爱。

苏酒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团扇。

她倒是低估了李玉姮。

这么机敏的反应能力,即便在长安城的贵女当中,也相当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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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6章 吃醋的苏小酒

可世道无常。

聪明人有时候,甚至还没有普通人活得好。

她没有提点李玉姮,淡淡道:“伯母好意,我这当晚辈的自然不能拒绝。白露,差人把明珠苑收拾出来给表小姐住。”

“谢谢苏姐姐!”李玉姮亲昵地跑到背后替她捏肩,“苏姐姐生得好看,心地也好!我一定会努力,成为苏姐姐这么优秀的姑娘!”

她在苏酒看不见的地方,勾起半边唇角,默然无声地呢喃:

然后,取代你……

苏酒轻摇团扇,余光瞥向博古架。

那里嵌着一面菱花碧玉镜。

镜子里,清晰倒映出李玉姮嚣张而充满挑衅的表情。

她会看唇语,轻而易举就读出了李玉姮那五个字。

她心中好笑,懒得揭穿她。

萧廷琛傍晚才从宫中回来。

刚踏进府邸,穿碧绿衣裙的小姑娘春风一样跑过来。

她肌肤白嫩,额头沁出细汗,献宝似的捧上一盘竹叶酪,“五表哥,你下朝回来啦!这是玉姮亲手做的竹叶酪,乃是江南名点,长安城里吃不到的,你尝尝喜不喜欢?”

小姑娘笑眯眯的,看着讨喜得很。

萧廷琛挑了挑眉。

跟在他身后的谷雨,小心翼翼道:“正要跟主子禀报的,二夫人打发了表小姐来雍王府住,说是让她多陪陪王妃,有时间跟着王妃学习打理后院……”

李玉姮使劲儿点头,娇憨可爱,“五表哥,你不要嫌弃我呀。我会乖乖的,不给五表哥添麻烦。”

萧廷琛没搭理她,快步朝主院走。

他怕苏小酒的醋缸子翻了。

踏进主院,身穿梨花白袒领襦裙的少女,正坐在花树下读书。

娇嫩白腻的小手握着一盏碧玉清茶,春风吹过,几缕乌黑发丝拂过面颊,明艳又风雅。

最美的仕女图不过如此。

他解下外裳披在苏酒肩头,“傍晚风凉,怎么还在外面坐着?”

苏酒翻了页书,“屋里闷。”

说话间,连个正眼都没给他。

萧廷琛知道她必定恼了。

他在她身边落座,握住她的小手低声调笑,“可是又醋了?”

苏酒淡漠地抽回自己的手。

清清冷冷的姿态,叫萧廷琛吃了个闭门羹。

李玉姮捧着竹叶酪过来,仿佛察觉不到两人间的小别扭,仍旧笑容讨喜,“五表哥,你刚刚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尝尝玉姮做的竹叶酪。五表哥生于江南、长于江南,我估摸着你应该喜欢这种甜点的。表哥不尝尝,实在可惜呢。”

她把白玉盘放到石桌上,“苏姐姐也尝尝?”

苏酒合上书卷,抬眸看她。

小姑娘立即露出忐忑拘谨的模样,

她抿了抿小嘴,轻声道:“苏姐姐,我知道自己来得匆忙,给你添麻烦了。只是姨母的命令,玉姮不敢不从。苏姐姐,我虽然到了议亲的年纪,但是对五表哥并没有特别的想法……你,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你瞧,五表哥因为你,连正眼都不敢看我。”

这么说着,无辜的眼睛里蓄满泪珠。

盈盈欲落,瞧着实在可怜。

苏酒简直要为她的演技拍掌称好。

她微笑,“玉姮表妹是客,你到府上居住,给府里添了好些热闹,我怎么会嫌弃呢?”

“那就好!”李玉姮擦擦眼泪,“我就知道苏姐姐大方,一定不会嫌弃我。”

说着,娇羞地望了眼萧廷琛,又道:“姨母说五表哥才华横溢,一手行书清秀端方,她叮嘱我跟着五表哥学写字,想来苏姐姐应当不介意吧?”

苏酒:“学东西是好事,我怎么会介意呢?”

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萧廷琛,起身回了寝屋。

萧廷琛转了转墨玉扳指,唇畔弧度宠溺。

他家的宝贝妹妹,果然醋了……

花树下只剩两人。

李玉姮娇憨地捧起竹叶酪,“五表哥,点心快冷了,你尝尝吧?玉姮花了两个时辰才做出来的呢。”

萧廷琛似笑非笑,“孤不爱甜食。”

“啊?”李玉姮有点儿失望,眼珠子微微一转,又是泪盈盈的模样,“不瞒表哥,我是问过苏姐姐,才以为表哥喜欢甜食的。没想到,竟是苏姐姐对我说了谎,她一定是不愿意我亲近表哥——啊!”

她仿佛后知后觉说漏了嘴,急忙掩住小嘴,略带惊恐地望着萧廷琛。

萧廷琛慢悠悠转动扳指,也不知听没听见她的话。

小姑娘想了想,带着哭腔道:“表哥,刚刚的话你千万不要告诉苏姐姐,不然她会生我的气。苏姐姐瞧着温婉端庄,可骨子里都是偏执,她只想独占表哥,不愿意跟别的姑娘分享……你千万不要告诉她,不然我一定会被她赶出去,还会被她在长安城到处宣扬,骂我不要脸,呜呜呜……”

萧廷琛薄唇弧度更盛。

他鲜少跟女人接触,从不知道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幼稚又复杂,细品起来还有些可笑。

如果李玉姮面对的是一个怜香惜玉的花花公子,这些话当然能奏效,甚至会让那个男人认为,苏酒是个小肚鸡肠的女人,是个不合格的夫人。

可她运气不好,偏偏遇见了苏酒,偏偏遇见了他萧廷琛……

他深信,只要苏小酒愿意,李玉姮早就被打包丢出雍王府,哪里还能见得着他?

男人眯起桃花眼,声线清润干净:“她留着你,大约也是嫌深闺寂寞。好好陪她玩儿吧,想来,这几天府里会很有趣。”

若有深意地说完,径直起身离开。

李玉姮听不懂他的意思。

她望向石桌上的竹叶酪,使劲儿握了握拳头,眼神里满是志在必得。

第一天受挫没关系,来日方长,她可以慢慢征服五表哥。

苏酒能做到的,她一样能做到!

入夜。

天阶夜色凉如水。

苏酒倚在窗畔罗汉榻上,继续翻看与蛊毒有关的记载。

白露进来挑亮一盏盏灯火,笑道:“娘娘醋了,连晚膳都不肯和王爷一块儿用。”

苏酒翻了页书,“从前在女学时,宝锦无所事事,拉着我和暖月探讨如何对付男人。我至今记得她告诉我们的话。”

第597章 狗男人不爱美色,只爱苏酒这根肉骨头

“她说,

“她从话本子上读到过,对付男人就像放纸鸢,那根线不能拉得太紧,但也不能拉得太松,我认为这话很对。李玉姮只是个开始,如果我今日不对萧廷琛假以颜色,明日还会有张玉姮、刘玉姮。只有让他知道,他身边乱七八糟的桃花会让我不开心,他才会自己动手,亲自掐灭那些烂桃花。”

“娘娘聪慧。”白露给她添茶,“王爷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奴婢以为,表小姐一定会找机会接近王爷,娘娘要不要去瞧瞧热闹?”

“不去。他曾要求我信任他,我信任他,所以我等着他自己处理。”

大书房。

不出白露所料,李玉姮果然拎着食盒过来了。

尽管已是夜里,可她依旧仔细打扮过。

敷过珍珠膏的肌肤白腻细嫩,淡粉色口脂呈现出自然感,浅色眉黛顺着野生眉形细细勾勒,这副妆容精致到根本看不出来她化过妆。

依旧穿碧玉色的绣花襦裙,因为她知道苏酒很喜欢穿绿色系的衣裙。

女孩儿精心打扮,直奔心上人的书房。

连叩门的声音,也如月光般轻盈:

“五表哥,我来给你送宵夜啦!我亲自煲的银耳莲子羹,也给苏姐姐送了一份呢。”

里面传出的声音淡漠疏离:“进。”

月下门推。

李玉姮站在月光中,娇憨地拎着食盒,“五表哥……”

漆黑漂亮的圆眼睛仿佛会说话,她拎起裙裾,纤尘不染的绣花鞋跨进门槛,轻盈又温雅,“五表哥,这么晚了你还在忙公务,就不怕累着吗?”

萧廷琛运笔如飞,“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

苏酒不在时,他总是阴沉沉的。

李玉姮把食盒放在书案角落,亲手拨亮灯火,“夜里看书伤眼,表哥年轻没什么,等将来上了年纪就知道后患无穷。苏姐姐也是,竟不知道侍奉在表哥身边随时提醒……”

萧廷琛处理公务时喜欢安静。

她叽叽咕咕个没完,明里暗里还在指责苏小酒不好。

却不知道苏小酒是他花了多少手段才娶进门的。

萧廷琛眉头一挑,把毛笔重重丢在案上。

他往椅背上一靠,冷眼睨向李玉姮。

李玉姮拨亮了灯火,看见他阴冷的神情时有点懵,“表哥?”

见萧廷琛不说话,她忐忑上前,小意温柔地从食盒里取出莲子羹,“可是朝堂里的事情叫表哥烦恼?先喝碗莲子羹解解乏,如果表哥不介意,玉姮愿意聆听你的烦恼。”

她舀起一勺莲子羹,送到萧廷琛唇畔。

萧廷琛勾起薄唇,“平生最恨甜食,可是傍晚时没跟你说明白?”

李玉姮的手杵在半空,难免尴尬。

半晌,才委屈道:“是玉姮错了,玉姮没有明白表哥的意思,还以为表哥只是不喜欢吃竹叶酪……”

漂亮的圆眼睛蓄了泪水,她抬袖擦了擦。

曾对着铜镜练习过上百遍的动作,娇弱可怜。

在书院里对那些贵公子们使出来时,百用不厌,效果卓著。

她悄悄望向萧廷琛,对方却没半点儿反应。

她暗暗生恼,面上仍旧娇憨可怜,“表哥,那我把莲子羹收起来,你不要嫌我笨拙。”

收东西时,偷偷望一眼萧廷琛摊开的公文,羡慕道:“表哥的字真好看,怪不得姨母经常夸你呢。表哥,你能不能教玉姮写字?玉姮也想写这种漂亮的行书。”

“想学我的字?”

“嗯!我们书院夫子写的字,都没有表哥的字好看。我曾翻阅过很多前朝大师的字帖,我觉着也没有表哥的字好看。”

小姑娘双眼闪闪发光,满是孺慕。

这种敬佩的眼神,足以让很多男人心动。

只可惜,她偏偏遇上了萧廷琛。

狗男人不爱美色,只爱苏酒这一根肉骨头。

萧廷琛拾起毛笔,“我的字,你苏姐姐也会写。不如这样,你去跟她学,她一定能把你教得非常出色。”

李玉姮神情僵硬。

什么学习写字,不过是她找出来亲近萧廷琛的借口。

想象一下,这种寂静无人的深夜里,她坐在萧廷琛腿上,被他握着手亲自教导写字,她涂在后颈上的玫瑰香膏散发出甜幽幽的香意,弥散在他的鼻尖……

只要他稍微抬头,就能看见她白皙细腻的后颈和完美无瑕的侧脸。

甚至,甚至只要她稍微偏头,涂过口脂的唇瓣,就能擦过他的唇角。

这些精心计划又看似不经意的细节,足以令任何男人心猿意马。

只是,

她万万没有想到,萧廷琛竟然拒绝了她!

女孩儿有点泄气,软声道:“可是……可是苏姐姐好像不怎么喜欢我呢。”

“我家小娇妃善良温柔,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真的,我没有骗表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喜欢我,可能她觉得我的存在令她不舒服,可能她以为我会抢走表哥……但我没有这种想法,我对表哥只有孺慕之情,我并不是那种孟浪的姑娘。”

萧廷琛简直要笑出声。

这小姑娘,听说只有十三岁,但也太戏精了吧?

演技浮夸又幼稚,对付谢容景或许足够,但是对付他这种老狐狸……

火候真的不是差了一星半点。

他道:“你还想不想学写字?”

“想啊!”

“那就去找你苏姐姐。谷雨。”

谷雨踏进门槛,“爷?”

萧廷琛薄唇上翘,“给表小姐准备笔墨纸砚,带她去王妃那里。”

“是。”谷雨笑眯眯的,“表小姐,这边请。”

李玉姮笼在袖管里的手紧紧捏住。

虽不甘心,却只得被迫离开。

苏酒仍旧在寝屋翻看古籍。

谷雨领着李玉姮进来,说明了缘由。

苏酒含笑和白露对视一眼,温声道:“我竟不知,表妹如此好学。既如此,倒不敢耽搁表妹学习。白露,你去把我平时练的字拿来。”

白露会意,捧来厚厚一沓本子。

苏酒亲切地把本子塞进李玉姮怀里,“都说严师出高徒,玉姮算是我带的第一个徒弟,我可得对你严格些。这些本子加起来共有一万个字,你回明珠苑后,仔细临摹一遍,明早拿给我。”

李玉姮:“……”



嗷,明天见,

第598章 我要哥哥与我白头到老

李玉姮抱着那些本子,浑身忍不住发抖。

一万字啊,就算她今夜不眠不休,也临摹不完!

苏酒不解,“表妹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要哭的表情?莫非是嫌弃我布置的作业多了?可是你连夜跑去你表哥书房,我还以为你特别好学、急于求成呢,难道是我误会了?”

“没有……”李玉姮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会好好用功,多谢苏姐姐指导我。”

说完,颤巍巍离开。

苏酒目送她消失在门外,立即和白露笑作一团。

白露赞叹道:“娘娘这一招真解气!表小姐不懂事,老想着勾引别人的夫君,是该罚一罚。”

苏酒摇了摇金丝团扇,还没说话,萧廷琛进来了。

她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在窗畔落座。

寝屋里伺候的婢女都退了下去。

萧廷琛挑开珠帘,盯着苏酒,下意识露出讨好笑容。

苏酒不理他。

于是萧廷琛上前抱住她,顺势捏了捏她的脸蛋,“瞧这小脸醋的,酸溜溜的。”

苏酒拂开他的手,重新翻开书卷。

“在看什么?”萧廷琛凑过去,“啧,又是蛊毒……你看了多少本,到现在仍然半点儿线索都没有。要我说,干脆别看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若死了——”

还没说完,就被苏酒紧紧捂住嘴巴。

桃花眼立即笑弯了,他顺势亲了亲苏酒的掌心。

苏酒掌心发烫,急忙红着脸缩回手。

她低头盯着书卷,却一个字儿也看不进去。

萧廷琛蹭了蹭她的颈窝,“妹妹在担心我?”

“才没有!”

“口是心非。这段时间,你一共看了三百多本和蛊毒有关的书籍。市面上、黑市里、拍卖行里,凡是与蛊毒有关的古籍,全被你买进了府。日以继夜的看,眼睛都要看坏了,可把我心疼坏了……”

男人像是一只顽劣的大狗,使劲儿蹭苏酒。

令她根本无法沉下心读书。

苏酒推开他,“这是最后一本!你别吵我,我今晚能看完的。”

于是萧廷琛坐到小佛桌对面。

他吃着热茶,始终盯着苏酒。

小姑娘看着温婉乖巧,但骨子里都是固执和倔强。

她要做的事,除非有了结果,否则谁也不能打断。

三百多本书都没能翻到他的蛊毒,他不信这最后一本,会记载那种蛊毒。

正浅斟酌饮,突然注意到苏酒的眉心微微皱起。

她抬眸,把书卷递给他。

萧廷琛接过。

这是来自南疆国的蛊书,字体都是南疆国的古体字,读起来有些难度。

但他依旧读完了那一页。

“青铜子母蛊……”苏酒双眼闪闪发光,“跟你的症状一模一样。”

萧廷琛翻到下一页,突然嗤笑,“虽然记载了解蛊方法,但是……与无药可解,又有什么区别?”

苏酒沉默。

解蛊的方法非常复杂,要大齐的天山雪莲,北凉的黄金沙,西蝉女国的望夫花,东黎国的垂柳枝,云海国的云朵,燕国的珍珠蚌,青水国的太液露,以及南疆国的皇女泪。

就算能集齐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可天下人皆知,南疆国三十多年前发生动乱,皇族隐世避难,至今各个部落割据为政,想找皇族难如登天。

皇女泪,从哪里找皇女泪?

苏酒垂下头。

有点泄气。

萧廷琛握住她的手。

秀丽的面庞上仍旧噙着玩世不恭的微笑,他不以为意,“这种蛊毒又不致命,不过是受制于人罢了,妹妹有什么可伤心的?只要弄死吴嵩,蛊毒解不解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不一样,”苏酒不悦,“体内藏着蛊虫,就算没有唤醒它们,可终究是个隐患,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她的眼神清冷倔强,又道:“余生还很长,我会想办法找齐那些东西的。莫说皇女泪,就算是南疆国的皇女,我也会想办法替你找到!”

她反握住萧廷琛的手,鼓起勇气扑进他怀里。

熟悉的崖柏香萦绕在鼻尖。

她喜欢他的味道,也喜欢他!

少女仰起头,“我要哥哥与我白头到老,我不许你发生任何意外!”

她霸道又强势。

萧廷琛蠢蠢欲动,抬手掀翻佛桌,狠狠把她压在软榻上!

在他和苏酒缠绵时,明珠苑。

李玉姮坐在书案前,费劲儿地临摹帖子。

临摹了一刻钟,她实在憋不住那口气,把毛笔丢出去,尖叫着撕碎眼前的帖子!

雪花般的碎片被她抛到空中。

侍女惊吓不已,急忙一一拾起,“小姐,这可是苏侧妃的东西!明儿你要还回去的,撕成这样,可该怎么还回去?”

李玉姮胸口起伏得厉害。

因为愤怒,姣好的面庞狰狞扭曲。

侍女惆怅地把几十张碎片放在书案上,“只能想办法重新粘起来……幸好小姐只撕了一张……”

李玉姮紧紧咬着唇瓣,目光锋利,和在外人面前的娇憨可爱完全不同。

第599章 舍不得怀里的温香软玉

她揉了揉眉心,冷声:“那贱人故意整我,想看我笑话,可我偏偏不让她如意!她会的才能,我要全部学会!我要让五表哥看见,我比那贱人更加温婉贤淑!”

侍女仔细粘贴碎纸,附和道:“小姐说的是,苏侧妃能嫁给雍王,不过是占了个先机。等过几年小姐长开了,会比她更加美貌,更加讨雍王爷喜欢!”

李玉姮稳了稳心神,重新提笔临帖。

翌日。

萧廷琛今日休沐,虽则清晨时就醒了,但舍不得怀里的温香软玉。

他盯着酣眠的苏酒,时不时亲一口白嫩嫩的小脸蛋,时不时啄一下粉红饱满的唇瓣。

他的女孩儿香喷喷的,一身肌肤白腻如玉,令他爱不释手。

正沉浸在静谧的幸福里,屋外突然响起叩门声:

“表哥、苏姐姐,我是玉姮,我能进来吗?”

萧廷琛的脸色瞬间阴沉。

他觉得似乎是时候把李玉姮撵出府了。

正要吩咐白露撵人,苏酒被吵醒了。

她揉揉眼睛,“谁来了?”

屋外的叩门声非常有耐心,“表哥、苏姐姐,你们醒了吗?”

苏酒:“……”

原来是李玉姮。

她坐起身披上外裳,“进来。”

李玉姮欢喜地踏进寝屋。

小姑娘未施粉黛,眼下的青黑憔悴看起来非常明显。

她手捧一大摞宣纸,软声道:“苏姐姐,你昨夜叫我临摹的一万个字,我已经临摹好了。我一宿没睡,也不知临摹得如何。刚刚写完最后一个字,就迫不及待地拿来请苏姐姐指教。”

说着,恭敬地呈上宣纸。

余光却不忘去看萧廷琛。

她光风霁月的表哥,身着黑色丝绸寝衣,衣襟处大敞,露出坚硬健硕的胸肌。

那些旧伤疤,令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一手枕在脑后,鸦青长发铺散在榻上,秀丽白皙的面庞清隽俊美,微蹙的眉间平添几分禁欲感,朱砂色艳,风姿卓绝。

比外面那些货色,不知好到哪里去。

她心荡神驰。

这才是她李玉姮该嫁的男人呀!

苏酒随意翻了翻宣纸,表扬道:“你临摹得很认真。”

其实苏酒还挺愿意教导她的。

因为她比寻常小姑娘更加聪明机敏,容貌也讨喜。

只可惜……

这小姑娘偏偏心术不正。

“多谢苏姐姐!”李玉姮笑得眉眼弯弯,“昨夜从苏姐姐这里拿了帖子就回明珠苑,马不停蹄地临摹,直到刚刚天亮才临摹完。苏姐姐瞧,我眼圈都黑了呢。”

若有似无地重复,仿佛生怕萧廷琛听不出来苏酒虐待她似的。

可惜萧廷琛嫌她烦,干脆拉起缎蒙到头顶。

李玉姮尴尬地收回视线,想了想,笑道:“苏姐姐,我服侍你穿衣打扮吧?书院里的朋友都说我很会帮人打扮,我给你参谋参谋,一定能让你更加漂亮。”

苏酒微笑。

李玉姮提出这个要求,一是为了在萧廷琛面前展示她的端庄贤惠,二是为了“顺势”留下来和萧廷琛共进早膳。

只可惜……

她温声:“好啊,你替我穿衣打扮。”

李玉姮殷勤地服侍她更衣洗漱,讨好地为她梳了灵蛇髻,“苏姐姐平日里的发髻虽然好看,但一成不变,看久了未免少了些灵气。这灵蛇髻轻灵风雅,很衬苏姐姐的气韵。”

“是吗?”苏酒含笑戴上耳铛,“都是你手巧,才能把发髻梳得这么好看。”

李玉姮心不在焉,悄悄往床榻张望。

床帐被放了下来,她看不见萧廷琛是睡是醒。

她试探道:“苏姐姐,时辰不早了,表哥还不起床吗?要不我服侍表哥梳洗更衣?我来雍王府白吃白住,心里过意不去,也想做点事报答你和表哥。”

“他起床气大得很,好不容易休沐,向来是要睡到晌午的。”苏酒笑眯眯拉住她,“走,咱们去用早膳。”

李玉姮心有不甘。

她清晨跑这一趟,可不是为了伺候苏酒梳妆打扮,更不是为了和苏酒共进早膳!

她是为表哥来的啊!

尽管她非常不甘心,但也只能被迫和苏酒离开。

用罢早膳,苏酒擦干净双手,笑道:“对了,我让白露又拿了些字帖,你拿回明珠苑好好临摹,切不可辜负我和你表哥的一番美意。”

李玉姮惊愕。

她望去,白露不知何时拿来字帖的,一尺来厚,不知得临摹到什么时候!

然而是她自己主动提出要练字的,难道现在还能告诉苏酒她不想练了吗?

女孩儿只得咬牙应下。

苏酒目送她抱着字帖,步履发颤地离开。

她摇了摇团扇,“李玉姮倒是格外坚韧……只是坚韧用错了地方,便成了令人憎恶的东西。我本有心提点,只是每每看见她眼睛里的贪婪,实在生不出提点她的心情。”

白露:“表小姐年纪小小就如此不懂规矩,说句难听的,甚至在娘娘眼皮子底下勾引王爷,仗着一点小聪明和小姿色就学着不要脸,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将来还不知落得怎样的下场。”

主仆俩谈论的主角,抱着厚厚一沓字帖回到明珠苑,气得把它们恶狠狠砸到地上。

她一屁股坐在大椅上,嗓音粗哑狠戾:“那贱人就是想着法儿地阻拦我见表哥!这么多字,没有三五天我临摹得完吗?!连着三五天见不到表哥,我来雍王府有何意义?!”

到底年纪小,心急了些。

侍女提醒道:“小姐不必着急。来日方长,咱们三不五时地去雍王面前转悠,时间长了,小姐也长得更美了,雍王岂能按耐得住?”

李玉姮手扶心口,因为愤怒而喘息得厉害。

过了良久,她终于平静下来。

她沉默地坐到书案前,开始临摹字帖。

苏酒听明珠苑的眼线禀报过她在做什么,不觉微讶。

她正和萧廷琛坐在梨花树下对弈,认真道:“李玉姮被我变着法儿地欺负,还能按耐住脾气认真临帖……这份心性,倒是难得。”

萧廷琛一手托腮,一手捻着棋子,“小小年纪心性狡诈,但过早暴露自己的野心,将来必定走不了多远。”

苏酒:“某人年少时,也暴露了自己的野心。”

萧廷琛莞尔:“我有支撑自己野心的本事。”

第600章 苏姐姐这两日一直针对我

苏酒:“……”

她已经见惯这厮的自卖自夸。

棋盘上走了一半,霜降忽然火急火燎地冲进来:

“主子,从前陆国公府的老夫人,带着儿子孙女一大帮人堵在咱们府门口哭呢。他们闹着要来投奔娘娘,谷雨不敢贸然放人进来,叫奴婢过来问问。”

苏酒挑眉。

据她所知,容徵在迎娶元拂雪之前,为表尊重,休了陆真真和陆香香。

老国公夫人的两个儿子,她父亲的两位兄弟,则遭到萧廷琛的暗算,被皇上褫夺官位贬为庶民。

想来,这一家子在长安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才想起来要投奔她。

她淡淡道:“上次把萧秉文放进来,最后造成了多大麻烦?这一次我可不敢再放人进来。更何况我和我那位‘好祖母’已经签过分家协议,又不欠她什么。”

正说着,李玉姮忽然来了。

她手捧一张字帖,笑眯眯道:“苏姐姐,我来问问你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咦,苏姐姐怎么脸色不好?”

苏酒接过字帖。

这小姑娘定是听说了老国公夫人前来投靠的消息,才借着问诗的名头过来看热闹。

她随口解释了那句诗的含义,李玉姮却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笑容娇俏,“苏姐姐在和表哥下棋呀,能否让我旁观两局,也长长见识?”

说完,自顾落座。

苏酒慢悠悠喝了口茶,不在乎李玉姮在场,对霜降道:“随便找个借口,把他们打发走。”

霜降纠结,“可是陆老夫人哭闹不休,说如今就指着娘娘过日子。如果娘娘不让他们进府,他们就得流落街头了。”

“流落街头?”

霜降:“据说陆老夫人和她的两个儿媳,不知怎么染上了赌瘾,把所有家当输了个一干二净,原本住着的小院子也被债主收走。再加上没有收入来源,流落街头也说得通。”

苏酒轻笑,“当初他们逼迫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可能也会流落街头?”

霜降知道她态度强硬,只得去办。

李玉姮偷偷望了眼萧廷琛,娇声道:“苏姐姐,你别怪我多嘴,陆老夫人毕竟是你的祖母,正所谓百善孝为先,你怎么忍心让她流落街头?反正雍王府院子多,让他们住着,也不过是多添几副碗筷的事。”

苏酒:“我以为表妹的字帖里还可以添一句话。”

“什么话?”

苏酒平心静气:“慨他人之康,终究非君子行径。”

李玉姮狠狠皱眉。

碍着萧廷琛在场,她才没有暴露太过狰狞的表情。

她满脸委屈,“我只是认为苏姐姐有时候太薄情,并没有其他意思……苏姐姐这两日一直在针对我,我刚刚不过是劝说两句,又被苏姐姐数落。如果玉姮有哪里做的不好,苏姐姐大可直言,何必这样针对我?”

说着说着,泪水潸然滚落。

她捧住小脸,呜呜咽咽。

苏酒深深呼吸。

却发现深呼吸也无法抑制她对李玉姮的憎恶。

她把棋子丢进棋篓,抬眸盯向萧廷琛。

始终笑眯眯观战的男人,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下,温声道:“凉州辞新出了些菜式,我带妹妹去尝尝鲜?从后门走吧,免得撞见那群吸血蚊虫,妹妹心里膈应。”

说罢,朝苏酒伸出手。

苏酒和萧廷琛走后,李玉姮狠狠皱眉。

苏酒很绝情,绝情到不惜让自己的祖母流落街头。

苏酒也不孝顺,根本不像一位贤妻良母。

她不明白,如此不堪的苏酒,为什么表哥会喜欢?

能够坐到异姓王这等高位的男人,眼光一定正常,可是为什么他会喜欢一个绝情寡义的女人?

李玉姮百思不得其解,干脆起身往府门口走。

府门外闹声喧天。

她看见陆老夫人带着一大家子人,死皮赖脸地坐在台阶上。

如果谷雨他们稍微驱逐得狠了,就倚老卖老地哭。

她观望了一会儿,忽然生出一个主意。

她重新换上那副娇憨姿态,温柔地走到陆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我叫李玉姮,是雍王的表妹。听说你是来投奔苏侧妃的?”

陆老夫人停住干嚎,急忙拉住李玉姮的手,“是啊,我就是来投奔那个不孝孙女的!她宁愿眼睁睁看着我这当祖母的,还有她的叔叔婶婶、表哥表姐流落街头,也不肯养我们,她不是人啊!”

“老夫人不必伤心,想来,苏姐姐和老夫人之间可能有些误会,所以才造成现在的局面。不如这样,我先带你们进府,你们和苏姐姐把误会说开,就又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了。”

陆老夫人激动不已,“你可真是个好闺女啊!雍王瞎了眼才会娶苏酒,他应该娶你才对!”

李玉姮娇羞,“老夫人过誉了……”

她领着陆老夫人往府里走,却被谷雨拦住。

谷雨冷漠:“王妃有令,不得放他们进府。”

“是侧妃而不是王妃。”李玉姮纠正,“我是你家主子的表妹,我有权帮苏侧妃招待客人。明珠苑很大,我一个人住绰绰有余,让陆老夫人他们住进去完全可以。不过是添些碗筷的事,想来我表哥不会多说什么。更何况,如果将来老夫人和苏侧妃和好如初,她会感激你的。”

谷雨面无表情。

王妃和陆老夫人和好如初?

起初就没有好过,何来和好如初?

他似笑非笑,“既然表小姐一定要放人进去,那就放进去好了。事先说明,一切后果,表小姐自个儿承担。”

李玉姮不以为意。

苏酒和萧廷琛在凉州辞用了午膳。

因为李玉姮的事,萧廷琛还特意给她买了很多衣裳首饰作为补偿。

两人傍晚回到王府,刚踏进门,李玉姮花蝴蝶似的奔过来:

“苏姐姐,我把陆老夫人和你的叔叔婶婶都接进了府,现在他们就住在我的明珠苑,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亲人之间有什么误会,应该及早说清楚,所以我今晚设宴,邀请苏姐姐和陆老夫人一家共进晚膳,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苏姐姐不必谢我,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第601章 绵软的香吻

小姑娘打扮精致,袅袅婷婷地站在游廊里。

说话时细声细气,眉目之间都是温婉善良。

可惜时不时就要看一眼萧廷琛,生怕对方注意不到她的善良似的。

苏酒想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她似笑非笑,“我谢谢你啊,谢谢你全家啊。”

李玉姮愣了愣,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味儿。

但好歹是道谢,所以她没往深处想,笑容满面道:“苏姐姐回去收拾一番,别忘了来赴宴呀,表哥也要一道来,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这才是过日子呢。”

她和陆老夫人相处得特别好。

她都计划好了,要在晚宴时好好表现,让表哥看见苏酒和她的差距。

苏酒忽然扶住额头,“忽然有些头疼……在外面逛了半日,怕是染了风寒。表妹的宴会,我恐怕去不了。”

李玉姮急忙要劝,苏酒却倒在了萧廷琛怀里!

李玉姮死死揪住绣帕,不敢相信这女人光天化日竟然这么不要脸!

这不是明摆着诱惑表哥吗?!

苏酒“虚弱”地睁开眼,“一桌宴席,想来花销不少,表妹可是从账房那里拿的银子?”

李玉姮点头,“是呀。”

苏酒温声:“雍王府近日开支紧张,这也是我不愿意让娘家人住进来的缘故,就怕因为我拖累夫君。既然表妹这么大方,不如自个儿出银子补上宴席这笔账。另外我娘家人在雍王府的开支,也都由表妹支付好了。表妹善良贤淑,又最是孝顺,想来舍不得叫老人家流落街头。”

李玉姮:“……”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为什么她要替苏酒养她的娘家人?!

苏酒:“表妹脸色青白交加,可是不愿意?”

“当然没有!”李玉姮仍旧想扮温婉大方,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只是,只是有点激动……”

“那就好。”

回到寝屋,苏酒把买来的衣裳首饰一一归类。

萧廷琛坐在窗下翻看兵书,“妹妹心情很好。”

“因为用不了多久,李玉姮就会受不了陆老夫人而搬出雍王府。少了银子来源,陆老夫人那一大家子也会离开。”

“妹妹冰雪聪明,我真是自愧不如。”

男人低笑,与其说是夸赞,其实更像揶揄。

他喜欢看苏酒跟人斗智斗勇的小模样。

恰在这时,白露满脸纠结地进来禀报:“主子、王妃,陆真真和陆香香求见。说是带了些礼物,想送给王妃。”

苏酒没好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白露笑道:“那奴婢把她们打发走。”

她离开屋子,苏酒很快听见廊外传来争执声。

陆真真和陆香香的声音尤为刺耳:

“怎么,她当了雍王侧妃,就看不起我们了?”

“也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她趋炎附势、踩高捧低,实在可恶!”

苏酒重重把金簪摔在梳妆台上。

这对姐妹实在是一言难尽!

当初变着法儿地欺负她也就罢了,如今跑来雍王府投靠,却半点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反而对主人家趾高气昂、言语侮辱……

萧廷琛翻了页书,“这种人,就算妹妹把她们赶出府,将来还是会想方设法地登门要银子。妹妹还是想个法子,一劳永逸地解决他们为妙。”

苏酒默了默。

她不在乎和这些人的亲情关系,但父亲在乎。

更何况他们也不算太过穷凶极恶,总不能直接杀了吧?

萧廷琛睨向她,“我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妹妹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苏酒咬牙。

这厮无时无刻不想着占便宜,真是可恶。

她红着脸,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

绵软的香吻,如同蝴蝶落在花间,轻盈又甘甜。

萧廷琛很满足,于是覆在她耳畔一阵低语。

苏酒脸色微微变化,“这……成吗?”

“我这边人手充足,端只看妹妹敢不敢做。”

苏酒咽了下口水。

想到今后再不必见陆老夫人那家子人,她点了头。

……

陆老夫人享受了半生富贵,如今住进明珠苑,样样都要最好的。

李玉姮起初只是出于礼貌满足她的私欲,但随着她的要求越来越高,终于忍不住变了脸,委婉表达了不想再供养他们的意思。

可陆老夫人脸皮何等之厚,立即骂道:“当初说好了养我们的,怎么现在又变了脸?!我都打听过了,李家在江南相当富贵,你不过是拿出九牛一毛的银子养我们,却这么舍不得,可见你当真小气,那些善良全是你装出来的!”

陆真真和陆香香跟着吵吵:

“就是!前几日我们每天还有燕窝吃,怎么今日就没了?”

“前几天还跟我们姐姐妹妹相称呢,瞧瞧,花了她一点银子,就摆出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什么善良温婉,皮囊底下和苏酒那贱人一样黑!”

李玉姮几欲抓狂。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苏酒宁愿担负骂名,也不肯让这家子人进府。

因为他们实在太糟心了!

然而李玉姮也不是好惹的。

她冷笑,“既然你们得寸进尺,那我也不必再跟你们客气。老实说,我的私房银子都花在了你们身上,还得等我父亲下个月给我寄银子,手头才有余钱。你们想继续呆在雍王府,那就继续待着好了。我回萧家!”

说完,怒气冲冲地叫侍女收拾行囊。

她走后,陆老夫人喝着花茶,目光刻薄,“瞧瞧这小丫头的德性,她要走,难道我们还会赖着她不成?”

第602章 为我梳头

对她而言,李玉姮只是他们住进雍王府的踏脚石。

其实李玉姮离开更好,因为她离开了,雍王府才能有机会给他们银子。

哪怕苏酒那小贱人只给一点点银子也没关系,因为只要开了这个头,他们后面张嘴要银子就不难了。

所以她巴不得李玉姮赶紧走。

李玉姮带着侍女来给苏酒辞行。

苏酒正在宣纸上反复题写那些奇奇怪怪的药材名,对李玉姮的告辞早在预料之中。

她笔尖未停,始终笑吟吟的,“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可是雍王府住着不舒服?要不再多留两日吧,否则回头二伯母以为我苛待你了。”

李玉姮神情扭曲。

再多留两日?

等着陆老婆子吸干她的私房钱吗?!

她皮笑肉不笑,“多谢苏姐姐这几日的款待,只是玉姮非常想念姨母,得回府孝顺她。”

“白露,送送表姑娘。”

白露送李玉姮离开,霜降好奇道:“娘娘就让李玉姮这么走了?总觉她还没受到教训,说不准将来又会回来勾引主子……”

苏酒轻笑:“既然能赶走她一次,将来她再死皮赖脸地住进来,自然还能赶走她第二次。”

霜降又问:“明珠苑那边怎么办?”

“吩咐厨房,断水断粮。他们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只管自己掏银子去买好了。再叫谷雨打发小厮上门收租,每天夜里闹上几次,要不了几日就能把他们逼出去。”

霜降笑得贼兮兮的,“小姐越发心狠手辣了,奴婢真是喜欢!”

苏酒盯着宣纸。

笔尖带墨,“珍珠蚌”三个簪花小楷清隽风雅。

纸上全是治疗青铜子母蛊的药材,看似寻常,但她打听过,这所谓的寻常之物并不寻常。

比如珍珠蚌,天枢的人曾到访燕国,本欲采购珍珠蚌,但燕国本土打鱼人回答,他们打了几十年的鱼,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种蚌。

想来,那什么杨柳枝、黄金沙更不是简单之物。

苏酒忽然想起她其实认识一个燕国人。

洛梨裳。

如果询问洛梨裳,是不是就能知道那所谓的珍珠蚌究竟是什么宝贝?

少女立即吩咐:“你去告诉墓,让她想办法给洛梨裳送信,就说我约她今夜在凉州辞吃酒。”

墓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

苏酒下午就得了洛梨裳的回信,答应了她这次会面。

傍晚,苏酒备了礼物出门,乘马车来到凉州辞。

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天际处铺陈开暗紫色的云霞,如同一段黯淡古旧的故事,映衬着“凉州辞”三个魏碑大字,莫名有种苍凉孤寂的悲伤。

她轻声:“明明是热闹的风雅场所,为何要冠之以‘凉州辞’的名字?如果客人心中藏了伤心事,看见这店名,倒是容易生出悲凉之感。”

霜降眨了眨眼,“奴婢也不懂呢。”

鬼知道她家主子为什么取这样的名字。

苏酒解开绣花斗篷,“如果有机会,我很想认识认识凉州辞的老板。”

说着,踏上台阶。

霜降抱着斗篷,瞅着自家小姐的纤细背影,想说又不敢说。

酝酿半晌,到底对自家主子太过胆怯,只能不声不响地跟上苏酒。

苏酒已经订好雅座。

推门而入,却见洛梨裳已经坐在窗台上。

仍是贵家公子装扮,轻摇折扇,模样俊美,姿态轻佻。

瞧见她进来,还故作风流地对她眨了下眼,“哟,小酒妹妹来了?”

苏酒跨进门槛,“你怎么提前到了?”

“宫中无趣,甚是思念小酒妹妹。一收到信儿,当然迫不及待地出宫见你。”洛梨裳歪靠在窗弦上,勾起半边嘴角,颇为邪肆风流,“正所谓‘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亏我思娇的心犹如度日如年’……”

她实在不正经。

苏酒落座,“给你带了一份礼物,你瞧瞧喜不喜欢。”

洛梨裳望去。

她没关注锦盒里的东西,倒是被苏酒那双小手吸引了。

小姑娘双手白嫩纤细,打开锦盒时会自然翘起小指,姿势极风雅。

想象了一下萧廷琛使用这双手的模样,她忍不住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啧,雍王可真有福气……”

“什么?”

“没……没什么。”

洛梨裳走到圆桌旁,见锦盒里放着一顶紫金发冠。

男人用的发冠。

她挑了挑眉,“小酒妹妹真是冰雪聪明、善解人意,连送礼物都送的这么合我心意……说吧,到底有什么事求我?”

苏酒羞赧,“就想问问你,你在燕国时,可曾听说过珍珠蚌?我手头缺一些治病救人的药材,里面有一味燕国珍珠蚌,可惜连燕国的渔民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物种。”

“珍珠蚌?”洛梨裳莞尔,“它是燕国河流里的稀罕蚌种。珍贵的并非是里面的珍珠,而是质地灿烂如黄金的蚌壳。因为太过美丽,所以早在几百年前就被渔民打捞得一干二净。你想找,只能从权贵们的收藏品里找。”

苏酒点点头。

虽然麻烦,但毕竟有了方向。

她正要道谢,洛梨裳忽然伸出食指,抵在她的唇畔。

她微笑,“小酒妹妹看,这是什么?”

说着,随手拔下发顶金簪。

灯火下,金簪流光溢彩,比普通黄金铸造的首饰更加绚烂。

苏酒怔住,“难道这就是珍珠蚌?”

“正解。”洛梨裳把金簪塞她手里,“珍珠蚌蚌壳打造的簪子,磨成粉后,药效依旧是在的。不必谢我,我可不喜欢跟人婆婆妈妈。”

鸦青长发披散在她的腰际。

她挑着修剪得过于锋利的眉形,飒爽利落的模样相当俊美。

苏酒笑容娇俏,“那我请你吃酒。”

洛梨裳坐到梳妆镜前。

她拿起桃花木梳,“请吃酒多没意思?我想要小酒妹妹给我梳一次头发。”

洛梨裳的长发细密顺滑,保养得很好。

苏酒为洛梨裳梳了男子发髻,用刚刚送她的紫金冠牢牢固定。

镜中美人再度变成了一位翩翩贵公子,眉目流转间勾魂摄魄,相当动人。

只是瞳眸深处,仍旧藏着道不尽的故事。

苍凉而凄美。

第603章 来自北凉的使臣

苏酒望了眼她空空如也的耳洞,轻声道:

“为人处世的准则多如牛毛,我以为说的最好的一句,当是‘既来之,则安之’。”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洛梨裳却明白她的意思。

她勾唇,“小酒妹妹自幼被雍王保护得太好,因此不知世道艰辛。有些创伤,即便花费一辈子的时间,也根本无法愈合。藏在心底的野兽无时无刻都在咆哮,咆哮着摧垮一切不顺眼的东西,摧垮这个不公的世道。”

“野兽?”

洛梨裳倨傲地抬起下颌,“之所以会和萧廷琛走到一起,并成为他的盟友,是因为我们的心底都藏着野兽。苏酒,我们想点燃天下的烽火,我们想重建这个腐朽的世道!”

灯火葳蕤。

洛梨裳的双眸,却比灯火还要亮。

苏酒盯着菱花镜,有些怔愣。

此时此刻,她还没有领会到洛梨裳这番话的分量。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直到萧廷琛登上那个天下共尊的位置,她才重新想起今夜这番话。

洛梨裳以为苏酒被自己吓到,于是恢复平常的嬉皮笑脸,温柔握住她的小手,“我与美人外出吃酒,从来没有让美人付账的道理。今夜想吃什么随便点,我好歹也曾是燕国的公主,国库私藏什么的,总是有的。”

两人吃过晚膳,洛梨裳亲自送苏酒下楼。

穿过游廊时,苏酒皱了皱鼻尖。

她眉间微蹙,盯向旁边的雅座。

两名美人正掩上雅座的门。

洛梨裳好奇,“怎么了?”

“他的味道……”

萧廷琛衣物熏的是崖柏香,虽然崖柏平常,但她最近重新给他做了一串避暑香珠,味道和崖柏相辅相成,天底下只有他一个人是这种味道。

可是,

她竟然在凉州辞的游廊里嗅到了那种味道!

洛梨裳惊奇,“小酒妹妹,你是狗鼻子吗?竟然这么灵?!我靠,如果雍王亲近哪个女人,你岂不是一下子就能闻出来?他也太惨了!”

苏酒走到门前,欲要推门,又在半途放下手。

想赌气离开,却心有不甘。

萧廷琛总说在外面怎么怎么守身如玉,从来不去凉州辞这种地方,可是瞧瞧,这不就背着她来了?

恐怕还不是第一次来呢!

洛梨裳唯恐天下不乱,“小酒妹妹别慌,我替你教训他!”

说完,不顾苏酒的阻拦,一脚踹开了门!

雅座陈设奢贵,萧廷琛懒散地坐在太师椅上,修长双腿自然交叠,一手托腮,眯着桃花眼欣赏轻抚瑶琴的美人。

美人云髻高耸,身着烟紫色襦裙,露在外面的肌肤欺霜赛雪,即便只是弹琴,也依旧勾魂摄魄。

琴声被踹门声打断。

徐暖月望向门口。

她戴着轻纱,再加上容貌与当年有些变化,所以苏酒认不出她。

她笑了笑,意味深长而又同情地看了眼萧廷琛,抱着瑶琴退了出去。

萧廷琛慢慢坐正身子,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洛梨裳笑呵呵的,“哟,雍王真有闲情雅致,这是听曲儿呢?什么曲儿在府里听不得,非得跑到凉州辞来听?还非得那么个美人弹给你听?听完之后呢,你们打算做点什么,吃酒还是上床?”

她说话向来直白。

萧廷琛笑眯眯的,目光却阴沉得仿佛能杀人。

洛梨裳无所畏惧,甚至小意温柔地把苏酒搂到怀里,“瞧瞧我的小酒妹妹,可伤心成什么样了,真叫我心疼。如果雍王不在意小酒妹妹,不如直接休了她,想娶她的人可是排着队的……”

萧廷琛望向苏酒。

他的小姑娘面容清冷倔强,也正死死盯着自己。

他避开视线,不自然地蹭了蹭鼻尖,“我可以解释……”

“我们都捉了奸,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洛梨裳笑容更盛,“难道雍王和月芽姑娘上了床,也能风轻云淡地解释吗?”

萧廷琛被这搅屎棍激怒,将一座沉重花几推向她!

洛梨裳运起内力,一掌劈出!

坚硬的檀木花几瞬间四分五裂。

她依旧搂着苏酒,“啧,雍王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这是打算灭口。”

萧廷琛懒得跟她废话,起身把苏酒拽到自己怀中,才冷眼睨向她,“月芽是什么人,我找她做什么,你心知肚明。洛梨裳,少在这里做搅屎棍。”

洛梨裳抱臂而立,“搅屎棍?雍王认为自己是一坨屎?”

原本怒火中烧的苏酒,瞬间笑场。

察觉到男人低头时的温柔目光,她立即敛去笑意,不动声色地挣开他。

萧廷琛没介意,撩袍落座,淡淡道:“天枢得到消息,北凉和西婵女国达成了协议。”

“唔。”洛梨裳皱起剑眉,“北凉在大齐西北,西婵女国在大齐东北,这两国达成盟约,对大齐确实会造成威胁。如果两国合攻,大齐只有灭国的下场……”

萧廷琛:“如果我没猜错,两国会逼着大齐跟他们签订停战盟约。北凉皇廷的夺嫡之争正趋于白热化,西婵女国的小公主刚刚继位,两国同样内政不稳,它们需要时间来消化内部战争。逼着大齐签订和平盟约,借此得到喘息的机会,实属情理之中。”

苏酒揪着帕子,默默听萧廷琛分析这些秘辛。

她觉得处理大事的萧廷琛,看起来和平常不一样。

整个人阴沉沉的,有点吓人。

洛梨裳懒懒倚在门后,“长安位于天下中心,诸国会盟的地点必定是长安。你猜测北凉的会盟使臣即将到来,所以,你准备动用凉州辞的这颗棋子了。”

“是。”

萧廷琛嗓音低哑。

苏酒听得迷糊。

“凉州辞的这颗棋子”,是什么?

是刚刚那位月芽姑娘吗?

可是纵便美人倾城,也终究只是个弱女子,与北凉使臣有什么关系?

难道她打算色诱北凉使臣?

萧廷琛和洛梨裳终于分析完目前局势,已是半个时辰后。

苏酒随萧廷琛坐马车回府,有点闷闷不乐。

萧廷琛沉浸在自己的野心和策划里,直到马车停在府门前,才注意到她不开心。

他含笑握住她的小手,“妹妹怎么了?”



萧老狗(信誓旦旦):我从来没有逛过花楼,更没有叫过花娘。

第604章 我只为妹妹一人倾倒

苏酒低垂眼帘,“刚刚给你弹琴的那位美人,其实是你操控的一枚棋子,你跟她并没有风月关系,对不对?”

“当然……”萧廷琛凑到苏酒耳畔,呵气如兰,“我只为妹妹一人倾倒。”

车厢狭小密闭,男人的嗓音极具磁性。

撩起人来,无所不用其极。

苏酒耳朵痒痒,下意识避开些。

萧廷琛搂住她的细腰,迫使她紧紧贴着他。

他盯着少女的双眸,温柔地为她捋起一缕碎发,“明知我别的女人没兴趣,却仍旧不开心……妹妹的心像是海底针,摸不透猜不透,叫我好生烦恼。”

苏酒仰头望向他。

借着夜明珠的光,她看见男人的桃花眼深沉漆黑。

如同危险重重的深渊。

渐渐和烙印在脑子里的形象,相距甚远。

她轻蹙眉间,“哥哥干正事时,神情总是很可怕。在书房处理公文时如此,和洛梨裳谈论布局策划时,亦是如此。这样的哥哥,让我陌生。”

她怕极了他的野心,

怕极了他的野心可能带给他的伤害。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他只是寻常官员,无病无灾,可以平安地活到生命尽头。

萧廷琛轻抚她脸蛋。

桃花眼仍旧深沉。

赶车的侍卫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宽敞的府门前,月光落了满街,停在月光里的马车透出寂静的气息。

良久,萧廷琛歪头吻住苏酒的唇瓣。

他把苏酒往软榻上压,语调含混不清,“……生来就野心勃勃,除了你,还想要天下。从来不敢保证什么,但我曾说过,今后我身居的高位,便也是你将身居的高位。苏小酒,不要阻拦我的野心。美人与天下,我都要。”

他如此坦诚。

苏酒的瞳孔骤然放大!

春夜的风吹开绣花窗帘,月光洒落,她看见男人的脸深沉阴暗。

这是他的另一面。

今夜,他大大方方展现给她看。

他把他的野心,大大方方方地摆在了台面上。

绣花宫裙被毫不怜惜地撕扯开。

苏酒喘息着,被迫迎合他的爱,眼神茫然。

她不知道她应该支持萧廷琛的野心,还是该劝他放下那柄挥向天下的屠刀。

夜风更大。

少女的青丝凌乱飞舞,她逐渐沉沦在他的攻城略地之下。

根本无法思考。

……

翌日清晨。

苏酒醒来,萧廷琛已经去上朝了。

她更衣梳洗完毕,独自窗下,对着洛梨裳送她的簪子发呆。

珍珠蚌做成的簪子,金光灿灿,春阳下流光溢彩,确实好看。

她嗅了嗅簪子的味道,和黄金的味道的确不同。

她珍而重之地把簪子锁进锦盒,又对着纸上其他药材发起呆。

能拿到这味药材是幸运,可是她还能有足够的运气,拿到其他药材吗?

深思间,院子里突然响起争执声。

她起身走到檐下,两名侍女正拦着陆老夫人不让她闯进来。

苏酒微笑,“好久不见,老夫人身子硬朗,一如从前。”

陆老夫人挣开两名侍女,满脸晦气地理了理衣裳,冷声道:“我有你这样的孙女,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老婆子我,还有你叔叔婶婶、表哥表姐,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厨房叫我们自己拿钱去买吃食,简直可笑至极!”

“不知老夫人认为哪里可笑?”苏酒轻摇团扇,鹿眼清澈。

“我们住在自己家,伺候我们的厨娘竟然让我们自己出银子买吃食,这不是可笑是什么?!”老夫人越发愠怒,“难道雍王府的厨房都是摆设不成?!”

苏酒团扇遮面,笑意吟吟,“谁告诉你,这是你们家了?你们只是租住在雍王府里,得付租金的。”

陆老夫人立即瞪圆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要付租金。”

老人猛然一跺脚,把拐杖扔出老远,突然嚎哭出声,“哎哟喂,我不活了我!孙女不孝顺,发达了也不肯养我们一家子!老婆子我干脆一头撞死好了!”

说罢,朝墙壁撞去。

苏酒冷眼以对。

老人快要撞到墙壁了,却没见人拦自己。

她尴尬地收住步伐,愤恨地盯向苏酒,“你当真不管我们死活?!”

苏酒:“老夫人从前对我爹和我做了什么,应当心里有数。更何况咱们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你凭什么以为我苏酒是圣人,愿意容忍你、孝顺你?”

“你——”

“不过,”苏酒话锋一转,“看在咱们祖孙一场的份上,我愿意给你两万两白银。拿到银子后,希望你们能够马上离开雍王府,从此不要打搅我的生活。”

陆老夫人听见两万两银子,一双浑浊老眼立即亮了。

她急忙点头,“好的呀、好的呀,一言为定,快把银子给我!”

白露捧出一早准备好的银票。

陆老夫人接过,沾了唾沫仔细数清楚,才喜滋滋地离开。

霜降不解,“娘娘,咱们为什么要便宜这种人?莫说两万两,就这种人,给她半两都嫌多。”

苏酒不以为意。

从前她是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包子性情,但经历过这么多,早已看透世道。

白白给她两万两?

怎么可能。

“小姐!”霜降急了,追着跑进寝屋,“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呀?奴婢越发看不懂你了!”

苏酒在窗畔落座,“以陆老夫人的性子,拿到这笔巨款必定会带着一家人重新杀入赌场,妄想把以前输掉的银子赢回来。那座赌场是哥哥开的,不止会叫他们输的一干二净,还会令他们背上巨额债务。然后再派打手恐吓他们,直到把他们吓得因债出逃,再也不敢回长安为止。”

第605章 有些事,必须她亲自去发现

这是萧廷琛给她出的主意。

虽然阴毒了些,但贵在有效。

霜降佩服得五体投地,眼睛都成了星星眼,“小姐好聪明!”

“是你家主子的主意,才不是我的。”

苏酒轻笑。

却莫名的,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感。

就在陆老夫人那家人的所有遭遇,都按照苏酒和萧廷琛的计谋进行时,边关终于快马传来正式消息,北凉和西婵女国会盟了,并要求天下七国签订和平盟约。

朝堂上顿时乱成一锅粥。

北凉和西婵女国的战斗力不可小觑,它们结成同盟,意味着被夹在中间的大齐必定不敢轻举妄动。

朝中无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竟难得统一战线,同意暂时签订和平盟约。

傍晚,苏酒从摘星台调香室出来,正好撞见匆匆归府的萧廷琛。

男人嗅到她身上混着一股子浓香,挑眉道:“妹妹今日在调香室待了四个时辰,制作了……唔,三种不同的香丸。”

苏酒娇笑,“七国会盟,我寻思着到时候一定非常热闹,别国会有很多商人来长安行商,所以提前多做些香丸,不愁卖不出高价。”

“啧,妹妹忒会赚钱。”萧廷琛与她并肩走在朱廊里,“再给妹妹提供个赚钱的机会,可要听听?”

“快说。”

“妹妹亲我一下。”

苏酒羞赧。

她驻足,朝四周观望了下,确定无人,才踮起脚尖,害羞地啄了口萧廷琛的下巴。

男人很满意,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捻着墨玉扳指,“七国会盟,宫廷里必定少不了各种宴会……”

他意味深长。

苏酒双眼亮晶晶的,“哥哥的意思是,由半日偷闲来承担这次七国会盟所用的香粉香丸。宫廷御用,为了维护大齐颜面,礼部必定花重金购置极品好香,如果半日偷闲有幸被挑中,不仅能赚一大笔银子,还能让其他国家知晓半日偷闲的大名!”

“小酒儿真聪明。现在唯一的问题是,目前为皇宫提供香药的皇商,是谢家。”

苏酒:“……”

为什么她有一种又要欺负谢容景的感觉?

萧廷琛似乎洞穿她的心思,不动声色地怂恿:“虽然商战不见硝烟,但也不能因为人情关系就手下留情。苏小酒,你可是要成为天下第一香道大师的人物,难道不想你的香道馆在天下扬名立万?”

苏酒当然想!

做梦都想!

如七国会盟这样好的机会,一生中也碰不到两次。

她必须抓住机会!

萧廷琛见说动了自家媳妇,老谋深算地笑了笑,拂袖而去。

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高深姿态。

萧廷琛指了路,苏酒还得摸索这条路该怎么走。

这次诸国会盟由礼部负责,她想让半日偷闲成为御用皇商,就得想办法搞定礼部尚书。

苏酒花了银子,从墓那里买到消息,得知礼部尚书卫树今夜会去凉州辞吃酒。

天色已晚,苏酒连饭都不吃了,匆匆换了一套男装,带上霜降,策马朝凉州辞而去。

雍王府里,白露服侍萧廷琛用膳,轻声道:“凉州辞虽是主子的地盘,可里面终究汇聚了各种三教九流的人物。娘娘夜里前往,主子放心?”

萧廷琛正浅斟小酌。

他深深嗅了口酒香,“她必须走一趟凉州辞。有些东西,需要她亲自发现,免得将来又说我瞒着她、欺骗她。”

苏酒到凉州辞,金碧辉煌的木楼矗立在街头,灯火如鎏金,匾额上的题字尽显风流。

夜里客人如潮,她踏进门槛,使银子向老鸨打听了卫树所在的雅间。

登上楼,透过雅间门缝,她看见卫树正和一位儒雅老人谈话。

儒雅老人身侧,谢容景坐姿散漫,正自斟自饮。

苏酒眨了眨眼,猜测这老人是谢家香道馆的主事者,料想也是来争取皇商名额的。

“霜降啊,咱们来晚了一步,我怎么好意思去抢谢容景的生意?”

苏酒趴在门上,声音闷闷的。

一道轻软妩媚的女音回答道:“做生意又不是积德行善,虽有先来后到的说法,却也讲究公平竞争……你这么虚干什么?”

苏酒吓了一跳。

偏过头,陌生少女不知何时出现的,正趴在门上,也朝门缝张望。

少女云髻高耸、轻纱蒙面,穿烟紫色绣花罗裙,裸在外面的肌肤犹如堆雪砌霜,举止轻柔的像是一阵风,媚而不俗,妖而不艳。

苏酒记得这位少女是凉州辞的花魁,名唤月芽。

“月芽姑娘……”她站到廊下,因为被人发现偷窥而羞赧地红了脸。

徐暖月眉眼弯弯,朝她行了个万福礼,“雍王妃。”

苏酒指了指雅间,“你是来弹琴的吗?”

“并非是来弹琴的,只是在楼上瞧见你,觉得好玩,所以才过来与你说说话。”徐暖月眨了眨眼睛,“雍王妃想当皇商,尽管争取好了。做生意讲究竞争,今日你放弃了,难道以后遇见竞争,都要因为顾忌别人而放弃吗?”

苏酒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徐暖月又笑了笑,告辞离开。

苏酒想了会儿,很快有了主意。

她带着霜降装扮成凉州辞的姑娘,手捧托盘入内。

因为害怕被谢容景认出来,所以她全程低着头,默默把酒水呈到案几上,才退至角落。

她跪坐在珠帘后,从荷包里取出香丸,小心翼翼放进香炉。

这是她从雍王府带来的新香。

等待香味扩散的时间里,她悄悄打量卫树,这位礼部尚书看着只有三十岁,生得俊朗高大、温文尔雅,谈吐颇为不俗。

七国会盟时,由他负责接待七国来宾,也算担得起大齐的脸面。

此时他正侃侃而谈:

“……谢大少在世时,本官曾与他打过交道,他待人接物温和谦恭,做生意更是非常讲诚信。所以我上任以来,凡是朝廷需要的物件,礼部都是从他那里购置的。虽然他不幸英年早逝,但本官相信小侯爷作为他的亲弟弟,人品同样一流。用你们谢家的香药,我非常放心。”

第606章 小侯爷碰了王妃的小手手

面对卫树这番恭维,谢容景无动于衷。

准确来说,他的反应相当无礼。

因为他正握着烤鸭的两个腿,操控着它在桌上走来走去。

显然是不耐烦参加这种谈生意的场面。

谢家香道馆的老人咳嗽一声作为提醒,但谢容景依旧我行我素。

他只得放弃这位少主,客气笑道:“卫尚书年轻有为,眼光也是极好。尚书大人放心,我等必定不会辜负你和朝廷的信任。明日一早,老夫会亲赴礼部衙门,签署契约。”

眼见着商议已至尾声,卫树忽然皱了皱鼻子。

他惊喜,“本官竟没发现,雅座里的熏香换了味道!这香端严风雅,细品之下似乎还有龙涎的霸道,尽显我大齐风度!莫非是谢家香道馆要用在国礼上的熏香?!本官十分满意,十分满意啊!”

老掌柜皱眉,有些难堪。

这当然不是他们家的香药!

苏酒起身,适时走出。

她仪态端方地朝卫树行了个万福礼,“见过卫大人,这款‘九州龙韵’,出自小女子之手。小女子在长安城开有香铺,名为半日偷闲,也想参加这次国礼的皇商竞选。”

“胡闹!”

不等卫树发话,谢家老掌柜猛一拍桌,“我们谢家一连数百年都是御用皇商,你这小丫头从哪里杀出来的,莫非根本不把我谢家放在眼里?!”

苏酒微笑,“又不是买东西,何必讲究先来后到?更何况这次七国会盟意义非凡,我大齐作为东道主,自然要力求样样精致完美。老人家不肯让位,莫非是能拿出比九州龙韵更合适的香品?”

老人哑然。

他也算见过世面的,苏酒这味“九州龙韵”,乃是上上等香药,店里根本拿不出可以匹敌的。

苏酒在卫树身侧落座,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夫君常说,竞争时该凭本事获胜,既然谢家拿不出比九州龙韵更好的香品,那么这次的皇商名额……不知卫大人可否交给我半日偷闲?”

似乎才想起来,她笑道:“对了,我家夫君乃是雍王萧廷琛,与卫大人也算同僚。”

谢家背后是谢容景,侯爷爵位不可小觑,卫树看在同僚份上必定有所照顾。

但她的半日偷闲也不是没有后台。

果然,卫树的表情一点点发生变化。

良久,他似乎害怕两头得罪人,只得犹犹豫豫地望向谢容景。

谢容景盘膝而坐,位置恰在苏酒对面。

自打苏酒出来,他的眼神就一直落在她身上。

尴尬的寂静中,他慢吞吞喝了口酒。

凉州辞最烈的酒,漫过唇齿涌入喉腔,火辣辣的疼。

他不顾老掌柜拼命使眼色,淡淡道:“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卫大人,这次皇商竞选,我们谢家退出。我以为,长安城内,再没有比雍王妃更合适的人选。”

卫树有了台阶下,笑呵呵的,“既如此,我也不再强求。苏侧妃,请你明日务必前往礼部衙门,咱们共同商讨细节。”

卫树走后,老掌柜也气哼哼离席。

苏酒给谢容景添酒,“生气了?”

谢容景不说话。

苏酒单手托腮,认真凝着他的眉眼,“谢二,虽然经历了这么多,但幼时的梦想我一直没有改变过。这次抢了你的财路,实属情非得已。如果你愿意与我继续竞争,我毫无怨言。再没有什么东西,比花心思、花精力,通过自己的双手获得,来的更有意义。”

谢容景连饮两盏烈酒。

灯火跳跃,他垂着头,苏酒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良久,他忽而勾唇一笑。

他抬头,丹凤眼不知何时湿润绯红,“你以为,我生气是因为你截了我的生意?”

苏酒:“不然呢?”

“我的祖祖辈辈都是商人出身,耳濡目染,我知道生意场上的规矩,我知道名额没有确定前,任何香道馆都可以来跟我抢。这是规矩,也是道义,我不可能因为这个去怪你……更何况,我也不在乎那点小钱。”

锋利的剑眉紧紧锁着,他抬手遮住双眼,“我只是……我只是无法接受你扮成侍女跑到凉州辞,这么费尽心思的,把我当成竞争对手……如果你想要那个名额,只要你开口,我可以大大方方地送给你。我不想成为你的假想敌,因为我心知肚明,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你去争什么……”

他揉了揉眉心,又喝了一盏酒。

夜风吹开了花窗,灯火明明灭灭。

他的声音更加嘶哑,“我从出生起就活在锦绣堆里,金银权势,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吸引力。我在乎的人不多,而你恰是其中一个。为了你,我愿意放弃一切,我愿意对任何人拔刀相向!我不明白,我已经做到这个程度,你为什么还要把我当成竞争对手?!”

今夜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站在苏酒的角度,她的做法相当正确。

但站在谢容景的角度,苏酒的做法未免太伤他。

苏酒沉默。

她低着头,也给自己斟了杯酒。

虽然一起长大,虽然把他当做朋友,但她似乎从没跟他交过心。

她待他,永远隔着一层客套。

青铜枝形灯盏上的烛火,被风吹熄大半。

月光清透,照在少女曳地的绣花裙裾上,格外清幽凄艳。

苏酒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正纠结难堪时,对方忽然握住她的一只手。

男人的手骨节分明,因为行军打仗、每日练武,所以有一层厚厚的茧。

他握得很紧,但并没有风月之意。

他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缎带,因为写字的那面贴在皮肤上,所以看不见写了什么祈福的愿望。

但他大约戴了很久,缎带已有些褪色。

她低声:“对不起。”

谢容景轻笑,“我想从你口中听到的,永远不是‘对不起’这三个字……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苏小酒,你给我记住,你的后台不只是萧廷琛,还有我谢容景。”

他答应过萧廷琛,绝不插足他们的姻缘。

但他可以用他的方式,守护苏小酒。

他离开了。

苏酒独对月光,眉尖轻蹙,“刚刚的事,不要告诉萧廷琛。”

霜降点头如捣蒜,“奴婢一定守口如瓶!”

如果给她家主子知道,小侯爷碰了王妃的小手手,还不得掀了天!



明天见嗷嗷嗷

第607章 她仍然是那个傻乎乎的小暖月

苏酒本欲打道回府,突然又望向寂静的三楼。

想起那位月芽姑娘,她改了主意。

凉州辞的小侍女领着她登上三楼,笑吟吟道:“我们姑娘在学琴,听说苏侧妃想见她,立即就应了。我们姑娘平日里很少见客人的,苏侧妃有福了。”

霜降不乐意,“我家小姐又不是男人,见个风尘美人,哪里称得上有没有福?!”

小侍女听不惯别人贬低自家姑娘,于是气鼓鼓地和霜降拌起嘴。

苏酒听着好笑,因此一路不曾打断。

徐暖月居住的宝月阁大门紧闭,里面正传出幽幽琴音。

小侍女禀报后,才出来道:“我们姑娘还在学琴,快要结束了,苏侧妃不介意的话,请进来稍等片刻。”

苏酒打发霜降在外面守着,独自踏进门槛。

宝月阁陈设风雅,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紫竹席,两道珠帘隔开,晓寒轻和月芽正对坐弹琴。

曲子已至尾声,袅袅乐音绕梁不绝,相当动听。

晓寒轻十指放在琴弦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徐暖月低垂眼帘,看不出情绪。

晓寒轻想了想,又补充道:“最后教你一句话,有多少山穷水尽,就有多少柳暗花明,永远不要绝望。”

她起身,“苏妹妹来访,想必是有要紧事谈。我便不打搅你们叙旧,告辞。”

侍女从外面掩上镂花门,宝月阁陷入寂静。

苏酒望向紫裙少女。

烟紫色绣花裙裾在地面铺陈开,犹如瑰丽云霞。

她仍旧戴着面纱,眉眼美如秋水,随意一个眼神都妩媚勾人。

苏酒盯着她的双眸,“晓姐姐用的词是‘叙旧’,月芽姑娘,咱们从前认识吗?”

徐暖月沉默不语。

苏酒越看越觉得她眼熟。

她隐隐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于是试探道:“我从江南来,我有两个特别要好的朋友,可惜其中一个多年前失去踪影,至今音信全无。我和宝锦也曾试过用各种法子去寻她,却终究一无所获。在长安的这段日子,和月芽姑娘屡屡碰面,总觉像是那位故人。”

徐暖月按捺住落泪的冲动,笑道:“雍王妃找错人了。我自幼被卖到长安,辗转成了凉州辞的花娘,一身低贱,怎堪为雍王妃的闺中密友?”

“可是月芽姑娘的眉眼,与我那位故人确实有几分相像。不知月芽姑娘可否摘下面纱,容我一窥真颜?”苏酒不肯退让。

徐暖月抬手抚上面颊。

半晌,她挑眉,“雍王妃之所以来见我,只是为了看我的脸?小女子容貌粗鄙,恐怕会叫王妃失去兴致,还是不看为妙。”

“哪怕你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是我那位故友,我也想努力验证。”苏酒目不转睛,“月芽姑娘,可否摘下面纱?”

其实熟悉的不只是眉眼。

还有声音,还有味道。

徐暖月默了默,轻声道:“既如此,小女子只能摘掉面纱,希望雍王妃不要失望。”

纤纤玉手勾上面纱一角,缓缓摘落。

出现在苏酒眼中的,是一张绝美容颜。

虽然和徐暖月容貌有三分相像,但绝不是暖月的脸。

夜风吹动珠帘,那张对苏酒而言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倒映在每颗剔透的珠子上,组合成千万张不同的表情,红唇开开合合,声音犹如千百遍反复回荡在她耳畔:

“让雍王妃失望了,我确实不是徐暖月。”

确实不是徐暖月……

苏酒笼在袖中的双手,悄然攥紧。

徐暖月笑了笑,“苏姑娘在多年后仍旧不忘故友,仍旧竭尽全力地寻找她,这份感情着实令我动容。徐暖月很幸运,能有苏姑娘这样的挚友。”

这么说着,雪白的脖颈上却隐隐有青筋跳动。

因为她几乎是在拼尽全力,才不让自己的眼泪掉落。

离开金陵的无数个日夜,她深陷仇恨无法自拔。

惟一的安慰,是苏苏和宝锦。

只要想起她们,她就觉得她仍然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小暖月,她仍旧有人爱着,仍旧有人念着。

苏酒沉默。

正无所适从间,守在外面的小侍女匆匆进来禀报:“姑娘,太子殿下来了。”

徐暖月道:“雍王妃不介意的话,可以暂时在屏风后坐会儿。太子不会久留,他喜欢与我说话,平时说几句话就会走。”

私心里,仍旧想留下苏酒。

仍旧想看看她,仍旧想跟她说话。

哪怕不能表明身份也没有关系,哪怕隔着时光和阴谋也没有关系,她就只是想跟她说说话……

苏酒盯着少女的双眼。

大约这女孩儿并不知道,她的眼睛里藏着多么炽烈的感情。

她应下了。

屏风后设了小几和蒲团,苏酒跪坐在蒲团上,透过屏风间隙,看见太子醉醺醺地进来。

他在珠帘外落座。

一坐下来,就捂住脸嚎啕大哭,“月芽姑娘,本宫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她欺负我,她又欺负我……这日子是真没法儿过了!”

徐暖月挽起半截宽袖,亲自为他斟酒。

若隐若现的凝白细腕,恰到好处的酒香,以及美人温柔似水的气质……

一切都很完美,她像是世上最温柔体贴的女人。

元旭抹了抹眼泪,捧住徐暖月的小手手,“月芽姑娘,你不知道赵舞阳有多凶!本宫今天不过是偷偷亲了一下府里的婢女,她就命人杖毙了那个婢女,还罚本宫跪了两个时辰!本宫是一国储君啊,她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徐暖月嗓音轻媚:“太子妃是吃醋,所以才不允许殿下亲近别的姑娘。或许手段残酷了些,出发点却是为了太子。”

“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元旭点点头,深以为然,“就是她太霸道,本宫特别怕她!”

屏风后,苏酒眼眸幽深。

她没心思听太子唠家常,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晓寒轻的出现,月芽与暖月有三分相像的眉眼,以及她对自己那特殊的炽热感情……

一切都昭示着,月芽就是暖月。

苏酒想不通为什么她不肯承认,但毋庸置疑,她似乎在背地里谋划着什么。

而她谋划的东西,必定和金时醒有关。

第608章 苏酒在他身下战栗

因为金时醒杀了她的亲人!

七国会盟迫在眉睫,金时醒会不会作为北凉使臣,驾临长安?

听闻他如今已是北凉王最器重的皇子,将来很有可能登上北凉王的宝座。

那么,暖月改名换姓投身凉州辞,必定是为了找机会接近他。

然后……

杀了他!

苏酒望向屏风外。

太子还在滔滔不绝地倾诉,暖月则温言细语,轻易就化解了他的烦恼。

苏酒觉得太子和宝月阁其他入幕之宾,是有人故意找来,给暖月练手用的。

暖月能搞定的男人越多,对上金时醒,就越有把握成为他的身边人。

甚至连晓寒轻,都是那个人故意找来,教导暖月琴棋书画、歌舞茶功。

苏酒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

萧廷琛。

因为当初晓寒轻前往女学授课,是萧廷琛利用浮生君的身份请的。

暖月藏身的凉州辞,也是前几年才兴起,时间上正好和萧廷琛开办钱庄的时间相吻合。

苏酒摇了摇团扇。

难道连自己今晚来凉州辞,都是萧廷琛设计好的?

是了,是他告诉她皇商之事,她才会来凉州辞。

少女脊背渐渐起了凉意。

如果这一切猜想都是真的,那么萧廷琛从多年前就开始筹划这一切……

他的城府,

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少女思虑的功夫,太子已经倾诉完自己的烦恼,起身告辞。

宝月阁有座露天的美人靠,可以俯瞰长安美景。

徐暖月走到扶栏边,“你觉得太子怎么样?”

苏酒来到她身畔,“天资寻常。若生在太平盛世,倒也能勉强守住疆土。若生在乱世,大约会断送江山。”

“正解。”徐暖月眉眼深沉。

苏酒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元旭已经登上太子府的马车准备离去。

一名老妪倒在马车前,车夫正要驱逐,却被元旭拦住。

他亲自把老妪扶起来,似乎是宽慰了一番,又掏出银票塞到老妪怀中。

和蔼可亲、爱民如子的形象,立即跃然众人眼前,使得围观百姓纷纷赞赏。

苏酒挑了挑眉,“从走路的姿势来看,这老妇人似乎会些拳脚功夫。虽然穿戴简陋,但脚上那双鞋却是缎面的,可见出身不凡……这是太子自己设计的一出戏?”

“不错,太子在民间温雅仁爱的形象,就是在市井中这么演出来的。他没有过硬的本事,也没有独获圣宠的本钱。他只是个寻常男人,刚刚那处戏,是他尽己所能想出来的计谋。虽然可笑,但也很可怜。”

苏酒点点头。

生在帝王家,还偏偏是嫡长子,这是太子最大的不幸。

徐暖月话锋一转,“可是与大齐国力相当的北凉和西婵女国就不一样。西婵女国新继位的小皇女,天资聪颖。北凉最受器重的皇子……”

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同样天资出色。比起这些年轻一辈,太子差的太远。皇帝为了江山着想,绝不可能把皇位传给他。他注定要成为悲剧。”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徐暖月笑吟吟的,“我是雍王的人。”

苏酒无动于衷。

她已经猜到了。

徐暖月歪了歪头,“雍王有夺取天下的野心,而我会帮他获取这一切。苏——雍王妃,无论今后我们干出什么事,无论我们要对付什么人,希望你都不要阻拦我们。”

苏酒轻笑,“这是他让你转告我的?”

“是他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夜风寒凉。

苏酒俯瞰长安,鎏金般的灯火汇聚成海,仿佛盛世。

可她知道,用不了太久,这所谓的盛世画卷就会被彻底卷入烽烟战火。

她沉默转身,离开了凉州辞。

徐暖月独对灯火。

她望向遥远的北方,灯海的尽头一片漆黑。

官道上却燃着灯笼,星星点点,蜿蜒通往天际。

她知道要不了多久,那个男人就会带着北凉的队伍,从那条官道上赶赴长安。

少女把面纱扔向长风。

嫣红唇瓣弯起弧度,“金时醒,我等着你。”

烟紫色面纱随风而舞,逝于黑暗。

……

苏酒回到雍王府,萧廷琛不在寝屋。

她登上摘星台。

摘星台最高处是露天的,地面铺设紫竹席,蒲团小几什么的被随意扔在角落。

男人赤脚而立,面朝明月。

黑金冠束发,他穿宽大的本黑色绣金蟒轻纱寝衣,因为没有扣上盘扣,所以寝衣在风中猎猎飞舞。

黑色绸裤流转出幽暗光泽,腰部和胯部的弧度带着说不出的性感。

“萧廷琛。”

苏酒轻唤。

男人喝了口酒,“回来了?”

苏酒走到他身边。

本黑色轻纱寝衣是半透明的,他肌肤白皙,皮肉上的纵横伤疤相当醒目。

睨着桃花眼看她时,瞳孔漆黑幽暗,透出浓浓的占有欲和野心。

他鲜少流露出这种表情。

“萧廷琛,我已经见到了暖月……”苏酒酝酿着措辞,“如果我没有猜错,她打算向金时醒复仇。这次七国会盟,代表北凉前来长安的,就是金时醒吧?你想把暖月安插在他身边,让他把暖月带回北凉皇廷。然后,利用她窃取北凉情报。”

萧廷琛把她搂到怀里。

他低头亲吻她的发心,“我的小酒儿,怎么那么聪明?”

“金时醒喜欢暖月,我知道的……哪怕明知你们的阴谋,他也绝不会伤害暖月,他会按照你们的计谋行事……”苏酒皱眉,“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之后,金时醒会成为北凉的罪人?暖月也会被北凉人当做叛贼诛杀?!”

容貌妖孽的男人,慵懒地扔掉金酒盏。

他熟稔地把她摁在地上,撩开她的裙裾,“那又如何?”

苏酒死死抱住他的手臂,“什么叫那又如何?!他们会死,他们两个都会死!”

萧廷琛面色淡漠。

他用膝盖顶开少女纤细的腿。

丝绸衬裙被撕破。

带着薄茧的大掌,轻抚过少女的肌肤。

男人感受着比丝绸还要顺滑的肌肤,嗓音淡漠:“那是金时醒自己选的路……我已经给过他机会。”

苏酒在他身下战栗,“但是——”

话未说完,男人猛然进入!



萧老狗:还嗨哟,感jio人生已经到达gāo cháo。

第609章 他总是欺负她

没有前戏……

他大开大合,狠狠地疼爱她!

月光倾城。

苏酒张着嘴,想要说话,却因为难以忍耐的疼痛,连声音都支离破碎。

萧廷琛爱怜地亲了亲她的眉心,“傻妹妹,没有哪座天下,是不用依靠战争和流血就能打下来的。我要做的事早已谋划好,没有人可以阻拦。”

苏酒在他身下娇喘,小手撑在他健硕的胸膛上,“但是……但是暖月和金时醒……”

“嘘!”

萧廷琛竖起食指抵在她唇前。

他的声音很温柔,“别在和我欢爱时,提起别的男人。好妹妹,我要你,也要天下。当我坐拥天下时,江山为聘,给你一场真真正正的婚礼,好不好?”

轻哄般的话语,像是在应付小孩子。

不等苏酒说话,他把她翻了个身,重新调整了姿势。

少女身娇体软,深陷的细腰和挺翘的臀部,勾勒出妩媚弧度,令身后的男人热血上头。

他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叹。

“萧廷琛……”苏酒双手艰难地撑在地上,“可是北凉有宿润墨,他——”

“啧,妹妹又在提别的男人……”

萧廷琛打断她的话,掐住她的下颌,拿起撕碎的衬裙塞进她嘴里。

像是惩罚。

他平时总爱哄着苏酒,可一旦把小姑娘哄上床,就开始按照他的心意霸道乱来。

尽管事后会死皮赖脸地道歉,但只要入夜,又开始死性不改。

完美诠释了那句狗改不了吃那啥。

苏酒的眼泪凝结在眼角,可怜又凄美。

萧廷琛从后面拽住她的长发,迫使她高高扬起白皙细颈。

姿态优美,宛如天鹅。

睫毛间隙的泪珠,小嘴里塞着的衬裙,以及臣服在他身下的姿态,令男人更加兴奋。

萧廷琛在她身上尽情驰骋,桃花眼依旧深沉。

他当然知道宿润墨有多聪明。

作为北凉国师,他主张与西婵女国结盟,背后必定还有他想不到的利益。

他到底在谋划什么呢?

这一次长安会盟,他又是否会亲自前来?

这些问题令萧廷琛心不在焉。

只要一想起当初在金陵时,宿润墨是如何欺骗他的,如何在他眼皮底下骗走金时醒的,桃花眼中就难掩阴狠。

已是子夜,长安城的灯火次第而灭。

但无论对他还是对苏酒,这一夜都很漫长。

……

东方渐起鱼肚白。

黎明的风带着凉意,四周晨雾朦胧。

苏酒迷迷糊糊睁开眼,浑身发软发酸。

她强忍疼痛坐起身,看见身边点着两盏琉璃灯。

狗男人跪在地上,顶着青瓷笔洗,正认真地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她喝了些热茶,努力缓和喉咙的疼痛,“你在做什么?”

“昨夜对你粗鲁了些,写认罪书呢。”

男人回答得很认真,手上运笔不停。

苏酒凑过去看。

宣纸上密密麻麻,全是致歉的话语。

都是什么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之类的,瞧着一点都不诚恳。

苏酒暗暗给了他一记白眼。

见旁边放着折叠好的衬衣、外裳,她自顾穿起,“我事后才感觉到,你昨晚情绪不对。对你而言,金时醒并非难以对付的,宿润墨才是你的心头大患,对不对?”

“因为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所以才会烦恼。”萧廷琛扔掉毛笔,跪得笔直,“如果知道敌人的目的,对付起来当然容易。可是连他的目的都不知道,该如何布局谋划呢?”

苏酒点点头。

穿衣时瞧见bái nèn肌肤上的青紫掐痕,小姑娘又怒从中来。

她系好腰带,伸手捶了下萧廷琛,小脸凶巴巴的,“如果你再敢对我为所欲为,我就……我就不许你靠近我!”

这么威胁着,却连自己都觉得毫无震慑力。

萧廷琛挨了一拳,笑眯眯的,“和妹妹进行激烈欢爱,有助于让我头脑清醒,思绪清晰。比如我知道妹妹再不去礼部衙门,就该错过和卫树签订契约的时辰。”

苏酒“呀”了声,急忙往摘星台下跑。

她走后,萧廷琛放下脑袋上的笔洗,慵懒地盘膝而坐,“墓。”

黑衣少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男人托腮,“我让你们查的两件事,查的如何了?”

“时间太久远,薛伶的过往我们查不到太多,只知道或许和二十多年前长安城那场宫变有关。她从宫变里逃生,不知怎的去了江南,被萧源在河面上捡到。”

萧廷琛眯了眯眼。

“至于宿润墨,他过往成迷,凡是与他有关系的故人,在过去的年月里接二连三地死亡,显然有人在阻止我们对他的查访。但是天枢今非昔比,主子再多给我们一点时间,总能查到蛛丝马迹。”

萧廷琛点头。

墓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廷琛不知从哪儿摸出细烟管,点燃后抽了两口,大约想起苏酒不许他抽烟,又给熄了。

他的敌人有很多。

但他真正放在眼里的,不多。

宿润墨恰是其中一个。

“当年在金陵,我曾败在你手下……这一次,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拦着你。宿润墨,我期待与你交手。”

男人漂亮的桃花眼渐渐弯起。

他舔了舔嫣红唇瓣,白皙秀丽的面庞上隐隐可见兴奋和邪肆。

……

转眼已至暮春时节。

古老的驿道上商旅如流,十分繁华。

一队装扮奇特的队伍行走在驿道上,为首的男人手握缰绳,另一手擎着把白色纸伞。

他穿深蓝色道袍,微卷的长发用乌木簪挽起一半,始终笑吟吟的,俊秀的面庞和煦如春风。

队伍中间是一顶马车。

车身雕琢着古老繁复的花纹,素色车帘卷起,盘膝坐在里面翻看兵书的男人,身姿高大健硕,长发编织成无数细辫子,还穿着精致的小金珠。

左耳戴着两枚很小的金色耳环,皮腰带上挂满小bi shou、金环、小石头、小瓶子等饰物。

高鼻深目的容貌让他充满异族美,翻书时的气度非常高贵性感。

他是令人惊艳的美男子。

似是看书看累了,他随手合上兵书,望向车外。

远处是青山绿水,古老的青砖驿道一直通往那座遥远的王都。

春日晴好,驿道两旁开满红色杜鹃,这是北凉没有的花种。

“停车。”

他忽然出声。

第610章 我愿意养着妹妹

宿润墨挑了挑眉,勒转马头望向他。

金时醒跳下马车,足尖点地,飞掠到驿道边。

他挑来挑去,才摘下一枝格外艳红的杜鹃,“我娘活着的时候,很喜欢这种花。每到春天,都会采摘一束放在乐器坊的柜台上。宿润墨,北凉没有这种花。”

宿润墨微笑,“拘泥于花花草草的男人,成不了大器。”

金时醒仿佛没听见他的贬低,捧着杜鹃花重新登上马车。

半个时辰后,北凉的车队终于抵达长安。

因为金时醒和宿润墨的身份,所以太子亲自出城迎接,“早就盼望二位到来了。”

言不由衷地说着,脸色也有些扭曲。

因为当初在金陵时,宿润墨曾欺骗过他。

而且宿润墨从前还是大齐的官员,在大齐朝堂潜伏多年,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是奸细,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就是北凉那位赫赫有名的国师!

仿佛大齐官员都是酒囊饭袋!

如今他明晃晃归来,无异于打肿了他们的脸!

宿润墨笑容温雅,仿佛记不得前尘往事,“舟车劳顿,劳烦太子带我们去行宫休息。”

太子应下,正要往行宫走,金时醒道:“你们先去行宫,我想逛逛长安。从未来过长安,很想见识此地的风土人情。”

太子立即笑道:“想玩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不如咱们先去行宫稍作休息。入夜后,再由本宫亲自带十一皇子去热闹处玩耍。”

金时醒答应了。

雍王府。

苏酒自打午饭过后,连午觉也睡不安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萧廷琛坐在窗下翻书,淡淡道:“你走来走去,妨碍我读书了。”

苏酒凑到他跟前,鹿眼睁得溜圆,“金时醒今天就到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紧张?”

她捂住乱跳的心脏,“多年不见,也不知他变成了什么样……咱们从前玩得那么好,如果当年他没有杀害暖月一家,我一定仍旧把他当朋友……可惜了……”

她情绪一激动,就会忍不住对着萧廷琛滔滔不绝。

萧廷琛翻了页书,轻笑,“高手过招,讲究敌不动我不动,金时醒和宿润墨没露出狐狸尾巴,咱们有什么可着急的?更何况,长安是咱们的地盘。”

他这么说着,苏酒却仍旧放不下心。

大约她在房里走来走去不停踱步,打扰了萧廷琛看书,男人又翻了两页,终于合上书本。

他托腮,弯起的桃花眼无奈又宠溺,“真想看金时醒?”

苏酒双眼亮晶晶的,小鸡啄米般点头。

萧廷琛起身,“走吧。”

“去哪儿?”

“凉州辞。”

苏酒急忙追着他朝屋外跑。

比起当年,萧廷琛的身量修长很多,她甚至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

她跑到萧廷琛身侧,抓住他的袖角,仰头问道:“去凉州辞做什么?金时醒如今贵为北凉皇子,必定歇在行宫。他行宫里用的熏香,还是礼部从半日偷闲购置的呢。”

“傻妹妹,这天色都快黑了,金时醒那个不安分的,难道会一整天憋在行宫?有太子作为接待,他必定会带着金时醒去长安城最繁华的销金窟消遣。”

苏酒愣住。

她怔怔望着萧廷琛的背影。

这个男人一早就算计到了这些吗?

甚至,连太子爱去凉州辞,爱和暖月说话,都是他提前亲手设计的……

为的就是利用太子,毫无痕迹地把金时醒带去凉州辞,然后让他遇见暖月。

虽则聪明,但这份心机未免太可怕。

她还在发呆,萧廷琛回头,“妹妹还去不去了?”

他站在暮光里,长身玉立,轻挑眉头。

玄月眉一如既往的温润风雅,丝毫看不出其中的腹黑和算计。

苏酒定了定心神,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凉州辞,恰是暮色四合。

萧廷琛不再对苏酒隐瞒什么,径直带着她登上三楼。

他在这里有一座私人雅座。

雅座设计得相当精巧,可以清晰看见楼下大堂。

苏酒转悠了一圈,这里陈设奢贵古雅,可见狗男人现在的财力究竟有多么雄厚。

再望向大堂,来来往往的客人非富即贵,金银就像流水般洒进这座风雅楼阁,不愧是长安城第一等销金窟,月利润还不知是怎样吓人。

而自己每个月赚几百两银子,就高兴得什么似的,甚至还跟这狗男人炫耀……

苏酒面颊发烫。

萧廷琛优哉游哉地喝着美酒,“妹妹在想什么?”

“没什么……”

萧廷琛笑容妖孽,“我猜,妹妹必定是在想为夫每个月的收入。”

心思被戳穿,苏酒趴在扶栏上,难堪的咬了下唇瓣。

男人悄然出现在她身后,轻轻搂住她的细腰。

下颌搁在她的发顶上,他嗅了嗅女孩儿的发香,笑容玩味,“我的就是妹妹的,以后,我愿意养着妹妹……”

苏酒撇撇小嘴。

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狗男人,幼时她明明把他当哥哥,他却暗戳戳想当她男人!

在她萧家爹爹面前满口答应照顾她,却把她照顾到了床上!

说什么要养着她,她每个月从账房拿到的月钱,还抵不上他一顿宴席!

长安城里所有的贤妻美妾,大约没有像她这么失败的……

苏酒心里酸酸。

正寻思着,萧廷琛轻声:“来了。”

苏酒望向凉州辞大门。

太子领着一名异族男人,在侍从们前呼后拥下踏进来。

尽管过去多年,尽管容貌发生改变,可她仍旧一眼认出,那个异族男人就是金时醒。

可惜他眼中闪烁的,再也不是当年的干净。

苏酒下意识寻找徐暖月,三楼空空如也,并没有少女的踪影。

萧廷琛捧起她的长发,深深嗅闻,“你家小暖月正在梳妆打扮。今夜凉州辞有一场拍卖典礼,倒是值得一观。”

“拍卖典礼?拍卖什么?”

男人嗓音低哑:“凉州辞头牌的初夜。”

苏酒愣住。

凉州辞的头牌……

是指暖月吗?

她今晚……

原来,萧廷琛所设计的相逢方式,竟然这么残酷。

少女轻声:“那如果,金时醒没有买下她呢?”



嗷,终于要见面啦

第611章 他这辈子都没有心动的资格

少女轻声:“如果,金时醒没有买下她呢?”

萧廷琛:“那就证明她对金时醒,没有吸引力。这样的女人对我征伐北凉没有任何用处,注定了只能沦为弃子。培养这么多年,我在她身上花费的人力财力是很大一笔数字,或者可以让她成为凉州辞名正言顺的花娘,以此减轻我的损失。”

他的语调非常阴冷残酷。

他鲜少在苏酒面前流露出这种情绪。

尽管知道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但苏酒还是非常不适应。

她软声:“暖月是我的朋友。”

“是你的,不是我的。”

苏酒猛然转身,“萧廷——”

还没喊完,就被萧廷琛捂住小嘴。

男人低笑,“要么你替她还债?钱债肉偿也不错啊!”

“你——”

“开个玩笑而已,瞧小酒儿激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吃人了呢。”

苏酒眉头紧蹙。

她搞不明白这个真真假假的男人,于是继续观望大堂。

心里却有一面小鼓,紧张地不停敲击。

大堂。

中央设了高台,高台四周陈列着数百个观众席。

太子兴致勃勃地领着金时醒入座,笑道:“凉州辞是长安城最好风雅场所,本宫非常喜欢这里,想来十一皇子也该喜欢。这里有位花娘,容色一流,才艺更是登峰造极。今夜这里会拍卖她的初夜,你瞧瞧,这些人都是冲着她来的呢。”

他说着,垂涎三尺地搓搓手。

显然,也有买下徐暖月初夜的想法。

金时醒漫不经心。

在北凉的这几年,他每日被宿润墨摁着练习武功、阅读古籍,身边只收用了几个通房,但也仅仅只是身体上的发泄而已,并没有心动。

对他而言,他这辈子都没有心动的资格。

这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四周渐渐暗了。

一束灯落在高台上,寂静如月光。

琵琶声悠悠响起。

弹的并非是长安的曲调,而是金陵的乐音。

金时醒在金陵长大,对这种乐音非常敏感。

他瞥向高台,看见一名少女赤脚而来。

怀抱琵琶,轻纱遮面。

穿烟紫色紧身小衣,露出雪白平坦的小腹,肚脐上嵌着一粒紫宝石,腰肢纤细,说不出的妩媚性感。

胯上斜斜系着一条重纱裙,随着她的步伐摇曳生姿,隐约可见她纤细的脚踝上戴着一只金镯子,在这样的盛世长安里,平添异族风情。

随着琵琶声起,她在高台上跳起了舞。

乐曲的节奏一点点加快。

重纱裙裾快速旋转,少女漆发犹如泼墨,在半空中勾勒出优美曲线。

水泠泠的妙目不停扫视过观众席,虽则冷清,却勾人至极!

舞至半酣,她姿态妖娆,忽然把琵琶放在后肩!

反弹琵琶!

如同古老壁画里的仙女,以独一无二的撩人姿势,和精妙绝伦的舞技,恰到好处地展现出女子最窈窕妩媚的曲线!

徐暖月低垂眼帘,琵琶音一点点消逝在指尖。

她保持着反弹琵琶的姿势,任由灯火落了满身。

曲音绕梁,直到最后一缕乐符湮灭在黑暗里,全场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掌声如潮!

徐暖月把琵琶交给侍女,施施然朝众人行了个万福。

千娇百媚,莫不如是。

她退了下去。

全场的灯火重新亮起,主持凉州词的老鸨,正是徐娘半老的年纪,笑眯眯登上台,笑道:“今夜这支舞,想必十分对诸位的胃口。我就不废话了,跳舞之人正是我们凉州辞首屈一指的花娘,月芽姑娘!今夜将拍卖她的初夜,无论贵贱,价高者得!”

话音落地,立即有富商大喊:“两万两白银!”

苏酒望去,这富商大腹便便,一把年纪几乎能做暖月的爷爷,瞧着就恶心。

他喊完价后,一道年轻声音激动响起:

“两万五千两!”

苏酒寻声看去,周奉先坐在人堆里,激动的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

竞价声此起彼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价钱就被喊到十万两白银。

她摇了摇手中的金丝团扇,金时醒端坐在前排,漫不经心地摆弄腰间那堆杂碎物件,似乎并没有竞价的意思。

少女下意识舔了下唇瓣,摇扇子的幅度大了些。

最初叫价的那位富商大约被激怒了,豪气万丈地大喊道:“老夫出二十万两!”

全场寂静。

二十万两白银……

对百姓来说,无异于天价数字。

对在场富商巨贾而言,虽然也出得起这个价,但拿这么多银子买一个女人的初夜,未免太过豪奢。

“哈哈哈,”那富商油光满面地摸了摸大肚子,“还有人敢跟我黄某人争吗?如果没有,月芽姑娘的初夜,老夫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苏酒望向金时醒。

对方仍旧无动于衷。

甚至似乎对这种闹剧很反感,不时朝大门张望,要离开的意思相当明显。

可见,他没有被暖月吸引。

苏酒摇扇子的动作更加剧烈。

萧廷琛搂着她的细腰,颇为嫌弃,“苏小酒,春夜寒凉,你扇这么大风,是打算冻死我?”

苏酒没搭理他,嗓音娇软:“三十万两白银。”

场中响起一阵倒吸气声,纷纷望向楼上。

只可惜雅间布置私密,垂珠帘遮挡着苏酒和萧廷琛,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但根据声音,能听出竞价的是个女人。

太子笑道:“这可就有意思了,老黄啊,现在有个女人要跟你竞价,你瞧瞧如何是好?”

他们经常一起玩女人,所以太子认识这位富商。

老富商有些生气,“张娘子,女人参加竞价,这不合规矩吧?”

站在高台上的老鸨,笑吟吟道:“怎么不合规矩?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或许楼上那位小娘子对咱们月芽欣赏有加,也未可知呀!黄老板还要不要加价?”

老富商脸色难看。

看中的东西被一个女人半路抢走,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抢走的,他的脸面还要不要?以后还要不要在京城做生意?

他粗声道:“三十五万两!”

苏酒声线沉稳,“四十万两。”

萧廷琛凑到她耳畔,善意提醒:“好妹妹,你连一万两都没有……”

第612章 她褪下金时醒的外裳

苏酒歪头,鹿眼清澈,“可是你有啊。”

萧廷琛:“……也就是说,我要自己出银子,买自己培养的花娘?”

苏酒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萧廷琛:“……”

苏酒拽住他的手指,眨了下水润润的眼眸,声音更加温柔无害,“我花哥哥的银子,哥哥不愿意?”

“挺愿意的……”

萧廷琛心头滴血。

苏酒悄悄抿嘴一笑。

台下,老富商显然被激怒,冷声道:“五十万两!楼上的小姑娘,老夫对月芽姑娘情有独钟,不知你是否能够割爱?你要她的初夜,并没有任何用处吧?难道你一个女人,打算霸占另一个女人的初夜?!”

全场哄笑。

纤纤玉手挑开珠帘。

苏酒出现在众人眼中。

清纯明丽的容貌,和温婉端方的气度,把楼里那些胭脂俗粉全部比了下去。

众人呼吸一窒。

已经有人认出,她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雍王侧妃。

金时醒尽管面上不动声色,可双手却已然收紧。

苏酒温声:“黄老板莫要嫌我多事,只是我与月芽姑娘情同姐妹,身为女子,我认为她并不想在第一夜就伺候你这种……阅历丰富的男人。”

全场再度哄笑,都知道雍王妃这是委婉地表达黄老板太老了的意思。

黄老板脸色难看。

碍于雍王,他不敢对苏酒放狠话。

恰在这时,环佩声伶仃作响。

徐暖月换了身烟紫色对襟襦裙,去掉遮面纱巾,款款而来。

玫瑰色的唇瓣微微上扬,她穿过人群,径直朝黄老板走去。

好巧不巧,恰好经过金时醒跟前。

旁边的元旭激动得不能自已,小声道:“月芽姑娘,非是本宫不愿意出钱买下你的初夜,只是无奈府中银钱都被太子妃攥着,我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你莫要怪我呀!”

徐暖月朝他微微一笑,嗓音娇媚温软,“家中不幸才沦落风尘,能被太子欣赏已是荣幸,怎敢再奢求太子为我做这些事?”

她又望向楼上,款款朝苏酒行了个万福礼,“蒙雍王妃抬爱,小女低贱,不值得雍王妃为小女花费那么多银子。既然黄老板倾心,我自当竭力满足他的愿望。”

苏酒皱眉。

鹿眼中闪过迷离,却又很快化作了然……

暖月这是玩欲擒故纵呢。

她“遗憾”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强求月芽姑娘了。”

徐暖月继续朝黄老板走去。

刚迈出步,突然被人紧紧捏住手腕。

她侧眸。

金时醒面色冷淡,“一百万两。”

凉州辞内,寂静了很久,才陡然爆发出铺天盖地的惊叹。

花一百万两买一个女人的初夜,这等豪迈手笔,他们闻所未闻!

不等黄老板说话,张娘子笑眯眯喊道:“一百万两,成交!”

这场拍卖落下帷幕,不少贵客仍旧不走,搂着欢好的姑娘在房中笑谈,津津有味地讨论今夜那位出手阔绰的神秘人士。

徐暖月被带去沐浴更衣。

从盥洗室出来,恰好撞见立在游廊里的苏酒。

苏酒轻声:“决定好了吗?”

徐暖月不再伪装,淡淡道:“那年冬夜,月光冷清。我躲在井下,兄长的无头尸从我身边落下……苏酒,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苏酒沉默片刻,慢慢让开了路。

徐暖月与她错身而过。

苏酒忍不住又道:“那咱们还是朋友吗?”

少女背对着她,声音发哑:“一辈子都是。”

“那就好……”

苏酒眼睁睁看她踏进了宝月阁。

萧廷琛悄然出现在她身边,卷起她的一根细辫子把玩,“我以为,妹妹会拦着她。”

“这是她亲自选的路,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尊重她。”

苏酒说着,突然转身趴到男人怀中。

她愿永不长大。

……

宝月阁。

金时醒盘膝坐在窗畔,静静仰望天穹上那轮明月。

徐暖月在他身后跪坐下来,纤纤玉手攀上他的肩膀,“听闻你是北凉的十一皇子?”

男人沉默。

徐暖月歪头,漫不经心地为他解开腰带,“我自幼生在长安,家中不幸遭遇横祸,父兄皆死于非命。沦落风尘,凄苦至极,其实并不愿意伺候那位老人。殿下从他手中救了我,小女子感激不尽。”

她褪下金时醒的外裳,从背后亲吻上他的后颈。

顺着耳珠,一路吻到他的面颊。

“殿下为什么救我?”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徐暖月轻勾唇角,眼底满是讽刺。

金时醒仍旧沉默。

徐暖月忽然倒在他怀中,笑容俏皮,“殿下怎么不说话?”

bái nèn的指尖,轻轻在男人胸膛上画着圆圈,放浪而充满诱惑。

金时醒握住她的手,声音涩哑,“你叫什么名字?”

“月芽!”徐暖月娇憨地直起身,认真捧住他的脸,“我叫月芽,好不好听?”

金时醒直视她的双眼。

四目相对,少女不避不躲。

男人眉眼深沉。

与那个女孩儿有三分相像的眉眼,也和苏酒是好朋友,名字里都有同一个字……

这个女人,是她吗?

他没有开口询问。

因为他知道,就算他问了,也会被她否定。

他认真道:“很好听。”

“殿下喜欢就好……”

徐暖月笑容娇媚,温柔地吻上他的薄唇。

金时醒浑身僵硬。

怀里的少女娇软无骨,再加上和记忆里那个女孩儿有太多相同点,一举一动都令他非常不自在……

甚至,

由于她的勾引,和年幼时深埋心底的喜欢,他甚至开始对她产生最原始的yu wàng。

他不再纠结,霸道地擭住她的下颌,反客为主。

丝帛撕裂,月光破碎。

花窗后人影翻动,少女娇软的shēn yin犹如猫咪,钩心挠肺,叫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欲罢不能。

她欢笑着,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一滴泪悄然从眼角滑落。

金时醒假装注意不到她的情绪异常。

这场百万两白银买下来的欢爱,对他而言,几乎没有享受。

但他并不在乎。

月上中天。

珠帘在夜风中晃动,徐暖月单手托腮,静静趴在男人身侧。

他高鼻深目,俊美异常。

眉宇之间,却比从前阴沉很多。

似乎梦中之物并不美好,就连睡觉,也紧锁眉头。

第613章 你是不是徐暖月

徐暖月面无表情,指尖轻抚上他的眉心。

金时醒猛然睁开眼。

他坐起身,额头隐隐沁出冷汗。

“做噩梦了?”

徐暖月温声,体贴地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金时醒沉默。

这么多年,他从被人奚落的私生子,一步步成为被父王最器重的十一皇子,旁人只看见他的荣耀和辉煌,却从不知每每午夜梦回,他经历着怎样的煎熬。

徐家的覆灭一遍遍在他心头浮现。

三百多口人的容貌,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模糊,反而愈加清晰。

他记得他杀人的顺序,记得那些人临死前求饶的话。

他甚至记得杀害徐继水的所有细节!

更清楚记得,徐暖月躲在井底,仰头望向他的眼神……

他盯向徐暖月,忽然紧紧掐住她的下颌,“你是她吗?!”

少女双眸水盈盈的,无辜又害怕,“殿下在说什么?”

“你是徐暖月吗?!”

男人的声音几近咆哮。

徐暖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徐暖月是谁?是殿下的仇人吗?我叫月芽,根本没听过那个名字呢。”

金时醒松开手,崩溃地捂住双眼。

“那个女人……”徐暖月不肯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神情,“对殿下而言,非常重要吗?”

金时醒忽然低笑出声。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曾经我害她家破人亡,许是报应,这些年我始终活在愧疚里,连睡个安稳觉都是奢侈。纵使我脱胎换骨,纵使我位高权重,可每到夜里,每到看见天上那轮明月,我仍旧又回到当初……我仍旧还是当年那个懦弱的少年。我把我的仇恨迁怒到她头上,为了强大,我在魔鬼的鼓励下,杀了三百多人……”

金时醒忽然盯向她,“如果我一定要死在某个人手里,我希望了结我性命的人,是她。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唯一对不起的只有她,只有她!”

他的话若有深意。

徐暖月假装听不出来,柔声安慰道:“殿下舟车劳顿,都开始胡言乱语了。什么死不死的,殿下乃是一国皇子,身份贵重,岂能随意把性命交付他人?夜深了,殿下别再胡思乱想,还是赶紧睡觉吧。听闻这次七国会盟非常重要,再过几日,其他国家的人使臣陆续到来,应对他们会很花精力,殿下要养精蓄锐。”

少女温温柔柔地说完,吹熄几盏灯。

她放下床帐,抱住金时醒,重新躺进被褥。

金时醒情绪非常不稳定。

他反抱住少女,深深嗅了一口她身上的清香,那股子不安才渐渐消逝。

他十分清楚,这个女人,就是徐暖月。

她为什么而来,他更是心知肚明。

而他甘之如饴。

因为这是他欠她的。

两人都没有睡意。

徐暖月轻声试探:“不瞒殿下,凉州辞有个规矩,占有花娘初夜的那个男人,可以在三天内再度驾临,以合理的价钱为花娘赎身……不知月芽可有那个荣幸,能让殿下为月芽赎身?月芽愿意陪伴殿下左右。”

“好。”

金时醒回答得斩钉截铁。

帐中一片黑暗。

徐暖月面无表情地闭上眼。

隔壁,

苏酒辗转难眠。

她翻来覆去的,弄得萧廷琛也睡不好觉,凉幽幽道:“如果妹妹实在不放心,不如我领你去宝月阁瞅瞅?我估摸着,你非得亲眼看见那两人安然无恙地滚床单,才能彻底安心。”

苏酒坐起身,“我当然担心!万一暖月一冲动,直接把金时醒杀了怎么办?万一金时醒不想死,反杀暖月怎么办?”

她怕明天早上踏进宝月阁,看见的会是血泊和尸体!

萧廷琛把她拽到怀里,摩挲着她细嫩的腰肢,“如果妹妹不想睡,不如陪我玩玩?”

“玩什么?”

“某种……只属于两个人的床上游戏。”

苏酒没好气地捣他一拳。

好容易捱到天亮,苏酒顶着两只青黑色熊猫眼,飞快洗漱更衣。

萧廷琛还在酣眠。

她轻手轻脚离开,见宝月阁屋门紧掩,于是干脆守在屋外。

过了两刻钟,有人推门而出。

“金时醒。”

苏酒唤了声,顺势往宝月阁内张望。

“她很好。”金时醒当然知道她在担忧什么。

苏酒这才放心。

面对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最初的担忧劲头过后,苏酒有点儿不自在。

他们中间隔了太多,已经不可能像当初那般相处。

良久,还是金时醒率先开口:“听说你嫁给了他。”

“嗯,只是个侧妃而已。”

金时醒笑笑,“你是侧妃的话,他大约不会娶正妃。”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木匣,“在北凉时听说你们成亲了,也为你们高兴,就命人打造了这个小玩意儿当贺礼。昨儿就该送你们的,只是……”

只是找不到去雍王府的理由。

他已没有脸面再去见萧廷琛。

苏酒接过木匣,“谢谢。”

两人都觉似乎无话可说,未免尴尬,金时醒笑道:“我还有些事要找昨天那位张娘子,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苏酒指了指楼下。

金时醒快步离开。

苏酒长长呼出一口气,快步踏进宝月阁。

床帐低垂。

她撩开帐幔,徐暖月朝她一笑,“苏苏。”

温柔娇憨的语调,一如当年。

苏酒上前抱了抱她。

徐暖月坐起身,“前些日子没有跟你相认,实在是情非得已。”

“我理解。你和金时醒……”

“他答应为我赎身,从今往后,我会跟在他身边。”

苏酒皱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如果被北凉人发现,你会得到怎样的下场,你明白吗?”

徐暖月笑容淡漠,“这种事,对我而言根本没有考虑的必要。从兄长的尸体从我身边落下的刹那开始,就已经不需要考虑了。”

苏酒不知道她花了多少时间,才能在谈起家破人亡时,练就出这种淡漠疏离的笑容。

但过程一定非常痛苦。

她又抱住徐暖月,“我尊重你所有的选择。”

苏酒回到雅座,萧廷琛已经醒了,正坐在床头翻看兵书。



苏小酒:我操碎了心。

第614章 她的到来,意味着他的死亡

见苏酒手上捧着小木匣,他饶有兴味,“拿着什么?”

“金时醒送的东西,说是祝贺咱们成亲。”

苏酒在床边坐了,打开小木匣,里面放着非常精致的小金锁。

是小孩子戴的那种,还雕刻着如意纹。

设计精巧,寓意又好,可见金时醒确实花了功夫准备礼物。

苏酒收好小木匣,“对了,金时醒已经答应为暖月赎身,赎身费用得多少呀?”

萧廷琛伸出五指,“这个数。”

苏酒吃惊,“五十万两白银?”

男人笑眯眯的,“黄金。”

苏酒咋舌,“你疯了?!他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钱!”

五十万两黄金,都抵得上大齐半年的税收了!

“他没有,宿润墨有啊。”萧廷琛翻了页书,“那老小子狡猾得很,我总得叫他放点儿血。”

结果金时醒真的拿不出五十万两黄金。

他坐在雅间,有点尴尬。

张娘子笑吟吟的,“想必昨夜月芽姑娘伺候得殿下非常舒服,才令殿下念念不忘,大清早的就跑来为月芽赎身……不过我们开门做些小本生意,都不容易,这银子还真不能少。殿下如果真心想要月芽,就该诚心实意拿金子出来,省得没钱还把我缠在这里,平白耽搁了我生意!”

说着,话锋一转,“对了,昨夜的一百万两白银,殿下还没付呢!现在是打算一块儿付清吗?”

“那个……”金时醒纠结,“我也没有一百万两白银。”

张娘子:“……?!”

她愤愤拿扇子指向金时醒:

“没脑壳的玩意儿,没银子你还敢来嫖我们楼里的姑娘?!”

她嗓门大得吓人,几乎整座楼的人都听到了!

金时醒更加尴尬。

他低着头,搁在双腿上的手,不自在地在膝盖上打圈圈,声如蚊蚋:“你派人去行宫找宿润墨,他会帮我付钱的。”

一个时辰后,宿润墨终于驾临凉州辞。

苏酒好奇地趴在扶栏上,穿深蓝色道袍的男人收了纸伞跨进门槛,清隽俊美的面庞上始终噙着笑意,温润如春风。

她轻声:“萧廷琛,你和宿润墨认识这么多年,可知他为什么总是撑一把纸伞?外面天气晴好,根本没下雨。”

“凡是天才,都有些不同寻常的癖好,撑伞就是宿润墨的癖好。”

苏酒诧异回头,“你这是在夸他?”

萧廷琛仍旧靠坐床头,“我视他为对手,他当然算得上天才。如果说他是庸才,天下人知道在金陵时我曾被他耍得团团转,岂不有辱我的威名?”

苏酒撇撇嘴。

说来说去,这厮还是在变相地夸奖他自己。

她回过神,继续观望大堂。

金时醒像是犯错的大毛孩,被张娘子提溜出来,低着头默默走到宿润墨背后。

像是被人找家长似的。

宿润墨落座。

不慌不忙的姿态,温雅如玉,惹得楼中的女孩儿们纷纷躲在珠帘后观望。

他笑道:“凉州辞的老板好会做生意,一场初夜,竟能卖出一百万两银子的高价。本座很想看看,那位花娘究竟何等美貌,值得起这个价?”

他今早在行宫练武,却被告知金时醒在外头欠下巨额债务,得劳烦他跑一趟付账。

出门时他气得额角青筋乱跳,好容易才压制住怒意。

虽则需要维护北凉皇族的颜面,但他宿润墨可不愿意做那个冤大头,白白付那么多银子,只为了金时醒这个蠢货跟女人**一度。

他打算运用智谋,把价钱杀下来。

谁知张娘子还没说话,站在他背后的金时醒,扯了扯他的衣裳,认真道:“宿国师,月芽姑娘倾国倾城,又是干干净净的女子,她的初夜确实值得起一百万两白银。”

话音落地,苏酒看见宿润墨眉心跳得厉害。

大约是气急了……

张娘子笑得合不拢嘴,“十一皇子果然识货!宿国师,你家皇子都发话了,这银子你到底付不付?都说北凉的汉子利落爽快,宿国师怎么婆婆妈妈的?”

宿润墨保持微笑,打了个手势。

立即有小厮捧来银票。

金时醒急了,“还有五十万两黄金!”

宿润墨不慌不忙地喝茶,“五十万两黄金,几乎相当于北凉一年税收。殿下在女人身上花太多银子,骄奢淫逸,实非贤人所为。本座从前教你的东西,你都忘了不成?”

金时醒皱眉:“国师昨日还说,本殿学习太刻苦,抵达长安后,该找几个女人放松放松。如今本殿找了女人,国师怎么不肯付账?其他女人本殿看不上,本殿就要月芽。”

宿润墨杀了他的娘亲。

能给宿润墨添堵,他不知道有多高兴。

四周女孩儿们窃笑出声:

“原来宿国师这么小气……”

“都说北凉男人豪迈,瞧瞧,答应给月芽妹妹赎身,临到头又不肯!”

“十一皇子倒是真心,只可惜宿国师舍不得金子!”

“温润之名,不过如此。”

宿润墨下不了台,连笑容都变得勉强。

终于抵不住她们的指指点点,他黑着脸摘下腰间令牌,扔给张娘子。

那是禄丰钱庄的信物。

禄丰钱庄的规模已经扩展到天下,在任何一国的钱庄存了银钱,只要带着信物,就算去到天涯海角,只要有禄丰钱庄那块招牌,凭借信物仍旧能取出银钱。

张娘子急忙捧住令牌,娇笑道:“姑娘们,还不快恭喜月芽姑娘被人赎身?!”

凉州辞哗啦一下热闹起来。

金时醒望向楼梯,那个他念了多年的少女,穿烟紫色罗裙,纤纤玉手搭在镂花扶栏上,一步一摇曳,正朝他走来。

他立即迎了上去。

哪怕明知她的到来意味着他将死亡,但他仍旧甘之如饴。

在他还没有被她杀害时,他愿意倾尽一切待她好,他愿意竭尽所能弥补她!

宿润墨瞥向徐暖月。

当年他并没有特别关注徐府的人,所以对徐暖月毫无印象,更不知道她是当年那场灭门之灾的遗孤。

在他眼中,徐暖月虽美,却也没达到能够蛊惑金时醒的地步。

这中间……

一定有隐情。

第615章 她这么主动

宿润墨眸光变幻,似乎捕捉到什么,突然望向楼上。

苏酒下意识想要躲藏,却已经来不及。

她僵在扶栏后,佯装淡定地朝宿润墨行了个福身礼。

宿润墨显然记得她。

他身形一动,眨眼便到了三楼。

他没管苏酒,大步踏进雅座。

萧廷琛不知何时扔了兵书,正盘膝坐在蒲团上,慢悠悠煮茶。

对宿润墨的造访并不惊讶,还笑吟吟打招呼:“多年不见,宿兄风采一如往昔。”

“还未恭喜怀瑾得封异姓王。年纪轻轻就手握quán bing,将来前程一定不可限量。”宿润墨恢复了温润和煦的笑容,“只是据我所知,怀瑾似乎被吴嵩下了蛊毒?果然高处不胜寒,这异姓王,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萧廷琛笑容温温,“孤的事,就不劳宿兄担忧。宿兄阔绰,随手就是五十万两黄金。好歹相识一场,不知孤这两日在凉州辞的帐,可否记在宿兄头上?”

宿润墨很想劈了他。

他盘膝落座,声音温润:“数年前,我曾前往南疆游历,对南疆的蛊毒颇有涉猎。你所中蛊毒名为子母蛊,毒性十分霸道。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解药配方。”

萧廷琛淡然斟茶。

苏小酒为他翻了三百多本古籍,他早已知道解药配方。

宿润墨继续道:“大齐的天山雪莲,燕国的珍珠蚌,云海国的云朵,青水国的太掖露,东黎国的垂柳枝,南疆的皇女泪,西婵女国的望夫花,北凉的黄金沙……其中很多药材都已绝迹,比如北凉的黄金沙。”

“宿兄究竟想说什么?”

宿润墨微笑,“不巧,本座手中恰有一瓶黄金沙。只要怀瑾许本座一个承诺,本座愿意拱手相让。”

“啧……”

萧廷琛挑眉。

上位者的一个承诺,分量几何,他一清二楚。

宿润墨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怀瑾不愿意?须知,黄金沙并非寻常沙土,而是一种外形奇特的上古植物。纵便北凉皇族,也只栽培出区区几捧。如果怀瑾想问他们求药,所耗费的代价将会更大。”

在他们谈话时,苏酒悄然下楼。

金时醒正要带徐暖月登上马车。

她唤道:“十一殿下。”

金时醒回眸,“何事?”

“萧廷琛身中蛊毒,需要特殊药材才能治愈。其中有一味黄金沙,出自北凉皇廷,不知十一殿下可有弄到它的途径?”

“萧廷琛中了蛊毒?”

金时醒的双眸中闪过担忧,又很快被他掩饰过去。

他低头,从皮腰带上挂着的那串杂碎物件里翻翻找找,最后摸出一只小瓶子。

半截指头大的琉璃瓶,精巧可爱,隐隐可见里面盛满了沙土般的东西,春阳照耀下,仿佛流动的黄金。

他大大方方地递给苏酒,“除夕时在我父王寝宫里玩,看见这小玩意儿挺漂亮,顺手就偷了来。我瞧着瓶底贴了标签,就是那什么黄金沙。”

苏酒稀罕地看了看,真诚对他道了谢。

她又望向徐暖月,本想道别,却不知如何启齿。

很多东西,已经不能拿到人前说了。

就连从出生起就陪伴的名字,也无法唤出口。

良久,她道:“和月芽姑娘一见如故,心中十分欢喜。改天若有机会,必当去行宫拜访。”

徐暖月微微颔首。

金时醒的马车绝尘而去。

苏酒回到楼上,宿润墨还在利用黄金沙和萧廷琛讨价还价。

宿润墨:“普天之下,只有北凉皇廷有这种稀罕药物。本座不过是想要雍王一个承诺,难道一个承诺还比不上雍王的性命?”

萧廷琛:“孤的承诺确实贵重,并非区区一瓶黄金沙就能交换的。宿国师,做生意也该讲点良心。”

苏酒好笑。

原以为女人争执起来往往幼稚可笑,没想到这些位高权重的官员,争吵时也如此幼稚,连兄弟都懒得相称了。

她在萧廷琛身侧落座,“我们已经有了黄金沙,就不劳烦国师出手了。”

说着,从袖袋里取出那瓶东西。

然后她看见宿润墨的脸微微扭曲。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的,“你从哪里弄来的?”

苏酒:“贵国十一殿下心地仁慈,听说我家夫君身中蛊毒,需要用此物解毒,毫不犹豫就拿了出来。”

宿润墨强压住心头怒火,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

什么叫成事不足?

金时醒就是成事不足!

他费尽心思把金时醒从金陵弄到北凉,还杀了他的母亲让他充满仇恨和斗志,原以为手握王牌,谁知道分明是个废物!

鬼知道这几年,他给金时醒擦了多少次屁股!

他放下茶盏起身,深深凝了眼萧廷琛,“本座要干的事,并非你可以阻拦的。即使没有你的承诺,本座也能达成所愿。”

他离开后,苏酒乖巧望向萧廷琛。

她鲜少用这种眼神看他。

萧廷琛心里发毛,“看我干什么?”

“黄金沙!”小姑娘高兴得什么似的,亲亲热热地抱住他的脖颈,“八件药材,现在只差六件了!哥哥的蛊毒很快就能解开!”

她双眼发亮。

娇软乖巧的模样,令萧廷琛心里痒痒。

更何况,她还这么主动……

男人难耐地动了下喉头。

苏酒清晰捕捉到他眼底的狼光。

少女身子僵住,害怕地咽了咽口水,“那什么,我,我回府研究下药材……”

正要逃跑,却被萧廷琛掐猫似的掐住后脖颈。

他把桌上的茶壶杯盏扫落在地,将苏酒摁了上去!

上好的湘绣丝绸襦裙,在男人狗爪下成了碎片!

第616章 萧廷琛舔着她的小耳朵

少女的脊背露在空气中,雪白纤细,两扇蝴蝶骨美得惊心动魄。

萧廷琛俯首,在上面烙印出密密绵绵的吻,“妹妹成日勾引我,还玩欲擒故纵,说什么回府研究药材,真虚伪。”

苏酒快吓哭了,“我,我就是搂了一下你……我没有勾引你……”

因为惊恐,她的身子下意识战栗,激的男人兴致更盛。

“哪怕妹妹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都是勾引……”

萧廷琛舔着她的小耳朵。

温热的舌尖顺着耳廓游走,留下一串水渍,暧昧至极。

他撩开下身的锦袍。

苏酒真的要哭了!

……

男人的yu wàng很浓,苏酒吃不消他的体力,半途就晕了过去。

**过后,已是晌午。

苏酒被狠狠疼爱过,醒来时浑身酸软难忍,想找狗男人算账,对方跑得连影子都没了!

她愤愤不平地更衣梳洗,红着眼睛登上回府的马车。

市井的喧嚣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宿润墨奸险狡诈、睚眦必报,今日她搅了他的局,他肯定要报复回来。

只是不知,会是怎样的报复手段?

正寻思着,马车在雍王府外停下。

苏酒扶着白露的手下了车,看见府门前站着个小姑娘。

不过**岁,生得雪白可爱,戴一枚金色凤凰发冠,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小女孩儿身后站着位中年姑姑,威严地咳嗽一声,冷冷道:“见到吾皇,缘何不跪?”

吾皇……

苏酒眸光微动。

这小女孩儿,大约正是西婵女国刚继位的小皇女。

她望向小女孩儿,对方绷着小脸,非常严肃认真,俨然是在等待她行礼。

她心中好笑,朝小女孩儿行了个万福,“给女皇陛下请安。”

小女孩儿骄傲地昂起小脑袋,声音稚嫩:“免礼平身。听说琛哥哥还没回来,那你先带朕进雍王府观赏吧。”

苏酒带着小女孩进了雍王府后花园。

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摘星台附近种了很多奇花异草,满地芳香,引来无数蝴蝶。

小女孩儿“哇”了声,小跑着要去捉蝴蝶。

还没跑出去两步,那位看护她的大宫女咳嗽一声,“陛下!”

小女孩儿自觉失态,急忙止住步伐,用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悄悄观察苏酒,生怕被她笑话。

苏酒:“陛下喜欢蝴蝶?”

小女孩儿本欲点头,瞅见大宫女冷肃的表情,又摇摇头。

苏酒笑笑,“白露,你带这位姑姑去小厨房,给女皇陛下拿些花糕。”

白露含笑作请。

大宫女犹豫了下,还是跟了去。

她一走,小女孩像是挣开丝线的风筝,立即撒丫子在花地里奔跑。

她捉到一只蝴蝶,新奇地拿来给苏酒看。

苏酒牵着她在凉亭里坐了,给她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不是不喜欢蝴蝶吗?”

小女孩脸蛋红红,“冷姑姑说,身为女皇陛下,是不可以喜欢这些软弱无力的东西的。我应该喜欢刀剑和铠甲,才对得起女皇的身份。”

说话间,捉到指间的蝴蝶一下子飞跑了。

小姑娘轻呼一声,立即难过起来。

苏酒从发髻上取下一枚八宝蝴蝶簪,“送给你。”

“哇!”小姑娘喜欢得不行,爱美地插到发髻上,“我好不好看?”

“好看的。”苏酒笑容温柔,“陛下是今日才到长安的吗?”

小姑娘点点头。

“怎么没去行宫,反而来了雍王府?”

“因为想念琛哥哥呀!在长安街头碰到一个道士,说琛哥哥娶了妃子,还说琛哥哥不喜欢奈奈了……奈奈心里着急,就赶紧来雍王府。姐姐,你就是琛哥哥娶的妃子吗?”

苏酒心下了然。

那道士必定是宿润墨,他这是在找女人给自己添堵呢。

只是……

找的“女人”,未免太小了些。

她问道:“西婵女国距离大齐这么远,你是怎么认识琛哥哥的呀?”

“唔,我外出巡游,被人拐子卖去了燕国。琛哥哥攻打燕国国都,恰好救了我。”

小姑娘说着,摇了摇苏酒的手,“姐姐,你长得真好看,说话又那么温柔,跟我的大臣和宫女完全不一样,怪不得琛哥哥愿意娶你。我想好了,等我长大,就把琛哥哥娶到西婵女国当皇夫,如果你愿意,也可以一同前往。我愿意与你情同姐妹,共同临幸琛哥哥。”

小小的姑娘,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话,模样实在可爱。

苏酒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她挺喜欢这位小女帝,再加上有事相求,于是温声道:“琛哥哥身中剧毒,恐怕等不到你长大了。”

“什么?!”小姑娘大怒,“谁那么大胆子,敢给琛哥哥下毒?!”

“下毒之人没法追究,但是解毒的法子却是现成的。只是,需要陛下提供一味药。”

“什么药?”

“贵国的望夫花。”

苏酒说完,注意到小姑娘表情变得犹豫。

细瘦白净的小手指,慢慢抚上凤凰金冠,“一定要望夫花吗?”

苏酒望去,那顶凤凰金冠的中央,赫然嵌着一朵晶莹剔透的小花。

这就是望夫花?

“雍王侧妃可是在诱骗我家女帝?!”

愤怒的声音陡然响起。

那名大宫女去而复返,盯着苏酒的眼神凶狠至极。

令苏酒有一种自己在哄骗小朋友的罪恶感。

她不舍地望了眼那朵花,“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我看你分明居心叵测!望夫花只此一朵,是镶嵌在帝冠上的珍贵宝物,是我西婵女国的象征,怎能随意拱手送你?!”大宫女不悦,牵起小女帝的手,“既然雍王不在府中,我们就不多做叨扰了!陛下,咱们走!”

小女帝眼神不舍。

明显,还没玩够。

苏酒惆怅地坐在亭中。

她摇着金丝团扇,正寻思着拿什么东西才有可能交换那朵望夫花,一双温凉的大掌忽然蒙住她的眼睛。

苏酒:“萧廷琛,你无事可做吗?”

萧廷琛松开手,笑眯眯地翻身跃进凉亭。

他把苏酒抱到腿上,弹了弹她饱满白皙的额头,“平时又不发作,也不见有什么后遗症,妹妹费尽心思地找解药做什么?”



明天见嗷嗷嗷

第617章 妹妹可是饥渴难耐

“只要想到你被吴嵩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控制,我心里就不舒服。”

苏酒说着,忽然拎住萧廷琛的耳朵,“我竟不知,某人征伐燕国时,不止勾搭了洛梨裳一个女人,还勾搭了西婵女国的小皇女!人家才几岁,萧廷琛,你简直禽兽不如!”

“嘶……”萧廷琛吃痛,“好妹妹,我再禽兽不如,你还不是嫁了我?你骂我就是骂你自己,何必呢?更何况你八岁时,我不也对你起了兴趣——”

“萧廷琛!”

苏酒怒了。

男人挣开她的手,不敢继续招惹他,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苏酒捂住心口,气得说不出话!

好容易稳住情绪,她穿过花园,打算去摘星台检查七国会盟上要用的各种香药。

调香室的窗台上摆着一盆小树,枝丫繁茂火红如云,乃是从金陵带来的那盆天仙椒。

养了这么多年,小东西终于有开花的迹象,火红色的花蕾点缀在枝桠里,圆鼓鼓的,瞧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苏酒检查完香药,爱惜地给它浇水。

虽然这是萧廷琛的东西,但他从来不过问,随手扔在窗台上,全靠她悉心照料。

“真想看看你开花是什么样,会不会引来凤凰呢?”

……

三日后,七国会盟终于拉开序幕。

会盟的条约早已拟定,只等着七国使臣当众签字盖印。

天还未亮,苏酒就被萧廷琛从床帐挖出来,把她交给白露等人梳妆打扮。

少女梳灵蛇髻,一颗红宝石额坠恰好到处的点在眉心。

穿胭脂红对襟襦裙,外面罩着一层轻纱,微风吹动,裙裾摇曳如云,隐隐露出精巧的绣花鞋尖。

肌肤bái nèn细腻,笑起来时宛如明珠生晕。

手持一把金丝折扇,平添雍容高雅。

“好看否?”

苏酒拽着裙裾,在萧廷琛面前转了个圈。

裙摆翻飞如芙蓉盛开,衬得她腰肢细软,笑容甜美。

萧廷琛趁势握住她的小手。

女孩儿恰好到处地转到他怀中。

苏酒仰头,四目相对。

萧廷琛今日仔细收拾过自己。

穿朝服,墨色绣金蟒锦袍衬得他身姿修长高大,腰间勒着四指宽的金腰带,脚踩缎面祥云靴履。

金冠束发,散在腰间的长发犹如墨笔勾勒。

面庞白皙秀丽,桃花眼挑着几分邪肆,俊美如神祗。

苏酒今日才发现,萧廷琛的容貌究竟有多妖孽邪魅。

怪不得那些女孩儿飞蛾扑火般往他身上扑……

她脸颊微红,盯着男人的桃花眼,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因为屋中寂静,所以她咽口水的声音相当明显。

萧廷琛“噗嗤”笑了。

他凑到苏酒耳畔,“妹妹可是饥渴难耐?”

“别胡说!”

苏酒急忙挣开他,红着脸理了理裙摆,低头离开寝屋。

萧廷琛笑容更盛,慢悠悠跟了上去。

来到皇宫,文武百官携带家眷,正等在太极殿外的汉白玉广场上。

广场中央铺了红地毯,从宫门一直通往大殿。

百官和家眷按照次序分列红毯两侧,正遥望宫门翘首以盼。

因为萧廷琛负责皇帝安危,所以并不在广场上,苏酒独自找到自己的位置,刚站稳,周宝锦偷偷摸摸地跑过来,“苏苏!”

苏酒握住她的手,“这些天都没见着你,我让白露给你送的信你可收到了?”

周宝锦委屈巴巴,“我爹听说了慕容山庄的事,把我和我哥狠狠骂了一顿,说你们把我带坏了,连那种危险的事情都敢参与,还逼着要给我相看夫君,不准我和你们玩……你给我的信,大约也被他们半途截下。”

“相看得如何?”

“我心系你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才不喜欢那些纨绔公子呢!对了,你信上说了什么?”

苏酒把那日凉州辞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周宝锦咋舌,“暖月这算是……苦尽甘来?不对,这个词儿不能这么用。哎呀,她和金时醒之间的恩怨太复杂,今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两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冷不防李玉姮凑了来:“苏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呀?”

苏酒脸色微变。

她回头,李玉姮俏生生立在那里,睁着一双无辜的圆眼睛。

她面色复杂,“你怎么来了?”

照规矩,李玉姮并非重臣家眷,是不可能参加这种宴会的。

李玉姮把玩着发辫,“姨母说,我要多出来走走增长见识,所以特意要求大表哥带我来皇宫参加这次盛典。苏姐姐,她们都不带我玩,我待会儿能跟在你身边吗?我会乖乖的,不会给你添麻烦。”

苏酒眉间微蹙。

李玉姮嘴里的“大表哥”是萧廷修,如今暂代丞相之位,前程一片锦绣。

而李玉姮交好的那些小姑娘,虽是贵族出身,但贵族也分三六九等,那些小姑娘大都出身下等贵族,毕竟上等贵族是看不起她这种出身的。

她跑到皇宫参加盛典,别人不搭理是情理之中。

“苏姐姐,你在想什么?”李玉姮眼圈微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难道你嫌我麻烦,不肯带着我?”

苏酒声音冷淡:“自然不会。”

李玉姮这才恢复笑容,乖乖巧巧地立在她身侧。

周宝锦对着苏酒咬耳朵,“你也只比她大两岁,她撒娇撒成那个样子,怎么搞得好像你大她几十岁似的?什么都要掺上一脚,也不瞧瞧自个儿有没有那个本事……”

她实在不喜欢李玉姮。

苏酒笑了笑,没说话。

随着撞钟声响,七国会盟正式开场。

率先出现在百官眼中的乃是金时醒。

苏酒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身边传来窃窃私语:

“听说他虽是北凉王的私生子,但是非常受北凉王器重。”

“高鼻深目,长的可真好看呀!要是能嫁给他就好了……”

“想嫁也轮不到你,看见西婵女国新继位的女帝没有,听说北凉有意和西婵女国结为姻亲呢!”

“可是女帝才八岁啊!”

“他们这些人成亲,结的哪里是年龄和相貌,分明是权势!”

真真假假的议论,听得苏酒一愣一愣的。

她复杂地望向金时醒和小女帝,怎么看都觉得不登对。

更何况,金时醒已经有了暖月……

正想着,四周人开始行礼。

她混在女眷堆里,跟着福身行礼。

东黎等国派来的使臣紧随其后,再往后,就是大齐皇帝。

苏酒保持着福身礼,悄摸摸地抬眸望向萧廷琛。

他跟在大齐皇帝身边,玉树临风,姿容俊美。

再加上和皇帝两三分相像的容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大齐太子。

她正出神,忽然有人推了她一把!

苏酒踉跄往前栽倒,眼见着要出糗,一只手刺斜里伸出,恰恰扶住了她。

第618章 身后那道怨毒的目光

苏酒抬头,萧廷琛弯起桃花眼,低声调侃:“妹妹打算行何等大礼?”

苏酒脸红。

旋即,她听见四周人窃声私语:

“殿前失仪可是大罪……”

“苏侧妃莫不是想故意跌倒引人注目?”

“麻雀就是麻雀,纵便成了雍王侧妃,耍的依旧是见不得人的手段!”

就连皇帝也微微皱眉。

苏酒正要请罪,李玉姮突然冲上来,哭着跪倒在地。

她朝皇帝磕了个头,喊道:“苏姐姐不是故意的,求皇上不要责罚她!苏姐姐只是……只是不小心才跌倒在地,她并没有冲撞皇上、侮辱七国盛典的意思!”

本就不光彩的事,被她这么一解释,越描越黑,反倒是把苏酒架在火炉上烤。

苏酒眉目清冷,“李玉姮……”

她刚刚好端端福身行礼,突然被人从旁边推了一下。

谁推她的,不言而喻。

李玉姮站起身,鼓起勇气张开双臂,努力挡在苏酒面前,“皇上,苏姐姐温柔善良,这次只是个小小的意外,求皇上不要责罚她!如果皇上一定要罚,就罚臣女一人!”

她今日打扮得非常隆重夺目。

既然萧廷琛在乎苏酒,她不介意在他面前也扮演出在乎苏酒的模样。

爱屋及乌,她相信萧廷琛一定会被她的温柔和勇敢打动。

然而——

皇帝还没发话,萧廷琛语带惋惜,“殿前失仪乃是大罪,既然玉姮心甘情愿代替我家小酒受罚,孤就先谢过你了。拖下去,掌掴三十。”

李玉姮:“……?!”

容不得她再说什么,两名侍卫毫不留情地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到广场角落行刑。

场中一片静默。

都是聪明人,雍王做出这番举动,显然苏侧妃刚刚是被李玉姮故意推到红毯上的。

苏酒轻声:“掌掴三十,那张脸还能看吗?你下手也忒狠了。”

萧廷琛:“不然如何?”

“起码也得掌掴五十啊,把那张嘴彻底打烂了才好。”

苏酒笑容泛冷。

萧廷琛:“……”

突然有点害怕呢。

太极殿外,陈列着长长的御案。

会盟的具体细则被一条条刻在金箔纸上,显得非常郑重。

小太监站在御案旁,高声朗诵细则。

周宝锦听得直打呵欠,小声道:“苏苏,这种朝会好没意思呀,我都听不懂,还不如去花花店里玩儿……”

苏酒:“简单来说可以归结为一点。”

“哪一点?”

“保证天下十年太平。十年内,哪个国家率先侵犯别的国家,其他六国共诛之。这种条约对北凉和西婵女国极为有利,因为这十年正是他们的继承人努力成长的黄金时期。十年之后,他们新的继位者正当壮年,会有足够的精力吞并他国。”

“那,对咱们大齐呢?”

“咱们皇上现在身体不错,又有着吞并天下的野心,可以说是侵吞他国最好的时机。十年之后……谁知道会成什么样?”

周宝锦点头如捣蒜,“是这个道理。”

苏酒眯了眯眼。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十年之间变数太多。

比如她家狗男人就蠢蠢欲动想要得到天下,让他憋十年,怎么可能?

其他诸国也并不乏萧廷琛这种野心勃勃之人,所以这种条约其实并没有太大约束力……

以宿润墨的聪明,应该想到这一点的。

苏酒不明白,既然他知道,为什么他还要坚持签订这份盟约。

可是背后还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少女正寻思着,七国使臣已经在盟约上签过字,盖完章。

时辰正好到了晌午,大齐皇帝和蔼可亲,带领众人进太极殿观赏歌舞。

苏酒踏进太极殿,却没注意到,身后始终有一道怨毒的目光在追随她。

正是跪在广场角落的李玉姮。

小姑娘面容狰狞,“苏酒……你给我等着!”

太极殿内。

苏酒在萧廷琛身后落座。

殿中充斥着“九州龙韵”香,端严芬芳,搭配国乐再合适不过。

舞姬们鱼贯而入,笑容明艳,为贵客们奉上最优雅的舞蹈。

觥筹交错中,忽有一道不合时宜的嗤笑声响起:

“敢问贵国皇帝,你们用的是何种香药?闻着奇奇怪怪,本宫着实不喜欢!”

苏酒望去,说话的是一位北凉少女。

这个女人……

她以前在容徵的画子上看见过。

好像是金国公主,名叫金玄音。

没想到,竟和金时醒共同出使大齐。

金玄音又道:“本宫藏有一味香药,可招引百蝶,堪称天下奇香,比殿中香药不知好了多少倍。诸位可愿意见识一番?”

东黎国的丞相笑呵呵地奉承,“当然愿意。都说北凉藏有天下珍宝,今日若能开开眼界,也不枉我们千里迢迢来长安跑这一趟。”

殿中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顺势恭维了一番金玄音和北凉。

大齐皇帝脸色难看。

作为东道主,他没道理要在自家的宫殿里,听人恭维别的国家。

他冷眼睨向卫树。

年轻的礼部尚书,额头沁出一层冷汗,连忙起身道:“巧了,三公主有奇香,我大齐的雍王侧妃也有奇香。正好还未到午膳时间,不如三公主和雍王侧妃各自拿出奇香,拼斗一番?”

苏酒:“……”

她一脸复杂地望着卫树。

这人从哪里听说她有奇香的?

她有才怪!

金玄音似乎认得苏酒,笑吟吟朝她抬手作请,“久闻苏侧妃大名,苏侧妃尽可拿出奇香,若能胜过我的香药,我愿意回答你的一个问题。任何问题。”

她笑容豪爽,赌注大方。

苏酒却从她的眼底捕捉到一抹冷意——

专门针对她的冷意。

不等苏酒应战,金玄音步出太极殿,众人跟出去,汉白玉广场上已经设好香炉。

金玄音把奇香扔进去,不过片刻,香云袅袅弥散,千万只蝴蝶从天际翩跹而来!

北凉的乐音在长安奏响。

六名北凉壮汉抬来一面大鼓,金玄音宛如最轻盈的蝴蝶,一跃踩上大鼓,牵起裙角,施施然朝众人行了个北凉礼节,“愿为长安献舞。”

她踩着鼓点,长裙和蝴蝶共同翻飞,纤细柔软的腰肢折成惊人的弧度,来自戈壁荒漠的舞姿,有一种刚柔并济的美。



因为宝宝们不喜欢看调香,所以略写了。明天小酒儿名扬天下后,后面的章节大约不会再仔细写香道啦。

第619章 加封雍亲王妃

苏酒轻摇团扇。

金玄音的舞蹈天下闻名,多年前曾踏遍天下挑战所有国家的舞姬。

她赢了很多有名的大师,却在长安受挫。

她败在了花月姬手下。

今日这场献舞,恐怕也是存了重新向长安挑衅的心思。

苏酒朝四周张望,没能找到花月姬。

却瞧见萧廷琛笑眯眯的,盯着金玄音不放。

少女吃醋,悄悄捶了他一下。

萧廷琛挑眉,“妹妹有心思捶我,不如想想从哪里弄奇香。你瞧,卫树正盯着你呢。”

苏酒望去,那位年轻的礼部尚书满脸大汗,正朝自己挤眉弄眼。

她无奈。

她自然知道如果大齐败在金玄音手下,皇上会有多生气。

可是……

她手上确实没有奇香啊。

虽然也有些能引来蝴蝶的香药,但金玄音已经弄了一次,她再表演相同的,必定落入下乘。

正纠结时,萧廷琛忽然凑到她耳畔提醒,“妹妹的摘星台里,不是有株天仙椒吗?我瞧着,似乎即将开花。”

苏酒一愣。

古史记载,天仙椒能引来凤凰。

萧廷琛温柔地替她顺了顺一缕碎发,“我陪妹妹出宫去拿?”

事到如今,似乎也只有如此。

苏酒点了头。

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场。

回到摘星台,苏酒小心翼翼剪下几枚花蕾,“精心侍弄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结了蕾,现在摘掉也太可惜了……”

萧廷琛微笑,“好东西,不就是用来观赏的?”

蕴着轻功回到太极殿,金玄音的鼓上舞已至尾声。

收舞。

金玄音折腰而立,一只金色蝴蝶落在她的唇瓣上,宽大的重纱裙裾在风中摇曳如流水。

景致太美,站在宫檐下的众人纷纷鼓掌喝彩。

金玄音微笑着从鼓面跳下,“至今不见苏侧妃的身影,莫非是害怕输了丢人现眼,所以趁机逃了?”

皇帝脸色难看。

李玉姮挤在女眷里,挨过打的bái nèn小脸呈现出无数红色巴掌印。

她紧紧揪住手帕,心头恨极了苏酒,故意道:“三公主的奇香能够引来蝴蝶,这支鼓上舞又如此出彩,苏姐姐怯场也是有的……”

又有贵女提议:“不如派人去花府,请花月姬助场。”

“是啊,花大小姐在天香榜上排名第二,舞姿卓绝,当年就是她打败金玄音的呢。”

金玄音豪迈大笑,“这是要搬外援了?”

她转向四面八方,朗声喊道:“苏酒,你到底敢不敢跟我比,不敢的话,就乖乖出来认个输,省得大家都杵在这里,你也丢人现眼!”

喊完,忽有古琴声响起。

众人寻声望去,萧廷琛盘膝坐在宫殿琉璃瓦上,正轻抚瑶琴。

猎猎长风卷起他的墨发和锦袍,秀丽白皙的面庞上,一点朱砂平添艳色,姿态俊美风流。

天际处传来奇香。

那是一种令人闻之欲醉的香味,仿佛身处仙境,不念凡尘。

众人难掩震惊,“那是什么香?”

“从没闻过这种香品呢。”

“我感觉自己好像要冯虚御风、羽化登仙了!”

无数黑色蝴蝶翩跹而来。

穿胭脂红宫裙的少女,凌驾在蝴蝶之上,犹如降世的仙子,明艳不可方物。

一改从前的温婉端庄,苏酒出现得强势霸道,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金玄音挑眉,“我的奇香能引来蝴蝶,苏侧妃效仿我,岂不是落了下乘?怎么,大齐竟没有拿得出手的奇香了?”

话音落地,天边突然传来清亮高亢的鸣叫声!

一对凤凰流光溢彩,拖着长长的尾羽,飞快朝皇宫掠来!

这是活在神话中的物种!

它们围绕着苏酒翩跹而舞,亲切热情。

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有老臣热泪盈眶,“有凤来仪,这是天大的吉兆啊!”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凤凰庇佑,我大齐必定国泰昌盛!”

大齐的朝臣纷纷恭维跪下。

奇香渐渐散去。

萧廷琛按住琴弦,身形一动,搂着苏酒的细腰落地。

夫妻俩踏上台阶,同时朝皇帝行礼。

皇帝兴致很高,亲自扶起两人,朗声道:“有凤来仪,好,好!传朕旨意,即日起,朕认怀瑾为义子,加封亲王!小酒冰雪聪明,晋位为雍亲王妃!”

苏酒彻底愣住。

回过神,萧廷琛正牵住她的小手。

她谢过恩,四面八方立即有不少贵女前来祝贺。

从前虽是侧妃,但终究只是个妾。

如今晋位为雍亲王妃,她是名正言顺的正妻。

因为萧廷琛加封亲王,所以她的地位比普通皇子妃更加高贵。

容不得四周人不巴结。

因为在诸国面前挣回了脸面,皇帝龙心大悦,国宴进行得异常顺利。

宴会进行到尾声,帝后等人照例提前离席。

皇帝踏进御书房,笑道:“朕的几个儿子,都不如怀瑾。今日太极殿斗香,怀瑾给朕挣足了脸面。”

赵皇后跟进来,“皇上似乎特别钟爱怀瑾,可是因为他容貌和您有两分相像的缘故?”

皇帝捻着佛珠,笑容淡了些。

赵皇后歪头,“还是说,因为他的容貌,和薛程程有两分相像?”

书房寂静。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赵皇后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她并不在意,顶着红肿的半边脸,仍旧笑意吟吟,“二十多年过去,皇上仍旧不许宫人提起那个名字。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皇上仍旧忘不了她?短短两年时间,萧廷琛从区区庶子登上雍亲王之位,其中凭借的不仅仅是他的本事,更有皇上的意思在里面。皇上希望通过萧廷琛补偿薛程程?可皇上怎么肯定,他就是薛程程和您的儿子呢?”

她说完,皇帝狠狠掐住她的细颈。

他把她按在龙案上,俊美的眉目,冷冽如冰霜。

他哑声:“赵惜婳,你想死吗?”

赵皇后大力推开他。

她淡然地理了理宫装,“嫁给皇上的每一天都想死,被皇上临幸时,更加想死。”

“赵惜婳!”

“皇上不必那么大声,臣妾也能听见你的声音。容臣妾多问一句,皇上今日加封萧廷琛为雍亲王,明日是不是就该立他为太子?您眼中,可还有旭儿,可还有敏儿,可还有其他皇子?”

第620章 他才是当之无愧的太子

皇帝不置可否。

他沉默地翻开书架上的卷册,声音淡漠威严:“朕已命人调查他的身世。如果他当真是朕和程程的儿子,那么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太子。”

似是早已预料到他的回答,赵皇后面容平静。

只是笼在宽袖中的双手,却悄然收紧。

半晌,她起身离开御书房。

皇帝翻看卷册的动作顿住。

泛黄的书页上,字迹模糊,逐渐化作记忆里的一张绝美面容。

“程程……”

他轻声。

李玉姮悄无声息地立在珠帘外。

她娇娇怯怯,“皇上?”

皇帝望过来,她忐忑地跪倒在地,梨花带雨,“臣女见过皇上!臣女是来向皇上请罪的,七国盛典时,都是臣女不好,臣女不该为苏姐姐顶罪,惹得大家都怀疑是臣女推了苏姐姐……”

十三四岁的少女,鲜嫩美好,恰似枝头桃花。

皇帝眯了眯眼,“你过来。”

李玉姮小心翼翼踏进珠帘。

举止之间自有一股妩媚风流,连声音都娇软许多:“皇上……”

……

另一边。

赵皇后回到未央宫,遣散所有宫女,愤怒地砸碎了手边一切玉器古董: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薛程程消失这么多年,他还念着她,甚至还要立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儿子做太子,简直可笑!”

角落走出一个人。

穿深蓝道袍,发束乌木簪,笑起来时清隽温润令人如沐春风。

正是宿润墨。

他道:“贵国皇帝心头藏着白月光,皇后娘娘不也如此?半斤八两罢了。”

“宿国师,听吴嵩说,你想跟本宫合作。这,就是你跟本宫合作的态度?”

“实话实说罢了。今日皇上的态度相当明了,只要找到薛程程,他就会马上把那个女人接进皇宫。至于萧廷琛,也会被他名正言顺地归进皇族谱牒之中。成为皇子的萧廷琛,不会再为娘娘卖命,他只会为他自己谋利。”

“他身中蛊毒,只能被本宫操纵。”

“天底下没有解不了的毒,吴大人的毒也不例外。”

赵皇后脸色难看。

她坐在玫瑰椅上,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才勉强按捺住内心的不安。

她抬眸,“薛程程……当真是萧廷琛的母亲?”

宿润墨:“薛程程藏身萧府,更名改姓,唤作薛伶,在二十二年前生下了萧廷琛。‘伶’字取孤苦伶仃之意,当年长安宫变,她钟情的男人死在其中,自称薛伶合情合理。”

“她在长安?”

“是。”

赵皇后眼底情绪变幻,连握着杯盏的指尖,都泛出不正常的红。

宿润墨观察着她的表情,温声道:“本座的想法与皇后娘娘和吴大人都不一样。本座以为,无论是薛程程还是萧廷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元啸。”

“此话何解?”

“只要皇帝活着,任何皇子都有机会登上皇位,当然也包括萧廷琛。但只要他暴毙而亡,元旭作为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即便娘娘不想让元旭登基,想立您的八皇子元敏为帝,也如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赵皇后冷笑:“宿国师曾潜伏我大齐朝堂数年,你心思深沉,本宫与你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你告诉本宫,你这趟前来长安,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娘娘过誉了。”宿润墨笑容温雅,“我谋算的东西,恰也是娘娘需要的。殊途同归,互利共赢,难道不好吗?听闻礼部为款待七国使臣,特意在皇家猎场设了宴会。猎场地广人稀,可是行刺皇帝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赵皇后没有立即回应他,只是沉吟不决。

宿润墨又笑了笑,“皇后娘娘,时不我待。赵家虽然权倾朝野,可比起皇权终究弱了一筹。没有宿某助阵,您以后再想弑君,难如登天。”

暮春的阳光洒落花窗,正是晴好的天气。

未央宫的寝殿却黯淡阴冷。

赵皇后坐在其中,精致艳丽的面庞隐在昏惑里,令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红唇开开合合,宿润墨听着,笑意更盛。

见不得人的阴谋在殿中酝酿,如同角落的毒蛇轻吐红信。

……

太极殿。

“苏苏!”周宝锦高兴得像个狗子,飞快扑到苏酒身上,“你成正妃了,真好!花花知道了肯定也会为你高兴,等宫宴结束,咱们去凉州辞攒个局,好好庆祝一下!”

苏酒含笑应好。

却看见金时醒磨磨蹭蹭走了过来,神情十分复杂。

她料想金时醒和萧廷琛有事要谈,于是带着周宝锦离开太极殿。

金时醒盘膝落座,低着眼帘,甚至不敢多看一眼萧廷琛。

良久,他试探道:“听说你中了蛊毒,严重吗?”

“死不了。”

“哦。”

金时醒踌躇着,并不愿意走开,“听说那种蛊毒解药复杂,除了黄金沙,你们还缺什么,跟我说我一定想办法弄到。”

“十一皇子客气了。”

十一皇子……

金时醒眼神更加黯淡,“当年我无路可走,除了走宿润墨为我设计好的路,我别无选择。你和苏酒根本不在意我,我在你们门前坐了那么久、那么久,却见不到你们一面!如果是你,萧廷琛,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说到最后,他情绪波动得厉害。

萧廷琛不紧不慢地喝了口酒。

他淡淡道:“我记得某人离开金陵时,曾扬言要与我断绝兄弟关系,连我的送行酒都不愿意喝……现在巴巴儿地找上我,怎么,这是要跟我和解的意思?”

金时醒难为情地别开脸。

他是存了这个意思。

在北凉待了这几年,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幼稚少年。

他知道萧廷琛是真心把他当兄弟的。

临行前那种气话,他已经不会再说。

可是……

被萧廷琛这么无所顾忌地说出口,他不要面子的嘛?

他犟着脾气,“并非是来找你和解的,只是怕你死得太早,叫我少了些乐子!”

“哦,那十一皇子便是来找我报仇的,报那天夜里我没见你的仇。”

金时醒:“……”

他恼羞成怒,干脆起身走开。

萧廷琛把杯盏倒扣在桌案上。

宿润墨想让金时醒登基为北凉王,再借由他的手操控北凉,继而改变天下局势。

可是金时醒自幼性子开朗,让他始终沉浸在仇恨中,让他为了复仇而活下去,根本不可能。

这么多年过去,宿润墨也该看清金时醒的本性了。

他无法再利用金时醒,所以他退而求其次设计七国会盟。

他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来长安,到底想做什么?



大概下个星期四爆更,爆更七到十万字,么么啾

第621章 妹妹全身都很好闻

另一边。

苏酒和周宝锦在太极殿外说话,金玄音突然找了来。

少女身量高挑,麦色肌肤令她充满异域美。

她微笑,“雍王妃的表演非常精彩,香药更是旷世难得。愿赌服输,我是来兑现诺言的。你可以对我提一个问题,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酒:“任何问题?”

“是。如果我不知道答案,雍王妃可以再换一个。”

苏酒认真想了想,问道:“我想知道宿润墨来长安的真实目的。”

“抱歉,我和宿国师交情泛泛,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苏酒意料之中。

宿润墨当年能够潜伏大齐朝堂数年而不被人发现,可见心性谨慎,他要做什么必定不会告知其他人。

她又道:“公主是否知道宿大人的过往?”

“不知。”

苏酒想知道的金玄音都回答不了,沉默片刻,只得挑了个她能够回答的,“公主对我有敌意,是否是因为容徵?”

“不错。当年我来长安,贵国容公子对我一见倾心。只是我生在北凉,只想嫁给北凉的英雄,对他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毫无兴致。可是等我回到北凉,却突然发现我似乎也挺喜欢他。这趟前来,正是为了表明心意。听说他曾爱过你,我难免对你有些敌意。”

她的豪迈直爽让苏酒另眼相看。

她道:“容徵已经迎娶元拂雪,公主怕是晚了一步。”

金玄音满不在乎地趴在扶栏上。

微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笑容野蛮,“是我的终究是我的,旁人抢不走。容徵是我认定的男人,这趟前往长安,哪怕他娶了家室,哪怕要为他对上西北肃王的千军万马,本宫亦无所畏惧。”

“三公主当真是性情中人,苏酒敬佩。”苏酒酒窝深深,“我有一计,不知三公主是否有兴趣听?”

“何计?”

“容家虽然被罢官,但底蕴深沉,在长安城仍旧是不可小觑的世家。再加上元拂雪出身高贵,肃王虽然返回凉州,却为她在长安城留了不少侍卫。所以只要在长安城,公主永远占不了上风。我以为,公主不如直接掳走容徵,让他成为北凉皇廷的驸马。”

苏酒轻摇折扇,笑意柔柔。

容徵不死,对她而言终究是个隐患。

她怕太后从五台山修行归来后,会马上扶持容家东山再起。

所以,想办法把容徵弄走,是最稳妥的办法。

金玄音挑了挑眉。

她从来只知道正面迎敌,打算光明正大地从元拂雪那里抢走容徵。

可是苏酒的主意,却叫她眼前一亮。

少女眼底流光溢彩,忽然朝苏酒露出笑容,“人人都说雍王妃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谢了!”

她潇洒离开。

周宝锦眨了眨眼,“苏苏,我比较笨,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吗?”

苏酒捏了把她嫩滑的小脸蛋,笑而不语。

国宴到夜里才结束。

苏酒和萧廷琛返回雍王府,白露已经收拾好明日去皇家猎场要穿的衣裳和物件。

七国会盟,来的都是各国的精英。

他们难得聚在一起,狩猎就成了必不可少的一个项目,因为可以尽情展示自己国家的雄厚武力,让别国刮目相看。

明日狩猎,萧廷琛也要参加。

苏酒在耳房沐过身,进来瞧见他身着寝衣,靠坐在床头翻看兵书。

她踢掉绣花鞋上了床,顺势从他手里拿过书卷,“平时不见你用功,现在倒是忙起来了。明天你要进山狩猎,还不知要消耗多少体力,不抓紧时间睡觉,看什么呢?”

萧廷琛低笑,顺势揽住少女的纤腰,把她压在身下。

他亲了亲少女的眉眼,“妹妹吃醋了?”

苏酒好笑,“我吃哪门子醋?”

“我光顾着看书,没有和妹妹**欢爱,所以妹妹吃醋了,甚至不许我看书。”

苏酒无言以对。

她望着男人俊美戏谑的面容,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颊,“萧廷琛,自恋也该有个度。”

萧廷琛握住她的小手,眉梢眼角都是暗欲,“你喊我什么?”

苏酒察觉到男人的危险,连忙改口,“哥哥!我喊你哥哥呢!”

“啧,妹妹惯会见风使舵,该罚。”

萧廷琛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截缎带,“前日里温书,瞧见个稀罕姿势,想和妹妹一起玩耍……”

春帐深深。

他不顾少女激烈的反抗,兴致勃勃地开始折腾。

苏酒哭了!

……

翌日。

天色微明,苏酒就被萧廷琛从暖呼呼的被窝挖了出来。

用罢早膳,她喝了每天都要喝一碗的补汤,然后坐在梳妆台前,拿珍珠膏小心翼翼遮掩住眼底青黑,又带着怨气瞅一眼萧廷琛。

始终想不明白,这个狗男人到底哪里来的精力,明明折腾了大半夜,却一点都不疲倦。

“妹妹在看什么?”

萧廷琛倚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翻了页书。

苏酒气闷。

狗男人脑袋后面长眼睛了嘛,他怎么知道自己在看他?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萧廷琛又慢吞吞道:“妹妹尾巴一翘,我就知道你放的屁是什么味道。”

苏酒:“……”

太不雅了……

她把桃木梳砸向萧廷琛。

对方连头都没回,随意接住。

精致的桃花木梳在手中转了个来回,他放在鼻尖轻嗅,“妹妹今儿用了玫瑰香膏润发,清甜清甜的,真好闻。不过妹妹全身都很好闻,我怎么都闻不腻——”

房中伺候的婢女纷纷窃笑出声。

苏酒嫌丢人,冲上来拽住他往府外走。

萧廷琛笑眯眯的,“妹妹越来越顽劣了。只是身子骨稍微弱了些,每天夜里我还未尽兴,妹妹就晕了过去,我还有好多姿势都没机会用——”

“萧廷琛,你闭嘴!”

“哦。”

……

这是苏酒第二次来皇家猎场。

七国的使臣队伍非常庞大,帐篷一望无际,宫女和侍卫来来往往,相当热闹。

白露和霜降已经把帐篷布置妥当,苏酒梳洗一番,得知周宝锦没来,颇有些失落。

正欲在帐中稍作休息,隔壁帐篷突然传来大喊:

“赵舞阳,老子再碰你一下,老子就不姓元!”

第622章 大掌毫无顾忌地探进她裙底

是太子元旭的声音。

苏酒走出帐篷,看见元旭正气哼哼地离开。

大约,和赵舞阳吵架了。

她想了想,来到隔壁帐篷。

帐中东西砸得一塌糊涂,赵舞阳悠然自若地坐在梳妆台前,正梳理长发。

苏酒注意到地面有砸碎的瓷碗,瓷片里还沾着褐色药汁。

药味相当冲鼻。

苏酒轻声道:“你在喝避孕药?”

否则,元旭那么好的脾气不可能生气。

赵舞阳很亲切,“你也要来一碗吗?”

苏酒:“不……不必了。”

她见帐中没有婢女,于是亲自收拾了地面残渣,“太子很喜欢你,你不愿意跟他生孩子,他生气也是理所应当。只是我不明白,你既嫁了他,难道仍旧不打算放下前尘往事,与他过好后半生?死者已矣,如果谢大哥在世,定然不想看见你这么倔强。”

“我嫁他,是为了来长安报仇。慕容鸣一家虽然死了,但我那位好姨母还没有死。慕容鸣只是她的工具,她才是杀害大哥哥真正的凶手。”

少女对镜梳妆,语调轻松。

仿佛杀人对她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苏酒把掀翻的圆桌扶起来。

对赵皇后和赵夫人一家,她实在不知如何评价。

总之,她觉得赵家人都很奇怪。

她又道:“可是赵皇后是太子的生身母亲,太子喜欢你,你却利用他对付他母亲,不觉得有点残酷吗?”

赵舞阳挑眉,“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轮得到你来多嘴?”

苏酒无言以对。

她也是有脾气的人,正要离开,却见帐篷的门帘又被人掀开。

元旭去而复返,俊脸扭曲,神情别扭。

双手背在身后,男人声音闷闷的,“赵舞阳。”

赵舞阳连个正眼都懒得给他。

元旭快步走到她跟前,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送给你。”

是一束野花。

火红色的杜鹃,开得非常艳丽。

他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儿,瓮声瓮气的,“在路边看见的,觉得红彤彤的很像你,就摘了回来。赵舞阳,只要你跟我道歉,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吃避孕汤,我就原谅你,仍然和你恩恩爱爱。”

赵舞阳轻嗤,“一束野杜鹃,到处可见的俗花,也值得我多看一眼?”

她接过那束杜鹃,毫不在意地扔地上。

甚至,还踩了一脚。

苏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都要替太子委屈了……

可是元旭什么都没说。

他耷拉着眉眼,默不作声地捡起野杜鹃,小心翼翼chā jin花瓶。

他把花瓶放在圆桌上,因为苏酒在场,似乎有些难堪,双手死死撑着桌面,憋了半晌,才勉强笑道:“让雍王妃看笑话了。”

苏酒笑笑,“夫妻之间,吵吵闹闹很正常。我和萧廷琛天天打架,很快就和好了。”

“本宫和怀瑾是好兄弟,他温雅如玉,对待本宫十分真诚,是本宫难得的左膀右臂……”他抬起脸,笑得比哭还难看,“从前在金陵时,本宫曾欺负过雍王妃,实在是本宫的不是。怀瑾没有跟本宫计较,可见他宽宏大度,是真正的君子。本宫能够交心的朋友不多,怀瑾恰是其中一个呢。”

他上一个“交心的朋友”,是宿润墨。

苏酒礼貌地笑了笑。

她行了个福身礼,退了出去。

山中空气清新。

她深深呼吸,回头望向太子的帐篷。

人的愚蠢往往是天生注定,这并不是一种罪过。

可是生在皇族,这种愚蠢就成了致命的罪过。

元旭很可怜。

因为他是嫡长子,因为他的愚蠢,所以注定了他的末路与归途。

苏酒轻轻叹息。

微风拂过,忽然有人从背后捂住她的眼睛。

苏酒噘嘴,“萧廷琛你别闹,我知道是你。”

萧廷琛松开手,顺势在她面颊上啄了一口,“老远就看见妹妹闷闷不乐,可是被谁欺负了?如今你是雍亲王妃,谁敢欺负你,大大方方打回去就是。”

“除了你,再没有人欺负我!”

苏酒朝他扮了个鬼脸。

夜里有篝火宴会。

苏酒懒得参加,躲在帐中看书。

帐中铺了绒毯,枝形灯盏光线明亮。

萧廷琛盘膝坐在矮案后,也捧着一本书翻看,看着看着,不时瞅两眼苏酒。

苏酒不乐意被他瞅。

她用书卷挡住半张小脸,只露一双漂亮的鹿眼,“你又在看小黄书。”

“妹妹真爱胡言乱语,我看的分明是正经兵书,怎么会是小黄书呢?”萧廷琛一本正经地把封皮给她看,“瞧见没,《孙子兵法》,孙子写的兵法!”

苏酒撇嘴,“某人一看小黄书,就会隔三差五偷偷瞄我……”

她挪到他身边,夺过那本兵书,里面赫然搭配着醒目的chun gong tu。

萧廷琛大笑,指着那副图道:“这姿势不错,不如今夜与妹妹试试?”

苏酒面颊红红,傲娇地别过小脸,摆明了不想搭理他。

恰此时,帐外传来墓冷清的声音:“主子。”

“进。”

萧廷琛把苏酒搂到怀里,大掌毫无顾忌地探进她裙底。

苏酒难为情,死死摁住萧廷琛的手臂,本想挣脱出去,可男人的手像是铁钳,根本挣不开。

墓掀开帐帘进来,“天枢得到一份密报,与北凉国师的幼年有关,主子要听否?”

“说。”

男人漫不经心地翻开小黄书。

一只手仍然放在苏酒裙底,带着薄茧的指腹略显粗糙,刮过苏酒细嫩的大腿,让少女难忍地嘤咛出声。

幸得前面有矮几挡着,才不会让墓发现端倪。

苏酒脸蛋红透,钻进萧廷琛怀中,压根儿不敢多看一眼墓。

墓仿佛没有察觉到帐中的暧昧气氛,认真道:“宿润墨的名字是假的,他原名宿白,出身大齐官宦家族,父亲是当朝大员。二十二年前那场宫变,宿家站错了队,先太子死后,宿家满门被诛。宿白年幼,侥幸被高人救下,后来辗转别国,成为北凉国师。”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萧廷琛挑眉而笑,“退下吧。”

墓退下后,萧廷琛对着灯火陷入沉思。

他仍旧记得当年在金陵时,宿润墨对他说过的话。



明天见,嗷嗷嗷

第623章 嘶……妹妹轻些,疼……

他仍旧记得,当年宿润墨对他说过的话。

——怀瑾,你是在九年前认识我的。但我认识你,却是在更早的时候。

——大概在你还没出生时,我就认识你了。我父亲效忠你的父亲,当年八岁的我,也以为我会同样效忠于你。可是现在看来咱们毕竟不是同路人了,我也已找到更好的辅佐对象。萧怀瑾,萧廷琛,萧二,再见。

男人好看的玄月眉微微蹙起。

从前听不懂宿润墨的话,如今联系起来,似乎他当年说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宿润墨的父亲站错了队,也就是说,宿家当年支持的是先太子。

而宿润墨这番话的意思是,他萧廷琛的生身父亲,乃是先太子。

可根据皇帝的表现,他萧廷琛似乎又是皇帝的儿子……

男人眉眼深沉,桃花眼漆黑幽暗。

他到底是谁的儿子,看来得去问问他亲娘。

“疼!”

怀里的小东西忽然发出一声娇啼。

萧廷琛回过神,才察觉自己掐重了。

撩开裙裾,少女白嫩的大腿上赫然红了大片。

他低笑,“妹妹的肌肤太娇嫩了,一掐就红,怪叫我心疼的……”

苏酒泪盈盈的。

贝齿咬住唇瓣,她瞪着这个狗男人,对他说的话半个字都不信。

每夜每夜,他把她的身子折过来折过去,发起狠来能掐得她浑身青紫,那里更是红肿得厉害,任她怎么啼哭求饶都没用,他怎么可能会心疼?

他恨不能给她多灌些强身健体的汤药,好叫她能够清醒的陪他多玩一会儿。

苏酒委屈地呜咽了声,想起汤药,小声道:“今天太子和太子妃吵架了,好似是因为太子发现太子妃偷喝避孕汤,所以他特别生气……不过,后来太子又主动求和,瞧着委屈巴巴的,别提多可怜了。”

萧廷琛“哦”了声。

继续思考他那复杂又可笑的身世。

苏酒不乐意,捶了他一下,“你有没有听说我说话?”

“听着呢。”

“我刚刚说什么了?”

“你说太子可怜。”

“为什么可怜?”

萧廷琛舔了舔唇瓣,答不上来了。

苏酒气恼,重复道:“太子妃偷偷喝避孕汤,她不想怀上太子的孩子。但是太子特别爱她,即便被如此对待,也仍旧想要求和。”

萧廷琛:“哦。”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苏酒忽然又有点好奇,“如果我每天都喝避孕汤,你会是什么反应?”

萧廷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孩子这种事情,应该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如果你不想要,我一定不会逼你要。”

苏酒皱眉。

她觉得萧廷琛不该是这种反应。

如果他知道自己每天喝避孕汤,应该气急败坏才对。

少女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说起来,她嫁给萧廷琛这么久,却没有半点怀孕的迹象。

不正常啊……

少女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盯向萧廷琛,“我每天起床都喝一碗补汤,那个补汤——”

“对了,我突然想起皇上喊我有要事相商,妹妹先睡,不必等我。”

萧廷琛连鞋都来不及穿,随手抓起外裳,逃命似的夺门而出。

苏酒愣在当场。

她不敢置信地捂住小腹,那碗补汤,难道是……

“萧老狗!!”

她陡然发出一声怒吼,朝帐外追去。

萧廷琛一路逃到篝火旁,瞧见金时醒的帐篷在附近,急忙钻了进去。

空气中扑面而来一股旖旎暧昧的麝香气。

对这种气味儿,他熟悉至极。

萧廷琛目光复杂,朝屏风后望了眼,瞧见四只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

被褥凌乱,金时醒压着徐暖月,表情微妙。

萧廷琛咳嗽一声,“这里怎么没人呀。”

说着,大摇大摆踏进屏风,掀开被单,钻进了床底下。

金时醒:“……”

他现在是继续攻城略地呢,还是更衣洗漱?

徐暖月:“……”

她现在是继续娇喘呢,还是穿上衣服?

金时醒软了。

他深深呼吸,从徐暖月的身子里退出来,声音带着欲求不满的低哑:“萧廷琛,你要死?!”

那种事情正在兴头上,被打断当然令他恼火。

萧廷琛蹲在床底下,“遇到些一言难尽的麻烦,借你宝地躲躲。”

徐暖月下了床,裹了件金时醒的外裳,慵懒地走到屏风外。

苏酒正好找了来。

她挑开帐帘,撞见徐暖月,愣了愣,想起正事连忙问道:“我听外面的宫女说,看见萧廷琛跑到你们帐篷了?”

徐暖月指了指屏风后。

苏酒急忙冲进去。

金时醒正在穿裤子,瞧见她突然冲进来,急忙捂住那里,“我说你们夫妻什么情况?!打断人家还不够,这是要干啥呢?!”

“萧廷琛呢?”

“床底下蹲着呢。”

苏酒立即掀开被单,果然看见萧廷琛蹲在那里。

她怒火中烧,“你出来!”

“你进来。”

“你出来,跟我回帐篷咱们把话说清楚!”

“你进来说……”

苏酒冷笑,“你能躲一辈子?!”

萧廷琛挑了挑眉,“你答应我不生气,我就出去。”

“你对我做了什么,心里没数?我不生气,我怎么能不生气?!”

苏酒气得恨不能掀翻这张床!

亏她白日里还同情太子,原来最需要同情的人是她自己!

金时醒邪肆地舔了舔嘴角,不知从哪里摸出扫帚,笑眯眯递给苏酒,“给。”

苏酒接过,使劲儿往床底下捅,“萧廷琛,你给我出来!”

萧廷琛怕挨打,只得小心翼翼从里面爬出来。

刚露出一个脑袋,就被苏酒狠狠揪住耳朵。

“嘶……妹妹轻些,疼……”

苏酒眼圈红红,才不管他疼不疼,揪着他耳朵快步离开帐篷。

篝火宴会非常热闹,满长安城的达官贵族都带着家眷聚齐了,还有无数七国使臣,同样坐在宴席上。

苏酒一手揪着萧廷琛的耳朵,一手拖着扫帚,怒气冲冲往帐篷走。

萧廷琛走一路喊一路:

“救命啊,苏小酒谋杀亲夫啦!”

于是今夜,所有达官贵族都目睹了堂堂雍亲王是如何被家暴的。

苏酒把萧廷琛揪回帐篷,扔掉扫帚,突然趴到矮几上大哭出声。

第624章 想对天下宣告你的身世

她哭得非常委屈,仿佛要把半生的眼泪都流掉。

萧廷琛揉着耳朵,不敢再逃。

他小心翼翼摸到苏酒身侧,“苏小酒……”

苏酒哭着坐起身,发脾气把茶盏书卷全都扫落在地,“你让我当侧妃,我毫无怨言地当!你让我操持雍王府,我连半日偷闲的生意都顾不得,替你管后院那一堆破事!结果呢,结果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偷偷在我的补汤里下避孕药,你还是个男人吗?!”

再没有什么事情,比剥夺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力更加可恶了。

可是萧廷琛做了,还做的那么卑鄙!

萧廷琛小小声:“那不是补汤,那就是避孕汤……药材很珍贵的,除了避孕外,对身体大有裨益,可以让你晚上不那么快晕过去……”

苏酒哭得更加委屈!

“哎呀你别哭了,我解释给你听呀。第一,咱们才刚成亲,我不希望你那么快怀上孩子,因为那样我就不能碰你了。第二,我确实不喜欢小孩子,他们会占用你的时间,占有我在你心里的地位。第三,现在局势未定,咱们身处险境,尚且不能保全自己,又该拿什么保全孩子?”

“你只会欺负我,只会跟我说歪理!”苏酒捂住小脸,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萧廷琛抱住她,揉着她的脑袋安慰,“苏小酒,你别哭了,掉眼泪的苏小酒丑唧唧的,都不漂亮了。”

“你离我远点!”苏酒像是愤怒的小兽,使劲捶打男人的胸膛。

却不知自己这点子力道,对萧廷琛而言无异于挠痒痒。

她仰起泪盈盈的小脸,哑声道:“赵舞阳自个儿喝避孕汤,你喂我喝避孕汤,你怎么不干脆和赵舞阳成亲?都不想要孩子,都心狠手辣,你和她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萧廷琛忍不住笑了,“要不……我去问问赵舞阳要不要嫁给我?”

“你——”

苏酒肺都要气炸了!

就在这时,谷雨匆匆进来,“主子,皇上请您去龙帐说话。”

“马上就来。”

萧廷琛应了声,继续轻哄道:“我有正事要办,苏小酒,你别闹了,乖乖去睡觉好不好?”

苏酒不停掉眼泪,没有搭理他。

萧廷琛亲了亲她的脸蛋,起身离开了帐篷。

烛火阑珊。

苏酒趴在矮几上哭了会儿,又发脾气把矮几掀翻在地。

她从没有这么愤怒过!

白露端着烤肉进来,小心翼翼扶正矮几,温声道:“娘娘,王爷临走前让奴婢去拿些新鲜烤肉给你吃,你晚膳吃得不多,该吃些肉片当宵夜。”

苏酒不买账,“气都气饱了,哪里吃得下?!”

白露笑容温柔,“王爷在娘娘面前,总是孩子心性。这件事确实是他做错了,这般不成熟,也确实不是当父亲的料。不如再缓两年,等王爷性子沉稳了,再要孩子也不迟。”

苏酒紧咬唇瓣。

她生气,并非仅仅是因为避孕汤。

还因为萧廷琛欺骗她。

少女眉头紧皱,哑声道:“我不会轻易原谅他的……”

另一边,萧廷琛踏进皇帝的龙帐。

年逾四十的皇帝,仍旧俊美优雅。

他盘膝坐在蒲团上,面前是一盘珍珑棋局。

“怀瑾来了?”他含笑招呼,“快坐,替朕想想,这盘棋局该如何破解。”

萧廷琛在对面落座,“皇上唤微臣前来,只是为了破解棋局?”

皇帝笑了几声,“你被苏酒揪着耳朵回帐篷的事,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说宠女人是应该的,可是太过的话,未免会让女人骑到头上。”

“臣的家事,不劳皇上费心。”萧廷琛拈起一颗棋子,慢悠悠落在棋格上。

“旁人家事,朕可以不费心。但怀瑾的家事,便也是朕的家事。”

萧廷琛抬眸,“皇上在派人调查萧府。”

被勘破行径,皇帝并没有气恼。

“朕确实命人暗中窥探萧府,并且,发现你的生身母亲仍旧活着。怀瑾,朕尚且没有跟你论欺君之罪,你倒是先怪朕打探萧府。”

“皇上查出了什么?”

“你母亲薛伶,真名薛程程,出身名门薛家。二十二年前,薛家被卷入宫斗,死伤惨重。你母亲怀着你逃出皇宫,不知怎的沦落到江南,被你父亲所救。”

皇帝凝着灯火下的少年。

他的眉眼,越看越像自己。

而他的唇瓣,也像极了他心爱的女人。

他温声:“想知道你的生父是谁吗?”

萧廷琛:“没兴趣。”

皇帝低笑几声,“怀瑾聪慧过人,大约早就猜到你的生父就是朕。只是因为年少叛逆,才不肯承认,还欺骗朕,说你母亲只是渔夫之女,早年就病丧离世……朕并不怪你欺君,更不怪你生性叛逆,因为这些年,终究是朕对不起你们母子。”

萧廷琛沉默以对。

皇帝说他是他的儿子,宿润墨说他是先太子的儿子……

总之他的身世迷离又可笑,估计只有他那位所谓的亲娘才知道究竟谁是他的生身父亲。

“在朕临幸你母亲时,曾送给她一串伽楠珠。如今那珠子,可还在你母亲手上?”

萧廷琛漫不经心,“送给苏小酒做聘礼了。”

皇帝点点头,没有怪罪的意思,“朕打算过些时日,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你母亲接到宫里,并对天下宣告你的身世。”

“接到宫里?”萧廷琛缓缓抬眸,“以什么身份接到宫里?又该以怎样的立场宣告我的身世?”

皇帝不语。

他已经立了皇后。

二十多年来,赵惜婳虽然不得他心,但并没有犯过大错。

他没有废后的理由。

可是,即使是皇贵妃的位份,他也觉得配不上程程。

薛程程,应当是他的结发妻子才对。

“看来皇上也没有想好该给我母亲怎样的封号。”萧廷琛微笑,“至于我,这两年来我军功斐然,又被皇上认作义子,已经是诸位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皇上再宣告我是你的亲骨肉,他们会如何对付我?我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如果皇上真心爱我娘,真心爱我,就请仍旧保持现状。”



明天见鸭,,

第625章 宿润墨的这盘棋

萧廷琛落下一颗棋子,起身离开。

灯花阑珊。

皇帝望着已经解开的珍珑棋局,无言叹息。

眉宇间的皱纹,令他看起来仿佛苍老十岁。

萧廷琛刚离开龙帐,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喧嚣声:

“山中有麒麟出没!”

“是瑞兽麒麟!”

兴奋的呼喊声一阵高过一阵。

作为神话中才有的神兽,从没有人见过麒麟的真面目。

但昨日苏酒的奇香引来了凤凰,所有人都相信世上真的有神兽存在。

七国的使臣兴奋不能自已,纷纷带着侍卫队朝山脉深处进发,想捕捉瑞兽麒麟进献给自家皇帝,让自家国运更加昌盛。

一队队火把热血沸腾地朝山中蜿蜒进发,铺天盖地的热闹。

就连皇帝也被惊动,从帐中出来,翘首望向深山方向。

注意到萧廷琛也在,他温声道:“据说得麒麟者得天下,如果真的有麒麟出没,朕也很想得到它。怀瑾可有兴致去山中捕猎?果真能抓到麒麟的话,朕就依照你的意愿,不昭告你的身世。”

萧廷琛笑容莫名,“好。”

他带着皇帝的亲卫军,策马朝深山疾驰而去。

其他感兴趣的朝臣,也纷纷跟着前往。

一时间,整座营地空了大半。

苏酒也听见了骚动。

她出了帐篷,“可是出了什么事?”

霜降手舞足蹈,“听说有人在山中看见了麒麟,大家可激动了,争相去山中捕猎呢!奴婢长这么大从没见过麒麟,好想看看它长什么样!”

苏酒眸光微动。

世上有没有麒麟她不知道,但是……

这所谓的麒麟,出现得未免太巧了些。

正沉思间,谷雨领着一队暗卫出现。

他冷声道:“主子有令,请王妃立即进帐。在他没有回来前,王妃不得离开帐篷半步。”

苏酒挑眉。

看来萧廷琛也察觉到所谓的麒麟出现的古怪,这是派人保护她呢。

她不动声色地返回帐篷。

她在矮几后坐下,谷雨竟然领着那队暗卫跟进来,把她围得水泄不通。

“这是做什么?”她冷声,“监视我?”

谷雨笑了笑,“王妃说的什么话,主子是担心王妃出事,所以把暗卫留下来保护王妃。”

苏酒:“这座营地会发生什么事?”

谷雨仍旧微笑,“小的不知,但凭主子命令行事。”

苏酒深深呼吸。

谷雨和惊蛰不一样,惊蛰蠢笨蠢笨的,她总能轻易从他嘴里套出萧廷琛的秘密。

可是谷雨行事缜密自有一套章法,也因此他被提拔为雍王府的总管家,平日里任凭她怎么套话,都套不出萧廷琛的事。

长夜漫漫。

四周的暗卫个个黑着脸一动不动。

帐中落针可闻。

苏酒看了几页书,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对谷雨提议道:“你们不能去帐外守着吗?”

“主子的原话是,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王妃。”

苏酒无言以对。

她又翻了几页书,随口问道:“大家都去山中抓麒麟,这座营地还剩哪些人?”

谷雨:“帝后都在。太子殿下对麒麟没什么兴趣,也还留在营地。女眷们也在帐中,情绪非常激动,大约是等着看麒麟。”

苏酒思虑着,帐外突然传来骚动。

她起身想出去看看,谷雨拦住她,“主子有令,王妃不得离开帐篷半步。王妃想知道外面发生什么,小的派人出去瞧瞧就是。”

说话间打了个手势。

不过片刻功夫,出去探查情况的暗卫立即返回,拱手道:“营地来了不少刺客,正朝皇上的帐篷汇合,恐怕是要行刺皇上!”

苏酒凛然。

事情已经非常明了。

宿润墨的家人被皇帝杀害,他怀恨在心远走北凉。

本欲利用金时醒操控北凉局势,借而毁掉大齐,无奈金时醒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弄了个七国盟约。

七国的中心是长安,签订盟约的地点只可能是长安。

他带着精锐来到这里,借着狩猎的机会,故弄玄虚搞出什么麒麟瑞兽,趁机把营地的兵马全部调走,然后派遣刺客行刺皇帝,意图报仇!

好大的一盘棋!

她冷声道:“皇帝的亲卫队可还在?”

谷雨:“都被主子带走,前往深山寻找麒麟。”

苏酒皱眉,“现在没人保护皇上?”

刚刚出去查探的暗卫回答道:“有的。因为太子对麒麟不感兴趣,所以东宫的亲兵都还在营地,大约会担负起保护皇帝的职责。”

苏酒:“……”

指望东宫那群花架子保护皇帝,还不如让皇帝直接逃命,活下去的希望或许还大些。

此时,太子帐篷。

东宫侍卫都被他派出去保护皇帝,守在帐外的只有两名亲兵。

他坐在灯火下,连指尖都在发抖。

“完了完了,所有人都去深山抓麒麟,只能由我保护父皇……可我该怎么保护父皇,我好害怕……”

手边,那束野杜鹃插在花瓶里,开得鲜艳异常。

赵舞阳丝毫不在乎他的恐惧和害怕,只是淡定地对镜梳妆。

“阳阳,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赵舞阳面无表情,把头发一缕一缕挽起来,“刺客又不是冲我来的,我才不管你要怎么办。”

“我的意思是,我要不要去保护父皇?”

赵舞阳冷笑,“皇上根本就没把你当亲儿子,你又何必上赶着孝顺?”

元旭皱眉。

自打那年金陵一行,他就从司空辰口中得知父皇不喜欢他。

人人都说他蠢笨,在父皇眼中,他大约也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蠢儿子。

可是……

他再如何蠢笨无能,也想在父皇面前证明自己。

他下定决心,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拿起搭在木施上的细铠,认真地往身上套。

赵舞阳诧异,“你做什么?”

“护驾!”

赵舞阳立即笑出声,“护驾?你?!哈哈哈,元旭,你是想笑死我吗?!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护驾?!分明是上赶着送死!”

元旭毫不在乎她的讽刺。

他对着铜镜戴好头盔,又拿起佩刀。

桌上有个酒坛。

他揭开封泥,仰头灌了大半,猛然把酒坛子砸碎在地!

英俊的眉眼,是从未有过的凛冽锋利。

第626章 傻太子

“我要去救父皇!”

他重复。

赵舞阳不以为意,对着菱花镜继续梳妆打扮。

元旭走到她身后,不顾她的挣扎,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深深嗅了一口她身上冷冽甘甜的味道,认真道:“阳阳,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我。今夜,我会好好证明我自己。哪怕代价是死亡,我也想在你面前,在父皇和母后面前,好好证明我自己!”

他狠狠吻过赵舞阳,利落转身。

赵舞阳靠在梳妆台上,目送他消失在帐外。

抬手摸了摸唇瓣,她眯起双眸,情绪莫名。

帐外厮杀遍野。

刺客们包围了皇帝的帐篷,东宫的侍卫拼死护驾,仗着人数众多,勉强拖延了时间。

四处都是火光和鲜血。

元旭踩着一具具尸体,义无反顾地朝那顶龙帐走去。

“父皇……儿臣来救驾了……”

他呢喃。

渐渐的,他开始奔跑。

他咆哮着,声音回荡在整座营地:

“父皇,儿臣来救驾了!”

从未真正提过刀的太子,在这一刻像是真正的男人。

他穿过血雨腥风,穿过蜂拥而至的刺客,拼尽所有力气,朝那顶明黄色帐篷飞奔!

毫无章法地挥舞大刀,仗着从萧廷琛那里学来的两三招,竟然真的叫他砍翻了两名刺客!

越来越接近龙帐,

越来越接近龙帐……

他和东宫侍卫浴血而战,企图通过这一场战役,向文武百官和皇帝证明他的能力,更想告诉阳阳,他元旭是个真男人!

雍王府帐篷。

苏酒面色平静,“我想小解。”

谷雨尴尬,“王妃……”

“我想小解,叫你的人全部退出帐篷。”

谷雨无奈,只得让白露照看好她,才带着暗卫退出去。

苏酒在白露的陪伴下走到屏风后,轻声道:“皇上有危险,太子的兵马只能拖延一时,他们救不了皇上。”

“娘娘是想让奴婢去搬救兵?但是主子有令,奴婢必须陪伴在娘娘身边,半步都不准离开。”

苏酒有点遗憾,“既然如此——”

话未说完,她突然转身,手肘利落地敲击在白露的侧颈上!

白露愣了愣。

下一瞬,连呼喊都不能,直接晕厥在地。

苏酒把她拖到床上,拿起挂在帐中的利剑,小心翼翼划破帐篷,从缝隙里钻了出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今夜的天气变了,狂风呼啸,到处都是战火和硝烟。

女眷们吓得要死,大部分躲在帐篷,来不及进帐的姑娘们则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可是那些刺客明显对她们不屑一顾,只专注地围攻营地正中央的龙帐。

东宫的侍卫接二连三地倒下,苏酒远远看见那个傻太子发疯般嘶吼叫喊,发髻凌乱,抱着长刀和刺客玩命。

她小脸微凛,随便偷了一匹马,朝深山疾驰而去。

她知道今夜这场刺杀行动是宿润墨设计的,而萧廷琛早已发现端倪。

他才不会蠢到去找什么瑞兽麒麟,他必定躲在某个山坡上,正好整以暇地俯瞰这里的战斗,他一贯是这种性子……

狂风呼啸,远处的树林黑黢黢的,在风中肆意舞动,犹如鬼魅。

不过片刻,豆大的雨点瓢泼而来。

苏酒迎着风雨,终于找到萧廷琛所在的山头,浑身早已淋得湿透。

这处山头地势很高,萧廷琛慵懒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修长双腿悠闲交叠,手里还捧着一盏温酒,俨然惬意风流姿态。

惊蛰殷勤地给他撑伞。

他身后,无数雍王府的暗卫犹如坚不可摧的石头,立在黑暗的暴风雨中。

正如他平时所说,现在的他,已然手握权与力。

苏酒翻身下马,三两步奔到他面前。

男人低笑,“谷雨可真没用,那么多暗卫都看不住你……”

“营地出事了,”苏酒焦急皱眉,“东宫的侍卫根本保护不了皇帝,他需要你护驾!”

“凭什么?”

苏酒咬牙,“他可能是你父亲!”

“我的前半生不需要父亲,后半生也不需要。”

“萧廷琛!”

萧廷琛微笑着把苏酒拽到怀里。

他抚摸着少女美好的身体,温声道:“瞧妹妹浑身都湿透了,怪叫我心疼的。”

“你别碰我!”苏酒愠怒,“赵皇后和吴嵩迟早要对付你,皇帝才是你最大的靠山!你不能白白看着他死!如果让元旭或者元敏继位,赵皇后会第一个拿你开刀!”

“这么说,妹妹是在为我考虑?”

苏酒眼圈红红。

自从嫁给他,她哪一件事不是为他考虑?!

可是他呢,他每天都悄悄给她喂避孕药……

甚至,甚至都没有过问她的意见!

萧廷琛搂住她,笑道:“妹妹别生气,我答应你一定去救皇帝,只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能再为避孕汤生我的气。”

苏酒气得心肝发颤。

她一字一顿:“那你今后别求我给你生小孩!”

萧廷琛不置可否。

苏酒见他还不动,忍不住催促,“不是说要去救皇帝吗?”

“等太子死了再去。”

苏酒惊讶,“什么?!”

“等太子死了再去。”

风雨如晦。

铺天盖地都是浓浓的黑暗,苏酒崩溃地望向营地,那里火光闪烁,她看不见太子在哪里,但毋庸置疑他必定在浴血奋战。

少女舔了舔唇瓣,轻声道:“他一直把你当兄弟。”

——本宫和怀瑾是好兄弟,他温雅如玉,对待本宫十分真诚,是本宫难得的左膀右臂……

——从前在金陵时,本宫曾欺负过雍王妃,实在是本宫的不是。怀瑾没有跟本宫计较,可见他宽宏大度,是真正的君子。

——本宫能够交心的朋友不多,怀瑾恰是其中一个。

太子的话犹在耳畔,傻是真傻,可怜也是真可怜。

“唔,”萧廷琛不以为意,“他看错了人。”

苏酒心头堵得慌。

元旭有时候确实令人厌恶,身为太子,也确实太过蠢笨。

可是,

他对萧廷琛却是真心实意的好。

他们是邻居,元旭每次得了好东西,会专程送一份到雍王府。

她给赵舞阳做药膏,元旭得知后感激涕零,回送了好些珍稀特产。

她觉得元旭……

虽然身为太子,看似高高在上,实则卑微可怜。

她不想元旭就这么死掉。



我觉得,小酒和萧老狗的三观其实一直不合,

第627章 愿来世,不生在帝王家

苏酒仰起小脸,语气近乎恳求,“萧廷琛,你有那么多精锐,只要你随便下个命令,太子就能活下来……”

男人始终微笑,“是呀。”

“那你——”

“但我就是不救他。”萧廷琛慢悠悠喝了口酒,“终究是赵皇后的人,救他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不如让太子之位空悬,由着其他皇子角逐这个位置。他们两败俱伤之时,便也是我坐收渔翁之利之时。”

苏酒静静看着他。

男人的桃花眼漆黑阴沉。

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没有她揪他耳朵时的嬉笑赔罪,也没有平时打闹时的温柔可亲。

他就像这场山雨,冰冷而黑暗,野心勃勃地给万物涂抹上他的颜色,宣告着他手握的权与力。

她知道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虽然知道,可她仍旧害怕这样的萧廷琛。

数百名暗卫,静默肃然地立在雨中,像是冰冷的石头,发不出半点声音。

苏酒能听到的,只有远处营地隐隐传来的厮杀声,和漫天雨声。

寒凉空旷,如同她此时的心情。

她仍旧抱着一线希望,试探道:“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肯救太子?”

萧廷琛喝掉最后一口酒。

他眯起桃花眼,语调是罕见的阴冷狂放,“最后一遍,我不会救他。苏小酒,你知道后院不得干政吗?我可以宠你可以爱你,但绝不会纵容你干涉我的布局。”

精细镂花的白银酒盏,被他毫不在意地捏扁扔掉。

苏酒只觉眼前的男人陌生至极。

满是雨水的小脸逐渐苍白。

她想再说点什么,一名放哨的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萧廷琛耳畔一阵低语。

萧廷琛把苏酒交给侍卫,面无表情地翻身上马。

苏酒想去追,却被侍卫拦住。

她怔怔望着雨幕中的男人。

他穿细铠,豆大的雨点敲击在他身上,发出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冰冷而绝情。

俊美白皙的面庞,在昏惑中显得格外清冷阴郁,漆黑的眼底隐隐可见野心。

而这份野心,令她害怕。

他握着缰绳,最后望了眼苏酒,带着暗卫朝山下疾驰而去。

苏酒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去。

直到所有的暗卫都消失在视野中,看守她的侍卫才低声道:“王妃,主子有交代,事情没有尘埃落定前,不准你下山掺和。”

“我知道……后院不得干政……”

苏酒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容苍白讽刺。

此时,营地上。

宿润墨培养的死士,逐渐逼近龙帐。

东宫的侍卫已经死绝了,元旭满身铠甲都是血,手持长刀,蓬头垢面地立在龙帐外。

他铠甲破烂,依稀可见浑身伤口。

从前他最怕疼,连流一滴血都会疼得哭爹喊娘。

可是现在……

他像个真正的男人,对着那些蒙面死士挥舞长刀,笑得恣意放肆:

“来啊,你们他妈来啊!老子不怕你们!老子才是太子,是大齐的太子!人人都说老子蠢笨懦弱,老子偏要证明自己!哈哈哈哈哈……”

他抛弃了从前儒雅温良的外壳,发疯般豪迈大笑,仿佛挣脱枷锁的猛兽。

死士们立在原地。

他们面无表情地盯着元旭。

元旭仍旧大笑,在瓢泼大雨中大吼:

“你们来啊,来杀我!怎么不动了?你们怕了吗?!哈哈哈父皇你出来看呀,所有人都死绝了,替你拖延时间的是我,是我元旭!是你从前最看不上的儿子,元旭!哈哈哈哈哈!母后啊,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比不上弟弟,可是你快出来看呀,今夜独挑大梁的人是我,是我元旭!我叫元旭,大齐的太子有名有姓,我叫元旭,元旭,元旭!!!”

他用尽力气咆哮。

死士首领抬手,“放箭!”

无数羽箭呼啸而出,洞穿了他的身体!

可他挡在龙帐外,半步都没退!

万箭穿心。

血液从他嘴角滑落,他蓬头垢面地笑着,满脸是水,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终于,他终于支撑不住这具残破的身体,轰隆倒地。

视线所及,是远处那顶黄色帐篷。

那是他的帐篷。

他看见赵舞阳掀开帐帘,身穿红色劲装,利落地翻身上马。

她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往长安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静静看着。

哪怕雨水模糊了视线,哪怕那个红衣小姑娘彻底消失在树林里,

也舍不得合上眼。

——阳阳啊,你怎么那么狠心?

——就不能喜欢我一下吗?

——世上没有人爱我……没有人。

——愿来世,不生在帝王家。

男人噙起苦涩的微笑,瞳孔终是渐渐涣散了。

为首的死士吹了一声口哨,正欲进攻龙帐,萧廷琛的暗卫呼啸而来!

死士们面色微变,急忙迎敌。

可惜他们之前就打过一场,体力本就消耗了不少,再加上萧廷琛的暗卫都是千挑万选的精锐,所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两百名死士纷纷倒在马下!

几名死士闯进龙帐,萧廷琛紧随而来,不过两招就把他们就地斩杀!

皇帝受了些伤,神情恍惚,紧紧握着萧廷琛的手,半晌说不出话。

萧廷琛皱眉,“陛下?”

皇帝轻声:“旭儿他……”

“微臣救驾来迟,太子殿下已经……被刺客万箭穿心。”

皇帝的身躯颤抖了下,似是不敢置信,忍着伤痛快步走到帐外,果然看见他的长子倒在血泊里。

至死,不曾合眼。

这喜好穷兵黩武的中年皇帝,忽然呜咽出声。

他趴在元旭身上,眼泪悄然滚落。

虽然是赵惜婳生的,

可到底,

是他的儿子啊!

萧廷琛立在他身后,面容淡漠。

……

猎场之外的秘密帐篷。

相较于龙帐那边的腥风血雨,赵皇后帐中相当宁静。

宿润墨端坐在蒲团上,慢条斯理地烹茶。

茶香四溢,掩盖了原本的熏香,看起来一片岁月静好。

茶终于煮沸了,他挽袖提壶,姿态风雅,“皇后娘娘可要尝一盏?本座从北凉带来的清明好茶,品尝起来别有一番韵味儿。”

赵皇后面无表情。

宿润墨又含笑转向吴嵩,“吴大人可要来一盅?”

第628章 妹妹好软……

吴嵩立在角落,神情同样冷淡:“不必。”

“那本座只能自个儿享用了。”宿润墨吹了吹茶水,浅浅啜饮一口。

赵皇后冷笑,“宿国师损失了两百名死士,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今日事情败露,皇帝那边必将加强戒备,再想动手,难如登天。”

“本座想杀他,想了二十多年,不急于一时。”宿润墨笑意温润,“另外本座以为,只要有萧廷琛在,咱们就别想取皇帝性命。他是个祸患,当初吴大人实在不该把他从金陵带回长安。”

吴嵩态度倨傲,“他身中蛊毒,只会沦为本座操控的木偶。”

“可他和苏酒已经在努力寻找解药。据本座所知,他手上已经有了两件药材。拿到另外六件,只是时间问题。”

吴嵩:“纵便他能找到所有解药,但南疆皇族隐世,他找不到皇女泪。”

“吴大人,自信过头,就成了自负。而自负的代价,是满盘皆输。本座与萧廷琛打过的交道,远远多于你和他打过的交道。听本座一句劝,尽快杀了萧廷琛,否则,后患无穷。”

吴嵩望向赵皇后。

赵皇后抚弄着指甲,笑意疏离,“大齐与北凉,都有吞并天下的意思。萧廷琛不只是本宫手中的利刃,更是大齐吞并天下的利刃。宿国师劝本宫杀了萧廷琛,居心叵测,本宫实在不敢苟同。”

宿润墨似是早就料到她的回答,笑了笑,“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本座与皇后娘娘的合作,就此结束了。”

他起身,潇洒地撑伞离开。

帐中寂静,只余下外面铺天盖地的雨声。

赵皇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今日之事,可会查到本宫头上?”

“娘娘放心,无论是宿国师还是奴才,都会料理好后面的事。”吴嵩恭敬垂首。

恰在这时,那只红毛大蜘蛛匆匆爬回来,顺着他的袍摆一路爬到他的肩头。

吴嵩耳尖微动,突然蹙眉,“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薨了。”

赵皇后正好端起茶盏。

“砰”一声,茶盏跌落在地,瞬间四分五裂。

帐中茶香更浓。

赵皇后扶住梳妆台,似是不敢置信,半晌没有动静。

她以为元旭胆小怯懦,不可能去救驾,所以压根没管他。

可是……

吴嵩沉默地注视她。

灯火阑珊。

他看见两行清泪从她眼中滚落。

虽然是和皇帝的儿子,但……

到底怀胎十月,到底还是心疼的吧?

吴嵩轻叹,从怀中取出一方素色手帕,温柔地为她擦去眼泪,“娘娘不必伤心,太子没了,咱们还有八皇子,八皇子注定要登上太子之位。”

赵皇后推开他的手。

她任由眼泪潸然滚落,哑声道:“旭儿活着时,我总嫌弃他是元啸的骨肉,待他苛刻得很,可如今他没了……”

才知道后悔。

“娘娘心慈。”

赵皇后眼中杀意毕现,“旭儿一生最爱赵舞阳,既然他死了,赵舞阳也没有活着的必要。派人去太子帐中,直接弄死赵舞阳,本宫要她为太子殉葬!”

吴嵩立即应下。

两名身怀武功的小太监,被悄无声息地派去了太子帐中。

帐中空空如也。

梳妆台上堆积着元旭为赵舞阳高价购来的胭脂水粉、珠钗首饰,圆桌上置着花瓶,花瓶里插着那束野杜鹃。

它们仍旧保持着盛开的姿态,艳红美丽。

“逃走了?”

一名小太监随意打翻野杜鹃,笑容轻贱,“啧,金尊玉贵如太子和太子妃,竟然这般没有品位,弄一束如此廉价的花摆在屋子里,也不嫌丢人!”

另一名小太监从杜鹃花上踩过,朝屏风后张望了几眼,“确实没人,咱们走吧!”

他们离开了。

只余下满地碎烂的野杜鹃。

如同那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在盛放时凋零,终将腐烂在泥土中。

世上没有人爱他。

同样,也不会有人记得他。

……

苏酒被送到帐篷,已是天光破晓。

瓢泼大雨终于停了。

她脸色苍白地踏进帐中,看见萧廷琛已经沐过身,穿着牙白寝衣坐在矮几后看书。

依旧秀丽白皙,俊美如神祗。

瞧见她进来,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笑眯眯地打招呼,“妹妹怎么才回来,可叫我想得发慌。白露已经烧好热水,要不为夫亲自伺候你沐浴?”

苏酒抿了抿小嘴,沉默地走到屏风后。

她脱下一件件湿透的衣衫,跨进了浴桶里。

浴桶中放了牛乳和玫瑰花瓣,扑面而来满是甜香,让人昏昏欲睡。

苏酒却没有睡觉的心思。

即使一夜未眠,即使受了不少惊吓,脑子里却仍旧清醒。

她盯着虚空,麻木地往身上浇热水。

萧廷琛不知几时进来的,从她手中拿过棉布,爱惜地替她擦拭身体,“妹妹的背很好看,瞧这两扇蝴蝶骨,晶莹剔透,洁白如玉,叫我爱不释手……”

说着,俯首吻了吻蝴蝶骨。

如同触电,苏酒浑身战栗,猛然从水中站起!

水珠溅了男人满身。

萧廷琛满不在意地揩去脸上的水珠。

他双手从腋下环过少女的胸口,覆在那两处格外娇软的地方。

轻拢慢捻。

他俯首凑到少女唇瓣,顺势咬住她的耳珠,嗓音低哑:“妹妹好软……”

苏酒浑身颤抖得厉害。

“萧廷琛……”

“我在呢。”

男人三两下给她擦洗干净,连内衬都没给她穿,把她打横抱到榻上,迫不及待地欺身而上。

昨夜的事令他心情愉悦。

他撩开锦袍,不顾苏酒的拒绝,握住她纤细的脚踝,以强势的姿态,进入了她的娇躯。

他笑容玩味,“妹妹不是想要个孩子吗?从今往后,我不给你喝避孕汤就是……十个八个,只要你想生,咱们就生……”

苏酒很难受。

这不是她要的。

萧廷琛不许她插手他的事,这让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豢养的小兽,连话语权都没有!

除了无休无止地满足他的**,她似乎没有别的作用。

少女双手撑在男人的胸肌上,努力想要跟他平等地进行对话,可是男人嫌弃她吵闹,直接拿内衬堵住她的嘴。

他把她翻了个身,将她的脸摁进软枕里……



萧老狗:江山美人,我都要!

第629章 镜中少年唇红齿白

他把她翻了个身,将她的脸摁在软枕上,“同房时,我不喜欢听妹妹叽叽喳喳说别的事……我曾说过,无论你想不想要,我都要给你天下。没人拦得住我,包括妹妹。”

他咬住苏酒的细颈。

继而,

留下一长串密密绵绵的水渍。

淡红色的草莓印,

暧昧至极。

苏酒浑身发软。

她没有力气推开萧廷琛,更没有办法与他讨价还价。

她什么都做不了……

眼泪无声无息地没入枕头。

她,

不喜欢霸道的萧廷琛啊……

就在苏酒被萧廷琛缠着时,一骑快马抵达长安城内。

赵舞阳勒住缰绳,望向路边园林的匾额。

“皇家梨园”四个金字,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她翻身下马,三两步跨进梨园。

清晨时分,花间带露,梨园里十分安静。

她轻车熟路地登上戏楼。

楼里设了唱戏的圆台,一位身穿宝石蓝绣花戏衣的少年,掐着兰花指站在圆台中央,脸上涂脂抹粉,独对着空旷的观众席,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

《牡丹亭》。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下悬/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他扮演的是花旦杜丽娘,扮相出奇的柔美婉约。

明明是个少年,却演出了倾国倾城的姿容。

赵舞阳站在观众席上,沉默地看他唱完这出戏。

戏至终了,少年一甩宽袖,仪态万方地往前走了几步,朝她敛衽行礼。

赵舞阳避开他的礼。

她嗓音淡漠:“八殿下的唱功又精进不少。”

“呵……”少年朝后台走去,“本殿爱极了唱戏,爱极了梨园。日夜浸淫其中,自然精进良多。太子妃不是跟随兄长前往猎场狩猎了吗?怎么突然来了我的梨园?”

赵舞阳随他踏进后台。

她看着他在梳妆台前落座,慢条斯理地擦拭去脸上的浓墨重彩。

菱花镜中,逐渐出现了一张格外清秀俊美的面庞。

正是当朝八皇子,皇后的嫡次子,元敏。

赵舞阳把玩着这里的道具,“猎场无趣,知晓八殿下最喜梨园,常常没日没夜呆在这里,所以特来观赏。”

“本殿想听实话。”

赵舞阳不动声色地走到他背后。

她俯身搂住他的脖颈,唇瓣若有似无地轻擦过他的面颊,“你的太子皇兄薨了。如果我没猜错,你母后大约想取我性命,让我为太子陪葬。可是元敏,我不愿意呀。”

元敏盯着菱花镜。

后台古雅幽静,烛火葳蕤。

搂着他的少女,肌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邪肆妖媚,和寻常贵女不一样。

漆眸深不见底,仿佛看一眼就会沉沦其中。

元敏认为赵舞阳身上有一种特别的美。

这种美,普通人欣赏不了,只有他这种人才能欣赏。

他对着镜子眨了眨眼,在唇瓣上轻点口脂,“皇嫂嫂是来投奔我的?可是,我凭什么救皇嫂嫂呢?母后向来霸道强势,我可不敢惹怒了她。”

赵舞阳低笑。

她来长安的这些日子,并非只是在太子府插科打诨。

她也有她的眼线和势力。

早知元旭会横死,所以她早已为自己留好退路。

元敏,就是她的退路。

她知道这个十八岁少年的所有习惯和癖好,更知道他深埋心底的秘密和仇恨。

镜中少年唇红齿白。

赵舞阳亲了亲他的脸颊,语带玩味,“以身相许,如何?反正八皇子妃之位空悬,我对那个位置,很感兴趣。”

元敏把她抱到怀里。

他垂首望着小美人。

赵舞阳歪头,指尖带着挑逗意味,轻抚过他的胸膛,“八殿下喜好梨园之曲,可惜皇后娘娘不允许,认为殿下玩物丧志。八殿下喜好创作戏剧话本,也常常被皇后娘娘诟病。可怜殿下只能瞒着娘娘,瞒着满朝文武,偷偷在梨园进行创作。殿下身边,缺少知音人呢。”

元敏垂下眼帘。

到底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赵舞阳的话,犹如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头激起一圈圈涟漪。

他笑了笑,“生而为人,活在世上本就难觅知己。我是皇子,所有人都认为我该专注经史子集,母后更是常常逼我学**王之术。可是那些东西我都不喜欢,我喜欢唱戏,更喜欢创作话本。我以为,我是为梨园而生。”

赵舞阳抚摸上他的面颊,声音更加温柔:“那么,今后就由我来陪着殿下好了。无人听你唱戏,我便做殿下唯一的听众。无人与你讨论话本,我便做殿下唯一的知音。只要是殿下想做的事情,我都愿意陪着殿下。”

她深知比起元旭,元敏才是赵皇后真正在乎的那个。

每个人都有软肋,

元敏,

是赵皇后的软肋。

她必须要让元敏爱上自己,只有元敏出面,她才能从赵皇后手上保住性命。

少女笑靥如花,搂住元敏的脖颈,熟稔地吻上他的唇瓣。

元敏喘息着,突然拒绝了赵舞阳,哑着嗓子问道:“可是,为什么?太子皇兄尸骨未寒,皇嫂嫂就找上门……皇嫂嫂只是为了利用我躲避母后的追杀吗?在皇嫂嫂眼中,我只是个可以利用的道具吗?”

赵舞阳眉眼深沉。

这个元敏,本以为是个梨园戏痴,没想到竟也能如此精明。

她轻轻抬起下颌,朱唇饱满,对着少年吐气如兰:“并非如此。早在我嫁给太子时,就注意到了殿下。殿下的气度和别的皇子不一样,非常非常特别。我很喜欢殿下,正如我喜欢殿下唱的戏。”

漆黑的杏眸,带着蛊惑之意。

光影昏惑,她看起来犹如勾人的狐狸。

似乎是因为终于找到知音,元敏情绪激动,喘息得更加厉害。

他拂开梳妆台上的妆奁胭脂,不顾一切地把赵舞阳压了上去。

镜中烛影摇红。

少女香肩半露,胭脂红的裙摆撩到腰上,铺散开的青丝美的像是水墨画。

她娇嗔,“殿下的口脂,可真好吃……”

千娇百媚的模样,像是从《聊斋》里走出来的狐狸精,令元敏彻底倾倒。

第630章 加封摄政王

虽是清晨,可花楼里**巫山、颠鸾倒凤,呻吟声和水声合奏为最妙的乐音,引着二人共赴沉沦。

赵舞阳笑得花枝乱颤。

却在元敏看不见的地方,她眸色阴沉可怖,正酝酿着一场针对赵皇后的绝地反杀。

她的大哥哥死在了遥远的战场上。

而害死他的,除了慕容鸣,还有赵皇后和吴嵩!

这些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至于元旭……

少女闭了闭眼,笑容凄美艳绝。

要怪,就怪他是赵皇后的儿子。

……

就在赵舞阳找到庇护之所时,猎场上的骚乱更加严重。

太子的尸骨已经被好好收敛,萧廷修带人仔细排查刺客的来历,一时间人心惶惶,七国盟约更是风雨飘摇。

苏酒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萧廷琛怀里。

任帐外如何兵荒马乱,他自顾翻看兵书,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她艰难地动了下身体。

他要的太狠,她的身子就像散了架,稍微动一下都疼。

她勉强坐起身,用缎被护住自己,下意识蜷缩到角落。

现在的萧廷琛太陌生。

在他没有恢复正常以前,她不想离他太近。

萧廷琛盯着兵书挑了挑眉,“妹妹怕我?”

苏酒不吭声。

男人合上书本,爱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该讲的道理,我已经跟你讲过。只要你不妨碍我的野心,我依旧宠你爱你。苏小酒,贤惠的女人是不会干涉夫君太多的。”

苏酒避开他的手。

如果在他眼中,她的关心只是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那么这所谓的姻缘和爱情,未免可笑至极。

“主子,龙帐那边派人过来,说皇上找您有要事!”

谷雨匆匆进来,目不斜视地拱手。

萧廷琛下了床榻,整了整衣冠,望了眼沉默不语的苏酒,叮嘱白露照顾好她,才大步离开。

白露要为苏酒梳洗打扮。

苏酒拒绝她的侍奉,又让她退出帐篷,自个儿慢吞吞穿上衣裙。

白嫩的肌肤上全是青紫掐痕和密密绵绵的吻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指尖拂拭过那些伤痕,少女的泪珠子再度滚落。

事到如今,她才发觉萧廷琛这些年对她太好,好到让她忘记了,他曾把婢女的白骨做成琵琶,他曾一脚踩碎过别人的头颅。

好到让她忘记了,他那副秀美的皮囊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黑手辣与勃勃野心。

苏酒难受地捂住脑袋,慢慢地蹲在地上。

今后,到底该怎么办呢?

龙帐。

文武百官跪了满地。

龙榻上,皇帝身着明黄寝衣,一夜之间生出许多白发,看起来格外憔悴。

他睁着眼缝,瞧见萧廷琛走来,急忙朝他伸出手。

萧廷琛含笑坐在他身畔,“陛下,微臣来迟了!”

他又冷眼睨向侍立在侧的御医,“皇上不过是受了点伤,怎么现在搞得如此严重?!太医院到底有没有尽心治疗?!”

“回禀雍亲王,”御医吓得满头大汗,拱手道,“这些年皇上为国操劳,身子本就不好。再加上昨夜受伤,又因太子离世而伤心过度,所以身体才会一下子垮了。”

皇帝死死拽着萧廷琛的袖管,嘴里轻声念叨着什么。

萧廷琛俯身凑到他嘴边。

桃花眼不动声色地眯了眯。

皇帝说完那几句话,就彻底晕厥过去。

御医急忙上前把脉,良久,松了口气,“皇上只是因为身体虚弱才会晕厥,好好休息一段时日就能缓过来。”

萧廷修不动声色地问道:“敢问御医,皇上会晕厥多久?”

“回相爷话,短则数日,长则……”御医擦了把汗,“这个,皇上昨晚伤到了头部,究竟会昏睡多久,还真不好说。”

立即有大臣喊道:“那国事怎么办?皇上缠绵病榻,太子又被刺客杀害,我大齐朝堂里岂不是没了主事人?”

“谁说没有主事人?”

娇媚的女音突然响起。

众人回头望去,赵皇后一袭凤袍缓步而来,尽管身姿娇小,却自有一股母仪天下的气势。

吴嵩立在她身后,姿容俊美威仪赫赫,俨然不可侵犯。

赵皇后在太师椅上落座,淡淡道:“旭儿不幸遇害,皇上又长睡不醒。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本宫以为,不如让八皇子暂代国君之位,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帐中静默。

吴嵩把玩着红毛蜘蛛,笑容不达眼底,“八皇子乃是嫡次子,是大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诸位大人沉默不语,莫非是心中有更好的人选?不如说出来,咱们一同探讨,也好服众不是?”

话音落地,无数内侍涌进龙帐。

他们手持刀剑、功夫卓绝,都是吴嵩的人。

文武百官对视几眼,脸上可见犹豫。

赵皇后微笑着端起茶盏,不慌不忙地轻抚茶盖,“如今正值七国会盟,此乃事关天下局势的大事。诸位爱卿沉吟不决,若是耽搁了大事,这罪责,谁能承担得起?八皇子睿智聪慧、通读经史,又爱民如子、德行出众,再加上他是本宫所出,是名正言顺的嫡子,让他登基,诸位爱卿有什么不服气的?”

帐中仍旧静默。

吴嵩挑了挑眉,“哪位大人不同意,站出来说话。”

众人对视着,分明心怀不满,可谁也不敢贸然出头。

那些内侍拿着刀剑站在帐中,形同逼宫,谁敢不同意?

赵皇后笑吟吟的,“诸位不说话,本宫可否认为你们都同意由八皇子继位?来人,宣旨。”

就在这时,萧廷琛不紧不慢地起身。

他弯起桃花眼,嗓音慵懒,“孤不同意。”

赵皇后挑了挑眉。

萧廷琛转着指间扳指,好整以暇地瞥向众人,“刚刚皇上昏迷前,曾对孤有过一番耳语,诸位大人都看在眼里的。皇上的耳语是,孤救驾有功,加封摄政王。在他昏迷期间,由孤总揽朝政,行使帝王权力。”

满帐哗然!

赵皇后冷笑,“雍亲王,你可知私传圣旨是什么罪?!”

“并非私传圣旨,皇上确确实实说了那些话。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大可等皇上醒来,一问便知。”

赵皇后霸道起身,“皇上绝不可能下这种旨意!来人,萧廷琛假传圣旨、欺君犯上,给本宫把他拿下!”

那群内侍正要拔剑,整齐划一的军靴声突然从帐外传来……



明天爆更鸭,

第631章 你将是我的摄政王妃

军靴声从帐外传来。

萧廷琛唇角轻勾,不紧不慢地落座。

神武营的首领踏进帐篷,恭敬地朝萧廷琛单膝跪下,“属下看见惊蛰兄弟的飞鹰传书,知道皇家猎场有刺客行刺皇上,立即带着神武营两万兵马赶来救驾。兄弟们就等在猎场外,一切单凭王爷做主!”

赵皇后脸上的血色,陡然褪得一干二净!

她不敢置信地盯向萧廷琛。

穿着本黑色绣金蟒朝服的男人,修长双腿悠闲交叠,手肘撑在太师椅扶手上,正慢吞吞欣赏着指间的和田玉扳指。

尽管他才二十二岁,可周身那股睥睨天下的气质,即便她贵为皇后,也莫名落於下风。

萧廷琛缓缓抬眸,笑容恣意,“皇后娘娘可听明白了?”

赵皇后冷笑一声,带着吴嵩快步离开龙帐。

萧廷琛慵懒地睨向文武百官。

睥睨之间,尽是霸道和浓浓的压迫感。

上百名官员莫名其妙出了一身冷汗。

萧廷修率先拱手:“微臣见过摄政王!”

随着他行礼,百官们对视几眼,被迫跟着呼喊:

“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们的声音汇聚成海,回荡在营地间。

踏出龙帐的赵皇后,愤怒地瞪向吴嵩,“不是说能控制他吗?!吴嵩,这就是你所谓的控制?!你的蛊毒呢?!”

吴嵩脸色难看,“萧廷琛身上的蛊毒绝对没有解开……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他骨子里都是狠劲,所以并不惧怕奴才的威胁。此外,帐中官员众多,奴才实在不方便催动蛊毒。等到了私下,奴才必定取他性命,给娘娘出气!”

“出气?!”赵皇后冷笑,“本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他萧廷琛对峙,只要萧廷琛死了,所有人都会知道是本宫下的手!皇帝还没死,本宫的动作不能那么大!吴嵩,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吴嵩面色难堪。

赵皇后拂袖而去,他垂下头,只得沉默恭送。

萧廷琛处理完琐事,才返回帐篷。

白露和霜降早已听说他得封摄政王的事,笑容满面地道过喜,各自得了个金元宝做赏钱。

两人被打发下去,萧廷琛独自踏进屏风,瞧见苏酒抱膝坐在床上,仍旧是闷闷的神情。

他坐到床边,把苏酒捞到怀里,温声道:“有个天大的好消息。”

苏酒不想听。

她扭过小脸,甚至不想看见这个男人。

萧廷琛把她的脸扭过来,笑容更盛,“你家夫君我,得封摄政王了。从今往后,朝堂所有大事都由我一人独揽,我将行使帝王权力。”

桃花眼中满是野心,他亲了亲苏酒的脸蛋,把龙帐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她听,“……其实老皇帝昏死前,跟我说的是照顾好我娘亲,但是那种好机会我怎么可能错过,当然要想办法给自己捞点好处不是?”

苏酒愣了愣,柳叶眉紧紧锁起,“可是等皇上醒来知道你假传圣旨,你必定会被重罚。萧廷琛,你的路走歪了,这不是你该走的路。”

萧廷琛满不在乎。

桃花眼中,甚至染上一抹肃杀,“我可以让他一直沉睡下去。”

“萧廷琛!”

苏酒猛然盯向他。

男人敛去眼底杀意,仍是温润如玉的宠溺模样,“妹妹怎么动怒了?我得封摄政王,你就是摄政王妃。以后文武百官的家眷见到你都得行礼,甚至连公主和贵妃都要对你礼让三分。位高权重,妹妹不喜欢吗?”

“这不是我要的位高权重……”

苏酒小脸皱成一团。

她推开他,下床穿好绣花鞋,大步往帐外走。

萧廷琛脸色冷了些,“妹妹去哪儿?”

“与你无关!”

苏酒跑出帐篷,心头憋闷得厉害。

她拎起裙裾,飞快朝远处树林奔去。

林中寂静。

她无力地靠在树干上,抬手遮住双眸。

该怎么和萧廷琛说呢?

该怎么告诉他,高处不胜寒呢?

他沉浸在他的野心里,只想着皇位,只想着一统天下,殊不知通往皇位的道路遍布荆棘和尸骨,殊不知那条路有多么凶险可怖!

她不贪他的权势,不贪他的金银。

她只想他平平安安,她只想跟他好好过日子!

如果连白头偕老、举案齐眉都是困难,那么她嫁给他有什么意义?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她面前。

吴嵩嗓音阴柔,“大喜的日子,摄政王妃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伤心?瞧瞧这小脸上满是泪痕,咱家都要心疼了。”

苏酒睁开眼。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吴嵩步步逼近,“咱家曾妄想把萧廷琛训练成最听话的狗,可惜,诚如当年赵夫人所言,萧廷琛骨子里都是难以驯服的狠戾,实在叫咱家头疼。他不怕疼痛,不怕青铜子母蛊的威胁,咱家转念一想,他不怕没关系,只要他心爱的女人中了蛊毒,咱家就不信他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女人痛苦得欲生欲死……”

苏酒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眼底眸光变幻,她立刻有了主意。

她擦了把眼泪,冷笑:“他不会屈服的。”

“何以见得?”

“如果他看见我痛苦,他会干脆利落地一刀杀了我。他不会屈服你,不会屈服任何人。纵便是我,都无法撼动他登上皇位的野心!”

吴嵩沉吟。

显然,诚如苏酒所言,萧廷琛确实是心狠手辣之人。

在看见心爱的女人身中蛊毒时,他是会低三下四地求他,还是会干脆利落地杀了苏酒?

在他犹豫时,有人策马而来。

“苏小酒!”

谢容景大喊。

吴嵩不动声色地消失在原地。

谢容景翻身滚下马背,扶住腿软的苏酒,“在营地时看见你一个人跑出来,总放心不下,就跟着过来了。我看见吴嵩那个老阉奴跟你说了什么,你没事吧?”

苏酒摇摇头。

她仍旧有些腿软。

她不敢想象,如果刚刚吴嵩给她喂了蛊毒,她该怎么办。

解药太难弄到手了,凑够一份解药已是难如登天,怎么可能再凑一份出来?

谢容景见她小脸苍白,于是自作主张地把她抱上马背。

第632章 深沉而卑微的欲望

他牵着马朝营地走,没好气道:

“昨儿夜里,他们都说在山里看见瑞兽麒麟,老子和周奉先兴冲冲跑去找麒麟,结果什么都没找到。等回到营地,才知道有刺客行刺皇上。我好歹也是从战场上回来的英雄,竟然这么轻易就中了调虎离山计!实在可恶!”

苏酒望着他。

男人背影高大挺拔,一个劲儿嘀嘀咕咕,心性实在单纯。

不知怎的,这样单纯的谢容景,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至少,她知道他绝不会欺骗她、利用她。

苏酒胡思乱想着,有些疲乏了。

她趴在马背上沉沉睡了去。

谢容景还在唠叨,见背后久久没有回应,回头一看,才见少女已经睡着。

她穿着单薄的胭脂红春日衫裙,纤细的身子趴在白马上,小脸精致,唇瓣红红。

几缕春阳穿过树林落在她身上,美得不像话。

谢容景眼中难以压抑地掠过**。

深沉又卑微。

良久,他终是收回视线,沉默地牵着马继续往营地走。

萧廷琛在帐外坐着。

就那么大咧咧坐在太师椅上,什么也不干,懒洋洋晒着阳光。

谢容景牵着白马来到他跟前,“萧廷琛。”

萧廷琛慵懒地睁开眼,“现在已经没有人敢直呼本王的名讳。”

谢容景嗤笑,“自个儿几斤几两心里没数?又不是天潢贵胄,瞧你那嘚瑟样。再嘚瑟,小心把媳妇嘚瑟没了。”

他拍拍白马,“吴嵩盯上苏小酒了,得亏我及时出现,才救下她。我可是把人好好送回来了,别再有下次。”

萧廷琛睨向马背。

他的女人,睡在别的男人的马背上,还睡得那么香。

合着在他身边,她就不能睡了是吧?

萧廷琛皮笑肉不笑,“劳小侯爷跑一趟。”

说罢,他把苏酒抱下马背,转身踏进帐篷。

谢容景在帐外张望了一会儿,因为帐帘遮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到。

他抿了下薄唇,踢了踢草地上的小石头,牵着马落寞离开。

帐中,苏酒被萧廷琛随手扔在床上。

他力道很大,苏酒摔醒了,浑浑噩噩地朝四周张望,才发觉自个儿又回来了。

萧廷琛语调不阴不阳,“苏小酒,你长本事了,会勾搭男人了。”

苏酒想起树林里的事,轻声道:“谢容景救了我。他跟你不一样,他心底仍旧住着当年的那个少年,而你,早已与当年背道而驰。”

萧廷琛狠狠皱眉。

他挑起她的下颌,迫使她仰头望着自己,“什么叫与当年背道而驰?我想要美人和天下,幼时的我,想要的同样是美人与天下。苏酒,我还是当年的我。”

苏酒看着他。

眼前的男人,身穿宽大朝服。

本黑色绣金蟒的圆领朝服,腰间束一条金丝腰带,衬得他身姿高大修长。

金冠束发,面容秀丽英俊。

更添了些从前没有的凛贵威严。

但……

总觉少了些什么。

她挪开视线。

萧廷琛叹息,“你从一开始喜欢的,就是戴着面具的浮生君。喜欢他的温润如玉,喜欢他对你温柔体贴。可,那不是我。你该喜欢原原本本的我,包括我的野心一起喜欢。”

“我做不到。”

苏酒挣开他的手。

男人舔了舔唇瓣。

他喜欢乖巧的苏酒。

眼前的女孩儿脾气倔强,叫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勉强耐着性子,“下午就该启程回长安,宫中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处理。苏小酒,别任性。”

苏酒冷笑,阴阳怪气,“摄政王日理万机,我能理解。”

萧廷琛眸色晦暗。

他当了摄政王,那么多人恭贺他,原本是很高兴的。

可是,他最希望恭贺他的人,却连个好脸色都不肯给。

他脾气上来,使劲捏住苏酒的脸,“你睡在谢容景的马背上,我还没跟你计较!”

“我睡了又怎样?!萧廷琛,你从来只顾你自己,从来没考虑过我的感受!”

苏酒指着萧廷琛的心脏,“你偷偷喂我喝避孕汤,喝了整整一年!你不听我的规劝,总想往高处爬,可高处不胜寒,你就那么想当皇帝,那么想坐拥天下?!甚至,甚至不惜为此坐视太子去死,坐视皇上被人伤害!太子他一直把你当兄弟,皇上甚至很有可能是你的生身父亲!萧廷琛,你的心怎么就那么毒?!”

萧廷琛面无表情。

他仍旧坐在床沿上,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良久,他笑容邪肆,“挡我路者,我必诛之。”

低沉喑哑的声音,隐隐含着雷霆之意,高傲不可侵犯!

苏酒抓紧身下的被褥,“如果有一天,我挡在你面前,你会杀了我吗?”

萧廷琛卷起她的一缕秀发,放在鼻尖下轻嗅。

他态度淡漠,不答反问:“如果有一天,妹妹认为我和你道不同不相为谋,可会抛弃我选择谢容景?”

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苏酒也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她正要让萧廷琛出去,男人脾气上来,笑容残忍,“总归今日要返回长安,妹妹那么喜欢睡在马背上,干脆骑马回去好了。谷雨。”

谷雨急忙进来。

约莫是感受到了帐中压抑的气氛,他低眉敛目,连大气都不敢出。

萧廷琛姿态懒散,“把王妃绑在马背上,孤要看着她骑回长安。”

谷雨为难地朝苏酒抬手,“王妃?”

苏酒眼圈渐渐红了。

她一言不发地离开。

萧廷琛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起身,一脚踹翻床板,转身抽出长刀,把桌椅洗脸架劈得稀烂!

却不知道自己的脾气,究竟从何而来。

出了行刺事件,七国使臣的队伍为了撇清嫌疑,早在午后就离开了猎场。

文武百官也各自离场。

萧廷修虽然明知刺客是宿润墨派来的,可北凉和西婵女国建立了铁血盟约,他不可能擅自对宿润墨发难。

大齐只能把打碎的牙咽进肚子里。

傍晚时分,萧廷琛最后离开营地。

车帘高卷,他坐在马车里,单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盯着前方的骏马。

那是一匹格外高大的骏马,通体漆黑无一根杂毛,格外彪悍健硕,正是他的爱骑。

苏酒身姿娇小,骑在上面连脚蹬都够不着。

她只能可怜兮兮地抱住马脖子,才不会被颠下马背。

第633章 今生非她不娶

“苏小酒,跟本王道歉。”

男人声音慵懒。

苏酒紧紧抱着马脖子,咬住唇瓣,连头都不回。

她没有做错事,她才不要跟萧廷琛道歉!

萧廷琛冷笑一声,恶劣地吹了声口哨。

骏马立即发出嘶鸣,扬起四蹄飞快朝前方疾驰而去!

苏酒从没有骑过这种彪悍骏马,惊呼一声,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没被甩下去!

“萧廷琛,我恨死你了!”

少女在风中尖叫。

萧廷琛好笑地挑了下眉头,恍若未闻。

……

此时,赵皇后已经怒气冲冲地回到未央宫。

她连砸了几只古董花瓶,冷声质问:“赵舞阳那边处理得如何?本宫到现在还没看见她的人头!”

满宫侍女跪在殿中,为首的战战兢兢回答道:“回禀皇后娘娘,太子妃……太子妃……”

“母后!”

戏谑女音响起,赵舞阳不紧不慢地踏进寝宫。

她仪态端方地朝赵皇后施了个万福礼,“昨儿夜里身子不适,于是提前离开猎场返回长安。儿媳竟不知,母后对儿媳的项上人头感兴趣。可是因为儿媳长得太美的缘故,抢了母后的风头,所以母后对儿媳不满?”

“赵舞阳!”

赵皇后皱起柳叶眉,怒声呵斥。

赵舞阳歪头,“这些年母后保养极好,然而终究是上了年纪的女人。这一生气,瞧瞧,平日里藏着的皱纹全都冒出来了,真难看。”

赵皇后摸了摸自己的脸,很快反应过来赵舞阳是在耍自己,立即扬手给了赵舞阳一巴掌。

“啧……”赵舞阳毫不在意,“母后下手可真狠。”

“赵舞阳,你自己送上门,就别怪本宫无情!旭儿在黄泉路上很孤单,等着你去陪他呢。来人,给本宫把她拿下,喂鸩毒!”

两名膀大腰圆的嬷嬷立即上前。

还没碰到赵舞阳,珠帘外忽有脚步声响起。

八皇子元敏姗姗来迟。

他恭敬地朝赵皇后行了请安礼,“母后。”

十八岁的少年郎,唇红齿白,模样清隽如苍松翠竹。

赵皇后看见他,翻涌的怒气稍稍平息了些。

她落座,温声道:“敏儿怎么进宫了?母后这里有些事情要处理,不如叫嬷嬷带你去偏殿玩,等母后处理完,再过来也不迟。”

“母后,”元敏忽然撩袍跪下,“儿臣知道你想杀了阳阳。”

赵皇后眉心一跳。

心头,涌出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元敏温柔缱绻地望了眼赵舞阳,继续道:“今日儿臣在梨园遇见了阳阳,她知书达理,对儿臣涉足的梨园戏剧颇有研究,乃是儿臣唯一的知音。虽则对太子哥哥不敬,但儿臣仍旧想娶她做八皇子妃。”

“咔嚓。”

赵皇后生生捏断了自己的半截指甲。

她皮笑肉不笑,“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儿臣知道。儿臣与阳阳真心相爱,求母后成全!”

元敏倔强地以头贴地。

赵皇后冷眼盯向赵舞阳。

她的好侄女,正笑吟吟与自己对视。

眼神之中盛着浓浓的讥讽,仿佛是在嘲笑自己身为母亲的无能为力。

赵皇后强压下心头怒意,慢慢喝了口花茶,“如果给你父皇知道,你要娶赵舞阳为妻,他会打断你的腿。”

“父皇昏迷不醒,怎能打断儿臣的腿?更何况父皇常说,身为男人,就该正视自己的感情。他说大齐皇族的男人,应该比别人更加勇敢。母后,儿臣认定了阳阳,儿臣今生非她不娶!”

“胡闹!”

赵皇后狠狠盖上茶盖。

上好的瓷器,瞬间生出无数纵横裂纹。

元敏倔强地抬起头,“儿臣没有胡闹!从幼时起,母后就逼着儿臣背那些经史子集,还要跟着夫子学**王之术。可那些东西儿臣通通不喜欢,儿臣只喜欢梨园戏曲,只喜欢创作话本。看着伶人们饰演儿臣的话本,儿臣特别骄傲自豪。但母后不喜欢儿臣喜欢的东西,宫中没有人喜欢儿臣喜欢的东西!”

他慢慢站起身。

他紧紧握住赵舞阳的手,凝视她的眼神里,满是深情。

“但是,阳阳不一样。

“她喜欢儿臣,也喜欢梨园和戏曲。她是儿臣这辈子唯一的知音,除了娶她,儿臣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留她在身边。儿臣知道母后与阳阳看不对眼,甚至一心想置阳阳于死地……儿臣今日就把话撂在这里,阳阳死,儿臣死。阳阳活,儿臣活!

他当着赵皇后的面,吻了吻赵舞阳的脸颊。

然后牵着她,义无反顾地离开未央宫。

赵皇后仍旧呆坐着。

不过短短一天……

才短短一天,她实在想不出,赵舞阳究竟是怎么蛊惑她的敏儿的!

就在她浑身轻颤时,她看见赵舞阳回头,用唇语说了八个字:

——皇后娘娘,攻心为上。

赵皇后猛然扫落花几上所有茶盏!

她喘息怒骂,“萧廷琛那个贱种给本宫添麻烦还不够,赵舞阳这个烂蹄子也敢跟本宫叫板!吴嵩呢,把吴嵩给本宫叫过来!”

宫女战战兢兢正要去叫人,她又冷声:“别叫了!”

“皇后娘娘?”

“都给本宫滚下去!”

宫女们对视几眼,纷纷退下。

暮春的风穿廊过院,吹动寝宫里的珠帘和轻纱,景致美轮美奂。

赵皇后慢慢跌坐在地。

她不能让吴嵩取赵舞阳的性命。

她知道她的敏儿是怎样的性格,如果赵舞阳死了,他绝对会毫不犹豫跟随离开。

她已经失去那个男人,她不能再失去敏儿……

赵皇后抬手捂住额头。

从前她掌控后宫,势力几乎可以和皇帝叫板。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一步步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地位?

明明所有步骤都是设计好的,明明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

萧廷琛,赵舞阳,苏酒,谢容景……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给自己添麻烦,连她手下的得力大将慕容鸣都死在了他们手中。

那群来自金陵的少年少女,着实可恶!

赵皇后缓缓抬眸,眼底杀意毕现。

一帘之隔,身穿孔雀蓝锦袍的男人默然静立。

他身姿高大、威仪赫赫,手背上趴着一只红毛大蜘蛛,正是吴嵩。

他静静凝视赵皇后痛苦的模样,锋利狭长的双眸化作柔情似水,满是怜惜与心疼。

“皇后娘娘……”

他痴痴唤了一声,像是下定决心般,从怀中取出那种青铜铃。

掌心蕴着内力,他碾碎了青铜铃。

寄居在青铜铃里的母蛊,发出一声人类无法听见的悲鸣。

如同内力波动,悄无声息地传向宫外。

第634章 害羞的妹妹真可爱

雍王府。

因为苏酒生气,萧廷琛从猎场回来后只敢呆在书房。

他站在窗边,不知在等待什么,慢悠悠盘着核桃。

就在这时,心脏位置突然钝痛。

钝痛逐渐扩散到四肢百骸,萧廷琛面无表情,手中的核桃却被碾成粉末。

他双手死死撑在窗台上,脸色苍白而毫无血色。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

浑身冒出的冷汗,甚至浸湿了锦袍。

他没有听见青铜铃音,可体内的蛊虫却发疯般开始啃咬他的身体!

“砰!”

牢固的石质窗台,在他手下蔓延开一条条缝隙,直到砰然坍塌!

他的手掌心满是伤痕和血水。

他仍旧盯着远处虚空,英俊的面庞上噙起一个邪肆诡异的笑容。

“吴大人,终于忍耐不住了吗?”

他哑声。

牙缝里渗出血液,衬得他肌肤苍白犹如恶鬼。

他强忍疼痛,笑得嚣张而疯狂,桃花眼里满是勃勃野心。

终于,他朝后仰倒,晕厥过去。

苏酒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看见萧廷琛身着寝衣躺在榻上,面如金纸,非常虚弱。

伍灵脂提着药箱,正叮嘱府医如何煎药。

她上前,“伍太医?”

伍灵脂朝她施了一礼,“王妃来得正好。摄政王身中蛊毒,我这些日子翻过不少医书,加上从王妃这里借阅的蛊毒典籍,据我诊断,控制摄政王体内子蛊的母蛊,应当被吴嵩摧毁,所以才疼得如此突兀。好消息是,从此以后,吴嵩再也不能控制摄政王。坏消息是,咱们今后将无法得知那些子蛊的发作时辰。”

苏酒小脸苍白。

她望向榻上的男人。

平常她捣药时不小心砸到手指,尚且疼得无法忍受,可萧廷琛遭逢的却是骨肉被生生啃噬之苦,这该是何等痛楚?

少女小心翼翼坐到榻边,替萧廷琛掖好被角。

她转向伍灵脂,“既然暂时无法根治,那你可有止痛之法?”

“倒是研究出了一个方子。已经交代过贵府的府医,很快就能煎好药。但终究治标不治本,还是得尽快搜集齐解药才行。”

苏酒点点头,起身送伍灵脂出府。

她回到书房,萧廷琛仍在昏迷之中。

少女上前,掏出绣帕替他擦拭额头细汗,忍不住轻叹。

“妹妹缘何叹气?”

男人忽然睁开眼,笑意温温。

苏酒急忙缩回手。

萧廷琛坐起身,慢悠悠卷起她的一缕长发把玩,“妹妹嘴上说恨我,可我病了,你却第一个跑来照顾我……果然,妹妹对我用情至深。”

“谁对你用情至深?!”苏酒红了脸,“我……我只是希望你赶紧把身体养好,然后与你和离!总归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和离了才好!”

萧廷琛笑容更盛。

他把她搂到怀里,温柔地亲了亲她的脸蛋,“我这病,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与我和离,妹妹就不心疼我?”

他黏黏糊糊的,在苏酒脖颈间拱来拱去。

舌尖在少女白皙幼嫩的细颈间留下一串水渍,还有几枚嫣红吻痕。

苏酒不喜欢这样。

她正要躲,白露端着煎好的汤药进来,“主子、王妃,这是按照伍太医的药方煎的药,主子尝尝?”

她不敢打搅两人,害羞地把汤药呈给苏酒,又退了下去。

还不忘体贴地为二人掩上门。

萧廷琛给苏酒眼前晃了晃抱着白纱的双手,“受伤了,要妹妹喂。”

状似撒娇的语气。

苏酒只得蹙着眉尖,舀起一勺药,吹凉了送到他唇边。

萧廷琛的唇形很好看,天生嫣红仿佛涂过口脂。

苏酒盯着他的唇瓣,想起他吻她时,总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长期浸淫在香药里的人,总是带着香的,他也不例外。

少女胡思乱想,萧廷琛突然低笑,“苏小酒,你往哪儿看呢?”

苏酒回过神,急忙收回视线,继续认真喂药。

一碗药下了肚,萧廷琛舔了舔唇角,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苏酒,“药味儿特别苦,想吃糖。”

苏酒从荷包里取出一块芝麻糖,“给。”

萧廷琛咬住糖块,连她的指尖一起包覆在唇齿间。

那双桃花眼格外炽热。

直勾勾的视线,令苏酒全然无法招架。

萧廷琛含着苏酒的手指,慢吞吞咬碎糖块。

咯嘣咯嘣的声音,令苏酒有种他在咬自己手指的感觉。

她开始察觉到危险。

“那什么……你好好养伤,我,我回屋看看这段时间府里的账本……”

低垂眼帘说完,拔出手指就想跑。

萧廷琛动作更快!

他把她摁在软榻上,顺势欺身而上。

苏酒胸口起伏得厉害,“萧……萧廷琛……”

“我在呢。”

男人温柔地含住她的小嘴。

趁她为此分心时,一只手悄然解开她的腰带。

苏酒被吻得喘不过气,终于熬到他松口,神志渐渐清醒,才察觉衣裙早已被脱得干干净净。

眉眼之间笼着雾气,她带着哭腔道:“你,你不是说手受伤了吗?”

“唔……”萧廷琛挑了挑眉,“我这辈子做的最熟练的事,大约就是脱妹妹的裙子。纵便手受伤了,纵便天下下刀子了,也照脱不误。”

苏酒小脸红得能滴血。

她总觉男人在羞辱自己,于是奋起反抗,想用枕头对付他。

可惜她努力挥舞枕头的模样,落在男人眼中却可笑至极。

“妹妹真可爱。”

他笑意温温,毫不客气地把苏酒逮进被窝。

片刻后,少女呜咽着发出娇喘,犹如猫儿轻挠,勾人心肺。

萧廷琛双臂撑在她身侧,壮硕坚硬的肌肉极具男人力。

他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砰!”

书房大门猛然被人踹开。

赵舞阳收拢纸伞,无视房中这副春宫图,漫不经心跨进门槛。

她在太师椅上落座,自顾倒了杯茶,“摄政王,我这里有个交易,你做不做?”

苏酒简直崩溃!

她急忙躲进被窝。

萧廷琛好笑地摸了摸她,转向赵舞阳,“说来听听。”

“如今是你行使帝王权力,我要你为我和元敏赐婚。作为交换,我可以替你打探赵皇后和赵家的一切行踪。咱俩合作,扳倒赵皇后。”

少女说完,泰然自若地吃起茶。

第635章 狗男人在床上就像疯狗似的

萧廷琛慵懒地摸了摸下颌,“不失为一桩好交易……”

沉吟片刻,他答应了。

宫里的事他早已听天枢的人汇报过。

赵舞阳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勾搭上元敏,还能叫元敏死心塌地爱上她,已不仅仅可以用“聪明”来形容,而是“聪明到可怕”。

她洞察人心的本领,即便是他萧廷琛,也要敬佩三分。

他喜欢聪明人,更喜欢聪明的合作伙伴。

所以赵舞阳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他看着赵舞阳继续吃茶,淡定道:“正事谈完了,可以请你麻溜地滚吗?”

赵舞阳放下茶盏,面不改色,“我瞧着,摄政王体态健硕修长,床上动作熟稔,不是身经百战,就是观摩过无数春宫图。不如借我几本看看,我想让元敏对我更加死心塌地。作为交换,我那里也有些珍惜图册可以供你参考。”

“成交。”

半刻钟后,赵舞阳捧着一包小黄书,撑伞离开。

苏酒从被窝里探出小脑袋,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她轻声:“我觉得,你和赵舞阳才是天生一对。”

这俩货简直不要太般配!

“深渊之于深渊,便是万劫不复的地狱。”萧廷琛咬住少女的耳珠,“比起地狱,我更喜阳光。”

一番**,直到暮色四合才结束。

苏酒缩在被窝深处,疼得直掉眼泪。

狗男人在床上就像疯狗似的,根本不懂怜香惜玉。

她红着眼睛望向房中,萧廷琛已经梳洗干净。

他换上崭新的洁白里衬,掀开缎被,“快起来。”

“疼……”

“我有没有告诉过妹妹,你哀哀叫疼的样子,让我更加……蠢蠢欲动?”

苏酒乖乖闭上嘴,不敢再喊疼。

萧廷琛指着木施,“宫里送来了摄政王的朝服,好看否?”

苏酒望去。

本黑色的缎面朝服,刺绣精致的四爪金龙,搭配金丝嵌玉腰带,威严而高贵。

窗外的夕光在朝服上跳跃,缎面折射出本身的纹路,质感一流。

“好看否?”

男人又问了一遍。

苏酒点点头。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

只是……

这件朝服有多好看,背后就藏着多少危险。

萧廷琛丝毫不在乎她眼底的担忧,展开双臂,温声道:“为我穿上。”

苏酒沉默了下,起身下床,乖乖替他穿上朝服。

“宫里三十六位绣娘赶了十个时辰做出来的,虽然糙了些,但用料刺绣都还算讲究。”萧廷琛低头看着她,“过几日,她们会送来更精致的朝服。当然,还有摄政王妃的宫装。”

苏酒沉默地替他扣好腰带。

萧廷琛挑起她的小脸,“妹妹不开心?”

苏酒仰视他,“我不想再为了权势和野心的问题,跟你吵架。萧廷琛,我只想你我都能平安。”

“等我登上皇位,大齐再也不会有人能够威胁到你我。”萧廷琛微笑着把她抱到怀里,“苏小酒,我要给你天下。”

他吻了吻苏酒,“乖女孩儿,唤一声摄政王来听听。”

苏酒垂眸不语。

“啧,妹妹又不乖了……”萧廷琛想了想,提议道,“就喊……恭送摄政王殿下?”

苏酒依旧沉默。

男人挑眉,“哑巴了?”

苏酒低着头,一动不动。

萧廷琛面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良久,他转身离开。

夕阳余晖,从少女的裙角落下。

苏酒置身黑暗,没让侍女进来添灯。

她有些疲倦地坐到软榻上,如同婴儿,脆弱无助地蜷缩进被窝深处。

皇宫。

萧廷琛进了宫,踏进御书房,瞧见吴嵩立在角落。

他笑着坐到龙案后,“吴大人别来无恙。”

吴嵩声音阴柔,“摄政王的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莫非是病痛缠身?”

“已经好了。”萧廷琛铺开明黄丝帛,“皇上昏迷期间,朝堂大事一律由本王做主。今日赵舞阳求本王为她和八皇子赐婚,吴大人以为,这桩婚事如何?”

“太子新丧,太子妃马上改嫁,怕是不妥。”

萧廷琛提笔。

御用的朱砂笔,握起来温润如玉。

他淡然落笔。

“本王以为,大齐国风开放,寡妇再嫁乃是寻常之事。太子虽然新丧,但太子妃和八皇子情比金坚,这份爱情实在是可歌可泣,所以本王欲代皇上赐婚。吴大人,还不快取国玺?”

吴嵩面无表情。

坐在灯下的年轻人,不过二十二岁。

却在短短两年时间内,从区区庶子,一跃而成当朝摄政王。

这其中固然有他的推波助澜和皇帝的赏识偏爱,可他自己的实力同样毋庸置疑。

而他当上摄政王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八皇子和赵舞阳赐婚。

太子尸骨未寒,当弟弟的就迫不及待想迎娶皇嫂,传出去成何体统?

八皇子的声誉必定毁于一旦!

甚至会让一部分朝臣认为,是八皇子和赵舞阳勾结,谋害太子、刺杀皇上!

如此一来,八皇子还有继位的可能性吗?!

吴嵩阴柔俊美的面庞上,逐渐浮现出一个阴冷笑容,“摄政王好算计。”

“吴大人,本王做事,无需你来置喙。你要做的,是替本王把国玺拿来。”

萧廷琛已经拟好圣旨。

他搁笔抬眸,桃花眼中满是嚣张恣意。

因为吴嵩已经没有操控他的把柄。

吴嵩和他对视良久,终是默不作声地取来玉玺。

萧廷琛挥手让他退下。

偌大的御书房,只剩他一个人。

他从锦盒里拿出玉玺,对着灯火观赏。

上好的和氏璧镂刻而成,玉质温润细腻,乃是从数千年前流传下来的。

萧廷琛微笑着在他拟定的赐婚圣旨上,按下了玉玺泥印。

他让内侍带着圣旨出宫赐婚,自个儿悠闲地坐在御案后,即便面前放着堆积成山的奏章,也仍旧笑眯眯的。

大掌轻抚过那堆奏章,他随意抽出一本翻开。

一目十行地扫视过,拿起朱笔开始批阅。

他握着朱笔,仿佛握住了权与力。

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令他着迷。

角落的滴漏一点点流逝。

子夜时分,守在外面的谷雨进来提醒:“主子,时辰不早,咱们可要回府?”

“不回,今夜歇在宫里。”

谷雨愣了愣,“可是王妃还等在府里……”

第636章 坐上龙椅的苏小酒

萧廷琛把玩了会儿朱笔,道:

“弄一座宫殿出来,明日把她接进宫。”

雍王府。

苏酒仍旧睡在书房。

白露轻轻摇醒她,“王妃,外面来了好些人,在厅堂等着见主子和您呢。”

“唔……”苏酒迷迷糊糊的,“谁来了?”

“都是朝中官员,个个携带重礼,想来是为了恭贺主子得封摄政王的。白天不方便送礼,现在夜半,正是悄悄送礼的好时候呢。”

苏酒坐起身,困倦地揉揉眼睛,“萧廷琛呢?”

“主子在御书房处理奏章。谷雨命人回来禀报,说是就歇在宫里了。还说让奴婢们为王妃收拾东西,明日带王妃入宫居住。”

苏酒沉默。

在御书房处理奏章?

带她入宫居住?

他趁着皇上昏迷不醒,自己给自己封了个摄政王不算,现在还把自个儿当皇帝了……

他怎么不干脆直接坐到龙椅上?

少女不悦,“把那些官员都打发走,我一个也不想见。另外,也不准替我收拾东西,我就要住雍王府。”

说完,又钻进被窝。

白露知道拗不过她的脾气,只得亲自去厅堂接待那些官员。

苏酒一觉醒来已是晌午。

她随意用了些午膳,“他还没回府吗?”

白露小心翼翼回答道:“皇上昏迷不醒,据说朝中奏章堆成了山高。再加上必须招待七国使臣,所以主子仍旧在宫中忙碌。”

“我瞧着,他分明是舍不得回家。”苏酒搁下筷箸,“权势就那么令他着迷吗?”

“奴婢不知……”

苏酒净过手,独自回了寝屋。

她从衣橱里扒拉出萧廷琛的换洗衣物,又拿了几包缓解蛊毒的药材,叫霜降驾车送她进宫。

早朝的时辰已经过了,萧廷琛坐在御书房,满脸阴沉地训斥大臣。

苏酒站在书房外,看见被他训斥的人乃是几名老臣。

也算位高权重,也算辅佐过两三任皇帝,被一个毛头小子这么教训,他们老脸挂不住,虽然唯唯诺诺地低头称是,可眼神里分明满是怨恨。

苏酒在外面咳嗽了声。

萧廷琛抬头,看见是她,满脸的阴沉瞬间化作温润笑意。

他挥挥手,“都滚出去!再办不好事,干脆告老还乡好了。”

几个老臣恭敬地行过退礼,马不停蹄地离开。

苏酒跨进门槛。

萧廷琛已经起身迎了过来,“早已为妹妹挑了一处好宫殿,妹妹必定喜欢。”

“我不是进宫住着的,就只是为了给你送些换洗衣物,还有缓解蛊毒的药材。”苏酒指了指书房外,“已经让霜降交给谷雨了。”

“皇宫里什么没有,也劳烦妹妹大老远送过来?”萧廷琛好笑。

他把苏酒牵到御案前,“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把玉玺塞进苏酒怀里。

苏酒吓了一跳,急忙小心翼翼地捧住,生怕磕了绊了,“这可是国玺!”

“从吴嵩那里弄来的,妹妹必定是第一次见。”萧廷琛兴致很高,牵住苏酒的小手,“再带妹妹去个好地方!”

穿过一道道干净的宫巷,苏酒跟着他来到了金銮殿。

萧廷琛打发了殿中的内侍宫女,掩上殿门,兴奋地把她带到龙椅边。

金灿灿的龙椅,雕刻着无数龙纹,庞大而高贵。

“好看否?”

萧廷琛笑弯了桃花眼。

苏酒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龙椅。

她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就是个土包子,眼睛都快被那金晃晃的龙椅晃花了。

她望了眼紧闭的殿门,有点害怕地拽住男人的衣袖,“咱们快走吧,给人看见咱俩围着龙椅,别人会胡思乱想的。”

萧廷琛邪肆地舔了舔唇瓣,不仅不走,还把苏酒摁在了龙椅上!

苏酒呆呆坐在龙椅上,吓得瞳孔都缩小了!

萧廷琛按着她的双肩不让她起来,“妹妹看,从这里可以俯瞰所有朝臣。谁有小动作,谁有小心思,一清二楚。这是全天下最舒服的椅子,妹妹喜欢吗?”

苏酒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是全天下最舒服的椅子。

她觉得屁股发烫。

她连声音都在发抖,“我不喜欢……还不如小时候舅舅家的小板凳坐着舒服……”

“瞧你那没出息样。”萧廷琛嘲笑,“起来,换我坐。”

苏酒忙不迭跳起来。

萧廷琛坐了上去。

他姿态端严,眼底却难掩**,“妹妹觉得如何?”

苏酒很害怕。

她又拽了拽他的衣袖,“再好看也不是你的,咱们快走吧?给人看见就不好了。”

萧廷琛不仅不走,还把她扯到怀里。

桃花眼漆黑深沉,他的笑容染上了无数野心,“这张椅子,迟早会是我的。”

苏酒对上这样一双眼,心底说不出的害怕。

“萧廷琛,我不喜欢——”

她还未说完,男人已经霸道地吻上她的唇。

金銮宝殿,龙椅之上。

少女被男人紧紧箍住细腰,暮春时节薄薄的衫裙被扯落肩膀,露出白莹莹的肌肤。

萧廷琛像是惩罚般,狠狠咬住她的唇瓣,“可我喜欢。”

幼时的他,如同一条野狗。

爹不疼娘不爱,还处处被嫡母欺负。

就连读书和温饱,都成了奢望。

他一个人住在破破烂烂的明德院,翻看从嫡兄那里捡来的半旧书册,努力辨识一个个陌生的字。

没有东西吃,他上街和野狗打架,从它们的嘴里抢来肉包子果腹。

他的幼年充满伤痛。

他比任何人都渴望权势与钱财,即使登上异姓王的位置也无法满足他,即使成了这个国家名义上的摄政王也无法满足他……

心底的野兽不停咆哮,想要更多,想要更多!

他想要皇位,想要天下!

哪怕手段卑劣也没有关系,哪怕需要手刃无数人命也没有关系,正如苏小酒,他盯上的东西,必须得到!

男人眸光晦暗,撩开苏酒的裙裾,迫使她跨坐在自己腰间。

正兴奋时,脸上突然重重挨了一巴掌。

苏酒鹿眼冰冷。

她扯回衣裙,逃离般匆匆离开。

萧廷琛抚上脸颊,眸色沉沉。

穿深蓝色道袍的男人,不知几时出现的,站在门槛外,慢悠悠合上纸伞。

他跨进殿槛,笑容和煦,“被女人打了?”

第637章 萧廷琛双眼猩红宛如恶鬼

萧廷琛抬眸,“与你何干?宿润墨,你派死士刺杀皇帝,这笔账本王还没跟你算。”

“你没有证据,拿我无可奈何。纵便有证据,你敢指认我是凶手吗?你不敢,因为我背后是北凉和西婵女国的联盟。”

宿润墨一步步走来。

他登上御阶,指尖流连过龙椅,声音温润清澈,“这张椅子非常诱人,有人能够抵御它的诱惑,有人却不能。萧廷琛,你的步伐太快了,快到来不及好好培养你的根基。好歹兄弟一场,看在我父亲曾经效忠你父亲的份上,奉劝一句,男人有野心是好事,但如果实力配不上自己的野心,那么所谓的野心就是自取灭亡。”

萧廷琛目视前方,漫不经心。

显然,根本没听进他的话。

宿润墨早已预料,慢悠悠道:“拿谢容景来说,他虽是个侯爷,可身边有周奉先、墨十三、阿瞒、伍灵脂等人效忠。而据我所知,你身边莫说能人异士、生死之交,你甚至连一个谋臣都没有。这样的你,竟然妄图登基称帝?”

萧廷琛无动于衷,“我自己就是自己的谋臣。”

宿润墨笑着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抬步离去。

金銮殿陷入寂静。

男人眯起桃花眼,心头没来由窜出一股火气。

紧接着,心脏处陡然一紧,像是有人拿着铁钳在皮肉里搅弄。

蛊毒又开始发作了……

他仍旧坐在龙椅上,面色惨白,大汗淋漓。

他独自忍受痛苦,眼睛里的倔强和野心,却不曾消减半分。

宫廊下,苏酒去而复返。

她还是想跟萧廷琛讲道理。

只是,恰好撞见萧廷琛蛊毒发作的这一幕。

他沉浸在疼痛里,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少女静静看了半晌,毅然转身离去。

趁着七国使臣还在宫中,她想为他求药。

东黎国使臣居住的宫殿距离御书房最近,苏酒独自来到殿外,向宫女表达了自己想要面见使臣的要求。

宫女传话后,东黎国的丞相大方把她请了进来。

殿内布置古雅。

东黎丞相看起来大约四十来岁,在窗边席地而坐,正翻看史书。

苏酒上前福了福身,“黎丞相。”

黎培笑眯眯抬头,“摄政王妃,快请坐。听闻宫中的熏香都是你的半日偷闲提供的,本相闻着心情放松愉悦,实在是极品好香呢。”

“黎丞相过誉了,”苏酒微笑,“如果相爷喜欢,临行前我专门送相爷一盒。”

“哈哈哈!摄政王妃性情豪爽,十分讨人喜欢啊!开门见山吧,你一个妇道人家,前来见本相究竟是为了什么?”

苏酒笑容温和,“各国都有瑰宝,比如北凉的黄金沙,西婵女国的望夫花。听闻东黎国的垂柳枝非常特别,不知黎丞相这里是否藏有,可否让本妃开个眼界?”

古籍记载的稀奇古怪。

那些药名,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所以苏酒认为,所谓的垂柳枝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垂柳枝。

“垂柳枝?”黎培老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凛,“王妃从哪里听说的?”

“古籍上看见的。”

黎培捋了捋胡须,“在我们东黎国的王都,生长着一株千年柳树。柳叶可治病救人,药效奇特。只是近百年来,千年柳树不知为何突然枯萎,每年所发嫩芽少得可怜。王妃想要垂柳枝,怕是不容易。”

苏酒恭维,“听说黎丞相在东黎国权倾朝野,区区垂柳枝,对您而言算不得什么吧?只要您开个价,本妃倾家荡产,也想得到它。”

黎培盯着她。

少女肌肤白嫩细腻,淡青色春裙的映衬下,面容清纯而又妩媚,身段纤细窈窕,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在床上把玩起来,必定是个尤物。

男人的眼底逐渐起了色意。

他霍然抓住苏酒的小手,连声音都温柔许多,“说来不巧,老夫的府邸里,恰好藏了那么一根垂柳枝,用取自东海深处的甘露浸泡,至今依旧碧绿。只要摄政王妃陪老夫**一度,老夫返回东黎国后,必定派人把垂柳枝送给王妃。”

苏酒气怒。

她试着不停拽回手,可男人握得很紧,根本拽不出来。

而她的挣扎落在黎培眼中,成了正餐前的**。

黎培色从心起,大着胆子把苏酒抱到怀里,“摄政王妃貌美倾城,世所罕见……摄政王真有福气呀!哈哈哈!”

“你放开我!放开我!”

苏酒挣扎得厉害。

她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从不知这衣冠楚楚、权倾朝野的东黎国丞相,私底下竟然如此不堪!

眼眸逐渐湿润,她拼命挣扎,指甲划破了黎培的脸,男人愤怒,猛然把她摔在案几上!

坚硬的桌角,正好撞到苏酒柔软的肚子上。

她捂住肚子,眼泪不可自抑地掉落。

“贱人!”

黎培摸了摸自己的脸,抓住她的头发,“嗤啦”一声,撕破了她的裙衫!

“你放开我!”苏酒哭得厉害,不停捶打黎培。

四周侍立的都是里黎培的心腹,他们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压根看不见这一出强迫的戏码。

苏酒啼哭着,在男人粗糙的手掌摸到自己腿上时,甚至有了咬舌自尽的冲动。

就在她即将咬下去的瞬间,“砰”一声巨响,有人把槅扇生生踹倒!

身穿本黑色朝服的萧廷琛,面无表情地立在殿外。

他双眼猩红如恶鬼,冷冷盯着黎培。

苏酒如蒙大赦,哭道:“哥哥!”

萧廷琛一步步走进来。

他脱掉外袍裹住苏酒,把她打横抱起。

黎培捏了捏胡须,陪着笑道:“摄政王误会了。摄政王妃不知廉耻,勾引本相,本相一时把持不住,所以才……咳咳。咱们都是男人,摄政王必定懂本相的意思。”

萧廷琛露出一个微笑。

下一瞬,他狠戾地把黎培踹翻在地!

六成力道,足以踹断黎培的三根肋骨!

黎培的惨叫声犹如杀猪,萧廷琛看都没看他一眼,抱着苏酒大步离开。

他把苏酒抱到御书房,声音仿佛浸润着冰霜,“来人,备水。”

第638章 你是本王的女人

几名宫女慌忙准备浴桶。

一道屏风隔开了浴桶,苏酒被萧廷琛三两下脱完,直接扔了进去!

“嘶……”

苏酒烫的倒吸气,不顾一切想钻出浴桶,却被萧廷琛狠狠按了进去。

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只刷子,大力在少女身上乱刷。

苏酒疼得受不了,不停躲避,可是浴桶那么小,萧廷琛又死死摁住她的肩膀,她根本躲闪不及。

“哥哥,我疼……”她眼泪汪汪。

萧廷琛嗤笑,“疼?去找黎培的时候,怎么想不到会有这个下场?苏小酒,你告诉我,你去找黎培做什么?”

苏酒低下头。

眼圈绯红,泪珠子一颗一颗滚落。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并不愿意解释。

萧廷琛捏住她的下巴,声音发狠:“我在问你话!哑巴了?!”

苏酒看着他,眼泪掉得更凶。

“操!”

萧廷琛气怒,拿着刷子越发使劲地在她身上乱刷一气。

无法容忍别人染指他的东西。

他的苏小酒,别人碰一下都是亵渎!

浴桶换了三次水。

苏酒足足被折腾了一个时辰,才被萧廷琛捞出来。

本就娇嫩的肌肤通红通红,有些地方被毛刷刷出了血,碰一下都疼。

苏酒哭得声音都哑了。

可是男人还不肯放过她。

他不顾她强烈的反抗,再度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绵绵密密的吻痕落在娇嫩的肌肤上,对苏酒而言毫无享受,只剩下刻骨铭心的疼。

子夜过半,在她身上发泄过的萧廷琛,穿戴整齐地立在床前。

他俯视着蜷在被窝里的少女,一字一顿:“为什么去找黎培?!”

苏酒哽咽。

上好的丝缎被褥,触感格外柔软,可是她的肌肤被萧廷琛虐待过,就连蜷在被窝,浑身也依旧火辣辣的疼。

她不想跟萧廷琛说话,就只是不停掉眼泪。

萧廷琛更加烦躁。

他掐住少女的下巴,“苏小酒,你是本王的女人!别再让本王看见,你找别的男人,你听见没有?!”

少女细弱啼哭。

“操!苏小酒,你哑巴了,嗯?!是不是要本王再上你一次,你才会说话?!”

说着,顺势掀开缎被。

苏酒害怕,急忙点头,“我听见了……我听见了……”

萧廷琛这才黑着脸离开。

苏酒心中恐惧,强忍疼痛匆匆穿衣梳头,逃命似的离开皇宫。

就在苏酒出宫的时候,萧廷琛悄无声息地踏进东黎国使臣居住的宫殿。

花影婆娑,窗畔一炉香弥散出清雅宜人的气息。

珠帘后,黎培和一名模样姣好的宫女,正兴奋地滚床单。

萧廷琛靠在窗畔,不疾不徐地从宽袖里取出一枚香丸,扔进香炉。

没过多久,空气中逐渐出现了诡异的甘甜香。

“唔……唔……”

帐后的娇喘和呻吟声逐渐变形。

黎培掀开帐幔,看见萧廷琛姿态风雅,正把玩核桃。

“摄政王……你……你……”

他老脸惊恐,“你在香炉里添了什么?!”

萧廷琛不紧不慢地继续盘核桃,唇瓣邪肆弯起,“添了些有意思的东西,料想黎丞相应当会喜欢。”

黎培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听到“砰”一声响。

他望去,刚刚还陪他欢爱的美人,无力地栽倒在地,七窍流血,死状凄惨。

“这香……有毒?!”他不敢置信,“摄政王,你要谋害本相?本相代表东黎前来,如果本相死在大齐,你可知会是什么后果?!”

“本王不在乎。”萧廷琛桃花眼里含着兴味儿,“本王只想看你死。”

“你——”

黎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污黑的血液从他的双眼、鼻孔、耳朵和嘴巴里流淌出来,烛火下触目惊心。

他的身体无力地晃了晃,终于栽倒在地。

萧廷琛挑了挑眉,缓步踏出宫殿。

穿过宫苑,倾城月光洒落在他的两肩。

他身后,东黎国的使臣、侍女、侍卫尸横满地。

一名年纪最小的侍卫,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望着萧廷琛的目光充满恐惧,仿佛是在凝视恶鬼。

萧廷琛在他跟前蹲下,笑吟吟递给他一块金锭,“回去告诉你们皇帝,贵国丞相妄图染指本王的女人,已被本王处死。本王怒气未消,叫他双手奉上五百里土地,否则,就是兵临城下的亡国下场。”

小侍卫吓得浑身颤抖,拼命吞咽口水,哪里还有胆子去接那块金锭。

萧廷琛随手把金锭塞他怀里,“墓,送他出宫。”

黑衣少女犹如一捧黑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侍卫面前。

她面无表情,像是拎鸡崽般拎起小侍卫,迅速消失在萧廷琛面前。

萧廷琛起身,回首望了眼满宫尸首,心情愉悦地离开。

苏酒已经回到雍王府。

她穿廊过院,刚踏进主院,墙头上忽然传来轻呼:

“苏小酒。”

苏酒望去,谢容景大半夜还不睡,正坐在墙头上。

她走过去,“你怎么不睡觉?”

“睡不着,出来吹吹风。”谢容景拍了拍身边,“上来坐坐?”

苏酒坐上去,晃了晃小细腿。

月光如水。

暮春的长夜格外寂静,只有不知名昆虫唱歌的声音。

谢容景温声道:“你好像不开心,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苏酒摇摇头。

沉默片刻,她忽然好奇问道:“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很喜欢权势?”

“我是无所谓的。比起权势,我更想让赵皇后快点死。苏小酒,害死我哥哥是的人是慕容鸣和赵皇后,只要他们死了,我的心愿就了了。”

苏酒诧异,“你的心愿就只有这么简单?”

谢容景避开她的视线,垂下眼帘,轻声道:“倒是还有个心愿,只是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实现。”

夜风拂过,他系在腕上的红缎带随风而舞。

苏酒隐隐猜到他的心愿。

她难为情地低下头。

戳了戳手指头,她细声道:“夜深了,我该回屋睡觉了。”

正要走,谢容景突然骨气勇气,握住她的手臂。

少女的手臂非常纤细,他一只手就能握住。

他仍旧低着眼帘,嗫嚅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再坐会儿吧。”

苏酒望着他。

月下少年,心思简单,近乎纯粹。

第639章 萧廷琛,你疯了是不是

色若春晓的面容自然是极好看的,虽则不如萧廷琛妖孽,却莫名有种脂粉气,即便曾经上过战场也掩盖不了他的温柔,一看就知道是从江南来的少年。

她挺喜欢这样的谢容景。

良久,她轻声道:“其实是有些烦恼的。”

“什么烦恼?”

“我觉得……我似乎无法掌控萧廷琛。”苏酒仔细酝酿着措辞,“也不是想要掌控他,只是……我无法判断他下一步的动向,无法参与他正在做的事。这让我有一种,被抛弃在原地的不安全感。而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可以忽略萧廷琛的残暴和冷酷,却无法忽略他的野心。

潜意识里,总认为他的野心会带给他灭顶之灾。

但是每当她想阻止,得到的只是萧廷琛的拒绝。

谢容景没读过几本书,听不大懂她在说什么。

他只知道,成亲了的苏小酒过得不开心。

谢容景皱眉。

他想握住苏酒的手,却又怕唐突了她。

纠结片刻,他斗胆拽住苏酒的宽袖。

“我一直在等你。”他耳朵红红,渐渐连脸也红了,“我曾答应过萧廷琛,绝不插足你们的婚姻。但是如果你过得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苏小酒,我愿意带你走。等我杀了赵皇后,我愿意带你远走高飞。就算他萧廷琛权势熏天,那也只是在大齐。咱们可以去北凉,去西婵女国,去南疆……去一个,没有他的地方。我有很多金银财宝,足够咱们挥霍几辈子。”

这是他考虑了很长一段日子,才得出的结论。

他甚至还设计好了逃跑的路线!

苏酒呆住。

她张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寂静之中,忽然有掌声响起。

两人望去,穿本黑色绣四爪金龙的男人,笑吟吟从黑暗中走来。

竟一字不落地听见了他们的全部对话。

萧廷琛姿容风雅,挑起的桃花眼满含戏谑,“本王还没死,本王的女人就和隔壁邻居讨论起私奔之事……苏酒,谢容景,你俩对得起本王!”

苏酒一看见他,腿都软了。

她下意识瑟缩了下。

细微的动作,被谢容景全部捕捉到。

谢容景不解,“你怕他?”

苏酒不敢说话。

谢容景仔细盯了她半晌,才注意到少女的脖颈和手腕上,满是青紫掐痕。

他自己也是男人,他知道再如何激烈的欢爱,都不可能留下这种痕迹。

除非……

男人在床上狠狠折磨过这个女人。

谢容景满脸不敢置信,“萧廷琛,你对苏小酒做了什么?!你对她做了什么?!”

说话间,不顾苏酒的反抗,直接撩开她的宽袖。

凝白纤细的手臂上,遍布通红血丝,那是拼命用毛刷刷过皮肤才会留下的伤痕!

“萧廷琛!”

除了兄长被杀,谢容景从未感受过这种愤怒。

他不顾一切地袭向对方!

萧廷琛冷笑着,和他战斗在一起!

苏酒紧紧抱住双臂,害怕得连哭泣都很小声。

两人过手五十招,谢容景终是不敌萧廷琛,被他重重摔到围墙上!

他撞得七荤八素,狼狈地摔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在生疼。

他吐出一口污血,抬眸,萧廷琛如同一尊杀神,眨眼已至面前!

危急时刻,一道水青色身影挡在自己跟前。

少女张开双臂,像是一捧青莲。

她浑身都在发抖,却仍旧义无反顾地站在那里。

不避,也不躲。

“苏小酒……”

他捂着胸腔,哑声。

萧廷琛居高临下,唇角弯起的弧度依旧冷讽,“怎么,这是要护着你的奸夫?”

苏酒小脸苍白。

她仰头凝着他,“你明知我和他什么都没发生,你明知今夜是你做错了事,还纵着脾气乱打人……萧廷琛,你利欲熏心,你心黑手辣!”

萧廷琛唇畔的弧度渐渐消失。

他的唇线绷得很紧。

桃花眼底一片漆黑,满是深沉暗欲。

他忽然拔刀。

苏酒瞳孔骤然缩小!

她死死挡在谢容景面前,几乎是嘶吼出声:“萧廷琛,你疯了是不是?!”

“是,我疯了。我打他不算,我还要杀他!”

萧廷琛推开苏酒,朝谢容景举刀。

苏酒急忙抱住他的手臂,回头望向谢容景,“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谢容景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血渍,不忘放狠话,“萧廷琛,你再敢对苏小酒乱来,我死也要把你拖下地狱!”

狠狠说罢,狼狈地翻墙跑了。

萧廷琛挣开苏酒。

他的力气很大,苏酒猝不及防跌坐在地。

男人收了刀,笑容残酷,“你以为,我真的会杀他?我不过是想看看你的反应,但你让我失望了。”

他在苏酒面前蹲下,大掌毫不怜惜地掐住她的双颊,“我曾说过,我愿意哄着你宠着你,但前提是,你不能干涉我的谋划和朝堂之事。苏小酒,你不止妄图干涉我,你还和谢容景不清不楚,甚至要和他私奔!”

苏酒彷徨而疲惫。

她带着哭腔,“如果我的关心和担忧,在你看来只是干涉和妨碍,那么我和你摆在屋子里的花瓶有什么区别?至于谢容景,如果我和他有男女之情,如果我要和他私奔,这些年我早就和他私奔了!何必要等到现在?!”

萧廷琛醋意滔天。

他听不进苏酒的解释。

他眸光阴暗,“我亲眼看见他牵着你的衣袖,亲耳听见他要和你私奔。苏酒,总归是你们对不起我!诚如宿润墨所言,我身边没有能人异士、没有生死之交,我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全是靠我自己!我不需要你的关心和担忧,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他是从泥沼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不需要朋友,不需要知己。

他需要的,只是苏酒。

只要她乖乖待在他身边,他就为她上天入地披荆斩棘!

他抱起苏酒,大步朝府外而去。

府外早有马车等着。

已是天色微明。

苏酒被他带进皇宫深处。

这里有一座格外清幽古雅的宫殿,虽是暮春,可宫苑里的梨花树仍旧砌霜堆雪,春风拂过,梨花瓣纷纷扬扬,格外肆意娇美。

第640章 我要把九州江山,送到你面前

萧廷琛指着这处宫殿,眼底终于有了些笑意,“特意命宫女收拾出来给你住的,名为‘青莲宫’,我带你参观参观?”

他像是献宝的孩子,期望能用这个宝物,挽留住心上人。

可是苏酒一点也不喜欢。

男人把她牵进宫殿,温声道:“所有布置,都是按照皇后的未央宫来的。可能宫室数量比起未央宫少了些,但是没关系,等我坐上那个位置,未央宫也会是你的。”

苏酒面无表情。

萧廷琛把她牵进寝宫,将她牵到梳妆台前。

“妹妹看,这些宝钗首饰都是我亲自从国库挑的,据说是前朝皇后戴过的东西。还有胭脂水粉,全是皇后宫妃御用的。”

他笑得很开心,打开一只只妆奁,把里面精挑细选的宝物呈给苏酒看。

苏酒仍旧没有表情。

萧廷琛睨着她。

俊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

他哑声:“从娶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暗暗发誓,迟早有一天,我会把遍天下的珍宝都捧到你面前,我会把江山都捧到你面前。可是苏酒,你到底有没有珍惜我的心意?”

苏酒咬住唇瓣,不肯说话。

男人皱眉,“又哑巴了?”

苏酒紧紧握住双拳。

她盯着那些华贵的珍宝,忽然鼓足勇气站起身。

她怒喊:

“我喜欢的,我爱的,是萧廷琛,只是萧廷琛这个人!我不喜欢摄政王妃这个头衔,也不喜欢什么皇后、宫妃!我的身份,是萧廷琛的妻子,只是妻子!”

她指着那堆宝物,歇斯底里,“萧廷琛,这是你偷来的,是你从国库偷来的!你根本就不是摄政王,那是你趁着皇帝昏迷不醒,偷来的封号!即使你逼宫称帝,那也是你偷来的皇位!你残酷冷血,根本就不可能成为明君!没有臣子服气你,没有百姓拥戴你,萧廷琛,你只是个小偷!”

像是被戳穿了心底深处的自卑,萧廷琛手背上青筋暴起。

“啪!”

他给了苏酒一巴掌。

然而拂袖而去。

苏酒被打得歪靠在梳妆台前,小脸红肿,泪流不止。

她缓缓滑落在地,抱住双膝,哭得十分厉害。

萧廷琛怒气冲冲离开青莲宫,独自登上皇宫最高的宫殿。

正是黎明。

从这里可以俯瞰长安,可以俯瞰长安之外的山川与河流,可以俯瞰从天际升起的太阳。

景致波澜壮阔,看久了,人的胸襟仿佛也跟着开阔起来。

宿润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

男人依旧撑着纸伞。

长发微卷,笑容和煦如春风,“萧怀瑾。”

萧廷琛没说话。

“你杀了东黎国的丞相,可知会有什么后果?”宿润墨上前和他并肩而立,“七国会盟,签订了十年停战的盟约。你挑衅在前,东黎国和其他诸国,完全有理由合力攻打大齐。大齐会把你当做罪人交出去,向东黎和天下交代。”

“你错了。”萧廷琛缓缓转动指间扳指,“黎培欺辱本王的女人,本王会挥师相向,直到踏平东黎为止。”

“你疯了?”宿润墨挑眉,“你杀了他们的丞相,还想灭了他们的国?!萧廷琛,你还知道自己现在姓什么吗?!”

萧廷琛冷眼睨向他。

从前温润风雅的桃花眼,此刻冰冷如霜。

他一字一顿:“我想夺取天下。”

尝过权势的滋味儿,便再也回不到从前。

被吴嵩拿蛊毒控制过,便再也不想为人所控。

他想得到天下,想和他的女人坐拥天下。

这,是他毕生的心愿。

无论要为之付出多少,哪怕战火滔天,哪怕生灵涂炭,他也想完成这个心愿!

宿润墨缓缓摇头。

他盯着萧廷琛,如同盯着一个疯子,“从前我以为,你好歹残存着理智。萧廷琛,究竟是蛊毒改变了你的性情,还是……你的骨子里,本就如此偏执疯狂?我开始庆幸当初没有跟随你,否则,我大约会跟着你一道毁灭。”

他转身,快步走开。

萧廷琛毫不在乎。

他独自在汉白玉台阶上坐下。

遥望那一轮初升的太阳,令他的心绪逐渐平静。

桃花眼熠熠生辉,充满野心。

“苏小酒,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是正确的……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九州江山,送到你面前。”

朝中诸事繁忙,苏酒被锁在青莲宫,整日无所事事。

这里没什么书可看,也没有各种香品供她钻研。

见库房里有些布匹,她干脆拿了剪刀和丝线,开始裁制衬衣。

不知不觉,就裁成了萧廷琛的尺寸。

苏酒坐在宫檐下,捧着棉布发呆。

萧廷琛对她影响太深了,以至于做件衣裳,都下意识按照他的尺寸来做。

少女轻叹一声,裁都裁好了,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

白露仍旧侍奉她。

她端来茶点,温声道:“主子忙于前朝政事,所以才没时间探望王妃。不过主子吩咐过,命奴婢好好照看王妃,不可叫王妃受了委屈。”

苏酒笑容讥讽,“他临走前打了我一巴掌,心中不知有多么恼我,怎么可能会吩咐你好好照顾我?若他真当了皇帝,大约头一件事,就是赶紧休弃我,另外迎娶别的美人做皇后吧?”

“娘娘又在胡说。”白露笑容温柔,“娘娘别怪奴婢多嘴,这件事您和主子都有错。您以错误的方式规劝主子,所以才招致他的反感。而主子呢,他对您动手,就更是错上加错。”

苏酒垂眸。

那夜,萧廷琛虽然生气她和谢容景搅合在一块儿,但是他把她带进青莲宫,似乎是想和她和好。

他带她看那些珍宝时,眼神特别炽热欢喜。

而她,罔顾他的情意,甚至辱骂他是小偷。

当她辱骂他是小偷时,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黯淡冰冷。

甚至还夹杂着,浓浓的自卑。

不知怎的,苏酒忽然有点愧疚。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即便过去两天,这里也仍旧隐隐作痛。

疼痛使她那点愧疚迅速消失无踪,只剩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

恰在这时,霜降匆匆跑进来,“娘娘,谢贵妃想见你!”

苏酒惊讶,“谢贵妃?”

这是苏酒第一次见谢容景的姑母。

第641章 她去求萧廷琛

四十岁的女人,保养精细完美,即便身居高位,举止之间也仍旧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小家碧玉和少女感,比起赵皇后的强势霸道,要惹人怜惜得多。

她和苏酒见过礼,才在殿中落座。

因为谢容景的缘故,苏酒天生对她有好感,温声道:“贵妃娘娘驾到,不知为何而来?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苏酒在所不辞。”

“确实有件事需要王妃帮忙……”

谢贵妃轻抚过自己的手背,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苏酒含笑,“贵妃娘娘但说无妨。”

“乃是和小景有关。”谢贵妃酝酿着说辞,“宫中人都说,东黎国的丞相行为轻佻,惹恼摄政王,摄政王一怒之下杀了他,并迁怒东黎国。他似乎准备发兵攻打东黎,而被他物色派遣的主将,正是小景。”

谢贵妃面带忧色,“我们谢家这一辈,只有荣致和小景两个孩子。荣致战死沙场,谢家就剩下小景这一根独苗。本宫实在无法容忍他出事,所以……特来求摄政王妃,为小景在摄政王面前美言几分,别让他上战场。”

苏酒静静听着。

拢在宽袖中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收紧。

萧廷琛竟然让谢容景上战场!

必定是那晚,谢容景说了些私奔之类的话,惹恼他的缘故。

少女揉了揉眉心,“小侯爷与我交情颇深,贵妃娘娘放心,我不会让他陷入危险的。”

谢贵妃谢过她,才扶着宫女的手起身离开。

苏酒亲自送她到宫门口。

谢贵妃握住她的双手,爱怜地凝视她的小脸,“你和小景的事情,本宫曾听说过。本以为是一桩好姻缘,只是……到底可惜了。”

苏酒垂眸笑了笑。

无意中注意到谢贵妃指间的戒指。

莫名的,有点眼熟。

谢贵妃离开后,负责看守青莲宫的侍卫立即锁上宫门,不准苏酒离开半步。

少女返回宫檐下坐着,捧起衣料,却仍旧陷在深思里。

“王妃在想什么?”霜降好奇。

苏酒摇摇头,觉得有点可笑。

天底下造型相似的戒指太多了,她怎么会专门注意到谢贵妃的戒指呢?

必定是这两日忧思过度的缘故。

霜降乖巧地坐在台阶上,双手托腮,“王妃答应谢贵妃,帮小侯爷的忙。可是主子和王妃正在冷战,该怎么帮忙呢?”

苏酒低头望了眼手中布料,“我有个主意。”

三日后。

萧廷琛正在御书房处理奏章,白露忽然来请。

她笑吟吟道:“王妃说知错了,今后再不敢随意插手前朝大事。她还特意做了一大桌佳肴,请主子移步青莲宫说话呢。”

萧廷琛运笔如飞,低笑,“怕不是知错了,而是想为谢容景求本王吧?”

白露尴尬。

西婵女国的小女帝也在御书房。

她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乖巧道:“琛哥哥,既然苏姐姐找你有事,那你去看看就是了。奈奈在书房等你回来,奈奈会很乖的!”

“那便听奈奈的。”

萧廷琛扔下朱笔,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抬步离开御书房。

白露亦步亦趋,试探道:“主子,这位西婵女国的女帝陛下……缘何会出现在主子身边?”

“这话是苏小酒问的,还是你问的?”

白露低下头。

男人嗤笑,“倒是本王自作多情了。”

踏进青莲宫,萧廷琛看见苏酒坐在偏殿。

殿中布置了圆桌,桌上摆满美酒佳肴,全是他爱吃的菜。

他转了转扳指,好整以暇道:“这是改了性子?”

苏酒起身,低着头走到他面前,恭敬地朝他福了福身,“王爷。”

萧廷琛挑眉。

面前的少女妆容精致,穿着摄政王妃的服饰,看起来格外乖巧。

可是一想起这份乖巧是因为谢容景,男人就提不起半点兴致。

他在圆桌旁落座,“请本王前来,可是有要紧事相求?”

他一副大爷架势。

苏酒按捺住脾气,从霜降手中接过那身崭新的寝衣,呈到他面前,“从前你常说,喜欢穿我做的寝衣。这是我花了三天时间缝制的,你瞧瞧喜不喜欢?”

萧廷琛睨向寝衣。

上好的丝绸料子,领口和袖口刺绣精致。

行针走线精巧细密,可见确实花了心思。

他把苏酒抱到怀里,深深嗅了一口她的甜香,“这又做菜又做衣裳的,可是在讨好本王?苏小酒,你后悔那日说的话了,是不是?”

哪怕明知她很可能是因为谢容景才服软,可他仍旧抱着千分之一的希望,希望她是真的想明白了,打算好好做他的女人了。

然而……

事实注定令人失望。

苏酒抱着寝衣,低垂眉眼,“我听谢贵妃说,你打算让谢容景上战场……”

男人眼底那点星光般的希望,彻底黯淡。

他松开手。

苏酒猝不及防,狼狈地跌倒在地。

“果然是为了你的奸夫才向本王服软。”男人淡漠地理了理锦袍,抬步朝外走去,“什么时候真正知错了,再派人来找本王。”

苏酒急忙扯住他衣袖。

萧廷琛回头。

少女眼神倔强,“我是真心实意向你认错的!谢容景根本就是无辜被卷进来的,你有火气冲我来,为什么要牵连到他头上?”

萧廷琛淡漠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

他指向那桌菜肴,“这是你为他做的!”

他抢过少女手中的寝衣,“这也是你为他做的!在你心中,我萧廷琛只是个小偷,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小偷!”

他一气把寝衣撕得稀烂,扔的满天都是。

他掐住苏酒的小脸,“而现在,我这个小偷,要把他送上战场。任你求千遍万遍都没用,他谢容景,必须上战场!”

男人表情残酷。

苏酒双颊疼得厉害,泪珠在眼眶中直打转。

她盯着萧廷琛,只觉眼前这个男人陌生至极!

萧廷琛也盯着她。

他清晰地捕捉到少女眼中的害怕。

视线下移,他看见她白嫩的指尖上遍布针孔。

大约是为了赶制那件寝衣,才伤到手的。

桃花眼底极快掠过一抹愧疚。

他松开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转身大步走开。

第642章 那一巴掌……他很后悔

漫天都是碎布,全是苏酒的心血。

“萧廷琛!”

苏酒喊了一声,哭着冲上去拼命捶打男人的后背,“我以后,再也不会给你做衣裳了!再也不会给你做饭了!你不配,你不配!”

萧廷琛转身,握住她的手腕。

男人力气大得惊人,像是铁钳,握得少女腕骨生疼。

他像是叛逆的大孩子,说话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我稀罕你给我做饭做衣裳?!苏小酒你搞清楚,老子现在是摄政王!我要吃什么山珍海味没有,我要什么绫罗绸缎没有,我稀罕你的东西?!”

他说完,恶狠狠踩了一脚地上的碎布,甩袖离去。

转身的刹那,他脸色苍白。

明知这么说会伤她很深,但他忍不住。

青莲宫的厚重宫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

隔绝了那个女孩儿伤心欲绝的哭声。

萧廷琛靠在宫门上,有些颓然地遮住双眼。

他承认,他这段时间确实有些利欲熏心、急功近利。

但是……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将来。

他没有错!

一门之隔,青莲宫内。

苏酒无力地跌坐在殿槛上。

满地都是碎布。

她花了三天三夜赶制出来的寝衣,被他毫不在意地撕成碎片……

他还说,不稀罕她做的饭菜和衣裳。

可是小时候,他最喜欢她做的饭菜,还夸她做的菜天下第一好吃。

他也很稀罕她做的衣裳,曾说就算是皇宫里的绣娘,都不及她做的衣裳精细好看。

原来那些话,都是骗她的吗?

少女捂住小脸,哭得不能自已。

白露和霜降小心翼翼拾起满地碎布,不敢多劝什么,默默退了下去。

入夜。

萧廷琛面对御案上堆积成山的奏章,根本没有平时的热情。

苏酒哽咽啼哭的模样,不停在眼前浮现,弄得他心烦意乱。

他批了两本,烦躁地扔掉朱笔,“谷雨!”

“主子?”

“走一趟青莲宫,把那些碎布带回来。不许让苏小酒知道,否则本王拿你问罪!”

“是!”

谷雨很快带着一堆碎布回来。

萧廷琛带着碎布去找洛梨裳,大咧咧把东西扔她床上。

洛梨裳慵懒靠坐在贵妃榻上剔指甲。

她掀起眼皮瞟一眼这个男人,“干什么?我晚上不睡觉了?”

“找两个宫女,把它们补起来。”

洛梨裳失笑,“我的摄政王殿下,你是在跟我说笑话?都碎成这样了,怎么补?”

萧廷琛才不管。

他撩袍坐在大椅上,随意翘起二郎腿,“补不好,本王今夜就不走了。”

“啧,小酒妹妹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洛梨裳摇摇头,打了个响指。

两名宫女立即上前,小心翼翼取来针线,努力把那些碎布拼成完整的寝衣。

洛梨裳倒了一杯酒,“听说某人今天在御书房见了西婵国的小女帝?怎么,允许你见别的女人,就不许小酒妹妹见谢容景?也太霸道了吧?”

“南宫奈奈才八岁。”萧廷琛冷声,“更何况,本王找她是因为正事。”

“哦?”

“她已经答应本王,共同出兵东黎。”

洛梨裳倒酒的手抖了下。

酒液倾出,惹得萧廷琛嫌弃不已。

洛梨裳不可思议,“西婵女国不是和北凉缔结盟约了吗?她们怎么会帮着你攻打东黎?!卧槽,你是不是对南宫奈奈使了什么美男计?”

“本王许诺西婵女国,如果能攻下东黎,愿意与她们平分东黎国的国土和百姓。本王不管北凉答应了她们什么条件,才使她们愿意缔结盟约。但,北凉的条件,一定比不上国土和百姓来得有实际意义。”

洛梨裳翻了个白眼,“干嘛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觉得你就是仗着南宫奈奈喜欢你,对她用了美男计。”

萧廷琛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洛梨裳伸了个懒腰,“没有六七个时辰,这寝衣怕是别想补好。我还是去偏殿睡吧,不跟你继续耗了。只是萧廷琛,小酒妹妹也不是爱犯贱的女人,小心把她越推越远。”

萧廷琛独自坐在灯火下。

他默默注视两位宫女缝补寝衣,眼底深邃幽暗。

青莲宫。

月凉如水。

宫苑里的几树梨花随风轻曳,花影斑驳。

苏酒独自坐在宫殿前的台阶上,宫灯的光晕洒落满肩,衬得她身姿娇小纤细。

她抱着双膝,白皙的指尖细细抚弄过台阶上的梨花瓣,眸色清明。

渐渐起了夜风。

白露过来,轻轻为她披上斗篷,“主子本就在气头上,王妃何必跟他怄气?您也知他在您面前只是小孩子心性,仔细哄一哄,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苏酒不说话,托起一瓣素白梨花,借着月光细细端详。

“夜深了,王妃还是进殿睡觉吧?”

苏酒眼睛有些红肿。

她吹落那瓣梨花,沉默地踏进寝殿。

角落焚了安神香。

苏酒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下,萧廷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中。

他往香炉里扔了些迷香,轻手轻脚地爬上苏酒的床。

男人像是霸道的大狗,霸占着少女,轻柔地亲吻她的脸蛋和嘴唇。

亲了很久,他摸摸苏酒的面颊。

那一巴掌……

他很后悔。

男人埋首在她颈间,嗅着她身上特有的甜香,嗓音低哑:“苏小酒……你就不能乖一点?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真正认可我、顺从我?”

少女昏睡着,并不能回答他。

翌日。

苏酒起床梳洗,总觉帐中残留着别样的味道。

像是萧廷琛的气味儿。

她皱眉,“昨夜可有人进来过?”

白露摇摇头,仔细为她簪上宝石发梳,“昨儿夜里奴婢就睡在隔壁耳房,并没有听见有人进来。”

苏酒望向窗外。

暮春的风带着暖意,梨花瓣纷纷扬扬,眼见着便该开谢了。

那个人没有出现。

大约,是自己的幻觉吧?

正想着,霜降兴冲冲进来禀报,“王妃,主子来探望您了!”

萧廷琛负手而来。

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

南宫奈奈没带宫女侍卫,拎着裙裾跑到苏酒身边,“苏姐姐,咱们又见面了!琛哥哥说你住在这里,所以特意带我来跟你玩!”

小姑娘白嫩娇美的小脸上,沁出一层薄汗。

可见,是在外面跑了一圈的缘故。

苏酒望向萧廷琛。

对方没看她,只是撩袍落座,自顾吃茶。

第643章 和离书

南宫奈奈艳羡地摸了摸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我也好想用这些东西,不过冷嬷嬷说,我年纪小,还不到用这些东西的时候……”

她自说自话,终于注意到殿中气氛不对劲。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苏姐姐,你和琛哥哥吵架了吗?”

“没有呀。”

苏酒起身,把南宫奈奈按在梳妆台前,“你既喜欢,不如我替你梳妆打扮?”

“好哇好哇!”小姑娘开心得什么似的,立即乖乖巧巧坐好。

苏酒亲自为她描眉,小姑娘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苏姐姐,我和琛哥哥商量过了,我们打算合力进攻东黎国。等我们打下东黎,就能获得很多很多土地和百姓,还有各种各样的珍宝!到时候你喜欢什么,我从东黎国库里挑出来,送给你呀!”

苏酒笑意温温,平静地为她描眉。

看不出半分情绪波动。

萧廷琛忽然咳嗽一声。

南宫奈奈从镜子里望了眼他的眼神,立即脆声道:“我和琛哥哥这趟过来,还有一事要和苏姐姐说。”

“什么事?”

“琛哥哥说我活泼可爱、聪明伶俐,还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他说等我长大,愿意做我的皇夫!但我很担心苏姐姐不乐意,所以特意来问问苏姐姐的意见。”

苏酒为她描眉的手,下意识抖了下。

眉尾画得有些直。

她不动声色,继续晕染涂抹,“那很好啊。”

南宫奈奈十分惊喜,“这么说,苏姐姐是答应了?!”

“嗯,我答应了。”

苏酒放下眉黛,含笑为她涂上口脂,“女帝陛下与摄政王殿下天生一对,我岂有不答应的道理?陛下放心,我绝不会打搅你们恩爱。”

镜中,萧廷琛半垂着眼帘。

捏着茶盏的手,却悄无声息地收紧。

上好的粉青薄胎瓷盏,裂开无数纵横细纹。

仿佛生怕被苏酒发现端倪,他面无表情地饮进茶水,悄悄把碎成渣渣的瓷盏藏进袖袋。

南宫奈奈涂好了口脂,朝镜子臭美地晃了晃脑袋。

她跳下绣墩,得意地跑到萧廷琛面前,“琛哥哥,你看我美不美?”

萧廷琛弯起桃花眼,“甚美。”

南宫奈奈喜不自禁,饿虎扑食般扑到他身上,“我也觉得自己很漂亮!琛哥哥,我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八岁的小女帝,离开处处监视保护她的那群宫人之后,就像脱缰的野马,活蹦乱跳,实在可爱天真。

萧廷琛任她娃娃似的挂在自己身上,余光瞥向苏酒。

期待看见她吃醋的表情,

哪怕只有一点点不愉快,他也会感到安慰。

可是并没有……

她唇瓣微微弯起,正收拾梳妆台。

萧廷琛心口闷得慌。

他干脆抱起南宫奈奈,温柔地从盘子里拿了块花糕喂给她,“大齐才有的花糕,尝尝喜不喜欢。”

“嗯!”

南宫奈奈欢喜点头,迫不及待地咬住花糕。

萧廷琛余光依旧盯着苏酒。

她那么平静温和,即便他当着她的面抱别的女人,甚至喂别的女人吃东西,她也依旧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萧廷琛越发气怒。

“嘶……”南宫奈奈吃痛又委屈,“琛哥哥,你把花糕塞到我鼻孔里面了……”

萧廷琛:“哦。”

结果证明,他喂完一盘子花糕,苏酒愣是没有表现出半点儿吃醋的模样。

南宫奈奈坐在他腿上,抱着肚子,几乎快要哭了,“我吃不下了……琛哥哥,我真的吃不下了……”

“本王送你回去。”

萧廷琛起身,顺势牵住南宫奈奈的小手。

他瞥向苏酒,“跪安吧。”

苏酒福了福身,“恭送殿下、女帝陛下。”

男人双眸猩红,寒着脸大步离开。

出了青莲宫,直到宫门重重锁上,他才松开南宫奈奈。

小姑娘捧着小手一看,果然被掐得通红通红。

她疼得吹了吹气,语重心长道:“琛哥哥,你真的和苏姐姐吵架了呢!她都不在乎你了,我看你这辈子完了。”

萧廷琛斜睨着她。

什么时候起,连一个八岁小女娃娃都敢嘲笑他的婚姻?

南宫奈奈仿佛察觉不到他冷冰冰的眼神,继续道:“不如你就从了我吧。虽然将来我会迎娶很多很多男妃,但是我一定会立你为后的,你放心就是。”

萧廷琛重重拍了下她脑袋,“小小年纪整天瞎琢磨,给你冷姑姑听见,又得抓着你读书写字。”

南宫奈奈朝他吐吐舌头,一溜烟跑远。

快跑出宫巷,还不忘回头冲他做鬼脸,“如果苏姐姐不要你了,记得来找朕哦!朕的皇后之位会给你留着哒!”

“小屁孩儿。”

萧廷琛笑骂,压抑的心情却缓解不少。

他又在殿门外站了会儿,才让侍卫重新打开宫锁。

踏进青莲宫,远远看见苏酒坐在宫檐下读书。

经历了最近这些事,她看起来沉静了很多。

面对他时,再也不会如前几日那样歇斯底里。

但是……

萧廷琛转了转指间扳指,他倒是宁愿她继续跟他吵架,继续歇斯底里地吼他。

他与苏酒隔着花几坐了,冷淡道:“你觉得,南宫奈奈如何?”

“挺好的,就是年纪小了点。”

少女翻了一页书。

萧廷琛鼓起勇气盯向她的双眼,“咱俩一路磕磕绊绊走到今天,却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你所愿,等她及笄后,本王就会迎娶她。苏小酒,届时,本王会休弃你。”

他想听苏酒说不。

他想听苏酒求饶。

哪怕只要她流露出一点点不愿意被休弃的意思,他都会遂了她的意。

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嫌隙,但是只要她朝他踏出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他会主动跨过去。

可是……

苏酒扬起嘴角,“何必等到她及笄?不如现在就休弃我,趁着她还在大齐国,尽早完婚就是。反正你们身份特殊,所谓的姻缘不能用平常人家的标准来衡量,前朝皇帝还有七岁就立后的呢。”

萧廷琛好不容易压下的醋意和怒火,再度熊熊燃起。

“苏小酒!”

他冷声。

“妾身在。”苏酒合上书本,目光冰冷,“殿下可是要写和离书?妾身这就去给你拿笔墨纸砚。”

第644章 面对苏酒时,他有多幼稚

她笑着,起身朝殿里走。

萧廷琛猛然拽住她的手腕。

苏酒跌落在他怀中。

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霸道强势,退无可退。

苏酒倔强地盯着他,“殿下都要休弃我了,还对我搂搂抱抱,怕是不妥。”

四目相对。

良久,萧廷琛起身,面无表情地朝宫门走去。

他撂下一句话:“明日宫中设宴,庆祝本王得封摄政王,你必须参加。”

苏酒立在台阶上。

她目送男人离去,平静地理了理衫裙。

心底深处那股疲惫感再度袭来。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终是无言。

而萧廷琛离开青莲宫,冷声道:“把宫门锁好,不准王妃踏出半步。”

禁卫军们立即称是。

谷雨小声道:“主子这是何必呢?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没气到王妃,反而叫自己受了一肚子气……女人都是要哄着的,您好好跟王妃认个错服个软,这事儿不就过去了?”

人人都说摄政王手段阴狠毒辣,城府更是格外深沉。

却不知道他家主子在面对王妃时,幼稚成了什么样。

萧廷琛负着手,大步朝御书房走,“事关男人的面子问题,你懂个屁。”

谷雨摇摇头。

他觉得他家主子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就他主子这样的男人,能娶到王妃那样的姑娘,简直是积了八辈子的阴德!

翌日。

白露一早就把苏酒从被窝里挖出来,认真为她梳洗打扮,“今日主子在御花园设宴,七国使臣和文武百官及其家眷都会到来,王妃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才不会让主子被别的小妖精给抢走。”

苏酒了无兴趣。

她把玩着一根金钗,淡淡道:“分明是自己给自己封的称号,也好意思大张旗鼓地举行庆祝典礼……有什么好庆祝的?”

白露失笑,“娘娘对主子总是有偏见。奴婢读史书时,那些谋朝篡位的皇帝,在逼着前朝皇帝禅位后,还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故作推辞,等实在推辞不了,才会装模作样地坐上皇位。比起他们,主子已经很好了。”

苏酒挑了挑眉尖,不置可否。

一个时辰后,她来到御花园。

园中风光烂漫,曲水流觞,景致宜人。

走着走着,忽然有人从背后捂住自己的双眼。

手感软软嫩嫩,是女孩子的手。

苏酒试探道:“宝锦?”

“就惦记你家宝锦,却把我给忘了……”徐暖月笑嗔,“苏苏,你对得起我!”

苏酒一看见她就高兴。

她急忙握住徐暖月的双手,笑道:“你怎么进宫了?可是金时醒带你来的?”

徐暖月点点头,“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去那边临水的水榭里吧。”

水榭布置幽静,只有苏酒和徐暖月两个人。

水声潺潺,珠帘高卷,花香怡人。

苏酒轻声,“他待你可好?”

“他好色成瘾,每日只知道痴缠与我,特别好骗。”徐暖月笑容妩媚,“我已经让他答应,过几日返回北凉时,也把我带上。”

苏酒点点头。

却心知肚明,哪里是金时醒好骗,分明是他知道月芽就是暖月,才愿意倾尽一切待她好。

那是他欠她的啊!

她不敢戳破这两人的事,亲自给徐暖月倒了一壶酒,“这是宫里的果酒,口感绵软甘甜,不怎么醉人的。”

徐暖月呷了一口,好奇道:“这几日一直不曾看见你,听金时醒说,你被摄政王关在了青莲宫?你俩感情那么好,他怎么把你关起来了?”

不等苏酒说话,她蹙起眉尖,“倒是我多嘴了……摄政王虽然爱你,可性情霸道强势,必定是你和别的男子不清不楚,才惹恼了他。”

苏酒:“……”

为什么从暖月嘴里冒出来,她倒成了朝三暮四的女人了?

正自我怀疑着,两道娇笑声从楼下响起。

很快,两位打扮娇媚的异族女子出现在水榭中。

其中一个撩开珠帘,看见苏酒和徐暖月,不禁愣了愣。

另一个不管不顾地踏进来,语调讥讽:“哟,这不是月芽妹妹吗?这位姑娘是谁,莫非是月芽妹妹在秦楼楚馆的好姐妹?”

“我看大齐算是完了。连出身青楼的女人都能来到皇宫这种庄严的地方,可见大齐的男人禁不住诱惑,哪里还有前途可言?”

两人自说自话,还在苏酒和徐暖月对面落座。

苏酒望向徐暖月。

少女轻声:“她们是金时醒的通房丫头。”

“北凉也讲通房这一套?”

“怎么不讲?凡是男人,谁不爱花儿粉儿的,恨不得身边女人越多越好呢!”

苏酒点点头。

这两个异族少女对暖月意见这么大,看来在暖月手底下吃了不少亏。

她对徐暖月的处境算是放了心。

两个异族少女却不肯放过欺辱徐暖月和苏酒的机会。

其中一个笑道:“月芽妹妹,我们跟你说话,难道你听不见吗?你还没跟我们介绍,这位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

另一个笑得恶毒,“还能是什么身份,必定也是妓院出来的残花败柳!瞧她穿得还不错,似乎还是正室。真想知道大齐国哪个不长眼的男人,竟然敢娶她这种女人做正室!”

苏酒挑眉。

还没说话,身侧的徐暖月已经起身。

穿烟紫色轻纱罗裙的少女,姿态风雅,妖而不媚。

她摇着一把折扇,慢悠悠踱到那两个异族少女面前,居高临下,“十一皇子有没有教过两位姐姐,在皇宫这种地方,最忌嘴碎?”

两名异族少女对视一眼。

她们正要说话,徐暖月忽然扬手,给了她们一人一巴掌。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你们辱骂我,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辱骂我的姐妹,不行!”

少女眉眼锋利。

苏酒轻轻吐出一口气。

按捺住为徐暖月鼓掌的冲动,她笑道:“畜生不懂事,何必跟她们计较?狗咬你一口,难不成还要咬回去不成?月芽,快回来,咱俩继续吃酒。”

徐暖月眉眼弯弯地应好。

两个异族少女脸色变幻,沉黑难看。

她们不仅被人打了一巴掌,还被骂做畜生和狗!

两人这段时间,本就在徐暖月手底下吃了不少亏,还被十一皇子疏远,根本就不让她们侍寝。

现在被人如此侮辱,能咽得下这口气才怪。

两人腾地站起身,不管不顾袭向苏酒和徐暖月!

竟都是练家子!

第645章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徐暖月连头都没回。

两名北凉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毫不怜惜地把两名少女拍倒在地!

苏酒福至心灵,突然望向水榭雕门。

珠帘外,萧廷琛和金时醒并肩而立,竟不知来了多久。

她朝徐暖月使了个眼色。

徐暖月愣了愣,立即反应过来。

她赶在那两个异族少女向金时醒哭诉前,哭着奔过去抱住金时醒的腰,“殿下,两位姐姐欺负人!我实在被逼无奈,才让暗卫出手的!”

金时醒嘴角微抽。

他和萧廷琛早就站在这里了,他分明看见是徐暖月先动手打人的,怎么到她这里,倒成了她被欺负的那个了?

那两名异族少女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们双双跪到在金时醒面前,把刚刚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你们胡说!”徐暖月哭得厉害,靠在金时醒怀中,活像一朵被欺负狠了的小白花,“我之所以打你们耳光,是因为你们辱骂我的好姐妹!你们可以骂我,但是不能骂我的朋友!”

她故意没有说出苏酒的身份。

果然,两名异族少女立即争辩道:“皇子殿下,我们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月芽姑娘和这位姑娘出身不干净,为了殿下和皇宫的安危着想,叮嘱她俩不要乱来,可月芽妹妹竟是曲解了我们的意思!”

“就是!今日宫中盛宴,聚集的都是大齐国有头有脸的人物。殿下带月芽妹妹赴宴,本就于礼不合。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官员,竟然还敢迎娶月芽妹妹的‘好姐妹’做正室,甚至把她带进了皇宫,这不是平白污了我们这些清白女子的眼睛吗?!”

金时醒面无表情。

他到底睡过这两个女人,平日里也算是娇宠着的,纵便她们和暖月有口角之争,他也不至于对她们如何。

可这两个女人不要命,居然当着萧廷琛的面,侮辱苏酒……

他悄悄望向苏酒,少女正吃着酒,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他又悄悄望向萧廷琛,这腹黑阴险的男人,笑眯眯地把玩一根细烟枪,瞧着怪瘆人的……

他咳嗽一声,“这位姑娘并非出自青楼,她是陆国公的嫡女,也是当今摄政王妃。”

两名异族少女愣住。

良久,她们终于回过神,大惊失色地请求苏酒原谅她们。

天底下,谁不知道大齐国出了一位恶名昭著的摄政王,所有人都在传这位摄政王派刺客谋杀皇帝,未果后软禁了皇帝,自个儿当上摄政王总揽朝政,如今虽然年纪轻轻,却也算权倾朝野,相当霸道。

关键他还睚眦必报,所以哪怕得罪长安城的世家,都不能得罪他。

苏酒放下茶盏,拿绣帕擦了擦唇瓣,嗓音轻柔温润,“我父亲只是罪臣,我如今亦将成为下堂妇,哪里当得起二位姐妹如此大礼?总归谁都能欺负我,也不差你们二人那几句话。”

萧廷琛脸色难看。

苏酒这是当众给他难堪。

他眯了眯桃花眼。

墓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弯刀出手,从背后结果了那两名异族少女。

其他暗卫跟着出现,几乎眨眼间就处理掉两具尸体。

萧廷琛转了转烟枪,淡淡道:“此二人侮辱我家王妃,处死她们,想必十一皇子没有意见。”

金时醒:“……”

他敢有意见吗?

早就听说萧廷琛和苏酒吵架了,如今看来他们吵得相当厉害。

生气的萧廷琛很可怕,他现在只想带着暖月赶紧滚。

徐暖月不想走,笑吟吟道:“殿下若有正事,只管和摄政王商议便是。我还有好些话,想跟摄政王妃细说。”

金时醒心不甘情不愿和萧廷琛离开水榭,徐暖月才捧住苏酒的双手。

少女眼中满是担忧,“你和萧廷琛,到底怎么了?我刚刚瞧着,并不像是寻常拌嘴。”

苏酒不想提自己的糟心事。

她反握住徐暖月的小手,提醒道:“总觉你仍旧心慈手软。刚刚那两个女孩儿,如果不死,迟早会想办法害死你。”

“我这不是借了摄政王的手,除掉她们了吗?”徐暖月笑容淡然,“苏苏,我并不喜欢你争我斗,更不想卷进诸国争斗之中。可是我知道这是我的归途,也是我的宿命。”

苏酒蹙眉,小脸认真,“你不想,也可以不做的。只要没有踏出那一步,只要不曾踏进北凉,你仍旧可以返回江南,仍旧可以做回那个单纯的姑娘。”

徐暖月摇摇头,“从前我还是徐府的姑娘时,最厌恨那些女人对男人投怀送抱,为了男人争风吃醋。可是苏苏,现在的我,与她们有什么分别?我终于成为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的那类人,而我对此,无能为力。我已不可能回头,摄政王不允许我回头,我背负的仇恨,也不允许我回头。”

摄政王……

又是摄政王……

苏酒压下心头翻涌的难受,轻轻抱住暖月。

终是无言可以安慰。

另一边,金时醒跟着萧廷琛离开水榭。

这里是御花园中一条格外偏僻的游廊,垂挂的藤蔓遮住了外人的视线。

萧廷琛顿住脚步,面无表情地转身望向他,“跟着我做什么?”

金时醒皱着眉头,“当年金陵,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萧廷琛简直要笑出声,“跟你说了多少次,你去萧府找我和苏酒时,我们根本不在府里,怎么帮你?!”

“萧廷琛!”金时醒急了,“我和我娘相依为命多年,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她被宿润墨杀了,我当时能不着急嘛我?!我一心想复仇,想尽快杀了那个恶魔,所以我才答应他跟他回北凉。因为他告诉我,我只有成为北凉的皇子,才能彻底强大,才有向他复仇的机会!”

男人情绪激动。

萧廷琛无动于衷。

他仍旧不紧不慢地把玩细烟枪。

金时醒越发恼怒,“当年临走时你在关隘前拦住我,跟我说了许多话。后来我去北凉之后仔细想了想,你确实是真心为我好。我现在反应过来了,打算回头了,你是不是又要把我推远?!萧廷琛,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第646章 唯有你萧廷琛,没资格杀我

萧廷琛邪肆地舔了舔唇瓣。

他懒散道:“别说得这么暧昧,给苏小酒听见,又要跟我生气。”

金时醒挠挠头,“这些年,宿润墨打着我的旗号,对不少皇子下手。父王蒙在鼓里,以为我那些兄弟果然罪大恶极,所以他现在特别器重我。但我对北凉的皇位没多大兴趣,我只想赶紧杀了宿润墨。但我发现,即使我坐上北凉王的宝座,似乎也没办法对他下手。萧廷琛,我斗不过他。”

“所以,这趟前往长安,是来找我求救的?”萧廷琛嫌弃挑眉,“早干嘛去了?”

金时醒脸红地低下头。

他知道他做错了。

甚至为了所谓的强大,杀害了暖月一家。

现在的他经历了很多,已经明白真正的强大,并不是靠征服别人得来的。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

萧廷琛看着他黯淡的神色,淡然道:“真想杀了宿润墨?”

“做梦都想!”

“跟我来。”

金时醒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但还是颠颠儿地跟了上去。

萧廷琛回眸,看见他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活像一条小尾巴。

幼年时,他也是这么跟在自己身后的。

桃花眼多了几分复杂。

两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皇帝居住的寝宫。

谁也不知道皇帝究竟还能不能醒来,宫中人惯会看人下碟,所以就连在这里伺候的宫女内侍都懒散几分,连个值勤的都没有。

金时醒做贼似的跟着萧廷琛趴在宫殿琉璃瓦上。

他左右张望,好奇地看着他掀开一片琉璃瓦,轻声问道:“你干啥呢?来探望皇帝,咱们为啥不走正门?趴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说要杀宿润墨吗?”

“闭嘴。”

“哦。”

金时醒安静片刻,见萧廷琛仍旧趴在宫殿顶上一动不动,忍不住活动了下身体,“大齐国的皇帝金尊玉贵,这寝宫附近怎么没有禁卫军看守?”

“被我调走了。”

“为什么?”

萧廷琛皱眉,嫌弃地盯了眼他。

他发现金时醒去北凉的这几年,真的什么都没学会。

心机什么的,更是没有半分长进。

就这样的,能斗得过宿润墨那真是见鬼了。

他耐着心道:“我调查过宿润墨,他这些年之所以绞尽脑汁帮助北凉强大,是为了对付大齐。准确地说,是为了对付大齐的皇帝。”

“啊?”

“总之,他和大齐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我设宴,明面上是为了庆祝册封摄政王,实际上是为了把皇宫大部分兵马调去御花园。如此一来,他必定认为寝宫看守松懈,他会亲自前来行刺皇帝。咱们只需守株待兔,埋伏在这里。”

金时醒佩服得五体投地,竖起拇指道:“哥哥真是厉害!”

一声“哥哥”,陌生又熟悉。

萧廷琛瞥了他一眼,继续盯梢寝宫。

不出他所料,半刻钟后,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人果然出现在寝宫之中。

他快速跃至龙榻前,出剑挑开明黄缎被。

缎被底下什么都没有!

男人眉头一凛,正要撤退,上空突然传来“砰”一声巨响!

萧廷琛陡然破开宫殿屋顶,长刀直指宿润墨!

金时醒紧随其后。

偌大的宫殿被当做战场,两人联手,一时之间竟然拿不下宿润墨!

宿润墨使用的是长剑,他挑开两人迅速后退,随手撤下蒙面黑布,笑容无奈,“倒是本座失策了。金时醒,这些年本座待你不薄,你当真要和萧廷琛联手对付本座?别忘了,他曾抛弃过你一次,今后,或许还会有第二次。”

“你别再蛊惑我!”金时醒愠怒,“当年你欺骗我,说什么哥哥和苏小酒根本看不上我,可经历了这么多,我才知道那都是你的胡言乱语!你杀我娘亲,我现在就要取你性命!”

宿润墨不以为意。

他靠在窗畔,悠闲地把玩起长剑,“那么萧廷琛呢,你又为何要取我性命?”

萧廷琛眯着桃花眼,“宿国师果然贵人多忘事。当初金陵城里,你屡次三番害本王性命,莫非都忘了不成?也是本王走运,才从你手中捡回这条命。这个仇,你说本王要不要报?”

“哈哈哈!”宿润墨笑得放肆,“萧廷琛,大齐朝堂之上,元姓皇族之内,谁都可以取本座性命,唯有你萧廷琛没资格!二十二年前那场宫变,本该载入史册,可元啸凭借帝王权力,连杀三个史官,不准他们把那段历史写进史书。如何,你想不想知道二十二年前长安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廷琛笑容冷淡。

他并没有动手,似乎是在等待宿润墨的下文。

宿润墨双眸猩红。

他声音不疾不徐,把萧廷琛带进那段历史之中。

“二十二年前,我父亲是当朝御史,宿家更是长安城举足轻重的世家贵族。当年元啸并非太子,你父亲元徽才是嫡出太子。

“你父亲和薛家嫡女薛程程定亲,薛程程是长安第一美人,元啸野心勃勃、**熏心,竟然惦记上了这未过门的嫂子。为了薛程程,他联合赵家、容家、陈家、花家等家族,在长安城发动宫变。

“萧廷琛,除了宿家,几乎没有世家支持你父亲。他孤身一人面对千军万马,最后死在了万箭穿心之下。当年我只有八岁,我亲眼目睹元啸是怎样通过铁血手腕清洗朝堂的,我亲眼目睹他派暗卫诛杀了宿家一千多口人!

“我命好,被帝师所救,发誓今生定要为宿家一千多口人报仇。之后辗转去了北凉等地,才成就现在这一番事业。

“萧廷琛,我宿家为你父亲死绝了,你敢杀我?!”宿润墨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没资格阻止我杀元啸,更没资格杀我!”

寝宫寂静。

萧廷琛沉默着。

他并不知道二十二年前的这些秘辛。

可是……

元徽真的是他父亲吗?

旁边金时醒一脸懵逼。

他指了指宿润墨,“那啥,哥哥,你还帮不帮我杀这妖道了?”

萧廷琛面无表情。

金时醒快哭了,“好哥哥?!”

第647章 苏小酒,你越发没规矩了

萧廷琛没搭理金时醒,只盯着宿润墨,沉声道:“你走吧。”

宿润墨深深凝了他一眼,才消失在窗畔。

金时醒几欲崩溃,“萧廷琛,你特么到底什么意思?!说好了帮我现在又不帮我,你耍我呢?!他说你就信啊,那我还说我是你前世的父亲呢!”

萧廷琛没搭理这二愣子,转身朝寝宫外走。

金时醒急忙追上去。

他不停在萧廷琛耳畔叨逼叨,弄得萧廷琛不胜其烦。

走着走着,男人心脏陡然一紧,像是被铁钳搅弄般生疼。

蛊毒又发作了……

他面如金纸,细汗不停从额间滚落。

“……好哥哥,我在北凉四面树敌,我设计了宿润墨这一次,他肯定不会再帮我解决那些麻烦了。你得帮我想个主意,我希望既能帮我解决北凉的敌人,也能顺势解决掉宿润墨……”

“滚!”

萧廷琛厉声。

金时醒吓了一跳。

他终于看出男人脸色不对,小心翼翼伸手去戳男人的脸,“你怎么啦?”

从小到大,他一向手贱。

萧廷琛捏住他的手,“咯嘣”一声脆响,直接卸了他的手腕!

金时醒疼得惨叫,再也不敢惹这尊煞神,抱着脱臼的手一溜烟跑了!

萧廷琛艰难地走到寝宫外。

终于无法忍受这钻心的噬肉之痛,他踉跄着从汉白玉台阶上滚了下去。

狼狈至极。

……

花园水榭。

徐暖月和苏酒对坐吃酒,正说着话,一道清脆嗓音忽然响起:

“好啊你们两个,背着我吃独食呢!”

周宝锦拎着裙裾,一手摇着团扇,气哼哼地走上来。

苏酒含笑拉住她坐下,拿起手帕替她擦了擦额角细汗,“还以为你今天不进宫参加宴会呢。”

“过不了多久,暖月就要远走北凉,我怎么可能不来?总要多见她一面才好……”周宝锦说着,从侍女手中接过锦盒,“进宫前,我特意去了花花的裁莲风露香,他叮嘱我把这套嫁衣送给你。”

徐暖月愣了愣。

打开锦盒,里面的嫁衣红得像是烈火,用金线刺绣着北凉特有的相思鸟,栩栩如生,非常精致。

少女眼圈一下子红了。

她抱住锦盒,哑声道:“替我多谢他……”

“有什么可谢的,咱们自幼一块长大,感情好着呢。”周宝锦亲昵地抱住徐暖月,“去了北凉,可不许忘记我和苏苏,还有花花他们!”

“好!”

徐暖月笑着点头,眼泪却无端滚落。

苏酒体贴地为她擦去泪花,“我从书上读到过,北凉没有大齐文明,很多事情都非常野蛮。我真害怕你过去之后不习惯,更怕你被别人欺负……”

“我是什么人,在凉州辞那种复杂的境遇里都能活得很好,区区北凉算什么?”徐暖月笑意轻松,“你们不必担心我。”

苏酒只能点头。

三个小姐妹共用了午膳,又回到水榭午休睡觉。

紫竹床很大,三人并排躺着,仿佛又回到当年在女学的那段时光。

苏酒躺在外面,根本没有睡意。

过了会儿,她等到徐暖月和周宝锦呼吸平缓匀净,才起身悄悄离开。

她在御花园里拦住一名宫女,“摄政王呢?”

宫女福了福身,“回摄政王妃话,殿下正在蓬莱阁招待七国使臣。”

蓬莱阁……

苏酒点点头,快步朝那边走去。

蓬莱阁是御花园一处格外宽敞华贵的宫殿,临水而建,专门用来招待贵宾。

谷雨带着禁卫军守在蓬莱阁外,瞧见苏酒过来,连忙拱手行礼。

苏酒想进去,谷雨有些为难,“王妃且容属下进去禀报。”

苏酒挑了挑眉。

那厮不就是寻常宴客嘛,怎的还不能让她擅自进去了?

谷雨很快出来,恭声道:“主子在二楼,请王妃随属下这边走。”

登上台阶时,苏酒悄悄望了眼一楼殿堂,里面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全是七国使臣,正由萧廷修和卫树招待,果然不见萧廷琛的身影。

踏进二楼,这里清幽雅静,连伺候的宫女都没有。

竹帘晃动,萧廷琛独自坐在靠窗的太师椅上,不知为何,脸色很有些苍白。

谷雨领她上来,就退了出去。

苏酒独自走到萧廷琛面前。

男人沉默地吃着酒,姿态凛贵,没有多看她一眼。

俨然,还在置气。

苏酒淡淡道:“我这趟前来,是有事找你。”

萧廷琛勾唇一笑,“苏小酒,你越发没规矩了。在本王面前,怎能自称‘我’?是不是非要本王请个教导嬷嬷重新教导你一遍礼仪规矩?”

苏酒是有正事找他。

她耐着性子,“摄政王。”

“不知道行礼的吗?”

少女心头越发怄火,马马虎虎朝他福了福身,“妾身有事找你。”

“说。”

“你安排暖月随金时醒前往北凉,可是在北凉人眼中,暖月只是出身秦楼楚馆的寻常女子,她没有办法成为金时醒名正言顺的皇子妃。不如你认暖月做义妹,并封她为大齐的郡主,赐婚金时醒。如此一来,暖月的身份就提上来了,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入北凉皇廷,别人看在你的面子上,也绝不敢轻易加害她。既保证了她的安危,对你窃取北凉机密也大有裨益。”

苏酒面容平静。

萧廷琛刚挺过蛊虫噬肉之痛,苍白的面颊上一点点恢复血色。

他把玩着扳指,桃花眼低垂,似是酝酿这条计策的可行性。

男人抬眸,瞥了眼苏酒。

这条计策确实不错,而且是他未曾想到的。

他淡淡道:“允了。今日朝臣和七国使臣汇集御花园,本王会当众宣布,凉州辞的月芽姑娘乃是本王失散多年的妹妹,并为她和金时醒赐婚。”

苏酒眼底终于多了些笑意。

她低眉敛目,“谢过摄政王。”

这么说着,行了个标准的退礼,朝珠帘外退去。

萧廷琛眯了眯眼。

这个死女人,至于跟他冷战到如此地步吗?!

他都答应她的要求了,她连服个软都不肯?!

“苏酒。”

他冷声。

苏酒驻足,眸光淡漠,“不知摄政王还有什么吩咐?”

摄政王……

萧廷琛气怒,“你一定要唤我这个称呼?!”

“是摄政王让妾身唤的。”

第648章 害羞的萧廷琛

萧廷琛周身溢出浓浓的煞气,“苏小酒!”

“妾身在,殿下有何吩咐?”

萧廷琛骤然捏碎瓷盏,“滚!”

“是。”

苏酒马不停蹄地滚了。

萧廷琛一气之下,把花几上的茶盏全部抚落在地!

他生气,为什么这个死女人都不肯来哄一哄他?!

苏酒却没时间跟萧廷琛玩那些哄不哄的,她飞快返回水榭,兴高采烈地和徐暖月、周宝锦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没多久,果然有内侍前来宣旨,封徐暖月为彩云郡主,并赐婚金时醒。

金时醒自然没意见。

宴席临近尾声,他来水榭接徐暖月时,眼底还有些若隐若现的兴奋和欢喜。

苏酒坐在榻上,目送他俩离开,白嫩小脸非常平静。

周宝锦雀跃道:“苏苏,你看见没有,金时醒对暖月特别温柔!我觉得他俩一定会非常相爱,暖月说不定能成为北凉王妃呢!”

“北凉王妃?”苏酒轻笑,“纵便成为北凉王妃,也回不到当初了。‘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这就是他所赐封号的意义吧?可惜金时醒不懂,暖月也不懂。”

暖月和金时醒之间隔着家破人亡的仇恨。

纵便相爱,也不可能在一起。

御花园的宴席结束后,苏酒被重新关进青莲宫。

暮色四合,她独自坐在宫殿前的台阶上,双手托腮,对着满地梨花发呆。

萧廷琛悄然出现在她身后。

男人居高临下,“再过三日,金时醒会带着徐暖月返回北凉。”

“我可以去送送他们吗?”

“不可以。”

苏酒似是早已预料到他的答案,只是平静笑笑,垂眸拾起几瓣梨花在指尖把玩。

萧廷琛撩袍,在檐下的大椅上落座,“你求本王,或者本王心情好,可以允许你前去送行。”

少女沉默。

萧廷琛:“不在乎你的小姐妹了?”

苏酒:“想必,她也不希望我为了她失去尊严。”

冷冷清清的语调。

却叫萧廷琛钩心挠肺,难受得紧。

他实在不愿意和苏酒冷战下去,故意挑着话题道:“关于我的身世,已经有了些眉目。”

“哦。”

男人强忍不耐,继续道:“我今日埋伏宿润墨,从他口中得知了二十二年前的往事。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皇帝确实是我仇人。但事实如何,还得问我那位好娘亲。”

“嗯。”

“宿润墨此人狡猾多端,他担任北凉国师的这些年,替北凉训练出了一支格外强大的铁骑军队,使北凉成为大齐西北方向最难啃下的骨头。我不会容忍他继续为北凉效力,苏小酒,我还是打算对付他。”

“哦。”

萧廷琛额角青筋狠狠跳动。

他起身,抬脚把苏酒从台阶上踹了下去!

苏酒猝不及防,猛然趴倒在地,愣愣回头。

萧廷琛怒不可遏,“跟我说句话会死?!”

苏酒眸光清凉,默默爬起来拍了拍衣裙。

光影昏惑,所以她没看见萧廷琛红了的耳尖。

可是萧廷琛再怎么害羞,也硬要在她面前装出一副高冷矜贵的模样,梗着脖子道:“你不好奇我会怎么对付他?”

苏酒一点儿也不好奇。

她拍干净衣裙,未免男人再踹她,还是淡淡问道:“怎么对付他?”

萧廷琛唇畔终于噙起弧度,“等宿润墨他们抵达北凉,我的使臣会带着书信和重金,以我的名义拜访宿润墨。并且,天枢会把北凉舆图藏进国师府。北凉王如今年迈多疑,看见使臣拜访必定生疑。等他派人暗中彻查国师府,就会发现北凉舆图,他会怀疑宿润墨通敌叛国,意图出卖北凉。等待他的,只会是贬为庶人的下场。”

苏酒瞳眸微微一动。

这等计策,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把宿润墨从北凉国师的宝座上赶下去。

不可谓不巧妙。

她轻声道:“挺好的。”

萧廷琛嫌弃地挑起眉尖,“仅仅只是挺好?”

他想看见小女人特别崇拜的眼神。

然而苏酒注定要让他失望。

苏酒朝寝殿走去,“王爷智谋过人,何须我多说什么?天色不早,我该梳洗就寝,王爷请回。”

萧廷琛脸色难看。

他当然知道他智谋过人。

但是他想听苏酒亲口夸他。

她的夸奖,和属下的阿谀奉承完全不一样。

可她不仅没有夸奖,反而下了逐客令……

萧廷琛眸色深了深,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苏小酒,本王还没有休弃你,你现在仍然是本王的王妃。就寝什么的,只要本王想,你就得侍奉本王。”

“随便。”

随便?

萧廷琛额头青筋乱跳。

他冷声:“你到底有没有把本王放在眼里?!”

他今夜巴巴儿地送上门,还说了那么多话,难道苏小酒就察觉不到他意图讲和的意思?!

“砰”一声响,苏酒干脆利落地关上殿门。

萧廷琛独自立在月光下,有点凄凉。

男人唇线绷得很紧,忍了很久,才蹦出一句话:“苏小酒,老子再来青莲宫找你,老子跟你姓!”

殿内静悄悄的。

萧廷琛愤恨离开。

他踏出青莲宫,朱红宫门在他背后缓缓合上。

谷雨小心翼翼望了眼自家主子满脸怨妇般的表情,轻声献计:“主子,属下以为,女人都是要哄着的,您主动退一步,好生和王妃赔个不是,王妃也不是小心眼的人,肯定愿意原谅主子!”

“赔不是?!”萧廷琛炸毛,“难道本王今晚哄她的意思还不明显?!本王已经给足她脸面了!”

谷雨讪讪。

您那哪儿是在哄女人,那神情,那对话,比下战书还可怕!

他不敢去触萧廷琛霉头,只得把话憋在心里。

苏酒沐过身,独自趴在绣床上。

春夜寒凉,她了无睡意。

小嘴咬住丝帕一角,她对着窗弦外的明月发呆。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殿中烛火都燃尽了,少女才轻叹半声,沉默地拉起缎被遮住脑袋。

萧廷琛说到做到,自打和苏酒吵过架,果然未曾踏足青莲宫。

甚至,都不肯让苏酒去送徐暖月。

北凉使臣返回皇廷的这天,徐暖月孤身一人跑到青莲宫外。

守在宫门前的侍卫不放她进去,她努力拍打宫门,大声呼喊苏酒的名字。

苏酒在睡梦中被惊醒,连鞋袜都顾不得穿,飞快奔到宫门后,“暖月!”

第649章 妄想和谢容景暗度陈仓

正是黎明,天色蒙蒙亮,夜穹上还挂着一轮惨白黯淡的月牙。

徐暖月的声音带着哭腔,“苏苏,我这一次,是真的要离开你们了……”

不像从前她进凉州辞,还能在暗地里看着苏酒和宝锦,还能在暗地里帮助她们。

这一次,她真的要走了。

隔着高大的宫门,苏酒眼圈绯红湿润。

徐暖月渐渐哭得厉害,“苏苏,今日一别,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相见。从此以后,山高路远天各一方,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苏苏,我希望这辈子,咱们还能有一起回金陵的那天……”

苏酒哭得也很厉害。

“暖月……”

她有千言万语想和徐暖月说,可一开口,眼泪就无法抑制地滚落,连声音都变得支离破碎。

“苏苏,我去了……”

徐暖月声音发抖。

苏酒无力地滑落在地,泣不成声:“暖月……”

暮春的黎明,天色朦胧。

白露还凝结在草木之上。

穿烟紫色宫裙的少女,慢慢戴上面纱。

她迎向朝阳。

天际处铺陈开大片烟紫云霞,瑰丽烂漫,却有种苍凉之感。

晨风吹动少女的面纱,她沿着冗长的宫巷行走,走到巷子口,最后含泪望向那两道紧闭的朱红宫门。

“苏苏,我去了……”

少女的声音弥散在寒风中。

烟紫色的裙裾随风而舞,她终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那段征程。

青莲宫内。

苏酒抱着双臂蹲在宫门下,明明撕心裂肺、泪如雨下,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露水打湿了她的衣裙。

她惶然四顾,第一次觉得,就算是春夏之交的景致,也可以苍凉寂寥。

她到底还是失去了小暖月。

那个异族少年,到底还是失去了他的女孩儿。

……

北凉使臣走后,除了耍赖赖在宫里不肯走的南宫奈奈,其他诸国的使臣也相继离去。

苏酒整日躺在绣床上,既不看书也不弄香,完全没有从徐暖月的事情中缓过神。

白露每日依旧悄悄去御书房禀报,“……王妃吃的比昨日还少,总是打不起精神。白日里经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但其实并没有睡着。一到夜里,反而精神了,爱坐在台阶上看月亮……”

她絮絮叨叨,事无巨细。

萧廷琛批着奏章,听得耐心。

白露终于说完,他淡淡道:“差人回雍王府,把她府里的东西都带进宫。”

身边有熟悉的东西,她的心情大约会好一点。

白露应是。

午后,禁卫军把苏酒的东西从雍王府的寝屋全部搬进了青莲宫。

苏酒冷淡看着,眼底半点情绪起伏都没有。

白露哄着她,打开首饰匣子给她看,“王妃瞧,这是您从前和主子逛街时,主子给您买的金钗和珠花,都是您喜欢的。”

苏酒无动于衷。

白露一只只打开首饰匣子,正说得热烈,苏酒突然目光一凝。

她伸手,拿起一只金戒指。

造型古老特别,花纹也非常稀罕。

少女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女人。

她不敢置信地皱起眉尖。

前些天谢贵妃因为谢容景的事情来找她,她当时觉得谢贵妃手上的戒指有些眼熟,所以多留了一个心眼。

现在翻出这只金戒指,她终于想起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眼熟。

因为谢贵妃手上那只戒指,和她从慕容鸣身上拿到的戒指分明一模一样!

苏酒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不敢确定,于是抓住白露的手,“霜降呢?”

白露愣了愣,老实回答道:“去御膳房拿茶点了,奴婢去叫她进来?”

“我去宫门口守着!”

苏酒拎起裙裾,飞快奔到宫门口。

等了两刻钟,终于等来了霜降。

霜降唬了一跳,“娘娘怎么在这里?!”

苏酒拉住她的手,小脸上满是恳求,“你替我跑一趟侯爷府,给谢容景传个话,让他去慕容鸣府里仔细搜查,千万不要惊动别人。”

霜降不解,“搜什么?”

“让他仔细搜查就是了,不可以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和书信往来。”

霜降虽然仍旧不明白,却还是点头应好。

暗处风影撩动。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离开青莲宫,直奔御书房。

萧廷琛负手立在宫檐下。

男人身姿修长如玉,细风卷起他的袍裾,他肌肤白皙姿容秀丽,恰似瘦雪轻霜。

他俯瞰着皇宫美景,漫不经心地转动扳指。

他身后跪着一名黑衣暗卫:“……这是小的听见的所有对话,霜降姑娘大约已经去了宫外,替王妃传话。”

洛梨裳跨出御书房,笑容满面,“谢贵妃和慕容鸣的龌龊事,终于被发现了。能够和赵皇后斗得平分秋色,并且坐稳贵妃之位的女人,能是什么善茬?为了促使谢家进京为她儿子保驾护航,不惜让她的老相好了结亲侄子的性命,再栽赃到赵皇后头上,逼着谢容景帮她对付赵皇后,并让皇帝对赵皇后更加憎恨……这等手段和心机,着实可怕。”

“她没有料到的是,谢容景和赵舞阳并没有先对赵皇后下手,反而先对慕容鸣下手。”萧廷琛冷笑,“不仅没能逼死皇后,反而害自己损失惨重。”

他睨向身后的暗卫,“霜降回来后,杖责三十。”

敢违背他的禁令,偷偷为苏小酒传递消息,该罚。

……

另一边,苏酒在青莲宫坐立不安,左右等不到霜降。

眼见着已是深夜,少女添了好些灯油,却还不见霜降回来。

“白露!”她对着花窗唤了一声,“可有霜降的消息了?”

外面静悄悄的,只有暮春时节夜间昆虫的鸣叫。

苏酒蹙眉,声音大了些:“白露?”

仍旧无人回答。

槅扇“吱呀”一声被推开。

她望去,身穿本黑色锦绣朝服的男人,慢条斯理地跨进门槛。

“萧廷琛……”她起身,“白露呢?”

这么问着,心底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萧廷琛面无表情地走到她身边。

他搂住少女的细腰,俯首在她耳畔呢喃:“有人罔顾本王的禁令,妄想和谢容景暗度陈仓……苏小酒,你说她该不该罚?本王舍不得打她,但是替她传信的宫女,还是能打一打的。”

苏酒仰起小脸。

黛青眉尖满是怒意,她冷声:“你把霜降怎么了?!”

第650章 取悦本王

萧廷琛微笑。

他撩袍,端雅大方地落座,“霜降吃里扒外,背着本王给你送信,本王罚她三十棍,有何不可?”

苏酒恨极了他。

她抓住裙摆,正要往殿外跑,却被男人抓住手腕。

他把她抱到怀里,“打算去哪儿?”

“找霜降!”

“她现在躺在太医院,你又出不去青莲宫,怎么找?”

苏酒咬牙。

她去找霜降,不过是这男人一句话的事,他不仅不肯松口,还故意反问她。

分明是在故意羞辱她!

萧廷琛仿佛察觉不到她的憎恨,大掌熟稔地探进她的裙底,淡淡道:“本王曾说过,不许你和谢容景接触。苏小酒,这次霜降受罚,都是因为你自己的缘故。你不好好反省,还敢用这种目光瞪本王,可是觉得本王好欺负?”

苏酒愠怒,“萧廷琛,你还要不要脸?!”

男人低笑。

他强迫少女跨坐在自己腰间,“苏小酒,哪怕你稍微乖一点点,本王都愿意哄着你宠着你。像从前那样听话,做不到吗?”

苏酒无言以对。

这个男人把她所有的关心都看做妨碍,在这样的婚姻里,她无异于花瓶。

而她不想做花瓶。

她垂下眼帘,小嘴轻轻抿着,不肯再和他对话。

萧廷琛捏住她的下颌。

细碎的阳光透过花槅,使少女娇美的面庞白皙如玉。

甚美。

男人喉头滚动,难以自抑地起了**。

他嗓音低哑:“苏小酒,取悦本王。”

苏酒仍旧没反应。

男人像是摸猫儿般,轻轻磨蹭她的下颌,“苏小酒,你夫君如今是当朝摄政王。你知道外面有多少朝臣,等着把他们的女儿送进宫吗?可惜本王看不上那群庸脂俗粉,她们连侍寝的机会都没有。人人都说你苏酒如今是专房之宠,难道你还不知足?我让你取悦我,取悦你的夫君,有什么错?”

他在前朝拼死拼活,跟朝中那群修成人妖的老顽固斗法,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坐拥江山,把她捧上母仪天下的那个位置吗?

可是为什么这个小女人,总是不肯理解他?

苏酒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手。

萧廷琛眯了眯眼。

桃花眼中满是纵横暗欲,危险至极。

他冷笑一声,不管不顾地掀翻小佛桌,把苏酒摁上软榻。

少女死死抓着褥子,紧紧咬住唇瓣,任由男人肆意侵犯,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她的倔强令萧廷琛更加恼火。

他不管不顾,越发肆无忌惮。

这一场欢爱,对两人而言都没有享受。

临近子夜,萧廷琛才终于单方面地结束这场肆虐。

他搂着苏酒,像是搂着一个娃娃,沉默地埋首在她颈间。

他很疲惫。

无论是前朝的政事,还是体内的蛊毒,甚或他的女人,都让他感到疲惫。

他嗅着少女身上特有的清甜味道,终于沉沉睡去。

苏酒却是彻夜无眠。

直到听见男人呼吸均匀沉稳,她才小心翼翼坐起身,从他衣裳里掏出一块令牌。

纯金打造的摄政王令牌,瞧着十分贵重。

少女唇瓣讽刺弯起,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摸出了寝宫。

青莲宫的侍女都被萧廷琛调走了。

偌大的宫闺寂静深沉,月色下,梨树婆娑,花影斑驳。

苏酒费劲儿地卷起宽袖,拖来一张木梯靠在墙头,不声不响地攀了上去。

宫墙很高。

少女害怕地望了眼下方宫巷,趁着侍卫还没有巡逻过来,鼓起勇气闭上眼睛,抱着脑袋直接蹦了下去!

她狼狈地在地面翻了两个跟头,忍着崴脚的疼痛,一瘸一拐地朝宫巷尽头逃去。

……

黎明的阳光,慢悠悠洒落在寝宫内。

萧廷琛这一夜睡得很香。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怀中人。

却发觉手感不对。

睁开眼,怀里抱着的哪里是苏小酒,分明是个大枕头!

男人猛然坐起身。

缎被从肩头滑落,男人**着上身,胸肌健硕,却遍布旧伤。

桃花眼暗潮翻涌,他怒不可遏,“苏小酒!”

压根儿没人回答他。

“操!”

萧廷琛凶狠地跳下床,穿着亵裤飞奔到寝宫外,对着空旷的宫殿大吼,“苏小酒,快给老子滚出来!”

仍旧没人应答。

春夏之交,草木葳蕤。

梨花树枝繁叶茂,掩映在绿叶间的洁白梨花眼见着即将谢去。

萧廷琛心里堵得慌。

莫名的,生出一丝害怕。

“墓!”

黑衣少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萧廷琛声音发涩:“搜宫。”

“是。”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无数暗卫悄然出动。

永宁宫。

这里是谢贵妃居住的宫殿,琼楼玉宇、殿阁瑰丽,各处遍植奇花异草,可见宫殿主人十分受宠。

苏酒坐在寝殿,正慢悠悠吃茶。

她偷了萧廷琛的令牌,本欲趁着天黑出宫,鬼使神差,却跑到了谢贵妃的永宁宫。

有些事,她想代替谢容景试探一番。

谢贵妃从珠帘后施施然出来,笑容温柔地落座,“什么风把摄政王妃吹来了?”

苏酒放下茶盏,“上次贵妃托我替小侯爷求情,无奈摄政王不肯松口。我自觉十分对不起贵妃,因此特来向贵妃赔罪。”

“真是见外。”谢贵妃笑容越发温柔,望向苏酒的目光充满怜惜和慈爱,“你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怨不得小景喜欢你。只可惜,你俩终究有缘无分。”

她顿了顿,忽然抬手屏退左右。

她轻声道:“你们在金陵的故事,本宫亦有所耳闻。摄政王妃和小景从小就是邻居,也算青梅竹马地长大,不知你对他,可曾喜欢过?”

苏酒挑眉。

谢贵妃立即敛眉而笑,“是本宫问的唐突了……只是,自打皇上昏睡不起,朝堂大事一律由摄政王处置。本宫听闻,长安世家都称摄政王霸道专行,令他们苦不堪言,堪称……佞臣!本宫虽然没有和摄政王相处过,但也能想象出他并非善类。如王妃这等温婉贤淑的姑娘,怎会愿意嫁给他?更何况,本宫听闻,近些日子,王妃一直被摄政王囚禁青莲宫,甚至曾扬言要废了王妃。”

苏酒:“娘娘究竟想说什么?”

谢贵妃:“如果王妃是被迫嫁给摄政王的,本宫有办法令王妃重获自由身。”

第651章 妹妹太矮了

殿中焚着一炉香。

暮春的风穿廊过殿,带着几分燥热。

苏酒静静看着她。

容貌秀美的女人,看似婉约沉静,可眼底蕴着的,却分明是浓浓的野心。

她笑问:“娘娘有什么办法?”

“摄政王专权,只要王妃在他耳边吹些枕边风,令他立湛儿为太子,今后咱们无论做什么,便都占了名正言顺的名头。小景身为武安侯,手中握有一支军队。虽然只有区区五千人,但趁着萧廷琛没有防备时,以‘清君侧’的借口逼宫,还是可以做到的。”

她口中的“湛儿”名为元湛,乃是她的儿子。

苏酒眼底暗潮涌动。

面上却不动声色,“娘娘的意思是,废了萧廷琛,拥立四皇子为帝?”

“不错。”谢贵妃笑容更盛,“等到那个时候,小景便是朝中第一等重臣。凭借他对你的爱,你后半辈子都将活在锦绣堆里。”

苏酒眯了眯眼。

像是沉思。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谢贵妃问道:“王妃以为如何?”

“甚好。”苏酒微笑,“我答应了。”

她直视难掩喜色的谢贵妃,似是随意提起:“娘娘手上的戒指很特别,不知从何处得来?”

谢贵妃摸了摸那只古金色镂花戒指,眼底迅速划过一抹复杂。

苏酒清晰地捕捉到了她变幻的神色。

思念,愧疚,憎恨……

很容易理解。

谢贵妃不过瞬间就掩饰了那些情绪,笑意温温:“乃是皇上赏赐的,本宫非常喜欢,因此一直戴在手上。”

“都说帝后恩爱,我觉得皇上分明最爱贵妃娘娘才是。”苏酒笑吟吟起身,“时辰不早,我还得偷偷返回青莲宫,就不叨扰娘娘了。”

她福了福身,离开寝宫。

走到永宁宫外,恰好碰见前来请安的四皇子元湛。

他是谢贵妃唯一的儿子,也是谢容景的亲表哥。

玉树临风,瞧着一表人才。

苏酒退后两步,福身行礼,“四殿下。”

元湛虚扶一把,“当不得摄政王妃的礼。本殿过来的时候,宫中很有些混乱,摄政王的人到处搜宫寻你,王妃还是尽快返回青莲宫。”

“多谢殿下指点。”

苏酒笑笑,快步离去。

元湛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唇角轻勾,缓步进了永宁宫。

谢贵妃正在殿中吃茶。

“母妃。”他快步踏进殿槛,“儿臣刚刚撞见摄政王妃了。从前只敢远远看着,今日离得近了,才发觉果然冰肌玉骨、婉约清丽,不愧是萧廷琛深爱的女人。”

谢贵妃冷笑,“红颜祸水罢了。母妃曾教导你,永远不可被女人的容色所迷惑,湛儿忘了不成?”

“儿臣不敢。”元湛落座,“不知苏酒来找母后做什么?”

“没什么要紧事。不过,她已经答应与咱们合作。”

元湛双眼立即亮了。

他惊喜道:“也就是说,儿臣很快就能坐上太子之位?”

“自然。萧廷琛和赵皇后已经势同水火,他不可能立元敏做太子。只要苏酒帮咱们,他会愿意立你为太子。届时,这座皇宫便成了咱们的主场。”

元湛大喜过望。

他想起苏酒的姿色,忍不住垂涎,“母妃,等儿臣坐上皇位的时候,可否……”

谢贵妃轻笑,“瞧你那没出息样!本宫已经许诺苏酒,事成之后,为她和小景赐婚,你在里面插一脚,成何体统?”

“谢容景?莽汉而已,连自己哥哥到底是谁害死的都不知道,也配与本殿抢女人?!”元湛嗤笑,“大不了我玩腻了,还他就是!母妃,你虽是谢容景的亲姑姑,可你还是我亲娘亲,你可不能偏袒他!”

“你呀!”

谢贵妃笑嗔,目光里都是溺爱。

母子俩兀自商讨大计。

花窗外风声掠过,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朝御书房方向掠去。

御书房。

萧廷琛正在和洛梨裳对弈。

暗卫单膝跪地,拣着重点道:“王妃打算和谢贵妃联手,先立四皇子当太子,再发动宫变,废了主子您的摄政王之位,再由四皇子登基为帝。听王妃的意思,似乎是打算嫁给谢小侯爷。”

这暗卫不过十五六岁,梗着脖子禀报,分明是个愣头青模样。

洛梨裳暗道不好。

抬眸,就看见萧廷琛捏在指尖的棋子瞬间成了齑粉。

她紧忙道:“王爷——”

还没来得及替苏酒求情,萧廷琛已经起身,快步离开御书房。

“啧……风雨欲来啊。”她感慨一声,望向暗卫,“没娶过媳妇吧?”

愣头青小暗卫满脸呆萌,“没有,洛公主要为卑职赐婚吗?”

“赐你奶奶的婚!我家小酒妹妹要被你害惨了!”

苏酒拎着重重叠叠的裙裾,费了老大劲儿避开巡逻侍卫和到处搜宫的暗卫,小心翼翼偷跑回青莲宫旁的宫巷里。

娇小柔软的身躯紧紧贴着朱红宫墙,她咽了咽口水,忐忑地朝四周观望。

见没有威胁到自己的人,才做贼似的望向宫墙。

她打算偷偷翻进青莲宫,萧廷琛质问她去了哪里时,她就说一直呆在青莲宫,并没有逃跑。

少女打定主意,却对着高耸的墙头犯了愁。

宫墙太高,她爬不上去。

为难了片刻,她挽起宽袖,努力朝墙头蹦跶。

可惜再怎么蹦跶,都够不着墙头。

她蹦得满头大汗,背后突然传来戏谑声音:

“妹妹太矮了。”

苏酒浑身汗毛倒竖,吓得急忙转过身,看见萧廷琛坐在墙头,悠闲地晃悠双腿。

竟不知他看了多久!

她小脸煞白,指了指青莲宫,“我……我……我刚翻出来……我之前一直呆在青莲宫,哪里也没去。”

说完,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人家根本就没问,她啰嗦什么!

“呵。”

萧廷琛嗤笑一声,态度不明。

他越笑,苏酒就越心虚。

少女又咽了咽口水,从袖袋里捧出那块令牌,“还……还给你。我瞧着好看,才从你衣袋里取出来把玩,一时忘了还回去……”

她走到对面的宫墙边,踮起脚尖,把令牌递给萧廷琛。

萧廷琛接过,随意塞进怀中,“妹妹喜欢爬墙?”

“青莲宫无趣,我寻思着偷偷出来放会儿风……并没有逃跑的想法。”

苏酒努力解释,却是越描越黑。

第652章 究竟为什么要宠着你

不知为何,原本面对萧廷琛时的底气,也消失无踪。

分明是他做错事在先,可现在自己反倒抬不起头。

萧廷琛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少女娇嫩白皙的小脸上满是薄汗,裙子底下的小细腿抖得厉害,俨然一只受惊的幼兽。

薄唇勾起,弧度讥讽。

在她眼里,他有这么可怕?

他懒懒道:“妹妹既喜欢爬墙,那就好好爬,爬到我满意为止。谷雨。”

谷雨立即取来木梯搭在宫墙两边,恭敬地朝苏酒抬手,“王妃……”

萧廷琛笑眯眯的,“快爬。”

苏酒浑身发抖。

她倒是忘了,萧廷琛惯会折磨人……

少女眼圈绯红,把裙裾打成一个结,被迫爬上木梯,然后顺着宫墙另一边的木梯爬下去。

隔着宫墙,她软声:“爬好了……”

墙外传来萧廷琛的声音:“继续爬,爬到我满意为止。”

苏酒要哭了!

她睫毛湿润,出于对男人的害怕,只得又爬上木梯。

反反复复地爬了几十次,汗水湿透了宫裙,乌黑长发被汗濡湿,紧贴在苍白的面颊上。

苏酒蹲在墙头,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不想爬了……”

她望向萧廷琛,带着哭腔控诉,“明明都是你的错,为什么倒头来受罚的却是我?”

萧廷琛挑了挑眉尖。

小姑娘哭起来,他还是有点心疼的。

他决定再给苏酒一个机会。

他冷淡道:“你逃出青莲宫后,去了哪里?”

苏酒捂着遍布泪痕的小脸,不敢回答他的话。

她咬了咬唇瓣,细声道:“在御花园溜达了一圈……”

萧廷琛默然。

总是烟笼雾罩的桃花眼,越发阴沉。

良久,他嗤笑,“继续爬。”

“萧廷琛!”

“继续爬!”

苏酒脾气上来,腾地站起身,“你再折腾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啧,你跳啊,我还怕了你不成?!”

苏酒眼睛红透,转身就跳下了宫墙!

不同于昨夜的小心翼翼,她几乎是奔着摔伤去跳的!

萧廷琛瞳孔骤缩!

他蕴着轻功掠进青莲宫,看见苏酒摔倒在地,脚踝折了过来,她疼得直掉眼泪。

没多久,那处脚踝渐渐肿了。

小姑娘疼得厉害,许是觉得受了委屈,连哭声也渐渐大了。

撕心裂肺,难受至极。

萧廷琛绷着脸站了很久,终于捱不过她的哭声。

他沉默上前,把她打横抱起。

穿过落满梨花瓣的宫苑,他忽然轻声:“苏小酒,你勾搭谢贵妃,还妄想和谢容景联手害我,我究竟为什么还要宠着你?”

苏酒怔住。

她望向男人。

泪珠从面颊上滚落,她顾不得擦拭,哑声道:“你派人跟踪我?!”

“皇宫各处都有我的眼线。”

苏酒咬住唇瓣。

半晌,她为难道:“只是为了从谢贵妃那里套话,并非是真的要害你。我虽只接触过元湛一次,但也察觉到他为人虚伪,不堪为太子。我是不可能帮助谢贵妃的。”

面对她的解释,萧廷琛不置可否。

踏进寝殿,他把苏酒放到软榻上,又唤了医女给她包扎脚踝。

终于折腾完,已是一个时辰后。

苏酒实在累极,顾不得其他,蜷在被窝里渐渐睡着了。

萧廷琛坐在榻边,静静凝着她。

伸手替小姑娘拂开额前碎发,他面容冷峻而黯淡。

又替她掖好被角,他似是叹息,“我从出生起,就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自幼习得心狠手辣,做什么事只奉行斩草除根。苏小酒,你大概是唯一一个能叫我心软的人。”

他亲自带大的小姑娘,虽然常常欺负她,但只要她一掉眼泪,他就忍不住地心软。

“该怎么办呢?苏小酒,你这辈子都不能离开我了。”

他俯身,吻了吻少女的唇瓣。

他没打搅苏酒休息。

掩上殿门时,洛梨裳出现在檐下。

她好奇地望了眼紧闭的殿门,“睡着了?你没把她怎么样吧?”

萧廷琛摇摇头。

洛梨裳放了心,又问道:“谢贵妃那边,打算怎么办?”

萧廷琛眸色深沉,“谢容景会查到真相,他不会放过谢贵妃和元湛。咱们只需要坐山观虎斗,就足够了。”

“是这个理儿。”洛梨裳低笑,“摄政王做事越来越缜密毒辣,借刀杀人,我喜欢。”

……

谢容景那边,他听苏酒的话,在慕容鸣的府邸里好一阵翻找,终于从书房密室搜出几十封密信,全是慕容鸣和谢贵妃来往的证明。

色若春晓的男人,一封接着一封地看完那些信笺,全然不敢置信,竟是自己的亲姑母,指使慕容鸣害死了自己的兄长!

枉他还以为姑母温柔体贴,没想到,分明是蛇蝎心肠!

姑母入京多年,权势和地位足以腐蚀她的心智,让她成为彻彻底底不择手段的女人!

她为了拉拢权贵,不惜色诱慕容鸣,创造各种相遇的机会,生生把慕容鸣从皇后的阵营拉到她的阵营里。

她背叛谢家、背叛皇帝,她罪无可恕!

谢容景猛然攥紧那些信笺,丹凤眼满是凶光!

“备马,进宫!”

他冷声,大踏步离开慕容鸣的府邸。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他就出现在了谢贵妃的永宁宫。

谢贵妃在殿中慢悠悠修剪花枝,还沉浸在即将成为太后的喜悦里。

谢容景踹翻几个挡路的宫女,凶神恶煞地出现在宫中。

他怒声:“姑母!”

谢贵妃放下剪刀,笑吟吟迎了上来,“小景怎么进宫了?怎么气成这个样子?快坐下来,和姑母好好说道说道。”

谢容景挣开她的手。

谢贵妃猝不及防,猛然摔倒在地。

宫女们连忙把她扶起来,女人秀美的面庞上满是不解,“小景?”

“你没资格喊我的名字!”谢容景从怀中掏出厚厚的几十封信笺,全部砸在她脸上,“是你指使慕容鸣杀我大哥的,是不是?!”

信笺坚硬的一角,在谢贵妃白嫩的额头上划出伤痕。

她望向满地信笺。

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褪成苍白。

她知道了,她知道苏酒今天清晨来见她的真正原因了。

并非是为了给她赔罪,而是为了试探她手上这枚戒指从何而来。

苏酒……

好生狡猾的小丫头!

第653章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半晌,她掩去眼底的狠戾,弯腰捡起一封信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般拆开。

一目十行地看过,她笑道:“竟有人仿造本宫的字迹,给慕容鸣写信,简直可笑!”

她望向谢容景,“小景,长安城局势之复杂,远远超出你的想象。这些信笺显然是别人故意栽赃陷害我,为的是离间你我的姑侄感情,让你不再支持你的表哥元湛。如果你真的相信,那便是叫外人看咱们的笑话了。”

她微微一笑,又轻哄道:“不知道是谁指使你找这些信笺的?那人居心叵测、绝非善类,小景得多留几个心眼啊!”

谢容景垂在腿侧的双拳紧紧攥紧。

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剑眉凛冽,一字一顿:“世上所有人都可能欺骗我,唯独她,不会骗我。姑母,你老实说,你和慕容鸣是不是有一腿?我兄长的死,是不是你造成的?!”

谢贵妃怔怔看着他。

她突然用手帕捂住眼睛,“小景,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都不愿意相信姑母,实在让姑母失望。如果你父亲还在世,该多么痛心?”

谢容景的身体绷得很紧。

谢贵妃哭了会儿,突然红着眼睛盯向他,“你既不信我,干脆拿刀杀了我好了!来人,拿刀来!”

女人嗓音沙哑,透着浓浓的绝望和狠意。

贴身宫女会意,立即捧来匕首。

谢贵妃把匕首塞到谢容景怀里,哭着大喊:

“来杀姑母,你杀了姑母就是了!连唯一的娘家人都不信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呜呜呜……可怜我兄长九泉之下死不瞑目,怎么就生了个看不懂人心的儿子?!荣致如果还在世,大约也会恼恨你不讲道理吧?!”

她哭得实在厉害。

匕首被她拔出了鞘,格外锃亮锋利。

谢容景脸色难看。

他挣开她的手,冷声:“我会查清楚所有事情。如果你确实是真凶,就算你是我姑母,我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黑着脸快步离开。

谢贵妃跌坐在大椅上。

她目送谢容景远去,轻抚胸口,悄悄松了口气。

始终躲在屏风后的元湛,慢吞吞挪出来,“母妃,谢容景开始怀疑咱们了,如果被他查到证据……”

“他查不到证据。”

“母妃的意思是?”

谢贵妃褪下指间戒指,眸光发狠,“他一定会去拜访苏酒询问真相,而苏酒会告诉她戒指的事情。等他再来找我,他会发现我手上根本没有所谓的金戒指,那个时候他就会知道,一切都是苏酒杜撰的。”

“母妃深谋远虑,儿臣敬佩!”元湛放了心,笑道,“只是留着苏酒终究对咱们不利,不如……”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谢贵妃冷笑一声,“你在御膳房,不是布置的有暗桩吗?”

“儿臣明白了。”元湛正要去办,又皱眉道,“如果谢容景从此对咱们心怀芥蒂,该如何是好?谢家泼天富贵,都捏在他手上……”

谢贵妃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双眼杀意毕现,“迫不得已的时候,可以杀人取财。”

“儿臣领命!”

这厢母子俩计划着,却不知道天枢的人早听到了一切,并且完完整整汇报给了萧廷琛。

萧廷琛坐在御书房,不紧不慢地吃茶。

听到这些计谋,他不过是勾唇一笑,“御膳房那边,仔细盯着。”

暗卫领命去办。

踩着小绣墩趴在御案上画画的南宫奈奈,却不解抬头,稚声道:“琛哥哥,你怎么任由坏人活在世上?如果我是你,我一定要马上杀了谢贵妃和元湛,把他们放在宫里多不省心呀!”

萧廷琛把玩着瓷盏,神情玩味,“本王初登摄政王之位,打打杀杀容易叫朝臣埋怨,这种事不如交给谢容景和赵舞阳去做。毕竟本王心怀仁义,并非嗜血之辈。”

他兀自说着,南宫奈奈悄悄翻了个白眼。

虽然她只是大齐的客人,但跟着琛哥哥的这些天,也知道这个男人暗地里命人刺杀了不少朝廷命官。

明明干着血洗朝堂的事,面上还这般光风霁月,真是可耻!

小姑娘正琢磨着,萧廷琛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他拧住她的小耳朵,“南宫,你这是什么表情?”

南宫奈奈吃痛,凶巴巴朝他扮了个鬼脸,“琛哥哥太坏了,小心我让苏姐姐揍你!略略略!”

她挣开萧廷琛,一溜烟跑走。

萧廷琛低笑,顺势望向她摊在御案上的画子。

宣纸上画着一个男人。

桃花眼,有一粒小小的朱砂泪痣。

轻挑眉尖的模样,像极了自己……

他回头。

南宫奈奈趴在御书房的门边,正小心翼翼望着他。

接触到他的视线,小姑娘红了脸,急忙掉头就跑。

萧廷琛好笑之余,又有些惆怅。

当年他家小酒儿年幼时,也如同南宫奈奈这般可爱。

如果她仍是这般性子,该多好……

萧廷琛眸色深了些,“谷雨,去御膳房拿些骨汤来,本王要亲自去探望苏酒。”

也不知她脚踝的扭伤好些没有……

而南宫奈奈跑到宫檐尽头才驻足,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

她趴在汉白玉扶栏上,双手托腮,眺望青莲宫的方向。

她的琛哥哥喜欢苏姐姐,就连刚刚看她的眼神,也带着一丝怀念,像是在怀念他和苏姐姐的过去。

小姑娘年纪小小,但心思灵巧。

她知道,这辈子她都不会有机会让萧廷琛做自己的皇夫。

母皇从前教导她,身为西婵国的女帝,应当宽容大度,所以她绝不会逼着琛哥哥做自己的皇夫。

小姑娘突然摘下帝冠。

纤细的手指摸了摸上面的望夫花,她心中隐隐有了一个主意。

得不到也没有关系,只要知道他平平安安,即便相隔千里,她也会开心的。

青莲宫。

这处宫殿是萧廷琛特意挑出来的,景致宜人,幽僻静雅。

宫殿后面是一座小园子,亭台楼阁建造得非常精巧,还附带一座水塘。

苏酒独自坐在凉亭里,初夏的风穿水而来,清凉惬意。

她脚踝的扭伤还没有痊愈,包扎着厚厚的纱布,扶栏边还置着一副拐杖。

正翻看书卷时,忽有哗啦水声响起。

第655章 他把天下捧到她面前

萧廷琛收拾了食盒,“来人。”

一名侍卫出现,拱手道:“殿下?”

“把青莲宫的池塘给本王填起来。”

池塘是活水,他猜测谢容景是从宫外顺着活水游进来的。

侍卫领命,立即号召人手来填池塘。

苏酒惊讶,“好端端的,你填池塘做什么?那些莲叶长得正好,都开始结花蕾了!”

萧廷琛拎起食盒,居高临下地睨她一眼,踏出凉亭。

苏酒一瘸一拐地追上去,“是不是因为谢容景?”

萧廷琛不说话。

“你心知肚明,我和他清清白白,却偏偏要跟我置气!萧廷琛,你幼不幼稚?”

“我是摄政王,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霸道不讲理!”

“你奈我何?”

苏酒气得心肝儿疼,因为追得太急了,脚踝疼得厉害,猛然跌倒在地。

萧廷琛驻足回眸。

他的小王妃罗裙曳地,泪盈盈地捂着脚踝,小脸娇嫩艳美的像是带露芙蓉,看起来可怜极了。

默了默,他还是折了回去。

他在苏酒跟前蹲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淡淡道:“苏小酒,你答应我再不见谢容景,再不跟别的男人说话,再不对我的所作所为有非议,我就放你出青莲宫。皇宫也好,长安也罢,你是摄政王妃,所有人都得仰视你。”

苏酒低垂着小脑袋。

侧脸在阳光中白嫩得仿佛透明,能够清晰看见鼻尖上沁出的细密汗珠。

黛青眉尖微微蹙起,明明是皱着小脸,却仍旧漂亮的不像话。

“你开出的条件,我都做不到……”她强忍疼痛,艰难地站起身,“萧廷琛,我一点也不稀罕摄政王妃的头衔,更不稀罕别人仰视我。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她鼓起勇气,深深望了眼萧廷琛,才一瘸一拐地往寝宫走。

萧廷琛拎着食盒的手,忍不住收紧。

他目送苏酒远去,明明是花草灿烂的季节,可她的背影格外萧索单薄。

轻风吹过耳畔,留下一阵阵簌簌声响。

萧廷琛突然想起,当初年少时,他曾一夜未眠给苏酒做了一双乌青色木屐。

那时他只是权门庶子,手头并没有多少银子,送不起她太贵重的礼物。

而现在,他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但她不喜欢他捧到她面前的珍宝首饰,也不喜欢他赐予她的头衔,更不喜欢他拼命打下的江山。

可是在他眼中,这是他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

“苏小酒,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狗男人精于算计和阴谋,踩着无数人的白骨和鲜血才爬到现在的位置。

他算天算地,但怎么都算不出苏酒的心。

只能徒劳地风中叹息。

……

已是端午。

苏酒整日待在青莲宫,伺候她的仍旧是白露和霜降。

萧廷琛已经整整六天没来过青莲宫,惹得霜降整天唉声叹气,战战兢兢总觉得自家小姐失了宠。

“小姐啊,”霜降抱着扫帚站在宫苑里,“要不你去跟主子示个好卖个乖?主子那么喜欢你,看见你乖巧听话,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苏酒坐在宫檐下缝制一双绣花鞋,好笑道:“白露你看霜降,她又开始唠叨了。前些日子才被萧廷琛命人杖责三十,不仅不怪他,还惦记着他快点来青莲宫……真是记吃不记打!”

“奴婢可是为了您好,”霜降抱着扫帚,柳眉倒竖,“奴婢每次去御膳房拿饭,那群小妖精都碎嘴说王妃失宠,主子迟早要迎娶别的姑娘。宫里人都是看人下碟的,御膳房这些天故意克扣咱们饭食,还得您拿首饰去换,奴婢可气了!”

苏酒轻笑。

她认真地刺绣鞋面,“我和他之间,总得有一个人先妥协。但我自认为没有做错事,所以我是不可能妥协的。”

初夏的风格外轻盈。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稚嫩,还含着道不尽的温婉。

一针一线,不急不缓,如同刺绣光阴。

终于绣完了图案,她低头咬断丝线。

漆黑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思虑。

比起御膳房的小动作,她更想知道,谢容景和赵舞阳现在如何,暗地里又在谋划什么。

霜降见她这般不着急,气得扔掉扫帚双手叉腰,“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诶呀,奴婢今后都不要为小姐操心了!”

孩子般的话,逗笑了苏酒。

“小姐眼见着要失宠,火烧眉头,竟然还笑得出来!”霜降气呼呼拉过白露,“咱们去御膳房提晚膳,不搭理她了!”

白露望向苏酒。

苏酒笑着点头,“去吧,好好陪陪她,别叫她太着急。”

白露和霜降走后不久,紧闭的宫门突然传来开锁声。

禁卫军推开宫门,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出现在苏酒眼中。

穿鹅黄色宫裙,梳宫妃发髻,眉间贴着花钿,俏生生的姿态非常鲜嫩美丽。

鼻翼上有一粒芝麻大小的黑痣,使她添了几分俏丽顽皮。

正是李玉姮。

苏酒挑眉。

这还真是稀客……

自打李玉姮当了皇帝的嫔妃以后,她们之间就鲜少再有交集。

今日,怕是来者不善。

李玉姮带着两名宫女来到宫檐下,笑意柔柔,“好久没见苏姐姐,心中甚是思念。这不临近端午嘛,我特意拿了些粽子,想着给苏姐姐解解馋。金丝。”

服侍她的宫女立即呈上食盒。

食盒里放着几枚碧绿粽子,瞧着格外精致。

“这是今年端午摄政王赏的粽子,苏姐姐这里怕是没有。”李玉姮眉宇间难掩得意,“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皇上虽然昏迷不醒,可我的身份好歹也是从三品的婕妤,等他醒来,我将来说不定还能坐到贵妃的位置上。而苏姐姐虽然从前得了表哥的专房之宠,但表哥终究玩腻了你,你只能是下堂妇的命运。”

她走到台阶上,居高临下,“这般好的粽子,苏姐姐将来怕是不会有机会吃了。”

苏酒宠辱不惊,淡淡道:“倒是要多谢玉姮表妹跑这一趟。”

李玉姮围着她走了几步。

下一瞬,她突然面露恶毒,凶狠地从背后拽住苏酒的漆发!

苏酒猝不及防,踉跄着栽倒在地!

第656章 把她送去军营做……

李玉姮得意至极。

她踩住苏酒的手指,“从前你对我,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如今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我把你踩在脚下!苏酒,你欠我的太多了!”

苏酒吃痛。

她想从李玉姮鞋底抽回自己的手。

李玉姮冷笑,踩得越发用力!

苏酒忍死死咬住唇瓣,小脸惨白。

李玉姮笑得更加开心,“我第一次去雍王府小住,你变着花样折腾我,一桩桩一件件,玉姮铭记在心,不敢忘却!后来七国盛典,我因为你被当众掌掴,丢尽颜面。若非我自己有本事,我这辈子都会沦为长安城的笑柄!苏酒,我出门前看过黄历,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从前你欠我的,不如一次性还给我好了!”

苏酒眼圈通红。

她盯着自己的手指,这个女人用鞋底反复碾压,这个手背都变成了通红颜色。

她声音晦涩,“李玉姮,你怎么敢?”

“我如何不敢?!”少女声音清脆,骄傲地高高扬起脖子,“我今天就是来找你报仇的,便是杀了你,反正你已经失宠,表哥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你不是会调香吗?我倒要看看,没了这双手,你要怎么调香!”

她陡然发力!

细碎的骨裂声响起。

苏酒疼得不能自已!

李玉姮带来的两名宫女死死压住她,根本不容她反抗!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苏酒终于失声尖叫!

她叫得越惨,李玉姮笑得越开心。

就在她恣肆得意时,宫门被人推开。

穿本黑色绣金龙朝服的男人,漠然出现在宫门前。

萧廷琛眯着桃花眼,周身气度薄凉矜贵。

李玉姮吓了一跳,回过神,急忙松开脚。

她理了理宫装,俏生生朝萧廷琛行了个万福,“表哥!玉姮今日来探望苏姐姐,本想劝她和表哥重归于好,没想到,她竟然说早已不爱表哥,说什么她只爱谢家小侯爷,迟早要跟小侯爷私奔。玉姮为表哥愤怒,忍不住出手打了她,还望表哥不要怪罪玉姮。”

苏酒听着这席话,本是痛苦的小脸,突然冷笑。

她忍着疼痛望向宫门。

那个男人缓步而来。

也不知信不信李玉姮的话,他俊美如玉的面庞上,没有半点表情。

他一步步踏上寝宫外的台阶。

桃花眼深邃而不见底,酝酿着沉黑墨色,令人畏惧。

李玉姮娇声:“表哥!”

萧廷琛看着她,唇角轻勾,“叫得真好听,再叫一声。”

“表哥~~~”

李玉姮发着嗲,尾音一波三折,叫人骨头都酥麻了。

萧廷琛朝她就是一脚!

十成十的力道,李玉姮整个人飞出去,狼狈地砸在宫苑里!

她被生生踹断了好几根肋骨,倒在地上咿咿呀呀地惨叫,连爬都爬不起来!

萧廷琛俊脸上笑容更盛,含笑望向那两名宫女。

两个宫女面如土色。

再蠢,也反应过来摄政王根本就没有抛弃摄政王妃的意思!

她们心惊胆战地跪下,拼命朝萧廷琛磕头,“王爷恕罪、王爷恕罪!都是婕妤的意思,奴婢们都是奉了婕妤的命令行事!”

萧廷琛笑吟吟的,没搭理她们,转向苏酒。

他把苏酒抱起来,坐在檐下大椅上,温柔地捧起少女的小手。

纤细白嫩的小手,被踩得通红,隐隐还有肿起的迹象。

皮肤表面隐隐可见血丝渗出……

她被他养了这么多年,从来舍不得叫她受这样的痛苦,李玉姮好大的本事,竟然敢伤害他的女人……

萧廷琛拿帕子替苏酒擦拭干净小手,又温柔地吹了吹气,“疼不疼?”

苏酒低垂眼帘,强忍的泪珠悄然滚落。

她软声:“疼。”

简简单单一个字,叫萧廷琛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他淡淡道:“来人。”

惊蛰带着侍卫进来,“主子有何吩咐?”

“砍了这两个贱婢的手。”

两名宫女瞬间瞪大眼睛。

不等她们求饶,惊蛰迫不及待地带人把她们拉到宫苑。

惨叫声陡然响起!

血液四溅,残酷至极!

四只断手跌落在地,非常恐怖。

两个宫女疯狂地在血泊中打滚,哭嚎得几近崩溃。

苏酒始终低垂眼帘,充耳不闻。

李玉姮吓惨了,不顾断裂的肋骨,哭着爬到台阶下。

她伸手扯住萧廷琛的袍裾,哭得不能自已,“表哥,玉姮知错了!您放过她们吧!玉姮进宫以来,都是她们倾心照顾,她们是玉姮的左膀右臂,玉姮不能没有她们!”

苏酒仰头,看见萧廷琛仍旧在微笑。

狗男人特别爱笑,杀人放火也好,打家劫舍也罢,总是笑眯眯的样子。

可他笑得越厉害,就代表他杀心越重。

似是察觉到她的凝视,萧廷琛低头,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脸,“那两个贱婢刚刚用手压着妹妹,叫我心里不舒服,所以斩了她们的手,给妹妹出气。”

说完,又笑望向惊蛰,“拉去军营,犒劳一下本王的将士们。”

“是!”

不过片刻,禁卫军就把那两个宫女拖走了。

李玉姮浑身发抖。

她惊慌失措地咽了咽口水,小脸惨白,“表……表哥……”

军营是什么地方,女人被送到那里,还能有将来吗?!

在那种地方,女人就是牲口,不会有人在意她们的生死病痛,只有罪大恶极的女人才会被送进那种地方!

李玉姮眼底满是害怕。

那两个宫女是她的左膀右臂,平日里不知帮她做了多少事,失去这两个心腹,她得花更大的代价,才能重新培养新的心腹

然而她实在不敢再向萧廷琛求情,声音发颤道:“表哥,玉姮知道错了,今后再不敢随便欺负苏姐姐……只是这次,实在是苏姐姐可恶,玉姮替表哥不平,才会失了分寸。总归玉姮已经得到惩罚,求表哥不要再跟玉姮计较……”

女人小意温柔,乖巧得不像话。

萧廷琛连个正眼都没给她,只是淡然地替苏酒顺了顺一缕碎发,“小酒觉得呢?”

苏酒盯向李玉姮,眼眸冰冷。

半晌,她微微一笑,“玉姮表妹舍不得你的心腹在军营受苦,那你去陪她们好了。”

第657章 如妹妹所愿

“苏酒!”

李玉姮不敢置信。

旋即,她冷笑了下,“我怕你是疯了!我可是王爷的表妹,还是当今圣上的婕妤,你想把我送进军营?!更何况今日之事,我已经付出应有的惩罚!”

苏酒不说话,只是用那双泪盈盈的鹿眼,静静看着萧廷琛。

她已经给了李玉姮无数机会。

可她不知悔改,三翻四次来给她添堵。

甚至,今日还险些踩碎她的指骨!

这种女人,她不会再给她留机会。

萧廷琛很喜欢苏酒求他。

他笑容风雅,吻了吻小姑娘的香唇,温声道:“如妹妹所愿。”

依旧是碎玉敲冰的嗓音,仿佛春风拂过耳畔,温柔解意。

落在李玉姮耳朵里,却是说不出的残酷阴狠。

“表哥……”她呢喃,似乎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你,你刚刚说什么?”

不等她再说话,两名禁卫军已经上前,不由分说地把她拖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李玉姮如同被抛上岸的鱼,疯狂扭动挣扎,“表哥,你不能这样对我!苏酒她就是个贱人!她就是个贱人啊!”

她骂得厉害。

萧廷琛似乎想到什么,突然道:“等等。”

李玉姮喘着气,满脸泪水,带着期盼望向萧廷琛。

那瘦雪轻霜般的男人,依旧笑意柔柔,“她刚刚是哪只脚踩我家妹妹的?剁了。”

风轻云淡的一句话。

李玉姮整个人彻底僵住。

惊蛰可不会怜香惜玉,嘿嘿一笑,长刀出鞘!

杀猪般的惨叫声回响在整座青莲宫。

血液满地,宛如荼蘼。

李玉姮晕死过去。

禁卫军把她和她的宫女一道送去军营。

苏酒始终目光沉静,“听说军营里的女人,命大的可以活三五年。”

萧廷琛低头亲吻她的眉眼,“妹妹想要李玉姮活多久?”

“叫她受三五日的罪,也就够了。”

受三五日的罪,然后直接弄死。

萧廷琛低笑,“都听妹妹的。”

惊蛰带着剩下的人清理了青莲宫的残肢断臂和血液,才恭敬退下。

朱红宫门被重新锁上。

萧廷琛亲自把苏酒抱到寝宫,仔细检查过她的小手,上了些膏药,又用纱布小心翼翼地包好。

苏酒全程静静看着他。

萧廷琛吻了吻她包着纱布的手,“白露和霜降玩忽职守,害妹妹受这样大的委屈,实在该罚。”

“不许罚她们。”

男人挑了挑眉。

今天是他和苏小酒和好的契机,他不想坏了小姑娘的心情,于是柔柔应好。

他抱着苏酒,温声道:“想杀谁就杀谁,这便是权势的好处,妹妹可领教到了?今天不过是区区一个李玉姮,将来我坐拥天下时,世间任何人皆由得妹妹随意处置。”

苏酒不语。

权势是很好,但随之而来的风险,却也很大。

她自始至终想要的,都是萧廷琛平平安安。

见小姑娘垂眸不语,萧廷琛挑起她的下颌,“明日是端午节,长安城里有权贵间的龙舟比赛,我带妹妹去观赏?”

不必闷在青莲宫,自然很好。

苏酒乖巧地点点头。

萧廷琛回到御书房,洛梨裳已经翘着二郎腿等待良久。

少女一身箭袖锦袍格外利落,挑眉道:“天枢那边有人回报,李玉姮在去青莲宫之前,曾见过谢贵妃的人。准确地说,是谢贵妃挑拨她去对付小酒妹妹的。对谢贵妃而言,小酒妹妹把谢家从她这边推走,等同坏了她的大事,她有仇恨实属正常。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男人站在窗边。

他慢条斯理地点燃烟管。

暗紫描金的烟管,不过小指粗细,被男人白皙的指尖托着,尽显凛贵风雅。

他慢悠悠吸了一口。

青薄烟雾袅袅弥散。

男人弯起桃花眼,漂亮的如同妖孽,“明天的龙舟赛会很热闹。”

“龙舟赛?”

“你听过火烧赤壁的故事吗?”

洛梨裳嫌弃皱眉,“老子没读过几本书,别跟老子文绉绉的卖关子!”

萧廷琛缓缓吐出一口烟圈。

这几日,谢容景托萧廷修替他调查谢贵妃和慕容鸣之间的龌龊事,萧廷修证据确凿地查了出来。

谢容景有多恨谢贵妃,可想而知。

他淡淡道:“谢容景和赵舞阳要杀谢贵妃和元湛报仇,龙舟赛是最好的契机。赵舞阳自诩精于算计人心,如果我没猜错,她会拿这次龙舟赛做文章。长安城的贵族一向喜欢亲自登上龙舟比赛,来一场火烧龙舟,是不是很有意思?”

“但这只是你的计谋,赵舞阳和谢容景未必会这么做。”

“不巧,本王设在八皇子府的暗桩,已经想办法把这条计谋透给了赵舞阳。咱们只管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洛梨裳觑着他,看见他笑得像只作恶多端的狐狸。

叫人怪害怕的。

……

翌日。

对于苏酒和萧廷琛的和好,最高兴的莫过于霜降。

天还没亮呢,她就把苏酒从床帐里挖出来,兴奋地为她梳妆打扮,“听说长安城的龙舟赛特别繁华热闹,很多高门世家都会提前在河边两岸的酒家预定好观赛位置。同时,也是世家小姐们争奇斗艳的盛会。咱们王妃一定要打扮得美美的,要艳压群芳!”

苏酒轻笑,“我都嫁人了,打扮那么好看做什么?又不是去选婿……”

“当然要打扮得好看啦!”霜降给她插上一根八宝琉璃钗,“王妃不知道,现在咱们主子手握大权,长安城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明里暗里盯着主子!王妃艳压群芳,自然能叫那些狐媚子知难而退!”

……

苏酒随萧廷琛出宫,来到河边后果然看见两岸人声鼎福。

河面上早已拉开红线,几十艘龙船蓄势待发,紧张地等待比赛开始。

这些龙船描金涂绿,修造得非常华贵繁琐,一座座精巧的楼阁立在船上,如同仙宫。

萧廷琛牵着她的手登上其中一艘船,“这是我的龙舟,妹妹可喜欢?”

苏酒无所谓喜不喜欢。

她踏上楼阁。

楼阁四面垂着晶莹剔透的珠帘,陈设雅致,视野开阔。

中间置着一张圆桌,初夏的美酒瓜果浸泡在碎冰里,散发出诱人香味儿。

南宫奈奈也在,抱着块西瓜吃得非常痛快。

照顾她的冷嬷嬷不在时,她一向没个女帝样子。

第658章 妹妹又在看哪个野男人

苏酒朝四周张望,这里每艘船的船头都插着旗帜,旗帜上绣了主人的名号,比如萧廷琛这艘船的旗帜上就绣着“摄政王”三字。

她看了一圈,终于找到四皇子元湛的龙船。

谢贵妃也在,她握着谢容景的手,正亲切慈蔼地说着话。

苏酒皱眉。

按理,大哥应当帮谢容景查出了谢贵妃和慕容鸣的勾当,为什么谢容景仍然在和谢贵妃亲近?

萧廷琛搂住她的细腰,“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妹妹又在看哪个野男人?”

“没有。”

苏酒收回视线。

萧廷琛眯了眯眼,神情意味不明。

坐到圆桌旁,萧廷琛看见苏酒还在朝谢容景那边张望。

大约她自己都没发现,那张俏丽小脸上正写着浓浓的担忧。

他心中吃味,故意当着苏酒的面,拿帕子为南宫奈奈擦唇角,“吃慢点,西瓜多得很,没人跟你抢。”

南宫奈奈眨巴眨巴眼睛,瞄一眼苏酒,又瞄一眼萧廷琛。

小姑娘鬼灵精似的,立即领悟萧廷琛打算干什么。

她仰起小脸,笑得娇憨可爱,“西瓜太好吃了!我喜欢吃西瓜,也喜欢琛哥哥!”

萧廷琛余光瞥了眼苏酒。

少女无动于衷。

黛青眉尖轻轻蹙起,她甚至还在朝谢容景方向张望。

简直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男人打翻了醋坛子,亲自给南宫奈奈剥了一个荔枝,“南方进贡的,宫里统共也只有三斤,尝尝喜不喜欢。”

他亲自喂到南宫奈奈嘴里,还含笑望向苏酒,“苏小酒,你要吃自己剥啊。”

苏酒回过神,看见南宫奈奈乖巧地咬住荔枝。

她吃掉荔枝,萧廷琛笑吟吟把手指凑到她唇边,“都是汁液,快舔干净。”

小姑娘果然听话地舔了舔他的手指。

苏酒:“……”

这是玩的哪一出?

南宫奈奈舔干净萧廷琛的手指,偷瞄一眼苏酒,干脆主动坐到萧廷琛的大腿上。

她对着男人咬耳朵,“琛哥哥太笨了,连女人都哄不好,还得朕来帮忙。朕每日操劳国事,还要想着法儿地帮你哄女人,朕好辛苦哦!”

萧廷琛低笑。

他也对南宫奈奈咬耳朵,“如果能叫你苏姐姐吃醋,我给你买一百个小糖人。”

一百个小糖人!

南宫奈奈倒吸一口凉气。

诱惑太大!

她学着以前皇宫里那些男妃妖娆横生的姿态,捏着小小的兰花指,嗲声道:“琛哥哥,荔枝枝好好吃哦~~人家还要吃!”

“我剥给你吃啊。”萧廷琛笑眯眯的,“你既喜欢,回宫之后,把剩下的两斤荔枝也都拿给你。苏小酒,你不介意吧?”

苏酒轻摇团扇。

她静静注视着两人。

早就听霜降提起过,萧廷琛对西婵国的小女帝特别宠溺。

似乎还存着结为姻亲的心思……

今日一见,的确如此。

她笑容淡了些,“王爷喜欢就好,问我做什么?”

萧廷琛挑了挑眉,“如果本王喜欢南宫奈奈,打算把你贬为侧妃,让她做正妃,你也没意见?”

“但凭王爷做主。”

苏酒冷漠说着,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不见。

她别过脸,甚至懒得再看萧廷琛。

“啧,妹妹真是大度。”萧廷琛难掩得意,“看来本王可以叫钦天监找个良辰吉日,和奈奈定亲了。”

说着话,岸边突然传来铺天盖地的呼喊助威声。

龙舟赛即将开场。

三十多艘华贵庞大的龙船,如同离弦之箭,飞快朝河流上游驶去。

河风把珠帘吹得叮当作响,非常悦耳动听。

带着湿意的风迎面而来,初夏的天气里格外舒服。

现在是比赛初始阶段,所有龙船拉开的距离并不大,苏酒甚至能看见隔壁船上,洛梨裳正朝自己挤眉弄眼。

她笑了笑,正要朝洛梨裳举杯,后面突然传来骚动。

就连岸上的欢呼助威声都逐渐变了味儿。

苏酒回头,瞳孔微微收缩。

只见四皇子的龙船上浓烟滚滚,不过眨眼间就发生了爆炸!

爆炸声震耳欲聋,桅杆倒塌,船身破碎,精巧的楼台残酷地坠入水中!

“谢容景……”

她呢喃了声,立即起身跑向船尾。

萧廷琛盯着她的背影,面无表情。

他花了那么多功夫警告苏小酒不要靠近谢容景,她却充耳不闻。

甚至,甚至他都说自己要把她贬成侧妃另娶南宫奈奈,她也仍旧无动于衷。

她怎么这么铁石心肠?!

萧廷琛心中怨恨,却听见苏酒站在船尾大喊起谢容景的名字。

此时龙舟赛早已中断,船只泊在河面,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地盯着失控的场面。

她喊得那么大声,所有人都能听见!

萧廷琛脸色渐渐阴沉。

苏小酒,她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给他戴了绿帽子?!

正不高兴时,萧廷琛忽然嗅到空气中弥漫开的火药味儿。

并非是从谢容景所在的龙船上散发出来的,而是他们的龙船!

玄月眉微微拧起,他下意识瞥向赵皇后的龙船。

赵皇后身穿凤袍,笑意吟吟,远远朝他举杯。

吴嵩负手立在她身后,亦是含笑模样。

萧廷琛心头一凛。

他一只手抱起南宫奈奈,正要奔向苏酒,整座龙船轰然爆炸!

浓烟滚滚,彻底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远远的,赵皇后优雅地呷了一口美酒。

她轻笑,“萧廷琛以为,他可以利用谢容景和赵舞阳对付谢轻音和元湛,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自己亦是被人盯上的猎物。”

“皇后娘娘圣明。”

吴嵩俯首低笑,望向赵皇后时,眉眼间都是眷恋。

“都是你的主意好,与本宫有什么关系?”赵皇后笑容端艳,“这些日子以来,萧廷琛一手把持朝堂,叫本宫好生烦恼。现在他死了,谢轻音也死了,皇宫便成了咱们的皇宫,大齐的江山,便也成了咱们的江山。你这次做得很好,想要什么奖赏?”

吴嵩温柔地为她剥了一颗荔枝。

他恭敬地送到赵皇后嘴边,温声道:“奴才说过,只要是皇后娘娘想要的,奴才都会竭尽所能为娘娘谋来。权势也好,江山也罢,奴才这条命,是为娘娘而生。区区小事,何谈奖赏?”

第659章 她的心,破碎了

“过几日,我父亲会从边疆回来。”赵皇后吐掉荔枝核,“他总说咱们成不了大事,还总说赵惜琴比本宫更聪明,瞧瞧,赵惜琴死在萧廷琛手中,可萧廷琛最终不是死在本宫手中吗?”

赵皇后的父亲赵太师,这些年守在南方边境,本想趁南疆这些年动乱,趁机吞并,无奈南疆自己内部乱成一团,可对付起外人却是相当团结。

他找不到任何机会,再加上长安内乱,所以他最终决定放弃南疆这块肥肉,暂时返回京城。

“娘娘说的是。萧廷琛死了,元湛也死了,剩下的皇子对八殿下而言,毫无威胁。大齐的皇位,八殿下坐定了。”

这厢两人说着话,另一边,爆炸的龙船上。

滚滚浓烟覆盖了整座龙船,苏酒死死抓着扶栏,恐惧地朝萧廷琛方向张望,却根本看不见人。

不知生死,不知去向……

“萧廷琛!”

她大喊。

声音却湮没在此起彼伏的爆炸倒塌声,和岸边潮水般的呼喊声之中。

苏酒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是挺讨厌萧廷琛,但是还没有讨厌到让他去死的地步。

她不顾一切地想穿过狼藉的船只,试图寻找萧廷琛。

刚走出几步,龙船再度发生爆炸。

桅杆悄无声息地朝她倒塌!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迅速闪来,抱住苏酒滚到旁边。

苏酒惊呼一声,被那个人抱着跳进河水里!

她在水中睁开眼。

谢容景满身狼狈和擦伤,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费劲儿地在水里划。

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他低头冲她一笑。

苏酒怔住。

余光看见什么东西,她望向远处。

水底光线明亮。

她看见萧廷琛抱着南宫奈奈,正朝水面上游去。

他抱得那么紧……

苏酒静静看着,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

她原本以为,萧廷琛之所以哄着南宫奈奈,可能是逢场作戏,甚至,很有可能是故意让她吃醋。

可是……

在危险到来的那一刹那,这个男人选择救南宫奈奈。

他放弃了她……

谢容景抱着苏酒,费劲儿地把她拖到岸边。

岸边停着谢家的画舫,造型精巧,垂下的竹帘遮住了两岸人的视线。

苏酒在侍女的伺候下换了衣裳,来到画舫小厅,谢容景已经换过衣裳,赵舞阳也在,卷起一半竹帘,正欣赏着河中央的火光。

谢容景递给苏酒一碗热姜茶,俊脸有些深沉,“萧廷修替我调查了,你说的果然不错,我那位好姑母,竟然真的和慕容鸣有见不得人的关系。墨十三替我做了很多炸药,我和赵舞阳想办法安排在元湛的船上,这才导致今天这场事故。只是萧廷琛船上的爆炸,却并非我们所为。”

苏酒抱着姜汤,小口小口啜饮。

她盯着河中央,远远看见萧廷琛抱着南宫奈奈,登上了雍王府的画舫。

她收回视线,“谢贵妃和元湛都死了,你也算大仇得报,可以安心了。”

“过几日就该出征东黎,安什么心?”谢容景轻笑,从侍女手中接过毛巾,仔细替苏酒擦干净头发,“苏小酒,我这趟去东黎,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你一个人在长安,我可怎么放心?”

深沉温柔的语调。

苏酒微微侧眸,看见谢容景低垂眉眼,动作轻柔。

比起当年,他其实沉稳了很多。

苏酒无端记起慕容山庄的事。

那么多人围剿他们,谢容景二话不说就把她背在背上,非得替她杀出一条生路。

今日龙船爆炸,他不顾危险跑到船上,抱住她跳进河里……

少女心头涌出一股奇异的暖意。

而这股暖意,是萧廷琛从未给过她的。

她微微偏过头,避开谢容景替她擦头发的手,轻声道:“我自己来。”

谢容景顿了顿,“苏小酒,替你擦个头发而已,至于这么见外?”

他不由分说,继续认真地替苏酒擦头发。

苏酒眼神变幻,说不清心里是个怎样的滋味儿。

赵舞阳吃完一盅酒,瞥了他们一眼,嗤笑:“狗男女。”

她的语调,和萧廷琛如出一辙的阴冷和嘲讽。

苏酒简直要以为她是萧廷琛了!

画舫内气氛尴尬,片刻,苏酒轻声道:“我去外面透个气。”

她走后,谢容景冷眼盯着赵舞阳,“不说话会死?!”

赵舞阳唇瓣翘起,满脸都是看好戏的神情,“你喜欢苏酒?”

“与你何干?”

“有多喜欢苏酒?”赵舞阳歪了歪头,把玩着垂落在胸前的小细辫,“如果非她不可的话,我倒是愿意帮你得到她。”

谢容景见识过赵舞阳的心机和城府。

剑眉皱起,他怀疑道:“萧廷琛掌控朝堂说一不二,你怎么帮我?”

“很快,他就会从摄政王的位置上掉下来,他不会一直说一不二。”

少女漆眸清艳,妖气四溢。

谢容景不知道她打的什么鬼主意,想了想,又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蠢啊。”赵舞阳瞧见男人愠怒,脸上的戏谑立即化作风情,“实话实说吧,因为大哥哥我才愿意帮你的。他希望你活得幸福,如果苏酒能让你幸福,那么我就会帮你得到苏酒。就这么简单。”

谢容景仍旧眉头紧锁。

赵舞阳把发辫缠绕在自己的指间,“小侯爷,你拘泥于光明磊落的竞争,殊不知光明磊落才是你输掉的原因。萧廷琛是怎样得到苏酒的,你还记得吗?”

谢容景点头。

赵舞阳:“当时容家陷害陆国公府,萧廷琛分明一早就知道,却故意瞒而不报。因为只有苏酒落魄了,他才能轻易而举地得到她。如此手段,腹黑至极。我记得那夜机关木上,萧廷琛曾与你谈话,劝你放弃对苏酒的追求。在我看来,那分明是他的道德绑架,他自己阴狠狡诈,却要求你恪守道义……谢容景,也只有你这样的傻子,才会答应得那么干脆。”

谢容景眉眼阴沉。

如果不是赵舞阳提点,他想不到这些细节。

赵舞阳低笑着敬了他一盏酒,语气笃定,“你会得到她的。”

第660章 缓缓靠近那点朱唇

谢容景来到甲板上,苏酒正趴在扶栏上吹风。

他温声:“你头发还没干,这么吹风,容易着凉。”

苏酒笑容腼腆,问道:“谢贵妃和元湛都死了吗?”

“嗯,亲眼看着他们被炸死的。”

谢容景淡漠说着,表情却深沉了些,放在扶栏上的双手,也忍不住悄然收紧。

苏酒看他一眼,安慰道:“不用为他们难过。能够做出杀害谢大哥这种卑鄙之事,她不配做你的姑母。更何况这些年你们都没怎么亲近过,算什么姑母呢?”

“只是觉得……权势的倾轧,未免太可怕了些。我爹在世时,常常担忧姑母太善良,怕她在宫中吃亏,所以每年都要送几十万两白银去宫中打点。可是,如今的姑母,哪里称得上善良?苏小酒,权势令人上瘾,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

苏酒赞成地颔首。

她随意顺了顺被风吹乱的长发,“世道艰险,初心最难。”

“苏小酒,”谢容景突然正色,“我在你眼中,可还留着初心?”

苏酒同样认真,“始终初心不改,仍是当初少年。”

“那么,萧廷琛呢?在你眼中,他可还留着初心?”

苏酒沉默了。

“对内,他把你软禁在青莲宫。对外,他在朝堂大肆暗杀不服从他的官员。因为对东黎国丞相不满,单方面撕毁七国盛典的盟约,野心勃勃准备和西婵女国联手挑起战火侵略东黎……”谢容景笑了下,“这样的萧廷琛,还是当初的萧廷琛吗?”

苏酒:“你究竟想说什么?”

谢容景牵住她的手。

他把她堵在他的胸膛和扶栏之间。

男人的气息凛冽纯粹,他捏住苏酒的下颌,丹凤眼中满是认真,“苏小酒,如果你不再喜欢他,就和我一起离开长安。和他在一起,受伤的只会是你。他远远比你想象的,更加危险。”

苏酒低垂眼帘,默然不语。

远处画舫。

萧廷琛把南宫奈奈交给侍女,脸色沉黑可怖。

他一手握住扶栏,正要跳下水去找苏酒,墓悄然出现在他身后,轻声提醒:“主子,看对面。”

萧廷琛抬眸,清楚地看见苏酒背靠扶栏,与谢容景的姿势宛如拥抱。

眸色深了深。

雕花扶栏在他手掌底下,悄然裂开无数纵横裂纹。

半晌,俊脸上幽深的戾气化作一个微笑,他嗓音慵懒:“开船,回宫。”

更远处,赵皇后拿着一只西洋镜端详,瞧见萧廷琛和苏酒竟都还活着,甚至连西婵女国的那位小女帝也毫发无伤,端艳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冷笑。

她把西洋镜扔进水里,面无表情,“回宫。”

河风迎面,令她莫名燥热。

她瞥向宫女,“拿着扇子不知道干活的?!这双手用来做什么?!”

两名宫女吓了一跳,急忙替她掌扇。

赵皇后仍旧不耐烦,“敏儿呢?又被赵舞阳那狐媚子缠上了?!”

“回皇后娘娘话,八殿下正在梨园排戏,说是不喜欢热闹……”吴嵩小意温柔,亲自取了折扇为她扇风,“娘娘莫要气恼,萧廷琛命大,但不会一直命大。等太师大人回来,有他好看的。”

赵皇后揉了揉眉心。

吴嵩抬手屏退左右宫女,在她身边坐下,小心翼翼伸手,欲要揽住她的肩头。

只是手悬在半空,终究没有落下。

他看着她苦恼的模样,俊美阴柔的面庞上浮现出浓浓的温柔,“想对付萧廷琛的,不只有咱们,还有容家。太师大人回来以后,奴才亲自跑一趟容家,和容徵联手。朝中众多世家深受其害,纵然萧廷琛有三头六臂,也抵不过咱们的合纵连横。娘娘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说得对。”赵皇后唇角讥讽勾起,“竟是本宫多虑了……终究只是个从泥沼里爬出来的私生子,不过是尝到一点点权力的滋味儿,就妄图与本宫相争。他有什么资格与本宫争?!”

“娘娘想通了就好。”

吴嵩为她斟了一杯酒。

赵皇后心情好了些,连喝了几盏酒,醉眼朦胧地倒在吴嵩肩头。

珠帘轻曳。

龙船行驶在返回皇宫的路上,四周水面茫茫。

吴嵩低头望着她。

看着看着,他那双狭长锋利的双眸,弧度莫名柔软起来。

就连平日阴柔嗜血的薄凉气度,也化作道不尽的绕指柔肠。

视线下移,落在赵皇后朱红的薄唇上。

一点朱唇,在他眼中美得不像话。

他瞳眸微动,缓缓靠近那点朱唇。

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就在快要贴上的刹那,赵皇后睁开眼。

杏眸中满是寒意,她扬手给了吴嵩一巴掌。

吴嵩立即恭敬跪下,“奴才僭越,娘娘恕罪!”

赵皇后冷漠至极,“滚!”

“是。”

男人躬身退下。

他靠在楼台之外,伸手慢慢覆上被打红的面颊。

漆黑修长的眼睫低垂着,薄唇的笑容苦涩至极。

“婳婳……”

他痴痴唤着这个名字。

这是永远不能在别人面前唤出的名字,也是永远不能在她面前唤起的名字。

他只能孤独地躲在黑暗里,一遍又一遍,痴痴唤着。

无论从前的他怎样弱小卑微,无论现在的他怎样强大煊赫,在他唤出这个名字时,他永远都带着温柔痴缠的情意。

一往而深,无法自拔。

另一边。

谢容景带着苏酒回了侯爷府。

他不过是试探性提了提,却没料到女孩儿竟然答应了。

穿行在侯爷府的抄手游廊里,谢容景又兴奋又期待,试探道:“小酒,你怎么会答应跟我回来?”

苏酒望着陌生的景致,抿了抿唇瓣,没说话。

她不想去见萧廷琛。

不只是因为他今日选择救南宫奈奈而放弃她,更因为她不想回皇宫,不想再被孤零零地关在青莲宫,像是失宠的妃子等待皇帝临幸般,数着日出和日落等待他的到来。

“前面有台阶,小心点。”谢容景一手拦在她面前提醒,顺势牵住她的宽袖,领着她踏下台阶,“这处花园是墨十三的地盘,他专门在这里研究各种机关玩意儿,时不时还会有爆炸,你当心点,咱们从旁边绕过去。”

第661章 他不要她,我要

苏酒点头。

谢容景牵着她的宽袖往主院走,绕过花园,她看见墨十三光着膀子蹲在阳光下,正仔细钻研什么铁器。

阿瞒和周奉先也在,正坐在凉亭里喝酒。

途径凉亭,两人看见她,脸色不约而同地变了变。

周奉先挤眉弄眼,“厉害呀我的小侯爷,竟然把苏家妹妹弄到了府里!”

“嘿嘿嘿……”阿瞒同样笑得非常不怀好意。

苏酒红了脸,悄悄躲到谢容景身后。

谢容景眉梢眼角的笑意几乎要满溢而出,却努力板着脸,“别胡说!小酒只是来府上吃顿便饭,与你们有什么关系?闲的没事干就去帮墨十三打下手,再不济去帮花柔柔卖女装也成!”

两人满脸“我懂得”的表情,笑作一团。

谢容景耳朵红得厉害,突然牵起苏酒的手,跑出了花园。

两人一路跑到主院,谢容景才松开手。

他站在树荫底下,甚至不敢多看苏酒一眼,细声道:“他们就爱开玩笑,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我已经让侍女准备午膳,还邀请了花柔柔和周宝锦过来,咱们好好过个端午节。”

苏酒静静看着他。

看似纨绔鲁莽的小侯爷,性子里分明还有细心体贴的一面。

柔情似水,不似从战场上厮杀回来的男人。

她含笑应好。

谢容景舔了舔唇瓣,有点害羞,“来都来了,不如去我屋子里坐坐?”

苏酒跟他进了屋子。

然后就看见满屋子都是乱扔的衣裳、臭袜子,花几上的茶水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换,颜色都变深了。

透过卷帘,苏酒瞧见宽大的床榻一团糟,被褥凌乱,还有个不着寸缕的美人趴在上面睡觉。

她顿住。

似乎被她和谢容景吵醒,那位美人慢悠悠醒来,妩媚地穿了衣裳,朝谢容景抛了个媚眼,“小侯爷,早啊。有需要的话,再去凉州辞请人家哦。”

裙裾摇曳,美人两条细长白嫩的**若隐若现。

她含笑离开。

谢容景俊脸立即涨得通红。

他急忙拉住苏酒的袖角,连声音都变得急促:“那不是我找的女人!这些衣裳袜子都不是我的,是墨十三的!他,他不讲究,东西到处乱扔,还不准侍女进来收拾!刚刚的女人是他最喜欢的花娘,隔三差五就会喊到府里伺候他!他喝醉了,喜欢睡在我屋里,我,我……”

男人紧张的语无伦次。

就连白皙的额头,都沁出厚厚一层冷汗。

苏酒忽然噗嗤一笑。

她温声:“小侯爷的性子,多年来还是没怎么变过。一如既往的……可爱。”

可爱……

没有男人喜欢心爱的女人如此评价自己。

但是谢容景喜欢。

对他来说,只要是苏酒的话,那都是极好的。

他更加害羞,声如蚊蚋:“咱们去正厅吧,我叫侍女给你泡茶。府里的厨子都是从江南带过来的,你爱吃的菜,他们都会做。”

他快步走出寝屋。

苏酒跟在他身后,望着他高大而健硕的背影,不知怎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踏实感和温暖感。

这种感觉,是萧廷琛给不了她的。

中午,苏酒和来自金陵的老朋友一起喝酒吃饭。

她吃得很开心,忍不住多喝了几盅酒,和周宝锦抱在一起傻笑。

傻兮兮的模样,仿佛仍旧回到年少无知的那段岁月。

吃醉了酒,苏酒抱着周宝锦,在厢房睡得格外酣甜。

谢容景就坐在屋外台阶上,叼着一根青草,静静望着庭院草木。

周奉先拎着酒坛子在他身边坐下,笑道:“我瞧着,咱们小侯爷似乎快要俘获美人芳心了?”

谢容景:“她只是在逃避萧廷琛。”

“此话何解?”

“萧廷琛待她不好,而咱们待她好。她喜欢咱们,所以才愿意待在侯爷府。但这种喜欢,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想要真正俘获她的心,并非那么简单。”谢容景接过斟好的酒碗,沉闷地饮了大口,“萧廷琛那边,还没有消息过来?”

“他带着南宫奈奈回宫了。”

谢容景微讶,“没找苏小酒?”

周奉先:“没有。据我所知,也没有叫他的部下出来找人。”

谢容景的剑眉皱了起来。

萧廷琛这是什么意思?

“谢二,我估摸着等小酒妹妹醒来,应该天黑了。今夜怎么办,就让她留宿侯爷府吗?萧廷琛那只狐狸,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觉心里不大踏实。”

谢容景放下酒碗,随意擦了擦嘴角,“他一天不来找人,苏小酒就可以在我府中多待一天。如果他不要她了,那么我要。”

男人声音坚定。

周奉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暮色将晚。

青莲宫中。

萧廷琛大刀金马地坐在宫檐下。

白露和霜降低着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男人眯着桃花眼,不紧不慢地品茶,“什么时辰了?”

谷雨轻声:“回主子,酉时三刻了……”

“酉时三刻……”萧廷琛瞥了眼天色,唇畔笑意温柔,“天黑了,飞鸟都知道归巢,本王的苏小酒却不知道回家……白露,你伺候她多年,你说说看,她现在在哪里鬼混?”

白露惊恐。

她头低得更狠,“回主子话,奴婢不知。”

这趟出宫,她和霜降并没有随行。

却不知怎的,主子把气撒到了她们头上。

她们已经跪了整整一个时辰。

“霜降?”萧廷琛含笑睨向霜降。

霜降浑身哆嗦,颤声道:“大约……大约在回来的路上……王妃她,她特别喜欢主子,每天晚上都念着主子……”

“念着本王?”萧廷琛褪下腕上那串避暑香珠,放在鼻尖下轻嗅,笑得像是狐狸,“她念着本王,能念到别的男人家里去?本王给她一天的时间,容许她在谢二府里吃酒玩闹,可天都黑了,她还不知道回来……狗男女狼狈为奸,着实可恨呐。”

慢悠悠的语调,看似轻松,夹杂在其中的磨牙声却令人畏惧惊悚。

谷雨自幼看着苏酒长大,倒也舍不得她吃苦头,试探道:“要不属下带人去侯爷府,把王妃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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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狗醋意滔天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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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2章 在她脸蛋上留下密密绵绵的吻

“请回来?那个女人心都野了,家都不要了,你请的回来吗?她既喜欢呆在别的男人府里,就让她待着好了。本王倒要看看,她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最后一抹夕色,从男人的袍裾上滑落。

朱砂色艳,他俊美的面容隐在昏暗里,笑得妖气横生,仿佛妖孽。

却叫人不寒而栗。

苏酒当真在侯爷府住下了。

连着几日,萧廷琛都没派人来找她,她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赵舞阳过来时,看见她趴在花园游廊的扶栏上喂鱼,眼神飘忽不定,显然过得不开心。

她含笑倚在廊柱上,“哟,摄政王妃这是怎么了?瞧这小脸皱的,叫人怪心疼的。”

苏酒耷拉着眉眼,“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在这里,我过来玩儿呗。苏酒,你怎么不回宫呀?”

“赵舞阳,你幸灾乐祸是不是?”苏酒没好气,“他现在只管宠着南宫奈奈,哪里注意得到我?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说的就是我呢。”

她觉得萧廷琛懒得派人出来找她,必定是存了想跟她和离的心思。

虽然她本身不愿意回青莲宫,但她回不回是一回事,他派不派人出来找,又是另一回事。

赵舞阳翻身落在扶栏外,蹲下去从池塘里捞鱼,“据我的暗桩回报,萧廷琛确实很宠南宫奈奈。人家是西婵国的小女帝,出身煊赫,容貌也乖巧可爱,可不是比你强多了?你成日里管东管西,萧廷琛早就腻味你了。如果他真的不要你了,你打算去哪儿?”

苏酒有点泄气。

出了这种事,寻常朋友都是好心安慰,赵舞阳倒好,安慰没有,先数落起自己的不是了。

她看着赵舞阳捞起一条锦鲤,“我不可能在侯爷府住一辈子,如果萧廷琛不要我了,我大约会搬去半日偷闲……”

这么说着,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扯,又酸又涩,难受得很。

当初嫁给萧廷琛时有多风光,现在沦落到这种地步,就有多落魄。

她简直不敢想,如果她回到半日偷闲,旁人会怎样笑话她。

“去什么半日偷闲,不如干脆留在侯爷府得了。”赵舞阳徒手捏死一条锦鲤,“谢容景那么喜欢你,娶你做正室夫人,不知道有多高兴。他会把谢家富可敌国的财宝,全都捧到你面前的。”

她故意撩拨苏酒的心弦。

苏酒蹙眉,在美人靠上坐了,轻声道:“也许萧廷琛不会休我呢?”

虽然有时候很讨厌他,但他曾说过会爱护她一辈子。

每夜每夜缠绵时,也会说很多动听的情话。

山盟海誓,他都给过她。

“天真。”赵舞阳低笑,“苏酒,你知道萧廷琛登上摄政王宝座以来,明里暗里一共诛杀了多少官员吗?”

苏酒沉默。

“他一共诛杀了上百名官员,全是不肯听他话的那些世家官吏。其中间或有清官,但对他而言清官也好、贪官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为自己登基为帝做准备。这样的萧廷琛,心黑手辣、没心没肺,跟着他,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赵舞阳从扶栏外跃进来,坐到苏酒身边。

她呼吸着,觉得苏酒的味道清甜好闻。

深不见底的漆眸瞥了眼苏酒,这姑娘干净是真干净,心地纯粹,和谢容景、大哥哥都是一样的味道。

他们这些像极了阳光的人,就该在一起才对。

如她和萧廷琛这种人,就该活在黑暗的地狱里。

苏酒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白细指尖轻抚过襦裙上的花纹,她认真道:“我很喜欢萧廷琛。但是,如果他不喜欢我了,我也不会没皮没脸的痴缠他。如果他不要我了,我或许会孤单单过一辈子,也或许……”

会嫁给谢容景?

她挺喜欢谢容景的,但她还不确定,这种喜欢,究竟能不能演变成男女之间的喜欢。

赵舞阳笑了笑,“苏酒,我曾说过,运筹帷幄,我不如你。但算计人心,你不如我。如果你信我,就和谢容景好好在一起。你和萧廷琛,不会有好结果的。”

初夏傍晚的风迎面吹来,带着些微燥热。

赵舞阳走了,苏酒独自在风中静默。

她仍旧怀着一丝小小的期望在等待,等待萧廷琛给她答案。

究竟会选择南宫奈奈,还是会选择她呢?

“苏小酒!”

谢容景突然窜出来,手里握着一把焰火棒。

他在苏酒身边坐下,把焰火棒塞她手里,“墨十三做的东西,点燃之后特别好看,他打算拿去讨好凉州辞的那个花娘!我寻思着你会喜欢,就全部抢来送给你了哈哈哈!”

他穿浅黄色锦袍,好看的丹凤眼笑成了新月,色若春晓的面庞纯净如少年,依旧是干干净净的模样。

苏酒的心忽然柔软。

她拿出手帕,仔细为谢容景擦去额头上的细汗。

他们离得很近。

近得谢容景可以闻见少女身上特有的伽楠香。

他突然握住苏酒的手。

四目相对,瞳眸中情绪莫名。

半晌,苏酒突然抽回手,低头看着焰火棒,细声道:“这东西……怎么玩?”

夕阳落下,四周的景色渐渐昏惑。

谢容景点燃一根焰火棒,无数银光闪烁炸裂,漂亮的像是火树银花。

也映亮了苏酒的眼眸。

“真好看……”她惊叹。

谢容景看着她。

小姑娘白嫩娇俏的面庞在火光中明明灭灭,美得不像话。

他伸手替她顺起一缕发丝,语气温柔,“是啊,真好看……”

焰火棒的光芒逐渐熄灭,只剩下东升的明月倒映在水中,散发出清幽寂静的光晕。

谢容景的身体朝苏酒倾斜,微微低头,温凉的唇瓣状似无意地碰上少女的面颊。

苏酒浑身一震。

她想拒绝,却被谢容景搂住细腰,一手扣住她的后脑。

男人眯着丹凤眼,小心翼翼地在她脸蛋上留下密密绵绵的吻。

他的呼吸很急促,苏酒甚至能感受到他的紧张和讨好。

他渐渐吻上她的眉眼。

苏酒浑身僵硬,根本无法动弹。

第663章 萧廷琛来捉奸了

她心跳得厉害!

推拒的动作被谢容景制止,他突然吻上她的唇瓣!

苏酒乱撞的心脏,仿佛骤然停止!

他的吻技很娴熟。

一点点咬噬着她柔软的唇瓣,似乎终于品尝够唇瓣的甘甜,才试探着撬开她的贝齿。

苏酒傻掉,连脑子都转不动了。

谢容景似乎扬了扬唇角,温柔掰开她的下颌,缓缓卷着她唇齿间的味道,任何角落都不肯放过。

是萧廷琛吻她时,从未有过的温柔和耐心。

苏酒被他诱得浑身轻颤,终于慢慢闭上眼。

泼墨般的黑夜悄然而至,笼罩了这座府邸,也笼罩了整座长安城。

池塘对面,一道风声悄无声息地消逝,朝皇宫中疾速掠去。

御书房。

萧廷琛正在处理堆积成山的奏章,之前监视苏酒的那名呆萌暗卫,义愤填膺地跪在房中,认真回禀:

“……王妃告诉赵舞阳,她很有可能会嫁给谢侯爷。然后谢侯爷带王妃放焰火,焰火放完了,抄手游廊一片昏暗,他搂了王妃的腰,先是吻了王妃的脸颊,然后吻了王妃的眉眼,最后吻了王妃的嘴巴。他吻得很仔细,小的亲眼看见他甚至撬开了王妃的嘴,还听见亲吻时的啧啧水声!”

书房中寂静得可怕。

萧廷琛面无表情地端坐着。

本黑色绣金龙朝服,衬得他高高在上而又威严冷漠,眯起的桃花眼杀意毕现。

周身溢出的低气压,压迫着整座御书房,所有宫女内侍都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多看他一眼。

良久,男人捏碎了手中的朱砂笔。

他微笑,右颊上酒窝深深,“很好。”

低哑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他起身,“摆驾侯爷府。”

谢府。

抄手游廊,过了很久很久,谢容景才结束那个吻。

他觉得自己好像飘在了云端,整个人软绵绵的,压根儿找不着北。

苏酒低着头,小脸红透。

两人傻了整整一刻钟,谢容景才轻颤地握住苏酒的小手。

他与她十指相扣,红着脸温声道:“等他把休书送来,我就给你下聘。你,你要什么聘礼只管开口,我什么都给你!”

苏酒仍旧低着头。

她背叛了萧廷琛。

但她并没有罪恶感。

因为是萧廷琛先背叛了她。

更何况身旁的男人单纯又体贴,是她喜欢的模样。

她不在乎自己的夫君能带给自己多少荣耀、能赐给自己怎样的头衔,她想要的,至始至终,都是安稳顺遂。

谢容景实在非常喜欢她。

他甚至不敢看她,笑容格外腼腆,“等你过门以后,我就把谢家的账本全部交给你。那些房屋地契商铺之类的玩意儿,也全都送给你。谢家在长安城有座古董铺子,叫镜鸳宝鉴,里面有很多稀罕的首饰珠钗,我不许掌柜的卖掉,只留着送给你!”

他又憨又温柔,用尽全力对苏酒好。

苏酒心头暖暖。

谢容景见她笑了,便也笑了,爱惜地把她抱在怀里。

正在两人拥抱在一起时,内侍尖细的唱喏声陡然响起:

“摄政王驾到——”

无数火光亮了起来。

禁卫军潮水般涌进花园,整齐有序地让开一条路。

萧廷琛负手而来。

本黑色朝服在风中猎猎作响,眯起的桃花眼像是微笑的狐狸,令人看不透其中深浅。

苏酒下意识一个激灵。

她站起身,有种被捉奸的做贼心虚感。

而萧廷琛笑望过来的视线太过炙热,又让她产生了一种被洞穿的羞耻感。

她害怕地躲到谢容景背后。

萧廷琛慢条斯理地踏进游廊,把玩着手中的核桃,“夜黑风高,两位好兴致。”

碎玉敲冰般的清润嗓音,含着浓浓的戏谑。

妖孽俊美的面庞隐在昏惑里,他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两枚核桃。

“萧廷琛,”谢容景面色冷凝,不曾退让,“你不在乎苏小酒,我在乎。既存了和西婵女帝结亲的心思,不如放过苏小酒。你不要她,我要。”

“哦?”萧廷琛睨向他身后,“你愿意跟着谢容景?”

苏酒低垂眼帘,“总归你不要我了……我跟谁,都是我的自由。”

“好一对苦命鸳鸯……本王从前怎么不知道,你俩如此情投意合?”萧廷琛薄唇上扬,弧度冷讽,“可是怎么办呢?本王用过的东西,不喜欢别的男人染指。本王宁愿把你贬做通房妾侍,都不愿意把你拱手让人……毕竟我家王妃身娇体软,在床上简直是个世间难得的尤物……”

他不在乎无数人在场,说话极尽刻薄,尽全力地伤害苏酒。

苏酒面皮涨得通红,垂在腿侧的双手,悄然攥紧成拳。

萧廷琛像是察觉不到她的难堪,满脸无辜地继续往下说,“小侯爷不知道,苏酒上起来特别舒服,那娇喘呻吟的声音,令人**——”

话没说完,苏酒猛然冲上去,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十成十的力道。

萧廷琛的半边脸颊立即映出五个鲜红指印。

下一瞬,不等苏酒说话,他猛然掐住她的脖颈,把她重重摁在扶栏上!

苏酒趴在扶栏上,喘息惊恐得厉害,再加上愤怒,她像是受惊的幼兽,止不住地发抖。

“你放开她!”

谢容景大怒,冲上来就要救苏酒,萧廷琛反手一掌!

蕴着全部内力的一掌,谢容景猝不及防。

他被打成重伤,硬生生撞断了一根廊柱!

他还要冲过来,谷雨和惊蛰把他摁在地上,他狼狈地吐出一口血,连动弹都无法动弹。

他仰起头,丹凤眼猩红湿润,死死盯着萧廷琛,“萧廷琛,你算男人吗?!”

“本王算不算男人,让你见识一下好了。”萧廷琛低笑,顺势撩开苏酒的裙裾。

苏酒浑身抖得厉害,连声音都变了,“萧廷琛……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心中隐隐有了可怕的念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连尾音都染上了哭腔。

“做什么?”萧廷琛覆在她身后,温柔叼住她的耳珠,“你我乃是夫妻,深更半夜,我对你做什么,还用问吗?”

第664章 不叫两声给你的奸夫听听?

他毫不留情地撕碎少女的裙裾和亵裤。

长夜冰凉。

苏酒战栗着,浑身肌肤泛起一层寒意,呆呆盯着虚空,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神志。

萧廷琛当着谢容景的面,残酷地占有了她。

四周所有禁卫军,早已井然有序地背转身,眼观鼻鼻观心,像是黑夜里的雕塑。

只有谢容景怔怔望着他们。

十根手指头,悄然抓进地板,即便磨得血流满地、白骨森然,也浑然不觉。

游廊里的灯笼不知何时点燃的,在池水里倒映晕染开暖白光圈,迷离凄美。

夏虫低鸣,草木葳蕤。

萧廷琛掐着苏酒的下颌,迫使她回头注视自己。

他仍旧在笑,笑得妖孽惑人,“苏小酒,看清楚了,现在是谁在上你?”

苏酒抖得厉害,根本没办法说话。

男人毫不知足,迫着她去看谢容景,“苏小酒,你的奸夫就在那里看着你呢,不叫两声给他听听?”

两行清泪从少女面颊滚落。

她嗫嚅着,说了两个字。

萧廷琛没听清楚,凑到她唇前,“好妹妹在说什么?”

“畜生……”苏酒流着泪重复,“你是畜生……”

萧廷琛眯了眯桃花眼。

眼底一片漆黑幽深,宛如残酷深渊。

幼时,他听过无数人骂他畜生。

李氏骂他,萧廷德骂他,就连府里的下人,也可以对着他吐一口唾沫,骂一句“小畜生”。

可那是从前。

现在的他,是高高在上、一手遮天的摄政王。

苏酒凭什么骂他?!

掐着苏酒面颊的手更加用力,他目光残忍,一字一顿:“畜生又如何?现在是畜生在上你,你嫁给了一个畜生!”

他从苏酒的身体里退出来,淡漠地理了理袍裾。

苏酒像是残破的娃娃,衣衫狼狈,无力地滑倒在地。

她努力遮住羞耻的部位,眼泪无法自抑地涌出,哭声支离破碎。

萧廷琛居高临下,冷漠得像是陌生人,“你们想在一起,本王偏不让你们如愿。即日起,贬摄政王妃为通房侍女。谢容景立即出征东黎,一刻不得延误。摆驾回宫。”

他转身就走。

两名女侍上前,不由分说地扶起苏酒,要把她带进皇宫。

苏酒不想走。

她尖叫着拼命挣扎,令谢容景心如刀割。

“小酒……”他呢喃,不顾重伤在身,试图挣开谷雨和惊蛰,却只是徒劳。

“不进宫……不进宫!”苏酒声音沙哑地大喊,努力朝谢容景伸出手,却被越拖越远。

视野中,终究没有那个人了。

直到苏酒被拖到侯爷府外,谷雨和惊蛰才松开谢容景。

他们带着禁卫军,沉默地追了出去。

谢容景独自趴在游廊里,眼神涣散,捂着心脏位置,久久无法站起。

被架住的周奉先和墨十三等人紧忙奔过来,小心翼翼把他扶起。

谢容景挣开他们,踉跄着往府外走。

周奉先脸色难看,拽住他的手臂,“谢二,别去!萧廷琛这次是动真格了,你出去,他会杀了你!”

“小酒在他手上……”谢容景茫然四顾,猩红的丹凤眼透出浓浓的悲哀和绝望,“我要去救苏小酒,她等着我去救她啊!”

“别傻了!”周奉先面庞皱成一团,“咱们什么都没有,怎么跟萧廷琛斗?!阿景,你听我一句劝,暂时先别管小酒妹妹,听萧廷琛的军令,先带兵征伐东黎。等你回来,军功赫赫大权在握,才能有和他斗的资本!”

谢容景抱着头,慢慢蹲在地上。

月色清凉。

渐渐的,他哭了起来。

由起初的啜泣,渐渐变成撕心裂肺的恸哭,仿佛失去一切的稚童,肝肠寸断。

他好不容易抓到手的幸福,就这么没了……就这么没了……

叫他怎么活下去?!

周奉先和墨十三沉默地陪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侯爷府外。

萧廷琛快步踏出府门,等候在门前的宫女、内侍纷纷恭敬行礼,“殿下。”

萧廷琛冷着脸,坐上了回宫的轿辇。

苏酒衣衫破碎,被两名女侍推到轿辇边。

萧廷琛连一个正眼都没给她,冷淡道:“回宫。”

长长的队伍逶迤往皇宫而去。

苏酒低着头跟在轿辇旁,与四周的宫女一般无二,半点特殊待遇都没有。

月华如水,她的眼泪掉了一路。

萧廷琛居住的寝宫就在距离御书房不远的地方,名为乾和宫。

今夜,乾和宫上下肃穆端严,来往宫女内侍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惹恼了寝宫里的那尊煞神。

珠帘高卷、烛火如萤,华贵的如同人间仙境。

这是苏酒第一次来萧廷琛居住的宫殿。

她知道,萧廷琛这个人一向非常会享受。

女侍把她押进来,在她膝窝处踢了一脚。

她猝不及防,狼狈地跪倒在地。

抬头,萧廷琛面无表情地坐在太师椅上,单手托腮,低垂的桃花眼依旧潋滟着无边艳色,却漆黑犹如深渊,令人看不清楚他的情绪是喜是悲。

四周肃静得可怖,苏酒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心中害怕,低下头,不敢再多看萧廷琛一眼。

良久,萧廷琛终于开口:“嫁给本王,你后悔了?”

苏酒沉默。

“本王问你话,哑巴了?”

苏酒抿了抿苍白的唇瓣,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是后悔了……”

不是不知道他生性霸道,但是没想过他如此霸道。

不是不知道他心狠手辣,但是没想过他会心狠到如此地步。

她终究还是低估了萧廷琛。

而她的回答,令上座的男人不耐地眯了眯眼。

摄人的威严从他身上蔓延出来,那是一种无形的阴沉压迫,就连殿中的烛火,似乎都开始轻颤。

宫女们正要跪下,萧廷琛抬手。

她们立即行了退礼,几乎是以一种迫不及待的姿势离开这个阴森森的地方。

间或同情地望一眼苏酒。

谁都知道,这位被休弃的摄政王妃,是真的惹恼摄政王了。

长安城里,再没有比得罪摄政王,更令人恐惧的事情。

苏酒依旧跪在原地,屈辱又害怕,却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事到如今她才发现,她在萧廷琛面前,永远都是待宰的羔羊。

第665章 疼……我好疼啊……

萧廷琛漫不经心地端来银盆。

银盆里置着冷水,他在苏酒身侧蹲下,把她生生摁进冷水里,想给她好好洗一个脸。

苏酒惊恐得拼命挣扎!

水花四溅,打湿了两人的衣裳。

她哭得厉害,置身水中,连呼吸都不能!

她知道的,萧廷琛打算淹死她……

小时候他想活埋她,现在又想淹死她……

因为她给他蒙羞,所以他打算淹死她……

少女的挣扎渐渐弱了。

就在她窒息的前一秒,萧廷琛放开了她。

她脱力地趴在地上,拼命喘息。

冷水打湿了她的漆发和襦裙,小脸惨白,瞧着非常憔悴可怜。

可是男人并没有同情心。

他曾对她和颜悦色,也曾对她宠爱有加。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不再是他放在掌心娇宠的女人,在他心中,她大约和别人一样,是可以随意凌虐折磨的。

苏酒带着惊惧望向萧廷琛,他在灯火下依旧俊美,甚至右颊上还噙着一个小小的酒窝。

笑起来的桃花眼细长妖孽,像是魅人的狐狸。

她看见他拿来一块毛巾。

他把毛巾浸湿,掐住她的双颊迫使她张开嘴,不由分说地捣向她的唇齿和口腔。

“妹妹被谢容景亲过,这张嘴太脏了,得好好清洗干净才行……”他漫不经心地说着,手上动作格外残酷狠戾,“虽是我不要的东西,却也容不得别人染指。妹妹可以说我霸道,但你当初既跟了我,便没有反悔的余地。苏酒啊苏酒,你这辈子都将被我绑在身边,哪怕我欺辱你、折磨你,也不会慷慨地把你送给别人。我从来都很小气,你知道的。”

苏酒死死抱着他的手腕。

柔嫩的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肤,可他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仍旧使劲在她嘴里捣鼓。

那么用力,连她的舌头都要被擦破出血!

她的小嘴被迫张得很大,一侧唇角轻微撕裂,渗出猩红血液,从白皙下颌淌落,触目惊心。

眼泪肆意滚落,她想叫疼,却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萧廷琛终于搅弄够了,才扔掉毛巾。

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个少女。

她紧紧抱住双臂,蜷缩到角落,哭得伤心极了,满心满眼都是对他的害怕。

似乎察觉到他的审视,少女忽然抬起湿润红肿的双眼,颤声道:“就只是抱了一下……不要用刷子……不要用刷子……”

她好怕又被萧廷琛扔进浴桶,用粗糙的毛刷拼命刷洗她的皮肤。

那种疼痛,再也不想经历了……

可她的话却仿佛是提醒了萧廷琛。

男人在大椅上坐了,微微一笑,“来人。”

“萧廷琛!”

苏酒崩溃。

萧廷琛丝毫没有怜惜,随手拿起搁在花几上的兵书翻开,“拖出去,清洗干净了再送进来。”

几名膀大腰圆的嬷嬷立即出现在寝宫,不由分说地捂住苏酒的嘴,把她拖了出去。

少女的哭声渐渐远去。

寝宫陷入寂静,窗弦上挂着一轮素白明月,黯淡无光。

萧廷琛心烦意乱地翻着兵书,最后发脾气把兵书撕得稀烂。

他起身,一脚踹翻花几,又推倒几座博古架。

似乎仍旧不解气,他取下墙上挂着的宝剑,疾步朝隔壁偏殿冲去。

他踹开偏殿大门。

偏殿里是个巨大的浴池,云蒸雾绕,无数玫瑰花瓣漂浮在上,苏酒被几名嬷嬷摁在水里,几把毛刷毫不客气地刷过她娇嫩的肌肤,她哭得厉害,却根本躲不开那些嬷嬷。

见萧廷琛提剑进来,嬷嬷们吓得面色惨白,急忙跪倒在地。

“滚!”

萧廷琛怒声。

嬷嬷们慌不择路地退下去,小心翼翼为他掩上殿门。

殿中点着无数枝形灯盏,把这间偏殿照得十分明亮。

苏酒浸在浴池里,鹿眼倒映出男人手中的利剑,惊恐得忘记呼救,只是轻轻咽了咽口水。

萧廷琛一步一步逼近。

他在浴池边蹲下,握住苏酒的手腕,把她拽到池边。

苏酒吓得忘记哭泣,呆呆凝着男人的眼睛,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萧廷琛……”

利剑出鞘。

男人面无表情地抵上苏酒的脖颈。

“你要杀我吗?”

苏酒轻声,根本不敢乱动。

萧廷琛眯着桃花眼,笑容凉薄,“杀了你,我就没有软肋了。杀了你,我才能得到真正的强大。更何况,把妹妹做成骨架,妹妹似乎才能乖巧安静地呆在我身边……”

譬如谢荣致之于赵舞阳。

赵舞阳失去了谢荣致,如今的她无所畏惧,无所谓得到或者失去。

无情无心,是真正的强大。

只要苏酒死了,他萧廷琛就不会受制于人,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不会像今天这么失控。

苏酒喘息着,从未有过的害怕蔓延至四肢百骸。

因为她清晰地从萧廷琛身上,嗅到了真正的杀意。

凛冽,纯粹,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她的语调近乎乞求,“不要杀我……”

她还不想死啊!

萧廷琛始终面无表情。

他试图割开她的细颈,可双手迟疑着,长剑始终无法再往前挪半寸。

他曾杀过很多人,战场上,朝堂上,后宫中……

却无法伤害她。

他根本没有办法杀她……

“哐当”一声响,利剑掉落在地。

萧廷琛眸色深了深,骤然把苏酒从浴池里拖了上来。

少女不着寸缕,灯火下,娇躯美得惊心动魄。

可是一想到她和谢容景拥抱亲吻的情景,萧廷琛的胸腔里就忍不住地燃起火焰,嫉妒而癫狂,仿佛要把他从头到尾吞噬掉。

他终于忍不住,把苏酒摁在冰冷的大理石上,不顾一切地占有她。

从前,苏酒以为萧廷琛在床上已经足够疯狂。

可直到今夜,她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残酷。

没有前戏,没有怜惜,他大开大合地侵占她,俊脸绷得很紧,双眸猩红嗜血,仿佛是在对待仇人。

“疼……我好疼啊……”

清晰地感觉到了撕裂。

她脸色惨白,早已哭肿的双眼,忍不住再度掉下眼泪。

小手拼命捶打身上的男人,但是不仅没有半点作用,反而激发了他的兽欲。

他更加疯狂!

她终于支撑不住,渐渐失去神志。

第666章 苏酒突然跪了下来

昏迷前,隐约听见男人伏在她耳畔低语,

“没有人可以背叛我……苏酒,没有人可以背叛我……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爱你,我不会将你弃若敝履,更不会将你送给别人……我会把你折磨到死,然后埋在我的窗外……

“苏酒,这就是我的爱。”

狂热而邪佞,仿佛含着足以燃烧天下的火焰。

苏酒彻底昏迷过去。

最后的念头,是后悔。

她已经开始后悔,嫁给这个男人。

长夜将尽。

萧廷琛终于发泄够了,面无表情地清洗干净自己,唤了宫女进来伺候。

几名小宫女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为他穿上衬袍和外裳。

他的脚下,苏酒不着寸缕、浑身青紫,双腿呈现出难以合拢的尴尬姿势。

双手用缎带高高绑在头顶,手腕处清晰可见乌青勒痕。

小脸上的泪水早已干涸,唇瓣微张,几近干裂。

最可怖的,是下身的血液。

纵横蔓延,渗进了大理石缝隙,残酷异常。

萧廷琛视而不见,淡淡道:“早膳可有备好?”

一名小宫女低头为他整理腰带,恭声回答:“已经备好,都是王爷爱吃的。”

萧廷琛挑了挑眉,低头望向小宫女,“抬起头来。”

小宫女缓慢抬头。

瓜子脸,杏仁眼,眼神很清澈干净。

肌肤奶白,瞧着十分乖巧。

萧廷琛眼眸微动,须臾,勾起一抹微笑,“叫什么名儿?”

他生得好看,笑起来时妖孽而邪肆,令小宫女羞红了脸。

她紧忙低下头,继续为他整理腰带,声音却软媚几分,“奴婢名唤轻轻,白轻轻。”

“好名儿。”

萧廷琛抬步往殿外走去。

白轻轻领着宫女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殿下今日,可还要上朝?”

萧廷琛淡淡“嗯”了声。

偏殿的殿门,被缓缓掩上。

苏酒躺在不见光日的浴池边,仍旧昏迷不醒。

再次醒来,是被周宝锦唤醒的。

小姑娘不知怎么进了宫,哭得满脸是泪。

苏酒勉强睁开眼。

扫视四周,她仍旧身处偏殿,身上裹着宝锦的外裳。

周宝锦抹了把眼泪,“苏苏,你终于醒了……你流了好多血,我请医女给你做了包扎,但我好害怕你醒不了呜呜呜……”

“你怎么来了?”苏酒开口,声音嘶哑。

她勉强坐起来,抬手给周宝锦擦了擦眼泪,“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是摄政王……他逼着小侯爷出征不算,还逼着我哥哥一起出征,而且他让我哥哥做先锋!”周宝锦紧紧抱住苏酒,泪如雨下,“苏苏,你知道我哥哥没本事,让他上战场当先锋,那跟送死有什么区别?!我爹着急的不得了,叫我进宫见你,让你求求摄政王,别让我哥哥上战场……可是,可是……”

她没有再往下说。

好姐妹成了这副惨状,她还能说什么呢?

苏酒的心凉透了。

却又出奇的平静。

她轻抚过周宝锦的细背,轻声道:“我会想办法……”

“你都弄成了这副样子,如何想办法?!”周宝锦哭着捧住苏酒的小脸,“摄政王太狠了,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苏苏,我带你逃出宫吧?咱们回金陵!”

苏酒扯了扯唇角。

逃回金陵?

恐怕还没走出去这座皇宫,萧廷琛就会亲手杀了她。

她不敢再逃了,已经不敢再逃了……

她缓缓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眸色一片清明。

她温声道:“你先回府,我一定会救周奉先。”

“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相信我。”

周宝锦怔怔望着苏酒。

尽管她被折磨得体无完肤,可是她笑起来依旧温婉端庄。

她身上有一股特别的风度,温暖而强大,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莫名的,叫人安心。

周宝锦乖乖点头,又有些难启齿,“除了我哥哥,墨十三、花花和阿瞒,也都被摄政王赶去了军营……”

“放心。”

苏酒低垂眼睫,仍旧只道了这两个字。

周宝锦离开后,苏酒艰难地站起身。

那里疼得厉害,她踉跄了下,狼狈地跌倒在地。

她强忍疼痛,再度站起来。

木施上挂着衣裳。

她换好衣裳,稍微整理了一下漆发,步履艰难地踏出偏殿。

来到御书房,谷雨正守在门外。

她低着头,态度几近卑微,“我想见他。”

谷雨怔怔望着她。

少女不施粉黛,面庞和唇色都苍白得可怕,嘴角还有一块鲜红伤痕。

细颈上,遍布青紫掐痕,混着暧昧吻痕,可见昨夜被他家主子凌虐得有多凄惨。

他心头不是滋味儿,连忙道:“卑职马上回禀王爷,王妃稍等。”

苏酒勉强噙起一个笑容,“我已不是王妃了。”

片刻,谷雨从书房出来,“王爷请您进去。”

苏酒踏进御书房。

萧廷琛并没有在处理奏章。

他大腿上坐着一名宫娥,正含笑与他说话。

小宫娥生了一张瓜子脸,杏仁眼水盈盈的,说话间朱红小嘴扬起,腼腆羞涩,瞧着十分讨喜乖巧。

正是白轻轻。

而她显然很讨萧廷琛喜欢,男人笑着瞥了眼苏酒,伏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

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小宫娥娇羞不已,粉嫩模样担得起千娇百媚四字。

苏酒站在书房里,浑身不自在。

她声音很轻,依旧嘶哑:“可是打扰了你?”

“有什么事,直说。”萧廷琛摩挲着白轻轻的细腰,没拿正眼看她。

苏酒低垂眼帘,“整件事,你我都有错,但你不该把脾气撒在小侯爷他们头上……尤其是周奉先他们,他们没有上过战场,你明知把他们送去当先锋,只是令他们白白丢了性命,又何必如此残酷?总归,也曾是同窗不是?”

嘶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安。

萧廷琛低笑,“你就是这样求人的?”

苏酒沉默。

萧廷琛显然没有耐心对待她,逗弄着怀里的小宫娥,调笑道:“一会儿带你去御花园转转?那里有座水榭高楼,可以遍览皇宫风光——”

苏酒突然跪了下来。

萧廷琛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睨向少女。

她跪在地上,看起来冷冷清清。

嘶哑的声音,透出倔强,“从今往后,我保证不忤逆殿下的意思,保证不插手殿下的正事。殿下杀人也好放火也罢,我都不会再置喙!殿下想要后院妻妾成群,我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求殿下饶过周奉先他们!”

第667章 嘴边,似乎还有些奶白水渍

眼泪夺眶而出。

她屈辱地跪在那里,以头贴地。

她行了一个大礼。

萧廷琛面色晦暗不明。

分明是从前最想听的话,分明从前一直想让她如此乖巧,可是……

可是为什么,当她真的不再管着他时,他会感到不高兴?

萧廷琛唇线绷得很紧,搂着白轻轻细腰的手,也不自觉悄然施力。

白轻轻低呼一声,娇软轻绵,“殿下,奴婢疼……”

萧廷琛松开手,“滚。”

白轻轻愣了愣,旋即低眉敛目,乖乖退出御书房。

“过来。”萧廷琛双目猩红,盯着苏酒。

苏酒慢吞吞走到他跟前。

“想救周奉先?”他挑着眉头。

“是。”

“可你如今,已不再是本王的王妃,你拿什么求本王?苏酒,本王再问你一遍,嫁给本王,你是不是后悔了?”

苏酒低着头,苍白的小脸毫无波澜,“起初是欢喜的,现在……我确实后悔了。”

没有办法接受不分是非的萧廷琛。

没有办法接受他胡乱对世人挥起屠刀。

当初他只是游走在黑白边界,可现在的他手握权与力,为了登上那个位置就开始肆意妄为,心狠手辣随意诛杀朝廷命官……

他自负又张狂,并且为达目的毫无底线。

她不喜欢这样的萧廷琛!

萧廷琛把她所有的情绪收归眼底。

眸色又深了些,他盘着核桃,语带嘲讽,“后悔,也没有用了。瞧瞧,你现在还不是求到了本王头上?苏酒,拿出你求人的态度,本王可以考虑放过周奉先他们。”

轻飘飘的话语,看似讥讽,对男人而言,却分明心如刀割。

可他依旧装作风轻云淡,仿佛可以不在乎面前这个女人。

苏酒:“你想要怎样?”

“唔……”萧廷琛莞尔一笑,“帮本王口。”

“什么?”

萧廷琛握住她纤细的肩膀,稍微用力,少女一下子跪坐在他面前。

他把她的小脸,摁到他的胯下,“明白了吗?”

苏酒脑袋轰然炸了!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男人目光阴鸷而戏谑,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萧廷琛……”

她连声音都开始颤抖。

“本王没什么耐心,你到底做不做?”

……

半个时辰后。

苏酒小脸呆滞,跌跌撞撞地从御书房出来。

周宝锦不知何时过来的,提着一大包药膏上前扶住她,诧异道:“苏苏,你怎么了?可是摄政王不答应放过我哥哥?”

苏酒沉默地往前走。

“苏苏,你别这样,我害怕……”周宝锦从没见过这样的苏酒。

因为她的目光破碎而绝望,像是被逼到悬崖边,下一刻就会彻底崩溃。

苏酒声音有些哑,“他们不会有事。”

“可是苏苏,你到底怎么了?”周宝锦担忧,“我给你拿了好些药膏,也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花花他们都很担心你,让我进宫告诉你,如果实在求不下来,就别求他了,他们愿意上战场。”

苏酒站在宫檐下,俯瞰着重重叠叠的宫殿,凄然一笑。

周宝锦怔怔望着她。

她穿寻常的宫女服饰,满头漆发垂落在腰间,小脸毫无血色,唇边有一点擦伤,殷红血渍凝固在嘴角,令那张小小的朱唇格外鲜红。

嘴边,似乎还有些奶白水渍。

她关切地掏出手帕,想替苏酒擦脸,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轻松,“苏苏,你都这么大人了,喝牛奶怎么还能糊到嘴边?我给你擦擦,让别人看见要笑话你的。”

还没碰到苏酒,就被她猛然推开。

苏酒像是受到什么惊吓,捂住小嘴,转身就跑。

“苏苏!”

周宝锦追了几步,却根本追不上。

少女心中焦急担忧,试探着询问谷雨,“谷雨大哥,苏苏她到底怎么了?”

谷雨心中隐隐有个猜想,却不敢明说,只干笑几声。

周宝锦眉头狠狠皱起,干脆冲进御书房,“萧廷琛!”

书房内,萧廷琛衣冠齐整,正端坐在御案后翻阅文书。

他似乎心情不错,即便被周宝锦大呼小叫,也仍旧无动于衷。

“萧廷琛,你干嘛欺负苏苏?!她那么喜欢你,陪着你一步一步登上现在的位置,你却把她贬做婢女,你还是人吗?!”

周宝锦吼完,望着笼在阴影中的男人,他的脸晦暗不清,周身气息阴鸷摄人。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面前这个男人,已不再是从前金陵城里那个清润温雅的庶子……

他是摄政王。

权倾朝野,一手遮天。

周宝锦这才感觉到害怕。

她咽了咽口水,紧紧抱着带来的药膏,声音温软了些,“你,你能不能对苏苏好一点?大家都很心疼苏苏……”

“哦?”萧廷琛慢悠悠翻了一页书,“大家是谁?”

“就,就我哥哥,还有花花他们……”

“还有谢容景吧?”

周宝锦小脸刷地白了。

当然有谢容景。

他被萧廷琛逼着出征东黎,临走前,叮嘱她一定要照顾好苏苏。

他怕萧廷琛欺负她。

萧廷琛缓缓抬眸。

周宝锦太单纯,所有的情绪都浮现在脸上。

他看一眼,就知道谢容景曾经叮嘱她照顾苏酒。

胸腔里弥漫出一股浓烈妒意。

谢容景那个男人,做了他们数年的邻居,想尽办法挖他墙角,现在终于挖成功了,心里一定十分得意吧?

可他偏偏不让他如愿以偿。

苏酒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妖孽俊美的面庞上,忽然噙起一个微笑,他道:“本王记得,周姑娘似乎对苏酒的哥哥陆存微情有独钟?”

周宝锦愣住。

“啧,可惜陆存微流放边疆,怕是没有机会返回长安了。劝周姑娘一句,没事少往皇宫跑,少来见苏酒,说不定陆存微还能活得长久些。”

周宝锦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你在威胁我?!”

“你说呢?”

周宝锦小脸涨得通红。

她紧紧盯着萧廷琛,“我哥哥和花花他们,或许荒唐蠢笨了些,但他们比你更像个人。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苏苏不再喜欢你,你这样的人,不值得别人喜欢。”

说完,哭着跑出御书房。

萧廷琛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眯着桃花眼,随意摆弄着御案上的朱笔和国玺。

他不像个人?

他不值得别人喜欢?

第668章 抵不过小偷二字,来的诛心

他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终于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他把遍天下的珍宝捧到苏酒面前,他让她当摄政王妃,甚至让她坐在龙椅上玩,可他得到了什么?

他被苏酒骂成小偷!

一腔真心,被她毫不怜惜地扔在地上碾碎!

他残酷,苏酒又好到哪里去?!

心脏的位置在隐隐作痛。

蛊毒似乎又开始发作了……

男人疼得满身冷汗,猛然把御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

泼墨般的夜色笼罩了整座皇宫。

他没有喝伍灵脂开的止痛药,他生生熬了两刻钟,砸碎了御书房所有的摆设,才堪堪熬过蛊虫噬肉之痛。

御书房满目狼藉,他躺在地上,锦袍被冷汗打湿,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他盯着房梁,桃花眼猩红湿润,薄唇扬起肆意张狂的弧度,烛火映衬下如妖似魔。

他不在乎疼痛。

因为身体再如何疼痛,也抵不过苏酒的“小偷”二字,来的诛心。

他冷声:“来人。”

谷雨急忙进来,“主子?”

“宣本王旨意,即日起,册封白轻轻为侧妃,赐居乾和宫,赏黄金千两,白银万两,绫罗百匹,再赏宫女五十……把苏酒安排进去。”

“主子——”

“还不快去宣旨?!”

谷雨低下头,沉重地应了声是。

御书房中没有宫女伺候,烛火渐渐湮灭在蜡泪之中。

萧廷琛仍旧躺在地上,对着漆黑的殿梁,低低笑了起来。

“苏酒,既然你不让我痛快,我便也不让你痛快好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先撑不住……”

没有硝烟的战火悄然弥漫。

本黑色宽袖锦袍在地面铺陈,栩栩如生的金龙纵横其中,犹如点缀着泼墨的绝妙之笔。

萧廷琛在黑暗中笑得妖孽妩媚,桃花眼晕染开荼蘼绯色,一点朱砂泪痣艳丽绝伦,三千画笔也无法描摹他此刻的美。

漆黑阴沉的眸色,悄无声息地为这份美染上了深渊般的残酷。

……

翌日。

白轻轻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成为摄政王的女人。

虽然只是个侧妃,但比起从前的小宫女,已经好了太多!

她坐在乾和宫的寝殿外,身着轻软绫罗制成的宫裙,整个人像是踩在云端,轻飘飘找不到方向。

萧廷琛赏给她的五十名宫女安安静静立在宫苑里,任由她打量挑选。

白轻轻扫视过她们,视线最终落在苏酒身上。

她有些忐忑,又有些兴奋,“苏姑娘。”

苏酒低着头,沉默地走到她面前,行了个万福礼。

白轻轻似乎有点不敢受她的礼,端了茶盏轻呷一口以作掩饰,温声道:“你从前伺候过殿下,想必对他的喜好厌恶了若指掌,以后贴身跟着我吧,也好随时提点我。”

苏酒盯着自己的绣花鞋尖,轻声应是。

正是上朝的时辰,萧廷琛在前朝,白轻轻无事可做。

她从没有当过主子,闲起来无所适从,干脆带着苏酒逛起后宫。

穿过长长的宫巷,她笑道:“我以前当差时,只能待在特定的宫殿,虽然被卖进宫十年,但皇宫很多地方我都没去过。”

“娘娘今后可以慢慢观览。”苏酒轻声。

白轻轻回眸看她一眼,“你觉得摄政王是怎样的人?”

苏酒沉默。

白轻轻竟也不生气,笑了笑,温声道:“外面太阳大了,咱们回宫吧。”

苏酒跟在她身后,慢吞吞往乾和宫走。

她看着白轻轻的背影,眼眸深了些。

寻常宫女陡然爬上侧妃位置,必定到处耀武扬威,恨不得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们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可是白轻轻不一样。

她有股温润如玉的书卷气,类似小家碧玉,格外从容不迫。

她不禁眯了眯眼。

白轻轻对她似乎有一种特别的尊重,并不怎么让她干活,只叫她陪她读书下棋。

傍晚日落,穿过宫殿的风拂响了珠帘,衬得寝宫格外清幽。

白轻轻躺在贵妃榻上,似是已经入眠。

苏酒坐在绣墩上,手捧古籍,慢吞吞念给她听。

萧廷琛从外面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站在帘外,漆黑深沉的目光只落在苏酒一人身上,久久不愿挪开。

又赶在少女即将察觉时,挑开珠帘,漫不经心地踏进来。

苏酒站起身。

萧廷琛在贵妃榻边撩袍坐下,淡淡道:“她睡了多久?”

苏酒:“半个时辰。”

萧廷琛拉过薄毯,仔细给白轻轻盖上,“主子睡着了,你不知道给她添被?”

带着责罚的语气,令苏酒无所适从地低下头。

她已经很久没有伺候过人了。

萧廷琛冷眼盯向她。

苏酒缓缓跪下,仍旧低着头,“奴婢知罪……”

“去外面跪着。”

苏酒起身,行了个退礼,面无表情地退到寝殿外。

她坦然跪在殿门旁,任由来往宫女内侍打量,小脸始终不改清寒之色。

寝宫里,白轻轻睁开眼。

她下了贵妃榻,恭敬地朝萧廷琛行礼问安,“不知殿下驾临,求殿下恕罪……”

“你很识趣。”萧廷琛睨着她。

他知道,白轻轻刚刚只是在装睡。

白轻轻保持着行万福礼的姿势,“妾身知道,殿下和苏姑娘青梅竹马,殿下之所以册封妾身为妃,不过是为了气苏姑娘,妾身没有福分博得殿下的欢心。只是殿下对苏姑娘未免太凶了些,很难让她回心转意。”

少女声音恰似清越流水,在初夏的傍晚,听起来格外舒服。

萧廷琛挑起她的下颌,“谁说本王只是为了气她?轻轻很好,值得本王纳你为侧妃,本王一向喜欢乖巧的女人。”

他握住白轻轻的手,把她拉到贵妃榻上。

顺势俯首抵在她的耳畔,本欲同她缠绵,却发现根本没有吻她的**。

怀中的娇躯透出白玉兰的甜香,与苏酒的不一样。

并不是说这种甜味儿不好闻,只是……

不是她的味道。

迟疑良久,男人眉头紧锁,终是放开了白轻轻。

他坐到窗边,随手捻起一颗棋子,“陪本王对弈。”

白轻轻坐到他对面,看他一眼,轻笑道:“人人都说王爷心狠手辣,妾身瞧着,分明还是稚子心性。王爷与妾身对弈,乃是为了拖延时间,故意叫苏姑娘以为您与妾身做了什么事……”

第669章 她是容徵的人

萧廷琛落子,“聪明是好事,可是聪明过头,却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是妾身多嘴了。”

半个时辰后,萧廷琛才从寝殿出来。

他负手立在檐下,瞥了眼依旧跪在殿槛旁的苏酒。

小姑娘脊背笔直,即便是跪着,也如同峥嵘生长的小花树,生机勃勃。

一如当年初见,她的眼睛里盛满了光。

心有花木,向阳而生。

而她的光芒,令他在她面前生出自卑之感。

明明在乎的要命,男人却忍不住恶语相向,“进去伺候着。”

“是。”

苏酒起身。

因为跪了太长时间,膝盖酸疼,她踉跄着朝地面跪倒!

萧廷琛下意识伸手去扶,强大的理智促使他停住动作,只是冷眼看着她的狼狈。

苏酒低着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流露出一抹嘲讽笑容。

曾以为会和他长相厮守,如今看来,不过都是自己的妄想罢了。

情话说得再动听,终究也只是情话。

她麻木地爬起来,转身踏进寝殿。

萧廷琛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纤细消失在视野中,都还不肯收回视线。

谷雨上前,小声道:“主子,天枢那边传来消息,谢侯爷的军队已经出了向阳关,约莫半个月后抵达东黎国战场。西婵女国那边派人过来,说是要接小女帝回国,使臣已经到了,就等在太极殿,您看……”

萧廷琛转了转指间扳指,“让天枢去查白轻轻的来历。”

“白轻轻?”谷雨惊诧,“不就是个小宫女吗?毕竟容家布置在皇宫里的暗桩,都被咱们暗中清理得差不多了……”

“让墓亲自去查。”萧廷琛冷声。

谷雨不敢多嘴,只得应是。

萧廷琛面无表情地朝太极殿走去。

苏酒踏进寝宫,已经有宫女伺候。

屏风后布置了浴桶,白轻轻泡在里面,正哼着小曲儿。

苏酒接过毛巾,低眉敛目为她擦背。

白轻轻趴在浴桶边缘,把玩着手臂上的玫瑰花瓣,笑道:“殿下挺好的,没有我想象中凶恶。苏姑娘,我似乎喜欢上他了。”

“那很好啊。”

“你不吃醋吗?”

苏酒淡漠地笑笑,“心中已有良人。”

“未必会平安归来吧?”

苏酒抬眸望向她。

少女依旧乖巧,只是眸子里却闪烁着从前没有的兴味儿,“等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夜色如晦。

御花园虽有千灯万盏,可偏僻地方却是一片漆黑。

苏酒和一群宫女跟在白轻轻身后,正穿过无人的抄手游廊。

游廊四周生长着茂盛葳蕤的花藤,遮住了远处宫人们的视野。

行至游廊中间,白轻轻轻摇团扇,忽然转身,“你踩到我的宫裙了。”

苏酒诧异,“娘娘说什么?”

“你踩到本妃的宫裙了!”白轻轻突然发难,“跪下!”

苏酒皱眉。

白轻轻的表情有些凶,她只得跪了下去。

“贱人!”白轻轻骂了一句,“跪到天亮再起来吧,咱们走!”

她带着战战兢兢的宫女们快步离开。

苏酒跪在地上,只觉莫名其妙——

直到背后传来一声轻叹。

一件薄披风,轻柔地覆在自己双肩上。

苏酒回头,男人白衣胜雪、身姿颀长,气度温润如玉,清隽的眉目犹如墨笔勾勒而成。

正是容徵。

他身上较从前多了些沉稳从容。

“苏妹妹。”他扶起苏酒,“想见你一面,当真难如登天。”

苏酒试探,“白轻轻是你的人?”

“埋在宫中十年的棋子,也算忠心耿耿。”容徵微笑,“苏妹妹比从前清瘦了些,看来萧廷琛也并非你的良配。”

苏酒不想被他看见自己落魄狼狈的模样。

她把披风还给容徵,淡淡道:“你来见我,是想撺掇我帮你对付萧廷琛?我做不到。我恨你,更胜于恨他。”

“苏妹妹误会了。”容徵抬手作请,“白轻轻为咱们争取了一夜时间,可否请苏妹妹移步说话?”

苏酒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犹豫片刻,她应允了。

容家竟然有一条直通皇宫的密道!

苏酒随容徵穿过密道,径直来到文渊阁。

这里是编修史书的地方。

容徵远远指给她看,“那两个人,苏妹妹应当认识。”

苏酒望去,那是周奉先和阿瞒。

她诧异,这两个人从来不读书,怎么跑到这里来编修史书了?

容徵温声:“苏妹妹救了他们的性命,让他们免于被送上战场,可是萧廷琛却故意命他们负责编修经史子集,还不准有一丁点差池。可怜两个人夜以继日的翻书,怕是要翻吐了吧?”

周奉先和阿瞒已经困得不行,依靠浓茶提神,顶着两个黑眼圈翻看堆积如山的经史子集,也不知多久没睡了。

容徵又带着苏酒来到长安城一处酒楼。

从酒楼俯瞰,西边大街被清空,街心被掏出一个大洞,赤着上身的汉子背了大包工具,小心翼翼顺着扶梯往洞里面爬。

是墨十三。

“萧廷琛命他重新修缮长安城地下排水暗道,不准任何人帮他。可怜这位墨家后人,还不知要修缮到猴年马月。”容徵低笑,带着苏酒来到另一扇窗边,“苏妹妹看见那些宅子了吗?”

他指的地方是甘露街。

那里居住的都是长安城有名的世家权贵,可是现在,十几处府邸宅院被烧得面目全非,满目疮痍。

“那些府邸的主人,全是在朝堂上反对萧廷琛的官员。有贪官污吏,但也有不少清官。他们有的被流放,有的被暗杀,满门被诛的不在少数……在萧廷琛掌权的短短几个月里,长安世家消亡小半,剩下的世家权贵,要么闭门不出,要么争相对萧廷琛阿谀献媚,唯恐惹祸上身。他萧廷琛虽名为摄政王,可他跟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苏酒手脚冰凉。

她被囚禁宫中,并不知道长安城已经变了天。

“苏妹妹,朝堂里对萧廷琛心存怨言的世家不在少数,他们迟早会拧成一股绳,把萧廷琛从摄政王的位置上拽下来。萧廷琛,他嚣张不了多久了。”

容徵伸手,轻轻搭在苏酒的肩上,声音很轻:“谢容景不在长安,等到那个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第670章 这是我对你的赎罪

苏酒沉默。

尽管她现在已经不是摄政王妃,可在仇恨萧廷琛的世家眼中,她仍旧是萧廷琛的女人。

如果萧廷琛倒台,那些世家同样不会放过她。

容徵递给她一沓信,“苏妹妹,把这些东西放在萧廷琛的书房里。”

“你要我背叛他?”

“是。事成之后,我会告诉所有世家,你是容家的内应。有我保护你,任何人都不敢伤害你。”容徵眉目凛冽,“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苏妹妹,这是我对你的赎罪。”

酒楼寂静。

苏酒看了眼那些信,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不会做你的内奸。”

容徵握着信的手,悄然收紧。

他看着少女,月光透过花窗洒落在她的面庞上,她依旧清冷倔强。

他洒然一笑,“倒是我多此一举了。时辰不早,未免萧廷琛起疑心,我送你回宫?”

两人沿着密道原路返回,又回到了那座偏僻无人的游廊。

容徵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伸手想摸一摸她的发心,只是半途又悄悄放下。

他低头,摘下戴在颈间的小玉牌,温声道:“这是密道入口的钥匙。如果有一天你无法忍受萧廷琛,就从这条密道逃出宫。若是无处可去……就来找我。苏妹妹,我依然会保护你。”

他仔细为苏酒戴上小玉牌,不舍地凝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去。

月光清幽,从花藤缝隙倾落。

他的背影修长而寥落,白衣胜雪,格外干净。

苏酒歪了歪头,总觉得容徵,似乎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容徵走后不久,游廊外突然响起军靴声。

苏酒低眉敛目,仍旧按照离宫之前的模样,乖巧跪在地上。

几名禁卫军闯进来,声线冷硬毫无波澜,“苏姑娘,摄政王请你去乾和宫问话。”

苏酒起身,心中隐隐不安。

来到乾和宫,灯火葳蕤,宫女内侍乌压压跪了满地,气氛极为肃穆可怖。

萧廷琛披着本黑色绣金龙外裳,一手托腮,漫不经心地坐在大椅上。

台阶下,趴着一个血人。

瞧着惨不忍睹、奄奄一息,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半块好肉。

苏酒连呼吸都缓了很多。

她提着一口气,缓缓走向那个血人。

血人还残存着一点神志,瞧见她走来,勉强扯出笑容。

却连话都说不出。

苏酒走近了,才看清楚,这个血人正是白轻轻。

她的舌头没了,十根手指全被碾碎,满身都是鞭痕。

“扑通”一声,苏酒崩溃地跪倒在地。

额头沁出冷汗,她震惊地望向萧廷琛。

男人盘着核桃,笑容玩味,“妹妹刚刚去哪儿了?”

明明是温润轻柔的语调,落在苏酒耳中,却如同审讯。

苏酒咬着唇瓣,余光悄悄望向白轻轻。

对方朝她缓缓摇头。

苏酒垂下眼帘,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踩了娘娘的裙裾,被娘娘责罚,跪在御花园里……”

“只是跪在御花园里?”萧廷琛挑眉而笑,“本王可是给过妹妹机会了,你真的只是在御花园里?”

苏酒低着头,双手不安地揪着襦裙系带。

她不知道萧廷琛掌握了多少消息,她不敢贸然回答……

萧廷琛显然不耐烦。

他慵懒地走下台阶,声音戏谑,“这位白轻轻,本王的好侧妃,背地里的真实身份竟是别人安插在皇宫里的奸细……她不忠于本王,更不忠于皇上,本王今晚,要你们仔细看清楚,不忠于本王和皇上的下场,究竟是什么。来人,打!”

禁卫军手提鞭子上前,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猛然朝白轻轻抽去!

白轻轻凄惨的尖叫声回荡在整座乾和宫,乾和宫里当差的上千名宫女内侍吓得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喘。

萧廷琛站在苏酒身侧。

苏酒低着头,察觉到一道冰凉的目光落在自己发心。

她颤抖地伸出手,捏住男人的袍裾,“别打了……”

萧廷琛撩开锦袍在她面前蹲下,冷淡地挑起她的下颌,“现在是否可以告诉本王,你刚刚到底去了哪里?去见了谁?”

天枢查出白轻轻多年来,一直在向宫外递消息。

只是她做得隐蔽,短时间内查不出她效忠的主子是谁。

折磨了白轻轻这么久,这女人倒是忠心耿耿,再怎么疼痛都不肯吐露半个字。

他敢肯定,是苏酒刚刚见过的人,就是白轻轻的主子。

面对他的质问,苏酒沉默不语。

萧廷琛把玩着她的发辫,笑容玩味,“妹妹真狠心,莫非是想看白轻轻被活活打死?”

白轻轻的惨叫声格外凄厉。

苏酒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突然起身,抽出禁卫军腰间长刀,猛然扎进白轻轻的胸口!

乌黑血液顺着白轻轻的嘴角渗出。

她含笑望向苏酒,眼中竟是感激。

她不用再忍受痛苦,慢慢闭上眼,溘然长逝。

“哐当”。

苏酒的长刀掉落在地。

她咽了咽口水,惊慌失措地望向萧廷琛。

她解救了白轻轻,却没有人来解救她。

萧廷琛会怎样对待她,她无从猜测……

几片落叶被卷到半空,长夜里起了寒风。

宫灯轻曳,萧廷琛打了个手势。

所有宫女内侍,如潮水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乾和宫。

不过一时半刻,整座宫苑寂静的落针可闻。

两人立在原地,人影被月色拉长,格外孤寂寥落。

苏酒怔怔望着萧廷琛。

他朝自己走来,宽袖和袍裾被风卷起,晕染开的墨色比黑夜更加令人畏惧。

她下意识后退,却被男人箍住细腰。

他迫着她,一步步往宫殿里走。

碎玉敲冰般的声音,含着几许凉意,“妹妹身上,有别的男人的味道。”

苏酒心头一紧。

她倒是忘了,萧廷琛的鼻子有多么灵敏……

“这味道,我闻着似乎还挺熟悉。”男人轻笑,带着她跨进殿槛,“三钱桔梗,二钱松柏,二钱冰片,一钱薄荷——”

他慢悠悠报着香药名,说到一半,苏酒终于打断他,“我去见了容徵。”

偏殿里是放好热水的大理石浴池,玫瑰花瓣漂浮在水面上,空气里弥漫着暧昧甜香。

萧廷琛掩上殿门,替苏酒解开宫裙,眸色晦暗不明,“原来是容徵……”

第671章 陪在我身边,是你的宿命

原以为容家会安分一段时日,没想到,竟然这么迫不及待了。

他淡淡问道:“容徵与你说了什么?”

苏酒咬住唇瓣。

再如何憎恨萧廷琛,可是一想到与容家的仇恨,她仍是选择了背叛容徵。

“他让我——”

“妹妹戴的是什么?”

萧廷琛忽然打断她的话。

他拽起苏酒颈间的那枚小玉牌,玉牌背面清清楚楚刻着一个“容”字。

“啧……谢容景出征东黎,妹妹竟然这么迫不及待,上赶着和容徵互相交换定情信物?我怎么记得,妹妹从前最恨容家?”

男人微笑,眼睛里却遍布杀意。

苏酒还没来得及解释,萧廷琛手上猛然用力。

他生生拽断了拴着小玉牌的红绳!

苏酒吃痛,伸手去摸后颈,果然摸到一手的血。

还没来得及呜咽,身上衣裙松开落地,她被萧廷琛踹进了浴池里!

少女猝不及防,在浴池里扑腾得厉害,萧廷琛随之而来,把她摁在池壁上,眼眸里满是憎恨,“苏酒,你到底要怎么样?!”

沙哑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寒意。

苏酒心生害怕,想要解释,却根本无从解释。

男人盯着她惶然失措的小脸,心头犹如被烈火焚烧而过,**得厉害。

嫉妒像是肆意生长的野草,几乎要吞没他的理智。

他握住苏酒的一只细腿,毫不怜惜地架上他的肩头。

水雾氤氲。

男人声音嘶哑,语调阴狠宛如审讯:“你跟容家一样迫不及待,你迫不及待地希望我失去一切,你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我嫁给别人!苏酒,我对你那么好,你怎么敢背叛我?!你怎么敢接受别人的馈赠?!”

苏酒呜咽得厉害。

她下体的伤口本来就没有完全愈合,被萧廷琛这般肆虐,伤口再度撕裂,血液漫入水池,生生把整座水池染成了浅红。

铁锈斑的血腥气味儿遮盖了玫瑰的甜香,少女承受着男人没有章法和怜惜的冲撞,连话语都支离破碎。

“不要了……萧廷琛……不要了……我受不了,呜呜呜,好疼啊……”

眼泪打湿了整张小脸。

她拼命去挠萧廷琛,在他的胸膛和后背上挠出一条条纵横伤痕,却根本无济于事。

水池里,池壁上,卧榻上,全部残留着他们的痕迹。

苏酒的意识一点点涣散。

子夜将尽,她彻底晕厥过去。

萧廷琛终于发泄够,沉默地清洗了身体,换上一袭干净的内衬和朝服。

他瞥向卧榻上的少女。

青丝委地,洁白的娇躯伤痕累累,格外狼藉。

小脸上满是干涸泪痕,嘴边还有他残留的东西。

画面凌虐而压抑,有一种黑暗的美。

他穿戴整齐,走到卧榻边,指尖轻抚过少女的细肩,慢慢流连到肚脐。

她的小腹非常平坦,摸上去软绵绵的。

萧廷琛眸光暗沉,“苏小酒……你就不能乖一点吗?”

苏酒再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乾和宫寝殿的床帐里。

那个地方似乎上了药,有一种清凉感。

白露挽起帐帘,“小姐可算醒了,您昏迷了一天一夜,主子不知道有多着急。皇宫的医女都被他抓来为你看伤,您要是再不醒,那些医女都要被他杀了!”

苏酒扯了扯唇瓣,笑容冷淡。

事到如今,萧廷琛还会担心她吗?

怎么可能!

“小姐饿了吧,奴婢让御膳房煲了您爱吃的鱼片粥!”霜降捧着白瓷小碗蹦跶过来,“奴婢喂给小姐吃?”

苏酒摇摇头,她没有胃口。

她低下头,轻轻抓住缎被,“萧廷琛呢?”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珠帘。

萧廷琛正好进来。

听见她问起他,男人凛冽如冰川的眉眼,似乎融化了一些。

他坐到床榻边,从霜降手里接过白瓷小碗,舀了一勺粥送到苏酒唇畔,“明日八皇子成亲,你养好身体,我带你去观礼。”

苏酒低垂眼帘,瞳眸微微一动。

赵舞阳,要嫁给元敏?

元旭尸骨未寒,她就要嫁给元敏?

是了,赵舞阳和萧廷琛一样薄情,他们是同类,只顾着自己快活,从不会对爱他们的人有半分眷恋……

苏酒眼圈渐渐红了。

“张嘴。”萧廷琛冷声命令。

苏酒抓紧了缎被,声如蚊蚋,“不想吃……”

男人语气强硬了几分,“不吃就给你灌进去。”

苏酒的眼泪,掉在浅黄色缎被上,晕染开涟漪般的深色,格外荼蘼凄艳。

萧廷琛皱着眉。

看见苏酒哭,他的心头就像是被铁钳狠狠搅弄,疼得厉害。

但他那么爱面子,尽管在乎,却根本没办法腆着脸说出在乎她的话。

他只能绷着俊脸威胁她,“不好好吃饭,我就把周宝锦赐婚给长安城的纨绔。”

苏酒捂住小脸,呜咽得厉害。

“快吃!”

萧廷琛催促。

苏酒委屈着,被迫吃掉那勺粥。

萧廷琛又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

桃花眼里满是不耐烦,“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还不肯乖乖吃饭……苏小酒,你长能耐了。”

白露和霜降悄悄退到殿外,霜降摸着小辫子,不解问道:“你说主子到底喜不喜欢小姐?分明一脸不耐烦,却还是小勺小勺喂小姐喝粥……”

“岂止是喜欢,分明是深爱!”谷雨抱着刀插嘴,“你俩是没看见,咱们主子为了小姐魂不守舍,好好批着奏章,等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在奏章上写满了小姐的名字!”

霜降捂嘴偷笑。

寝殿内,萧廷琛耳尖,听见谷雨的话,恨不得把他拎出去狠狠揍一顿。

抬眸观察苏酒,见小姑娘依旧兴致阑珊地吃粥,知道她没听见,这才悄悄放心。

翌日。

苏酒被萧廷琛弄醒,亲自给她挑了漂亮的襦裙,又为她描眉梳妆。

他聪慧过人,从前看过无数次苏酒梳妆,第一次上手就非常灵巧熟练。

他给苏酒画了个桃花妆,还仔细在她眉心贴上花钿。

胭脂红的宫裙,裙摆层层叠叠,衬得少女腰肢纤细如扶柳,肌肤欺霜赛雪,美得非常温婉大气。

苏酒没精打采地端坐在梳妆台前,“事已至此,为什么还要对我好?”

萧廷琛给她戴上红宝石额坠,亲了亲她的脸蛋,“我曾说过,纵便我不再爱你,我也仍然不会放开你。苏酒,陪在我身边,是你这辈子的宿命。”

第672章 八皇子大婚

他笑得残酷。

说出的话,却违心至极。

两人出宫来到八皇子府,府里早已聚集了长安城的世家权贵,格外热闹喧嚣。

拜过天地后,苏酒来到新房,看见赵舞阳独自坐在榻上。

虽然大齐国风开放,女子再嫁并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但太子尸骨未寒,赵舞阳甚至还没有出丧期就嫁了他弟弟,未免叫人心中诟病。

所以即便那些权贵前来观礼,女子们因为对赵舞阳心生鄙夷,除了苏酒,竟没有一个人为她添妆,更没有一个人来闹新房。

赵舞阳慢吞吞吃着栗子糕。

苏酒走过去,伸手打落了花糕。

赵舞阳舔了舔指尖,“苏酒,你找死?”

“太子薨了,你就没有半点难过?”苏酒冷冰冰的,“他拿命爱你,你回报他的,就是连眼睛都不眨直接嫁给他弟弟?”

赵舞阳低笑。

她仰起头,娇嫩面容充满嘲讽和阴冷,“苏酒,你是聪明人,可性子却充满妇人之仁。我不勾引元敏,我就会被赵皇后弄死,可我还不想死呀。”

苏酒抬手遮住双眼。

这段时间以来,她经历着从未有过的苦楚,竟忘了赵皇后有多么憎恨赵舞阳……

“苏酒,”赵舞阳起身,轻轻搂住她的肩膀,语调轻缓仿佛蛊惑,“我听说萧廷琛这段时间一直在折磨你?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和他并不合适,世上最配你的男人,是谢容景才对。”

苏酒沉默。

“萧廷琛暴虐残酷,而你良善心软。萧廷琛霸道刻薄,而你谦让宽容。你和他本不是一路人,当初阴差阳错走到一块儿,已是个错误,难道今后还要继续错下去不成?”

苏酒蹙眉,“赵舞阳,你究竟想说什么?”

赵舞阳微笑。

赵家的女儿大约都生得艳美精致,她笑起来时薄唇翘起,有一种瓷娃娃般的冷冽自信美。

她缓声道:“包括赵皇后和萧廷琛在内,无数人都想要皇位。上古至今,朝代更迭,无数姓氏的人都坐过那张皇位。别人坐得,谢容景为何坐不得?只要他成了权倾天下的皇帝,碾压萧廷琛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到那个时候,苏酒,你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凭着谢容景宠爱你的那股劲头,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用受现在这个气?”

她张口就是大逆不道的话。

苏酒面无表情。

这群人是怎么了,都想造反?

赵舞阳的漆眸熠熠生辉,“苏酒,谢容景这趟出征东黎,我已命他想办法暗中私吞兵权。他有兵,有我这个谋臣,权贵里有周家、谢家支持,等萧廷琛和赵皇后两败俱伤时,咱们坐收渔翁之利,何愁大事不成?!”

“赵舞阳……你疯了?”

“这是最好的办法,你到底做不做?”赵舞阳不耐烦地抬起下颌。

苏酒盯着她。

她年轻、骄傲,并且无所畏惧。

仿佛嫌世道还不够乱,争着抢着煽动别人,妄图再为这个乱世添一抹色彩。

苏酒缓缓摇头,“我要的,并不是天下,更不是那张龙椅。赵舞阳,你不懂我。”

她起身离开。

赵舞阳不悦,“苏酒,你可别后悔!”

苏酒已经快步走远。

府邸热闹。

苏酒来到花园,远远看见萧廷琛端坐在宴席上,正与人吃酒笑谈。

她穿过来往侍婢,一言不发地走到他身侧落座。

圆桌上安静了一瞬,有位官员笑道:“久闻王妃貌美,从前只能远远看着,今日近距离看到,果然倾国倾城。”

苏酒低垂眼帘。

她知道这一桌人都是效忠萧廷琛的官员,明面上夸奖她长得好看,实际上是变着法儿地拍萧廷琛的马屁。

她没搭理那名官员,独自喝了半盏酒。

那名官员笑容讪讪,“王妃真是……很不寻常。”

“我已经不是王妃了。”苏酒抬眸,目光讽刺,“我只是摄政王的爱妾,只是他的玩物。”

那名官员更加无所适从。

就连宴席上的气氛,都尴尬起来。

萧廷琛丝毫不介意苏酒砸他的场子,弯起桃花眼,温柔地为她夹菜,“八皇子府厨师烹制的河豚肉,鲜嫩味美,不输凉州辞大厨的手艺,妹妹尝尝。”

苏酒无动于衷。

于是萧廷琛亲自夹起河豚肉,送到她唇畔,语调不容反驳,“张嘴。”

苏酒张开嘴。

精心烹制的河豚肉是人间难得的鲜美之物,再加上没有任何毒素,可以放心大胆地享受。

可是苏酒一点也不享受。

正在这时,有太监传来皇后懿旨,说是要赏赐八皇子妃。

苏酒眯了眯眼,赵皇后本该亲自前来赴宴,却草草打发了几个太监送礼,可见她确实是非常不满意赵舞阳这个儿媳妇。

赵舞阳和元敏亲自出来接旨,几名太监把赵皇后赏的一口红木箱抬到众人面前,皮笑肉不笑道:“皇后娘娘有旨,请八皇子妃亲自打开观赏。”

众人渐渐围拢,好奇地打量那口木箱,心知肚明赵皇后怕是要给这位八皇子妃下马威。

赵舞阳不紧不慢地掀开木箱。

里面放着一块牌位——

太子元旭的牌位。

小太监笑道:“娘娘说,您能嫁给八殿下,可见是个有福气的,所以叫咱们把太子殿下的牌位安排在您的寝屋里,请您日夜为太子祈福。”

宴席间一片静默,气氛越发诡异。

元敏眉头紧锁,正要发作,赵舞阳含笑拉住他的手臂。

她笑容妩媚倾城,“请转告母后,如她所愿,臣媳会好好为太子殿下祈福,也请她保重身体,臣媳明日一早,会和殿下入宫请安。”

她缠绵悱恻地望向元敏。

元敏只当赵舞阳是因为深爱自己,才愿意对赵皇后委曲求全,一时间感动不已,同她十指相扣,冷声道:“东西既然送到了,你们几个还不赶紧滚?!本殿平日里最见不得你们这些阉人,今日大婚,你们跑到本殿府上,当真是脏了本殿的地盘!”

几名内侍都是赵皇后面前得脸的,被如此羞辱,脸上火辣辣的疼,急忙含羞带怒地告辞离开。

第673章 妹妹依旧喜欢我

看好戏的萧廷琛低笑一声,“有意思。”

他搂住苏酒的小腰,“天底下最不讲道理的战争,大约便是婆媳之争。你嫁给我时,咱俩搬出了萧府,未曾看见你和李氏斗,倒是少了些乐子。”

苏酒歪头,“李氏在王爷眼中,算不得什么吧?倒是王爷的生母,我至今未曾给她敬过茶呢。”

她知道,薛伶是萧廷琛最不想提及的一个人。

萧廷琛果然松开手,神色冷淡,“斟酒。”

苏酒为他斟酒,远处突然响起骚动。

她望去,上百名装备精良的士兵踏进王府。

一位模样端严的老人,缓步踏了进来。

老人看起来已有五十余岁,脸上刻满风霜,眼眸不似寻常老人那般浑浊,反而有一种看透世情的精明睿智。

苏酒不认得他。

朝臣先是震惊,继而纷纷起身,恭敬地朝他拱手行礼:

“太师大人!”

“太师大人班师回朝,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也好让我等出城相迎啊!

原来是当朝太师……

苏酒正欲起身,却被萧廷琛按住。

她望向狗男人,他四平八稳端坐在那里,仍旧笑眯眯的,“久闻赵太师大名,晚辈久仰!”

赵太师低笑,“老夫亦久闻摄政王大名。”

初次对话,宛如交锋。

对视之间,仿佛有看不见的火花迸裂,令人胆颤心惊。

四周朝臣皆都闭口缄言,谁也不敢在局势未明时贸然站队。

萧廷琛喝了口酒,桃花眼里满含戏谑,“太师不在的时候,本王可是辛辛苦苦为你外孙牵了红线,太师大人想必对这桩婚事相当满意……”

下马威。

苏酒蹙了蹙眉尖,难以理解地望向萧廷琛。

这货怕是疯了,刚碰到赵太师,就要和他对上。

他嫌他得罪的人还不够多吗?

赵太师洒然落座,朝他遥遥举杯,“老夫既回了长安,小辈们的事情,今后就不劳烦摄政王操心。这杯水酒,权当老夫感谢王爷这段时间主持朝堂的辛劳。”

他豪迈地饮尽杯中酒。

萧廷琛挑了挑眉,同样一饮而尽。

宴席终于结束时,苏酒随萧廷琛乘坐轿辇回宫,小脸清寒,隐隐可见眼底的担忧。

萧廷琛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慵懒地靠坐在轿辇深处假寐。

似是察觉到少女的目光,他睁开眼,笑道:“妹妹缘何一直盯着我?”

苏酒别开小脸,咬住唇瓣不说话。

“妹妹在担心我……”萧廷琛凑到她面前,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蛋,“妹妹分明依旧喜欢我。”

“谁喜欢你?!”苏酒拂开他的手,“我只是怕你出事,到时候连累我!”

萧廷琛眸色暗沉了些,不动声色地坐回原处,双手枕在脑后,也不知在思考什么,很久没有说话。

苏酒看一眼他,又看一眼他。

一路上欲言又止,却碍着两人如今的关系,终究没有说出口。

被男人像是抱宠物般抱下轿辇,一路回到乾和宫,苏酒远远看见南宫奈奈等在寝殿里。

小姑娘鬼灵精般抓住她的手,仰起小脸,嫌弃地朝萧廷琛甩甩手,“琛哥哥你走开,朕和苏姐姐有些女儿家的私房话要谈,你不许偷听!”

“人小鬼大!”萧廷琛不以为意,暂时回避。

南宫奈奈做贼似的东张西望了一番,见没有人打搅她们,才拉着苏酒跑到寝宫深处。

她从怀里小心翼翼捧出一只锦盒。

巴掌大小,精巧得很。

“千年寒冰打造的盒子,专门用来储存珍惜药物的……”南宫奈奈把锦盒塞进苏酒怀里,“苏姐姐,这里面有你要的东西。”

苏酒打开,锦盒里放着望夫花。

她惊讶,“女帝陛下——”

“嘘!”南宫奈奈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前,急忙打断她,“我偷偷从帝冠上抠下来的,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如果给冷嬷嬷知道,她一定会气得掐死我!”

“可是……”苏酒纠结,“你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我,回国之后如何交差?她们总有一天会发现的。”

“不怕!”南宫奈奈得意地昂着小脑袋,“等她们发现,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说不定你的解药都做好了!苏姐姐,我明天就该启程返回西婵女国,可我真不想回去,当女帝一点儿也不好玩,我喜欢长安,喜欢和你们待在一块儿!”

八岁的小女帝,单纯得可爱。

尽管对苏酒而言她应当是情敌,但她一点都不讨厌她。

苏酒抱了抱南宫奈奈,拿出珍藏的一盒天仙椒花朵,“送给你。放在香炉里焚烧,可以招来凤凰,你应当喜欢的。”

“哇!”南宫奈奈果然喜不自胜,“谢谢苏姐姐!”

南宫奈奈把天仙椒藏进怀里,朝苏酒勾勾小手指,“苏姐姐,你弯下腰。”

苏酒奇怪,却还是按照她说的弯了腰。

南宫奈奈踮起脚尖抱住她的脖颈,在她脸蛋上重重亲了一口。

亲完,她害羞地跑出寝殿。

苏酒摸了摸脸颊,笑容温柔。

阴冷清冽的声音忽然响起:

“谁亲妹妹,妹妹都笑得像朵花儿,唯独我亲妹妹,你总是一副被毒蛇咬了的表情。”

萧廷琛不知几时进来的,双手负在身后,高大的身姿对苏酒而言颇有压迫感。

她往后退了两步,撞在博古架上。

她有些害怕,抱紧了锦盒,虽然很想逃跑,却还是鼓起勇气,打算为南宫奈奈说点好话。

她嗫嚅道:“我知道对你而言,现在的我,不过你是发泄**的玩物……你喜欢南宫奈奈,我没有权力阻止你喜欢她。只是,她是西婵国的女帝,比我出身高贵得多,萧廷琛,今后你俩成亲,你不能像对待我一样对待她。本就树敌众多,她也算你的靠山……”

后面的还有很长一番话。

萧廷琛从头至尾,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目光讳莫如深。

等苏酒终于讲完了,他欺身而上,把她抵在他的胸膛和博古架之间。

他居高临下打量少女。

小姑娘仰着小脸,漆黑湿润的鹿眼中满是害怕。

男人眸色又深了些。

而苏酒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第674章 在床上如何叫我尽兴

萧廷琛生得俊美如妖,那张脸隐在半明半暗之中,眼睫低垂,令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萧——”

她刚张嘴,男人捏住她的下颌,突然俯身吻住她的嘴巴。

格外绵长的吻,不似从前那般狼吞虎咽,而是极尽耐心地照拂她的感受,一点点交换着彼此的温软和味道。

“嗯……”苏酒轻微喘息。

她的身子有些发软。

萧廷琛始终低垂眼睫,眸光淡漠。

就在苏酒闭上眼时,他松开嘴。

一条银色津液连接着两人的唇齿,昏惑的寝殿里,暧昧至极。

他替少女捋了捋额前碎发,“苏小酒,原来你依旧喜欢我。”

苏酒猛然睁开双眼。

宛如从头浇到脚的凉水,令她遍体生寒。

她死死盯着萧廷琛。

这个男人肆意折磨、羞辱她,又心黑手辣、目中无人,她怎么可能喜欢他?

萧廷琛的指尖按在她娇嫩柔软的唇瓣上,“这里,骗不了人……”

他不知道苏酒和谢容景接吻时,抱着怎样的情绪。

但他知道,苏酒和他接吻时,心情是她自己都发现不了的期待和愉悦。

他很满意。

他俯首咬了咬少女的唇瓣,“妹妹的唇瓣软乎乎的,咬起来格外甜嫩。”

他戏耍了一番苏酒,笑意温温地离开。

苏酒懊恼,本欲拿手帕擦嘴唇,却在袖袋里摸到了冰凉凉的东西。

她拿出来,原来是一串黄铜钥匙。

是萧廷琛刚刚塞给她的吗?

少女不解。

……

另一边。

当权贵们聚集在八皇子府吃酒玩闹时,一辆青皮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长安。

驾车的是个北凉汉子,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一行驶到官道上,车速就开始快起来。

车内布置华美舒适。

金玄音骄矜地抬起下颌,“没想到,你竟然主动愿意随我回北凉皇廷。容徵,你果然还是爱着我的。”

七国会盟之后,北凉的使臣队伍早已返回皇廷,只是金玄音仍旧悄悄逗留长安。

不为别的,只为容徵。

她想听从苏酒的计谋,带容徵一起回北凉。

白衣胜雪的男人,鸦青长发披散在背后,宛如明月生晕般的面容格外俊美夺人。

他笑起来唇红齿白,温声道:“这些日子,我随你住在小别院,仿佛又回到当年。”

金玄音笑了笑。

当年,她还只是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一心想挑战天底下的舞姬,却败在了花月姬手下。

她伤心过度,容徵却全程安慰,帮她走出了失败的阴影。

她和容徵在城郊桃花林的小木屋里,度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

只是当时年幼不懂事,她把容徵看做可以随意摆弄的面首,在恢复自信以后,一心想回北凉皇廷嫁给戈壁草原上的英雄。

她抛弃了容徵,且是不辞而别。

她不知道当年容徵是怎样从创伤中走出来的,当她再次得到他的消息,已是他准备迎娶陆国公府的嫡女。

只是后来阴差阳错,竟又没娶苏酒,反而娶了西北郡主元拂雪。

可那又如何,终究在这个男人的心目中,她金玄音才是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

少女的笑容性感诱惑,跨坐到容徵腰间,不由分说地扯开他的衣襟,“容徵,我想要了……马车颠簸,想必别有一番滋味儿。”

北凉女子生性豪放,在这种事情上非常主动。

容徵慵懒地坐躺在软榻上,任由少女为自己宽衣解带。

反正这些天,在小别院时他们也没有少做过。

折腾了半刻钟,容徵反客为主,把金玄音压在身下。

少女身姿修长饱满,麦色肌肤有一种异于中原姑娘的野性美,挑逗着男人的视觉,非常容易令人热血上头。

而容徵看似文弱纤瘦,在榻上放纵起来却格外狂野。

金玄音娇喘得厉害,双手攀着容徵的肩头,在即将抵达那一点时,面色突然扭曲。

她整个身子渐渐蜷缩成一团,痛苦地呜咽出声。

双手,颤抖地放在小腹上。

平坦柔软的小腹,赫然插着一把宝石匕首。

金玄音面色惨白,不敢置信地盯向容徵,“你……”

容徵淡然一笑,“我这人有个好处,就是绝不念着过往之事。玄音姐姐对我而言,已成为过去,得到苏小酒,才是我的将来。这几日玄音姐姐陪伴着我,玩得相当痛快,算是圆了年少时的梦想。今后,我已不再需要玄音姐姐。”

他懒得再听金玄音说话,随意拿帕子捂住金玄音的嘴,毫不留情地拔出匕首。

血液渗出,触目惊心。

金玄音挣扎得厉害,却抵不过男人力气大,终是慢慢没了动静。

容徵把匕首擦拭干净,收归袖袋。

马车还在继续往前行驶,车夫哼着北凉的小曲儿,全然没听见车内的动静。

行至一处无人的官道,容家的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埋伏了这辆马车和前后护卫,效忠金玄音的人全军覆没,无一幸免。

“主子!”

暗卫们在车前拱手。

容徵面容清冷,宛如冬夜的月光。

他低垂眼睫,在黯淡的车厢里,慢条斯理地割下了金玄音的脑袋。

他把还在滴血的人头包好,下了马车,淡淡道:“毁尸灭迹,不可叫人发现端倪。”

“是!”

暗卫们立即行动。

容徵乘上容家的马车,朝长安城折返。

他托腮而坐,手边的小佛桌上,赫然摆着金玄音的人头。

他微笑,“玄音姐姐当年负了我,现在也该回报一二了。赵太师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皇宫。

天色渐晚,苏酒坐在窗边软榻上吃粥,萧廷琛悄然出现。

他在少女身边坐下,随手拿过她的粥,“晚上就吃这个?”

“嗯。”

萧廷琛眼眸立即暗了,正要叫白露去御膳房问话,苏酒拉住他,轻声道:“是我自己要吃粥的,与御膳房没有关系。”

她怕萧廷琛又迁怒别人,滥杀无辜。

“本来就清瘦,还不肯好好吃饭……”萧廷琛冷声,察觉到少女怀疑的目光,立即掩去眼底的宠溺,改口道,“摸起来一把骨头,在床上如何叫我尽兴?”

第675章 大厦将倾

苏酒沉默。

她想起那串黄铜钥匙,问道:“对了,那些钥匙……”

“我在炎兴街有一处小宅子,你从前去过的。”萧廷琛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鱼片粥,“咱们已经和离,那座小宅子送给你做酬金,也不枉你伺候我这么长时间。”

苏酒的小手,悄然攥紧裙摆。

看来萧廷琛真的不要她了。

她笑了笑,“那倒要多谢摄政王……”

萧廷琛喝完苏酒的鱼片粥,把她抱到怀里,大掌熟稔地探进她的裙裾。

他挑着桃花眼,笑容无辜,“纵便把妹妹贬做妾侍,我也不愿对你放手。那么妹妹呢,如果妹妹将来有机会逃离我,可会选择逃离?”

苏酒歪头。

男人的眼底漆黑深沉,仿佛酝酿着什么东西。

她看不懂。

她犹豫了下,害怕萧廷琛又想着法儿地折磨自己,于是乖乖摇头。

却心虚得很。

萧廷琛也不介意,轻轻捧住苏酒的脸蛋,慢慢吻了下去……

苏酒被他压在软榻上。

她的双手紧紧抓住褥子,艰难地承受男人的临幸。

花窗外夜色浓浓,几道闷雷滚过,似乎即将落下今夏的第一场雨。

夜风吹灭了烛火。

这是一场漫长的临幸。

苏酒由起初紧咬唇瓣的沉默,渐渐转变为猫儿般钩心挠肺的呻吟,最终化作痛苦求饶却支离破碎的声音。

狗男人今晚要得很凶。

这种凶狠,和以往的凶狠不一样。

就像是两人即将分别,他要把余生里的爱事一次性做完……

苏酒承受着,却在子夜时分晕厥了过去。

今日的黎明比以往来得更晚。

昨夜到底没有落雨,今晨初夏的天空乌云汇聚,乌压压的笼罩在长安城上空,仿佛是酝酿一场风暴。

萧廷琛慢吞吞地梳洗更衣。

仍旧是摄政王的朝服,本黑色缎面流转出质地精良的光泽,绣金龙刺绣栩栩如生威严霸道。

金丝嵌玉腰带,勾勒出男人挺拔修长的身姿。

金冠束发,他姿态冷峻。

仿佛望一眼,便会忍不住拜倒在他的威压之下。

他收拾妥当,望向床帐里的苏酒。

他上前,动作轻柔地为她掖好被角。

他俯身吻了吻少女的唇瓣。

桃花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摸了摸苏酒的脸蛋,温柔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朝堂。

今日依旧是萧廷琛的主场。

他甚至在金銮殿上准备了一把太师椅,自个儿慵懒坐在那里,听着朝臣们一一禀报大事,与皇帝几乎没什么两样。

朝堂上气氛压抑,一如殿外的天空。

除了禀事的大臣,包括萧廷琛在内的其他大臣缄默不语,似乎都在等待什么。

一声闷雷滚动,殿外传来小太监的唱喏声:

“太师大人到——”

赵太师不疾不徐地踏进金銮殿。

五十多岁的老人,精神抖擞,眉眼间都是精明。

长安城的世家们簇拥在他四周,俨然以他为尊。

容徵也在其中。

一时间,殿中人头攒动,文武百官数量多达数百,可殿中依旧落针可闻,格外寂静。

朝中呈现出三派对峙。

以萧廷琛为首的一派,以赵太师为首的一派,以及中立的一派。

侍卫们搬来大椅,恭敬地请赵太师落座。

老人捋了捋胡须,“老夫离开长安,不过短短两年时间,昨日班师回朝,才发觉朝堂已是变了天。佞臣当道,污浊不堪!”

所有人都望向萧廷琛。

男人弯着桃花眼,笑起来时朱砂色艳,妖孽俊美。

单手托腮的姿势,霸道强势,仿佛可在谈笑间运筹帷幄。

他温声:“太师有话,不妨直说。都是位高权重的当朝官宦,指桑骂槐的事,忒没意思了。”

赵太师面目苍老却威严,声音更是穿透金銮殿,令在场每个人心生惧意,“有人向老夫检举,摄政王犯下了五宗罪。”

“哦?不知是哪五宗?”

“擅自诛杀朝廷命官和世家权贵,此乃第一宗罪。杀害东黎国丞相,私自发兵东黎国挑起天下战火,此乃第二宗罪。侮辱北凉公主金玄音,斩杀她的头颅私藏府邸,此乃第三宗罪。与北凉国师宿润墨书信往来、暗通款曲,此乃第四宗罪。假传圣旨,擅自册封自己为摄政王,此乃第五宗罪。综上,摄政王对外通敌叛国,对内待圣上不忠不义,你可敢认罪?!”

赵太师掷地有声。

满朝文武表情各异。

各种各样的目光相继落在萧廷琛身上,他依旧姿态慵懒,甚至随意用小指掏了掏耳朵,仿佛根本没有听进去。

赵太师冷笑,“萧廷琛,你无话可说了?”

“证据。”萧廷琛抬眸,“赵太师红口白牙,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你总得拿出证据不是?”

“好。”

赵太师笑着拍了拍手。

殿外的小太监,立即高声唱喏:

“皇上驾到——”

文武百官皆都惊骇。

他们朝殿门外张望,果然看见皇帝身穿龙袍、姿容冷肃,正大步而来。

虽然面色苍白憔悴,但至少比从前昏迷不醒时好得多。

却不知是什么时候苏醒的。

他负手踏进金銮殿,望向萧廷琛的目光深沉复杂。

萧廷琛视而不见,随众臣一道起身行大礼。

皇帝径直登上御阶,冷淡道:“都起来吧。朕不在的这段日子,国事上倒是叫摄政王好一番费心了。”

他咬重了“摄政王”三字。

“不过——”他撩袍在龙椅上落座,话锋一转,“朕怎么不记得,有册封你当摄政王?朕记得,朕昏迷之前,明明是让你照顾好你母亲。”

萧廷琛舔了舔薄唇,“大约是臣听错了……”

他依旧弯着桃花眼,姿容秀丽无双。

看上去满脸无辜。

皇帝眸色暗了暗,似乎想恼恨他,只是视线落在他那张脸上,眼睛里终究是无奈居多。

赵太师笑道:“照顾好母亲,与册封摄政王,似乎怎么都不可能听错吧?好吧,纵便你果真听错,通敌叛国又作何解释?老夫在西北的探子回报,你的人携带重金和书信,前往北凉国师府拜访。恐怕,安的不是好心啊。”

第676章 萧廷琛被关进了大理寺水牢

萧廷琛依旧笑眯眯的,“我依旧是那句话,太师大人得拿出证据。”

“你要证据,老夫给你。”赵太师朝皇帝拱手,“恳请皇上派人,搜查雍王府!”

皇帝瞥向萧廷琛。

这唇红齿白的少年,身着锦衣,如玉生烟。

却不知脑子里在谋划什么,在他昏迷的短短两个月时间里,干出了一大堆匪夷所思的歹事。

纵便他有心替他擦屁股,也得他擦得干净才行。

见皇帝沉默,站在赵太师这边的世家权贵,纷纷跪下行叩拜大礼:

“萧廷琛通敌叛国、欺上瞒下、诛杀朝廷命官,求皇上搜府!”

皇帝眯了眯眼,终究是骑虎难下。

他允了。

一个时辰后。

禁卫军抬着一口口木箱踏进金銮殿。

打开木箱,里面装满了萧廷琛和朝中不少官员的来往书信。

小太监一封封打开念诵,里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萧廷琛是如何利用朝中人脉,给其他官员罗织罪名、栽赃陷害的。

还有一口木箱,赫然盛着金玄音的头颅!

容徵轻摇折扇,笑容温雅,“玄音姐姐这次前来长安,原本存着与我和好如初的心思。只是那日太极殿外一支鼓上舞,似乎让怀瑾兄惊为天人,私底下对玄音姐姐纠缠不休,妄图得到她的身体。玄音姐姐屡次跟我抱怨,我以为怀瑾兄到底是读书人,应当做不出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却没想到,怀瑾兄终究对玄音姐姐怀恨在心,由爱生恨暗下杀手,甚至割下她的头颅藏在府中……”

“岂止!”

一名老臣站出来,“启禀皇上,据微臣所知,萧廷琛有一位表妹名为李玉姮,曾是皇上的婕妤。在他行使帝王权力期间,曾觊觎李玉姮的美色,谁料李玉姮不从,他恼羞成怒,把李玉姮送进了军营充当军女支以作报复。实在狼心狗肺啊!”

吴嵩出列,嗓音阴柔,“皇上,数月以前,慕容山庄上上下下两百多口人,全部死于非命。原以为是山贼所为,臣前些日子突然接到匿名检举,称始作俑者乃是萧廷琛。萧廷琛排除异己,心狠手辣、手段残暴,乃是当朝无二的佞臣,求皇上重罚!”

赵太师一派的官员,全部跪下。

“求皇上重罚萧廷琛,昭告天下,以儆效尤!”

他们反复呼喊,声音响彻整座金銮殿。

皇帝瞥向萧廷琛。

年轻人依旧笑吟吟的,一点都不慌。

他冷淡道:“萧廷琛,你怎么说?”

萧廷琛敛了敛宽袖,极为恭敬,“臣无话可说。”

皇帝皱眉。

盯着他看了良久,他才恨铁不成钢地摆摆手,“带去大理寺。所有案件,一律由萧廷修仔细审查。”

“皇上!”赵太师笑了笑,“谁都知道萧丞相乃是萧廷琛的兄长,由他全权负责这起大案,恐怕不妥。老臣以为,容家小公子曾在大理寺担任过官职,破获过不少案件,由他主审,萧丞相从旁协助,才较为妥当。当初容公子是因为萧廷琛才被褫夺官爵,老臣以为,似乎那件案子也可以重新翻查。”

萧廷琛挑了挑眉。

这几个月以来,他主持朝堂,长安城的世家权贵被他用铁血手段清理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世家拧成一股绳对付他,原本赵家和容家是两派的,现在看来似乎也站到了一个战壕里。

想必那金玄音的人头,便是容徵派人放进雍王府用作陷害的。

而皇帝没有反驳赵太师的理由,只是摆手同意。

乾和宫。

苏酒已经醒了。

她梳洗妥当,刚吃了两口小米粥,霜降惊恐地奔进来,向她禀报了前朝发生的大事。

“……主子被抓进大理寺审问,雍王府被查封,小姐,咱们现在可该怎么办?!”

苏酒望向窗外。

明明是晌午,却因为乌云汇聚,天色格外黯淡。

呼啸而过的风带着燥热,令人非常不舒服。

她垂下眼睫。

早从容徵带她出宫那一趟起,她就知道会有今日。

只是没料到,来得这样快……

她无端想起萧廷琛昨夜说过的话。

——纵便把妹妹贬做妾侍,我也不愿对你放手。那么妹妹呢,如果妹妹将来有机会逃离我,可会选择逃离?

那个狗男人,似乎一早就知道会有今日这出大戏。

他在谋划什么呢?

苏酒轻蹙眉尖,“先收拾东西,咱们出宫。”

“可是雍王府被查封了,咱们去哪儿?半日偷闲吗?”霜降纠结,“小姐有所不知,凡是与主子有关的商铺,全被查封了……包括半日偷闲。小姐,咱们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呀!要不,回萧府?”

苏酒摇了摇头。

她轻抚过藏在袖袋里的黄铜钥匙,轻声道:“有个地方,兴许还没有被查封。”

苏酒带着白露和霜降离开皇宫,直奔萧廷琛刚入长安时,在炎兴街置办的小宅院。

院落前的槐花树越发茂盛,初夏之际,碧绿树荫里藏满了一串串洁白花朵,走近了,扑面而来都是清香。

苏酒打开小宅院,里面布置依旧,似乎经常有人前来打扫。

白露和霜降对视一眼,体贴道:“小姐早上起来就没怎么吃东西,奴婢去小厨房做些饭菜。”

她们退下,让苏酒有了独处的空间。

苏酒踏进萧廷琛从前的寝屋,青竹床依旧素雅,垂下的帐幔清洗得格外干净。

角落置着一只小衣橱,是从前没有的。

苏酒瞧着有些眼熟。

她蓦然想起,这是她和萧廷琛当初成亲时,狗男人砍了她的樟树请工匠精心制成的衣橱。

据说在这种衣橱里藏上丝绸非常吉利,寓意夫妻长相厮守。

能不能长相厮守苏酒不知道,只是这衣橱突然出现在这处小宅院,却很奇怪。

她分明记得这东西放在雍王府的……

少女上前,从手头那一串钥匙里挑了把最小的,小心翼翼打开衣橱的小锁。

她打开衣橱门。

樟木的清香扑面而来。

苏酒拿起放在最上层的一块丝绸,精细难得的金陵云锦,非常珍贵。

一时之间,少女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没料到萧廷琛竟然如此细心,真的玩什么长相厮守的把戏。

她把丝绸放回去,见旁边还放着一块折叠整齐的白帕。

打开来,帕子中央有些梅花形状的黑色污渍。

她愣了愣,面颊上迅速浮现出一抹绯红。

这是她的元帕!

狗男人竟然还细心收着她的元怕!

她急忙把元帕塞进衣橱,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却不敢多看一眼。

衣橱里还放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嫁给他时佩戴的凤冠,她写给他的书信,连她小时候给他缝制的罗袜和衬衣,都被洗干净整整齐齐藏在里面!

指尖触摸过这些东西,苏酒的情绪越发复杂。

莫名的,鼻尖还有些发酸。

她按捺住情绪,注意到衣橱最底层放着一只铁盒子。

她盘膝坐在地上,打开铁盒子,不觉讪然。

铁盒里满满当当,堆着十几枚兵符!



爆更完毕,么么啾,明天见,你们想看的虐老狗在明天鸭

第677章 鞭刑

她不敢置信地拿起一块,左右端详,认出这是神武营的兵符之一。

她把兵符全部倒在地上,里面竟然还有皇城禁卫军的兵符!

她来到长安已经两年多,她知道这些东西有多么价值连城!

萧廷琛竟然……

全部藏在这里!

他到底打算干什么?!

苏酒匆匆锁好小衣橱,拎起裙裾,霍然朝外面奔去。

白露端着热茶过来,急忙拽住她的手臂,“马上就要下暴雨了,小姐去哪儿?!”

“大理寺!”

苏酒行色匆忙。

白露不肯放手,皱眉道:“主子才刚被关进去,料想不会出什么事。小姐好歹先吃些饭菜再去探望,等你吃完,说不定暴雨已经下过,路上也好走些。”

苏酒摸了摸饿瘪的肚子,想起什么,又急忙奔向小厨房。

霜降还在熬汤呢,被她打发到旁边。

苏酒挽起宽袖,亲自做了三菜一汤盛在食盒里,叮嘱道:“我去大理寺探望他,你俩守着这里,如果有朝廷的人过来,千万别叫他们踏进寝屋。”

白露见拦不住她,只得道:“这座小院子,后来被主子过继到了洛公主的头上。所有人都知道洛公主和您关系好,您住在这里,旁人不会起疑心的,朝廷更不会过来搜院。”

“那就好。”苏酒点点头,义无反顾地离开小院。

大理寺监牢。

关押萧廷琛的是一座水牢。

光线昏暗,他穿牙白衬袍,下身浸泡在污浊肮脏的冷水里,四肢被厚重的铁链固定在水池中央,根本无法动弹。

容徵负手立在水池边。

隔着水面,他微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话不是没有道理的。怀瑾兄风光时,大约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到我手中吧?”

萧廷琛抬头一笑。

唇红齿白,桃花眼潋滟着无边春意,在昏暗的光影中美得妖气横生。

他散漫道:“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容徵盯着他,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可是从萧廷琛脸上,他根本捕捉不到任何焦急害怕的情绪。

难道,萧廷琛还留着后手?

他挑了挑眉,“怀瑾兄,你犯下累累罪行,证据确凿,根本没有翻案的可能。如果你还在期待谁能来救你,劝你尽早打消这个念头。”

萧廷琛洒然一笑。

容徵眸色暗了暗。

他断定,萧廷琛留有后手。

男人恶从胆边生,却又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皇上有旨,命我彻查你犯下的所有罪行。判官已经拟写了罪状书,只要你签字画押,皇上心地仁慈,会给你一个痛快。否则……”

他身后,大理寺判官手捧罪状书,开始逐一朗读。

萧廷琛低笑着打断他,“这些事情,全是别人栽赃陷害我,我不认。”

“栽赃陷害?!”容徵冷声,“你擅自册封自己为摄政王,有天子作证,总不能是栽赃陷害吧?”

“当时皇上身体虚弱,说话声音很小,确实是我不小心听错了。不知者无罪,仅凭这一点,恐怕容大人没办法给我定罪。”

容徵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他抚了抚宽袖,眼中满是兴味,“萧廷琛,你知道落到我手上,会是怎样的下场吗?来人。”

狱卒立即取来鞭子。

浸泡过盐水的鞭子,上面遍布细小的倒刺,瞧着就很可怕。

容徵含笑,“打。”

一名狱卒启动机关,锁链缓缓收拢,萧廷琛的身体呈大字被悬空固定。

另一名虎背熊腰的狱卒行至水池中央,毫不犹豫地朝萧廷琛挥起鞭子!

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

那狱卒显然经常给人上刑,手法娴熟,不过短短半刻钟,已经让萧廷琛伤害累累,偏偏还没有伤到要害,不至于令他昏厥或者死亡。

萧廷琛强忍疼痛,甚至都没有哼一声!

容徵笑意温温,“拜怀瑾兄所赐,当年科考之后,我被皇上贬到了大理寺。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尤其是这水牢里的十八般酷刑。如何,怀瑾兄可愿意认罪?还是想多受些皮肉之苦?”

“哈……哈哈哈……”

萧廷琛大笑。

他缓缓抬起头,桃花眼布满血丝,兴奋而可怖,“我曾遭受过比这痛苦千百倍的酷刑,区区大理寺一点刑罚,算得了什么?!”

他浑身皮开肉绽,嘴角渗出血渍,在昏暗的光影里笑起来时,妖气横生。

容徵盯着他。

从没有人挨了大理寺牢房的鞭子,还能笑得出来的。

他知道萧廷琛对付别人时手段极为狠辣。

但其实,萧廷琛对他自己更加狠辣!

能够在短短两年时间里爬上摄政王的宝座,这个男人的心性,实在可怕。

他不能让这个男人活着离开大理寺,否则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容徵眼底杀意涌动,正要吩咐用水刑,忽有狱卒匆匆进来禀报,“容大人,一位自称苏酒的姑娘等在外面,说是想给萧廷琛送点东西。”

容徵面色变幻,瞥了眼萧廷琛,“苏妹妹真是心善,你曾待她那么狠毒,她却仍旧念着你……”

萧廷琛邪肆地舔了舔唇角边的血液,“你在嫉妒?”

“将死之人,有何好妒忌的?”容徵示意狱卒把他重新放进水里,转身离开。

他在大理寺的审讯厅接见了苏酒。

门外风雨如晦,初夏的暴雨来得气势磅礴,庭院里的树木在暴风雨中疯狂摇曳,零落了满地的树叶。

苏酒提着食盒和油纸伞,孤零零站在门槛处。

衣裳和头发被雨水淋湿,越发显得人影单薄伶仃。

不带妆容的小脸格外苍白,唯有那双鹿眼,依旧漆黑明亮。

见他出来,她走上前,仰着头要求道:“我想见萧廷琛。”

容徵取出手帕,仔细为她擦了擦满是雨水的小脸,“他是重犯,按照律例,我不可能让任何人见他。你带来的食盒,我会让人替你转交给他。”

他又吩咐身后的小厮,“去煮一碗姜茶。”

厅堂里便只剩他和苏酒两人。

苏酒把食盒放在桌上,低头从袖袋里掏出一只鼓囊囊的荷包。

她把荷包塞进容徵怀里。

第679章 就不怕他东山再起?

容徵轻笑着。

他白衣胜雪,面如山涧冷月,笑起来时像是清潭里漾开的涟漪,格外温润。

苏酒眸光平静,“杀了金玄音的人,是你?”

“是。”容徵非常坦然,“我见不得苏妹妹把我推到别的女人怀里,心中酸涩,一时忍不住就动了手……”

“金玄音很喜欢你。”

“是啊,很喜欢我。可那又如何,我现在只爱苏妹妹一个,其他女人,都入不了我的眼。”容徵笑容端雅,凝着苏酒的双眸含着浓浓的情愫,“我已经派人前往北凉,告诉北凉王,他的女儿死在了萧廷琛手里。纵便皇上想保住萧廷琛的性命,在北凉的仇恨面前也无济于事,他活不了多久。苏妹妹,我等你回头的那天。”

雷声滚滚,天色阴暗。

瓢泼大雨落在两人之间,冰冷的风卷起苏酒的裙裾和宽袖,她那张苍白的小脸仍旧平静。

片刻后,她笑了笑,“萧廷琛确实作恶多端,也确实该死。可惜,祸害遗千年,他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且等着瞧吧。”

她义无反顾地踏进风雨。

容徵目送她离开。

雨水溅上他的白衣,那张清朗如寒月的面庞逐渐笼上一层阴翳。

破碎的镜子可以修复如初,被石子破坏的水中倒影可以恢复如常,只是凋零的花朵却再不能重回枝头盛开。

一如苏妹妹对他的心……

男人身体本就不好,被雨水带来的寒气伤了身子,忍不住虚弱地咳嗽几声。

元拂雪乘坐马车过来,远远从车窗里瞧见他咳嗽,急忙奔下马车跑到他跟前。

她小心翼翼替他系上披风,“容哥哥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本就大病缠身,怎能站在这里吹风?!我料想大理寺的厨子烧不出好菜,特意替你带了些饭菜,咱们进去一道吃。”

昔日娇蛮任性的小郡主,像是换了个人。

贤惠温柔,懂得体贴照顾别人。

只因为容徵喜欢这样的女人。

容徵不在意她的小意温柔,淡然转身,朝大理寺走去。

元拂雪眼圈一红,却又很快掩去那份不甘心和委屈,倔强地跟上他。

……

苏酒冒雨回到炎兴街的小宅院,一进门就打了几个喷嚏。

“都让小姐别出门了,偏是不听……”霜降心疼,从她手里拿过食盒和纸伞,“奴婢已经烧好洗澡的热水,小姐先泡个热水澡驱驱寒。”

“等下再说。”

苏酒脱掉湿透的外裳,匆匆跑到萧廷琛的寝屋。

翻找了一圈,终于叫她从枕头底下翻出三枚锦囊。

多年过去,她几乎忘记还有这些东西的存在。

幸得萧廷琛给她好好收着……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第二枚锦囊,不觉瞳孔微缩。

这上面写的东西……

白露替她找到换洗衣裳,“小姐,您在看什么呢?快去耳房泡澡,当心风寒入体,伤了身子!”

“这就来……”苏酒匆匆把锦囊收到樟木衣橱,一颗心乱跳得厉害。

她心不在焉地泡进浴桶。

如果赵慎说的是真的,那么不止能够救出萧廷琛,甚至,甚至还有可能彻底扳倒赵皇后!

只是该如何让皇上知道呢?

她胡思乱想,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白露一阵数落她,边给浴桶里添热水,边叫霜降去煎药。

苏酒到底生了高烧。

她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却不忘念叨,“都被他休了,还殚精竭虑地为他筹谋,想尽办法要把他从大理寺救出来……你们说我究竟图什么……呜呜呜……”

高烧的苏小酒委屈不已,抱着枕头开始大哭。

白露和霜降对视一眼,无奈轻笑。

她们喂苏酒喝了药,见她出了一身汗,又替她换了身干净寝衣。

照顾好苏酒,已是暮色四合。

见苏酒沉沉入睡,两人放下床帐,悄悄退出寝屋。

苏酒这一觉睡得非常踏实,第二天天色还蒙蒙亮,就醒了来。

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人,是萧廷琛。

她抱着枕头,面向墙壁。

纤细的手指一点点勾勒出床帐上的花纹,她蹙着黛青眉尖,呢喃自语:“如果这次能够把你安然救出来,咱俩之间的恩恩怨怨,便算一笔勾销。萧廷琛,我再不欠你什么了。”

少女打定主意,起身梳洗更衣。

她梳了个灵蛇髻,换了一袭天青色素纱对襟襦裙,打开槅扇,却见庭院里乌压压跪着无数人。

昨夜风雨交加,今晨槐花落了满地,扑面而来都是清香。

他们单膝跪地,以墓为首,如同沉默的石头。

苏酒认得他们。

他们是天枢的首领,平常神出鬼没,偶尔会向萧廷琛禀报一些探听到的消息。

苏酒:“你们这是做什么?”

墓抬起头,“主子有令,他待在大理寺水牢期间,我等但凭小姐命令行事,听候小姐差遣。”

苏酒挑眉。

得,除了调动神武营和禁卫军的兵符,萧廷琛又给她留了一张底牌。

少女沉吟片刻,决定先走一趟萧府。

她想问问萧廷修的意见。

打发天枢的人离开,她带上白露霜降,朝萧府而去。

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走到了位于炎兴街另一头的萧府。

却是朱门紧闭。

她上前敲了敲门。

管家打开一条门缝,见到是她,眼底闪过嫌弃,脸上却陪着笑,“苏姑娘,您找谁啊?”

苏酒眸色深沉。

萧廷琛丢官弃爵,还被皇上扔进大理寺,李氏必定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所以管家摆明了要把她拒之门外。

她淡漠,“我回自己家,你管我找谁?”

当初老太太在世时,在这座萧府里特意留了降鹤汀和明德院。

这座府邸,也是她和萧廷琛的家啊。

老管家皮笑肉不笑,“苏姑娘是聪明人,怎么故作糊涂呢?萧廷琛通敌叛国、欺上瞒下,甚至大肆诛杀朝廷命官,乃十恶不赦之罪。二夫人发了话,我们萧府要与他划清界限,把他从族谱上划掉,绝不承认他是萧家人。苏姑娘若是来求大公子帮忙,大可省了这份心。”

墙倒众人推的道理,苏酒不是不懂。

可是李氏做得也未免太绝了。

她就不怕萧廷琛有东山再起的那天?

第680章 她的狠毒

她冷声,“就算萧廷琛被逐出家谱,但我也是萧家的五姑娘,你们怎能把我也拒之门外?”

“啧,长安城谁不知道您和萧廷琛是一伙儿的?二夫人已经写信去江南,要把您和萧廷琛一道逐出族谱呢。”

苏酒皱眉。

老管家笑了笑,道了声“得罪”,重重掩上府门。

霜降气怒,撩起宽袖嚷嚷道:“小姐你让开,奴婢要把这门踹开,去问问二夫人,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主子风光时,她利用主子的名声到处为二公子谋利,现在主子倒台了,她倒是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有本事,她把她吞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啊!”

她惯是个泼辣性子。

苏酒待了片刻,望向街头。

萧廷修身着朝服,正骑马而来。

大约是才从宫里回来。

她上前,“大哥。”

萧廷修翻身下马,瞥了眼紧闭的府门,淡淡道:“随我走侧门。”

苏酒随他从侧门进了萧府,一路上仔细打听了萧廷琛的事。

她才知道原来负责主审萧廷琛的人,竟是容徵。

“容徵对他怀恨在心,恨不得诛他九族,怎么可能帮他?大哥,咱们得想办法救他。”

苏酒说完,沉吟了下,还是选择把自己手里的底牌告诉了萧廷修。

在她眼中,萧廷修沉默寡言,平日里非常冷峻。

但她知道,世上再没有人,比萧廷修更值得信任。

来到萧廷修的书房,他指了指案上堆积的卷宗,“全是他犯下的案子。”

苏酒翻开,稍微看了几页,已是瞠目结舌。

这些案子比她想象的更加严重,鬼知道萧廷琛这短短几个月,明里暗里诛杀了多少世家官宦!

她合上卷宗,“为今之计,只有拿元敏威胁赵皇后和赵太师,逼他们撤销对萧廷琛的控诉,迫使大理寺放人。”

“或者还有一计……”萧廷修眉目凛冽,“利用元敏的身世,彻底扳倒赵皇后和赵太师。没有他们插手朝堂,我有一百种方法,为五弟翻案。”

苏酒怔怔望着他。

这年轻的相爷,行事沉稳,却一针见血。

她试探道:“可是,该如何让皇上知道元敏的身世?我如今没办法面圣,只有依靠大哥——”

萧廷修神态淡漠,“我不会擅自为萧廷琛出头。苏酒,我如今代表的是萧家,贸然出头,如有不测,只会招来赵家的记恨,把萧家拖入深渊。你明白我的意思。”

苏酒点点头。

毕竟赵太师权势鼎盛,若是事败,即便是萧廷修,也承受不起赵太师的怒火。

只有先扳倒赵家,他才会出手为萧廷琛洗脱罪名。

苏酒本欲告辞离去,想了想,忽然问道:“大哥可知道薛氏住在哪座院子里?”

……

这是苏酒第一次主动见薛氏。

她跟在婢女身后穿廊过院,走了整整三刻钟,才走进一座偏僻静雅的小院。

小院里草木婆娑,楼阁精致。

她从游廊里抬起头,远远看见楼阁的花窗里,一位女子端坐看书,尽管年近四十,岁月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容貌犹如二八少女,仿佛仍旧待字闺中。

踏进楼阁,婢女轻声禀报:“姨娘,苏姑娘求见。”

里面传出的女音清冽如水:

“进。”

婢女推开雕门。

苏酒踏进门槛,但见屋中充满书香气,墙壁上挂满前朝字画,一架檀木镂花象牙床置在角落,一侧的博古架上陈列着古籍孤本,临窗的案台上笔墨纸砚俱全,大约主人家经常使用,笔筒里的大把毛笔泛着陈旧光泽,却越发衬得此处岁月静好。

萧廷琛的生母,端坐在花梨木玫瑰椅上。

即便走近了看,也仍旧看不出她脸上的岁月痕迹。

冰雪般的容貌,即便和长安城里那些鲜艳的小姑娘们放在一起,也仍旧一等一的出众。

想来萧廷琛之所以生得那么好看,与他的母亲不无关系。

她上前福了福身,“薛姨娘。”

“当不得苏姑娘的礼。”薛伶翻过一页书,姿态娴雅美丽,却也相当疏离。

苏酒看着她,“萧廷琛被抓进大理寺水牢,正饱受酷刑折磨。李氏虽是他的嫡母,却与他毫无血亲关系,所以迫不及待地要跟他撇清关系。但是薛姨娘是他的生身母亲,他落入险境,你怎么仍旧无动于衷?”

薛伶何止无动于衷,分明是在享受这处的安宁。

苏酒看不出薛伶对萧廷琛的在意,一丁点都没有!

薛伶淡然地翻了一页书,“他自取灭亡,又能怪得了谁?我已经尽了把他带到世上的责任,之后的生死祸福,都由他自己做主,与我有什么关系?”

苏酒沉默。

她没有离开,反而在薛伶对面坐下。

自顾斟了一杯茶,她嗅了嗅清苦茶香,“萧廷琛入狱,牵连甚广。就连我也被各大世家盯上,想进宫面圣难如登天。但是姨娘不一样。我知道萧廷琛并非二伯的骨肉,而是皇上的龙裔。皇上喜欢你,甚至至今仍旧喜欢你。如果是你,一定能让皇上改变主意,愿意把萧廷琛暂时从大理寺弄出来。哪怕软禁在雍王府也比在大牢里强,至少,能保住性命不是?”

楼阁寂静。

窗外传来初夏鸟鸣,晌午的阳光穿过树荫,染上几分凉意。

薛伶又翻了一页书,秀丽的眉宇间满是不在意,“皇上确实很喜欢我,甚至私下曾派禁卫军来萧府,问我是否愿意进宫。”

苏酒眼睫微动,湿润的眼眸里含着几许期望,“你怎么说?”

“我自然是拒绝了。”薛伶唇瓣嫣红,笑起来时有一种薄凉之感,就像是开至荼蘼的芙蓉,“当年的薛程程死在了宫变里,如今的我是薛伶,只是薛伶。属于当年的人,我通通不喜欢。”

“萧廷琛是你的亲儿子。”

“他也来自当年。不伦孽种罢了,出生时就该溺死在水里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活在世上?”

薛伶的声音仿佛浸润了冰雪,直冷到人的骨子里。

苏酒凝了她半晌,从她白皙秀丽的面庞上,确实找不到属于母亲的那一点点温情。

她起身,“打搅了。”

少女离开楼阁,捧书端坐的薛伶,才悄无声息地闭上眼。

看不出情绪是喜是悲。

轻风从窗外掠过,带来早夏的栀子香。

薛伶睁开眼,看见窗台上出现了一朵早开的洁白栀子花。

还带着露水,碧绿叶片的映衬下格外圣洁干净。

手中的古籍跌落在地,她浑然不顾,猛然起身奔到窗台边,“晟儿!你还在吗?!”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可见究竟有多么激动。

窗外静默。

薛伶抓住窗棂,难过地低下头,“每天都为我送来一朵花,却又对我避而不见……晟儿,你的心,怎么那么毒?”

过了很久,久到薛伶以为不会有人回答她。

她黯然转身,却听见背后传来低沉声音:

“母亲对待弟弟,才是真正的狠毒吧?”



哥哥来啦,

第681章 去牢里探望他

薛伶猛然回望花窗。

花窗外什么都没有,可她分明感受到了强烈的熟悉感。

那个人,她心心念念了多年的人,就在窗外!

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似乎生怕吓走他,“晟……晟儿,是你吗?”

没有人回答。

“晟儿……”她的眼圈渐渐湿润,“为娘这些年,都是为你才苟延残喘活到今日,你却连一面都不肯见我,是不是太残忍了?说什么我待你弟弟狠毒,那个小畜生算什么玩意儿,这世上为娘唯一在乎的人,就只有你啊!”

在外人面前冷若冰霜的女人,此刻情绪崩溃,眼泪顺着指缝滚落,极为可怜。

外面传来无言轻叹,夹杂在风中,几不可闻。

薛伶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问道:“你今日出现,可是要让为娘帮你做什么事?你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办到,必定倾尽全力!”

她期待着,可是窗外再没有传来声音。

……

苏酒回到小宅院,双手捧脸坐在厅堂,对着庭院发呆。

过了会儿,她取出赵慎写给她的字条。

端详片刻,她轻声呢喃,“必须让皇上知道这个秘密,才能彻底扳倒赵家。问题是,怎样让皇上知道……”

萧廷修不肯帮她,她认识的官员又不多……

苏酒眯了眯眼,突然想起周家。

抱着试探的心情,她出了门。

来到周家,周宝锦欢天喜地的把她拉进屋,“苏苏,我听说摄政王倒台了,这下好了,你可算得了自由,再也不用受他的气!等小侯爷从东黎国回来,你俩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宝锦,我这趟来找你,是有个不情之请。”苏酒酝酿着,有些难以启齿。

周宝锦:“你我总是要成为一家人的,什么不情之请,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帮你!”

苏酒纠结,“伯父如今在朝堂上也有一席之地,我想请他向皇上带句话——”

“是为你带句话,还是为萧廷琛带句话?”

周奉先突然窜出来,脸色沉黑。

苏酒愣住。

周奉先冷笑,“我们这些人,在萧廷琛手底下吃了多少苦头?如今他倒台,我们恨不得举杯相庆!小酒妹妹想让我们帮忙救他,怕是不可能的。”

从来纨绔大度的少年,鲜少露出这般鲜明的憎恶情绪。

可见,他究竟有多么厌恨萧廷琛。

苏酒捧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

她默了默,笑容黯淡,“是我求错人了。”

“我不明白,”周奉先皱眉,“小酒妹妹,萧廷琛是如何虐待你的,你比我们更能感同身受。这样的男人,值得你四处求人救他吗?!不如叫他死在牢里,才算是大快人心!”

苏酒放下茶盏,拿手帕按了按唇角。

眸光潋滟,她看起来清冷又倔强。

对萧廷琛,自然是恨的。

可是那该死的狗男人,竟然用樟木衣橱哄她心软!

他像是算计到了他会入狱,不仅提前与她和离,还把最重要的兵符藏在小宅院,当做保命的底牌。

他更算计到了她的心软,算计到了她会为他竭尽全力对抗赵家。

她压下心头的烦躁,淡淡道:“我已经打定主意,把他从天牢救出来之后,就和他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值得吗?”周奉先仍旧满脸嫌弃。

“当年我差点被献祭给山神,是他救了我。这条命,算我欠他的。更何况我与他一块儿长大,又曾是夫妻,纵然再恨,也不会让他死在别人手上。”

周奉先没好气,“你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他未必肯念。”

苏酒笑了笑,“总要有一个人念着。”

……

离开周家以后,苏酒独自走在长街上,不知该去何处托关系。

走出半条街,她驻足,突然望向大理寺方向。

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犹豫了下,她还是从街边买了些点心肉脯,打算带去水牢探望他。

“哟,这不是从前的摄政王妃吗?”

苏酒接过摊主递来的纸袋,耳边突然响起油腻的调笑声。

她望去,几名油头粉面的世家公子穿着锦绣、手持折扇,吊儿郎当地在她身边晃悠。

她厌恶皱眉,转身就走。

那些男人却拦住她。

穿绿衣服的笑道:“苏姑娘,萧廷琛从前在朝堂上可威风了,把我爹从堂堂二品大员贬到城门口看守城门,叫他成了全长安城的笑柄!我家也算是绵延数百年的世家,皇恩浩荡,在长安城可以横着走的,可拜萧廷琛所赐,尽管我父亲如今官复原职,我家却到底有了一个污点……正所谓夫债妻偿,你打算如何补偿我?”

他油腔滑调地说着,伸出折扇想挑起苏酒的下巴。

苏酒避开他,往后倒退两步,身后却有一只手摸上她的细腰。

她急忙转身,穿粉衣服的纨绔公子,早已被酒色掏空身子,笑起来时两排大黄牙格外恶心,“我祖父也在萧廷琛手上吃过苦头,被他辱骂得大病不起,至今没有痊愈……不瞒苏姑娘,咱们这些人都是萧廷琛的仇家,你仔细想想,该拿什么补偿我们?”

他们笑得不怀好意,渐渐朝苏酒围拢。

苏酒握住从宽袖里滑出的匕首,正欲伺机逃跑,一道清润声音忽然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干净华贵的马车停在长街旁,容徵挑开车帘,依旧白衣胜雪纤尘不染。

他如今成了京兆尹,虽然品级不算高,但手握实权。

那些纨绔急忙赔起笑脸,匆匆忙忙地告辞逃走。

容徵扫了眼苏酒手里提着的东西,温声道:“苏妹妹可是要去大理寺探望萧廷琛?随我一道吧,正好顺路。”

苏酒心有余悸地登上马车。

她坐下后,瞧见容徵把车帘和竹帘全都高高卷起。

她轻声:“这是做什么?”

“孤男寡女,未免苏妹妹害怕我对你行不轨之事,所以特意为你卷起帘子。苏妹妹看见街道两旁都是熙熙攘攘的百姓,就不会怕我了。”

男人的声音温润如水。

那张犹如山涧冷月般的面容,更是噙着柔柔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第682章 苏小酒,你哭什么丧

他很殷勤,可苏酒无动于衷。

马车行了一段路,苏酒忽然道:“被萧廷琛打压的世家权贵,都官复原职了吗?”

容徵:“是。除了被他诛杀全族的十几户世家,其他都被重新启用。萧廷琛手段狠辣,在他执掌权势的短短几个月内,提拔了不少寒门子弟,占据了朝堂里各个重要官职。世家被排挤,怨气与日俱增。他倒台,不过是时间问题。不过,那些寒门子弟倒是挺在意他的,听闻即使被罢官,也仍旧四处奔走,似乎要为他伸冤。”

苏酒抱紧了纸袋。

她并不知道朝堂上这些事,更不知道原来萧廷琛诛杀世家之后,还曾提拔过无数寒门子弟。

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那年金陵的冬天。

他们跪在舍长司独数的墓碑前,萧廷琛难得认真,他说:

——如果这人间不能令他满意,咱们就替他毁掉这人间,建立他心向往之的大同。如果百姓愚钝麻木,咱们就替他传播教化,梅花傲寒,春风化雨,他不会枉死。

——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她一直以为,那个狗男人利欲熏心,早已忘记初心。

可如今看来……

他所做的一切,其实是在摧毁长安城的世家权贵吗?

他想让那些凭借真才实学通过科考的寒门子弟,也能坐到真正的官位上。

他想改变大族当权的世道……

只是他的手段,到底过于残暴了。

少女心中,弥漫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

正思量间,马车在大理寺衙门外面停下。

容徵下了车,朝她伸出手,“苏妹妹。”

苏酒没有搭理他,自顾下车。

容徵领着她朝水牢方向走,口吻温柔,“这两日,他受了些罪,苏妹妹看见了可莫要心疼。更别怪我心狠,我也是奉命行事,为了早日拿到他签字画押的认罪书罢了。”

苏酒静默。

她知道萧廷琛落在容徵手上,会落得怎样下场。

只是……

不知道该骂一句活该,还是该道一句可怜。

水牢建在大牢最深处。

容徵带她穿过黑暗潮湿的甬道,停在牢门前。

牢头打开厚重铁门,浓浓的血腥味儿立即扑面而来。

容徵笑道:“我陪苏妹妹进去。”

苏酒:“不必。”

“赵太师得知我曾放苏妹妹单独进去,非常生气。容家和赵家现在并非合作关系,我可不敢叫他寻到我的错处。”容徵抬手,“苏妹妹请。”

苏酒很明白,容徵是故意想和她一起进去。

他想借此羞辱萧廷琛。

少女敛了裙裾,踏进水牢。

四面的火把照亮了这座地下水牢。

萧廷琛的手脚依旧被铁索绑缚,下半身完全浸泡在水里。

他低垂着头,蓬乱的长发遮挡住了他苍白的脸。

赤着的上半身新旧鞭伤纵横,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满池血水,污浊不堪!

他从没有这样落魄过!

苏酒连呼吸都变得紧张,“萧廷琛……”

男人仿佛没听见。

“萧廷琛……”

苏酒捂住小嘴,声音发哑,带着一点哭腔。

可是那个男人依旧没反应。

苏酒急了,突然哭着大喊,“萧廷琛!”

铁链晃动。

狗男人似乎终于听见她的唤声,勉强抬起头。

俊美白皙的面庞上溅满鲜血,他龇牙一笑,火光中宛如妖孽,“老子又没死,苏小酒,你哭什么丧?”

他承受着刻骨铭心的痛苦。

却依旧笑得出来。

苏酒小脸绷得通红,因为泪水的缘故,恰似风雨之后的娇嫩牡丹,格外叫人怜惜。

她紧紧扯住襦裙系带,根本没心情跟他说笑。

容徵漫不经心道:“苏妹妹这一趟来得正好,我想请你为我劝说一下怀瑾兄,趁早画押认罪。另外,我还想知道,他把神武营和禁卫军的兵符藏在了哪里。”

他提起兵符,苏酒以袖掩面,悄悄望向萧廷琛。

狗男人依旧风轻云淡,“我说过,谢容景出兵攻打东黎国之前,我已经把所有兵符都交给了他。容公子要找兵符,只管去战场上问谢容景索要就是。”

从长安出发去东黎,即使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月。

一来一去,就是一个月。

容徵不是傻子,他知道萧廷琛是在拖延时间。

他等不了那么久,他必须尽快拿到兵符,以绝后患!

而在他看来,萧廷琛唯一可能托付兵符的人,是苏酒。

他无法逼供苏酒,可他能够逼供萧廷琛。

白衣胜雪的男人,淡漠点头,“看来怀瑾兄还是不愿意说实话……无妨,本官有的是手段叫你口吐真言。来人。”

两名狱卒把萧廷琛从水池拖上岸。

水牢角落烧着一炉炭火,几根长长的烙铁埋在其中,末端早已烧得通红。

容徵掸了掸衣袖,“凡是被送进大理寺的犯人,都得施黥刑。本官念着和怀瑾兄的交情,本不愿意做得那么绝,可是逼供这么多日,怀瑾兄始终不愿认罪,更不愿供出藏匿兵符的地点,着实令本官烦恼……”

苏酒愣住。

大齐国的黥刑,是用烧好的烙铁,在犯人的脸上烙印出各种字,再在伤口涂上不会褪色的墨,使刺字永远鲜明,作为对犯人的羞辱和惩处。

难道容徵想要……

另一边,萧府。

初夏的午后,天色晦暗。

后院小阁楼,薛伶独自立在花窗后,静静朝远方眺望。

她手中握着一枝白栀子,修剪得精致干净,在沉闷的空气中散发出幽甜芳香。

背后传来脚步声。

她没有回头,“时隔多年,你又来了。”

“老夫该称呼你太子妃,还是薛姨娘呢?”

薛伶把玩着白栀子,“我亦不知,该称呼你司空帝师,还是司空院长?”

“往事如云烟,二十二年前那场宫变,大约早已被人忘却。可是我没有忘记,相信太子妃也不曾忘。”司空辰信步走到她身侧,负手眺望远处景致,“这趟前来,乃是有事相求。”

他仍旧穿宽大的雪白儒袍,苍苍白发一丝不苟地用玉簪束在发顶,眉眼之间虽然慈和,可细看之下,却能窥视到眼底的杀意和凉薄。

薛伶正色:“只要能复仇,程程但凭帝师驱使。”

司空辰微微一笑。

庭院里起了风,卷起落叶,苍凉寂寥。

风声掩盖了司空辰的细语,将那缜密的计谋尽数吞没。

第683章 幼年的萧廷琛

薛伶听罢,朝他福了福身,“程程会按照帝师所言去做。二十年饮冰,韶华不再,诛心之仇却一刻也不敢忘。若能报仇,当尊帝师为当朝第一人。”

司空辰欲要离去,忽然又问:“对萧廷琛,可会愧疚?”

“不会。”薛伶冷声,“自古规矩如此,谈何愧疚?”

“那就好。”

司空辰飘然离去。

薛伶坐到梳妆台前。

这些年精心呵护,镜中容颜依旧绝美。

她细细梳理三千青丝,嫣红唇瓣微微翘起,杏眼流转间恰似春水般柔情四溢。

怎么看都是美的。

——对萧廷琛,可会愧疚?

司空辰的话浮现在耳畔。

薛伶眨了眨眼,想起从前往事。

当年宫变,她怀着胎儿逃到江南,恰被萧源所救。

萧源待她如珠如宝,即使她欺骗他腹中胎儿是他的孩子,他也信以为真。

他巡游时喜欢带着她,可是那一次巡游,恰恰临近她分娩,当时他们身处一条偏僻河流,四周并无人家,更别提接生婆和大夫之类的人物。

萧源急得无可奈何,帝师突然出现。

他擅长歧黄之术,于是亲自为薛伶接生。

却没料到,肚子里怀着的竟是一对双胞胎!

只可惜,大的那个宝宝虽然健康,可小的那个却似乎先天不足,生出来就奄奄一息。

当时寝卧无人,司空辰抱起大的,低声道:“太子妃,这个孩子,由我来养。”

薛伶冷淡,“不伦孽种而已,帝师想要,都抱走就是。”

司空辰凝着孩子,“我为他取名元晟,会抚育他好好长大,也会教给他帝王所需要的一切东西。太子妃,我向你保证,他将是大齐国的继承人。”

经历过宫变的薛伶,已不再是娇蛮任性的薛家大小姐。

她怒声:“他们是元啸的孽种,并不是我夫君的,恐怕没有继承皇位的权力吧?”

她恨元啸,连带着恨上他的种。

“那又如何?你是先太子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将来昭告天下时,只要你说元晟是先太子的骨肉,又有谁敢怀疑?让他亲手推翻元啸的皇位,才是最好的报仇方式。”司空辰淡漠,“太子妃,从现在起,你要时刻谨记,我手上抱着的孩子,是先太子的骨肉,他将是大齐国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老人的话犹如蛊惑,反复回响在薛伶耳畔。

渐渐的,她望向司空辰怀中孩子的目光变了。

变得柔软,温暖。

“夫君的孩子……他是夫君的孩子……”薛伶呢喃,“他是我和夫君的孩子,并非不伦孽种……”

刚分娩完,女人还十分虚弱。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疯狂扎根生长,反复暗示,女人秀丽的面庞上,竟然浮现出一抹母亲才有的温柔笑容,以及对从前爱人的痴迷。

她答应了司空辰。

可是自从司空辰带走她的骨肉,她就整日神魂失守,仿佛失去一切。

甚至在这种失魂落魄里,竟然忘了还有那个小宝宝的存在。

她连小宝宝是怎样从奄奄一息的虚弱里挺过来的,都不记得。

小宝宝不仅不能带给她任何慰藉,相反,随着时间流逝,她对大宝宝越加思念,甚至逐渐开始迁怒小宝宝。

每每夜深人静,她会面无表情地抱着襁褓,“你哥哥,应当与你一样大了吧?你住在萧家,有奶娘和婢女照顾,有生身母亲陪伴,可你哥哥却什么都没有……小小年纪,就得跟着帝师吃苦,甚至需要早早承担起复仇的使命,真可怜……”

她念叨着,眸色复杂残忍,“萧廷琛,你是被我元啸强女干之后才生下的东西,本不该活在世上……原以为你当初甚至活不过两个时辰,可你为什么要倔强地活下来,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深闺寂寞,月光清冷。

床帐里,女人静静凝着襁褓。

襁褓里的孩子睡得香甜,小脸白嫩清秀,眉眼竟像极了元啸。

“你为什么不去死?”

女人笑容残酷,突然伸手去掐孩子!

小宝宝从睡梦中疼醒,挥动着肉肉的小手,拼命哭嚎。

可是伺候的奶嬷嬷和婢女都被遣走,任他哭嚎得撕心裂肺,也不会有人帮他。

他在薛伶的虐待下,奇迹般的一天天活了下来。

他天生聪慧早熟,四岁那年,已经开始懂事。

他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常常惹母亲动怒。

于是他拼命表现自己,懂事得不像个稚童。

他给院子里的嬷嬷洗衣裳、洗鞋袜,帮厨房里的厨娘烧火择菜,辛苦了整整两个月,才悄悄攒下几十个铜板。

他偷偷跑出萧府。

穿街过巷,路边有好多卖冰糖葫芦和花糕的。

他馋得不行,盯着冰糖葫芦直掉口水。

买糖葫芦的老爷爷笑着问他要不要来一串,他舔了舔嘴巴,立即摆摆手,“不要,琛琛要攒着钱给娘亲买胭脂!琛琛又乖又孝顺,娘亲就会喜欢琛琛了!”

他欢喜得像一条小狗,天真的以为,只要他对娘亲好,娘亲就会喜欢他。

他用辛苦攒下的铜板买了一盒胭脂,打算在母亲生辰时给她。

那天清晨,薛伶坐在梳妆台前梳头。

他颤巍巍跑进来,小手牵住薛伶的裙裾,仰起脏兮兮的小脸,笑得乖巧可爱,“娘,今天是你的生辰,琛琛给你买了礼物……”

他献宝似的,小心翼翼捧出那盒胭脂。

他还小,不知道胭脂水粉也分高低好坏。

他只有几十个铜板,买到的胭脂,自然是最次的那种。

可是在他眼中,这是他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

薛伶却连一眼都没看他。

喜欢不起来……

对这个不伦孽种,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每每看见他在眼皮底下晃荡,她就情不自已地想起她的晟儿。

她的晟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吃苦,这个孽种却活得这么轻松自在……

她好恨,她好恨!

“娘亲!”

年幼的萧廷琛,一手拽了拽她的裙裾,一手高高举起胭脂盒。

他依旧仰着脏兮兮的小脸,眼睛出奇的干净明亮,“娘亲,你喜不喜欢琛琛送的胭脂?”

薛伶面无表情地转向他。

她在孩子满含期待的目光中拿起胭脂,

然后毫不留情地砸在地上!

第684章 容徵在他脸上烙了字

巴掌大的小瓷盒,碎落满地。

盛在里面的嫣红胭脂,同样支离破碎,像是被踩烂的牡丹。

薛伶盯着小少年,随着他渐渐长大,他的眉眼越来越像元啸。

令她憎恨!

她突然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没眼力见的东西,这种粗制滥造的胭脂,也值得巴巴儿地捧来给我当生辰礼?!”她冷漠而残酷,“带着你的破烂玩意儿,给我滚!”

小家伙白嫩的小脸,渐渐红肿青紫。

他蹲在地上,低头捡起他的胭脂。

细薄的瓷片割伤了他的手,血液渗出,他却浑然不觉。

更不曾掉眼泪。

因为他知道,无论他怎么掉眼泪,都不会有人心疼。

而薛伶再也不想见到他,才四岁的孩子,就被她打发到明德院独自居住。

她不在乎别人欺负他,她恨不得欺负他的人更多一点才好。

她恨不得,他早早夭折才好!

明德院草木零落,断壁残垣,破烂不堪。

屋子里满是蛛网尘埃,苔藓纵生,阴暗潮湿。

四岁的萧廷琛,坐在台阶上。

他抱着双膝,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漂亮的桃花眼不再明亮,只剩深不见底的黑暗。

良久,他突然勾唇一笑。

邪气横生,宛如妖孽。

……

大理寺水牢。

萧廷琛被狱卒扔在火炉边。

他很虚弱,因为蓬头垢面和浑身血污,看起来像是一条败狗。

“萧廷琛……”苏酒欲要冲上去,却被容徵拽住手臂。

他把她交给狱卒,转身朝萧廷琛走去,声音极为冷淡,“萧廷琛,说出兵符的下落,本官免你黥刑。”

他在萧廷琛跟前蹲下,拽住他的长发,迫使他仰起头,“你也不希望这张脸,留下抹不去的耻辱和疤痕吧?”

萧廷琛笑着直视容徵,“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就是。”

“萧廷琛!”

苏酒情不自禁地哭了。

她很想代他说出兵符的下落,但她不敢。

她知道这个男人的骨子里都是倔强,如果她说出口,他会恨她一辈子。

鬼知道他到底在算计些什么!

容徵不紧不慢地站起身。

他在那些烙铁中左右翻找,“烙个什么字最适合你呢,奴,劫,配,窃……唔,本官以为,此字最配你。”

他握住手柄,取出一块烧好的烙铁。

水牢光影昏暗,苏酒清晰看见,烙铁上火光迸溅,刻着一个隶书“盗”字。

“不要……”

泪水涌出,她拼命摇头。

“通敌叛国,觊觎皇位,是为窃国大盗。”容徵笑得光风霁月,“还有什么,比这个字更适合你?”

苏酒挣扎得厉害,“不要……容徵,你住手,住手!”

她嘶吼着,狱卒却紧紧逮着她,不让她靠近分毫!

两名狱卒把萧廷琛按在地上。

容徵撩了撩袍裾,在他面前淡漠蹲下。

他拽住萧廷琛的长发,迫使他高高仰起头。

四目相对。

他看见萧廷琛依旧在笑,笑得放肆而风流。

他挑眉,“你笑什么?”

“笑你不敢杀我……”萧廷琛嚣张地舔了舔薄唇,“容徵,你不敢杀我,赵太师也不敢杀我,大齐没有人敢杀我!因为你们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你们知道我萧廷琛是皇子!你把金玄音的死嫁祸在我头上,就是为了让北凉王对付我。皇帝害怕北凉和诸国联手对付大齐,为了大局着想,他一定会把我交给北凉处置。如此一来,你们等同借刀杀人。”

容徵赞许点头,“分析得不错。世家贵族的人都知道,先太子妃在皇上心中分量几何,而你偏偏是他和她的骨肉。所以你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与其他皇子确实不同。我不能杀你,因为皇上一定会为你报仇。可那又如何,虽然取不了你的性命,但羞辱你却是可以的,正如同当年你羞辱我。萧廷琛,当年大恩,容某没齿难忘。”

他清晰记得,萧廷琛在殿试上是如何因为容貌而夺去他的状元之位的。

也清晰记得,他是如何被萧廷琛陷害,丢官弃爵的。

更记得,容家在萧廷琛手上吃的亏!

点点滴滴,没齿难忘!

容徵面露残酷,骤然把通红的烙铁,抵上萧廷琛的面颊!

皮肉被烫焦的声音,弥漫在整座水牢。

苏酒艰难地闭上眼。

泪水滚落,却已经哭不出声。

容徵丢掉烙铁,从狱卒手里接过墨水和毛笔,漫不经心地勾勒出萧廷琛面颊上的烙字。

一笔一划,极为仔细。

勾勒完,他微笑起身,“我会找到神武营和禁卫军的兵符。萧廷琛,这场权力的博弈,你已经输了。”

他大步离开水牢。

狱卒终于放开苏酒。

苏酒奔到火炉边,跪坐在地,想要轻抚男人的面颊,指尖却在半空中发颤,无论如何也不敢触及他的肌肤。

她的男人,那么骄傲的男人,竟然被容徵在脸上烙了字!

这比鞭刑来得更加耻辱!

萧廷琛盘膝坐起。

他仿佛压根儿没有痛感,依旧弯着桃花眼,笑眯眯看苏酒掉眼泪。

小姑娘娇小纤细,像是清瘦的芙蓉花,委屈哭着的模样实在可怜。

他伸出手,替她擦眼泪,“我曾忍受过比黥刑残酷千百倍的痛苦,这一点子疼痛,实在算不得什么。妹妹别看我浑身是伤,等我出去了,养个一两日便又能继续活蹦乱跳。”

苏酒小脸皱巴成一团。

她带着哭腔,想捶一下他,瞅见他满身的伤口,又硬生生收回手。

她捂住双眼,依旧哭得厉害,“死在这里才好,省得出去了,又要给我添麻烦!”

萧廷琛大狗似的挪到她身边,低头亲了亲她的脸蛋,“我瞧妹妹又清减了些,这几日必定没有好好吃饭。”

语调莫名宠溺。

苏酒噘着嘴,取出买来的花糕点心,一点点喂给他吃。

萧廷琛不肯一个人吃,非得她吃一口,他才愿意接着吃一口。

“虽然有了对付元敏的把柄,可是朝中没有人愿意为我传话。”苏酒打开随身携带的牛皮水壶,喂他喝了一口水,“我去见了你娘,她也不肯帮你……萧廷琛,你人缘是有多差?”

提及薛伶,萧廷琛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苏酒立即岔开话题,“现在该怎么办呢?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你救出去?”

萧廷琛嫌弃挑眉,“兵符给你了,天枢给你了,把柄也给你了,我自己作为诱饵也主动进了大牢,所有路都给妹妹铺好了,妹妹怎么还能蠢得再来问我?”

苏酒被他骂红了脸。

“不管你了!”

她气怒地往外走。

走到牢门口,又转身望向他,“萧廷琛。”

“干嘛?”

“你为什么不哭?”

受黥刑的时候不哭,挨鞭子的时候不哭,被蛊虫噬肉的时候也不哭。

一个人,怎么能强悍到这种程度?

萧廷琛盘膝而坐,明明灭灭的炉火把他笼罩,容颜虽依旧妖孽,可面颊上墨色的隶书“盗”字却格外刺目诛心。

他想了想,难得认真,“我没有哭的资格。”

从小就知道,即使他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也不会有人心疼他,更不会有人帮他。

眼泪这种东西,早就被他抛弃在四岁那年了。



这一章忍不住又多写了几百字,嘤

第685章 她爱他有多深

苏酒失魂落魄地从水牢出来,正好撞见靠站在甬道里的容徵。

男人白衣胜雪,纤尘不染的模样如同山涧明月。

他随苏酒一道往外走,“刚刚用那种手段对付他,实属情非得已,苏妹妹也知道萧廷琛是块多么难啃的骨头。想来,你不会怪我。”

“自然不会怪你。”苏酒声音淡淡,“他曾狠狠羞辱我,虽然有些心疼,但仔细一想,他有这种下场,也是他罪有应得。”

一句“罪有应得”,令容徵的心情犹如拨云见月。

他微笑颔首,“确实如此。只是他的嘴太硬,我实在撬不出兵符的下落。苏妹妹曾是他的枕边人,不知可有什么线索?”

苏酒垂眸。

瞳孔里闪过兴味,她猜到容徵会来问她。

她故意叹息,“他当摄政王的这几个月,是如何囚禁羞辱我的,容大人心知肚明。我背叛他转而选择谢容景,容大人同样有所耳闻。他怎么可能会把兵符的下落,告诉这样的我?”

容徵默然。

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捻了捻,他眉宇之间多了些思量。

苏酒的话不无道理,他确实不该怀疑到她头上去。

他又道:“那你可知,他跟谁关系比较好?”

“西婵国的小女帝。”苏酒一本正经,“他曾说过,要迎娶南宫奈奈当摄政王妃,还说什么已经给过聘礼。能让一国女帝看中的聘礼,唯有价值连城的兵符吧?”

两人出了大牢甬道,光线逐渐明亮。

容徵笑了笑,丝毫不怀疑苏酒的话,“没想到,他竟然把兵符给了西婵国的女帝,事情倒是棘手起来了……苏妹妹,嫁给他,你可曾后悔?”

“后悔。”苏酒毫不迟疑地点头。

容徵笑意更盛。

他伸手,欲要握住苏酒的手。

却被苏酒避开。

少女垂下头,“这几日,我曾为他四处奔走求人,算是对他仁至义尽。我已经想好,再不管他的事。等小侯爷从东黎战场上回来,就嫁给小侯爷好好过日子。容徵,长安城里的权势争斗,都与我无关了。”

一番话,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更何况容徵。

“苏妹妹,”容徵蹙眉,“你知道长安城多少世家等着报复你吗?谢容景头脑简单,他护不住你,不如让我——”

“不必。”苏酒淡然,“我与萧廷琛的恩怨是一回事,与你的恩怨又是一回事。容徵,我从没说过要原谅你。”

她踏出大理寺。

容徵站在檐下,目送她远去,终是无言。

……

苏酒回到小宅院已是日暮。

她喝了一盏凉茶,吩咐白露,“去给赵舞阳下个帖子,约她明日去梨园听戏。”

白露迟疑,“小姐……”

“去吧,我已有了救萧廷琛的主意。”

翌日。

苏酒包下梨园戏楼,专门等候赵舞阳。

她随意点了一出戏,咿咿呀呀听了两刻钟,赵舞阳才姗姗来迟。

少女收了小红伞,姿态散漫,“苏小酒,你竟然主动约我出来听戏,真是稀罕。”

“你我乃是朋友,约你听戏有何不可?”苏酒笑吟吟的,“坐吧。瞧着气色不错,想来这些日子,八皇子待你极好。”

赵舞阳轻笑,“作为行尸走肉而活,他待我好不好有何分别?”

苏酒亲自为她斟酒,“谢大哥的死,彻底把你拉入地狱。他的死,是慕容鸣造成的,更是谢贵妃、赵皇后造成的。可赵皇后至今仍然高居后位,活得高贵潇洒、颐指气使,你也想她受到应有的惩罚吧?”

赵舞阳漫不经心地端起酒。

喝了小口,少女眉尖轻蹙。

长安城最烈的女儿红,入喉辛辣。

她瞥向苏酒。

这个平日里温婉如水的少女,此刻散发出了别样的气势。

阴柔狡诈,如同狐狸。

“苏酒,”她嗅到了一丝危险,“你想做什么?”

苏酒摇开一把紫竹骨描金折扇,“有个置赵家于万劫不复的法子,只是需要八皇子妃帮忙,不知八皇子妃,可愿意帮我?”

赵舞阳睨着她。

她自诩善于窥视人心,可此时的苏酒,明明笑意温温,她却窥视不到她的内心。

光影透过雕花窗户落在她白嫩的侧颊上,她坐在半明半暗之中,轻摇折扇,鹿眼深沉,笑得妖气横生。

像极了萧廷琛。

赵舞阳歪头,指尖抚上她的面庞,“我以为你恨萧廷琛,可现在看来……这十几年来,影响你最深的人,还是他吧?他进了大理寺水牢,而你对此毫无办法。于是你化身为他,使用他的势力,套用他的行事方法……苏酒已不再是苏酒,他站在你背后,他在为你指点江山……”

从前是萧廷琛护着苏酒。

数年来,手段狠辣心思恶毒,做事不讲原则只论结果。

而现在,是苏酒护着萧廷琛。

柔弱良善的小白兔,学着伸出利爪、露出獠牙,凶悍得令人心惊。

爱一个人有多深,才会在他走后,愿意主动化身为他?

苏酒突然拂开赵舞阳的手。

她抬起下颌,倨傲又凉薄,“那天你擅自闯入雍王府书房,要求萧廷琛为你和八皇子赐婚。那时你答应过他,会与他结为同盟关系。所以这个忙,你帮也得帮,不帮,我逼着你帮!”

天枢的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

两道颀长身影落在赵舞阳身后,两柄锋利的长刀,悄然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楼下大堂的圆台上,梨园戏子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浑然没有察觉到二楼观戏台的异动。

赵舞阳舔了舔嘴角。

她眯眼,“苏酒,你够狠。”

苏酒笑吟吟摇着扇子,“八皇子妃大恩,来日必当相报。”

……

与赵舞阳谈完,她去了戏楼后台,换上廷琛少年时穿过的天青色锦袍。

然后摇着扇子去往市井酒肆。

大齐国风开放,允许百姓和书生们讨论政事,而这两日长安城酒肆歌馆里的话题,全围绕在萧廷琛身上。

几名失意文人醉红了脸,与四周书生争辩萧廷琛的功与过。

他们全是萧廷琛从寒门子弟里提拔上来的官员,随着萧廷琛倒台,他们也随之丢官弃爵。

可他们念着知遇之恩,容不得其他人道萧廷琛半句不好,眼见着争得脸红脖子粗几乎快要打起来,天枢的护卫突然上前相请。

第686章 他就该活得像一条野狗

那些文人疑惑地跟随护卫,登上酒楼雅座。

雅座清幽。

他们看见一道清瘦纤细的人影立在窗畔。

穿天青色锦袍,三指宽的腰带勾勒得腰肢盈盈不堪一握。

小脸白嫩娇俏,本该温润的眉眼,隐在半明半暗间,有种道不尽的风流邪肆。

像是阴柔狡诈的小狐狸。

为首的男人拱了拱手,“不知阁下大名?请我等过来,又有什么要紧事?”

“诸位大哥请坐。”苏酒合拢折扇,抬手作请。

众人疑虑地对视几眼,纷纷在圆桌旁落座。

桌上置办了美酒佳肴。

苏酒亲自为他们一一斟酒,“不瞒各位,小女名为苏酒,曾是萧廷琛的结发妻子。如今他被人栽赃陷害投入大牢,只怕凶多吉少。小女有一计,可救萧廷琛平安出来,只是需要各位帮忙……”

众人听闻她曾是萧廷琛的妻子,目光立即变得充满尊敬。

他们局促起身,挡住苏酒斟酒的手,恭敬道:“不敢劳烦苏姑娘亲自斟酒!只要能救出王爷,无论苏姑娘需要我等做什么,刀山火海,我等甘愿前往!”

苏酒笑意温温。

……

在酒楼用过午膳,苏酒雇了马车,孤身前往长安城外。

长安城外驻扎着神武营的军队,尽管被谢容景带走了其中十五万兵马,但剩下五万兵马,对苏酒而言也已经足够。

她踏进大帐,几名将领坐在大椅上,见到她只是随意点点头,“苏姑娘。”

敷衍之意,溢于言表。

苏酒也不恼,轻摇折扇,笑容娇俏,“几位叔叔伯伯当年都效忠我父亲,后来父亲被流放,你们转而效忠萧廷琛。当初小女初入长安,年幼不懂事,无力营救父亲。但现在我有个主意救萧廷琛,不知诸位可愿意帮忙?”

为首将领捋了捋胡须,淡淡道:“我等只听从持有兵符的人。”

“哗啦!”

苏酒把十几枚兵符全部扔在圆桌上。

她看着那些神色各异的将领,“在各位眼中,我只是个十四岁小姑娘,即便身怀兵符,恐怕也不能叫你们信服。我愿意与你们比射箭,如果我赢了,神武营听候我调遣,不得有半分违背。如果我输了,诸位可以把我和兵符一起交给赵太师或者容徵,如此大功,想来他们定会嘉奖你们。”

几名将领神情复杂。

他们对视几眼,其中一名小将领起身道:“那便由我和苏姑娘比试!”

围场已经布置妥当。

苏酒一袭劲装,负手而立。

那位小将领朝远处靶子拈弓搭箭,“在下在军中颇有威名,一手射箭之术更是出神入化,可于百步之外取敌方大将首级。苏姑娘,你可看仔细了!”

“咻”一声响,三支羽箭同时离弦,笔直没入靶心!

“如何?”他笑问。

苏酒挑了挑眉。

她走到兵器博古架旁,挑了一把轻巧的长弓。

她平时只爱读书调香,对武功什么的毫无研究。

拜幼年时上山下水射杀猎物的经验所赐,再加上在女学时选修过骑射这门课,所以一手射艺还算勉强拿得出手。

她没有瞄准靶子,而是拈弓搭箭,锋利箭头直指半空。

恰逢三只雄鹰呼啸而过。

“嗖!”

三支长箭同时离弦!

雄鹰应声跌落!

为首的老将笑道:“都说虎父无犬女,国公爷在战场上极为彪悍,大小姐瞧着弱质纤纤,但一手射艺,却相当亮眼。”

苏酒放下弓箭,“比起诸位叔叔伯伯,我只是班门弄斧。但这些,是我昭示决心的诚意。我想救萧廷琛,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少女言辞恳切。

将领们对视几眼,同时单膝跪地。

他们心悦诚服地拱手,“神武营但凭大小姐做主!”

猎猎长风穿过围场,把黄沙与蓬草卷到半空。

苏酒的发带随风而舞,白嫩小脸上噙起笑容。

她双手负在身后,笑起来时酒窝深深,“起吧。以后,我愿与神武营共进退。”

小姑娘弱质纤纤,身上却有种别的女儿家所没有的气场。

凛贵凉薄,眼眸流转间,还有几分邪气。

像极了萧廷琛。

……

夜色茫茫,明月高悬,炎兴街格外寂静。

苏酒从神武营回来,踩着月光朝街尾小宅院走,路过萧府,瞧见大门外停着一座华贵轿辇。

数十名禁卫军默然而立,似乎是在等候什么贵人。

苏酒立在路边,没多久,看见一位女子从萧府走出。

月色下姿容绝美,周身有一股冷冷清清的气度,仿佛盛开在天山之上的雪莲。

是薛伶。

薛伶也看见了她。

她优雅颔首,“苏姑娘别来无恙。”

苏酒微笑,“你要去皇宫?”

薛伶柔声:“我答应皇上,愿意入宫。”

苏酒想了想,抱着一线希望试探道:“可是为了萧廷琛?他在大理寺受了酷刑,容徵本就恨他,甚至对他动用黥刑——”

“黥刑?”薛伶笑着打断她,“挺好的。若能毁了那张脸,更好。”

她弯腰,进了华贵的软轿。

苏酒目送软轿远去,“薛姨娘不肯救他,我救,希望你将来别后悔才好。”

白皙纤细的玉手轻轻挑开纱质轿帘,薛伶目光嘲讽,“苏姑娘,有的人天生就不该活在世上。对一个不伦孽种而言,死亡,才是最好的归宿。不仅我不会帮他,天下人都不会帮他。他没有资格得到爱,他就该活得像一条野狗。”

讥讽的语调,把萧廷琛贬到了尘埃里。

软轿消失在炎兴街街头。

月色倾城。

苏酒摇开折扇,眼眸倔强,“我会帮他,天下人都会帮他……”

她望向明月。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是成是败,就看明天了……

翌日。

今天是赵太师的生辰。

他是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又手握三十万精兵,即便是皇帝也要对他礼让三分。

为显尊重,皇帝特意在御花园设宴,作为赵太师的生辰宴。

晌午时分人声鼎沸,御花园来来往往都是达官贵人及其家眷,鬓影衣香好不热闹。

皇帝元啸携赵皇后亲自捧场,同赵太师坐在一张桌上,笑道:“太师征伐南疆实在辛苦,这杯酒,朕敬你。”

喝完酒,他随口问道:“这几日处理萧廷琛的烂摊子,倒是一直没空细问南疆那边的战况。之前太师写信回京,似乎对吞并南疆很有信心?怎么后来突然班师回朝?”

第687章 好戏登台

赵太师沉声:“南疆的皇族出现了。”

元啸愣了愣。

他不敢置信,“南疆皇族隐世百年,怎么可能出现?!”

“老臣安排在南疆腹部的探子亲眼看见,岂能有假?”赵太师眉眼冷肃,“这些年,南疆的贵族割据为战,却不知是谁找到了隐世的皇族,还把继承人带回南疆,准备正式册立为帝。虽只是个毛头小子,可行事却相当毒辣。老臣寻思着,一时半会儿怕是拿不下南疆这块硬骨头,又听说长安佞臣作乱,所以才选择班师回朝。对了,皇上究竟打算如何处置萧廷琛?”

元啸不紧不慢地喝了口酒。

他笑道:“怀瑾少年心性,一时糊涂也是有的。更何况他一身才华,若是杀了,实在可惜。朕以为,不如将功折罪,派他征伐南疆——”

“皇上糊涂。”赵皇后突然娇笑,“萧廷琛不过是个乱臣贼子,再如何有才华,也不值得重用。要么杀了以绝后患,要么送去北凉平息北凉王的怒火,断没有再次重用的说法。”

元啸瞥向她。

赵皇后眨了眨眼,“皇上看臣妾做什么?您昨天深夜接一个女人入宫承宠,臣妾尚且没有置喙,自认为贤良淑德,断没有惹皇上生气的地方。”

赵太师在这里为她撑腰,她肆无忌惮。

她温柔地拿起锦帕,为元啸擦了擦唇角酒渍,“臣妾知道那个女人就是二十二年前的薛姐姐,臣妾也知道皇上为何舍不得杀萧廷琛,因为萧廷琛是你和薛姐姐的儿子嘛。皇上舐犊情深,真叫臣妾感动。”

一国之后,笑语吟吟,温柔得不像话。

却令元啸头皮发麻。

这年逾四十的皇帝,桃花眼中满是忌惮,分明是一国之君,在当朝太师面前,却不敢有丝毫动作,更不敢训斥赵皇后。

他眼底渐渐盛满自嘲。

良久,他也不再伪装,“皇后既然知道了,朕便不再瞒你。不错,朕昨晚确实接了一位女子入宫,而那位女子,也正是二十年前的薛家大小姐。”

“薛家大小姐?”赵皇后冷笑,“臣妾以为,不如称呼她先太子妃更合适。皇上,她是你的亲嫂子,你也下得去手?唉,倒是可怜臣妾和后宫其他姐妹,陪在皇上身边二十多年,却仍旧抵不过皇上记忆里的那抹月光……可叹,可叹!”

元啸自知不占理,于是不再和她争执。

他面露阴鸷,抬眸盯向赵太师,“朕不会杀萧廷琛,更不会容许别人杀他,太师可明白朕的意思?”

赵太师慢条斯理地吃着酒。

他姿态淡然,即便面对皇帝,气势也丝毫不落下风。

等他吃完一盅酒,他才皮笑肉不笑,“萧廷琛犯下的累累罪行,皇上比老臣更清楚。纵便老臣愿意放过他,长安城众多世家也不愿意。”

元啸眯了眯眼,“太师想要什么?”

世上没有办不成的事,端只看出价够不够高。

如果能让世家放弃对萧廷琛的指控,元啸愿意出力所能及的高价。

赵太师:“旭儿不幸被刺客所杀,敏儿便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老臣要什么,皇上心知肚明。”

元啸点头。

赵太师,想让他的外孙元敏当太子。

赵太师又道:“萧廷琛野心勃勃,手握神武营和禁卫军的调度兵符。未免他再在长安城里胡作非为,老夫恳请皇上,让他交出全部兵符。只要他把兵符交到敏儿手中,老夫愿意代表所有世家,放他出大理寺。”

元啸沉吟片刻,也点了头。

原本凝固压抑的氛围似乎瞬间烟消云散,赵太师老脸上重新噙起笑容,继续推杯换盏。

就在这时,元敏携赵舞阳信步而来,向元啸等人请安问好。

赵皇后起身,完全忽视赵舞阳,温柔地拉住元敏的手,“你太子皇兄不幸遇害,但朝中不可一日无太子,所以你父皇刚刚决定册立你为太子。敏儿,你今后可要用功读书,切不可玩物丧志,更不能沉湎女色,叫狐媚子迷了魂。”

元敏默了默,眼中并无欢喜。

赵舞阳拉了拉他的宽袖,温声提醒,“殿下,礼物!”

元敏回过神,温柔地望一眼她,朝赵太师拱手,“外公大寿,本殿特意为外公准备了一份礼物,请外公笑纳。”

“哦?”赵皇后好奇,“敏儿准备了什么礼物?”

元敏:“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他笑得神神秘秘。

赵皇后诧异。

她瞥向赵舞阳,见她笑得若有深意,心头突然浮现出不妙的预感。

元敏离开没多久,不远处戏台上突然传来梆子声。

板鼓锣钹一同奏响,热闹轻快的乐音立即吸引了御花园所有人的主意。

元敏脸上不施脂粉,穿蝴蝶蓝绣花戏服,亲自登台,咿咿呀呀地开始献唱。

他唇红齿白,戏腔圆润饱满,一双眼流光溢彩,像是蕴了霞光。

整座御花园的达官贵族全部惊呆,愣愣地望着戏台中央的八皇子。

伶人身份低微,在三教九流里只能排得上下九流,这金尊玉贵的八皇子,竟然亲自跑到戏台子上唱戏!

简直闻所未闻!

赵舞阳望向赵皇后,对方盯着戏台,生生掰断了寸长的指甲。

她轻笑,“这出《九锡宫》,乃是殿下特意为外公学的,就是想在外公寿诞这日,亲自登台为外公献唱祝寿,外公可喜欢?”

赵太师脸色沉黑。

他的外孙贵为皇子,却做这下三滥的事,成何体统?!

可是纵然他再不喜欢,难道他还能当众发作不成?

他淡淡道:“敏儿纡尊降贵,愿意亲自登台为老夫祝寿,这份孝心,千金难求。”

刚说完,赵皇后霍然起身。

她快步走到戏台上,不顾元敏的颜面,当众给了他一巴掌!

元敏正唱得酣畅淋漓,猝不及防被她打断,往后踉跄两步,捂住脸不敢置信地盯向她,“母后?!”

“元敏,你可还记得你的身份?!”赵皇后怒声,“你可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伶人是什么东西,你究竟懂不懂?!”

管弦声停了下来。

御花园落针可闻,所有人都震惊地望着她。

赵皇后虽然强势,可在外人面前一向优雅端庄,连说一句重话都难得,更何况亲自动手打人?

第688章 既美又妖的苏小酒

就连赵太师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按捺下脾气,笑着为她打圆场,“八殿下孩子心性,一片纯孝,你又何必为难他?左不过唱个戏,何至于小题大做?”

他说完,淡漠清越的女音忽然响起:

“世人都爱听戏,却又将唱戏的伶人视作下贱,真是可笑。”

众人寻声望去,坐在珠帘后拉琴的少女盈盈起身,挑开珠帘走了出来。

她穿天青色锦衣,裙裾和宽袖上绣满蝴蝶,身段窈窕高挑。

三千青丝编结在发顶,点缀着蝴蝶珠钗,风雅明艳。

她缓缓揭下脸上的花旦面具。

肌肤欺霜赛雪,鹿眼清润漆黑,酒窝甜甜,笑起来娇嫩俏丽,宛如枝头牡丹。

明明只是个十四岁少女,可周身气度却非常锋利夺人,像是出鞘的利剑,既美又妖,令人无法从她身上挪开视线。

“苏酒?!”赵皇后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酒微笑,“皇后娘娘素来温雅端庄,在人前从不会说一句重话。今日突然动手打了八殿下,实在令人惊讶。让我猜猜,皇上对伶人之所以如此敏感,莫非是因为从前,爱过伶人的缘故?”

她面容无辜,鹿眼中噙着的笑意却狡诈腹黑。

她和她的人之所以能够李代桃僵出现在元敏的戏班子里,是托了赵舞阳的福。

这趟进宫,是为了面见皇帝,拆穿赵皇后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也是赵慎给她的第二道保密符!

赵皇后冷笑,“苏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污蔑当朝皇后,可是死罪!来人,给本宫把她拿下!”

侍卫出动,正要袭向苏酒,戏台一侧弹琴敲锣的伶人们纷纷起身,不由分说地挡在苏酒面前。

他们撕掉外袍,里面穿着软甲,竟都是天枢的暗卫!

赵皇后抬起下颌,威严至极,“好一个苏酒,竟然带着暗卫闯进皇宫,意图谋害皇上!给本宫把他们全部拿下,生死不论!”

“朕看谁敢!”

元啸猛然起身。

园中的侍卫拔剑拔了一半,僵在原地,竟不知该听谁的。

元啸望向苏酒,“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苏酒郑重地朝他敛衽行礼。

继而面向所有朝臣,朗声道:“二十多年前,赵太师被调到江南做官,一双女儿随行前往。在金陵城,两位赵家小姐爱上了同一个男人,一个唱戏的伶人……”

“你住嘴!”

赵皇后大怒,“苏酒,你再敢胡说八道,本宫撕烂你的嘴!”

她欲要扑上去抓苏酒,却被墓狠狠抓住手臂。

苏酒漫不经心地站在戏台上,“可是很不幸,那个男人只爱妹妹,最后娶的人,也是妹妹。而姐姐呢,她随父亲返回长安,成为联姻的棋子,也就成了现在的皇后娘娘。可是皇后娘娘不甘心啊,那该怎么办呢?”

她转向慌张的赵皇后,鹿眼满是凉薄,“于是皇后娘娘趁着妹妹和妹夫来长安探亲时,特意省亲回府给妹夫下药,爬上了他的床。皇后娘娘,八皇子元敏并非你和皇上的骨肉,而是你和那位伶人的。”

穿过御花园的风带着燥热。

四野无声,百官们却莫名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感。

更有甚者如赵太师,已开始汗流浃背。

他冷声:“婳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皇后跪倒在戏台上,红着眼圈道:“父亲,这一切都是苏酒编出来的故事,她根本没有证据!她为了萧廷琛处处跟我作对,她罪无可恕!”

“证据?”苏酒笑得讥讽,“年代久远,皇后娘娘又行事缜密,哪儿能找到您的证据?不如请皇上和八殿下滴血验亲,想必一定能验证我的话。”

赵皇后双眸血红,狠戾地盯向她,“苏酒!”

苏酒视而不见,只定定注视着皇帝元啸。

元啸脸色铁青。

他以为,赵皇后只是对他不忠。

可他没有想到,她竟然敢把别的男人的骨肉,充作皇族子嗣!

他撩袍落座,桃花眼阴沉得可怕,“元敏。”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戏台上。

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唇红齿白,穿蝴蝶蓝缎面戏服,清秀漂亮得不像话。

他脸色有些苍白,显然,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竟然如此不堪。

而他脸颊上还有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乃是赵皇后刚刚扇出来的。

他沉默地走下戏台,一步步走向元啸。

苏酒垂下眼帘。

七国盛典时,萧廷琛对元旭见死不救,她曾骂他刻薄寡恩、忘恩负义。

可是如今,她亲手把一个无辜之人推进火坑……

她的行为,比萧廷琛更加令人不齿。

少女眼睫轻颤,艰难地闭了闭眼。

元敏呆滞地走到元啸面前。

内侍已经捧来匕首和玉碗。

所有朝臣都看见,这父子俩的血液在清水中互相排斥,根本无法相溶!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他们喊了十八年的八殿下,竟然并非皇子,而是一个低贱伶人的儿子!

元啸面无表情地砸了玉碗。

他快步走到戏台上,拽住赵皇后的头发,狠狠给了她一巴掌,“贱人!”

赵皇后发髻蓬乱,不再伪装,捂住面颊低笑出声。

她慢慢站起身,嘲讽地扬起下颌,“元啸,你虚不虚伪?只允许你心中藏着薛程程,却不允许我喜欢别的男人,当年如此,现在亦是如此。你这种人,真令我恶心!元敏确实不是你儿子,你不知道我每每看见你待他亲如父子时,我有多想笑。哈哈哈,元啸,就算你今天杀了我,余生也仍将会活在痛苦之中!这是我赵惜婳,对你的报复!”

苏酒已经退至台下。

她与其他人一样,静静看着戏台。

世人都爱听戏,殊不知自己的人生本就是一场大戏。

赵舞阳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的,“苏小酒,我倒是看轻你了。能让高高在上的帝后亲自登台为咱们唱戏,天底下唯有你一个能办到吧?”

苏酒淡漠不语。

“是怎么想到这个主意的?”赵舞阳又问。

“萧廷琛被关在水牢,我问自己,该如何救他。可我想不出任何主意,于是我把自己想象成萧廷琛,想象成如果是他,他会如何救人,然后就有了这个办法……”

苏酒的声音越来越低。

漆黑的鹿眼深不见底,宛如清水里氤氲开的墨。

她熟悉他的笔墨字迹,熟悉他的一颦一笑与喜好厌恶,更熟悉他的行事方式。

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她的影响,开始如此之深?

深到她甚至可以化身为他!



明天见,小仙女们

第689章 接他出狱

这个念头令苏酒害怕,更坚定了要离开他的心思。

戏台上,元啸冷冷下令,“给朕把这个贱人关进未央宫,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接近!”

他又转身盯向元敏,“至于你——”

眸色深了深,他缓缓道:“暂且软禁八皇子府。”

到底疼爱了十八年。

让他一下子接受事实,甚至诛杀元敏,他做不到。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人?

而他吩咐完,御花园却安安静静,那些侍卫更是一动不动。

元啸这才意识到,这些看守园林的侍卫,都被收买了。

赵太师大刀金马地坐在宴席上,苍老的声音透出老谋深算的味道,“都是一派胡言,什么滴血验亲,那都是假的。老夫说敏儿是龙嗣,敏儿就是龙嗣!”

他斩钉截铁。

园中静默。

半晌,赵太师又掀起眼皮,“皇上前些日子在猎场受了惊吓,怕是分辨不清事实。来人,送皇上回寝宫。”

这是要逼宫的意思了。

元啸怒极,“赵晏,你怎么敢?!”

赵太师笑了,“老夫的三十万兵马就驻扎在两百里外,老夫有什么不敢?”

苏酒盈盈一笑,“太师恐怕失算了。”

话音落地,无数禁卫军奔进御花园,把园中侍卫包围得水泄不通。

苏酒负手而立,姿容娇俏,“太师恐怕还不知道,神武营的五万兵马已经围剿太师府,并派重兵严守长安城各座大门,绝不会让太师被抓的消息泄露出去。三十万兵马又如何,没有太师的命令,他们与三十万块石头有何区别?”

赵太师不敢置信。

因为萧廷琛已经入狱,所以他毫无戒心,这些天甚至没有联系他的军队,更别提用军队为自己安排后手。

难道萧廷琛入狱,只是障眼法?!

布满风霜的面庞皱成一团。

他死死盯着苏酒,不敢相信自己纵横大半生,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晚年时竟然会败在一个小女孩儿手下!

他开始咳嗽起来。

渐渐的咳嗽厉害了,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触目惊心!

苏酒依旧笑吟吟的。

朱唇嫣红,眉梢眼角挑起细微弧度,在众人眼中妖气横生,像极了他们那位嚣张跋扈的摄政王。

一场大戏终于落下帷幕。

元啸有惊无险,命令禁卫军把赵皇后软禁在未央宫听候处置,又把元敏和赵舞阳一起软禁在八皇子府,等候审判。

至于赵太师,元啸念在他为国征战半辈子的份上,把他贬为庶民,囚禁太师府。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赵太师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恐怕活不过三天。

一切处理妥当,元啸才接见苏酒。

少女俏生生立在御书房,像是一株亭亭玉立的青莲。

元啸笑意慈和,“小酒救驾有功,想要什么奖赏?除了把你父兄从边关调回长安,其他的朕都可以满足你,比如重查萧廷琛的案子。”

苏酒噎了噎,这老皇帝狗得很啊,分明是在为他自己儿子做打算。

她缓声道:“请皇上换一袭便装,随臣女出宫。”

“出宫?”

“街上有出大戏,想请皇上观赏。”

元啸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沉吟片刻,点头允了。

苏酒带他来到宫外的临街酒楼,俯瞰去,但见成百上千名书生涌上街头,义愤填膺地争相呼喊,要为萧廷琛申冤翻案。

领头的书生,正是苏酒在酒楼里接见的那几个文人。

苏酒认真道:“萧廷琛做摄政王以来,明里暗里杀害无数世家官员,看似残暴不仁,可我后来翻查那些世家的卷宗,他们或奸或恶,把持朝堂重要官职,甚至把手伸到地方上搅弄地方权势,安插自己的族人。他铲除世家,废除朝堂里的裙带关系,还提拔无数寒门子弟,让具有真才实学的读书人坐上官位。所以他得罪了长安城无数世家,所以赵太师班师回朝之后,才有那么多官员想借势让他倒台。”

元啸看着那些铺天盖地的游行书生,面容静默,看不出在想什么。

“皇上,”苏酒眨了眨眼,“那些世家官员之死,大可推脱到刺客头上,与萧廷琛有什么关系?金玄音的死也并非萧廷琛所为,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容徵是凶手,但皇上别忘了,太子元旭可是死在北凉刺客手中,而我大哥萧廷修,手中恰好握有北凉刺客的证据。一命抵一命,北凉与大齐两清,谁也不欠谁的。”

她替元啸想好了所有台阶。

元啸依旧沉默。

带着薄茧的手,轻轻叩击窗台。

他低垂桃花眼,始终看着游行的书生们。

直到那些书生消失在长街尽头,他依旧没有收回视线。

苏酒摸不准他的心思,“皇上?”

元啸意味深长,“你认为,册封怀瑾为太子,可适合?”、

得人心者得天下,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

赵家从长安城的权力博弈中彻底退场。

苏酒抱着衣裳站在大理寺外,等候萧廷琛被释放出狱。

正是夕阳西下,她站在树下,看见狗男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被狱卒提溜出来。

似乎远远看见了她,他抬头,冲她龇牙一笑。

淡金色薄光在他的桃花眼中跳跃,多日不见阳光,他的皮肤又白了些,朱砂色艳、酒窝深深,格外俊美妖孽。

只是面颊上,却烙印着一个醒目的“盗”字。

苏酒的心莫名刺痛。

她很快迎上去。

踮起脚尖替萧廷琛披上外裳,她指了指马车,“墓驾车来接你了,把车帘放下,市井上就不会有人看见你的狼狈。”

她陪萧廷琛走到马车边,看着他坐进马车。

萧廷琛坐进去,却久久不见苏酒跟上来。

他挑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苏小酒,你磨蹭什么呢?”

苏酒站在原地,朝他笑了笑,“哥哥忘了吗?咱们已经不是夫妻。欠你的命我还清了,欠你的泪我也还清了,从今往后,咱俩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她朝萧廷琛挥挥小手绢。

墓拽起缰绳,驾着马车离开大理寺。

萧廷琛回头张望。

他的女孩儿立在风里,娉娉婷婷,像一株清冷倔强的小青莲。

笑容冷在嘴角,桃花眼冷冽如霜雪,“苏小酒,你说一刀两断就一刀两断?想得美。”

他猛然跃下马车!

第690章 打断你的腿,把你别在腰上

萧廷琛本就在牢里受了重伤,再加上体力不支,骤然跃出马车,在地面滚了几下才堪堪站稳。

他来到苏酒跟前。

四目相对。

少女的瞳孔湿润漆黑,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更看不出,对他的任何依恋。

萧廷琛皱眉,“跟我回家。”

“哥哥糊涂了,你早就休了我,我跟你回哪门子家?”苏酒替他理了理外裳,“我已经让谷雨他们准备热水,你回去之后,洗个澡去去晦气。朝堂上的事不必担心,皇上终归是护着你的。”

“苏小酒——”

萧廷琛还要说,眼前却一阵阵发黑。

他这些天失血多过,伤口又没得到及时治疗,再加上容徵在伙食上克扣他,体力已然到达极限。

他身形晃了晃,轰然倒地。

可是即便倒地,也依旧紧紧拽着苏酒的裙角。

苏酒蹲下,试着从他手中把裙子拽出来,但狗男人拽得那么紧,即使昏迷也不愿撒手。

苏酒无言。

她摸了摸萧廷琛犹带伤痕的面庞。

虽然依旧俊美妖孽,却有着无法掩饰的憔悴和疲惫。

烙印上去的“盗”字,更是诛心至极。

少女狠了狠心,用匕首割断了那截裙角。

她起身,“把他带回小宅院好生照顾,再请个大夫仔细查看身体。”

墓不知何时把马车赶回来的,闷声应是。

马车在视野中逐渐远去。

苏酒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步朝半日偷闲而去。

暮色四合,归鸟穿过天穹,羽翼上折射出袅袅霞光。

绣花鞋轻盈地踩过长街上的青石板,苏酒四顾,但见过往百姓穿着单薄纱衣,三五成群笑语嫣然。

夜市摆了起来,各种爆炒螺狮、炸鱼等夏季特有的小吃弥漫出辛辣鲜香,当然女孩儿们似乎更喜欢路边那一盏盏樱桃乳酪和刨冰。

处处都是欢笑和热闹。

苏酒纤细的身影,恰似一滴水,悄然没进人群深处。

心里的某个地方渐渐坍塌,空落落的。

她穿过长安城夏天的黄昏。

四面八方的喧嚣在耳畔归于寂静,女孩儿的心间,只余下一声惆怅叹息。

如有来路,却无归途。

她回了半日偷闲。

因为萧廷琛被无罪释放,所以与他有关的一切商铺都被朝廷撤了查封。

白露和霜降已经把两层小楼的香铺打扫干净,货架上也已摆好各类香药,只等着明日重新开张做生意。

苏酒登上二楼,推开一扇木门,娘亲躺在床上,依然昏睡不醒。

她打了一盆热水,轻柔地为苏敏擦洗身子。

这些天,天枢的人把娘亲照顾得很好。

她仔细为苏敏穿上寝衣,“女儿婚姻不幸,未能嫁得良人……从今往后,女儿会与娘亲相依为命……娘,你快快好起来吧,等你好了,咱们一块儿去凉州探望父兄……”

小姑娘说着说着,突然红了眼圈。

她用手背揩了揩眼睛,害怕苏敏听见自己哭泣,于是替苏敏掖好被子,忍泪回了自己的闺房。

屋子里没有点灯,非常冷清。

月光从花窗外洒落,窗外远远传来夜市的喧哗。

苏酒推开窗,坐在窗台上。

她的皮肤很白,在月光下有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许是刚刚掉过眼泪的缘故,眼角晕染开荼蘼绯红,像是染上了最上乘的胭脂。

少女默然待了半刻钟,伸手从屉子里取出一截细烟管。

暗紫描金的烟管,小指粗细,精致玲珑。

她燃上烟草。

火光明明灭灭,淡青色的薄雾在指尖弥散,少女白嫩的面庞氤氲在雾色的光华里,妖孽又苍凉。

她缓缓吐出一口烟圈。

“萧廷琛……”

她轻轻呢喃出这个名字。

像是诀别。

……

炎兴街小宅院。

第二天黄昏,萧廷琛才终于醒来。

身上被清洗得干干净净,各处伤口也已包扎妥当。

他坐起身,一眼看见书桌上搁着的各类物件儿。

神武营和禁卫军的兵符,天枢的信物骨梳,还有这座小宅院的黄铜钥匙。

她什么也没为她自己留下。

她践行着她所谓的一刀两断,决绝又无情。

萧廷琛勾唇笑了笑,桃花眼沉黑不见底,“当年被老子买回来时就说好了,一辈子都要好好待在老子身边,现在想跑?苏酒啊苏酒,就算打断你的腿把你别在老子腰上,老子都不会让你跑!”

他嚣张又狂野。

进来送药的惊蛰面露无辜,“主子,您当年买下小姐的时候,并没有跟她说好一辈子都要待在您身边的。您的原话是,要教她读书写字,其他什么也没说。您是不是在天牢被打傻了,都开始出现臆想了……”

萧廷琛声音凉幽幽的:“老子当时是在心里面告诉她的,她听没听见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子已经在心里面跟她说得明明白白,所以她现在就得好好践行当年的约定。”

惊蛰满脸复杂。

他家主子霸道不讲理,他只能默默为苏酒鞠一把泪。

萧廷琛喝了药,宫里突然来人宣旨。

说是正式让萧廷琛认祖归宗,并册封他为四皇子。

萧廷琛领了旨,宣旨的太监掐着嗓子笑眯眯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您的母亲也已被册封为贵妃,奴才得到小道消息,皇上似乎准备废后,然后让贵妃娘娘晋升为皇后娘娘!如此一来,殿下可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了!”

他谄媚得要命。

谷雨给了赏钱,太监又道:“皇上还让殿下即刻进宫,说是有要事和殿下商量。”

皇宫。

萧廷琛踏进承乐殿。

这座大殿常常用来举办歌舞宴会,也是教坊司的舞姬歌女经常出没的地方。

皇帝元啸坐在殿内的台阶上。

身边扔着几个酒坛子,已是酩酊大醉。

他唇角上扬,似乎心情还不错。

乐师们演奏着丝竹管弦,十几名舞姬折腰而舞、争相献媚,纸醉金迷。

萧廷琛走到台阶前,在元啸身边坐下。

他看着那些舞姬,笑意温温,“不是才册封了一位贵妃吗?皇上怎么独自在这里观赏歌舞?”

“怀瑾……”元啸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喜欢朕?”

他甚至都没有改口唤他父皇。

第691章 他曾对别的女人想入非非

萧廷琛捞起一坛酒,不声不响地喝了大口,没有回答他的话。

“你不喜欢朕,实属情理之中。”元啸笑了笑,“但朕很喜欢你,朕那些儿子加起来,都抵不过你来的出众。朕喜欢你,朕想立你当太子!”

帝王最讲究含蓄。

可他说得如此直白热忱,石破天惊。

萧廷琛挑着眉头。

元啸:“朕昨日问苏酒,由你来当太子如何,你猜,她是怎样回答朕的?”

“苏小酒?”萧廷琛笑了笑,“她一定会告诉你,我不适合做帝国的继承人。”

“是。她说你虽然有心为国,但锋芒毕露,行事不择手段,加上心性残暴,不仅坐在太子之位上很容易遭人暗算,将来更不可能成为一位仁义之君。她说你渴望侵略别国,你会加重徭役,让所有男丁都上战场为你而战。她要求朕,不要册立你为太子。”

萧廷琛唇畔笑容淡淡。

拎着酒坛的手,却忍不住悄然收紧。

苏小酒明知道他有多渴望登上皇位,却依旧在皇帝面前暴露了他所有的缺点。

可他该死的,对她恨不起来。

元啸低笑几声,“可朕以为,她说的所有缺点,恰恰全是你的优点。世家把持大齐朝堂多达数百年,连朕都需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甚至还得费尽心机拉拢讨好他们。可是在你执政的短短数月,就将十几户世家连根拔起……手段残酷又如何,终归扫清了一部分障碍不是?”

顿了顿,他又道:“如今天下诸国林立,可不是什么太平盛世。大齐的帝王不需要仁义,只需要能征善战,只需要具备吞并天下的意志。而这些,恰恰是怀瑾所具备的。”

萧廷琛半垂着眼皮,“但是,皇上依旧不会册封我为太子。”

“不错。”元啸喝了两口酒,“你曾踏平燕国,这份军功拿到今日也仍旧值得骄傲,这是册立你为太子的筹码。可朝中世家对你意见颇深,朕要立你为太子,首先就过不了他们那关。怀瑾,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萧廷琛抬眸。

乐音已至**,舞姬们跳得酣畅淋漓,罗裙翻转,美得如诗如画。

他淡淡道:“皇上想让我与世家联姻。”

元啸脸上难以自抑地涌现出欣赏,“怀瑾果然聪慧!如今你身边缺一位正妃,两位侧妃。侧妃人选朕已经替你物色好,其中一位是你最喜欢的苏酒。她父亲陆懿在军中颇有威望,朕把他贬到边关,等你继位之后,再把他从边关召回,陆懿头脑简单,必定对你感激涕零,誓死效忠。如此一来,就等同拉拢了军队里的世家。

“第二位侧妃,乃是容谣。容家支持的是容妃之子容钦,但容家也只有容谣一个女儿。你娶了容谣,等同拿捏住了容家。太后那边,朕也好有个交代。

“至于正妃人选……”

元啸脸上现出一抹兴味,拍了拍巴掌。

乐音逐渐低迷。

舞姬们恭敬地退到大殿两侧,一位穿牡丹红重纱宫裙的少女,轻纱蒙面,缓步而来。

她身姿高挑窈窕,露在面纱外的美目仿佛盛满秋水,顾盼间有一种令人心惊的美。

周身气度更是举世无双,直接把四周舞姬全部压了下去。

她盈盈上前,低眉敛目,朝皇帝和萧廷琛拜倒行大礼,“臣女见过皇上、四皇子。”

轻灵缥缈的嗓音,夹杂着女儿家特有的娇媚,端庄而不失诱惑。

她是花月姬,也是长安城每个男人的梦中情人。

没有男人不渴望得到她。

元啸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萧廷琛的肩头,低声道:“她,算是父皇送给你的第一份大礼。”

他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姿态飘然离场,给两个年轻人互相了解的时间。

花月姬朝萧廷琛颔首,“殿下可要去外面走走?”

萧廷琛不动声色,与她离开承乐殿。

两人穿行在御花园的临水游廊里,一盏盏宫灯次第亮起,夏季夜景极美。

花月姬淡淡道:“长安城世家众多,花家并不起眼。因为皇上厌恶阴阳家的传言,甚至很多人都以为,花家已经不再如过去那般荣耀。”

“但传言,终究只是传言。”萧廷琛双手负在身后,声音淡漠。

“是,传言,终究只是传言。花家依然深得皇上欢心,正如陆国公被流放凉州也只是皇上使用的手段。我是内定的太子妃,会嫁给皇上最喜欢的那位皇子。”

游廊渐渐蜿蜒到偏僻的地方。

四周爬满花藤,一串串紫藤萝开得肆无忌惮,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花香,这本该是一个非常浪漫的暮色黄昏。

萧廷琛驻足,赏着水色,“长安城还有很多位皇子,我也未必会顺利登上皇位。如果我在朝斗中败下阵,你当如何?”

花月姬与他并肩而立,口吻清冷:“良禽择木而栖,花家需要出一位皇后。至于皇帝是谁,并不重要。”

她认真严肃又无情,一点也不像个少女。

萧廷琛忽然捏住她的面颊。

光影幽暗,他距离她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视线下移,落在少女饱满嫣红的唇瓣上。

少女很平静,“如果殿下需要使用臣女的身体,臣女以为,不如去那边的抱厦。至少,可以全了你我的颜面。”

萧廷琛低笑。

他歪头,隔着那层薄薄的面纱,薄唇几乎快要贴上花月姬的唇瓣。

他低垂眼睫,声音低沉而暧昧:“当年大小姐以一支惊鸿舞击败金玄音,天下震动。大小姐艳名远播,即使本殿远在金陵,书院里那些少年也会滔滔不绝地讲述你的风采。大小姐是天下男人的梦中情人,自然,在我年少情窦初开时,也曾对你想入非非。”

每个男人在年少时,都认为自己将成为天底下的英雄。

喝最烈的酒,抱最美的女人,以睥睨的姿态俯瞰苍生。

萧廷琛当年不懂事,与其他热血少年一样,也曾在午夜梦回时想象着花月姬的风采与美貌,想象着把她压在shen下,辗zhan承欢。

第692章 白白嫩嫩一小只,瞧着就想狠狠疼爱

花月姬神色冷淡。

她非常清楚自己的美貌。

这也是自从当年打败金玄音后,她就鲜少在人前露面的原因。

只有伶人戏子才会经常出现在权贵面前哗众取宠,而她花月姬本就是权贵。

甚至,她知道她将成为大齐的皇后。

她抬起修长卷翘的眼睫,直视萧廷琛的双眼,“四皇子的表白非常感人,若能成为四皇子妃,我会好好侍奉你,也会为你打理后院,处理好所有侧妃妾侍的关系。这是我从小学习的东西,不会让四皇子失望。”

“可是——”

萧廷琛突然微微一笑,“可是本殿心中早有良人,这该如何是好?”

花月姬皱眉。

骄傲如她,鲜少在外人面前流露出情绪。

可萧廷琛这些话,对她无异于羞辱!

她正要反击,萧廷琛突然轻佻地扯落她的面纱!

一盏宫灯悬在游廊上方。

萧廷琛愣了愣。

少女面纱下的容貌瑰丽艳绝,天底下任何文字和画笔似乎都无法描摹她的美!

如果说苏小酒是清冷倔强的青莲,那么花月姬就如同来自地狱的曼珠沙华,透出极致的美,却也饱含着极致的危险!

若叫定力不足的男人看一眼,必定从此坠入深渊,不可自拔!

萧廷琛愣了很久很久,才收回视线。

他注视着水面,“你确实很美。”

怪不得当年,花月姬的艳名会一直传到江南。

长安第一美人的头衔,怕是低估了她。

萧廷琛觉得,“天下第一美人”这个头衔似乎更适合她。

花月姬清楚地捕捉到他眼底的惊艳,讥讽道:“四皇子想要收回刚刚心有良人的话吗?”

萧廷琛已经收心。

他负着手,捻了捻指间的墨玉扳指,洒然一笑,“你觉得本殿是轻易叫美色诱惑的男人?花月姬,被美色诱惑的男人,是成不了大事的。与你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明明白白告诉你,本殿不会娶你做正妃,更不会接受世家的联姻。我萧廷琛,要摧垮所有世家!”

他信步离开。

花月姬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游廊里,绝美的唇瓣微微扬起。

少年风雅却不风流,自信却不自负,不愧是皇上看中的继承人。

细白的玉手漫不经心地掐下一朵紫藤萝。

花汁顺着肌肤淌落,她把花朵吹落在地。

如水杏眼噙起弧度,少女嗓音娇媚缥缈:“世人都爱美色,便是得道高僧,都有过不了情关的。萧廷琛,你又不是圣人,怎么就笃定能过得了我这一关呢?”

……

萧廷琛骑马离宫,径直来到苏酒的半日偷闲。

长街灯火热闹,小姑娘的香铺也还开着,生意还算不错。

他翻身下马,径直闯了进去。

苏酒正与一名贵妇人细说香药用途,冷不丁瞧见他过来,尽管保持着原有的动作,可身体却忍不住紧绷起来,像是炸毛的猫。

她与那贵妇人结完账,绷起嫩白小脸,“你来做什么?!”

萧廷琛特大爷地坐在大椅上。

修长的双腿,甚至敲到了苏酒的香案上!

他睨着苏酒,“妹妹打开门做生意,对上门顾客便是如此态度?”

苏酒实在不想跟他纠缠。

她让白露和霜降招待客人,拽着萧廷琛上了楼梯。

楼梯拐角处没有点灯,颇有些昏暗。

她面容发狠,“欠你的我都还清了!当初是你自己主动休弃了我,现在还有脸跑来我这里赖着?!萧廷琛,你能不能做个人?!”

萧廷琛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小姑娘因为生气,脸蛋鼓鼓的,胸脯也鼓鼓的。

白白嫩嫩一小只,瞧着就想狠狠疼爱。

说起来,他在狱中待了许多天,已经很久没开过荤。

男人一只手撑在墙壁上,把小姑娘圈禁在自己怀里,挑着桃花眼一字一顿:“我不想做人,只想做禽兽。苏小酒,你给不给我做禽兽的机会?”

苏酒恨不得扇他两巴掌!

她连推带搡,总算把萧廷琛给撵出了香铺。

萧廷琛没有逼她,笑吟吟跨上马,“妹妹好生休息,我明儿再来。得儿驾!”

男人心情很好,驾着骏马一溜烟跑远。

苏酒抱着扫帚长长松了口气,心头又恨又无奈。

她不知道萧廷琛还会不会继续来骚扰她,但她很想入宫面圣,求皇上把他家的狗拴好,别再放出来随便祸害姑娘家。

她身心俱疲,上楼进了寝屋,正要沐浴,却突然发现窗畔站着一个男人。

穿宽松的黑色大氅,兜帽遮住了眉眼,借着清透月辉,只能看见面部轮廓俊美白皙,嫣红薄唇弧度邪肆。

“萧廷琛?”

苏酒吃惊。

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这个男人的味道与萧廷琛不一样,他身上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苏酒本能地察觉到危险,细背紧贴着屋门,一把锋利悄无声息地从袖子滑落到掌心。

黑衣男人低笑。

他开口,嗓音低哑撩人:“你对他很好。”

苏酒听不懂,“什么?”

“留了些东西在桌上,只还差苏姑娘一滴泪。劳烦苏姑娘把药煎好,送去给他。”

男人没头没尾地说了两句话,身形便像是一滴融入清水的墨,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酒越发弄不懂。

她点燃几盏灯,瞧见桌上堆着几件锦盒。

是用千年寒冰凿成的,可以保证里面的东西不腐不朽,始终新鲜。

苏酒一一打开,彻底愣住。

大齐的雪莲,东黎国的垂柳枝,云海国的云朵,青水国的太液露……

竟都是解蛊的奇药!

苏酒飞奔到花窗边,那个神秘男人早已消失无踪。

——留了些东西在桌上,只还差苏姑娘一滴泪。

那个人的话回响在耳畔。

苏酒脑子瞬间炸了!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最后一味药材是南疆国的皇女泪!

她苏酒,是南疆国的皇女?!

怎么可能!

这么否定着,目光却忍不住望向娘亲一墙之隔的寝屋。

细细想来确实蹊跷,她娘亲和舅舅在金陵城没有别的亲戚,她从小也从没见过外公外婆,仿佛娘亲和舅舅是凭空出现一般……

少女心乱如麻。

她闭了闭眼,按捺下乱七八糟的念头,乖乖给萧廷琛煎药去了。

煎了一宿的药,苏酒宝贝似的把药丸藏在锦盒,又唯恐别人把药弄丢不放心让别人去送,只得亲自跑一趟炎兴街。

她觉得萧廷琛大概是她的活祖宗。



萧老狗:我出狱了,我又要开始作妖了。

第693章 把她绑起来

苏酒来到炎兴街,小宅院前的槐花开得雪白。

槐花树底下站着一个女孩儿,穿火红色窄袖紧腰的襦裙,腰间挂一把盘起来的皮鞭,脚踩鹿皮靴,身形格外利落英气。

是容谣。

她似乎在等萧廷琛,脚尖不时踢一踢满地的落槐花,眉宇间满是不耐烦的戾气。

过了会儿,院门打开。

谷雨皮笑肉不笑,“容姑娘,我家主子说,在水牢的那段时间,承蒙令弟照顾,这身子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圣上发了话,让主子好好休养身体,他伤重难耐,实在没办法见你,想来,你也不想耽搁他养伤吧?”

苏酒站在街边,鹿眼平静。

原来,容谣是来见萧廷琛的。

容谣似乎有些委屈,“我知道容徵给他上了刑,我就是来替容徵道歉的!我还专程为他带了补品,你让我进去见见他又如何?总归我一个弱女子,又不会吃了他!”

谷雨嘴角抽了抽。

弱女子?

敢藏匿几十个男人在别庄供自己发xie的女人,能叫弱女子?!

他拱了拱手,“抱歉。”

他转身进了小院,重重掩上院门。

容谣愤愤不平地跺跺脚,转身要走,正好撞见苏酒。

少女原本委屈的小脸立即现出幸灾乐祸。

她扬起下颌,笑道:“苏姑娘也是来探望四皇子的?”

四皇子?

苏酒瞳眸微动,他已经被册封为皇子了?

容谣得意洋洋,“我可是听说了,你与他已经和离。苏酒,他如今可是皇上最疼爱的四皇子,将来很可能登基为帝。可惜了,原本你该是他的结发妻子的,说不定还能捞个皇后之位坐坐……”

苏酒面不改色,与她错身而过。

“苏酒!”容谣盯向她的背影,小脸上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皇上派人告诉我爹,他想让我做四皇子的侧妃。我爹被罢官又如何,世家终究是世家,就算是皇上,也得顾忌我们的颜面和势力!苏酒,你嫉妒吗?!”

苏酒背对着她,沉默不语。

怪不得萧廷琛昨天晚上那么爽快就离开了半日偷闲,原来是因为他即将迎娶侧妃。

想必正妃什么的,皇上也为他挑选好了吧?

她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儿,只是淡淡道:“他这样的男人,也只有你才会稀罕。”

“对呀,我就稀罕他!很多男人都对我争妍献媚,只有他对我不屑一顾。可他越是如此,我就越稀罕他。容家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我会得到这个男人!”

容谣爱男色。

一想起萧廷琛健硕的身姿,她就觉得这个男人在床上必定非常厉害。

少女想入非非、满面春情,已然沉沦其中。

苏酒觉得她的表情怪恶心的,急忙快步离开。

谷雨领着苏酒来到小宅院的寝屋。

自诩“伤重难耐”的男人,身穿桔梗蓝束腰锦袍,正坐在摇椅上翻看小黄书。

大约心情很好,嘴里还哼着曲儿。

苏酒看见他就来气,把锦盒塞他怀里,转身便走。

萧廷琛眼疾手快地把她拽进怀里,“真是稀客,妹妹今儿怎么过来了?”

“药!”她低垂眼帘,“用来治蛊毒的。”

萧廷琛打开锦盒,一粒圆滚滚的丹药盛在里面,散发出浓浓药香。

他挑了挑眉。

苏酒把昨夜之事说了一遍,又补充道:“药材我都仔细验过,没有任何问题。至于那个黑衣人,长得有几分像你,他没有留下姓名,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不过像你这样的人,居然还有人在乎,甚至亲自登门送药,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祖坟上冒青烟的萧廷琛,捏住苏酒的下颌,“怎么说话的?”

今天的苏小酒似乎脾气挺大,也不知生得哪门子气。

苏酒别开他的手,试着想挣开他,可惜只是徒劳。

她仰头,萧廷琛随意把丹药丢进嘴里,嚼豆子似的嚼烂吞咽。

她等了片刻,试探道:“你觉得如何?”

萧廷琛面无表情。

一股暖意穿过他的五脏六腑和四肢百骸,像是一根绣花针,把体内被蛊虫撕咬的伤口全部缝补了起来。

经络和肌肉之间充满力量,就连内力也汹涌蓬勃地成倍生长!

这丹药,

竟是个好东西!

萧廷琛回味着,余光瞥见苏酒小脸苍白担忧,忽然皱着眉头捂住心口。

“萧廷琛?!”苏酒惊吓,“你怎么了?!”

漆黑鹿眼中满是害怕,拽着他衣襟的小手都在轻颤。

萧廷琛莞尔一笑,“妹妹担心我。”

知道他是装的,苏酒气不打一处来。

“世上再没有比你更讨厌的男人!”她狠狠捶了下他的胸口,“放我下来,比不得四殿下金尊玉贵,我还要回半日偷闲卖香呢!”

萧廷琛眸色深了些。

原来小姑娘知道他现在的身份了。

大掌有力地握住苏酒的两只小手,他捏着她精巧白腻的下巴,“消息倒是格外灵通,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你要纳容谣为侧妃!”苏酒眼睛都红了。

“妹妹在吃醋。”

“谁吃醋?!我与容家势不两立,你却要纳容谣当侧妃,这不是明摆着打我的脸吗?”苏酒挣扎得厉害,“你放我下来,药也送来了,我到底不欠你什么了!”

她乱踢乱蹬,突然踹到某个不可名说的位置。

萧廷琛闷哼一声,干脆霸道地把她扛到榻上!

他身姿高大健硕,被他摁在床上的苏酒娇小可怜,像是被摁在狗爪下的小白兔。

苏酒拼命抓挠,“萧廷琛,你还讲不讲理?!休了我还要碰我,你还要不要脸?!你放开我,放开我!”

她拳打脚踢,聒噪得厉害。

萧廷琛随手扯过手帕塞她嘴里,又拿了腰带把她手脚牢牢捆起来。

寝屋安静下来。

苏酒抖得厉害,可出乎意料的,萧廷琛并没有碰她。

他走到窗畔,散漫点烟。

对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那张俊美白皙的面容在淡青色烟雾中若隐若现,“苏小酒,这几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我与你仔细掰扯掰扯。”

“呜呜呜……”

床帐里,苏酒可怜兮兮的。

萧廷琛回眸,“妹妹自个儿聒噪不听我解释,把你绑起来实属情非得已,且忍耐一会儿。”

第694章 他擅自闯进她的寝屋

苏酒一点也不想听他掰扯。

可是狗男人已经自顾说了起来:

“我当摄政王那段时间,或许对妹妹残暴了些,可妹妹背叛我却是事实,咱俩半斤八两,谁也怨不得谁。

“之所以休弃妹妹,一则是因为谢容景的刺激,二则是想让妹妹从我身边脱离出去。我必须在自己倒台前,留一个后手,妹妹就是我的后手。

“既然所谓的休弃只是保命的伪装,那么在目的达成以后,又何必再继续伪装?

“综上,妹妹依旧是我的女人。雍王府被皇上改为四皇子府,不日修缮完成,就能重新住进去。妹妹是四皇子府的女主子,你不让我纳容谣,我不纳就是。前提是,你必须回到我身边。”

他终于说完,慢吞吞替苏酒解开绳索。

苏酒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她眼圈湿润红透,跳下床榻,冷声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所有的话都是随便说说而已?萧廷琛,我说一刀两断,就是一刀两断!”

萧廷琛捂住带着通红指印的面颊。

他抬起桃花眼,盯向苏酒。

少女捋开宽袖,笑容讥讽,“这些伤痕,全是拜你所赐!”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

少女洁白纤细的手臂上,赫然遍布血丝,乃是用毛刷刷出来的,因为没有好好敷药,至今没有痊愈。

娇嫩的手腕上,还有一圈又一圈淤青,是用绳索绑缚后留下的伤痕。

苏酒放下宽袖,撩起重重裙裾。

萧廷琛垂眸望去。

小姑娘原本白嫩漂亮的双腿,满是指印和掐痕,不知道他当时肆虐时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这么多天过去也仍旧没有消掉。

苏酒仰头看着他,微笑,“身上和后背也还有很多伤痕,你想看吗?对了,还有那个地方,这么久了,仍旧还是红肿的,连走路都疼……”

她的语气非常平静,却有泪花在眼眶中打转。

萧廷琛始终无言。

他没有办法替自己辩解。

苏酒冷冷转身,快步离开寝屋。

谷雨和惊蛰还思量着他俩能重归于好,瞧见苏酒满脸寒意地走出来,连忙上前劝道:“小姐,这都快晌午了,不留下来吃个饭?”

“不必。”

苏酒连头都没回。

两人对视一眼,咋舌无言。

没过多久,寝屋里就传出哐哐当当砸东西的巨响。

两人满脸晦气地坐在台阶上,双手不约而同地揣袖管里。

谷雨:“主子又发脾气了。”

惊蛰:“嘤嘤嘤……”

夏风吹过,洁白的槐花瓣在小院里肆意飞舞。

两人想,这世上能劝住他们家主子坏脾气的,大约也只有苏酒了。

失去了苏酒的主子会变得多可怕,谁也不知道。

……

苏酒回到半日偷闲,自以为和萧廷琛把界限划得干干净净。

她继续老老实实做生意,在夜里锁了香铺,一颗一颗细数今天赚的银钱。

尽管只有十几两,却让她感觉踏实而安定。

这种脚踏实地的感受,是萧廷琛从没有给过她的。

少女收好碎银子,熄了烛火,睡得非常安稳——

直到黎明时分,被唢呐声吵醒。

凄凄惨惨的唢呐声跟嚎丧似的,吵得她脑袋都大了。

她稍作梳洗,下楼打开香铺,不觉微讶。

原本她的左右邻居是卖首饰和胭脂水粉的,一夜之间突然变成卖花圈纸人的丧葬铺子,还各自请了一支在葬礼上吹奏丧乐的队伍,哭哭啼啼吹吹奏奏好不热闹!

满天纸钱。

四周街坊都被吵醒,围在自家铺子门口观望,不时皱着眉头指指点点。

然而这两家新开的丧葬铺子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不过看了两刻钟热闹,就各回各家准备开张做生意。

但是被夹在中间的半日偷闲就惨了。

门口全是飘落的纸钱,一串串长长的白色挂青直往她铺子门口飘,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铺子也是卖这些东西的!

苏酒简直崩溃!

世人讲究吉利,她的铺子位置如此尴尬,怎么可能还有客人上门!

霜降见她脸色不好,轻声道:“奴婢跟白露问过两边邻居,他们买下了原本的首饰和胭脂铺,今天才开张做生意……到底也算是正经生意,奴婢不好说什么……”

苏酒默默无言地回到铺子里。

她在香铺里坐了一整天,不仅没有一个客人上门,还活活听了一整天的丧乐,听得她头都大了。

黄昏时分,少女实在忍无可忍,霍然起身,怒气冲冲跑出香铺。

她知道是萧廷琛在背后搞得鬼,他见不得她过得好!

她跑走以后,穿桔梗蓝绣银锦袍的风雅男人,摇着折扇登门而来。

白露和霜降颇为尴尬,“主子怎么来了?小姐刚刚去找你……”

“啧,”男人带着兴味挑起玄月眉,“你俩还知道本殿是你们主子?”

他笑得风流,却就叫人害怕。

两人吓得不轻,扑通跪下瑟瑟发抖,压根儿不敢抬头看他。

萧廷琛径直登上二楼。

他闯进苏酒的寝屋,左右张望,寝屋虽然打理得干净幽雅,但着实太小,就连那张青竹床也是小小的样子,夜里睡觉怎么能睡得舒坦?

他在窗台上坐了,随手拉开书案屉子,眼眸微微眯起。

屉子里放着一根暗紫描金的细烟管,还有一包烟草。

是他从前用过的。

瞧着痕迹,似乎最近还被使用过。

那个死丫头,竟然学着抽烟?

她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烦恼?

男人眸色渐深,瞧见烟管旁边放着苏酒的小本本。

随手翻开,最后一段话落入眼帘:

——生而为人,尊严乃是重中之重。萧廷琛欺我在先,我若嫁他,必定敲锣打鼓绕长安城一圈,告诉全天下的人我喜欢他!

萧廷琛忍俊不禁,正看得起劲儿,没提防苏酒中途杀了回来。

她推开屋门,气喘吁吁跑进来夺走小本本,鹿眼中满是防备和厌恨,“萧廷琛,你怎么那么讨厌?!”

萧廷琛无辜,“又怎么了?”

“那两座丧葬铺子,是不是你叫人开的?!你故意赶走了我所有的客人!”苏酒气得胸脯剧烈起伏,“你还私自闯进我寝屋,随意翻看我的东西,你根本不尊重我!”

第695章 告诉满长安的人,她喜欢萧廷琛

萧廷琛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小姑娘吼得厉害,像一只拼命龇牙跺脚的白兔子。

可白兔子再凶,终究也只是兔子。

他低笑,“妹妹不肯回家,我只能用些非常手段逼你回家……你若乖乖听话,哪来这么多事?”

苏酒死死盯着他。

夕阳在他背后沉沦,薄金色的夕光在他周身晕染开,她却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他笑得轻佻又风流,桃花眼里满是霸道不讲理。

从始至终,他一意孤行,从没有认识到他的错误。

她闭了闭眼,一字一顿,“萧廷琛,我请你,出去。我请你,不要再打搅我的生活。”

萧廷琛丝毫没察觉到少女情绪的变化。

他依旧痞痞的,“苏小酒,老子现在贵为皇子,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就算是皇位,我也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再不用去偷去抢。而这,不就是你要的吗?从前在金陵时,我那么落魄你都愿意陪在我身边,现在我前程锦绣,你怎么偏要离开?你是不是傻?”

“是啊,我就是傻。”苏酒冷笑,“萧廷琛,请你离开,马上离开!”

萧廷琛悠闲地翘起二郎腿,“我偏不。某人在小本本上写得明明白白,若是嫁给我,就要绕着长安城走一圈,敲锣打鼓告诉所有人你苏酒喜欢我。你嫁给我后,却不曾履行诺言,苏小酒,那是你欠我的。”

他眉眼轻狂,谈吐间都是意气风发的桀骜。

苏酒紧紧攥着小本子。

良久,她怒极反笑,“好!”

她转身奔出香铺。

夜色如泼墨,华灯初上,整座长安城笼罩在淡金色的灯火里。

长街繁华,萧廷琛骑在马上,幸灾乐祸地拿着锣钹,走一路敲一路,“大家听好了,某人要对本殿进行热烈真挚的告白啦!快来看啦!”

他吸引了夜市所有百姓的注目。

就连长安城的官宦人家,也忍不住出来看热闹。

还有什么事,比帝王家事更能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的?

苏酒面无表情地走在骏马前方。

她接受着所有人的注目礼,声音不疾不徐:“我喜欢萧廷琛。”

长街两侧挤满了百姓,所到之处水泄不通。

苏酒仿佛看不见他们的指指点点,也看不见他们或善或恶的笑,反复重复那句话:

“我喜欢萧廷琛。”

“我喜欢萧廷琛。”

“……”

一遍又一遍,直到麻木。

夜穹上乌云汇聚,层层叠叠遮住了星月。

风声四起、闷雷滚过,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酒旗被吹得翻飞摇曳,几点黄豆大的雨珠突然落下。

紧接着,雨点多了大了,渐渐满城都落了倾盆大雨。

街边摊贩急忙收拾东西回家,就连出来逛街的百姓也匆忙离去,谁也顾不得再看苏酒和萧廷琛今夜闹出来的笑话。

原本熙攘繁华的长街归于安静,只余下两侧屋檐下的风灯。

萧廷琛顶着锣钹挡雨,“苏小酒,下雨了,要不咱明儿晚上再出来?”

苏酒仿佛未曾听见,仍旧继续往前走,“我喜欢萧廷琛……我喜欢萧廷琛……”

大雨瓢泼。

她浑身湿透,几缕青丝贴在面颊上,衬得小脸苍白。

漆黑鹿眼深不见底,朱唇轻启,反反复复都是那句话。

萧廷琛愣住。

他仍旧坐在马上,怔怔看着少女的背影。

风雨卷起她的裙裾和宽袖,她的身影细弱伶仃,清瘦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

而她的声音毫无感情,只是不停地机械重复。

“我喜欢萧廷琛,我喜欢萧廷琛,我喜欢萧廷琛……”

本该是男人最想听见的情话,但不知为何,今夜听来,似是诛心。

萧廷琛喉结滚动,“苏小酒……”

“我喜欢萧廷琛。”

“苏小酒!”

“我喜欢萧廷琛。”

她仿佛听不见他的唤声,冷漠地继续往前走,即便长街尽头是一片黑暗也毫不在乎。

“哐当!”

萧廷琛丢了锣钹翻身下马,上前拽住苏酒的手腕,“你疯了?!”

吼完,却看见少女面色惨白,连平时红润的唇瓣也毫无血色。

她的双眸空洞麻木,仍旧滔滔不绝地重复那句话。

萧廷琛彻底慌了。

“苏酒,”他沉声,“别再说了!”

“我喜欢萧廷琛……我喜欢萧廷琛……我喜欢萧廷琛……”

少女一字一顿地重复,满脸都是水,却不知道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苏酒!”

萧廷琛猛然大吼。

苏酒挣开他的手,倒退两步,笑得讥讽,“不是你让我喊的吗?!我喊了,你还想怎么样?!萧廷琛,长安很大,咱们只走了半条街,你怎么可以停下来?!继续敲锣啊,继续把所有人喊出来,让他们听我念啊!”

冰凉的雨水浸透了男人全身上下。

他喉结滚动,竟说不出半个字。

光影昏惑,满城雨雾,小姑娘的脸儿苍白又无助,纤瘦的身子在大雨中摇摇欲坠。

他朝她伸出手,指尖轻颤,“苏小酒,跟我回家。”

“家?”苏酒嘲讽歪头,“哪里是家?”

萧廷琛沉默。

苏酒突然凶悍地拽住男人的衣襟,仰着小脸哑声嘶吼:“萧廷琛,你给我听好,欠你的一切,我全部还清楚了!我苏酒,再不欠你什么!不要再来打扰我,不要再来打扰我!”

吼完,她颤颤巍巍地朝半日偷闲走去。

走出几步,终于忍不住慢慢蹲在地上,抱着双膝嚎啕大哭。

萧廷琛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竟然没有上前安慰的勇气。

她哀伤又绝望的哭声夹杂在漫天大雨之中,电闪雷鸣,刹那的白光让她清瘦脆弱的身影清晰呈现在萧廷琛眼中。

不知哭了多久,她终于起身,跌跌撞撞继续往回走。

萧廷琛不远不近地跟着,亲眼目送她踏进半日偷闲。

他不敢跟进去,只敢立在长街对面,仰头张望楼上的灯火。

深夜时分,花窗后的灯火熄灭了。

萧廷琛身处黑暗,浑身湿透,却倔强地不愿离开。

他不知道说对不起是否来得及,如果还来得及,他愿意敲锣打鼓走上街头,告诉所有人,他萧廷琛对不起苏酒,他萧廷琛仍旧想娶苏酒。

雷雨满城。

甘露街一处府邸,却传出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府中搭着高台,几盏琉璃孤灯在漆黑雨幕中散发出暖白光晕,朦胧照亮了高台景致。

台上立着一个少年。

第696章 苏小酒不要他了

不过十七八岁,容貌清秀漂亮。

他穿蝴蝶蓝缎面戏袍,脚踩祥云皂靴,修长白皙的双手捏成兰花指,站姿一板一眼,格外惊艳。

他眉眼含笑,在大雨中清唱: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高楼之上。

一盏孤灯照亮了深闺。

赵舞阳缱绻依恋地趴在寒冰棺上。

血红罗裙曳地,三千青丝如瀑。

多年未见阳光,少女肌肤病态苍白,眼眸漆黑幽深。

她唇角上扬,隔着透明棺盖,轻轻拂拭谢荣致的面庞,“大哥哥,所有的仇都报了,谢容景也已经得到苏酒的心,我在人间了无牵挂,很快就会来陪你……”

烛花半落,深闺幽静。

她目光痴痴,嗓音极尽温柔:“大哥哥,你在地府孤不孤单?可是等急了?我这就来,这就来……”

少女的宽袖拂过烛台。

孤灯坠地,瞬间点燃满楼火油!

火舌串上少女的血红罗裙,晕染开极致的美,仿佛大片大片盛开的曼珠沙华。

赵舞阳推开棺盖,义无反顾地抱住谢荣致的尸首。

她痴狂地亲吻男人的每一寸肌肤,“大哥哥,我来了……我来了……”

暴雨倾盆。

那清秀漂亮的少年郎,信步走下戏台,笑吟吟朝火光走去。

他掐着嗓子吟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少年甩着水袖,笑得疯癫张狂,义无反顾地踏进大火之中!

一夜大雨。

清晨时分,街上渐渐热闹。

叫卖荷花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穿过青石板街,好奇地望一眼那个脸上带疤的男人。

他穿桔梗蓝绣银锦袍,俊美白皙的面容格外冷峻。

他仰着头,认真地凝望对街楼上的花窗。

卖花小姑娘上前,笑着试探道:“公子可要买一枝花?姑娘家都爱花呢。”

“花?”

萧廷琛想了想,从她那里买了一枝花。

他捏着莲花,玄月眉轻轻锁起,突然有点恼怒。

苏小酒都不要他了,他买花送给谁?!

正恼怒时,忽然听见对街传来开窗声。

他急忙抬头。

苏酒推开花窗,四目相对。

小姑娘毫不犹豫,“砰”一声关上窗。

萧廷琛垂下眼皮,丧得很。

丧了一会儿,他抬步走到半日偷闲的门槛上,不顾周遭百姓指指点点的目光,默默盘膝坐下。

楼上寝屋,苏酒在梳妆台前坐下,脸色不大好看。

她睡了一宿,本来心情恢复了些,谁料想大早上推开窗,就又看见了萧廷琛。

瞬间败坏了她所有心情!

少女压下心头冷意,用了些早膳,打算开张做生意。

谁知刚打开铺门,就看见萧廷琛守在门槛上。

他起身,难得别扭,“苏小酒,我……”

苏酒不想看见他,也不想听他说话。

她正要关门,男人一只手搭在门上,硬生sheng挤了进来。

苏酒气得不轻,“我以为昨夜已经跟你说得明明白白,好歹也是当朝四皇子,萧廷琛,你能不能要点脸?萧廷琛,我请你滚出去好不好?!”



突然觉得,赵夫人嫁的那位伶人基因好强大,儿子赵慎是剪纸算命小达人,元敏是唱戏小达人,女儿赵舞阳特别聪明…而且赵家人都很深情

第697章 狗男人如今是皇帝的心头宝

萧廷琛面露讨好,把那枝莲花塞苏酒怀里,“送给你,新鲜的。”

他小心翼翼退到门口,继续在门槛上盘膝而坐。

苏酒不可思议。

她叫他滚他就滚?

萧廷琛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她只当没看见他,开始清扫铺子整理货架。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萧廷琛实在是个甩不掉的麻烦。

他坐在门槛上,黑着一张脸,浑身都是丧气,根本没有客人敢登门!

她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扫帚,恨不能朝他后脑勺来一扫帚,“萧廷琛,我还要做生意,你能不能走开?!”

“我又没妨碍你……”

“你坐在门口哭丧个脸,哪个客人敢上门?!”

男人:“哦。”

苏酒:“……?!”

什么是“哦”?!

萧廷琛赶在她发作前,回头道:“那我帮你招揽生意。”

他的桃花眼亮晶晶的,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苏酒皱眉。

她觉得如果萧廷琛有一条尾巴,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冲她摇起来。

萧廷琛终于不再哭丧个脸。

每逢有姑娘上门买香,他会笑得千娇百媚、风姿卓绝,“哟,好标志的姐姐,瞧这皮肤白的,快里边儿请!”

轻佻的语气,叫那些姑娘家害怕得紧,还以为这是什么无良黑店,互相拉扯着跑远了。

苏酒快要被他气死!

她抄起扫帚,疯狂想打萧廷琛,却被白露死死拽住。

白露害怕不已,“小姐三思!主子现在好歹也是四皇子,皇上的亲儿子,皇上都舍不得打,你怎么敢打他?!”

“我就是想打他!”苏酒委屈得红了眼,“我跟着他倒了多少霉,我做点生意还要被他欺负,他就是见不得我过得好!”

萧廷琛也委屈。

他坐在这里,是真心想挽回苏酒的呀。

半日偷闲正热闹着,谷雨快马赶来。

他面色冷凝,朝萧廷琛拱手,“主子,甘露街那边出事了!八皇子府昨夜起了大火,八皇子和赵舞阳双双葬身火海。今早容徵前往调查,查出是赵舞阳自己放的火。您要不要去瞧瞧?”

“不去。”

萧廷琛一点也不感兴趣。

他想守着苏小酒,守到她回心转意为止。

他不去,苏酒却很想去。

她交代白露和霜降看好香铺,刚走到街上,就察觉身后多了个尾巴。

回眸,萧廷琛跟在她三步之外。

她皱眉,“你不是不去吗?”

萧廷琛实诚,“我想跟着你。”

苏酒知道自己赶不走他,只得憋着气由他尾随。

来到八皇子府,从前富丽堂皇的府邸早已化作漆黑废墟。

四周不少人围观,对着废墟指指点点:

“听说八殿下自打知道自己不是皇上亲生的,娶的王妃还是同父异母的姐姐,就彻底疯了!”

“是啊,每天都能听见他唱戏,就昨儿夜里暴雨,也还能听见他在雨里唱呢!咿咿呀呀也不知唱的什么。”

“也是可怜人……”

萧廷琛望向苏酒。

小姑娘面容平静,提起裙裾踏进废墟之中。

容徵带着手下官员正在翻捡,瞧见她过来,不禁伸手阻拦,“苏妹妹,那边停了尸体,都烧焦了,吓人得很,你还是别去看了……”

苏酒推开他。

她走到废墟中间的空地上。

地面停着三具尸体。

苏酒猜测,应当是赵舞阳、元敏和谢荣致的。

她指了指其中两具,“容大人,能不能把他们交给我?”

萧廷琛插嘴,带点讨好的意思,“不必求他,我去告诉皇上,让他把尸体给你。”

苏酒懒得搭理他,只望向容徵。

容徵笑了笑,“当然可以。”

于是苏酒请了人过来,把赵舞阳和谢荣致的尸体火化后,送回金陵安葬。

她记得那日梨园,她对赵舞阳许下的承诺。

——八皇子妃大恩,来日必当相报。

在扳倒赵家、救出萧廷琛的事情上,赵舞阳出了大力。

她当为她埋骨相报。

处理完这边的事,容徵送苏酒离开这片废墟。

他瞥了眼尾巴似的跟在后面的萧廷琛,温声道:“苏妹妹听着声音有些哑,莫非昨夜淋了雨?”

萧廷琛挑眉,桃花眼噙着凉幽幽的笑意。

这厮哪壶不开提哪壶,摆明了是要离间他和苏小酒的关系。

苏酒淡淡道:“与容公子无关。”

容徵声音越发温柔,“我那里有些治疗风寒入体的好药,待会儿让人给苏妹妹送去。苏妹妹身子本就弱,未免养成大病,可不敢随意怠慢。”

萧廷琛瞪着他们。

他其实有些明白,为何当初苏酒和容徵在一起时,被长安城那么多人称赞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因为他们气度相似,都同样温润如玉。

一看,就是斯斯文文的世家读书人。

而他呢,自打出了金陵城,就不耐烦地把那层伪善的皮囊扯了下来。

对付朝中官员时,手段要多凶有多凶。

他越想越吃味,忍不住道:“本殿那里也有良药,不劳烦容公子出手。”

容徵驻足。

他慢慢转身,盯向萧廷琛。

萧廷琛也盯着他。

良久,容徵关切道:“四殿下顶着脸上的烙字四处转悠,也不嫌丢人?容某那里正好有些祛疤的奇药,不如给四殿下送一些?”

萧廷琛也笑。

他语调轻松闲适,“容大人亲自烙上去的字,美得很,本殿怎敢轻易去掉?每日早晚揽镜自照时,也好借此提醒自己,曾在容大人手上吃过怎样的亏不是?将来报复起来,才更有意思呢。”

这么说着,那双弯起的桃花眼却深沉阴郁。

他一刻也不曾忘记容徵干的好事。

两人无声地对视,旁边的苏酒却有点尴尬。

这两人,一个从权门庶子化身皇族后裔,一个从丢官弃爵到东山再起,都是城府深沉玩弄权势之人。

他们之间不死不休,却把她卷到中间,令她进退两难。

她悄悄后退,只想赶紧离开这种是非之地。

熟料刚退后两步,宫里突然来了传旨的太监。

不仅宣萧廷琛进宫,还宣苏酒一起进宫。

少女轻轻咬住下唇,鹿眼复杂。

昨夜她和萧廷琛在夜市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她不觉得这个时候皇上宣她进宫有什么好事。

她揪着襦裙系带,偷偷瞄一眼萧廷琛。

狗男人如今是皇帝的心头宝,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皇帝护着兜着。

鬼知道皇帝是不是要为他做主,数落她不知轻重?

第698章 帝王,就可以不讲道理吗?

萧廷琛和苏酒进了宫,径直来到御书房。

元啸正在批折子,随口道:“怀瑾多日不曾去后宫探望你母妃,也该去请个安才是。”

萧廷琛瞥向苏酒。

小姑娘低着头,白嫩娇俏,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一截白皙纤细的后颈。

仿佛一折就断,娇贵得很。

他散漫道:“老头儿,你把我支开,莫非是想欺负苏小酒?”

老头儿……

元啸嘴角抽了抽。

天底下,大概只有这个小畜生才敢喊他老头。

“晓得你喜欢她,”他搁下朱笔,“放心,不会叫她少一根头发丝。”

萧廷琛这才退出御书房。

元啸屏退了四周宫人,指了指旁边的太师椅,“坐吧。”

苏酒敛衽而坐,始终低垂眼睫,未曾主动开口。

元啸随手拿起一块玉如意把玩,“可知朕让你进宫,所为何事?”

“皇上定是知道了昨夜之事,想找民女问罪呢。”苏酒声音软糯糯的,“虽然昨夜之事错不在我,但皇上是四殿下的父亲,必定会向着四殿下。可怜民女的父亲被皇上流放边疆,娘亲又卧病在床,长安城竟没个给民女做主的人……”

小姑娘伶牙俐齿,泫然欲泣的模样甚是可怜。

元啸心头憋得很。

他知道苏酒是在装可怜,可他身为帝君,总不能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吧?

他默了默,声音柔和了些,“苏酒,你是女子中少有的聪明人。朕喜欢怀瑾,也希望怀瑾能够继承朕的皇位。但你的存在,让他无心和世家联姻,他甚至拒绝了朕为他赐婚花月姬和容谣。”

苏酒低垂眼帘。

拢在宽袖里的手,悄然握紧。

她还以为萧廷琛接受了赐婚,没想到……

“花月姬和容谣,代表着长安城两大世家。尤其是花家,他们和阴阳鬼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迎娶花月姬,等同获得阴阳鬼狱的认可。苏酒,你明白获得阴阳鬼狱的支持,意味着什么吗?”

苏酒淡淡道:“这些话,皇上告诉民女做什么?”

“朕只是想让你劝劝他,叫他别再任性。”

苏酒沉默。

元啸眸色深了些,“真正帝王,不会被儿女情长牵绊。身为帝王,三宫六院乃是寻常事。譬如朕,再如何深爱程程,但封后纳妃、开枝散叶也一样不能落下。帝王的肩头担负着整个王朝的兴衰,任何人都有谈情说爱、风花雪月的权力,但帝王没有。苏酒,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御书房落针可闻。

几缕青烟从香炉镂花盖中弥散,透出浅浅的药香,令苏酒的思绪格外清晰。

她忽然一笑,“如果民女不配合皇上,皇上是否会杀了民女?”

“是。”

元啸承认得大大方方,“如果你的存在,是怀瑾平定天下的障碍,朕会首先除掉你。朕不会允许任何女人,威胁到朕儿子的前程。”

苏酒深深呼吸,盯向元啸。

年逾四十的男人,她记得初见时格外俊美威严。

如今再看,经历过两次丧子之痛,他两鬓华发格外显眼。

就连面容,似乎也比同龄人看起来更加苍老,眉心隐隐还有青黑之色。

她拿手帕遮了遮鼻尖,“皇上似乎时日无多。”

自古香药不分家,再加上她当初钻研蛊毒,所以对药理颇有研究。

那香炉里燃烧的并非是香片,而是药材。

元啸咳嗽几声,“小酒果然聪慧,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朕活不了多久,所以在朕离开之前,必定要为怀瑾铺好所有的路。三天,朕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你不能让怀瑾回心转意答应迎娶花月姬和容谣,你这条命,朕替天下收了。”

苏酒手脚冰凉。

鹿眼漆黑深沉,她一字一顿,“帝王,就可以不讲道理吗?”

元啸拿起朱笔,继续批阅奏章,“帝王要讲道理,父亲却不用。”

另一边。

萧廷琛沿着深深长长的宫巷往栖凤宫走,转过拐角,却撞上一个人。

穿孔雀蓝缎面锦袍,长身玉立,身姿高大。

虽已年逾三十,但仍旧唇红齿白、俊美夺人。

只是现在,他肩头趴着的红毛蜘蛛无精打采,而他那双锋利狭长的双眸也遍布血丝,瞧着极为憔悴。

“哟,”萧廷琛挑起玄月眉,笑容玩味,“这不是吴大人吗?”

自从赵家倒台以后,皇帝元啸以雷霆手段清理赵家在朝中和后宫的势力。

吴嵩虽是赵皇后的人,但元啸暂时还没有清理到他头上来。

面对萧廷琛的奚落,吴嵩面容淡漠,似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他神情沉了沉,忽然朝萧廷琛笔直跪下。

萧廷琛眉头挑得更高。

吴嵩拱手,声音苍凉:“奴才实在走投无路,才想着投靠四殿下。皇后娘娘危在旦夕,仅凭奴才的势力,并不敢保证能让娘娘从宫中全身而退。”

“你想让本殿救赵惜婳?”

“是!”吴嵩以头贴地,“从前的恩恩怨怨,皆是奴才的错,与皇后娘娘无关。奴才愿把这条命赔给殿下,换皇后娘娘无虞!”

萧廷琛居高临下。

从前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权势赫赫,乃是赵皇后面前最得宠的宦臣。

就算是前朝官员,看见他也得礼让三分。

萧廷琛仍旧记得,当初在江南时,他是怎样的意气风发。

何其骄傲的人,竟也有跪在自己脚下的一天……

萧廷琛把玩着避暑香珠,讥讽道:“本殿要你的命做什么?被狗咬一口,难道还得巴巴儿地咬回去吗?”

吴嵩沉声:“殿下要什么直说就是。但凡奴才能弄到的,必定双手奉上!”

他极为诚恳。

萧廷琛睨着他。

良久,直到吴嵩绝望地以为他不会帮自己,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忽然伸到他面前,“起吧。”

他诧异抬头。

萧廷琛微笑,“誓死效忠本殿,本殿帮你救赵惜婳。”

吴嵩怔住。

过于狭长锋利的双眸满是不敢置信,他连尾音都在发抖,“你……要用我?!”

“是。”

吴嵩面露复杂。

片刻后,他终于下定决心。

……

萧廷琛来到薛程程居住的栖凤宫。

宫殿华美奢贵,来来往往的宫女皆都低眉顺眼训练有素,可见元啸极疼爱薛程程。

第699章 他的小姑娘乖乖巧巧

他踏进寝殿,薛程程身穿贵妃宫装,妆容精致,似乎正要出门。

瞧见他进来,也不过是随意颔首,然后扶着宫婢的手踏出殿槛。

萧廷琛漫不经心地跟在她后面,“母妃打算去哪儿?”

“别叫我母妃。”

女人声音极冷。

萧廷琛似乎习以为常,“打算去未央宫?母妃要去探望赵皇后?也是,如今算是情敌,当然要去看看。”

他知道薛程程深恨元啸。

与赵皇后成为情敌,是她最不耻的事。

可他偏要这么说。

他偏要气一气薛程程。

果然,薛程程扶着宫婢的手紧了紧,眼眸间弥漫出重重冷意。

她没有搭理萧廷琛,萧廷琛低笑两声,也不再招惹她,继续跟着她往前走。

未央宫外,上百名禁卫军防守严密,连苍蝇都飞不进去。

薛程程是元啸的心头宝,他恨不得把所有宝贝都送给薛程程来讨她欢心,所以御赐金牌之类的玩意儿,她身边只多不少。

有金牌在手,她轻而易举就进了未央宫。

宫中荒凉。

宫女内侍都被遣散,宫苑花木疏于打理荒草丛生,夏风穿过宫闺,留下一串串珠帘晃动的声响,更衬得此地寂静幽僻。

薛程程被宫女簇拥,缓步走到未央宫后。

这里是一座小花园。

母仪天下二十二年的赵皇后,身穿雪白衬裙,三千青丝披散在腰间,正坐在水边白石头上。

双脚在清澈的池水里晃悠,不带妆容的侧脸格外干净白腻。

低垂眼睫,姿态犹如二八少女。

她依旧那么美,毫无即将成为废后的狼狈与不堪。

听见背后传来声响,她连头都没回,“早知你会过来。”

“二十二年未见,惜婳妹妹美貌一如往昔。”薛程程扶着宫女的手,在大椅上落座,“只可惜,美貌又如何,宫里美貌的女子还少吗?真正能笑到最后的,却只有寥寥几个。”

赵惜婳用白嫩的脚丫子划了划水面,“比不得薛妹妹手段厉害,二十二年未曾出现,却依旧能让元啸倾心挂念……”

她侧眸瞥了眼萧廷琛,笑容讥讽,“更比不得薛妹妹,有个手段厉害的好儿子。”

薛程程抚了抚宽袖,神色淡漠,“当年宫变,我至今记忆尤深。”

“哦?”

“赵家,容家,陈家,以及其他世家是如何在朝堂上逼迫他的,当年宫变时他是如何在长安街头被逼死的,我薛程程此生难忘!入宫只是个开始,我的报复,还在后面。”薛程程眸色凛然,“赵惜婳,那是你们所有人,欠我的!”

“哈哈哈!”赵惜婳放纵大笑,“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元徽不够心狠,斗不过元啸天经地义,万箭穿心死在街头也是理所当然!就算你杀了我们所有人,元徽依旧活不过来。薛程程,你的余生,依旧会活在痛苦之中!”

“死?”薛程程唇瓣扬起,“死亡只是解脱,活着才是痛苦。来人。”

两名嬷嬷上前擒住赵惜婳,把她拖到薛程程面前,强迫她跪下。

薛程程伸手,冷漠地掐住赵惜婳白嫩细腻的下颌,“听说皇后娘娘特别喜欢这张脸,平日里会使用很多昂贵的药材保养肌肤?”

她在赵惜婳仇视的神情中,笑容残酷,“那便每日掌掴五十好了。”

她松开手。

宫里的嬷嬷力道极大,才不管赵惜婳从前是什么身份,不由分说开始掌掴她的脸。

赵惜婳的嘴里被塞了手帕,只能发出痛苦的闷哼。

十几巴掌后,白嫩漂亮的脸蛋逐渐红肿,隐隐还有红血丝渗出。

薛程程眉眼清冷,“惜婳妹妹好好受着吧,你们欠我的,还多着呢。”

即便仇人落在自己手上,她也依旧保持淡漠。

她没再继续观看下去,冷淡地起身离开。

五十巴掌打完了,那两个嬷嬷也退出未央宫。

赵惜婳一袭白裙趴在地上,面颊红肿,狼狈不堪。

纤细白嫩的十指深深抠挖进泥土,她的眼眸中满是恨意。

一道阴影笼罩在她面前。

她抬眸,眼前停着一双黑色如意纹皂靴。

桔梗蓝的缎面袍裾流转出凛贵光泽,绣银海潮花纹格外精致漂亮。

萧廷琛单膝蹲下,怜惜地抬起她的下颌。

桃花眼蕴着无边笑意,温柔得像是春风,“皇后娘娘这副模样,实在叫本殿心疼。”

赵惜婳拂开他的手,“你想做什么?!”

“本殿心地仁慈,对美人向来下不了重手。更何况皇后娘娘的艳色又岂是寻常美人能比的,倾国之色,令本殿心生欢喜呀。”

萧廷琛滔滔不绝,直把赵惜婳夸上了天。

赵惜婳坐起身,神色厌恶,“萧廷琛,你到底想说什么?”

“皇后娘娘死在薛程程手中,乃是迟早的事。本殿倒是有个计策,能令娘娘免于一死。”

赵惜婳面露讥讽,“你觉得,我怕死?”

“娘娘不怕死,有人却怕娘娘死。更何况,死在薛程程手中,皇后娘娘甘心吗?”

一句话,说到了赵惜婳心坎上。

她捏紧拳头,眼底满是愤恨。

二十二年前,薛程程败在了她手下。

二十二年后,她们的博弈重新开始。

她当然不甘心自己死在曾经的对手手中!

萧廷琛把她变幻的表情尽收眼底,薄唇翘起弧度,温声道:“我会帮娘娘。”

“我不懂。”赵惜婳眼中仍有警惕,“你是薛程程的儿子,你怎么会帮我?更何况,咱们从前是宿敌!”

“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萧廷琛亲自扶起她,“对本殿而言,薛程程的敌人,就是本殿的朋友。只要能让她有一丝一毫的不爽快,本殿心里就格外爽快。”

赵惜婳低垂眼帘。

她是聪明人,她能看出萧廷琛和薛程程母子关系不睦。

萧廷琛温柔地替她拂开碎发,微微垂首,薄唇贴近她的耳畔,“今夜子时,不见不散。”

他在赵惜婳微讶的神情中抬步离开。

赵惜婳忍不住追了两步,“萧廷琛,你有何能耐,能把我从宫里救出去?!就算是吴嵩也没能耐救我,你算什么?!”

萧廷琛驻足。

他回眸,笑容勾魂摄魄,“有何能耐?曾嘲讽本殿、妄图利用本殿的人,都败在了本殿手中,你说本殿有何能耐?”

阳光透过碧绿树荫,在他周身晕染开薄金色的光辉。

犹如神祗。

赵惜婳怔怔目送他离开。

……

萧廷琛出了未央宫,径直去御书房接人。

踏进门槛,他的小姑娘乖乖巧巧坐在大椅上吃花糕,气氛还算祥和。

他道:“已经给母妃请过安。”

元啸抬眸,“她生性孤僻,你没事多进宫陪陪她。”

“好的呀,”萧廷琛满口答应,眉开眼笑格外乖巧,“儿臣还想问你要个人。”

“谁?”

“吴嵩。”

“啪嗒”一声,元啸手中的朱笔不禁滚落。



这两天同学从外地回来,想跟她们一起玩,所以少更一章(明天可能更两章嘤嘤嘤),过完五一继续八千更新!

第700章 你愿意重新嫁给我吗?

元啸皱眉,“你要他做什么?”

“儿臣自有用处。”

元啸犹豫了。

吴嵩是赵皇后的人,从前不知道帮那贱人做了多少恶事。

龙目含着几许威严,他淡淡道:“吴嵩作恶多端,须以死偿命。”

萧廷琛微笑,“他曾在儿臣身上下毒,害儿臣痛不欲生。儿臣把他要过来,正是为了折磨报复他。”

元啸沉吟片刻,终于点头。

苏酒随萧廷琛离开。

两人穿过长长的宫巷,她轻声问道:“你要吴嵩,果真是为了报复他?”

“妹妹以为呢?”

“你并非那么无聊的人。”

萧廷琛低笑,“果然还是妹妹了解我。吴嵩熟悉南疆蛊毒,对中原的各种毒药也颇有研究。再加上功夫顶尖,乃是世上难得的奇才。我惯是个惜才的,怎么忍心叫他白白死掉?不如为我所用来得更有意义。”

苏酒低垂眼帘,“小心引火烧身。”

萧廷琛笑意更盛。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随意解释了一句,又握住苏酒的小手手,“妹妹是在关心我?”

苏酒皱眉。

她试图挣开他的手,可他的力气那么大,她根本挣不开。

她恼了,“萧廷琛,松手!”

萧廷琛现在最怕她生气。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手。

苏酒气揪揪地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他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凝着少女细弱清瘦的背影,她的腰肢那么细软,后颈洁白纤细,令他产生一种强烈地想要咬上去的**。

说起来,自打他进水牢到现在,大半个月的时间,一次都没碰过苏小酒。

连亲吻都没有。

男人心头痒得厉害。

他百爪挠心地跟在苏酒身后,一直走到宫门口,才蠢蠢欲动地试探道:“苏小酒,四皇子府还没有修缮好,小宅院又漏雨,我想住你的半日偷——”

“不,你不想。”

苏酒干脆利落地打断他的话,伸手招了一辆马车,欲要乘马车回半日偷闲。

马车很小,只能坐一个人。

车夫不许萧廷琛上车,萧廷琛从袖袋里掏出一沓银票丢给他,霸道地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扔下车,“走开吧你!”

他亲自为苏酒驾车,慢吞吞催着马儿往前走,“苏小酒,我真知道错了。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你原谅我,你只管开口就是。我是真心实意要跟你复合,别的女人我都不喜欢,我只喜欢你一个。”

苏酒抱膝坐在车厢里。

她低垂着小脑袋,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元啸的威胁。

——三天,朕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你不能让怀瑾回心转意答应迎娶花月姬和容谣,你这条命,朕替天下收了。

她闭了闭眼。

“苏小酒,跟我说句话你会死?”萧廷琛还在滔滔不绝,“我答应你,等咱俩复合以后,我保证不故意气你了。你是不是嫌我脸上的烙字丑?你要是嫌我丑,我用药膏把它去掉就是。我一定会对你好,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

“萧廷琛。”

苏酒忽然打断他。

萧廷琛勒住骏马回头看她,“你愿意重新嫁给我?”

苏酒迎上他的桃花眼。

那双眼睛极漂亮,在阳光下闪烁着浓浓的期望和渴盼。

表情幼稚,像是一头摇尾乞怜的大狗。

她避开他的视线,冷淡道:“让我原谅你也可以,只要你迎娶花月姬和容谣。”

萧廷琛薄唇噙着的笑意逐渐消失。

他按捺下眼底翻涌的戾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苏小酒,你又在跟我开玩笑?你想考验我对你的忠诚,是不是?”

“我是认真的。”苏酒强迫自己直视他,“只要你娶了她们,我保证不再恨你。”

萧廷琛盯着她。

小姑娘神情清冷,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那双漆眸里盛着倔强的凉意,再没有从前仰视他时,那浓浓的欢喜和孺慕。

是啊,苏小酒是多么绝情的女人啊,她说一刀两断,那必定真的是一刀两断了。

他勾了勾唇,慢慢收回视线。

他拽着缰绳,继续朝半日偷闲走。

苏酒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一手扶在车门上,皱眉喊话,“萧廷琛!”

萧廷琛不搭理她。

他把她送到半日偷闲,俊脸上受伤的神色消失不见,依旧噙着温温笑意。

他朝苏酒伸手,“乖,我抱你下来。”

苏酒眉尖轻蹙,不肯让他抱,自个儿跳下马车。

她毫不留恋地踏进香铺。

正是晌午,街道上百姓摩肩擦踵、熙熙攘攘。

萧廷琛靠在马车上,面无表情地掏出烟管,开始抽烟。

他抽得很凶,接连添了好几次烟草。

面容在缭绕的烟雾中若隐若现,因为妖孽俊美,吸引了长街上不少姑娘家的注目。

他抬头冲她们一笑。

朱砂色艳,妖气横生。

须臾,他把烟管一折两段。

他大步走到长街对面,仰头望向苏酒的花窗。

他大喊:“苏酒,老子喜欢你!”

四周的百姓全部愣住。

他不顾他们异样的目光,继续大喊:“苏酒,老子喜欢你!”

一声又一声,催命似的。

苏酒原本钻在被窝深处,被他喊得惊吓不已,急忙跑到花窗前。

她望向对街,穿桔梗蓝锦袍的男人,姿容秀丽,弯着一双桃花眼,仍旧不停歇地大喊。

围观百姓越来越多,所有人都在津津乐道、指指点点,臊得苏酒小脸红透。

她“砰”一声关上窗,那个男人却仍旧不肯罢休,毫无顾虑地继续大喊。

天空闷雷滚过,乌云渐渐堆积,眼见着又是一场暴雨。

狂风把窗户吹得“吱呀”作响,没多久,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倾盆而落。

苏酒点燃几盏灯,听见狗男人在暴风雨里不停歇地大喊。

她终于忍耐不住,再度推开窗。

满城落雨,长街孤静,雨幕中的一切仿佛都成了灰色。

他孤零零站在街心,看见她时,眼睛骤然点亮。

他扬起薄唇,“若我经历一遍你所受的苦楚与屈辱,苏小酒,你是不是就能原谅我?”

苏酒愣住。

浑身湿透的男人,忽然蕴着轻功落在她窗前。

他跳到她的寝屋里,一件件脱掉外裳,只余下一条丝绸衬裤。

他拿起匕首,塞到苏酒手里,“捅我。”

第701章 撒娇耍赖的萧老狗

苏酒愣住。

萧廷琛见她不动,干脆自己拿过匕首,不由分说地往自己身上乱划。

他曾南征北战,还曾在大理寺水牢受过鞭刑。

一身肌肉遍布旧伤,被他随意乱划,新旧伤口全部崩裂,血液涌出触目惊心。

苏酒失声尖叫:“萧廷琛,你疯了?!”

血液蜿蜒滑落,染红了男人雪白的绸裤。

他依旧弯着桃花眼。

俊美的面庞上遍布雨珠,漆黑睫毛格外湿润。

他定定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如果这些伤还不够抵消我对你的伤害,那我拿命来抵。”

“谁要你的命?!”苏酒崩溃,“萧廷琛,我只求你离我远一点,怎么就那么难?!”

说完,却看见萧廷琛垂下眼睫。

灯火幽微,他喉结滚动,似乎呜咽了下。

宛如被主人抛弃的大狗。

苏酒简直不知道拿他如何是好!

鬼知道哭起来的萧老狗会是什么模样!

她生怕他哭出来,急忙小心翼翼朝他伸出手,“你,你别激动……我我我,我叫人准备热水,先给你清洗一下身子……白露,白露!”

男人在屏风后沐过身,穿着苏酒给他准备的寝衣,慢吞吞坐到绣墩上。

他低头,看见苏酒蹲在他双腿间,认真地给他胸膛上敷药。

小姑娘穿水青色绣花罗裙,肌肤白嫩如玉,蝴蝶般的睫毛遮住了水润瞳眸,嫣红唇瓣微微噘起,漂亮得不像话。

他心中欢喜,温声道:“外面雨大,我可不可以等雨停了再走?”

“嗯。”

苏酒闷闷不乐地应了。

萧廷琛得寸进尺,“那我可不可以等伤养好了再走?”

苏酒抬头,狠狠瞪他一眼,“不可以!”

萧廷琛呜咽了下。

“……”苏酒默了默,冷声道,“同一个招数,用两次就没用了。”

“哦。”

能够被苏酒亲手包扎伤口,萧廷琛还是很开心。

他穿上苏酒扔给他的外袍,乖巧地坐在绣墩上,看苏酒拿了算盘算账。

“算来算去也就几百两银子,苏小酒,若是跟了我,我把所有店铺和田亩都给你,凉州辞也给你。我养你啊!”

男人殷勤得不像话。

苏酒面无表情,半低着头,纤细手指不停拨算盘。

当初嫁给他时,如果他能说这样的话,她一定非常高兴。

可终究物是人非了。

“苏小酒,我——”

“闭嘴。”

“哦。”

萧廷琛乖得很。

苏酒瞥他一眼,心里头弥漫出怪怪的情绪,忍不住警告他,“等雨停了,你马上离开,不准打任何歪主意。”

“好。”

结果直到黄昏,这场雨都还没有停下。

绣墩小巧精致,萧廷琛的长腿无处安放,伸得老远,“苏小酒,我今夜怕是走不了了,你看我晚上睡哪儿?”

这处小木楼非常精巧,只有三个寝屋。

苏敏用一个,苏酒用一个,白露和霜降共用一个。

苏酒正翻看香谱。

她暗暗咬牙,得,连老天爷都帮萧老狗,早知道她就不答应他雨停再走的鬼话……

萧廷琛把少女纠结的小模样尽收眼底。

嫣红唇瓣邪肆勾起,他故意把脚尖听放在苏酒的绣花鞋上摩擦,“苏小酒,我晚上睡哪儿?”

苏酒起身,一声不吭地去衣橱里面抱出被褥铺在地上。

萧廷琛嫌弃,“本就落了雨,打地铺多冷啊。”

苏酒皮笑肉不笑,“那就回你的小宅院。”

“我觉得地铺挺好的。”

雨势很大,天色也黑得早。

苏酒在寝屋多点了几盏灯,靠坐在床头看书。

正聚精会神看着,冷不丁一只手搭上自己的肩头。

她回头,正对上萧廷琛无辜的脸。

她咬牙,“萧廷琛,你又要做什么?!”

男人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乖觉地坐在她身侧,温声道:“地上冷,寒气重,怕冻坏了伤口,给老皇帝知道,得寻你麻烦……”

苏酒面容几近扭曲。

怕皇帝寻她麻烦?

她怎么觉得这是萧廷琛故意威胁她呢?!

小姑娘恼了,抬脚狠狠去揣他,“不许你上我的床!”

男人捏住她的脚踝,妖孽俊美的面容透出浓浓的委屈,“可是地上冷……”

女孩儿的脚踝实在纤细,他一只手握着还松松的。

隔着一层薄薄的罗袜,他轻轻摩,挲,恨不能扯掉罗袜和衬裙一亲芳泽。

在察觉到来自苏酒的死亡凝视后,他花了大力气才按捺住心底的躁动,心不甘情不愿地滚回自己的地铺。

苏酒气鼓鼓整理了下被褥,继续看书。

灯花轻落,夜雨敲窗。

空气中晕染开浅浅的梨子香,本该是一个宁静幽寂的夜晚。

苏酒翻了几页书,却不怎么看得进去。

她皱着眉尖望向萧廷琛。

男人身姿修长,侧躺在地铺上,单手托腮,葳蕤青丝铺满白枕。

雪白衣襟大敞,露出健硕结实的胸肌。

嫣红的薄唇含着一缕青丝,他媚眼如丝,春水般的眸子里满是勾引。

瞧见她望过来,还特意挑逗地眨了眨眼。

苏酒:“……”

半夜三更屋子里进了狐狸精怎么办?!

她气得很,朝萧廷琛扔出一个枕头,然后重重放下床帐。

萧廷琛笑了几声。

软枕里满是苏酒发间淡淡的花香,他满足地把枕头抱怀里,在被窝中滚了滚。

青竹小床上,苏酒渐渐睡着了。

一只百灵鸟落在窗外,叽啾叫了两声。

萧廷琛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解开小鸟腿上绑着的信,对着烛火扫视完,不觉微笑。

他的人已经把赵皇后从未央宫救出来了。

他心情极好地碾碎信纸,瞄了眼苏酒的小床,忍不住巴巴儿地凑过去。

熟睡的苏小酒特别傻,他钻进她的被窝她都察觉不到。

萧廷琛抱住她的细腰,埋首在她颈间,贪婪地嗅了一大口。

越嗅,就越是心痒。

他呼吸有些粗,指尖不老实地探进苏酒的寝衣,轻轻把玩起她一边的绵软。

小姑娘低低****一声,在睡梦中不安地皱起柳叶眉。

萧廷琛舔了舔唇瓣。

越弄,就越似饮鸩止渴,根本无法喂饱胸腔里那头野兽。

他本就处在容易动情的年纪,再加上他的***又比寻常男人深,素了许多日,早已饥渴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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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2章 萧廷琛笑得一脸幸福

萧廷琛忍无可忍,朝苏酒的绸裤伸出爪子。

指尖触及到软绵绵的衣料,他纠结皱眉。

苏小酒已经很生气了,要是他趁她睡觉把她办了,等她醒来一定会打死他。

他犹豫片刻,悻悻收回手。

帐中昏暗,他呼吸粗重,嗅着少女的淡淡甜香,终于按捺不住,把手伸进了自己的亵裤。

弄了一会儿,胸腔里那把火却越烧越旺,根本无法遏制。

偏偏夜雨生凉,苏酒又习惯性地往他怀里钻。

小姑娘娇软生嫩,在他坚硬的胸膛上拱来拱去,他如何受得了?

“操!”

他怒骂一声,翻身下床洗凉水澡。

一夜到亮,他活活冲了七八次凉水澡,才终于在黎明时分疲惫睡去。

苏酒还得早起开店做生意,清晨睁开眼,察觉到自己腰上搭着一只手。

带着薄茧的掌心非常粗糙。

不必回头,她就知道是谁的手。

她睡意全消,霍然坐起,“萧廷琛!”

吼完,却看见狗男人紧紧皱着玄月眉,妖孽俊美的面庞遍布红晕。

额头隐隐沁出细汗,似乎非常痛苦。

“萧廷琛?”她放轻语调,用手背试了试男人的额头,竟是滚烫。

她轻轻咬住下唇,犹疑地望了眼地铺,“果真是地铺太凉的缘故?”

因为萧廷琛染了风寒、高烧不起,苏酒只能让他在半日偷闲住下。

她在楼下煎药,娇俏明艳的小脸皱巴成一团。

她上辈子不知道欠了狗男人什么,这辈子竟要这样还债!

如果给老皇帝知道她让萧廷琛染上风寒,一定又要找她麻烦。

她往火炉里添了些炭,鹿眼漆黑复杂。

老皇帝给她三天时间,让她劝萧廷琛娶花月姬和容谣,现在已经过去一天,萧廷琛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醒,她还得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小命。

小姑娘双手托腮,有些烦恼。

楼上寝屋,一道冷风刮开花窗,吴嵩悄然落在床前。

他如今已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萧廷琛暗中把他安排在天枢,算是亲信之一。

他从怀里摸出一瓶丹药,“多谢四殿下为咱家救出皇后娘娘。听说殿下染了风寒,这瓶丹药对治愈风寒有奇效,特来献给殿下。”

他也曾手掌权势,几乎可以号令后宫。

如今沦为萧廷琛的走狗,说话间还有些不习惯。

萧廷琛额头上覆着湿毛巾。

他瞟了眼那瓶丹药,摆摆手,“不要。”

“殿下?”

萧廷琛盯着帐顶,苍白的唇瓣勾起笑意,“我病了,她就没有赶我走的理由了……她什么时候原谅我,这病,就什么时候好。”

他笑得一脸幸福。

吴嵩嫌弃挑眉。

得,他效忠的新主子,大约也是个痴情种。

他把丹药揣回怀里,正要走,苏酒推门而入。

小姑娘端着汤药,惊讶地看着他。

吴嵩朝她点点头,掠出窗外。

苏酒把药碗放在床头,犹豫片刻,还是轻声道:“吴嵩到底伤害过你,你就不怕他故技重施,又对你使用什么奇怪的蛊毒?”

“妹妹多虑了……”萧廷琛凝着她,目露深情,“良禽择木而栖,赵皇后的两个儿子相继死于非命,对吴嵩而言,唯有效忠我,将来他才可能重新坐上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的位置。”

苏酒垂下眼帘。

这个男人似乎什么都考虑好了,根本用不着她多嘴。

她默然转身离开。

萧廷琛艰难地坐起身,望了眼床头的药碗,偷偷把它倒进了床底下。

不止如此,他还脱掉衣裳走到屏风后,拿一盆凉水把自己从头浇到尾。

他虚弱地倚在屏风上,脸上的笑容邪肆又狡诈,“妹妹总该心疼我的……”

苏酒对他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她来到楼下大堂,看了会儿白露与客人们笑谈,忽然灵机一动。

她与萧廷琛到底还有一层兄妹关系,反正他病着,她大可以他的名义登门拜访花月姬和容谣,为他提亲!

等他病好了,无论他愿意与否,事情已成定局,他必须娶她们!

苏酒说干就干。

她趁萧廷琛午睡,偷了他的令牌来到禄丰钱庄,支了一大笔银钱,又用这些银钱置办好聘礼直奔容家和花家。

两家早得了皇帝的旨意,以为苏酒果真是替萧廷琛办事的,欣然接受了聘礼,还互相商定好过门日期。

苏酒拿着交换好的庚帖,兴冲冲回到半日偷闲,已是日渐西斜。

萧廷琛已经醒了,披着件外裳,抱着热茶坐在床上。

见苏酒回来,他笑眯眯道:“妹妹去哪儿了?一下午都不见踪影。”

苏酒眉眼弯弯地坐到床榻边,温柔地替他捋了捋额前碎发,“哥哥是干大事的人,我实在不敢耽搁哥哥的大事,所以趁你昏迷,特意替你跑了一趟容家和花家。”

“瞧瞧,”她欣然取出庚帖,打开给他看,“庚帖都交换好了,甚至连婚期我都帮你商定好了,容谣下月过门,花月姬九月过门。毕竟花月姬是皇子正妃,要准备的东西非常繁琐,所以晚一点哥哥不介意吧?”

说完,却久久不见对方回应。

苏酒抬头,萧廷琛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自己。

她有点虚,却仍旧笑意柔柔,“哥哥怎么了?”

“砰!”

萧廷琛把茶盏砸了出去!

上好的青花瓷盏,砸在墙上碎裂成无数块,茶水淋淋漓漓落了满墙满地。

他眉宇深沉,桃花眼底更是漆黑阴鸷。

苏酒依旧微笑,“莫非哥哥觉得花月姬过门的日子太晚了?也是,我今儿看见她,当真是极美的女人,怨不得哥哥少年时一直念念不忘。那么美的姑娘,不早点娶进门,心里总归不踏实。但是没关系,婚期再商量商量,总还能改的。”

“苏酒……”

萧廷琛声音涩哑。

苏酒歪头,鹿眼无辜,“哥哥怎么了?”

她已经搞定老皇帝让她干的事,再不用被威胁,使她行事毫无顾虑。

她甚至完全不在乎萧廷琛的感受!

病重的男人,剧烈咳嗽了几声,抬起渐渐猩红的双眼,一字一顿,“到底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难道他做得还不够好?!

第703章 老狗亲自下厨

苏酒不言不语,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萧廷琛怒火中烧,声音嘶哑:“苏酒!”

少女笑了笑,“从前我喜欢你,特别喜欢。可是我的喜欢,被你毫不留情地踩在地上。零落泥土的花朵已经无法盛放,正如我对你的心意再也恢复不到从前。萧廷琛,当初是你休了我,当着皇城禁卫军的面休了我,咱俩已经不可能了。”

她淡然地为萧廷琛掖了掖被角,起身去做晚膳。

萧廷琛抓紧被褥,死死盯着她的背影,“苏小酒,我给你一天时间,去容家和花家把话说清楚,我依然可以原谅你。”

苏酒步履未停。

花窗外传来熙攘繁华的叫卖声,衬得寝屋格外寂静。

萧廷琛慢慢抱紧自己的脑袋。

仿佛沉沦在了黑暗里。

……

因为萧廷琛染了风寒,苏酒没好意思让他继续打地铺,于是和他换了个床位,自己打起地铺来。

时辰尚早,她慢吞吞翻着书,不时望一眼床榻。

狗男人病得厉害,俊脸潮红湿润,眉尖几乎皱成了“川”字。

她眨了眨眼,这厮平日身体挺好的,这种小病一两天就好了,这次是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放在心上。

萧廷琛在黎明前醒来。

他生怕自己病好了,所以昨天后半夜故意没盖被子,现在整个人头重脚轻,挣扎了半天才勉强起床下地。

他随意披了件衣裳,拖着沉重的躯体摸进小厨房。

小厨房收拾得井井有条,蔬果米面一应俱全。

他认真地搜罗出面条,打算做两碗面。

他要努力向苏小酒卖乖示好,以换取她的回心转意。

可他鲜少进厨房,笨手笨脚掌握不好火候,等把面捞上来,哪里还是面,分明成了一锅面糊糊。

男人擦了把额间细汗,又开始煮糖心荷包蛋。

好容易做完两碗鸡蛋面,他端着托盘去寝屋见苏酒。

苏酒刚梳洗完,正收拾地铺。

闻见面香,她歪头看去,大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狗男人竟然亲自下厨房!

她迟疑上前,摸了摸萧廷琛的额头,“也不算太烫,没有烧糊涂呀!”

“当然没糊涂。”萧廷琛把汤面放到圆桌上,递给她一双筷子,“我亲自下的面,尝尝。”

苏酒坐到他对面,用筷子拨了拨面条,越发不自在,“你是不是在面里下了毒,想毒死我?”

他曾想活埋她,还曾想用水淹死她,现在好了,似乎又想毒死她……

萧廷琛嘴角抽了抽,强忍住脾气才没发作,“苏小酒,我若想弄死你,需要这么麻烦?大清早起来,带病忙活到现在,可不是为了听你怀疑这怀疑那的。”

他说完,自顾吃了起来。

还吃得特别有滋味儿。

苏酒蹙起眉尖,盯着汤碗里那一大坨,实在没有胃口。

“你怎么不吃?”萧廷琛皱眉,“我特意在你面里卧了两个蛋呢。”

萧廷琛煮的蛋……

苏酒拨开面糊糊,果然看见两个溏心鸡蛋。

她试着咬了小口,里面的蛋黄竟然生的。

她从来不吃生鸡蛋的……

萧廷琛三下五除二吃完自己的面。

他头痛得厉害,没察觉到她的嫌弃,边擦嘴边认真道:“吃完以后,去容家和花家,跟他们仔细说清楚误会,再把亲事退了。以后咱俩好好过日子,你想继续卖香的话,我名下所有商铺使用的香药,都可以从半日偷闲订购,你不必担心生意。”

苏酒搅动面碗,没吭声。

萧廷琛抬头,“苏小酒?”

“我不愿意跟你好好过日子……”苏酒直视他,“我说过很多遍,咱俩已经不可能回到当初。从今往后,你继续当你的皇子,将来做太子也好、皇帝也罢,都与我没关系。我继续开店做生意,将来无论嫁谁,也都与你无关。”

萧廷琛静静看着她。

小姑娘满脸清冷,倔强得不像话。

他喉结滚动,“苏小酒……”

“就算你叫上一千遍一万遍我的名字,我也仍旧不会回心转意。”苏酒指向自己的脑子,“你是记仇的人,我苏酒亦是。你赐我的伤害,我永生难忘。而那些伤害,我不想再经历一遍。”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萧廷琛现在看着乖巧,可他皮囊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黑心肝,苏酒心知肚明。

她又不是傻子,同样失败的道路,她为什么还要再走一次?

萧廷琛慢慢垂下眼帘。

搁在圆桌上的手,青筋暴起。

他按捺住脾气,轻声道:“先把面吃了。”

苏酒把面碗推到他跟前,“我不吃你煮的东西。”

无论是动作还是话语,对萧廷琛而言,无异于诛心。

男人眼底神色变幻,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烟管。

他缓缓点燃,深深吸了一大口。

俊美而苍白的面容隐在烟雾之中,他淡淡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苏酒瞳眸微动。

跟了萧廷琛这么多年,他从不过生辰的。

所以,她也从不会去记他的生辰。

可是今天……

“小时候我刚懂事时,听说生辰是非常重要的日子,于是幻想生辰那天,能和娘亲一起过。”他吞云吐雾,“到了那天,我期待地跑到娘亲的寝屋,看见她准备了两碗鸡蛋面。我以为她是给我准备的,所以爬到凳子上,迫不及待地想尝一尝。我娘看见以后,拿棍子打了我的手,说那是给我哥哥准备的,我没资格碰……还说我哥哥,是因为我才没了的。”

男人语调平淡,说起往事时毫无起伏。

苏酒怔怔的。

她从不知道,狗男人幼年还发生过这种事。

“那年我才四岁,嬷嬷婢女们疼着,也算娇生惯养。可她打我时毫无轻重,小手肿得老高……”他低笑一声,桃花眼渐渐红了,“我哭了很久,以为是自己不孝顺,以为是自己害死了同胞哥哥,所以才不讨她喜欢。我想方设法哄她高兴,但是没有用,无论我怎么讨好她,得到的永远是唾弃与辱骂……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愿意讨好别人。苏小酒,讨好别人实在太累了,实在不及我位高权重,利用权势压迫别人来得有意思……”



我不知道下一章会不会被屏蔽

第704章 苏酒,我要你后悔

淡青色烟雾,弥散在男人修长白皙的指尖。

他在桌角磕了磕烟管,动作不疾不徐,透着天生的凛贵与优雅。

苏酒眼底情绪复杂,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

她迟疑张口,“萧廷——”

“砰!”

男人猛然把那碗鸡蛋面砸到地上!

苏酒猝不及防,下意识抖了三抖。

她望向地面,面汤泼了满地,金黄的鸡蛋液和面糊糊搅和在一起,瞧着实在可惜。

她咽了咽口水,“萧——”

“既然不喜欢,那就别吃了。”萧廷琛微笑,桃花眼在雾气缭绕中折射出妖气,漂亮又危险,“我讨好不了我娘,所以我选择与她断绝母子关系,再不真心实意唤她娘亲。我讨好不了你,所以我退而求其次,直接强取豪夺就是。苏酒,我给足你机会了。”

苏酒怔怔看着他。

男人风寒未愈,面色仍旧苍白。

他披着大氅起身,指尖托着烟管,脚步踉跄地离开寝屋径直下楼。

苏酒孤零零坐在圆桌边。

她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更不明白萧廷琛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傍晚时分,禁卫军包围了半日偷闲。

他们抬来一具尸体,领头的禁军统领粗声道:“半日偷闲的掌柜是哪位?!你们的香药里夹杂了毒药,毒死了客人!掌柜的,快出来说话!”

苏酒从香铺里缓步走出。

鹿眼漆黑深沉,她已然明白,萧廷琛所谓的“强取豪夺”究竟是什么。

他要把她逼到走投无路!

少女站在檐下,努力维持体面,温声道:“官爷,半日偷闲出售的所有香药,我都有试用,不可能出现任何问题——”

“别跟我解释!你害死人,还是乖乖去天牢等着受审吧!来人,给我封了半日偷闲,把她抓进天牢!”

禁军统领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在苏酒耳畔炸响。

她面色青白交加,知道自己无论怎样辩驳,都不可能救得了自己。

她眼睁睁看着那些官兵砸了半日偷闲,甚至把她的衣物箱笼全部扔到了大街上!

她只能在最后一点时间里,紧紧抓住白露的手,叮嘱她照顾好她娘。

白露和霜降含泪点头。

苏酒被抓进了天牢。

大约是萧廷琛特意打过招呼,她住在单独的一间牢房,阴暗潮湿,只有一盏破旧油灯照亮这方寸之间。

她坐在稻草堆上,抱紧双膝,小脸无力地埋在臂弯。

谢容景征伐东黎,周奉先人微言轻,长安城里,根本没人有足够的力量和萧廷琛抗衡,没人能把自己救出牢房……

早知道萧廷琛那么容易受刺激,她就采取和缓一点的法子了。

可是这事儿也不能怪她啊!

她只是,

不喜欢了啊!

小姑娘越想越委屈,再加上肚子饿,忍不住眼眶湿润。

挂在墙上的油灯,渐渐燃尽。

天牢没有窗户,四周彻底陷入黑暗。

苏酒又怕又饿,也不知熬了多久,才浑浑噩噩地睡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天牢外的脚步声惊醒的。

她急忙睁开眼,看见一点火光由远而近。

出现在铁栅栏外的男人,身穿桔梗蓝绣金锦袍,腰间勒着一条金腰带,整个人如玉生烟,在昏惑的光影中俊美如神祗。

他垂着桃花眼,静静欣赏她的狼狈。

苏酒也看着他。

沉默良久,她试探着唤他:“萧廷琛……”

男人没反应。

俊脸上透出思量,似乎是在想,究竟该怎么处置她。

良久,他打开铁门。

他走到稻草堆前,居高临下。

苏酒仰头望着他,却无法分辨他的喜怒哀乐。

她只能伸出手,轻轻扯住他的袍裾,声音细细的,“萧廷琛,我不想呆在这里……我,我想回家……”

她害怕阴晴不定的萧廷琛。

从前对他的恐惧,从记忆深处涌出,疯狂地涌向四肢百骸。

她浑身都在抖,连扯着他袍裾的小手,都颤抖得厉害。

可她近乎哀求的语气,并不能激起萧廷琛的怜惜。

男人把灯笼挂在墙上,在她面前单膝蹲下,慢条斯理地扯开她的小手。

他身姿高大,即使半蹲,也比苏酒高出半个头。

粗糙的大掌揉了揉少女的发心,他笑容淡漠,语调透着说不清的宠溺,“为什么就不乖一点呢?”

这样的语调,苏酒听过太多次。

全部都是在他当摄政王期间使用的……

苏酒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萧廷琛的指尖轻轻抚上她的面庞,极为耐心、温柔,像是品尝一道大菜前的浅斟酌饮。

眼睫低垂,漆黑的桃花瞳里闪烁着浓浓的兴味儿。

苏酒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

她下意识往后面瑟缩,“我不想……”

即便这么多天过去,那个地方被撕裂的疼痛,她依旧清晰。

那种疼痛刻骨铭心,甚至给她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她没有办法和这个男人睡在一起!

她骨子里都是害怕!

可是,萧廷琛并不能让她如愿。

男人轻松地握住她的脚踝。

并没有使多大力,对苏酒而言,踝骨却疼得宛如碎裂!

“我不要……”她彻底慌了,两行清泪瞬间落下,“萧廷琛,我不要……”

男人慢吞吞扯开她的裙子。

“不要……”她反复哭求,“萧廷琛,求求你了,疼,我怕疼……”

可是男人早已化为凶猛的野兽。

他听不见她的哭诉,更不会怜惜她的痛苦。

脑海之中,野兽在不停嘶吼,占有她,毁掉她!

他欺身而上!

他素了太久,再加上心底的怨恨,这些情绪全部化作了对苏酒的折磨。

这一夜,对苏酒而言无比漫长。

阴暗潮湿的牢房,凌乱的稻草堆,撕碎的襦裙和绸裤……

一切都那么肮脏污浊。

洁白的胴体染上泥土与鲜血,她疼得不停发抖哭求,可男人只是咬着她的耳朵,声音嘶哑而发狠:“曾经的你有多么铁石心肠,现在的我,就有多么铁石心肠……苏酒,我要你后悔对我过做的一切!”

苏酒哭得厉害。

她乱踢乱蹬,用指甲拼命抓挠他,甚至使劲咬他的肩膀!

指甲和牙齿,是她唯一的武器……

可男人根本不在乎这点疼痛。

渐渐的,苏酒再也承受不住他的临幸,终于晕厥过去。

萧廷琛发xie够了,慢条斯理地穿好衣裳。



嗷,明天我一定要努力四更

第705章 萧廷琛把她关了整整一个月

他头也没回地离开。

苏酒抱着身子蜷缩在角落,即使昏厥,也仍旧止不住地发抖。

灯火逐渐燃尽,最后一点暖光落在少女眼角的泪珠上,折射出斑驳光晕。

凄美寥然。

再次醒来,苏酒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她艰难坐起,用内衬稍微清理过下身的污浊和血迹,又穿上被撕破的襦裙。

却已是衣不蔽体。

她望向铁牢外,漆黑的甬道不知通向何处,这个地方阴暗湿冷,除了偶尔的滴水声,根本听不到其他声音。

她跪坐在铁栅栏后,小手握住栅栏,鹿眼带着期盼,努力望向甬道尽头的黑暗。

干裂的唇瓣微微张开,她声音嘶哑:“萧廷琛……”

没有人回答她。

小姑娘又疼又饿,脑袋靠在栅栏上,昏昏沉沉地熬了片刻,终于又昏迷过去。

她睡了一天一夜。

再次醒来,是被食物的香气勾醒的。

睁开眼,萧廷琛蹲在牢门外,好整以暇地把玩一只白面馒头。

桃花眼深沉漆黑,神情极为淡漠,“饿了?”

苏酒点点头。

她盯着馒头,忍不住舔了舔唇瓣。

萧廷琛挑起眉尖,掰下小块,递到她嘴边。

苏酒饿得饥肠辘辘,眼睛里只有食物,迫不及待地咬住馒头,三两下吞咽了,又渴盼地望向他手中的剩余。

萧廷琛像是投喂幼兽,慢条斯理地喂她吃完整个馒头,又拿了水喂她。

苏酒没有之前那么饿了,用手背捂住眼睛,嗓音带着细弱的哭腔,“萧廷琛,我想出去……咱俩都有错,凭什么你要用这种手段折辱我?你爹娘都在,你爹还那么护着你,可我呢,我父亲被流放边疆,母亲昏迷不醒……你仗着长安城没人护着我,就使劲欺负我……可我生来,又不是为了给你欺负的……”

她自问行事问心无愧,凭什么到头来,却要沦落到这种下场?!

萧廷琛面容淡漠,“吃饱了?”

苏酒摇头。

她饿得前胸贴后背,一个馒头如何管饱?

萧廷琛打开牢门。

他把少女抱到稻草堆上,撕开她穿好的襦裙。

苏酒又开始哭,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可她饿得很,力道软绵绵的,对男人而言毫无威慑力。

黑牢寂静。

充斥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少女绝望哀伤的抽噎。

苏酒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这场欢爱持续了多久。

她再醒来时,牢房里空荡荡的,那个男人早已不知去向。

她蜷缩在墙角,小脸上的泪水早已干涸。

接下来的一个月,萧廷琛隔三差五出现,会给她带馒头和清水。

他比从前沉默得多。

有时候苏酒睡着了,被疼痛惊醒,睁开眼就发现萧廷琛正面无表情地侵占她。

他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亲吻她,只是例行公事般撩开锦袍,态度冷淡得如同对待一个残破的娃娃,毫无怜惜、没有感情,完事之后更不会为她清理身体。

甚至,每一次、每一次,都会喂她吃避孕的丹药。

在萧廷琛没有到来的日子里,她跪坐在铁栅栏后,静静看着黑暗的甬道,强忍饥饿,幻想逃出去的种种办法。

却心知肚明,那些办法不可能成功。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

直到容徵的出现。

容徵如今是京兆尹,对天牢的构造了如指掌,却也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勉强从萧廷琛的掌控下,争取到见苏酒的一丁点时间。

他提灯而来。

穿过黑暗而狭长的地下甬道,按照脑海中的路线避开巡逻的暗卫,悄然来到黑牢外。

在看见苏酒时,他彻底愣住。

他仍旧记得小姑娘在阳光下甜甜笑着的模样,娇俏又甜美,穿水青色的绣花罗裙,乖得不像话。

可是现在……

他的苏妹妹,置身阴暗肮脏的地牢,跪坐在铁栅栏后,纤细的小手紧紧攀着栅栏,脑袋轻轻靠在铁门上,大约正在熟睡。

衣不蔽体,三千青丝垂落在腰际,越发衬得她小脸尖尖、皮肤苍白。

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手肘和膝盖上清晰可见擦破的血痕。

她身边宝贝似的放着一只牛皮水袋,里面的清水大约所剩无几,已经瘪了下去。

萧廷琛把她关在这里,关了整整一个月……

容徵莫名酸了鼻尖。

他在铁牢外蹲下,颤抖地朝她的伸出手,“苏妹妹?”

指尖触及到苏酒的面庞,小姑娘陡然惊醒。

漆黑的瞳眸盛满害怕,她怔怔望着容徵,似乎在辨认他是谁。

容徵别开脸,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红了眼眶的模样。

良久,他才勉强露出笑容,从怀里取出纸包,“来的路上买了些花糕,寻思着该是你爱吃的……”

苏酒接过纸包,嗅了嗅食物的香味儿,迫不及待地打开。

她不顾形象,大口大口吞吃花糕,即便被噎住了,也还想吞下去。

容徵解下腰间挂着的水囊,打开后递给她,“慢点吃,我这里还有。”

苏酒喝了两口水,突然就哭了。

眼泪掉落在花糕上,她哑声:“我想出去……”

容徵隔着铁栅栏,轻声道:“这座黑牢被萧廷琛防守得非常严密,我没办法救你出去。但是,你可以自救。”

他从宽袖里取出一把匕首,“这把刀削铁如泥,苏妹妹,用它杀了萧廷琛,我会想办法接应你。”

苏酒接过匕首。

拔出刀鞘一寸,寒芒四溢,果然锋利。

容徵又道:“他有三天没来了吧?”

苏酒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娶了我姐姐和花月姬,今天是他册封太子的大典。”容徵笑容讥讽,“这个时辰,他正和文武百官在宫里吃酒,我才有机会潜入黑牢见你。苏妹妹,萧廷琛的手段太狠了,这一个月以来,他替皇帝处理了无数心怀异心的臣子,他狠到我父亲都叹为观止。”

苏酒沉默。

容徵伸手替她擦了擦唇角的花糕碎屑,“老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大约撑不过今年了。如果萧廷琛继位,对我们所有世家而言都将是一个沉重的噩耗。对你,亦是。”

苏酒低垂眼睫,抱紧了那把匕首,“所以你想利用我,刺杀他?”

第706章 已经学会如何取悦他

(上一章没屏蔽吧)

“并非利用。”

容徵的脸在灯笼光影中明明暗暗,透出从未有过的冷峻严肃,“如果你不愿意刺杀他,我会马上带着匕首离开。如果你愿意,我容徵代替长安城所有世家发誓,必定在事成之后护你周全。苏妹妹,你将成为所有世家的座上宾。”

苏酒把玩着匕首,久久没有说话。

容徵以为她不愿意,笑道:“你一个弱女子,不敢杀他实属正常。罢了,我还是另想办法。”

“谁说我不愿意?”苏酒抬眸,黑瞳里盛满凉意,“我愿意得很……”

翌日。

苏酒抱膝坐在稻草堆上,突然听见甬道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过去的一个月,这脚步声令她不由自主地害怕。

可是今天,她不仅不害怕,甚至瞳孔里还隐隐盛着兴奋。

她舔了舔唇瓣,依旧埋首在臂弯里,镇静得过分。

萧廷琛打开牢门。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少女。

桃花眼阴鸷漆黑,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对劲,但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他走到少女面前,迫使她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惊恐的小脸。

瘦的宛如巴掌大,漆黑发丝垂落在脸颊两侧,越发显得娇小可怜。

萧廷琛歪了歪头,仍旧觉得不对劲。

苏酒浑身轻颤,乖巧地撩开裙裾。

被扔在黑牢这么久,她已经被他调教得学会如何取悦他。

而今天的她似乎格外乖,不止主动撩开破烂裙裾,甚至还试着亲吻他的面颊。

她嗅到男人身上有一股陌生的昙花香。

这种昙花香非常特殊,她从前只在花月姬身上闻到过。

正如容徵所言,萧廷琛已经娶了花月姬。

甚至,可能没有少碰她。

她在萧廷琛看不见的死角,勾起嘲讽笑意。

萧廷琛突然掐住她的面颊,迫使她直视自己。

苏酒迅速敛去嘲讽,依旧是瑟瑟发抖的小可怜样。

杀萧廷琛的机会只有一次,她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萧廷琛打量她良久,没有发现端倪。

他松开手,淡淡道:“亲吻这种事,只能和喜欢的人做。苏酒,你也配?”

苏酒垂下眼睫,仿佛受伤。

萧廷琛随意靠坐在墙上,“自己坐上来。”

苏酒低下头,一声不吭地解开他的绸裤。

她强忍疼痛坐上去,尽己所能让他觉得舒服。

她悄悄抬眸,萧廷琛双眼微阖,俨然深陷其中。

手指悄无声息地伸向稻草堆,从里面抽出那把出鞘的锋利匕首。

她盯着萧廷琛的心脏位置。

只要刺进那里,这个男人就完了……

只要刺进那里,就可以平息所有的屈辱与恨意……

苏酒眯起鹿眼。

下一瞬,她毫不迟疑地朝萧廷琛心脏位置挥落匕首!

刀尖落在男人胸口的刹那,铁钳般的大掌牢牢箍住苏酒的细腕!

萧廷琛眸色深沉,嫣红薄唇邪肆勾起,“早知你不对劲,正提防着呢。”

苏酒面如金纸。

男人力气很大,她腕骨仿佛被捏得破碎,疼得诛心!

匕首无力地跌落在地,被男人一脚踹出牢房。

他捏住苏酒的小脸,强迫她与他直视,“知道哪里出卖你了吗?”

苏酒小脸涨红,恶狠狠盯着他。

“肚子,”萧廷琛另一只大掌缓缓流连过她的小腹,“三天没吃东西的你,肚子该饿瘪了才是。更该像从前那般对我摇尾乞怜,渴求获得一点吃食。我猜,有人给你送了食物和匕首……”

他低笑着,桃花眼逐渐猩红,“苏酒,我虽恨你,却从没想过要杀你,可你呢?”

“我如何?!”苏酒突然笑了,眼泪情不自禁地从干涩的眼眶中滚落,“被你关在这座黑牢,供你发泄***的我,与死了有什么区别?!萧廷琛,你不如一刀杀了我来得痛快!”

萧廷琛缓缓松开手。

少女肌肤格外娇嫩,面颊上已然印出五个鲜红指印。

他低头望了眼心脏的位置。

尽管没有受伤,可这里却格外疼痛。

疼得他几近麻木……

他突然一笑。

桃花眼宛如深坛中漾开的血月,妖气横生残酷至极,“既不喜欢呆在这里,那便不呆在这里。既不喜欢被我使用,那便让别人使用。来人。”

苏酒目露惊恐。

两名女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黑牢外。

萧廷琛起身,淡漠地理了理锦袍,“把她送去凉州辞。”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宛如惊雷,在苏酒心间炸响!

凉州辞是什么地方,那是长安城最声色犬马的花楼!

被卖去那里的女人,还有活路吗?!

她不敢置信,仰头望向萧廷琛。

男人侧脸冷酷,一如他从前折磨别人的样子。

她伸出小手,费劲地扯住他的袍裾。

苍白尖俏的小脸透出从未有过的狼狈与害怕,她哀伤地凝着他,希望他能给她一条生路。

可男人连看都没看她,义无反顾地离开了黑牢。

仿佛带走最后一丝光,苏酒抱住双膝,颓然大哭。

两名女暗卫面无表情,“苏姑娘,走吧?”

……

萧廷琛步出天牢,光线霍然明亮。

太子制式的马车早已等候在外。

六匹纯黑骏马拉的马车,四面饰以金珠明黄流苏,高贵宽大。

他朝马车走去,殷红血液顺着嘴角滑落,被他漫不经心地擦去。

他登上车,谷雨奉上一盏茶,瞧见他袖角的血渍,不觉骇然,“主子?!”

萧廷琛闭了闭眼,“回府。”

马车徐徐启动。

谷雨担忧,“主子可是在天牢受了伤?!”

坐在角落的吴嵩,双手拢在袖管里,悠闲道:“情伤罢了。怒气攻心,才导致吐血。啧,殿下真是用情至深。”

萧廷琛冷冷盯了他一眼。

“情伤?”谷雨皱眉,“莫非是小姐……”

他提起苏酒,萧廷琛周身气息瞬间阴鸷。

连带着马车里的气氛都阴沉下来。

谷雨讪讪闭嘴不敢再言。

吴嵩慢悠悠地呷了口茶,嗓音阴柔:“对殿下而言,苏姑娘终究是你的软肋。对未来的帝王而言,这份爱,着实沉重又累赘。”

萧廷琛神色淡漠,“从现在起,她不再是本殿的软肋。本殿,没有软肋。”

第707章 她被卖给了容徵

他这一生,只想讨好两个人。

却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她们甚至还想杀他!

男人勾起薄唇,笑容邪佞又嘲讽。

她们看不起他,可他偏要坐到九五之尊的位置上。

他偏要让曾经轻贱他的所有人都看见,他萧廷琛究竟有怎样的本事!

他要让她们后悔,今日的抉择!

……

太子府的马车离开不久,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从天牢大门外的石狮子后步出。

容徵轻摇折扇,阅尽千帆后的姿容宛如山涧明月,沉稳又淡然。

随从笑道:“公子神机妙算,竟然早就算到苏姑娘不可能得手!只是卑职不明白,既然主子明知苏姑娘不可能得手,为什么还要特意走那一趟?”

容徵很平静,“苏妹妹之于萧廷琛,犹如火焰之于飞蛾。他在乎她远胜过任何人,而被挚爱之人刀剑相向,心里一定很痛吧?我要的,就是他的心痛。我要他气血攻心,直到自取灭亡。”

“那……苏姑娘该怎么办?那么个娇娇小姐,可承受不起萧廷琛的怒火。”

“无妨,我自会救她。”

容徵收拢折扇,抬步走向街道对面的马车。

正是仲夏,天穹上乌云翻涌,今年夏天的雷雨似乎格外多。

恰似形势诡谲的长安城。

……

苏酒被送进凉州辞,叫老鸨张娘子喜得不得了。

“啧啧,”她在闺房里,如同打量货品般打量她,“我阅女无数,如苏姑娘这样的极品货色,一生里也就碰到过一次。仅仅那一次,就叫北凉的十一皇子念念不忘,出巨资把她买下,使凉州辞狠狠赚了一大笔。这一次,却不知谁有福气,能买下苏姑娘?”

苏酒低着头,紧紧扯住破烂不堪的襦裙,试图遮羞。

她的眼睛红肿湿润,眼神更是非常呆滞。

从前暖月在凉州辞被拍卖时,尚有她为她出头,避免她被那些老男人糟蹋。

可是现在,谁又能为她出头呢?

少女细白的手背渐渐暴起青筋。

她恨萧廷琛,恨极了萧廷琛!

世上再没有男人,比他更加绝情可恶!

张娘子笑道:“把她带去沐浴,换身漂亮的裙子。”

苏酒被侍女们簇拥着梳洗干净,换了一袭胭脂红轻软纱裙。

她皮肤近乎瓷白,非常适合胭脂红。

纱裙掐腰,衬得少女腰肢盈盈一握。

而后背半镂花的设计,令两扇纤美的蝴蝶骨若隐若现,根骨明玉,便是女子,都看得挪不开眼。

张娘子坐在大椅子上嗑瓜子,笑容满面,“正所谓奇货可居,苏姑娘的名声在长安城颇为响亮,雪藏一段时日再拿出去招待客人,必定能吸引不少天潢贵胄、富家商贾。可是主子有令,让苏姑娘今晚就开始为凉州辞赚银子……姑娘可听见楼下的热闹了?那些纨绔子弟成群结队,就是专门冲着苏姑娘你来的呢。”

苏酒被婢女按在梳妆台前。

她眼睁睁看着她们为自己描眉梳妆,打扮成明艳夺目的模样。

轻佻又艳俗,她一点也不喜欢。

眼泪死死含在眼眶,她抓紧梳妆台,不想再因为萧廷琛掉一滴眼泪。

很快有婢女送来纸条。

张娘子看了眼,扔掉瓜子壳,笑眯眯拍了拍手,“楼下的竞价已经结束,苏姑娘猜猜出最高价的人是谁?”

苏酒含泪,没有回答。

张娘子也不恼,笑着叫婢女把她送去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雅座。

雅座豪奢,层层珠帘后置着红帐象牙床,苏酒坐在床榻边,余光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可以自卫的道具。

正思量间,有人缓步而来。

她隔着珠帘看去,容徵挑开珠帘,面容上噙着无奈笑意。

“容徵……”

她轻声,小脸上有难以遮掩的狼狈。

容徵在她身侧坐下。

替少女捋开额前碎发,他声音温润,“容家虽比不得从前,但一点金银钱财,还是出得起的。我不会对苏妹妹做什么,你放心就是。”

苏酒低垂眼帘。

脑海中始终绷着一根弦,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戒备。

容徵的视线慢慢扫视过少女,清晰地捕捉到她紧绷的身体。

“苏妹妹在紧张什么?”他轻抚过少女的细背,“我已并非从前的我,说过不会对你做什么,就不会做什么。我喜欢你,但不会用这种方式占有你。你刚从黑牢出来,还是睡一会儿养精蓄锐为妙。我猜过不了多久,萧廷琛会来接你去太子府。”

苏酒惊诧。

容徵替她铺好缎被,“他从来不是容易放手的人,曾经那么喜欢苏妹妹,断没有说扔掉就扔掉的道理。苏妹妹,萧廷琛如今权倾朝野,所有人在他手底下都过得非常艰难。我要你去太子府做我的内应,为世家们传递他府上的消息。”

“凭什么?”苏酒冷声,“我恨他,可你容徵又好到哪里去?别忘了我家破人亡,是因为你容徵!”

容徵轻柔地捏住她的下颌。

小姑娘满脸愤恨,从前温婉端庄的气度,早化作道不尽的残酷仇恨。

他凝着她的双眸,“你父兄还活得好好的,算什么家破人亡?更何况苏妹妹,你亦出身世家。你父兄总会有返回长安的那天,你是选择萧廷琛,还是选择世家?”

男人的话语犹如蛊惑,反复回响在苏酒耳畔。

“好好睡一觉。”容徵掀开缎被,“苏妹妹,现在长安城里,我是你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苏酒在黑牢里被萧廷琛整整折磨了一个月,早已身心疲惫。

她狐疑地望了会儿容徵,终于还是选择暂且相信他。

容徵温柔地为她放下床帐,独自走到花窗边。

长夜繁华,远处的太子府亮如白昼。

那座摘星楼高耸入云,隐隐传来丝竹管弦声。

容徵的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笑起来时宛如拨云见月,俊美清隽,“萧廷琛,咱们的博弈,现在才开始呢……”

此时,太子府。

萧廷琛坐在摘星台上吃酒。

乐音靡靡,府中豢养的舞姬折腰而舞、罗裙翻飞。

都是老皇帝赏赐的美人,个顶个的貌美漂亮。

萧廷琛却无甚心情,脑海中反复出现的,是苏酒的音容笑貌。

第708章 他后悔了

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那么鲜活灵动。

他低垂桃花眼,漆黑的瞳孔波涛暗涌,阴鸷深沉。

现在的苏酒在做什么呢?

她有没有后悔曾经的抉择?

一想到苏酒在别的男人身下辗转承欢,萧廷琛就止不住地气血上头。

他脸色沉黑难看。

握着酒盏的手,不自觉地逐渐收紧。

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如果她哭着闹着不想侍奉别的男人,证明她心里面还是有他的……

他去凉州辞看看,就看一眼……

只要她不愿意,他就带她回太子府……

萧廷琛给自己找好了台阶,捏碎酒盏,撇下一众舞姬飞快掠向凉州辞。

他闯进雅座,瞧见珠帘重重,容徵站在床榻边,似乎正整理外裳。

桃花眼瞬间血红,他自动脑补了所有画面。

他咬牙切齿,“容徵……你怎么敢?!”

容徵瞳眸微动,瞥了眼身后的床帐,笑得不动声色,“太子殿下在说什么?微臣不过是出来喝个花酒,有什么敢不敢的?总归凉州辞是朝廷允许的花楼,难不成殿下还能拘着微臣?”

萧廷琛三两步冲进去,仍旧怀着一丝期望,颤抖地掀开大红床帐。

睡在床帐里的小姑娘,穿胭脂红的纱裙,小脸疲惫,脖颈上满是各种痕迹,瞧着触目惊心,极为可怜。

不是苏酒,又是谁?

萧廷琛眼前一阵阵发黑。

身体里气血翻涌得厉害,他分不清那些痕迹究竟是他弄出来的,还是容徵弄出来的……

容徵微笑,“殿下怎么了?”

萧廷琛扶住象牙床架。

他背对着容徵,嗓音嘶哑:“滚。”

“太子殿下,身体上的伤口可以愈合,但是心上的创伤,即便花上十年二十年,也很难痊愈。”容徵淡然地行了退礼,“另外,其实微臣也想多谢殿下大方。微臣曾对苏妹妹求而不得,今夜得到她,微臣很满足。若是可以,微臣打算接下来的几天,也过来照顾苏妹妹的生意。”

他笑得不阴不阳,平静离开。

雕花木门在背后关上。

萧廷琛眉头紧锁,下意识用手捂住口鼻。

血液从指缝间淌出,男人俊脸苍白,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桃花眼里才流露出浓浓的不敢置信与肝肠寸断。

直到确定身体里那股乱窜的气血稍稍平息,他才慢慢挪开手。

他垂眸盯着熟睡的苏酒。

他出身金陵,只是权门庶子。

也曾与野狗争食,也曾被世人唾弃。

却凭着骨子里那股倔强与骄傲,一步一步,硬生生走到今天,硬生生成为权倾朝野的太子殿下。

明里暗里付出了多少,并非常人可以揣度。

他自以为刀枪不入、铁石心肠,却在今夜,在这个小姑娘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世上能够活活把他气得吐血的人,大约只有苏酒一个吧?

男人的桃花眼猩红湿润,他坐在榻边,指尖轻轻抚上少女的面庞。

“苏小酒,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许是他的呢喃碎语惊醒了苏酒,少女睁开眼,瞧见他的脸庞,几乎立刻睡意全消!

她霍然坐起,下意识蜷缩到床角。

对他的害怕,不言而喻。

萧廷琛敛去眉宇间的痛苦和怜惜,冷淡道:“陪容徵睡了?”

这么问着,心脏却跳动得极快,像是在演奏一曲激昂的征战之乐。

他想听见否定的答案……

苏酒戒备地盯着他。

脑海中浮现出睡前容徵说过的话,她微微蜷起手指,神情嘲讽,“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萧廷琛保持着端坐的姿势。

胸腔里的那曲战乐,在高昂处戛然而止——

心脏仿佛骤然停跳!

疼得厉害……

好似彻底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费尽心思才掩饰好自己的失态,语气不仅冷淡,而且讥讽轻蔑,“枉我从前那么喜欢你,原来你跟别的女人,也没什么区别。”

这么说着,心头却宛如滴血。

拢在宽袖里的双手,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抠挖进掌心,直把掌心掐得血肉模糊、白骨森森!

“是啊,我和别的女人,也没什么区别。”苏酒冷淡,“我想继续睡觉,烦请太子殿下离开。”

萧廷琛睨着她。

半晌,他低笑,“怎么,还想继续陪容徵?可是旧情复燃?”

“复燃与否,与你何干?”

苏酒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更加令萧廷琛恨得心肝疼!

他黑着脸起身,“来人,给她换衣服,带去太子府。”

苏酒瞳孔深处闪过暗芒。

萧廷琛果真要带她回府……

正如容徵所预料的那般。

她抓紧缎被,在凉州辞和太子府之间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选择了太子府。

至少,能保住清白不是?

太子府乃是从前的雍王府改造的,后来又单独辟了两个院子出来,供容谣和花月姬居住。

苏酒被萧廷琛扔到主院厨房,叫她做烧火丫头。

苏酒气闷。

纵然她想帮着世家对付萧廷琛,可她整日窝在厨房烧火,根本没机会接近萧廷琛的书房!

她不知道萧廷琛是故意整她还是什么,总之锅里片刻也不停歇地煮东西,她半夜三更都会被厨娘从被窝里挖出来,说什么太子殿下要吃宵夜,叫她赶紧劈柴烧火。

苏酒整整烧了三天火,连睡觉都是在灶台边睡的。

她灰头土脸地坐在灶台后,不知道这种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正觉难熬时,惊蛰突然悄悄摸到厨房给她带话,说她舅舅一家来长安了。

“……就在后门等着见姑娘呢,小的替你看着灶台,你赶紧去见他们,莫要叫他们久等!”

惊蛰实诚,乖觉地坐到灶台后,朝她摆摆手。

苏酒紧忙洗了个脸,在围裙上擦擦手,叮嘱道:“那你可要看好火,锅里在煮蟹黄粥,千万别煮糊了……你家主子怕是正寻我错处,惊蛰大哥,就靠你帮我了!”

惊蛰豪气万丈地拍拍胸脯,“小姐放心!若是煮糊了粥,小的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苏酒匆匆跑出厨房。

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跟舅舅说。

她还要问问舅舅,南疆皇族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见宝宝们骂萧老狗,还有让他秃头的,不敢想秃头的老狗是什么样,他的盛世美颜啊

第709章 她该如何问萧廷琛讨要呢?

“舅舅!”

苏酒一口气跑到太子府后门,一眼认出那个坐在台阶上的中年男人。

多年过去,他已两鬓斑白,连背影都寥落许多。

苏酒鼻尖发酸,软糯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思念,“舅舅!”

中年男人急忙起身转向她,眼圈霎时通红,“小酒!”

苏酒飞奔而来,抱住苏舅舅的腰,眼泪全糊到他衣襟上了。

苏舅舅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多大的姑娘了,怎么还跟舅舅撒娇?”

“特别想舅舅……”苏酒擦擦眼泪,仰头傻兮兮地朝他笑,“是小酒不孝,来长安两年多了,却一次都没有回金陵探望舅舅。”

她拉住男人粗糙的大掌,“舅舅这次来长安,可是打算就在这里住下了?”

“是有此意。”苏舅舅轻抚过她的细背,“只是,小酒你……”

他欲言又止。

苏酒赧然。

她几个月以前给舅舅写信,说她成了雍王妃。

可她现在穿着婢女服制,又灰头土脸,舅舅必定要怀疑的。

她低下头,“说来话长,以后再跟舅舅仔细说……对了舅舅,当年燕子矶大火,我娘被横梁砸了脑袋,至今昏迷不醒,全靠丹药吊着一口气。她现在在客栈住着,由我的两个婢女照顾。要不,你去看看她?”

“自然。”苏舅舅反握住她的小手,眼底划过坚定的异芒,“这次来长安,主要是为了你娘而来。”

苏酒听不出他话中深意,见江氏和苏柳都还坐在马车上,只是唯独不见苏堂。

她心生疑惑,“舅舅,我表哥呢?”

问完,她察觉到男人身上生出一股特别的气场。

格外强大凛冽,她隐隐有些熟悉。

“舅舅?”苏酒不解。

苏舅舅笑笑,“有些家族秘事,还不到跟小酒交代的时候。”

苏酒试探:“与南疆皇族有关?”

苏舅舅愣了愣,“你已经知道?”

他牵着苏酒坐到檐下台阶上,细细跟她说起南疆皇族之事。

“几十年前,南疆各大世家割据为政,相互征战导致朝廷动荡。南疆皇族为了避祸,逃离姜都隐世不出。我与你娘便是先帝在逃亡过程中,所生下的孩子。小酒,亲眼目睹过南疆世家争权夺势的残酷,我与你娘商定,定居大齐,此生再不回姜都。

“可惜世家并不愿意放过我们。当年燕子矶那场大火,便是世家派来的刺客干的。我杀了那些刺客,却误以为你娘葬身火海,所以只能带着你返回小宛村。”

苏酒了然。

怪不得刚刚舅舅身上那股强大气息有些熟悉,原来从燕子矶火海之中救出她的人,就是舅舅。

她望向舅舅。

男人低垂眼帘,周身凛冽又沧桑,带着中年男人特有的无奈。

与平日里憨厚实诚的汉子,大相径庭。

她懵懂,“那表哥……”

苏舅舅斟酌着措辞,“我们在赶赴长安的路上,被南疆的探子发现。他们效忠不同的世家,有一些世家,希望南疆恢复安宁,所以他们拥戴皇族。你表哥他……”

“他回南疆继承皇位了。”苏酒替他说了出来,“只是南疆凶险,表哥他……能招架吗?”

“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说他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只有他足够强大,才能有重新抢回来的机会。”苏舅舅无奈叹息,“你舅娘和表姐至今以为你表哥去边疆参军了,你可莫要在她们面前说漏嘴。你舅娘疼儿子,你也知道。”

苏酒懂事地点点头。

她望了眼探出马车四处张望的舅娘,她穿戴寻常,袖边还打着补丁……

可见过得并不富贵。

她轻声道:“舅舅先去客栈住着,我还有些银钱,有机会取出来拿给舅舅。你在长安置办一座小宅院,再给舅娘和表姐添些衣裳首饰。”

苏舅舅确实手头紧张。

虽有一身好功夫,但南疆痕迹太浓,这些年怕被人发现,一直伪装成寻常庄稼汉子,不敢表露分毫。

再加上他天性憨实,所以并不懂如何发财致富。

他皱眉,“可是舅舅瞧你处境艰难,你能从哪里弄银子?”

“舅舅别管我,我总有办法的。”苏酒笑容甜甜。

送走舅舅一家,苏酒沿着抄手游廊往厨房走。

绣花鞋踢踢踏踏,她步调迟疑。

她从前在雍王府确实有一匣子银票,里面藏了好几万两。

只是……

她该如何去问萧廷琛索要呢?

少女转过拐角,正好撞见出来游园的容谣。

她退后两步,低头福身行礼。

眼角余光却看见容谣面色难看,眉宇间都是不快。

她心中好奇,都成为太子侧妃了,容谣怎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容谣也认出了她。

她没好气地甩了甩帕子,“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见过侧妃娘娘。”苏酒声如蚊蚋。

容谣翻了个白眼,在美人靠上坐了,冷淡道:“听我弟弟说,你被太子关在黑牢整整一个月?想来过得十分凄惨吧?”

“我遭遇如何,用不着侧妃娘娘操心。”

容谣冷笑,“父兄被流放,母亲昏迷不醒,自己则从国公府千金沦为婢女。苏酒,我若是你,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苏酒面容平静,“死多容易,随便找个高楼纵身一跃,或者拿把刀割开手腕,都可以死。但死能解决什么问题?我死了,我父兄就能从边疆回来吗?我娘亲就能苏醒吗?”

容谣噎了噎。

她盯了苏酒半晌,冷声道:“从前觉得你讨厌,现在更加讨厌!你与太子根本不是一路人,他为什么会——”

她费了大力,才抑制住即将脱口的“喜欢你”。

她嫁给太子多日,可太子根本没有碰她的意思!

听说就连花月姬,都不曾得到太子的宠爱!

苏酒没有发现容谣脸上的嫉妒,朝她行了个退礼,径直朝小厨房而去。

她还没踏进小厨房,老远就闻到一股焦味儿!

少女脸色大变,急忙奔进去,惊蛰拿着火钳,正手忙脚乱地钳出木柴。

似乎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哭丧着脸,“小姐,我对不起你……”

刚刚厨房里来了个漂亮的小婢女,他光顾着搭讪,一时间忘了灶洞里的火。

苏酒嘴角抽了抽,默默舀起蟹黄粥,本该软香鲜浓的粥,却散发出一股子糊味儿,虽然也不是不能吃,但是萧廷琛那种人……

第710章 轻轻捏起她红润润的小嘴

可重新煮粥的话,根本来不及。

惊蛰快哭了,“小姐,我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我好害怕嘤嘤嘤!”

苏酒扶额。

沉默片刻,她只得勉强安慰他,“无妨,这也不是不能吃。”

惊蛰哭哭啼啼地走了。

苏酒把蟹黄粥盛进精致的白瓷小盅,正好前院来了侍婢,“蟹黄粥熬好没有?殿下等着用呢。”

“熬,熬好了……”苏酒讪讪地把白瓷盅放进紫檀木食盒,“劳烦姐姐送去。”

那侍婢也不是个傻的。

她皱眉掀开瓷盖,“糊味儿怎么这么浓?!”

“……”苏酒无言以对。

侍婢摆摆手,“这玩意儿我可不敢给主子送去,得挨骂的!苏姑娘,既是你煮的,那你自个儿送去好了。”

苏酒纠结。

迟疑良久,她挽起食盒,艰难地走向前院。

太子府经过扩建,府邸面积是从前的两倍大。

雕花游廊宽阔无人,苏酒走着走着,忍不住驻足。

她掀开食盒盖子,从怀里掏出一包粉,全部拌进了蟹黄粥。

她这两日在厨房当差,厨房后面种着一片绿植,其中还有巴豆。

她是调弄香道的,惯有积攒各种香药和绿植的习惯,所以取了巴豆研磨成粉,本也不打算做旁的用途,只是她突然觉得,巴豆粉着实很配萧廷琛。

叫他拉个肚子,也算是一点小小的报复。

苏酒低着头,不动声色地继续朝书房走。

她走到书房门口,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果真要当太子?萧廷琛你别忘了,三皇子可是对你有知遇之恩!”

苏酒竖着耳朵,听出这是即墨涟的声音。

萧廷琛名下的所有商铺,包括凉州辞在内,都是即墨涟帮忙打理。

她以为即墨涟是萧廷琛的心腹,可他刚刚那句话非常突兀,怎么听着,像是萧廷琛和即墨涟从前都是三皇子的人?

她隐隐记起当年在金陵城,她随萧廷琛前往徐家赴宴,偷听到他和即墨涟的对话,他当时似乎的确在为朝中皇子效力。

那位皇子希望萧廷琛能够通过科举入仕,可萧廷琛更想脚踏官商两道,所以即墨涟对他好一番劝说。

原来,那位皇子乃是三殿下……

可是这位三殿下深居简出,苏酒在长安城待了两年,对他也毫无印象。

萧廷琛淡漠的声音传了出来:

“元昭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甚至连早朝都不参加。他在朝臣之中毫无影响力。这样的病秧子,不可能继承皇位。再者,我以为你即墨涟早已了解本殿的野心。”

书房中沉默了很久。

苏酒还没听出即墨涟是怎样的态度,槅扇被拉开,姿容儒雅的大商人,怒气冲冲地出现在她面前。

正是即墨涟。

苏酒低眉敛目,立即退到旁边。

即墨涟大约是被萧廷琛气急了,一言不发地拂袖离去。

“滚进来。”

房中传出萧廷琛的声音。

苏酒低着头跨进门槛,把食盒放在书案上。

余光看见萧廷琛身穿明黄太子服制。

袖口和领口裹着深金色的缎边,胸前绣了繁复精致的四爪金龙纹,整个人宛如晕染开一层神光,格外凛贵俊美。

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太子……

她胡思乱想,听见男人发话:

“不知道摆碗筷?”

苏酒慢吞吞打开食盒,把白瓷盅端出来,小心翼翼为他盛了一碗蟹黄粥。

萧廷琛靠在太师椅上,玄月眉挑得老高,“糊的。”

“也,也能吃……”

苏酒轻声。

萧廷琛拿勺子搅了搅粥碗,睨向苏酒。

小姑娘穿婢女服饰,腰间系一条花围裙,小手轻轻揪着裙布。

似乎在期待什么,不时悄悄瞟一眼那碗粥。

萧廷琛眯了眯桃花眼。

总觉得,粥里下了什么东西。

他莞尔一笑,把粥碗推到苏酒手边,“赐你。”

苏酒:“……”

她扯了扯围裙,收拾起碗勺,“殿下不喜欢,奴婢重新做一碗就是。”

却被萧廷琛按住手腕。

男人挑着桃花眼,笑得如同三月春水,“本殿说,赐你。”

苏酒咬牙。

她迅速抽回自己的手,鼓起勇气盯向他。

鹿眼中情绪莫名,她努力忽略那碗粥,扯开话题道:“我来找你,不只是为了给你送粥。我还想问问你,我的银票去哪儿了。”

萧廷琛翻开奏章。

书案上堆积着一尺来高的奏章,全是老皇帝扔给他处理的。

他淡淡道:“什么银票?”

苏酒理直气壮,“以前这里还是雍王府时,我在床头藏了个花梨木匣子,匣子里面有六万两银票……”

萧廷琛神色淡然,运笔如飞,“本殿不记得你有什么匣子。”

苏酒急了,“你怎么会不记得?!就放在床头,里面全是我这两年攒下的私房钱!我舅舅来长安了,他身上银钱不够,我得帮他置办房屋……”

她恨透了萧廷琛。

却不得不在他面前委曲求全。

萧廷琛唇角微不可察地翘起。

他合上奏章,挑起的桃花眼透着天生的无辜,“本殿确实不记得你有藏钱的匣子。苏酒,想诈本殿钱财,也不是你这般诈法。”

“谁要诈你钱财?!”苏酒气得眼睛发红,“萧廷琛,我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你还想怎样?!那些银票本就是我的,你私吞姑娘家的私房钱,你要不要脸?!”

她情绪失控,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吼了出来。

吼完,才察觉自己失了度。

她不该招惹萧廷琛……

她下意识退后几步。

萧廷琛扔掉朱砂笔,淡漠起身。

他把少女抵在厚重的书架上。

大掌撑在苏酒头顶,他低头睨向她,眼神戏谑而玩味,“脸是什么东西?”

苏酒紧紧咬住下唇,四肢百骸涌上浓浓的恐惧,止不住地轻颤。

萧廷琛捏着她嫩滑的脸蛋,“脸皮那种东西,早就不知被本殿扔到哪里去了。”

他身姿高大,把苏酒围在书架和胸膛之间,令苏酒产生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呼吸之间都是男人身上的浅香。

在黑牢的那一个月时间里,那种浅香曾日夜笼罩在她四周,宛如一把会随时落下的利刃,令她胆战心惊,夜夜无法安然入眠。

萧廷琛垂眸,瞧见小姑娘抖得更加厉害,筛子似的。

他勾起薄唇,轻轻捏起她红润润的小嘴,“想要银票,可以。心甘情愿陪本殿**一度,本殿给你十万两。”

第711章 小酒娘亲杀上门啦

苏酒呼吸急促。

她双腿软得厉害,竟“扑通”一声,狼狈地跪倒在地!

萧廷琛退后两步,挑眉,“好大的礼,倒是叫本殿受宠若惊了……”

苏酒脸色青白交加,战战兢兢爬起来,不敢多看他一眼,跌跌撞撞地跑出书房。

路过门槛,因为太紧张还被绊了下,狼狈地摔了个狗啃泥!

身后传来男人的嗤笑,她更加害怕,连跪带爬地跑了!

穿廊过院,她一直跑到小厨房,那股子恐惧才慢慢平息。

厨娘刚好洗完菜回来,瞧见她抱着厨房门前的杏树发抖,不禁面露同情,“好好的姑娘,怎生得了癫痫?瞧这抖的,树叶子都抖下来了,真可怜!”

苏酒:“……”

过了整整半个时辰,她才彻底平静。

她踢了踢小石头,鹿眼中满是复杂。

萧廷琛不肯把银票还给她,她得想个办法才是。

在苏酒处心积虑偷银票时,苏舅舅领着妻女住进了苏敏所在的客栈。

他宝贝似的取出一只锦盒。

锦盒里盛着一枚丹药,洁白剔透,散发出浓浓药香。

白露端来清水,“苏老爷,这丹药真的可以救国公夫人吗?您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可得确保万无一失才行呀,若是有什么好歹,小姐怕是承受不住。”

苏老爷……

苏舅舅羞赧。

他活了半辈子,还从没有被人喊过老爷。

“放心吧,从南疆世家手里得来的灵丹妙药,可治一切顽疾。”苏舅舅小心翼翼捏开苏敏的嘴,把丹药放进去。

白露紧忙跟着喂了清水。

霜降双手托腮蹲在地上,满脸好奇,“苏老爷,你怎么会和南疆世家扯上关系?”

苏舅舅笑了笑,没回答。

南疆的一些世家要求他回去继承皇位,他不愿意,可堂儿愿意。

堂儿回去之后,大约处境尚可,特意派人送来这一颗灵药,据说能够让他姑姑苏醒。

南疆盛行蛊毒与奇药,便是三岁小儿,也能辨认出几味药物。

那些世家提供的丹药,必定是世上最好的丹药。

众人等了半刻钟,瞧见苏敏脸上的苍白憔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去。

她的肌肤散发出格外红润健康的光泽,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

众人惊奇的目光里,她缓缓睁开眼。

凛冽凉意,从漆黑瞳仁中一闪而逝。

她眨了眨眼,周身气度温润如玉,仿佛四月春风。

“哥哥……”她坐起身,轻柔地抱住苏舅舅。

白露和霜降对视一眼,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叹。

国公夫人,无论是容貌气度还是声音,都像极了小姐!

苏舅舅泪如雨下,有一肚子话想跟亲妹子说,苏敏只是温柔地伸出食指抵在他唇前。

她柔声:“有些事还需我去处理,哥哥且先置办一桌佳肴,有什么话,咱们回来慢慢说。”

苏舅舅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

但这个妹子自小行事就有一套章法,又聪慧过人,从不需要他来担心。

他热泪盈眶地点点头,哑声道:“哥哥等你回来!”

……

太子府。

萧廷琛趴在书案上,珍贵的朱砂笔在他指间转来转去,仿佛百无聊赖的少年,毫无一国太子的威严。

桃花眼盯着虚空,情绪起伏得厉害。

他没办法忘掉苏酒,他甚至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她。

把她送去黑牢的那段时间,他也曾试过亲近别的女人,但他做不到。

男人突然坐起身,懊恼地把朱砂笔狠狠戳在桌面。

面对别的女人时,他甚至石更不起来!

他都怀疑他是不是被苏酒下了降头!

正无所适从间,惊蛰匆匆来报:“主子,府外突然来了个厉害的女人!她会用毒,毒翻了咱们十几个兄弟,现在被吴嵩迎到大厅,等着见您呢!”

萧廷琛正觉无趣,闻言扔掉朱砂笔,信步往书房外走。

走出几步,他忽然笑眯眯回头,“桌上有碗蟹黄粥,赏你了。”

惊蛰望向桌面,蟹黄粥虽然冷却,瞧着却依旧精致。

他从没被萧廷琛赏过饭食,连忙惊喜谢恩,迫不及待地开始大快朵颐。

刚吃了两口,肚子突然发出一连串的怪声……

萧廷琛踏进大厅。

端坐在客椅上的女人,瞧着三十岁出头,穿碧空蓝交领襦裙,宽袖和衣襟上用银线绣满君子兰,乌青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简单的簪着一根白玉钗。

她正吃茶,十指细白纤尘不染,气若空谷幽兰,格外静谧安好。

似是听见他进来,她抬起头,柳叶眉宛如远山,漆黑湿润的鹿眼分明与苏酒如出一辙。

她端庄一笑,“太子殿下。”

萧廷琛心中已有了计较。

这一位,想来便是苏酒的母亲了。

她竟醒了吗?

这次上门,又为何而来?

为了苏酒?

是了,他欺负苏酒欺负得那么狠……

男人对妻子的母亲,似乎有一种天生的恐惧。

萧廷琛眉眼如山,冷峻深沉。

可锦袍底下的双腿,却忍不住地发软……

吴嵩立在厅上,瞧见自家主子这副模样,在心底默默评价了一个“怂”字。

萧廷琛撩袍落座,本欲张嘴说话,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什么。

心脏噗通噗通乱跳,他沉吟良久,脑海中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词:

丈母娘。

“丈母——”他生生咬住舌尖,才抑制住脱口而出的冲动,“国公夫人上门,不知所为何事?”

苏敏笑容温柔,“虽然昏迷了这么久,但不妨碍我听小酒诉苦。”

萧廷琛:“……”

果然是登门找他麻烦的。

他酝酿着词语,斟酌道:“本殿确实对小酒做了些过分之事,但是,小酒在与我成婚期间,公然与别的男人亲吻,实在伤我太深。国公夫人有所不知,小酒生性倔强,与我成亲之后,屡次欺凌羞辱我,令我痛苦万分。与她成亲期间,她不允许我亲近别的女人,更不容许我纳侧妃收通房,她甚至为了不怀上我的孩子,每天都喝一碗避孕汤……”

萧廷琛桃花眼渐渐猩红湿润。

他痛苦地捂住双眼,声音甚至染上了哭腔:“纵然我再如何宠爱她,我也没办法容忍她做这些事!苏姨,您年轻貌美、蕙质兰心又锦心绣肠,我只盼着您能为我出头,好好数落苏酒!”

吴嵩:“……”

脸是什么东西?

他家主子从来没有!



明天见嗷嗷嗷

第712章 此生,除她无二

苏敏平静地吃着茶。

听完萧廷琛的诉苦,她盖上茶盏,笑容意味深长,“这么说,倒是我家小酒对不住你了?”

萧廷琛呜咽,“若非她实在顽劣,我并不是不能原谅她……”

苏敏挑着眉打量他。

在她眼中,萧廷琛也只是个孩子。

在昏迷期间,她曾听说过无数次这个孩子的事迹,或褒或贬,当然还是贬低居多。

虽然知道他刚刚是在胡乱告状,可是……

却莫名可爱。

她噗嗤一笑。

萧廷琛抬起眼帘,诧异地望向她,“苏姨笑什么?”

“笑你可爱。”苏敏直言不讳。

萧廷琛:“……”

身后的吴嵩低眉敛目,嘴角直抽抽。

萧廷琛,可爱?!

这杀人不眨眼的狼崽子,可爱?!

天底下敢评价萧廷琛可爱的,大约只有苏敏一人。

天底下能把萧廷琛吓得软了腿的,大约也只有她一人……

“可爱的”萧廷琛神色诡异,默了半晌才勉强露出微笑,“苏姨是来见小酒的吧?我这就派人把她请来。”

他使了个丫鬟去请苏酒,又朝苏敏皮笑肉不笑,“苏姨且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他带着吴嵩来到后厅,低声问道:“天枢那边,可有查到她是什么人?”

他不敢在苏敏面前轻举妄动,不只因为她是小酒的母亲,还因为她给他深不可测之感。

虽然瞧着温婉如玉,但浑身上下和举止之间,都有一种神秘莫测的危险感。

吴嵩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轻抚着肩头的红毛蜘蛛,笑容深沉,“殿下可知,她闯进太子府时,毒翻了咱们府里十八名侍卫?她下毒的手法极为熟稔,在属下看来,乃是南疆那边的手法。在殿下还没过来时,属下暗中与她较量了十个回合,却险些中毒身亡。她大约不想取人性命,暗中给了解药,属下才能好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

萧廷琛坐在大椅上,神色冷峻。

“陆国公夫人是位难得的高手,”吴嵩笑得意味深长,“恐怕殿下再不能如以往那般欺负苏姑娘。”

萧廷琛垂眸。

他摸了摸腕间戴着的避暑香珠。

他从来都没想过欺负苏小酒,只是她实在太不乖了,所以他才会忍不住……

他抑制住心底弥漫的悲凉情绪,淡淡道:“依你之见,苏姨这趟前来,是不是为了带走苏小酒?”

“属下从小便被父母卖进皇宫,从未体会过爹娘的疼爱,如何能知晓呢?”

萧廷琛气闷。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两行鼻血忽然滑落。

血珠滴到明黄袍裾上,晕染开猩红荼蘼。

他皱眉,下意识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

吴嵩提醒:“主子中了国公夫人的蛊毒。”

“本殿并未跟她接触,怎么可能会中毒?”

“殿下别忘了,国公夫人从前亦是首屈一指的香道大师,通过气味下毒,对她而言算什么难事?”他递给萧廷琛一块手帕,“陆国公夫人与陆国公不一样,她极为精明。殿下对苏姑娘做了什么,她心知肚明。殿下企图通过胡言乱语蒙混过关,怕是不容易。以属下见解,不如老老实实出去认错赔罪。毕竟这毒,属下可解不了。”

萧廷琛用手帕紧紧捂住口鼻。

鼻血根本止不住,顷刻间就把白帕子染成鲜红。

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儿,他权衡片刻,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出去赔罪。

“苏姨……”萧廷琛捂着帕子回到大厅,“刚刚是我说错了,小酒如您一般温婉乖巧,并不曾做过羞辱我的事。”

苏敏淡定吃茶,“哦?”

萧廷琛难得低眉顺眼,“前阵子把小酒关进黑牢,确实是我不对,我回头一定跟小酒赔礼道歉。”

苏敏抬眸看他。

少年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宛如敛尽三月芳华,立在那里犹如芝兰玉树,模样生得确实好。

怨不得从前小酒喜欢。

萧廷琛斗胆望向她,“但小酒在与我成婚期间,和谢容景勾勾搭搭也是事实,她背叛了我的爱。”

大厅陷入寂静。

苏敏抚了抚宽袖,萧廷琛立即闻到一股奇异浅香。

很快,他就止住了鼻血。

他知道是苏敏为他解了毒,赧然朝她作揖行礼,“多谢苏姨。”

“大齐国太子的礼,我可受不起。”苏敏声音淡然,“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我没时间在这里听你扯东扯西。我只问你一句,你对我家小酒,是否还有感情?”

她问得非常直白。

萧廷琛默了默,选择同样坦诚以对。

他撩开袍裾,单膝跪在了苏敏跟前。

漂亮的桃花眼有些泛红,“此生,除她无二。”

苏敏睨向他。

对这白皙俊俏的少年郎而言,承认他的爱情大约非常难为情。

他耳尖发红,渐渐的连脸颊都爬满红晕。

苏敏抬袖遮住半张脸,颇有些好笑,“既喜欢,为何还要欺负她?”

萧廷琛别开视线,“情……情不自禁……”

苏敏沉吟片刻,轻声道:“我很快就要启程,前往边关寻找国公爷。小酒娇弱,带着她路上不方便。可长安城里魑魅魍魉众多,把她单独留在这里,我又不放心……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萧廷琛惊喜抬头。

桃花眼中充满炽热,他朗声:“苏姨想让我照顾小酒?!”

“是。但你须得发誓,再不可欺负她。”

萧廷琛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我萧廷琛发誓再不欺负苏小酒,若违此誓,天打雷劈,叫我永远得不到皇位!”

苏敏不动声色地笑笑。

萧廷琛爬起来,以近乎谄媚的姿态,亲自为苏敏添茶,“苏姨瞧着真年轻,跟小酒就像姐妹似的……小酒的美貌大约都传自苏姨吧?但是苏姨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气韵,我觉得小酒尚不及苏姨好看……”

立在角落的吴嵩,默默垂下眼帘。

论谄媚和不要脸的功夫,他家殿下若称第二,天下谁还好意思称第一?

“苏姨昏迷多年,刚醒就亲自登门,这身子可还利落?不如我为苏姨捏捏肩。”萧廷琛殷勤地跑到苏敏背后,一边捏肩,一边状似无意地提起,“总是苏姨苏姨地叫着,真是不习惯呀……”

第713章 娘,小酒真可爱

苏敏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心思。

她笑得眉眼弯弯,故意问道:“那你想称我什么?”

“我自幼爹不疼娘不爱,如今虽贵为太子,却从未体会过父母的疼宠。今日初见苏姨便觉亲切,很有娘亲的感觉……”

……

苏酒被侍女请过来,踏进门槛,突然看见她娘活生生坐在大椅上。

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确定真的是她娘亲,才带着哭腔惊喜呼喊:“娘!”

苏敏忍不住红了眼眶。

苏酒奔到她面前,扑通跪下,抱住她的腿哭得不能自已,“娘……娘!”

一声声唤着,尾音透出激动的轻颤,她紧紧抱住苏敏,一时竟不敢松手。

她怕自己松开手,娘亲便似镜花水月一场空,什么都没有了。

苏敏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竟瘦成这个样子了……”

苏酒猫儿般呜呜咽咽,小脸贴着她的膝盖轻蹭。

苏敏把她拉起来,母女俩情不自禁地说起这些年的种种经历。

一个时辰后,苏酒还有一肚子话没说完,突然被萧廷琛笑眯眯打断:“时辰不早,府里早已备下宴席,还请娘和小酒移步花厅。有什么话,吃完再说也是可以的。”

苏酒才注意到,萧廷琛竟然也在!

而且,他刚刚喊什么?!

娘?!

苏酒心头窜起一股暴怒,猛地盯向萧廷琛,“你再喊一遍试试?!”

吼完,瞧见萧廷琛依旧笑眯眯的,不觉有点害怕……

她竟然吼了萧廷琛!

她下意识往苏敏身后躲了躲,意识到她娘在这里,又莫名生出安全感。

于是她从苏敏身后探出半张脸,依旧恶狠狠瞪着萧廷琛。

萧廷琛笑得宠溺,“娘,小酒真可爱。”

“……!”

他竟然又喊!

苏酒好想劈了他!

她鼓起勇气,“不许你乱喊!萧廷琛,当初是你主动休弃我,你现在玩这一套,你还要不要脸?!”

“小酒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萧廷琛挑眉,“我与苏姨一见如故,所以她特意认我做干儿子。”

“娘?!”苏酒震惊地望向自己娘亲。

苏敏只是意味深长地摸摸她的小脑袋。

萧廷琛笑道:“妹妹太不懂事,咱们娘才刚醒,身子虚弱得很,必须尽快进膳才能补气养血。你别闹了,咱们一起去花厅用午膳吧。”

说着,亲自搀扶苏敏,“娘,咱们这边走。”

苏酒傻愣愣站在原地。

她不懂事?!

她闹?!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萧廷琛这么不要脸的!

苏酒狠狠跺了跺脚,呜咽了一声,小手紧紧捂住眼睛,几乎快要气哭了!

吴嵩温声提醒:“苏姑娘,你再不跟上去,你的娘亲怕是要被我家殿下拐跑了。”

苏酒委屈地擦了擦眼泪,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追上去。

萧廷琛哄人时,能温柔耐心到什么程度?

花厅里古乐伴宴,还焚着珍贵的龙涎香。

婢女们手捧佳肴美酒,流水般进来。

圆桌上,苏酒双手捧脸,静静看着萧廷琛。

他屁股不沾椅子,殷勤地侍奉在她娘亲左右,亲自为她娘亲布菜:

“娘,你尝尝这道一品官燕,用上好的金丝燕窝和熟火腿精心炮制而成,可滋阴补肾、强胃健脾,作为前菜膳汤再合适不过。”

“这几道是砂锅煨鹿筋、桂花鱼条、八宝兔丁、罗汉大虾,皆是府里厨子的拿手绝活。”

他笑吟吟的,每盘只夹一筷子菜,婢女就恭敬地取下那盘菜,换新菜端上来。

才吃了半刻钟,圆桌上就已换过几十道佳肴!

简直奢靡无度!

苏酒声音弱弱的:“娘,舅舅来了你知道不?”

萧廷琛瞥向她,“食不言寝不语,妹妹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苏酒:“……”

她真的好想弄死萧廷琛啊啊啊!

终于用罢午膳,萧廷琛继续献殷勤,带着苏敏在太子府兜了一圈,把她哄得眉开眼笑。

日渐西斜,萧廷琛满脸孝顺乖巧,“我在凉州辞订了最好的雅座和宴席,那里欣赏长安夜景最合适,娘随我一道前往?”

苏敏瞥向自己的女儿。

她蹲在花丛里,大约已经哭过一场,鹿眼红得像是核桃,扯着一朵牡丹花使劲肆虐,别提多委屈了。

她笑吟吟转向萧廷琛,“夜宴就不必了,我和她舅舅用个家宴,吃完以后会连夜赶赴边疆。你答应我的事,可不要忘记了。”

萧廷琛谄媚,“娘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小酒!”

苏敏走到苏酒跟前,把她扶起来,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苏酒愣住。

她皱眉,使劲拽住苏敏的衣袖,“可是娘才刚醒,为什么这么着急去边疆?就算要去,我也想跟娘一块儿去!”

“你乖……”苏敏温柔地为她捋了捋额前碎发,余光瞥了眼远处的萧廷琛,“我给他下了些药,可保你这段时间无虞。小酒,乖乖待在太子府等我们回来,好不好?”

苏酒稀里糊涂。

她不明白苏敏给萧廷琛下了什么药,她甚至根本没看见娘亲对萧廷琛动手脚。

她不肯放手,拼命地摇头,“他对我不好……娘,我想离开这里,我想与你一道去边疆找爹爹……”

苏敏轻叹,“小酒,你信命吗?”

“命?”

“萧廷琛,他是注定要登上皇位的人。不只是大齐的皇位,还是天下的皇位。今后,咱们陆府或许还要仰他鼻息生存,娘不想对他做得太绝。更何况,他这段时间动不了你,你放心就是。”苏敏说着,又温柔地抱住她,“就算你不信命,也请相信娘,好不好?”

苏酒清晰地从她的语气之中察觉到疲惫。

她不想给她娘添烦恼……

尽管内心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她还是点了头。

送苏敏离开之后,苏酒仍旧立在府门前,巴巴儿地望着长街尽头。

萧廷琛双手笼在袖管里,笑得妖艳高贵,“咱们娘真温柔啊。”

苏酒小脸上的忧虑渐渐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戒备和厌恶。

她冷冰冰盯向萧廷琛。

都是这个男人,搅和了她和她娘相处的机会!

第714章 他那里废了

萧廷琛笑容满面,“妹妹瞪我做什么?”

苏酒一个字都不想跟他说。

她转身踏进太子府,沿着抄手游廊往厨房走。

萧廷琛跟在她身后,“啧,妹妹真可怜……好不容易熬到娘亲苏醒,结果娘亲却喜欢我。苏小酒,你是不是非常生气呀?”

男人欠揍得很。

苏酒忍无可忍,猛然转身。

萧廷琛刹住步子,语气轻佻,“怎么办呢,我偏是喜欢欺负妹——”

话没说完,苏酒不顾形象地脱下绣花鞋,使劲儿砸到男人脸上!

萧廷琛没料到她如此大胆,白皙的面颊上赫然印出一个鞋印!

他双手负在身后,静静盯着苏酒。

苏酒脱下另一只绣花鞋,准确地砸到男人另外半张脸。

萧廷琛不躲不闪,仍旧静静看着她。

苏酒砸完,稍微解了气才开始害怕。

她踩着罗袜,小心翼翼往后退了两步。

然后拔腿就跑!

萧廷琛眯了眯眼。

他弯腰捡起绣鞋。

两只小小的鞋子,鞋头绣着百合花,明明与府中其他侍婢的绣鞋是一样的,但萧廷琛就是觉得苏酒的鞋子更精致可爱。

他不嫌脏,把绣鞋藏进怀里。

吴嵩过来,淡淡道:“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病情加重,头疼得厉害,几乎无法批阅奏章。伺候他的内侍把奏章全送到了太子府,殿下可要过去瞧瞧?”

“好。”

吴嵩跟在萧廷琛身侧走了几步,忍不住出声提醒:“殿下,你的脸。”

左右各一个鞋印,一看就知道是被姑娘家用绣花鞋砸出来的,可真丢人!

萧廷琛伸手摸了摸面颊,宠溺一笑,毫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

笑容落在吴嵩眼中,简直不要太欠揍!

……

苏酒回到厨房继续烧火,琢磨着她娘究竟给萧廷琛下了什么药。

夜渐深,厨娘和厨子都回了下人屋里睡觉。

今夜恰是苏酒值夜,她守着厨房,因为晚上没吃饱,所以偷偷给自己做了个葱香鸡腿。

揭开锅盖,鸡腿味儿喷香喷香!

她馋得舔了舔唇瓣,正要伸手去端,背后忽然传来清越声音:

“哟,给自己加餐呢?”

苏酒抖了抖,猛然转身。

萧廷琛不知何时出现的,立在她身后,笑弯了一双桃花眼。

她后腰撞上灶台,结结巴巴道:“不……不是……”

“答应了娘要替她照顾好妹妹,特意过来瞧瞧。”萧廷琛微笑,“妹妹必定是料到我要来,提前为我准备了鸡腿,真是贴心又乖巧。”

他温声说着,伸手拿起鸡腿。

他皮糙肉厚,拿在手里根本不怕烫。

余光注意到苏酒渴望的小眼神,他心中好笑,“妹妹也想吃?”

苏酒收敛了神情,冷漠地转过身不搭理他。

萧廷琛凑到她面前,晃了晃鸡腿,“既不想吃,那我可吃了?”

苏酒气怒,“要吃便吃,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啧,好大脾气……”萧廷琛慢条斯理地用手撕下一块鸡肉,沾了些酱料喂到她嘴边,“我喂你。”

苏酒别开脸。

小手紧紧揪着围裙,远山般的黛青眉尖更是紧紧蹙起。

她看见萧廷琛就烦!

萧廷琛盯着她的唇。

少女的唇瓣嫣红饱满,他仍旧记得吻起来是什么滋味儿。

眸光暗了暗,他把鸡肉放进自己嘴里,伸手捏住她的小脸,吻上她的唇瓣。

娇嫩……

柔软……

一如回忆中的味道。

“你——你放开我!”

苏酒被他抵在灶台上,忍不住炸毛!

她双手乱抓,抓到一只锅铲,使劲儿敲向萧廷琛的脑袋!

萧廷琛吃痛,捂住脑袋退后两步。

他复杂地盯向苏酒。

小姑娘似乎嫌他脏,使劲儿用袖口擦拭嘴唇。

鹿眼中的嫌恶,几乎要满溢而出!

可就算如此,他也仍旧很想得到她。

他紧紧盯着少女,慢吞吞把鸡肉嚼烂,仿佛是在咀嚼品尝眼前的少女。

四肢百骸和小腹处升起一股燥意,难以自抑地朝那个地方涌去。

他舌尖顶着牙齿上颚,邪肆难耐地转了一圈。

苏酒害怕,把锅铲紧紧护在身前,“你……你别乱来……”

萧廷琛正蠢蠢欲动之际,那个地方的燥意忽然全部消散。

他——

软了?

软了?!

桃花眼底流露出一抹震惊,他不敢置信,强忍住把手伸进去摸摸的冲动,狼狈地转身扶住墙壁。

他低头,盯着kua下。

面对别的女人,石更不起来也就罢了,可现在他面对的是苏小酒,是苏小酒!

他非常确定他对苏酒有那种男女间的火热感觉,但他的身体却表现得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苏酒茫然又厌恶地皱眉,“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萧廷琛满脸一言难尽。

他回头盯了眼苏酒,抬步往厨房外走。

苏酒隐隐察觉到什么,突然笑了,“你该不会,那个不起来吧?”

萧廷琛步履微顿,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传来苏酒止不住的笑声,萧廷琛步履生风,几乎是以近乎狼狈的姿态逃出厨房!

苏酒扶着灶台,笑得直不起腰。

萧廷琛竟然……

竟然那个不起来!

简直是这几个月以来,她经历过最舒心的事!

她笑累了,揉了揉脸蛋,突然灵光一闪。

萧廷琛之所以这样,难道是因为娘亲给他下毒的缘故?

少女不禁咋舌,姜还是老的辣,娘亲好狠……

另一边,萧廷琛逃到书房,因为恼羞成怒,白皙的面颊早已爬满红晕。

他从没有在苏酒面前这么狼狈过!

他愤怒地一脚踹翻书架!

在昏暗的光影中立了良久,他锁好槅扇,又点燃几盏灯,小心翼翼躲到屏风后,撩开锦袍、tuo下绸裤,仔细查看那里。

“……”

“操!”

他不忿地整理好衣裳,大刀金马地在太师椅上落座。

他自问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却从没有遇到过这种事!

他才二十二岁,正值壮年,怎么会……

萧廷琛自我怀疑得不行,又不好意思请御医问诊,自个儿羞怒交加地坐了半天。

半晌,他翻出珍藏的小黄书,一本一本翻开来看,看了整整一个时辰,却仍旧没有任何感觉!

那里,就像彻底废掉了似的!



明天见

第715章 性情大变的老狗

萧廷琛把小黄书撕得稀烂,眉宇间满是不敢置信。

他才二十多岁就这样,再过几年还了得?!

他沉默而痛苦地抱住头。

屋中烛火渐渐熄灭。

过了半个时辰,他低声吩咐随行暗卫:“把花月姬叫来。”

花月姬孤身而来。

月下推门,少女身上特有的奇香立即弥漫进屋子里。

她云髻高耸,一袭牡丹红轻纱罗裙衬得她肤白若雪、娇媚诱人。

她信手掩上屋门,嗓音透着漫不经心地淡然,“殿下唤妾身前来,所为何事?”

问完,余光注意到书房里一片狼藉。

那个金尊玉贵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坐在软榻上,手边放着半坛酒。

他捞起酒坛,豪饮大口,沉闷道:“为我跳一支舞,最诱人的那种。”

如果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在黑夜里为他一人独舞,他还石更不起来的话,那他大概率是废了。

花月姬低笑。

成亲多日,萧廷琛从未碰过她。

今夜却起了兴致……

少女不紧不慢地扬起纤细白皙的脖颈,轻软的腰肢朝后仰倒,纤纤玉手掐成兰花指,随意抬高。

背后是巨大的圆形镂花窗。

窗外映着一轮明月,遥远洁白,盈盈月华洒进花窗,衬得她宛如神仙妃子。

少女低声吟唱,折腰而舞。

宽大的水袖和裙裾摇曳如流水,她身段高挑饱满,随意一个舞姿便诱人至极。

渐渐的,她吟唱的速度快了起来。

玉手慢悠悠拔下发簪,三千青丝在月光下滑落,衬得她貌美如妖,不似凡人。

尤其是那双秋水剪瞳,凝向萧廷琛时仿佛含着千言万语,却欲言还休,简直勾人心魂!

曲子渐至尾声。

花月姬借着最后一个舞姿,暧昧地坐进了萧廷琛怀里。

书房归于寂静,只余下满屋奇香。

花月姬垂眸,白嫩手指慢悠悠挑开自己的纱裙。

她与萧廷琛同年,作为女人而言,这个年纪才嫁人未免晚了点。

但晚了点又有什么关系,她嫁的,是当朝太子。

她将成为大齐的皇后,为大齐诞下继承人。

这是花家的使命,也是她的使命。

牡丹红的重纱刺绣长裙,被她随意扔到远处。

她几近赤果,带着玫瑰花香的朱唇慢慢贴上萧廷琛的脖颈。

软若无骨的小手,悄然解开他的腰带……

萧廷琛端坐着,仍旧面无表情。

年少时也曾听说过花月姬的艳名,与书院里其他少年那般,幻想着将来某一天,能把闻名天下的美人按在身下为所欲为。

可是……

他闭上眼。

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渴望和热情,也能感受到那股属于人的最原始的冲动。

毕竟被天下最美的女人色诱到这种份上,他再没有感觉,他还是男人吗?!

可是那个地方,仍旧该死的没有动静!

胸腔里生出燥意,燃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令血液都沸腾起来,使他浑身难耐。

可是他没有办法排解,他根本没办法像从前那样!

他猛然推开花月姬!

花月姬猝不及防跌倒在地,不敢置信地盯向他。

对自己的容貌和身段,她相当有信心。

她也能察觉到萧廷琛对她的欲望。

可是……

为什么他又把她推开了?!

目光流连过男人的kua下,她隐隐有了个想法。

细白指尖不急不缓地捡起衣裙,她当着萧廷琛的面一件件穿上,姿态冷淡,“殿下不行?”

萧廷琛冷眼,“敢说出去半个字,本殿剪了你的舌头。”

“呵……”花月姬笑容艳绝,俯身凑到他面前,朱唇饱满吐气如兰,“殿下有空想妾身的舌头,不如想想怎么治病。对皇族子弟而言,无法人道,可不是小病……”

皇族子弟无法人道,意味着不会有后嗣。

更意味着,

无法继承皇位。

花月姬垂下漆黑眼睫,望向萧廷琛的唇。

他唇形薄而完美,月光下透着淡红颜色,非常好看。

她顿了顿,朱唇忽然贴了上去……

萧廷琛面色森冷。

他扣住花月姬的后脑,突然把她压在软榻上,辗转加深这个吻。

大掌毫不怜惜地探进女人的裙底……

本该是风花雪月的一夜,可他那处依旧毫无动静……

他终于放弃,黑着脸坐起身,“滚。”

花月姬“啧”了声。

她起身理了理裙摆和漆发,冷淡地离开书房,“殿下的病没有治好以前,还是不要来找妾身了,妾身那里也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没空陪殿下无聊。”

她的姿态倨傲又高贵。

诚如她所言,花家只是需要出一位皇后。

至于皇帝是谁、帝后感情是否和睦,并不重要。

萧廷琛本就积了一肚子火,被她嘲讽,更加难堪。

他发脾气砸碎酒坛,可到底无济于事。

他沉默地坐在书房,自我怀疑,一夜到亮。

……

连着数日,萧廷琛都没有来厨房找苏酒。

苏酒稀奇又庆幸,猜测大概是因为他没办法人道,所以没脸来找她。

她落得自在,整个人也渐渐正常。

她本就手脚勤快,再加上还有一手好厨艺,很快就得到了那些厨子厨娘的喜欢,整日囡囡、囡囡地亲切唤她,还总爱给她留一些肉和糕点。

不过几天的功夫,就把她养得丰润了些,再不像在黑牢里那么憔悴清瘦。

这日,她替厨娘去给容谣院里送膳,回来的路上却在游廊看见了萧廷琛。

男人穿天青色绣竹纹锦袍,立在扶栏边的姿态如玉生烟,格外秀美清隽。

他不声不响,静静端详着白皙指尖。

苏酒拎着食盒,低头马马虎虎朝他福了福身,从他背后快步离开。

刚走出去两步,男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淡淡道:“去送膳?”

苏酒驻足,声音细细的:“已经送完回来了……”

“送膳这种活辛苦又不讨好,何必亲自跑一趟?叫小厮去做就是。”男人语调温柔,仍旧盯着他的指尖。

苏酒皱眉。

狗男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周身戾气全消,像是变了个人。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他的指尖托着一只蚂蚁。

他似乎终于凝视够了,才轻柔地把蚂蚁放在扶栏上,仿佛生怕害了它的性命。

第716章 不能人道的我,不配和妹妹在一起

苏酒狠狠皱眉。

从前的萧廷琛多么冷血无情啊,莫说是蚂蚁,哪怕他托着一只兔子,他都能连眼睛都不眨地扭断它的脑袋!

可他今天竟然放跑了蚂蚁……

他竟然干了放生的事!

难道他发高烧烧糊涂了?

还是受了什么刺激?

似乎注意到她疑惑的目光,萧廷琛转向她,“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照灯。从前我杀心太重,以至于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甚至罚我断子绝孙……”

男人勾了勾嫣红唇瓣,笑得苍凉,“我打算从头开始,好好做人,弥补我从前伤害过的那些人。”

苏酒嘴角忍不住地抽抽。

她满脸复杂地瞄向他的下身。

那玩意儿用不成,对他刺激这么大?!

简直变了个人!

好像那玩意儿才是他真身似的!

萧廷琛发现苏酒竟然打量自己那个地方,耳尖不觉漫开红晕。

他难为情地别过脸。

苏酒:“……?!”

萧廷琛这是在害羞?!

他竟然会害羞?!

少女小嘴张得圆圆,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

她好想喊宝锦和暖月过来看!

她憋着笑正要告退,谷雨匆匆忙忙跑过来:“主子,咱们府里要开仓放粮、施舍米粥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下一步该做什么?”

萧廷琛嗓音温润如水,“自然是等着那些家境贫困的百姓上门领取。”

谷雨兴冲冲地擦了把汗,“然后呢?”

“施舍粮食。”

谷雨傻愣愣的,“就这样?”

“不然还要怎样?”萧廷琛笑得格外温柔,“这几年禄丰钱庄赚了很多银子,本殿身为太子,岂敢私吞,当散尽家财体恤百姓才是。”

谷雨嘴巴张得大大。

他震惊地盯着萧廷琛,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

开什么玩笑,他家主子会开仓放粮不问回报?!

他家主子竟然要散尽家财只求体恤百姓?!

他给了自己一巴掌,发现疼得很,并不是在做梦。

“这……”他求救般望向苏酒。

苏酒也很惊奇。

但她自问和萧廷琛乃是仇人,断没有操心仇人的道理,于是不管不问,拎着食盒往厨房走。

走出几步,萧廷琛突然追上来,拿过她手中的食盒。

他温声:“我对不起的人实在太多,就从妹妹开始补偿好了。你不愿意与我在一起,我再不强迫你就是。已经认了苏姨做干娘,今后咱俩便以兄妹自称。本殿好歹也是太子,太子的妹妹怎能在厨房烧火?我留了府里的降鹤汀给你住,妹妹莫要与我客气。”

他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却吓得苏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狐疑地盯着萧廷琛,总觉他在酝酿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可是狗男人的眼睛里全是悲伤苍凉,根本看不出端倪。

萧廷琛绝望地笑了笑,又道:“我现在看得很开,不能人道的我,不配和妹妹在一起,否则妹妹就是守活寡了。等谢二从东黎回来,我会亲自请皇上为你们赐婚。那种**滋味儿,是人漫长的一生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我尝不到了,希望妹妹能尝一辈子……”

他说话如此孟浪,惹得苏酒脸红得快要滴血。

她越发肯定,那玩意儿才是萧廷琛的真身!

他真身不能用了,就变成这副模样……

虽然有点同情他,但不知为何,苏酒更想笑。

她重新住进了降鹤汀。

萧廷琛就像脱胎换骨,每日必行一善,对她再没有轻佻举动。

白露和霜降重新过来照顾她,霜降兴奋地说着从府里打听到的消息,“听说主子这几天辗转各处寺庙求神拜佛,他好像以为他不能人道是苍天惩罚他,所以拜佛拜得格外殷勤!”

苏酒坐在檐下,几乎要笑出声儿。

萧廷琛中了毒,不好意思去请御医问诊,反而把全部期望寄托在神佛身上。

简直不敢想,那狗男人求神拜佛时是怎样的虔诚模样!

她摇摇头,没把他的事放心上。

八月的风穿廊过院,带着燥热。

檐下置了冰瓮,加上庭院芭蕉花木众多,所以并不算热。

苏酒坐在圈椅上认真缝制绣鞋,心里盘算着将来的出路。

她父兄乃是清白的,只等新帝继位,把他们从边疆召回长安。

届时,娘亲会和他们一起回来。

除了表哥不在,她的家也算团圆完整。

少女垂着薄薄的眼皮,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少年。

穿浅黄锦衣,春花秋月般的容貌总是透着干净的憨气,丹凤眼内勾外翘,鲜衣怒马神采飞扬……

也不知东黎国的战事如何,他是否能平安归来。

漆色眼底多了些思念。

她,

可不可以期待和他重逢?

她有没有资格再和他——

“嘶!”

少女一时不察,针头刺破了指尖,鲜红的小血珠立即涌出。

她含住指尖,微微蹙眉。

半晌,她轻声唤道:“白露。”

“小姐?”

“你去前院帮我打听打听,看看东黎国的战事如何了,我有点担心谢容景。”

白露点点头,立即去办。

她走后不久,霜降捧着一枝牡丹花蹦跶过来,“小姐,奴婢刚刚在府里乱逛,你猜谁来了?!”

“谁?”

“萧家二夫人!”霜降兴奋得眼睛圆圆,“她带了好些礼物亲自登门,连三小姐也来了!”

李氏?

苏酒挑眉。

她还记得当初萧廷琛被打入大理寺水牢时,李氏那副急不可耐置身事外的嘴脸。

甚至,她还写信去江南,要把萧廷琛和她苏酒一起从萧家族谱里逐出去。

现在好了,萧廷琛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她倒是迫不及待登门来访……

霜降又道:“主子出去求神拜佛了,太子妃整日在院子里忙着做什么阴阳法事,从不过问府里的事。容侧妃据说耐不住寂寞,带着几个侍卫回了容家。府里现在又没人招待她,小姐,惊蛰让奴婢过来请你去大厅瞧瞧。”

苏酒默然无语。

合着萧廷琛现在娶了别的女人,却还得她这个下堂妇帮他打理府邸?

好大的脸!

“我不去……”

她没好气,继续缝制绣鞋。

霜降摇了摇手里的牡丹花,神色间多了些央求和撒娇,“小酒,二夫人好歹也做过你伯母,你帮忙招待一下又如何?”

苏酒诧异挑眉。

她仔细打量了会儿霜降,又望向她手中的牡丹花。

她记得这是谷雨精心培育的稀有品种,今年才开一朵。

谷雨欢喜白露,不可能送花给霜降。

难道是惊蛰送的?

所以霜降才会帮惊蛰说话……

第717章 他知道真相了

她好似窥破什么重大秘密,“你你你,你和惊蛰——”

“嘘!”

霜降紧张地捂住她的嘴。

她警惕地朝四周看看,红着脸低下头,声音娇娇怯怯,“奴婢这不也到了适婚的年纪,跟惊蛰打小一块儿长大,知根知底的……多好。更何况,他现在比少年时好看多了……”

因为害羞,她声音渐渐小了。

苏酒咽了咽口水。

惊蛰就是个不安分的,前些日子他还在厨房调戏漂亮小丫鬟,弄糊了她的蟹黄粥呢。

她拉住霜降的手,谆谆告诫:“女孩儿嫁人前,一定要仔细看清楚男人的品行。容貌、财富和权势都不是顶要紧的,关键是品行。”

“哎呀,”霜降好笑,“小姐小小的一个姑娘,怎生和老太太似的?惊蛰怎么样,奴婢心里有数,您只管去大厅招待二夫人就好!”

她生拉硬拽,把苏酒推出了降鹤汀。

苏酒惆怅地来到前院大厅,果然瞧见李氏坐在客座上。

高耸的发髻上插一柄嵌八宝金梳子,穿香妃色对襟襦裙,手执团扇,打扮的很是富贵锦绣。

她手边的花几上摆满锦盒,大约是拿来送给萧廷琛的。

三姐姐也来了。

从前的金陵第一美人,如今出落得更加美艳。

凤眼透着入骨的明媚娇艳,偏偏骨子里却藏着倔强清冷,恰似天山之巅的雪莲,好看的叫人移不开目光。

能够与花月姬的美貌相匹敌的,大约也只有萧凤娴。

苏酒知道,三姐姐是李氏藏在手里的宝贝。

平日从不带出去宴客,多年来精挑细选,只为给三姐姐谋一个最锦绣的前程。

比如,皇贵妃。

甚至,皇后。

苏酒摇了摇紫竹骨折扇,忽然有点明白李氏这趟并非负荆请罪,而是带着她的宝贝献殷勤来了。

她坐到李氏对面,“伯母不是说要与我们断绝关系吗?怎生又登门拜访?”

李氏笑了笑,“明人不说暗话,我也知道从前是我踩高捧低,是我做错了事,我这不赶来赔礼请罪了吗?”

她没有虚与委蛇,反而相当直白。

苏酒挑着眉头打量她,年过三十的妇人,眉眼之间都是精明。

李家是江南有名的富家商贾,可偏偏没有儿子。

李老爷过世之后,李家的一切生意运作,全都是李氏操持。

为人处世,不可谓不精明。

她也笑了,望一眼萧凤娴,温声道:“伯母想如何赔礼请罪?”

“他萧廷琛现在是太子,高高在上,我的德儿这辈子都赶不上他。我也知道自己从前对他的所作所为,死上百次也不足惜。只是我死了,对他萧廷琛而言没有任何好处。相反,与凤娴联姻,他才能获得最大程度的利益,比如李家和萧家的支持。我家凤娴貌美倾城,虽然出身差了些,但给他做侧妃,总不过分吧?”

李氏轻摇团扇,语调平缓。

她是生意人,谋的是长久利益。

侧妃又如何,凤娴和萧廷琛一块儿长大,两人之间总是有感情的。

只要凤娴生下龙裔,李家也好萧家也罢,都将不遗余力扶持凤娴的儿子上位。

届时,李家和萧家都将获得千百倍的回报!

苏酒把她的算计尽收眼底。

小姑娘喝了口茶,“伯母莫要忘了,三姐姐与萧廷琛曾是兄妹。”

李氏浑不在意,“兄妹又如何,你从前和萧廷琛不也是兄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难道还怕旁人非议?”

苏酒没接话,只望向萧凤娴。

她的三姐姐始终沉默。

凤眼深处,却藏着浓浓的不堪与厌恶。

苏酒明白,她是不愿意嫁给萧廷琛的。

她正要替萧凤娴说话,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望去,萧廷琛满脸阴沉地踏进门槛。

他不顾李氏和萧凤娴在场,一把逮住苏酒扛在肩上,不由分说地踏进后厅。

苏酒拼命抓挠他的后背,“萧廷琛,你又开始发疯了?!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萧廷琛把她放到地上,脸色难看至极,“解药!”

“什么?”

“我今日在城郊相国寺遇到方丈大师,他擅长医术,一眼看出我中了蛊毒,所以才不能……人道。”萧廷琛咬牙切齿,“有本事给我下这种奇怪蛊毒的,只有你娘!苏酒,你手中必定藏有解药!”

“啧,”苏酒嘲讽,“从前不是娘亲娘亲唤得亲切吗?怎么现在不唤了?”

萧廷琛气急败坏,“你到底给不给我解药?!”

苏酒难得硬气,“不给又如何?”

萧廷琛噎住。

苏小酒不给,他还真不能如何。

只是想起这些天他一系列所作所为,他气愤又心疼。

他还以为是他作恶多端,惹来老天爷惩罚才不能人道,谁知道……

枉他捐出去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

苏酒抬步往厅堂走,“伯母上门,说要把三姐姐许给你。你的事我管不着,你自己跟她商量吧。”

她像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淡然地坐在圈椅上继续吃茶。

萧廷琛踏出厅堂,桃花眼依旧猩红可怖。

李氏起身陪笑,“殿下。”

萧廷琛横眉冷对,“怎么,萧凤娴可是嫁不出去了,也劳得你没脸没皮地跑过来求本殿?”

一句话,令李氏下不来台,非常难堪狼狈。

她以为萧廷琛至少是个聪明人,不可能不接受她的联姻。

谁料……

萧廷琛转了转指间的墨玉扳指,突然冷笑,“既然嫁不出去,不如本殿给她指一门亲事?谷雨,把府里所有小厮下人全部喊过来。”

“殿下?!”李氏大惊失色。

萧廷琛踏出厅堂,慵懒地坐在檐下。

不过一时半刻,太子府数百名当差的小厮全部跪在厅堂外。

萧廷琛笑眯眯的,“嫡母喜欢哪个男人,只管挑回去当女婿好了。”

李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她精心养了萧凤娴这么久,可不是为了把她配给小厮的!

德儿还指着萧凤娴嫁进皇族,将来给他的仕途铺路呢!

“萧廷琛,你不能这样!”她终于愤怒失声。

萧廷琛不以为意地把玩扳指。

视线散漫地扫视过那些小厮,突然顿住。

他淡淡道:“你,过来。”

跪在中间的马夫,慢慢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台阶下。

他抬起头。

萧廷琛眯了眯眼。

这马夫瞧着是个邋里邋遢的残废,可掩在蓬乱头发底下的那张脸,却生得又年轻又俊。

尤其是眼睛里的骨气和狠戾,小狼狗似的,非常少见。

如果放在战场上,岂不是一员猛将?

萧廷琛鸳鸯谱点得相当爽快,“你,今天就娶萧凤娴!”



小马夫对萧廷琛很忠诚哒

第718章 老子看中的人没那么不堪

“你,今天就娶萧凤娴!”

随着萧廷琛话音落地,四周仿佛瞬间寂静。

李氏捏着帕子失控尖叫,“萧廷琛,我从前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却也曾是你的嫡母!更何况凤娴这些年从没招惹过你,你至于害她一辈子?!”

苏酒同样面露惊异。

萧廷琛要报复李氏,她能够理解,毕竟李氏曾经不止一次对他下黑手。

可三姐姐又没对她做过什么,他至于吗?

她望向萧凤娴。

容貌艳绝的少女,并没有向萧廷琛求情的意思。

她神态冷淡,站在那里犹如一株雪莲。

那双艳媚入骨的丹凤眼虽然干净,却分明没有看进任何人和物。

即便下半生或将毁于一旦,她也仍旧置身事外,世外仙姝般清冷寂寥。

苏酒拉了拉她的宽袖,“三姐姐……”

萧凤娴转向她,不在意地一笑。

萧廷琛拍板决定的事,没有人敢反驳。

太子府即刻开始准备红绸、龙凤喜烛等物,甚至还弄出一个独立小院用作新房。

李氏气得厉害,拉住萧凤娴的手要走,“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太子算什么,太子上头还有皇帝呢!咱们去御前问问,他萧廷琛到底有没有能耐给你赐婚!”

她闹得厉害,萧凤娴却只是冷淡地甩开她的手。

少女冷冷清清,“娘,就这样吧。”

李氏错愕,“你说什么?”

“就这样吧。”萧凤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挑挑拣拣这么多年,你不累我都累了。更何况你为我筹谋的所有夫婿,都只是为了给哥哥的前程铺路。娘,我不想再被你当成货品。”

她转身离开。

李氏踉跄了一步。

她咬了咬牙,盯向萧凤娴的背影,“萧凤娴,你跟不跟我走?!”

德儿在官场上仕途不顺,她必须用女儿的姻缘为儿子铺路!

毕竟,儿子才是真正能为她养老送终的人!

萧凤娴背对着她驻足。

李氏眼睛里流露出一抹冷笑,强势威胁,“你不跟我走,今后就别回萧家!萧凤娴,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精力和银子,可不是为了让你嫁给一个低贱马夫的!只要你敢忤逆我,我就把你逐出家门!”

从这个女儿懂事起,她不仅送她去女学读书,还聘请很多技艺顶尖的女夫子入府一对一教她琴棋书画。

各种珍贵燕窝、珍珠粉和药材流水般送去她房中,只为了娇养出一身吹弹可破的白嫩肌肤,将来好讨得夫君喜欢。

可是萧凤娴是怎么回报她的?!

她竟然要嫁马夫,她竟然要嫁给低贱卑微的马夫!

萧凤娴半垂着头。

她声音冷淡,“逐吧。”

李氏一个踉跄,扶着婢女的手才没跌倒在地。

她颤抖着指向那个蓬头垢面的小马夫,“萧凤娴,你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被浆糊蒙了眼?!他是个什么低贱玩意儿,给你提鞋都不配的东西,你要嫁给他?!离了萧家,仅凭他,养得起你?!”

因为失控,她声音尖细,话语刻薄。

太子府十分寂静,几百个人都默默看着这对母女。

萧凤娴难堪地闭了闭眼,终是无法再忍受李氏,决然离开。

李氏捂住心口,喉咙发痒,险些吐血。

“啧,”萧廷琛挑着眉尖幸灾乐祸,“三妹妹真叫本殿另眼相待。如何,嫡母可要留下吃杯喜酒?”

李氏双眼猩红,狠狠盯了他一眼,疾步朝府外而去。

苏酒不放心萧凤娴,犹豫了下,选择跟了上去。

她远远跟着,一路跟到花园。

三姐姐站在一处临水凉亭里吹风,丹凤眼绯红湿润,肩膀轻颤,似乎快要哭了。

苏酒很能理解她的痛苦。

正如幼年时舅妈一直想把她卖掉换银子,伯母的手段比舅妈高明一些,她是以婚姻的方式卖女儿……

苏酒揪着帕子,正要上前安慰,带着薄茧的大掌突然从背后伸出,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到拐角。

她又惊又愤,偏头望去,不出所料又是萧廷琛。

男人眯着桃花眼,“别出声儿,瞧着。”

苏酒愤愤望向凉亭,那个小马夫不知何时竟然进了凉亭!

她警惕不已,“他是不是要对三姐姐下手?”

“下什么手,老子看中的人没那么不堪。”萧廷琛饶有兴味,仿佛观赏大戏般盯着凉亭。

雕花红漆凉亭,碧波荡漾,莲叶亭亭。

清风吹来莲香,景致极好。

蓬头垢面的小马夫,浑身脏兮兮的,甚至还隐隐带着马粪的味道。

他不敢靠近萧凤娴,似乎生怕玷污了这个世外仙姝般的妙人儿。

藏在乱发下的双眼透着锋利,他沉声:“嫁给我,你娘很不高兴。你是不是也很不高兴?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萧凤娴冷着脸,没搭话。

小马夫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

而且这个女人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清寒傲意,对他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过于狭长锋利的眼眸浮现出傲气,他捏紧拳头,满脸认真,“嫁给我,我不会叫你吃苦。你娘和萧家给你的东西,总有一天,我也能给你!”

萧凤娴瞥向他。

不过十**岁的少年,衣衫褴褛、灰头土脸,身上甚至还有马粪的味道。

她忍不住低笑,“凭你?”

“我每个月能赚五两银子,若是干得好,还能拿到额外的赏钱!”

小马夫血气方刚。

“当今世道权贵横行,官场上凭借世袭祖荫上位的人不在少数。而你出身低微,不过是个小小马夫,每个月五两银子,也敢妄言养我?”萧凤娴挑眉,“你可知我在萧家时,仅仅每日吃的燕窝和养颜丸就不止五两银子?更遑论其他衣裙首饰,山珍海味,珍珠药材……”

虽然残酷,但她说的都是事实。

萧家虽比不得长安城一等权贵,却也有百年底蕴。

她虽只是二房嫡女,可每日花销,却也近乎百两银钱。

每月五两银子,什么都买不到,还真不够养她。

似乎觉得很没有面子,小马夫的脸渐渐涨红。

他突然满脸发狠,梗着脖子道:“那我上战场挣军功!我拿军功养你!”

第719章 用我的余生,赌一个将来

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郎。

狭眸却宛如出鞘利刃,锋利而明亮,在这一瞬间晃花了萧凤娴的眼。

多年来死寂的心脏,没来由地狠狠一颤。

一股热血突然涌到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翻涌蓬勃的朝气几乎把萧凤娴从头到尾淹没。

犹如死灰复燃!

穿梨花白素色衫裙的少女,像是重新活过来般,丹凤眼湿润明亮,“军功?”

小马夫俊脸通红,掷地有声:“我用我的命,给你挣一个将来!”

萧凤娴笑了。

她容貌昳丽,笑起来宛如临花照镜、倾国倾城,“那么,我用我的余生,赌一个跟你在一起的将来!”

远处游廊拐角,苏酒感动得热泪盈眶。

曾几何时,萧廷琛也这般哄过她。

可那段过往终究如同镜花水月,随着他们长大而逐渐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

萧廷琛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语调透出莫名的宠溺,“妹妹真爱哭,分明是皆大欢喜的团圆事,也能哭成这样……”

苏酒不要他擦眼泪。

她转身,默默朝降鹤汀走。

萧廷琛跟上,软声道:“自我册封太子以来,还从未在府里办过宴会。今儿我心情好,决定三日后宴请长安城各路权贵。到时候妹妹可也要过来参加,总得热闹热闹,多交几个朋友才行。”

“当初我被关在黑牢整整一个月,可没什么朋友。”苏酒态度冷淡,“劳烦殿下关心,宴会什么的我就不去了。”

“就不想见见周宝锦?”

苏酒噎住。

她厌恶地瞪了眼萧廷琛,步履更快。

萧廷琛低笑。

他腿长,三两步就追上苏酒,“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妹妹何必依旧咄咄逼人与我计较?喏,这是你上次要的。”

他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银票。

苏酒接过数了数,不多不少六万两,恰是她当初丢在雍王府的数额。

她把银票藏进宽袖,打算拿去给她舅舅。

可她走得太快,拐过长廊时撞了个人。

“哪个贱人走路不长眼?!”被撞到的容谣厉声怒斥,扶着肩膀瞧见是苏酒,更加火大,“苏酒,你是不是不跟我作对,你心里就不舒坦?!”

苏酒垂眸,“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容谣面容扭曲,“我好歹也是太子侧妃,你撞了我,起码得跪下给我磕头认罪,才算诚恳!别以为太子喜欢你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我告诉你,就算太子今儿在这里给你撑腰,我也要你给我磕头认罪!”

她才从娘家回来。

大约又在外面鬼混了,浑身都是酒气。

因为憎恨苏酒,吼完就去推她。

容谣力气很大,苏酒猝不及防被她推倒在地,藏在宽袖里的银票顿时散落满地。

“哟,”容谣挑眉,“苏姑娘这是偷了府里的钱财,打算拿出去送给别人?”

苏酒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捡起那些银票。

她把银票理整齐,才冷眼盯向容谣,“这是我自己的银钱,容不得侧妃娘娘随便污蔑。娘娘若是闲得无事可干,不如想想怎么获得太子宠爱,省得没事总寻府里人的麻烦。”

“好你个苏酒,你竟然讽刺我不得宠爱!”

容谣气急败坏,摘下腰间盘着的长鞭,猛然抽向苏酒的小脸!

危急时刻,萧廷琛慢吞吞从拐进后面走了出来。

他轻松写意地接住鞭梢,弯着桃花眼睨向容谣,“侧妃好大的胆子……”

他生得唇红齿白、白皙昳丽,可是笑起来却妖气横生,令人畏惧。

容谣酒醒大半。

她讪讪朝萧廷琛福身行礼,“殿下……”

萧廷琛走到她身侧,低头捻起她的一缕长发缠绕把玩,“你欺负下人,本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苏酒是什么人,也容得你来欺负?”

容谣面色难看。

拢在宽袖里的双手攥紧成拳,似乎终于忍无可忍,她不忿地仰起头,“殿下本就偏袒苏酒,成亲这么久,你为了她甚至都不肯碰我!我容谣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你要是不稀罕我,干脆休弃我得了!给我个痛快,也好过让我在这深闺大院里煎熬!”

苏酒静静看着她。

虽然厌恶容谣,但这女人确实率性大胆。

这样的女人,也确实不适合给人做侧室。

萧廷琛却只是低笑。

指尖慢悠悠拂拭过容谣的面颊,他声音清越如流水,“容谣,你嫁进太子府,并非是与我萧廷琛成亲,而是容家和皇族联姻。休弃你?老皇帝不允许,容家也不允许。”

他的指尖格外锋利。

刮过容谣嫩滑的脸蛋,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容谣疼得厉害,猛然退后几步,不敢置信地捂住面颊。

她仰头盯着萧廷琛,目光透出浓浓的惊恐。

“本殿不会休弃你,”萧廷琛笑容妖孽,“本殿至今仍旧记得当年科举放榜的琼林宴上,容姑娘是如何拿鞭子抽本殿的……那血淋淋的感受,痛至骨髓,没齿难忘啊。”

容谣神色狰狞而惊恐。

萧廷琛竟然还记得当年的事!

她冷声:“萧廷琛,我可是女人!你跟一个女人记仇,你就不嫌丢人?!”

“不嫌……”萧廷琛笑意更浓,“本殿就爱记仇,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凡是对不住本殿的人,本殿都要记着。”

容谣脊背窜上凉意,看着他的目光犹如是在看着恶犬。

她后退几步,生生被萧廷琛吓跑了!

萧廷琛笑意温温地转向苏酒,“妹妹可解气?”

苏酒连个正眼都懒得给他,自顾离开。

“妹妹可真薄凉……”

萧廷琛独自立在游廊,发出一声幽微叹息。

漆黑的眼睫遮住了桃花瞳,也遮住了里面复杂而失落的情绪。

吴嵩悄无声息地出现的他背后,“萧凤娴和马二狗的婚礼已经准备妥当,殿下可要前去观礼?”

萧廷琛嘴角抽了抽,“那小马夫,叫马二狗?”

真是好……清新脱俗的名字。

“是。自幼是个孤儿,因为当了马夫,再加上低贱如狗,所以人人都喊他马二狗。”

“这名字不好,告诉他,今后他叫萧微华。”

“微华……”吴嵩颔首,“起于微末,发于华枝,不错,咱家代他谢殿下赐名。这个名字,将来一定会响彻天下。”

第720章 属于他的王座

萧廷琛挑眉,“你喜欢那小狼崽?”

“是。”吴嵩眼里盛着往事,“看见与自己相似的人,总会留意几分。只是他比咱家幸运,能够早早遇见殿下。”

至于他……

幼年就被爹娘卖进皇宫做太监,打小便受人欺凌。

把他从水深火热之中救出来的,是婳婳。

威严俊美的大太监,眼底浮现出一抹似水柔情。

他至今记得那年大雪,他遭同龄的小太监陷害,被大总管罚跪在雪地里。

冻得奄奄一息时,那个小女孩儿出现了。

她系着大红兔毛斗篷,穿香妃色立领斜襟长袄,搭配孔雀蓝绣金马面裙,云髻上戴一根八宝琉璃簪,手捧暖炉姗姗而来。

大雪纷飞之中,漂亮得宛如神仙妃子。

她笑容甜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稚嫩清甜:“真可怜,你是不是做错事了?”

年仅九岁的吴嵩冻得脸色发青、嘴唇苍白,几乎无法回答她的话。

“给你。”小女孩儿把暖炉塞他怀里,“我叫婳婳,你今后就为我做事吧。我要你强大起来,不仅要为我探听宫中秘辛,还要保护我哦!”

小姑娘朝他眨眨眼,奶萌奶萌的。

吴嵩从此记得了那个名字。

婳婳……

也记得她的话。

从此,那个怯懦自卑的小太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野心勃勃的吴嵩。

他要一步一步强大起来,他要为婳婳做事,他还要保护婳婳!

多年过去,他终于成为司礼监掌印大太监。

手揽权势,只为了离她近一点……

在赵家覆灭之后,他也如约定的那般,保护了她……

夏风穿过游廊,带着莲叶的清香。

吴嵩回忆着往事,薄唇噙起满足的笑容。

萧廷琛嫌弃地瞥他一眼,“赵惜婳现在如何?”

“被咱家养在私宅,虽闹了一阵,却到底接受了现实。她说她要比老皇帝和薛程程活得更久,这是她对他们一点小小的报复。”吴嵩笑容俊美而幸福,“婳婳从来都是这么可爱。”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唤她婳婳,她并没有如从前那般排斥。

萧廷琛只觉这老太监脸上的笑容无比刺眼。

他咳嗽一声,不阴不阳道:“我被苏姨下了蛊毒,倒是有些明白当太监的痛苦了。老吴啊,真是难为你坚持这么多年。心爱的女人就住在自己私宅,却依旧不能碰她。啧啧,这份耐力,真叫本殿敬佩。”

他拍了拍吴嵩的肩膀,笑眯眯走了。

吴嵩脸色阴沉。

他盯着萧廷琛的背影,他知道这狗比一定是故意刺激他……

天底下再没有别人,比他家主子更小心眼的了。

修长而带着厚茧的手指,轻抚过趴在肩膀上的红蜘蛛。

他目送萧廷琛的背影消失在游廊拐角,忽然轻笑。

虽然有时候挺讨厌他家主子,可私心里,依旧挺崇拜他。

是,

他崇拜萧廷琛。

从权门庶子到摄政王,再到真正权倾朝野的太子,他成日里总是笑眯眯的,所以无人知晓这个来自金陵的少年,明里暗里究竟吃了多少苦。

只有一路看着他长大的自己,才稍微窥得一二。

燕国战场上收获的累累伤疤,与幕僚谋臣商讨朝堂布局的一个个不眠之夜,为扳倒赵家不惜亲自进入大理寺水牢做诱饵……

那些堆积成山的痛苦与付出,铸成了他的太子之位,也将铸成属于他的那张王座!

……

另一边,苏酒亲自把银票交付到舅舅手中,才放心回到太子府。

却在太子府门前,碰到了萧廷修。

他如今被萧廷琛正式提拔为丞相,大约是齐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相爷。

但累累政绩摆在那里,再加上出身世家,朝堂里那些老臣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大哥。”苏酒走过去,温顺地朝萧廷琛点点头。

“啧……”一道轻慢缥缈的女音忽然响起,“小酒只知道唤大哥,却不知道唤我大嫂,真叫我伤心。”

苏酒寻声望去,晓寒轻扶着婢女的手,含笑踏出软轿。

“大嫂,”苏酒眉眼弯弯,“你们怎么来了?”

晓寒轻挽住萧廷修的手臂,“听说凤娴今日嫁人,特意过来瞧瞧。李氏在府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酒与他们一道踏进太子府,把萧凤娴和萧微华的事情细细告诉了他们。

“马夫?”晓寒轻眉尖轻蹙,“凤娴也算是天下难得的妙人儿,配给一个马夫,萧廷琛是疯了不成?”

“唔……”苏酒想起萧微华的举止和话语,倒是很钦佩这个小马夫。

她软声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萧廷琛的眼光必定不差,我也相信那个少年总有一天能配得上三姐姐。”

晓寒轻面露好奇,“你和萧廷琛……可有重归于好?”

“才没有!”苏酒冷声,“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小姑娘发起狠来挺吓人,晓寒轻意味深长地笑笑,没说话。

今夜,太子府简单地准备了一桌酒席。

萧微华仔细洗了个澡,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容貌俊俏,过于狭长的双眸却依旧难掩锋利。

大约从没穿过好衣裳,有点不习惯身上套着的大红色新郎礼服,时不时就要扯一下袖子。

萧廷琛忒坏,故意给他灌了不少酒,一心要坏掉他的洞房花烛。

可萧微华酒量出奇的好,称之为千杯不倒也不为过。

喝了好几坛子,萧廷修出声阻止:“时辰不早,凤娴还在房中等你,别喝了。”

大舅哥的话,萧微华不敢不听。

他起身,恭敬地朝萧廷修和萧廷琛作揖拱手,才退出厅堂。

晓寒轻爱热闹,拉了苏酒的手,笑得不怀好意,“我倒想瞧瞧,萧凤娴那么个冷若冰霜的姑娘,要怎么跟男人同房!走,咱们瞧热闹去!”

苏酒一路被她拖到新房外。

小院子张灯结彩,檐下挂着红绸和红灯笼,十分喜庆。

晓寒轻趴在门缝上,小心翼翼朝屋里张望。

苏酒做贼心虚,小小声:“这样不好吧?万一被发现多难为情啊?”

“怕什么?快来看!”

苏酒按捺不住好奇心,左右张望见四周无人,于是也凑了上去。

新房里点了龙凤喜烛。

萧凤娴端坐在榻上。

喜帕已经揭开,灯火下的容貌堪称绝色。

萧微华小心翼翼跪坐在她脚边,似乎想摸她的手,却又有点不敢。

他仰起头望向萧凤娴,声音小小:“我,我有把自己洗干净,我不脏……”

狭眸里的锋利消失无踪,只余下满满的卑微。



就,老狗没亲花月姬,修了下

谢谢风轻琳舞、柠檬草、love三位小天使的打赏!

第721章 他喜欢的姑娘已不在身边

萧凤娴低垂眼帘,没说话。

萧微华鼓起勇气,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

少女没反应。

他胆子大了点,轻轻捏住那只纤纤玉手。

她的手细白娇嫩,他稍微捏一下就红了。

萧微华有点心疼,捧住萧凤娴的手,低头朝捏红的地方吹吹气,又怜惜地吻了吻。

少女的肌肤白腻嫩滑,天生一股幽香,他吻着吻着,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萧凤娴一愣,强忍住不适感才没有缩回手。

萧微华乖乖跪坐在她脚边。

除了有些跛腿,他的身姿其实非常高大修长,跪在那里像是一只忠心耿耿的大狗。

他哑声道:“能被太子殿下看中,是我走运。但我不能仅凭运气,就占了你的清白。总有一天,我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和地位,真正配得上你。等到那个时候,我再睡了你也不迟。今夜,我舔一舔你的手就满足了。”

他害羞又霸道地说完,不敢多看萧凤娴一眼,抱着枕头乖乖去窗边软榻上睡觉。

萧凤娴惊异过后,心头涌出一股浓浓的暖意。

她垂下眼帘,没有多说什么。

门外,晓寒轻使劲儿憋着笑,“好狗的男人!萧凤娴也能耐得住,如果是我,早就扑上去了!”

苏酒没说话,干净的鹿眼中却含着些许失落。

如果萧廷琛待她,也能如萧微华待萧凤娴这般尊重,她与他又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

长夜渐深。

萧廷琛独自在厅堂喝得酩酊大醉。

他拎着一坛酒走到门槛上坐了,边喝边看夜景。

仲夏之夜满天星辰,习习凉风吹动院中芭蕉,发出轻微声响。

角落和草丛里的夏虫叫得欢快,远处游廊侍女走动,灯火几盏,环佩伶仃。

萧廷琛渐渐醉了,靠在门框上,低垂的桃花眼猩红湿润。

“苏酒……”

他轻轻念叨这个名字,语调不负年少轻狂,而是满含深沉眷恋。

檐下风灯轻曳。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黑影坐在他身侧。

他穿着宽大的黑色绣金花茶外袍,兜帽遮住了眉眼,只露出一张嫣红薄唇,翘起的弧度像极了萧廷琛。

“几坛酒,也能叫你醉成这样?”黑影拿过萧廷琛手里的酒坛,随意饮了一口,“还是说,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品着酒,慢慢转向萧廷琛。

风灯的光影落在萧廷琛的面庞上,比起少年时这张脸虽然更加英俊,却也深沉了许多。

桃花眼低垂,眼角晕染开淡粉红晕,衬得肌肤白皙干净。

可面颊下方却烙印着一个清晰的“盗”字,破坏了他原本完美无瑕的容颜。

黑影伸出手,轻轻抚上那个“盗”字。

“被烙印的时候,一定很疼吧?”他低声。

萧廷琛眼睫轻颤,似乎快要醒来。

黑影收回手,朝酒坛里丢了一粒朱红丹丸,身影如同夜风般轻盈消失在庭院。

萧廷琛睁开眼。

身边空空如也,好似刚刚的说话声只是迷迷糊糊的睡梦。

他抬手遮住双眼,自嘲一笑。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大掌捞起酒坛,他继续饮酒。

花影婆娑,长夜寂寥。

孤影成双,他喜欢的姑娘已不在身边,他只能与宿醉和孤独作伴。

……

三日后,太子府的宴席终于开场。

萧廷琛自册封以来从未办过庆祝酒宴,这一场迟到的夏日花宴在长安城权贵眼中,便等同太子的第一杯喜酒。

他们早已心痒难耐,比喜帖上写明的时辰还要更早登临太子府,各种珍贵礼物几乎堆满库房。

正是清晨,草木花丛里还带着露珠,花园里已然鬓影衣香、觥筹交错。

苏酒姗姗而来。

她梳凌云髻,簪一支垂小琉璃珠流苏的白玉发钗,穿嫩黄色绣银杏上襦,搭配香云雪重纱襦裙,手持湘妃竹丝绣团扇,腕间的羊脂玉镯尚不及一身冰肌玉骨来的白嫩细腻。

穿过雕花游廊的姿态明艳清绝,似夏日里的一捧寒潭水,几乎令所有男人目不转睛,浑然忘却自己在做什么。

苏酒立在游廊尽头,本欲悄悄往人群中观望,想寻周宝锦在哪里,谁知没看见周宝锦,倒是发现不少人盯着自己。

她轻蹙眉尖,用团扇遮住小脸低声问道:“可是我的妆容打扮出了问题?”

白露轻笑着回答:“是小姐太美的缘故。”

苏酒虽经历了不少风浪,但其实来长安也不过两三年,如今还是十五岁的年纪。

虽然被萧廷琛糟蹋了很久,但这段时间渐渐养了回来,恰似久旱逢甘霖的娇花,容貌和身段一点点长开,明媚娇嫩至极。

苏酒小脸红红,从团扇后面悄悄探出一双鹿眼,瞧见席上不少人仍然关注着她这边的动静。

她不想被这么多人围观,于是扯了扯白露的衣袖,声音小小:“咱们去偏僻些的地方……”

正要跑路,一道人影突然拦在前方。

元拂雪脆声:“苏姑娘,好久不见。”

苏酒望向她。

来自西北的郡主,仍旧执着地穿白衣。

从前飞扬跋扈的眉眼染上了黯淡和深沉,如同生长在阴暗潮湿环境里的植株,因为长时间见不到阳光的缘故而显得黯淡无光。

眼底深处,甚至还藏着对世俗的浓浓厌恶。

嫁给不爱自己的男人,大约很容易沦落到这种下场吧?

元拂雪也在打量苏酒。

从前娇小纤细的江南小姑娘,像是彻底盛放的芙蓉花,水灵灵的模样任谁看了都想试着掐上一掐,眉梢眼角还透着从容不迫、气定神闲的风度,格外婉约温润。

怨不得过了这么久,容徵依旧对她念念不忘。

苏酒淡淡道:“你找我做什么?”

元拂雪冷声,“听闻苏姑娘射艺不错,很想与你当众比试。”

苏酒看着她。

她的眼睛里写满了渴望,对战胜她的渴望。

她想在容徵面前证明自己……

只是容徵那样的男人,着实不值得她为他付出。

她笑了笑,声音软糯温和,“好,我与你比。”

贵客们听说这两位姑娘要比试射艺,顿时来了兴致,主动让出一块宽大空地,更有甚至已经开始下注赌谁会获胜。

苏酒与元拂雪各自换过箭袖劲装来到园中,靶子、弓箭等都已准备齐全。

苏酒端起弓箭掂量,不远处突然传来笑声:“射靶子多无趣,不如射人。”

众人望去,萧廷琛负手而来。

第722章 妹妹的大红亵裤实在好看

明黄色太子服制衬得他俊美而不失威严,笑起来时桃花眼稍稍弯起,朱砂色艳、昳丽横生。

他拿起一只杏子,走到靶子边把杏子放在头顶,“妹妹可敢射?”

清越的声音比三月春水更加温柔,在场所有人都能清晰察觉到,他们的太子殿下竟然在讨好这个曾经的弃妃。

苏酒微笑,“有何不敢?只是元郡主可还要与我继续赌?”

元拂雪沉默地望向不远处。

苏酒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容徵白衣胜雪,端坐在圈椅上和旁边的贵公子谈笑风生。

他身姿修长,山涧冷月般的姿容非常引人注目。

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他望过来,含笑朝她微微颔首。

元拂雪压抑住妒忌,声音细软了些,“容徵哥哥,你相信我的射艺吗?”

容徵摇了摇水墨折扇,没说话。

元拂雪有些难堪。

萧廷琛愿意拿性命为苏酒赌这一场,容徵哥哥却不愿意为她这么做……

他明知她射艺极佳,也仍旧不愿稍微在人前维护她的颜面……

她的双眼中逐渐蓄满泪珠,握着弓箭的手忍不住收紧。

苏酒也察觉到了元拂雪的难堪。

她皱眉盯向容徵。

容徵迎上她的目光,无奈一笑。

那笑容里,甚至还含着些许宠溺。

他也拿了一颗杏子,起身走到另一座靶子边。

苏酒见元拂雪没掉眼泪,稍稍放心,朝着萧廷琛的方向拈弓搭箭。

冰冷的箭头闪烁着寒芒,慢慢指向萧廷琛的心脏。

鹿眼格外清明平静。

她清楚地知道,这不失为一个杀了萧廷琛的好机会。

只是……

十丈之外,狗男人在阳光下笑得妖气横生,桃花眼里噙着对她满满的信任和讨好。

远山般的黛眉微微蹙起,她终是放弃刚刚的想法,在羽箭射出去的瞬间抬高了箭头方向!

长箭呼啸着没入萧廷琛头顶上的杏子。

苏酒放下弓箭,小脸有些苍白。

她抬手摸了摸心脏位置,这里跳得很快,但并没有丝毫后悔。

她似乎,根本不想杀萧廷琛……

这个念头令她无端懊恼,只得回避萧廷琛炽热而玩味的视线,转向元拂雪,“元郡主,请。”

元拂雪泪痕阑干,镇静地朝容徵拈弓搭箭。

美眸里倒映出容徵的模样。

他站在那里,一身风华、干干净净,宛如山涧明月般出尘绝艳。

他是那么好的一个男人,可心里面装着的却不是她这位结发妻子,而是苏酒。

甚至,甚至在这种紧张关头,他也不曾朝自己的羽箭看一眼,而是始终注视着苏酒……

元拂雪握着弓箭的手开始发抖。

就连箭头,也根本无法瞄准那颗杏子。

她终于无法再忍受这种诛心折磨,猛然把弓箭砸在地上,转身哭着跑走。

原本热闹的花园顿时陷入尴尬。

苏酒没多做逗留,转身离开了这里。

拐过一道道游廊,她驻足在一座莲池旁。

碧绿的莲叶参差错落,就连吹来的夏风都似乎凉快几分。

萧廷琛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背后,“我刚刚的表现,妹妹可还满意?”

不是没有察觉到苏酒的杀意。

但羽箭射向他的刹那,他依旧纹丝不动。

在众人眼中,他是在用性命信任苏酒。

苏酒弯下腰,一手撑着扶栏,一手费劲儿地去捞水里的莲花,没有搭理他。

“妹妹最是温顺良善,听闻元拂雪在花园对面的抱厦哭得厉害,你不去瞧瞧?”萧廷琛含笑走到她身畔,“好歹,你也是让她哭的始作俑者之一不是?”

苏酒努力朝水里伸手。

白嫩的指尖快要够到莲花瓣,却总是还差一点点。

娇俏明艳的小脸微微涨红,她专注于折花,连回答都只是断断续续,“我答应比试……乃是为了让她看清楚,任她如何讨好容徵……任她如何在容徵面前表现,都不会让容徵回心转意。元拂雪这辈子搭在容徵身上,实在太可惜。”

萧廷琛面庞上的笑容淡了些。

指关节轻轻叩击着扶栏,他认真地盯着苏酒。

是不是在她心里,任他萧廷琛如何讨好她,任他萧廷琛如何在她面前表现,她都不会回心转意?

男人声音冷了些,“我总是想和妹妹破镜重圆的。我有对不住妹妹的地方,但妹妹曾和谢容景亲过,也曾和容徵睡过,而我呢,我根本没碰过任何女人!对我来说,妹妹才是任性妄为的那个。”

苏酒噎了噎。

她和容徵睡过?!

她几时和容徵睡过?

鹿眼眨了眨,她忽然想起那时在凉州辞,她确实在狗男人面前承认她和容徵睡了。

可那只是为了报复他把她送进青楼!

她情绪起伏得厉害,一个没注意,整个人朝扶栏外的莲池倾倒!

萧廷琛只瞧见香云雪重纱裙裾从眼前晃过,下意识伸手去抓,“嗤啦”一声响,却撕掉了苏酒整条襦裙!

萧廷琛:“……”

苏酒:“……”

苏酒很久没有游过泳,掉进莲花池扑腾得厉害,小腿肚又突然开始抽筋,疼得她在水里直抽抽!

萧廷琛把襦裙丢在地上,翻身掠向莲池,足尖恰似蜻蜓点水,轻而易举就把苏酒捞了上来。

小姑娘浑身湿透。

本就半透的纱质上襦湿漉漉贴着肌肤,而下身……

她的襦裙被萧廷琛撕得干干净净,只穿了一条亵裤。

偏偏这条亵裤是她自己做的,为了去晦气,还特意挑了大红颜色……

偏偏上面还特少女心地绣了一朵粉色小花花……

“噗!”

萧廷琛没憋住,嗤笑出声。

苏酒羞恼得双颊通红,使劲儿捣了他一拳,弯腰捡起襦裙匆匆往身上套。

还没套好,萧廷琛脱下大氅,把她严严实实包裹起来,打横抱起朝楼阁而去。

苏酒蜷在他怀中,生怕被人发现她的窘迫,根本不敢抬头朝四周张望。

她低着小脑袋,更不敢去看萧廷琛。

萧廷琛把她抱进绣楼,叮嘱白露拿一身干净襦裙过来替她换上。

临走前,还不忘朝屏风后挑眉而笑,“妹妹的大红亵裤实在很好看,改明儿也给我做一条?粉色小花花什么的,也可以来几朵。”

苏酒裹着绒毯,抄起软枕去砸他。

男人大笑着走远了。

第723章 您还是赶紧休了妾身吧

苏酒重新更衣梳妆时,霜降匆匆而来,“小姐,周姑娘到了,在莲池那边等你呢。”

莲池……

苏酒再也不想去那个地方。

她一本正经,“请宝锦去藕香榭,告诉她我马上过来。”

霜降走后,她又吩咐白露,“你再拿些吃食和果酒过去。”

白露料想这里是主子的地盘,不跟着小姐大约也不会出什么事,于是点头去了。

苏酒自个儿梳洗完毕,摇着团扇离开绣楼,沿着绿茵茵的花丛走了一段路,忽然嗅到偏僻处传来的雅香。

那是容徵惯用的熏香。

她心中好奇,挽起裙角,绣花鞋踩着松软的落叶往前走,很快听到远处传来争执声。

她躲在树后,探出半张小脸,原来是容徵和容谣起冲突了。

容谣很凶,“我受够了这座太子府!萧廷琛他妈就让老娘活守寡,光能看不能吃,老娘嫁给他有什么用?!”

容徵平静,“姐姐好歹是世家之女,如今还是太子侧妃,是否该注意些谈吐言辞?”

“屁的谈吐言辞!”容谣暴跳如雷,“老娘不管,老娘要和萧廷琛和离!哪怕叫他休了我都成,我不想再受这个身份拘束!他一心记挂着苏酒,花月姬忍得了,我可忍不了!外面多少美男等着我宠幸,我何必吊死在他一棵歪脖子树上?!”

容徵等容谣的情绪稍微平缓了些,才淡淡道:“姐姐嫁进太子府,是肩负任务而来。我要的那册名单,姐姐还没有拿到,现在怎可离开?”

“这么说,你是不肯帮我了?”

容徵漠然。

“好,你不帮我,我自己想办法!”容谣怒气冲冲转身离开。

她走后,容徵抬眸望向苏酒藏身的榕树。

苏酒一怔,急忙收回视线。

容徵这是……发现她了?!

细微的脚步声自背后传来,容徵嗓音宛如碎玉敲冰,“苏妹妹来见我,何必躲躲藏藏?我曾说过,再不会欺负苏妹妹。但凡你想知道的机密,只管问我就是。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酒从榕树后走了出来。

她仰头望向容徵。

男人气度内敛,透出一股阅尽千帆之后的淡然沉稳。

细碎的金阳穿过树梢落在他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芒,白衣胜雪,如玉生烟。

她捏着团扇,轻声道:“你刚刚和容谣提起名单,什么名单?”

“乃是萧廷琛安插在皇城禁卫军的心腹名单,以及皇宫里的奸细和暗桩名单。”容徵毫无隐瞒,“这两样东西,是我扳倒他的关键。苏妹妹既然问了,莫不是要为我寻来?总归他倒台了,苏妹妹也算报了仇不是?”

苏酒垂眸。

容徵出声提醒:“苏妹妹?”

苏酒回过神,“萧廷琛行事缜密,那样的机密文件,想从他手上拿到可谓难如登天。我如今和他关系疏远,容公子还是不要指望从我这里下手。”

“这样啊……”容徵笑了笑,不置可否。

苏酒欲要离开,走出去几步,又回头道:“容谣行事冲动而无章法,劝容公子赶紧跟去瞧瞧,若是惹出大祸,莫说对付萧廷琛,恐怕还会牵连到你们容家。”

她冷漠离开。

容徵凝着她的背影,笑意温润。

苏妹妹,到底还是在乎他的吧?

远处楼台之上。

萧廷琛面无表情地立在扶栏上,把两人相处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即墨涟坐在他背后喝酒,难免碎嘴,“明明是自己不要了的女人,却还不允许她和别的男人亲近说话,甚至还为此独自躲在这里生闷气……太子殿下,这种藕断丝连的姻缘,有意思吗?”

他是支持三皇子元昭的。

因为萧廷琛谋得太子之位,免不了对他产生一些怨气。

萧廷琛目光阴森暗沉。

距离太远,他听不见容徵和苏小酒说了什么。

但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见容徵对着苏酒的背影笑了。

这两个狗男女必定又搅合在一块儿了!

骨节分明的大掌搭在扶栏上,内力悄无声息地渗出,上好的雕花红木扶栏瞬间蔓延开一道道裂痕。

如同他支离破碎的心。

另一边。

苏酒踏进藕香榭,瞧见周宝锦乖乖坐在圆桌旁吃冰镇荔枝。

“宝锦。”她唤了声。

周宝锦偏过头,笑容娇软,“等你好久了,快来坐。这果子瞧着丑陋,可是剥开来却白白嫩嫩,还水灵灵的,一口咬下去简直甜到我心坎上了!”

“这叫荔枝,乃是从南边运过来的。”苏酒解释,亲自剥了一个塞她嘴里,“你成日只知道吃,几日不见,又胖了一圈……”

周宝锦生得白嫩圆润,恰似苏酒指尖托着的荔枝。

虽算不上顶美顶美的绝色女子,但珠圆玉润未必不是一种美,尤其在老人家眼里,更是有福气的象征。

周宝锦嘻嘻笑着,吃了苏酒给剥的荔枝。

苏酒望着她,目光满含宠溺和艳羡。

如果她也能像宝锦这样无忧无虑,该有多好……

正寻思着,霜降突然闯进来。

她脸色难看,“小姐、周姑娘,周公子他,他,他睡了容侧妃!”

……

苏酒和周宝锦赶到出事的抱厦,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世家权贵。

虽说事情确实不成体统,但毕竟没有发生在自家头上,那群人免不了津津有味地议论。

她俩推开人群,瞧见容谣衣衫不整地坐在床帐里,一边掉眼泪一边控诉周奉先对她的种种恶行。

周奉先胡乱套好衣服立在窗边,满脸如丧考妣。

苏酒忽然想起容谣在林子里说过的话,她说她要自己想办法摆脱萧廷琛。

难道……

睡了周奉先,就是她所谓的办法?

周宝锦按捺不住,“哥,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怎么会……”

周奉先还没来得及说话,人群突然主动让开一条路,纷纷请安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萧廷琛负手而来。

他睨着屋子里的两人,皮笑肉不笑,“这是在闹什么?”

容谣跑出床帐哭哭啼啼,“太子殿下,妾身恐怕没资格再侍奉您了!周奉先坏了妾身的清白,您还是赶紧休了妾身吧!呜呜呜,可怜妾身对殿下一片钟情,可惜咱俩终究有缘无分……”

第724章 反正萧廷琛不能人道,她不怕他

周奉先急得抓耳挠腮:

“不是的,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喝了容谣给我的酒,之后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苏酒摇了摇团扇,自然是相信周奉先的。

不止她,就连四周围观众人也都选择相信周奉先。

毕竟容谣在长安城恶名昭著,不知祸害了多少男人。

周奉先虽然爱色,但胆子还不至于大到敢碰太子的女人。

萧廷琛撩袍,在太师椅上落座。

他随意端起一盏茶,慢悠悠轻抚茶盖。

宝盖蓝的薄瓷,衬得他手指白皙修长,有一种羊脂玉般的莹润感。

慵懒垂眸的姿态本该雍容风雅,可是勾起的嫣红薄唇和朱砂泪痣却使他平添一抹邪气。

强大的威压感从他周身溢出。

原本窃窃私语的众人逐渐安静,就连惺惺作态的容谣也不敢再继续嚎哭。

不知过了多久,萧廷琛忽然懒懒掀起眼皮,用余光扫了眼苏酒。

苏酒一怔,心头突然浮现出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萧廷琛低笑道:“本殿也不是刻薄之人,既然二位郎有情妾有意,若是活活拆散你们,倒显得本殿不懂风情。所以,本殿决定为你们赐婚。”

众人呆若木鸡。

太子殿下到底是哪只眼睛看见那两人郎有情妾有意的?!

“我不娶!”周奉先吓哭了,“我消受不起容家姑娘,我不娶她呜呜呜……”

容谣啊,那可是容谣!

据说能一夜睡七个男人的容谣!

如果嫁到他们周家,岂不是要掀了他家的房顶?!

萧廷琛起身,淡漠地掸了掸宽袖,“周公子,你可是睡了本殿的侧妃……”

真追究起来,容谣还好,周奉先不死也得成残废。

他冷漠离开。

周奉先一屁股跌坐在地,两眼一抹黑,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容谣戏演完了,擦擦眼泪,笑吟吟踏出抱厦。

嫁给周奉先也不错,反正这个男人软弱好拿捏,将来管不住她的。

人群渐渐散去。

周宝锦扯住苏酒的袖角,“苏苏……”

苏酒同情又无奈,只能抱一抱她,细声道:“等宴席散了我去问问萧廷琛,看他能不能收回旨意。”

太子府的夏日花宴终于过去。

天色将晚,暮鸦投林,最后一抹夕色从盛开的美人蕉上滑落,化作花丛间星星点点的幽绿萤虫。

苏酒拎着食盒,纠结地站在大书房的屋檐下。

她看着侍女们点燃一盏盏宫灯,直到整座府邸华灯初上,仍旧踌躇不前。

直到夜风生寒,她才鼓起勇气,推门踏进萧廷琛的书房。

屋子里点着几盏琉璃灯。

萧廷琛伏案批折子,薄唇弧度邪肆,“妹妹在外面站了那么久,终于舍得进来了?我猜猜,妹妹定是为了周奉先的事而来。”

苏酒没说话,把食盒放在圆桌上,从里面取出一盘盘菜肴。

“我下厨做的菜,全是你爱吃的。”她瞥向萧廷琛,“算是替周奉先向你赔礼请罪。”

“呵。”

“萧廷琛,以你的聪明,不可能不知道今日这事乃是容谣刻意为之。可你不闻不问,还顺势让她嫁给周奉先……周奉先做错了什么,让你这般恨他?”

萧廷琛扔掉朱砂笔。

他慵懒靠坐在椅背上,盯着苏酒的目光阴鸷而炽热。

舌尖邪肆地抵着上颚转了转,他笑容妖孽,“非是周奉先得罪了我,而是妹妹得罪了我。”

“我何时得罪过你?”苏酒冷声。

反正萧廷琛不能人道,她不怕他。



明天见鸭,,

第725章 萧廷琛竟然没有碰她

灯火寂静,月光透窗而来。

萧廷琛把玩着墨玉扳指,“妹妹仗着我不能人道,不仅不怕我,还总是挑衅我……也就我现在脾气好愿意宠着你,若是换了从前的我,啧啧……”

他的眼神太具有侵略性,仿佛可以扒光苏酒的襦裙,把她从头看到脚。

苏酒揪着小手指,有点害怕。

她默了默,鼓起勇气道:“那你可不可以不要给周奉先和容谣赐婚?”

萧廷琛没说话。

他走到桌边,把苏酒抵在圆桌和他的胸膛之间。

男人的身姿相当高大,太子服制上熏的是龙涎香,冷甜冷甜的气息强势包围住苏酒,使她产生一种退无可退的压迫感。

她仰起头,干净的鹿眼湿润而紧张。

男人勾唇轻笑,眼底意味深长,“不赐婚也成……”

苏酒咬了咬下唇,“你想要什么?”

萧廷琛弯腰凑到她耳畔,“要你……”

低沉沙哑的两个字,饱含着浓浓的情愫。

对苏酒而言却仿佛惊雷炸响,一股战栗和恐惧从头淋到脚!

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瞄向萧廷琛腹下三寸的位置。

那里……

鼓起了一个包包。

苏酒的脸色瞬间惨白,转身就跑!

还没跑出去两步,萧廷琛大掌拎住她的后衣领,直接把她摔在圆桌上。

他把苏酒摁在桌面,俯身凑到她耳畔。

他健硕的胸膛紧紧抵着少女的细背,一只大掌轻而易举桎梏住苏酒的双手,迫使她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他叼住少女嫩白的耳珠,呼吸粗重:“我有多久没碰过妹妹了?”

苏酒浑身轻颤,宛如被大狗爪按住的小鹌鹑,连声音都透出哭腔:“不要……不要你……”

被关在黑牢时所遭受的伤害,纵便她的脑子能够忘却,可她的身体却无法忘却。

那种痛苦,她再也不想经历!

可是萧廷琛却仿佛没听见她的拒绝。

带着薄茧的大掌,慢悠悠划过她的脊背,激得少女一阵战栗。

指尖熟稔地挑开苏酒的襦裙系带,他偏头,带有清冽烟草味的薄唇漫不经心地吻过苏酒的后颈和脸颊,宛如蜻蜓点水,却不容拒绝。

襦裙垂落,少女的肌肤在月光下散发出羊脂白玉般的莹润光泽。

萧廷琛双眸深沉阴郁。

那里反应得厉害……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可以了,但现在不失为一个霸占苏酒的好机会。

可是……

他垂眸盯着苏酒。

少女仍旧在发抖,泪水溢出眼睫,在桌面晕染开旖旎水色。

仲夏夜的月光清幽幽的。

萧廷琛清晰察觉到苏酒很害怕,害怕到不敢拒绝他……

黑牢里那一个月的情景在眼前浮现,他已经让苏小酒那么恨他了,难道还要让她更加恨他?

他亲近她的目的,原是为了与她重修旧好……

小腹处的燥热忽然消退不少。

他松开手,慢慢后退几步。

男人面容冷峻,桃花眼底满是复杂,义无反顾地转身踏出书房。

苏酒惊魂甫定。

她望向被他掩上的槅扇,一阵茫然过后稍稍松了口气。

萧廷琛竟然没有碰她……

她弯腰捡起衣裙穿好,又把圆桌上的饭菜一盘盘收进食盒。

正欲离开,余光突然瞥到男人的书案,那里堆积着成山的书卷和文案。

容徵的话依稀浮现在耳畔:

——乃是萧廷琛安插在皇城禁卫军的心腹名单,以及皇宫里的奸细和暗桩名单。这两样东西,是我扳倒他的关键。

鬼使神差的,苏酒走到了书案旁。

她翻开一本本卷宗,最后在抽屉深处找到了一本小册子。

册子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数百个举足轻重的名字,全是萧廷琛这些年发展出的部下和心腹。

他把这些人安插在皇城禁卫军和皇宫里,掌握着各类要职,以便在必要的时候给他提供小道消息和各种便利。

苏酒一张张翻过。

她天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过短短半盏茶的时间,就记住了数百个名字。

书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她急忙把名单塞进抽屉,飞快走到圆桌旁。

萧廷琛正好推门。

他睨着她,“还不走?等着被我上?苏小酒,我能憋得住一次,不代表我次次都能憋住。”

“这就走……”苏酒低下头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忍不住地嘀咕,“又不是没碰过女人,至于这么饥渴?”

她声音很小,可耐不住萧廷琛耳力好。

他握住苏酒的臂弯。

苏酒呼吸一滞,下意识抖了抖。

萧廷琛俯身凑到她耳畔,“妹妹信也好不信也罢,自始至终,我确实只碰过妹妹一人……只要妹妹往我面前一站,我就忍不住ying了……天生如此,能怎么办呢?”

“不要脸!”

苏酒小声啐了一口,挣开他的手快步跑出书房。

萧廷琛低笑,目送她远去,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才敛去脸上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认真地伏案批折子。

苏酒抱着食盒回到降鹤汀,脑海混乱如麻。

她不确定是否要和容徵合作扳倒萧廷琛,但她憎恨萧廷琛却是毋庸置疑。

更何况在黑牢的那一个月,萧廷琛对她的种种伤害和羞辱,她此生难忘!

夜风渐大,吹灭了游廊里的灯火。

少女穿行在黑暗中,眸光宛如星火。

……

翌日,苏酒以探望舅舅的名义离开太子府,却在中途甩掉跟踪她的天枢,直奔长安城最南边的梨园。

她轻纱遮面,包下了整座梨园。

她独自坐在雕花阁楼上,透过珠帘俯瞰花旦在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唱戏。

不知过了多久,白衣胜雪的男人如约而来。

他与苏酒隔着花几落座,笑容温润如玉,“苏妹妹拿到名册了?”

苏酒鹿眼淡然,“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苏妹妹但说无妨。”

“我把名单交给你,你必须用尽一切手段拖住萧廷琛,然后为我提供离开长安必要的通关文牒、马车、金银细软等物。最好,再给我那两张人皮面具和几名武功高深的护卫。”

容徵盯着戏台。

修长手指轻轻叩击花几,他轻声道:“你要离开长安?”

“是。”

这是苏酒深思熟虑了一整晚的结果。

第726章 他的大戏,才刚要开场

她要去凉州找娘亲和父兄,然后与他们一道远走高飞。

回南疆也好,去别的地方也罢,总归再也不要出现在萧廷琛身边。

容徵却陷入沉默。

他从小从父亲那里学到的,是玩弄权势、争权夺利。

可如今,他争权夺利的目的,是为了得到苏妹妹。

如果她走了,那么就算他谋得天下,又有什么用?

白皙指尖有规律地叩击花几。

他瞥向苏酒,少女轻纱遮面,露在外面的鹿眼澄澈干净,宛如浸润了寒潭清泉。

周身气度温婉,她如同一块成色上佳的羊脂玉,令他朝思暮想、蠢蠢欲动……

“苏妹妹……”他突然低笑一声,“如果我答应你,恐怕你再也不会返回长安了吧?也就是说,咱俩将天各一方,茫茫人海中再不可能相见。”

苏酒端起清茶,轻抚茶盖,没有接话。

容徵仍旧慢吞吞叩击着花几。

他姿容犹如寒烟冷月,眼底酝酿着复杂的情愫,“我可以答应你,送你离开长安。但苏妹妹也必须答应我,原谅我从前的年少轻狂、任性妄为。”

苏酒眨了眨眼。

半晌,她淡淡道:“只要你帮我离开萧廷琛,从前容家与陆国公府的帐,一笔勾销。”

总归容徵并没有害她父兄伤亡。

而她也已对容家报复回去,曾害容家父子丢官弃爵。

容徵笑了笑,“那么,我愿意与苏妹妹达成这笔交易。”

苏酒从怀里取出薄薄的一卷名册放在花几上,毫不留恋地抬步离开。

容徵不紧不慢地翻开名册,薄唇弧度凛冽。

萧廷琛的心腹藏得太深,有的甚至还被安插在了容家!

不过,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他打了个响指,一名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戏楼里。

男人红唇轻启,“去告诉父亲,计划开始。”

“是!”

暗卫消失之后,白衣胜雪的男人依旧端坐在珠帘后。

他端起苏酒刚刚用过的茶盏,就着红唇印的地方,从容不迫地啜饮小口。

茶水清苦,可他齿颊之间却仿佛残留了少女的清甜甘香。

真难想象,苏妹妹在床笫之间,又该是何等风情。

男人笑容诡谲,如同乌云蔽月,慢悠悠望向戏台上的花旦。

她们已经唱完一曲。

可他的那出大戏,才刚要开场……

另一边。

苏酒踏出梨园戏楼,浑身仿佛卸下重担,长长松了一口气。

给容徵的那卷名册虚虚实实,只有一半人名是真的。

但即便如此,也足够萧廷琛焦头烂额好一阵子了。

少女想着很快就能和爹娘兄长一家团圆,忍不住笑容甜甜,快步登上回太子府的马车。

从城南梨园到太子府,需要横穿整座长安城。

不知怎的,今日街道格外拥堵,苏酒花了整整三个时辰才终于抵达太子府。

暮色四合,马车在甘露街外停了。

苏酒沿着青砖街道快步朝太子府走,却远远看见府邸门前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数百骑兵马。

她上前,萧廷琛一身细铠坐在屋檐下,桃花眼戾气深重。

她好奇,“这是做什么?”

萧微华立在萧廷琛背后,望了眼自家太子,轻声道:“东黎国那边战事失利,谢容景受了重伤。几名谢家的亲兵快马返回长安,请求皇上派兵增援。太子殿下决定,亲自前往东黎国战场。”

“谢容景受伤了?”苏酒望向萧廷琛,察觉到男人眼底的不悦后立即改口,“现在就要走?天色将晚,也太突然了吧?”

萧微华没吭声。

三个时辰前朝廷收到加急快报,那几个谢家亲兵浑身是伤,说是前线兵败如山倒,战事非常紧张。

太子又是个吃不得败仗的人,再加上血气方刚,所以选择了亲自带兵出征。

本来三个时辰前就该出城了,可是太子执意要等苏酒,所以才延误到现在。

萧廷琛端坐在太师椅上,一双桃花眼阴沉深邃。

他起身走到苏酒面前。

带着薄茧的指尖霸道抬起少女的下颌,他低头吻住她的唇。

香香的、软软的,还有任何糖果都无法比拟的甘甜,一如记忆之中的味道……

良久,他松开苏酒,转身跨上骏马。

能让谢容景受重伤,可见东黎国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简单。

此去千里,还不知胜败如何。

不见她最后一面,他舍不得。

苏酒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萧廷琛带着骑兵疾驰而去。

尘埃四起,那个男人策马转过街角,终于不见踪影。

她皱眉,在这离别的一瞬间,竟然读不懂自己的心。

萧廷琛离开长安,她应当高兴的,至少她逃离时成功的机会会更大。

可是……

为什么这颗心,却盛满了担忧呢?

苏酒心烦意乱地回了降鹤汀,从白露口中得知这次出征,不仅萧微华跟去前线,就连谷雨和惊蛰也跟去了。

代萧廷琛留在长安城主持大局的,乃是吴嵩。

苏酒在窗边坐了,托腮道:“他倒是挺信任吴嵩的。”

“谷雨虽行事沉稳,却到底年轻,主持大局、窥探人心的经验都太过缺乏。”白露端来香茗,“至于惊蛰,光有一股冲劲,却毫无头脑。而萧微华,乃是主子要在战场上重点栽培的人。主子手底下能用的,也就只剩吴先生一人。”

苏酒喝了口香茗,评价犀利:“他手底下能堪大用的人确实少,除了吴嵩,再无其他。”

“主子任人唯贤、不问出身,将来身边总能聚集很多能人异士的。”白露笑笑,“天色不早,奴婢去厨房拿晚膳?”

太子府尚算安定。

可皇宫里,却有一场腥风血雨悄然展开。

薛程程如今是最得宠的皇贵妃。

她和过去这几个月一样,不仅每天都要亲自为元啸煎药,还次次亲自喂他喝,小意温柔的模样,仿佛是世上最贤良淑德的妇人。

可元啸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

虽正值壮年,可双鬓却过早染上太多白发。

眼角细纹纵横,躺在龙榻上的模样憔悴至极。

“陛下,”薛程程浓妆艳抹,笑吟吟而来,“臣妾来喂您喝药了……”

第727章 容徵逼宫!

她在榻边坐了,从宫女手中拿过白玉小碗,舀起一勺浓黑药汁送到元啸唇畔。

元啸睁开眼瞧见是她,面庞上忍不住舒展开温柔笑意。

他伸出手,缓缓抚上薛程程的面颊,“程程……”

略显粗哑的嗓音,却饱含无边情意。

薛程程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笑容温顺,“陛下,该喝药了。”

“好,喝药。”元啸含笑凝着她的眉眼,张嘴喝下了她亲手煎的药。

一碗药下肚,元啸又开始昏昏沉沉。

他依旧凝着薛程程,直到双眼无力合上。

薛程程俏脸上的神情消失无踪,秋水剪眸中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恨意。

她伸手,在元啸枕下一阵摸索,很快摸出一块纯金令牌。

她把令牌收进怀中,含笑睨向元啸,“陛下且慢慢养病,臣妾明日再来探望您……希望明日,您还活着。”

夜色如泼墨,笼罩着整座皇城。

皇宫的灯火成千上万,点亮了那些高低错落的雄伟宫殿,一座座参差翘起的琉璃瓦宫檐折射出薄金色光影,在深蓝夜幕下勾勒出雄浑壮阔的夜景,像是黑夜中最明亮的天宫。

一道纤丽人影,身着皇贵妃宫装,缓缓步下九十九级汉白玉台阶。

她目视前方,双手交叠在胸前,如同俯瞰苍生、母仪天下的皇后,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走向遥远而高大的皇宫北城门。

她腰间悬挂了皇帝的纯金令牌,所过之处,一道道朱红宫门井然有序地打开——

直到她登上北城门。

她迎着星辰与夜色,朝楼下俯瞰,“让容公子久等了。”

一辆古雅的马车孤零零停在宫门外。

骨节分明的玉手挑开纱帘,容徵笑意温润,“有劳皇贵妃。”

挂在马车四角的青皮灯笼照亮了他的面庞。

那双漆眸里盛满野心与谋略,看起来危险至极。

他是容徵。

自幼就在世家之中颇负盛名,年少时更是冠盖满京华,谁人见了不称赞他有将相之才。

却因为萧廷琛,过早折断羽翼,曾经历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低估。

而今,曾经的容徵重新回来了。

这一次,他必定要捷足先登,再不会输给萧廷琛!

男人白衣胜雪,端坐在车中的姿态犹如寒烟冷月。

嫣红的薄唇弯起凛冽弧度,他随意拿起一管碧玉萧于唇畔吹奏。

随着箫音弥漫,容家豢养的无数暗卫悄无声息地攀上北城楼。

守城的禁卫军愣了愣,正要呼喊,锋利的刀刃划破脖颈,他们连呜咽都没有就纷纷倒在了血泊之中。

黑衣暗卫完美地融入到夜色之中,顺着一扇扇大开的朱红宫门,渗透进了宫内。

容家的马车依旧停在城楼下。

青皮灯笼散发出微弱光晕,那个山涧明月般的男人低垂眼睫,萧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像是告慰今夜即将逝去的魂灵。

薛程程慵懒地倚靠在城楼上,轻纱披帛随风而舞。

她掀起眼皮,望向遥远的星辰。

嫣红朱唇轻轻勾起,“谋朝篡位的人,终将得到制裁……殿下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慰藉吧?”

长风四起。

薛程程的轻纱披帛被风携裹着吹向深宫。

深宫寂静。

一名清秀宫婢坐在台阶上吃点心,冷不防檐下宫灯忽然被吹落在地。

烛火立即窜了起来,瞬间吞噬掉纸灯笼。

“呀!”宫婢急忙起身,正要抬脚踩灭灯笼火,一道黑影悄然落在她背后。

锋利的匕首从她颈间割过,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任宫婢藏着顶尖功夫,都没机会施展一二。

黑影掠向远处,开始执行名单上的下一个目标。

仲夏之夜,安静的皇宫莫名染上寒意。

血腥气息顺着夜风弥散,随着死去的宫人越来越多,而更加浓郁阴森。

黎明之前灯火燃尽,浓郁的墨色笼罩了整座皇城。

北城楼下,容家的马车依旧停在那里。

青皮灯笼的光如同黑暗的中心点,幽青色的光晕牵动着大齐国千丝万缕的国运,任由那个白衣胜雪的男人随手拨弹。

当启明星升起时,数十名黑衣暗卫出现在马车外,恭敬地单膝跪地——

他们的身上浸润着数之不尽的鲜血,如同他们背负的人命。

而他们出现在这里,意味着逼宫已经完成。

容徵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

早在计划开始之前,容家就偷偷去东黎国边疆战场,抓住了谢容景的亲信。

他严刑折磨他们,逼着他们反叛谢容景而为容家做事。

果然,萧廷琛明面上和谢容景不和,可心里却依旧信任谢容景,在看见谢容景的亲信之后,毫不怀疑他们所禀报的战败之事,急不可耐地带着神武营亲自征伐。

至于薛程程,她和容家目的一致,都是推翻元啸的皇位,所以她愿意与容家缔结盟约。

在他从苏酒手上拿到名单的时候,便也是逼宫计划正式开启的时候。

有薛程程帮忙,他可以最大程度让容家的暗卫和死士进入皇宫,所以他不止诛杀了名单上那些人,还杀了其他不服从容家的宫人。

这次逼宫,实在轻而易举。

男人运筹帷幄,放下白玉茶盏,起身走下马车。

他缓步朝皇宫而去,笑容散漫眸光深沉,“去太子府,把我的苏妹妹接进皇宫。”

暗卫立即称是。

清晨的阳光穿过镂花窗,温柔落在苏酒的闺房。

小姑娘坐起身伸了个懒腰,“白露,什么时辰了?”

问完,却察觉寝屋气氛诡异。

她望去,七八名黑衣暗卫立在房中,俱都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她下意识搂起被褥,“你们是……”

为首之人上前一步,“我等奉容公子之名,带苏姑娘入宫。”

“入宫?容公子?”

苏酒皱眉。

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想,但那个猜想太过大胆,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暗卫并不为她解释,冷漠道:“苏姑娘,请您马上梳洗更衣。”

苏酒望向窗外,降鹤汀格外寂静,也不知白露和霜降去哪儿了……

太子府一向有天枢掌控,这些人明目张胆闯进她的寝屋,天枢却似乎根本没有阻止……

第728章 喜欢的不仅仅是一具身体

心头的疑虑悄然生长。

她望了眼暗卫悬在腰间的佩剑,沉默地披上外裳,慢吞吞更衣梳洗。

降鹤汀外。

吴嵩双手笼在袖管之中,俊美的面庞上弥漫着从未有过的凝重,阴沉地盯着苏酒的绣楼。

他是在昨天子夜时分,才得到容徵逼宫的消息。

可终究太晚了,容家诛杀了禁卫军中不少效忠主子的首领,剩下的首领尽数投降,现在只为容家做事。

凭借主子留在长安城的势力,已经无法阻止容家的所作所为。

霜降急得团团转,“小姐要被容徵那个狗东西带走了,咱们现在要怎么办才好?吴先生,你光杵在这里做什么,倒是赶紧想个主意啊!”

“调虎离山……”吴嵩挑眉,“征伐东黎国的战事并没有失利,而是容徵谎报军情,故意把主子诱出长安城。此子在主子手底下吃了几次闷亏,如今行事狠辣果决极富谋略,不愧是从前冠盖满京华的男人……”

“现在好像不是夸他的时候吧?!”霜降气鼓鼓的。

吴嵩含笑瞥她一眼,“容徵现在坐镇皇宫,挟天子以令诸侯。皇帝未死,我怎敢轻举妄动?他喜欢苏姑娘,尽管让他掳去好了。苏姑娘待在宫里,反而能护着皇帝的安危。”

白露担忧蹙眉,“容徵对小姐从来都不怀好意,如果小姐落在他手上……”

“福祸相倚,这次容家逼宫,最后势必会变成给咱们主子作嫁衣裳。至于苏姑娘……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主子喜欢她,喜欢的可不仅仅是一具身体。”

他漫不经心地说完,淡然拂袖离去,果然是不肯管苏酒的架势。

白露和霜降对视一眼,终是无可奈何。

……

苏酒被容家的暗卫带进了皇宫。

所过之处,宫女内侍的尸体随处可见,暗红血液渗进泥土,成了植株最好的养料。

空气里也掺杂着血腥味儿,她强忍住作呕的冲动,终于行至御书房。

御书房宽大古雅。

白衣胜雪的男人负手立在窗畔,背影如玉生烟,格外清隽。

她跨进门槛,鹿眼中透出冷意,“你并没有告诉我,拿到名单之后,会干出逼宫这种事!”

“苏妹妹的名单,其实也没发挥多大用处……”容徵轻笑,转身望向她,“即使没有那份名单,我一样可以逼宫,只是容家的人会死伤惨重些罢了。”

苏酒轻蹙眉尖,又道:“那你答应我的事……”

“如今长安城各处都起了骚乱,实在不安全。我以为,不如等我平息动乱,再送苏妹妹去凉州不迟,或者……”容徵走向她,“用我的权力,为苏妹妹把父兄召回长安,苏妹妹以为如何?”

男人的笑容透着宠溺。

落在苏酒眼中,却恶心至极。

她退后两步,“你要毁约?!”

“我是为了苏妹妹着想。”容徵声音极致温柔,“老皇帝卧病在床,我以为,苏妹妹会愿意照顾他。”

苏酒死死盯着他。

她知道,容徵是在用皇帝的命威胁她。

枉她以为容徵已经痛改前非,可如今看来,他分明死性未改!

他,依旧是当年那个不择手段的阴险小人!



嗷,,明天见

第729章 临到要死了,竟然是苏酒照顾他

少女的鹿眼泛出凉意。

容徵俯首,指尖拂拭过她的眼角,嗓音透出几分愉悦笑意,“苏妹妹这是什么表情?须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权力的倾轧从不留情。历史如此,你我不过是浩瀚长河里的几粒尘埃,时也命也,所作所为,不过是为那九州江山添上几分自己的色彩罢了。”

苏酒仰头盯着他。

男人白衣胜雪,眼睛里藏着阅尽千帆后的沧桑。

他沉稳,端雅。

在被萧廷琛屡次打落云端以后,默默蛰伏在泥沼之中,悄然发展自己的势力,暗暗等待机会一击必杀,直上青云!

这样的男人,心性极好。

他逼宫成功,并非偶然。

苏酒退后两步,“送我去见皇上。”

她断定容徵不会弑君。

一则容家扶持的皇子还跟随容太后在云台山寺庙修行,容徵弑君之后无人继位,天下人都不会服他。

二则老皇帝不死,容徵完全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名正言顺掌控大齐朝堂。

容徵笑了笑,亲自带她去元啸居住的乾和宫。

乾和宫的侍卫宫女所剩不多,因为局势紧张而人人自危,气氛格外压抑阴沉。

容徵待在寝宫外没进去。

苏酒独自踏进宫殿,浓浓药香扑面而来。

她望向龙榻上的中年男人,他容色憔悴苍老,眉宇间隐隐有青黑之色,与当年初见时的意气风发全然不同。

结合药香里的几味诡异药材,她判断出元啸恐怕中了慢性毒药。

她安静地立在龙榻旁。

世上风险最大的行当,大约就是当皇帝吧?

可偏偏仍旧有那么多人飞蛾扑火般想登上那个位置,就连萧廷琛都在权力的倾轧中迷了心、乱了智……

少女无言轻叹,上前替元啸掖了掖被褥。

元啸惊醒,瞧见是苏酒,眼底神色复杂。

他挣扎坐起,苏酒在他背后垫了个明黄缎面金丝团花纹靠枕,又捧来一盏茶。

元啸喝了两口茶,忍不住又望向苏酒。

少女穿梨花白的襦裙,鸦青长发挽成随云髻,簪着几枚琉璃珠钗,瞧着干干净净、娇嫩明艳。

他慢慢收回视线,眼底神色越发不对味。

临到要死了,竟然是苏酒照顾他……

他仍旧记得一个多月以前,他是如何在御书房威胁这个女孩儿的。

苏酒把他的神情变幻尽收眼底,淡淡道:“你不必多想,我照顾你,仅仅只是因为你是大齐国的皇帝。你活着,大齐尚能安定,你死了,大齐怕是要风雨飘摇。”

“呵……”元啸低笑几声,“仅仅是因为如此?除了大齐皇帝,朕还是怀瑾的父亲。你照顾我,就没有他的原因?”

“与他无关。”苏酒一字一顿,“仅仅只因为我是大齐的子民,而你是大齐皇帝。”

元啸默然。

苏酒低声提醒道:“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很不正常。在民女看来,恐怕是中了慢性毒药,不如请御医前来诊治。民女认识太医院的一位御医,医术极好。”

元啸不置可否。

指尖轻轻拂拭过杯盏,他眼睫低垂,瞧不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苏酒皱眉,“皇上?!”

“不必了……”元啸笑容淡漠,“从喝她的第一碗药开始,朕就知道药里添了东西。只是……朕如何舍得拒绝她?二十二年离别之苦,朕尝够了。当年欠下的血债,也该还了。”

苏酒对二十多年前的那段历史还很陌生。

她只知道,元啸似乎对薛程程格外钟爱。

钟爱到可以为了她去死。

殿外响起了环佩伶仃之音。

“她来了……”元啸老眸中浮现出一抹期待和欢喜,想起什么,朝苏酒招招手,“你过来。”

苏酒犹豫上前。

她在元啸的示意下俯首,听见了他的几句低语。

从容不迫,字字句句全是在为萧廷琛打算。

苏酒脸色有些发白。

她望着咳嗽不止的元啸。

他如今毫无帝王模样,只是一个慈蔼可亲的老父亲。

而他为萧廷琛留了那么多后手,似乎是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薛程程挑开珠帘,缓步而来。

她手捧漆木托盘,白玉小碗里的黑色药汁散发出诡异味道。

“皇上,”她无视苏酒,笑吟吟在榻边坐下,“臣妾来为您送药了。”

纤纤玉手舀起一勺药,她含笑送到元啸唇畔。

元啸凝着她,毫不迟疑地喝下了她的药。

苏酒站在旁边默默看着,他明知那药有毒,却仍旧一勺又一勺地吃。

那双桃花眼刻满沧桑,还有沉淀了二十多年的深情……

喝完药,薛程程本欲离开,元啸忽然握住她的手。

他满脸不舍,“程程……陪陪朕。”

薛程程望着他。

元啸笑容痴缠,“当初年少,原以为挣得天下,就能挣得你的人你的心,殊不知你爱的根本不是权与力,而是元徽那个人。

“我费尽心思拉拢长安世家权贵,终于在二十二年前逼宫。我弑兄弑父,诛灭不服从我的家族,终于一手掌控了我想要的权势。

“我以为自己成了天下的帝王,江山也好美人也罢,都由我予取予求。可当时年少,沉浸在天大的得偿所愿里,没料到获得王座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古时皇帝自称‘寡人’,直到我在中秋和除夕时再无人可以共饮美酒,直到我祭拜父皇和皇兄时满心愧疚,直到我面对后宫佳丽三千仍旧觉得孤独,我才真正明白,所谓的‘寡人’,究竟是什么……”

元啸声音低哑。

苏酒看见他的桃花眼渐渐湿润,似有老泪纵横。

而薛程程原本面庞上挂着的笑容早已消散,只余下彻骨的清冷与厌恶。

“如今我甘愿死在程程手中,程程是否能原谅我当年的无知与冲动?”元啸紧紧握着薛程程的手,眼底满是对救赎的渴望。

身为帝王,他本该保养得比同龄人更加年轻。

可正如苏酒初见时就发现的那般,元啸的眉眼总是有些憔悴,眼下还蔓延着青黑。

如今想来,必定是这些年来太过愧疚,以至夜不能寐的缘故。

为了所谓的皇位,亲手诛杀父兄,当真值得吗?

元啸在生命垂危之际,仍旧渴望一声原谅,哪怕要为此付出性命他都甘之如饴。

可是,薛程程注定要让他失望。

第730章 皇帝驾崩

薛程程慢慢挣开他的手。

她冷漠而恶毒,“进宫来到你身边,并非我之所愿。这些天以来,我每每见到你,都恨不得把你拆骨剥皮!如今从你嘴里再听到当年之事,更加令我恶心!元啸,我进宫就是为了送你下地狱,你霸占他的东西那么多年,该还了!”

她后退几步,盯着元啸的剪水秋眸泛出猩红恨意。

那种恨意并非可以随时间流逝而消散,相反,它们犹如在阴暗里滋生的荆棘,悄无声息地蔓延生长,从没有一刻得到停息!

她诅咒元啸去死,诅咒了整整二十二年!

如今即将得偿所愿,她感觉到一股轻盈感从四肢百骸油然而生。

她喜欢大仇得报的感觉!

元啸怔怔凝着她。

良久,他垂下眼睫开始剧烈咳嗽。

渐渐的他咳出很多血,殷红血渍洒落在崭新的明黄缎面上,把金色迎春绣花纹染成深红。

他看着那些带血的迎春花,视线逐渐模糊。

他仍旧记得当年初见薛程程,乃是在繁花盛开的初春。

她是薛家年纪最小的姑娘,第一次随母亲进宫参加宴会,却不小心迷失在御花园。

他们几个皇子坐在抱厦对弈,她猝不及防闯进来,惊慌失措的眼神像是林子里受惊的小鹿,比水晶还要单纯干净,瞬间映亮了整座抱厦。

她穿绣迎春花的立领斜襟袄裙,小手紧张地绞在胸前,整个人精致漂亮的不像话。

在那之前,他本不相信一见钟情。

可见到她之后,他瞬间动心。

小姑娘声音软绵绵的,“我我我我我……我想找我娘……”

面对几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她羞红了小脸,漆黑的眼睫毛轻颤得厉害。

他年少时最是嘴贱,忍不住嘲笑道:“你你你你你……你娘是谁啊?”

几个兄弟顿时笑作一团。

小姑娘的脸蛋红得几乎要滴血,深深低下头不敢言语。

“是薛家的姑娘吧?”太子皇兄放下白玉棋子,笑着起身,“瞧着和薛夫人有几分相像。女眷都聚在蓬莱阁,本殿领你过去。”

他眼睁睁看着太子皇兄把小姑娘领走。

小姑娘娇小白嫩,小心翼翼跟在太子皇兄身后,像是个娇软可爱的小尾巴。

后来宫宴结束,太子皇兄请求父皇为他和小姑娘赐婚。

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小姑娘叫薛程程。

可惜,那个时候他已失去了她。

小姑娘绣迎春花的袄裙依稀在眼前浮现。

元啸抬袖擦了擦唇边血渍,沉默地望向薛程程。

正如他不再是当年纨绔放纵的皇子,她也已不再是那个鲜活单纯的小姑娘。

她仍旧美貌,可澄澈的双眼却盛满沧桑与怨恨。

他们,终究曲终人散……

元啸猛然吐出大口污血,直愣愣倒在了床上!

寝殿寂静。

苏酒望向薛程程。

女人的朱唇慢慢勾起一抹笑容。

那笑容渐渐盛大,如妖似魔,嚣张恣意。

她开始仰天大笑,却有眼泪顺着面颊滚落。

似是喜极而泣。

“太子哥哥……他死了……他终于死了……”

她朝虚空低声倾诉,哭着捂住嘴踏出寝宫。

自始至终,不肯多看一眼元啸。

夏风穿过花窗,把珠帘吹得伶仃作响。

苏酒呆呆立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自打进了长安,她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甚至连逼宫都体会过了。

却独独没有经历过皇帝驾崩……

少女蹙起眉尖,慢吞吞摘下发间琳琅珠钗,只留了一根素银簪子。

她缓步踏出寝宫。

容徵负手立在宫檐下,听见她的脚步声,转头望过来,“苏妹妹的脸色好生苍白,可是里面发生了什么?我刚刚瞧见,薛贵妃似哭似笑地走了。”

苏酒低垂眼睫。

“苏妹妹?”

“皇上他……”苏酒喉头干哑得厉害,“驾崩了……”

容徵眉心猛然一跳!

他有算计到皇帝会驾崩,但不是现在!

依照薛程程所用毒药的药性,最起码也得再拖三五天!

而三五天之后,太后娘娘就会带着姑姑和九皇子归来,宫中皇子早已被他诛杀殆尽,九皇子可以顺理成章登基为帝!

男人面容清寒,默了半晌,淡淡道:“来人。”

几名心腹宫女立即过来,恭敬地朝他福身行礼。

“在乾和宫放置冰块,越多越好。”他冷声吩咐。

宫女们立即去办,苏酒挑眉,“你想秘不发丧?”

如今正是酷暑盛夏,她明白在寝宫里放满冰块,可以拖延皇帝尸首腐烂的程度。

容徵伸手为苏酒抚平微乱的碎发,“苏妹妹冰雪聪明,总能明白我的目的。拖上三五日,等九皇子回到宫中,一切便都可以完美结束。”

苏酒躲开他的手。

鹿眼盛着几分凉意,她望向容徵的目光多了些同情。

她了解萧廷琛,更甚了解容徵。

正如她能想到容徵的目的,她也能想到萧廷琛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不可能把快要到手的王座拱手让人。

那个男人或许会犯蠢中调虎离山之计,但,他不会蠢过两日。

她望向遥远的地方。

日暮的霞光横陈天际,葳蕤艳绝。

霞光深处却隐隐有乌云翻滚,如同蕴藏着千军万马和雷霆之势。

她揪了揪系带,不知怎的竟莫名有种心安之感。

她相信,那个男人很快就会回来!

……

数十里之外。

天色渐晚,军队在山脚下安营扎寨。

居中的大帐早已点起灯火,萧廷琛身着牙白丝绸寝衣,慵懒地坐在梨花木摇椅上,一手拿着蒲扇慢悠悠给自己扇风。

他眯着桃花眼,许是因为暴雨来临前的燥热,忍不住伸手解开寝衣的几粒盘扣。

山风卷起帐帘,吹灭了几盏灯火。

光影幽微,男人啧啧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昨天他出征时,苏小酒甩掉天枢,跑出去一整天才回来,她去见了谁?

谢容景的亲信虽然受伤惨重、灰头土脸,但如今细细想来,他们禀报边疆战场的情形时所使用的措辞,更像是死记硬背下来的,而非亲眼所见。

那几个家伙,真的是被谢容景从边疆派回来的吗?

谢容景倔强得要命,又和他格外不对付,他会派亲信千里迢迢赶回来求救?!

第731章 城楼之上,苏酒遥遥看着他

萧廷琛眯了眯桃花眼。

漆眸深沉阴郁,他正要吩咐惊蛰赶回长安查探究竟,谷雨忽然捧着一只八爪大蜘蛛冲进帐篷。

他很害怕那只红毛大蜘蛛,上供似的,哆哆嗦嗦把它呈给萧廷琛,“主主主子,吴先生好像派派派信差差差送信来了……”

吴嵩能够驱使毒虫为他做事。

容徵的人把城门和暗道守得水泄不通,根本不容许任何人离开长安城向外人通风报信容家逼宫之事。

哪怕空中有飞鸟掠过都会被禁卫军射杀,以防有人利用鸽子飞鹰传递消息。

可吴嵩用了蜘蛛传信!

谁也不会去防备角落里这种毒虫!

萧廷琛伸手,从红毛蜘蛛的后背上取下信筒。

打开薄纸信笺,吴嵩字迹力透纸背,简简单单写着“容家逼宫”四个字。

信笺在男人的大掌中化作齑粉。

萧廷琛薄唇轻勾,“好一个容徵,竟跟本殿玩这种把戏……本殿倒要瞧瞧,到底是你容徵逼宫上位,还是本殿勤王上位!传本殿军令,即刻班师回京!”

谷雨立即照办。

神武营十万精锐,于夜色中迅速收拾行装,在官道上化作一眼望不到边的蜿蜒火把,轻快地朝长安而去。

萧廷琛一身黑色劲装,独自立在山巅。

山风卷起他的袍裾,苍茫星空之下犹如墨色惊鸿,风姿卓绝。

他俯瞰着军队,火把倒映在瞳孔之中,仿佛万千星火。

谷雨和惊蛰出现在他身后,好奇问道:“主子,您不回长安吗?”

“自然是要回的……”萧廷琛英俊的面容浮现出一抹妖气,嫣红薄唇邪肆地舔了舔上颚,“只是回去之前,得先去一趟云台山。”

“云台山?”惊蛰不解,“主子去那儿做什么?那里也就一座寺庙有点名气,难道您又要去求神拜佛?!”

他一根筋,天生蠢笨。

谷雨提点道:“容太后、容妃娘娘和九皇子都在云台山修行,容徵掌控了皇宫,是不是得赶紧推出一个继承皇位的人?所以九皇子他们必定在赶回长安的路上。只要咱们顺着去云台山的官道走,很有可能碰到他们。抓住了这三个人,还愁对付不过容徵?”

惊蛰眼睛都亮了,急忙点头称是。

……

苏酒昨夜歇在乾和宫偏殿。

今晨醒来,花窗外乌云汇聚、闷雷滚滚,即将要落一场雷阵雨。

她梳洗更衣完毕,绕出偏殿寝宫,却见珠帘外置了笔墨书案,容徵正提笔描摹着什么。

“苏妹妹醒了?”容徵含笑,稍微侧过身子,“苏妹妹瞧,我昨夜未眠,亲自为你勾勒了一幅画像。从前答应苏妹妹要为你画一屋子的画像,我不打算食言。”

苏酒望着铺陈开的画卷。

她躺在贵妃榻上酣眠,光影幽微,如同一幅绝佳的美人春睡图。

她快速冷笑了一下,“你觉得……萧廷琛会善罢甘休?”

容徵不以为意。

他欣赏着画卷,提笔又丰富了些细微之处,“九皇子归来之日,便是新帝登基之时。至于萧廷琛,他会被我归为乱臣贼子、先太子余孽。只要我杀了薛程程,天下谁又敢说萧廷琛当真是先帝之子?名不正言不顺,长安城和各地世家都不会支持他。”

苏酒轻轻抿了下唇瓣。

容徵走到她面前,望向她的目光热忱而情深,“苏妹妹与我,到底也曾相爱过。我自信能让苏妹妹重新拾起当初的记忆与情意。‘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这是我向往的夫妻生活,也是苏妹妹所向往的。我愿用余生,为苏妹妹临摹成千上万幅画像,以弥补当年桃花树下我对着你却画出了金玄音的罪过。”

少女面无表情。

鹿眼中倒映出容徵的模样,他姿容犹如山涧明月,温润风雅、气度翩翩。

嘴里说着的,永远是动人的情话。

可这些情话,当年她就已经听过一次。

她扯动唇角,笑得格外讥讽,“容公子这些话,想来也曾对金玄音和元拂雪声情并茂地诉说过。可金玄音被容公子割掉了头颅,元拂雪被容公子养成了深闺怨妇……至于我,为保小命,再不敢信容公子半个字。”

话音落地,窗外雷声突然炸响!

天色瞬间阴沉,狂风呼啸,花影树木颤抖得格外厉害。

容徵的面容隐在明明暗暗之中,瞧不出具体神色。

苏酒拿起他画了整夜的画卷,毫不留情地碎成碎片,扔得满天都是。

她微笑抬手:“容公子,请你离开。”

容徵仰起头。

狂风刮开了花槅窗,漫天纸片纷飞乱舞,如同他被撕碎的一腔真心。

那双阅尽千帆后的平静双眸,难得狰狞狠戾。

渐渐的,那些狠戾化作死寂,如同焚烧殆尽的焰火。

他扯了扯唇瓣,声音嘶哑:“苏酒,你不要后悔。”

苏酒笑靥如花,“至死,不悔!”

容徵猛然转身踏出寝宫。

偌大的偏殿里只剩苏酒一人,她仿佛脱力般坐在圈椅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没坐多久,一名小宫女突然急匆匆奔进来。

她的发髻被风吹乱,看起来格外凄惨害怕,“苏姑娘,容公子吩咐奴婢带您去他那里……听说,听说太子殿下突然带兵折返,现在要围攻长安北城门呢!”

她是从那夜宫变之中幸存下来的小宫女。

这几日吓破了胆,连做事都战战兢兢。

苏酒立即起身,毫不迟疑地踏出寝宫。

她随容徵一道乘坐马车,穿过皇宫与一座座风声鹤唳的长街,最后登上长安北城门大楼。

隔着厚重古旧的城墙,她远远看见神武营十万精兵整齐有序地排列出阵型。

阵型最前方,横陈着一张华贵的紫檀木雕花太师椅。

那个总是玩世不恭的狗男人,穿霜白衬袍,系四指宽的金腰带,肩上随意搭着件墨底绣金龙大氅,手捧一杯香茶,慵懒地歪坐在太师椅上。

几缕漆发自然垂落在额角,他低垂眼睫,桃花眼潋滟着无边芳华,正轻轻朝茶盏吹气。

面颊上烙印出的“盗”字,在这种千军万马厮杀之际,竟莫名为他添上了浓浓的邪肆与霸道。

他浅浅啜饮一口香茶。

继而,朝城楼抬眸。

苏酒与他四目相对。

这个男人,时而乖张狠戾,时而残酷冷血,他黑心黑肺,天底下就没有他不敢杀的人。

他从前总爱欺负她,后来在她不听话的时候,还把她关进黑牢,用各种手段折磨她羞辱她,

可是……

可是今日城楼之上,眼见着即将千军厮杀、江山血染,她与他对视,遥遥看着那双坚定的桃花眼,遥遥看着他冲自己傻狗似的笑,为什么她竟有种热泪盈眶之感?!

嗷,老狗快要登基啦

第732章 江山美人,他会如何抉择

“萧廷琛……”

她呢喃。

容徵立在她身侧,面容冷淡,“他比我想象的更聪明,按照我的计划,他最起码也要再过十几日,才会意识到长安城发生宫变。可是那个时候,新帝早已继位,他只能沦为名不正言不顺的弃子,天下共诛之……”

苏酒瞥向他。

才名赫赫的容家公子,满腹诗书、惊才绝艳,却天生一颗阴暗狠毒的心。

他算计皇位算计天下,却终究只是纸上谈兵。

她淡淡道:“长安城里的禁卫军不过五万之数,纵便西北肃王肯为你发兵长安,可他们从凉州长途跋涉最快也要半个月。而萧廷琛用兵如神,攻下长安,不过是三五日的事。容徵,你拿什么跟他斗?”

容徵遥遥盯着萧廷琛。

眼眸恰似高山寒潭深不见底,“所以,你以为我把你从宫中带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

“你想利用我牵制萧廷琛。”苏酒微笑,“可你忘了吗?对萧廷琛而言,我苏酒不过是为他的江山锦上添花的美人,在他心中,江山和皇位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我,虽有容色,但在容貌上远胜于我的女人并非没有,如萧凤娴,如花月姬……若他取得天下,天涯海角,他总能找到更美的姑娘。”

“美人如花,长安城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容徵慢慢转向苏酒,“可是苏酒,陪他从一无所有走到今天的苏酒,陪他从金陵来到长安的苏酒,却只有一个。江山美人,他会如何抉择?苏妹妹想赌一把吗?”

苏酒面无表情。

她不想赌。

心里藏着害怕,因为她知道萧廷琛会义无反顾地选择江山。

可害怕之余,心底深处却还藏了一丝小小的希望。

像是狂风暴雨之中的小火苗,微不足道,但确实存在。

细白小手紧紧揪着系带,她缓缓摇头,不停后退。

她还是不敢赌。

她怕绝望!

背后陡然传来一声苍老的怒吼:

“给老夫把她抓起来!”

苏酒回头,容相不知何时出现的,双手负在背后,黑着脸对禁卫军下令。

两名禁卫军毫不犹豫地上前。

容相捏住苏酒精致白腻的下颌,笑容冷酷:“徵儿,战事当前,怎可继续儿女情长?用苏酒让萧廷琛退兵二十里,如果他不肯,咱们就当着千军万马的面砍掉苏酒的手!他还是不肯,就继续砍!再不肯,咱们就把他心爱的女人丢给士兵当众玩弄!老夫倒要瞧瞧,他萧廷琛在不在乎这个女人!”

他语气发狠,夹杂着对萧廷琛浓浓的仇恨。

所谓的退兵之法,更像是掺杂了个人恩怨的发泄。

苏酒很明白,他这种恨来源于当初萧廷琛对容家下手,害他丢掉丞相之位的缘故。

所以,他想报复萧廷琛……

面对容相的残忍,容徵瞳眸微动,静静凝着苏酒。

他轻声:“苏妹妹,只要你服软,我愿意保你无虞。”

苏酒摇头。

她再也不愿意对这个反复无常又冷血的男人,有一丁点信任!

容徵眼眸里的光亮逐渐熄灭,他任由禁卫军绑缚苏酒,把她从城楼上吊了下去。

容相双手扶在厚重的城楼上,笑容满面,“萧廷琛,你的女人在我们手上,我命你马上退兵二十里,否则,我会亲自剁掉你心爱女人的双手!”

萧廷琛依旧气定神闲地品茶。

他咂咂嘴,目光扫视过城楼,笑道:“我家妹妹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容相何故对她如此残忍?当真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瞧瞧容大公子就与你不一样,他的眼神,从未离开过我家妹妹呢。”

容相一愣,望向容徵。

果然,他的宝贝儿子虽然面容平静,可眼神却始终盯着苏酒,仿佛生怕她从城楼坠下,眼睛里的牵挂几乎要满溢而出,紧绷的唇线依稀可窥他有多么紧张。

“徵儿!”

他怒声,“别忘了,拂雪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室!”

容徵没吭声。

容相皱了皱眉,命禁卫军把苏酒押过来。

他亲自解开绑缚苏酒的绳索,把她的一只手摁在城墙上,狠戾地盯向萧廷琛,“你到底退不退兵?!”

萧廷琛不置可否。

“好,好!”容相大笑几声,“给老夫拿刀来!”

锋利的长刀被送到他手中,苏酒被禁卫军死死按着,根本无法挣脱。

她看着自己的手,呼吸急促。

容相微笑,“苏姑娘的手生得真好看,冰肌玉骨,指尖剔透,若是斩下来当真可惜……你要怪,就怪萧廷琛对你无情无义!”

苏酒望向萧廷琛。

他依旧气定神闲地歪坐在太师椅上,嫣红薄唇勾起一抹邪肆笑意,似乎还朝她挑了挑眉。

仿佛是在说,他不会救她……

苏酒慢慢收回视线,心头蔓延开凉意。

虽然早就料到了萧廷琛的抉择,可当他真的表现出来时,她竟说不清楚心里究竟是何滋味儿……

难受而压抑,仿佛整块心被人掏空……

她沉默地闭上眼,唇畔弧度嘲讽。

她与萧廷琛早就不是夫妻关系,她又怎能奢望他会救她?

容相利落地朝她右掌斩了下去!

就在长刀即将落下的刹那,容徵突然挡住容相。

他把苏酒护在自己身后。

霜月般的面庞染上一层云翳,他低垂眼睫,声音极轻:“不可以。”

“你在说什么?!”容相大惊失色,“徵儿,苏酒可是拿捏萧廷琛最好的把柄!不剁掉她一只手,萧廷琛会以为咱们根本不敢对苏酒怎么样!大事当前,你可不能犯糊涂呀!”

容徵漠然一笑。

他抬眸,神态冷淡,“男人之间的战争,拿女人当什么筹码?父亲,如果咱们用这种卑劣手段赢了萧廷琛,纵便能够扶持元钦登上皇位,咱们容家也会被天下所不齿。我拒绝,用苏酒当诱饵。”

“逆子!”容相勃然大怒,“我看你就是**熏心,被苏酒迷得丢了魂、失了智!什么手段卑劣,你容徵这些年用过的手段,有哪一样是光明正大的?!哦,现在老夫要伤害苏酒,你倒是给老夫蹦出一句手段不齿?!老夫今日偏要剁了她的手,你给我让开!”

第733章 你还有赢的机会吗?

容徵朝旁边瞥了一眼。

禁卫军会意,立即上前拦住容相。

“父亲,掌控容家的人,是我,不是你。”容徵平静说完,牵着苏酒离开了城楼。

容相气得跳脚,极尽辱骂容徵和苏酒,却终究无济于事。

他恨恨盯向萧廷琛,却见男人笑弯了桃花眼,仿佛看了好一场大戏。

萧廷琛轻抚茶盖,嗓音戏谑:“容相是如何教养儿子的,可真叫本殿涨了见识。奉劝一句,尽早开城投降,本殿饶容家不死。”

“你做梦!”容相怒意滔天,“来人,给老夫把萧家人全部推上来!”

他所谓的萧家人,乃是萧家二房的李氏和萧廷德。

因为大房早被萧廷修带出去避难了。

萧廷修狡兔三窟、手段多样,容家至今没有搜到他们的踪影。

李氏哭得梨花带雨,哑着嗓子喊道:“萧廷琛,过去是嫡母错了,是嫡母对不住你!你可千万要救我们呀,可怜我的德儿还没来得及出人头地……”

萧廷德同样哭得厉害,浑身发抖的模样,何曾有半分骨气。

萧廷琛瞧着,笑问道:“想不想救他们?”

侍立在他身后的萧微华,面容冷峻,“救。”

“可是他们看不起你呀。你娶了萧凤娴,李氏却根本不认你这个女婿……你就不恨他们吗?”

“我如今是殿下的左膀右臂,总有一天还将成为凌驾于百官之上的大将军。森林里的老虎,为什么要和羔羊计较?”

萧廷琛挑了挑眉,不觉多看一眼萧微华。

他不会被仇恨与荣耀蒙蔽双眼,这样的少年,心境极佳。

他笑了笑,“那就救他们。”

谷雨领着神武营士兵,把几个人推到了三军面前。

萧廷琛含笑朝城楼喊话:“容相爷,可还认识这几个人?”

容相定睛望去,顿时脸色惨白!

被萧廷琛抓住的,乃是他母亲容太后、妹妹容妃和侄子元钦!

他们怎么会落到萧廷琛手上?!

容相刚刚的镇定尽数消失不见,只剩下浓浓的惊骇与不敢置信!

他开始哆嗦发抖,“萧……萧廷琛……”

萧廷琛把玩着宝盖蓝瓷盏,“从现在起,你切掉李氏和萧廷德一根手指,本殿就剁掉容太后他们的一只手。你斩了他们的手,本殿就砍了他们的手臂!容相,咱们好好玩一场。”

天气阴沉,乌云压顶。

狂风把他披着的大氅吹得猎猎作响,他慵懒地坐在三军面前,朱砂色艳、烙字邪佞,举止间透着说不出的狂妄和霸道。

偏偏,他有狂妄霸道的资本!

容相脸色青白交加,憋了半晌,才骂道:“畜生!太后娘娘也算是你的祖母,你如此不孝顺,将来要被天下人讨伐的!”

“祖母?”萧廷琛好笑,“本殿的祖母早就没了。这个老妖婆瞧着刻薄尖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本殿可不敢认。”

容太后气得浑身发抖。

原本她并不打算去云台山修行,可是孙儿元钦生性暴虐,小小年纪就在宫中虐杀宫女内侍,引得皇帝非常反感,把他打发到云台山寺庙修行两年养养性子。

她和容妃不放心,就跟了去。

本来昨日按照计划返回长安,只等弄死皇帝然后顺理成章让钦儿继承皇位,谁料半路杀出个萧廷琛,竟然把他们给捉了!

她生得富态,老脸上横肉发颤,冷声道:“哀家乃是当朝太后,萧廷琛,你怎敢对我下手?!”

“当朝太后,也分亲疏……”萧廷琛笑得眉眼弯弯,“在本殿老家那边,没有血缘关系的祖母,可算不得亲亲祖母。”

容太后年轻时是皇贵妃,膝下无子,把元啸抱养了来,所以她和萧廷琛并无血缘关系。

“不孝竖子!”容太后勃然大怒,“你最好赶紧放了哀家和钦儿,否则回宫之后,哀家要你好看——”

最后一个字话音未落,她猛然被人踹翻在地!

萧微华面无表情,“不准对太子殿下无礼。”

“你——”容太后七窍生烟,“你是什么狗东西,你竟敢踹哀家?!你可知哀家乃是当朝太后?!”

“哪怕你是天王老子,只要你对太子殿下无礼,我一样照揍不误。”萧微华俊脸冷酷,眼底满是对萧廷琛的崇拜和忠心。

容太后憋得彻底说不出话,只得和容妃、元钦抱头痛哭。

城楼之上。

容相再不敢对李氏和萧廷德出手,憋着一口气,再不敢勒令萧廷琛退兵二十里,被迫和他陷入了僵局。

苏酒被容徵带进皇宫。

他紧紧握着少女的手腕,把她从马车里拽出来,一路拽去了乾和宫偏殿。

他锁上槅扇,低垂着薄薄眼皮,心脏跳得极快。

苏酒揉了揉被攥疼的腕部,沉默地走到圆桌旁落座,慢慢饮了半盏凉茶。

“我算计他,他也算计了我……”容徵突然含笑出声,“苏妹妹,我想算计出在他眼中,江山与你价值几何,可到最后,却被他算计出了我心中的江山美人价值几何……”

萧廷琛早就料到他不可能允许父亲伤害苏酒,所以即便父亲举起长刀,他也仍旧无动于衷。

他妄图借登楼的机会,用苏酒胁迫萧廷琛。

若事成,萧廷琛退兵二十里。

若事败,苏妹妹也能看清楚萧廷琛的真面目,从而对他死心。

怎么算都对他有利。

可原来自始至终,被算计的人其实只是他容徵……

苏酒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鹿眼中盛着几许凉意,她淡淡道:“萧廷琛用兵如神,不出三日,定能攻破长安城。容徵,奉劝你尽早开城门投降,说不定还能免掉诛九族之罪。”

容徵笑着摇头。

他撩袍在苏酒身侧落座。

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掌斟了一盏酒,他眼眸猩红,缓缓灌进喉腔。

烈酒辛辣,使他的意志无比清晰。

他满脸认真,“元拂雪已经飞鹰传书给她父亲,西北肃王不日即将抵达长安。他膝下只有元拂雪一个女儿,他舍不得让她白白送死。干的既是逼宫这等大事,我总要留后手的。”

苏酒歪头,“你觉得,你还有赢的机会?”

第734章 守着灯火,也守着女孩儿

容徵没说话。

萧廷琛回来得太早,更要命的是,他还抓住了容太后和元钦。

手中没有皇子,他又怎么能名正言顺地让容家掌控帝位呢?

至于西北肃王……

谁知道他究竟要花多少天才能抵达长安?

他自幼饱读诗书、通晓兵法,他知道他的赢面太低了。

从萧廷琛选择折返长安开始,对他而言这几乎就是一场必败的仗。

酒水在唇齿间蔓延,苦涩至极。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开弓没有回头箭,既挑了这条通天路,哪怕中间可能粉身碎骨,也断没有再回头的道理。”

大风骤起,刮开了花窗。

光影黯淡,几滴雨珠被吹到苏酒的脖颈间,冰凉而沁骨。

不过几息之间,瓢泼大雨倾盆落下,嘈嘈杂杂的急雨声回荡在皇宫成千上万座宫殿之间。

苏酒起身掩上窗,又点燃几盏琉璃灯。

她轻声道:“我有些乏了,想入眠歇息。容徵,能否请你暂时出去?”

容徵笑意温润。

他凝着苏酒,眸中痴情七许,寥落三分。

他温声:“我守在殿外,苏妹妹若是害怕惊雷,只管叫我。”

苏酒漠然。

容徵目送她踏进珠帘内的寝殿,唇畔笑容失落。

他无言轻叹,从宽袖里取出一卷书,就着雨声慢慢翻看。

如同少年时。

窗外雷雨交加,殿内灯花静落。

白衣胜雪的男人,守着灯火,也守着女孩儿。

等一场雨停,也等一场战败。

……

穿白裙的女子站在宫檐下,身姿高挑清瘦。

云髻上簪着白玉珍珠发钗,她一如那个人喜欢的那样,打扮得婉约温雅。

她双手交叠在胸前,仰头望着苍天。

乌云在低空翻滚,仿佛伸出纤纤玉手,就能触碰到云中闪电。

她静静凝望,被风吹进来的雨珠打湿了裙裾,也不曾察觉。

侍女上前,满脸忧伤,“郡主,您在这儿吹了好久的冷风,再不进去,该染上风寒了。”

“我染上风寒,他就会心疼吗?”元拂雪痴痴朝雨幕里伸出手。

雨点砸在掌心,急促又沉重。

她仿佛没有半点痛感,泛红的眼皮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眉梢眼角满含幽怨。

过了会儿,她淡淡问道:“容徵呢?”

“听说从北城楼回来了,现在歇在乾和宫偏殿,郡主可要过去瞧瞧?”

元拂雪语调之中难掩怨恨,“他和苏酒正缠绵着,我又何必去讨他的嫌?”

这么说着,语气又突然缓和几分,轻轻道:“若将来事成,我允他和苏酒在一起,再把正妻之位让给苏酒,他是不是就能多看我几眼?他是不是就能念我的好?”

少女眸子里写满期望,卑微的令侍女心疼。

侍女温声安慰:“郡主不必如此,奴婢听说,今儿早上公子把苏酒带去北城门,乃是为了利用她让萧廷琛退兵。奴婢还听说相爷特别憎恨苏酒,似乎是打算剁了她的手呢!”

元拂雪怔了怔,“苏酒的手……被剁了?”

“好像是,具体奴婢也不大清楚。”

元拂雪秀美的小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笑意。

如同干涸太久的鱼儿接触到清泉,似是即将枯萎的禾苗遇上甘露,她拎起裙裾,不顾大雨瓢泼,飞快朝乾和宫偏殿奔去。

虽然在西北长大,但她小时候特别害怕电闪雷鸣。

但她现在一点也不怕。

知道她欢喜的男人回心转意,她迫不及待想去见他。

为了见他,她什么都不怕!

少女浑身湿透,推开乾和宫偏殿的槅扇。

殿中一灯如豆,容徵正坐在窗下翻看书卷。

白衣胜雪,姿容冷冽如山涧明月。

他生得唇红齿白,轮廓比春水更加柔软,他比世间任何男子,都来得端严艳美。

“容徵哥哥!”她轻唤一声,惊喜地朝他走去,“苏酒她——”

“嘘。”容徵连头都没抬,淡漠地翻了一页书,“她在寝殿睡觉,你声音小些,莫要打搅了她。”

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却宛如一盆冰渣渣,把元拂雪从头淋到了脚。

那么冷那么冷,比一路跑来时淋的大雨更加令她彻骨生寒。

柔软的心脏仿佛被铁钳搅动翻弄,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缓缓望向一侧珠帘。

珠帘尽头便是寝殿,靠墙处置着一张猩红色贵妃榻,撑着额头寐于其上的,不是苏酒又是谁?!

她完完整整,连根头发丝都没受到伤害,更遑论什么被剁手!

“容……容徵哥哥……”元拂雪茫然,“苏酒她为什么——”

“我说过,让你声音小些,是不是听不懂?”男人不耐地翻了一页书,“滚!”

冷冰冰的一个字。

令元拂雪彻底心碎。

她慢慢退后几步,深深凝了眼容徵,绝望地跑出偏殿。

珠帘后,苏酒睁开眼。

她并没有睡着。

她挑了挑柳叶眉,“事到如今,元拂雪才是你最大的底牌吧?如此得罪她,你就不怕肃王拒绝帮你?”

容徵眉眼如山。

他合上书卷,“都不重要了。”

他低估了萧廷琛,致使他比他预料的更早返回长安。

甚至,还擒住了容太后和元钦。

至于西北肃王,谁知道他的军队需要多久才能抵达长安?

或许七天,或许半月,但对萧廷琛而言,攻下长安,三天足矣!

一步错,步步错,他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

苏酒清晰地捕捉到男人眼中的绝望。

她轻轻咬住襦裙系带,鹿眼中的神思渐渐飘远。

萧廷琛已然不在乎她,甚至在她即将被剁掉双手,也依旧无动于衷。

那个王座究竟被谁继承,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她唇畔笑容复杂,在暴雨敲窗声中,继续假寐。

……

绣花鞋踩过积雨,溅起的水花把元拂雪的重重裙摆尽数染湿。

珠钗发饰早在一路跑来中丢失殆尽,满头青丝垂落在腰间,几缕漆发紧贴着面颊,衬得她小脸苍白绝望。

她独自奔到御花园,随着倾盆暴雨,御花园莲池水面都高出几寸,高低错落的碧青莲叶被雨珠敲打,合奏成一曲苍凉悲哀的乐音。

一截白绸被抛上凉亭横梁。

元拂雪目光涣散,下颌搁在白绸的绳结上,用湿透的绣花鞋踢翻了绣墩。

腕间的红豆珠串莫名其妙断了串绳,饱满圆润的红豆散落满地,凄迷艳美。

红豆多情,白衣无垢。

隔着水雾般的雨幕,御花园亭台楼阁里远远传来歌姬的低吟浅唱: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是来自西北凉州的女孩儿,南国里没有她的相思。

愿香魂归故里,下辈子再不要遇见容徵……



嗷,今天还是没能写到老狗登基

第735章 让我抱一抱

苏酒醒来,窗外雨罢,正是子夜。

几粒星辰寥落地散在夜穹上,清风送来栀子的清香,格外幽静甘甜。

她起身,稍作梳洗踏出珠帘,瞧见偏殿里点满灯火,白衣胜雪的男人站在书案旁,正提笔在宣纸上描摹。

殿中拉开红丝线,无数画作被挂在上面。

画上少女或嗔或笑,眉眼像极了自己。

夜风吹开了窗,满殿宣纸哗哗作响。

男人雪白的袍裾摇曳如仙,侧脸格外认真。

她穿过红丝线,“容徵。”

男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并没有听见她的呼唤。

苏酒站在他身后,望向画纸。

他的画功真的很好,一幅幅画作意境极佳,若是拿到市井间,必定会被当做传世的珍宝。

他的行书写得也很漂亮,不愧是当年才冠长安的大才子。

可就是这样的大才子,出生权宦之家,与俗人一样玩弄权柄、争权夺利,如今还即将沦为权力倾轧下的牺牲品……

想想就可惜。

少女扯了扯容徵的宽袖。

男人回过神,望向她的目光温柔缱绻,“醒了?”

他指了指桌案角落的食盒,“我寻思着你醒来后会肚饿,所以准备了些花糕,全是你爱吃的。”

他亲自打开食盒,取出一盘盘点心。

各式点心精美小巧,咸甜都有。

“全是我自己做的,苏妹妹尝尝?”

容徵温声,用筷子夹起一只白白胖胖的冻糕小兔子送到少女唇畔。

苏酒避开,“元拂雪呢?傍晚时下了那么大的雨,她跑出去怕是会染上风寒。过去这么久,你没派人去问问她的情况?”

容徵没说话,继续认真作画。

苏酒轻蹙眉尖,“容徵?”

“她死了。在御花园水亭自缢身亡,宫女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男人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死去的不是他的发妻,而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苏酒喉咙发痒。

她哑声:“都说读书人最是无情,我今儿算是信了。”

容徵落笔的手微微一抖,宣纸上立即出现一抹黑痕,几乎毁掉了整幅画作。

他偏头盯向苏酒,“你觉得,我无情?”

“难道不是?”

容徵眼睛渐渐猩红,他突然笑了,“我若当真无情,你早就被我父亲剁掉了双手!苏酒,我若当真无情,你以为我会沦落到现在的境地?!都是你,都是因为你的缘故,才叫我兵败如山倒,才叫我被萧廷琛牵制!”

说到最后,他几近咆哮。

他可以用苏酒威胁萧廷琛,他深信萧廷琛会为她退兵。

只要他退兵,他就有机会等来西北肃王的援兵。

可是他不愿意用苏酒威胁萧廷琛!

他没办法,没办法伤害苏酒!

男人满面狰狞。

苏酒被他吼得小脸苍白,往后退了两步,争辩道:“如今处境,分明是你咎由自取的缘故……如果不是你利欲熏心打算逼宫,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一步?容徵,你自己犯了错,不要怪到我身上……”

她不喜欢被人当做失败的借口。

那些男人妄想夺得江山,自己没本事导致失败,却莫名其妙把锅推到她身上。

她做错了什么?!

又不是她让他们去夺取江山的!

容徵立在灯火下。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少女的声音轻软甜腻,像是江南今夏新开的青莲,令他的神志稍微恢复正常。

他突然抱住苏酒。

冷月香扑面而来,他抱得那么紧,苏酒根本挣不开。

她厌恶不已,“容徵,放开我!”

“让我抱一抱,让我抱一抱……”

男人低声,语调之中满是乞求。

他从未如此卑微。

苏酒心头蔓延出奇怪的感觉,好不容易等到男人松手,立即理了理衣裙,鹿眼之中充满戒备。

她转身欲走。

容徵从背后握住她的手,“苏妹妹!”

“放开!”

苏酒甩开他,快步跑出偏殿。

容徵痴痴立在原地,目送她消失在长夜之中,眸子里噙满深情与无可奈何。

直到再也捕捉不到她的身影,直到空气中她残留的雅香也消失无踪,他才颓然跌坐在大椅上,“来人……”

苏酒快步穿行在皇宫里。

即将掀起战火,整座皇宫犹如死城。

宫女内侍纷纷卷了宫里的金银珠宝四处逃窜,许多宫殿黢黑阴沉,在雷雨过后的夏夜散发出诡异的森冷感。

苏酒一路跑到御花园,远远瞧见临水凉亭里,一道雪白倩影在月下摇曳。

是元拂雪……

她依旧吊在亭子里,连个收尸人都没有。

苏酒拎着裙裾上前,踩着石凳爬上石桌,小心翼翼解开白绸。

她把元拂雪放倒在地,尸体已经冰冷僵硬,曾经秀美的面庞在月光下泛着青黑,格外骇人。

满头珠钗和衣裙绣鞋全是白色,可见她曾经有多喜欢容徵。

虽然从前与元拂雪发生过很多争执,但瞧见她生前死后都如此凄惨,苏酒忍不住鼻尖发酸。

她不知该如何安置元拂雪,左思右想了半晌,暂时脱下外裳盖住她的尸首,免得叫她遭人指点亵渎。

莲池幽静,锦鲤冒出水面吐了一串泡泡,又悄无声息地隐进水底。

苏酒抱膝坐在池边,望一眼元拂雪的尸首,忍不住蹙眉轻叹。

生逢乱世,她今夜为元拂雪收尸,不知将来又该是谁为她收尸?

谢容景在东黎国的战场上生死未卜,萧廷琛又对她弃若敝履,她如今再无依靠,等城破之后新帝登基,长安城和大齐国的局势都将面临重新洗牌,她还不知何去何从……

少女在长夜里悲从中来,正偷偷抹眼泪,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小姐!”

谷雨恭敬地唤了声。

“谷雨?”苏酒吓了一跳,“你,你是怎么进宫的?!”

谷雨笑得憨实,“小姐可还记得主子当摄政王时,曾命墨十三独自修缮长安城地下排水管道?他暗地里叫墨十三在管道之中做了些手脚,可以从城外直通皇宫。所以主子才能帮着吴先生,从未央宫救走赵皇后。”

苏酒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

当时容徵还特意带她出宫,让她看墨十三光着膀子在长街上刨地洞。

她和容徵都以为,萧廷琛是暴虐无度才如此惩罚墨十三,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深谋远虑……

第736章 容徵之死

谷雨又道:“小姐,趁没人发现咱们,我带您赶紧走?”

苏酒摇头,“先把元拂雪葬了,再走不迟。”

谷雨劲儿大,拿来铁锹迅速在花丛里刨了个大坑,把元拂雪好好葬了进去。

他领着苏酒穿过庞大复杂的地下排水管道,等苏酒钻出地面,发现自己竟然身在太子府花园!

府中漆黑静寂,半点灯火都没有。

她心中奇怪,“花月姬呢?”

“回花家了。”谷雨引着她朝摘星台走,“有花家庇护,容家不敢拿她怎么样。”

他推开摘星台的槅扇,犹豫了下,轻声道:“您别怪我怪罪,容谣也好,花月姬也罢,不过都是主子的政治联姻对象。这些年主子除了小姐,再没有对其他女人动过心。”

“纵便如你所言,”苏酒踏进门槛,“可是昨日北城楼之上我即将被人剁掉双手,他也不曾皱过眉头。如果这就是他所谓的动心,那么他的喜欢,实在廉价。”

“您错怪他了。”谷雨点燃摘星台的灯火,“主子是算计到容徵不会对你下手,所以才无动于衷。但凡主子表现出一丝一毫对您的在乎,那么您受到的伤害,将会比剁手更加恐怖。主子就算丢了自己的性命,也不会让您遭遇不测,您该信任他。”

苏酒不置可否。

谷雨道:“摘星台里备了充足的水粮,小姐暂住一两日,等主子平定长安城,会接您出去的。”

他退至摘星台外,恭敬地掩上槅扇。

苏酒突然听见落锁的声音。

她一愣,不敢置信地奔到门后,“谷雨?!”

谷雨害怕得紧,“小姐莫要见怪,是主子命我反锁摘星台的……他说如果不把您锁起来,您一定会逃跑……他说,他不能再失去你……您,您可有什么话让我带给主子?”

苏酒气得心肝俱裂!

她胸口起伏得厉害,冷声道:“你告诉他,再见面时,我一定要拿刀捅死他!”

谷雨擦了把额头细汗,战战兢兢地去跟萧廷琛复命。

城外大帐绵延数里。

正是黎明前。

萧廷琛身穿漆黑细铠,漠然立在山林霜露之中。

他身姿高大健硕,腰佩长刀,樱红战袍猎猎作响凛冽如血。

他遥遥注视长安城,一双桃花眼潋滟尽天下芳华,宛如那张英俊面庞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谷雨来到他身后,恭敬道:“已经安顿好小姐。”

“她怎么说?”

“小姐说……”谷雨停顿了下,为了不让自家主子暴走,选择了善意的谎言,“等再见面时,会恭祝殿下取得皇位。”

“呵,她只会拿刀捅死本殿,又怎么会恭祝本殿?”萧廷琛笑得温柔幸福,“市井人都说,打是情骂是爱,苏小酒恨不得杀了本殿,可见她对本殿爱得深沉……”

谷雨挠挠头。

他觉得萧廷琛脸上的笑容有点欠揍。

萧廷琛踏着军靴,“走吧。”

他不打算硬攻。

长安的城楼太高,与容家硬碰硬,只会令他损失惨重。

他打算带着两千精锐,通过地下排水管道直取皇宫。

这是最好的攻城办法。

在萧廷琛带领精锐潜入长安时,皇宫。

黎明前的黑暗吞噬着一切,就连天空上的几粒星辰都被乌云遮蔽。

乾和宫偏殿却张灯结彩,大红绸缎和红灯笼点缀着这座宫室,圆桌上甚至还点着龙凤呈祥的喜烛。

容徵一身喜服,静静坐在床榻边。

烛影摇红,大红缎面绣满龙凤,他低垂眼睫,白玉般的面庞比平日更加俊俏动人。

他身侧搁着一只凤冠。

小巧玲珑,精致典雅。

正是当初他迎娶苏酒时,赠给她的那只凤冠。

他捧起凤冠,就着烛火仔细端详。

八两重的黄金,比起容家的泼天富贵,轻微到不值一提。

正如当初在他眼中,苏酒亦是轻微到不值一提。

可他终究后悔了……

现在的他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不可能再让那个女孩儿回心转意。

他害她父兄被流放边疆,终究是他对不住她。

男人捧着凤冠,走到寝殿中央。

那里架着一只火炉。

他把凤冠扔进火炉,没多久凤冠就熔成了一滩金水。

火炉燃尽时,东方渐起鱼肚白。

一缕暗紫色的霞光透过窗楹照射进来,温柔落在容徵的面庞上。

他抠下一块凝固的金水,慢慢送进唇齿……

八两黄金,这是当初苏酒在他心中的分量。

那么,现在他把这八两黄金尽数吞进身体。

让它和他的心脏紧紧挨在一起,让苏妹妹知道,他心悦她。

让苏妹妹知道,他说喜欢她,并不是在骗她……

两行清泪顺着男人冷月清霜般的面颊滚落。

他捂着腹部,痛苦地跪倒在地。

满殿交错纵横的红丝线上挂满了苏酒的画像,清风吹进来簌簌作响。

“苏妹妹……”

容徵凝着画像,缓缓朝画上的巧笑嫣然的女孩儿伸出手。

指尖尚未企及,他无力地朝后仰倒。

纷纷扬扬的花瓣从窗外吹进来。

恍惚之中,仿佛又回到那年桃花树下,他为苏妹妹提笔作画的春天。

而这一次,画作上的姑娘再不是别人,她是苏妹妹,只是苏妹妹……

容徵闭上眼,唇畔笑容温暖纯净,走得极为安详。

殿外,跟随他多年的小厮,含泪在四周洒上火油。

不过须臾,浓烟滚滚,四窜的火势逐渐吞噬了整座偏殿。

也彻底葬送了那个曾才冠长安的男人。

……

萧廷琛带着军队从水道出现,残酷地在皇宫之中展开杀戮。

效忠容家的宫人和禁卫军被尽数屠戮,身披黑甲的俊美男人,似是从天而降的战神,长刀所及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满地!

苏酒从没有见过萧廷琛在战场上的样子。

战场上的萧廷琛,比她所想象的还要恐怖一百倍一千倍!

那双桃花眼仿佛淬了鲜血,阴狠毒辣的令人心惊!

他带着他的军队,生生屠戮了整座皇宫!

萧微华紧随其后,哪里危险往哪里跑。

他的屠刀被砍得卷了刃,一人独对上百名禁卫军也无所畏惧。

正如萧廷琛所看中的那般,他是天生的将军,他杀得酣畅淋漓!

第737章 帝位!

硝烟四起。

宫女内侍尖叫着卷了金银细软欲要逃走,却纷纷被斩于马下。

容相后知后觉,带着军队冲进皇宫,与萧廷琛等人厮杀在一处。

一时间,整座皇宫沦为人间炼狱,尸山血海,就连刮过的风都染上了血腥味儿!

萧微华在包围圈中怒喊:“殿下,卑职想带人去开北城门!”

开城门是必要的,因为长安城有足足五万名禁卫军,而他们只有两千兵马。

他们必须把神武营带进长安!

“你要多少人?!”萧廷琛格挡开几名禁军首领。

萧微华满脸阴狠,“百人足矣!”

他要立功,他要攒下赫赫军功换取爵位,好带给他的女人无与伦比的荣耀!

萧廷琛大笑,“给你两百人,去吧!”

……

摘星台。

苏酒被孤零零关在这里。

她登上高台,几乎可以清晰俯瞰大半座长安城。

远处皇宫烽烟四起,隐约能够听见震天的厮杀。

她面无表情立在扶栏边,萧廷琛那个狗男人,大约正在宫里吧?

谷雨说的话她半个字也不信,萧廷琛分明只在乎帝位和权势,何曾把她放在心上过?

瞧着吧,待他登基为帝,势必会册封花月姬为皇后。

至于她苏酒……

若他心情好,指不定会封个妃子之类的玩意儿给她。

若是心情不好,她只能沦为取悦他的宫婢玩物。

她什么也不是……

晨曦的风从面颊上拂过,苏酒看见无数山川河流在遥远的天际交汇,一轮新日从地平线冉冉升起,霞光万丈,照得九州江山锦绣夺目。

这是萧廷琛要的江山。

而那江山里,没有她。

少女抱膝坐下,小脸轻轻埋进臂弯。

她不喜欢富贵繁华的长安,也不喜欢磅礴壮阔的江山。

她想回金陵。

依旧做乌衣巷中那个快乐单纯的小侍女,依旧侍奉那个作天作地的贵公子,依旧每日里听谢容景蹲在墙头夸夸其谈。

清晨时给祖母请安撒娇,白日里在书院和宝锦、暖月说说笑笑,入夜后挑灯夜读……

听春时的雨,捉仲夏的虫,吃秋田的瓜,看冬夜的雪。

和花柔柔那群同窗乘一叶乌篷船,沿秦淮河顺流而下,笑谈两岸胭脂……

路过旧院时,用攒下的月银悄悄买一支珠钗,美美戴在发间……

只此,足矣。

少女眼眶湿润。

她终于抑制不住彻骨的孤独和害怕,在摘星台顶纵声大哭。

无数军队涌到长安街头,禁卫军和神武营两兵交接,街头巷尾满是厮杀声。

就连甘露街外,都有两军对垒,残肢断臂满地都是,尸体与血水染红了这座长街。

苏酒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叫萧微华的小马夫,在太子府外活生生削掉了好几个禁卫军的脑袋!

在战争面前,人命如草芥,根本不值钱。

苏酒从没经历过战争,被血腥画面吓得浑身发抖。

她其实,

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她突然站起身,拼尽全力朝皇宫方向嘶哑呼喊:

“萧廷琛……回去吧,萧廷琛,咱们回去吧!”

距离太遥远,男人听不见她的大喊。

更察觉不到她的担忧与害怕。

她越发控制不住泪珠子,揪住裙摆撕心裂肺,“萧廷琛,我想回家……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可是疼爱她的祖母早已离世,就连曾经傻愣愣的邻居也已不再单纯。

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像是飞走的蒲公英,再没有重聚的那天。

金陵物是人非,

她已经没有家了。

……

夕阳深沉。

萧廷琛浑身浴血,负手立在金銮殿外。

他铠甲破碎,俊美的面庞上残留着几道轻微血痕,为他添了几分血染江山的凶狠感。

他俯瞰着皇宫。

高低错落的宫殿一眼望不到边,多达成千上万座。

宫巷间尸横遍野,血水汇聚成河,格外肮脏污秽。

他手底下的兵马搬动着战败者的尸体,打算做集中处理。

谷雨立在他身后,恭敬道:“皇上,萧相爷求见。”

皇上……

萧廷琛咀嚼着这个称呼,薄唇轻勾。

萧廷修手捧托盘而来。

托盘里盛着崭新的明黄龙袍,还有一尊十二旒珠的帝冕。

他亦有从龙之功。

萧微华带着两百兵马去开北城门时,是他在那边接应的。

毋庸置疑,他站在萧廷琛这边。

他单膝跪下,把托盘高高举过头顶,“请皇上更衣。”

萧廷琛望了眼那身龙袍,没说话。

第一次穿龙袍,他想让苏酒亲手为他穿上。

他想让苏酒,第一个看见他穿上龙袍的模样。

他捻了捻指间扳指,“吩咐下去,日落前必须清理完整座皇宫。朕要用红丝绸从这里一路铺到宫门,朕要迎苏酒入宫。”

他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太子府,苏酒被白露和霜降迎下摘星台。

两名婢女匆匆为她换了一袭宫裙,又仔细梳妆打扮,神色之间颇为匆忙。

苏酒任由她们摆弄,轻声道:“容家败了?”

“败了!”霜降兴奋得恨不能原地转圈圈,“主子说要迎小姐入宫,奴婢寻思着大约是要封后了!”

封后……

苏酒低垂眼帘,淡漠嗤笑。

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否则萧廷琛绝不可能封她为后。

梳妆打扮好,她被白露和霜降塞进一座华贵轿辇,由萧微华领着无数神武营精锐开道护送,浩浩荡荡朝皇宫而去。

高大巍峨的朱红宫门敞开着。

苏酒扶着白露的手下了轿辇,看见三丈宽的红丝绸从皇宫深处一路铺展到她的脚下。

“小姐,走吧?”白露提醒。

苏酒沉默。

这一次入宫,不知是否还有机会离开……

她踌躇不前,萧微华已然不耐烦,“皇上还等着,你再不走,我把你绑进去!”

十**岁的少年,天生凶狠,只效忠一手提拔他的萧廷琛。

苏酒抿了抿唇瓣,终是踏进了皇宫。

宫门在她背后缓缓合上。

空气中残留着血腥味儿,苏酒以为她会看见遍地尸体,然而目之所及全是盛开的金花茶。

纯金颜色的花朵,市井间珍惜罕见。

现在却有数十万盆盛开的金花茶铺满皇宫,高贵雍容,比夕阳更加灿烂夺目!

少女的绣花鞋踩在丝绸上,穿过一道道宫巷,终于抵达金銮殿外汉白玉广场。

广场尽头是九十九级汉白玉台阶。

她仰头望去,那个男人负手立在宫檐下,百官朝拜,威严俊美。

在看见她时,冷酷的桃花眼立即弯成了月牙儿。



登基登基,搞事情,

第738章 请新后入宫!

她双手交叠在胸前,贝齿轻轻咬住下唇,因为纠结而没办法再往前迈步。

吴嵩立在萧廷琛身后,望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亲自高声唱喏:

“请新后入宫——”

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

坚定而不容反驳的音调,穿过高低错落的明黄宫殿,几乎响彻整座皇宫!

百官哗然!

谁都知道太子妃乃是花家大小姐,怎么太子入宫为帝,他的皇后却变成了苏酒?!

苏酒不是早被休了吗?!

拜跪在广场两侧的文武官员纷纷望向苏酒,各种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苏酒彻底愣住。

她没想到萧廷琛竟然要封她为后!

她直直望向那个男人,他笑得唇红齿白,桃花眼在夕色的微光里仿佛浸润了深金色,俊美又深情。

她蹙眉,仍旧不肯往前迈步。

封后意味着她将成为大齐的皇后,可她……

根本不想当什么皇后!

一入宫门深似海,那个男人会继续为了权力与天下博弈,而那并不是她想经历的!

见她久久不动,萧廷琛挑了挑眉,亲自步下九十九级台阶。

他走到她面前。

少女穿胭脂红宫裙,腰肢袅袅不堪一握。

一双柳叶远山眉似蹙非蹙,明眸干净,肌肤白嫩得仿佛能掐出水。

她有点怕他,绣花鞋悄无声息地藏进裙底,似乎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

于是他朝她伸出手。

掌心朝上,骨节修长劲瘦,指腹和手掌满是握惯兵器的厚茧。

他低笑,“好妹妹,当皇后有什么不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齐国的百姓都会称颂你贤良淑德。长安城曾经看不起你的贵妇千金,都会拜倒在你的脚下……你可知道皇后之位,是多少女人的梦想?”

苏酒抿了抿小嘴。

萧廷琛循循善诱,“如果妹妹成了皇后,陆国公便算是国丈。你觉得,朕会让国丈爷在边关吃苦?”

他眯着桃花眼,嫣红薄唇噙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知道他又在威胁苏酒。

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她留在身边,都是为了给她绝无仅有的荣华富贵。

她只要乖乖的,就能享受这一切,有什么不好?

苏酒轻轻捏住自己的指尖。

她当然想让父兄从边关回来,做梦都想!

可是,让父兄回来的代价,是成为萧廷琛皇后。

这意味着她又要落入这个男人的掌心……

她纠结地瞅向萧廷琛。

男人立在夕色的余晖里,朱砂色艳,烙字邪佞。

笑起来的模样像是一条恶狗,露出的牙齿白森森的,那双桃花眼含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愫,盯着她的神情与其说是盯着心上人,不如说更像是在盯着一块令他垂涎欲滴的嫩肉。

苏酒思虑了很久,才终于沉默地把小手搁在男人掌心。

到底,还是希望父兄和娘亲能回长安。

萧廷琛眯了眯眼。

少女的小手娇嫩白腻,指尖带着晶莹剔透的淡粉颜色,非常漂亮。

与他的大掌不同,这该是一双要好好娇养的小手。

舌尖抵着上颚舔了舔,他牵起苏酒,一步步踏上汉白玉台阶。

“且慢!”

一道苍老声音陡然响起。

苏酒与萧廷琛回头望去,一位陌生老人满脸威严、手拄拐杖,在家臣幕僚的簇拥之下大步而来。

花月姬搀扶在他身侧,并没有佩戴面纱。

二十二岁的姑娘,容颜正值巅峰,夕色余晖里美得惊心动魄、倾国倾城。

她低垂眼睫,扶着老人来到萧廷琛面前。

苏酒隐隐猜出这位老人,大约是花家家主,阴阳家的掌舵人。

老人掷地有声:“新皇登基,本该是大喜之事。只是皇上要册封新后,是否册封错了人?!如果老臣没有记错,皇上的结发妻子,该是月姬!”

苏酒望向花月姬。

少女也正看着她。

翦水秋瞳沉静凉薄,透着居高临下之意,仿佛根本不曾把她放在眼里。

苏酒很熟悉这种眼神。

当年花月姬随元旭下江南时,也曾对她不屑一顾。

于是苏酒望向萧廷琛。

男人始终噙着浅笑,“朕没记错的话,朕与容家在长安城两厢厮杀时,相爷曾向花家提出过合作。然而花卿的态度,是闭门不见。至于所谓的结发妻子……”

他挑眉望向花月姬,饶有兴味,“她在大难来临时,独自收拾行囊回了花家,俨然明哲保身的意思。这样的结发妻子,朕消受不起。”

他把真相赤果果摆在众人眼前。

就差没有明着告诉百官,花月姬所作所为有违妇德,花家也无从龙之功。

花家的老人神色难看。

他冷冷盯着萧廷琛,“数百年来,花家始终奉行明哲保身的准则。我们不参与朝斗,也不参与党争,我们要应付的,是阴阳鬼狱的人。皇帝用这个借口苛责我等,是否过分?”

“啧,”萧廷琛笑得意味深长,“花家想当墙头草,老老实实承认就是,何必说这般漂亮的鬼话糊弄朕?花卿莫非当朕是三岁小儿?别的皇帝怎么样朕管不着,朕要的臣子,必定只忠于朕一人。明哲保身?可去你的吧!”

他是从三教九流之地摸爬滚打出来的,说话毫无读书人风度。

花老何曾遭受过这种怠慢,老脸顿时垮了下来。

他冷声质问:“皇帝当真不要月姬?”

萧廷琛瞥向花月姬。

少女倾国倾城、雍容典雅,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都当得起天下第一。

尤其是身上那股子冷冰冰的仙气,很容易激发男人的征服欲。

他看着,眼底兴味渐浓,“如果花老不介意,朕可以考虑纳她为妃。”

苏酒心尖一颤,慢慢垂下眼帘。

说不清心里是怎样的滋味儿,但她应该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

寻常世家贵族尚且三妻六妾,更何况萧廷琛贵为九五之尊?

她并非从前的苏酒,而他也不再是当年的小哥哥。

过去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终究不复存在。

可纳妃的提议,却令花老十分气愤。

他冷哼一声,丝毫不给萧廷琛留情面,转身就走。

花月姬凉幽幽望了眼萧廷琛,紧随离开。

底下还有不识相的臣子,拱手喊道:“皇上,臣以为苏姑娘乃是罪臣之后,又不曾为陛下诞育后嗣,实在不堪为后!”

第739章 侍寝

萧廷琛冷冷瞥向他,勾唇一笑:

“传朕旨意,立即宣陆国公和陆世子进京面圣。朕要重查当年陆国公府之案,若有冤屈,当还陆国公一家清白。至于后嗣,朕和皇后总会有的,轮不到你来操心。”

那名臣子的脸色瞬间沉黑,又道:“可是据臣所知,苏姑娘曾嫁过反贼容徵,虽然并未过门,却终究算是污点。听闻在她当摄政王妃期间,还曾与谢侯爷私相授受……如此有违妇德之人,怎堪母仪天下?”

他是朗声喊出来的。

文武百官几乎都听到了这些话,探究的目光悄然落在苏酒身上,令少女颇为难堪。

萧廷琛用手指蹭了蹭鼻尖。

他信步走到那位大臣面前,笑眯眯的,“李大人?”

“是。”

“朕的皇后,与容徵互不相识,与谢容景更不曾私相授受。她干干净净,身上没有半点儿污点。”

“可是——”

“噌——”

萧廷琛陡然拔出佩刀,毫不留情地斩下了那位大臣的头颅!

满场静寂。

夕色如饶,最后的霞光落在汉白玉广场上,越发衬得宫中寂寥森冷。

头腔喷出无数血液,染红了附近臣子的朝服。

一颗带着惊悚神情的头颅,缓缓滚到苏酒绣花鞋边。

尽管她神色平静,可浑身却止不住地轻颤。

她咽了咽口水,想要挪开身子,双脚却仿佛在地面生了根,根本无法动弹!

萧廷琛提着滴血的长刀,傲然转向百官,“朕的皇后不认识容徵,和谢容景也不相熟,诸位爱卿,可有明白?”

文武百官战战兢兢跪伏在地,口称万岁。

他们哪敢不明白?

就算不明白,在亲眼看着同僚被斩下头颅的瞬间,也该明白了。

萧廷琛收刀入鞘,笑吟吟走到苏酒面前。

他霸道地与她十指相扣,牵着她步上汉白玉台阶。

背后广场上,百官呼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些声音雄浑有力,反反复复地回荡在整座皇宫。

苏酒悄悄回头。

原来百官朝拜,是这样子的……

可是作为被朝拜的人,她一点都不欢喜。

夜渐深。

宫里的灯火点了起来,成千上万盏宫灯照亮了参差错落的宫殿,黑夜之中犹如仙宫。

乾和宫。

萧廷琛从背后搂住苏酒,指了指挂在木施上的龙袍,“小酒儿替朕穿上?”

苏酒不想为他更衣。

男人低头咬住她的耳朵,语带戏谑,“你乖一点,陆国公他们便能早些抵达长安。”

他又在威胁她,手段卑劣至极。

苏酒沉默地取下龙袍,低头侍奉他更衣。

扣好绣龙纹金腰带,她退后两步,“好了。”

萧廷琛望向落地青铜镜。

镜中男人高大修长,繁复华贵的明黄龙袍相当合身,一眼望去格外威严俊美。

他眉眼弯弯,“好看否?”

苏酒“嗯”了声。

九五之尊的衣裳,怎么能不好看呢?

萧廷琛把她抱到青铜镜前,从背后搂住她的细腰,胸膛紧贴在她的细背上。

他低下头,满足地在少女的面颊上印下一吻,“朕已经让尚衣局加紧赶制凤袍,小酒儿乖乖的,过不了几日就能穿上。”

苏酒无动于衷。

被男人抱着令她有些不舒服,她欲要挣脱,却听见男人低笑,“今夜花好月圆,正是侍寝的好时候……来人。”

专司侍寝的宫嬷嬷领着十六名宫婢进来,恭敬地朝帝后行礼。

萧廷琛松开手,“为皇后梳洗。”

苏酒一愣,还没回过神就被宫婢们簇拥出去,进行侍寝的一系列准备。

她泡在宫里的温泉池中。

水雾蒸腾,她轻轻吹去手背上的玫瑰花瓣,鹿眼极为复杂。

萧廷琛如今贵为皇帝,她答应了做他的皇后,为他侍寝乃是情理之中。

只是……

总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

来到长安之后经历的种种,如同梦境,

即便今日当了皇后,她也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端,没有脚踏实地之感。

对她而言,一切得来的太容易。

而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意味着同样很容易失去。

萧廷琛的王座,真的能坐稳吗?

她没有太多考虑的时间,宫婢们正小心翼翼把她从温泉池搀扶起来。

坐在妆镜台前,老嬷嬷笑道:“娘娘的皮肤白如鹅脂,嫩的简直能掐出水。天生唇红齿白的,连薄施胭脂都很多余,老奴只给娘娘梳顺头发就是。”

苏酒不在意。

她们为她梳顺头发,又拿来奇怪的红绸。

红绸又宽又长,她被宫女们除掉所有衣裳内衬,用红绸把她一道道缠裹起来,直到把她缠成一个动弹不得的蚕蛹!

她皱眉,“这是做什么?”

“回皇后娘娘话,乃是侍寝用的。”老嬷嬷轻笑,“原本娘娘侍寝无需做这些,可是皇上说这么玩更,更有意思,所以才……”

苏酒小脸涨得通红。

更有意思?

萧廷琛把她当什么了?!

烛影摇红。

乾和宫寝殿华贵奢靡,金色枝形灯盏上点满红烛。

珠帘轻曳,萧廷琛坐在龙榻边,笑眯眯望着躺在里面的少女。

红丝绸把她裹得紧紧,像是一件等待他亲手拆开的精美礼物。

只是那双鹿眼却充满距离感,满满的防备和警惕令他非常不舒服。

他拿起腰带,轻轻覆在少女的双眼上。

苏酒目之所及皆是黑暗,忍不住轻声:“萧廷琛……”

“朕在。”

男人的指尖顺着她嫩滑的脸蛋流连,缓缓勾勒出她的唇形。

她的唇瓣饱满嫣红,唇珠小小,令他有种恨不得吞入腹中的冲动。

苏酒皱眉。

她不喜欢这个男人碰自己。

许是刚刚抽过烟,他的指尖沾染了些微烟草香,并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带着薄茧的指尖,缓缓探进她的唇齿间,慢条斯理搅弄她的小嘴。

她皱眉,口水难以自抑地顺着嘴角滑落,有些狼狈。

似乎终于玩够了,萧廷琛松开手,不紧不慢地解开红绸。

苏酒呼吸急促。

一重重明黄龙帐被放下,帐中光影昏惑,密闭空间令苏酒更加紧张。

尽管萧廷琛今夜格外怜惜,但她依旧很疼。

泪水滚落。

她终于抑制不住,面颊红得几欲滴血,羞耻地细声开口:“疼……你轻些……”

第740章 朕喜欢看你吃醋的样子

“已经很轻了。”

萧廷琛好笑,“妹妹的身子骨也太娇弱了,随便弄弄就叫疼,今后可该怎么办?”

苏酒死死咬住下唇,恨得几乎说不出话。

她不喜欢和萧廷琛在床笫间说话,从来都不喜欢。

因为他无所顾忌,什么荤话都敢往外冒,最后羞耻难耐的总是她自己。

她紧紧抓住身下被褥,避开男人挑逗诱惑的桃花眸,“反正你后宫又不只我一人,三宫六院,如花月姬那样的绝色美人也会渐渐多起来……我又不必夜夜承宠……”

“妹妹在吃醋?”

男人的动作突然野蛮。

“啊——”苏酒疼得浑身轻颤,声音几近破碎,“我……我没有!”

“你最好有,”萧廷琛低笑,“朕喜欢看你吃醋的样子。”

他稍不注意,就会弄疼苏酒。

尽管他已经尽量温柔,可事后少女依旧疼得欲死欲活,恨不能把他狠狠踹下床!

再醒来已是翌日清晨。

萧廷琛刚登基为帝,朝中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所以枕边早已空空如也。

她慢吞吞起身,贴身照顾她的仍旧是白露和霜降,殿中还多了好些脸生的小宫女。

梳洗更衣完毕,她吃了一碗莲子羹,看见白露把凤印宝册等物送进来。

白露身穿大宫女的宫装,笑道:“皇上临走前吩咐,让奴婢把这些东西拿给娘娘。皇上还说,后宫一切事宜皆由娘娘做主。”

苏酒不感兴趣,又舀了一碗莲子羹。

白露轻声道:“另外……天枢的人查明,在容家逼宫一事中,薛贵妃做了他们的内应,皇上让您全权处置薛贵妃。”

苏酒搅了搅莲子羹,鹿眼复杂。

她知道白露口中的薛贵妃乃是萧廷琛生母。

萧廷琛让她处置他的生母?!

按照律例,薛贵妃谋杀先帝、勾结乱党,所犯罪行极为严重,褫夺封号、打入冷宫都是轻的,正常来说应当赐死才对。

可萧廷琛没有对她做任何事。

他把权力交到了她的手里。

霜降气不过,“奴婢听说,那老妖婆从前就对咱们皇上不好,皇上当了太子,她竟然还想落井下石,通过容家之手对付皇上,简直可恶至极!而且奴婢听墓说,在先帝的尸检中发现了毒药,定是那老妖婆给先帝吃的!她害死先帝,罪无可恕!”

苏酒沉默。

萧廷琛太聪明,聪明到能够完全掌控她的性格。

他明知她不可能对薛程程下狠手,却仍旧把薛程程交给她处置,这意味着他其实不愿意赐死他的生身母亲。

他借着她的手,让薛程程活下来。

她放下汤匙,淡淡道:“压下薛程程做的一干事宜,把她软禁未央宫。”

“什么?!”霜降不服,“她那么坏,咱们为什么要放过她?!”

“她再坏,也是皇上的生身母亲。”白露轻笑,“若是娘娘赐死了她,岂不是会让皇上心有芥蒂?影响感情的事,娘娘不能做。”

苏酒素手斟茶。

她确实怕她赐死薛程程之后,萧廷琛将来后悔又恨上她。

萧廷琛的仇恨有多么可怕,她已经领教过。

并且,再不愿意领教第二回。

她用罢早膳,想了想,忽然起了去见薛程程的心思。

……

数百年来,未央宫一直是大齐皇后居住的宫殿。

先帝元啸把薛程程安排在这座宫殿,意味着他承认薛程程是他的皇后。

苏酒踏进宫殿。

殿中陈设华贵典雅。

无论是她还是萧廷琛,都不曾苛待薛程程,仍旧让原来的宫女们仔细伺候。

正是清晨,薛程程才刚起床,坐在梳妆台前由宫女为她梳理长发。

大约宫女的手稍微重了些,她猛然转身,给了小宫女一巴掌。

小宫女惊吓不轻,急忙跪地求饶。

战战兢兢的模样,可见从前也曾在薛程程手底下吃了不少苦。

薛程程面色狠戾,“没用的东西,梳个头都不会!哀家要你何用?!”

苏酒上前,不声不响地捡起象牙梳。

她把梳子放回妆镜台,“大清早的,先皇贵妃发什么脾气?左不过是梳头,换个小宫女伺候就是。”

没料到苏酒会前来,薛程程挑眉。

苏酒在绣墩上自顾落座,“来见你,乃是为了谈一谈萧廷琛的事。他让我全权处置你,我寻思着把你软禁未央宫,大约是你最好的结局。按照我的意思,原本是想杀你的。”

她是齐国人。

自幼在书院长大,知道什么是忠君爱国。

薛程程勾结容家造反夺位,还下药谋害先帝,实在令她不齿。

面对她的话,薛程程勾唇一笑,毫不在意。

她自个儿梳理如云长发,“当了皇后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阴阳怪调。

苏酒接过宫女奉来的茶盏,慢条斯理地轻抚茶沫,“并非我之所愿,便是坐上龙椅,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然而在其位谋其政,既当了他的皇后,必定不会让他的后宫出岔子——尤其是你。”

出于女人的直觉,她觉得薛程程与容家勾结并不简单。

她甚至觉得薛程程并不只是为了对付萧廷琛、弄死先帝,才和容家勾结。

可她窥不破她的阴谋。

她能做的,只有警告她。

“皇后娘娘高看哀家了。”薛程程挽好发髻,拿起一根白玉簪插上,“时辰不早,皇后娘娘还是早些离开吧,哀家还要为先帝祈福呢。”

这么说着,唇畔浮起一抹深沉笑意。

苏酒明白,她口中的“先帝”并非元啸,而是那位先太子元徽。

她没有逗留,径直离开。

未央宫设有一座佛堂。

佛堂光影昏暗,陈设着数十张牌位。

薛程程跪在蒲团上,沉默地望着它们。

为首的牌位乃是元徽的,其他人则是薛家的满门忠烈。

当年的薛家,是站在元徽这边的。

父兄为了护她离开,与元啸的军队战在一处,最终惨死。

她怎么能不恨元啸?!

佛堂正寂静时,“吱呀”一声响,有人推门而入。

薛程程在每座牌位前点上线香,语调冷淡,“你的女人前脚来过,你后脚又来……真有意思。”

第741章 他挨了小皇后一巴掌

踏进门槛的男人穿一袭明黄龙袍,腰间勒着的五指宽龙纹腰带衬得他身姿高大修长。

他立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嫣红薄唇翘起弧度,“朕该称呼你什么呢,母妃?还是母后?”

他完全可以立薛程程为太后。

但他显然没有那个心思。

薛程程素手执香,面对萧廷琛的嘲讽,白皙秀美的侧脸依旧冷淡。

她漫不经心地把线香插进小鼎,没搭理萧廷琛。

萧廷琛眉间掠过冷意。

他负着手,“因为父皇的关系,母亲打小就不喜欢我。乌衣巷明德院那些落魄惨淡的日子,儿子至今不敢忘却。可儿子以为,生父是谁,并非我可以选择的。母亲因为二十二年前的仇恨而迁怒于我,是否太过分?母亲,你至今仍旧欠我一声道歉。”

男人的面容昳丽白皙,桃花瞳呈现出鲜有的认真。

他自认为天生聪颖、满腹诗书,武功也算得上绝顶,还生得一副好容貌,无论出生在哪个家族,都该受宠。

可偏偏他的幼年如此惨淡无光,而那一切都归功于他的好母亲。

薛程程皱了皱眉,把最后三支香插在元徽的牌位前。

她朱唇抿得很紧,似乎根本不想回答萧廷琛的话。

萧廷琛朝她逼近两步,“自幼不曾受过爹娘的疼爱,好不容易来到长安,父皇待我却是真的好……可他至死,都没能听我唤一声父皇。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下毒害他的缘故!”

二十二岁的年轻男人,虽然手掌权势,可骨子里藏着的,依旧是那个自卑病态的少年。

幼年的阴影对他影响太深,就算贵为九五之尊,就算揽尽天下富贵,他也仍旧没办法从那些阴影中走出来。

更遑论如今他的生身母亲,竟然下毒害死了他的生身父亲!

面对萧廷琛的恨意,薛程程格外平静。

甚至,朱唇还逐渐噙起一点笑容。

她瞥向萧廷琛,“痛苦吗?”

萧廷琛紧紧盯着她,一双眼猩红可怖。

薛程程伸出手,怜爱地抚上他的面颊,“可是我所承受的痛苦,是你的十倍,百倍……萧廷琛,继续痛苦下去吧,因为你这张脸越是痛苦,母亲心里就越是高兴……”

女人尾音上扬,突然看着萧廷琛哈哈大笑。

仿佛这个儿子的存在,只是为了给她提供笑料。

萧廷琛面容冷酷。

良久,他淡淡道:“朕已经敕令,命清河涧薛氏一族即刻启程入京。母亲,想来长安城很快就会热闹起来。”

薛氏发迹于清河郡。

薛程程的父兄虽然被杀,但几位堂兄弟却还活着。

而他们,皆是薛程程所在乎的人。

隔着最亲近的血缘,他没办法对薛程程下手。

可是,他可以对她的族人下手。

如果他痛苦,他会让薛程程陪他一起痛苦。

他是帝王,世上没有人能够负他。

负他的人,都得死!

他拂袖离去。

薛程程歪了歪头,秀美的面庞上仍是无动于衷。

她目送萧廷琛的背影消失在佛堂外,唇瓣逐渐噙起诡异弧度。

“你以为你坐上了王座,你以为你夺得了天下,但其实你依旧一无所有。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被我完完整整地夺走,都会被我尽数奉送给你的兄长。

“萧廷琛,锦绣荣华,九州江山,你也配?”

女人声音阴狠。

一双翦水秋瞳,更是毒辣得令人心惊。

……

萧廷琛在御书房处理完奏章,已是日渐西斜。

他急不可耐地返回乾和宫,瞧见他的小皇后端坐在宫檐下,正翻看书卷。

凤袍还没有做好,她依旧穿梨花白轻纱襦裙,一双碧青色绣花鞋在裙底若隐若现。

傍晚的凉风习习吹过,撩起她的几缕漆发,她抬起纤纤玉手,轻轻把碎发勾到耳后。

她整个人轻盈水嫩的像是莲藕,即便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那里读书,都令他怦然心动。

他走到苏酒面前,不由分说地把她打横抱起。

苏酒一惊,手中的书卷陡然跌落在地!

四周那么多宫女好奇看着呢,她拼命捶打萧廷琛,“你又发什么疯?快放我下来!”

“天快黑了,该是就寝的时候。”

男人舔了舔嘴唇,犹如饥渴难耐的大狗。

他实在素了太久。

加上昨夜太克制,根本还没尝到几分甜头,他的小皇后就哭着闹着说受不了,他只得半途停下,眼睁睁看着她在旁边睡得香甜,却不敢随便碰一下。

天知道他今天上朝时,脑子里满是苏酒!

他恨不得马上天黑!

苏酒从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夕阳还好好挂在天边,他就称天黑,可是她连晚膳都还没用!

被抱进殿槛时,她死死扳住槅扇,泪水都要涌出来了,“萧廷琛……我疼……昨晚弄伤了,还没好呢……”

男人腆着脸,“不疼,我吹吹就不疼了。”

苏酒:“……”

白皙的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她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本就不是心甘情愿当他皇后的,他又曾闹着打算纳妃,所以她凭什么要给他睡?

萧廷琛挨了一巴掌,有点懵。

他以为他现在好歹是皇帝了,苏小酒不该打他。

可是……

旁边跟着的史官立即提笔,嘴里念念有词:“某年某月某日,皇后娘娘不仅不听话,还打了皇上一巴掌,皇上脾气好,不跟皇后娘娘计较。”

苏酒:“……?!”

她震惊地望向那位史官。

她知道,一般皇帝身边都会跟着史官,以便随时记录他的言行,将来好载入史册。

可是这小史官打哪儿蹦出来的,眼睛又是怎么长的,他记录的是史实嘛他?!

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史官,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眸,无辜地接受苏酒的怒意。

他不是旁人,正是当初负责监视苏酒的那名暗卫。

正是他向萧廷琛禀报了苏酒和谢贵妃的交谈,还曾向萧廷琛声情并茂地描述过苏酒和谢容景亲吻的所有细节。

萧廷琛觉得这孩子实诚,当史官比较合适,所以把他调到身边做史官。

听见这孩子刚刚念叨的那几句,他觉得他简直慧眼如炬,用人唯才!



苏小酒:委屈

第742章 萧廷琛是醋,苏酒是缸

苏酒被萧廷琛抱进了寝宫。

小史官跟进来,站在龙帐外,一手执笔碎碎念:“……皇上脱了皇后娘娘的绣鞋和罗袜,夸娘娘的脚丫子生得精致白嫩,娘娘用脚丫子踹了皇上的脸……”

苏酒:“……”

她衣衫半解,羞恼得厉害,“把他弄出去……”

萧廷琛低头解开她的襦裙丝带,“按照惯例,史官得随行在朕左右,妹妹习惯了就好。”

苏酒彻底恼了。

她一脚丫子踩在男人脑门儿上,不许他亲近自己,“把他弄出去!”

“啧……”

萧廷琛握住她的脚踝,暧昧地亲了亲她的脚背,才吩咐小史官出去。

小史官有点不高兴,梗着脖子往外走,不忘念念叨叨:“皇后娘娘狐媚惑主,勾引皇上白日宣淫,不许皇上亲近臣子……”

这孩子大约是个棒槌,苏酒想掐死他死的心都有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

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相继举行,萧廷琛手段狠辣,朝中没有臣子敢质疑他的任何决定。

苏酒的皇后之位,似乎稳如磐石。

仲夏悄然流逝,金秋随着宫苑里第一片树叶泛黄凋零而到来。

苏酒换上了厚实的宫裙。

她站在窗下临帖,一袭胭脂红绣凤穿牡丹的宫装,衬得她婉约端庄,举止间似乎逐渐褪去孩子的稚气,多了几分高贵温雅。

提笔蘸墨时低头,鬓间的凤衔珠发冠微微晃动,衬得少女额头白嫩细腻。

两痕睫毛低垂,在面庞上投落出月牙形阴影,有种天生的精致感。

霜降突然高兴地进来,“娘娘,宫外传来消息,陆国公一家抵达长安了!”

“啪嗒!”

苏酒手中毛笔跌落,小脸上难掩惊喜,“我娘他们都回来了?!”

“都回来了!陛下体恤娘娘,特意吩咐御膳房在御花园的满月阁设晚宴,宴请陆国公一家呢!”

苏酒欢喜得说不出话。

她摸了摸小脸,有点难为情地笑道:“替我好好梳妆打扮吧,爹娘他们看见我容色红润,心里也会放心的。”

“好。”

临近晚宴,萧廷琛出现在了乾和宫寝殿。

他负手踏进门槛,少女妆容精致,打扮得艳色夺人,比平时素雅的模样好看多了。

他有点吃味,伸手捏了捏凤冠上垂落的流苏小珠,“见个娘家人,也值得妹妹高兴成这样?什么时候见朕时也能精心打扮,才不枉费朕待妹妹的一腔情意。”

“你又开始吃醋了。”苏酒没好气,“我爹娘的醋你也吃,你上辈子是醋缸子吗?”

萧廷琛低笑,俯身亲了亲她粉嫩嫩的面颊,“上辈子朕是醋,你是缸,朕只乐意装在你这一只缸里。”

苏酒面色复杂。

什么缸啊醋啊的,这厮一动情就喜欢胡说八道……

好的时候待她是真的好,可发脾气的时候却也是真的可怕。

萧廷琛与她十指相扣,牵着她往御花园而去。

还没踏进满月阁,苏酒就听见楼上传出丝竹管弦声。

登上楼,她看见教坊司的舞姬正在献舞助兴。

父兄在凉州待了两年,瞧着比从前多了些风霜感。

娘亲坐在爹爹身边,正与爹爹说说笑笑。

兄长则大快朵颐,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

“爹!娘!”

苏酒情不自禁地唤出声。

陆国公回过神,急忙起身望过来。

他的娇娇女如今当上皇后了,养的白嫩娇弱,风一吹就倒似的……

真可惜她没遗传到他的膀大腰圆,瞧着清瘦的像是丑丑的豆芽。

不过到底是他的亲闺女,他还是非常疼爱的。

他快步走来,一把抱起苏酒。

他生了一大把络腮胡子,使劲儿用胡子蹭苏酒的脸蛋,“可叫爹爹想坏了!”

苏酒怜惜地捧住陆国公的脸,“爹爹比从前瘦了些,这次回京,可要好好保养……”

“乖女!真是爹爹的贴心小棉袄!”

被女儿关心,陆国公喜得什么似的。

他把苏酒放下来,牵着她走到苏敏身旁。

“娘!”苏酒扑过去抱住苏敏。

苏敏好笑地替她擦了擦泪珠,“多大的姑娘了,还哭成这样……瞧瞧,皇上正笑话你呢。”

苏酒哪顾得上萧廷琛。

她温声道:“特别想爹娘,今夜团聚,希望再也不要和爹娘分开。”

“妹妹就不想我?”陆存微从一堆食物里抬起头。

“想!”苏酒笑弯了鹿眼,酒窝甜甜,“哥哥年纪不小,这次回长安,正好可以挑个嫂嫂呢!”

一家子难得团圆,你一言我一语,整座满月阁热闹得不行。

萧廷琛端坐在上,彻底被人冷落,莫名嗅到了一丝凄凉。

他亲自挽袖斟酒,努力插嘴:“朕已命人彻查当年陆国公府之案,想必不久后就能还国丈清白——”

“乖女,快跟爹爹说说这两年你过得如何!长安城可有兔崽子欺负你?如果有,只管说出来,爹帮你揍他!”

萧廷琛面不改色,“朕打算在甘露街挑一座府邸,供国丈一家居住。至于金银钱财、田亩土地,但凡国丈有需要的,朕——”

“没人欺负你?!”陆国公猛然拍桌,声若洪钟,“乖女,你可不能瞒着爹爹!你生得小鸡崽似的可怜,怎么会没人欺负你?!”

萧廷琛额头青筋直跳。

他皮笑肉不笑,“至于陆世子,你如今已是朕的国舅。虽然在凉州不曾立下军功,但只要你愿意在仕途上发奋,朕愿意给你加官赐爵——”

“妹妹啊,我在凉州时可挂念你的三姐姐了!对对对,就是凤娴!她现在如何了?什么,她竟然嫁人了?!”

萧廷琛默了默。

合着这一家子,就没人想听他说话?!

他是外人吗?!

正尴尬寂寞时,苏敏微笑,“皇上。”

萧廷琛立即噙起乖巧的笑容,“母亲。”

“当不起皇上这声母亲。”苏敏打量萧廷琛浑身上下,“想来皇上的蛊毒已经解了,果然,皇上身边高手如云。”

“哪里……都是母亲心善,舍不得给朕下猛药。”

萧廷琛嘴甜得什么似的。

苏敏呷了口酒,“我膝下只有小酒一个女儿,给你下药,也是为她着想。为母则刚,我不希望任何人欺负小酒,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母亲放心,朕的皇后只有苏酒一人,江山的继承人,也必定是朕和她的血脉。”

苏敏微微颔首。

她望了眼萧廷琛,又望了眼自己女儿。

她曾窥得天命,知晓萧廷琛将三起三落,但结局注定不凡。

女儿被天命之人钟爱,既是幸运又是不幸。

她能做的,只有尽力保证女儿无虞……

第743章 萧廷琛从来都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家宴在子夜时分才结束。

苏酒不舍地把爹娘送到宫门口,眼睁睁看着他们乘马车往甘露街而去。

她其实很想跟他们一起回家,可她如今是皇后,没有皇帝的允许、礼官的准备,她不可以随便离宫。

月儿很圆,她遣散宫婢内侍,惆怅地沿着深深长长的宫巷往乾和宫走。

现在萧廷琛还挺宠爱她的,但他毕竟是帝王,帝王必将三宫六院、美人如云。

届时他心里没有她了,她再如何思念爹娘、兄长,他还会愿意让她在宫里见他们吗?

少女清亮的鹿眼仿佛蒙上一层云翳,小脸上满是不开心。

拐进一条鹅卵石宫巷,她没注意脚下一滑!

提灯跟在后面的萧廷琛,不紧不慢地搂住她的细腰。

苏酒惊魂甫定,仰头望向男人。

月色清润,男人的面容昳丽白皙,左眼下朱砂色艳,那个烙印出来的“盗”字为他平添了几分邪佞和狠戾。

他穿明黄龙袍,身姿格外高大修长。

她被他搂在怀里,只及到他的胸口。

苏酒想不出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小哥哥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然而他的一切变化,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而她跟不上他的野心,也跟不上他的步伐。

就算如今坐上皇后之位,也仿佛是被他揠苗助长,硬生生把她捧到这个位置上的。

她垂下眼帘,“松手。”

萧廷琛不肯松手。

他一手提灯,一手搂着她的细腰,慢吞吞朝乾和宫方向走,“夜间路滑,妹妹又不曾提灯……朕不护着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摔跤心疼?”

苏酒沉默。

“你父兄不喜欢朕,”萧廷琛忽然勾唇一笑,“如果朕是你的父兄,也不会喜欢自家的宝贝嫁给朕这样的男人。”

他出了名的卑鄙冷酷。

可苏酒从小到大,却始终怀有一颗温暖的心。

他向往她的温暖和光芒,所以哪怕用下作手段,他也要把她绑在身旁。

他顿了下,又认真道:“朕会好好照顾你,再不会向从前那样对你发脾气。”

这是他的保证。

可苏酒不稀罕。

少女轻声道:“你从来都是说的比唱的好听,从前刚成亲时,床笫之间你也总是说多么多么喜欢我……然而你总是欺负我。萧廷琛,被关在黑牢的那一个月,你是如何羞辱我、糟蹋我的,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

萧廷琛无言以对。

他知道那段黑暗的日子,给苏酒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从前他们欢好时,若他要的凶了,她会激烈反抗,她会用指甲和牙齿使劲儿抓他咬他。

可是经过黑牢那一个月,就算他现在要的狠了,她最多也只会哭着闹着求饶。

因为在黑牢时,但凡她稍微反抗,他就会变本加厉地折磨她。

那些痛苦深深烙印在她的骨血里,她的身体学会了顺从和求饶。

他有心掩盖那些不堪的过往,随口笑道:“那,以后朕把这条命还给你作为赔偿,好不好?”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苏酒没好气,“把你脑袋割下来当球踢,我都嫌不够圆润!”

不够圆润……

萧廷琛嘴角微抽。

两人的身影在月光下被拉长。

紧紧挨在一起,寂寥空旷的宫巷里显得格外亲密。

秋天的夜风吹过,四周起了几分凉意。

无论是苏酒还是萧廷琛,都不曾把刚刚刚的对话放在心上。

但是命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能随便拿来开玩笑的。

无数星辰俯瞰人间。

——说了要偿命,那就一定要偿命的呀!

——他有三起三落的运势,也有天下归一的命格……

——那么多那么多的背叛,真可怜。

星辰依旧在窃窃私语。

但人间已经没有人能够倾听。

……

翌日。

苏酒刚用罢早膳,陆存微就窜了进来。

他如今是响当当的国舅爷,加上萧廷琛有心弥补和苏酒的感情,所以并不拦着他进后宫探望苏酒。

“小酒,”他摇着扇子凑到苏酒面前,“你在看什么书呀?”

“讲南疆蛊毒的书。”苏酒把书皮翻给他看,“哥哥瞧着依旧吊儿郎当,在凉州的这两年,想来不曾有半分收获。”

陆存微赧然。

他讪讪道:“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我启程回京时,凉州所有花楼的姑娘都夹道欢送,送出十八里还舍不得走呢。”

“哥哥总是这样,将来父亲的家业没人继承,娘亲得给父亲生个小宝宝,当心抢了你的世子头衔!”

陆存微嘿嘿一笑,在苏酒身边坐了,试探道:“我寻思着,得先成家后立业……我打听过了,凤娴妹妹嫁的男人从前只是个马夫,出身非常低贱。你说她嫁这种男人,如何甘心?而我好歹也是国公府世子,可不比那个马夫强?小酒,不如你为我引荐一二?”

苏酒蹙眉,不大能看得进书了。

她还记得当初她嫁给容徵,就是她的好哥哥“引荐”的。

他把容徵当成好兄弟,她则把容徵当做良人,结果兄妹俩干的却是引狼入室的事!

后来这个哥哥被流放凉州,依旧花天酒地不务正事,还屡次三番写信问她讨银子,她不给,他就写信问宝锦讨要,实在可恶!

她怕是疯了,才会帮他引荐萧凤娴!

“且不说你配不上我三姐姐,”她合上书卷,“你口中的“马夫”,人家现在是长安城禁军统领,在当初和容家的战役里立下大功的!你没有功名在身,不过空有世子头衔,怎敢妄言取他而代之?”

女孩儿说话有些尖刻。

因为气愤,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陆存微生来是个纨绔。

虽然享乐惯了,但也不算太蠢,心眼儿更不算坏。

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但被苏酒羞辱,还是有点儿抬不起头,喃喃道:“不引荐就不引荐嘛,干嘛这么凶……”

苏酒见他失落,心软了几分,正要劝他弃恶从良好好做人,霜降领着周宝锦进来了。

她笑道:“娘娘、国舅爷,周姑娘来了!”

苏酒抬眸。

宝锦今日梳着漂亮的元宝髻,穿淡粉绣蔷薇襦裙,一身肌肤白如凝脂,养的珠圆玉润,瞧着十分乖巧讨喜。

第744章 再敢看她,挖了你的眼睛

苏酒大致猜到了宝锦进宫的目的。

惆怅地望一眼陆存微,她有点发愁。

她这纨绔哥哥,并不是宝锦能够驾驭得了的……

周宝锦一看见陆存微,眼睛都直了!

她含羞带怯朝他福身行礼,“世子爷!”

“宝锦妹妹快快免礼!”陆存微急忙扶起她,“我在凉州那两年,全靠宝锦妹妹救济,你是我的大恩人呀!”

这么说着,不免幽怨地望一眼苏酒,“真是亲的不如表的,表的不如没血缘的,我亲妹子都不如宝锦妹妹待我好!”

苏酒翻开书,假装没听见。

周宝锦垂下脑袋,小脸涨得通红,“那……那世子爷以身相报好不好……”

陆存微僵了僵。

半晌,他突然大笑着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宝锦妹妹真是幽默风趣,你是姑娘家,这种玩笑可不敢开!”

周宝锦摸了摸被他揉过的脑袋,有点失落。

她悄悄瞅一眼陆存微,向苏酒提议道:“苏苏,今儿秋高气爽,御花园的瑶台仙凤开得特别美,咱们去扑蝶玩儿好不好?”

她翘起尾巴,苏酒就知道她打算干什么。

这丫头手持湘绣团扇,定然是想在花中扑蝶,从而吸引陆存微的注意。

毕竟她那么喜欢陆存微……

正巧内务府送账册过来,急着等她批阅,于是她笑道:“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就不陪你了。哥哥闲来无事,不如陪宝锦去扑蝶?”

陆存微“啊”了声,想想自己欠周宝锦那么多银子,只得被迫答应。

苏酒目送他俩离开。

白露轻声:“娘娘似乎不放心周姑娘。”

“她不是哥哥喜欢的那类姑娘,纵便使尽浑身解数,恐怕也不能让哥哥回心转意。”苏酒摇了摇头,“不如由她去折腾,她总能发现她和哥哥有缘无分。”

这么说着,翻了几页账本,却怎么都看不进。

她和暖月的姻缘都不怎么幸福,宝锦是她们之中最单纯的姑娘,她希望她能幸福。

苏酒合上账本,左思右想,还是悄悄去了御花园。

金秋的天气非常凉爽惬意。

御花园遍种各类菊花,全是天下间少有的珍品。

周宝锦羞答答和陆存微走在花径上,不时偷偷瞅一眼这个高大俊俏的世子爷。

怎么看,都喜欢……

“世子爷,”她柔声,“那边有个花亭,咱们进去坐坐?”

她眼尖,还看见花亭里有一架长筝。

她自认为琴棋书画还算不错,她想弹琴给陆世子听。

陆存微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好,与她一道踏进凉亭。

周宝锦迫不及待地抚上长筝,笑容乖巧,“世子爷,我弹琴给你听吧?我父兄说,我的琴弹得可好了!”

陆存微“哦”了声。

琴音渐起。

陆存微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瞧见不远处的雕花游廊时,突然一怔。

一位美人正穿廊而来。

穿梨色立领对襟琵琶袖长袄,袄裙底下露出工整温婉的藏蓝绣花马面裙,发髻上斜斜簪一根红宝石缠珠流苏发钗,几缕漆发随意搭在鬓角,白腻明艳的面容透出高山仰止般的冷意,像是天山上不可亵渎的雪莲。

“凤娴妹妹……”

他惊喜起身,撇下周宝锦,大步迎向萧凤娴,“凤娴妹妹!”

萧凤娴是进宫找苏酒说话的。

被陆存微咋咋呼呼地拦住,心头一跳,仔细辨认才认出他是陆存微。

她退后两步,稍稍福了福身,“陆世子。”

“啊哈哈哈,凤娴妹妹跟我客气什么,唤我存微就好!”陆存微丝毫没注意到萧凤娴嫌弃的眼神,凑上前与她并肩而行,“凤娴妹妹是进宫探望我妹妹的?”

“嗯。”

“我刚从乾和宫出来,小酒忙着处理账本,怕是没空与你说话。不如咱俩在御花园四处逛逛看看风景,你觉得如何?”

萧凤娴面上不动声色,眼底的嫌弃却几乎要满溢而出。

她指了指那座花亭,“周姑娘似乎还在等世子。”

陆存微望去,周宝锦没弹琴了,眨巴着乌黑莹润的眼眸,正巴巴儿地瞅他。

不知为何,他非常不耐烦被周宝锦这么瞅着。

他收回视线只当没看见,笑道:“宝锦还小,就喜欢扑蝶赏花。本世子年纪却已不小,岂能与她玩那些小孩儿家家的东西?凤娴妹妹啊,我从凉州带了好些胭脂水粉、珠钗首饰,寻思着非常适合你,你什么时候去国公府坐客?”

萧凤娴冷情冷性,最厌恶男人纠缠不休。

她驻足,冷冷道:“我已嫁做人妇,陆世子如此纠缠,传出去恐怕有辱名声。”

陆存微满脸认真,“自打江南金陵城初见,我就对凤娴妹妹情根深种。这些年烟花柳巷去过不少,见识过很多很多女人,却唯有凤娴妹妹曾令我心动。父亲与母亲都催我早些成家立业,但我只想娶凤娴妹妹一人!”

秋阳从花廊外洒落,他眼中的少女倾国倾城,容色极艳。

他情不自禁地握住萧凤娴的双手,“凤娴妹妹!”

萧凤娴没料到他竟然如此孟浪,大惊之余立即挣扎起来。

陆存微却不肯放手,反而把她抵在廊柱上,“萧微华那个马夫算什么玩意儿,也配得上你?!只要你同意与他和离,我马上去向皇上请旨赐婚!”

“你疯了?!放开我!”

萧凤娴俏脸涨得通红。

就在她挣扎得厉害时,一道罡风猛然从旁边袭来!

萧微华一身黑衣,面无表情地用内力震开了陆存微。

他小心翼翼把萧凤娴搂进怀里,一双狭眸含着杀意,死死盯着陆存微。

陆存微猝不及防挨了一掌,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撞烂扶栏,狼狈地躺在地上直叫唤。

周宝锦急忙奔来,着急地把他扶起来,“世子殿下!”

陆存微捂着胸口,疼得直掉眼泪,“完了完了,我的肋骨好像断了……萧微华你这个狗杂种,你可知老子是谁?!老子是当朝国舅爷,小心老子让皇上治你大罪!”

萧微华压根儿没拿正眼看他。

他低头望向怀中美人,冷峻严酷的面容瞬间柔情似水,“没事吧?”

萧凤娴摇摇头。

萧微华这才冷冷盯向陆存微,“再敢多看我家夫人一眼,我挖了你的眼睛!”

第745章 他毁了宝锦的脸

他的口吻冷若冰霜,眸中杀意毕现。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陆存微是苏酒的哥哥,他早就一掌拍死他了!

陆存微颇觉没脸。

他挣扎着爬起来,努力维持颜面,“你是什么东西,泥淖里爬出来的肮脏玩意儿,趁人之危娶了凤娴妹妹,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你配得上她吗?!”

肮脏玩意儿……

配不上她……

萧微华遍布粗糙厚茧的大掌,悄然握紧。

偏偏陆存微没察觉到他的狠意,还作天作地打算跟他决斗。

他耍了两招三脚猫的功夫,挑衅般朝萧微华招手,“你过来,你过来我跟你打!”

周宝锦很害怕,死死拽着他的衣衫,“世子殿下……你别打架……打架不好……”

关键就算眼拙如她,也看得出来陆存微压根儿不是萧微华的对手。

“你让开,别拉我!”陆存微挣了挣周宝锦的手,连连冷笑,“本世子要让这个马夫好好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绝顶功夫!凤娴妹妹你等着,我一定要把他打趴下,拯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

萧凤娴根本没那个意思。

她蹙眉,担忧地望向萧微华。

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虽然对她温柔体贴、百依百顺,但她知道他在外人面前有多么沉默寡言、毒辣凶狠。

他也很霸道,根本不容许任何男人觊觎她。

这段时日以来,她外出参加宴会,因为这张脸而被不少男人盯上。

结果那些挑逗她的男人,无一例外全被人暗中斩去双手。

是谁干的,不言而喻。

今日陆存微不长眼跑来挑衅,分明是找死。

她轻轻拉住萧微华,“不要……”

萧微华低头。

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一双秋水瞳盈润清澈,含着浅浅的乞求。

他一向很听她的话。

男人身上的杀意逐渐消散。

萧凤娴放了心,可偏偏陆存微不识趣,大吼一声,竟然不管不顾地袭向萧微华!

周宝锦没能拉住他!

萧微华的狠意再度爆发。

他捏住陆存微的拳头,另一只手猛然击向他的腹部!

陆存微只剩挨打的份了……

御花园惨叫声迭起!

藏在暗处的苏酒,一张小脸吓得雪白,打算冲过去救哥哥,却被人从背后箍住细腰。

萧廷琛牢牢搂着她,低头亲了亲她的脸蛋,“好戏才刚开场,妹妹这么着急做什么?”

苏酒急忙拽住他的宽袖,“萧廷琛,快救我哥哥!”

“为什么要救他?”

“他被人打了!”

萧廷琛嗤笑,“金尊玉贵的世子爷,二十多年来唯一的挫折是流放凉州。可就算流放凉州,也有周宝锦三不五时给他寄银子,让他仍旧享受荣华富贵。苏小酒,你今儿救了他,明日在宫外,也能救他吗?将来他再犯错,你还能救他吗?”

苏酒咬住下唇,没吭声。

“虽是朕的大舅哥,可朕并不打算为他徇私枉法。如果他将来犯错,朕会像处置别人那样处置他。流放凉州没能叫他成长,那么这长安城,会叫他成长。”

萧廷琛饶有兴味地欣赏那场打架。

陆存微毫无还手之力,被萧微华打的胆汁都吐出来了!

周宝锦又急又怕,最后竟然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拉架!

她生得小巧玲珑,两个大男人都没注意到她,陆存微随手一推,把她整个推向那座摔烂的扶栏!

扶栏露出的木头非常尖锐,从周宝锦脸上划过,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她狼狈地摔倒在地,脑袋磕到地面突出的石头上,立即晕厥过去。

萧微华收手。

他望了眼周宝锦,淡淡道:“劝你赶紧去叫御医,兴许还救的回来。”

陆存微惊呆了!

他被打得七荤八素,抬袖擦了擦满脸的血,惊恐地飞奔去叫御医。

远处,苏酒彻底懵了。

她清楚地看见宝锦小脸上那道伤疤有多么深,未出阁的女孩儿家脸蛋上多了道疤意味着什么,她同样心知肚明。

她浑身轻颤,“宝锦……”

眼泪瞬间滚落,她急忙奔过去抱起周宝锦。

萧廷琛双手负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踱到花廊外。

他眯着桃花眼,盯向萧微华。

十七八岁的少年,脸上一热,立刻单膝跪下,“皇上,是陆世子挑衅在前……”

“无妨,退下吧。今后他还敢纠缠萧凤娴,照打不误。”

萧廷琛并不恼,依旧笑眯眯的。

萧微华感激称是,牵着萧凤娴离开。

御花园这一出闹剧,随着周宝锦住进太医院而告终。

她脸上的伤已经被好好包扎,只是人依旧昏迷不醒。

苏酒和陆存微站在檐下,听伍灵脂说她的伤势,“……后脑上的伤并不严重,很快就能醒过来,只是面颊上的划伤有些深……”

苏酒着急,“可会留疤?”

伍灵脂正要回答,萧廷琛不知何时过来的,站在兄妹俩背后,朝他眨了眨眼。

伍灵脂垂下眼帘,轻声道:“怕是难免。皇后娘娘和陆世子,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宛如惊雷炸响,苏酒只觉天都要塌了!

周家就宝锦一个女儿,周大人如珠如宝地宠着,还没来得及说亲,脸却被她哥哥毁了……

将来,可该怎么办?

陆存微同样吓坏了。

他从前虽然斗鸡走狗、纸醉金迷,但从不惹事生非。

今儿坏了人家小姑娘的脸,便是赔上千万两白银,又有什么用?

“妹妹,咱们现在怎么办?”陆存微慌张,“我才回长安第一天,要是爹知道我捅出这样的篓子,必定要扒了我的皮,再押着我去周家请罪!”

苏酒小脸煞白。

鹿眼绯红湿润,她用帕子按住眼角的泪花,哑声道:“我真想骂你一百句一千句,可我再怎么骂你,宝锦的脸也好不了了……我会好好照顾宝锦,你回家向爹娘说明情况,再亲自去周家负荆请罪……实在不成,要不你娶了宝锦?”

陆存微“啊”了声。

事实上,他对周宝锦还是有点嫌弃的。

女孩儿太小,不解风情,眉眼也是那种珠圆玉润的奶萌感,一点儿都不妖娆明艳,实在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可是……

他虽然不务正业,但心地却不坏。

自己干的糟心事,怎么都得好好赔罪。

如果娶周宝锦才能平息周家的怒火,那他娶就是。



明天见鸭,,

第746章 在他的意识里,她是要被保护的

结果陆存微还没来得及离开太医院,周家人就浩浩荡荡进宫来了。

周桐周尚书膝下只有周宝锦一个女儿,平日里不光他疼,他的夫人、妾侍都疼爱的不得了,骤然听闻自家女儿的脸坏掉了,可不紧赶着过来瞧。

就连周奉先也告假进宫,心急如焚地想看妹妹。

陆存微远远看见那么大阵势,早吓得呆若木鸡。

他展开折扇遮住脸,悄无声息地躲到苏酒背后。

周桐一家子朝帝后行过礼,又着急万分地向伍灵脂询问周宝锦的情况。

伍灵脂照实说了,周桐等人正要冲进去看看,却被他拦住,“周姑娘还在昏睡,正是修养身子的紧要时候,你们进去恐怕会打搅了她。”

“是是是!”周桐急忙颔首,“那她几时能醒?”

“明日之前必定能醒。”

周桐放了心,这才盯向陆存微。

这纨绔的世子国舅爷,身量高大,根本藏不住。

感受到死亡凝视,陆存微低着头走出来,朝周桐恭敬地作揖行礼,“周大人……”

周桐眯了眯眼,没说话。

他夫人抹着眼泪哭道:“我家宝锦自幼乖巧懂事,从不在外面惹麻烦。今儿国舅爷推了她,又坏了她的脸,可有什么说法不曾?!”

陆存微声如蚊蚋:“此事是我不好,我会亲自登门向贵府赔礼谢罪。”

“赔礼谢罪?!我们周家欠你那点儿礼?!”周奉先怒不可遏。

他原本是要被迫迎娶容谣的,后来容家倒台,容谣死在那日的战乱里,因此侥幸得了自由身。

陆存微满头大汗,结结巴巴道:“那……那周家说怎么办,就……就怎么办好了。我我我我,我干了坏事,一定不会不认账……”

他快吓哭了。

打小就贵为世子爷,在长安城风里来雨里去地呼朋引伴逛花楼,不知过得多么风光。

纵便惹出事,也顶不过是把别家纨绔的斗鸡弄死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弄坏小姑娘的容貌,他还真没干过!

就在他紧张得不行时,陆国公和苏敏到了。

“陆存微,你他妈干得好事!”

陆国公声如洪钟,不知从哪里抄出一把扫帚,不由分说地冲向陆存微。

陆存微惊恐地“哇”了声,正要往苏酒身后躲,不防刺斜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牢牢把苏酒护在怀里。

他望去,萧廷琛笑眯眯的,“你再敢用皇后做挡箭牌,朕砍了你。”

他的笑容令陆存微毛骨悚然,只得哇哇乱叫着逃走。

他当然斗不过陆国公,整个被陆国公拎鸡仔似的拎在手里,扫帚毫不留情地往他屁股上招呼!

整座太医院回荡着陆存微的惨叫……

苏酒下意识仰起头。

她看见萧廷琛下颌线条冷峻完美,刚刚把她捞进怀里的那一下,仿佛是没经过思考的下意识行为。

在他的下意识里,她是要被保护的吗?

萧廷琛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低头望向她。

桃花眼缱绻深情,薄唇晕染开的笑意格外俊俏动人。

苏酒迅速收回视线,心里头怪怪的。

正欲挣开萧廷琛,少女突然察觉到一道意味深长的视线。

她望去,娘亲含笑朝她颔首。

苏酒小脸顿时通红。

刚刚她和萧廷琛的小细节,竟然全被娘亲看在眼里了……

她又望向自家哥哥。

父亲是真的怒了,竟然生生打断了那把扫帚!

哥哥被他丢在地上,屁股上全是血,哭得非常厉害。

陆国公朝周桐拱手,因为惭愧,总是翘起的络腮大胡子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去,“周大人,千错万错都是存微的错,你说说怎么样才能弥补过错吧,只要老子办得到,一定好好弥补令爱!”

他都把陆存微打得惨不忍睹,周桐虽然生气,却到底不好意思再苛责什么。

他捋了捋胡须,冷淡道:“我家宝锦当年对陆世子一见钟情,至今也仍是欢喜的。这么多年,我曾给她相看过很多世家公子,可她心心念念要等陆世子回京,姻缘便耽搁到了现在……”

“这好办。”陆国公点头,踹了踹哀哀叫痛的陆存微,“老子叫这狗崽子娶了周姑娘就是。”

“爹!”陆存微满脸泪花,“我是狗崽子,你是什么?妹妹是什么?!皇帝妹夫都成艹狗的人了!”

陆国公:……

苏酒:……

萧廷琛:……

气氛仿佛凝固了一瞬。

“嗨老子这暴脾气!”陆国公大怒,抬脚就要狠狠往他脸上踹!

幸亏苏敏及时拦住。

她含笑朝周家夫人点头,“如此一来,你我两家也算因祸得福。我替存微保证,今后绝不纳妾,绝不立通房,此生只有宝锦一个妻子。”

周家夫人擦了擦眼泪,狐疑地盯向陆存微。

陆存微急忙点头,“不纳妾、不纳妾,我只对宝锦妹妹一个人好!”

萧廷琛适时出声:“两位爱卿不如带着家眷移步风亭水榭说话,免得聚在这里,搅了周姑娘休息。”

陆国公和周桐点点头,正要移步,陆存微灰头土脸地爬起来,“爹,那我欠宝锦妹妹的银子,是不是不用还了?”

气氛仿佛再度凝滞。

苏酒恨铁不成钢地瞪一眼哥哥,想不明白宝锦到底看上他哪点了!

众人都去了风亭水榭,檐下只剩苏酒和萧廷琛两人。

苏酒望向他,“宝锦脸上的伤,是不是还能痊愈?”

萧廷琛挑眉,“何以见得?”

“我后知后觉,想起伍灵脂提起不能痊愈时,停顿了一瞬。当时你站在我身后,定是你授意伍灵脂胡说八道的。”

萧廷琛睨着她。

苏酒被他看得不自在,忍不住摸了摸脸蛋,“你瞅我作甚,我脸上有脏东西不成?”

“脏东西倒是没有,只是妹妹好生了解朕,上辈子必定是朕肚子里的蛔虫……”

苏酒嫌弃,“什么蛔虫,真恶心!”

她黑着小脸,转身踏进太医院寝屋。

萧廷琛摸了摸下颌,不明白这个比喻哪里恶心。

多亲密无间的比喻呀!

苏酒在床榻边坐了没多久,看见周宝锦慢慢醒了。

她的眼尾带着天然的绯红,睁开眼睫时,那一抹红色像是晕染开的蝶翼,衬得瞳珠清润无邪,格外干净。

第747章 怕脏了妹妹的绣鞋

“苏苏……”

她还有些虚弱。

苏酒握住她的小手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世子殿下有没有大碍?萧微华可坏了,你不知道他打世子殿下时有多凶!”

周宝锦没注意到自己的伤势,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满心都是对陆存微的心疼。

苏酒纠结地看着她,“宝锦……”

“怎么啦?”

苏酒沉默片刻,还是选择据实以告。

她把一面菱花掌镜呈到她眼前,“你脸上的伤势有些严重,痊愈倒是能痊愈,只是可能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周宝锦望向菱花掌镜。

镜中的女孩儿脸上裹着纱布,大约伤口确实很深,纱布上还渗了些鲜血。

苏酒轻声:“我哥哥很愧疚,提出娶你为妻……我知道这种补偿算不了什么,但这是他最大的诚意。宝锦,你……会原谅他吗?”

周宝锦把掌镜还给她,默了默,忽然欢喜地抱住她。

“宝锦?!”

“苏苏,能嫁给他,我特别开心!”女孩儿一点忧愁都没有,笑容轻盈得像是蝴蝶,“反正脸上的伤口能痊愈,有什么可担心的?付出一道疤痕就能嫁给世子哥哥,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她对陆存微的喜欢,纯粹到近乎无瑕。

她不介意他的名声有多么狼藉纨绔,也不介意他有没有通天的本事。

她不在乎他是世子还是流放的罪臣,亦或者是如今的国舅爷,她喜欢的就只是那个叫做陆存微的男人。

苏酒被她紧紧抱着,实在想不通她究竟喜欢陆存微哪里。

她试探道:“我哥哥好吃懒做又没有半点能耐,就像你哥哥那样没用,宝锦,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不考虑,就是他了!”周宝锦笑得眉眼弯弯,“苏苏,陆世子谈吐风趣、容貌清贵,还生了一颗柔软的好心肠,我算过卦,他确实是我的良配!”

谈吐风趣,容貌清贵,柔软的好心肠……

苏酒觉得这些形容跟她哥哥一点儿也不沾边。

然而她到底也不好再劝,只得扶着周宝锦重新躺下,替她掖好被角,温声道:“你先好好养着,我去宫里拿些祛疤的药给你。午膳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我让御膳房给你做。”

“好!”周宝锦沉浸在即将嫁人的欢喜之中,连笑容都格外甜蜜。

苏酒忧心忡忡替她掩上槅扇,瞧见萧廷琛还站在檐下。

男人与她十指相扣,牵着她往乾和宫走,“傻人有傻福,朕瞧着周宝锦和陆存微颇为般配,妹妹何必为他们操心?”

苏酒抿了抿小嘴,没说话。

“朕打算为他们赐婚,婚期定在下月初十,妹妹以为如何?”

“好呀。”

初秋的梧桐落叶铺满了太医院。

昨夜落了一场雨,枯叶上沾着湿泥。

苏酒跟着萧廷琛往外走,一手拎起裙裾,绣花鞋正要踩上枯叶,萧廷琛突然在她面前蹲下,“上来。”

少女愣了愣。

萧廷琛的声音透着漫不经心,“地上有湿泥,怕脏了妹妹的绣鞋。”

苏酒神情复杂。

她注视着男人,他的后背宽阔结实,毫不在意那袭尊贵的龙袍曳地弄脏,只是单膝蹲在那里,安静等待她趴上去。

她歪头,“你蹲在那里,就不怕弄脏龙袍?”

“朕有很多龙袍。”

苏酒噎了下,小心翼翼趴上男人的后背。

萧廷琛挽住她的膝盖窝,沉稳地往前走。

苏酒双手搂在他的颈间,细声问道:“我重不重?”

男人低笑,“轻的像是雪花,背一辈子都不会累。”

几枚梧桐叶被风吹落,金秋的空气里有浅浅的桂花香。

苏酒心中升起一股别样的情绪,有点酸,又有点甜。

她不动声色地趴在男人肩头,纤细的手指轻轻为他捋起一缕额间碎发。

很轻很轻的动作,却令萧廷琛身子微微一僵。

薄唇偷偷勾起浅笑,他脚下的步履越发坚定。

……

周宝锦和陆存微的婚期很快来临。

萧廷琛亲自带苏酒出宫观礼,陆国公府热闹非凡,宾客们济济一堂,给足了国舅爷面子。

鞭炮声不绝于耳。

苏酒遥遥望着陆存微把周宝锦牵进来,鹿眼忍不住弯成了月牙儿。

她哥哥确实混账,但心地也确实不坏。

经历了这次教训,说不定能改邪归正,将来宝锦总能幸福的……

她怀揣着期望,欢喜地望着两位新人拜堂,与喜堂里的小孩子们一道拍掌,小手都拍红了。

新人进了洞房,萧廷琛心疼苏酒,捧了她的双手吹气,“妹妹真是幼稚,小手拍得这样红,可叫朕心疼坏了。”

喜堂里不少人朝这边看着呢,苏酒不好意思与他黏黏腻腻,正要缩回手,外面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突然停了。

挤挤挨挨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穿细铠的男人,手捧红缨头盔,踏进了门槛。

离开长安的几个月,他饱尝风霜,那张色若春晓的面容染上了几分戾气,小孩儿们瞧见了有些害怕,下意识躲到爹娘身后。

男人毫不在意,丹凤眼噙着温柔笑意,远远望向苏酒。

苏酒彻底愣住。

谢容景……

谢容景回来了?!

似是察觉到她的惊诧,萧廷琛握着她的手笑道:“谢容景和西婵女国合攻东黎,短短五个月时间就拿下了那座小国。今日是他凯旋之日,妹妹可欢喜?”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桃花眼却冷凝几分。

他认真地盯着苏酒。

苏小酒当他皇后的这段日子格外乖巧听话,他们打打闹闹地过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段时光。

他没有告诉她谢容景今天回来,也是为了考验她。

他不希望她再为别的男人动心。

这是他给她的机会,也是他给自己的机会。

苏酒遥遥注视谢容景。

她清楚地记得,他是因为她才离开长安奔赴战场。

如今九死一生地回来,她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少女低下头,声音极轻:“谢侯爷凯旋,代表着大齐国的胜利。我身为大齐皇后,自然欢喜。”

体面妥帖的一番话,给足了萧廷琛颜面。

男人眯了眯桃花眼,还算满意。

谢容景一步步踏进来。

他逆着光,面颊上隐隐残留着几道轻微疤痕。

第748章 你……过得好吗?

他始终注视着苏酒。

在东黎国战场时,他无时无刻都在关注她的事。

她被萧廷琛折磨,她被萧廷琛关进黑牢,她被萧廷琛送去凉州辞……

萧廷琛终究不肯放过她,纵便登基为帝,纵便彼此都伤痕累累,也依旧要立她为后,依旧要把她牢牢绑缚在身边。

他凝着苏酒。

少女穿胭脂红绣金凤袍,三千青丝挽成发髻,戴一枚凤衔珠小冠,长长的珍珠流苏金步摇从两侧垂落,衬得她雍容高雅。

他藏在心尖尖上的小姑娘,身姿比从前圆润白腻了些,精致的脸蛋逐渐褪去婴儿肥,清润如水,娇娇俏俏好似一株亭亭莲花。

她生来就该被人放在掌心娇宠的……

谢容景掩去丹凤眼底多余的神色,撩袍朝萧廷琛单膝跪下,“皇上。”

人世的变化有多快呢?

从前还是他的邻居,彼此插科打诨互相看不过眼,可短短数年过去,这个男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帝王!

果然,果然萧廷琛比他更有能耐,比他更能保护苏小酒……

男人唇畔笑容苦涩。

萧廷琛随意拂袖,“起吧。捷报朕已经看过,你做得不错。”

他并没有提加封奖赏之事。

帝王都该大度,可他作为苏酒的男人,却大度不起来。

他依旧记得,那个夏夜他赶去谢府时,看见的是怎样的画面。

苏小酒和谢容景依偎在一起,简直不知廉耻、有辱斯文!

那是对他的双重背叛!

谢容景很平静,也没有提嘉奖之事。

他曾碰过皇帝的女人,萧廷琛没处死他,算不错了。

国公府的婚宴非常热闹。

苏酒去女眷那边吃酒,萧廷琛拉了她的小手,俯首凑到她耳畔,“只给妹妹半个时辰的时间,吃完酒,咱们该回宫了。”

“可是我还有很多话要和我娘和宝锦说,半个时辰怎么够?”

萧廷琛笑眯眯瞅着她。

他笑起来牙齿阴森森的,怪吓人。

苏酒咬了咬唇瓣,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吃酒。

她帮着苏敏招待女眷,忍不住把苏敏拉到旁边,“娘,宝锦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当了你的儿媳妇,你可要好好待她,千万不要故意磋磨她!”

苏敏好笑,“你觉得娘是恶婆婆?”

苏酒脸红,“倒也不是……”

“放心吧,娘不会欺负宝锦。”苏敏摸了摸她的小脸,“马上就该回宫,快去新房看看她,陪她说会儿话。”

“萧廷琛给了我半个时辰的时间,还早着呢。他可小气了,我让他多给我一点时间他都不肯……”

庭院里灯火葳蕤。

苏敏望着自己的女儿。

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尽管经历的比同龄女孩儿更多,但依旧娇嫩单纯。

漆黑的鹿眼亮晶晶的,满是对世界的善意和温柔。

她温声提醒,“娘昏睡了太久,很多东西没有好好教你。萧廷琛心疼你,也不曾叫宫里的嬷嬷教你怎么当皇后……”

“娘,”苏酒摇了摇她的手臂,“好端端的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这个皇后当得还行,宫人们可喜欢我了。”

苏敏望向她的目光充满怜爱,“当皇后,并不是受人喜爱就足够了。当皇后,需要的是母仪天下,是受人尊敬。你嫁进皇族,便是皇族的人,什么半个时辰,你今日出来观礼本身就与礼不合、有违宫规。你可知明日会有多少谏官参奏你?然而萧廷琛爱你,再多的参奏,他都会替你压下。但是小酒,他替你压着是一回事,你自己不可以一直任性不懂事。”

苏酒被她说得双颊发烫。

她并不是真心实意要做萧廷琛的皇后,所以根本没有读过关于皇后要遵守的宫规。

她以为只要萧廷琛允许,她是可以随便出宫的。

却不知道身为皇后,竟然连出宫都有重重限制!

余光悄悄望向那个男人,他穿常服立在檐下,吴嵩正低头在旁边催促什么。

大约,是请他早些回宫。

他把玩着避暑香珠,神色有些不耐烦。

苏酒轻轻吐出一口气,细声道:“那我去和宝锦道别。”

和宝锦道完别,她穿过国公府蜿蜒绵长的游廊,闷闷不乐地往前厅走。

廊下一盏盏灯笼照亮了四周,秋夜穿廊而过的风颇有些凉意,她忍不住摸了摸手臂。

转过拐角,却见穿火色锦袍的男人负手立在灯下。

墨簪束发,光晕从头顶洒落,为那张色若春晓的面容添上几分寂寥和冷清。

夜风拂起他系在腕上的红绸,那根绸带早已褪色,显得陈旧不堪。

“谢容——谢侯爷……”

苏酒低眉敛目,下意识退后一步。

谢容景看着她。

少女低头时露出一截白皙后颈,纤细娇嫩。

他喉结滚动,声音发干:“你……过得好吗?”

苏酒头低得更深。

她向来是随遇而安的人,幼时被舅娘毒打能活下来,在萧廷琛身边做侍女也能活下来,甚至在黑牢里被没日没夜地折磨她依旧能活下来。

她惜命,活着就挺开心,无所谓好不好。

谢容景见她不回答,忍不住蹙眉。

他突然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抬起她的小脸,“他待你不好?!”

少女鹿眼湿润惊慌,“谢容景!”

她试图挣扎,可男人的手硬得像是铁钳,她根本挣不开!

谢容景很痛苦,“苏小酒,我喜欢你,喜欢了好多好多年!你过得不好,我会比你痛苦一百倍一千倍!只要你开口,只要你说一句带你走,不管有多艰难,我都会想办法带你离开他!”

他喝了酒,丹凤眼晕染开绯红醉意,森冷果决得令人心惊。

苏酒正心慌害怕,一道清越嗓音柔柔响起:

“皇后为何不告诉他,你过得好不好?”

苏酒猛然回头,萧廷琛不知何时出现的,正笑吟吟立在不远处。

寒风吹熄了他头顶上那盏灯,他笼在阴影里,周身溢出的气息肃杀而阴沉。

谢容景松开手。

苏酒站在他们两人中间,沉默良久,终于还是选择乖乖回到萧廷琛身畔。

男人身上那股凛冽杀意似乎减轻了些。

他把苏酒搂进怀里,含笑睨了眼谢容景,带着苏酒离开。

回到乾和宫寝殿,他面无表情地掩上殿门。

殿中没有火烛和灯笼,冷冷清清的月光洒落满殿,映衬得他冰冷凉薄。

苏酒很害怕……



嗷,关于三起三落,大狗当摄政王时被关进水牢,算是一起一落

不会很虐的,仰天长啸

第749章 床笫之事是不是该商量着来

萧廷琛脱掉外裳,随意丢在地上。

他一步步走向苏酒。

“皇后为何不告诉谢容景,你过得好不好?难道皇后觉得,过得不好?”

男人嗓音含笑,桃花眼折射出点点月光,格外清冷凉薄。

苏酒不停后退,纤细的脊背抵上博古架,朱唇轻启,却害怕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萧廷琛站在她面前,她无路可逃。

男人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挑起她的下颌。

月色倾城,少女生得清瘦白嫩,小脸娇娇怯怯,漆黑的睫毛不停扑闪,清润的瞳珠中盛满了他的姿容,和浓浓的惊恐。

仿佛映照在她眼睛里的人并非她的夫君,而是来自深渊的魔鬼。

而她浑身轻颤,宫裙底下的细腿尤其抖得厉害,哆哆嗦嗦的模样颇有些可笑。

萧廷琛想嗤笑,心头却蔓延开针扎似的疼痛。

从前他带给苏酒的伤害太深了,深到她至今不能忘却。

究竟要多久,才能平缓那些伤害呢?

他沉默着,慢慢把苏酒拥入怀中。

带着薄茧的大掌轻抚过少女的后背,宛如安慰。

他埋首在少女颈间,声音透出怜惜和宠溺,“苏小酒,我承诺过你,把你关进黑牢那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世上谁都可以怕朕,但唯独你不必。苏小酒,所谓夫妻,原该平等。”

苏酒咽了咽口水。

她的脑子乱成了一锅浆糊。

平等……

竟然有一天,萧廷琛要跟她谈平等……

她说不清楚心里是何滋味儿,只觉怪异得很。

正思量间,忽觉身子一轻。

她被萧廷琛打横抱起,大步朝龙榻走去,“想必你哥哥已经和宝锦洞房了,今夜花好月圆,咱俩也该团圆团圆……”

苏酒的小脸瞬间垮了。

什么平等,在床笫之间,萧廷琛从来不会跟她谈平等!

她被男人扔在榻上,眼睁睁看他欺身而来,急忙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你等等!你既说咱们是平等的夫妻,那床笫之事是不是也该商量着来……比如,比如每月初一十五,你才能和我睡觉……”

因为着急和害羞,少女白皙的脸蛋透出粉嫩感。

朦胧月光下晶莹剔透的质地,诱着萧廷琛忍不住想啜一口。

他熟稔地解开苏酒的襦裙系带,温声哄她道:“朕也并非是想与你纵欲,只是娘亲上次提起,说想尽早抱外孙,朕也是没办法……”

无耻!

苏酒在心里向萧廷琛倒竖大拇指。

这厮太不要脸了,自个儿恼急恼急的,分明是想要得不行,却拿她娘亲来做挡箭牌!

萧廷琛仿佛看不见少女鄙夷的眼神,迫不及待地放下龙帐。

没多久,帐中便传出猫儿似的娇软女音。

挂在窗弦上的月儿害羞地躲进云层,倒映在殿中的婆娑花影纷纷停止摇曳,似乎是在好奇窥视帐中的良辰美景。

环佩伶仃。

穿火色锦袍的年轻男人,腕间缠一条红绸带,被谷雨引到乾和宫寝殿外。

檐下宫灯洒落满肩,他生得色若春晓,内勾外翘的丹凤眼较幼时沉稳许多。

因为上过战场杀敌无数,眉宇间更多了些从前不曾有的戾气。

他立在寝殿外,木质镂花槅扇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差,里面的娇喘声清清楚楚传到他耳中。

谷雨尴尬笑道:“皇上原本是找侯爷谈东黎国之事,可侯爷来得晚了些,真是不巧……要不,侯爷且在此等候,等皇上和皇后娘娘完了事,自会出来见您。”

谢容景薄唇漾开一抹浅笑,“好。”

谷雨退了下去。

谢容景独自在台阶上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壶酒慢慢啜饮。

背后不时传来苏酒挠心挠肺的哭泣求饶,娇娇软软妩媚不可方物,勾的男人想要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很难想象,她在萧廷琛身下辗转承欢时,是怎样一副勾魂摄魄的媚态。

谢容景面容黯淡。

刚刚在陆国公府,他对苏小酒动手动脚恰好被萧廷琛撞见。

那个男人醋意滔天又十分小气,他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手段惩罚他。

从东黎国带回来的烈酒,入喉辛辣呛鼻。

他仿佛品不出其中滋味儿,只是面无表情地往嘴里灌。

他记得从前他酒品很差,那年金陵萧府,他被萧廷琛怂恿着去跟苏小酒告白,结果却吐了苏小酒一身……

而今他千杯不醉,喝酒再不会吐,却也再没有向那个女孩儿告白的机会……

丹凤眼尾晕染开荼蘼绯红,黯淡月色下美得惊心动魄。

寝殿里,一重重垂落的龙帐阻隔了光源。

苏酒在黑暗中哭泣。

她求着萧廷琛不要了,可男人正在兴头,如何都不肯放过她。

偏还咬着她的耳珠,声音低沉嘶哑:“妹妹叫得大声些,朕爱听妹妹的声音……”

女孩儿的讨饶声破碎的不成腔调,娇软可怜的不像话,激得他征服欲十足。

“呜呜呜……”

苏酒只是哭。

迷迷糊糊的,她想起了周宝锦。

她和哥哥的新婚,该是什么样的呢?

此时,国公府的客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陆存微醉醺醺进了新房,瞧见桌上燃着龙凤喜烛,周宝锦还乖乖盖着盖头,坐在床榻边等他。

大红床帐高挂,褥子里洒满花生、桂圆等干果,瞧着就喜庆。

他脚步沉重了些,慢吞吞揭开红盖头,周宝锦立即抬起小脸。

因为害羞,她脸蛋酡红,眉眼亮晶晶的,乖得不像话。

“世子哥哥……”

她嗓音温软甜糯。

陆存微“嗯”了声,纠结地在她身侧坐下。

他绞着手指头,迟疑地望向周宝锦。

虽然他常常流连青楼,可碰的女人都是妖娆妩媚的。

这么乖的小姑娘,还是妹妹的手帕交,他实在生不出碰她的心思。

喜烛静静燃烧。

周宝锦咬着下唇,澄澈的双眼染上一抹懵懂湿润,“世子哥哥……”

出嫁前,她娘和几位姨娘拉了她仔细说道,教给她好些闺房之事。

而她自己也是通读小黄书的。

可世子哥哥的表现,却和她们说的不一样。

她有点疑惑,更多的是茫然不知所措。

陆存微艰难道:“那什么,要不,我今夜睡书房?”

周宝锦一愣。

她知道新婚之夜,男人睡在书房意味着什么。

在陆存微起身时,她伸出小手指,试探着勾住陆存微的袖角。

白腻腻的小手,软若无骨,指尖泛着莹润淡粉,勾在男人宽大的金丝龙凤纹袖口上,格外娇小可爱。

她睫毛湿润,“别……别走……”

第750章 为谢容景赐婚

陆存微盯着她的小手手。

鬼使神差的,他留了下来。

屋中烛火渐渐燃尽,周宝锦红着脸,自个儿把褥子上的干果收起来,又在榻上铺了一张洁白元帕。

她低着小脑袋,“世子哥哥……”

虽然她已及笄,但瞧着实在单纯年幼。

陆存微没办法对她下手。

他哄道:“这里有两床被子,你睡一床,我睡一床,好不好?夫妻之间都是这样睡的,明儿母亲问你,你就回答咱俩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明不明白?”

他只当周宝锦单纯好骗。

周宝锦默了默,乖巧地点点头。

……

翌日。

苏酒被折腾了一宿,却因为挂念周宝锦和陆存微,清晨时就醒了。

她坐起身,正欲梳洗更衣,明黄缎被里伸出一只大掌,把她重新拉进被窝。

被窝漆黑,因为昨夜更换过床褥,所以并没有那种荼蘼味道。

萧廷琛搂住苏酒,桃花眼凝着黑暗,指尖勾勒出少女的面容,“今儿不必上朝,妹妹何故起这么早?不如陪朕多睡一会儿。”

“虽不必上朝,可御书房还有堆积成山的奏章等你批阅。萧廷琛,你以为当皇帝那么轻松自在的?”

男人低笑。

他凑上去亲吻苏酒的眉眼和唇瓣,“东黎国被灭,大齐和西婵女国平分土地与人口。大齐如今坐拥万里江山,稍微歇歇,又能如何?”

苏酒噤了声。

大齐吞并燕国和半个东黎国,国力大大增强。

听闻北凉也将出兵青水国,打算扩张实力。

当几大国把小国家侵吞得差不多了,这天下大约便要烽烟四起,真正开始逐鹿中原……

萧廷琛好奇,“妹妹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苏酒小小声,“元拂雪的尸骨还埋在御花园,不如火化了送去西北,也能卖肃王一个好处……将来群雄争霸,说不定肃王愿意支持你……”

西北肃王那一支皇族,坐镇凉州长达百余年。

肃王膝下没有儿子,只元拂雪一个女儿。

元拂雪惨死异地,老人必定十分伤心。

萧廷琛不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纵便朕懒得替他女儿收尸,难道他肃王还敢反了朕不曾?”

“不过举手之劳,你做了又如何?”苏酒掀开缎被,认真穿好内衬,又拿了萧廷琛的衣裳过来,“帝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其中人和是点点滴滴积攒的,并不是只靠蛮力就能达成。收骨之恩,值得肃王以命相报了。”

萧廷琛仍然有点不耐烦。

他生性小气霸道,因为不喜欢元拂雪,所以不愿意为她收尸。

可他喜欢苏酒。

苏酒说要给元拂雪收尸,那他就勉为其难让人给她收尸、送她回家好了。

帝后梳洗穿戴妥当,白露进来禀报,“皇上、娘娘,谢侯爷在外面等候了一夜,问是否可以进来说话。”

她禀报得匆忙,压根儿没注意到萧廷琛拼命朝她使眼色。

苏酒的小脸倏然惨白。

她皱眉,不敢置信地盯向萧廷琛,“你是故意的?!”

她清楚记得昨儿夜里发生了什么!

这段日子萧廷琛待她温柔了很多,平常夜里她说不要了,他一般都会强忍着不再索要。

可是昨夜,他压着她,不管不顾地索要了大半夜!

还总是让她叫唤,几乎叫得她嗓子都要哑了,他才堪堪罢休。

却原来,是为了故意羞辱谢容景!

萧廷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他自个儿进宫的,与朕有什么关系……”

谢容景踏进寝宫。

他低眉敛目,朝萧廷琛拱手行礼,“皇上。”

若放在从前,受了昨夜那样的屈辱,他必定要和萧廷琛大打出手。

可现在不一样了,一句“君臣有别”,足以在他和萧廷琛之间划出不可逾越的天堑。

萧廷琛懒懒“嗯”了声,慵懒地撩袍落座,“谢卿这次出征劳苦功高,朕念你累累军功,欲加封你为征北大将军……”

谢容景原本只有个“武安侯”的头衔,还是从他哥哥那里继承来的。

侯爷虽受人敬仰却并无实权,但大将军就不同了,大将军手握兵权,在朝堂里的地位真正水涨船高。

不等谢容景谢恩,萧廷琛睨了眼闹脾气的苏酒,淡淡道:“谢卿也到了适婚的年纪,朕恰有一门婚事指给你。朕的几位舅舅不日将抵达长安,其中一位舅舅膝下有个女儿,名唤薛熙雯,乃是清河涧首屈一指的美人。赐婚圣旨朕已拟好,很快会送去侯府。”

他说完,淡漠地端起一盏茶。

明黄色珐琅彩瓷盏,衬得他手指修长白皙如玉。

俊美而邪佞的面容笼在水雾里,桃花眼极为幽深凉薄。

他愿意对谢容景和苏酒既往不咎。

但并不代表,他愿意纵容这两人眉来眼去、藕断丝连。

趁早为谢容景赐婚,也好叫他绝了对苏酒的心思。

谢容景立在殿中,难堪至极。

他攥紧拳头,声音发哑:“臣常年风里来雨里去,指不定会死在哪个战场上。更何况臣为人粗犷,实在不擅长疼女人。赐婚这种事,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萧廷琛呷了口茶。

他盖上茶盏,抬眸,“莫非谢卿还惦记着朕的皇后?”

宛如惊雷炸响,令谢容景遍体生凉。

他瞥向苏酒。

他当然爱着她……

少年时爱着,现在也依旧爱着……

可如果他的爱给她带来了麻烦,他愿意,愿意收敛一些……

丹凤眼噙着无边痛苦,他慢慢闭上眼,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臣没有。”

“那就回府好好呆着,等候赐婚圣旨。”萧廷琛低笑,“等朕的那位表妹抵达长安时,还望谢卿带她好好游历长安,彼此培养培养感情。”

他拂袖示意谢容景退下,瞥了眼苏酒,突然又道:“谢卿府里清冷,也没个妾侍通房。朕特意为你从教坊司挑了两名身娇体软的美人,带她们一道回府吧。”

谢容景沉默地拱了拱手,转身大步离去。

背影的轮廓,透出深深的寥落和狼狈。

寝宫归于寂静。

萧廷琛挽袖斟茶,唇畔笑意柔柔,“从此以后,妹妹可以彻底收心了。”

苏酒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第751章 把她养在深宫,不容别人染指

她的脸儿依旧惨白,紧紧咬着下唇,鹿眼复杂至极。

“过来。”

萧廷琛唤了声。

见少女不为所动,他伸手把她拽进自己怀中。

嗅着少女颈间的幽香,他淡淡道:“妹妹不要怪朕无情,世事本就如此。谢家只他一根独苗苗,他不能守着你一辈子,他总要娶妻生子。”

苏酒抬手遮住双眼。

她当然知道这些道理。

可是娶一个不爱的女人,这种婚姻能幸福吗?

她希望谢容景过得好,比任何人都希望……

萧廷琛不容许她再想谢容景,绵绵密密的吻相继落在她颈间。

他霸道翻身,把她压在太师椅上。

华贵的凤袍被剥落在地。

少女珠钗横斜,裸露在光照下的肌肤白如凝脂。

萧廷琛肆意侵占着他的皇后,因为赶跑了情敌而产生一种病态的兴奋感。

这个女人是他的。

他将把她豢养在深宫,不容许别人染指。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喜怒哀乐,都只为他一人……

男人满足喟叹。

……

薛家进京已临近中秋。

刮过长安的风染上寒意,沿街叫卖大闸蟹、菊花糕、桂香酒的摊贩多了起来,家家户户门前都摆上几盆金菊,瞧着花团锦簇十分热闹。

皇宫里,尚衣局送来了新裁制的秋衣。

苏酒站在铜镜前试衣,深红色绣金凤的袄裙虽然雍容华贵却偏于成熟,稍有不慎便容易穿出苍老之感,可少女肌肤白皙幼嫩,驾驭这种色调完全不在话下。

立领对襟的设计,衬得她露在外面的半截雪颈格外纤细,眉眼比夏天时要秾艳许多,本该清纯干净的鹿眼偏偏有了内勾外翘的趋势,衬着饱满的胭脂红唇珠,怎么看都不像是端庄的皇后娘娘,反而像是那祸国妖姬。

苏酒有点烦自己这张脸。

她扯着新裙子,嫌弃道:“颜色也太鲜亮了……”

她刻意让尚衣局的宫女把裙子做成深色,就是为了压一压那几乎遮掩不住的妩媚容色。

她害怕被朝臣指责不够端庄。

尚衣局的宫女小声道:“娘娘年芳十五,这种颜色怎么都算不得鲜亮……再深的话,就只能用玄色了,可是史上没有哪位皇后娘娘是穿玄色凤袍的,太后娘娘穿还差不多……”

苏酒气闷。

她回到屏风后更衣,刚解开一粒玉石盘扣,背后突然投落大片阴影。

萧廷琛大掌箍住她的纤腰,把她牢牢扣在自己怀里。

他俯首吻了吻少女的脸蛋,“怎生穿了件如此老气的宫裙?比老嬷嬷穿得都死气沉沉,叫朕看了不高兴。”

他喜欢苏酒穿得鲜亮明艳。

尤其是那绣满金牡丹的血色罗裙,旋转起来如同盛开的曼珠沙华,衬着少女不盈一握的袅袅腰肢和那羊脂白玉般无瑕的肌色,绝美不可方物。

苏酒垂下头,抠着玉石盘扣,不吭声。

“朕瞧着今年长安新流行一种袒领半臂襦裙,女儿家锁骨露在外面,蝴蝶似的纤细娇弱,搭配珍珠璎珞,又贵气又活泼,岂不比这死气沉沉的袄裙来得好看?”

萧廷琛笑眯眯的,指尖探进她解开的衣领,轻轻刮了刮她的锁骨。

他的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别的男人恨不得把自家夫人裹得严严实实,最好牢牢牵制在后院,不叫外男看走半点风光。

可他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妖娆华贵的衣裙为他的皇后换上,然后让他的皇后从宴席上袅袅婷婷地走过,几乎瞬间就吸引了所有臣子的目光。

他像是孩子心性,故意向臣子炫耀自己的好东西,令他们艳羡又眼馋。

偏偏他自信而强大,他深知没有人可以从自己身边抢走苏酒,所以他炫耀起来毫无顾忌,恨不能叫所有人知道,他的小皇后出落得多么妩媚倾城。

苏酒依旧不吭声。

与他相处的这几个月以来,她发现只要是萧廷琛决定好了的事,哪怕表面上还要再跟她商量商量,可到了最后也仍旧会按照他的想法进行。

什么袒领襦裙,想必他早已为她量身剪裁好。

果然,萧廷琛淡淡道:“拿进来。”

尚衣局的几名小宫女鱼贯而入。

她们手里捧着托盘,托盘里盛着华贵精致的刺绣袒领襦裙,间或有珍珠玉石镶嵌,每一套都极尽奢靡。

“朕为你换上。”

萧廷琛亲自挑了一套胭脂红刺绣金凤襦裙,为苏酒穿上。

更衣完毕,他又唤来宫婢为她重新梳妆打扮。

苏酒坐在梳妆台前,自个儿戴上珍珠耳铛,“弄得这般隆重,可是夜里有什么宴会?”

“唔,朕的几个好舅舅进宫了。今晚在风亭水榭设了家宴,妹妹须得一道前往。”

男人漫不经心地说着,随手拿起一本旧史翻看。

苏酒怔然。

她透过铜镜望向男人,对方侧脸轮廓冷峻,桃花眼含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肃杀。

她明白的,因为他恨薛程程,所以连带着对那几个舅舅也颇有怨恨。

可他既愿意为他们设宴,那就证明他心中也并非没有舅舅们的位置。

她试探道:“那……你会让先皇贵妃参加吗?”

薛程程依旧被软禁未央宫。

苏酒遣了宫女每日看顾,薛程程安静得过分,不像是在酝酿阴谋。

萧廷琛翻了一页书,没接话。

苏酒看着他,他的唇线绷得很紧,看书的神态有些不自然。

她了解他,正如他了解她那般。

她起身走到他面前,“你……是不是想和薛程程重修旧好?”

“啪!”

萧廷琛突然合上书卷。

他挑眉而笑,“朕像是犯贱的人?”

苏酒垂下眼帘。

薛程程明明犯了滔天大罪,可萧廷琛不仅没有取她性命,更不曾把她打入冷宫。

如今几个舅舅从清河涧而来,他甚至还在宫里设下家宴款待……

苏酒咬了咬唇瓣,沉吟良久,突然纠结地抱住萧廷琛。

男人身上有好闻的龙涎香。

冷甜端严,强势而充满力量。

她知道他已不再是当年金陵城里那个脆弱孤独的少年,可即便贵为皇帝,即便坐拥天下,很多东西他依旧没有。

她声音轻软甜糯:“薛程程不好……”

萧廷琛怔住。

他低头望向怀中女孩儿,这是时隔半年后,她主动抱他。

“薛程程不好……你在大理寺水牢受苦时,她根本无动于衷。这样的娘亲,不好……”苏酒忍不住红了眼圈,“萧廷琛,你别放她出未央宫好不好?你想要娘亲,我把我的娘亲分给你,但是……千万别放她出来。”

女孩儿天生温婉柔顺。

却在这件事上,出奇的强硬。

她依旧记得当初和薛程程的对话。

——萧廷琛是你的亲儿子。

——不伦孽种罢了,出生时就该溺死在水里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活在世上?

——萧廷琛在大理寺受了酷刑,容徵本就恨他,甚至对他动用黥刑!

——黥刑?挺好的。若能毁了那张脸,更好。

那个女人生性凉薄,她对萧廷琛只有恨没有爱,她不配当母亲。

苏酒不懂朝堂之事,也不懂窥探人心。

但她直觉,绝对,绝对不能把薛程程放出来!



这一章字数超了嗷

第752章 早就听说皇后娘娘与谢侯爷有私情

怀里的女孩儿娇娇软软。

仰起的鹿眼干净湿润,透出浅浅的乞求。

萧廷琛明白,这份乞求并非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他。

男人冷硬的心脏突然软乎乎的。

他低首吻了吻苏酒的眉心,声音里带着宠溺,“好,不放她出来。”

敌后驾临风亭水榭,已是夜幕四合。

无数盏宫灯照亮了这座豪奢的御花园楼阁,秋风从水面上穿行而过,湿润微凉。

苏酒随萧廷琛踏进珠帘,悄悄朝座位上张望。

为首的中年男人英姿勃勃,两撇大胡子仔细修剪过,不像她爹爹那么邋遢,反而颇有儒家气度。

中年男人身边还有位少女,生得明眸善睐、唇红齿白,周身溢出些恃才傲物的贵气,令人一见便知是世家之女。

苏酒猜测她当是那位名震清河涧的大美人薛熙雯。

众人互相见过礼,萧廷琛携着苏酒坐在上座。

苏酒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原来薛程程的父兄皆死在二十二年前那场宫变里,现在薛家的当家人正是那位为首的中年男人,即薛程程的二哥薛广。

因为深爱薛程程,所以元啸继位后并没有对薛家赶尽杀绝,只是把他们迁回了老家清河涧。

薛家即便二十二年未曾出仕为官,可数百年的家底子摆在那里,他们依旧算得上清河涧首屈一指的世家豪族。

薛广亲自挽袖斟酒,起身遥遥朝萧廷琛举杯,“长安这边的动静,臣在清河涧也有所耳闻。宫廷事牵扯复杂,实在无法评判孰对孰错。历史只讲究胜者为王,而今朝的胜者,是陛下。这杯酒,微臣恭贺陛下坐揽江山,千秋万代!”

他笑得温文尔雅,仰头饮尽杯中酒。

苏酒静静瞧着。

明面上,萧廷琛这位二舅舅似乎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但她遇见的读书人负心汉实在太多,她已经不敢再轻信他们。

她抬袖遮住小嘴,慢吞吞呷了口酒。

酒水清凉。

萧廷琛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从她手里拿过酒盏,示意宫女去取温酒。

底下还有那么多薛家人看着,苏酒用绣帕按了按唇角,声音细细:“又不是小孩子,喝些冷酒怎么了?平白给人笑话……”

前阵子萧廷琛吩咐尚衣局给她缝制新绣鞋,非得在鞋尖上装饰东海明珠,结果引来谏官弹劾,说什么皇后娘娘太过娇气,穷奢极欲有失体统。

虽然被他骂了回去,可苏酒着实不想再被谏官弹劾娇气。

萧廷琛伸出大掌,悄悄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朕问过伍灵脂,女人的肚子最禁不得寒气,入秋以后,妹妹不许再碰冷水……那毕竟是要养宝宝的地方。”

他喝了不少酒,桃花眼晕染开微醺醉意,大咧咧的话令苏酒颇为难堪。

底下,薛广的夫人笑道:“皇上当真心疼娘娘,帝后恩爱,是大齐的福气呢。”

“可不是?”薛广捋须而笑,“如今我大齐相继吞并燕国和东黎,实力远胜从前。国土宽大、百姓增多,帝后和睦、母慈子孝,乃是天下人的表率。对了,怎么今夜不见太后娘娘?”

说来说去,这群薛家人终于说到正题了。

苏酒瞥向薛广,男人神情无辜,正等待萧廷琛的回答。

可这种问题怎么回答?

总不能当着薛程程几位兄长的面,谈论她是如何弑君、如何勾结叛臣的吧?

她望向萧廷琛。

男人笑眯眯嚼着几片牛肉,似是正观赏水榭对面的歌舞,并没有听到薛广的问题。

苏酒垂下眼帘,决定亲自为萧廷琛遮掩这件事。

她温声道:“二舅有所不知,先皇贵妃曾铸下大错,与先帝之死关系密切……皇上为了保全皇族颜面,不曾揭发她,但也终究不好再封她为太后。”

出乎她的意料,薛广并没有拿孝道做文章。

他只是摇了摇头,叹息道:“程程执念太深,也算是今日果、他日因啊!皇上,可否容微臣前去探望程程?”

他满脸虔诚与豁达。

萧廷琛允了。

夜宴将散,始终安静的薛熙雯忽然道:“皇后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臣女想问问您……有关谢侯爷的事。”

苏酒与她并肩走出风亭水榭。

薛熙雯虽然生得美,但过于清瘦,行走在临水的灯火里多了些凄苦感。

她周身溢出书卷气,谈吐间颇为优雅,“臣女还是在前些时候才得知,被赐婚给了谢侯爷。听闻娘娘与谢侯爷自幼便是邻里,敢问娘娘,谢侯爷是怎样的人?”

是怎样的人……

苏酒想了想,称赞道:“他生性率直、为人仗义,是世上难得有责任感的好男人。”

薛熙雯:“也就是说,谢侯爷只是个莽汉?他可曾读过书?”

她眉宇间难掩轻贱。

苏酒抿了抿唇瓣,温声纠正:“生性率直、为人仗义,与莽汉有什么关系?纵便不曾熟读经史子集,但腹有千秋、人品豁达,岂不比那些迂腐书生来得好?”

“娘娘这话不对。”薛熙雯骄傲地抬起下颌,“我好歹也是薛家嫡女、皇上的亲表妹,怎么能随意嫁给胸无点墨之人?薛家数百年书香世家,我生来不是为了嫁给他那种白痴的。”

她不过十四岁。

说话间恃才傲物,以天之骄女自居,浑然不觉自己的话有多伤人。

苏酒在水畔驻足。

她横眉冷对,“薛姑娘既不满这桩婚事,不如求皇上收回旨意。你不想嫁他,他也未必想娶你。”

“果然,”薛熙雯缓缓转向她,“早就听说皇后娘娘与谢侯爷有私情,我不过随意诋毁他两句,你便如此相护……”

“当不得‘私情’,只是自幼一起长大,彼此间的情意总比旁人深些。”

薛熙雯笑了两声,“我是清河涧薛家的女儿,绝不会嫁给爱着别人的男人,更不会嫁给胸无点墨的草莽。这桩婚事,我会推掉。”

她朝苏酒福身行了个礼,毫不迟疑地离开。

苏酒目送她消失在御花园中,眸色凛冽。

一件温暖的外裳轻柔披上她的肩头。

萧廷琛把她拥进怀里,俯首吻了吻她的脸蛋,“寒夜生凉,朕带妹妹回寝宫?”

苏酒素来温婉的眉眼间多了些戾气。

她冷声:“有人心比天高,偏偏命比纸薄……我不喜欢薛熙雯,也不喜欢薛家人!”

第753章 狗男人太幼稚了

萧廷琛注视着她。

少女站在临水的灯火里,披着明黄色绣金龙外裳。

她生得娇嫩明艳,内勾外翘的鹿眼极尽妖冶。

生气时褪去七分温婉,骨子里仿佛散发出君临天下的戾气,倒是与他有几分相像。

而她那么护短……

她在乎从金陵一路走到长安的小伙伴们,容不得旁人半句诋毁。

男人眨了眨桃花眼,拥着苏酒朝乾和宫方向走,似是随口提起:“薛熙雯骂谢容景一句草莽,妹妹尚且如此动怒……若是将来朕被旁人骂一句昏君,妹妹又该是怎样的反应?”

苏酒垂下眼睫。

她看着两人在地面的投影,声音细细:“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虽然狗男人爱吃醋又小气,但她陪伴在他身边的这段日子,亲眼见识过这个男人的胸襟气魄、鞠躬尽瘁,以及他治理江山的手段。

他从不耽搁朝政,也从不沉迷享乐。

他是世上难得的好皇帝,他不该被称为昏君。

“朕当然知道不会有那么一天,”萧廷琛温柔地为她捋开额前碎发,“朕只是好奇,如果有人如同诬陷谢容景那般诬陷朕,妹妹当如何。”

苏酒认真地想了想,轻声道:“我会和他们据理力争。”

“争不过呢?”

“那就和他们打一架。”

“打不过呢?”

“那就拼命。”

那就拼命……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令萧廷琛的心宛如冰雪消融。

鼻尖莫名涌上酸意,他突然把苏酒抵在雕花游廊上。

他凝着苏酒,薄唇笑意温润,“妹妹果然还是爱着朕的。”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苏酒小脸红红,急忙推开他,“若是换了花柔柔他们被人羞辱,我同样会为他们拼命……与爱不爱你有什么关系?”

她快步朝前走,把萧廷琛远远甩在身后。

萧廷琛低笑。

他腿长,很容易就追上苏酒,“朕听御书房的小太监说了,那日我父皇特意把你单独留下,乃是为了让你劝朕迎娶花月姬和容谣,他用你的性命威胁你,是不是?”

苏酒怔住。

她转向萧廷琛,鹿眼幽深复杂。

他竟然知道了……

“父皇遣退了御书房里伺候的宫人,就连朕的天枢都不曾打听到你们谈了什么。那小太监欲要送茶,恰在窗外听见……”萧廷琛挑眉,“若朕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朕?”

他也是前几日才偶然得知的。

想起他曾因这件事把苏酒关进黑牢,甚至狠狠折磨了她一个月,男人的面颊止不住发烫。

苏酒低下头。

她抠弄着外裳上的龙纹,没吭声。

“妹妹总有办法叫朕心疼……”萧廷琛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同她十指相扣,“回寝殿吧,作为惩罚,今晚妹妹在上朕在下好了。”

苏酒愣了愣,“什么在上在下?”

“同房的姿势啊。”

苏酒:……

果然,狗改不了吃那啥。

她憋着气和萧廷琛往乾和宫走,余光瞧见两人挨在一起的影子,忍不住抬起绣花鞋踩了踩萧廷琛的影子。

落在男人眼中,幼稚又可爱。

他一本正经,“妹妹忒顽劣,踩坏了朕的影子,你赔朕新的?”

苏酒捣了他一拳。

狗男人太幼稚了!

……

另一边。

薛广已经踏进未央宫。

来自清河涧的男人,年逾四十,蓄着两撇温文尔雅的胡须,行走间袍裾摇曳端严如山。

他挑开珠帘,瞧见多年未见的妹妹端坐在梳妆台前。

她容色依旧,似乎被时光抛弃在二十多年前,对着菱花镜薄施粉黛的模样与当年无异。

他甚至觉得,妹妹像是早已在二十多年前死去,如今的这个女人,只是亡灵。

因为心愿未曾达成,所以不肯死去。

他声音很轻:“程程。”

薛程程清扫娥眉,“早知二哥今日进宫,略备了些薄酒当做宵夜,二哥与程程一道饮用?”

她放下眉笔,婀娜起身。

挽住薛广臂弯的姿态,依旧像是二十多年前那个单纯娇憨的小姑娘。

薛广心中止不住地怜惜,抬手屏退宫人,温声道:“帝师大人已经找过我,我知道你们的全盘计划。我会参与其中,帮助帝师大人和程程达成所愿。”

“二哥真好……”

“你被软禁在未央宫终究不是个事,哥哥有个主意救你出去。”

“什么主意?”

薛广覆在她耳畔一阵低语。

薛程程笑了笑,“不愧是帝师大人教出来的学生,二哥的谋略十分厉害呢。”

二十多年前,司空辰是名噪天下的帝师。

曾在长安开坛讲学,门生故旧无数。

薛广亦是其中之一。

薛广与薛程程来到偏殿,殿中备了些美酒佳肴。

“菜肴都是程程亲手做的,也不知二哥喜不喜欢吃。”薛程程亲自为薛广斟了一杯酒,“我听说萧廷琛为熙雯赐婚了?”

“是,对方是谢容景,我寻思着这门亲事还算门当户对。”

“我不同意熙雯嫁给谢容景,薛家势力大不如旧,如果想恢复从前的荣耀,必须给熙雯寻一门好亲事。”

薛广愣了愣,“还有比谢侯爷更好的亲事?”

“当然!”薛程程笑得意味深长,“嫁给晟儿,岂不比嫁给谢容景好上千倍?”

薛广彻底愣住。

他知道薛程程口中的“晟儿”,乃是她的长子萧廷晟——

或者称呼他元晟更合适。

他将是天下的帝王,还有什么婚事,比当他的皇后更好?

薛广眼底出现一抹炽热,“程程……”

“二哥,只有咱们兄妹联手,才能铺就薛家的锦绣前程。”薛程程清秀美丽的面庞上难掩野心,“我要毁了萧廷琛,再把晟儿和薛家送上天下共尊的位置!”

乌云蔽月。

黑暗在皇宫中蔓延滋生,刮过的夜风透出摄骨寒意。

今秋似乎比往年更冷。

……

已是中秋。

因为吞并了东黎,所以今年的中秋宫宴办的十分隆重。

傍晚时,苏酒坐在梳妆台前,慢吞吞梳妆打扮。

余光看见萧廷琛立在檐下,正和一名眼生的小太监低声说话。

她好奇,“白露,那小太监是哪座宫里的?”

白露瞧着也很眼生,“奴婢去问问?”

第754章 帝后不孝?

“别……”

苏酒难为情。

给萧廷琛知道她在意他,尾巴得翘到天上。

宫檐下。

萧廷琛负手而立,小太监满脸焦急,仰着头轻声道:“陛下,娘娘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请了御医问诊,御医说恐怕撑不过今冬。娘娘这些天迷迷糊糊,却还是强打精神为陛下做了双皂靴……奴才以为,娘娘分明是挂念陛下的。”

他小心翼翼捧出一双皂靴。

萧廷琛望去,黑底皂靴裁剪硬朗,用金丝线绣着祥云图纹,翘头设计添了几分贵气。

这是薛程程为他做的……

薛程程竟然会为他做鞋子!

男人喉结滚动,鬼使神差,慢慢接过皂靴。

靴子里是薄绒面,这个时候穿正好。

小太监擦了把眼泪,可怜兮兮道:“娘娘每日倚在榻上,痴痴盯着殿门,就盼着殿下能去看她一眼……娘娘说她从前混账,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活得稀里糊涂。如今清醒了,却已是大限将至。陛下,看在娘娘不日将丧的份上,您便去看看她吧?这等中秋佳节,娘娘一个人待在冷清的未央宫,多可怜呀!”

他声泪俱下,最后“扑通”跪在了萧廷琛脚边。

苏酒已经梳妆打扮好。

她步出寝宫,“这是在闹什么?”

小太监立即大哭着朝她磕头,“皇后娘娘,先皇贵妃娘娘快要不行了,她想见见皇上,就远远见一眼……她打发奴才来请皇上,她说她已经知道从前的过错了……”

苏酒挑眉。

余光注意到萧廷琛怀里捧着的新皂靴。

想必,是薛程程为他做的。

她不动声色,“皇上要去吗?我陪您一道。”

这些年萧廷琛并未亲近薛程程。

见识过薛程程可憎面目的人,是她。

她忘不掉那个女人对萧廷琛的恨意,她不信她会改邪归正。

她必须盯着那个女人才能放心!

萧廷琛却笑得漫不经心。

他把皂靴递给白露,“收着吧。”

他牵起苏酒的小手,“宫宴快要开始,百官和他们的家眷还等着咱们呢。”

这是不去看薛程程的意思。

未央宫的小太监呆愣愣望着帝后朝太极殿而去,眼中全然是不敢置信。

帝后是有多狠的心啊,竟然连母亲最后一面都不愿意去见……

可怜先皇贵妃还在病榻上盼着呢。

小太监才到薛程程身边伺候,单纯得很。

他起身,抹着眼泪回了未央宫。

他亦有交好的宫人,自以为看到了帝后的真面目,添油加醋在好友面前一阵怨怼,怜惜地为薛程程打抱不平。

帝后不孝的流言蜚语,悄然在宫中弥散。

……

苏酒随萧廷琛来到太极殿,宴席还没正式开场。

薛家如今是长安炙手可热的世家,薛熙雯坐在一堆贵女中央,高贵犹如众星捧月。

远远瞧见帝后进来,她与殿中其他人一道起身恭敬行礼。

“免了。”

萧廷琛嗓音淡漠。

苏酒与他一同落座,下意识寻找娘亲和宝锦。

见两人笑意盈盈、气色红润,她放了心,悄悄朝她们温柔一笑。

恰此时,薛熙雯突然出声:

“皇上,中秋佳节,臣女想献一场剑舞助兴。”

苏酒望去,少女特意穿了身窄袖衣裙,想必是为剑舞准备的。

也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

萧廷琛笑眯眯应好。

雄浑的鼓乐响起,薛熙雯执剑而舞,剑法虽比不得男人,一身飒爽英姿却也难得。

她追求高超舞技,然而似乎有些掌控不住,舞至酣处,长剑突然脱手!

好巧不巧,朝女眷席上掠去!

殿中响起惊叫!

身穿浅黄色束腰锦袍的年轻男人一掠而来,修长双指轻而易举夹住剑刃,不动声色地掷回给薛熙雯。

薛熙雯急忙接住。

她望向那个年轻男人,他生得色若春晓,一双丹凤眼内勾外翘,格外俊美。

少女春心萌动,感激地朝他点点头,认真地完成了剩下的剑舞。

一舞罢,殿中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薛熙雯收了剑,认真地朝萧廷琛拱手,“敢问皇上,臣女此舞如何?”

萧廷琛漫不经心地饮了半盏酒,“颇好。”

“敢问皇上,臣女的剑法比起男人,如何?”

萧廷琛“唔”了声。

若放在从前,他必定要狠狠羞辱嘲讽一番薛熙雯。

绣花架子般的剑术,也敢问他如何?

然而狗男人全身心被苏酒温暖,开腔竟也算柔软:“尚可。”

苏酒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瞥一眼身侧男人。

他坐在薄金色光影中,苏酒觉得他像是被佛光普照……

薛熙雯勾唇一笑,“臣女是清河涧有名的美人兼才女,不敢称举世无双,却也敢称一句才貌双全。自幼饱读诗书,擅长琴棋书画,对剑术也颇有涉猎。”

苏酒呷了口温酒。

见过自夸的,没见过当众自夸到这个份上的。

她抬眸,嗓音温婉:“薛妹妹究竟想说什么?”

“臣女不满皇上的赐婚!”薛熙雯高傲地抬起下颌,“臣女以为,谢容景区区草莽,根本配不上臣女!便是指婚,皇上也该给臣女指这位公子一样的男人!”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然后不约而同陷入静默。

苏酒憋住笑,顺势道:“皇上,既然薛妹妹不满这桩姻缘,不如免了赐婚?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萧廷琛有些不悦。

好歹也算是他的表妹,然而这薛熙雯大约没有脑子,竟然蠢到这个份上……

谢容景微微一笑,“皇上,微臣愿意接受薛姑娘的退婚。”

薛熙雯愣了愣。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顿时手脚冰凉!

这个容貌极艳的公子竟然是谢容景,竟然是她的赐婚对象谢容景!

苏酒不是说他是个草莽吗?!

草莽不都是络腮胡子满脸横肉的那种吗?!

就,就像陆国公那样……

然而苏酒根本从未说过谢容景是个草莽,一切都只是她自以为是的想象和优越感作祟。

少女满脸滚烫,羞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薛家的退婚风波为这场中秋夜宴平添乐趣。

苏酒心情挺好的,忍不住多喝了几盏酒。

她醉醺醺和周宝锦说笑时,没注意身侧的萧廷琛早已离席。

男人独自站在乾和宫寝殿。

他看着衣橱里放置的那双皂靴,忍不住伸出指尖触碰。

软软的,暖暖的……

是他娘亲为他做的……



陆国公:谁?草莽是谁?!老子明明膀大腰圆、玉树临风!

第755章 妹妹喝醉了

萧廷琛坐到绣墩上,慢吞吞穿上新靴。

大小刚好。

男人凝着靴履,桃花眼底浮现出一抹神往。

他还记得幼时,每每瞧见李氏亲手为萧廷德做小鞋子、小衣裳时有多羡慕,他央着薛程程也为他做一双小鞋子,得到的却永远只是唾骂。

男人揉了揉眉心,望向窗外的明月。

金秋月圆。

天衡元年的秋夜,他坐拥江山,还有青梅竹马的小皇后。

他很贪心,贪心到恨不能成为世上最幸运的男人。

如果,如果薛程程真的后悔了……

哪怕只有一点点后悔……

鬼使神差的,他起身朝未央宫而去。

相比太极大殿的丝竹管弦、觥筹交错,未央宫冷清得过分。

一轮月圆高挂天穹,银白月华如同覆落的白霜,笼罩着整座宫殿。

守在殿外的小宫女正在打盹儿,萧廷琛撩开帘子踏进去,殿中寂静,浓浓的冷药香扑面而来。

珠帘深处,那个女人卧在贵妃榻上,被褥并没有盖好。

青丝曳地,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腕纤细如骨,昔日保养秀美的面容透出黯淡蜡黄,仿佛即将不久于人世。

他静静看着。

薛程程突然在睡梦中咳嗽起来。

渐渐咳得厉害了,她艰难支撑着坐起,拿手帕轻轻捂住口鼻。

萧廷琛瞧见帕子上残留着血渍。

他负在背后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这个女人,果然病得很重吗?

似是终于注意到萧廷琛,薛程程面如金纸,微微喘息,“……我可是在做梦?”

值夜的宫女大约躲懒去了,她唇瓣干裂,说话声都染上了嘶哑。

萧廷琛沉默地给她倒了杯凉茶。

薛程程接过,很快喝了个干净。

她望了眼萧廷琛袍裾下的靴履,惨淡的面庞上多了些笑,“大小可还合适?原是我估摸着做的……”

“刚好。”萧廷琛声线平稳。

薛程程又咳嗽了几声,“那就好……我身子越发不行了,也不知将来是否还有机会,再为你做一双鞋……”

殿中没燃烛火,中秋的月色非常清透。

萧廷琛立在贵妃榻前,俊美邪佞的面庞染上凉意。

他平静地注视着薛程程,桃花眼底无波也无澜,“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花样?”薛程程抬袖掩住唇瓣,笑得凄迷无奈,“在你眼里,我做的这一切,都只是花样吗?”

她顿了顿,慢慢放下宽袖,“罢了,今日果往日因,这么多年,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萧廷琛看见她的宽袖上沾满血渍。

他虽不通医理,却也明白咯血之症非常严重。

他蹙眉踏出寝殿。

没多久,以伍灵脂为首的数名御医纷纷连夜赶赴未央,亲自为薛程程请安问脉。

薛程程虚弱地靠坐在引枕上,任由他们号脉。

低垂眼帘咳嗽时,翦水秋瞳中却有笑意一闪而过。

……

中秋夜宴终于结束,苏酒喝得半醉半醒,迷迷糊糊被白露和霜降扶回乾和宫寝殿。

她一跨进殿槛就忍不住脱了外裳,踉踉跄跄爬上了龙榻。

躺下不久,少女突然察觉到不对劲儿。

萧廷琛呢?

好似从她酣饮过半开始,那个狗男人就不见踪影了!

她猛然起身,寝殿肃穆,只零星点着几盏琉璃宫灯。

狗男人根本不在殿里!

苏酒似是想起什么,跌跌撞撞奔到衣橱边。

打开衣橱,薛程程给萧廷琛做的那双靴履不翼而飞。

少女酒醒大半。

她眯起鹿眼,毫不迟疑地吩咐白露摆驾未央宫。

未央宫外,萧廷琛负手而立。

伍灵脂站在他身后,低声把薛程程的病状说了一遍,“……这病来得突然,微臣估摸着乃是先皇贵妃娘娘忧思过度才导致的。如果娘娘再继续感伤下去,恐怕真的撑不过今冬……”

萧廷琛唇线绷得很紧。

他本以为薛程程这场病来得蹊跷,可能是她故意设局借此博得他的同情。

可是……

他毕竟是信伍灵脂医术的。

男人缓缓转动指间扳指,“依你看,该如何是好?”

伍灵脂对薛程程干的好事隐隐有所耳闻,虽然他不喜这位先皇贵妃,可医者仁心,他还是据实以告:“病由心生,再好的药物都治标不治本。依微臣愚见,还是得解开先皇贵妃的心结。”

“朕知道了。”

萧廷琛抬手,示意他退下。

月色如墨。

萧廷琛独自在宫檐下站了很久很久。

他垂眸盯着袍裾下的那双靴履,英俊的面庞流露出一抹复杂。

直到宫灯燃尽,他才淡淡道:“传朕旨意,中秋佳节当举国同庆。念在先皇贵妃这段时日以来克己反思、为国祈福,解禁未央宫,尊为太后。”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眯起的桃花眼狭长锋利,藏着浓浓的不确定。

这是他给薛程程的最后一次机会,也是他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

他不信薛程程能在他手底下玩出花样,最好,她根本没存玩花样的心。

苏酒匆匆赶来,恰好听见内侍宣旨的声音。

她不敢置信!

她喝多了酒,脚步踉跄,扯住萧廷琛的宽袖才不曾跌倒在地。

她仰起小脸,鹿眼湿润,“萧廷琛……”

“妹妹喝了多少酒?”男人搂住她的细腰,“连站都站不稳了。”

“你答应过我,绝不放薛程程出未央宫!你现在不止放了她,你还尊她为太后!”苏酒不忿,“说好了的事情,怎么可以反悔?!”

萧廷琛眉目如山。

半晌,他轻笑:“妹妹喝醉了。”

“我没醉!”苏酒挣开他的手,“薛程程是怎样的人,你知道吗?!”

她这辈子都忘不掉那个女人绝情的样子。

可萧廷琛只是默了默,便抬步朝乾和宫而去。

他清越的声音在秋夜里染上寒意,“她是我娘,她快死了。”

简简单单八个字,令苏酒的心瞬间支离破碎。

她目送萧廷琛走远,咬了咬牙,忽然转身踏进未央宫。

宫中灯火明亮,寝殿里聚集了不少太医。

苏酒走到贵妃榻前,看见薛程程靠坐在引枕上,正慢慢喝药。

她冷声:“先皇贵妃好手段,一双靴履就能换来太后尊荣……这份算计,苏酒佩服。”

第756章 萧廷琛骨头都酥了

薛程程把药碗递给宫女。

她抬起翦水秋眸,烛火下有一种弱不胜衣的美,“皇后在说什么,哀家怎么听不懂?”

语调无辜,苍白的唇瓣却弯起嘲讽弧度。

苏酒为萧廷琛感到愤怒。

拢在宽袖中的双手悄然攥紧,她强忍着才没对薛程程口出恶言。

……

回到乾和宫寝殿,萧廷琛刚沐过身。

男人的纱质纯黑寝衣随意敞开,露出精壮的胸肌,似乎心情不错,正盘膝坐在龙榻上翻看书卷。

她出言讥讽:“那么在乎你娘亲,怎生把她亲手为你缝制的靴履脱了?我瞧着,该穿着睡觉才算孝顺呢。”

萧廷琛翻了一页书,并不在意她的态度。

苏酒咽不下那口气,没使唤宫女伺候,自个儿翻出寝衣等物去偏殿沐身。

她沐过身就在偏殿软榻上歇了,萧廷琛在寝宫左等右等,等到子夜过半也没能把她等回来。

他合上书卷,起身追去偏殿。

偏殿里点了一盏琉璃灯。

他的小皇后拢着缎被睡觉,然而被褥太薄,并不能抵御深秋夜里的寒凉。

她蜷成一团,眉宇间尽是愁绪。

萧廷琛轻手轻脚地把她抱回寝宫。

苏酒睡得迷迷糊糊,觉得旁边暖呼呼的,于是在睡梦中凑了上去。

萧廷琛看着自动滚进怀里的小皇后,大掌轻轻搁在她的腰间。

本欲就寝,可苏酒身上散发出的幽微甜香像是罂粟,勾着他蠢蠢欲动、欲罢不能。

他烦躁地捏了捏少女的细腰。

少女噘了噘淡粉小嘴,发出一声嘤咛。

娇娇气气,听得萧廷琛骨头都酥了!

男人喉结滚动,小心翼翼解开她的寝衣……

苏酒原本在偏殿睡得难受,现在滚到暖呼呼的怀抱里,睡得正香甜,突然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上倒腾。

窸窸窣窣的,吵得她睡不着。

她睁开眼。

四目相对。

萧廷琛单臂撑在她身体旁,膝盖顶开她的腿,一只手正不亦乐乎地撩开她的衬裙和亵裤。

苏酒:……

她声音凉幽幽的:“你想做什么?”

萧廷琛默了默,温声道:“想要。”

苏酒推开他,坐起身重新系好寝衣系带,鹿眼凉薄,“你放薛程程出未央宫,等同违背对我的誓言……你凭什么碰我?”

萧廷琛把她搂进怀里,大掌探进她的衣衫,“她到底是我娘亲,如今身子垮了,根本掀不起风浪。即便她有什么阴谋,有妹妹随时随地盯着,还怕她翻了天不成?”

他的语调透着讨好。

指尖轻抚过少女的肩头,本就宽松的丝绸寝衣被他悄然扯落。

苏酒气得很。

她不许萧廷琛碰自己,合拢寝衣指向帐外,“出去。”

萧廷琛难耐地舔了舔唇角。

他的欲望已经起来了……

“出去!”

苏酒抬高音量。

平时软糯娇俏的小脸绷得很严肃,萧廷琛知道自己触及了她的底线,这个时候硬来怕是要叫她伤心掉眼泪。

男人轻叹,揉了揉那处,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龙帐。

他唤了宫女进来为他更衣,回头望了眼帐幔,女孩儿已经睡下。

可他十分清楚,今夜她是睡不着的。

萧廷琛离开寝宫,打算去御书房批折子。

穿行过一座座蜿蜒游廊,宫灯轻曳,远处太极殿隐隐传来笑闹声,仍有臣子在宴饮谈笑。

萧廷琛是难得的开明君王,他允许宫中夜宴通宵达旦,也允许醉酒不醒的臣子及其家眷宿在皇宫,只要他们不惹事就成。

夜风送来几缕晚香玉的甜香。

临水游廊的拐角突然传出争执声。

萧廷琛望去,花月姬正被一个纨绔纠缠。

那纨绔喝了好些酒,醉脸酡红,紧紧箍着花月姬的细腰,非要亲吻她的朱唇,“在清河涧时就说了长安第一美人的风采,今夜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来嘛,给小爷亲个嘴嘿嘿嘿……”

花月姬大约被他纠缠了很久,牡丹红轻纱襦裙被扯落大半,凝脂般的白嫩肩膀露在外面,甚至连梨花白的主腰都能清晰窥见。

主腰的纤细系带从她背后绕过,少女的蝴蝶骨媚态十足。

珠钗跌落、环佩伶仃,她在凄迷的灯火下美得勾魂摄魄。

苏酒的美是无害纯净的,萧凤娴的美则是清冷凉薄的,可花月姬的美却充满任何女人都不具备的妩媚,如同洛水之畔的神女,轻而易举就能勾起男人最原shi的欲望。

萧廷琛静静看着。

那个逼迫花月姬的纨绔是清河涧薛家人。

是他二舅薛广的嫡长子薛至美……

花月姬注意到萧廷琛,急忙轻呼:“皇上!”

薛至美吓了一跳,酒醒大半,急忙整了整衣裳,恭敬地朝萧廷琛拱手行礼。

萧廷琛态度冷淡,“表哥好兴致。”

薛至美尴尬不已,急忙道:“微臣还有事,先,先告退了……”

他近乎落荒而逃。

游廊中只剩萧廷琛和花月姬两人。

少女俯身捡起襦裙,白着小脸重新穿好,“被皇上休弃的下堂妇,除了被人糟践取笑,大约再没有别的出路……”

萧廷琛面无表情。

长安城所有世家都知道花月姬曾是他的太子妃,他登基为帝,却不曾给花月姬任何名分,甚至当众打了花家的脸。

纵便花月姬貌美倾城,也绝对不会再有人敢上门求娶。

他欣赏着少女倾国姿容,“花家乃是阴阳家之首,与阴阳鬼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朕以为,作为花家家主倾心培养的继承人,大小姐的武功应当极为出挑。可是刚刚薛至美欺凌你时,你却不曾反抗……”

花月姬眼底掠过幽暗深色。

她靠在朱廊上,不紧不慢地整理裙裾。

纤细修长的**,随着裙裾摇曳而在灯火下若隐若现,弧度美得惊人。

她道:“自幼修习的乃是阴阳秘法、窥视命格之术,何曾学过武功?琴棋书画倒是颇有涉猎,可惜余生里,再没个可以与我‘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之人。”

萧廷琛的目光流连过她白皙的肌肤。

舌尖抵着上颚舔了一圈,他笑得邪佞,“薛程程突然重病,薛至美半夜在朕必经之路上轻薄你……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缓步上前。

一柄锋利匕首从袖口滑落,他倏然刺向花月姬!

第757章 苏酒是他少年时唯一的暖色

他想知道,花月姬究竟会不会武功。

花月姬身形僵硬。

她按捺住避闪的心思,硬生生挨了萧廷琛这一刺!

锋利的匕首没入胸口,距离心脏位置不足半寸!

少女面色惨白。

她抬起秋水剪瞳,怔怔凝着萧廷琛,似是不敢置信。

萧廷琛也看着她。

嫣红血液从少女唇畔渗出,缓缓滑过白腻下颌。

血腥和妖媚在她那张绝美的面庞上完美融合,眼睫轻颤,盈盈秋瞳里倒映出一轮朦胧圆月,她在中秋的夜里美得像是神女……

花月姬勉强一笑,忽然握住匕首。

血液从她指缝间溢出。

“那日新帝登基,皇上曾当众叱骂花家是墙头草……”

她歪了歪头,鸦青长发随风而舞,“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花家效忠的是不仅仅是皇族,更是大齐千万百姓,更是绵延万里的疆土……皇上从来不信花家,也从来不信臣女……”

她笑得凄艳。

绵绵尾音消散在风中,她闭上眼,无力地朝地面倒去。

却倒进一个健硕冷硬的怀抱。

萧廷琛眉头紧锁。

他看着血液从少女胸口溢出,逐渐在衣裙上晕染开大片血红。

花月姬……

果真不会武功?

凉风穿廊而过,萧廷琛眯了眯桃花眼,打横抱起花月姬,快步朝长廊一端走去,“请御医。”

跟随在暗处的侍卫立即去办。

游廊归于清冷。

两道修长人影从拐角处出现。

薛至美敛去纨绔相,笑得奸诈狡猾,“父亲计谋甚妙。自打萧廷琛登基以来,就对花家多有得罪。拉拢花家共同对付萧廷琛,花家可是乐意得很。”

“不止是拉拢花家,还要离间帝后感情。”薛广捋了捋胡须,“只要苏酒对萧廷琛不满,陆国公就会放弃支持萧廷琛。而陆国公手里握着神武营二十万兵马,但凡他肯袖手旁观,咱们获胜的几率都会大大增加。”

自打陆国公回了长安,萧廷琛就把神武营的兵权还给了他。

这也叫薛广颇为艳羡妒恨。

“后宫之中,姑母被尊为皇太后。至于前朝,花家和咱们沆瀣一气。父亲,推翻萧廷琛的帝位,不过是时间问题。”

“切不可掉以轻心。”薛广满脸肃穆,“二十多年前,咱们薛家站错队一败涂地。二十多年后,咱们绝不能再败在元啸儿子手底下。听闻萧廷琛登基之后打压了长安城不少世家权贵,朝中对他心怀怨气的朝臣不在少数。你没事要多和他们走动走动,联络关系。”

“父亲放心!”

……

萧廷琛把花月姬安置在御花园藕香小筑。

藕香小筑建在湖心,虽然深秋莲叶凋敝,可三层小木楼却可以俯瞰湖光水色,幽静而不失风雅,唯有乘船才可以从岸边抵达。

萧廷琛坐在窗边太师椅上,慢吞吞吃茶。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没敢让伍灵脂给花月姬看伤,而是喊了个新进太医院的年轻大夫问诊。

吃了三盏茶,眼见着天色渐亮,那位年轻大夫才从珠帘后出来,恭声道:“启禀皇上,花大小姐已经无虞,修养一段时日就能恢复。”

萧廷琛挥挥手。

小楼寂静,他又坐了会儿,听见珠帘后传出虚弱女音:

“皇上。”

“嗯?”

“臣女可否问您一个问题?”

“说。”

“比起苏酒,臣女究竟输在哪里?”

萧廷琛托腮望向窗外。

东方渐起鱼肚白。

几只大雁横穿素色天穹,深秋的黎明有种茕孑寥落之感。

湖水涟涟。

男人的桃花眼比涟漪更加温柔,“那年冬天,朕还是萧家庶子。朕杀了知府的嫡长子,父亲大怒,罚朕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用鞭子狠狠抽打朕。那个小姑娘才九岁,粉嫩软糯,却有勇气冲出来为朕挡鞭子……

“她还为朕掉眼泪……她为朕这么一个肮脏卑鄙、双手沾满鲜血的恶鬼掉眼泪……如果说在这之前朕对她的一切感情都夹杂着利用,那么在这件事之后,朕算是对她真正动心。此生里,唯一值得朕以命相护的女人,是苏酒。”

珠帘后,花月姬静静聆听。

她注视着雕花彩绘的横梁。

在萧廷琛苍白而黯淡的年少时光里,苏酒大约是唯一一抹暖色吧?

她想介入他们的感情,其实很难很难。

但并没有关系。

薛程程恰似一把横在萧廷琛和苏酒之间的利刃,稍加利用,帝后离心算不得什么难事。

她轻声道:“苏姑娘看似温婉软糯,实则倔强骄傲。花家有些小道消息,臣女听闻,似乎苏姑娘对皇上尊先皇贵妃为太后颇为不满?”

她低笑,“世间最复杂的关系,是婆媳关系。放在世家或者皇族里,这份关系便更加复杂。皇上可有想好,今后如何打理这份关系?”

萧廷琛不语。

“皇上治理国事手段一流,但处理起女人的事情,恐怕还不如臣女。”

花月姬温声,“臣女以为,不如让苏姑娘每日为太后娘娘晨昏定省,一则拉近她们二人的关系,二则如果太后娘娘果真有阴谋,也能叫苏姑娘早日发现。皇上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萧廷琛把玩着指间扳指,没有表态。

花月姬非常识趣,并没有再继续怂恿。

一炉莲香即将燃尽。

萧廷琛起身离开。

跨出寝屋时,花月姬嗓音娇软:“臣女伤口未愈,想在御花园再住几日。正好,给皇上当一回后宫谋臣,皇上以为如何?”

……

正是清晨。

苏酒坐在梳妆台前,从妆奁里挑了一对珍珠耳铛戴上。

霜降轻声禀报:“奴婢问惊蛰打听过了,昨儿夜里皇上没睡在御书房。惊蛰说他听天枢的暗卫提起,皇上昨儿夜里突然叫了个御医去御花园藕香小筑,也不知是要给谁看伤。”

苏酒面色淡漠,“唤个小宫女跑一趟太医院,问问是哪个御医看诊的,又是给谁看诊。悄悄地打听,莫要给旁人知道。”

“好嘞!”

霜降勤快去办。

苏酒戴好耳铛,扶了扶发髻上的金步摇。

菱花镜里鹿眼幽深。

薛程程诡计多端,偏偏狗男人深陷母子之情,对她根本没有防范之心。

她必须替他防着薛程程,她必须掌控这座皇宫,任何小事她都不愿放过……



哈哈哈,评论有毒,关于老狗的新靴子,

读者:软软的,暖暖的……有毒的,是他娘亲为他做的。

读者:软软的,暖暖的……她娘亲亲手送他上路的

第758章 我给你生个孩子……你别碰花月姬

霜降派出去的小宫女在半个时辰后赶了回来。

她气喘吁吁的,“回禀皇后娘娘,昨儿夜里去藕香小筑看诊的御医姓张,是今秋才考核进太医院的新太医。奴婢使了银子,他才说他是为一个特别美的姑娘看诊。奴婢又问他那姑娘有什么特征没有,他说那姑娘身上带着晚香玉的甜香,约莫二十岁出头,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姑娘。”

苏酒面色冷凝。

白露拿了赏钱给小宫女,又打发了殿中其他宫人,轻声道:“娘娘……”

“是花月姬。”苏酒端起茶盏,“昨儿夜里,他是跟花月姬一起过夜的……”

尽管声线依旧沉稳,可端起茶盏的指尖,却忍不住轻颤。

她自问当皇后的这段时间安分守己,每天勤勤恳恳为他打理后宫,可那个男人却金屋藏娇,背着她私藏别的女人!

苏酒气急,茶盏凑到唇边,却根本没有喝茶的心思。

鹿眼微微泛红,她猛然把茶盏掷向殿门!

“哐当!”

刚跨进殿槛的萧廷琛驻足。

他望了眼碎落满地的瓷片。

零星茶水溅到他的袍裾上,他抖了抖袍裾,不紧不慢地走到苏酒跟前。

大掌揉了揉少女的脑袋,他轻笑,“可是哪个宫人不懂事,冲撞了我家妹妹?”

苏酒下意识躲开他的手。

她冷淡道:“昨儿夜里,你去了何处?”

萧廷琛心中一“咯噔”。

他不确定苏酒是否知道了他和花月姬的事。

尽管他和花月姬什么都没发生,但他有种莫名的心虚感。

他笑意吟吟,温声道:“原来妹妹是恼朕一夜未归……昨儿夜里妹妹把朕撵出乾和宫,朕无处可去,只得去了御书房,批折子批到黎明才睡。早上起得晚了些,却还是赶回来陪妹妹用早膳……”

苏酒瞥向他。

狗男人笑得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儿,朱砂泪痣平添邪佞,半点看不出撒谎的迹象。

她心绪稍微平缓了些。

也是为人妇的姑娘了,当初在市井间操持半日偷闲时,经常听左邻右舍谈论哪家哪家的男人半夜爬墙去寡妇家,哪家哪家的小子又每天跑到花街柳巷偷腥。

那些妇人说,成亲的日子长了,女人很难再管得住男人。

原以为都是茶余饭后的笑谈,却没料到竟也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苏酒有点难受。

她按捺住心底的燥意,假装不知道他和花月姬那档子破事,淡淡道:“我想喝鱼片粥,你陪我喝鱼片粥。”

萧廷琛并不爱喝鱼片粥。

可他还是笑吟吟应下。

落在苏酒眼中,更成了心虚的表现。

今儿不必早朝,用罢早膳,萧廷琛提议道:“朕瞧着妹妹的妆奁里没多少首饰,不如去国库挑些珠钗玉饰?”

苏酒在银盆里净过手,鹿眼中有复杂情愫一闪而过。

她想知道,萧廷琛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坦白。

她应了好。

这是苏酒第一次踏进国库。

大齐的国库建在皇宫地下,地宫似的深邃庞大。

她跟着萧廷琛踏进最深处,这里保存的全是大齐国最名贵的宝物。

“这几颗夜明珠不错,给妹妹缀在绣鞋上,定然好看。”萧廷琛笑眯眯的,“还有那些血玉,成色极佳,用来做钗饰想必很衬妹妹的肤色。”

苏酒默然。

她任由萧廷琛挑挑拣拣,这厮全程都在谈论珠钗首饰,半个字没有提起昨夜之事。

她紧了紧袖口,知晓他大约是打算瞒着她了。

萧廷琛终于挑完了,搂住苏酒的细腰,“妹妹的妆镜台可要换一张?朕瞧着那张小叶紫檀嵌玉雕凤凰的妆镜台极贵重细腻,颜色跟龙榻又很搭……”

“你昨夜到底去哪儿了?”

苏酒终于问出了口。

萧廷琛轻抚过妆镜台,指尖顿住。

余光瞥向苏酒,少女娇娇俏俏地立在不远处,平时软糯干净的鹿眼,变得格外幽深。

她是在质问,并非询问。

男人舔了舔唇角,一时间想不出骗她的话。

“你不说,我替你说。”苏酒冷静上前,“你昨儿夜里,把花月姬带去了御花园的藕香小筑,还与她在那里**一度!她受了伤,你还请太医前往医治!萧廷琛,你厌恶我直说就是,何必遮遮掩掩?你是不是要等到与花月姬瓜熟蒂落,才会告诉我她的存在?”

女孩儿很久很久没有这般生过气。

萧廷琛沉默良久,无奈道:“如果朕向你解释,你会听吗?”

“不会!”

苏酒眼圈红透,“你恼我没有好好善待你娘,所以你转而选择了花月姬!可你娘是什么人,她根本不值得咱们对她好!花月姬更非善茬,昨夜我前脚与你吵架,她后脚就突然出现,她不是有预谋是什么?!”

她不懂窥视人心。

但她生性敏感,因为接触过薛程程,所以她明白这个女人有多么危险。

她在与薛家有关的事情上,从来就很执着小心。

萧廷琛淡漠落座。

长腿慵懒交叠,他睨着苏酒,“朕试探过花月姬,她不像是在和薛家合作。至于薛程程……”

男人喉结滚动,桃花眼宛如漆黑深渊。

他沉声:“她是把朕带到这个世上的人。苏酒,你连一次机会都不肯给她吗?”

“不给!”苏酒气怒,“她不配!”

“她是我娘!”

苏酒紧紧盯着萧廷琛。

男人俊美邪佞的面庞上满是倔强,眼底藏着浅而脆弱的希望。

她知道这个男人有多么渴望薛程程的爱,但同为女人,她知道薛程程坏到了骨子里!

虎毒尚不食子,可薛程程却是要吃掉自己孩子的人!

苏酒不知道该如何跟萧廷琛解释,再加上他们中间又冒出个花月姬,她又急又恼,最后只能上前扯住萧廷琛的宽袖。

清润的鹿眼染上乞求,她软声:“你信我一次,好不好的?不要搭理花月姬,也不要对薛程程好……萧廷琛,我只要你信我这一次……”

萧廷琛垂下眼帘,没吭声。

苏酒咬咬牙,小脸认真:“我给你做很多很多皂靴,比薛程程做的更加漂亮精致!我,我再给你生个孩子……你别碰花月姬……”

少女尾音绵绵,卑微又心酸。

第759章 萧廷琛拧住她的小耳朵

萧廷琛依旧沉默。

良久,他把苏酒抱到怀里。

他亲亲少女软嫩嫩的脸蛋,轻声道:“给她一次机会,就一次机会,好不好?小酒,她是我娘,是我半辈子都没能亲近的娘……”

男人的声音有点嘶哑。

他记事早,幼时总是欢喜站在娘亲的妆镜台前看她梳妆。

他知道他的娘亲生得美,他总盼望漂亮的娘亲能抱抱他、哄哄他,就像嫡母哄萧廷德那样。

可是……

那个小小的心愿,始终不曾达成。

如今他好不容易有了亲近薛程程的机会,哪怕明知这个机会可能是薛程程故意为之,他依旧想要尝试。

苏酒蹙起眉尖。

她知道她不能心软。

她捧住萧廷琛的脸,鹿眼认真严肃,“我从不是无理取闹的姑娘,但我依旧要问你一句,若只能在我和薛程程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桃花眼潋滟着无边芳华。

萧廷琛捏住苏酒的下颌,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唇瓣,声音极尽轻哄:“朕坐拥江山,麾下有着所向披靡的军队与将军。小酒,我可以得到你,也可以得到母亲。所以这种选择,没有任何意义……”

苏酒眼中的期冀一点点黯淡。

萧廷琛摸了摸她的脸蛋,“就当为了朕,试着和她相处看看,好不好?”

他鲜少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然而为了媳妇和娘能够友好相处,他愿意极尽耐心。

可苏酒只是冷漠地推开他。

少女退后几步,“无论她对你说的话有多么动听,无论她对你有多好,我依旧不信她能改邪归正。一个恨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她的仇恨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萧廷琛,薛程程也好,花月姬也好,她们对你打什么主意,咱们等着瞧好了。”

萧廷琛不耐,“只当为了朕,也不行?!”

“不行!”

苏酒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去。

萧廷琛独坐。

他眯了眯桃花眼,眸子里尽是烦躁。

负责看守国库的官员小心翼翼摸过来,低声请示:“皇上,您刚刚要的那些东西,可还要送去乾和宫?”

萧廷琛捻了捻一颗玉石,狭眸冷淡,“不必。”

官员应了声“是”。

他正要退下,又听见萧廷琛道:“把这座梳妆台送去藕香小筑。”

官员惊了惊。

眼底闪过复杂和好奇,他不敢多问,只恭敬称是。

萧廷琛捏了捏眉心。

认真算来,苏小酒今年才十五岁,而他和花月姬都是二十二岁的年纪。

小姑娘到底年幼了些,而且自打嫁给他就与萧府分居,不曾经历过有长辈的日子。

如果她有花月姬半分懂事乖巧,该有多好……

……

萧廷琛回到乾和宫,瞧见苏酒正坐在窗畔读书。

她坐姿端正,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放在佛桌旁,秋风撩起几缕漆黑鸦发,一缕被朱唇粘住,透出几分年少特有的妩媚和清纯。

两扇眼睫在白皙的面庞上投落出阴影,大约发丝撩得鼻子有些痒,忍不住抬手蹭了蹭鼻尖。

他看了半刻钟,唤道:“苏小酒。”

小姑娘耳尖微微一动。

分明知道他来了,却故意装作没听见,依旧淡定翻书。

萧廷琛撩袍在太师椅上落座,“从今儿起,每天去给太后晨昏定省、请安问好,听见了吗?”

苏酒俏脸微寒。

她依旧装作没听见,又翻了一页书。

“苏小酒。”

男人眯着眼,抬高音量。

苏酒不搭理他。

“啧。”萧廷琛干脆走到她身边,伸手拧住她的小耳朵,“可是朕近日把你惯得太狠,竟没个规矩样了?”

“放开!”

苏酒恼怒,“薛程程是你娘,又不是我娘!我不认她!”

萧廷琛气极反笑,“你可知若是谏官听见你刚刚的话,会怎样弹劾你?禁足都是轻的!”

苏酒倔强咬牙,“我不要给薛程程请安——嘶,疼!”

她的耳朵被萧廷琛揪住,疼得她踮起脚尖,眼眶里忍不住泛出泪泡泡。

不只是因为疼,更是因为委屈。

萧廷琛从来没因为别人欺负过她,如今薛程程刚开始作妖,她就被萧廷琛拧耳朵,将来可还得了?!

“一口一个薛程程,成何体统?”

萧廷琛把她揪到寝殿深处。

“跪着。”他冷声,“把《女德》和《女戒》各抄二十遍。”

苏酒震惊!

她睁着湿润鹿眼,不可思议地盯着萧廷琛,“你竟然让我抄那些东西?!”

从前在萧府时,祖母开明,觉得这些书里写的也不全是对的,所以除非孙女犯下原则性错误,否则她鲜少会罚孙女抄这些东西。

可是萧廷琛竟然……

男人显然不容她反抗,甚至叫了两个嬷嬷过来盯着!

他慵懒地坐在大椅上吃茶,“苏小酒,朕与你打一个赌,如果她将来当真反了朕,朕从此以后对你言听计从。但如果她是真心悔过,那么从今以后事无巨细,你必须听朕的。”

苏酒鼻尖酸得厉害。

她跪在蒲团上,就着小佛桌抄写她不愿意碰的那些书。

似是委屈到了极点,泪花跌落在宣纸上,渐渐把一个个簪花小楷晕染得模糊。

她带着哭腔抬头,“萧廷琛,你一定会后悔的。”

男人眸光凛冽。

他轻抚过茶盖,一字一顿:“即使可能丢了江山,朕也想赌一把。”

……

翌日,清晨。

苏酒磨磨蹭蹭被宫人送到未央宫外。

她纠结万分地踏进去,却被告之太后娘娘还在就寝。

宫女皮笑肉不笑,“皇后娘娘稍安勿躁,再等个半刻钟,奴婢估摸着娘娘就能醒了。”

苏酒站在宫檐下,等了好几个半刻钟,直到站的小腿肚子生疼,宫女才终于撩起垂纱帘,笑道:“太后娘娘已经醒了,听说皇后娘娘前来请安,非常欣慰呢。”

苏酒进了寝殿,薛程程靠坐在引枕上。

青丝垂落,身着宽松的素纱单衣,翦水秋瞳里含着几分戏谑,“皇后来了?哀家倒是个有福气的,有生之年还能被儿媳妇请安问好……”

苏酒朝她福了福身,“安也请了,本宫该走了。”

刚转身,两名宫女却把她拦住。

薛程程低笑,“不曾给儿媳立过规矩,是哀家失职。只是伺候哀家,却是皇后的本分。想来皇后也不愿意传出没教养的谣言吧?否则陆国公和苏夫人该多么伤心……”

第760章 苏小酒,我娘对咱们还不错吧

在大齐国,如果出嫁的女孩儿表现不好,她的娘家会被人诟病。

尤其是她的娘亲,更会被指责不会教女儿。

苏酒静静看着薛程程。

她很清楚,这个女人在拿她娘的名声要挟她。

她笑笑,上前从宫女手中接过洗漱要用的毛巾,“太后娘娘不嫌本宫碍眼的话,本宫愿意侍奉您左右。只是太后娘娘也知道皇上对本宫的心思,若将本宫折腾狠了……”

脸盆里的水滚烫滚烫。

苏酒把手伸进盆里。

白嫩娇软的小手,立即烫得通红!

她缓缓抬眸,鹿眼清冷凉薄,“……怕是会母子离心。”

少女语速缓慢,一字一顿。

薛程程狠狠皱眉。

她知道苏酒聪明,却不曾料到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还有如此心狠手辣的一面!

对自己尚且狠得下心,更遑论对旁人?!

她面容冷漠,“好一个苏酒,倒是哀家低估你了……”

苏酒挑挑眉,似乎察觉不到疼痛,自顾在角落的玫瑰椅上坐下。

她宁愿伤害自己,都不愿意侍奉薛程程。

因为薛程程不配。

少女冷眼睨着薛程程被十几名宫女轮番伺候,自个儿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吃着玩儿。

萧廷琛骨子里很孝顺,送来未央宫的东西都是上品。

果盘格外丰盛,还有几个橙黄橙黄的水果是苏酒不曾见过的。

负责盯着她的未央宫侍婢见她好奇,笑道:“这几个水果是南方进贡的,名唤芒果,长安城不曾有,就跟荔枝一般稀罕。”

苏酒咬了口橘子瓣儿,有点酸。

却不知是橘子酸,还是心酸。

芒果很香,苏酒起初觉着好闻,后来闻着闻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皮肤莫名其妙开始发痒,她皱皱眉,起身向薛程程告辞。

薛程程目送她离开,“她怎么了?”

她身边有个懂医理的心腹侍女,轻声道:“奴婢听说一些嗅觉灵敏的香道大师,很容易对某种气味过敏。奴婢瞧着,苏酒应当是对那个奇怪的水果香味过敏。听说那种水果是南方进贡的,贵重得很,苏酒从前没碰过,今儿突然闻到,说不定刚好产生过敏反应。”

薛程程挑了挑眉。

翦水秋瞳中掠过凉意,她唇角轻勾。

苏酒离开未央宫,仍觉手臂发痒,就连小脸都有些痒。

请了伍灵脂问过诊,才知道是过敏了。

她敷了药膏,独自坐在窗边吃茶。

恰逢萧廷琛下朝回宫,挑起珠帘,刚好瞧见她托腮发呆的模样。

娇俏妩媚的脸蛋上涂了一层黑啾啾的玩意儿,看着颇为吓人。

他皱眉,“苏小酒,你干什么呢?”

苏酒望他一眼,怨愤他昨夜罚自己抄书,于是假装没看见又移开目光。

萧廷琛气极反笑,走近了才闻见那黑啾啾的玩意儿竟是药膏。

指尖刮了点,他好奇,“小脸受伤了?”

苏酒低头把玩襦裙系带,“若果真受伤了,甚至毁了容,你可还愿意让我当皇后?”

“不愿意。”

苏酒愣了愣,仰头望向他。

这厮竟如此看重容貌的?!

萧廷琛挨着她坐了,“倾尽天下之力,也会让妹妹恢复美貌……我家妹妹,该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苏酒歪头,“那如果恢复不了呢?”

萧廷琛勾唇一笑,邪气纵生,“妹妹看哪个姑娘不顺眼,朕就替你毁掉她的脸。如此一来,妹妹依旧是最好看的。”

苏酒无言以对。

她突然庆幸萧廷琛骨子里还有些良知,否则他一定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暴君!

就在她和萧廷琛的关系稍微缓和时,没过几日,未央宫突然来人送东西。

薛程程的贴身大宫女手捧托盘,专门挑了苏酒不在的时候过来。

她恭敬道:“这是太后娘娘亲手做的枕巾,龙凤呈祥、花好月圆,寓意皇上和皇后娘娘长相厮守、恩恩爱爱。太后娘娘熬了好几个通宵才绣出来的呢,还望皇上喜欢。”

萧廷琛望着托盘。

盛在里面的一双枕巾,明黄缎面做底,用柔软的丝线绣着龙凤、牡丹和圆月,都是讨喜的吉利兆头。

一针一线极为精致,确实是他娘的刺绣手法。

男人眼底溢出温柔,“放着吧。”

“是!”

宫女笑吟吟放下托盘,行过退礼后离开了乾和宫。

萧廷琛拿起枕套,缎面格外柔软。

男人的神情却更加柔软。

他亲手把这双枕巾铺在软枕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刮坏了上面的刺绣。

恰是夜色沉沉。

苏酒沐身回来,瞧见狗男人已经躺在了龙帐里。

她好奇地走过去,“睡这样早,你不必批折子的?”

“今天可以例外。”

“为什么?”

萧廷琛没回答,只是伸手把她拉进龙帐。

他欺身而上。

少女已经洗掉那些黑啾啾的药膏,肌肤剥皮鸡蛋似的白嫩光滑,捏起来非常舒服。

苏酒被压在枕上,鹿眼中透出不解,“萧廷琛,你到底怎么了?瞧着似乎格外高兴……可是前朝有什么喜事?”

说完,却闻到一股怪怪的香味。

她推开傻笑的萧廷琛,好奇地拿起枕巾,“这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上面的香,好似是那种果香……”

她前几日就是闻了那种果香,才会过敏。

萧廷琛把她抱到怀里,熟稔地解开她的寝衣盘扣,“是我娘送来的。她亲手绣的枕巾,说是祝咱俩龙凤呈祥、花好月圆。苏小酒,我娘对咱们还不错吧?”

苏酒怔住。

她仰头望向萧廷琛。

男人笑得像是傻狗,别人施舍一点点好处,就颠颠儿地摇起尾巴……

却不知那些被施舍的东西,分明是有毒的!

苏酒又盯向枕巾。

薛程程无缘无故不可能突然送熏了果香的枕巾,她必定是发现了她对那种果香过敏,才故意送这种东西来膈应她……

少女眼前浮现出薛程程眼神恶毒的模样,忍无可忍地从床头摸出金蛟剪,发狠般剪碎了枕巾!

碎布被扔得满床都是。

萧廷琛原本炽热的眼神,一点点冷却。

他看着碎布,然后望向苏酒。

少女面无表情,把另一只枕巾也剪得稀烂。



枕巾是搭在枕头上的东西,保护枕套卫生兼装饰用

算了下,老狗现在应该是两落两起,金陵庶子(落)——摄政王(起)——大理寺水牢(落)——皇帝(起)

第761章 小酒很懂事,哀家喜欢她

满帐都是果香。

苏酒沉声:“她是故意的……她明知我闻不得,偏偏还送熏了这种果香的枕巾……”

龙帐寂静。

萧廷琛低头拾起一块碎布,上面绣线破碎,几乎不可能修补如初。

他低笑着扔掉碎布,从床头屉子里摸出一根细烟管点燃,不管不顾地抽了起来。

他很久没在苏酒面前抽烟。

烟雾缭绕,男人俊美邪佞的面庞若隐若现。

桃花眼低垂,看不清楚里面藏着怎样的情绪。

苏酒呛得咳嗽几声,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被男人重重推倒在榻上!

他朝苏酒的小脸吐出烟圈,桃花眼泛出猩红色,“到底什么时候能安分点?朕说过给她一次机会,只是一次机会!苏酒,你不是一向温婉善良吗?从什么时期,你刻薄到连一次机会都不肯给别人?!”

苏酒呛得难受。

她咳得厉害,却根本推不开萧廷琛。

白嫩娇俏的脸蛋逐渐涨成通红,她拼命挣扎,被烟雾熏得淌出泪花,却没办法令桎梏她的男人产生半分心软。

“放开我……咳咳咳……萧廷琛你……你放开我!”

软绵绵的拳头相继落在萧廷琛身上,挠痒似的,压根儿没有半分威胁。

萧廷琛扔掉细烟管,眸色深沉。

帐幔翻动。

深秋的夜里,窗外落了细雨,寒风吹灭了殿中几盏烛火。

雨打芭蕉,种在窗外的瑶台仙凤被秋雨摧残,碗口大的花朵摇摇欲坠。

苏酒被欺负狠了,哭得十分厉害。

龙帐里充斥着烟草味儿和芒果香,全是她不喜欢的味道。

烛火尽灭,帐中漆黑。

一道道过敏产生的红痕在少女白嫩的肌肤上悄然生长,她又痒又疼,再加上男人的折磨,足以令她痛不欲生……

可是黑夜还很长。

翌日。

萧廷琛清晨醒来,下意识望向怀中。

怀里的女孩儿眼睫带泪,原本白嫩细腻的面庞遍布红疹,就连周身肌肤也同样惨不忍睹。

两道远山眉痛苦皱起,呼吸微弱,仿佛下一瞬就会彻底断气。

萧廷琛猛然坐起。

他晃了晃苏酒,少女没有半点反应。

萧廷琛慌了。

他披上外裳,俊脸阴沉危险,“叫御医!把太医院所有御医都给朕叫过来!”

问诊完毕,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伍灵脂恭声道:“皇后娘娘对帐中香味过敏,所以才会起那么多红疹。因为过敏严重,所以至今昏迷不醒。对性命倒也无碍,只是须得仔细调理,才能恢复如初。”

萧廷琛坐在龙榻边,脸色难看。

伍灵脂见他没反应,忍不住出言提醒:“皇上,娘娘怕是对帐中的果香过敏,您最好让宫女尽快收拾龙榻,除掉那些气味儿。”

萧廷琛回过神,亲自抱起苏酒,叫白露带着宫女清理龙榻。

他低头望着怀中姑娘,她仍旧昏迷,瞧着极为娇弱可怜。

——她是故意的,她明知我闻不得,偏偏还送熏了这种果香的枕巾……

少女昨夜的话,依稀浮现在耳畔。

正在他沉思时,殿外传来内侍的高声唱喏:

“太后娘娘驾到——”

太医院的御医、殿中侍奉的宫女急忙跪了下去。

萧廷琛抱着苏酒,冷眼盯向薛程程。

薛程程跨进殿槛。

她穿素色绣凤凰宫装,身段婀娜端庄。

大病初愈的脸色颇为苍白,瞧见昏迷不醒的苏酒,翦水秋瞳里满含心疼。

她快步上前,“在未央宫时,听说皇后病了,急忙赶来瞧瞧。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病得这样严重?昨儿去未央宫给哀家请安时,还不曾这般……”

她在金陵住了二十二年。

谈吐像极了江南的姑娘,温婉软糯,恰是吴侬软语。

一把淡雅平和的嗓音,仿佛带着魔力,令萧廷琛烦躁的心逐渐平静。

他淡淡道:“是你昨日送来的枕巾出了问题。你可知,她闻不得芒果香?”

“哀家不知!”薛程程大惊,“哀家和小酒相处时间甚短,如何得知她不喜这种果香?哀家只是觉得这果香特别,所以才想着提炼成熏香,用在枕上……早知小酒不喜,哀家绝不会干这种蠢事……”

她立在原地,双手不安地绞在胸前。

因为紧张,浑身止不住轻颤,望向萧廷琛的目光充满愧疚和不安。

秀美动人的面庞上,甚至还有一丝小心翼翼。

仿佛生怕因为做错事,而和萧廷琛母子离心。

萧廷琛揉了揉眉心。

他也算擅长窥视人心,但是从薛程程身上,他看不出半分伪装。

他把苏酒交给白露和霜降照顾,起身道:“你也看过小酒了,朕送你回宫。”

两人沿着宫巷往未央宫方向走,萧廷琛一手负在身后,“小酒儿心性纯善温婉,但骨子里却藏着倔强。她认不下你,朕也没办法逼她认下你。”

薛程程笑了笑,“小酒很懂事,哀家喜欢她。只要你多给哀家一点时间,哀家一定能处理好与她的关系。”

“朕的意思是……”萧廷琛驻足,“从今以后,免了她去未央宫晨昏定省、请安问好的规矩。她到底是因你才遭受折磨,想来你对此没有意见,更不会对谏官说什么话。”

薛程程的笑容有一瞬间僵硬。

然而她很快反应过来,翦水秋瞳盛着几许温软,轻声道:“皇上在怪哀家?”

“未曾。”

薛程程上前,取出帕子给萧廷琛擦了擦额角细汗,“她病了,你便紧张成这样……你定然非常爱她。怀瑾,母亲对她没有任何敌意,但母亲依旧尊重你的选择,免了她每日的请安礼。怀瑾,元啸死了,母亲心结已解,现在是真心实意要与你和好……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时间会为哀家证明。”

秋瞳中含满慈爱,她收手,带着宫女朝未央宫而去。

萧廷琛仍旧立在原地。

他摸了摸被薛程程擦汗的额角。

心脏跳得极快,在那个女人触碰他的一瞬间,他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

他返回乾和宫,苏酒恰好醒来。

龙榻重新铺了褥子和缎被,少女身穿牙白寝衣,敷过药的肌肤凉幽幽的。

睁眼看见他,苏酒慢慢别过小脸,俨然是不待见的意思。

第762章 她揉了揉眼眶,却揉出满手泪珠

萧廷琛接过白露递来的汤药,“妹妹醒了?朕喂你喝药?”

他笑眯眯的,朱砂色艳,盗字邪佞。

明明是世上最奸恶的人,那双桃花眼偏偏盛着深情。

苏酒哑声:“把我欺负够了,再转过来可怜我……打一棍子再给块肉,萧廷琛,你把我当狗呢?”

“妹妹说的是什么话,我原也不知道你对芒果香过敏。”萧廷琛舀起一勺汤药吹凉,“妹妹起了很多红疹,不想破相的话,还是乖乖喝药。”

苏酒气得不肯喝。

萧廷琛无法,只得把药碗递给白露,“你来。”

他在桌旁落座,瞧见换了个人喂药,苏酒倒是又肯喝了。

他低笑。

起红疹浑身发痒,不喝药谁也捱不过,那丫头老实着呢。

就在苏酒喝完药时,未央宫又来人了。

小宫女恭敬道:“太后娘娘遣奴婢过来送药,据说是用前朝御用配方特别配置的,对治疗红疹有奇效,还能保养肌肤呢!”

她呈上托盘。

托盘里置着一只珐琅彩小瓷盒,密封得非常好。

萧廷琛瞥向苏酒。

苏酒脸色不善,压根儿不看小宫女一眼。

小宫女低眉敛目,恭敬地把托盘端到她跟前,“皇后娘娘请试药。”

苏酒冷淡地拿起小瓷盒,突然低笑。

她当着萧廷琛的面,把瓷盒砸了出去!

瓷盒支离破碎,里面的粉白药膏沾染一地,奇香弥漫非常好闻。

萧廷琛托腮,桃花眼挑着凉薄笑意,“觉得有毒?”

“无论有没有毒,她送的东西我一概不用!”苏酒眼圈发红,“萧廷琛,你是帝王,你了解你的臣子,了解你的朝堂……可你也是男人,男人绝不可能了解女人!”

萧廷琛指关节轻轻叩击花几。

半晌,他淡淡道:“把伍灵脂叫来。”

伍灵脂赶来,小心翼翼检查过那些药膏,虽不知帝后在闹什么,还是老实道:“药膏配方绝妙,如果微臣没有猜错,这药膏乃是前朝宫廷失传已久的凝脂露,对烧伤、烫伤、过敏红疹,具有非同一般的效果。”

“听见了?”萧廷琛睨向苏酒。

苏酒眼圈更红。

她才不信薛程程会那么好心给她送药!

萧廷琛低低叹息,示意殿中伺候的人全部退下。

他坐到龙榻旁,认真地捧起苏酒的小脸,“她已经改过自新了……”

“她没有!”

萧廷琛按捺住不耐,温声道:“朕从前怨天怨地,恨不得宰尽天下负朕之人。可朕后来遇见了你,朕知道,这世上人心是会变的,可以变恶,但也可以变好。薛程程心结已解,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作恶多端。苏小酒,看在朕的面子上,给她一次机会,好不好?”

苏酒仰头望向他。

男人桃花眼底含着乞求。

她知道,他希望后宫安宁,他希望他在乎的两个女人能够和睦相处。

可是……

薛程程的存在根本就是对他的威胁,薛程程,她比任何人都要危险!

苏酒眼眶湿润,小手紧紧拽住缎被,声音发哑:“我再问你一次,我和薛程程,你到底选谁?!”

萧廷琛脸色微凛。

眼前少女小脸苍白,漆黑的鹿眼中透出从未有过的倔强……

无论他说多少好话,她依旧不肯让步。

男人耐心耗尽,脸色清寒,起身离开了乾和宫。

苏酒孤零零坐在榻上。

她抬手揉了揉眼眶,却揉出满手的泪珠。

狗男人登基为帝,还吞并了燕国和东黎国,明明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可为什么偏偏蹦出个薛程程……

那个女人,她究竟想干什么?

……

深秋的御花园,菊花开得正艳。

身穿浅黄色锦袍的年轻公子负手立在凉亭,丹凤眼噙着凉薄深沉,静静注视虚空。

“谢侯爷。”

一道娇软明媚的女音忽然响起。

谢容景并未回头,“你我已经退婚,孤男寡女共处,怕是不妥。”

薛熙雯手持团扇,姿容温雅,“我饱读诗书,知道什么叫做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也抵不过文人的口诛笔伐。”

薛熙雯含笑上前,“口诛笔伐又如何?大不了重新与侯爷绑在一处,做对夫妻就是!”

谢容景瞥向她。

少女妆容精细,寒凉的深秋时节也仍旧穿着单薄襦裙,仿佛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通身的玉白肌肤。

说话间柳叶眉上挑,自以为有股高高在上不堕尘埃的风情,好似所有男人都巴不得上赶着娶她,殊不知这种自以为是的骄傲格外令人厌恶。

萧凤娴也傲,晓寒轻也傲,甚至花月姬也傲。

可她们有傲的资本,而薛熙雯没有。

谢容景勾唇一笑,收敛视线。

“早听闻侯爷与我那皇后嫂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今儿在御花园撞见侯爷,瞧侯爷痴痴凝望乾和宫的方向,料想传言大约是真。”

薛熙雯团扇遮面,故意俏皮地在谢容景面前露出一双杏眼,“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谢侯爷这份心思,到底是白费了……”

见谢容景不说话,少女眼珠一转,笑意盈盈,“可世间事从来千变万化,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意在踏平八方,但天下哪儿是那么好平定的?万一皇位不稳,苏姑娘还不知要落得怎样的下场呢!”

她观察着谢容景的神色,又道:“更何况皇上对苏姑娘并不好,苏姑娘昨夜突然过敏严重以致昏迷,皇上今天清晨才发现。我听宫人们说,苏姑娘浑身起了红疹,连面颊都不能幸免,想来怕是破了相。不知怎的又和皇上吵了一架,皇上气得拂袖而去,估摸着苏姑娘怕是要失宠了!还有呀,花家那位大小姐你知道吧?容貌特别出挑的那位,据说皇上把她金屋藏娇,藏在了藕香小筑,现在还待在那里与她卿卿我我呢。”

她倒豆子似的,把苏酒的处境描述得无比凄惨。

谢容景凝着乾和宫的方向,唇线绷得很紧,没接话。

薛熙雯清晰捕捉到他眼中的痛苦。

她摇了摇团扇,微微一笑,“我是特意来此处见侯爷的……奉太后娘娘之命,特来请侯爷——勤王!”

谢容景猛然盯向她。

第763章 我嫌你脏

薛熙雯笑容恣肆:

“坐在皇位上的人,本不该是萧廷琛。先帝元啸弑父弑兄,分明是乱臣贼子。如今元啸死了,继承皇位的不该是他的儿子萧廷琛,而是他兄长元徽的儿子——元晟!”

谢容景紧紧盯着薛熙雯。

丹凤眼含着浓浓的不敢置信,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你们薛家……”

“什么薛家不薛家,大齐王朝讲究名正言顺,萧廷琛作为乱贼之子,早该人人得而诛之!”薛熙雯俏脸微寒,“为了苏酒也好,为了担起臣子责任也罢,谢侯爷就该和薛家站在同一条战壕,共同对付萧廷琛!”

……

谢容景跨进乾和宫寝殿,面色早已恢复如常。

谁也不知道他和薛熙雯后来谈了什么,但无疑,他并没有把薛家的阴谋告诉萧廷琛。

宫婢挑起珠帘,他看见他心爱的小姑娘孤零零坐在窗畔。

她单手托腮,凝着窗外,也不知在看什么。

从前白嫩娇软的面庞遍布红疹,瞧着非常狼狈可怜。

他的心立刻软了,快步上前,冷声道:“可是萧廷琛又欺负你了?”

苏酒回过神,微微摇头。

卷翘的眼睫遮住瞳眸,她素手斟茶,“你怎么来了?宫女也不通报一声……我该拿面纱遮一遮这张脸的。”

“你我之间,何必客套?”谢容景目露怜惜,“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中,你依旧是苏小酒。”

年少时以为她生得丑,他不也动心了?

年少时以为她是男孩儿,他不也爱上了?

他的喜欢与容貌无关,只是单纯喜欢她这个人而已。

苏酒笑笑,也替他斟了一杯茶。

谢容景喝了口茶,望一眼她的容貌,轻声道:“他呢?”

问的是萧廷琛。

苏酒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回答:“大约在御书房处理奏章吧,国事繁忙,他并不总能得空。”

“没空照看生病的你,却有空在御花园藕香小筑和花月姬卿卿我我……苏小酒,这样不堪的男人,你何必为他隐瞒?”谢容景气极反笑,“你背后好歹站着陆国公府和侯爷府,难道还没有任性的资本?”

分明是责怪的语气,却叫苏酒心中一暖。

她平静托腮,“八岁那年与他相识,细细算来我跟了他整整七个年头。世人常说,夫妻之间相识七年,会有一道坎……谢容景,我与他大约来到了那道坎前。若是败了,这场姻缘便也就散了。若是成了,兴许我们会继续好好走下去……”

一看见苏酒如此懂事,谢容景就不耐烦。

别的女孩儿都喜欢撒娇使小性子,可苏酒却总是这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他觉得这分明是萧廷琛逼出来的!

如果一个男人当真疼宠一个女人,那么必定会把那个女人娇养得不成体统。

可是苏酒一点儿也没有小性子,懂事乖巧得叫他心疼。

“哐当”一声响,他猛然盖上茶盖。

丹凤眼凉薄似水,他冷声道:“如果将来他三宫六院、妻妾成群,你也愿意继续当他的皇后?”

苏酒不语。

贝齿轻轻咬住下唇,笼在袖中的细白小手悄然握成小拳头。

她当然无法容忍萧廷琛碰别的女人……

谢容景突然抓住她的手。

苏酒一惊,抬起头,男人面容冷峻,“跟我来!”

他带着苏酒闯进御花园。

苏酒认出这条雕花游廊是通往湖边的。

心中隐隐有个念头,她蹙眉,“你想去藕香小筑?”

“是!”

他要让苏小酒亲眼看见那个男人有多么不堪,他要让苏小酒对萧廷琛彻底死心!

终于跑到湖畔,他把苏酒拖到小船上,不由分说地朝藕香小筑划去。

苏酒静静立在船头。

她仰头望向那座建在湖心的三层小木楼。

这里是御花园赏景最好的地方,因为没有游廊长桥之类的东西直达,所以隐蔽性也特别好。

萧廷琛把花月姬藏在这个地方,很难被人发现。

所谓金屋藏娇,怕也不过如此。

湖风迎面,苏酒觉着有些寒凉。

谢容景带着苏酒闯进了藕香小筑。

小木楼里陈设典雅贵重,每一样摆设都极尽特别,是外面寻不到的。

踏上第三层,谢容景推开槅扇。

苏酒站在门槛外,瞧见珠帘摇曳,萧廷琛慵懒地坐在窗畔太师椅上,正优哉游哉地吃茶。

花月姬坐在珠帘后,手持象牙梳,安静地梳妆打扮。

她认得那个妆镜台。

紫檀木嵌玉雕花妆镜台,藏在国库深处,据说是前朝皇后用过的。

上次逛国库时,萧廷琛还说把这张妆镜台抬回去给她用。

没想到,转头便赏给了花月姬……

百转千回的神思只发生在推门的一瞬间。

下一瞬,她看见萧廷琛望了来。

他似乎愣了下,在瞧见她背后的谢容景时,藏在桃花眼底的那份愧疚尽数化作了然与嘲讽。

他笑得残忍,“妹妹是来捉奸的?可妹妹自己又干净到哪里去,还不是跟从前的奸夫藕断丝连来着?”

苏酒很安静。

她早已习惯萧廷琛往她头上推锅的做法。

无论发生什么,他总是第一时间寻找她的错处,却从不去想自己错在哪里。

鹿眼中无波也无澜,她嗓音依旧温软:“你可不可以休了我?”

萧廷琛眯起桃花眼。

他的小姑娘娇娇俏俏立在门槛外,寒凉的湖风撩起她胭脂红的轻纱宫裙,本该是热闹的颜色,她却莫名穿出几分凄凉感。

鹿眼里的平静令他无端生恼。

他宁愿苏酒大吵大闹,甚至去砸掉那张妆镜台。

可是没有,她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他能不能休了她……

他舔了舔唇瓣,“凭什么?”

自己凭本事娶来的皇后,凭什么要休掉?

苏酒笑了笑,“我嫌你脏。”

她笑起来时酒窝甜甜,仿佛说的并非是什么残酷的话,而只是笑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花月姬从珠帘后款款走出。

她二十二岁,恰是女人容貌最巅峰的岁月。

本就比苏酒艳压一筹,再加上小姑娘的脸蛋遍布红疹,新欢旧爱,两人站在一处对苏酒而言根本就是一种残忍的酷刑。



老狗和花月姬之间真的没什么,他只是把她当成知心大姐

第764章 回娘家的苏小酒

她看着苏酒,嗓音柔美而不失大气:

“我与皇上清清白白,他来藕香小筑是因为遇到了烦心事,想问我讨要一些意见,并非你所想那般。”

苏酒不卑不亢,鹿眼漆黑,“他来找你说话,等同对我的背叛。与你们做了什么,没有任何关系。”

花月姬挑眉。

她本欲以貌压人,令眼前这位小皇后自惭形秽,没想到苏酒心性这么好。

能被一国之君深爱,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洒然一笑,望向萧廷琛,“该说的话臣女已经说得明明白白,皇后娘娘不信,臣女也没办法。”

萧廷琛揉了揉眉心,“苏小酒——”

苏酒倔强:“给我休书。”

藕香小筑陷入难捱的寂静。

萧廷琛沉默良久,起身牵住她的小手,“随朕回乾和宫,有什么事咱们关上门说,何必叫外人看热闹?”

苏酒挣开他。

遍布红疹的小脸格外严肃,她盯着萧廷琛的双眼,“你从不信我,无论是花月姬还是薛程程,你都不信我。从金陵到长安,整整七年,你只信你自己的判断。可我与你原是夫妻,七年了,如果你连信我都做不到,我凭什么还要再跟你继续过下去?!”

少女很认真。

萧廷琛有些恍惚。

似乎从这个女孩儿最开始来到他身边时,就是认真又端严的样子,压根儿不像寻常小姑娘那样爱撒娇爱热闹。

他自以为宠了她多年,可果真宠她的话,她又怎会仍旧是小心谨慎的样子?

深秋的湖风带着凉意。

萧廷琛按捺住性子,温声道:“夫妻之间有争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动不动就把休书挂在嘴上,对感情而言却是一种伤害。苏小酒,咱能不能不提休书?”

苏酒也知道,这个男人没那么容易休弃她。

寻常百姓尚且不能随意休妻,更遑论帝后。

她想了想,冷静道:“那你给我一道圣旨,我要回陆国公府。”

萧廷琛嘴角抽了抽。

他的小皇后,这是要收拾包袱回娘家?

然而回娘家暂住互相冷静冷静,也总比直接休书和离好,于是他点了头。

他站在藕香小筑的扶栏后,目送苏酒和谢容景坐小船离开。

花月姬立在不远处,湖风撩起她的青丝和宽袖,有种冯虚御风的仙人之姿。

她抬手卷起一缕碎发,朱唇勾起冷淡弧度。

爱情就是这样子,任她再美、再撩人,也总有男人不喜欢她。

比如萧廷琛,比如鬼狱那个男人……

她莞尔一笑,“皇上以为,您和皇后娘娘的感情是否还能恢复如初?”

萧廷琛不语。

他明白的,只要薛程程在,他和苏小酒的感情就永远不能恢复……

吴嵩悄然出现,恭声道:“皇上,东黎那边送来了新的加急奏章,等着您去处理,好似与当地叛军有关。”

吞并东黎国之后,萧廷琛把大齐得到的那部分土地改名东黎郡,派了官员前往担任郡守,只是东黎国本土的士兵总有不甘心被灭国的,三不五时发动骚乱,给当地百姓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萧廷琛抬手揉了揉眉心,桃花眼底藏着疲惫。

他淡淡道:“走吧。”

离开莲心湖,吴嵩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这位掌印大太监,姿容阴柔而不失俊美,过于白皙的面容令他看起来非常年轻。

他注视着萧廷琛的背影,“皇上这段时日似乎特别劳累。”

萧廷琛没说话。

前朝后宫一堆破事,苏小酒还整日整日跟他吵,现在又闹着回娘家,他不累才怪。

吴嵩过于狭长的双眸流露出一抹薄凉,“奴才在皇宫待了几十年,见惯世态炎凉,也悟出了很多道理,想活得不那么累,野心就得小一些。皇上既想举案齐眉,又想母慈子孝,恕奴才直言,皇上想要的未免太多。”

萧廷琛态度冷淡,“朕怎样行事,轮不到你来指教。”

吴嵩眯了眯眼。

他也不愿跟这狗狼崽子废话,但这狗狼崽子是野路子出身,半路出家当了皇帝,不像太子自幼学xi帝王之术,行事上总有些欠缺。

他道:“百姓之家婆媳争执,会引起小家乃至家族动荡。而皇族里的皇后与太后之争,则会造成后宫和前朝的动荡,甚至引发两家外戚之斗。”

萧廷琛拐过廊角,没吭声。

他觉得国公府和薛家斗不起来。

陆国公拿把砍刀冲进御书房先把他砍了,倒是很有可能。

吴嵩该说的都说了,见萧廷琛依旧不改初衷,摇摇头不再多劝。

他在皇宫待了几十年,一步步从低贱的小太监爬到高位,受过的苦难比萧廷琛只多不少。

他对危险有天生的敏锐感,他总觉宫里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男人轻叹,原以为新帝登基、天下将定,可现在看来,分明又是多事之秋。

……

另一边。

未免在后宫和前朝引起混乱,苏酒换了常服,乘坐谢家的马车悄悄出宫。

抵达甘露街陆国公府,谢容景随她一道下了马车,“不请我进去喝杯热茶?”

苏酒笑笑,“你要做客,我自然是欢迎的。”

早有小厮飞快禀报陆国公和苏敏,两人愣了愣,没料到苏酒会突然回来。

两人迎出老远,陆国公习惯性一把捞起苏酒,把她举高高,“爹的小乖乖怎么突然回家了?可是那萧廷琛那崽子欺负你?”

他再五大三粗,也注意到了苏酒小脸上的红疹。

卧蚕眉皱起,他厉声:“脸蛋怎么了?!可是萧廷琛弄的?!”

苏敏示意他把苏酒放下来,仔细检查过,笑道:“是过敏产生的红疹,无妨,娘亲煎一服药喝了就好。对了,谢侯爷怎么也来了?”

“见过国公夫人,”谢容景笑容恭顺,“我是特意来送小酒回家的。”

苏敏微微颔首,“多谢侯爷好意。既然人送到了,侯爷可以回府了。”

谢容景的笑容僵了僵。

他原想趁势留下来和小酒用晚膳,可是看国公夫人的态度……

苏敏吩咐陆国公,“夫君,你送送侯爷?”

陆国公最听老婆话,立即带着谢容景朝府门走。

谢容景不免遗憾,回头望向苏酒,少女笑盈盈朝他挥挥小手。

第765章 他不要我了

他走后,苏酒才细声道:“娘,你干嘛撵谢容景?好歹也该请他喝杯热茶。”

“你呀,”苏敏轻柔地戳了戳她的额角,“给那些谏官瞧见你和谢侯爷来往,明儿金銮殿上定要狠狠弹劾你,莫要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苏酒摸摸额角,有点委屈,“娘,我和萧廷琛吵架了,我不想再当他的皇后。”

孩子气的话,把苏敏逗笑了。

她牵着苏酒去府院后的药庐,“他怎么欺负你了,跟娘说说。”

苏酒坐在煎药的小炉子旁,一边看她煎药,一边委屈巴巴地把事情全盘告诉她。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药香,少女抱膝而坐,看着她娘忙进忙出,有种莫名的安全感,仿佛又回到幼时燕子矶那段岁月。

苏敏把煎好的一小碗药端给苏酒,“趁热喝了,脸上的疹子很快就能消下去。”

“可是娘,萧廷琛他真的很不好,薛程程不止弑君还勾结叛贼,更是罪大恶极。”苏酒捧着小药碗,鹿眼透出清凌凌的水润,“你说我到底能不能与他和离?”

苏敏在她身边坐了,温声道:“皇族没有休妻、没有和离,只有废后。你想好了,要成为废后住进冷宫?”

苏酒咋舌。

嫁给帝王真是一点也不好……

苏敏怜惜,“快喝药,这张脸蛋还要不要了?”

苏酒乖乖喝了一口药,小脸立即皱巴成一团,“娘,药太苦,我不想喝……”

“多大人了,还跟娘撒娇。”苏敏无奈又宠溺,转手从宽袖里取出一颗麦芽糖,“喝完药给你吃这个。”

苏酒笑得眉眼弯弯。

小时候她耍赖皮不喜欢喝苦药,娘亲每次都用麦芽糖哄她。

后来娘亲不在了,再也没人给她吃麦芽糖,她喝药时也再不敢道一声苦。

苏酒喝完药,满足地含着糖,“娘,宝锦和大哥呢?”

“你大哥这两日也不知去何处鬼混,你爹问宝锦可知道他的去向,宝锦支支吾吾,只说是跟朋友游山玩水去了。”苏敏忙着清洗药碗和煎药的小锅,“宝锦这几日情绪不好,你去风来园瞧瞧,和她说说话。”

苏酒应好,起身往风来园而去。

伺候周宝锦的侍女把她领进寝屋,苏酒瞧见床帐低垂,宝锦大约还睡着。

她卷起帐幔。

才嫁给大哥一两个月,宝锦瞧着似乎瘦了一圈。

她有些心疼,“宝锦……宝锦?”

周宝锦被唤醒,支撑着坐起,笑容黯淡,“苏苏,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回来看我的?我好得很,不必为我担心。”

苏酒从衣橱里拿来襦裙,亲自为她穿上,“你可知我那不成器的哥哥,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游……游山玩水啊……”

周宝锦有点磕巴。

苏酒看她一眼。

她眼睛里藏着紧张,可见是在撒谎。

她低头给她系好襦裙系带,“我刚刚打开衣橱,瞧见里面全是你的衣服,书桌上也没有他的笔墨纸砚。宝锦,这段时日他根本没宿在你房中,是不是?”

周宝锦沉默。

她低下头,眼圈渐渐湿润泛红。

苏酒把她牵到妆镜台前,仔细替她梳头打扮,“你替他撒谎,不告诉父亲他的去向,可他心底未必会感激你。更何况你们夫妻感情本就淡薄,他出去这么久,说不定早把你忘在了脑后。宝锦,你可不能犯傻啊!”

周宝锦乖巧地坐在妆凳上。

被苏酒一番数落,在人前强忍的泪珠子啪嗒啪嗒掉落。

她忽然转头抱住苏酒,“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呜呜呜!”

少女的哭声绵软失控。

长长的乌黑青丝披散在腰际,衬得她娇小清瘦。

纤细的双肩因为抽噎而颤抖,看起来脆弱又无助。

苏酒心头一揪,轻抚过她的发顶,“宝锦……”

“苏苏,我嫁过来以后,每日孝顺公婆,还跟着婆母学习打理后院、主持中馈,我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错,可世子哥哥依旧不喜欢我。他说他只是把我当成妹妹,他只是把我当成妹妹……”

周宝锦哽咽得不成语调,“他还说……他已经有了心上人……前两日他拿了许多银钱离府,说是要去找他的心上人……”

“心上人”三个字,像是深深扎进她心脏的一把尖刀,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苏酒小脸冷凝。

她很快回过神,仔细为周宝锦擦去泪珠,又为她梳了漂亮的发髻,“咱们去找他。”

周宝锦愣住。

她抬起红肿的眼眸,“找谁?”

“找陆存微,和他的心上人。”苏酒冷笑,“我倒要瞧瞧,他的心上人是个怎样的神仙人物!”

陆存微就是个傻瓜,看得上傻瓜的只有傻瓜。

除了宝锦,她很想知道还有哪个女人会与陆存微产生真爱。

两个姑娘乘坐马车离开国公府,径直往长安最繁华处而去。

这里酒肆歌馆云集,乃是有名的三教九流之地。

天香引矗立在最醒目的位置,与凉州辞遥遥对望。

即便大白天也依旧笙歌繁华、纸醉金迷,来来往往多是锦衣纨绔。

马车里,周宝锦纠结,“世子哥哥说他的心上人是天香引的姑娘,名唤蕊儿……我听着,便觉得是位容貌艳美、才华横溢的姑娘。苏苏,我突然没有进去的勇气,要不咱们还是打道回府吧?”

“不回。”苏酒牵住她的手,“就算输咱们也得输得心服口服,更何况宝锦未必会输!”

她领着周宝锦踏进天香引,莫名有些眼熟。

环顾四周楼阁,她恍惚想起金陵城也有座天香引,还是晓姐姐的地盘呢。

只是不知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系……

正琢磨着,老鸨笑盈盈过来,“两位姑娘是来瞧热闹的?是否需要为你们准备一间雅座?”

长安民风开放,烟花之地也有格外高雅的,有些名门贵妇会特意过来看热闹。

苏酒道:“我找蕊儿姑娘。”

“哟,倒是不巧,蕊儿姑娘正和客人说话呢。”

“巧得很!”

苏酒冷笑,拖着周宝锦直奔上楼!

顶层扶栏处,晓寒轻托腮而立,慵懒娇媚。

她身侧,一名年轻男人松松垮垮穿着件黑色大氅,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张嫣红邪佞的薄唇。

勾起的弧度,像极了萧廷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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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6章 她可是皇后娘娘

苏酒拖着周宝锦,一间雅座一间雅座的搜。

老鸨气得不轻,紧跟在后骂骂咧咧,“你们两个小蹄子再敢乱来,我就叫小厮把你们轰出去了!嘿,你们听不懂老娘的话?!”

“砰!”

苏酒撞开第八间雅座。

屋子里陈设典雅,圆桌上置着美酒佳肴,陆存微正搂着一名美人说说笑笑。

苏酒眯了眯眼,那美人与萧凤娴竟有两分像,怪不得会被她的蠢哥哥看中。

被撞门声惊到,陆存微和美人不约而同望向门口。

美人娇滴滴的,“世子爷,她们是谁呀?瞧着凶神恶煞好生吓人!蕊儿害怕!”

陆存微神情颇为尴尬,“妹妹,你怎么出宫了?”

苏酒低笑,“哥哥可还记得,当初坏了宝锦容貌时,曾答应过什么?你亲口说不纳妾、不置通房,可现在呢?”

“那不是以为宝锦的脸痊愈不了吗?现在她痊愈了,那些话怎能算数?”陆存微望向周宝锦,剑眉不悦皱起,“叫你替我瞒着府里人,你倒好,竟然带着我妹妹找上门。宝锦,我与你说得明明白白,你并非我喜欢的那类姑娘,我可以敬重你,但我这辈子都没法对你动心……”

周宝锦低下头。

小手紧紧揪住裙摆,泪珠子止不住地滚落。

被丢在府里已经很难堪,可世子哥哥还要当着别的女人的面,如此羞辱她……

不等苏酒发作,名唤蕊儿的姑娘眼珠微动,起身朝她施了一礼,“想来您便是皇后娘娘,蕊儿这厢有礼。皇后娘娘,蕊儿和世子爷乃是真心相爱,不求正妻之位,但求陪伴在世子爷身边。哪怕为奴为婢,蕊儿都心甘情愿……”

她伏低做小,态度极尽恭顺谦卑。

陆存微一阵怜惜,连忙把她扶起来,“都是自家人,你怀着身孕,不宜行礼。”

苏酒一愣。

怀着身孕?!

她不敢置信地盯向蕊儿尚还平坦的腹部,还没来得及仔细盘问,身侧宝锦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急忙拥住周宝锦。

昔日珠圆玉润的少女,如今苍白消瘦,她拥着,仿佛能感受到她纤细的骨骼。

周宝锦泪眼朦胧地凝着陆存微,“她……当真有孕了?”

陆存微面颊发烫,大约是愧疚感作祟,没敢吭声。

蕊儿满脸幸福,“蒙上苍眷顾,我和世子爷的孩儿已经一个月了……周姑娘,你也别难过,将来你也会怀上世子爷的宝宝。更何况我的孩子生出来,不也得唤你一声嫡母?”

看似安慰的话,却分明是把周宝锦嘲讽得体无完肤。

周宝锦想打她,可她自幼教养良好,只知道温和待人,从没跟人动过手。

况且蕊儿怀着胎,她怕把胎儿惊到,又惹来夫君不喜。

正气得浑身发抖不知如何是好,苏酒突然上前给了蕊儿一巴掌!

“苏苏……”

她震惊。

蕊儿同样惊呆了,她捂着红肿的面颊,几乎不敢置信,“皇后娘娘,我可是怀着孕!若惊到宝宝,你担得起责任吗?!”

苏酒冷笑,“一巴掌,还不够惊动胎儿。你该庆幸陆国公府仁慈,若是换了旁的府邸,早给你灌一碗堕胎药了!”

世家最讲究清誉,自家儿郎才娶贤妻不久,就让外面不干不净的姑娘怀上宝宝,搁在一些凶狠家族,为保声誉甚至是要打死的。

蕊儿小脸惨白。

她转身扑进陆存微的怀里,哭哭啼啼道“我做错了什么,要被皇后娘娘这般羞辱毒打?纵便她是皇后娘娘,也没有随便打人的道理吧?”

陆存微心疼得不行,皱眉盯向苏酒,“妹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蕊儿肚子里怀着的可是你的亲侄子,你打他娘亲,怎么下得去手?”

苏酒简直想给他一棒槌!

她还没开腔,蕊儿又哭道“世子爷,人家好害怕!皇后娘娘会不会杀了人家?呜呜呜,她可是皇后娘娘,她要杀我,我可该去哪里说理?不如自己一头撞死算了!”

她挣开陆存微,不管不顾要往墙上撞!

陆存微急忙拽住她。

“蕊儿别怕,”他温声安抚,“她是我妹妹,她顾忌着兄妹感情,不敢对你乱来。”

“可她刚刚打我!世子爷,人家虽然沦o风尘,可自幼也算被妈妈们娇养长大,何曾遭受过毒打……蕊儿不服呜呜呜!哎哟,蕊儿肚子突然好疼,定是宝宝为我鸣不平……”

陆存微又急又气,红着眼圈望向苏酒,“快给蕊儿道歉!”

苏酒怒极反笑,“陆存微,你让我,给这么个矫揉造作的女人道歉?!”

“就当看在为兄的面子上,跟蕊儿赔个不是!”

“你做梦!”

“苏酒!”陆存微急了,猛然掐住她的细腕,“一声对不起,能有多难?!”

苏酒吃痛,“陆存微,你疯了是不是?!你放开我!”

她挣扎得厉害,不防被陆存微推了出去!

少女狼狈地往后踉跄,正以为要栽倒在地,却跌入一个结实的臂弯。

冷甜端严的龙涎香扑面而来,把她整个笼罩。

像是阴暗残酷的囚牢,却也像是坚不可摧的壁垒。

那人扶着她的细腰,一只臂弯便纹丝不动地承受了她所有的重量,给人莫名的安全感。

清越邪气的嗓音从背后悠然响起

“陆世子好大的威风……”

这个声音是……

苏酒诧异,急忙站直身子望去,男人身着常服,面容昳丽白皙,一双桃花眼仿佛敛尽三春芳华,本该是陌上人如玉的贵公子姿容,偏偏面颊上那个“盗”字为他添上几分邪佞之气。

雍容风雅与凉薄痞气完美相融,足以令任何女子怦然心动。

是萧廷琛!

他怎么来了?!

陆存微急忙撩袍,单膝跪地,“微臣见过皇上……”

萧廷琛牵住苏酒的手,跨进门槛,“进去说话。”

雅座的雕门被合上。

顶层扶栏,晓寒轻微笑,“你弟弟把苏酒当个宝,有事没事就让天枢的人暗中盯着她的行踪。听说她出门,立即悄悄从宫里赶来看她。”

穿黑色大氅的男人没接话,始终盯着紧闭的镂花门。

尽管兜帽遮住了双眼,但晓寒轻依旧能感受到他眼底的chi热。

她把玩着一缕漆发,话中若有深意,“从金陵到长安,一路走来,他很不容易。”

第749章 我愿意给他机会,是因为他值得给

兜帽下,薄唇轻勾。

男人嗓音低哑“咱们一路走来,又谈何容易?”

“我以为……”晓寒轻看他一眼,“你在乎他。”

“我更在乎自己的命。”男人指了指上方,笑容痞气,“那个人注视着一切,我什么都不能做,唯一能做的,是让弟弟死的不那么痛苦。”

“真残忍。”

男人笑意更盛,“你呢,你敢背叛那个人,选择帮助萧廷琛吗?”

“自然是不敢的……”晓寒轻笑容玩味,“从出现在天香引开始,我就明白我失去了所有退路。”

两人没再多言。

楼下雅座。

萧廷琛大刀金马地落座。

他单手托腮,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陆存微和蕊儿,笑容格外温柔,“朕最见不得美人落泪,瞧蕊儿姑娘哭的,真叫朕心疼。”

蕊儿愣了愣,斗胆望向萧廷琛。

他生得俊美邪佞,笑起来时桃花眼弯成月牙瓣,朱砂色艳、盗字嚣张,实在非常引人注目,足以令任何女人心动。

而他竟然关心她一个风尘女子……

她紧了紧双手,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难道,皇上看中她了?

她望了眼苏酒,这个念头立刻被她压了下去。

皇后如此貌美,皇上不可能看中自己……

能够借由陆存微攀上陆国公府,她该知足了,她不应当肖想太多……

思及此,她擦了擦眼泪,娇声道“多谢皇上怜惜民女……民女知道自己出身卑微,一万个配不上世子爷,然而念及肚子里的孩子,宝宝年幼,万万不能没有爹爹,所以才舍下脸面缠着世子爷。皇后娘娘为周姑娘出头毒打民女,实乃非常仗义的行为,还请皇上不要责怪皇后娘娘。”

“噗!”

萧廷琛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他牵住苏酒的小手手,“好妹妹,她叫朕不要责怪你呢。”

苏酒的红疹已经褪去,肤白胜雪、容貌昳丽,微挑的眼尾透出少女特有的妩媚,萧廷琛看得几乎目不转睛。

她低垂眼睫,挣了几下没能挣开他的手,只得没好气道“我不与这种女人计较是非。”

“哦?那妹妹此地,是为了做什么?”

苏酒瞥向陆存微,“只是为了告诉兄长,我陆国公府不接受蕊儿这种女人。如果你非她不可,那么世子头衔你也不必要了。”

少女看似绵软好拿捏,但鹿眼中的冰冷足以令人生畏。

周宝锦愣住,“苏苏?”

“你别管。”苏酒冷声。

周宝锦知道苏酒做事都是有章法的,她乖乖闭嘴,不去拖她后腿。

陆存微满不在乎,“世子之位算什么,只要能娶到喜欢的女人,哪怕叫我身无分文流落街头,我都乐意!”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苏酒转向萧廷琛,“皇上听见了?”

萧廷琛低笑。

媳妇闹脾气跑回娘家,他自然要事事哄着。

他温声道“即日起,褫夺陆存微世子之位贬为庶民,不得再回陆国公府。”

陆存微当真不在乎,他拥住蕊儿的细肩,“从今往后咱们可以好好在一起了,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会平安无事地生下来。蕊儿,我愿意努力养家。”

蕊儿笑得尴尬。

没有世子头衔的陆存微,她要了有什么用?

她望向陆存微,这厮笑得像条傻狗,他纨绔惯了,自以为离了陆国公府也没所谓,殊不知没有陆国公府撑腰,他与大街上那些平头百姓也没什么区别……

然而她已经在众人面前上演了和陆存微寻死觅活都要在一起的形象,只得硬着头皮,笑容僵硬地叩谢龙恩。

两人走后,周宝锦的泪珠子再度滚落。

她捂住小脸,“苏苏,世子哥哥走了……我该怎么办?”

苏酒仔细替她擦去眼泪,格外淡定,“我哥哥吃不得苦,那个叫蕊儿的女人比他更吃不得苦。他们两个在外面混迹一段日子就会后悔,蕊儿会离我哥哥而去,我哥哥也会明辨是非。”

萧廷琛托腮,桃花眼斜睨着苏酒。

小姑娘看别人的事情总能看得清清楚楚,可一轮到她自己,就像是彻底傻掉。

可见古人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不是没有道理的。

苏酒安抚好周宝锦,周宝锦也懂事,握了握她的手,凑到她耳畔细声道“你和皇上说说话,我去马车上等你……苏苏,我总是希望你我和暖月,都能得到幸福……”

她低头离去。

屋中寂静。

萧廷琛把苏酒拉进怀中。

他捧起少女的小手手,朝腕上被掐红的地方吹了吹气,桃花眼幽深漆黑,“若非看在陆存微是你兄长的份上,朕早就废掉他的双手了。”

“我哥哥在萧凤娴那里受了刺激,一时想不开被蕊儿迷惑,等他醒悟,他依旧是我的好哥哥。”苏酒认真地凝着男人,“我愿意给他机会,是因为他值得给。我不肯给薛程程机会,是因为她——”

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抵在她的唇畔。

他温声“咱俩之间,不必再提薛程程。你若跟朕回宫,朕保证,她绝对不会在你面前碍眼。你不想给她请安问好,那就不请。你不想跟她处婆媳关系,那就不处。苏小酒,在朕心里,你总是最重要的那个。”

罔顾谏官弹劾,罔顾孝道人伦,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

可苏酒的脸色依旧很冷。

她挣开萧廷琛,一字一顿“但她依旧是皇太后。”

那个女人弑杀帝王、勾结乱臣,怎么配坐在皇太后的位置上?!

萧廷琛沉默。

苏酒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何时废除太后,我便何时回宫。”

她毅然离去。

萧廷琛揉了揉眉心,心里窝着的火气无法抑制,抬手掀翻了花几!

……

另一边,陆存微带着蕊儿离开天香引,却不知该去何处。

为蕊儿赎身花光了他所有的银钱,他必须尽快找个落脚地。

蕊儿缠着他的手臂,娇声道“世子爷,皇上是不是在跟咱们开玩笑,故意考验咱们是否真心相爱?您可是陆国公唯一的嫡子,您不在,陆国公府谁来继承?”



明天虐渣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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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0章 他笨笨的,我也笨笨的

谁来继承?

反正不是他来继承!

陆存微骨子里还存着少年血性,他与蕊儿十指相扣,温声道“我自己有手有脚,还会些拳脚功夫,即使没有陆国公府,我也能为咱们的将来打下一片天地。蕊儿,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吃苦的。”

他遇见蕊儿纯属意外。

那日他被萧凤娴拒绝,还被萧微华狠狠羞辱殴打,去天香引散心时恰好撞见了蕊儿。

她临窗弹琴,姿容娴雅,低垂的凤眸与萧凤娴竟有两分相像。

他当即就对她起了兴趣,之后又慢慢领教到她的才华横溢,到最后终于彻底陷进她的似水柔情里。

蕊儿望了眼兴致盎然的陆存微,没去打击他。

而陆存微身上没银子,拜访了好几家昔日旧友,那些人得知他被褫夺世子头衔,对待他的态度立即九拐十八弯,有的甚至根本懒得见他。

他带着蕊儿走了整整一天,好不容易借到两千两银子,暮色将尽时在长安城一条破落巷子里买下了一间小屋。

他兴奋地打扫屋子,“蕊儿,从今往后这就是咱们的家了!我想好了,明儿就去街上找点小生意做,一定能养活咱们和宝宝!”

蕊儿立在屋子里。

她环顾四周,这座旧屋子还不如她在天香引的闺房大,充满阴暗潮湿的霉味儿,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试探道“世子爷,咱俩吃苦不要紧,可宝宝还小,他怎么能跟着咱俩吃苦?要不你回一趟国公府,问国公夫人要点银钱度日?等皇后娘娘气消了,咱们肯定能回去。”

“不成!”陆存微皱眉,“我放话自立门户,再问家里伸手要钱成何体统?蕊儿你放心,我与那些纨绔到底是不一样的,我说了能养活你们娘儿俩,肯定就能养活!”

蕊儿几乎气死!

这世子爷金尊玉贵,偶尔尝一回野菜觉得新鲜,甚至连出来自立门户也觉着新鲜好玩,可她蕊儿却不是为了陪他玩的!

她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富贵荣华!

她懒得陪他清理屋子,在榻上躺下,态度冷淡了些,“我明儿早上要喝燕窝粥,你想法子给我弄。毕竟宝宝还小,必须保证我吃得好,他将来才能长得好。”

“燕窝粥?”陆存微望向她,“咱们现在家徒四壁,哪来燕窝粥给你吃?蕊儿,你一向乖巧懂事,现在生死存亡关头,你可不能跟我闹。你忍忍,将来我发达了,再给你买好吃的。”

一盏黯淡油灯照亮了整座屋子。

蕊儿脸色难看,翻白眼的模样非常尖酸刻薄,“我不管,我一定要喝燕窝粥!反正你富贵朋友那么多,再去借点银子又有什么不可以?”

陆存微还要劝,蕊儿拉过被子盖住头,“你别再说了,明儿早上见不到燕窝粥,我就回天香引。陆存微你想好了,我怀的可是你的孩子,我回了天香引,妈妈们必定会逼我马上打掉他!你还想不想要儿子,自己考虑清楚!”

屋中陷入寂静。

陆存微灰头土脸,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怔怔站在榻前。

他看着被子里的人,觉着有点陌生。

……

入夜,陆国公府。

风来园,苏酒陪着周宝锦躺在榻上。

深秋之夜寒凉入骨,周宝锦翻身抱住苏酒,声音细细“苏苏,我有点睡不着。”

“还在想我哥哥吗?”

“嗯。他身上的银钱都用来给蕊儿赎身,现在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过得好不好……苏苏,你哥哥他心肠其实不坏,我清楚的……他就是……”

苏酒笑了笑,刮了下周宝锦的鼻梁,“就是蠢了点。”

周宝锦被逗笑,雾蒙蒙的双眼透出神往,“他笨笨的,我也笨笨的。苏苏,我比不得你和暖月聪明,我自幼就生了直肠子,爹娘说我如果嫁到复杂的家族里,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所以能嫁到陆国公府,我其实特别开心。因为公公婆婆都没有坏心眼,待我亲如女儿……等世子哥哥回心转意,我一定会是世上最幸福的姑娘!”

苏酒笑意温柔,“宝锦一定会是最幸福的姑娘。”

两人说着话,白露轻手轻脚地进来。

她在帐外低声道“娘娘、少夫人,后门的小厮说世子爷来了,想见少夫人。”

周宝锦一个激灵,急忙坐起身,“世子哥哥回来了?!”

“倒也不算是……回来了……”白露纠结,“他……他……”

“是来借银子的吧?”苏酒冷笑着坐起,“他平日交好的那群纨绔,听说他落魄了肯定不愿借银子给他,他走投无路,倒是又想起了我们宝锦……宝锦,你别搭理他,随他去。”

她说着,把周宝锦重新拉进被窝。

可周宝锦如何睡得着。

滴漏声声,窗外寒风四起,这样的寒夜非常难熬。

她在黑暗里睁着圆眼睛,一想到陆存微在外面吃苦受冻,就非常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她望向苏酒,“苏苏?”

睡在里面的女孩儿双眸紧闭,没有回答。

周宝锦眼眸微动,忽然轻手轻脚地下床。

她随意披了件厚实的大氅,连鞋袜都来不及穿,赤脚奔向府邸后门。

哪怕明知那个人或许已经走了,但她还是想去看看……

看一眼也好,就一眼……

府邸后门。

长夜微凉,星辰如水。

看门的小厮在屋子里打盹儿,她悄悄推开门,一道寂寥背影坐在台阶上,瞧着孤孤单单,比月光还要可怜。

她咽了咽口水,声音极轻“世子哥哥?”

陆存微急忙回头。

风灯轻曳。

出现在眼中的姑娘,穿牙白寝衣,随意披着件胭脂红的厚实大氅。

赤着脚,一路跑来脚丫子上沾着些湿泥和枯叶,圆圆的脚趾头冻的苍白。

鸦青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腰窝间,衬得她纤细清瘦。

他记得她刚嫁过来时小脸珠圆玉润,可今夜看来,她白皙精巧的下颌似乎尖细了些,两颊消瘦,昔日总是弯弯的双眸多出很多忧愁。

男人有点愧疚。

说来说去,总是他欠她的。

第751章 她是世上最傻最傻的姑娘

“宝锦,我……”

他起身,有点腼腆。

周宝锦拿出藏在背后的双手,“给你!”

她的掌心里捧满了珠钗首饰,全是她陪嫁过来的珍贵之物。

陆存微愣住,“宝锦?”

小姑娘笑得没心没肺,“我知道你手头缺银子,但我身边银票不多,倒是珠钗首饰一类的陪嫁多得要命。反正少几件别人也看不出来,你快拿去当铺典当,能换不少银子呢!”

陆存微心头复杂。

他接过那些首饰,小心翼翼藏进怀中,又抬眸望向周宝锦,“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宝锦,别再为我耽搁年华,你若要改嫁,我绝不拦你。”

“世子哥哥,”周宝锦笑得勉强,“哪怕独守深闺,我也不愿改嫁。外面再好玩,你也总有一天会玩累……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等着你。”

陆存微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

他转身踏进长街。

直到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周宝锦强忍的泪珠子才悄然滚落。

她双手捧住小脸,难受地蹲在地上。

“我哪里害怕耽搁年华……哪怕在你身上耗费一生,我也无所畏惧。”

“我害怕的,只是你拒我于千里之外的心……世子哥哥……”

少女难受得厉害,终于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啼哭起来。

夜风卷起她的斗篷和漆发,风灯的光晕里她小小一团,娇弱得可怜。

风来园寝屋。

白露给苏酒捧来热茶,有点不解,“娘娘明明是醒着的,为何不阻止少夫人给世子送钱?世子有了银钱,必定又要折腾出各种幺蛾子。”

苏酒喝了半盏热茶,笑道“怕什么?叫霜降从街头寻几个混混,把他典当的银子抢了就是。你记着,无论他陆存微要做什么生意,你们只管请人砸掉他的摊子,叫他做不成任何生意。”

白露讪讪。

她家娘娘也太狠了!

陆存微果然把周宝锦的首饰拿去典当了。

他换了八千两银票,先是给蕊儿买了燕窝,可蕊儿骨子里都是懒惰,不愿意亲自熬燕窝粥,也不愿意做家务,非得要陆存微再买一个丫鬟伺候她。

陆存微只觉这个女人陌生至极,然而看在她肚里孩子的份上,只得忍气吞声再给她买一个丫鬟。

剩下的银钱他批发了些绫罗绸缎,打算去街头摆摊。

他生性单纯,并不觉得昔日的世子爷当街摆摊是什么丢脸之事。

只可惜霜降故意找了一帮混混,他还没来得及卖出几匹布,摊子就被砸得一塌糊涂!

陆存微怄火,拖着一板车布匹回家,整理账本的功夫,出来一看,板车里最贵的几匹布竟然消失无踪!

他问了买来的丫鬟,才知道是蕊儿抱着布去找裁缝做新裙子了!

男人气得不轻,在蕊儿回来之后跟她狠狠吵了一架。

蕊儿双手叉腰,仰着小脸怒骂“老娘跟你可不是为了吃苦!陆存微,如果你这辈子都不能恢复世子身份,就早点跟老娘说清楚,老娘及时找下家也不至于耽搁年华!”

“你——”

“你什么你?!没用的男人,也好意思占着老娘不放!用你两匹布就跟老娘斤斤计较,老娘当初在天香引时,多少富家商贾争着抢着为老娘一掷千金,老娘瞎了眼才看上你!”

蕊儿冷笑,干脆冲进屋子收拾包袱,“天天吃青菜的日子,老娘是过不下去的!老娘要回天香引!陆存微,你自个儿好好呆着吧!”

陆存微眉头紧锁。

眼前的女人一口一个“老娘”,野蛮又粗鲁。

与他印象中那个轻抚长筝的娴雅姑娘,全然成了两副模样……

蕊儿收拾好包袱,正要夺门而出,陆存微突然拽住她的胳膊。

他凝着她,一字一顿“出了这个门,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滚开!我迫不及待要回天香引享福,怎么可能后悔?!”

回天香引享福……

陆存微的手指忍不住收紧,“可是宝宝——”

“什么宝宝!”蕊儿笑得残忍,“陆存微,你是不是傻?!一个女人攀上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怀上他的骨肉。可你也不想想,我都不确定是否能进陆国公府,又怎么敢拿自己的肚子开玩笑,当真怀上你的孩子?没有世子头衔的你,比寻常百姓还不如。想让老娘给你生孩子,做梦!”

她挣开陆存微,快步离去。

身姿高大的男人,默默立在门边。

他目送蕊儿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一时竟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儿。

苦涩,悲愤,还有……

愧疚,和后悔。

——陆存微,如果你这辈子都不能恢复世子身份,就早点跟老娘说清楚,老娘及时找下家也不至于耽搁年华!

——世子哥哥,哪怕独守深闺,我也不愿改嫁……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等着你。

那个小姑娘娇娇弱弱的声音浮现在耳畔。

她双眸含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期冀,听说他没有银钱,甚至连鞋袜都顾不得穿就奔出来见他,明知他是养别的女人,却还大度地把嫁妆给他……

喜欢上陆存微的周宝锦,是世上最傻最傻的姑娘。

陆存微眼眶发热,挨着门框,缓缓蹲坐下去。

月色如霜。

昔日沉迷于声色犬马的纨绔世子爷,突然抱头痛哭。

他太蠢,蠢到误以为蕊儿是什么好女人。

可真正的好女人被他孤零零丢在家里,白白为他耗费大好年华……

后悔蔓延至四肢百骸,陆存微突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寒风送来一缕龙涎香。

信步而来的男人,穿赤色纹龙常服,金冠束发,姿容昳丽白皙。

他站在月光下,细白修长的指尖慵懒托着一根暗紫描金细烟管,微微眯起的桃花眼芳华无限,左眼下一粒朱砂痣如妖似魔,“一大老爷们儿,哭什么呢?”

陆存微愣住,急忙抬起头。

瞧见是萧廷琛,他非常惊讶,“皇上?!”

萧廷琛优哉游哉地吐出一口烟圈,“后悔了?”

陆存微低下头,“是……我不该不分忠奸,不该辜负深爱我的姑娘……”

“想重来吗?”

“重来?!”

陆存微不可思议地仰起头,怔怔凝着萧廷琛。

他说,重来?

他的人生如此糟糕,他已经伤透了宝锦妹妹的心,他还能重来吗?

他配有重来的机会吗?

第752章 宝锦妹妹,我错了

萧廷琛丢给他一件东西,“我家小皇后说,她愿意给你机会,因为你值得给。朕寻思着,在她心中你大约也值得重来。”

陆存微捧起那件东西,顿时满脸不敢置信!

那是宫中一品带刀侍卫的令牌!

借着斑驳月色,他清晰看见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萧廷琛转身离去,随意丢下一句话

“真正的男人,值得卧薪尝胆,东山再起!”

陆存微怔怔目送他远去。

指腹轻划过令牌,他突然热泪盈眶。

……

翌日。

恰是黎明,天边勾着一弯新月。

周宝锦穿一袭厚实的柳叶黄对襟立领袄裙,打算亲自去市场买鲜鱼煲汤。

她长居深闺,琴棋书画的水平仅仅只是中等偏上,但一手厨艺却很不错。

她觉着苏苏比从前瘦了好多,她想买鲜鱼煲成汤给她补补。

带着婢女从府邸后门出去,刚踏出门槛,就瞧见台阶下站着一个人。

长身玉立,姿容俊雅。

穿寻常衣衫,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发梢和袖口都已覆上白霜,就连眼睫都泛着霜色。

看见自己时,他傻傻笑了一下。

周宝锦惊诧,“世子哥哥,你怎么来了?可是昨夜给你的珠钗不够?我这里还有——”

她正要拔下云髻上的步摇,陆存微三两步奔上台阶,按住了她的手。

他喉结滚动,认真地凝着她的眉眼,“我错了。”

周宝锦愣住,“什么?”

“我错了!”陆存微承认的坦坦荡荡,“是我鱼目混珠、不识好歹,错把恶人当成好人,错把珍珠看成鱼目……宝锦妹妹,对不起!”

陆国公始终忙于军营事务,老国公夫人恨不得把他养歪,所以他从小到大都没人管教,这才养出一副纨绔性子。

但知错能改这一点,却是随了陆国公。

周宝锦几乎傻掉。

她往后踉跄,扶住婢女的手才没有跌倒在地。

她拧了拧自己的脸蛋,“我是在做梦吗?”

“别拧,疼。”陆存微笑容傻乖,“宝锦妹妹,你捏我,我皮糙肉厚不怕疼。”

周宝锦这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仰望着这个男人,眼眶微微湿润,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陆存微从兜里取出一柄金钗。

他拉起周宝锦的小手手,把金钗塞到她的掌心,有点愧疚,“宝锦妹妹昨夜给我的首饰,都被我拿去典当了,只剩下这一支金钗……等我将来赚了银子,再为宝锦妹妹把那些首饰赎回来。”

周宝锦紧紧握住金钗。

泪珠子滚落,她急忙抬袖遮挡,“世子哥哥……”

她哽咽不能言,心里却浮现出浓浓的欢喜。

“承蒙皇上大恩,启用我当一品带刀侍卫,我得去宫里报道,得空就来探望你!”陆存微笑着走下台阶,在街头朝她挥挥手,“宝锦妹妹,我愿意与你重新开始!”

黎明的曦色,悄无声息地蔓延在整条青石板街上。

一缕金阳落在男人的俊脸上,阳光又开朗。

周宝锦放下宽袖,清秀圆润的小脸染上绯红,也朝他挥挥小手绢,“那我等着世子哥哥!”

陆存微觉得周宝锦的脸蛋红的像是小太阳。

又甜又暖……

他迎着朝阳,欢喜地踏上前往皇宫的路。

心里踏实而放心,还有一种甜甜的蜜意,大约这就是幸福吧?

周宝锦注视他走远,笑弯了眉眼。

冷不丁被人拍了下肩,她回头,苏酒不知何时出现的,揶揄道“谁家的宝锦妹妹弄丢了,站在门口笑的像个小傻子……瞧这小脸红的,不知羞!”

周宝锦急忙捂住滚烫的面颊,使劲儿跺了跺脚,“苏苏,你真讨厌!”

说着,就要去打苏酒。

苏酒与她闹作一团,漂亮纯净的鹿眼也仿佛染上霞光。

哥哥的事情已经解决,就差狗男人的破事儿了……

等尘埃落定,她依旧会是他的皇后。

正如哥哥值得重新开始,狗男人同样值得。

……

转眼便是初冬。

因为陆存微在宫里表现得很好,所以陆国公府重新接纳了他,萧廷琛还特意恢复了他的世子头衔。

他接到恢复世子身份的圣旨,急忙欢喜地策马回府,想尽快与周宝锦分享喜悦。

骏马驰出皇宫,一路穿过熙熙攘攘的长街,男人归心似箭无意繁华,周身气度端严阳光,像是彻底脱胎换骨。

行至天香引楼外,一声娇滴滴的女音突然响起

“世子爷!”

他策马望去,蕊儿巴巴儿地站在楼外,打扮得花枝招展格外艳丽。

他笑了笑,“做什么?”

蕊儿捏着绣帕,莲步轻移,柔声道“得知您恢复身份,特意守在此处道喜。从前是蕊儿做的不对,蕊儿向您赔不是。”

开什么玩笑,现在的陆存微不仅是宫里的一品带刀侍卫、国公府的世子爷,他还有一层国舅爷的身份,可谓前程锦绣。

攀上这种男人,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可陆存微只是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笑意盈盈,“过去是我不懂事,错把鱼目当成珍珠。如今我幡然醒悟,分得清孰真孰假,谁好谁坏。蕊儿姑娘,昔日你看不起本世子,现在本世子同样看不起你。”

他一扬马鞭。

蕊儿气得扯烂了帕子,不顾形象地跟在后面狂追,明明吃了一鼻子灰狼狈至极,却还要掐出一副娇滴滴的嗓音“世子爷,奴家还怀着您的骨肉呢!已经两个月啦!”

她跑掉了绣鞋也浑然不顾,眼里巴巴儿地只有陆存微这个金龟婿。

陆存微豪迈大笑,“果真有块肉的话,你自个儿留着吧,老子不稀罕!”

蕊儿怄得心肝疼,只得悔不当初地捂住心脏,眼睁睁看他远去。

陆存微回到国公府,和周宝锦细细说了恢复身世之事,周宝锦欢喜的不得了,急忙张罗着要给他做一桌好菜。

她携着他的手走到屋檐下,温声道“去跟公公说一声吧?想必他也会十分高兴的。”

陆存微瞧着她贤惠的小模样,莫名鼻尖一酸。

他应了声“哎”,听话地去找陆国公。

国公府大书房,门窗紧闭,光影昏惑。

陆国公端坐在太师椅上,敛去平时的暴躁,只静静看着负手立在书架旁的老人。

老人穿雪白的褒衣博带,腰间佩玉,发髻上簪着一根玉簪。

虽年华老去,可一身风华不减当初,凛贵雍容,儒雅翩翩。

不愧是当年名震天下的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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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3章 逼宫!

就在陆存微往书房跑时,苏酒接到了门房小厮送来的帖子。

侯爷府送来的,上面是谢容景龙飞凤舞的潦草字迹,称生意上遇到点麻烦,请苏酒赶快过府帮忙。

他从没有这么急迫过。

苏酒寻思着谢家生意上怕是出了大事,没敢告诉娘亲,自个儿悄然离开国公府。

她骑快马直奔侯爷府,谢容景把她迎进去,领着她往主院走,“也不是什么大麻烦,已经被府里的幕僚门客解决了。劳驾小酒跑这一趟,我请你吃点心。”

苏酒好奇地望了眼四周。

夜色如泼墨,侯爷府的灯火隐隐绰绰。

不知怎的,今晚这座府邸似乎格外寂寥。

她轻声“墨十三和周奉先呢?他们不是总爱赖在你府上,怎的今晚不见踪影?”

“哦……”谢容景推开槅扇,眼睫低垂,“他们去天香引吃花酒,没有三天两夜,哪舍得回来。”

苏酒跨进门槛,瞧见珠帘后的圆桌上置着精美的饭菜。

她总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与谢容景一道落座,男人殷勤为她布菜,似是随口提起“你出宫这么久,他一直没找你吗?”

苏酒摇头。

谢容景勾唇冷笑,“果然是薄情之人。据我所知,花月姬至今仍旧深居藕香小筑,半点没有搬出去的意思。至于你所厌恶的薛程程,也仍旧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

苏酒没吭声。

她单手托腮,晃了晃杯中酒水,澄澈的鹿眼染上一抹复杂。

谢容景“你与他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苏酒摇摇头。

她垂下眼睫,正要喝酒,却嗅到酒水里有种奇异的香味儿。

她不动声色,抬眸望向谢容景。

灯火葳蕤,男人色若春晓的面容透出别样的宁静和镇定,丹凤眼无波也无澜,只是静静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饮下杯中酒。

“谢容景?”

她放下酒盏。

谢容景似是意料之中,洒然一笑,“我就知道小酒嗅觉灵敏,寻常迷药很容易被你察觉。”

“你想做什么?”苏酒不解。

谢容景望向窗外。

窗檐下挂着两盏风灯,可黑暗太浓,幽微的光晕照不穿沉沉夜色,远处依旧是视线所不能及的黢黑。

男人用指关节轻轻叩击桌案,“苏小酒,咱俩认识也有七个年头。这七年里,你始终陪在萧廷琛左右,分给我的爱实在少得可怜。但萧廷琛那种人,又怎么值得你去爱?”

苏酒从没见过这样子的谢容景。

冷静,执着,丹凤眼底却藏着疯狂。

她蹙眉,心头弥漫开不妙的预感,“谢容景,你到底……想做什么?难道是想刺杀萧廷琛?你知道皇宫的防守有多么森严吗?”

“刺杀?”男人唇角轻勾,“与其说刺杀,今夜的行动更像是逼宫。”

苏酒不敢置信,“谢容景,你疯了?!萧廷琛对我再不好,可他也算得上是位明君,他是你该效忠的君王!”

“他不配。”谢容景语调格外冰冷,“该继承皇位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兄长萧廷晟……或者称呼他元晟更合适。”

苏酒鹿眼诧异睁圆,“他不是死了吗?”

她知道萧廷琛有个哥哥,但她也知道那个哥哥刚生下来就夭折了,哪里再来一个萧廷晟?!

“呵……皇后娘娘真是单纯。”

娇媚声音缓缓响起。

苏酒望去,一只纤纤玉手拨开珠帘,出现在灯火里的少女,不是薛熙雯又是谁!

她霍然起身,愤怒地盯向谢容景,“你和薛家勾结?!”

“何为勾结?奸人之间的联合,才叫勾结。”薛熙雯低笑,玉手搁在谢容景的肩膀上,美目流盼神采飞扬,“我们薛家和谢侯爷做的是勤王的大事,铲除佞臣、保护皇族,怎么能叫勾结?”

苏酒依旧盯着谢容景。

她不敢相信薛熙雯的话,她怀抱着最后一线期望,等谢容景的回答。

可谢容景注定要让她失望。

男人饮了半盏冷酒,眉眼凛冽如刀刻,“苏小酒,萧廷琛身为乱臣贼子,篡夺皇位已是罪大恶极,更何况他曾屡屡羞辱你、折磨你,在我看来死不足惜。我谢容景旁的本事没有,为心爱女人出头的本事,却是有的!”

“谢——”

“你不要再为他说话了!”谢容景冷声,“我他妈根本不在乎谁坐在那张皇位上,我在乎的,始终只是你苏酒!为了你,刀山火海我也愿意闯,逼宫作乱的事我也愿意做!苏小酒,我他妈只在乎你!”

男人眼眶发红。

决绝狠辣的语调,令苏酒心惊。

薛熙雯眼里掠过一抹妒忌,温声提醒“侯爷,时辰到了,该送苏姑娘进宫了。”

苏酒退后两步。

送她进宫,必定是为了挟制萧廷琛。

可薛家却没有容徵,不会有人在乎她的死活。

她转身要逃,却被薛熙雯的侍女拦住。

谢容景起身,“小酒,你生来良善温柔,大约也不愿意皇宫里再度血流成河吧?进宫劝降萧廷琛,我们保证不伤害半条人命。”

“劝降?”苏酒冷笑,“说得好听,也不过是拿我威胁萧廷琛而已!谢容景,这么多年,我到底看错你了!”

“我是为了你好。”谢容景沉声。

苏酒还要反驳,一名侍女重重击打了下她的侧颈。

她失去了意识,软绵绵地跌落在地。

薛熙雯含笑朝谢容景拱了拱手,“多谢侯爷相助。新帝的朝堂之上,侯爷必定位列三公。”

“本侯不在乎位列三公,”谢容景背着手漠然而立,“本侯只要苏酒。”

他自幼喜欢的姑娘,放在别人身边终究不放心。

还是牢牢困在自己府邸里,由自己亲自宠着,才能安心。

薛熙雯带着苏酒离开了侯爷府。

珠帘后,谢容景由两名侍婢伺候着换上细铠。

他慢吞吞戴上红缨头盔。

灯火下,他的侧影冷峻而高大,周身溢出淡淡的嗜血气息。

他是上过战场的男人,是长安城的将军。

他再不是从前金陵城里,那个斗鸡走狗、无所事事的谢家纨绔。

男人缓缓抬起腥红的丹凤眼。

他,亦有他的追求。

第754章 萧廷琛,会死的哦

国公府,大书房。

初冬之夜寒凉如水,窗格外的婆娑树影倒映在房中,更显书房寂寥。

陆懿终于无法忍受这种充满压迫感的诡异寂静,咬牙问道“他,当真是昭德太子之后?”

昭德太子是萧廷琛为元徽追封的谥号。

“是。”司空辰非常平静,“二十二年前国公爷没能挽救昭德太子,当初报效家国的热血,不知还在否?”

二十二年前,陆懿亦是效忠元徽的。

或者说,他效忠秩序。

元徽乃是嫡长子,继承皇位名正言顺,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元啸去继承。

可元啸发动宫变时,陆懿恰在边疆打仗,所以才错过了那场宫变。

陆懿两撇大胡子垂落着,可窥犹豫之色。

良久,他认真道“有什么能够证明?”

“太后娘娘。”司空辰眉眼如山,“当时国公爷在边疆打仗,对长安城的复杂情况有所不知。太后娘娘怀上昭德太子的骨肉,唯恐被奸人所害,所以并未告诉任何人,而是偷偷生下那个孩子,在大难来临前送去一户农家避难。之后她被元啸掳去,才怀上一对双胞胎。双胞胎中的哥哥生下后就夭折了,而弟弟却活得好好的,甚至还在多年后继承了皇位。”

陆懿神情复杂。

他并不会去怀疑司空辰话中的真假。

因为司空辰是大名鼎鼎的帝师,辅佐多位帝王,赤胆忠心,绝不可能做出对不起大齐的事。

如果说除了皇族之外,还有谁能代表大齐,那么只可能是这位赫赫有名的帝师!

事关正统,帝师必定一早就调查得清清楚楚。

蜡泪滚落,逐渐在银盏上堆积成小山。

不知多了多久,陆懿猛然捏起老拳,“当年之错,我悔恨至今!以致这些年在元啸的朝堂上,始终不能释怀。如今有帝师牵头,我自然紧随帝师的步伐!帝师有什么指示,只管说出来!”

司空辰捻须而笑,“萧廷琛生来敏锐,如果咱们拖延的时间太长,他必定有所察觉。依我之见,不如今夜逼宫,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国公爷手掌神武营二十万兵马,可尽快控制整座长安城,严守各道城门,禁止任何人进出。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咱们必须斩断他东山再起的所有可能,将他的亲信一网打尽!”

陆懿起身,朝司空辰肃然拱手“但凭帝师做主!”

司空辰虚扶一把。

苍老的眸子酝酿着血色,他悄然瞥向窗外。

窗下躲着个黑影。

陆存微浑身发抖,紧紧捂住嘴巴才抑制住喊叫的冲动。

他听说过帝师的大名,大齐原本只是个小国,就是在帝师的主持下,才逐渐扩张强大。

帝师在大齐的威望非常非常高,是受所有人敬仰的存在。

虽然说帝师绝不会做错事,但是……

但是,尽管萧廷琛的继位可能名不正言不顺,但他毕竟对他有恩。

他曾把他从泥淖里捞出来,父亲怎么能为了所谓的“名正言顺”,就做出背叛皇上的事呢?

更何况皇上还是他亲妹夫呢!

陆存微额角冒出冷汗,手脚并用地跑向马厩。

他必须向皇上通风报信!

他顾不上礼节,用世子爷的身份逼着禁卫军打开宫门,一骑快马迅速穿过长长的宫巷,直奔乾和宫。

谁知到了乾和宫,却不见萧廷琛的踪影。

吴嵩立在檐下,听他气喘吁吁说了来意,阴柔白皙的面庞上神情莫辨。

陆存微急得不行,“吴大人,皇上到底去哪里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吴嵩不声不响,望向夜穹。

乌云汇聚,星辰陨落。

月色黯淡,刮起的寒风格外刺骨。

“吴大人,”陆存微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我寻思着,不如赶紧通知皇上出城避难,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命比什么都重要!”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吴嵩悠悠然,“今日之果,皆他咎由自取。皇后娘娘劝过他,咱家也曾劝过他,可他不听,能怪谁呢?”

陆存微错愕,“吴大人?!”

他不敢置信,如吴嵩这样老谋深算的人,竟然连招架都不肯,直接选择了放弃!

吴嵩信步走下台阶,“咱家没本事救他……谁也没本事救他。大难临头,不如先保住自己的命要紧。”

陆存微眼睁睁看着他在苍茫夜色中走远。

他又气又急,只得问小宫女们打听萧廷琛的去向。

被他记挂的男人,正在御花园莲心湖藕香小筑。

风雅的木雕镂花两层小楼,檐下宫灯轻曳。

萧廷琛穿一袭玄色绣金盘龙纹常服,眯着桃花眼坐在窗畔摇椅上,慢吞吞往上空抛起一粒花生米,再用嘴接住。

珠帘后,花月姬轻抚长筝。

她生得美艳动人,胭脂红轻纱罗裙曳地,鸦青长发随意挽起,衬得她肤白胜雪、倾国倾城。

筝音入耳,不疾不徐,可见弹琴人心境淡然。

萧廷琛嚼碎花生米,瞥她一眼。

年少时从未见过这个女人,远在金陵城时却也生出倾慕。

如今他位高权重唾手可得,却又生不出兴趣,反而想念那个傻兮兮的苏小酒。

也不知小姑娘在做什么,有没有想他……

他品了会儿花月姬的筝音,薄唇轻勾,“原以为这等寒夜,相思人只有朕一个,如今听来,你心中似乎亦有良人。”

花月姬神情依旧漫不经心。

纤纤玉指拂过琴弦,她嗓音如水“姻缘犹如一场镜花水月的热闹,到头来不过曲终人散……比起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花家更在意实际利益。”

“实际利益?”

萧廷琛品着这个词儿。

恰此时,未央宫的宫女神色匆忙地闯进来,泫然欲泣地朝萧廷琛行礼,“皇上,太后娘娘她……她……她突然吐血,御医说情况很不妙!”

萧廷琛扔花生米的动作顿住。

片刻后,他起身。

刚要往外走,花月姬指尖弹出一声格外刺耳的筝音。

他侧眸,少女眉目含笑,“会死的哦。”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萧廷琛毫不在意地离开。

寒风吹灭了几盏宫灯,藕香小筑光影昏惑。

花月姬起身,捡起几粒被萧廷琛扔在地上的花生壳,似是稚童嬉戏般随手一抛。

花生壳落地,在少女眼中勾勒成的异样的图案。

第755章 萧廷琛,万箭穿心!

花月姬眯了眯眼。

阴阳家的秘术在她脑海中悄然呈现,她歪了歪头,笑容明媚动人,“萧廷琛,会死的哦……”

然而男人已经听不见她占卜的结局。

少女敛起裙裾,绣花鞋轻盈踩过花生壳。

花生壳悄然破碎,组成的图案也不复存在。

少女立在扶栏后,望向泛起涟漪的湖水,突然微微一笑,“从来世事难料,阴阳家的人,果真能占卜到真正的结局吗?”

……

萧廷琛踏进未央宫。

寝殿里弥漫着花香。

贵妃榻上,薛程程身着隆重的香妃色刺绣凤穿牡丹宫装,云髻一丝不苟,金凤衔珠步摇点缀其上,衬得她雍容高雅。

她气色红润,正啜饮香茗。

两名宫女挑起珠帘,萧廷琛负手而来。

桃花眼中倒映出薛程程的模样,却无波也无澜,似是早已预料到。

薛程程放下茶盏,笑意盈盈,“怀瑾来了?你瞧哀家这身新衣好看否?打算在新帝登基的大典上穿,你觉得如何?”

她起身,特意在萧廷琛面前转了个圈。

对上萧廷琛幽深漆黑的桃花眼,她突然无辜歪头,“哀家倒是忘了告诉怀瑾,即将登基的新帝乃是你哥哥元晟……他啊,比你孝顺,比你聪慧,也比你吃了更多的苦。由他继承帝位,实在是最合适不过,你觉得呢?”

一盏盏琉璃宫灯,把整座未央宫照得亮如白昼。

薛程程站在灯火里,笑得幸福又讥讽,翦水秋瞳中藏着对萧廷琛浓浓的戏谑和可怜。

萧廷琛依旧负手而立。

等薛程程终于笑够了,他才淡然挑眉,“放你出未央宫,尊你为太后,本就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思。毫无疑问,这场赌局,是朕输了。只是——”

他的身影倏然出现在薛程程面前!

骨节分明的大掌紧紧掐住薛程程的脖颈,桃花眼弯起的模样与其说是在笑,不如说是在发狠。

他清越的声音格外温柔“只是,母后又怎么知道,你不会死在朕前面呢?”

薛程程凝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笑得妩媚不可方物。

“萧廷琛啊萧廷琛,比起你哥哥,你真是愚不可及!你瞧瞧,这是什么?”

她拔下发髻上的一根金钗。

萧廷琛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苏小酒的钗饰!

薛程程面带挑衅,“哀家死了,你的宝贝苏酒可也就死了……你想好了,要哀家和她一命偿一命?”

萧廷琛瞳孔里晕染开血色。

他恶狠狠盯着薛程程,咬牙切齿,“和她换命,你也配?!”

四周涌出无数手持武器的禁卫军,团团围住了萧廷琛。

薛程程微笑,“你的心肝宝贝被关在七星阁上,再不去救她,她怕是要被烧死了……啧,真可怜呀。”

萧廷琛浑身发抖。

良久,他松开手,双眸血红地掠向七星阁。

七星阁是皇宫最高的建筑,造型类似宝塔,共有七层。

如今每一层的门窗都被锁死,无数柴禾和火油堆积在底层,薛至美手持火把,笑盈盈立在旁边。

萧廷琛从茫茫夜色中狂奔而来,却被无数弓箭手拦在十丈之外。

薛至美与他遥相对望,笑容意味深长,“表弟果然深爱苏姑娘,冲冠一怒为红颜,不惜以身犯险,只为救苏姑娘一命……这份爱情,真叫表兄感动。”

萧廷琛浑身都是冷汗。

他仰头望向七星阁顶。

他的小姑娘趴在顶楼的窗户上,正讪讪望着他。

离开他的这半个月,她似乎养的珠圆玉润了些,只是那张白皙小脸却透出彷徨与紧张,还有些愧疚,似乎是愧疚自己连累了他。

见她无恙,萧廷琛在心底松了口气。

他冷眼睨向薛至美,忽而龇牙一笑,“表哥可知,背叛家国,是何下场?”

“呵呵,”薛至美笑得见牙不见眼,“到底是谁背叛家国,还有待商榷。萧廷琛,这张皇位本不属于你,你乖乖跪下给表哥磕头认罪,好好束手就擒,表哥愿意放了苏酒,也愿意在新帝面前为你美言几句。否则——”

他挑了挑眉头,手中火把凑近那堆火油。

萧廷琛紧盯着火把。

窜起的火苗和溅落的火星,令他的心提到了嗓子口。

可是让他磕头认罪,甚至禅位给别人,绝无可能!

薛至美仿佛戏耍他般,故意抛起火把,又轻松接住。

他看着萧廷琛目不转睛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朝臣都说你怎样怎样可怕,可我今夜瞧着,你也不过是个可怜虫。萧廷琛,只要你当着三军将士的面给我跪下,我就放过苏酒,你意下如何?”

萧廷琛面无表情,“做梦。”

他心知肚明,就算他给薛至美跪下,就算他给他磕破头,他也不会放过苏小酒。

七星阁四周是一重重宫楼。

薛广出现在宫楼之上,神情严肃,“至美,别玩了。”

“好嘞!”

薛至美笑呵呵的,随手丢落火把。

火光冲天!

整座七星阁都是易燃的木质结构,再加上楼身洒满火油,不过瞬间火势吞天而起,几乎照彻半座夜空!

火光恰似燃起的信号,整座皇宫陡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

那是谢容景带禁卫军攻入宫中,和萧廷琛的亲信们展开厮杀的声音。

苏酒依旧趴在窗台上,静静望着那个男人。

她曾怨天怨地,还怨萧廷琛不肯听她的话罢黜薛程程。

却从没想过,自己才是导致萧廷琛兵败的存在。

浓烟滚滚,少女捂住口鼻,忍不住呛了几声。

呛红的鹿眼遥遥望着萧廷琛,他穿玄色绣金盘龙锦袍,黑冠束发,立在夜色里的模样如松如楠,昳丽俊美,宛如天神。

她还记得他说过的话。

——莫非是小生醉酒后误入桃林仙境,惹来仙女下嫁?

——锦绣江山,不及卿秀色可餐。

——吾妻当如苏酒!

他,是她从小就欢喜的少年啊!

苏酒突然热泪盈眶。

她朝萧廷琛挥了挥小手帕,突然纵身一跃!

横竖都是死,又何必给他添麻烦?

她愿他坐拥江山,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

只是在他的锦绣江山里,再也没有一个她……

少女闭上眼,热泪洒落在半空的火光里。

“蠢货!”

萧廷琛突然怒骂,蕴着轻功,不顾一切地跃向高空!

如果没有她,他的江山,算什么江山?!

薛至美眼底划过恶毒笑意,抬手命令“放箭!”

狂风骤雨般的箭矢,疾速射向半空!

萧廷琛在火光里抱住苏酒。

他把她紧紧拥在怀中,用后背,替她挡下所有箭矢!

万箭穿心,

莫不如是。

苏酒惊恐地仰起头。

火光里的男人,龇牙一笑。

鲜血从他的牙缝里渗出,男人朱砂色艳、盗字邪佞,桃花眼弯如月牙,“朕说过,要江山,也要美人。苏小酒,你休想摆脱朕!”



嗷!

第756章 苏小酒……老子舍不得啊

四起的火光照彻天际,整座宫阙宛如不夜天城。

腾空的箭矢恰似流星,穿透熊熊大火而来!

穿玄色绣金龙纹锦袍的男人,紧拥着怀中姑娘,用身体为她挡下所有的伤害!

他抱着她,从半空一路坠地!

即将落地的刹那,男人猛然翻身!

他把苏酒护在怀里,以脊背着地的姿势,狠狠砸在汉白玉石板上!

“轰”一声巨响,尘埃四起,火星飞溅!

“萧廷琛——!!”

苏酒惊恐尖叫。

身下的男人血肉模糊。

脊骨几乎摔成粉末,箭矢穿透他的身体,鲜血染红了玄色龙袍。

黑玉冠散落,满头青丝铺满地砖,漆黑深沉的桃花眼凝着苏酒,含着穿越七年时光的一腔深爱。

他缓缓伸出手,颤抖地抚上苏酒的面颊。

薄唇勾起笑容,邪佞又痞气,“本欲……与你一起死……怎奈……舍不得……”

他玩弄权术,玩弄人心,深陷权势的泥淖而无法自拔。

天生黑心黑肺,宁愿负尽天下人,都不愿被天下人所负。

偏偏遇上一个苏酒,绵软干净,恰似三春阳光,照亮了他这条阴暗肮脏的沟渠。

他以为,她是他掉进地狱也要拖着一起死的人,可是……

两行泪,顺着男人绯红的眼角滚落。

满是薄茧的大掌,颤抖的把苏酒按在胸膛上,他哑声

“苏小酒……老子舍不得啊……”

往后余生,即使没有他,小姑娘一定也能活的很好很好。

终究,是他拖累了她。

萧廷琛的心跳趋于平静,桃花眼依旧凝着苏酒,直至瞳孔涣散。

寒风四起。

漆黑的夜穹飘起细雪,温柔落在这座皇城。

四周的宫楼上,立着无数火把。

以薛家为首的朝臣,纷纷欣赏着萧廷琛之死。

薛广捋须而笑,“乱臣贼子已经伏诛,咱们今后可以安心为家国效力了。”

“爹说的对,等新帝继位重新清理朝堂,我大齐必将君臣一心,吞并天下!”

薛至美笑得合不拢嘴,目光流连过广场中央还在发呆的苏酒,眼底藏着垂涎之意。

陆懿带着文武百官也登上了宫楼。

卧蚕眉皱起,他盯着远处的苏酒,声音透出几分无奈,“孩子,萧廷琛乃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可不要怪爹爹狠心……”

文武百官遥望萧廷琛的尸体,神情各异。

有怜惜的,有不忍的,更多的则是痛快和高兴。

“我早就说此子不堪为帝,在他继位的短短几个月,诛杀了咱们多少世家?他死了,真是大快人心,哈哈哈!”

“不错!他还搜刮咱们世家几代积累的财富充作军饷,强迫咱们儿子上战场打仗,着实可恶!这种人,尸体拿去喂狗都不足惜!”

各种议论嘲讽的声音,在夜色中此起彼伏。

谢容景身着细铠、手持画戟,面无表情地站在城楼上。

墨十三把宫里的水系密道画成图纸给了他,他和周奉先率兵突袭皇宫,把萧廷琛的心腹卫兵尽数斩杀殆尽。

如今萧廷琛兵败如山倒,早已无力回天。

他远远盯着苏酒,眼神发热。

那是他的姑娘,从一开始,就应该是他的!

花月姬与薛程程也站在宫楼上。

薛程程笑意温婉,亲自执起花月姬的手,“这次逼宫,花家也出了人力物力。好孩子,你必定会在新帝后宫里占据一席之地。”

花月姬神情冷淡,“萧廷琛也算太后娘娘的亲儿子,他死了,太后娘娘当真不心疼?”

“心疼?”薛程程掩面而笑,望向广场的目光充满喜悦,“一出生就该淹死的玩意儿,能活到今日算是上苍恩赐,哀家又怎会心疼?”

“帝师到——”

尖细的唱喏声陡然响起。

朱红宫门缓缓打开,出现在众人眼中的老人,穿一袭雪白宽大的褒衣博带,玉簪束发,姿态儒雅温润。

他身后,跟着晓寒轻和墓,以及天枢的各个首领。

苏酒不敢置信!

司空院长……他不是死了吗?!

还有晓姐姐和墓,她们怎么会和司空院长混在一起?!

晓姐姐,小陈清秋……

是了,天枢是从陈玉楼那里得来的,而陈玉楼却效忠晓寒轻……

原来萧廷琛从未真正掌控过天枢,那个密报机构的最高权限,始终都在晓寒轻手里……

司空辰缓步登上高楼。

寒风把他的宽袖和袍裾吹的鼓起,临风而立的姿态宛如神仙中人。

他目露慈忍,朗声道“萧廷琛弑兄弑父弑师,与北凉国师宿润墨勾结杀害他兄长元旭在前,又借容家之手毒杀他父亲元啸在后,当年金陵城里,还与赵家狼狈为奸,企图谋害老夫。幸得老夫提前窥破阴谋,才侥幸逃过一劫。他绝情绝义、愧于苍生,今夜死不足惜!着将其尸体丢于乱葬岗,天下人不得收尸!”

寒夜无边。

汉白玉广场中央,苏酒坐在地上,抱着萧廷琛的尸首。

初雪簌簌而落,沾满了少女的衣裙和漆发。

鸦色眼睫染上晶莹水珠,却不知是融化的落雪,还是她的眼泪。

她的鹿眼腥红可怖,愤怒地盯着司空辰。

原来……

幕后之人既不是薛程程也不是薛家,而是他!

而是她和萧廷琛信了多年的老师!

恰似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突然仰头望向苍天,无法抑制地狂啸出声

“啊——!!!”

少女的声音悲怆绝望,宛如来自地府的惨叫,在这一夜响彻整座皇宫!

两行血泪顺着她的面颊滚落,染红了满地白雪。

皇宫的火光一望无际。

城楼之上,尽是背叛。

大雪倾城。

少女孤零零抱着男人的尸首,深陷从未有过的孤独,肝肠寸断。

陆懿面露不忍,正欲亲自带走自己女儿,不叫她再亲近那乱臣贼子,却被司空辰制止。

老人目露威严,“国公爷生了个好儿子,竟在窗下偷听老夫与你谈话,飞奔皇宫向萧廷琛告密。虽然萧廷琛已死,可效忠他的吴嵩等人却跑得了无踪影。泄密之罪,该当如何?”

陆懿愣了愣,没料到陆存微竟然如此大胆。

老人的威圧感太强,陆懿额头沁出冷汗,“这……”

第757章 他藏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姑娘

谢容景淡然一笑,“这种局势对小酒很不利,她再回国公府,倒显得帝师大人和新帝太偏袒国公爷。不如让本侯暂时把小酒带去侯爷府,也好避开众人口舌。”

说罢,朝司空辰行了一礼,朝汉白玉广场走去。

司空辰意味深长地瞥向陆懿,“谢容景是个很不错的苗子,前程可期。”

话中意思,再清楚不过。

司空辰是陆懿最敬重的人物,陆懿立即道“帝师的意思是……”

“小酒是萧廷琛的皇后,无论怎样开脱,终究逃不过连坐之罪。依老夫的意思,不如国公爷暂且把她逐出家门,如此一来,既可保全国公府不受牵连,又可撮合她和容景,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薛熙雯站在薛程程身边,忍不住低笑。

她父亲薛广被誉为清河涧第一聪明人,可比起帝师,终究差远了。

帝师这番话,既能安抚国公府,又能满足谢容景当初提出的条件……

一箭双雕,不过如此。

谢容景走到广场中央。

他在苏酒身边单膝蹲下,伸手想轻抚她的发心,还没碰到就被苏酒避开。

少女声音嘶哑“滚。”

“苏小酒……”

“滚!”

谢容景面无表情。

丹凤眼噙着凉意,瞥向被她抱在怀里的萧廷琛。

这个人都死了,她还如此在乎……

那么他谢容景,算什么呢?

男人胸腔中涌出妒恨,打了个手势。

几名禁卫军立即上前,不由分说地把萧廷琛的尸首从苏酒怀里抢走。

“不准你们碰他!”

苏酒发疯般嘶叫,却被谢容景死死摁住,不准她追上去。

茫茫大雪阻隔了视线。

迎新帝入宫的青铜钟声敲响,百官朝拜,婢女内侍皆都恭敬地跪伏在宫道两侧。

没有人注意汉白玉广场上,少女的哭喊与挣扎……

……

苏酒醒来,不知今夕何夕。

她猛然坐起,缎被细细熏着梅花香,绣花罗帐低垂,四周格外寂静。

她挑开帐幔,这里是一间陌生闺房,一水儿的檀木镂花家具,精致而风雅。

鹿眼中的茫然逐渐消散,她渐渐回忆起昏迷前发生的事。

“萧廷琛……”

她呢喃着这个名字,赤脚下床,不顾一切往外跑。

刚推开槅扇,就瞧见立在檐下的男人。

穿浅黄色束腰箭袖锦袍,金簪束发,色若春晓。

内勾外翘的丹凤眼含着温和笑意,他揽住少女的细腰,“醒了?外间天冷,怎么不穿鞋袜衣裳就出来了?我抱你进去。”

“你放开我!”

苏酒挣扎尖叫,不停捶打谢容景。

男人毫不在意地把她打横抱起,重新把她放在床帐里。

他替苏酒捋开额前乱发,嗓音极柔“你昏迷了一夜,肚子该饿了吧?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鱼片粥,鱼是今晨捕捞的,米是江南新运来的粳米,过会儿就能吃到。”

苏酒眼圈发红,只是狠狠瞪他。

侍女手捧红漆托盘而来,恭敬地朝谢容景福了福身,“太尉大人,粥已经熬好。”

谢容景接过,侍女立即退下。

男人舀起一勺粥送到苏酒唇畔,却被推开。

苏酒挑眉冷笑,“太尉?谢太尉?踩着他上位,再掳掠他的女人,你心里一定很得意。”

太尉与丞相、御史大夫并称三公,可监察百官,可谓位高权重。

面对苏酒的嘲讽,谢容景面无表情地搅了搅鱼片粥,“他本就待你不好,我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有何不可?更何况昨夜你也看到了,文武百官没有一个站出来为他说话,他皇帝当的很失败,身死名裂乃是咎由自取。”

“你说谎!”苏酒怒声,“大齐开国至今,再没有人比他更贤明!他对内打压世家豪族、任用寒门子弟,对外开疆拓土、征伐天下,他有哪一点做错了?!”

谢容景无法忍受苏酒这么维护萧廷琛。

“哐当”一声响,他把那碗鱼片粥狠狠砸在地上。

“苏小酒,我才不管他干了什么,我只知道他对你不好!他对你不好,他就该死!”

男人捏紧双拳、凤眼腥红,偏执得令人害怕。

也不是没想过放手。

可他放手之后,得到的是什么?!

是萧廷琛对苏小酒变本加厉的伤害,是萧廷琛对苏小酒弃若敝履的不珍惜!

他藏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姑娘,怎么可以被人如此糟践?!

苏酒闭了闭眼。

泪珠滚落,她突然推开谢容景,不管不顾地要往外冲。

还没跑出两步,就被谢容景紧紧箍住细腕,把她狠狠摔在榻上!

谢容景欺身而来,手背上青筋暴起,“你想去找他?!”

“是!纵然他成了乱葬岗的尸体,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你休想!”男人哑声,“从今天开始,我不准你踏出谢府半步!苏小酒,你是他的皇后,你本就逃不过连坐之罪,没跟他一起死已是新帝开恩,你怎么还敢接近他?!”

苏酒怔怔凝着谢容景的双眸。

那双丹凤眼盛满复杂,已不再有当初的澄澈干净。

良久,她放缓态度,轻声道“我只是去看看他……谢容景,让我去看看他,好不好?”

少女尾音发颤,语调几近乞求。

从睫毛间隙滚落的泪珠晶莹剔透,她娇软得不像话。

谢容景眯了眯眼。

她明知她一哭他就心疼,却偏偏当着他的面掉眼泪……

男人冷硬暴躁的心一点点柔软,终于松开对她的桎梏,“我可以让你去看他,我甚至可以帮你为他收尸,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谢容景挨着她坐了,把她抱到怀里。

他深深嗅了一口她发间的甜香,唇瓣若有似无地轻擦过她的耳珠,声音极低“回来之后,与我成亲。”

他将用余生好好照顾苏小酒。

他要把这些年萧廷琛没给过她的温暖,尽数给她。

因为她值得……

苏酒心跳极快。

并非心动,而是憎恨——

对身侧男人的浓浓憎恨。

她目视虚空,笑容莫名,“好。”

谢容景给她准备了一辆前往乱葬岗的马车。

苏酒独自抱着手炉坐在车里,一路颠簸着往城郊而去。

寒风吹起一角窗帘,苏酒瞧见城郊的青山绿水都覆上一层皑皑白雪。

岁岁年年,长安城春夏秋冬的景致依然如故。

只是年年岁岁徘徊在景致里的人,却早已不同……

她抬手揉了揉眼圈,又有点想念当年的金陵了。

第776章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马车驶到乱葬岗。

这里是山林深处,鸟雀罕至、光线昏暗,空气里还弥漫着腐烂的味道。

苏酒下了马车,从袖袋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车夫,“劳烦你送我过来,有些话我想单独和他说,能否请你先下山?”

车夫未曾深思,喜滋滋接过银锭,果然赶着马车下山去了。

苏酒望向乱葬岗。

各种各样的尸体被抛弃在这里,有的早已腐烂,有的尚还新鲜。

几条野狗晃荡在附近,因为怕人而不敢上前,只等苏酒离开后一饱口腹之欲。

苏酒扔掉手炉。

她一步步踏进尸堆,不顾华贵的胭脂红罗裙沾染上污秽,也不顾四周令人作呕的呛鼻气味,一双漆黑鹿眼透出彷徨和孤独,不停朝四面八方逡巡。

直到看见尸堆中央的那个男人。

他呈大字躺在雪地里,发髻蓬乱,玄色龙袍破烂不堪,满身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白雪,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苏酒心脏钝痛。

“萧廷琛……”

她一步步走向他。

泪珠滚落面颊,被风吹散在乱葬岗,比雪花更加晶莹。

“噗通”一声,她痴痴跪在男人身侧。

娇白细软的小手,试探着想触碰萧廷琛的尸体,指尖却轻颤得厉害,似乎唯恐惊醒这沉睡不起的男人。

“萧廷琛……”

她哑声轻唤,终是不可自抑地抱起他,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她桀骜不驯、鲜衣怒马的少年,从金陵城一无所有的庶子,一步步登上王座,吃尽苦头才成就帝王之尊。

可他却遭受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背叛!

明明该是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却被安上一个又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即使死亡,也依旧免不了被天下人唾弃……

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

少女似乎流尽了一生的眼泪。

终于哭够了,她温柔低首,吻了吻男人苍白的唇。

“幼时金陵城乌衣巷,仲夏夜的星河遥远而璀璨,你带我坐在池塘边的青竹床上纳凉。我仍旧记得那夜青草香弥漫,蛐蛐儿声声,你摇着蒲扇与我讲霸王别姬的故事……”

少女鹿眼泛红,小手轻柔拂过萧廷琛的面颊。

“我仍旧记得,你笑嘻嘻掐着兰花指,扮演虞姬的唱词……‘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苏酒反复低喃,忽然笑出了声。

泪珠不断滚落,她拔出藏在宽袖里的佩剑,毫不犹豫地抹上细颈——

在此之前,陆国公府。

新帝入宫,陆懿忙于觐见和朝堂之事,因此无暇府里的事。

穿梨花白刺绣梅花枝的贵妇人,正在药庐中捣药。

一道修长高大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吴嵩狭眸细长锋利,姿态冷淡威严,“南疆长公主。”

苏敏没有回头,侧颜一如既往的温婉淡然,“吴大人如今成了过街老鼠,躲避追兵尚且来不及,怎敢贸然跑到我国公府?”

“南疆擅长使用蛊毒的人多如牛毛,但真正称得上大师的,却犹如凤毛麟角,少得可怜。不巧,据咱家所知,长公主恰是其中一位。当年长公主在江南旧院开香铺,做的不仅仅是售卖香品的生意,还曾利用蛊虫,为无数百姓医治伤病,因此才有了‘梅香娘娘’的称号。”

吴嵩踱步进来,慢悠悠把玩着博古架上那些瓷罐。

苏敏笑了笑,“吴大人此番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听闻南疆皇族藏有秘术,可生死人肉白骨。如今我皇被奸人所害,咱家特意走这一趟,专为向长公主求取秘术。”

“大人高看我了。”苏敏摇头叹息,“若果真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秘术,南疆皇族又怎会如今日这般凋敝?我曾于镜花水月中窥得天机,萧廷琛乃是真龙天子,他命不该绝。想来,必定会有峰回路转的时候。倒是我那傻女儿,听谢府的人过来禀报,说是去了乱葬岗……吴大人,帝师盯国公府盯得很紧,我实在不方便出门。若可以,还请你去乱葬岗看顾她些,我担心她做出傻事。”

吴嵩点头。

乱葬岗。

苏酒正要抹脖子追随萧廷琛而去,冷不丁一颗石子打在她的手背上。

她吃痛,手中佩剑掉落在地,诧异望向吴嵩。

“吴大人……”她睫毛上凝着泪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母亲担忧你做傻事,让咱家过来瞧瞧。”吴嵩瞥向萧廷琛,又气又心疼,“本该占尽天时地利,却成了天底下最傻的……”

“你别说他傻。”

苏酒搂住萧廷琛的尸体,哭红的小脸上满是不悦。

吴嵩……

合着他是来看这两人撒狗粮的?

树林里响起窸窣声。

他望去,一道窈窕倩影姗然而来。

赵惜婳扶了扶云髻上的金步摇,笑得妩媚不可方物,“啧,不可一世的大魔王萧廷琛,竟死得如此凄惨……我是该哭呢,还是该笑呢?”

苏酒神情凶狠,“赵惜婳,别忘了是谁把你从宫里救出去的!”

赵惜婳倚靠在一株梅花上,随手折下一枝梅花把玩,眉梢眼角皆是笑意,“萧廷琛心慈手软,才会死得这么惨。可怜我赵家机关算尽,竟然败在这种男人手里……”

“赵惜婳!”

苏酒真的怒了。

赵惜婳把梅花枝递给吴嵩,笑盈盈轻挑眉头,“苏姑娘急什么?我那好侄子赵慎,不是曾送你三枚锦囊吗?苏姑娘拆了第二枚锦囊,才帮萧廷琛扳倒我赵家……如今那第三枚,正是用的时候呢。”

苏酒愣住。

她伸手摸了摸颈间红绳。

赵慎给的锦囊非常贵重,她后来始终随身携带,不敢有丝毫怠慢。

如今……

吴嵩温柔地为赵惜婳簪花,“婳婳貌美,梅花衬托不出你的容色,唯有倾国牡丹才配得上婳婳。”

“牡丹艳俗,我现在不喜欢了。”赵惜婳娇气地抬起下颌,“吴嵩,我要喝你煮的蟹肉豆腐羹。”

“好,回家给你煮。”

男人锋利的狭眸温柔弯起,解下大氅爱怜地披在赵惜婳肩头,拥着她离开了乱葬岗。

细雪簌簌而落。

他们走后,苏酒急忙解下红绳……



“君王意气尽”那个是虞姬的《和垓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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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7章 起死回生的秘法

她拆开红绳上的锦囊。

小心翼翼取出里面的纸条,宣纸已有些泛黄发脆,字迹却依旧风雅入骨。

她轻声念诵“我以星辰赠明月……”

没头没脑的七个字,令苏酒不知所措。

她仰头望向天穹,此时正值黄昏,天空干净,看不见一粒星辰。

苏酒茫然无措。

赵慎最爱弄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可是怎么连救命符都跟着神神道道起来,也不知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四起的寒风凛冽入骨。

苏酒抱起萧廷琛,面颊相贴。

“萧廷琛,我该怎么办才好……”

她呢喃自语。

从前狗男人还活着时,行事作风格外霸道,常常擅自替她做好所有选择。

她厌恶他的强势,所以总是和他吵架甚至打架。

可如今他不在了……

她才发觉原来有人替自己做选择,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抱着萧廷琛,直到群山被泼墨般的夜色彻底笼罩。

山脉深处传来狼嚎。

苏酒下意识望向夜空。

星辰都出来了,在天空上组成复杂的图案,缥缈又遥远。

她还记得当初在金陵城宝相塔,曾与赵慎一起聆听星辰说话。

若今夜她想倾听,星辰会告诉她什么呢?

它们会告诉她如何让萧廷琛活过来吗?

鹿眼积着两汪水雾,澄澈干净得宛如琉璃。

她努力倾听,却听不见任何启示。

心头紧绷的最后一丝希望,逐渐湮灭无踪。

就在她绝望到快要放弃时,茫茫星海中,似乎有星辰被另外点亮,逐渐汇聚成一条线,指向遥远的地方。

苏酒不敢置信地揉了下眼睛。

再望向星海时,那条线依旧存在。

她喜极而泣,连声音都在发抖“萧廷琛,你有救了……你有救了!”

娇弱的小姑娘,拼命背起萧廷琛,一步步朝星海的指向而去。

山路积雪。

男人很沉很沉,苏酒的绣鞋深深陷进雪地,每一步的跋涉都困难至极。

到最后,她干脆扔掉绣鞋,赤脚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四野黢黑,荆棘刮破了她的袄裙和肌肤,就连白皙娇软的脸蛋上都出现了血痕。

双足冻得通红僵硬,她费劲地呼吸着,满心都是即将达成所愿的欢喜。

雪天路滑、山道狭窄,爬上陡峭的山峰时,她险些和萧廷琛一起坠崖,拼了半条命才险险爬起来。

她不害怕死。

因为现在的境况,比死亡更残酷。

苏酒追随着星辰,终于在子夜时爬上山巅。

她喘息着举目四望,这座山巅非常平整,巨大的石雕棋盘横贯其上,棋盘中央置着诡异的八卦盘,也不知是哪一朝的建筑,很多石头被风化的残缺不全,有种古朴的沧桑感。

苏酒望向星辰。

星辰汇聚的那条线已然消失。

她咽了咽口水,费了吃奶的力气才把萧廷琛拖到八卦盘里。

借着星光,她看见一座石碑上刻满古文字。

从前萧廷琛中蛊毒时,她曾翻阅过无数记载着南疆蛊毒的古籍,所以一眼认出这些字体乃是南疆古文字。

“……逆天改命……以血换血……”

少女低喃。

她不确定石碑上记载的是否正确,但无论如何,总值得她去尝试。

所幸她恰好是南疆皇族,她的血,应当符合碑文上的要求。

少女盘膝而坐,把萧廷琛抱在膝盖上。

她用匕首划破细腕,将血液送进男人苍白的唇瓣。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可男人丝毫没有起死回生的迹象。

“萧廷琛,到底要喝多少血,才能叫你醒过来?”

因为失血过多,苏酒小脸惨白,凝着怀中男人的目光却充满温柔。

血液已经止不住,她靠在古旧的石碑上,唇瓣扬起微笑,“罢了,你若醒不来,我与你一道赴死又有什么关系……”

细雪伶仃,落在两人的长发上,宛如一尊共生的雪雕。

星辰西落。

山脉尽头,第一缕霞光穿透天际悄然而至。

苏酒失血大半,早已昏昏沉沉不知人事。

她的细腕搁在男人唇边,血液还在源源不断地渗进男人体内……

寒风吹散了细雪。

金乌初升,薄金色冬阳轻盈覆在萧廷琛的面庞上。

剑眉凛冽,两痕眼睫投落出扇形阴影,左眼下一颗朱砂泪痣横生昳丽。

他的鼻梁很高,本该苍白的薄唇因为血液而染成嫣红,仿佛高山深处那嗜血的妖孽。

烙印在面颊上的“盗”字,清晰表达着这个男人曾经遭受过的苦难。

四野寂静。

一枚枯叶被寒风卷来,悄然落在男人的眉眼上。

即将落下的刹那,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捻住它。

双眼缓缓睁开,桃花眸漆黑深沉的。

萧廷琛注视着苍穹,舔了舔唇角血渍。

他慢慢坐起身。

靠在石碑上的少女,满头漆发化作雪白,小脸苍白疲惫,格外纤细清瘦。

萧廷琛带着薄茧的指腹,温柔抚上她的脸蛋。

“苏小酒……”

他轻声。

他把苏酒抱到怀里,冷硬的下颌轻轻搁在她的发心。

究竟与神灵做了怎样的交易,才把他这条贱命救回来的呢?

苏酒在昏迷中,隐隐约约嗅到熟悉的龙涎香。

她缓缓仰起头,在看见萧廷琛时,满脸不敢置信。

细白小手轻轻抚上男人的面庞,她激动地连声音都在发抖,“莫非是我堕入地狱,才见到活着的你?”

“我家小酒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地狱才舍不得收你。”

萧廷琛双眸泛红,低首细细吻过苏酒的眉眼。

怜爱,珍惜,忏悔……

他百感交集,把苏酒抱得那么紧那么紧,仿佛要将她融入到自己的骨血里。

大掌穿过少女满头白发,男人盯着虚空,眼底皆是杀伐和血腥。

……

苏酒陪着萧廷琛下山,刚走到山脚,就被禁卫军团团围住。

禁卫军让开一条路,谢容景策马而来。

他穿细铠,瞧见活着的萧廷琛,丹凤眼不觉闪过惊诧。

然而那抹惊诧很快被残酷取代,他冷声“奉帝师之命,特来擒拿反贼!来人,给本官拿下萧廷琛!”

苏酒立即张开双臂挡在萧廷琛面前,“谁敢?!”

第778章 昔日帝王沦为阶下囚

山风刺骨。

谢容景怔怔凝着少女。

不过一夜之间,她青丝成雪。

小脸苍白、身姿消瘦,有种弱不胜衣的风流之感。

“苏小酒,”他几乎不敢置信,“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可是因为萧廷琛?!”

苏酒不置可否。

她从宽袖中取出佩剑,毫不迟疑地架在脖颈上,语调决绝“放他走。”

“苏小酒……”

谢容景呢喃。

他看见锋利的剑刃割伤少女的皮肤,血珠渗出,触目惊心。

他知道,苏酒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他几乎崩溃,就在他招架不住苏酒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逼迫他时,萧廷琛忽然按住苏酒的细肩。

他弯着桃花眼,笑的宛如山中妖孽,“妹妹为我付出的足够多了,身为男人,断没有叫女人保护的道理。”

苏酒犹疑地望着他。

萧廷琛平静地走到谢容景前面,“带我回大理寺。”

谢容景不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却还是示意禁卫军把他绑进囚车。

他又跳下马,不顾苏酒的反抗,摘下狐毛斗篷裹住她,径直把她抱上马。

他拥着她拽住缰绳,咬着她的耳朵一字一顿

“苏小酒,别忘了你出府前答应我的事。”

苏酒没吭声。

她答应谢容景,是因为她以为她将殉情而死。

可谁又能料到她会绝处逢生?

谢容景瞥向前方的囚车,瞳眸里皆是霸道,“苏小酒,花家的老先生占卜到萧廷琛命不该绝,所以我奉帝师之命,特意蹲守此处。然而就算他没死,他后半生也将沦为阶下囚。这样的男人,不值得你为他牵肠挂肚。”

苏酒始终沉默。

被谢容景拥着,令她厌恨非常。

可她甚至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谢容景抚了抚她雪白的长发,丹凤眼中多出浓浓怜惜,“你与他本就不是同类人,每次靠近他,受伤的都会是你……这些白发,可还养的回来?”

苏酒厌恶地歪过头,避开他的大掌。

谢容景并不在意。

于他而言,得到苏小酒的心固然很好,但得不到也没有关系。

自始至终,他只是想把苏小酒牢牢困在身边,如此一来萧廷琛就没机会再伤害她。

他要的,只是苏小酒平平安安。

……

囚车缓缓驶进长安。

昔日帝王沦为阶下囚,无数百姓夹道围观。

他们不知道皇族秘辛,只知道几十年前的帝师大人重新回来了,只知道囚车里这个男人弑兄弑父弑师,是世上最大逆不道的畜生。

他们浑然忘却他曾为他们做的事,无数烂菜叶、臭鸡蛋砸向囚车,嘴里骂骂咧咧全是难听至极的话。

苏酒不忍看下去。

她别过小脸,轻声道“好歹同窗同邻,你一定要这么残忍吗?”

“这就叫残忍?”谢容景捏住她的下颌,逼着她望向萧廷琛,“别忘了当初侯爷府,你答应与我在一起时,萧廷琛对你我做了什么!”

苏酒当然记得萧廷琛做了什么。

他把谢容景打成重伤,还当着他的面,把她……

泪意更甚,她哑声“他确实做过很过分的事,可那已成过去。谢容景,你没有资格替我罚他。”

谢容景瞥向萧廷琛。

从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沦为阶下囚,遭受万民唾骂,还将遗臭万年。

他心底生出一抹快感,淡淡道“不仅仅是为你,也是为我自己。苏小酒,这是他欠我的。”

他说完,囚车突然停住。

苏酒望去,一个脸嫩的少年立在街心,衣衫褴褛,浑身是伤。

他一手执笔、一手执书,睁着乌漆漆的眼睛,静静注视囚车。

苏酒认识他。

他是萧廷琛从前的暗卫,后来因为讲话实诚,在萧廷琛登基以后被提拔成史官。

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负责押送的禁卫军面面相觑,就连谢容景都没回过神。

少年一步步走向囚车,双眼始终澄明,“你叫我当史官,叫我记录你的衣食住行、丰功伟绩……可是这几天你不知去向,我在长安找了好久好久,都没有找到你……”

少年在囚车前站定。

他仰头注视萧廷琛,慢慢举起他的小本子,“皇上……乱臣逼宫,您受苦了……”

苏酒望向小本子。

墨字力透纸背

“建元初年,叛臣司空辰、薛程程,助元晟逼宫夺位。文武百官助纣为虐,以皇后娘娘为饵,吾皇用情至深,不惜以命犯险救出皇后娘娘,幸得苍天庇佑,帝后平安……”

苏酒突然热泪盈眶。

原来,还有人站在萧廷琛这边……

恰此时,一骑快马飞奔而来。

薛至美手持长刀,厉声怒喝“妖言惑众!”

长刀落地!

少年的颅腔里涌出血液!

苏酒死死捂住嘴,泪水无助滚落,她眼睁睁看着少年史官死在马下,却无可奈何!

薛至美不耐烦地收刀入鞘,“来人啊,马上把囚车带去大理寺,磨磨蹭蹭做什么呢!

囚车往大理寺方向而去。

萧廷琛始终不曾回头。

他低垂眼睫,桃花眸腥红湿润,手背上更是青筋暴起!

他要进大理寺,他要弄清楚背叛他的人都有谁!

血债,

唯有血偿!

苏酒目送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眼前一阵阵发黑。

谢容景视线扫过少年史官的尸体,声音不咸不淡“这就是亲近萧廷琛的下场。苏酒,萧廷琛这辈子完了,别再想着他,好好做我的侯爷夫人。”

搁在苏酒细腰上的大掌,稍稍用力。

他感受着她的纤细和娇软,丹凤眼底掠过深沉。

他念了七年的小姑娘,终于即将成为他的女人。

哪怕这份姻缘是用背叛换来的,他也甘之如饴。

苏酒没说话。

失血过多令她彻底晕厥,她无力地跌下马背。

谢容景稳稳箍住她,勒转马头朝侯爷府疾驰而去。

……

苏酒再度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谢家富可敌国,藏着最好的补血丹药。

她这几日被喂了好些丹药,脸蛋稍微红润了些,元气也恢复不少。

谢容景怜惜她满头白发,甚至还命侍女为她染黑了那一头青丝。

她穿牙白寝衣,抱膝坐在榻上,既不吃也不喝,只是神情呆滞地凝着虚空。

侍女只能禀报给谢容景……



今天两更,明天看能不能三更。这本后来被屏蔽的章节都修改救出来了,继续改老书的章节嘤嘤嘤

第779章 今后老老实实做我的女人

谢容景赶来,“醒了?!”

苏酒没搭理他。

谢容景用金钩钩起垂纱帐,在榻边落座,“你昏迷太久,期间只食了些丹药和流食,必须尽快喝些米粥才能恢复身子。我叫厨房时时温着鱼片粥,拿来给你尝尝?”

男人极尽温柔。

苏酒抱着双膝,没有半点反应。

谢容景沉默,半晌后,沉着脸走到屋外。

周奉先和墨十三好奇地围过来,“她怎么样了?”

谢容景摇摇头。

墨十三提议道“小酒和宝锦玩的好,不如叫宝锦过来劝劝?事情已经这样了,萧廷琛是生是死都难说,难道她要一辈子不吃不喝?”

周奉先赞成,“那我这就去陆国公府,把我妹妹接来!”

他飞奔而去。

墨十三望着谢容景泛寒的侧脸,轻声道“谢二,背叛的滋味,很不好受吧?平心而论,萧廷琛待咱们还算不错,可你我却……”

他平日里沉迷墨家机关术,但一颗心也并非石头做成。

他知道萧廷琛不算坏,也知道谢二这段时间心绪不佳,不仅仅只是因为苏小酒不搭理他,还因为心底深处,对背叛那个男人的愧疚。

谢容景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声音寡淡“已经做了的事,容不得咱们后悔。墨十三,只要是为苏小酒好,哪怕叫我背叛家国、背叛天下,我都不在乎。”

黄昏时,周奉先不止带来了周宝锦,还把花柔柔一并带了来。

“苏苏,”周宝锦坐在榻边,担忧地握住苏酒的小手,“公公婆婆都特别担心你,你大哥更是夜不能寐……哥哥告诉我你不肯吃东西,可把我急坏了……”

苏酒小脸苍白,眉眼间都是憔悴。

她无言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吃不下……”

萧廷琛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她如何吃得下东西?

自幼读青史长大,明知成王败寇的道理,可真正轮到自己头上,却仍旧觉得不公。

萧廷琛不该被这样对待……

花柔柔望了眼窗外,谢容景和周奉先他们正站在檐下说话。

他低声道“我虽只是市井平民,却也知道这事儿确实是谢二他们做的不地道。可是苏苏,你又何必为了别人犯下的错误惩罚自己?既然不知道前路如何,那么只有先养好身子,才能应付将来接踵而至的一切。”

“此话在理。”周宝锦点点头,“暖月那么困难都挺过来了,苏苏为什么不能办到?”

她警惕地望了眼窗外,放低声音道“而且我听说,萧廷琛未必会被处死……过几日三公会审,才是正式决定如何处置他的时候。”

苏酒怔住,“三公会审?”

“丞相、御史大夫、太尉称作三公,新帝让他们三人共同审讯萧廷琛。但因为丞相是萧廷修,为了避嫌所以改做花家的一位官员。”周宝锦神神秘秘的,“我也是从世子哥哥那里听来的,据说消息非常可靠。”

苏酒眼底浮起一抹希望。

只要这三人里面有两人不同意处死萧廷琛,那么他依旧可以活下来吧?

花柔柔适时端来鱼片粥,“小酒啊,快来喝粥,萧廷琛还在天牢等你救他呢!”

苏酒擦去眼角泪花,急忙捧住粥碗。

她吃得很快,险些噎住。

漆黑干净的鹿眼盛满光彩,对她而言,萧廷琛活着比什么都好。

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活着,总有柳暗花明的那天!

薛程程也好,司空辰也好,凡是欺他负他的,都将付出代价!

……

翌日。

谢容景在厅堂用早膳,苏酒适时而来。

她穿水青色袄裙,行走间藏蓝色银线绣花马面裙摇曳如水。

发髻间简单地簪着两根素银珍珠发簪,几缕碎发从额角垂落,衬得小脸清丽素净。

他吃了口面,望向她的目光充满诧异。

他怎么劝她都不肯振作起来,周宝锦和花柔柔随意说了几句话,就能叫她打起精神……

丹凤眼底掠过失落,他温声道“怎么起得这样早?”

苏酒没吭声。

她走到谢容景身侧,亲自为他布菜。

少女的殷勤,令谢容景受宠若惊。

他很不自在,握着筷子的手甚至忍不住轻颤,“苏小酒……”

他觉得苏酒好像他夫人……

苏酒替他斟了一盏茶,“我已经知道三公会审之事,谢容景,看在往日同窗同邻的份上,你能不能放过萧廷琛?”

谢容景的激动逐渐消弭无踪。

原来,苏小酒之所以对他好,还是因为萧廷琛。

他垂下眼帘,藏住了瞳眸里一闪而过的失落和黯淡。

他轻声道“纵便我肯放过他,花家和薛家也不可能放人。”

“他们不肯放,我就去求他们,求到他们愿意放为止。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只要我出得起,我就出。”

苏酒一字一顿。

谢容景抬眸,少女的侧颜冷若冰霜。

说着要求人的话,可鹿眼里闪烁的却分明是杀气。

他知道,她恨着呢。

她恨着他们这群人,却依旧愿意放下身段去求他们……

古时勾践卧薪尝胆,受尽屈辱才灭了吴国,苏小酒这份心境,未必比勾践差。

谢容景食不知味,只得放下筷子。

他让苏酒坐下,语调认真“我答应你放过萧廷琛,但你也得答应我,今后老老实实做我的女人,再不准和他不清不楚。”

苏酒捏着宽袖。

细白的小手,在宽袖中艰难地绞做一团。

她低垂眼睫,沉默良久,才轻轻点头。

谢容景温柔地替她捋开额前碎发,“乖女孩儿。”

他替她盛了一碗粥,“先吃粥,吃完我带你去薛家。”

用罢早膳,苏酒随谢容景乘马车前往薛家。

虽是初冬,可今年长安城似乎比往年更冷。

苏酒袄裙外面系着一件狐毛斗篷,怀里捧着珐琅彩掐金丝手炉,却仍旧觉着冷。

视线不住往车窗外张望,她既盼望早些到薛家,又对薛家的一切都充满憎恨。

谢容景始终凝着她。

他很明显地察觉到,少女的心不在他这里。

他沉默着,大掌揽住苏酒的细腰,把她带进自己怀中。

苏酒身体僵硬,下意识想要抗拒,在接触到男人威胁的视线时,终于还是认命般妥协。

第780章 去大理寺探望他

谢容景捏住她的下颌,俯首吻了吻她的唇瓣。

很轻很轻,宛如蜻蜓点水。

他抬眸盯向苏酒。

少女漆黑的眼睫轻颤得厉害,瞳眸中含着水光。

脸蛋没有女孩儿被亲吻时该有的绯红和害羞,反而一片惨白。

她没有拒绝他的亲近,可紧紧抱着手炉的姿势,却分明充满防备。

他知道,她不情愿与他在一起。

薄唇勾起一抹嘲讽笑意,他缓声道“苏小酒,如果我今晚打算睡了你,让你真真正正成为我的女人,你会拒绝吗?”

苏酒的指尖抠过珐琅彩金丝图案,鹿眼沉黑,“为了他,我愿意付出一切。”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令谢容景心神俱伤。

他勉强笑了笑。

她愿意为萧廷琛付出一切,那么在她苏酒心里,他谢容景算什么?

马车在薛府外徐徐停下。

谢容景扶着苏酒下车,早有婢女迎候在外。

薛府宅邸是新帝赏赐的,占地面积宽敞,府中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不一而足,加上昨夜新落的积雪,景致非常雅致豪奢。

苏酒随谢容景踏进薛府暖阁。

暖阁里四季如春,备着稀罕的茶果点心,薛至美和薛熙雯正说说笑笑。

瞧见苏酒进来,兄妹俩眼底划过异色。

薛熙雯笑吟吟起身,亲昵地挽住苏酒的手,“我道是哪位贵客登门,原来是皇后娘娘——哎呀,倒是我说错话了,苏姑娘如今并非皇后娘娘,只是一介庶民……”

苏酒挣开她的手。

她望向饮酒自乐的薛至美,开门见山道“你父亲是当朝太尉,三公会审,他也会参加。你们薛家要怎样的条件,才肯放过萧廷琛?”

薛至美挑眉而笑,“苏姑娘说的是什么话?萧廷琛虽是罪臣,却好歹也与我薛家沾亲带故。我们薛家从来仁慈,怎忍心判他死罪?只是他确实罪大恶极,一些刑罚怕是免不了……”

苏酒面无表情。

从薛至美戏谑的眼神,就能看出这厮打的什么主意。

他们想羞辱折磨萧廷琛……

可他们怎么配?!

苏酒鼻尖发酸,“他在牢里……还好吗?”

“不巧,本官恰是大理寺卿,主持大理寺监牢的一切审讯和刑罚。”薛至美低笑,目光扫视过她,透出几分垂涎,“苏姑娘容貌一绝,不如陪本官吃酒听曲儿,哄得本官高兴了,萧廷琛在牢里自然吃不到苦头……”

谢容景不悦,丹凤眼底满是阴狠,“薛至美,你找死?!”

谢容景擅长带兵作战,是帝师要笼络的重要人才。

薛至美不愿得罪他,略有些遗憾地瞅了眼苏酒的脸蛋,“开玩笑罢了,侯爷何必当真?”

谢容景警告般深深盯了他一眼,才把苏酒揽进怀里,带着她往府外走。

薛熙雯跟上来,笑容甜美,“我送送侯爷。”

一路穿廊过院,她看起来始终温婉柔顺,“苏姑娘真有福气,昔日容家逼宫,你被容徵保下。如今萧廷琛倒台,你又有侯爷撑腰……天底下再寻不出比苏姑娘更有福气的女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姑娘水性杨花、朝秦暮楚呢。”

苏酒本就心情烦闷。

被她明里暗里地嘲讽,她冷淡道“薛姑娘多结善缘,将来落魄时自然也有人肯帮你。”

“呵呵……”薛熙雯拿帕子捂嘴一笑,“苏姑娘结善缘,都结到了男人头上……要不,怎么说苏姑娘有本事呢?”

这么说着,双眸不停往谢容景脸上瞟。

谢容景仍旧面无表情。

大掌揽着苏酒的细腰,斗篷上那圈厚厚的深紫色狐狸毛衬得他雍容贵气、色若春晓。

内勾外翘的丹凤眼薄凉地瞥向薛熙雯,他嗓音冷淡深沉“我家小酒生得美,男人喜欢她是应该的。纵便她什么都不做,也有的是男人为她赴汤蹈火。薛姑娘有功夫在这里冷嘲热讽,不如回去好好整理自己的仪容,省得站在我家小酒身边,把自己衬成了掉毛野鸡。”

他因为苏酒的事儿而烦恼,偏偏薛熙雯不识趣,一路上哔哔叭叭个没完。

打搅了他和苏小酒独处的机会,他不毒舌都过意不去!

薛熙雯脸色惨白。

她揪着帕子,非常不服气,“谢侯爷,熙雯饱读诗书,于武术上也颇有涉猎,究竟是哪里比不得苏酒?更何况她如今只是低贱的庶民!”

谢容景不胜其烦,“去问你哥哥,他刚刚眼珠子都贴在我家小酒身上了!”

薛熙雯站在原地,眼睁睁望着他和苏酒远去。

她恨得使劲撕扯绣帕,小脸狰狞扭曲!

过去她比不得苏酒,为什么现在她仍然比不得?!

苏酒都不知道跟过多少男人,她可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

难道她不比苏酒好?!

在她郁郁不得志时,谢容景携着苏酒登上马车。

苏酒依旧揣着小手炉。

薛家想羞辱萧廷琛,所以不可能让他死。

谢容景则答应她,不会判他死刑。

三公会审的结果,应该不会太糟。

她抬眸望一眼谢容景,试探道“我想去大理寺探望他……”

谢容景神情冷淡,没搭理她的要求。

苏酒鼓起勇气,从宽袖里伸出小手,轻轻拽住他的袖角。

“谢容景,我想去大理寺探望他……”她声音小小,鹿眼里满是渴求,“我已然答应嫁与你,你让我看看他,又有什么关系?”

她知道自己得寸进尺。

但她放心不下萧廷琛……

谢容景垂眸。

少女的指尖泛着一点豆蔻粉,嫩生生的漂亮。

轻轻拽住他衣袖的模样,仿佛对他充满依赖……

男人冷硬的心渐渐柔软,他淡淡道“只许看一小会儿。”

因为谢容景的权势,苏酒轻易进入了大理寺监牢。

穿过黑暗的狭长甬道,她终于在监牢最深处见到了萧廷琛。

男人的境况比她想象的好。

牢房非常干净,他穿宽松的黑布裤子,裤脚扎在袼褙白底的布鞋里。

赤着上身,胸前和背后的伤口缠着绷带,肩头随意披着件桔梗蓝布衣。

长发利落束起,他盘膝坐在地上,正把玩两颗骰子。

侧颜格外平静,低垂的眼睫漆黑修长,遮住了瞳眸里的光。

即使身在牢笼,他依旧俊美邪佞的宛如妖孽。

第781章 她竟然怀了萧廷琛的种!

“萧廷琛……”

苏酒在监牢外单膝蹲下。

萧廷琛薄唇轻勾,依旧低垂眼睫,“我没料到,背叛我的人里面竟然有他……”

苏酒沉默。

她猜测,萧廷琛口中的这个“他”,是司空辰。

男人仰起头。

一颗骰子被他抛上半空,又随意接住。

他目光散漫,“苏小酒,我仍旧记得在当年金陵书院时,他曾教导我的那些东西。”

苏酒眼圈泛红。

萧廷琛是司空辰的关门弟子,他从一无所有、胸无点墨的庶子,长成学冠江南府的解元郎,其中点点滴滴都是司空辰的教导。

还有武功,他的武功也是司空辰亲自教授。

可就是这么一个他视若祖父般的男人,背叛了他……

甚至,原来他最开始的接近就是骗局!

他从头到尾都在算计,算计他的身世、算计他的亲人,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把他逼上皇帝的位置,却在他以为他君临天下、可以好好干一番大事时,毫不留情地把他扯落云端!

世上最残酷的从不是从云端堕入泥泞,而是把你打落泥泞里的那个人,也恰是把你捧上云端的那个人!

萧廷琛托腮而笑,“苏小酒,薛程程的那场赌注,是我输了。可我输了太多太多,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赔给你。要不,来生我给你当牛做马?”

“笨蛋!”苏酒又生气又心疼,“下辈子我都不认识你了,我要你当牛做马干什么?”

萧廷琛低笑出声。

“谁能想到呢?谁能想到呢?他藏得那么深,谁能想到呢?输在他手里,我心服口服……”

他仿佛自言自语,又往后仰倒,呈大字舒服地躺在地上,“苏小酒,老子这辈子当过摄政王、当过帝王,吃遍了金陵到长安的美食……还睡了你……老子也算了无遗憾了。”

苏酒攀着铁栅栏,鹿眼中隐隐闪烁着泪花,“萧廷琛,你要放弃吗?!”

她明白的,因为背叛他的人是司空辰,所以他开始自暴自弃了。

他连他存在的意义,都开始模糊。

“苏小酒啊,我在监牢琢磨了三天,我寻思着从前可能确实是我做的不好,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背叛我?否则帝师怎么会放弃我而选择扶持我哥?在他心中,我肯定比不上我哥……诶,也不知我那哥哥长什么样,穿上龙袍有没有我好看……”

男人叼着一根稻草,桃花眼宛如深不见的潭水,嘴里不停叨逼叨。

苏酒被他气笑,伸手抓起一捧泥掷向他。

她软声“萧廷琛,你必须振作起来。”

“为什么?”

苏酒抿了抿小嘴,知道寻常理由已经不能打动他。

她福至心灵,双颊染上绯红,声音细细“因为我怀上宝宝了。”

监牢仿佛寂静了一瞬。

下一刻,萧廷琛几乎跳起来,“你说啥?!”

“我怀上宝宝了……”苏酒余光瞥一眼谢容景,“如果你不想孩子叫别人爹爹,那就赶快振作起来。萧廷琛,始终风光无限当然好,但如果陷入低谷,也不该放弃……你能以区区金陵庶子的身份登上帝位,一定也能活着离开监牢,重新夺回属于你的东西!”

萧廷琛有点惊诧,“我记得,你从前最不喜我争权夺势……”

苏酒小手放在肚子上,讪讪道“可能宝宝喜欢?”

萧廷琛终于不再那么丧了,谢容景带着苏酒离开了大理寺。

坐回马车,谢容景脸色沉黑难看,“你……有了?!”

“唔……”

苏酒也很纠结。

如果继续扮演下去,或许能躲过谢容景对她的占有欲。

可她肚子里确实没货,随便找个大夫就能戳破她的谎言。

更何况宫里那位新帝,如果知道她可能怀有萧廷琛的孩子,必定要斩草除根。

她咬了咬唇瓣,试探般望向谢容景,“……那你希望我有,还是没有?”

谢容景已经快要疯了!

他口干舌燥,连喝了三盏茶。

他觊觎苏小酒七年,好不容易有机会得到她,结果他妈她竟然怀了萧廷琛的种!

很好,萧廷琛有种!

苏酒看着他快要撞墙的架势,不解蹙眉,“谢容景,你怎么了?”

“生下来!”谢容景暴躁,“老子养!对外就称是老子的种,千万不可泄露半个字,否则会给你和宝宝招来杀身之祸,听见了没?!”

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苏酒缩在角落,有点害怕。

谢容景扯掉狐毛斗篷,又扯松外裳领口,喋喋不休“这几年老子仔细想过了,将来咱俩的孩子如果是男的就叫谢金陵,如果是女的就叫谢乌衣,虽然是萧廷琛的种,诶,先将就着用吧。幸好老子早有准备,从你入府那天就特意请了十几个产婆、乳娘在府里住着,就怕万一将来你生子没准备……”

苏酒怔怔望着他。

这厮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愤怒,简直滔滔不绝!



明天见,,

第782章 让我抱抱

谢容景唠叨了一路。

马车在侯爷府前停下,他又喝了两盏茶,瞧见苏酒要下车,急忙道“你别动!”

苏酒疑惑地望向他。

男人黑着脸抱起她。

苏酒……?!

她被迫窝在男人怀里,被他一路抱着穿廊过院往寝屋走。

她低声“谢容景。”

“嗯?”

“即使怀孕,也不需要这么娇惯。”

谢容景没吭声。

他不知道女子怀孕之后要怎么样,但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他把苏酒抱回寝屋,将她安顿在榻上,“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娘给你做。”

苏酒想下榻,却被他按住。

他沉声“怀孕不可以乱走,当心胎儿掉了。”

苏酒……

她肚子里根本没有宝宝,更何况就算真的怀孕,哪有那么容易就掉了?!

可谢容景非常强势,根本容不得她多言,就擅自替她安排好一切。

晚膳时,她看着谢容景端来托盘,上面的膳食全是养胎用的,甚至还有一碗黑糊糊的保胎汤!

她为难地拿勺子搅了搅汤药,认真道“谢容景,我没有身孕。”

谢容景愣住。

“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为了让萧廷琛振作起来。背叛他的人太多太多,甚至还有他最信任的帝师……而帝师也好、薛程程也罢,他们费尽心思把他扶上王座,只为了名正言顺地为他兄长铺路……

“他吃了那么多年的苦,用性命、用鲜血拼下来的一切,都被他哥哥半路夺走……谢容景,你尝过被天下人背叛的滋味儿吗?你尝过被至亲夺走一切的滋味儿吗?”

谢容景沉默。

因为背叛萧廷琛的人里,也有他。

苏酒低头轻笑,“我也曾恨过他,可世上大约再没有一个男人,肯为我粉身碎骨,万箭穿心……”

谢容景端着托盘的手慢慢收紧。

良久,他不发一语地离开寝屋。

天色渐渐黑了。

苏酒梳洗罢,换了一袭牙白寝衣坐在榻上。

正对着烛火翻看书卷,有人推门而来。

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酒味儿,令苏酒下意识拉起缎被。

谢容景锁上槅扇,沉默地走到榻边,挑开帐帘后,摘去外裳坐上了榻。

“谢容景……”

苏酒蹙眉。

男人喝了许多酒,丹凤眼猩红湿润。

他掐住她的小脸,“你曾答应我,我放过萧廷琛,你就做我的女人。我办到了,你是不是也该兑现承诺?”

苏酒垂下眼帘。

窗外寒风呼啸,帐中却格温暖如春。

她抿了抿唇,指尖平静地放在一粒盘扣上。

谢容景凝着她。

光影昏惑,他看见她睫毛轻颤得厉害,瞳眸里满是不情愿。

放在缎被上的一只小手,更是抓得非常紧。

她肤白胜雪,所以他能够清晰看见她手背上隐隐跳跃的青筋。

他知道,她在克制,克制对他的厌恶……

甚至,她还揣着害怕。

可是以前他们做邻居时,她待他总是笑盈盈的,乖巧可爱的不行。

面前这抗拒又难过的苏小酒,不是他喜欢的苏小酒……

谢容景掐着少女脸蛋的手,突然就松开了。

苏酒怔了怔,抬眸望向他。

谢容景似是非常疲惫,只是抱住她躺进缎被。

他什么都没做,静静埋首在她的颈窝里。

“谢容景……”

“让我抱抱。”

男人哑声。

苏酒察觉到颈窝里有些冰凉。

他好像流泪了。

可是怎么办呢,纵便他爱她多年,可她的心已经全部给了萧廷琛。

世上只有一个苏酒,再拿不出另一颗心,分给谢容景了啊!

……

苏酒在谢府住了两天。

这日傍晚,她独自立在檐下,望眼欲穿地等谢容景回来。

因为今天是对萧廷琛审判的最后一天。

天地间鹅毛大雪簌簌地落,屋檐下一排排冰锥足有一尺来长,格外晶莹剔透。

她等得心焦不已时,终于瞧见谢容景出现在远处的抄手游廊里。

她急忙拎起裙裾奔过去,“如何?!”

谢容景望着她。

这样冷的天,少女穿单薄的琵琶袖袄裙,也不知在外面等了多久,小脸冻的格外苍白。

漆黑的鹿眼中满含期盼,他知道她等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能带给她的消息。

心底起了几分妒意,他不紧不慢地握住少女的小手,“怎生这样凉?可是丫鬟没照顾好你?”

苏酒挣开他的手。

她轻声“谢容景,他如何了?”

这两日,她已经学着不在谢容景面前提起“萧廷琛”这个名字。

因为谢容景会吃醋、会嫉妒,即使他努力克制,却总也免不了对她发脾气。

谢容景把她揽进怀里,带着她往寝屋走,“三家都同意免了他的死罪。”

苏酒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心底又有些奇怪,谢容景和薛家能免去萧廷琛的死罪她能理解,可是花家怎么也跟着豁免他的死罪?

难道果然如萧廷琛当初所言,花家也只是两边倒的墙头草,他们惧怕萧廷琛将来东山再起,所以干脆做个顺水人情?

“只是……”

谢容景语调犹豫。

苏酒警觉,“只是什么?”

谢容景望了眼少女眼底的焦灼,薄唇轻轻抿起。

她在他身边待了两天,每晚他都是抱着她一块儿睡的。

他以为他给予了她足够的尊重,最起码,她不可以再在他面前流露出如此在乎萧廷琛的神情。

可是并没有,她的心里眼里,藏着的永远都是那个男人。

那他谢容景算什么呢,这么多年卑微的爱慕,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呢?

男人的心揪着疼。

想到萧廷琛的处置结果,他狠下心,淡淡道“没什么。明日在皇家梨园会有一场斗兽表演,届时长安城所有世家都会前往观赏。苏小酒,准备一套漂亮衣裳,我带你去看戏。”

苏酒没吭声。

她一点也不想去看什么斗兽表演,更不想出现在那些世家面前。

可是谢容景根本不容她拒绝。

……

翌日,鹅毛大雪已经停下。

帐中温暖。

谢容景醒得早,抱着苏酒,指尖一点点勾勒出少女的眉眼。

丹凤眼深沉漆黑,镌刻着浓浓的宠溺。

过了今天,应当可以叫苏小酒对萧廷琛彻底死心吧?

第783章 表演斗兽的人,可是萧廷琛呐

侍女为苏酒挑的袄裙是胭脂红的,用金线绣满繁复的忍冬花,格外锦绣明艳。

苏酒坐在梳妆台前,三千青丝挽成漂亮雍容的发髻。

她忍着不适让侍女为她匀净胭脂,轻声抗议道“谢容景,我不想打扮得这么招摇。”

谢容景负手立在她身后。

丹凤眼底划过凉薄,他笑意温和,“小酒才十五岁,打扮得鲜亮些,算什么招摇?你不必担心被人说闲话,有我在,没人敢道你一句不是。”

说罢,俯身从珠宝匣子里挑出一支红宝石流苏金步摇。

他亲自替苏酒簪上,大掌搭在少女的双肩上,望向菱花镜里的美人,“小酒往日里打扮的太过素净,可惜了这张脸蛋。胭脂红一类的颜色,才能真正衬托出小酒的美貌。”

镜中少女唇红齿白,薄施粉黛后的姿容极为妩媚艳绝。

一颦一笑,动人至极。

苏酒望了一眼就避开视线。

萧廷琛不在,她打扮的这样好看,没有任何意义。

也不过只是个供人观赏的花瓶……

谢容景同她十指相扣,牵着她朝府邸外走,“你哥哥最爱斗兽走狗,待会儿进了斗兽场,咱们与你哥哥和周宝锦坐一块儿,好不好?”

苏酒没吭声。

和谢容景相处的这几日,她算是摸清了这个男人的性情。

大概是萧廷琛带给他的阴影太大,所以他对她充满了占有欲,会替她安排好一切。

无论那是不是她喜欢的……

斗兽场建在皇家梨园。

因为关了不少危险的野兽,所以与戏楼那边严格划分开。

斗兽场是圆形阶梯型建筑,观众席上围坐了成百上千人,有市井富商,也有达官贵族。

苏酒被谢容景牵到陆存微的坐席旁,周宝锦急忙起身,“苏苏!”

喊完,瞅见谢容景,不禁有点害怕。

现在的谢容景高高在上、权势煊赫,已非昔日金陵城里那个偷鸡摸狗的纨绔。

她看见他与苏苏十指相扣,大掌揽住苏苏的细腰,仿佛要把苏苏牢牢禁锢在身边。

“苏苏……”

她声音小小,又试探着唤了声。

苏酒随谢容景落座,勉强朝她露出一个笑容,“你也来看斗兽?”

“是啊。”周宝锦点点头,递给她一个橘子,“大齐十年前颁布禁止斗兽的命令,如今十年后第一次开放,肯定要来看看热闹的。我听说斗兽场的入场票已经全部售罄,在市井间千金难求呢。”

从前斗兽多是世家豪族的乐趣,他们花费巨资用来做赌注,搅得长安乌烟瘴气。

当时元啸忙着出兵征服别国,为了家国稳定,所以颁布了禁止斗兽的条令,一度让那些世家豪族非常恼怒。

如今新帝继位,倒是又开放了……

苏酒对斗兽兴致缺缺。

她接过周宝锦的橘子,正要剥开,却被谢容景拿走。

他淡淡道“这东西凉,吃了不好。”

苏酒垂着眼睫,没做声。

她已经习惯这个男人的霸道,这几日,就连她每天食用几盏茶水他都要过问。

周宝锦却有点尴尬,悄悄扯了扯陆存微的衣袖,指了指谢容景和苏酒。

陆存微也有些不悦,护住周宝锦,试探着温声道“谢侯爷,我这几日登门拜访想见见妹妹,都被你的小厮拦下……虽说陆国公府把妹妹逐出了家门,但那只是父亲的权宜之计,你如此霸道,是不是不合适?”

苏酒愣了愣。

她没料到哥哥竟然还曾登门拜访……

她望向谢容景,男人依旧色若春晓,只是丹凤眼里却噙着凉薄,“她是皇上赏给我的人。给了我,就是我的。她不需要和陆家接触,只要我陪着她就足够了。”

陆存微恼了,“谢容景,当初说的可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谢容景低笑,“你知道小酒被萧廷琛害的有多惨吗?!你知道历代亡国之后的下场是什么吗?!你们陆家根本保护不好小酒,只有在我身边,她才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男人说着说着,丹凤眼逐渐猩红。

箍着苏酒细腰的大掌,更是不停收紧,仿佛要把这个少女深深烙印进他的骨血之中。

陆存微怒极,“谢容景——”

还没出声,一阵银铃般的轻笑声突然从背后响起。

苏酒回头望去,薛程程被一群世家贵女簇拥而来。

薛程程拿帕子捂住嘴,笑得明媚不可方物,“哟,皇后娘娘也来看斗兽表演?”

旁边一位贵女含笑提醒“薛姐姐,苏酒算哪门子的皇后娘娘?皇上是看在陆国公府满门忠烈的份上,才没把她送去军营那种地方……”

“就是!”另一位贵女捏着绣帕,扬起的眉眼满是奚落,“也就侯爷稀罕她,把她弄进了侯爷府。可玩玩也就罢了,侯爷未必会娶她。若是娶,还得娶门当户对的小姐,比如薛姐姐这样的……”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

周宝锦猛然起身。

珠圆玉润的小美人,气得浑身轻颤,满心满眼为苏酒委屈。

“哼,我们又没说你,你气什么?”那些贵女骄傲不已,“我们说的是谁,她自己心里有数。这种权贵间的盛会,也好意思腆着脸前来参加……我们若是她,早就羞得躲在侯爷府不敢出门了!”

“你们——”

周宝锦气得说不出话。

陆存微把她护在身后,冷笑道“你们再敢说我妹妹一句不是,我跟你们拼命!攀上薛家而已,真以为能在长安城横着走了?!”

几名贵女对视一眼,互相推搡着没敢接话。

薛熙雯毫不在意,戏谑的目光落在了苏酒身上。

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脸蛋苍白,被谢侯爷抱在怀里的模样,像极了专供权贵解闷儿的婢子。

她也有今天……

薛熙雯捧着掐金丝手炉,状似无意地提起“苏姑娘来的巧,今儿这场斗兽表演,你本就该来的。”

她笑吟吟望向斗兽场内。

场内铁笼里关押着雄狮、猛虎等野兽,它们的嘶吼声此起彼伏,因为饿了三天,张着血盆大嘴的模样非常吓人。

她微笑,“因为今日要为咱们表演斗兽的人,是萧廷琛呢。”

第784章 独独你谢容景没资格

轻飘飘的一句话,对苏酒而言却仿佛惊雷炸响。

她紧紧抓住手炉,缓缓望向斗兽场。

场内闸门紧闭,斗兽表演还没有正式开始。

干净的鹿眼蒙上一层云翳。

原来,谢容景之所以要让自己盛装前来,是因为萧廷琛!

她环顾四周,那些权贵窃窃私语地谈笑着,言语间皆是看好戏的神情。

他们不仅背叛了他们的帝王,还把他们的帝王视作奴隶,让他为他们表演斗兽取乐……

这种羞辱,对萧廷琛那么骄傲的男人而言,实在是非常大的伤害。

她猛然起身,不管不顾地要离开这里。

尚未踏出几步,就被谢容景拽住手腕,把她狠狠拉了回来!

男人身姿高大修长,胸膛格外宽阔结实。

她摔在他怀里,撞得脊背生疼。

谢容景迫着她坐在他怀里,捏着她的小脸逼她望向斗兽场,“苏酒,给老子仔细看着!萧廷琛他废了,他什么都不是,他这辈子只能是阶下囚!而你才十五岁,你还有很多路要走,何必为他搭上一辈子?!”

苏酒非常难受。

她的脸被男人掐得生疼,还没说话,海潮般的掌声与叫喊声陡然响起!

两扇闸门缓缓打开。

一头雄狮,咆哮着出现在众人眼中。

它甩着一头油光发亮的鬃毛,体格异常健硕庞大。

对面,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

赤着满是伤痕的上身,穿一条宽松的黑布裤子,裤脚牢牢扎在袼褙白底黑布鞋里。

满头青丝松松垮垮地垂落在右肩上,发尾简单地用布条束起。

几缕漆黑长发从额角垂落,衬得那张面庞昳丽白皙,微眯的桃花眼仿佛潋滟尽芳华,鼻梁很挺,薄唇依旧轻勾。

他脸上的“盗”字相当刺目,烙印在他脸上却丝毫没有丑陋之感,反而平添野痞。

满身伤疤和肌肉,更令他多了些读书人所没有的男人味儿。

斗兽场似乎寂静了一瞬。

那些贵女纷纷面露鄙夷,目光却忍不住在他身上逡巡流连。

世家公子难掩妒忌,纷纷嘲讽道“啧,从前那么嚣张,还想废除所有世家,现在好了,自个儿倒是先沦为阶下囚了,哈哈哈!”

“就是!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也敢妄言废除世家!”

“还杵在那里做什么,上啊,跟狮子打啊,老子在你身上押了一万两银子呢!”

“操!要是输了这场比赛,老子要你好看!”

他们口出恶言。

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彰显自己高贵的身份。

萧廷琛静静站在场中。

他无视所有人,目光穿过一重重观众席,最后落在苏酒身上。

隔着很远很远,苏酒也能察觉到他眼底的温柔。

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却有泪水潸然滚落。

谢容景依旧掐着她的小脸,用指腹为她抹去泪水,咬着她的耳朵一字一顿“苏小酒,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这辈子都会被软禁在这座斗兽场,作为取悦权贵的工具……你,也不愿意和这么没用的男人待在一起吧?”

苏酒凝着萧廷琛,突然低笑出声。

“没用的男人?”她语调嘲讽,“天底下谁都可以轻贱他,独独你谢容景不可以!他给你统领五万皇城禁卫军的兵权,你知道这是怎样的信任吗?”



老狗不会一直受辱的,很快就要开始东山再起了

第785章 新帝驾到——

谢容景不语。

丹凤眼底波涛暗涌,一丝愧疚在触及到少女的泪水和憎恨时,缓慢消失无踪。

余下的,是义无反顾。

斗兽场内,饿坏了的雄狮咆哮着扑向萧廷琛。

男人赤手空拳,连抵挡的兵器都没有!

脚踝上甚至还套着沉重的铁链!

他跃起,在空中利落翻滚,借助惯性袭向雄狮!

纯粹的肉搏战!

狮子把萧廷琛扑倒在地,朝他张开血盆大口。

萧廷琛的手掌死死抵着狮子的大脑袋,昳丽白皙的面庞上渗出细汗,唇线绷得非常紧。

四周一片笑闹声

“咬死他、咬死他!”

“哈哈哈,萧廷琛,你他妈倒是爬起来啊,给老子打!”

“狗杂种对上狮子,这场比赛可真有意思!”

苏酒泪水不停滚落。

朦胧视线流连过四周,她把那些嘲弄萧廷琛的人,一一烙印在脑海深处。

恰在这时,尖细的唱喏声响起

“清秋郡主到——”

苏酒望去,来人竟是晓寒轻!

少女身姿高挑、明艳动人,被侍女们簇拥着,俨然高高在上。

似是注意到她,她笑盈盈走来,“小酒妹妹,多日不见,你可还安好?”

苏酒眼圈发红,“郡主?!”

晓寒轻笑着勾起一缕碎发到耳后,“你也知道,我是陈国皇族之后。因有从龙之功,所以新帝封我为清秋郡主,赐江南府、宋州府一带做封地,彻底赦免陈国后人之罪。虽不能复国,但已是最好的结局。”

“他能给你的,萧廷琛一样能给!”

苏酒哑声,情绪几近崩溃。

晓寒轻低笑,“抱歉。”

无论是她还是新帝,其实都只是帝师操纵的木偶。

世上唯一曾战胜过帝师的男人,大约是二十二年前的元啸吧?

只可惜元啸登基以后穷兵黩武、忙着扩张领土,而帝师则专心在金陵城发展势力,二十二年过去,两人在大齐国的暗中势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她亦不愿背叛萧廷琛,可为了活命,为了让萧家人活命,她别无选择。

晓寒轻落座后,又有唱喏声响起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苏酒浑身一震。

她望向入口,数十名内侍恭敬开道,出现在众人眼中的男人,穿玄色绣金龙袍,冬阳下的面容俊美妖孽。

一双桃花眼勾魂摄魄,微微翘起的薄唇弧度凛冽,像极了萧廷琛!

只是萧廷琛的容貌偏于妖孽,而他更偏于风雅。

原来这就是萧廷琛的亲哥哥……

苏酒又望向薛程程。

她穿奢贵雅致的宫裙,被时光眷顾的绝色面庞上挂着温柔笑意,随元晟落座后,不曾往斗兽场里看一眼,反而亲自给元晟剥起橘子。

那副宠爱的模样,仿佛恨不得把一切都送给元晟!

苏酒的心凉幽幽的。

正替萧廷琛感到不值,四周陡然爆发出惊叫!

她急忙望向场内,萧廷琛浑身是血,桃花眼腥红可怖,大掌毫不留情地贯穿了那只狮子的心脏!

他赢了……

苏酒喜极而泣,却听见谢容景淡淡道“别高兴得太早,有意思的还在后面。”

闸门再度打开。

两头吊睛猛虎不紧不慢地踱步而出。

观众席上叫好声不绝,无数纨绔子弟又兴奋地开始了新一轮的赌注。

“一对二,”谢容景神情玩味,“他脚上还套着锁链,满身都是新伤……小酒觉得,他能赢吗?”

苏酒紧紧抓着手炉,“……有意思吗?”

谢容景取出一沓银票递给她,“小酒也下个注。”

“谢容景——”

“我叫你下注!”

男人声音冷厉几分。

苏酒眼圈又红了。

她紧紧捏着银票,滴落的泪水染湿了裙裾。

谢容景感受着她在自己怀中轻颤,语调嘲讽“巧得很,这座梨园恰是我谢家的产业,你若不想他今晚被罚饿肚子,就乖乖照我说的做。”

苏酒泪眼模糊,心脏揪疼。

她低着头把银票放进托盘,指尖颤抖,甚至连自己赌他是生是死都没看……

谢容景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明明是对萧廷琛的惩罚,明明得到了自幼就喜欢的姑娘,可他依旧挠心挠肺地难受。

他遥遥盯着萧廷琛。

那个男人受尽屈辱和嘲讽,可面容仍旧平静无澜。

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他远远望了来。

谢容景想着这几日苏酒对他的抗拒和厌恨,胸腔里的嫉妒之火不禁熊熊燃烧。

他勾了勾嘴角,故意当着萧廷琛的面,掐住苏酒的小脸,俯首吻了吻她的脸蛋。

霸道的姿态,仿佛是在宣告他对苏酒的占有。

萧廷琛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下一瞬,他猛然助跑,率先袭向猛虎!

谢容景替苏酒捋开碎发,“是不是很心疼?”

苏酒咬住唇瓣,没说话。

“在你嫁给萧廷琛之后的每时每刻,我的心都如你现在这般疼痛。”

他笑容讥讽,“当初侯爷府,你答应与我在一起时,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可你后来还是抛弃了我,你罔顾与我的约定,抛弃了我……苏酒,我谢容景不是人吗?我难道不会心痛吗?心爱的女人被萧廷琛当着所有人的面占有凌辱,我却无能为力,只能败狗似的趴在地上痛哭……苏酒,我背叛他,有什么错?!”

面对男人的质问,苏酒无言以对。

漆黑浓密的睫毛轻颤着,遮住了瞳眸里的水光。

“我想回府……”

她细声。

谢容景冷笑,突然当众起身,朝元晟拱手“皇上,微臣有一事相求。”

元晟挑着眉,视线始终落在萧廷琛身上。

听见谢容景说话,他不慌不忙地喝了口酒,“何事?”

“微臣爱慕苏姑娘多年,恳请皇上为微臣和苏姑娘赐婚!”

观众席瞬间安静。

苏酒手脚冰凉,不敢置信地盯着谢容景。

“哦?”

元晟眯着眼,余光瞟向在斗兽场中以命相搏的男人。

半晌,他含笑开口,“苏姑娘的身份颇有些敏感,怕是不方便赐婚。不过谢卿也确实到了成婚的年纪,不如朕把表妹赐给你呀。”

薛程程第一个不乐意。

她皱眉,“晟儿,熙雯是哀家给你准备的——”

第786章 老子给你买糖吃,求求你别哭了

话还没说完,薛熙雯兴冲冲福身,“熙雯多谢表哥赐婚!”

谢容景面色微沉,“皇上——”

“勿要多言,专心看戏。”

元晟语调慢吞吞的,却不容反驳。

苏酒察觉到这位新帝似乎特意看了她一眼,才将视线转向斗兽场。

场中气氛诡异,众多世家豪族面面相觑。

谁都知道薛熙雯是薛家为新帝准备的皇后,可是看新帝这意思……

似乎打算让薛家和谢家联姻?

那么他又准备立谁为后呢?

花月姬?

他们摸不透新帝的心思,只得继续看斗兽表演。

谢容景箍着苏酒的细腰,声音低沉“苏小酒,你是不是很高兴?”

见少女不回答,他嘲讽一笑,“但无论我娶谁,你都休想离开。苏小酒,我只有把你放在身边,才能真正放心——”

场中响起潮水般呼喊,打断了谢容景的话。

苏酒盯着斗兽场。

狗男人赤手空拳,在脚踝上拴着铁链的情况下,生生解决了两头猛虎!

嘴角扬起温柔笑意,她在人群里跟着鼓掌。

谢容景妒火中烧。

他冷漠地盯了眼浑身浴血的萧廷琛,揽住苏酒的细腰,不由分说地带她离开。

回到谢府,他看见苏酒沉默地坐在窗边看书。

萧廷琛不在,她眼睛里一片死寂。

他烦躁地在屋子里踱步,最后实在受不了这样的苏酒,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香谱撕得稀烂。

漫天都是碎纸。

苏酒抿了抿小嘴,眉眼无波也无澜。

“苏酒!”谢容景几乎崩溃,“萧廷琛给你灌了什么汤,叫你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苏酒垂下眼帘。

细白小手不安地蜷缩进琵琶袖中,面对男人的厉声叱问,她无言以对。

“砰!”

谢容景随手砸了小佛桌上的珐琅彩建盏。

茶水溅了满地,逐渐冰凉冷却。

他忽然恶狠狠抓住苏酒的细肩,“苏小酒,跟我说句话会死?!从前萧廷琛为我和薛熙雯赐婚时,你不是相当反对吗?!怎么现在又不反对了?苏小酒,我亲近别的女人,你不会妒忌不会心痛吗?!”

丹凤眼湿润泛红。

他宛如溺水之人,拼命想从苏酒这里得到一线生还的希望。

可是苏酒给不了他。

少女的细肩被他抓得生疼,泪珠子一颗颗滚落,瞧着可怜至极。

“操!”

谢容景看见她哭就烦。

她是他心爱的姑娘,又不是他麾下的士兵,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得,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仿佛说句重话都不成。

他松开手,暴躁地踹翻两把太师椅。

他猛然瞪向她,“不准再哭!”

苏酒反而越发哭得变本加厉。

谢容景从不知道苏酒这么爱哭,他随意说两句话她就哭了!

更不知道她哭的时候,萧廷琛都是怎么哄她的。

男人抓耳挠腮,“苏小酒,你他妈能不能别哭了?!”

苏酒捧着绣帕,一双鹿眼哭得红肿如核桃。

本来这些委屈倒也能勉强咽下,可骤然哭起来,就像是大坝决堤,再也止不住汹涌而至的泪水。

谢容景烦躁不堪。

“操!”他抬脚踹翻整张檀木镂花圆桌,黑着脸冲到苏酒面前,“老子给你买糖吃,你别哭好不好?!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你扯从前的事,我求求你你别哭啦!”

苏酒趴在小佛桌上,哭的纤细双肩剧烈颤抖。

本就清瘦娇小,胭脂红的袄裙衬得她弱不胜衣。

泪水把小脸染成绯红湿润,宛如暴风雨中娇嫩的牡丹,实在叫人心疼。

谢容景在她跟前蹲下,捧起她的一只小手手,耐心轻哄“要不你打我几拳解解恨?”

苏酒一点儿也不想打他。

她抽回手,依旧揪着帕子掉眼泪。

谢容景懊悔的不知如何是好,正要吩咐小厨房多做些甜糕哄人,忽然听见苏酒呜呜咽咽地细声道“想去见他……”

男人愣了愣。

他望向她,少女漆黑修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澄澈的鹿眼透出一点点期盼和小心翼翼。

他的心都化成了水,哪里还敢吃醋发脾气。

他认命般点头,“好好好,见他,见他!”

然而他到底不愿看见苏酒和萧廷琛卿卿我我。

他亲自把苏酒送上去梨园的马车,塞给她一只温热的小手炉,叮嘱道“两个时辰内必须回来,如果回的晚了,以后都不准再去见他。”

苏酒点点头,把拖在马车外的裙裾收拢。

马车沿着积雪的巷道,摇摇晃晃往梨园而去。

檐下一排排冰棱晶莹剔透,青石板边缘积着白雪,临近黄昏的暮色冷峻又温柔。

一如谢容景沉默的面庞。

马车终于驶到梨园,苏酒抱着小手炉、拎着食盒,迫不及待地奔向斗兽场。

这个时间斗兽场的客人都散了,野兽被关在铁笼里,负责管理梨园的几个商人正凑在一块儿清点账目。

“嘿嘿,十年后重开斗兽场,第一天就给咱赚了足足八千两银子!可比搞那咿咿呀呀的戏楼赚钱多了!”

“也不瞧瞧是谁亲自登台表演,那可是萧廷琛,从前坐过龙椅的男人!就冲他这个噱头,咱们将来能赚翻天!”

“哼,管他是谁,就算是条龙,到了咱们的地盘也得给老子盘着!”

苏酒站在门槛外,小脸清寒,“他在哪儿?”

几人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询问,苏酒低头从宽袖里取出一锭白银,“我想见他。”

苏酒被领到斗兽场内的一间地牢。

光影昏暗,一盏肮脏的油灯勉强照亮了地下。

萧廷琛盘膝坐在稻草堆上,身上的伤口被草草包扎。

脚踝上依旧扣着铁圈,厚重的锁链从铁圈连到牢门,再用沉重的铁锁牢牢锁住,把他的活动范围局限在这座小小的牢房。

他端着一碗面,很认真地吃着。

引路的商人替苏酒打开牢门,笑道“牢里脏,姑娘将就点吧。朝廷有旨,这个男人非常危险,所以绝不能解开他脚上的枷锁。我在外面候着,姑娘有什么事叫我就成。”

萧廷琛瞧见苏酒,不觉愣了愣。

他下意识把面碗藏到身后,弯起的桃花眼无辜又可爱,“啧,妹妹怎么来了?”

第787章 怀瑾真可爱!

苏酒看着他。

铁牢肮脏污秽,寒冬里格外阴冷潮湿。

他胸膛上缠满绷带,因为没有好好处理伤口,血水几乎染红了绷带。

只穿一条薄薄的黑布裤子,布鞋底子早已崩断,脚趾头露在外面,冻得通红僵硬。

藏在背后的面碗,不知是从哪个旮沓角落搜罗出来的,碗身没洗干净,碗口豁了几个口子,里面黑糊糊的面条没见几根,大半都是清汤寡水,半点儿油沫都没有。

面碗旁还藏着两个窝窝头。

瞧着又干又硬,甚至隐隐还有股馊味儿,可他各自啃了一半儿却没舍得丢掉,似乎是打算泡在面碗里吃……

苏酒鼻尖一阵阵发酸。

她在男人面前蹲下,把带来的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精美膳食。

萧廷琛舔了舔唇瓣,笑意温柔,“妹妹果真爱我。”

他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拈起牛肉片塞嘴里。

也不知饿了多少天,两斤牛肉风卷残云般消灭得干干净净。

苏酒看着他狼吞虎咽,暗道她再不爱他,天底下大约没人爱他了……

“你慢点吃,”她轻声提醒,“食盒里还有很多。”

萧廷琛终于吃饱,她取出帕子,仔细给他擦干净嘴角。

萧廷琛握住她的细腕,霸道地把她拽进怀里。

大掌轻轻覆在她的肚子上,他的桃花眼噙着点点笑意,“为了妹妹,为了宝宝,我要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

苏酒默了默,没有告诉他实情。

她挽住男人的脖颈,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我会等你……”

两人正说着话,忽有低沉的脚步声响起。

苏酒望向漆黑甬道,有人持火把而来。

走近了,来人穿本黑色大氅,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嫣红薄唇邪肆勾起,他缓缓摘下兜帽,与萧廷琛几乎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笑意吟吟,“好一对落难鸳鸯……”

低沉沙哑的嗓音,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苏酒下意识护在萧廷琛面前,鹿眼中满是警惕,“你想做什么?”

元晟没管她,戏谑目光只落在萧廷琛脸上,“白日一见,便觉亲切。好歹是同根而生的兄弟,能否与朕单独说两句话?”

苏酒迟疑地望向萧廷琛。

狗男人始终笑眯眯的。

她默默起身,暂时离开牢房。

元晟慢条斯理地拨亮油灯。

薄金色的灯火,使他的侧脸轮廓呈现出一抹温柔,“疼不疼?”

萧廷琛把玩着脚上的锁链,“你来这里,不是为了问我疼不疼的吧?”

元晟低笑。

他转向萧廷琛,桃花眼漆黑深沉,“继续呆在长安,会死的哦。”

萧廷琛继续把玩锁链。

他当然知道继续呆在长安会死掉。

等那些世家羞辱够他了,他会被毫不留情地折磨而死。

可是想离开长安,也未必那么简单。

“朕初登大宝,欲要大赦天下。可弟弟的罪行触目惊心,着实不在大赦的条款之中。但朕寻思着朕乃是心地善良之人,左思右想,不如把弟弟流放凉州,既能惩罚弟弟,又能全了朕兄友弟恭的名声,你意下如何呀?”

萧廷琛挑眉。

他望向元晟。

这个与他双胞同生的兄长,站在薄金色灯火中,笑得像只狐狸。

长夜的地牢里,看着怪瘆人的……

萧廷琛垂下双眸,捏着铁链没说话。

流放凉州,对目前的他而言已是上上策。

只有远离长安,他才有休养生息、重新培植势力的机会。

见萧廷琛没有反对,元晟在他跟前蹲下。

替他勾起几缕碎发,他温声“怀瑾是不是觉得,朕特别有当哥哥的样子?你有没有感动到想哭的冲动?有没有抱抱朕的冲动?来,朕就在这里给你抱。”

萧廷琛恶心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冷声“不想被铁链勒死就赶紧滚!”

“啧,怀瑾真可爱,发脾气的模样好像小老虎……”

元晟笑眯眯的,竟然伸手去捏萧廷琛的脸蛋!

萧廷琛怒极,不管不顾地袭向元晟!

可惜指尖还没碰到对方的衣角,就被对方一脚狠狠踹翻!

元晟悠闲地踩在他的脊背上,看着他愤怒抓狂的样子直乐呵,“还是自家弟弟可爱,瞧瞧我家怀瑾生气的小模样,气鼓鼓的,简直叫朕欲罢不能!”

说完,仿佛嫌弃萧廷琛还不够火大,竟然真的伸手捏住他的脸蛋!

听见动静赶过来的苏酒惊呆了!

这位新帝究竟什么画风?!

被踩在地上的萧廷琛更是恨得磨牙!

敢评价他可爱、气鼓鼓的,这厮大约是世上第一人!

他还捏他脸!

元晟赶在萧廷琛彻底暴走前松开脚,掸了掸龙袍,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去凉州好好待着,将来有缘,总能再见。”

他离开了。

苏酒瞅了眼萧廷琛沉黑如水的脸色,有点不敢靠近。

她讪讪“你哥哥……好奇怪。”

事实上她觉得薛程程生的孩子都很奇怪。

如果她将来怀上萧廷琛的宝宝,不知道会不会也是这种怪异扭曲的性格……

萧廷琛爬起来坐在稻草堆上,“过来。”

苏酒挪过去,被男人抱进怀里。

他埋首在她颈间,深深嗅了一口她的味道,“谢容景待你可好?”

苏酒点点头,“他没对我乱来。”

“那就好。”萧廷琛在黑暗中勾唇,“如果他对你干了那种事,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杀他。”

他语调凛冽,苏酒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狗男人的独占欲有多强,只有她知道。

她仰起头,指尖轻抚过男人冷峻的面庞,在那个隶书“盗”字上反复勾勒,“刚刚元晟与你说了什么?”

“他要把我流放凉州。”

“凉州……”苏酒眨了眨眼,“我也想去。”

萧廷琛亲了亲她的眉眼,“既要长途跋涉,到地方后还得吃苦,你去做什么?”

“照顾你呀。”

苏酒回答的理所当然,顺便推开男人的脸。

他好些天没剃胡子,淡青胡茬刮得她小脸生疼。

“谢容景未必肯放你……”萧廷琛散漫说着,忽然把她摁在稻草堆上。

“萧廷琛——呜——”

一点油灯,悄然湮灭……



其实老狗特别能吃苦!

话说别家书的读者都称呼她们的男主男神,为啥到琛哥这里就变成了老狗、狗儿,笑死

第788章 这是他得到苏酒最好的方式

夜渐深。

大雪落在侯爷府的园林里,把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堆砌成雪白。

苏酒回到府邸,刚推开寝屋门就嗅到浓浓的酒味儿。

她望去,屋子里点着几盏琉璃灯,谢容景坐在墙角,身边堆积着好几个酒坛。

他低垂着头,几缕漆发被酒水打湿,贴在白皙的面颊上。

丹凤眼猩红寂寥,望向苏酒时,漆黑的瞳孔之中藏着刻骨的悲伤。

“你回来了?”

他轻声。

扶着墙壁踉跄站起,他有点手足无措,“是不是酒味熏到你了?”

苏酒垂下眼帘,“我去叫侍女伺候你更衣沐浴。”

她转身,还没来得及踏出门槛,谢容景一个箭步冲过来,从背后紧紧抱住她。

男人的下颌搁在她的发心,他轻抚着少女纤细的腰肢,深深嗅了一口她的味道。

迷蒙如水的丹凤眼缓缓睁开。

她的味道里,夹杂了萧廷琛的气味儿……

他们两个……

谢容景自嘲一笑。

萧廷琛只是阶下囚,低贱,卑微,连寻常百姓都不如。

而他是权势煊赫的侯爷、是当朝一品太尉,即便如此,在她苏酒心里,他依旧比不上萧廷琛吗?

“谢容景……”

苏酒很抗拒他的拥抱。

男人埋首在她颈间,嗓音低沉“苏小酒,一丝机会都不肯给我吗?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让萧廷琛活着,你就做我的女人……你骂我卑鄙,骂我没有权力嘲讽萧廷琛,可你呢,你就有权力违背对我的承诺吗?”

他的声线在发抖。

可见此时的情绪正处在极端。

他费尽心思、不顾道义,终于把萧廷琛从王座扯落。

以为能够得到喜欢了七年的姑娘,可到头来只是他单方面的幻想,关于她的一切都是不可触碰的镜花水月。

“苏小酒……”

他箍住少女的细腰,不管不顾地把她抵在墙上。

“唔……”

苏酒反抗得厉害。

剧烈挣扎之中,她用指甲划伤了谢容景的面颊!

谢容景恼羞成怒,丹凤眼腥红可怖,“凭什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你能和他在牢房那种肮脏的地方做,为什么就不能和我做?!苏酒,你答应过我,要做我的女人!”

他愤怒嘶吼,没注意下手分寸,少女的后脑勺重重撞到墙壁上!

苏酒眼前一阵模糊。

不过瞬间,她浑身无力地朝地面栽倒。

谢容景下意识接住她。

他愣了愣,酒醒大半,急忙把苏酒抱到榻上,转身去叫府医。

还没来得及奔出去,他狼狈地踩到一只圆滚滚的酒坛子,整个朝地面跌去!

“哐当”一声巨响,他前额撞上坚硬的桌角,立即人事不知地晕厥在地!

寝屋寂静。

槅扇大开,夜风携裹着风雪,把整座屋子的暖意都吹散了。

周奉先和墨十三无所事事,打游廊外穿过。

周奉先有点好奇,“谢二怎么连门都不关,闹什么呢?”

踏进屋里,才瞧见满屋狼藉,两个人昏迷不醒,也不知干了什么好事。

他们费劲儿地把谢容景抬上床,墨十三老实道“让他俩同床共枕,会不会不大好?我听说小酒还没不肯接受谢二呢。”

“有什么不肯接受的,男女之间那种事,睡一觉不就好了?”周奉先理所当然,“小酒可是我从前欢喜过的姑娘,萧廷琛给不了她前程,只有谢二才能给她。她跟着谢二,这辈子会有享不尽的泼天富贵。”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来,替我把谢二的衣裳除了。还有小酒的外裳,一并除了吧!”

“好嘞!”

两人一顿操作,又体贴地为谢容景和苏酒放下帐幔。

他们掩上槅扇,周奉先面对风雪,淡定地掸了掸衣袖,“你知道咱们的行为叫做什么吗?”

“助人为乐?”

周奉先鄙夷地看他一眼,“都是读书人,你能不能有点文化?咱们这叫‘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哦。”

……

翌日,清晨。

谢容景醒来,迷迷糊糊察觉怀里多了个娇软美人。

他低头望去。

趴睡在他怀中的美人,穿宽松单薄的霜白衬裙,满头青丝散落满榻,遮住了她的小脸。

一只细白小手轻轻搭在他肩头,呼吸时的热气落在他胸膛上,痒痒的。

男人有点惊悚。

他咽了咽口水,带着薄茧的指尖,试探着捋开少女面颊上的青丝。

大约惊醒了小美人,她慢慢抬起蝶翼似的漆黑眼睫。

鹿儿眼湿润干净,带着刚睡醒的懵懂和茫然。

偏偏眼尾晕染开大片绯红,牡丹似的艳绝。

肤白胜雪,樱桃唇极为清丽。

“呃……”

谢容景混乱了。

苏酒慢慢闭上眼。

片刻后,她再度睁眼。

没错,还是熟悉的床榻,熟悉的男人。

并不是在做梦……

她陡然尖叫,扬手狠狠给了谢容景一巴掌!

“苏小酒你听我解释——”

“滚!”

少女气怒,哭着把谢容景踹下床!

帐幔紧闭。

苏酒躲进被窝深处,哭得十分厉害。

她完了,她彻底失去清白,她不再是干干净净的姑娘了!

如果给萧廷琛知道,他一定会骂她不知廉耻!

谢容景茫然地站在床边。

他完全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忙着去给苏小酒叫府医,不知怎的突然跌倒,后面的记忆一团空白,根本不知道怎么就和苏小酒滚到了一起!

他到底对苏小酒做了什么?!

用早膳时,他戳着面条,没有丁点食欲。

苏小酒恨死他了,他今后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

正独自惆怅,周奉先和墨十三兴冲冲来了。

周奉先“嘿嘿”一笑,“谢二,昨晚……咳咳,怎么样啊?”

谢容景丢下碗筷,抬手撑住额头不言不语。

周奉先愣了愣,和墨十三对视一眼。

他又道“昨儿咱哥俩从游廊经过,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你和小酒妹妹……哈哈哈,那叫一个!我琢磨着,不如趁薛熙雯还没过门,先让小酒妹妹怀上你的宝宝,生米煮成熟饭,那薛熙雯未必还肯跟你……”

他替谢容景筹谋好了一切。

谢容景心知肚明,这是他得到苏酒最好的方式。

可是……

一想到苏酒哭成那个样子,他就忍不住地心软。

他可以在战场上毫不留情地取人性命,也能够在朝堂上对政敌痛下狠手诛他九族,却独独无法对苏酒狠下心……

她一哭,他就恨不得把她当成小祖宗供起来!

第789章 萧廷琛舔了舔血珠,笑容放肆

周奉先见他神情不对,忍不住皱眉,“谢二,大好的机会,你可别糊涂了!平时对她心软也就罢了,关键时候,你不能心软!”

墨十三轻声“我听说,皇上打算把萧廷琛贬去凉州充军,苏小酒恐怕要跟他远走高飞……你再不想办法把她留下,这辈子都没有得到她的机会了……”

谢容景闭了闭眼。

他淡淡道“我去跟她谈谈。”

他离开花厅,剩下两人满脸一言难尽。

这种事,他竟然要去跟苏酒谈谈?!

不用问就知道她会选择萧廷琛,有什么好谈的?!

周奉先感慨,“该强硬时不强硬,等着吧,今后有的他后悔。”

墨十三深以为然。

谢容景回到寝屋,苏酒还躲在床帐里抽噎。

侍女低声回禀“侯爷,姑娘不肯用早膳,起来洗了几遍身子,又钻进被窝继续哭……奴婢们哄不好。”

谢容景点点头,示意她们都退下。

寝屋燃着地龙,非常暖和。

他解开厚重的狐狸毛斗篷,又挑开帐幔,在榻边落座。

伸手掀开流云缎绣金丝的被子,小姑娘哭得眼睛红红,眉梢眼角充满悲切。

她不愿多看他一眼,抱着双膝缩在角落,不住地掉眼泪。

“苏小酒……”谢容景面庞上透出浓浓的疲惫,“你非要逼疯我才肯罢休?”

“是你要逼疯我。”苏酒哑声。

见谢容景不吭声,她抬起眼帘,“他很快就会流放凉州,谢容景,我要跟他一起去,你放不放我走?”

“我若不放,你当如何?”

“鱼死网破!”

谢容景死死盯着她。

小姑娘眼底藏着决绝,泪痕纵横的小脸清寒摄人,毫无面对萧廷琛时撒娇耍赖的模样。

“鱼死网破……”

他咀嚼着这个词,忽而低笑,“苏小酒,我从十四岁就开始喜欢你,喜欢了整整七年。为了你,我上燕国战场,哪怕九死一生,也想活着回来见你。因为我害怕萧廷琛欺负你,我害怕我不在,长安城那些个牛鬼蛇神会伤害你……结果我拼死拼活立下赫赫军功赶回来,看见的却是你和他卿卿我我,你甚至还成了他的皇后!

“苏小酒,为了你的承诺,我情愿放过萧廷琛的性命。我怀揣着希望,以为你会守信,以为你会乖乖做我的女人,可到头来,我得到的只是你一句‘鱼死网破’……苏小酒,你可曾有半分把我放在眼里过?!你是不是非得把我伤到遍体鳞伤,才肯罢休?!”

他痴痴凝着苏酒,虽然面无表情,却有眼泪情不自禁地滚落。

苏小酒不知如何回答。

她揪住心脏位置的衣襟,哭得更加厉害。

谢容景低笑着,泪水不断滚落。

他深深呼吸,起身往外走去,“苏小酒,你休想离开。”

苏酒团在锦帐里。

没多久,她听见一扇扇花窗被人钉死,就连槅扇都从外面挂了锁!

她赤脚跳下床,奔到槅扇后拼命打门,“谢容景,你疯了是不是?!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檐下风灯轻曳。

裹着厚重狐狸毛斗篷的男人,身姿高大颀长,白皙俊美的面容犹如春日破晓。

他仰头望向灰白的天空,缓缓伸出手掌。

几片鹅毛大雪落在遍布伤痕和薄茧的掌心。

他慢慢握紧。

……

另一边,萧廷琛被带进了皇宫。

正是滴水成冰的季节,他布鞋肮脏破旧,露在外面的脚趾头冻得通红僵硬。

铁链牢牢扣在脚踝上,后面拖着足有十来斤重的铁球,迫使他步履沉重。

大约觉得他太过危险,甚至还用铁链牢牢绑缚住他的双手。

不时有宫女内侍路过,投向他的目光充满复杂。

昔日,这个落魄的男人也曾是他们需要跪拜的对象呢。

萧廷琛被押进未央宫。

宫女挑开厚重的毡子,他跨进殿槛,融融暖意扑面而来。

他抬眸,薛程程端坐在贵妃榻上吃茶,不时笑吟吟朝元晟说几句话。

元晟慵懒靠在窗畔,正透过镶嵌的琉璃花窗欣赏雪景。

负责押送萧廷琛的官员恭敬拱手“皇上、太后娘娘,罪人萧廷琛带到了。”

薛程程瞥向萧廷琛,翦水秋瞳中难掩嫌弃,“如此肮脏,叫他跪在檐下说话就是,何必带进来?”

肮脏……

萧廷琛笑了笑,露出右颊上的小酒窝,“母后说的什么话,孩儿再脏,不也是你生出来的?”

“你——”

薛程程没料到他沦落到如此境地,竟然还敢回嘴。

美眸中噙着怒意,她冷声吩咐嬷嬷,“掌嘴!”

押送萧廷琛的官员极有眼力见儿,抬脚踹在萧廷琛的膝盖窝上,迫使他跌跪在地。

专司刑法的嬷嬷上前,毫不留情地扇向他的脸!

掌掴声回荡在整座寝殿。

元晟把玩着茶盏,瞥了眼萧廷琛,薄唇轻勾,“他今夜便要启程前往凉州,这辈子再不会相见,母后又何必与他计较?朕叫他来,也是为了让他跟你辞行。总归母子一场,总该有情分在的。”

薛程程倨傲地抬起下颌。

她冷眼睨向萧廷琛。

那张昳丽如妖孽的面庞,像极了元啸年轻时的模样。

现在那张脸被打的泛出红血丝,就连嘴唇都皲裂开,血液渗出,在她看来极为解恨。

她呷了口热茶,笑意温柔,“本就该处死的玩意儿,我又怎会留恋?晟儿,你就是太过心软,什么流放什么充军,倒不如一刀杀了来得干脆。”

元晟挑了挑眉。

他凝着薛程程冷硬残酷的侧颜,在心底无言轻叹。

薛程程对萧廷琛有着无法化解的执念和仇恨,就连他出手,都没办法改变她的意志。

今日让弟弟进宫与她辞行,看来确实多此一举。

老嬷嬷还在狠狠掌掴萧廷琛。

他淡淡道“送出宫吧。”

老嬷嬷立即停手,恭敬地退到旁边。

元晟瞥向萧廷琛。

他的脸颊被打的微微红肿,通红的指印格外醒目鲜明。

落魄狼狈至此,他却依旧噙着邪佞笑意。

他爬起来,弯起的桃花眼无辜至极,“薛程程,我总会回来的。希望将来,你不要后悔今天对我干的事。”

薛程程不耐烦他。

瓷盏脱手而出,狠狠砸在萧廷琛的额角。

殷红血液顺着他的面颊蜿蜒滚落,他舔了舔血珠,笑容放肆。



嗷,明天见,,

第790章 他曾卑贱如狗,也曾权倾天下

“还不快滚?!”

薛程程不耐烦。

萧廷琛垂眸,漫不经心地用脚尖踩了踩一片碎瓷。

下一瞬,碎瓷骤然袭向薛程程的脸!

薛程程猝不及防,尖锐的瓷片毫不留情地划过她的脸颊!

血液四溅!

血痕深可见骨!

“啊啊啊——!”

薛程程尖叫,捂住伤口,殷红血液从指缝间溢出,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未央宫乱作一团。

薛程程被嬷嬷们扶进珠帘,忙着去请御医止血。

元晟眯着眼,视线穿过进进出出的宫女,含笑注视萧廷琛。

萧廷琛笑意温温,“哥哥心疼吗?下一次,割伤的就不只是她的脸。”

他转身,义无反顾地踏出殿槛。

他站在宫檐下,面无表情地俯瞰皇宫。

一座座雕梁画栋的宫殿参差错落,金色琉璃瓦上积着厚厚的白雪,着装一致的宫女们穿廊过殿往来不绝。

皇宫外,是热闹繁华的长安。

更远的地方,山脉起伏、河川纵横,锦绣江山宛如天际铺陈开的水墨画卷。

寒风刺骨。

萧廷琛的心极热。

他曾穷困潦倒,也曾富可敌国。

他曾卑贱如狗,也曾权倾天下。

今日所受的耻辱,他终将尽数奉还!

今日失去的一切,他终将百倍夺回!

……

已是暮色四合。

陆国公府。

周宝锦细声道“世子哥哥,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我瞅瞅……绒被、暖枕、手炉、金丝炭……”陆存微钻在马车里认真清点,半晌后探出脑袋,“都收拾好了!我还特意叫人备了好些肉脯,给我妹夫带着路上吃!”

周宝锦笑容很乖,“那咱们快些去城郊长亭!也不知萧廷琛什么时辰启程,宁愿去的早些,也比去晚了好。”

“好嘞!”

陆存微亲自驾车,“宝锦妹妹,你快坐上来!”

小夫妻驾着载满货物的马车,颠簸地驶出国公府。

高楼上,苏敏趴在窗畔,含笑目送他们远去。

她双手托腮,回眸瞥向陆懿,“你女婿要流放凉州了,不去送送?”

陆懿坐在灯火下擦拭长刀。

络腮胡子一翘一翘,他淡淡道“我从前不信命,可现在却觉着命这玩意儿,不信不行。萧廷琛是元啸之子,元晟是元徽之子,仅凭身世这一点,足以让天下人背叛他。他被流放凉州,怨不得谁。”

苏敏不在意地笑笑。

她走到矮案后,轻轻抱住陆懿的腰,伸手去揪他的大胡子,“那如果将来某一天,萧廷琛从凉州杀回来了,你当如何?”

“他若能东山再起,我敬他是条汉子!”

陆懿放下长刀,制住苏敏揪他胡子的小手,“我陆府满门忠君报国,为了家国天下,我陆懿选择六亲不认,还伤透了我家小女儿的心。如果他萧廷琛果真能东山再起,我认他是真命天子!”

苏敏笑意盈盈,又顽劣地揪了下他的大胡子,“这可是你说的……”

……

萧府,寒露院。

暮色昏惑,檐下几盏风灯散发出微弱光芒。

无数箱笼堆积在院外,满府侍女小厮远远站着,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滴水成冰的寒冬,晓寒轻身着梨花白轻纱襦裙,满头青丝披散在腰际,美眸泛红,怔怔凝着院落里的男人。

寒风刮得她面颊生疼,她勉强笑了笑,“萧廷修,你要休我?”

萧廷修立在檐下。

姿容犹如瘦雪轻霜,俊脸上镌刻着入骨的冷峻和威严。

面对她的质问,他声音冷淡“清秋郡主的封地是江南府和宋州府,长安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清秋郡主……”晓寒轻呢喃着这个称呼,笑容妩媚却凄凉,“萧廷修,你分明是恨我背叛萧廷琛。”

萧廷修不置可否。

晓寒轻一步步走向他,“我自幼在天香引长大,想过好日子,就得听帝师的话。萧廷修,你知道帝师的势力有多么庞大恐怖吗?!如果我不按照他的吩咐办事,不止我会被处死,就连萧家也在劫难逃!我为了萧家背叛萧廷琛,我为了你背叛萧廷琛,何错之有?!”

她站在台阶下。

仰起的小脸,细白清媚,两行泪水潸然滚落,极为凄凉。

寒风卷起她的宽袖和裙裾,她美的宛如神女。

可纵然她再如何美貌,萧廷修也不曾多看她一眼。

男人负手而立,侧脸冷峻,“你走罢。”

“萧廷修!”

萧廷修从怀中取出一封拟好的休书,“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晓寒轻浑身轻颤。

她颤巍巍接过休书,忽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撕得稀碎!

她把碎纸扔进风雪中,不顾一切地抱住萧廷修的劲腰。

萧廷修面无表情地挣开她,转身踏进院内。

晓寒轻狼狈跌地,不管不顾地扯住他的袍裾,“修!”

含泪的呼唤,并不能使萧廷修回头。

男人冷漠地挣开她的手,消失在院落之中。

大雪肆意,几乎染白了晓寒轻的鸦青长发。

她低着头,泪水滚落在冰冷的台阶上,与积雪消融在一处。

侍女担忧地扶起她,“郡主……”

萧廷修立在寝屋,英俊的面庞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他挽袖提笔,在宣纸上迅速写下一封奏章。

烛花轻落,墨字力透纸背。

落下最后一笔,男人合上奏章,取来官帽和相印,沉默而端严地放在奏章旁。

他从木施上拿起一件,义无反顾地踏进屋外的风雪。

……

炎兴街。

小宅院布置得温馨干净,寝屋里点着枝形灯盏,在风雪夜里格外温暖。

床帐低垂,姿容阴鸷冷冽的男人,正轻抚爱妻的长发。

正是萧微华和萧凤娴。

萧微华凝着少女绝色的容颜,指尖小心翼翼勾勒出她的眉眼,语调透出几分讨好和怜惜,“刚刚……是不是把你弄狠了?”

萧凤娴眼睫轻微颤动。

她嗓音慵懒清冷“你哪天晚上没弄狠过?”

萧微华耳尖爬上红晕,抓住少女细白的小手,温柔地亲了亲,“对不起。”

萧凤娴轻哼一声,累得说不出话。

萧微华哄着她睡了,才轻手轻脚地下榻更衣。

萧廷琛倒台时,他也被罢官在家。

这段日子过得无比艰难,没有那个太阳般的男人领路,他举步维艰。

他仔细束好腰封,又摘下挂在墙头的佩剑。

第791章 恭送……吾皇!

他走到榻边,低首亲了亲萧凤娴的眉眼。

“男儿一世,为情,也为义。他对我有再生之恩,我只认他一个主子。他被流放凉州,我必定拼尽性命随驾保护。此去山高路远,尚不知是否还有回来的那天。若我不能归来,凤娴可另嫁他人,萧微华绝无怨言。”

一张宣纸用白玉镇纸押在桌上。

字迹凌乱丑陋如鸡刨,却字字真心、句句真切。

一瘸一拐的小马夫,带着他的佩剑,义无反顾地踏出小宅院。

风雪很大,但他毫不畏惧。

红烛滚落蜡泪,萧凤娴披着外裳站在窗前,细白掌心死死攥着那张宣纸。

她目送那个高大却瘸了腿的少年消失在风雪中,抬手摸了摸眼角,竟抹了满手的泪。

“萧微华,我等你啊……”

少女笑容温柔。

……

长安的冬夜极为热闹。

长街上挂满灯盏,熙熙攘攘的百姓摩肩接踵,临街的炸年糕、烤玉米摊子散发出浓郁香味儿,把小孩子们馋的不行。

裁莲风露香。

花柔柔衣衫不整,趴在榻上哭得厉害。

他挽着兰花指,指向屏风后正更换衣裳的女人,“你用完了人家,就一脚把人家踢开,你好狠的心肠!洛梨裳,别忘了那个宫变的风雪夜,是谁救活你的!”

萧廷琛倒台的那天夜里,皇宫里硝烟不绝。

洛梨裳作为萧廷琛的人,在战斗中受了重伤,拼死逃出皇宫,最后晕倒在裁莲风露香后门。

是花柔柔救了她。

洛梨裳掸了掸劲装,踏出屏风。

她挽着利落的男子发髻,脚踩鹿皮长靴,灯火下剑眉凛冽、英气蓬勃。

她饮下一盏热酒,冷眼睨向花柔柔,语调极为霸道慵懒,“若非本宫有身体需求,谁他妈看得上你?花柔柔,本宫临幸你是你的荣幸,你应当谢恩才对。”

她是个成熟的女人。

虽然喜欢甜美的小姑娘,但身体却本能的有那方面的需要。

花柔柔虽是个男人,但生得细皮嫩肉,味道确实还不错。

“嘤嘤嘤……”

花柔柔哭哭啼啼,“人家还是第一次,你好坏……你要对人家负责嘤嘤嘤……”

洛梨裳不耐烦地皱眉。

她强忍着烦躁走到榻边,一巴掌拍在他脸蛋上,“你再哭试试?!”

花柔柔捂着脸蛋,委屈巴巴地坐起身。

细嫩的小手手轻轻勾住洛梨裳的袖角,他梨花带雨,“那你能不能留下?人家想对你以身相许……”

洛梨裳拿起佩刀挂在腰上,瞧他实在可怜,只得安慰道“顶多两年本宫就回来了,到时候本宫八抬大轿娶你啊。”

“这可是你说的!”花柔柔娇羞地伸出小手指,“人家要跟你拉钩钩……”

拉钩钩……

“幼稚!”

洛梨裳黑着脸与他拉了钩钩。

她从二楼花窗翻身落在长街上,身形犹如一阵轻风,倏然消失在熙攘的人群里。

花柔柔趴在窗畔,可怜兮兮地挥挥小手绢,“你可一定要回来呀!人家等你哦!”

……

长安城郊,十里长亭。

河堤凝结成冰,两岸的柳树光秃秃的,枝桠上落满积雪。

萧廷琛立在亭子里,陆存微在他旁边絮絮叨叨“我给你备了很多好东西,都装在马车里了。对了,里面还有个药箱,藏了好些珍贵药膏……”

萧廷琛听而不闻,桃花眼漆黑深沉,静静凝着来时的路。

积雪掩盖了车辙痕迹,黑夜笼罩着远处,那个姑娘还没有来……

薄唇勾起一抹轻笑。

早就该猜到谢容景不可能放人,他在奢求什么呢?

“……妹夫啊,凉州民风淳朴又彪悍,你不去招惹别人,别人不会欺负你的。”陆存微老有经验了,“凉州一共有五十三座花楼,里面好些美人才貌双全,不如我给你写一张单子?”

说完,察觉到周宝锦呆萌的小眼神,急忙住嘴。

他还要再唠叨唠叨,萧廷琛转身,踏进押送囚犯的青皮马车。

“妹夫呀,我还没说完,你怎么就要走了?!”

陆存微急了,连忙招呼他带来的马车跟上。

两辆马车在雪夜中渐行渐远。

陆存微总觉如鲠在喉,突然追出去,跟在马车后大喊

“妹夫,你曾对我说过,真正的男人,值得卧薪尝胆,东山再起!妹夫,我等你东山再起的那天!我,我继续给你当一品带刀侍卫——!”

男人的吼声穿透风雪。

萧廷琛平静地坐在车厢里,勾了勾薄唇。

被镣铐锁紧的双手,悄无声息地攥紧。

是啊,真正的男人,值得卧薪尝胆,东山再起!

他萧廷琛,会东山再起!

马车行驶了一里地,突然徐徐停下。

负责押送的小吏恭敬地请萧廷琛下车,说是有贵人探访。

萧廷琛下了马车,瞧见萧廷修牵一匹马,静静立在雪天之中。

他笑意凉薄,“大哥深夜前来,是为了送行,还是为了送我上路?”

这么说着,双手不动声色地抓紧镣铐。

他有信心,即便戴着这么一副锁链,他依旧能拿下萧廷修。

萧廷修面无表情地瞥向小吏。

为首的小吏,立即解开萧廷琛手脚上的枷锁。

萧廷琛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脚,挑眉,“什么意思?”

“我这些年在朝堂活动,也有培植自己的势力。”萧廷修冷声,“别忘了,大理寺从前是我的地盘。”

萧廷琛望了眼那几个退避到马车另一边的小吏,“他们是你的人?”

“是。”萧廷修褪下厚重温暖的貂毛大氅,亲自为萧廷琛裹上,“你还记得当年金陵城中,我曾告诉过你,我与徐继水效忠的人是元啸吗?”

“记得。当时你和徐继水奉他之命,在天香引监视晓寒轻。”

“我效忠你的父皇,也将继续效忠你。我承认的帝王,只有你一人。”萧廷修退后两步,朝他单膝跪下、郑重拱手,“晓寒轻不懂事,她背叛你所犯下的所有过错,将由我一力承担!”

大雪簌簌而落。

四野寂静,只有远处山脉中隐隐传来的狼嚎声。

萧廷琛睨着他,半晌,转身踏进马车,“好好活着吧。”

小吏驾着马车远去。

萧廷修依旧单膝跪在雪地里,眉目低垂,看不清神情,“恭送……吾皇!”

第792章 烧红的炭火塞进她嘴里……

马车又行了一里地,车厢旁多了两匹快马。

洛梨裳打趣儿,“萧微华,你的跛腿还能不能治好?萧凤娴那么个神仙般的姑娘,你一个瘸子也配得上人家?”

萧微华面颊涨红,不言不语地抓紧缰绳。

洛梨裳笑声豪迈,“姐姐跟你开玩笑呢,哈哈哈,瞧你急的……”

“洛公主,揭人之痛可算不得本事。”

阴柔的嗓音忽然响起。

吴嵩骑着骏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马车后方。

他身姿高大修长,穿狐毛大氅,虽是太监,却有种威仪赫赫的俊美。

左肩上趴着的红毛大蜘蛛,为他平添几分危险感。

洛梨裳满脸揶揄,“啧,本宫道是谁,原来是吴大人……赵惜婳可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你跟着萧廷琛千里迢迢去凉州,就不怕她找别的男人?”

“洛公主以为人人都是你?婳婳并非水性杨花的女人。”

“你有种再说一遍?”

“……”

大雪停了。

一轮明月高挂天穹,照亮了巍峨山脉与重重河川。

雪夜的锦绣江山,波澜壮阔。

蜿蜒的官道上,萧廷琛坐在青皮马车里,慵懒地眯着桃花眼。

他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薄唇噙起微笑。

人生最大的幸事,莫过于有机会从头再来。

此去三千里,风雨如晦。

他将在凉州唱响背叛和诛戮的战歌,以江山为酒,敬万里烽火、祭四海九州,至死方休!

……

甘露街,侯爷府。

夜渐深,寝屋的花窗和槅扇依旧紧锁。

一座座枝形灯盏照亮了四周,少女孤零零跪坐在槅扇后,细白小手轻轻覆在门上,青丝葳蕤,胭脂红的裙裾散落满地。

角落的滴漏走得很慢。

她睫毛上凝结着泪珠,漆眸中满是绝望。

这个时辰,萧廷琛已经启程了吧?

他终究没有等到她……

她慢慢垂下眼帘,泪珠砸落在裙裾上,晕染开深深浅浅的湿色。

少女的意识逐渐模糊,她痴痴靠在门后,在失魂落魄中堕入梦境。

翌日。

谢容景推门,看见苏酒在地毯上蜷成一团。

他皱眉,把她抱到榻上,摸了摸额头才惊觉烫的厉害。

府医亲自煎好药,谢容景舀起一勺送到少女唇畔,低沉的声音极尽温柔,“苏小酒,吃药了,把嘴张开。”

苏酒很难受。

她抱着缎被,隐隐绰绰中仿佛听见了萧廷琛叫她吃药的声音。

她噘嘴,眼尾绯红湿润,“不要吃药……药苦……”

娇气绵软的音调,叫谢容景的心都要化了。

他笑笑,替她捋开额前汗湿的乌发,“生病了不吃药,你想吃什么?”

“要吃糖……”

“把药喝了,再吃糖好不好?”

“呜……”少女呜呜咽咽地啼哭,“大魔王好坏……好坏好坏……”

谢容景端着药碗的手,瞬间僵硬。

原来,她把他当成了萧廷琛。

唇畔笑容苦涩,他凝着苏酒,小姑娘的脸蛋被烧得酡红,因为难受,黛青的远山眉紧紧蹙起。

他轻声“就算萧廷琛好坏好坏,你也依旧喜欢他,是不是?”

苏酒烧得迷迷糊糊。

她听见有人问她喜不喜欢萧廷琛。

下意识的,她乖觉地点点头,“最喜欢……”

谢容景默然。

不知过了多久,他颓然起身,把药碗放在圆桌上。

踉踉跄跄走出寝屋,他捂着心口,渐渐红润的丹凤眼茫然四顾,费尽心思地强忍住,才没叫眼泪滑落。

他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他还要照顾苏小酒一生一世,他怎么可以哭?

唇畔漾出笑容,他失魂落魄地离开。

大雪消停的午后,冬阳惨白。

苏酒稍稍恢复神志,坐起身挑开帐幔,瞧见门窗依旧紧锁。

她自己穿衣梳洗,然后打了个小包袱。

细白指尖流连过小包袱,却发觉根本没办法逃跑。

她孤零零坐在榻上,把脸深深埋进掌心。

正不知如何是好,槅扇突然被人踹开。

她抬头望去,薛熙雯被侍女簇拥而来。

薛熙雯秋眸中难掩嫉妒,“苏酒,我被表哥赐婚谢侯爷,年后就该完婚,你总赖在侯爷府算什么道理?!”

她特意挑了谢容景被表哥叫去皇宫办事的机会过来,就是为了处理掉苏酒。

反正谁都知道她是将来的侯爷夫人,这座府邸里的小厮婢女不敢对她怎么样。

苏酒唇色苍白,讥讽道“你若能把我送出去,我求之不得。”

薛熙雯眼中嫉妒更盛。

凭什么她渴求的东西,在苏酒眼中却不值一提?!

她心中暗恨,紧紧揪着绣帕,冷声道“哼,今日我做主,你马上收拾东西滚出侯爷府!有什么后果,我薛熙雯担着!苏酒,别再叫我看见你接近侯爷!”

“求之不得!”

苏酒背起小包袱,抬步朝门外走。

薛熙雯恶狠狠盯着她的背影。

她自认为是清河涧第一美人,才学更是姑娘之中的翘楚。

可到了长安,她比不过花月姬、比不过苏酒,她比不过太多姑娘!

胸腔里翻涌着怒意,她忽然道“站住!”

苏酒回眸。

薛熙雯眼底掠过刻薄阴狠,在大椅上淡然落座,“未免你再去勾引别的男人,我薛熙雯今日要替天行道!来人!”

两名贴身婢女立即擒住苏酒,不由分说地把她押到薛熙雯面前。

一个老嬷嬷用铁钳夹起一块烧得通红的炭火,狞笑着往苏酒嘴巴里塞。

薛熙雯扯着绣帕,满脸恶毒,“我要你这辈子再也说不出话,我要你这张脸彻底毁掉!勾搭谢侯爷,你也配?!”

苏酒被迫跪在地上。

烧红的炭火塞进她的嘴里,少女的眼泪陡然涌出!

彻骨的疼痛几乎焚烧掉她的意志,她猛然挣开那些婢女嬷嬷,用手抓起炭火,骤然扑向薛熙雯。

藏在骨子里的恨意,在此刻彻底爆发!

薛熙雯猝不及防,连人带椅子朝后栽倒。

苏酒抓起通红的木炭,毫不留情地摁在她脸上!

薛熙雯瞬间爆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苏酒的口腔被烫伤,无数血液从嘴里涌出,染红了齿缝和嫩白的下颌,鹿眼腥红,宛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她凝着薛熙雯,不顾双手被烫伤的疼痛,把炭火摁在她脸上反复碾压,笑得格外残酷。



看见有宝宝问,小酒没有和谢小二睡觉哈,也不会因为这次怀上孩子啊,为啥都在说怀孩子,,

六一快乐嗷,

第793章 她想要的,我总得给她

“啊啊啊啊啊——!”

血水横流。

薛熙雯宛如疯癫!

丫鬟嬷嬷们终于回过神,急忙把苏酒拉开,可薛熙雯那张尚算艳美的小脸已然狰狞可怖!

“我的脸……我的脸!”

薛熙雯尖声,挣开她们奔到铜镜前。

镜中人皮肉外翻,惨不忍睹!

她双手发抖,几乎不敢触碰这张脸。

“啊啊啊——!”

她再度爆发出尖叫,凶恶地盯向苏酒,“我跟你拼了!”

她扬起花瓶冲到苏酒面前,还没来得及冲她脑袋砸下去,一只有力的大掌猛然推开她!

薛熙雯猝不及防,重重撞到桌角,疼得她脊背发麻,眼前一阵阵模糊!

谢容景把苏酒搂到怀里。

他低头,少女满嘴满手都是血,偏偏嘴角上扬,笑得邪肆嚣张,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谢容景心惊,把她护在怀里,冷声道“把这个疯婆子给我轰出去!”

谢府的护卫急忙冲进来,不由分说地架住薛熙雯,把她拖向府外。

薛熙雯挣扎着,哭得格外厉害,“苏酒,你给我等着!我要你赔我容貌,我要你不得好死,我要你万劫不复——!”

尖细刺耳的声音逐渐远去。

薛熙雯的侍女嬷嬷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急忙追上去。

谢容景拥着苏酒。

少女纤细的身子不停轻颤,娇弱得让他心疼。

他忍着怒意唤来府医。

医术精湛的老大夫好一阵检查,最后摇摇头,“苏姑娘的口腔被炭火烫伤,暂时没办法出声。平时吃东西,最好拣流食吃,伤口恢复期间不得食辛辣等物。双手的烫伤倒是没什么大碍,修养一阵子就好。”

他仔细开了药。

谢容景叫侍女送他出去。

寝屋中只剩下两人,地龙燃得很暖。

谢容景看着苏酒。

少女双手绑着厚厚的绷带,一声不吭地坐在窗畔罗汉榻上。

小脸苍白,鹿眼安静地凝着花窗,看不出任何情绪。

“苏酒……”他艰难开口,“对不起。”

原以为把她留在身边,就能护她周全。

却不知伤她最深的人,却是自己。

他道着歉,可女孩儿没有任何反应。

他深深呼吸,端起凉茶饮了一口。

抬眸,看见少女趴在窗畔,对着晶莹透明的琉璃轻轻呼出一口热气。

她抬起受伤的手,用指尖在窗雾上描摹出“萧廷琛”三个字。

雾水凝结成露,滚落下来打湿了那个名字。

她痴痴凝视着,唇畔似乎微微上扬。

谢容景垂下眼帘。

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但痛苦犹如跗骨之蛆,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种疼痛无法为外人道,难受的不亚于万箭穿心。

他终于无法再忍受屋子里诡异的静默,起身离开了寝屋。

细雪渐渐大了起来。

周奉先见他抑郁,提议道“去逛逛花楼吧,咱们三个好久没一同去玩了,今夜就算为你排忧解闷,账算在我头上。”

三人去了天香引,周奉先特意叫了容貌略有些像苏酒的姑娘过来。

可谢容景连看都不看,只独自喝酒。

一壶又一壶,不会醉似的。

周奉先给了那姑娘一个眼神。

少女跪伏上前,恭敬地把金酒盏托到谢容景面前,嗓音格外娇媚动人“奴家敬侯爷酒……”

谢容景睨向她。

他喝多了,丹凤眼绯红湿润,瞳孔里盛着凉薄醉意,灯火下美得惊心。

少女惊艳,不觉看得出神。

谢容景嗤笑,拿过金酒盏,把酒水尽数浇到少女的脸上!

少女轻呼一声,羞耻难当,急忙掩袖奔走。

周奉先有些恼,“谢二,我们好心好意帮你,你这是何意?”

“没有人可以替代她。”男人寒着脸,仰头灌下大口冷酒。

周奉先皱眉,“在苏小酒心中,同样没人能够替代萧廷琛。谢二,我们曾帮你假装与她有过肌肤之亲,但她依旧没为你动心。放弃吧,你根本没办法打动她!”

谢容景怔住。

他不敢置信地盯向周奉先,“你说什么?!假装与她有了肌肤之亲?!”

周奉先泄气,“那天夜里你和她什么都没发生,是我和墨十三寻思着得帮你们撮合撮合,谁知道就算那样,苏小酒也不曾动心……”

他话还没说完,谢容景已经站起身,摇摇晃晃往雅座外走。

他得告诉苏小酒这个消息。

如果她知道他没碰过她,应当会高兴吧?

说不定……

说不定还会原谅他。

男人痴心妄想,义无反顾地跨上骏马。

他疾驰回侯爷府,天色早已暗了,府邸里灯火摇曳,雪夜中格外温暖。

他匆匆穿过抄手游廊,打开槅扇外的铁锁,推门而入。

“苏小酒——”

男人兴奋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怔怔凝着寝屋。

满屋都是宣纸。

每一张上都写满了同一个名字。

萧廷琛,

萧廷琛,

萧廷琛……

簪花小楷端严漂亮,密密麻麻全是这个名字,全是这个名字……

窗畔的罗汉榻上,烛花静落。

少女穿胭脂红的袄裙,葳蕤青丝铺散在腰际,苍白的小脸尖俏清媚,鹿眼低垂,受了伤的小手紧紧抓着一支毛笔,认真地题写那个男人的名字。

血液染红了绷带,她的袖口晕开血腥的深色,她却浑然不觉。

一笔一划,仔仔细细勾勒出“萧廷琛”这三个字,宛如勾勒她的信仰。

寒风携裹着风雪,满屋宣纸肆意飞扬。

谢容景静静看着那些墨字。

她写了多少遍名字呢?

一百遍,一千遍,还是一万遍?

他突然笑了。

果然,在这个女人心里,她爱的始终都是萧廷琛。

男人默然而立,沉声道“走吧。”

苏酒缓缓抬起眼睫。

谢容景扯着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去凉州找他。”

……

夜色沉沉。

谢容景命府里的小厮、婢女收拾了整整十辆马车。

里面装满了金银细软,全是为苏酒准备的。

他甚至连夜命人从天牢里,把谷雨、惊蛰以及白露、霜降捞了出来。

周奉先和墨十三赶了回来,他不敢置信地抓住谢容景,“谢二,你疯了?!凉州是什么地方,那里荒凉野蛮,又有北凉虎视眈眈,你怎么能让苏小酒去那种地方?!”

“她想要的,我总得给她。”

谢容景抬手遮住双眼,声音格外低哑,“从小到大,皆是如此。”

第794章 她的手,他一辈子都舍不得松开

谢容景亲自为苏酒驾车,冒着长夜风雪朝城郊驶去。

行了一里又一里,直到侍卫提醒快到洛城了,才堪堪停住车队。

洛城隐在漆黑的雪雾里,古老陈旧的轮廓若隐若现。

黑色山脉一望无际,伶仃细雪簌簌落下,青砖官道上格外寂静,只剩落雪的声音。

苏酒下了马车,与谢容景对面而立。

车厢前的一盏风灯,把两人的面容照得隐隐绰绰。

谢容景摘下厚重暖和的暗紫色貂毛大氅,轻轻为苏酒系上。

“从洛城到凉州,大约要行一个月。你身子娇弱吃不得苦,行慢点也无妨……车队里给你备了厨子,江南请过来的,你爱吃的菜他都会做。金银钱财管够,别委屈自己。我签字的文书已经提前送去各座城池,凡是谢家旗下的客栈,你都可以住。”

他低垂眼睫,小小的丝绸系带,慢吞吞系了半天才系好。

他从怀里取出一沓房屋地契、田亩商铺的文书,“谢家在凉州也有些产业,你且拿着。平日莫要累着自己,每月只管派人问他们收租就好……”

话到最后,男人声线抖得厉害。

“苏小酒……此去千里,余生还不知能否再见……你,好好保重……”

他终于哽咽不成音调。

苏酒沉默着。

她仰起头,谢容景的丹凤眼湿润腥红。

似是害怕被她发现他在哭,还迅速用手背抹了下眼角。

她笑笑,抬起细白小手,温柔地替他拂去鬓角的落雪。

“苏小酒……”

谢容景紧紧抓住她的小手。

少女的手儿,娇嫩细腻,绵若无骨。

冰天雪地里握着,一辈子都舍不得松开。

可这只手儿,终究会被别的男人握在掌心。

他沉默地哽咽着,再不舍,也只有缓缓松开……

苏酒朝他福了福身,转身踏进马车。

车队冒着风雪,沿官道继续往前驶去。

谢容景牵着马,独自立在官道上,凝着车队消失在视野中。

雪花落在眼睫,渐渐消融成水。

他慢慢转身,沿着青砖驿道,沉重地往长安城走。

手中提着的灯笼跌落在地。

风霜迎面,他终于无法忍受削骨凿心般的疼痛,踉跄着摔倒在雪地里。

十指深深抠进积雪,他把脸埋进冰冷的雪里。

八尺男儿,在这一年的雪夜,面对古老的洛城,面对蜿蜒不见尽头的驿道,终于嚎啕大哭,肝肠寸断。

……

一个月后。

苏酒的车队,悄然出现在凉州城。

她好奇地揭开窗帘。

凉州城巍峨古朴,巨石砌成的城楼映着晚霞落日,荒凉却又波澜壮阔。

长街朴素,虽不如长安繁华熙攘,却有种神秘辽远的苍凉韵味。

呼吸之中,仿佛能感受到戈壁荒漠、长烟垂柳、落日余晖、长河牛羊等景色。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凉州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她揪着小手绢,眨了眨清澈湿润的鹿儿眼,瞧见街头有一座瓦青木楼,涂了胭脂水粉的姑娘笑语嫣然。

她们婉约娴雅,恰似点缀在凉州这种荒凉水墨画上的娇花。

苏酒忽然酒窝甜甜。

原来真正的凉州,比诗上还要凄艳绝美……

她到底没接受谢容景的馈赠。

下车后,她让车夫载着那些金银细软,回长安向谢容景保平安。

她收拾了个小包袱,只带着谷雨四人,沿街打听流放充军之人的住处。

使了不少银子,才终于打听到萧廷琛如今在军营兵械库打铁。

凉州城军民一家,兵械库并不是什么神秘的地方,反而就建在城东繁华热闹处。

苏酒在兵械库附近买下一座两进两出的小宅院,又置办了一堆日常用具。

收拾好宅院,恰是天黑。

她沐浴梳洗,又稍稍打扮过,才拎了准备好的丰盛食盒去寻萧廷琛。

看守兵械库的老头非常慈蔼,没要苏酒的贿赂,笑眯眯领着她踏进大院,扯着嗓子大喊“萧燃,有人来探望你啦!”

苏酒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

四周全是打铁的汉子,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好奇地望向她。

“居然有小娘们来探望萧燃……”

“啧,细皮嫩肉,好像能掐出水似的,萧燃真他妈有福气!”

苏酒紧张。

她判断“萧燃”大约是萧廷琛自个儿取的化名。

为啥取这么个化名,她就猜不透了。

走了很长一段路,她终于在火光迸溅中看见了那个男人。

他赤着上身,穿一条薄薄的黑布裤子,脚踩袼褙白底的布鞋,一手拿着沉重的大铁锤,正认真打铁。

到处都是打铁的火炉,导致气温太热。

男人的肌肉上沁出细密汗珠,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苏酒发现他似乎比离开长安时更加强壮,隆起的一块块肌肉充满野性美,是寻常读书人所没有的健硕体格。

“喏,那就是你要找的萧燃。”老头依旧笑眯眯的。

此起彼伏的打铁声太吵,苏酒掐着嗓子,高声对老头道了谢。

她拎着食盒走到萧廷琛身边,翘起纤细白嫩的手指头,小心翼翼戳了戳男人手臂上鼓起的肌肉。

特别结实,戳都戳不动……

萧廷琛回眸。

原本阴鸷深沉的桃花眸,在触及到小姑娘细白甜软的小脸时,瞬间弯起。

他宛如收起獠牙的小老虎,“妹妹怎么来了?!”

四周其他铁匠纷纷停下动作,朝他们挤眉弄眼。

萧廷琛邪肆地舔了舔薄唇,觉着他们太碍事。

他扔掉大铁锤,握住苏酒的细腕,牵着她离开这里。

踏出大院,嘈杂声逐渐消失无踪。

一轮孤寂的明月高挂苍穹,夜市街口的垂柳尚还积着细雪。

萧廷琛松开手,用手背替她擦去面颊上的香汗,“说吧,怎么千里迢迢跑过来了?没有我沿路陪着,你知道路上有多危险吗?”

霸道凶狠地责怪着,眼睛里却噙着似水温柔。

苏酒的嘴伤还没好。

她摆摆小手,拿起小手绢,仔细为萧廷琛擦去他脸上的汗珠和灰尘。

萧廷琛挑着眉,盯向她紧紧抿起的小嘴。

下一瞬,铁钳般的大掌箍住她的面颊,不由分说地掰开她的嘴……



网站最近弄书评区维护,所以好像发表不了评论和回复,心塞塞,

第795章 是谁欺负你

“唔……”

苏酒吃痛。

萧廷琛借着满街灯火,清楚地看见少女口腔里全是累累伤痕。

桃花眼阴暗残酷。

他一字一顿“谁弄的?”

问完,才想起小姑娘说不了话。

满是厚茧的粗糙大掌,怜惜地捧起她的小脸蛋,他的声音比凉州的风沙更加嘶哑深沉,“不管是谁欺负你,我总会替你讨回这笔账。”

异域的灯火一望无际。

萧廷琛同苏酒十指相扣,朝小宅院而去。

谷雨等人急忙迎出来,在看见萧廷琛时喜极而泣。

主仆说了几句话,惊蛰还要叽叽呱呱,被霜降狠狠揪了下耳朵。

他傻兮兮地捂住耳朵,“干嘛?”

霜降用眼神指了指苏酒和萧廷琛,低声道“主子忙着和姑娘团圆呢,你一糙爷们儿在中间吵吵什么呢?”

“也是哈……”

惊蛰只得闭嘴。

苏酒领着萧廷琛踏进寝屋,见他浑身脏兮兮、臭烘烘的,于是亲自给他打了一盆温水,照顾他沐浴梳洗。

她替他擦背,默默听他说了来凉州之后的事。

吴嵩在街尾置办了一座宅院,洛梨裳、萧微华等人就住在那儿。

他本该充军,只是如今边疆尚算安宁,所以没叫他上战场,反而把他和其他流放的罪人们放在一块儿铸造兵器。

水汽氤氲。

男人眯着桃花眼,“我铸造了两把刀,一把名为背叛,一把名为诛戮。苏小酒,我要用这两把刀杀回长安!”

苏酒走到窗畔,提笔蘸墨,写了几个字。

她拎着宣纸给萧廷琛看。

萧廷琛失笑,“为何取名‘萧燃’?因为老子要做那复燃的死灰,一把火烧了这天下!明白了吗?”

苏酒瞅着他。

男人笑起来时右颊上有个小酒窝,但一点都不可爱。

烙印在面颊上的“盗”字,还有那一口白森森的牙,令他阴森可怕。

周身翻涌的血腥气息,深沉阴暗,宛如地狱。

与当年金陵城里那个风雅昳丽的解元郎,全然不同。

少女摇摇头。

罢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萧廷琛沐过身,苏酒给他端来重新热过的饭菜。

男人穿一条干净的绸裤,坐在榻上擦头发。

苏酒把碗筷摆好,走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

萧廷琛望一眼饭菜,又望一眼绵软娇美的妻子。

他笑意柔柔,“千里迢迢过来,就只是为了给我送饭?我倒也稀罕妹妹送的饭菜,只是比起那些饭菜,我还想吃点更美味的……”

苏酒怔了怔。

细腕处一紧,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人拽进了帐中。

烛火轻曳。

……

寝屋外。

谷雨、惊蛰、白露、霜降并排蹲在檐下。

白露轻声“那个,咱们守在这儿,是不是不大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惊蛰咋咋呼呼,“我再也不要和皇上分开,我要跟随他一生一世!”

谷雨面无表情,“我觉得皇上会非常嫌弃你。”

静默了很久很久,霜降“咦”了声,“洛公主?!”

三人望去,洛梨裳、吴嵩、萧微华都来了。

小院人多,一下子热闹起来。

洛梨裳笑眯眯的,“听说小酒妹妹到了,可把我高兴坏了!这可是小酒妹妹购置的别院?别说,布置的真是温馨干净,吴嵩啊,你应该向小酒妹妹学习。啊哈哈哈,我以后就在这里住下了!”

吴嵩脸色难看。

洛梨裳和萧微华,一个整日游手好闲,一个整日耍刀练剑,吃他的住他的,现在倒是嫌弃起他了!

谷雨怕他们打搅了自家主子,于是恭敬地请他们去小厅说话。

众人落座后,他目光灼灼,“吴大人,我们今日才到凉州。关于主子东山再起,您可有什么计策?”

吴嵩悠闲地吃了口茶。

他淡淡道“咱家一介宦官,哪儿能有什么经天纬地的计策?半世阴谋,只在小小皇宫里施展,至于江山社稷,咱家还没那个本事指手画脚。”

谷雨惆怅。

他又望向洛梨裳和萧微华,本欲张口询问,可是这两人一个忙着调戏白露,一个黑着脸好像大家都欠他二五八万似的,怪吓人的。

他抿了抿嘴,不再做徒劳无功的询问。

就在屋中气氛逐渐冷却时,吴嵩合上茶盖,突然道“咱家没办法为主子指一条明路,有个人却可以。”

“谁?!”

吴嵩微笑。

……

寝屋。

苏酒香汗淋漓。

她披上袄裙,自个儿去屏风后沐身,试探着张口说话,“你说……要去剿匪?”

因为伤还没痊愈,所以她的声音非常嘶哑难听。

这也是她与萧廷琛重逢时,干脆不说话的原因。

可是刚刚萧廷琛……

她脸红。

青木榻上,萧廷琛翻了个身,单手托腮,凝着屏风后隐隐绰绰的身影,“你还记得当初七国会盟之事吗?”

“嗯。”

“七国会盟之后,我命人携带书信和重金,前往北凉王庭拜访宿润墨,企图给北凉王造成一种宿润墨投靠我大齐的错觉。那北凉王疑心深重,果然怀疑起宿润墨。他被北凉驱逐出境,如今就在凉州一带活动。

“凉州是大齐和北凉商人的必经要塞,他组织了一批草寇,专门打劫过往商贾,俨然成了凉州边境的土皇帝。他狡猾多端、用计如神,肃王几次剿匪,都铩羽而归,拿他一点办法没有。所以肃王重金悬赏,寻找能够剿匪之人。”

苏酒抿了口温茶,努力让自己的嗓音不那么难听,“你的意思是,打算借剿匪的机会,招降宿润墨,让他为你所用?”

萧廷琛微笑。

妖异的桃花眼,在薄金色烛火中格外艳美。

他薄唇轻勾,“不仅仅只是招降宿润墨,我还要招降他手底下那批草寇。苏小酒,两万名杀性极重的盗匪,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苏酒沉默。

她浸在温水里,嗅着小香炉散发出的袅袅云香,鹿眼漆黑。

她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两万名盗匪,如果训练有素的话,将等同一支精锐的军队!

更何况随着元啸驾崩,宿润墨算是大仇得报。

他和萧廷琛之间,其实并没有不可原谅的深仇大恨。

招降宿润墨,也许是意外的一招好棋。

第796章 苏小酒,你有没有觉得你肚子大了许多

苏酒对萧廷琛的计划没有任何意见。

她每天乖乖待在小宅院养伤,也爱亲自下厨,给男人煮一顿他爱吃的晚餐。

已近年底,凉州城逐渐热闹,长街上叫卖年货的摊贩也多了起来。

傍晚时分,苏酒穿梨花白袄裙,坐在檐下剥豆子,偶尔看一眼在院子里认真练刀的萧微华。

她身旁,洛梨裳追逐着白露和霜降,搞得整座院子鸡飞狗跳。

吴嵩老神在在地捧一盏热茶,静静坐在厢房屋檐下闭目养神。

谷雨和惊蛰被他教着学习医术和蛊毒,偶尔会被骂几句蠢笨。

院外远远传来长街上繁华熙攘的声音,一株柿子树探进小宅院,被鸟儿啄了一半的大红柿子高挂枝头,把树枝压得弯弯。

苏酒剥了一篮豆子,刚抱在怀里,忽觉一阵寒风迎面而来。

她仰起头。

灰蒙蒙的天穹,竟飘起了细雪。

“下雪了……”

少女弯起唇瓣,说话时呵出小团白雾。

在吴嵩的治疗下,她的嗓音已经恢复昔日的甜美绵软。

凉州的雪像是大朵大朵棉花,落在掌心格外轻柔,一点儿也不冷。

她把豆子塞给洛梨裳,随手拿起靠在檐下的纸伞,“我去接他回家!”

干净的绣花鞋,轻盈踏过一块块青砖。

满街弥漫着各种新鲜食物的香气,几乎所有人都惊艳地望向那沿街小跑的少女。

她撑白纸伞,梨花色的裙裾在寒风中肆意飞扬。

笑起来时酒窝甜甜,弯起的鹿儿眼美如水墨画。

大雪伶仃,天街一色。

她的背影比绵延的玉门山脉更好看。

苏酒一口气跑到兵械库大门外。

已到用晚膳的时辰,充军的汉子们三三两两出来,笑嘻嘻朝她点头致意。

这个少女千里迢迢从长安而来,每天傍晚一定会来接那个叫萧燃的重犯,他们都知道的。

“妈的,要是老子的媳妇有苏姑娘这样好,老子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给她拼一场荣华富贵!”

“老张啊,你充军三年,你媳妇一次都没来探望过你,连东西都没寄过,作孽啊!你媳妇儿可是还在老家?”

“呜呜呜,老子媳妇跟人偷情,老子失手打死奸夫,才被流放的……老子命苦啊呜哇哇哇……”

八尺壮汉,哭得稀里哗啦。

苏酒看得又好笑又心酸。

“别搭理他们。”

清越凛冽的嗓音忽然响起。

苏酒回眸。

她家的狗男人,穿桔梗蓝的细袄,双手笼在袖口,笑得唇红齿白,昳丽横生。

“哥哥!”

苏酒脆生生唤了声,撑开伞给萧廷琛遮雪。

可萧廷琛生得高大挺拔,就算四周都是大汉,他看起来也仍旧像是鸡崽里的天鹅。

苏酒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勉勉强强给他撑伞。

男人嗤笑,顺手拿过纸伞,“妹妹太矮了。”

这么说着,纸伞却尽数倾斜到苏酒那侧。

他搂着苏酒的细腰,与她一道往小宅院方向走。

暮色四合,簌簌大雪落在街头。

伞下清明。

苏酒悄悄仰起小脸看他,男人面容沉静,桃花眼里浸润着从未有过的踏实和沉稳。

犹如阅尽千帆,返璞归真。

这样的萧廷琛,带给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鹿儿眼弯起,她轻轻靠在男人的臂弯。

萧廷琛抿了抿薄唇,偷偷笑了。

行过一家医馆,苏酒忽然驻足。

“怎么了?”萧廷琛轻声。

苏酒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远山般的柳叶眉微微蹙起,“说起来,我这些天始终觉得肚子有些不适,就连胃口都差了许多……”

萧廷琛沉默。

离开长安时,他原本以为苏小酒当真怀了他的骨肉。

后来苏酒才告诉他,原来那只是骗他的。

萧廷琛花了好多天才接受这个事实,现在苏小酒又告诉他肚子不适……

男人心中隐隐有个念头,但又不敢确定。

他揽着少女的细腰,试探着伸手覆在她的小腹上。

苏酒好笑,“你又不是大夫,能为我确诊吗?”

“苏小酒……”男人满脸一言难尽,“你有没有觉得,你的肚子,比平常大了些许?”

苏酒愣了愣。

她自个儿摸摸,好像……确实大了些。

难道……

萧廷琛深呼吸,同她十指相扣,踏进了医馆。

他坐在大椅上,紧紧盯着女医为苏酒诊脉。

因为紧张和莫名其妙的一点期待,掌心甚至还沁出了细汗。

女医背对着他,小小声“这位姑娘,你家夫君的眼神好生可怕,可否叫他别这样盯着我?我,我有点害怕……”

她觉得萧廷琛那副神情,仿佛要吞了她似的!

苏酒讪讪,只得凶狠地瞪一眼萧廷琛。

萧廷琛挑了挑眉,避开视线。

漫长的等待过后,他见女医收了脉枕,于是急不可耐地问道“如何?!可是我家妹妹有了身孕?!”

女医愣了愣,摇头道“这位姑娘并没有身孕。”

萧廷琛猛然起身,“可她觉得肚子不适,连胃口都差了很多。”

“哦,那只是水土不服。”

萧廷琛皱眉,不敢置信地上前几步,“但她的肚子也比平常大!”

“哦,那只是胀气,我开一服药就好。”

只是胀气,

只是,

胀气……

萧廷琛脸色黑沉黑沉,拧着眉头睨向苏酒。

苏酒捂着肚子,默默缩了缩脖子。

没怀上宝宝,又不是她的错……

从医馆出来,因为落雪的缘故,长街上已渐渐没什么百姓。

四下寂静,天地间只有落雪的声音。

路过小宅院,苏酒本欲进去,却被萧廷琛箍住细腰往怀中一带。

“哥哥生气了?”

她轻声问。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萧廷琛没好气,“不急着回家,先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踩着积雪,一路往城楼衙门而去。

衙门紧闭,古朴的灰石砖墙壁上悬挂着告示。

大约挂了好些天,字迹已有些斑驳褪色,正是悬赏剿匪的那张。

苏酒望向萧廷琛。

男人把纸伞递给她,独自冒雪走到围墙下。

修长白皙的指尖,捏住告示一角,毫不迟疑地摘下。

他缓缓转身,“苏小酒,今天是小年。”

“小年……”

苏酒鹿眼恍惚。

原来她来凉州,已有大半月。

第797章 我曾陪你君临天下,也愿陪你东山再起

隔着风雪,男人姿态凛贵犹如昭告天下

“苏小酒,老子现在送不起你太贵重的东西,但老子向你保证,迟早有一天,我萧廷琛会把锦绣江山,送到你的石榴裙下!”

苏酒怔怔望着他。

他穿破旧细袄,朱砂色艳,盗字邪佞。

桃花眼里盛着冷毅和深情,宛如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风雪迷了她的眼。

漆黑干净的瞳眸,逐渐浮现出雾气。

她突然扔掉纸伞,飞奔到萧廷琛面前。

细白小手紧紧抱住男人的劲腰,她的小脸深深埋在男人怀里,近乎贪恋地嗅着他身上特有的冷香。

我曾陪你衣锦佩玉,也愿陪你布衣荆钗。

我曾陪你君临天下,也愿陪你东山再起。

她苏酒从不是弱不禁风的娇弱小花,她吃得了苦,受得了罪。

只要那个人是他,所有的苦难,她都义无反顾,甘之如饴!

凉州的风雪渐渐大了。

辽远的羌笛声从古朴城楼传来,于无边夜色中平添凄美。

萧廷琛手持纸伞,把苏酒牢牢护在怀里,拥着她往小宅院而去。

天极冷,可他心极热。

……

夜色渐深,寝屋一灯如豆。

萧廷琛白日里打铁太辛苦,很快睡着了。

苏酒稍稍沐过身,换了一袭体面的天青色袄裙,撑伞悄然离开。

她没惊醒任何人,只身来到矗立在凉州城中的肃王府。

正是子夜,肃王元猛已经睡下,听说她过来,沉默片刻,示意侍女把她好生请进来。

他披上厚实的袄子,在正厅接见了苏酒。

苏酒朝他盈盈福身,“昔日父兄流放凉州,承蒙肃王照拂。”

她父兄都是闲不住的,父亲爱在军中闹腾,兄长爱逛花楼,据她兄长说多亏肃王照顾,否则他们父子俩怕是要被凉州本土的士兵、混混欺负死。

元猛端坐在太师椅上,垂眸吃酒,淡淡道“本王和陆懿兄惺惺相惜,喜爱把酒言欢,商讨对付北凉的各种计谋。至于陆侄子,他生性活泼很对本王的心意,恰好本王膝下无子,自是把他当做半个儿子,算不得什么照拂。”

苏酒笑笑,依旧朝他恭恭敬敬福了一礼。

元猛挑着卧蚕眉,“大半夜的,你深夜前来,所为何故?莫非是想本王放了萧廷琛?苏姑娘,萧廷琛乃是朝廷重犯,本王可没有权力放人。”

“非是放他,而是给他一个机会。”

“苏姑娘,别跟本王讲那些个弯弯绕绕的话,开门见山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酒弯起鹿儿眼,“想请肃王行个方便,让萧廷琛前往祁连山剿匪。”

元猛狠狠皱眉。

满是老茧的手指重重叩击着桌案,他冷声“朝廷有令,不得让萧廷琛上战场。被困在兵械库打铁,是他这辈子的命。”

苏酒敛去唇畔微笑。

她在大椅上落座,自顾端起一盏香茶。

用茶盖慢吞吞抚过茶沫,她声线毫无起伏,“先帝在时,对肃王多有礼遇。如今先帝遇害,萧廷琛更是被奸人夺走皇位,几番羞辱……肃王爷,先帝的知遇之恩,你报是不报?效忠的帝王遭人侮辱,你恨是不恨?”

元猛低笑。

他叩击着桌案,烛火把他虎背熊腰的身姿倒映在墙壁上,越发显得壮硕。

他掷地有声“老子驻守凉州三十年,守的是大齐的疆土,守的是大齐的百姓!老子效忠的才不是哪个皇帝,老子效忠的,是江山社稷,是黎民百姓!”

苏酒漫不经心地吃了口热茶。

她抬眸,眼睫轻盈如蝶翼,“王爷莫要忘了,当初是谁做主,把元拂雪的棺椁从长安送回凉州的。埋骨之恩,如何相报?”

提及元拂雪,这粗莽的汉子似乎瞬间苍老。

浑浊的眼眸里,氤氲着化不开的悲伤。

他握拳,“苏酒……”

苏酒面无表情,“王爷骂我挟恩以报也好,骂我奸诈狡猾也罢,我只要求王爷允准萧廷琛前往祁连山剿匪。天高皇帝远,王爷麾下还有三十万大军,有什么可怕的?”

良久,直到烛火燃至一半,那年老的边疆王爷才轻轻叹息。

他低着头,无力地摆了摆大掌。

算是应允。

苏酒含笑起身,郑重地朝他福了福身。

她接过侍女呈上的纸伞,踏出了门槛。

老管家亲自为元猛斟茶,低声道“王爷,这萧廷琛和苏酒……怕是会给您招惹祸患啊。”

“祸患?”元猛缓缓抬起猩红老眸,“老子的掌上明珠都死了,老子还怕什么祸患?”

“可也不能任由他们胡来。”

元猛摇了摇头,眸色狠戾,“萧廷琛不可小觑,再加上北凉蠢蠢欲动,等着瞧吧,过不了多久,天下就会燃起战火。本王守了凉州一辈子,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苏酒在檐下撑伞。

她伸出细白小手,棉花似的雪片轻盈落在掌心,软软的。

少女弯起杏儿眼,踏进风雪之中。

正如萧廷琛护着她、宠着她,

她,也愿意为萧廷琛问山开路!



今天依旧是看不见评论的一天,你们一定没有催更,一定没有。听说六号恢复评论,不知道真假。

谢谢三位小天使的打赏,看不见名字,我估计是柠檬草、love和风轻琳舞?

第798章 衣裳破了,妹妹替我补补

翌日。

萧廷琛拿着那张告示去见元猛。

过程出奇的顺利,他轻易就得到了三千精兵用于剿匪。

离开肃王府时,元猛突然叫住他。

他回眸,五旬老人端坐在兽皮垫子上,浑浊的老眸透出凉意,“虽然这些话不该由我来说,但你可知,原本你是得不到这次机会的。”

萧廷琛睨着他。

“那个丫头,苏酒,昨夜冒雪前来王府拜见本王……她恳求本王给你剿匪的机会,甚至不惜违背她的本心,用你为拂雪埋骨收尸之恩,逼本王答应。萧廷琛,拂雪的尸首究竟是谁埋葬的,又究竟是谁劝你把她送回凉州的,你心里清楚。”

萧廷琛眉目凛冽。

容家逼宫,元拂雪自缢而亡。

他懒得管元拂雪,是苏小酒劝他把尸首好生送回凉州。

对元猛有恩的人是苏小酒,根本不是他。

元猛笑了笑,“萧廷琛,凉州的男儿都喜欢苏酒这种干干净净的好女人。可世上女人千千万万,又有几个能如她一般?你可得好生待她,否则陆懿兄饶不过你,本王也饶不过你!”

萧廷琛微微一笑。

指尖轻抚过嵌在墙壁上的金兽首烛台,他漫不经心道“肃王这烛台,瞧着似是纯金打造。”

“自然。”元猛没好气,“凉州虽荒僻,却也是两国商旅的来往要塞。我肃王府虽比不得长安世家繁华,却也有积攒千年的底蕴。”

“挺好的。”

萧廷琛掰下半截金烛台藏进怀里。

他拾起靠在檐下的斗笠,踏进风雪之中。

元猛……?!

他回过神,气不打一处来,“萧廷琛,你给老子站住!”

萧廷琛嗓音慵懒“快要过年了,我给我家小酒妹妹买点好东西。肃王大度,想来不会与我这晚辈计较。”

元猛气血倒流,“萧廷琛,就你这强盗行径你还去剿匪,老子该第一个把你剿了!”

……

小宅院,洛梨裳领着白露和霜降上街购置年货。

吴嵩则领着谷雨和惊蛰两个蠢笨徒弟去药铺买药材,打算教他们配药。

小厨房,萧微华围在苏酒身边磨磨唧唧。

苏酒正在包饺子,有点疑惑地瞅着他。

少年性子很闷,遇到什么事都不肯吭声。

她想了想,试探道“微华,你是不是想给凤娴姐姐写一封家书?”

萧微华点头。

他从袖袋里掏出两角银子,“我字写得丑,怕她不喜欢。你帮我写家书,我给你银子。”

苏酒被他逗笑,“代写家书而已,给银子太见外了。”

她净过手,铺纸研墨,提笔写了“凤娴吾妻,见信如唔”八个小楷。

她笑吟吟望向萧微华,“想写点什么?”

容貌阴鸷的小马夫,杵在灶台边,有点张不开嘴。

把心里话念给别人听,也太羞耻了……

他红着脸,声如蚊蚋“我在凉州一切安好,勿要惦念……年关将近,你要照顾好自己。喜欢什么随便买,咱家所有钱财都藏在床底下,你知道的……”

这么说着,不忘瞥一眼苏酒。

苏酒讪讪。

怎么搞得好像她觊觎他家钱财似的……

萧微华的书信相当简短,苏酒给他拿来信封,正要替他装起来,他又递来一支银钗。

凉州特有的古银打造,比不得长安的银钗款式华贵,但有一种饱经风霜的厚重感。

是他用这几日去街上卖艺换来的银钱,再加上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的银钱,买下的。

苏酒偷笑。

这桀骜阴鸷的小马夫,脾气阴晴不定。

但对她的凤娴姐姐,却是一等一的好。

世间夫妻千千万万,守得住繁华的多如牛毛,可又有几对,能在繁华尽落之后,也还能支撑着守过漫长的寒冬呢?

她替萧微华装好书信和礼物,少年小心翼翼揣在怀里,一瘸一拐地去驿站寄信。

苏酒继续包饺子,包到一半,一双温凉的大掌从背后捂住她的眼睛。

她轻笑,“多大人了还玩这种小把戏,萧廷琛,你幼不幼稚?”

“我呀,在妹妹面前,情愿幼稚一辈子。”

萧廷琛松开手,在苏酒身边落座,挑着眉盯向菜馅儿,“什么馅儿的?”

“笋子,鲜肉,鸡蛋——诶,你怎么吃上了?还是生的呢!”

萧廷琛舀起一勺菜馅儿送进嘴里,笑眯眯的,“迫不及待想尝尝妹妹的手艺。”

苏酒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沾油的嘴角,“当初某人做摄政王时,曾嫌弃我的饭菜不合胃口,说什么御厨做的比我好吃……还撕了我亲手做的寝衣……”

她每说一句,萧廷琛的面颊就红一分。

当时年少,初揽大权就忘乎所以。

自以为拥有了一切,整日作天作地,把苏小酒折磨得不成人样。

如今想来……

那些行径,足够他后悔一辈子。

他脸颊发烫,默然不语地喝了一盅凉茶。

好在他脸皮厚,很快就恢复如初,指着破线的衣袖道“衣裳破了,妹妹替我补补?”

苏酒瞥他一眼。

男人委屈的像是大狗。

她只得净手,拿了针线替他缝补衣袖。

窗外落着细雪。

灶台里煮着热水,整座小厨房暖烘烘的。

萧廷琛一手托腮,一手递在苏酒面前。

他低垂桃花眼,静静看着少女为他缝补衣袖。

她的侧颜白皙如玉,几缕漆发垂落在额前,衬得她娇俏甜软。

他忍不住朝她的小脸吹了口气。

漆发微扬。

少女瞪向他的模样气鼓鼓的,格外稚嫩可爱。

她瞪了一眼,又抿着樱唇继续一针一线地缝补,鹿儿眼格外认真。

缝补完,还在他的袖口上绣了一个“金鱼数尾”的小图案。

“不好看,”萧廷琛嫌弃,“小金鱼也太幼稚了,还不如给我绣个狮子滚绣球。”

苏酒拿针戳了他一下,“金鱼数尾,寓意金玉满堂、鱼跃龙门,怎么就幼稚了?!还想要狮子滚绣球,你知道绣那么一副图案得花多少时间?”

萧廷琛捂着被戳疼的手背。

他有点委屈,却还是试探道“那……如果我成功剿匪,妹妹给我绣狮子滚绣球?”

苏酒想了想,认真点点头。

翌日黎明。

天色尚还很黑,萧廷琛轻手轻脚地起床,吻了吻苏酒绵软热乎的脸蛋。

第799章 他终于等到他的帝王!

他穿好桔梗蓝箭袖窄腰的劲装,取下挂在墙头的两把刀。

一把刀刃雪白,刀身开两刃,比寻常刀具更加精致纤小,名为诛戮。

一把刀刃沉黑古朴,犹如大气卓绝的巨尺,名为背叛。

这是他亲手铸造的两把刀。

他久久立在灯火下,脑海中无法自抑地反复浮现当初长安城的宫变。

终于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怒意与杀气,他深深呼吸,抬步踏出寝屋。

吴嵩、萧微华和洛梨裳已经等在院外。

长街静悄悄的。

四人策马朝玉门关而去,吴嵩淡淡道“未免双方冲突造成伤亡,不如主子自个儿进祁连山。那宿润墨与你也算有交情,不会对你如何。”

“正有此意。”

萧廷琛拽着缰绳,笑容意味深长。

三千兵马行了一天,终于在黄昏时分抵达祁连山脚。

萧廷琛下令兵马驻扎此地,独自踏上了进山的路。

树荫密闭,青砖砌成的羊肠小路蜿蜒直通山脉深处。

男人束着利落马尾,嘴里叼一根稻草,面颊上烙印出的“盗”字嚣张邪佞,不像是带兵剿匪的主将,倒似那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山中寇匪。

前方是一株百年榕树。

萧廷琛眯着眼,瞧见从榕树枝桠间垂落的衣角。

枝桠正下方,一只绳结藏在枯叶中,只等人自个儿钻进圈套。

“啧。”

他低笑,不紧不慢地点燃细烟管,就着夕色吞云吐雾。

舒服地吸了几口烟,他慵懒道“小子,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钱……”

话音落地的刹那,细烟管脱手而出!

藏在榕树里的山匪,“呜哇”一声,被狼狈地打落在地!

好巧不巧,恰落在绳结圈套里!

一只脚被倒吊起来,他惊恐挣扎,稚声大喊“你是什么人,可知小爷我又是什么人?!赶紧放开小爷我,不然要你好看!”

萧廷琛拾起烟管。

淡青色烟雾,萦绕在男人的细白指尖,他眯着眼,昳丽横生宛如妖孽,“原以为逮住个小贼,没成想,竟逮着个女妖……”

“你——”

山匪没料到竟然被人一眼识破女儿身。

她打扮得像个混小子,嚣张地冲萧廷琛大喊“小爷可是西风寨寨主的人,你敢动我,他一定要你好看!”

“西风寨寨主?”

萧廷琛想起宿润墨,不觉满脸鄙夷。

那厮当个走江湖卖艺的神棍还差不多,西风寨寨主,他倒是想得美……

他拔刀割断绳索,“去告诉你家寨主,萧廷琛求见。”

小姑娘猝不及防,狠狠跌坐在地。

她捂着摔疼的屁股,一溜烟跑了。

萧廷琛坐在山道旁的石头上,大大咧咧地继续吸烟。

没过多久,有人骑青牛而来。

他眯着眼望去,盘膝坐在青牛背上的男人,穿深蓝道袍,一头长发带着自然微卷的弧度,发间松松垮垮簪一根乌木簪,容色俊美阴柔。

萧廷琛挑眉,“短短一年光阴,昔日风光无限的北凉国师竟然沦落到落草为寇,真可怜。”

宿润墨微笑,“短短数月光景,昔日权倾天下的大齐帝王,竟然沦落到流放凉州充军打铁。让本座算算……一百零九天,嗯,算是大齐史上继位时间最短的皇帝,恭喜怀瑾,将来青史上也能留个‘最’字。”

萧廷琛脸色难看。

这厮从来牙尖嘴利,并且得理不饶人。

他在石头上磕了磕细烟管,“宿润墨,老子是来剿匪的。”

“论匪,全天下又有谁比你萧廷琛更当得起一声‘盗匪’?”宿润墨把玩着芦笛,“你剿匪是假,想招降我宿润墨,顺便接收本座麾下两万草莽才是真。”

萧廷琛邪肆地舔了舔唇瓣。

宿润墨这厮太聪明,在他面前,根本不用玩花里胡哨的招数。

他敛去多余神情,“所以,你愿不愿为我所用?”

“不愿意。”宿润墨淡漠拒绝,“与其在权力的博弈中沉沉浮浮,不如在这广袤的祁连山中做盗匪头子,也算乐的逍遥。不如你也落草为寇得了,咱俩毗邻而居,没事儿下下棋,多安逸。”

“盗匪头子……”

萧廷琛咀嚼着这个词。

半晌,他缓缓起身,盯向青牛背上的男人,“宿润墨,就算要做盗匪头子,老子也要做天底下最强的盗匪头子!窝在小小祁连山中算什么本事,把大齐,把北凉,把南疆,把诸国都变成咱们的强盗窝,才算真本事!”

宿润墨看着他。

这受尽苦难的少年,热血方刚。

他忽然记起从前的一些事。

他与萧廷琛都是司空辰的门生。

在司空辰的刻意引导下,他误以为萧廷琛是元徽之子。

他父亲效忠元徽,所以他也愿意效忠萧廷琛,辅佐他扳倒元啸。

后来因为萧廷琛不肯按照他的计划行事,他还曾迁怒于他,最后愤而选择金时醒,妄图利用北凉铁骑摧垮大齐。

然而到头来,他才知道他和萧廷琛都只是司空辰的棋子。

那位熬过上百年光阴的老人,睿智,淡然,他花费数十年光阴去博弈,他赢得不算光明磊落,可到底是他赢了。

在得知萧廷琛被万箭穿心时,他独自在深夜时分登上祁连山最高的山峰,扪心自问,手段也好,心境也罢,他确实斗不过他的老师。

可现在……

被老师戏弄的最惨的少年,依旧信誓旦旦,依旧热血澎湃,嚣张地宣告他要谋得天下……

宿润墨蹙眉,“你就不怕再败一次?”

萧廷琛低笑,“我害怕的从不是失败,而是没机会从头再来。

“宿润墨,与我联手,咱们从凉州一路打回长安,把那个老头子狠狠打落泥淖,你愿不愿意?与我联手,咱们攻略北凉,侵占南疆,吞并天下,你愿不愿意?!”

“杀尽昔日负我之人,坐拥江山共享荣华,名垂青史千古流芳,你愿不愿意?!”

宿润墨怔怔凝着他。

这鲜衣怒马的少年,眉宇间都是桀骜。

他是铁骨铮铮的男人,是所向披靡的帝王!

宿润墨突然热泪盈眶。

道袍宽袖遮住面庞,他声线抖得厉害“萧廷琛,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从他幼时就开始等起,在寒风暴雪中背着他去书院求学,在炎炎烈日中替老师教他武功,亲眼看着他从小娃娃长成少年郎……

他等啊等,等到灰心丧志远走北凉,等到丢官弃爵落草为寇……

而今,他终于等到他的帝王!



我明天再更三章,最近准备新书

据说要七号才能恢复评论,也可能是六号,

第800章 只许咬一口哦

已是年关。

明儿除夕夜,苏酒心不在焉地和白露包饺子。

洛梨裳提前回来了,特大爷地坐在角落大椅上,“小酒妹妹这阵子做了不少粗活儿,瞧这小手,都起了细茧,整日冻得红红,怪叫人心疼的。”

苏酒瞥她一眼,“你若真心疼,过来帮我包饺子?”

她算是看出来了,洛梨裳和萧廷琛那厮一模一样,嘴上说着心疼、体贴,可若真叫他们干活,他们绝对跑得比兔子还快。

“哈哈。”洛梨裳干笑两声,继续剔牙。

苏酒把包好的饺子放进圆匾。

圆匾里洒了一层薄薄的面粉,数百只鼓鼓的饺子排列整齐,等着下锅。

她净过手,细声叮嘱白露,“先煮三五十个,等吃完再煮。”

白露点点头,目送她走出小厨房。

洛梨裳叹息,“我家小酒妹妹真是深情,有事没事儿都要去门口瞧瞧。难道多瞧几眼。就能把萧廷琛给瞧回来吗?”

“洛公主,你说主子剿匪非常顺利,可这都过去十来天了,主子还不曾回来,甚至连半点消息都没有……”白露蹙眉,“莫说我家姑娘担忧,就连我们这些做奴婢的,都要跟着着急。”

洛梨裳叼着牙签,痞痞一笑,“你们家主子无利不起早,他看中的肥肉,定然要好好叼到嘴里才罢休。我跟你赌一碗饺子,他绝对会赶在除夕前回来。”

……

苏酒走出小宅院。

宅院古旧,门檐下挂着两盏崭新的红色风灯,照亮了两扇沧桑厚重的木门。

长夜落雪,格外寂静。

苏酒穿水青色袄裙,髻间簪一根银钗,朝掌心呵出小团白雾。

她的鹿儿眼漆黑湿润,静静凝向路口。

长街上收了摊,静悄悄的。

檐下一排排红灯笼蜿蜒不见尽头,一扇扇花格窗里透出暖黄光晕,偶尔传出家人团圆说笑的嬉闹声。

可她的家人,还没有回来。

苏酒盼了会儿,失落地垂下眼帘。

细白小手轻轻塞进袖筒,她转身的刹那,忽然听到马蹄声!

她急忙望去。

马蹄扬起满街细雪。

吴嵩和萧微华一前一后抵达小宅院,苏酒踮起脚尖朝他们背后张望,可长街尽头灯火湮灭一片黢黑,根本没有那个人的踪影。

吴嵩和萧微华跨下骏马,吴嵩笑眯眯道“主子留在祁连山操练那两万草莽,说是不回来过除夕了,让苏姑娘莫要准备他的那份菜肴。”

苏酒愣住。

双手紧紧绞在一块儿,娇俏的面容在灯火中显得格外苍白。

那个人,竟然不回来过年……

吴嵩又笑道“对了,祁连山里有个容貌艳美的小山贼,这几日和主子处得极好。”

萧微华默默瞥了眼吴嵩。

吴嵩笑得见牙不见眼,“咱家闻见饺子香了,想必厨房里煮了饺子。微华,快随咱家进去吃饺子吧,叫苏姑娘在此冷静冷静。咱们主子必定不是寻常男人,将来登基为帝,三宫六院毕竟是少不了的。苏姑娘早些习惯,也不至于将来吃醋。”

他领着萧微华踏进小宅院。

细雪簌簌飘零。

苏酒鼻尖冻得通红,鹿儿眼不知怎的蒙上一层水雾。

她慢慢蹲下身,把小脸埋进臂弯。

她觉着委屈,想哭。

泪水在衣袖上晕染开,正独自抽噎时,一只温凉的大掌突然落在她脑袋上。

轻柔,怜惜。

苏酒慢慢抬起头。

透过朦胧泪眼,她看见萧廷琛单膝蹲在自己跟前。

分明是条恶狗,却笑得比谁都要温柔。

他摸着苏酒的脑袋,眉眼弯弯,“妹妹怎生哭成了这个样子?”

苏酒吸了吸气。

她起身别开小脸,“不要你管!吴嵩说你在祁连山看中了别的姑娘,你还来管我做什么!”

状似撒娇的语调,令萧廷琛笑得更加开怀。

时隔多日,这还是苏小酒第一次为他拈酸吃醋。

他揽住苏酒的细腰,伸手去捏她的鼻尖,“吴嵩骗你玩儿的,你也信?他刚刚还说我要留在祁连山过年,我这不是回来了?”

苏酒是信他的。

但不知怎的,仍旧委屈得厉害。

她扑进男人怀中,揪着他的衣襟直掉眼泪。

萧廷琛又好笑又心疼,心里还有些妙不可言的甜蜜。

他从怀里掏出一串糖葫芦,“快过年了,凉州鲜有开张的商户。我跑遍了半座凉州城,才给妹妹买到一串糖葫芦。”

苏酒抬起泪盈盈的小脸。

白棉花般的雪花落在糖葫芦,越发衬得糖葫芦红艳艳的。

她接过糖葫芦,轻轻咬了一口。

糖衣在唇齿间融化,山楂果酸甜酸甜,味道极好。

“你也吃。”她把糖葫芦递给萧廷琛,“只许咬一口哦。”

“好,咬一口。”

萧廷琛直接叼走了半串糖葫芦果子!

苏酒……

她看着光秃秃的竹签儿,不知怎的又开始委屈,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

“啧,不过数日不见,妹妹怎么成了个爱哭包?”萧廷琛刮了下她的泪珠子,变戏法般又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给。”

苏酒接过,好奇打开。

一包闪闪发光的金首饰!

金手镯,金步摇,珍珠项链,玉翡翠……

苏酒错愕地盯向萧廷琛。

男人不自在地避开视线,“从肃王府掰下的半截金烛台,拿来给妹妹补贴家用了。这是从宿润墨贼窝里拿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拿来给妹妹佩戴……”

苏酒觉得,萧廷琛真是天底下最防不胜防的盗贼!

还剿匪,他才是该被剿灭的那个!

两人正说着话,有青牛慢吞吞行来。

苏酒望去,宿润墨一手撑伞,盘膝坐在青牛背上,仍是当年那副风雅出尘、普度众生的气度。

乌木簪松松垮垮地挽起卷发,阴柔俊美的面庞,含着和煦如春风般的笑意,骑青牛从落雪的长夜里而来,有种道不尽的仙风道骨。

离得近了,苏酒瞧见一颗小脑袋从宿润墨背后探出。

十四五岁的少女,扎利落的马尾,小脸脏兮兮的,可一双圆眼睛却出奇明亮。

苏酒勾住萧廷琛的小手指。

她挑眉,声音压得很低“她就是吴嵩说的,那个容貌艳美的小山贼?”

第801章 腆着脸去哄他

萧廷琛俯身凑到她耳畔,“容貌艳美不艳美我是不知道,但据我所知,宿润墨和这小山贼有一腿……你别看他总是那副不染尘埃的高贵模样,其实他啊,啧啧……”

青牛背上,宿润墨脸色瞬间难看。

因为萧廷琛根本就没有克制他的声音!

大老远他都能听见!

他勒住缰绳,淡淡道“某人连自己的嘴都管不住,还妄想征伐天下,我看还是散伙吧。”

说着就要掉头。

萧廷琛蹭蹭鼻尖,又腆着脸去哄他。

……

夜渐深,苏酒的小宅院厅堂,坐了满满一大桌人。

她取了凉州特有的醇厚佳酿,含笑给每个人满上。

烛火轻曳,喝醉的洛梨裳把酱汁糊了萧微华满脸,又拉着吴嵩和宿润墨猜拳。

谷雨和惊蛰被吴嵩罚背药谱,两个人可怜兮兮地盯着饺子,苏酒趁吴嵩不注意,偷偷给他们一人塞了一盘。

白露和霜降忙着给宿润墨带来的小山贼梳洗打扮,拿了苏酒的裙裳给小山贼穿上,竟然出奇的合适。

苏酒照顾着满桌人,瞧见小山贼红妆而来时,宿润墨的眼睛明显亮了亮。

该是喜欢的吧?

她含笑落座,和每个人吃酒。

笑闹了整整两个时辰,满桌人酩酊大醉,苏酒双手捧脸,脸蛋酡红像是苹果。

她歪着头,鹿眼朦胧带雾,静静望着这些人。

他们有的曾是萧廷琛的扈从,有的曾是萧廷琛的马夫,有的曾是萧廷琛的敌人。

他们都效忠萧廷琛,即便在他流放充军时,也不离不弃……

小姑娘鹿儿眼弯弯的,伸手勾住宿润墨的脖颈,冲他喷了一嘴酒气,含混不清地嚷嚷道“你曾说……他身边没有能人异士,即便坐上皇位,也不可能长久。我问你,现在他身边,可有能人异士?若坐上皇位,可能长久?!”

她醉了,说话时格外霸道强势。

仿佛只要宿润墨说萧廷琛一句不好,她就要拔刀相向。

宿润墨也醉了。

他笑着摇摇头,“他已是位合格的君王。”

苏酒很满意。

她咧嘴傻笑,亲手给宿润墨斟了一杯温酒,“我敬你……嗝!”

屋子里的笑闹,直到子夜才结束。

横七竖八睡了一屋子人,苏酒眯着眼,仔细地数数,“一二……一二……”

数来数去,却晕乎乎数不清楚。

但小姑娘心里明白,萧廷琛不在这里。

她踉踉跄跄起身,扶着墙壁往外走。

小宅院里有座两层小木楼。

楼顶平坦,可以供人赏夜景。

苏酒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上楼梯的,钻出楼梯口,果然瞧见那个男人立在楼顶。

寒风卷起他的墨色袍裾,白皙修长的指尖托着一根细烟管,深沉妖孽的面庞,在袅袅青雾中若隐若现。

“萧廷琛……”

她软声。

萧廷琛回眸。

他挑了挑眉,把苏酒扶起来。

小姑娘醉得太厉害,直接挂在了他身上。

他只能托着苏酒的屁股,不叫她跌倒在地。

他扔掉烟管,小心翼翼为少女捋开额前碎发,“怎么醉成了这样?”

“唔,心情好,喝了很多酒……”苏酒仰起头,噘着小嘴,“大家都在喝酒,你怎么跑了?萧廷琛,男人在酒席上,是绝对,绝对不能逃跑的!”

鹿儿眼满是倔强,她声音稚嫩可爱,令萧廷琛失笑。

他温声“我来凉州一个多月,却还没好好看过这里的景色,所以今夜登高望远,想看看冬夜的凉州是什么模样。”

喝醉的苏酒很不安分。

细白小手揪住萧廷琛的耳朵,她翘着兰花指,“是什么模样?!”

萧廷琛望向遥远的地方。

他轻声“苏小酒,凉州是镇守在大齐北部边疆的城池,历经数百年光阴,依旧温柔、安宁,却又藏着汹涌危机……凉州西北,是玉门关,是祁连山,是河西走廊……

“穿过河西走廊,是北凉的地盘。这么多年,大齐与北凉隔着它遥相对望。再往西北走,是北凉的两座要塞,太掖、天水。可是数百年前,这两座城池分明是大齐的国土……”

男人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唯恐惊扰这古朴苍凉的长夜。

苏酒仰着小脑袋,怔怔凝着他。

这一刻,她觉得萧廷琛的眼睛里,藏了很多很多东西。

那么复杂深沉,是她读不懂的感情。

寒风四起,送来远处城楼上羌笛的声音。

寂寥,悲怆,思乡……

细雪又开始落了。

苏酒仍旧凝着萧廷琛,她看见两行泪水从男人眼眶里滚落。

赤诚,

热血!

“不哭……”

她小小声,拿着小手绢为男人擦去泪水,“哥哥会收复国土,也将征服天下!万丈深渊也好,锦绣前程也罢,我都会陪着哥哥……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她虽然喝醉了,可她心里却明镜似的清醒。

萧廷琛平日里嬉笑打闹,还总爱欺负她,总爱整蛊别人。

他曾辉煌过,也曾落魄过。

可是无论经历着怎样的处境,这个男人对家国的一腔热血,其实从未改变!

当年在舍长坟冢前立下的誓言,他从不曾忘却。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苏酒踮起脚尖,闭上眼,缓缓贴上男人的唇瓣。

“哥哥从未忘却,我也不曾忘却……”

楼下屋檐。

宿润墨、吴嵩、萧微华等人,整齐地排排蹲。

洛梨裳抱着酒坛,哭得不能自已,“老娘怎么就那么感动呢?!”

白露好心地递给她一块手绢。

“嘤嘤嘤!”

洛梨裳扔掉酒坛,一把搂住白露。

宿润墨睨向吴嵩,“昔日带去长安的狼崽子,终于开花结果,吴大人是何心情?”

素来威严的大太监,挑眉低笑,“爽!”

“跟着这样的主子,才有奔头。”宿润墨微笑,“倒也不枉我下山一趟。”

吴嵩淡淡道“那两万草莽被安顿在祁连山,至今仍旧瞒着元猛。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等东风。”

“哪场东风?”

宿润墨笑得意味深长,“北凉那场。”

第802章 唯有成为北凉王,才能救月芽

绵长的荒漠一眼不见尽头。

建在荒漠中央的城池,庞大繁华,几乎有两个长安城那么大。

客商如流,白色建筑此起彼伏参差错落,金色皇宫矗立在正中央,尖顶折射出灼目的太阳光,格外豪奢典雅。

此时,皇宫大殿正进行着激烈的争执。

“趁大齐那群迂腐读书人忙着过年,咱们率兵一举南下,必定能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嘿嘿,老子可是眼馋中原的姑娘很久了!”

“趁人之危,我北凉胜之不武!王上,臣以为还是等他们过完正月,再南下侵略不迟!”

“啧,你是不是大齐渗透进北凉王庭的奸细啊?!”

“……”

一帮朝臣吵吵嚷嚷,眼见着就要打起来。

坐在龙椅上的老人,黑白相间的长发编织成无数辫子,还串着数量众多的金珠。

穿窄袖收腰的织金棉袍,已有六十余岁,生得虎背熊腰,可见年轻时的体格有多么健硕。

他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懒懒问道“时醒,你怎么看?”

躲在朝臣队伍里玩骰子的男人,骤然被唤了名字,连忙藏住骰子。

他走到队伍前列,恭敬地朝老人行礼,“父王,儿臣以为,如今我北凉刚刚吞并青水国,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此时入侵大齐非常不妥,缓个二三十年也不迟。”

“二三十年?!”

老人冷笑,“老子还不一定能活过十年,你扯个二三十年,难道老子要在黄泉地府看你们吞并大齐?!”

北凉和大齐毗邻而居,时间长达数百年。

中间曾发生过无数次战争,但你来我往,谁也没占到多大便宜,所以两国算是宿敌。

金时醒捏了捏垂落在胸前的小辫子,低声道“父王身子硬朗,必能长命百岁。”

“呵呵,父王,十一弟的生母是大齐女人,娶的又是大齐的郡主,自然会向着大齐!请父王给儿臣二十万精兵,儿臣保证在一个月内拿下大齐的边塞重镇凉州城,作为礼物献给父王!”

一名人高马大、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恭敬地单膝跪地。

金时醒瞅着他。

这么多年,他的兄弟姐妹自相残杀,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如今王庭里只剩下他和这位三哥金横。

他知道,父王也将从他和三哥之中,挑选出北凉的继承人。

正沉思时,老人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老子给你们一人二十万精兵,谁先攻下河西走廊和凉州城,谁就是北凉的继承人!”

原本吵吵闹闹的大殿,瞬间寂静。

三皇子金横大喜过望,急忙道“儿臣领命!”

他得意地瞥向金时醒。

金时醒毫无反应,只是默默拱了拱手。

金横眼珠一转,提议道“父王,儿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屁就放!怎么都学得跟中原人一样啰啰嗦嗦?!”

“嘿嘿,”金横摸了摸头,“父王,十一弟的皇子妃乃是大齐郡主,为了振奋士气,儿臣以为不如当着三军的面,杀了那个女人,用她的脑袋来祭旗!”

金时醒猛然皱眉。

王座上的老人挥挥手,“把她关进大牢,择日斩首祭旗!”

在北凉,只有雄壮、会生养的女人才能得到尊重。

至于徐暖月那种娇媚柔弱的姑娘,与牲口地位等同,可随便买卖,也常常被富贵人家养做妾侍。

但徐暖月作为大齐郡主和金时醒的皇子妃,所以地位远超寻常女人,这些年才能在北凉的王庭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她不曾为北凉诞下过皇嗣,对北凉王而言,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女人。

朝会散了。

金横得意地朝金时醒晃了晃拳头,“金时醒,你把你的皇子妃当成宝贝疙瘩,可现在她还不是要死了?你亲近大齐,可我偏偏厌恨大齐。等我将来继承北凉王的位置,我不仅要南下屠戮长安,我还要屠戮江南!我要用北凉的铁骑踏毁大齐的田亩,我要把大齐的女人全部掳掠到北凉,为我北凉男儿繁育后嗣!”

金时醒面无表情。

只是双手却青筋暴起,极为可怖。

半晌,他没有理睬金横,黑着脸离开大殿。

……

入夜,金时醒来到大牢。

他给狱卒塞过银子,所以徐暖月的牢房相当华美。

穿过甬道,他看见那个少女穿北凉女孩儿喜欢的软烟罗垂纱裙。

是背心长裙款式,烟紫色迷离凄美,衬得她肤白胜雪,腰肢细软。

鸦青色长发披散在腰际,她侧颜平静,正对镜梳妆。

金时醒踏进牢房。

“月芽……”

他软声。

徐暖月拿着象牙梳子,慢条斯理地梳理长发,“嫁过来的时候,我便料到会有今日。正如大齐不愿放过北凉,北凉也不愿意放过大齐……”

“我会救你出去的。”

“去哪里?”少女于镜中回眸,一双杏眼恰似盈盈秋水,“北凉人不可能放过我,殿下心知肚明。”

金时醒捏着拳头。

他低下头,唇瓣翕动“回江南……回金陵……”

男人声音太小,徐暖月根本没听见。

她起身走到他面前,细白娇软的小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妩媚的面容透出几分诱惑,“殿下,唯有你当上北凉王,才能让朝臣都听你的话,才能让月芽幸免于难。”

金时醒眉尖轻蹙,盯向少女含笑的脸。

“殿下与月芽的身体里,都流淌着大齐的血脉。不如殿下逼宫,杀了三皇子和王上……殿下成了北凉王,定然会亲近大齐,平息战事……”

少女嗓音娇媚。

寂静的牢房里,反复回响在金时醒耳畔,犹如拨动他心弦的妙手。

徐暖月凝着沉吟不决的他,唇畔弧度讥讽。

金时醒杀她父兄之仇,她此生难忘。

唯有让他亲手弑杀他的父兄,方能一解她的仇恨!

若能连带着毁他家国,那就更妙不过!

哪怕复仇的代价是成为万人唾骂的祸国妖姬她也不在乎,哪怕金时醒将来恨她入骨她也不在乎,哥哥是如何被他削去头颅推进井下的,她永生不忘!

见金时醒久久没有吭声,徐暖月佯怒,“可是殿下心里根本没有月芽?!”



三更,没有食言哦,谢谢昨天四位小仙女的打赏,抱住

第803章 为我操戈天下

良久,金时醒轻声“可他是我父王……”

“殿下不肯?”徐暖月敛去笑容,“殿下宁愿看着我去死,也不愿意为我操戈天下?”

金时醒沉默。

双拳紧紧握起,他嗫嚅道“月芽,一定有其他办法的……除了刺杀我父王和王兄,咱们一定能找到其他出路。你给我时间,我肯定救你出去!”

徐暖月目送他离开牢房,抬手把妆镜台上的胭脂等物尽数砸落!

盈盈秋水般的瞳眸,晕染开猩红,分明是仇恨的色调,可出现在少女眼尾,却犹如牡丹花瓣,国色芳华,绝美不可方物。

不知过了多久,三王子金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牢房外。

他笑眯眯的,深邃的眼眸中难掩垂涎之意,“月芽姑娘,我已按照你的吩咐办事。等真正斩首示众的那天,我会寻一个与你身姿相当的少女,再给她安排好人皮面具,作为你的替代品。所有人都会以为你被祭旗,可谁又能知道,你我早已双宿双飞呢?”

徐暖月端坐在垂纱帐中,漫不经心地剔着指甲,“有劳三王子。”

金横觊觎她容貌良久,常常趁金时醒不注意,暗中与她搭讪。

她本不欲搭理,奈何萧廷琛失势,她失去了背后的支撑,只能依靠自己去复仇。

她不过一介弱女子,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借力打力,挑唆金时醒和金横之间的兄弟关系,甚至挑唆他们的父子关系,来达到复仇的目的。

金横趴在铁栅栏上,“嘿嘿,月芽姑娘与我很快就要成为夫妻,这么客套干什么?”

黏黏腻腻的情话,令徐暖月眉尖轻蹙,瞳眸中满是厌恶。

正要打发金横赶紧滚,少女突然有了新的主意。

她挑开垂纱帐,花容月貌的面庞噙起微笑,“突然想起至今不曾与三王子把酒言欢,若三王子不嫌弃,月芽愿意与您在这牢房里秉烛夜谈,对酒笙歌。”

美人相邀,金横根本把持不住。

他急不可耐地踏进牢房,撩袍落座。

视线流连过徐暖月的胜雪姿容,他笑道“要说姑娘,其实还是中原的姑娘好看。我家的妃妾们也算是北凉响当当的美人,可她们加起来都不如月芽姑娘貌美……”

徐暖月温柔解意,亲自挽袖为他斟酒。

藏在蔻色指甲里的粉末,悄无声息地融进酒水之中。

她端起酒盏,递给金横。

古铜色金盏酒,盏身上镶嵌着一颗颗绿玛瑙,极为古老奢贵。

金横急忙接过酒盏,还不忘顺手摸了下徐暖月的手背。

“殿下请。”

徐暖月柔声。

“好,请,请……”金横笑嘻嘻的,垂涎三尺地盯着她的容色,仰起头一饮而尽。

烛火轻曳。

绿玛瑙折射出少女的面容。

她也凝着金横。

笑得风情万种,犹如祸国妖姬。

另一边,金时醒离开牢房,被宫里的婢女拦住,“十一殿下,王上有请。”

数万盏灯火,把整座皇宫照得宛如鎏金,像是镶嵌在北凉版图上的不夜天宫。

笙歌四起,北凉的贵族正饮酒作乐。

金时醒踏进寝宫,但见白玉为砖,美酒做池,他的父王正手揽两位美姬饮乐。

“父王……”

他轻声。

老人从水池里起身,随意系上貂皮缝制的袍子,往大殿深处而去,“随我来。”

金时醒懵懵懂懂地跟上。

寝殿深深,白玉地砖光可鉴人,依稀可见一道道金珠帘高高卷起,侍立在两侧的美婢恭敬请安。

行至最深处,金时醒看见矮桌上置着美酒佳肴。

殿中挂了几盏中原样式的红色灯笼,甚至当中还有一副大红楹联。

金时醒愣了愣,“父王?”

金烈在美婢端来的金盆中净过手,语调慵懒“你老子我亲手写的春联,还不错吧?”

金时醒注视着那副春联。

字迹很糙,但力透纸背,有一种狂野生长的美。

他点头,“还不错。”

“老子年轻时,比你厉害多了。那年在书上读了‘杏花烟雨江南’,一时鬼迷心窍,偷偷南下去了江南。你娘当初是金陵城里首屈一指的花娘,爱我爱得难舍难分,这才有了你。”金烈低笑,“你娘是读书人,我哄她说要定居江南,她竟信以为真。闲来无事,总爱教我写字读书。老子写不好字,她还跟老子发脾气。”

六旬老人,眯着眼回忆往事。

金时醒回北凉这么多年,从没在老人脸上看见过这种温柔的神情。

他哑声“父王,你可曾爱过我娘?”

“爱?”金烈笑得意味深长,“时醒,咱们这种人,最不能谈的就是爱。咱们可以赐予别人很多东西,权势,财宝,美人,但唯一不能赐予的,是爱。”

烛火阑珊。

金时醒皱眉,总觉老人有弦外之音。

金烈撩袍落座,自顾喝起美酒,“你以为,你三王兄如何?”

“暴虐无道,崇尚武力。若是继承北凉王位,必定横征暴敛,生民涂炭。”

金烈大笑,“蠢笨如你,也能看出那个莽夫的无能,更遑论你老子我?!他若挥兵南下,纵使征服中原,也不可能统治得了那块地方,所以——”

他突然重重放下酒盏,“金时醒,北凉王位,你要是不要?!”

金时醒愣住。

原来,父王看中的继承人,竟然是他……

见金时醒发呆,金烈起身,自豪地指向挂在墙上的古老舆图,“人人都称赞中原是礼仪之邦,丝绸,茶叶,乐器,汉字,那些中原的东西美得让任何异族人心动。可是金时醒,咱们北凉有香料,皮革,歌舞,汗血宝马……谁敢说北凉的大漠孤月,比不得中原的江南烟雨?!谁敢说北凉的彪悍美人,比不得中原的深闺脂粉?!”

六旬老人,嗓音沙哑深沉,却饱含对家国的热爱。

金时醒怔怔凝着舆图。

金烈拍了拍他的肩膀,“时醒,你是老子唯一认可的儿子。从北凉杀出去,征伐大齐,吞并南疆,侵占西婵!我想让北凉的旗帜出现在诸国的王都,我想让所有人学习我北凉的文字和语言!我想在有生之年,还能有机会去你娘坟冢前,为她献上一株杜鹃!你,能不能为父王办到?!”

第804章 妹妹待谁都好,真叫我妒忌

金时醒喉结滚动。

深埋在心底的家国眷恋,悄然生长。

他的血脉里藏着风,比起中原,他其实更热爱北凉的荒漠和风沙!

而金烈的话,彻底唤醒了他身为北凉人的骄傲。

他握了握拳,“父王,比起三哥,我不爱嗜杀,不好穷兵黩武。这样的我,也能为天下帝吗?”

金烈笑着点头,“这样的你,恰好为天下帝。”

金时醒眼神微亮。

如果是他当北凉王,他可以挥师南下为萧廷琛报仇,也可以兼顾中原和北凉两国百姓,绝不会如金横那般肆意妄为。

他觉得由他来当诸国的皇帝,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多谢父王提点!”

他郑重拱手,正要告辞离去,金烈又叫住了他。

老人眸光森严,“时醒,天下局势瞬息万变,北凉未必一定能征服中原。我要你发誓,无论发生什么,都誓死捍卫北凉的疆土。”

金时醒点头,抬起手,正色道“以月神的名义发誓,我金时醒誓死捍卫北凉疆土!”

月亮是北凉的信仰。

北凉人喜欢在各种地方镌刻月亮图案,并铸造月神庙,拜祭他们的信仰。

金烈又道“我铮铮北凉,宁死不屈,绝不向任何王族投降!”

金时醒重复“我铮铮北凉,宁死不屈,绝不向任何王族投降!”

真诚响亮的誓言,回荡在整座寝宫。

彼时的他依旧天真,尚未真正意识到这两句誓言的分量。

金烈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寝殿深处,一炉香弥散出辛辣香味儿。

金烈撩袍落座,自顾斟酒。

他抿了口冷酒,望向窗外孤月。

金横残酷鲁莽,如果把北凉交到他手上,无需其他国家侵犯,要不了几年北凉自个儿就会土崩瓦解。

金时醒虽然理智,但心性不够霸道,而且也常常太过心软。

二者择其一,金时醒至少比金横好点。

老人忽然笑着叹息“若我年轻二十岁,何须这般发愁?若她是个少年郎,我又何须在你们两个之间挑挑拣拣?”

……

相较于北凉这边的宁静,凉州的除夕夜相当热闹。

小孩子们身穿新衣走上街头,笑闹着捉迷藏、堆雪人。

姑娘家在厨房忙碌,欲要炮制一顿精美的年夜饭,男人们则三五成群,在院子里,在枯树下,打牌九、玩骰子,个个儿笑得合不拢嘴,摩拳擦掌准备享受除夕的乐趣。

长街尽头的小宅院,苏酒带着白露和霜降一块儿做年夜饭。

洛梨裳他们是指望不到的,叫他们进厨房帮忙,不一把火烧了厨房都算是好的。

快开饭时,她被萧廷琛唤到寝屋。

因为宿润墨带着大包小包银钱住进来的缘故,他们的手头阔绰许多。

萧廷琛穿新裁制的桔梗蓝绣银线长袄,薄金色烛火把他映衬得昳丽妖美,风姿卓绝。

他在桌案上铺纸研墨,提起大号联笔,“妹妹说,咱们春联写个什么才好?”

“爱写什么写什么,这种小事也来问我?”苏酒不悦,“厨房里还忙着呢。”

萧廷琛把她揽进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发心,“多年未曾和妹妹一起贴春联,心中甚是遗憾。重活一世,才知道权势富贵虽好,却比不得妹妹陪在身边。”

男人唇瓣温凉。

苏酒瞥向他,他的桃花眼里盛着入骨深情,仿佛要痴缠她一辈子。

少女脸颊莫名发烫,轻声道“你读书那么厉害,写春联还不是小菜一碟?快写吧,我给你去弄点浆糊。”

萧廷琛清楚地注意到她酡红的脸蛋。

他心中愉悦,笑眯眯放她去捣浆糊。

凉州城的春联一般是除夕之前贴,趁着还没开饭,萧廷琛把苏酒捉到小宅院外,“妹妹且瞧着,我贴的对联一定工整对称,保准你喜欢。”

苏酒替他扶着小梯子。

她仰起头,颇有些好笑,“谁家的对联不工整,也值得你特意拿出来炫耀?”

长夜临近,远处已有鞭炮声隐隐传来。

檐下的风灯晕染开柔光,可以瞧见细雪在光晕里飘零。

男人低下头,挑眉而笑,“我贴的对联,与别人家又怎么一样?啧,得妹妹一句称赞,可真是难如登天……”

苏酒朝他扮了个鬼脸。

她不给他扶梯子了,指着墙边的大雪人,“这是谁堆的?”

“洛梨裳她们吧。”

苏酒歪头,洛梨裳只会打雪仗,怎么可能会干堆雪人这种温柔的事。

正好奇,宿润墨匆匆忙忙从院子里出来,“你们可有看见判儿?”

判儿是那个女山贼的名字。

苏酒摇摇头。

宿润墨皱眉,撑伞踏上长街,找人去了。

他走后,苏酒继续打量那个雪人,却瞧见雪人突然动了!

两只小手从雪人肚子里探出!

摘下冰雪做成的头套,小山贼笑容乖巧,“我与他赌十两银子,他绝对找不着我,果然,他根本就发觉不了我躲在这里!苏姐姐,还是你聪明呢!”

小山贼生着麦色肌肤,眉眼比中原的姑娘要深邃许多,笑起来褐色的瞳孔澄澈干净,酒窝格外甜美。

苏酒把她从雪人里扶出来,仔细给她擦干净小脸上的细雪,“马上就要吃年夜饭了,吃完再闹也不迟……衣领怎么破了?”

判儿笑嘻嘻的,“我整日到处打架,不坏掉才奇怪!”

“新年可不能穿破衣服,我替你缝起来。”

苏酒从宽袖里取出针线包,就着风灯的光,仔细给判儿缝好衣领,还顺手绣了一条小金鱼。

判儿扭着脖子看,终于看清楚了小金鱼,笑嘻嘻地抱住苏酒,“苏姐姐你真好!我爹都没你这么温柔,他只会凶我,叫我滚去换一件新袄子!”

苏酒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有点好奇,“你家住在哪里?”

“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也不记得了。”小姑娘眨巴着清澈的双眼,“反正我爹又老又凶,还总爱揍我!我不喜欢他,所以离家出走!苏姐姐,我打算再也不回家了!”

稚气的话,逗笑了苏酒。

她不曾放在心上,谁也不曾放在心上。

判儿被宿润墨领走之后,苏酒收好针线包,才发觉萧廷琛站在角落,静静睨着她。

苏酒纳闷儿,“你看我做什么?”

“妹妹待谁都一般好,真叫我妒忌。我的衣袖破了,妹妹给我绣金鱼数尾的图案,可是那傻唧唧的小山贼衣领破了,你也给她绣金鱼图案……”

男人玄月眉挑得老高,眼眸里都是嫌弃。

“不准说别人傻。”苏酒斥责他一句,又缓和了声音,“可我给你绣了很多只小金鱼,只给她绣了一只……你有什么不高兴的?”

萧廷琛一想还真是。

他心满意足地上前,正要揽住苏酒的细腰,却见细雪落在少女的鸦发上。

洁白晶莹,与她发间夹杂的几缕白发,是一样的色调。

男人的表情有瞬间僵硬。

鼻尖莫名发酸。

片刻,他笑道“趁着还没开饭,我给妹妹濯发?”



据说可以评论了?

我仿佛又要开始挨骂了

第805章 孩子是保不住了

耳房里烧着一盆暖烘烘的炭火,苏酒躺在长凳上,抱着自己的手手,略有些紧张。

因为这是萧廷琛第一次为她濯发,也不知手艺如何……

萧廷琛蹲在她跟前,小心翼翼为她梳顺长发。

她的头发又密又滑,还很细软。

萧廷琛指尖沾着水珠,细细捻着她的头发,清楚地注意到她鸦发褪色,在掌心逐渐化作雪白。

她是为了救他,才会一夜白发。

男人桃花眼里盛着绕骨柔情。

他单膝跪在水盆边,轻柔捧起苏酒的长发,深深吻了下去。

他欠这个女人太多太多,纵便拿锦绣江山来弥补,也仍觉不够……

苏酒闭着眼,有点紧张,“你怎么还不洗?”

“这就洗。”

萧廷琛声音温温,舀起一瓢温水打湿她的长发,抹上猪苓,动作极轻柔地洗涤。

洗完,他悄悄拿了染发用的药膏,仔细为她涂在白发上。

药膏是用黑大豆加醋浆制成的,在凉州很受老年人的喜欢,极易上色。

苏酒嗅到了味儿。

唇瓣轻轻抿起,她轻声“哥哥是不是嫌弃我这头白发?”

毕竟染发的药膏非常容易褪色,稍微洗几次就没了。

萧廷琛把她扶起来,亲自给她绞干头发,“莫说你是因为我才一夜白头,纵便是为了别人,我也不会嫌弃你。苏小酒,我只会心疼你,怜惜你……”

苏酒坐在小凳子上,面颊绯红。

男人的手握惯刀剑、生满薄茧,糙得很,何曾干过给人绞头发的事。

他该是翱翔在天际的雄鹰,威武而霸道,以所向披靡的姿态傲视天下。

可他却在这偏僻遥远的凉州,把一腔柔情都给了她……

苏酒垂下眼帘,“你会一辈子待我这么好吗?”

萧廷琛勾唇,“给妹妹绞干头发,就算是好了?”

他俯身,在少女脸蛋上香了一口,“我呀,还想对妹妹更好……更好……”

昳丽的眉眼柔情似水。

薄金色灯火在他瞳眸中跳跃,他并非是在开玩笑。

温凉的大掌轻轻牵起苏酒的手,“走吧,去吃年夜饭。”

苏酒跟着他往外走。

垂眸,但见她与他十指相扣。

除夕夜的爆竹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凉州城家家户户通宵达旦的热闹。

满城灯火,仿佛子夜过后,又将是平静的一年。

千里之外,北凉王庭。

金时醒兴冲冲奔进监牢,“月芽,你猜我父王跟我说什么了?!”

徐暖月坐在榻上,小脸有些苍白。

她没有理会金时醒,只是沉默地抱着软枕。

“月芽!”金时醒拧开牢门,在少女面前单膝跪下,仰头捧起她的脸蛋,“我父王说,属意我当他的继承人!月芽,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徐暖月低垂眼睫。

她清晰地捕捉到男人眼眸里的激动和兴奋。

细白小手轻轻为他捋开鬓角卷发,她声线微颤“不必他属意,你也将是北凉唯一的继承人。”

金时醒愣了愣。

这才注意到,缎被里似乎藏着东西。

他起身,慢慢掀开缎被。

他的三王兄金横,两只手死死扼住咽喉,面容青紫狰狞,身体已接近僵硬。

显然是中毒而亡。

安静了很久,他盯向徐暖月。

少女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他欲要对我行不轨之事,监牢中又没人保护我,为了自保,我只能在他的酒水里下毒……殿下怪我吗?”

眼睫扑闪。

徐暖月的十指紧紧抠进软枕。

虽然到了北凉以后,曾借金时醒之手害死过很多人,可亲手杀人,却是头一遭。

杀的,还是他的兄长……

少女说不清楚心里是怎样的滋味儿,但无疑,并没有她所想象的痛快和高兴。

像是沉淀了细盐的清水,看似平静,但稍微搅动,便咸苦入骨。

金时醒替金横合上双眼。

他指尖轻颤,双眸深邃漆黑。

他曾亲手斩杀暖月的哥哥,如今她毒死他的兄长,看似公平,却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欠暖月的命债,该由他来还,而不是金横甚至他父王!

男人眉头紧锁,沉声道“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压下来。”

“压下来?”徐暖月漂亮妩媚的小脸上满是凉薄,“我被你兄长欺凌,他死有余辜!你不揭发他的丑行,反而要把这件事压下来……若殿下当真在乎我,就该为我逼宫,就该为我登上北凉王的宝座!”

“你疯了?!”金时醒只觉眼前少女刻薄陌生,“你杀了我兄长,还逼着我去杀我父王?!纵便我欠你什么,也该由我自己来还,而不是牵扯到别人身上!”

徐暖月冷笑。

她仰起头,“我只问你一句,你肯不肯为我反叛北凉?!”

金时醒面色清寒。

须臾,他转身离去。

“金时醒!”

徐暖月揪住他的袖角。

金时醒猛然挣开!

他力气太大,徐暖月猝不及防跌倒,小腹撞上桌角,狼狈地趴在地上,没多时竟有鲜血从烟紫色罗裙中洇出!

少女捂住肚子,豆大的汗珠瞬间滴落,小脸更是惨淡如白纸。

金时醒愣住。

……

半个时辰后。

金时醒站在床帐外,怔怔凝着榻上的姑娘。

她已昏迷过去,小脸依旧苍白。

轻纱罗裙换成了柔软的丝绸寝衣,可纤细的身姿仿佛衬不起那一袭寝衣,她看起来那么羸弱清瘦……

宛如受尽苦楚。

分明是寒冬腊月,牢房阴冷,可金时醒的后背却沁出细密汗珠,染湿了他的衬袍。

他抬袖揩了揩面颊上的冷汗。

大夫的话,清晰回响在他耳畔

——皇子妃已怀胎一个多月,但腹部遭受撞击,孩子是保不住了……

——皇子妃身娇体弱,清瘦单薄的近乎不正常。怀上一个孩子已经非常不容易,再想生子,恐怕难如登天。

牢房寂静,能清晰听到远处甬道里滴水的声音。

金时醒慢慢在榻前蹲下,捧起徐暖月的手,放在唇前轻吻。

深邃的眉眼,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悲哀。

徐暖月缓缓睁眼。

她抽回手,唇瓣弧度讥讽,“殿下曾说过爱我,可如果这就是殿下的爱,月芽承受不起。”

第806章 徐暖月,他是北凉的希望

金时醒低着头。

泪水顺着鼻峰滚落,他无言地用手背拭去。

徐暖月如画的眉目染上残酷,语调却轻松写意,“我没了孩子,还将被殿下送去三军面前祭旗……殿下的心可是石头雕琢的?真冷硬呀。”

男人轻声“我没有……”

“那就为我逼宫,为我弑君,”徐暖月咄咄逼人,“殿下连为我操戈天下的勇气都没有,谈何爱我?”

金时醒抬头,目光复杂,“你要天下?”

“是,我要天下。”

徐暖月面容平静。

她倔强而任性,分明是想方设法把这个男人往死路上逼。

她拉过金时醒的手,覆在平坦的肚子上,“殿下,这里曾有过咱们的孩子。如今孩子没了,将来还不知道是否能再怀上……月芽别无所求,只求殿下争气些,将来若再有孩子,咱们能给他最好的一切。”

少女满目深情。

金时醒凝着她。

少女小脸苍白,身姿清瘦单薄宛如易碎的琉璃,他连拒绝都不敢。

良久,他俯身吻了吻那个曾有过他们孩子的地方。

狭眸深邃,他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开。

徐暖月轻轻吐出一口气。

视线扫过地砖,那里还有残留的血渍。

她艰难起身,踉跄着在血渍旁跪坐下来。

白细指尖抹了下血渍,这是她的孩子……

泪水悄无声息地滚落。

她不知道她怀有身孕……

可这个孩子的离去,未必不是他的福气。

无论是她还是金时醒,都给不了孩子完整的家。

不如归去,重新投胎……

在中原忙着守岁过年时,北凉王庭烽烟四起、兵荒马乱。

金时醒率领私兵攻进皇宫,几番苦战,最后却仍然被金烈的铁骑尽数包围。

金时醒骑在马上一腔孤勇,以一人之力敌对万千兵马,眸如血染,却不知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拼命。

她要的东西从不是天下,他明白的。

她要的,是他痛不欲生,是他悲哀绝望。

甚至,是他的命!

既然她要,他给就是!

风沙猎猎,金时醒杀死了数百精锐,最后因精疲力尽而被皇宫铁骑活捉。

被迫跪在宫苑里,他仰起头,看见他的父王漠然立在汉白玉台阶上。

天色启明。

老人目光平静,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背叛。

晨曦的风染上几分血腥和寒意,他一步步走下台阶,直至站在金时醒面前。

出乎金时醒的意料,他竟然亲自扶起了他!

老人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北凉王族,与中原的王族不一样。我们更像戈壁草原的雄狮,只讲究胜者为王。你背叛你的王,是你有勇气。可你没能把老子从王座上拉下来,是你没本事。”

金时醒浑身是血。

他怔怔凝着金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一番话。

金烈依旧平静,叫婢女把所有朝臣和他们的家眷全部带进皇宫。

就连大牢里的暖月,都被带了进来。

金烈当着所有北凉世家的面,宣布将王座让给金时醒。

满殿哗然。

有臣子劝他三思而行,可老人仿佛一夜之间年老二十岁,疲惫地摆摆手,独自去了寝宫。

百官面面相觑,最后只得朝拜新王。

群臣散去,宫婢又出来请,说是老王上请皇子妃进去说话。

金时醒还没来得及册封徐暖月为北凉王妃,所以她仍旧是皇子妃的身份。

徐暖月望向金时醒,男人坐在铺满兽皮的王座上,神情恍惚,根本没有关注这边。

她挑了挑眉,随宫婢踏进寝宫。

金烈盘膝坐在软榻上,见她进来,抬手示意她落座。

软榻的矮桌上置着两盏深金色酒杯,杯身镶嵌花丝红玛瑙,格外奢贵艳丽。

酒杯里已然盛满佳酿,正散发出醇厚酒香。

徐暖月若无其事地落座,嗓音一如既往的娇媚“父王叫我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金烈低笑,“老子经营北凉几十年,暗哨遍布整座皇宫。金横,是你毒死的吧?”

徐暖月面不改色,“月芽不过一介弱女子,怎能毒杀三王兄?更何况,月芽向来对三王兄颇为崇拜,怎么可能害他呢?父王,你错怪我了。”

金烈连连大笑。

笑罢,那双深邃而浑浊的老眸,逐渐染上血腥之色。

他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老子一生纵横北凉,最大的功绩,是统一了北凉二十八个部落。子女无数,多到连名字都叫不出。可到老,才惊觉那群兔崽子互相残杀,竟只给老子剩下两子一女!金横死在你手上,是他无能。无能的男人,是没有机会带领北凉走向强大的!”

徐暖月面色平静。

金烈忽而盯向她,“畔畔是姑娘家,纵使她如何聪明狠辣,我也不可能把泱泱北凉交到她手里。我老了,再不能东征西战,吞并中原。金时醒,是我唯一可以托付的儿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父王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徐暖月仍旧温吞吞的,一副小意温柔的样子。

金烈眯了眯眼,“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徐暖月,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徐暖月陡然抬眸。

老人浑浊的双眼中透出狠意,“早在你踏进北凉时,老子就调查清楚了你的祖宗十八代!萧廷琛那狗崽子打的好主意,要你给他当探子!亏时醒还把他当成好兄弟,中原人狡猾多端,怎么可能会有好人?!”

“父王在说什么,我越发听不懂……”

“时醒杀了你徐府三百多口人,你放不下家破人亡之恨,特意到他身边报仇。徐暖月,你想毁了时醒,还想毁了北凉!可老子怎么能让你如愿?!”

起初的震惊过后,徐暖月重又恢复平静。

她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晃了晃,“你想杀我?可惜你唯一的儿子视我如珠如宝,我若死了,恐怕会破坏你们父子感情……”

“时醒从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可身为王族,又怎能心软?”金烈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他不肯强大,老子逼他强大!徐暖月,他是北凉的希望,我绝不容许你毁掉他!”

徐暖月皱眉。

当她瞧见两行血泪从老人眼眸里淌落时,她瞬间明悟了他想做什么。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第807章 薛家兄妹驾临凉州

金时醒在宫婢的带领下匆匆而来,不敢置信地望着奄奄一息的金烈。

“父王!”

他急忙抱住老人。

金烈满脸恨意,颤抖着指向徐暖月,声音破碎“她……她……”

金时醒不敢置信地盯向徐暖月。

少女手脚冰凉。

金烈又死死抓住金时醒的手,“时醒,北凉……交给你了……我要你,用最爱之人的性命起誓,此生绝不背叛北凉,誓死捍卫北凉疆土……铮铮北凉,宁死不屈,绝不向任何王族投降!”

老人拼尽力气,才说完这段誓言。

金时醒心乱如麻。

他望一眼老人,又望一眼徐暖月。

“金时醒!”老人怒喝。

宛如惊雷炸响。

金时醒泪流满面,声音发抖“我金时醒,以最爱之人的性命起誓,此生绝不背叛北凉,誓死捍卫北凉疆土。铮铮北凉,宁死不屈,绝不向任何王族投降……”

老人嘴角浮起满意的笑容。

他已是头年迈的雄狮了。

他能为北凉做的,是唤醒金时醒这头沉睡的狮子。

苍老的双眸渐渐合上。

他溘然长逝。

寝殿寂静。

金时醒双目血红,缓缓盯向少女,“徐暖月。”

少女猛然睁圆了眼睛。

他竟然知道!

他竟然知道她的身份!

……

北凉新帝继位,改年号长武。

在他继位第三天,率领五十万铁骑挥师南下,欲要侵占中原。

消息传到长安,世家们意见大不相同,以陆国公府和谢侯爷府为主的世家意欲交战,然而以薛家为首的绝大部分世家,却要求避战求和。

元晟对朝堂不甚在意,任由世家当权为政,最后自然是薛家派系胜出。

他干脆遣了薛至美前往边疆谈判求和。

因为薛熙雯被毁容的缘故,整日在深闺郁郁寡欢,薛至美为了让她散心解闷,于是带着她一同赶赴凉州。

在北凉铁骑取下河西一带时,薛家兄妹恰好抵达凉州城。

虽然过完正月,凉州的天依旧寒凉。

长街上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常常围在树底下、茶肆酒楼里,谈论这次大战。

“北方蛮子而已,咱们大齐国力强盛,怎么可能惧怕那群蛮人!”

“等圣上旨意送达,肃王爷必定要开城门迎战!老子摩拳擦掌,等不及要跟那群蛮子干上一架了!”

“可是咱们凉州只有三十万大军,不知道圣上会派遣多少兵马增援?”

他们在一颗柿子树底下谈论的热火朝天。

苏酒拎着菜篮子经过,驻足听了两句,心里头却直犯嘀咕。

长安那群世家,绝大部分都只在乎吃喝玩乐、贪享荣华富贵,他们必定是不愿意打仗的。

如果萧廷琛为帝,必定堵了他们的嘴,然后御驾亲征。

只是不知道元晟又是怎样性情,可会开战?

正琢磨着,长街尽头传来吆喝声。

她望去,一辆华贵的车队出现在了凉州城。

马车挂着的灯笼上,清晰写着“薛”字。

是薛家的人……

他们怎么会来凉州?

领头的侍卫骑在马上耀武扬威,驱赶着街上百姓,长鞭挥过,甚至还掀翻了几座摊子。

看见摊贩们诚惶诚恐的模样,他们似乎以此为乐,纷纷大笑出声。

等到马车从跟前驶过,苏酒瞧见车帘卷起,歪坐在里面的少女轻纱遮面,目光傲然。

即使只凭那一双眼,她也认出,车中少女乃是薛熙雯。

她目送车队逶迤驶向肃王府。

拎着菜篮的小手悄然用力。

炭火被塞进嘴里的疼痛,仿佛再度浮现在脑海之中。

她从不是大度之人,这个仇她此生难忘!

薛熙雯……

既然她来了凉州,既然她远离了长安,那么她是不是有了报仇的机会?

苏酒小脸清寒,面无表情地走向小宅院。

还没走出几十步,一只粗糙的大掌替她拿过菜篮。

萧廷琛穿桔梗蓝的细袄,朱砂色艳,眉眼弯弯,“妹妹的脸色好生可怕,仿佛我欠你二五八万似的。”

“与你无关……”

苏酒沉声。

说完,突然蹙眉,“你不是在兵械库打铁吗?怎么跑出来了?”

虽然萧廷琛“剿匪成功”,没叫那些土匪再出来祸害过往商旅,但元猛并没有给他什么嘉奖,反而又打发他去兵械库打铁。

若是放在一年前,萧廷琛绝对要闹翻天。

可现在的萧廷琛,性情无比沉稳,整日打铁也毫无怨言,就像是彻底沉淀下来似的。

萧廷琛一手拎着菜篮,一手同苏酒十指相扣,不紧不慢地往小宅院走,“北凉吞并了河西一带。”

苏酒愣住。

“元猛把我喊去肃王府,告诉了我这个消息。他问我,可有什么想法。”

“你怎么说?”

萧廷琛看白痴般看她一眼,“自然是开战。”

苏酒脸颊微红,“那肃王的意思呢?”

“他说长安来的钦差大臣今天就会到,会传达圣旨。开战与否,要听钦差的话,他虽是封疆大吏,但两国开战这种事,他无权做主。”

苏酒迟疑,“可是……如果他真的打算让钦差大臣全权负责,为什么又要过问你的意见?”

“呵,妹妹别看元猛是个莽夫,可他好歹也当了几十年封疆大吏,脑瓜灵活着呢。我瞧着,对河西失守一事他极为恼怒,很想派兵夺回。但碍于没有开战的圣旨,所以才按兵不动。

“如果钦差带来的圣旨是避战求和,他恐怕会气死。怎么办呢,到时候他只能让我萧廷琛替他领兵作战,来发泄心中不平。战败也好,战胜也罢,如果到时候长安那边追究,他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我头上,就说是我策反了凉州的军队。”

苏酒不敢置信。

元猛瞧着虎背熊腰的,分明和她亲爹一样,心计怎么会这么深?

她好奇,“那如果他真的要利用你,你该如何是好?”

“当然是将计就计。好妹妹,那可是三十万大军,他既借了我,可不就是我的了?凭本事借来的军队,岂有再还回去的道理?”

苏酒仰头望向他。

萧廷琛笑的像只恶犬,一口白牙阴森森的,怪吓人。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点同情元猛……



嗷,端午快乐,高考顺利

第808章 她已经没有家了

回到小宅院,院子里铺开长桌,宿润墨正提笔作画。

苏酒好奇地凑上去,瞧见他画的是一张舆图。

地域辽阔、山川纵横,还仔细标注了各座城池的防守兵力。

竟是北凉舆图!

萧微华等人守在旁边,就连平时嘻嘻哈哈的洛梨裳都神情肃穆,不敢打搅他绘图。

终于绘好,宿润墨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萧廷琛眉尖挑得老高,“我说老宿啊,你是不是一早就打算背叛北凉?没把大齐的舆图交给北凉,反而把北凉的舆图记得这么牢……”

宿润墨耳尖微红。

他不悦,“本座曾是北凉国师,自然对这些城池和兵力了若指掌。”

萧廷琛满脸“我懂的”的表情,惹得宿润墨嫌弃不已。

用完午膳,宿润墨和萧廷琛在小院对弈。

判儿要吃苏酒做的花糕,缠着她进了小厨房。

苏酒蒸糕的功夫,瞧见小姑娘双手捧脸坐在小方桌旁,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时不时巴巴儿地望一眼灶台。

她拉开竹椅坐下,笑道“还得再蒸一刻钟。”

“我等着!”判儿乖巧地点点小脑袋。

闲来无事,苏酒随意问道“说起来,你和宿润墨是怎么认识的呀?”

“唔,我瞧见他招揽山贼,就跑来当山贼了呀!”判儿挥起拳头,“劫富济贫多有意思,可不比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强?”

小姑娘细胳膊细腿儿的,逗笑了苏酒。

她给判儿倒了一杯茶,“我瞧你五官比中原的女孩儿要深邃许多,你可是北凉人?”

判儿点点头,突然有点紧张。

她瞄一眼厨房门口,遮住嘴巴,声音小小“苏姐姐,你是不是嫌弃我是北凉人呀?”

“当然不会。”苏酒笑了笑,“纵便两国开战,我大齐人光明磊落,绝不会屠杀北凉的女人和孩子,他们是无辜的。”

“两国开战?”判儿愣了愣。

苏酒沉吟片刻,考虑到判儿的家还在北凉,于是据实以告,“听闻北凉王驾鹤西去,如今是十一皇子继位。他已拿下河西,还在继续南下。判儿,你要不要……回去看看你的家人?”

话音未落,判儿连锅里的花糕都顾不得,突然转身奔出小厨房。

青砖长街遥遥不见尽头。

扎着利落马尾的小姑娘,窄袖劲装,鹿皮靴磨的半旧。

棕色瞳孔澄澈而平静,她拼尽全力地奔跑,如同一阵野风。

可她明白,长街再遥远,看起来再如何与长天连成一线,也仍旧有尽头。

它无法通往烽烟四起的战场,更无法通往遥远的北凉王庭。

小姑娘终于跑到长街尽头。

她扶住膝盖,剧烈喘气。

抬起湿润眼眸,隐隐有泪水在睫毛间隙翻滚。

纵使骑上再快的骏马,纵使乘风穿过一座座古老关隘,她依旧抵达不了她的家。

因为父王的逝去,意味着她再也没有家……

街边传来喧哗声。

薛熙雯戴着幂篱,被侍女们簇拥而来。

她踏出一家临街店铺,骂道“什么玩意儿,就那种珠钗首饰,也敢卖给本小姐?!长安城随便一家首饰铺子,都比这里货品丰富、款式华贵!还散心,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再逛下去,我都要憋死了!”

旁边的侍女恭敬地呈上竹筒水杯,“小姐再忍耐些日子,等大人与北凉谈完,就能回长安了。”

“北凉……呸!”薛熙雯冷笑,“如果凉州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北凉就是人烟罕至的穷乡僻壤!一群蛮子而已,也敢妄想吞并我大齐!别看咱们现在避战求和,迟早有一天,咱们要踏平北凉,活捉他们所有的王族!”

嚣张的话语,一字不漏地落入判儿耳中。

少女慢慢直起身。

盯向薛熙雯的目光,狠辣阴毒。

下一瞬,她猛然扑向薛熙雯!

苏酒追到这里时,薛熙雯带出来的婢女都被狼狈的撂倒在地。

来自长安的娇花,纵便是婢女也十分娇弱,自然不能跟判儿这种成日里到处野的姑娘比。

此刻判儿把薛熙雯摁在地上,一把扯下她的幂篱,冷笑道“我道是哪里来的妖怪在这里口出妄言,原来是从长安来的丑八怪!”

薛熙雯尖叫着捂住面颊,“贱婢,你赶紧放开我!也不打听打听本小姐是什么人,本小姐要治你的罪!”

她嚷完,脸上结结实实挨了好几巴掌!

判儿下手不知轻重,薛熙雯本就狰狞丑陋的脸蛋肿的老高,难看至极。

苏酒等判儿解了气,才施施然上前。

她朝薛熙雯福了福身,“薛姑娘别来无恙。”

薛熙雯哭着坐起身,瞧见来人竟是苏酒,顿时恨得牙痒,“苏酒……苏酒!”

她轻抚惨不忍睹的脸蛋,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杏眸如同浸润了鲜血,可见心中有多恨。

苏酒只是温温柔柔地扶起判儿。

拿帕子给判儿擦去小脸上的灰尘,她细声道“薛姑娘为何反复呼唤我的姓名?可是我离开长安太久,薛姑娘想我了?”

她与萧廷琛呆久了,连说话都学成了他那个样子。

“想你?”薛熙雯缓缓起身,睚眦欲裂,“我确实想你,想的恨不能拆你的骨,扒你的皮,抽你的筋!苏酒,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的脸怎么可能变成这个样子?!谢容景怎么可能退我的婚?!”

苏酒把判儿护在身后,静静打量这个疯女人。

她还记得初见她时,她自诩为清河涧第一美人。

那时的她心高气傲、不可一世,想要的东西,哪怕用尽手段也要得到。

可她的心眼太小太小,小到撑不起她的野心。

这样的薛熙雯,算是彻底废了。

苏酒没有搭理她,拉住判儿的手带她回小宅院。

薛熙雯紧追两步,“苏酒,你也不过是沦落穷乡僻壤的废后,你有什么资格讥笑我?!我听说萧廷琛在兵械库打铁,你们难夫难妻,可真般配!”

苏酒一点儿也不生气。

她笑眯眯回头,“多谢薛姑娘称赞。我们夫妻二人确实般配,我们不止要举案齐眉,还要白头偕老。”

薛熙雯眼睁睁目送她走远,恨得掀翻了路边的摊子!

薛至美正好出现,望了眼满地哎哟叫疼的婢女,皱眉道“这是怎么了?区区凉州城,谁敢欺负我亲妹子?!”

第809章 反正吃醋的也该是他

“是苏酒!”薛熙雯拽住薛至美的胳膊,“她身边还有个北凉姑娘,她护着那个姑娘,定是要和北凉勾结,背叛大齐!哥哥,你快派兵把她抓进大牢,狠狠折磨!”

薛至美挑了挑眉。

眼底淬着浓浓的贪欲,他难耐地舔了舔嘴角。

他还记得苏酒有多么貌美。

从前在长安时,有谢容景护着他没办法下手,现在到了凉州,萧廷琛不过一介打铁的罪臣,自然护不住她。

苏酒……

薛至美笑得不怀好意。

另一边,苏酒牵着判儿往小宅院走。

她轻声道“你刚刚发了好大脾气,可是薛熙雯欺负你了?”

判儿摇摇头。

苏酒又道“对了,你为什么突然跑到长街上?”

判儿又摇摇头。

苏酒见她似乎有心事,于是眉眼弯弯地笑道“小厨房的花糕蒸熟了,咱们回家吃糕吧?”

家……

判儿望一眼苏酒的侧颜。

她含着盈盈笑意,娇美不可方物。

分明容色艳媚入骨,可鹿眼里却噙着纯净,宛如世上最无瑕的琉璃雕琢而成。

她垂下眼帘,神情无波也无澜。

只是小手,却悄然反握住苏酒的手指。

入夜。

苏酒梳洗过后,换了牙白寝衣,坐在灯下算账。

萧廷琛在屏风后沐过身,一出来就瞧见那老榆木雕成的算珠厚重圆润,衬得少女小手细白绵软,在灯火下散发出一层如玉光泽,美得不像话。

他在她身边坐了,握住她的小手手,“夜里看账本伤眼,更何况咱们有的是银子,缘何如此精打细算?妹妹别看了,陪我说会儿话。”

“你总是黏黏糊糊的。”苏酒嫌弃,“虽说有宿润墨的库房支撑,但咱们手头也不算宽裕,更何况还有那两万私兵要养,凡事总得精打细算……”

萧廷琛低笑。

他往后仰倒,听见窗外传来春雷声。

他温声“春雷始而万物生,妹妹猜,今年江南水田的收成如何?”

苏酒拨算盘的动作顿住。

抬眸,鹿儿眼多了些恍惚。

她还记得江南的水田,莲塘,桃花山……

她还记得轻舟驶过溪水的烂漫,满街脂粉和杏花香的温柔,枝头黄莺挺着圆滚滚小肚子轻盈悦耳的鸣叫声……

可这些,凉州统统没有。

凉州只有无尽的风沙,只有嶙峋的松柳,只有古朴高大的城墙和悲凉的孤月与羌笛。

春雨敲窗。

萧廷琛把她抱到怀里,香了香她的脸蛋,“别想了。”

苏酒轻轻捶了他一下。

这厮每次都勾起她的念想,然后又不了了之,简直气人!

帐幔垂落,夜雨绵长。

已是深夜,萧廷琛听着身畔少女沉稳的呼吸声,叼着少女的主腰系带,于黑暗中凝神思索。

大齐最主要的产粮区是江南和东北,北凉想要率先占领的,必定是这两处。

若想打赢对北凉的战争,必须倚仗这两地的粮食输送。

可是薛家兄妹到了凉州之后根本毫无动静,也不见有运粮车前来,难道那个男人当真不打算迎战北凉?

虽说是早已预料到的事,但不知怎的,萧廷琛对那个男人,依旧有点失望。

就好像那个男人……

本不该如此。

翌日。

落了半夜的春雨停了,满院枝叶如洗,碧绿清新。

苏酒蹲在墙角挖野菜,忽然有小厮上门,笑吟吟道“哪位是苏姑娘?”

苏酒望向他。

小厮上前,恭敬地朝她作揖行礼,“我家公子在城楼设宴,邀请苏姑娘前往赴宴。”

他招了招手,背后又走上来两名手捧托盘的婢女。

小厮笑道“这些衣裙首饰是我家公子的心意,他说苏姑娘倾国倾城,怎能做荆钗布裙打扮?自然是绫罗绸缎、珠玉黄金才配得上苏姑娘。”

苏酒皱眉。

她试探道“你家公子,莫非是薛至美?”

“正是!苏姑娘聪慧过人,怨不得我家公子对您念念不忘!”

苏酒面露嫌弃,“我才不要他的东西,你赶紧拿走。”

“人家一番好意,妹妹怎能拒绝?”萧廷琛不知何时出现的,歪靠在檐下,漫不经心地抽烟,“瞧着都是好东西,依我看,妹妹还是快快换上,前往赴宴为妙。”

“萧廷琛!”

苏酒生气。

萧廷琛慢悠悠吐出一口淡青烟圈,弯起的桃花眸迷离深邃,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苏酒咬了咬唇瓣。

这厮既然不在意,那她还计较什么?!

反正吃醋的也该是他!

她赌气地换上薛至美送来的衣钗首饰。

胭脂红的琵琶袖袄裙,搭配淡金刺绣并蒂莲马面裙,行走之间,缀着明珠的绣花鞋若隐若现,极为锦绣艳美。

云髻上佩戴三把花丝金钗,更显高贵雍容。

偏苏酒气度好、容貌好,肤白胜雪,愣是把这些繁重的颜色尽数压下。

萧廷琛托着烟管。

淡青色烟雾弥漫在他细白的指尖,他眯着眼,定定盯着苏酒。

他的女人,就该打扮成这样。

张扬,高贵,不可一世!

而不是穿半旧不新的袄裙,蹲在墙角挖野菜!

“走吧!”

他熄掉烟管,与苏酒十指相扣。

苏酒惊讶,“你也要去?”

萧廷琛看白痴般看她一眼,“妹妹该不会以为,我会把你单独交到薛至美手上吧?”

两人登上凉州城楼。

城楼是用来抵御北凉的,高达数十丈,能够清晰眺望远处的关隘与山川。

不少北凉贵族都被邀请了,群魔乱舞地围着薛家兄妹,极尽谄媚奉承。

苏酒的注意力却被城楼外面吸引。

她看见底下扎着无数帐篷,很多百姓面如菜色、拖家带口,一包包行李堆积在帐篷旁,有烧水煮饭的,偌大的铁锅里却分明只有一小把米。

这样的帐篷绵延不见尽头,难民多达数十万!

她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萧廷琛懒懒靠在城楼上,“河西一带的百姓逃难而来。”

苏酒不解,“为什么不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萧廷琛低笑。

他瞥了眼那些难民,又开始抽烟,“数十万百姓骤然涌进凉州城,你知道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吗?”

苏酒轻轻咬住唇瓣。

“更何况……”萧廷琛瞥向走过来的薛家兄妹,嗓音凉薄,“钦差到了,凉州城可就由他们说了算。如果他们不肯开城门,就算是肃王,也没有开城门的权力。”



明天见,,

第810章 苏姑娘好大的口气

说话间,薛家兄妹已经走到面前。

薛至美大笑,“数月不见,表弟怎么混成了这副德行?”

苏酒瞥向萧廷琛。

男人布带束发,穿半旧不新的桔梗蓝棉袍。

从前白皙的肌肤,在打铁生涯里逐渐变成麦色。

姿容冷峻威严,细观之下,有种从前所不曾具备的沉稳风流,便是一袭陈旧棉袍,也能被他穿出风雅恣肆的气势,负手间仿佛凌驾于山河图卷上指点江山。

苏酒垂眸。

在她心里,这样的萧廷琛,如同阅尽千帆、运筹帷幄的君王,再不是从前那个虽然意气风发却总是率性而为的年轻新帝。

只可惜,薛至美的审美显然还没达到她的层次。

薛至美拍了拍萧廷琛的肩膀,瞥一眼苏酒,笑得不怀好意,“表弟是个有福气的,流放千里,却还有红粉佳人愿意跟随左右……不如这样,表弟叫苏酒陪我一晚,我赏表弟一百两银钱,如何?想必表弟现在穷酸的厉害,一百两,不少了!”

薛熙雯戴着垂纱幂篱,笑吟吟的,“怀瑾表哥,一百两银子节省着花,足够你过好几年呢。更何况歌楼酒肆的姑娘,一度也不过才几两银子。可我哥哥对苏酒,一出手就是百两,足见我哥哥对苏酒有多上心。”

阴阳怪气的语调,令苏酒无比厌恶。

她淡淡道“薛公子请我们前来,只是为了这种事?薛公子须知,我虽远走北凉,可我背后还站着陆国公府。我虽落魄,可凉州肃王却视我如己出,常常感激我为元拂雪收骨之恩。薛公子但凡想对我做点什么,还请仔细掂量。”

她不卑不亢。

立在古朴灰黑的城楼上,胭脂红的袄裙衬得她容色艳媚入骨,叫在场纨绔们几乎看直了眼。

薛至美咽了咽口水。

美人虽美,但他有没有福气消受,还是个问题……

虽说他是钦差,可毕竟在人家肃王的地盘上。

他只得被迫压下这份旖旎贪欲,干笑着喝了口酒。

薛熙雯不服,冷笑道“苏姑娘好大的口气!我就不信,若我哥哥当真玩了你,肃王会与我哥哥拼命!如今薛家在朝中可是一等一的世家豪门,肃王不过是穷乡僻壤的王爷,说白了也只是我大齐的看门狗,与薛家斗,他也配?!”

“格老子的,操!你这小娘皮放的是什么屁?!”

震耳欲聋的粗骂声陡然炸响!

众人望去,竟是元猛亲自登楼!

好巧不巧,还把薛熙雯刚刚那番话尽收耳中!

苏酒低眉敛目,唇瓣忍不住扬起轻笑。

她与其他人一道,朝元猛福身行礼。

薛熙雯站在人群里,紧紧揪着帕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不过是逞口舌之快,根本没想过会被元猛听到!

她强撑着气势,不肯给元猛行礼。

元猛负手而来。

他生得虎背熊腰,再加上镇守边关数十年,周身气场并非寻常官员可以比拟。

当他走到薛家兄妹跟前,薛熙雯满身是汗,就连掌心都沁出了细密汗珠。

元猛冷笑,“好一个薛家,好一个世家豪门!原来本王在你们薛家眼里,只是大齐的看门狗……薛家娘们儿,老子镇守边关三十年,这城楼之上所有的老兵,都跟随本王在凉州待了整整三十年!老子呕心沥血保家卫国,到头来,只换了你薛家一句‘看门狗?!”

城楼死寂。

薛熙雯面如死灰,嘴唇翕动,却不敢说半个字。

因为所有凉州的男人都盯着她。

仿佛只要她敢嚣张一点点,就会把她剥皮拆骨!

她吞咽着口水,哪里还顾得上面子,急忙躲到薛至美身后。

薛至美嬉皮笑脸地凑到元猛跟前,“我家妹子年幼无知,一时说错话也是有的。王爷肚里能撑船,何必跟她计较?我从长安带了好些美酒,王爷可要来一坛?今儿天好,咱们在这城楼之上眺望湖光山色,行酒划拳不醉不休!”

元猛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薛至美松了口气,责备地望向薛熙雯,“你干的好事!”

薛熙雯噘嘴,“满脸络腮胡子,可怕死了……凶什么凶,也就仗着这里是他的地盘,如果到了长安,他是条龙也得在我薛家面前盘着!”

刚刚的小插曲悄然结束。

只是所有人望向薛家兄妹的神情,却不同于之前的谄媚。

世上最不能侮辱的,是耗费半生年华守住边疆的老兵。

就算是皇帝,也不可以侮辱他们!

薛熙雯骂肃王爷“看门狗”,意味着对王爷的侮辱,意味着对他们的侮辱,意味着对边疆千千万万个士兵的侮辱!

凉州,将不再忠于薛家。

如果薛家代表着皇族,那么,凉州便不再忠于皇族!

苏酒把那些变幻的目光尽收眼底。

她隐隐猜到他们的想法,于是望向萧廷琛。

萧廷琛显然与她想到了一处。

他刮了下少女的鼻尖,抬步去寻元猛。

薛熙雯刚刚丢了好大的脸,为了寻回面子,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温声道“诸位,我们兄妹俩之所以把宴会设在城楼,乃是因为有件趣事可做。”

她挽起宽袖,纤纤玉手优雅地接过婢女呈上的馒头。

她含笑望向城楼外,把馒头扔了下去。

热乎乎的高粱馒头,几乎叫城外饿昏的难民们红了眼。

他们纷纷上前哄抢,最后被一个强壮的男人抢到,珍惜地掰成三分给了自己的孩子们。

薛熙雯欣赏着他们的狼狈和满足,笑得合不拢嘴,“这可是天底下难得的趣事儿,长安城没有难民,所以也没有这种游戏。诸位觉得好玩吗?我和哥哥特意备了上千个馒头,大家可以尽情扔着玩儿!”

薛至美大笑,“这是我和妹妹一起想出来的游戏,那边的馒头诸位尽管拿,千万别跟我们兄妹客气!”

说完,场面却陷入尴尬的沉默。

没有任何人附和他们,更没有任何人以此为乐。

苏酒慢吞吞拿起一个馒头,轻轻咬了口。

高粱面做的馒头,松软甘甜。

她轻声“薛熙雯,粮食得来不易,不应该被拿来游戏,更不应该成为侮辱别人的道具。这一千个馒头,我替你收了,救济难民。”

薛熙雯大怒,“你敢?!”

苏酒低笑。

因为不等她吩咐,城楼上的老兵已经行动起来,不由分说地抢走了薛家侍卫抬来的一筐筐馒头!

第811章 萧廷琛,你不要脸

薛熙雯面色狰狞。

她透过幂篱垂纱,死死盯着苏酒。

这个女人容色娇美,一张脸儿欺霜赛雪的干净,举止之间都是从容温婉。

为什么就算沦落到如此地步,这个女人依旧可以如此风轻云淡?!

为什么明明是她薛熙雯占尽上风,可她依旧在苏酒面前捞不到任何好处?!

酝酿了一个冬日的妒忌,骤然爆发。

薛熙雯突然不顾一切地冲到苏酒面前,伸手去挠她的脸!

初春的寒风吹动垂纱帘,薛熙雯双眸充血,浸润着无边仇恨。

她,要毁了苏酒!

只可惜,还没碰到苏酒的脸蛋,两名老兵猛然把她撞开!

薛熙雯撞到城墙上,疼得哀哀惨叫!

垂纱幂篱跌落在地,她那张皮肉外翻、焦黄可怖的脸清晰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无数人朝她指指点点

“不是说薛熙雯是清河涧第一美人吗?就这副尊荣,还第一美人?!嗤。”

“我瞧着,怕是她利用薛家的权势为自己谋来的称号!也不照照镜子,哪里来的勇气称第一美人?”

“听说她之前和谢侯爷订婚,不过她认为谢侯爷配不上她,所以擅自退婚。后来不知怎的又后悔了,要死要活想嫁给谢侯爷,啧啧!”

“……”

私语声犹如潮水,清晰地落到薛熙雯耳中。

她崩溃地捂住脸。

再不敢寻苏酒的麻烦,她在侍女小厮的护卫下落荒而逃。

薛至美同样丢尽脸面,跟着跑了。

苏酒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凭栏而立,望着士兵们给难民分发馒头,远山般的黛眉依旧无法舒展。

难民的帐篷一眼望不到边,如果北凉铁骑来袭,首当其冲的就该是他们。

可凉州物资有限,不可能容下这么多人。

该怎么办才好呢?

就在苏酒苦思冥想之际,哨塔。

这里是城楼最高处,可以俯瞰到非常遥远的河西一带。

已逾四十的元猛,负手而立。

厚实的兽毛斗篷衬得他高大威武,有种边疆霸主的气势。

萧廷琛一步步踏上台阶,直至站到他的背后。

他笑意温温,“薛家兄妹,如何?”

“哼。”元猛怒极反笑,“你心中有数,何必来笑话本王?”

“王爷看不起薛家,可惜,长安绝大多数世家都是他们这副德行。自以为高高在上、手握权势,殊不知他们能够享受的所有权势与富贵荣华,都是边疆士兵青丝华发守出来的。”萧廷琛微笑,“王爷很爱这片土地,只可惜,新帝似乎并不打算开战。如果新帝欲要割土求和,王爷当如何?”

元猛凝着远方。

长长的戈壁尽头,是繁荣富庶的河西。

如今河西被北凉的铁骑占领,还不知要被蹂躏成什么样……

他沉声“萧廷琛,薛至美将全权代表大齐赶赴薄渊,与北凉会盟。”

薄渊是介于河西和凉州之间的古老城池。

“会盟?”萧廷琛咀嚼着这个词,神情玩味,“究竟是会盟,还是投降?”

元猛瞥他一眼,“心里有数就好,干什么要问出来?”

萧廷琛不以为意地笑笑。

元猛眺望远方,缓缓道“当初本王年少,也曾羡慕长安的鲜衣怒马、惊世繁华。可是后来,本王在这里遇见了珞珞。她为本王诞下拂雪后撒手人寰,本王亲自抚养拂雪长大,怎奈她闹着要嫁去长安……好在如今她的魂魄与尸骨都回到故土,也算一家团圆。萧廷琛,薄渊会盟的结果,必定是割地求和。而北凉想要的,必然是千古第一要塞凉州!没有人比本王更热爱这片土地,哪怕要本王违抗圣旨,哪怕要付出生命做代价,本王也要守住这里!北凉的铁骑,休想踏上我凉州的土地!你,明白本王的意思吗?!”

萧廷琛看着元猛。

这汉子双目赤红,即便年华老去也不改一腔热血。

萧廷琛笑了笑。

他凭风而立,“愿与王爷共进退!”

……

两刻钟后,苏酒在城楼底下等到了萧廷琛。

男人牵住她的手,往小宅院方向走。

苏酒小小声“肃王与你说了什么呀?”

“男人之间的事,女儿家家的瞎打听什么?”萧廷琛失笑,“去市井上,给你买钗去?”

苏酒不悦噘嘴。

萧廷琛瞧她不高兴,伸手捏住她的小嘴,“可惜我手上没有镜子,不然叫妹妹看看自己的模样,这小嘴噘得老高,都能挂油壶了!”

苏酒羞怒,一把推开他。

萧廷琛大笑,“妹妹生气啦?”

苏酒小脸皱成一团,不搭理他,绣花鞋走得飞快。

可萧廷琛腿长,几步追上她,大大方方把她往肩上一扛,“不就是没告诉妹妹肃王想与我联手的事儿嘛,瞧妹妹气的……”

“萧廷琛,你不要脸!”

街边那么多人瞧着,苏酒臊的脸蛋红透。

“妹妹本就是我的女人,有什么要不要脸的?更不要脸的事儿都干过,这算什么。”萧廷琛笑眯眯的,朝路边卖菜老婆婆挑眉,“奶奶,您说是不是啊?”

他唤的可甜可甜。

老婆婆被逗得合不拢嘴,“小夫妻嘛,应该的,应该的!”

苏酒羞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一路被扛回小宅院,直到狗男人把她丢在榻上,掩了屋门。

萧廷琛在圈椅上大刀金马地落座,“去,帮我收拾个包袱。”

“包袱?去哪儿?”苏酒不解。

“薄渊城。”萧廷琛习惯性点燃烟管,确定四周无人窃听,才淡淡道,“薛至美与北凉约定,三日后在薄渊举行会盟。他那种德性,为了避战什么条件都能答应。苏小酒,我得去阻止他们签订盟约。”

苏酒“喔”了声。

她立在窗边,良久,轻声试探道“北凉那边,是何人出使?”

淡青色的烟雾,弥散在男人细白指尖。

他深深抽了一口烟。

徐徐吐出烟雾,他抬起桃花眼,神情隐隐绰绰似笑似怒,“金时醒。”

苏酒下意识扶住条案。

是了,如今金时醒是北凉王……

可他,为什么要攻打大齐?

她声音晦涩,“暖月呢?”

萧廷琛没吭声。

事实上,从金时醒继位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得到过徐暖月的消息。



萧老狗老子可奶可狼

第812章 世上最难写的字是情字

苏酒瞧见萧廷琛脸色不大对。

她纠结地拧了会儿手指头,一声不吭地去给他收拾包袱。

宿润墨要随萧廷琛前往薄渊。

男人拾掇了两件道袍,槅扇忽然被人推开。

判儿如同野风般刮进来,手里捏着一枝桃花,“宿先生,你要去哪儿?”

宿润墨望向她。

过了年十四岁的小姑娘,身姿高挑挺拔,比中原的同龄姑娘都要高,像是一株生生不息的楠木。

棕色深眸清凌凌的,弯起来时格外纯粹干净,恍如大漠明月。

他抬手为她整理了下额前碎发,温声道“我要去薄渊。”

“薄渊?去那里干什么?”判儿不开心地晃了晃宿润墨的袖角,“宿先生,我要你陪我玩!你看这桃花多漂亮,是我从街角那个婆婆家里偷摘的!她家院子里开了好大一树,都伸到院子外面去了!”

宿润墨看着那枝桃花。

枝桠嶙峋,淡粉花瓣将开未开。

才刚过正月,凉州这边气候寒凉,桃花不该开这么早。

他心中隐隐浮现出不妙的预感,温声道“判儿,你去找你苏姐姐玩,等我从薄渊回来,给你带北凉的乳酪吃好不好?”

“哼!宿先生最坏了!判儿最讨厌宿先生,最讨厌最讨厌!”

小姑娘骂骂咧咧地跨出门槛。

宿润墨挽袖取出卦盘。

他饱读儒家经书,却也非常擅长道家的奇门八甲、乾坤之术。

片刻,他盯着“大凶”的卦象,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萧廷琛和宿润墨在小宅院用了晚膳,连夜离开凉州。

苏酒站在檐下,目送他们在长街上远去,细白小手不自觉地抓紧木门。

灯笼的光晕笼在她的小脸上,隐隐有泪光在眼睫间隙闪烁。

幼时在金陵书院读书,学舍的少年都盼着金榜题名、飞黄腾达,唯有她盼家宅安宁,还盼着将来长大能嫁给风雅博学的男人。

花柔柔他们还曾嘲笑她心愿卑微。

可长大了才知道,原来世上最难写的字是“情”字,最难的心愿是团圆平安。

狗男人这一走,还不知是否能平安归来……

长大一点都不好……

“苏姐姐!”

清脆女音突然响起。

苏酒拭去眼角泪珠,笑吟吟转身,“判儿,可是想吃花糕?”

判儿摆摆手,炫耀般给她看自己的小包袱,“苏姐姐,我打算去薄渊。”

“薄渊?”

“对呀!”判儿点点头,“宿先生说他们要去薄渊,宿先生又坏又小气,必定是瞒着咱们偷偷吃好东西去了!苏姐姐,咱们也去薄渊吧?偷偷跟在后面,不会被他们发现的。”

苏酒想了想。

萧廷琛要去解决薄渊会盟的事儿,她不想打搅他。

不过,她也确实挺想走一趟,至少找北凉人问问,暖月怎么样了。

深夜。

判儿和苏酒各自骑了一匹骏马,悄悄离开凉州。

判儿很熟悉地形与驿道,驾轻就熟地领着苏酒往薄渊方向走,“苏姐姐,你看今夜的明月美不美?”

苏酒仰头。

墨蓝夜穹上,半颗星辰都没有。

只剩一轮孤月,流光皎洁,银色月光照亮了天际起伏的山峦。

“自然是美的。”

她点点头。

“我告诉你哦,北凉的明月,比这里的还要好看!特别特别干净,唔……”判儿笑眯眯望向苏酒的双眼,“跟苏姐姐的眼睛一样干净!”

小姑娘嘴巴甜的不得了。

苏酒一笑,从囊袋里掏出块花糕递给她,“饿不饿?”

“哇,苏姐姐你竟然带着花糕!”

判儿捧过花糕,丝毫不顾及形象,三两口吃得干干净净。

去薄渊得骑行一天一夜。

苏酒还不习惯骑这么长时间的马,在第二天黄昏路过驿站时,领着判儿要了间房休息。

判儿没事人似的,跟在旁边晃头晃脑,“苏姐姐,你这样是不行哒,身为西北人,怎么可以不会骑马呢?我小时候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吃喝拉撒都能在马背上解决,就算待上三天三夜也没有关系哦!”

“知道啦,判儿最能耐。”苏酒笑着揶揄,认真铺好两张床,“你要哪一张?”

判儿骄傲地仰起小脑袋,一本正经,“苏姐姐在我眼里,就像娇弱的金丝雀。那张舒服的床给苏姐姐吧,反正我就算睡地上,也能睡得很香!”

苏酒被她逗笑。

这小姑娘幼稚而霸道,还很懂得体贴别人。

与宿润墨在一块儿,倒也般配。

她没跟判儿客气,倒头便睡着了。

判儿在自己榻上盘膝坐了片刻,忽然起身翻出窗户。

出了凉州就是大片戈壁。

落日余晖,天际横陈开大片大片的晚霞,仿佛上苍打翻了绚烂的色彩,比世间任何颜色都来的瑰丽艳绝。

一轮月牙隐在天上,白莹莹的格外剔透。

判儿吹了声口哨。

天际处逐渐飞来一只雄鹰。

张开翅膀的模样仿佛比人还高大,尖锐的弯嘴透出威风,黑眸更是格外凌厉。

它在天空盘旋了几圈,最后俯冲而下,乖巧地收拢翅膀落在判儿手臂上。

判儿摸了摸它的脑袋,面无表情地把一封信笺塞到它腿上绑着的信筒里。

“乖,去吧!”

雄鹰仿佛能听懂她的话,再度展开羽翼,疾速掠向薄渊城的方向。

判儿目送它远去,澄澈的棕色瞳眸染上一抹凉薄。

她稚声“所谓战争,也不过是一场各为其主的游戏。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将来无论谁输谁赢,都不该怨恨对方……”

少女语调沉稳。

只是这番话,却不知是对着谁说的。

苏酒休息了一夜,在第二天午后来到了薄渊城。

比起凉州,这里百姓的装束更加具有西北特色,他们爱用兽皮装饰自己,对金饰银饰、各种宝石更是情有独钟。

苏酒觉得她和判儿与这里有些格格不入,于是花了点银钱,给两人各自置办了一身行头。

她从没穿过西北的服饰。

判儿早就换好了,瞧她穿来穿去不得章法,于是笑眯眯给她重新整理,“我总觉中原的裙啊、襦啊、袄啊的复杂难穿,没想到苏姐姐穿我们这边的服饰,也半天穿不好。”

苏酒笑意温温。

她望向铜镜。

第813章 这厮分明就是萧廷琛

镜中少女粗衣布裙,一块兽皮裆子系在左肩,脚蹬牛皮靴,裤脚牢牢扎在靴子里。

满头青丝编织成细辫子,戴红宝石小流苏的额饰,把整张脸的艳媚点缀得恰到好处。

比起中原仕女的装扮,有种另类的野性美。

“美人就是美人,换身打扮,也还是美人……”判儿羡慕地唠唠叨叨,“虽说我们北凉的男人娶妻喜欢娶高大壮硕的姑娘,可平心而论,谁不爱弱柳扶风、肤白胜雪的美人?瞧瞧他们娶的那一房房小妾,就知道他们的品味了……”

苏酒失笑,“你要去找宿润墨吗?”

“要的。”判儿点点头,“苏姐姐打算去哪里?”

“寻一位朋友。”苏酒随她一道往客栈外走,“你要是没找到人,记得乖乖回客栈等我。若是找到了,也给我递个信儿,别叫我担心。”

两人在街头分道扬镳。

苏酒转悠了一圈,瞧见北凉的谈判队伍已经到了,就宿在薄渊城城主府。

城主府四周围着无数北凉士兵,她根本没办法进去。

少女纠结良久,在街头买了些美酒点心,在后门挑了个面相比较好说话的士兵,试探道“请问你可有听说过彩云郡主?她嫁给了你们的十一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北凉王。”

士兵收了她的美酒点心,挠挠头,对着她叽里呱啦讲了一通话。

土生土长的北凉语,苏酒一个字儿都听不懂。

她有点惋惜地望了眼送出去的美酒,正不知如何是好,后门突然开了。

出来的人,竟是薛至美!

苏酒想躲开他,可惜已经来不及。

薛至美怔怔盯着苏酒。

片刻,他不可思议地快步走过来,左右端详苏酒,忍不住惊奇,“哇,妹妹你快来看,这个女人竟然和苏酒长得一模一样!”

苏酒……

薛熙雯戴着幂篱出来。

她望向苏酒,嫌弃皱眉,“哥,她就是苏酒!这贱人屡次三番坏咱们好事,现在居然跟到了薄渊,也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哥,你要是真心疼我,就赶紧给我把她抓起来狠狠折磨,我要她生不如死!”

苏酒……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她纠结了下,假装自己是北凉人,试探着叽里呱啦了一通。

她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薛至美和薛熙雯肯定也听不懂。

只要他们误以为她不是苏酒,说不定不会找她麻烦。

谁知薛至美却突然兴奋起来,“妹妹,这个女人好像是土生土长的薄渊人!听闻北凉王颇爱咱们中原的美人,不如咱们把她当做礼物献给北凉王?!”

苏酒……

薛熙雯不怎么感兴趣。

反正这个女人不是苏酒,跟她半点儿关系也没有。

薛至美如获至宝,不顾苏酒的挣扎和尖叫,竟然直接命人把她绑起来!

苏酒被关进了城主府客房。

客房外有薛家的侍卫严格把守,她根本溜不出去。

她惆怅地坐在榻上,正不知如何是好,槅扇被人推开。

薛至美带了一个男人,笑眯眯踏进门槛。

苏酒在瞧见那个男人时,浑身僵住。

男人做薄渊百姓打扮,穿粗布兽皮袍子,长发编织成细辫子,还串着几颗小金珠。

玄月眉被描绘成凌厉的剑眉,鼻峰挺拔,朱砂泪痣和烙印的盗字都被脂粉遮住。

脸颊上戴了络腮胡子,双手笼在袖管里,活像个走街串巷的生意人。

然而她仍旧能够一眼认出,这厮分明就是萧廷琛!

狗男人在看见她时,也愣了愣。

薛至美浑然没察觉到两人的异色,美滋滋饮了口佳酿,笑道“这位姑娘你莫要惊慌,被捉到这里是你的福气,将来啊,你说不定能成为天底下顶顶有福气的女人!”

他说完,瞪了眼萧廷琛,“还愣着干什么,快把我的话翻译给这位姑娘听!”

苏酒了然。

原来,萧廷琛是以翻译的身份,混在薛至美身边的。

不过这厮会说北凉语?

她怎么就不信呢!

萧廷琛笑眯眯的,对着她叽里呱啦了一通。

苏酒听不懂,但很明显这并不是北凉语。

她抱着小手手,沉吟片刻,纠结地跟着叽里呱啦了几句。

萧廷琛朝薛至美哑声道“她说她叫小八,是薄渊附近村子里的卖花姑娘。”

小八……

苏酒忍不住瞪了眼萧廷琛。

薛至美笑笑,“你问问她,会不会跳舞。”

两人谁也听不懂对方的话,对着呱啦一通,萧廷琛笑道“小八姑娘说她能歌善舞,最擅长跳北凉的舞蹈。”

“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我听说那位北凉王非常喜爱北凉的舞蹈,今儿夜宴,你可得在酒席上好好取悦他!”薛至美说着,到底有点不放心,“你让她现场给我跳一段!”

苏酒……

她不会跳北凉舞啊!

在薛至美的期待的目光中,她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

然后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她也不知道她跳的是个啥……

萧廷琛默默捂住眼睛。

苏酒跳完了,朝薛至美福了福身。

薛至美愣愣的,“这,这就完了?”

苏酒点点头。

屋子里静默了片刻,薛至美突然大笑鼓掌,“好,非常好!没想到小小卖花姑娘,竟然能跳出这般惊艳的舞蹈,可真是倾国倾城,国色天香啊!”

苏酒诧异。

难道薛至美也没看过北凉的舞蹈?

她目送薛至美和萧廷琛离开屋子,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傍晚时分,侍女送来北凉的服饰,恭敬地伺候苏酒换上。

苏酒明白,如会盟这种大事,必须先热一下场子,让两方人马接触接触,喝个酒什么的,接下来才好谈,就像当初长安城里七国会盟那般。

她听见正厅那边已经起了歌舞声。

只是不知,待会儿她是否会见到金时醒?

若是见着了,可还能问问暖月在哪里?

“姑娘,已经打扮妥当。”

几名侍女退至旁边。

苏酒望向铜镜。

镜中少女穿胭脂红舞裙,宽袖窄腰,重纱裙裾极为摇曳宽大。

青丝依旧编织成无数细辫子,点缀着些小金珠、珊瑚珠一类的珠子。

红宝石额饰衬得她艳媚入骨,偏偏小金珠流苏面帘令她的容貌若隐若现,眨眼间的芳华仿佛一抹夺目的金色阳光。



明天见鸭,

第814章 他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苏酒被婢女们引到正厅。

北凉使团与大齐使团都已入座。

她低眉敛目,余光瞧见端坐在上位的男人,窄袖劲装,外面罩着件兽皮裁制的暗金大氅,领子上厚重的深紫貂毛衬得他威仪俊美。

几根串着小金珠的细辫子垂落在胸前,因为眉骨过高,而透出一种独属于西北荒漠的深邃冷峻感。

许是战争的缘故,男人褪去了从前的稚嫩,举手投足间有种君临天下的嗜血气息。

他怀中坐着一位少女。

穿烟紫色重纱罗裙,水滴状的紫玉搭在额前,衬得她肤白胜雪,眼尾晕染开的桃花红妩媚倾城。

少女垂着头,朱唇没有任何弧度,看不出喜怒哀乐。

是暖月……

薛至美笑容满面,“听闻北凉王喜好中原美人,这位小八姑娘,乃是在下特意为您寻来的,您瞧瞧容貌可还满意?她呀,还会跳北凉舞蹈,跳得别提有多好了!简直把我迷得欲生欲死、神魂颠倒啊!”

金时醒把玩着酒盏,漫不经心地望向堂下。

苏酒低头福身。

金时醒挑了挑眉。

江南的那段岁月,他此生难忘。

苏小酒的音容笑貌,他同样不会忘却。

他不动声色,“那么,便让她为本王跳一支舞。”

“好嘞!”薛至美拍了拍手,示意乐师赶紧伴奏。

北凉特有的银铃鼓响彻整座殿堂。

所有人都津津有味地望着苏酒,等着欣赏美人的绝世舞姿。

金时醒更是好整以暇地端起金酒盏,惬意地呷了一口,又把酒盏凑到怀中美人唇畔。

徐暖月始终垂着头,细白小手轻轻推开金酒盏,朱唇紧抿,俨然不愿意喝。

金时醒晃了晃金酒盏,勾唇一笑,掐住她的粉腮,不由分说地把酒水灌进了她嘴里。

毫无怜惜。

苏酒把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任由四周官员催促她赶紧跳舞也无动于衷。

笼在袖子里的双手悄然捏成拳头,鹿儿眼里藏着几乎不加掩饰的怒意。

金时醒,怎么可以如此对待暖月?!

她的冷漠急坏了薛至美,扯着嗓子重重咳嗽了好久,暗示的嗓子都要出血了,苏酒才慢吞吞甩动长袖。

她根本不会跳北凉舞。

只记得地理志上记载过,北凉女子的舞蹈里,有很多折腰转圈的动作,据说她们能转数千个圈圈而不晕眩。

于是,在场所有权贵瞪着眼睛看苏酒转圈圈。

好看是好看,可总觉少了些花样。

他们疑惑地望向薛至美,说好的欲生欲死、神魂颠倒呢?!

他们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要被苏酒转晕过去!

薛至美浑然没察觉到他们的疑虑,时不时拍掌点评“好,这个圈转得好!”

旁边有精通汉家语言的北凉臣子,好奇道“敢问薛公子,这个圈究竟是哪里好?”

薛至美以为他们在考验自己对北凉文化的了解,于是大笑道“她转的特别圆啊!”

满场寂静。

盘膝坐在他身后的萧廷琛,强憋着才没笑出声。

薛至美不解,低声道“他们的表情怎么那么严肃?”

萧廷琛笑眯眯的,“如果北凉人非常欣赏某支舞,就会流露出这种严肃表情,公子放心。”

“原来如此……”

薛至美很放心。

苏酒仿佛不会疲倦,一双清澈见底的鹿儿眼,只在转圈时凝着徐暖月。

少女依旧坐在金时醒怀中,那么清瘦娇弱,仿佛春日里刚刚萌芽的垂柳枝,一折就断。

这段时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在心里拼命呐喊,想让徐暖月看她一眼,想让徐暖月知道她来了,可是那个少女安静得过分,仿佛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只是沉默地低着头。

乐音结束。

苏酒收拢宽袖,恭敬地朝金时醒福了福身。

她从薛至美桌上端起一盏酒,如同阿谀献媚的美人,一步步走上台阶。

她跪坐在矮案前,“王上请用美酒。”

她没有改变自己的声音。

甚至胆大到无所畏惧,定定盯着徐暖月。

她看见暖月愣了愣。

原本死寂般的眼眸,似是复燃的火焰,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朱唇微启,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她知道暖月在唤她的名字。

金时醒掐着徐暖月的腰肢,“小八姑娘与孤的一位故人,容貌相当。小八姑娘敬的酒,孤自然要喝。”

瞥了眼怀里的姑娘,他勾唇而笑,“不如小八姑娘喂孤饮下这杯酒?”

这么说着,却不见徐暖月小脸上有任何波澜。

仿佛对他亲近别的女人,半点情绪都没有。

掐住她腰肢的大掌下意识收紧,徐暖月疼得轻呼一声,他才慢吞吞松开。

苏酒上前给金时醒喂酒。

双手轻轻一抖,满杯酒水尽数泼在徐暖月的纱裙上。

她微微退后,恭声道“小女手滑,不慎打湿了王妃的裙裾,请王妃恕罪,小女愿服侍王妃去厢房更衣。”

虽是初春,可天气乍暖还凉。

金时醒皱着眉头,不情愿地松开了徐暖月。

苏酒立即扶住徐暖月,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踏出殿堂。

两个女孩儿穿廊过院,来到一座布置静雅的厢房。

苏酒把侍女全部挡在门外,悄悄插上门闩。

“苏苏!我好想你!”

徐暖月从背后抱住苏酒,强忍的眼泪瞬间滚落。

苏酒牵着她坐到榻上,仔细给她擦去眼泪,“刚刚在殿堂上,我瞧见金时醒待你不怎么好……暖月,你老实告诉我,他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徐暖月三言两语,把北凉宫变之事和盘托出。

“……他分明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却依旧不动声色地让我做他的皇子妃。现在他父兄死了,他开始怨恨我。可在我看来,我与他分明算是恩怨两清!当年金陵徐府,他屠我满门,就算我害死他父兄,他又有什么资格恨我?!更何况他父亲分明是自杀而亡!”

少女趴在苏酒的肩头泣不成声。

苏酒眉尖轻蹙。

垂眸间,她突然一愣。

她看见暖月的裙裾底下藏着东西。

一根极细的银链牢牢锁在她脚踝之间,仿佛生怕她逃走……

第815章 王上坐拥北凉江山

徐暖月注意到苏酒的目光,急忙用裙裾遮住那条银链。

她擦了把眼泪,笑道“净顾着说我的事儿了,你呢,近日如何?我听说萧廷琛丢了皇位,还没了性命?怎生后来又传出他在凉州打铁的消息?”

苏酒握住她的小手。

从未干过粗活的小手,白嫩细腻,指尖透出天生的蔻粉颜色,如珠如贝。

可她知道的,这双小手的主人,正经历着远远比做粗活更加艰难的痛苦。

她轻声“金时醒恨你,却又放不下你,哪怕用铁链把你锁在身边,也不愿意放你走……暖月,这份爱太偏执太疯狂。他如今还要进攻大齐,浑身上下透出血腥戾气,就像是变了个人。今后,你可该怎么办?”

怎么办?

徐暖月睫毛间隙凝着泪珠。

她笑容有些痴,“我亦不过是个弱女子,哪怕搅动,也只是搅得一塌糊涂,最后还把自己搭了进去。苏苏,想当妖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苏酒同她十指相扣。

当妖妃当然不容易。

当妖妃意味着抛弃良知,抛弃一切美好的品行……

可她知道她的暖月是个多么温柔的姑娘,她的心底深处藏着善良,她根本做不来残酷绝情的妖妃。

徐暖月靠在她肩头,有些疲惫地闭上眼,“老王上临终前,曾让金时醒立下重誓,此生必须用性命担保北凉安危,还要让北凉的旗帜,出现在每一座国家的王都。苏苏,金时醒现在杀性太重,连我都劝不住他……可我是大齐子民,我不能坐视他伤害大齐的疆土和百姓。但凡我能帮到你们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苏酒偏头凝着她。

春阳从背后的窗格洒落,她清楚地看见暖月脖颈往下全是伤痕。

谁弄出来的,不言而喻。

而她妩媚清丽的眉眼间遍布疲倦,只是离开金时醒这小会儿,仿佛能够让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踏实感和安全感,竟就这么靠在她的肩头睡着了。

苏酒抬起手,轻轻抚平她眉间的川字。

她嗓音温和“这些年,你已经做的够多了。家国战争面前,你也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只要你平平安安,保护好自己,就足够了。暖月,当初说好了咱们三个都要幸福,所以谁也不可以例外……”

一个计划,在她脑海中悄然成型。

她抱住徐暖月,小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脊背。

与此同时,正厅殿堂。

薛至美见酒喝得差不多了,于是起身讨好地笑道“北凉的王上,您看这酒也喝了,美人您也收了,至于盟约的事……”

“盟约的事,明日再议。”

金时醒冷淡离开。

薛至美懊恼却不敢发脾气,只得眼睁睁目送他踏出殿堂。

金时醒径直闯进厢房。

他看见那个女人靠在苏酒的肩上,睡得十分香甜。

就连眉宇也舒展开,比睡在他怀里时香甜的多。

粗糙的拳头忍不住握紧,深邃的眉眼染上一抹戾气,他冷声“有劳你照看暖月。”

苏酒动也不动,清亮的鹿儿眼十分平静地看着金时醒,“她清瘦许多。”

金时醒沉默。

“金时醒,她说你怨恨她,可你有什么资格怨恨她?昔日是谁屠杀徐府满门?是谁当着她的面削去她哥哥的首级,是谁把她哥哥的尸体推下井底?!”苏酒掷地有声,“她因为你,从懵懂纯真的小姑娘长成今日模样……金时醒,毁了她的人,是你。”

男人始终沉默。

过了很久很久,他道“错只在我,与我兄长无关,更与我父王无关。她要报仇,我这条命给她就是。可她不该在我继位以后,还不肯放过我的父王!”

他已是二十二岁的年纪。

北凉的贵族男人在他这个年纪,大都妻妾成群,甚至就连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可他什么都没有。

他失去了娘亲,失去了父王,还失去了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孩子……

暖月除了恨他,什么都没有。

他除了暖月,什么都没有。

苏酒还要再说什么,男人已经大步上前,径直抱起徐暖月。

徐暖月被惊醒,瞧见是他,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金时醒把她摁在自己怀里,冷眼睨向苏酒,“不要妄想把她从我身边带走……苏酒,你拥有很多很多,可我只剩下她。”

霸道的西北霸主,眉眼如山,冷峻威严。

他抱着那个清瘦如烟的少女,转身离去。

他抱得那么紧那么紧,仿佛要把徐暖月深深融进他的骨血里。

苏酒悄然抓紧坐垫,鹿眼情绪复杂。

——暖月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日学院大比后,我在你们书院门口捡到她的。

——那你为何不把她送回徐府?

——捡到了就是我的,为何要送回去?

当初旧院乐器坊,那个顽劣少年眉飞色舞。

当时只以为是句玩笑话,谁又能想到,最后竟然真的一语成谶呢?

“暖月……”

苏酒悄然握紧拳头。

如果金时醒待她不好,那她一定要想办法带暖月离开!

……

金时醒把徐暖月抱回了寝卧。

他把她放在软榻上,动作尚算怜惜温柔,宛如对待一只琉璃娃娃。

替她斟了一盏茶,他沉声“与苏酒都说了些什么?”

徐暖月捧住茶盏,平静地垂下眼睫,“姐妹相见,自是叙旧。王上坐拥北凉江山,位高权重,难道还怕我们两个姑娘家不成?这般追问,反倒失了胸襟气度。”

金时醒在她身边落座。

粗糙的大掌顺势揽住少女的细腰,他道“外人都觉着你怕孤,都觉着孤只是把你当做玩物……殊不知在你徐暖月心里,我金时醒才是玩物。”

指尖挑起少女雪腻的下颌,他眉眼深邃,“徐暖月,看着孤为你牵肠挂肚、魂不守舍,看着孤就算因你而失去父兄却也不敢杀你,你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他爱极了这个女人。

他愿意把他的心挖出来送给她,可她分明不屑一顾!

他只能用残酷的手段把她禁锢在身边,哪怕这种手段会让这个女人更加恨他!

第816章 便是反了,又如何?!

西北的夜色,比泼墨更加沉重。

黎明之前,雄鹰振翅掠过天际,看见城楼上有老兵吹起羌笛。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衬得长夜寒凉孤独。

天际的戈壁荒漠,似有军队夜行,人含枚马衔铃,却催起滚滚黄沙,蜿蜒不见尽头。

它盘旋着停在城主府。

旭日东升。

薛至美穿大齐官袍,在厅堂正襟危坐。

萧廷琛依旧以翻译身份坐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吃茶。

今儿要正式签订两国盟约。

大齐官员对面,北凉使团一字排开,同样正襟危坐,只等他们王上到来。

一刻钟后,金时醒拥着徐暖月而来。

男人撩袍落座,朝文官递了个眼神。

那位文官一口中原话讲得格外流利,严肃道“薛大人,我家王上昨天看过你提交的盟约书,但对其中一些条件很不满意。”

“不知是哪些条件?”薛至美乐呵呵的,“盟约书只是初稿,后面还能改,你们但说无妨。”

文官正色“第一,大齐愿把河西一带割给北凉,此点不妥。河西本就已经被我北凉占领,谈何割取?我王认为,该把河西、薄渊、凉州三座大城一同划入我北凉疆土,才算妥当。第二,大齐与北凉约为兄弟之国,每年上贡北凉五十万两黄金、两百万两白银,并一万斤茶叶、十万匹丝绸。我王认为,大齐求和毫无诚意,最起码把岁贡翻倍,再赔偿我北凉此次出征的所有军饷,才算诚心求和。”

他合上手本,“薛大人以为呢?”

薛至美额头沁出冷汗。

虽然早就料到北凉要求苛刻,可他开出的条件已经相当丰厚,没想到北凉的胃口竟然这么大,居然张口就要三大城池!

薄渊好说,至于岁贡翻倍倒也容易解决,直接分摊在百姓的赋税头上不就好了?

可是凉州……

元猛那块老骨头,必定不愿意松嘴。

他陪着笑脸望向金时醒,“其他条件倒是好说,只是凉州千百年来都是我大齐国土,恐怕不能如王上所愿……”

金时醒面无表情。

大掌抚过徐暖月的腰肢,他欣赏着少女的绝色容颜,似乎根本没把薛至美放在眼里。

恰此时,槅扇边探出半个脑袋。

苏酒拿着嫩绿色纸鸢,朝徐暖月扬了扬。

徐暖月神情微怔。

她扯了扯金时醒的衣襟,男人抬眸瞧见苏酒,又望了眼怀中姑娘略带向往的神情,终是松开手。

抚了抚徐暖月的鬓发,他低声“早些回来。”

少女起身,在满殿人好奇的目光中踏了出去。

苏酒牵住她的手,瞥一眼形影不离的几个北凉婢女,温声道“已是初春,我瞧着薄渊城还没人放纸鸢,昨儿夜里特意做了一只。暖月,咱们穿这身衣裙不方便,不如去寝屋更换衣裙?”

徐暖月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抿了抿唇瓣,她点了头。

春风轻盈。

她被苏酒牵着手,一路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

她始终没有开口询问苏酒打算干什么,但能够与昔日的姐妹拉着手一起在风中奔跑,她死寂太久的心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周遭的景致,似乎也因此变得鲜活明亮。

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她要走的路通往地府,今后,大约再没有机会和苏苏、宝锦一起玩闹了吧?

此时,厅堂。

薛至美带来的幕僚不同意割让凉州,可北凉坚持要得到凉州,两方一时僵持不下,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薛至美也算饱读经书,却从没见识过这种场面。

眼见着对面的北凉汉子们逐渐不耐烦,甚至有的已经把手放在刀柄上,他惊恐地咽了咽口水,“凉州贫瘠,因为是边疆重镇的缘故,每年不仅没法儿上税供养长安,甚至还需要长安拨大笔军饷,也实在是个累赘。既然王上想要,那么我大齐愿意割地求和。诚意如此,王上应当再没有什么意见了吧?”

金时醒低笑。

他把薛至美的胆怯、懦弱尽收眼底,甚至还清楚地看见他双腿发抖。

他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饮尽杯中酒。

什么会盟,什么求和,不过都是一场游戏。

他要得到凉州,然后撕毁盟约,进攻大齐!

可惜那个男人不再是大齐的帝王,否则,他一定不会派个这么愚蠢懦弱的男人前来谈判。

他放下酒盏,兴致缺缺地示意文官拟定盟约书。

北凉文官当场拟好文书,薛至美几乎是以一种迫不及待的态度,在文书上签字画押!

按好印章,他长长松了口气。

金时醒取笑道“薛大人动作可真快……果真是代表大齐吗?”

薛至美不乏骄傲,“皇上派我全权负责这次谈判,我自然代表大齐!”

话音落地,满屋子的北凉人都笑了起来。

薛至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竟是在嘲讽齐国!

他憋红了脸,却不敢反驳半个字。

“我看,薛大人未必能代表大齐吧?”

一道清越嗓音突然响起。

金时醒猛然抬头。

萧廷琛起身,慢悠悠撕掉脸颊上的络腮胡子,又抬袖擦去脂粉。

他今日穿天青色儒衫,长身玉立地立在那里,风雅温润,可骨子里散发出的,却分明是凶狠嗜血的气息。

朱砂色艳、盗字邪佞,朝众人温温一笑,妖气横生。

他步到桌案前,掂起那两份文书把玩。

薛至美不敢置信,“萧廷琛?!怎么会是你?!你,你想干什么?!你只是个流放边疆的打铁匠,这种家国大事,你休得乱来!”

“家国兴亡,匹夫有责。你大理寺卿薛至美谈得起国事,我一个打铁匠,怎么就谈不得了?!”

萧廷琛笑容邪肆,当着北凉和大齐使臣团的面,嚣张地撕毁了所有文书!

薛至美不敢置信,“萧廷琛,你,你大逆不道!等我回了长安,我定要向皇上告发你!来人啊,给本官把他抓起来!”

大齐使臣团,长安禁卫军,甚至薛家的侍卫,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们没办法动手。

那种盟约,根本就是在侮辱大齐!

他们恨不能为萧廷琛鼓掌喝彩!

“你们……”薛至美慌了,“你们要反了不成?!”

萧廷琛低笑。

那双桃花眼张狂阴鸷,他一字一顿“便是反了,又如何?!”



解释一下这两天更四千字的原因,

因为菜菜懒病犯了,

第817章 回江南,回金陵!

厢房。

苏酒和徐暖月踏进门槛,问道“你这里可有窄袖劲装?”

徐暖月“唔”了声,“我也不清楚,让婢女找找吧。”

屋子里聚集了五六名侍婢。

因为主子要更衣的缘故,她们掩上房门,仔细在衣橱里翻找苏酒要的窄袖劲装。

苏酒在屋子里溜达了一圈,随手从博古架上翻出几罐香粉。

少女嗅觉灵敏,轻易分辨出香粉的配方,看似不经意地混搭搅拌了下,放进香炉里压成香篆点燃。

徐暖月香道水平也不差,嗅到空气里那若有似无的甜香,禁不住轻挑眉尖,疑惑地望向苏酒。

苏酒朝她俏皮地眨了下眼。

随着香味儿挥发,屋子里的几名婢女只觉头晕目眩,接二连三地晕厥在地。

“苏苏,你到底要干什么呀?”徐暖月好奇,“放纸鸢只是个幌子吗?”

苏酒蹲在地上,利落地扒下侍女的衣裙,“我要带你走。”

徐暖月愣住。

她扯了扯裙裾,望了眼脚踝上的银链,“你……要带我走?”

“回大齐,回江南!”苏酒把扒下来的衣裳塞到徐暖月怀里,“暖月,说好了咱们三个都要幸福,所以你也不可以例外!”

徐暖月蹙眉,“可是如果我走了,大齐在北凉就没了内应。更何况城主府四面八方都是金时醒的人,咱们也走不掉啊!”

苏酒又扒了一套衣裳,往自个儿身上套,“这次会盟,来的不只是薛家人,还有萧廷琛和宿润墨。他们不可能容许薛至美签割地求和的盟约,我猜过不了一时半刻,整座城主府都会乱起来。咱们得趁着彻底严守之前,逃出这座府邸。”

“可是——”

苏酒紧紧握住徐暖月的小手。

鹿儿眼透出从未有过的镇定,她轻声“暖月,你信不信我?”

徐暖月怔怔凝着她。

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这些年经历的风风雨雨,未必比她少。

她是苏小酒,是她们三个里面最聪明的姑娘。

她该信她!

徐暖月认真地点点头。

两人换上侍女的衣裙,又改变了发饰和妆容,各自面带轻纱匆匆往后门去。

徐暖月操着一口格外地道的北凉语,对守门的侍卫道“我们是王妃身边的婢女,王妃要招待朋友,命我们去街上买些地道小吃。”

侍卫立刻面露恭敬,放两人离开了城主府。

长街繁华。

苏酒和徐暖月不疾不徐地穿行在街道上,对视一眼,各自松了口气。

苏酒道“前边客栈是我落脚的地方,咱们这身北凉宫婢的装束太惹眼,不如进去换掉,再带上金银细软,先回凉州城再做打算。”

徐暖月什么都听她的。

两个姑娘跑回客栈,苏酒刚推开门,一道温软的身影就扑到她怀里。

判儿“嘤嘤嘤”,“苏姐姐,你昨儿晚上去哪里了,我左等右等等不到你,可把我急坏了!”

这么说着,目光落在徐暖月身上。

她笑笑,“苏姐姐,这位姐姐好生漂亮。”

徐暖月也看着判儿。

她觉着这个小姑娘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苏酒忙着收拾行李,认真道“以后再介绍你们认识……判儿,你可有找到宿润墨?”

“没有哦。”

“那你要不要随我们回凉州?”

“不了吧,我还想留在这里玩。反正宿先生一定会出现,我要与他一道回凉州!”

苏酒没有强迫她,只当她喜欢宿润墨,于是带着徐暖月匆匆离开。

判儿坐在二楼窗台上。

她把玩着一枝桃花,细长双腿在半空中晃悠,玩味地目送她们沿长街离去。

城主府。

厅堂,萧廷琛又邪又拽的姿态,几乎蔑视了在场所有人。

薛至美浑身发抖地指着他,“萧廷琛,你,你大胆!”

萧廷琛淡淡道“卖国叛徒,给朕把他捆起来。”

他自称“朕”。

大齐的使臣们对视几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肯定。

从前怨恨萧廷琛对付世家、脾气阴晴不定,可再如何不好,也比如今割地求和的新帝强千百倍!

他们毫不迟疑地捆住薛至美,还拿抹布塞进他嘴里,省得他大喊大叫碍事。

萧廷琛懒散地坐上长桌,挑着桃花眼睨向金时醒,“长本事了,连从前的故国都要背叛……金时醒,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

金时醒静静凝着他。

眼前这个男人,是他此生里最信赖的人。

那种信赖,甚至远超他的父王。

只可惜……

此生终究殊途。

他缓缓道“各为其主,身不由己。这份盟约,大齐到底签是不签?”

“不签又如何,签了又如何?大齐与北凉之间,终究免不了一场血战。”萧廷琛看似漫不经心,实际却对北凉的想法了若指掌,“金时醒,我在凉州战场,等你。”

他深深凝了眼金时醒,转身朝厅堂外走。

北凉的臣子们对视几眼,纷纷起身拔刀。

一名格外壮硕的汉子甚至挡在他面前,笑得不怀好意,“大齐的男人都是孬种,你怎么敢给我王下战书?想走可以,得留下你这颗脑袋!”

“呵。”

萧廷琛低笑。

他的腰上挂着两把刀。

一把名为背叛,一把名为诛戮。

雪白的狭刀陡然出鞘!

那个汉子甚至还来不及拔出他的刀,脖颈上已然出现一条细细的血线。

他瞪着眼,不敢置信地轰然倒地。

萧廷琛收刀入鞘,回眸瞥向其他北凉臣子,“北凉的男人,也不怎么样嘛。”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立即激起众怒!

金时醒慢慢起身。

他盯着萧廷琛,“哥哥。”

萧廷琛挑眉。

“宿润墨,已经成为哥哥的军师了吧?”金时醒缓声,“他带着两万盗匪编成的军队,就驻扎在薄渊城以东。这是哥哥进出薄渊城无所顾忌的倚仗,是也不是?”

萧廷琛不置可否。

“可惜,孤已经有十万大军在赶来的路上。这个时辰,想必已经到了薄渊城外。两万对十万大军,哥哥根本没有胜算。不如哥哥留下来与孤吃杯水酒,再把宿润墨交给孤处置发落,孤保证你与苏酒的安全,如何?”

第818章 苏酒,那是她的宿命

萧廷琛始终微笑。

他温声“朕还记得上次长安会面,你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不过短短大半年,你已成为西北的霸主,甚至还妄图侵袭中原。只是霸主好当,天下的帝王,却不是那么好当的。”

金时醒面无表情,“好不好当,也得试过了才知道。城主府有座塔楼,可俯瞰薄渊城四周景致。正好你我兄弟二人许久不曾共饮,不如一同登高吃酒,也叫哥哥看看我北凉铁骑的风采。”

萧廷琛随他登上塔楼。

楼顶宽敞,早有美人置了一桌美酒佳肴。

两人在蒲团上盘膝而坐,金时醒指向西北,“哥哥看见没有,那便是我北凉铁骑的驻扎的营地。只要孤一声令下,你那两万草莽军队,必定顷刻覆灭。”

萧廷琛不置可否。

金时醒看他一眼,低声道“只要哥哥把宿润墨交出来,孤愿意放你平安离开。孤也知长安那些人对你有着怎样的敌意,只要哥哥帮孤平定大齐,孤封你为大齐的君王,如何?哥哥是读圣贤书的人,知道‘良禽择木而栖’,我北凉有百万铁骑,大齐根本就不是北凉的对手。未免生民涂炭,投降是最好的选择。”

萧廷琛不紧不慢地吃了两盅酒。

他放下酒盏,指向东边,“你瞧那是什么?”

金时醒望去。

东边的地平线上,滚滚尘烟平地而起。

宿润墨领着十万凉州军队,正赶赴而来!

金时醒猛然皱眉。

萧廷琛淡然自若地吃酒,“你算计到会有人破坏盟约,提前在薄渊附近埋伏了十万军队,朕也未必算计不到你的谋划。北凉十万铁骑,对我大齐十二万军队,你猜,孰胜孰败?”

金时醒把玩着酒盏,没吭声。

心头涌上烦躁,他冷淡命令,“去把王妃带来。”

他每每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时,都习惯抱着徐暖月。

嗅着那个少女特有的甜香,感受着那个少女窝在自己怀里的绵软,他会产生一种踏实和安全感。

徐暖月,就像是他的药。

去找徐暖月的侍婢很快回来,大惊失色地禀报了厢房里的事。

“跑了?!”金时醒冷声。

“恐,恐怕是……”侍婢战战兢兢,“奴婢问了府里的侍卫,他们称确实有两名宫婢离开城主府,至今没有回来。”

“砰!”

金时醒生生捏扁了手中酒盏!

萧廷琛低笑,“啧,女人跑了?”

金时醒瞥向他,男人桃花眼中的幸灾乐祸几乎不加掩饰。

他淡淡道“我家女人是与你家女人一起私奔的,你高兴什么?”

萧廷琛……

想想似乎还真有点道理。

金时醒沉声“北凉虽只有十万兵马驻扎在薄渊城,但无惧一战。如果你不想薄渊城生民涂炭、横尸遍野,就把徐暖月交给孤。”

“是我家女人带走了徐暖月,又不是朕。她要做什么,朕无权置喙。”萧廷琛笑眯眯的,“更何况北凉人无惧一战,我大齐同样无惧一战。”

金时醒恨得牙痒。

薄渊城外,两军对垒。

然而没有主帅命令,谁也不敢贸然开战。

判儿骑着小马驹找到宿润墨的大帐,看见男人正研究沙盘地图。

她举着桃花枝,“宿先生,这场仗到底打不打呀?”

“不好说……”宿润墨托着下颌,“私心里,本座是不愿意打的。没有战术,没有埋伏,没有阴谋,单只靠蛮力取胜的战争实在很没趣。硬打的话只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对我而言,就算获胜也与失败没什么区别。”

判儿点点头。

她揪着桃花枝,眼珠滴溜溜地乱转。

片刻,她眉眼弯弯地笑道“那我去找苏姐姐!”

宿润墨点点头,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判儿骑着小马驹,沿驿道一路狂奔,终于在黄昏时追上了苏酒和徐暖月。

因为徐暖月脚上的银链,所以她没法儿骑马,只能坐马车。

也因此,大大降低了她和苏酒逃跑的速度。

判儿脆声“苏姐姐,苏姐姐!你们等等我!”

苏酒从车窗里探出脑袋,见是她,于是示意车夫停下。

她从车里出来,“判儿,你也要与我们一块儿回凉州吗?”

判儿点点头。

她声音稚嫩“苏姐姐,听说北凉的王妃不见了,现在薄渊城乱成一锅粥。北凉的十万铁骑和大齐的十二万兵马正在僵持,据我所知,北凉王暴跳如雷,全城搜捕他的王妃,如果再找不到,恐怕就要迁怒大齐,正式开战了!北凉王就像个疯子,他不在乎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可怕极了!”

苏酒怔住。

马车里,徐暖月眉头紧蹙,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

她闭了闭眼,突然下了马车。

她握住苏酒的手,“苏苏,你把我送回去吧?”

苏酒不愿意。

徐暖月望向凉州城的方向。

那座古朴的边疆城池,隐在遥远的暮色里,可望而不可及。

从她出嫁北凉时她就知道,那里,将是她再也踏不回的土地。

回去什么的,终究只是痴想。

她温柔地抱住苏酒,“苏苏,送我回去吧。薄渊城里有数十万百姓,根本不是该发生战争的地方。哪怕北凉与大齐之间迟早有一战,也不该是在薄渊城。我自幼蠢笨,什么都做不好,但我愿意为了那些百姓,回到金时醒身边。”

苏酒鼻尖发酸。

夕阳在天际沉沦。

烟紫色的云霞横陈天际,戈壁荒漠的风沙之上,绝美不可方物。

徐暖月最后望了眼凉州的方向,义无反顾地踏进马车。

黄砖驿道蜿蜒通往薄渊城。

马车里,徐暖月轻轻靠在苏酒的肩头。

四只小手紧紧相握,她们很清楚,这辈子或许再也没有秉烛夜话、手牵手在金陵旧院乱逛的机会……

判儿骑着马,笑容无辜又纯净。

她歪着头哼起北凉的民谣,苍凉凄美,却又透出几分诡异的欢愉。

徐暖月的重新归来,令金时醒如获至宝。

在他得知消息时,甚至不顾身份跑出城主府,老远迎上那辆马车。

他紧紧抱着徐暖月,恨不得把这个少女揉进他的骨血里。

苏酒站在马车旁,还想再抱一抱徐暖月,却被萧廷琛搂住细腰。

他温声“该回去了。”

“可是暖月——”

“苏酒,那是她的宿命。”

城主府前,风灯轻曳。

凄迷的红光在朦胧寒夜中晕染开,如同满地血色。



第819章 为了妹妹,我愿意低头

苏酒被萧廷琛带回了凉州。

少女一路闷闷不乐,踏进小宅院就把自己关进寝屋,任萧廷琛在外面怎么哄都没用。

已是黄昏,萧廷琛端来白露煮好的饭菜,在外面慢吞吞叩门,“苏小酒,你再不开,我撞门了啊!”

见里面没动静,他果真开始撞门。

还没撞上两下,苏酒皱眉开门,把他让了进来。

萧廷琛在圆桌旁坐了,又把苏酒抱到怀里,舀起一勺米饭喂到她嘴边,“人皆有一死,早死晚死而已。徐暖月没死在当年已是走运,妹妹又何必牵肠挂肚、折磨自己?”

苏酒很想把那碗米饭扣在他脑袋上。

有这样安慰人的吗?!

她推开萧廷琛的手,“如果不是你把她弄进凉州辞,如果不是你把她送到金时醒身边,她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凶巴巴吼完,男人久久没开腔。

她仰起头,萧廷琛面容冷淡,唇线抿得很紧。

良久,他嘲讽一笑,“确实是我的错。当初年少,以为自己聪明绝顶,一切布局都近乎完美,天底下又有谁是我的对手?如今阅尽千帆、尝尽艰辛,才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清越的声音透出淡然。

仿佛这几个月来的日日夜夜,他都曾无数次反省。

苏酒垂下眼帘。

细白小手轻轻握住裙摆,她心里莫名浮现出一抹愧疚。

她相信萧廷琛也不愿意事情演变成这样,她不该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他一人头上。

她沉默地拿过汤匙,自己乖乖舀饭吃。

萧廷琛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与肃王已经商议过,会坦然迎接与北凉的战争。我已给金时醒下了战书,明日一早,我会亲自率兵出城。”

苏酒埋头吃饭的动作顿住。

握着汤匙的手逐渐收紧,她轻声“免不了一战吗?”

“他攻占河西,还妄图继续东进……苏小酒,这场战争与我或者与金时醒个人其实没有任何关系,这是大齐与北凉的战争。”

苏酒默然。

她乖乖吃完晚餐,萧廷琛亲自把碗筷收拾到托盘上,端着出去了。

暮色四合,寝屋里光影昏惑。

苏酒望向窗外,看见狗男人端着托盘打屋檐下经过,侧颜凉薄而冷峻。

她独自坐了会儿,起身往厨房而去。

厨房里点了几盏油灯。

白露他们去逛夜市了,做着战争来临前最后的狂欢。

苏酒踏进厨房,看见她家的狗男人系着围裙,站在灶台边洗碗。

虽然是漫不经心的姿态,可他竟然也会洗碗……

苏酒抿了抿小嘴,从背后轻轻抱住他的劲腰。

萧廷琛继续低头洗碗,几缕碎发从额角垂落,衬得他面如冠玉,妖孽俊美。

他薄唇轻勾,“我的苏小酒像是野猫,从来不粘人。今儿粘着我的这只,莫非是被狐狸精附身了?”

苏酒懊恼地捶了他一拳,“你嘴里惯是没什么好话!哪有人会说自己女人是狐狸精的?!”

萧廷琛笑出了声。

他洗好碗,又仔细洗干净双手,扯掉围裙,牵着苏酒离开小宅院。

今夜的凉州城格外繁华。

苏酒与萧廷琛并肩走在街头,夜里的清风还带着些寒意,迎面吹来却也令人通体舒畅。

苏酒瞧见街边有卖春幡的,才恍然道“今儿竟是立春?”

把色罗、绢或者各色彩纸剪成长条或者燕子春鸟蝴蝶等各种造型,贴在窗上或者戴在姑娘的发髻上,称之为春幡。

萧廷琛笑眯眯从沿街摊子上挑了个凤凰羽翅造型的绢纱春幡,付过钱后戴在了苏酒的发髻上,“妹妹真好看。”

花灯斑驳,苏酒抬手摸了摸春幡,脸蛋微红。

就算和萧廷琛成亲这么久,每每被这厮调戏,她还是免不了含羞带怯。

对街传来春饼的香味儿。

“新出炉的春饼咯……”

小贩欢快地吆喝着,惹来一群嘴馋的小孩儿。

“妹妹想吃否?”

萧廷琛温声细语,轻轻替少女捋开搭在额前的碎发。

苏酒虽然刚刚吃饱了饭,但狗男人鲜少这么温柔。

她点点头,“好呀。”

萧廷琛牵着她走到摊贩前,要了一张春饼。

苏酒瞧见几个小孩子在旁边胆怯地探头探脑,一副想吃的模样,于是扯了扯萧廷琛的衣袖。

萧廷琛笑着摸出一角银子,让摊贩给每个孩子送一张春饼。

苏酒捧着牛皮纸包好的春饼,站在路边,小小咬了一口。

面饼烙得金黄,里面是今春的萝卜、豆芽、豆子还有瘦肉馅儿,吃着格外香嫩鲜美,唇齿间都充满了春天的味道。

萧廷琛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

街头渐渐传来热闹声。

苏酒望去,原来是游春的队伍经过。

为首的报春人打扮成公鸡模样,之后一群人抬着大春牛,还有人装扮成牧童、送春桃的大头娃娃,甚至还有人打扮成燕子、蝴蝶,一眼望去鲜活热闹,笑声不绝。

百姓夹道围观,苏酒踮起脚尖也想瞧个热闹,却觉身子一轻。

她低头,萧廷琛竟然把她托在了肩膀上!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年稚嫩纤细的双肩已然成长为宽厚模样,她就算坐在上面,也稳如磐石,连摇晃都不曾。

她低下头,把春饼喂给萧廷琛,“你要不要尝一口?”

“我只爱妹妹做的饼,别人做的,我不吃。”

苏酒瞧着他那副骄傲的模样,嘴角忍不住高高翘起。

这厮当摄政王时,还嫌弃她做的饭菜不好,现在倒是傲娇起来了。

苏酒吃完春饼,游春的队伍正好走远。

萧廷琛把她放在路边,少女仰起头,“我刚刚在你肩上坐了那么久,你累不累?”

“妹妹轻的像是一团棉花,抱一辈子都不会累。”萧廷琛变戏法儿似的掏出一串糖葫芦,“给。”

苏酒惊异于他的体贴。

她拿过糖葫芦,小小咬了一口,特别甜。

她又仰起头,把糖葫芦递到他嘴边,“尝尝?”

萧廷琛好笑,“手举这么高,不累吗?”

苏酒不悦,“谁让你长那么高的。”

就算在北凉人之中,萧廷琛也绝对称得上鹤立鸡群。

萧廷琛低笑。

旋即,他俯身低头,就着她的小手,轻轻叼住一颗糖葫芦。

浅浅的桃花眸含着温润笑意,他温声“为了妹妹,我愿意低头。”

第820章 好甜

嫁给他两年,萧廷琛说过很多很多情话。

却没有一句,抵得上今夜这一声“低头”。

苏酒眼圈湿润,别过小脸飞快擦了下眼角。

细白小手轻轻勾住萧廷琛的手指,她细声道“回家吧。”

在苏酒和萧廷琛往小宅院走时,凉州城外。

孤峰凛冽,月光澄明。

一道修长人影端坐在青牛背上,正横吹长箫。

他背后开着一树桃花,洁白的月光下,花瓣晶莹剔透宛如积雪。

“宿先生!”

娇嗔的女音突然响起,判儿娇气地爬上山巅,不开心地扯着裙摆,“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说,非得把我约到这种地方?山路又高又险,判儿爬了好久才爬上来!”

宿润墨低垂眼睫,仍旧平静地吹着长箫。

寒风拂过,桃花瓣落英缤纷,明明是春夜的景致,却莫名透出一种苍凉。

“宿先生!”判儿扯住宿润墨的道袍宽袖,“你到底怎么啦?!”

宿润墨慢慢放下长箫。

他凝着判儿,“本座待你好不好?”

“去年冬天,判儿饿昏在祁连山脚,是宿先生把判儿救活的。宿先生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谁也比不上!”少女眉眼弯弯,单纯活泼。

“苏姑娘待你好不好?”

“苏姑娘经常给判儿做花糕吃,还在宿先生训斥判儿时拦着宿先生,她对判儿也很好很好,判儿可喜欢她啦!”

“其他人呢,他们待你好不好?”

“唔,”小姑娘认真地掰着手指头,“谷雨大哥和惊蛰大哥常常陪我打拳,白露和霜降两位姐姐常常陪我逛街买零嘴,他们都待我极好!”

宿润墨低笑。

笑着笑着,他眸子里慢慢浮现出一抹凉薄,“既然待你好,你为什么要背叛他们?”

“宿先生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曾辅佐过金时醒,他脑子好不好使,我清楚得很。凭他,绝对不可能想得到要在薄渊城设伏兵十万。我左思右想,唯一的可能,是我们这边出了叛徒,有人提前告诉他萧廷琛要带着两万草莽奔赴薄渊,叮嘱他提前设好埋伏。而那个叛徒,只能是你。可惜,你算不到我之后又面见肃王,从他那里拿到了十万兵马。”

宿润墨语调很慢。

他的唇角依旧挂着笑,漫不经心,却又有些悲凉。

人太聪明也并非什么好事。

如他,总能洞悉身边人的恶意。

可他宁愿没有发现那些恶意。

判儿面无表情地立在桃花树下。

她踮起脚尖,折下一枝桃花。

放在鼻尖轻嗅片刻,她不再伪装,“我是父王的小女儿,自幼在部落长大,所以国师不曾见过我。我热爱北凉那片大地,如果北凉与大齐发生战争,我一定会帮着北凉。国师,在祁连山土匪窝时,我曾见过你处理叛徒的手段。现在,你也要那么处理我吗?”

宿润墨手持长箫。

修长白皙的手背上,青紫经络格外分明。

漆黑的眼睫遮住了狭眸里的阴鸷,他没有开口。

判儿歪了歪头,面带无辜地走到他面前,把桃花枝递给他,“北凉沙海里的曼珠沙华极美,可我最喜欢的,却是中原的桃花。宿先生要杀了我,还请在杀我之前,为我簪一次花。”

宿润墨接过那枝桃花。

沉默片刻,他低头,把桃花枝簪在判儿的发髻上。

判儿顽劣地朝他眨了眨眼,“在我出生的那个部落,男人为女人簪花,代表着他愿意娶那个女人为妻。宿先生,你被我骗了哦!”

宿润墨唇畔笑容淡然。

判儿深深呼吸,高高仰起自己的颈子,“好了,宿先生动手吧!”

宿润墨凝着她。

少女有着麦色肌肤,眉眼深邃艳丽,笑起来时酒窝深深,有种难以驯服的野性美。

他还记得她饿昏在祁连山脚时的模样。

弱小可怜又无助。

他带她回土匪窝,却发现她大字不识,整日不是掏鸟窝就是撵山鸡,把他的土匪窝搅得昏天暗地不得安宁。

如今想来,她哪儿是“不小心”晕倒在祁连山脚,分明是故意送上门来。

她热爱北凉,所以甘愿为它涉险,跑到他这个“北凉叛徒”的身边潜伏着,观察他可曾有背叛北凉的举动。

小姑娘很聪明,聪明到他现在才发现她的马脚。

男人的目光扫视过她头顶的桃花枝,勾唇一笑,骑着他的青牛往山下而去。

他对北凉文化了若指掌。

自然知道每个部落的习俗。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弥散

“若下次再被本座逮着,就留在本座身边当个侍女吧。”

判儿睁开眼。

深棕色瞳孔里盛满狡黠,她早就算计到宿润墨舍不得杀她。

少女身姿一动,轻盈跃上桃花树。

她目送宿润墨走远,霸气喊道“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宿先生,我便与你打这个赌!若大齐与北凉之战,北凉输了,我给你当洒扫庭阶的侍女;若大齐输了,你宿润墨便做我北凉的女婿!”

萧声逐渐远去。

明月皎白,河山安好。

翌日。

小宅院。

公鸡尚还没有打鸣,苏酒就察觉到枕边人窸窣的动静。

她悄悄睁开一条眼缝,看见萧廷琛正更衣穿鞋。

他动作极轻地梳洗过,拿了佩剑和包袱,重又走到榻边。

苏酒急忙闭上眼。

男人俯下身,在她眉眼间印下一吻。

极尽温柔怜惜。

他凝着少女微微抖动的睫毛,低笑道“妹妹既醒了,不如也亲亲我?”

苏酒小心翼翼睁开眼。

对上男人含笑的模样,她鼓起勇气坐起身,香了下他的唇。

“好甜。”萧廷琛喟叹着捧了苏酒的脸蛋,“好好待在家里等我回来,有什么事只管去找元猛。切不可在城中到处乱跑,也不可轻信他人。

“乖女孩儿。”

萧廷琛摸摸她的头,起身走向房门。

刚走到门后,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双软绵绵的小手,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身。

黎明前的黑暗里,他听见少女嗓音带着哭腔,“那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

那心黑手辣的男人,瞬间湿了眼眶。

他背对少女,轻声“当途径凉州的魏水载满河灯,便是我打胜仗的时候,更是我归来的时候。看着吧,不出半年,我把北凉送给妹妹。”



我琛哥真爷们儿啊,

第821章 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呀

萧廷琛带走了宿润墨、吴嵩、萧微华和洛梨裳。

小宅院一下子冷清许多,苏酒整日里不得劲儿,从早到晚坐在台阶上吹风。

庭院里的杨柳发了嫩芽,枝头的桃花开得绵绵簇簇。

几只嫩黄纸鸢掠过天际,衬得长天一色,碧蓝万顷。

百姓们都开始裁制春衣了。

“萧廷琛走的第十五天……”

苏酒拿小刀在廊柱上刻了一个道道。

她凝着那十几道刻痕叹息。

鹿儿眼澄明如洗,含着绵密深沉的思念。

半晌,她弯腰拾起一朵凋落的桃花放在掌心把玩。

站在檐下相思的美人,却比桃花更加灼目。

“小姐!”

霜降突然风风火火闯进小宅院,“前线派了小兵回来,说是要给小姐送东西!”

苏酒急忙丢掉桃花,牵起裙裾奔下台阶,果然看见有风尘仆仆的小兵踏进院子。

小兵恭敬地取了背上的木箱,“皇上御驾亲征,已经打到了河西。皇上让小的把这只木箱交到苏姑娘手里,您瞧瞧,这木箱小的还没开启过呢。”

苏酒与他隔了两丈远,迟疑着没有上前。

萧廷琛临走前叮嘱过她,让她切莫轻信别人。

小兵见她警惕,一拍脑袋,赔笑道“皇上说了,姑娘聪慧,未必肯信我是他的人,叫我给姑娘看看这件东西。”

他小心翼翼从包袱里取出小木匣。

那张灰头土脸的面容有点苍白,他打开小木匣,颤抖着给苏酒看里面的东西。

一只巴掌大的红毛蜘蛛,正一动不动地趴在木匣里。

这是……

吴嵩的爱宠。

苏酒讪讪。

她算是信了这个小兵,让霜降带他去厢房休息,自个儿抱着木箱坐到台阶上。

青木雕琢的木箱,镂刻着精致古朴的花纹。

春风吹落几枚桃花瓣,轻盈落在木箱上。

她拂拭去花瓣,小心翼翼打开木箱。

里面盛着卷起的黄绸。

少女展开黄绸,朱字龙飞凤舞,霸道嚣张

“朕于建业元年二月登基为帝,国号大雍。立吾妻苏酒为后,共执朝政,共享天下!”

字迹力透纸背。

苏酒怔了很久。

她以为萧廷琛会在征服北凉以后,再名正言顺攻回长安,没想到他干脆自立一国,封王称帝。

他处在凉州、雍州一带,因发迹于此地,所以国号大雍。

至于建业……

细白小手紧紧捏住黄绸,她是明白萧廷琛建立大业的心思的。

少女白玉似的面庞上浮现出浅浅笑意,指尖拂拭过“吾妻苏酒”四个字,明明字迹潦草狂野铁画银钩,可她偏偏觉得笔画的内折外勾间都是柔情似水。

她珍惜地把黄绸卷放回青木箱,瞧见里面还有只巴掌大的琉璃瓶。

她对着太阳拿起琉璃瓶。

瓶子里装着一点泥土。

白露端着茶点从小厨房过来,笑道“小姐在看什么,笑成那个样子?”

走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是一瓶泥土。

她把茶点放在檐下圆桌上,莞尔,“小姐已经十六岁了,怎么还玩起了泥巴?若是被主子瞧见,定然要笑话你。”

苏酒含笑摇头,“这本就是他送给我的。”

“一瓶泥土?”白露不懂,“主子最爱送您珠钗首饰,怎么这一次竟然送了泥土?”

苏酒眉眼弯弯,“这是河西的土壤。白露,他已经收复河西了。”

狗男人的心思深沉复杂。

天底下如果有谁能读懂他的心,大约只有一起长大的苏酒。

白露望着笑容烂漫的苏酒,轻叹着果然只有她们姑娘才配得上她们主子。

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呀!

……

苏酒把青木箱放在床头,谷雨匆匆回来了。

他如今和惊蛰在肃王府当差,既能留在凉州保护苏酒,也能学到很多军队里的东西。

他恭敬地叩了叩房门,“小姐,肃王爷请您上城楼说话。”

苏酒打开门,诧异,“去城楼说话?说什么话?”

“好似……与薛家兄妹有关。”

苏酒登上凉州城楼,肃王元猛已经站在了城墙边。

他俯瞰城外,淡淡道“丫头,你过来。”

苏酒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薛至美和薛熙雯。

当初她和萧廷琛从薄渊城离开,谁也没管这俩兄妹。

如今瞧他们这副落魄模样,大约是一路逃难回来的。

薛熙雯也看见了苏酒,连忙仰着头尖声大喊“苏酒,你赶紧让肃王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苏酒面无表情。

视线流连过这兄妹俩,但见哥哥薛至美衣装褴褛,身上值钱的东西大约都用来换吃的了,蓬头垢面如同乞丐。

妹妹薛熙雯,遮面的幂篱早已不知丢在何处,随便捡了块脏的看不出颜色的头巾包住脑袋和大半张脸,却仍有狰狞丑陋的伤痕隐隐露出。

她静静看着。

她还记得当初宫变那夜,是薛至美纵火烧了高塔。

他还用言语对萧廷琛百般羞辱,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她永生难忘。

至于薛熙雯,她残忍地把烧红的木炭塞进她嘴里,害她吃了很多天的流食,还差点以为自己要变成哑巴。

他们还曾站在这个地方,用馒头戏耍城外难民,以此作为乐趣和笑柄。

这对兄妹,实在不堪为人。

面对薛熙雯逐渐变本加厉的厉声辱骂,她微微一笑,无动于衷,“薛姑娘还是省省力气,毕竟在城外生存需要不少体力呢。”

“你说什么?!”

薛熙雯大怒,“苏酒,你竟然不打算放我们兄妹进城?!你是什么身份,我们是什么身份,就算是肃王,也不敢如此得罪我薛家!”

苏酒笑出了声儿。

她瞥向元猛,“王爷,她说你不敢得罪薛家呢。”

元猛面庞阴沉,“天底下,就没有老子不敢得罪的人!清河涧薛家,二十多年前还算是一代名门,只可惜随着你祖父和大伯离世,你们薛家宵小当道、手段卑劣,在本王眼里,与路边儿的野草也没什么区别!”

“你们——”薛熙雯气得睚眦欲裂,“你们侮辱薛家就是侮辱太后娘娘,侮辱太后娘娘就是侮辱皇上,侮辱皇上就是侮辱大齐!苏酒,等我们回了长安,要你们好看!”

第822章 您是主子的女人,该注意些分寸

“大齐?”苏酒挑眉,“倒是忘了告诉薛姑娘,凉州、雍州,已不再属于大齐。我家夫君自立为帝,国号大雍。”

她仰起白嫩小脸,突然抬手扯掉了城楼上的大齐旗帜!

“如果连保护百姓都做不到,如果连守卫疆土都做不到,那么大齐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被大齐放弃的凉州,被大齐放弃的数十万百姓,我大雍收了!”

稚嫩绵软的声音,却掷地有声。

城楼之上,老兵们泪眼盈眶。

元猛微微颔首,朝苏酒投去赞许的一瞥。

这个丫头的见识、心胸和气度,在女眷里当属第一。

如果他的拂雪丫头能有她一半聪明,又何至于在长安丧命……

薛熙雯面如土色。

她扯住薛至美的衣袖,“哥!”

薛至美咽了咽口水,饿得眼冒金星。

他哀求道“苏姑娘,从前我们兄妹对你多有得罪,你大人大量,不要跟我们计较。你放我们进城,再给我们一点盘缠,我们马上启程去长安,绝不会叨扰你们,更不会在皇上面前说你们的坏话……”

苏酒把玩着玉镯,没搭理他们。

目光落在更远的地方,她看着那些绵延数十里的帐篷,轻声道“王爷,这些难民一直待在凉州城外并不是办法,咱们得想个主意好好安置他们。”

“你想的倒是轻巧,数十万难民,哪里有地方安置?”元猛没好气。

苏酒轻蹙眉尖。

她暂时也想不出什么主意,于是向元猛告辞,离开了城楼。

长街依旧,因为战争的缘故,悄然添上了几分肃杀。

就连茶楼酒肆里的话题,也逐渐被这场大战所占据。

苏酒边走边出神,不防一辆华贵马车快速驶来。

等她注意到,已然来不及。

车夫高声呼喊,马儿高高扬起四蹄。

就在她快要被马儿踩下时,一道人影忽然从马车里疾掠而出,轻轻揽住她的细腰,把她带到了街边。

一树垂柳在春风中亭亭而立。

柳树下,苏酒睁圆了眼睛,怔怔凝着突然出现的男人。

男人眉眼阴沉,浑身透出血腥气息,虽然陌生,可她依旧熟悉到了骨子里。

是苏堂!

是她的表哥,苏堂!

“表哥?”

她试探着轻声唤道。

苏堂松开手。

他身量很高,穿墨绿色窄袖劲装,袖口和袍摆边缘刺绣了精致却诡异的虫兽图案。

阴鸷的眉眼在对上苏酒时,突然化作柔和。

他温声“多年不见,表妹出落得更加动人。”

苏酒被突然到来的惊喜冲昏了脑袋,没有注意到他眼底那别样的热情,只是如小时候那般,笑眯眯挽住他的胳膊,“听舅舅说,表哥如今是南疆的君王。南疆那么远,表哥怎么跑到了凉州?”

她是很喜欢苏堂的,因为小时候舅妈打她时,苏堂总会护着她。

“我听闻萧廷琛被充军流放,担心你在凉州被人欺负,所以安顿好南疆国事后,立即微服出巡。”苏堂唇畔轻勾,任由女孩儿挽着他的胳膊,“看表妹气色红润,应当没有被人欺负。”

苏酒不好意思地笑笑,把萧廷琛自立为帝的事情告诉了他。

苏堂眸光暗沉,“自立为帝?还要与北凉开战?难道他不知道,如果此时北凉联合大齐,他腹背受击,倒霉的只会是他吗?吃过那么大的亏,竟然还敢玩这么大……”

苏酒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了一丝贬低与蔑视。

她心情突然就不大好。

她松开苏堂的手臂,淡淡道“他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更何况天底下,再没有谁比他更擅长领军作战。”

苏堂轻挑眉尖。

他不动声色地反握住苏酒的小手,笑道“久别重逢,不说这些了。带我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苏酒点点头。

沿着长街往小宅院走,她的心情一点点恢复,活泼地指着街边小摊,告诉苏堂那些凉州小吃叫什么名儿,味道如何。

苏堂静静聆听。

不经意时垂眸,瞧见被他握在掌心的绵软小手时,男人唇畔便会流露出一抹浅笑。

他这辈子最懊恼的事,是当年没能阻止母亲卖掉小酒。

这些年,他在金陵拼了命地做生意,拼了命地读书和练武,妄图能有与萧廷琛一战的实力。

可无论他怎么用功,也仍旧无法抵达那个男人的高度。

当他听说萧廷琛做了摄政王时,他甚至以为他这辈子都没机会企及小酒。

在从金陵赶赴长安的路程中,他却突然得知他竟是南疆皇族!

父亲拒绝回南疆继承皇位,可他为了绝大的强大,为了能有和萧廷琛抗衡的资本,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回南疆的路。

南疆牛鬼蛇神纵横,他夙兴夜寐,花费无数心思才终于坐稳那张王座。

如今他终于有机会来到小酒身边。

终于有机会,得到这个打小就喜欢的姑娘。

一抹深沉的情愫从眼底划过,苏堂紧紧握住苏酒的小手,根本舍不得松开。

回到小宅院,苏酒笑眯眯向白露他们介绍了苏堂。

白露温和地福身行礼,霜降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她一手叉腰,提醒道“小姐,您如今是主子的女人了,也该注意些分寸,怎么能和外男手牵手呢?”

苏酒这才注意到,苏堂还握着她的手。

她急忙抽回。

鹿儿眼中闪过几分懊恼,她咬了咬唇瓣,轻声道“我倒是忘了,我与表哥已非昔日稚童,怎么能再如此亲密?表哥也是,都到了成家的年纪,也不提醒我一声。”

苏堂笑笑,“是我不好。小酒,我想吃你做的红烧肉。”

“那我这便去做!”

苏酒又笑了,兴冲冲去小厨房给他做红烧肉。

她对待亲人,总是要温柔几分的。

白露去厨房打下手,苏堂瞥向霜降。

阴鸷沉冷的目光,令霜降没来由发怵。

她双手抱臂,往后退了半步,“我警告你呀,你可别乱来!你要是敢杀我,我家小姐要跟你拼命的!”

苏堂笑意温柔,“霜降姑娘多虑了。”

午餐是在院子桃花树下吃的。

苏酒做了红烧肉、酱猪蹄、醋熘白菜、芝麻油拌春笋和鲫鱼汤,摆满了石桌。

苏堂撩袍落座,笑道“多年没有品尝过小酒的厨艺,不知道可有精进?”

“自然!”苏酒笑眯眯递给他筷箸,“萧廷琛都夸我做饭好吃呢!”

又是萧廷琛……

苏堂垂眸,不动声色地握住筷箸。



情敌二号出现,

第823章 她的气场,足以震慑在场所有人

吃了片刻,苏堂漫不经心道“听闻凉州城外难民无数,因为无法安置,而给小酒造成很大困扰?”

苏酒点头,“是。虽然肃王开仓放粮,但粮食毕竟有限,还得供应前线军队。如果两个月内找不到安置他们的办法,恐怕会酿成大祸。”

“我倒是有个为你分忧的主意。”苏堂笑了笑,“南疆地广人稀,很多土地尚未开垦。若小酒信我,可以把那些难民交给我,由我带回南疆安置。”

苏酒喝了口米酒。

鹿儿眼低垂着,她心头掠过一抹算计。

当今世道最重要的是土地和百姓,萧廷琛才刚割地为王,如果这就把土地里的百姓交给别国,传出去像什么话?

南疆遥远而危险,那些难民也未必愿意前往。

更何况……

她抬起眼睫,“表哥说是为我分忧,可实际上,却是在为南疆做打算。南疆地广人稀、军队有限,根本无法掀起天下的战火。表哥把数十万百姓迁进南疆,开垦土地、修造道路,不出三年,南疆便是一番新气象,未必没有逐鹿中原的实力。多年未见,表哥的心思比小时候深多了。”

即便被一语道破心中所想,苏堂也只是淡然一笑。

他亲自为苏酒添了些米酒,“小酒很聪明。小时候你就很聪明,比我和苏柳都要聪明。”

苏酒却没了再与他吃酒的兴致。

她起身,面无表情地离开。

苏堂独坐树下,桃花瓣纷纷扬扬洒落满桌。

他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中。

软糯香甜,入口即化。

既是小时候的味道,却又不是小时候的味道。

但无疑,依旧是他这辈子最爱的食物。

苏酒独坐寝屋,思虑了很久,终于想出了安置难民的主意。

南疆有大片未开垦的土地,凉州和雍州未必没有。

只是……

少女心思百转千回。

很快,她遣了白露去肃王府,请肃王在王府设宴,邀请凉州、雍州的世家贵族到场参宴。

宴会定在十日后。

苏酒忙着捣练香药,无暇顾及苏堂,可这个男人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依旧住在小宅院。

他托腮端坐在大椅上,看着苏酒在檐下写字。

小姑娘身板挺得很直,藕荷色的宽袖微微卷起,露出半截凝白细腕。

小手轻轻握着湘妃竹笔,簪花小楷跃然纸上,端正艳美。

“小酒怎么研究起了香方?”他看着她涂涂抹抹,撕掉一张张宣纸,似乎对那些方子并不满意,“而且还是……害人的香方。”

苏酒连眼皮都没抬,“我记得早已请表哥去客栈居住,你怎么还赖在我院子里?”

“我从千里南疆而来,一路风餐露宿,小酒怎么忍心撵我去客栈?”男人低笑,“我寻思着,小酒大约是想从世家贵族手上拿下土地,用来安置难民?但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们不可能轻易松口。小酒让肃王准备宴会,必定是打算设一场鸿门宴,逼他们点头同意。”

苏酒凝着香方。

几缕漆发被春风吹拂到额间,她淡淡道“先礼后兵。如果他们愿意拿出土地安置难民,我可以代萧廷琛承诺,免除他们二十年的赋税徭役,并且按照拿出土地的多少,赏赐爵位高低。”

苏堂把玩着折扇。

他睨着少女。

她玉簪束发,穿藕荷色襦裙,梨花白的大袖衬得她清丽出众,未施粉黛的小脸恰似出水芙蓉,清媚而不失纯澈。

明明瞧着只是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娇娇小姐,偏偏能在短时间里想出这般绝妙的法子。

那些世家手上确实不缺土地。

尤其是富贾商户,如果能拿土地换爵位和名声,他们肯定甘之如饴。

而爵位对掌权者而言,不过是用来拉拢底下人的赏赐,没有实权,没有私兵,什么都不是。

苏酒忽然笑眯眯望向苏堂,“表哥觉得,我这个法子如何?”

“甚好。”苏堂眸色赞许,“先礼后兵,小酒可能用不上后一手‘兵’了。”

十日后。

凉雍两地的世家豪族果然依约而来。

元猛把他们聚集到王府厅堂,等到所有人都落座,才把苏酒请出来。

少女今日特意打扮过。

胭脂红的襦裙更显端庄,垂流苏花丝金冠衬得她美貌而不失威仪,鹿儿眼虽则清澈见底,可眼眸流转间的雍容高雅,根本不像是十六岁的少女。

她的气场,足以震慑在场所有男人。

宽袖拂过,她淡然落座。

莹白指尖托着茶盏,她温声“齐国无道,背弃凉雍的百姓和土地,并不值得诸位效忠。如今诸位都是我大雍子民,我请诸位前来,乃是有事相求。”

在座众人都是人精。

谁都明白目前最大的难题是如何安置凉州城外的难民,而苏酒把他们聚集一堂,很明显是要让他们出钱出力,甚至,出地。

他们不愿意被北凉统治,所以甘愿效忠萧廷琛。

可这并不代表,他们愿意割让既得利益。

一位穿着锦衣的老人笑道“苏姑娘,咱们便开门见山地说吧,你到底想让我等做什么?”

苏酒嗓音平静“自古以来,凉雍地广人稀,可大部分土地,都握在诸位手中。我想请你们拿出部分土地,用来安置难民。”

老人大笑,“苏姑娘,土地是我等安身立命的根本,可不能轻易交出啊!”

“我以大雍皇后的身份,要求诸位交出土地。作为交换,我将免除诸位二十年的赋税徭役,并且按照大家交出的土地多寡,封官赐爵。”

苏酒眉眼凛冽,斩钉截铁。

厅堂安静了下来。

他们对视几眼,那位老人又道“且不说苏姑娘说话是否算数,就算将来能够作数,区区二十年的赋税徭役比起土地,也并不算什么。苏姑娘拿出的条件,还不够。”

苏酒微微一笑。

元猛立刻拍了拍手。

众人望向门口,一对衣装褴褛的男女,被捆绑着推了进来。

竟是薛至美和薛熙雯!

苏酒淡漠,“他们是谁,想必大家都很清楚。我苏酒向来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他俩得罪过我,而得罪过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谷雨提刀。

在薛家兄妹的惨叫声中,他生生砍掉了两人的手!

第824章 有些事,必须告诉你

满地血腥。

薛至美自幼锦衣玉食,何曾吃过这种苦,直接晕厥了过去。

薛熙雯比他要惨很多,她疼得在地上抽搐打滚,本就狰狞丑陋的面容更加扭曲。

她用那把粗哑的嗓子拼命咒骂苏酒,仿佛能够借此稍微缓解痛苦。

苏酒面色漠然。

指尖依旧托着茶盏,翠玉盈盈的茶盏衬得她指尖纤细莹白,袅袅茶雾在朱唇间氤氲开,鹿儿眼中藏着一点凉薄嗜血,她很美,也很毒辣。

她含笑望向在场众人。

即便是见惯杀戮的边疆世家,对上这种场面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他们纷纷避开视线,没再看那对凄惨又咎由自取的兄妹。

苏酒放下茶盏,温声道“肃王府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诸位想清楚了,究竟是接受我的条件,还是……”

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那对兄妹。

世家豪族们纷纷咽了咽口水,彼此眼中都是惊恐。

一名胆小的率先站起来,“皇后娘娘,我,我愿意交出一千八百亩土地!那些土地荒废多年,正好供给难民使用,也算为先祖积德行善!”

苏酒微笑颔首,“你叫什么名儿?”

“草民姓张,单字一个善。”

苏酒示意白露领他去隔壁偏厅登记,“赐安平侯称号,免其家二十年赋税徭役。”

绵软娇嫩的语调,透出不容置喙的唯我独尊。

其他人对视几眼,争先恐后地要向苏酒献出土地。

苏酒端坐着,笑吟吟看他们排队去偏厅登记。

这事儿比她想象的更加顺利,她原以为最起码也得起一番冲突,甚至还调制了特别的迷香,谁知迷香压根儿就没用上……

始终立在她身后的苏堂,静静凝着她。

少女身姿纤细,笑起来时酒窝甜甜,与小时候的可爱模样不谋而合。

可他很清楚,眼前的少女,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单纯无知的小女孩儿。

但变成这样,似乎也还不错。

苏酒注意到苏堂勾起的唇角,忍不住挑眉,“表哥在笑什么?”

苏堂的手掌轻轻搁在她的肩上,“觉得你长大了。”

“既然觉得我长大了,那么也该注意点男女之别。”苏酒拂开他的手,起身朝厅外走去,“劳烦肃王爷把薛家兄妹送去长安。”

元猛摸不着头脑,“为啥不斩草除根,杀了他们?”

苏酒驻足,回眸瞥向血泊中的那两人。

她冷笑,“斩草除根,也要是根草才行。”

言语之间,丝毫没有把薛家兄妹放在眼里。

元猛好奇,“你把他们折磨成这样再送回去,就不怕惹恼了长安那边?”

“我唯恐他们不知道呢。”苏酒负着手,鹿儿眼中嗜血之意更甚,“总得送薛程程他们一件礼物,才能叫他们知道,我们终将东山再起。”

她寒着小脸离开。

苏堂追着她出了王府,往小宅院走。

他身量高大不输萧廷琛,走在苏酒身后,望着少女的发髻和后颈,笑意温温,“来了这么多天,还不曾在凉州街上吃过东西。不如我请小酒去酒楼吃些好的?”

“表哥来了这么久,还不曾搬出我的小宅院。既有闲钱请我吃酒,不如找间客栈住着才是正经。”

苏堂噎了噎。

他只得收敛心思,闷声不吭地随苏酒回小宅院。

土地全部交收完毕后,苏酒带着人开始安排难民进城的事儿。

她一点架子都没有,凡事亲力亲为,还认真地把江南的种植技巧教给西北的农人,轻而易举就赢得了百姓的喜欢。

春种夏长秋收。

当播种的农作物在土地里结满累累果实时,乔迁的难民把苏酒邀请到农庄,拿出所有的好东西宴请她吃酒。

苏堂始终跟在她左右。

他看着她在宴席上笑得温婉端庄,看着她一步步赢得人心,看着她一点点成长为母仪天下的样子……

但这样好的姑娘,却不属于他。

男人眸色渐深。

从农庄回到小宅院已是黄昏。

他独立庭院,看见苏酒的寝屋逐渐点燃一盏盏灯火。

昏黄的窗格里,倒映出那个女孩儿临窗读书的姿态。

他知道她这些天一直在钻研农书,她是真心想让那数十万难民生活安乐。

霜降给苏酒送茶点,瞧见他痴痴盯着自家小姐的花窗,没好气道“啧啧,某些人千里迢迢而来,恐怕要空手而归了!也不想想我家姑娘有多喜欢我家主子,某些无关紧要的人,哪来的勇气敢掺和一脚?”

苏堂慢吞吞拂拭去肩上落花。

他淡淡道“事在人为。”

“哼,我看是痴心妄想!”霜降朝他扮了个鬼脸,扭头踏进寝屋。

金乌西坠,夜色凌空。

西北的长夜,风沙四起,寒凉入骨。

子夜时分,白露等人都睡了,苏堂依旧立在庭院,凝着窗中烛火。

一只雄鹰盘旋着落在小宅院檐角,瞪着圆眼睛盯向苏堂。

苏堂抬眸,朝它伸出手。

雄鹰落在他的手臂,他取出信笺,看完后嗤笑半声,用内力把信笺化作齑粉。

他抬步踏进屋子,敲响了苏酒的屋门。

苏酒合上书籍,疲惫地揉了揉双眼,“进来。”

瞧见进来的人竟是苏堂,她不觉皱眉,“表哥,这么晚了,你……”

“有些事,必须告诉你。”

……

西北大帐,烛花静落。

萧廷琛处理完军务,沉默地抬起眼帘。

离开凉州已经半年,他的轮廓较从前更加冷峻威严,桃花眼初看冷淡,细观之下能察觉到那份深沉涌动的嗜杀气息。

周身气度与其说是沉稳,不如说是强大到令人无法窥透深浅。

他起身步出大帐。

这里地势很高,可以俯瞰远处的北凉王庭。

雄伟古老的都城,今夜依旧华灯万盏,黑夜中宛如鎏金。

然而围在都城外的数十万军队,却犹如沙海中星星点点的火光,汇聚成大片蜿蜒海洋,把那座都城牢牢围困。

他已经带兵打到北凉王庭了。

拿下这座都城,是迟早的事。

正如他向苏酒承诺的那般,半年,他一定把北凉送到她的石榴裙下!

只是都城里的那个少年……

男人唇线紧抿,眺望那座都城的目光渐渐深邃。



明天见鸭,

第825章 霸王别姬(上)

十面埋伏、穷途末路,是什么滋味儿呢?

高鼻深目的英俊男人,端坐在王庭最高处的塔楼上。

他面颊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是这半年战争所留下的创伤。

深邃的眼眸环顾过那乌压压的大雍军队,他们的营帐燃着火光,大约正等待明天攻城战的到来。

已是深秋,夜里的猎猎长风携裹着寒凉。

金时醒知道,它们从遥远的雪山一路刮来,带来漫长严冬即将抵达的消息。

他曾去过北凉的雪山。

从前父王总爱带着满朝文武和子女去雪山狩猎,他也曾狩到过珍贵的大貂,把貂皮做成斗篷送给徐暖月。

可是,过了今夜,他将不再有机会去看看雪山的景致。

父王曾让他立誓守住北凉,甚至让他把北凉的旗帜插到天下每一座王都,可他太没用了,他斗不过萧廷琛,就算北凉有上百万精锐,他也依旧斗不过萧廷琛……

寒风吹灭了塔楼的灯火。

星光里,忽有人提灯而来。

徐暖月穿烟紫色襦裙,外面裹着件绯色的织锦斗篷,斗篷上镶着的一圈貂毛领衬得她小脸细白娇嫩。

她用斗篷遮住灯笼,以防被寒风吹熄烛火。

她走得很慢很慢。

因为她的脚踝上扣着银链。

如同华丽而冰冷的枷锁,把她这个人牢牢禁锢在金时醒身边。

她在金时醒身侧跪坐下,把灯笼挂在了黄铜雕花灯架上。

她看见矮案上置着美酒佳肴,一盘盘戈壁荒漠的蔬果晶莹剔透,她知道味道比中原的蔬果要甜很多。

她挽袖,斟了两盏酒。

端起一盏,秋水瞳眸透出从未有过的宁静,“敬王上。”

金时醒端起酒盏。

他一饮而尽,淡笑道“从前年少,整日在金陵城偷鸡摸狗、不误正事。原以为此生只是在旧院做点小生意然后没出息的潦倒一生,谁知道竟也有坐拥江山的时候。”

烈酒入喉,唇齿间都是辛辣。

他忽然垂眸,“可是,我更想过没出息的一生。暖月,你也是吧?”

徐暖月沉默。

她捧着金酒盏,仰起细白的颈子,一饮而尽。

金时醒瞥向她。

灯笼的火光里,他看见晶莹的酒液顺着少女的嘴角和白嫩下颌滚落,漫过细颈,没入到襦裙里。

烈酒上头,她的眼尾晕染开浅浅的绯红,像是春日里的艳绝桃花。

带着薄茧的大掌,轻轻握住徐暖月的小手。

“还恨我吗?”

男人沉声。

徐暖月慢慢凝向他。

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抚上男人的面颊,时过境迁,他的眉目越来越深邃,面颊上的刀疤平添野性,可他的眼睛深处,却依旧藏着一个少年。

孤独,无助。

即便曾经君临天下,也仍旧抹不去那个少年的存在。

她静静凝着,泪珠潸然滚落。

她点头,哑声“我依旧恨你……却也依旧爱你。”

“好巧,我也是。”

金时醒低笑。

他牵着她起身,俯瞰天下。

星辰隐去,一轮孤月当空。

王庭的灯火葳蕤繁华,城外却是大片大片的敌营。

更远的地方,戈壁荒漠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有天际的雪山,在泼墨般的夜色中勾勒出起伏的辽阔画卷。

“徐暖月,北凉很美吧?”

“很美。”

“在你以彩云郡主的身份嫁给我当皇子妃时,我曾想过一辈子都不要戳穿你的身份,让你恨着我一辈子,也留在我身边一辈子。咱们就在北凉好好呆着,哪里也不去。哪怕将来老去、死去,我也仍旧牵着你的手,唤你一声‘月芽’。”他叹息,“可那些,终究只是我的痴想。徐暖月,我这个人从来都很傻。”

徐暖月察觉到他的掌心沁出细汗。

他握着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紧到似乎根本不愿意松开。

然而过了片刻,他还是松了开。

他弯腰蹲下,取出一把银钥匙,慢吞吞打开她脚上的枷锁。

“徐暖月,我这个人从来都很傻,我没资格爱你,也没资格当北凉的王。我给不了你幸福,也给不了北凉未来。我父王让我守住北凉,他逼我发重誓守住北凉,他说北凉的王族铁骨铮铮绝不投降,所以哪怕萧廷琛愿意招降我、能够容得下我,我也依旧不会答应他的招降。

“徐暖月,这场战争并不是北凉输了,而是北凉王族输了。人人都说萧廷琛手段毒辣、黑心黑肺,可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我知道他的心有多柔软。他会善待北凉的百姓,我知道的……就像小时候,我和他从狗嘴里抢食,他还要笑呵呵地给狗留一口食……徐暖月,他是天底下最值得深交的兄弟。”

金时醒念念叨叨,把那条锁住徐暖月的银链扔向远处。

他起身,突然抱住徐暖月。

深深嗅了一口少女发间的清香,他意犹未尽地松开手,“你走吧,我一个人给北凉陪葬就够了。”

徐暖月皱眉。

漂亮的眼眸里流露出不敢置信,这个男人分明偏执入骨,怎么事到临头,又愿意放她离开?

金时醒凝着她笑,“徐暖月,别以为我是为了你好。你蠢笨又不自知,每次打仗都要拖我后腿。明儿清晨我将于与萧廷琛背水一战,你在我身边,必定要妨碍我。所以赶紧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徐暖月面无表情地背转身。

停顿了片刻,她从灯架上拿过灯笼,果断离去。

塔楼上唯一的光消失了。

金时醒仰头望向孤月,深邃英俊的面庞流露出深深的痴恋。

徐暖月收拾了细软包袱,牵一匹白马,带着灯笼离开王庭。

所过之处,竟然没有侍卫阻拦。

她骑在马上,眼见着即将抵达大雍的军营,突然下意识回头。

背后,满城灯火。

处在正中央的王宫,却爆发出冲天的火焰!

塔楼摇摇欲坠!

那个男人……

那个少年……

他支开自己,是为了?!

他曾在金烈面前发下重誓,誓死捍卫北凉的疆土,铮铮王族绝不投降!

可他不愿意再打最后一仗,甚至这场战事根本非他所愿!

所以,他宁愿给北凉陪葬!

徐暖月慢慢闭上眼。

下一瞬,她猛然勒转马头,毅然决然地奔向王宫。

有些爱,有些恨,有些恩怨,一辈子都算不清。

但无疑,她和金时醒都欠着对方东西。

非性命,不可偿还!

第826章 霸王别姬(下)

金时醒孤零零坐在塔楼上。

他吃着酒,静静俯瞰渐起的大火。

“老子曾是个市井无赖,买菜时连几枚铜钱都要跟人争。还以为会在吵吵闹闹的旧院了此一生,没想到老子也有当英雄的时候。”

他笑笑,仰头扔一颗花生进嘴里。

“该让旧院那些姑娘知道,我今夜与国同葬的丰功伟绩。她们老爱笑话我,该让她们知道我金时醒也能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男人絮絮叨叨自言自语。

冷不防,背后传来一声哭骂

“傻子!”

金时醒眼睛倏然睁大。

他不敢置信地回头,那个穿貂毛织锦斗篷的少女,竟然回来了!

她俏生生立在火焰中,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像是镜花水月般的幻境,宛如一捧不能触碰的云烟。

金时醒盯着她,又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

他慢慢咬碎花生米,强压下颤抖的心脏,嘲笑道“徐暖月,你怎么又回来了?莫非是舍不得我孤独赴死?徐暖月,你真是世上最蠢笨的女人。老子杀了你父兄,你还犯贱地赶过来陪我一起死……徐暖月,老子到底哪里好,让你爱得这般深沉?”

见少女只顾着掉眼泪,他继续嘚吧嘚吧“徐暖月,趁火势还没有烧上来,赶紧滚!实不相瞒,我也只不过是瞧你长得好看,才愿意把你留在身边。这些年都只是玩你而已,我可没有对你动真——”

徐暖月扑到了他怀中。

软甜的气息,充斥着男人的鼻尖。

那压抑的感情,突然就溃不成军!

粗糙的大掌,小心翼翼放在少女的细背上,他哑声“还回来做什么?”

徐暖月咬着他的耳朵,“某人才是天底下最蠢笨的男人……我杀了你兄长,间接害死你父王,你却依旧舍不得动我……金时醒,犯贱的人,从不止我。”

金时醒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这纵横西北的霸主,终于泪如雨下。

大火逐渐吞噬了两人。

可他们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相拥着堕入火海。

入骨相思,甘之如饴。

……

天色渐渐亮了。

萧廷琛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北凉的王庭。

他负手立在被烧成废墟的王宫前,深秋的寒风卷起他的玄色袍裾,浅浅的桃花眼映出无边凉意,恰似天际那一抹烟紫色的淡金云霞。

“皇上!”

萧微华一瘸一拐地赶过来,拱手道“臣的手下在废墟里找到了两具烧焦的尸骨,尸骨缠抱得很紧,根本分不开。臣猜测,很有可能是北凉王和他的王妃。但究竟是不是,还需要等待进一步的查验。”

“不必验了。”萧廷琛漫不经心地踢了踢一颗小石头,“把他们好生火葬,然后派一支小队,乔装打扮了送去江南金陵,必要安葬在金陵最好的山头。”

萧微华没有多问,立即去办了。

宿润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萧廷琛身边。

他依旧执着纸伞,一身道袍衬得他恍若神灵,“难过吗?”

萧廷琛面无表情。

宿润墨低笑,“世情就是如此,没有任何君王的江山,可以通过不流血的手段得到。皇上今后还会失去更多,甚至,或许将来的某一天还会失去苏姑娘。可通往天下帝王的那条路从来都是如此艰难,皇上准备好了吗?”

“流血?”萧廷琛呢喃,“当年元啸逼宫,也是通过流血的手段得到江山的。而那时候,流的是你们宿家的血。”

宿润墨面色淡漠。

他仰头望向纸伞,“我依旧记得元啸血洗宿家的那天……至亲们纷飞的血雨,染红了我的衣裳。自那以后,我便习惯每天撑一柄纸伞。”

萧廷琛忽然夺走那把纸伞。

他把纸伞扔到地上,随意踩了两脚。

宿润墨皱眉。

萧廷琛洒然一笑,“保护臣子,是君王的义务。你的至亲为朕的父皇而死,朕向你保证,绝不让你宿润墨再因朕而死。”

他握住宿润墨的手。

旭日东升。

宿润墨郁卒了多年的心结,忽然烟消云散。

除了一些流寇散军,萧廷琛算是彻底掌控了北凉。

他住进北凉行宫,开始对这片广袤的土地进行他的统治。

一道道命令被派发出去,一个个心腹被安插到枢纽城池走马上任。

他并没有用武力镇压北凉百姓,而是以怀柔的手段,让他们慢慢接受他这位新的君王。

他册封了朝中一系列官员,吴嵩依旧当他的掌印大太监,萧微华因为在战争中不要命的冲锋陷阵,立下了累累军功,被封为镇国大将军。

洛梨裳同样军功赫赫,被封为燕侯。

宿润墨依旧当他的国师。

他在王庭本就有一座国师府,不劳萧廷琛赐府邸,他自个儿住了进去。

连带着一块儿住进去的,还有判儿。

少女被他关在了地牢。

这小姑娘着实聪慧,见金时醒大势已去,于是拍拍屁股连夜走人,打算回自己的部落重整旗鼓。

宿润墨何等聪明,半路上埋伏了人手,直接把她给抓了回来。

少女依旧是野小子打扮,盘膝坐在地牢,丝毫没有为人阶下囚的觉悟。

她叼着一只馒头,笑眯眯道“宿国师,从前的赌约是我输了。但我仔细想了想,反正萧廷琛也不打算屠杀北凉王族,反而打算利用残存的王族统治这片土地。我大约是老王上最后一点血脉,不如我娶了你,你我二人共治北凉,名正言顺又能让萧廷琛放心,多好呀!”

宿润墨负手立在地牢外。

隔着栅栏,他皮笑肉不笑,“本座最恨被人欺骗。金判判,说好了要给本座当洒扫庭阶的侍女,你想反悔?”

少女瞅着他。

男人看似笑如春风,可分明是笑里藏刀。

她压下眼底的狡黠,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摆摆小手,“随你的便好了。反正我一个小姑娘,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

北凉逐渐稳定,已是初冬。

萧廷琛派人去了凉州,欲要把苏酒接过来。

大半年没见,他实在很想她。

如果说从前担心局势不想要孩子,那么他现在觉得,似乎到了可以要孩子的时候了。



金时醒和暖月的故事大约就到这里啦,算是最合适他们的结局了

第827章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凉州,小宅院。

苏酒听完苏堂的叙述,放在桌上的双手忍不住握紧。

眼圈渐渐绯红,泪珠子从眼睫滚落,在桌面上晕染开一朵朵深色。

她接过苏堂递来的帕子,轻轻按住眼睛,可泪水宛如决堤,并不是一块帕子就能止得住的。

苏堂起身,把她搂进怀里。

苏酒紧紧抓住他的衣裳,哭得不能自已。

暖月没了……

暖月和金时醒都没了……

尽管早已预料到这个结局,但骤然听说,依旧免不了难过。

烛火轻曳,她哭了很久很久,大约是因为心力交瘁的缘故,终于晕厥在苏堂怀中。

苏堂揽住她的细腰。

借着灯笼光,他轻轻为她捋开额前碎发。

少女的脸庞娇嫩细白,哭过后的眼睫带着湿润,透红的眼尾宛如牡丹花瓣。

鬓角的鸦色青丝里透出几根白发,他知道她是因为萧廷琛才一夜白头。

男人怜惜地吻了吻那几根白发,然后温柔地把苏酒放在榻上。

他坐在榻边,指尖拂拭过她的眉眼和朱唇,动作温柔而缱绻。

最后,男人的指尖顿在苏酒的细颈上。

一只芝麻粒大小的红色蛊虫儿,顺着他的指甲盖钻进苏酒的皮肤,宛如一滴血融进血脉,倏然消失不见。

“小酒,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想要吞并天下的从来不只是萧廷琛,还有我,还有南疆。小酒,你是南疆的皇女,你应该深爱南疆……你应当也愿意看见,南疆成为天下的霸主吧?”

他低声呢喃。

少女毫无反应。

苏堂温柔地替她掖好被角,起身离开寝屋。

翌日。

苏酒还在昏睡,霜降大喜过望地奔进寝屋,“小姐,你快别睡了!萧微华萧大将军亲自带兵过来,要迎你去北凉王庭!奴婢就知道主子一定能拿下北凉,主子可厉害了!”

苏酒被她摇醒,捂着额头坐起身,望了眼窗外,果然看见萧微华的铁甲军站满了庭院。

她垂下眼睫,神情黯淡,“我不想去北凉。”

她没办法以掌权者的姿态莅临北凉,去享受胜利的喜悦。

在她眼中,那大片广袤的土地并非战利品。

那只是她失去朋友的伤心地。

“可是小姐和主子半年没见,难道你就不想念主子?”霜降疑惑皱眉,随即又想起了苏堂,“奴婢知道了,一定是南疆的那位皇上给小姐吹耳旁风,说主子坏话!小姐,你可千万别相信南疆的皇上,奴婢看他就不是好人!”

“再敢胡说,出去掌嘴!”

苏酒气恼。

她平日里总爱娇惯着霜降和白露,白露倒还好,只是霜降口无遮拦,就算苏堂说了萧廷琛的坏话,可他到底是南疆的皇上,霜降又是什么身份,怎么能数落他?

这般无法无天,将来祸出口出,得罪人都不知道!

霜降自知失言,委屈地噘起嘴,“奴婢知错……可是主子一定也很想念小姐,小姐得去北凉与他团圆才行……”

她小小声唠叨了几句,不敢再多言,只得闷闷不乐地踏出寝屋。

萧微华沉声“皇后娘娘可醒了?让她即刻动身,我们快马加鞭,不出二十天就能抵达王庭。”

“皇后娘娘不愿意去北凉……”霜降揪着裙摆,突然眼前一亮,“要不,你把她绑过去?!”

她就觉得苏堂不像好人。

老是觊觎她家小姐,有好几次她半夜醒来,还撞见苏堂站在院子里,痴痴凝着她家小姐的窗户。

她必须尽快把小姐送到主子身边,让主子亲自守着,她才能安心!

萧微华眉心微沉。

握着长刀的大掌稍微收紧,他瞥了眼苏酒的窗户,明显起了把她绑去王庭的心思。

不等他下令,苏酒步出寝屋。

她站在檐下,淡淡道“不劳烦萧大将军绑我,我再有私心、再如何不情愿,也知道北凉是我必须去的地方。只是得麻烦萧大将军,先替我在街上买些纸钱、花篮、香烛等物。”

她想烧给暖月和金时醒。

因为萧微华催得急,所以苏酒午后就启程了。

苏堂漫不经心地也跟着往北凉而去。

他是苏酒的表哥,又是南疆的君王,萧微华心思一转,知道自己拦不得便也没加阻拦。

只是,却派了小兵提前骑快马离开,告知皇上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二十天星夜兼程。

沿途穿过小半座北凉,苏酒看见经历过战火的城池竟然毫无颓败迹象,军民秋毫无犯,北凉的百姓与大雍的军队竟然相处的意外和睦。

她掀开窗帘,盈盈望向骑马的苏堂,“他治下如何?”

苏堂淡然一笑,“极好。”

能够在短短半年里拿下号称拥有百万铁骑的北凉,能够在占据北凉以后依旧让这片土地繁荣富庶,那个男人的文治武功几乎称得上是当世第一人。

他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唇畔的笑容有些不自然。

他轻声道“他自幼出身名门饱读诗书,还有帝师教导。后来在长安城,皇帝元啸甚至亲自为他保驾护航,就连他自封摄政王都不计较……小酒,他这半生,可以用‘幸运’来形容。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那样幸运。”

比如他苏堂,虽然出身帝王家,可他从小就没接触过笔墨纸砚。

干的做多的活儿,是上山砍柴打猎。

这样的他,怎么能和萧廷琛相提并论?

把他和萧廷琛放在一起比较,分明就是对他的不公平。

苏酒自然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少女笑容淡淡,“表哥只看见他的幸运,却没看到他的不幸。幼时他是如何被生母抛弃、被嫡母折磨的,他是如何被帝师和满朝文武、手足兄弟背叛的,他是如何从帝位上狠狠摔下来的,你一无所知。表哥听我一句劝,见完他以后你就回南疆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苏堂面色冷冽。

少女言语之间都在维护萧廷琛,可据他所知,那个男人分明待她不好!

除了他苏堂,没有任何男人值得小酒托付终身!

抵达王庭,是在日落黄昏。

苏酒扶着白露的手下了马车,但见天际横陈开烟紫色的淡金云霞,瑰丽如画,浓墨重彩。

她不可自抑地想起暖月和金时醒。

第828章 妹妹笑起来,倾国倾城

少女低眉敛目,沉默地踏进王宫。

萧廷琛向来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那夜王宫被火烧了大半,他命人在短短时间内重新修葺,如今看来虽比不得上一座奢靡磅礴,但作为短暂居住的行宫却是绰绰有余。

穿过一道道回廊和宫苑,苏酒踏进一座寝宫。

做北凉打扮的婢女挑开金珠帘,恭敬地迎她进去。

寝宫深长而寂静。

光可鉴人的白玉地板倒映出苏酒的行踪,她疑惑地穿过一座座殿阁,最后在书房里找到了萧廷琛。

他慵懒地坐在贵妃榻上。

脚边丢着几个酒坛,空气里弥漫着烈酒的醇香。

她走过去,“萧廷琛?”

男人大掌撑着额角,几缕发丝垂落,衬得那张面容英俊妖孽。

他的眉宇间隐隐可见疲惫和凉薄。

苏酒慢慢伸出手,欲要为他抚平眉间的川字。

指尖即将触碰到的刹那,男人猛然睁开眼。

铁钳般的大掌握住苏酒的细腕,那双浅浅的桃花眼锋利犹如出鞘利剑。

在看清楚面前人是苏酒时,锐利的眼神倏然消散。

他松开对苏酒的钳制,在苏酒松了口气的瞬间,他突然握住少女的细腰,翻身把她摁在贵妃榻上。

带着薄茧的指尖,轻拂过少女纤长抖动的睫毛,顺遮鼻尖一路往下,落在那张微翘的朱唇上。

他藏在心尖尖上的姑娘,出落的比从前更加美貌。

因为星夜兼程而显得风尘仆仆,若换上华美的打扮,还不知怎样艳色夺人……

浅浅的桃花眼中,难掩深情和痴恋。

他哑声“曾许诺你半年……如今迟了三个月,乃是因为需要稳固北凉的缘故。”

苏酒抬起小手,轻轻捧住男人的脸。

她静静凝着男人。

九个月没见,他的气度似乎更加冷峻威严。

从前在金陵城,他只是个少年,风雅温润,笑起来时宛如春风。

后来他在长安当了摄政王和皇帝,妖气纵生,嚣张狂野。

现在他经历了很多很多战争,成为割据一方的霸主,周身沉淀着风沙的气息,强大而凛冽。

这是她爱的男人。

她知道上位者有多少身不由己,望着他眉宇间的疲惫,她实在没有办法把暖月和金时醒的死怪在他头上。

他们所有人都是命运的玩物。

苏酒笑了笑,温柔地香上男人的薄唇。

他的味道一如她想象的那般,像是大漠的松烟,宛如长夜的星辰。

渐渐的,萧廷琛反客为主……

夕阳沉沦。

……

破晓。

寝殿,苏酒早已累得昏沉沉睡过去。

萧廷琛替她洗干净,把她抱回贵妃榻,仔细为她掖好被角。

做完这一切,他独自梳洗更衣,踏出寝殿。

站在檐下,他习惯性点燃细烟管,淡淡道“苏堂怎么样了?”

吴嵩悄然出现在他背后,“回皇上话,苏公子住进了别宫,据奴才手下回禀,这一夜都没有异动。”

萧廷琛勾唇一笑,“那狗东西在凉州待了大半年,愣生生在老子女人跟前晃了大半年!今儿你亲自走一趟别宫给他下帖子,让他来琼华殿赴宴。老子倒要瞧瞧,他们表哥表妹的,到底是怎样一番情真意切!”

吴嵩嫌弃,“您好歹也是开国之君,言语间能否注意些措辞?若给中原那帮文官听见您自称‘老子’,还不知要怎么笑话您。”

萧廷琛妖孽俊美的面庞隐在薄青色烟雾中。

明明才二十三岁,桃花眼却透出别样的苍凉薄情,仿佛已经看透这个世道。

睨向别人时,总有一种浅浅的嘲讽蕴在桃花眼里,“怎么,对朕有意见?”

“岂敢!”

吴嵩没好气地摇摇头,转身给他办事儿去了。

寝殿,苏酒在半个时辰后才醒来。

她忍着酸痛坐起身,叫宫女进来送了一碗温水喝了。

那个狗男人毫无节制,昨夜也不知闹了多久。

喝完水,她看见狗男人姗姗而来。

大约练过刀,两肩晨露,汗水打湿了那身玄色劲装。

他看起来容光焕发,笑眯眯在榻边坐了,“妹妹怎么醒这么早?昨夜累着你了,该多睡会儿。”

说着,温柔体贴地给她掖了掖被子。

苏酒哑着嗓子,“我给暖月和金时醒带了些纸钱、香烛等物,待会儿你领我去他们殉情的地方,我得烧给他们。”

她声音很轻。

眼眸里,含着些许不情愿。

总觉得如果不去那个地方,说不定暖月和金时醒还奇迹般的在某个地方活着。

可如果真的看见了那个地方,她肯定要无法自拔地去想象他们两人临终前究竟经历了怎样一番痛苦和挣扎……

泪水欲落。

萧廷琛把她搂进怀里。

轻抚过少女的肩头,他淡淡道“那地方早被我铲了,有什么可看的?倒不如多看看你夫君我才是正经。”

未免她陷进那种彻骨的悲伤里,他又道“中午我设国宴,在琼华殿宴请苏堂,你与我一块儿参宴。”

“他是我表哥,你确实得请他吃酒……”苏酒慢慢阖上眼,“你也要唤他一声表哥的。”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萧廷琛脸色狰狞。

唤他表哥?!

他倒是想得美!

晌午时分,宫女为苏酒打扮妥当。

她从寝殿出来,等在檐下的萧廷琛慢慢回转身望过来。

花丝流苏金冠简单而高贵,胭脂红的绣金襦裙衬得她艳绝入骨,无需多施脂粉,少女浑然天成的雍容气度便是最好的点缀。

“妹妹不笑时,竟也有三分母仪天下的气度。”

萧廷琛挑眉,朝苏酒伸出手。

男人的手掌根骨明玉,修长好看。

苏酒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笑起来呢?”

“不可说。”萧廷琛故作深沉地低笑。

苏酒气闷。

什么不可说,她觉得萧廷琛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轻哼一声,眉眼间都是不悦。

正闹别扭时,粗糙的大掌,突然紧紧握住少女那只绵软娇嫩的小手。

萧廷琛俯身凑到她耳畔,笑容又野又痞,“妹妹笑起来时,倾国倾城……别的男人多看一眼,我都妒忌到恨不能把妹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野痞琛哥已上线

宝宝的名字可以提上日程啦,大家有什么好建议么

第829章 唯一能灌醉我的酒,是苏酒

猝不及防的情话。

苏酒脸蛋红红,悄悄捶了他一下,随他一道往琼华殿而去。

阁楼殿宇,华贵无匹。

苏堂已经到了,正欣赏墙上的北凉壁画。

听见殿外传来太监的唱喏声,他转身望去。

他自幼就欢喜的姑娘,被别的男人牵住小手。

她认真打扮过,低眉敛目、巧笑倩兮的模样,宛如初日芙蓉,美得惊心动魄。

小时候他就知道,他的小酒比别的姑娘都好看。

至于她身侧的男人……

玄色龙袍衬得他英俊高大,周身沉淀着帝王的气息,透出无可匹敌的强大。

他们看起来那么般配……

苏堂隐去眼底的酸意和妒忌,含笑颔首,“远在南疆时,就曾听说过你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龙章凤姿,风采卓绝。”

萧廷琛把苏酒揽在怀里。

浅浅的桃花眼扫视过苏堂浑身上下,他漫不经心地嗤笑一声,“表哥很有眼光。”

苏堂额角微微一跳。

这个男人……

连谦虚都不肯的?!

还表哥,谁是他表哥?!

落座后,文武官员也依次抵达琼华殿。

苏酒坐在萧廷琛身侧,注意到宿润墨是带着判儿一起来的。

这大半年判儿始终没有出现在凉州,原是随着宿润墨来了北凉?

正寻思间,萧廷琛注意到她好奇的目光,于是咬着她的耳朵,三言两语说了判儿的事。

苏酒有些唏嘘。

再望向判儿和宿润墨,却见小姑娘依旧笑眯眯的,还殷勤地给宿润墨斟酒添菜,丝毫没有被灭国的悲伤和绝望。

苏酒不明白,低声道“这些天,他们俩都待在一块儿?”

萧廷琛叉了一块蜜瓜塞她嘴里,“别人的家事,妹妹管那么多干什么?”

“唔……”苏酒猝不及防,连忙咽下蜜瓜,“怎么就成了别人的家事,判儿她——”

“蜜瓜甜不甜?”萧廷琛含笑打断她。

“甜……”

苏酒点点头,想起判儿的事,还要继续说,却听见外面传来唱喏声。

原来是北凉八大部落的首领到了。

八位体态修长高大的壮汉踏进琼华殿,带着各自的礼物,恭敬地向萧廷琛表达了敬意。

苏酒奇怪,萧廷琛夺走了他们的家国,难道他们对萧廷琛都没有恨意的?

似是察觉到她的疑惑,萧廷琛轻声道“北凉人慕强,谁是强者,他们就会推崇跟随谁。我比北凉王族要强,并且赋予了他们更多的草地和牛羊,所以他们愿意唯我马首是瞻。”

原来如此……

苏酒点了点头,听见殿下传来敬献礼物的声音。

她望去,那些部族首领不仅送了很多金银珠宝,还送来了他们的女儿!

一个个膘肥体壮的女人,穿中原仕女的襦裙,齐刷刷立在殿中。

她们的手臂撑起了袖管,大约嫌弃袖子麻烦,还卷起半截,能清晰看到麦色手臂上那些茁壮生长的汗毛。

偏偏她们还要手持团扇,露出含羞带怯的神情。

“噗!”

萧廷琛大约也看见了,激动地一口水喷出来。

苏酒拿帕子给他按了按嘴角。

鹿儿眼强憋着笑,半点醋意都没有。

萧廷琛的品味她还是了解一点的,殿下那些部落公主,恐怕他一个都看不中。

若是换做她爹爹陆懿,说不准还得惊艳几分。

萧廷琛勉强露出一抹笑,“诸位实在太客气了,令爱们仪态万方,并非朕能够驾驭得了的,所以还是另寻佳婿为妙。”

那些部落首领疑惑地对视几眼。

都说英雄爱美人,如今他们敬献上他们家中最美的女儿,为什么这位新帝居然看不上?

苏堂不嫌事大,笑容丰神俊朗,“朕以为,这些公主皆都美貌如花,且还是诸位首领带着十二万分的心意献上的,不如怀瑾统统纳入后宫,也算全了大家的颜面。”

萧廷琛皮笑肉不笑。

怀瑾?

怀瑾是他苏堂能叫的?!

他挑眉道“既然表哥认为这些公主美貌如花,不如朕为你们赐婚?”

苏堂噎了下。

他假装不在意地喝了口酒,“君子不夺人所爱,朕又怎会抢怀瑾的女人……”

萧廷琛嗤笑。

他越发把苏酒搂得紧了,言语中若有深意,“知道不能抢,就别起觊觎之心。若敢伸手,朕废了你那只手!”

他声音很薄凉。

就连苏酒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殿中气氛陷入诡异的尴尬,苏堂脸色更是极为阴沉。

寂静中,萧廷琛低笑几声,“上歌舞。”

产自北凉的琼浆酒液,酒味绵长,后劲很大。

殿上群臣渐渐喝醉过去,一个个手舞足蹈、胡言乱语。

甚至就连平日里相当古板的萧微华,都抱着一支银钗坐在殿槛上,遥遥思念起萧凤娴。

苏酒见萧廷琛饮了一坛还没醉,甚至连脸颊都没红,忍不住对他起了几分敬佩,“你与他们喝的是一样的酒吗?为什么你都不会醉的?”

萧廷琛勾唇而笑。

他慢条斯理地斟了半盏酒,“世上有千千万万种美酒,却没有一种能灌醉你男人我。唯一能灌醉我的,普天之下只有一种酒。”

苏酒好奇,“什么酒?”

“苏酒。”

男人嗓音清越,一字一顿。

唇齿间弥漫出的音调,低沉悦耳,宛如最美妙的乐音。

苏酒没喝酒,却红了脸蛋。

细白小手轻轻抓住裙裾,她觉得狗男人的情话似乎说得更溜了。

“尝尝?”萧廷琛把那半盏酒送到她唇畔,“从北凉地宫里挖出来的好酒,大约是很多年的珍藏。”

苏酒捧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尝了一口。

酒香在唇齿间氤氲,果然极为绵香醇厚。

她一气喝掉半盏酒,鹿眼亮晶晶的,“还想喝……”

萧廷琛挑了挑眉。

半醉不醉的苏小酒最是可爱乖巧,于是他又倒了半盏喂她。

底下,苏堂冷淡地收回视线,不愿多看那两人恩爱的画面。

他起身,面无表情地踏出大殿。

站在无人的宫廊里吹风,一道清脆顽劣的嗓音忽然响起

“南疆的皇帝好生无用,不是说南疆人最擅长用蛊毒吗?你刚刚怎么不在殿中使用蛊毒?一口气把满殿人都毒死才好呢!”

苏堂没有回头,“蛊毒,不是用来随便害人的东西。”

第830章 狗男人……太坏了

“啧!”

判儿背着小手,古灵精怪地出现在苏堂身侧,“何必把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分明喜欢苏姐姐,还想占有苏姐姐!把萧廷琛和他的文武百官都毒死,你得到美人,我得到天下,有什么不好?”

苏堂瞥向她。

不过十五岁的少女,看似干净如月亮,实则腹黑深沉,手段毒辣。

能够压抑灭国之恨去伺候仇人,还能对所有人笑脸相迎,她的心性可见一斑。

他嗓音深沉“你以为,蛊毒是那么容易下的?那个叫吴嵩的大太监全程盯着朕,朕有下毒的机会?”

判儿跃跃欲试,“那就先做掉吴嵩!”

苏堂冷眼,“你还是先想办法得到八大部落的军队,再与朕商量复国的办法。金判判,朕不和一无所有的人做交易,你明白吗?”

判儿俏皮地吐吐舌头,“反正我不管,我要得到北凉的江山,你要得到苏姐姐大美人,咱俩目标一致,当然会合作愉快!至于我手中究竟有没有筹码,那不是你该担心的事。”

苏堂面无表情。

判儿离开前,想了想又道“对了,南疆的军队已经聚集在北凉南部了吧?”

“自然。”

判儿扬了扬眉毛,“我已写信给大齐,表示愿意与他们合攻萧廷琛。想来要不了多久,大齐的军队就会抵达北凉东部。三国合攻,萧廷琛必定兵败如山倒。我等着复国那天!”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

苏堂独自立在游廊里,淡漠地瞥向开在深秋角落的一丛白色菊花。

他不管北凉能否复国,他只想把小酒带走。

苏酒……

终将是他的掌中物。

琼华殿。

苏酒已经醉了。

她趴在萧廷琛怀里,牢牢扯住他的衣襟不肯撒手。

萧廷琛笑眯眯把她抱起来,抬步往寝宫而去。

穿过长长的雕花游廊,少女醉眼迷蒙地望向男人。

半晌,她伸出手,揪住萧廷琛的面颊,使劲儿往两边扯。

萧廷琛的俊脸几乎被扯变形,凶狠地垂眸盯向她,“松开。”

“不……”

苏酒噘嘴。

萧廷琛强忍着回到寝宫,把她往宽大的龙榻上一丢,欺身而上。

苏酒娇娇小小,被男人的阴影笼着,看起来格外可怜。

萧廷琛趁她醉的分不清东西南北,狞笑着捏住她嫩生生的红脸蛋,“苏小酒,你表哥倒是爱你,老子刚刚在殿上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他还给老子装糊涂,到现在都没有离开的意思……你就说,怎么着吧?”

吃醋自然是吃醋的。

哪怕明知苏小酒对苏堂并没有那个意思,可是只要一想到这大半年来,他在前线拼死拼活地冲锋陷阵,苏堂却缠在苏小酒跟前献殷勤培养感情,他就吃醋得厉害。

偏偏苏堂格外狡猾,这大半年都没在苏小酒面前提起过他的心思,仿佛他对她的关心只是出于兄妹之情,搞得他也不好对他下重手。

他只能趁苏酒酒醉记不得事,揪她的脸蛋撒气。

反正小姑娘酒醒以后必定记不得了。

苏酒疼得眼泪汪汪,也使劲揪住萧廷琛的脸颊,“狗男人……太坏了!”

迷蒙的鹿眼,隐隐绰绰倒映出男人的姿容。

她的狗男人,怎么就生得那么英俊那么好看?

她看得出来,刚刚殿上那些部落公主,是真心实意想嫁给他的。

真想扯坏这张脸,让他再也勾不成别的女人……

喝醉的苏酒幼稚又霸道,正傻乎乎地琢磨着,却不防男人突然放下龙帐。

所有的不甘心和酸意,都被堵在了肚子里。

……

王宫花园。

宿润墨立在阁楼之上,漫不经心地俯瞰外面的景致。

吴嵩坐在大椅上吃茶。

茶香氤氲,正寂静时,红毛蜘蛛悄然爬到吴嵩的肩头。

片刻后,吴嵩低笑,“如国师所料,金判判果然和苏堂有点关系。”

“呵,”宿润墨笑容和煦如春风,“判儿性子顽劣,却心有乾坤。不搞出点大事,岂能对得起她北凉公主的身份?”

“此外……”吴嵩脸色凝重了几分,“根据她和苏堂的谈话,南疆的军队似乎正在往大雍南部边疆集结。大齐也派出了将领,正从东部而来。如果金判判策反部落首领,从内部瓦解大雍,内外合攻,恐怕咱们将损失惨重。”

宿润墨把玩着茶盏。

温润眉眼多了几分锋利深沉,他淡淡道“那八个部落首领,也不是什么善茬。嘴上说着效忠我皇,暗地里却逼着我们拿出了许多好处给他们。判儿想策反他们,就得拿出更多的好处,而她绝不是大方的人。这场策反,未必能成功。”

“咱家觉得,不如杀了金判判以绝内患。至于南疆和大齐,咱们有凉州军队三十万,再加上收编的北凉铁骑,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宿润墨沉默。

良久,吴嵩道“早就觉得宿国师对金判判似乎别有用心……她干出这等勾结大事,宿国师也舍不得杀她……难道宿国师喜欢她?”

宿润墨不置可否。

吴嵩放下茶盏,起身拍了拍宽袖,“罢了,你的事咱家也不想多管。国师有空少想点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多想想怎么对付南疆和大齐的合攻才是正经。”

他替宿润墨掩上屋门。

宿润墨不疾不徐,依旧慢吞吞摩挲茶盏。

视线落在远处的琼华殿,他看见那个野小子打扮的小姑娘风一般跑过座座回廊,朝花园而来。

他饶有兴味地挑起眉尖。

诚如吴嵩所言,他确实对金判判很有兴趣。

他也很想知道,在北凉已经灭国的情况下,这个小姑娘要怎样重新盘活这场死局。

至于南疆和大齐的合攻……

男人不在意地笑了笑,常言说得好,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

他们的皇后娘娘,可是个宝贝。

在宿润墨好奇判儿要如何盘活这场死局时,当夜发生了一场大火。

好巧不巧,烧得正是那八位部落首领居住的行宫。

八位首领葬身火海,无一生还。

萧廷琛得到消息已是黎明将尽。

他寝衣大敞,慵懒地拥着苏酒,连龙榻都懒得起。



决定啦,在萧燃、萧南倾、萧湘这几个里面选

第831章 你曾为我簪花

苏酒被谷雨禀报的声音吵醒。

睁开迷蒙睡眼,入目是绣龙凤花纹的帐顶。

慢慢转过头,身侧的男人挑着一双浅浅的桃花眼,指尖正轻抚她的下颌。

苏酒的大脑有一瞬间放空。

隔了几瞬,注意到男人脸颊上那个邪佞的“盗”字,她才反应过来这个男人是萧廷琛。

她揉了揉脑袋,只当是自己宿醉未醒的缘故。

她窝在萧廷琛怀里,嗓音沙哑“谷雨的禀报我都听见了……出了这样大的事,你还不赶紧去看看?那群人死了,你要如何管理那些散沙一样的部落?更何况他们死在你的王宫实属蹊跷,部落百姓未必肯放过你。”

“是啊,八大首领全部葬身火海,矛头直指我萧廷琛。能够从中渔翁得利的,除了金判判,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

萧廷琛勾着苏酒的一缕长发,“那丫头贼精贼精,又天生一颗毒辣心肠,昨夜大约是打算策反那群首领,结果策反失败,所以才干脆一把火烧死他们……部落乱了,就方便她浑水摸鱼了。更何况,还能让我萧廷琛替她背上凶手的罪名,何乐而不为?”

苏酒眼前浮现出判儿的音容笑貌。

那个总是吵着闹着着要吃花糕的小姑娘,看起来单纯而干净。

她实在不敢想象,她竟然是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头!

萧廷琛摸摸少女的脸蛋,眼眸晦暗几分,“若非宿润墨坚持,我早就杀了金判判,她又怎会有作妖的机会?宿润墨的女人捅下的篓子,让他自己去填好了。”

苏酒点点头,深以为然。

此时,国师府。

判儿跪在庭院里,纤细的脊背挺得很直。

她嘴里叼一根狗尾巴草,深邃的眼眸毫不避讳地盯向檐下。

宿润墨坐在檐下大椅上。

道袍把他衬出几分温润气度,嘴角的笑容更是和煦如春风。

白皙修长的指尖托着一盏青瓷茶碗,他慢悠悠呷了一口,淡淡道“原想看看你要如何盘活北凉这场死局,没料到,你竟然选择了鱼死网破这种办法。”

判儿高傲地扬起下颌,“本公主身为北凉王族,怎能投降异邦?你们中原有句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本公主履行赌约成为你的侍婢,可并不妨碍本公主为家国复仇!宿润墨,你背叛我北凉在先,又效忠萧廷琛窃取我北凉疆土在后,你是北凉的罪人!”

女孩儿的中原话说得字正腔圆。

脆生生的语调,宛如不知世事的稚童。

可眼眸深处的高傲与仇恨,却清晰地昭示着她并非寻常小姑娘。

宿润墨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茶盖。

半晌,他笑道“公主是在祁连山结识本座的,那时候的本座放下了仇恨,放下了抱负,专门修身养性、参悟佛道。公主未曾见过从前的宿某,所以不知道宿某究竟有几分手段。”

“手段?”判儿酒窝深深,“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谈手段,简直是笑话!宿国师,人家只是个可怜的亡国公主,你怎么忍心跟我谈手段?更何况你曾为我簪花,按照我们部落的习俗,你是要娶我为妻的!”

宿润墨漫不经心地放下茶盏,“十多年前,北凉的疆土并没有如今辽阔。是我宿润墨以国师身份辅佐你父王,才让北凉如此繁荣强大。判儿,你罔顾与本座的约定,私自烧死八大部落的首领,实属罪大恶极。来人,杖责五十,昭告大雍天下。”

判儿猛然睁圆了眼睛!

她盯向宿润墨,不敢置信这个男人竟然要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如果她没有感觉错的话,这个男人分明是喜欢她的!

杖责五十,她还有命吗?!

还昭告天下,他知不知道如果被那些部落百姓知道她干的好事,别说推举她当新的北凉王,不把她活活打死都是好的!

判儿眼圈渐渐通红。

侍卫提着木棍走来。

她被他们拖到院墙角落,一棍棍不由分说地落在她身上。

判儿抱着脑袋蜷成一团,死死咬住唇瓣。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恶狠狠盯着宿润墨,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剥。

血水渗出,染红了她的衣裳。

少女终于忍不住发出惨叫,凄厉哀绝,但她仍旧没有哭出来。

所有的疼痛都开始麻木,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而去,就连画面都阵阵模糊……

宿润墨静静看着。

看似依旧笑得温润如春风,只是托腮的指尖却颤抖得厉害,手背上更是青筋暴起。

他是萧廷琛的臣子。

判儿在王宫里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必须给萧廷琛一个交代。

否则,萧廷琛会杀了判儿!

五十军棍终于结束。

蜷缩在血泊里的女孩儿,整个人宛如从血水中捞出来一般,浑身上下血肉模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宿润墨抬手,屏退了所有侍卫婢女。

深秋的风穿过庭院,带着些微凉意。

他敛去多余的表情,上前抱起判儿。

十年前,老北凉王的笑谈依旧清晰地浮现在耳畔。

——国师啊,我有二十几个女儿,要不你从里面挑一个娶了?我最中意偏宠的是雪山的判判,只可惜她年纪太小,还不到成亲的年纪。喏,就是玩泥巴的那个。

那时候的金判判才五岁。

她本来居住雪山,这是第一次随母族来王庭玩。

她打扮得像个小崽子,比同龄人都要机灵活泼。

他起了逗她的心思,走过去笑道“雪山的公主殿下,你在做什么呀?”

“嘘!”五岁小丫头老神在在地竖起食指,“我在用泥巴堆一座堡垒,你不许打搅我!若是堆得不好看,本公主拿你是问!”

放肆娇纵的语调,颇有些指点江山的味道。

宿润墨好笑,“本座是北凉的国师,连皇子都要敬重本座几分,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敢这么对本座说话?”

小丫头倨傲地扬起眉毛,“你再位高权重,却也只是臣子。就算本公主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儿,却也是王族。在本公主面前,你必须低下头!”

她高高在上、凛贵不可侵犯,怼的宿润墨哑口无言。

第832章 这厮醋坛子翻了

老北凉王走到宿润墨身侧,笑道“可算是个小泼辣子!”

顿了顿,他声音里染上几分遗憾,“若是个男孩儿就好了……”

宿润墨笑笑,没说话。

老北凉王又道“宿国师,虽然你从中原而来,但我信任你,也愿意重用你。若有可能,我希望将来天下烽烟四起时,万一,万一北凉覆灭,你起码得想办法为我北凉王族留后……男孩儿也好,女孩儿也罢,我北凉王族,必须有后!”

彼时的宿润墨沉默了很久,最终认真地立下了承诺。

西北很冷。

随着深秋到来,竟然落起了初雪。

宿润墨抱着浑身是血的少女,穿过蜿蜒的雕花游廊,一步步走向寝屋。

他从回忆中渐渐回过神,垂眸凝向怀中的女孩儿。

她正承受着从未有过的疼痛,小脸皱成一团,双手更是紧紧握成了拳头。

宿润墨平静的眼底掠过浅浅的怜惜。

昔日他家族被灭,他怀抱仇恨长大。

如今他带着大雍的军队,几乎称得上是亲手灭了小丫头的全族。

她恨她,无可厚非。

男人的叹息声弥散在寒风中。

几枚细雪被风送到他的发梢间,看起来莫名苍凉。

……

王宫寝殿。

苏酒穿香妃色琵琶袖袄裙,外面罩着件藏青色绣银丝缎兔毛比甲。

纤长的睫毛在嫩白小脸上投落两片阴影,她认真地端坐在窗边软榻上提笔练字。

萧廷琛坐在她对面,大掌托腮,笑眯眯欣赏着她越来越艳丽的容貌。

殿中燃了一盆金丝炭,烧得大殿暖暖的。

正静谧时,白露匆匆从珠帘外进来,朝两人福了福身,禀报了国师府发生的事。

苏酒搁下毛笔,漂亮的眉心微微蹙起,“五十军棍,不把人打死也该打废了……不是说宿润墨喜欢判儿吗?他怎么下得去手?”

萧廷琛低笑两声。

他漫不经心地吃了口茶,“正因为喜欢,所以才杖责五十。若是那金判判落在朕手里,就不是五十军棍这么简单的事了。”

男人轻描淡写地说着,苏酒却能从他话语间感受到浓浓的嗜血戾气。

她默了默,知道这事儿确实是判儿有错在先,怪不得别人。

她低下头,边写字边吩咐道“我记得国库里有好几支千年雪参和血灵芝,白露,你亲自送去国师府,就说给判儿补身子。再寻两个御医过去问诊,务必要确保她无虞。”

白露应了声好,立即去办了。

萧廷琛挑了挑眉,坐到苏酒身侧。

大掌揽住少女的细腰,他俯首望向少女的字,“妹妹对别人总是那么好……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也值得送如此贵重的礼。妹妹拿我的宝贝去做人情,可对得起我?”

“那些东西本来就是人家北凉国库的。”苏酒失笑,转身用毛笔尾巴戳了下萧廷琛的额头,“萧廷琛,你怎么那么小气?”

萧廷琛睨着少女。

她娇嗔时温声细语,真是比江南的春风还要柔情。

他深深嗅了一口甜香,开始蠢蠢欲动,“今儿的国事都处理完毕了,不如妹妹陪我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与我猜字谜,若妹妹赢了,我让妹妹用毛笔在脸上画个圈圈。若我赢了,妹妹褪件衣裳……”

萧廷琛笑眯眯的,眼睛里的重重暗光几乎不加掩饰。

苏酒脸红。

这叫什么游戏?!

也太羞人了吧!

她不情愿,萧廷琛笑眯眯地激她,“莫非妹妹害怕比不过我?也是,小时候功课就没我好,现在嘛,就算我投笔从戎多年,妹妹也依旧比不过我。”

“谁说我比不过你?!”苏酒果然上钩了,“赌就赌,你可要愿赌服输!”

萧廷琛笑容更盛。

琉璃窗外落着今冬的初雪。

殿中茶香氤氲,几只柑橘被剥了皮放在紫檀木果盘里,金黄的橘子瓣甘甜极了。

萧廷琛故意让了苏酒两道字谜。

正如赌徒去赌场,庄家起初总是要让他们赢点小钱尝尝甜头,再诱着他们加大筹码,好叫他们最后输得彻底。

苏酒一只手捧住萧廷琛的面颊,一只手握着毛笔在他额头上画圈圈,鹿儿眼中多出几分狡黠,“你只说输了让我画圈圈,可没说让我画几道圈圈……萧廷琛,你不许耍赖!”

萧廷琛嗅着扑面而来的馨香,睨着她粉嫩妖美的脸蛋,暗道美人在怀,他会耍赖才怪。

两人正嬉闹着,霜降进来禀报,说是苏堂求见。

她气鼓鼓的,“奴婢都说了主子和娘娘没空见他,他还偏要进来……”

话音未落,苏堂已经出现在珠帘中。

风神俊朗的南疆君王,穿绛紫色锦袍,含笑提着两盒酥点,“闲来无事逛了逛王庭,发现一座味道极好的糕点铺。小酒幼时最馋甜糕,料想你应该喜欢所以就买了来。”

说完,扫视过窗畔软榻。

小酒坐在萧廷琛的腿上,正握着毛笔要在他脸上画圈圈。

男人一手撑在榻上,一手揽住她的细腰,毋庸置疑是宠溺的姿态。

苏堂眼底暗了暗,不动声色地缓步上前,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小酒尝尝?”

他在小佛桌上拆开酥点。

一块块小小的花糕晶莹剔透,形状特别精致。

可见,确实是男人精挑细选才买回来的。

苏酒尴尬地放下毛笔,在宫女捧来的银盆里净过手,笑道“表哥何必亲自走一趟,叫侍从送过来不就成了?”

苏堂在大椅上落座,“幼时家贫,知道小酒馋金陵城东那家点心铺,却只能逢年过节得到些零花钱时才能为小酒买来尝鲜。如今也算坐拥南疆的君王,自然要好生弥补小酒。快尝尝,必定是你喜欢的味道。”

苏酒正要伸手去拿,却被萧廷琛握住细腕。

男人挑着一双桃花眼,狐狸似的笑望向苏堂,“自打妹妹来了朕身边服侍,饮食上就从未亏待过她。甜糕什么的,她早吃腻了。再说了,这玩意儿吃多了还容易蛀牙……”

这么说着,警告地瞥向苏酒。

苏酒知道,这厮醋坛子翻了。

她笑笑,小手手揣袖里,果然不再去拿花糕。

苏堂眼底暗芒涌动,杀意隐隐。

他皮笑肉不笑,“小酒嫁给怀瑾这两年,不知睡姿是否一如既往的调皮?小时候她总爱半夜哭闹,我姐姐懒得照顾她,我便把她抱到我的床上。一起睡了许多年,她爱蹬被子,我常常半夜起来给她盖被子呢。”



嗷,明天见鸭,

第833章 啧,某个小姑娘不要脸

苏酒脸颊发烫。

她有些不悦,“小时候的事,表哥何必再拿出来说?”

苏堂笑意柔和,“怀瑾是你夫君,多了解了解你小时候的事,又有什么不好?”

萧廷琛面不改色,“妹妹小时候的事,她都亲口告诉过朕,就不劳表哥再次赘述。”

他把苏酒搂在怀里,指尖爱怜地轻抚过少女的眉眼,“说起来表哥这些年未曾去过长安,还不知道朕与妹妹何等恩爱。好妹妹,你便把咱们这些年共同经历的风风雨雨全都告诉你表哥吧?”

苏堂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望向苏酒,小姑娘始终低垂着脑袋,红透的面颊在他看来,分明是害羞的意思。

他不愿意听她和萧廷琛是如何恩爱的,于是勉强保持微笑,起身道“时辰不早,朕不叨扰你们了。南疆那边快马加鞭送了文书奏章过来,等着朕回宫批阅呢。”

他转身往珠帘走,萧廷琛不紧不慢道“表哥在西北待了大半年,也该回南疆了。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入赘到我大雍了呢。”

苏堂面色沉了沉。

他只当没听见,挑开珠帘离去。

苏酒拿帕子给萧廷琛擦掉脸上画的圈圈,有点好笑又有点气,“他早晚都是要回南疆的,你何必这般气他?他到底也是我表哥。”

萧廷琛不悦地握住她的细腕,“啧,某个小姑娘不要脸,小小年纪就和男人睡在一块儿,还敢搁这儿跟我置气?”

苏酒想收回手,挣了半天却没能挣开。

她只得硬着头皮抬起下颌,“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况且我当时才三四岁,哪里知道男女有别?”

“也就是说,你确实跟苏堂睡过许多年?”萧廷琛眸色晦暗,阴沉的脸色宛如风雨欲来,“苏小酒,你对得起我!”

苏酒气极反笑。

三岁的事情也敢拿出来说,这厮吃的哪门子醋?!

她跳到地上,气鼓鼓往外走,“你自个儿醋着吧!”

还没走出去两步,就被萧廷琛拽到怀里。

男人霸道地把她摁在榻上。

琉璃窗外落着细雪。

燃烧的金丝炭发出哔啵声响,一炉龙涎香从镂花金盖中袅袅弥散。

满殿皆是旖旎。

黄昏时分,薄薄的积雪逐渐压弯了枝桠。

萧廷琛穿牙白丝绸寝衣,慢条斯理地挑开龙帐,走到屏风后梳洗更衣。

白露低着头站在屏风外,细声禀报“大公子传了暗书,说是长安城最近风雨欲来,帝师打算派兵南下,进攻大雍。至于主帅,很有可能是谢容景谢侯爷。”

屏风后传出哗哗水声。

一刻钟后,萧廷琛踏了出来。

男人金冠束发,一袭玄色龙袍衬得他身姿修长挺拔。

他望了眼紧闭的龙帐,“拨十万兵马前往凉州城,令元猛务必死守凉州。”

元猛手中本就有二十万军队,再加十万,对战大齐应当足够。

“是。”白露福了福身,立即退下。

萧廷琛在龙榻旁坐下,挑开帐幔,才发觉苏酒竟然醒了。

少女支撑着坐起,“如果主帅是谢容景,可否先让我走一趟大齐军营?”

她知道谢容景并非穷凶极恶之人。

即便曾经妄图占有她,却也不曾真的对她动手动脚。

甚至,最后还选择了放手,将她送到凉州。

“妹妹打算策反谢容景?”萧廷琛弯起桃花眼,指尖把玩着少女的鸦发。

“不然呢?”苏酒挑眉,“你心里很清楚,凉州的军队本是大齐子民,而谢容景的军队同样是大齐子民,两方人马之中甚至还有具有血缘关系的叔伯兄长。让他们打,怎么打?”

萧廷琛眸色凛冽。

他把苏酒摁在床壁上,沉默地埋首在她颈间。

苏酒想把他推开,却怎么都推不动。

她轻声道“谢容景是怎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让我去当说客,说服他带着军队归顺大雍,是兵不血刃的最好抉择……萧廷琛,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出事。”

萧廷琛在黑暗中低笑。

他突然咬住少女的肩膀。

铁锈般的血腥气息在唇齿间弥漫。

他不顾苏酒吃痛的挣扎呼喊,硬是在她的肩膀上留下牙印。

他慢慢松开嘴。

殷红的血液从伤口中溢出,在白嫩的细肩上蜿蜒而下,荼蘼而妖艳,有种黑暗病态之美。

萧廷琛的桃花眼暗红深邃。

指尖捧起苏酒的脸蛋,他挑着玄月眉笑道“叫我的女人上前线,说得好听是用计谋策反敌军主帅,说得不好听是用美色招降敌人,苏小酒,你让文武百官怎么看我?你让天下百姓怎么看我?难道我萧廷琛是吃软饭的不成?”

苏酒疼得厉害。

她捂住肩膀,眼圈湿润绯红。

她狠狠推了一把萧廷琛,委屈的泪水瞬间掉落,“我不过是想帮你,你好端端的突然发什么疯?!”

萧廷琛痞痞地揩了一把嘴。

薄唇上尽是鲜血,被他这么擦拭,顿时染红了整张唇。

本就妖孽俊美的面容,在昏暗的光影中更显邪佞。

他睨着苏酒。

小姑娘委屈得厉害,泪珠子不停滚落,捂着伤口的小手甚至在轻微颤抖。

他眯起桃花眼,邪肆地舔了舔唇边血渍。

他知道苏小酒是真心为他好。

可是只要想起苏小酒曾和谢容景在一起住过,他就忍不住地吃醋发脾气。

哪怕明知他们之间清清白白,他仍旧忍不住吃醋!

苏堂也是如此,哪怕明知苏小酒对他根本没那个意思,他也要吃醋!

他的女人,别的男人多看一眼都是抢,更何况还曾同床共枕?!

他没有道歉,只是沉着脸离开龙榻。

走出去几步,他认真地回头道“我会搞定谢容景。苏小酒,老子就算亲自上战场,就算粉身碎骨,就算与谢容景两败俱伤,老子也绝不吃你的软饭!”

他特爷们儿地踏出寝殿。

苏酒快要被他气死!

狗男人的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明明平时挺好使的,但只要一碰到与她有关的事,就立即化身疯狗,逮谁咬谁!

被这样的男人深爱,也不知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第834章 萧廷琛是苏酒石榴裙下最忠诚的那条狗

天色渐晚,外间的细雪却不见停。

苏酒梳洗更衣完毕,正琢磨着用晚膳,萧廷琛回来了。

他对霜降道“给你家娘娘拿件斗篷,准备出宫。”

苏酒好奇,“去哪儿?”

“国师府。”

帝后乘坐轿辇抵达国师府,宿润墨似是料到他们要来,早已在花厅备好丰盛的晚宴。

苏酒随萧廷琛落座,听着他和宿润墨谈起国事,始终沉默地乖乖吃菜。

酒席间,宿润墨饮了两盏热酒,看苏酒一眼,淡淡道“有些话事关机密,不知如何启齿……”

这是要清场的意思了。

苏酒明白。

她正好想去看看判儿,于是笑道“皇上和国师谈论国事,本宫女流之辈,便不打搅你们。”

说罢,径直离席。

花厅里的侍女也很快退场。

宿润墨笑了笑,“皇后娘娘果然冰雪聪明、一点就透,再加上背后还有陆国公府撑腰,皇上娶她,算是娶对了人。”

“究竟有什么事,是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的?”萧廷琛转了转酒盏,姿态冷淡。

宿润墨敛去唇畔笑意,“想来皇上已经知道齐国即将派兵南下的消息。据臣推测,这次谢容景南下,起码带兵五十万。”

“五十万而已。”萧廷琛嗤笑,“凉州有三十万兵马,再加上咱们收编的百万北凉铁骑——”

“百万北凉铁骑,皇上也说了,是‘北凉铁骑’。”宿润墨神色冷峻,“他们的忠心不值一提,甚至还需要咱们花精力防止他们兵变。”

萧廷琛笑笑,“你拐弯抹角,究竟想说什么?是大雍敌不过齐国,还是你宿润墨要与朕散伙?”

宿润墨递给他一个白眼,“大雍对上齐国,自然有一战之力。只是如果加上南疆,就会相当麻烦。据臣所知,南疆的军队正往大雍边疆集结,他们和齐国联手夹攻,大雍会陷入很被动的境地。为今之计,只有逐个击破。”

见萧廷琛好整以暇,他继续往下说道“苏堂是南疆的君王,皇上大可将他软禁,用他来挟制南疆的军队。至于大齐,只要皇上派出一个人,就能让大齐五十万军队不战而降。”

萧廷琛不动声色地吃了口酒。

宿润墨挑眉,“皇上?”

“朕不会答应。”萧廷琛态度极冷,“宿润墨,朕不会让朕的女人低三下四去求别的男人。”

“皇后娘娘求一次谢容景,兵不血刃拿下五十万齐队。或者两国开战死伤无数、生民涂炭,皇上挑哪个?”

萧廷琛握着酒盏。

上好的前朝珐琅彩瓷器,在他指尖蔓延开一道道细微缝隙。

琉璃灯火下,男人浅浅的桃花眼透出凛冽凉薄,烙印出的“盗”字格外邪佞野痞。

他薄唇轻勾,张狂又嚣张,“朕管死伤无数做什么?朕管生民涂炭做什么?宿润墨,从前争天下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现在争天下,是为了把天下送到苏小酒面前!朕的皇后自当高高在上,哪怕血流成河,哪怕朕粉身碎骨,都不需要她去求别人!”

宿润墨静静看着他。

男人的眼睛里跳动着火焰。

炽热,疯狂。

他深爱苏酒,那个女孩儿仿佛比他的心脏和灵魂更加重要!

如果爱情是一场献祭,他毫不怀疑萧廷琛会把他的一切献祭给苏酒。

在世人眼中,萧廷琛是权倾天下的帝王。

可只有他宿润墨清楚,萧廷琛分明只是苏酒石榴裙下最忠诚的那条狗!

效忠这样的帝王,他心头滋味儿复杂。

……

另一边。

苏酒被国师府的侍婢引到厢房。

推开屋门,扑面而来都是冷清。

落雪的初冬夜里,厢房并没有燃炭火,仿佛冰窖般冻人。

一盏油灯照亮了屋子里的情形。

屋内陈设破旧简陋,榻上胡乱卷着被子,被面已经被鲜血染成神色。

判儿蜷缩在被子里,冻得唇瓣干裂发白。

浑身的伤口被草草包扎,空气里弥漫着浓烈药香和血腥气息。

苏酒小心翼翼走过去。

她倒了一盏热茶,送到少女唇边,“判儿?”

昏睡的少女被吵醒,慢慢睁开眼缝。

清凌凌的棕色眼眸,干净又深邃。

她不顾伤口支撑着坐起身,忽然扑到苏酒怀中呜呜咽咽地啼哭起来。

“苏姐姐!宿润墨那厮简直连畜生都不如!”她声音沙哑地撒着娇,“他命人打我五十军棍,然后把我丢在这个破地方叫我自生自灭!他曾背叛齐国,后来又背叛北凉,现在效忠大雍,根本就是居心叵测!苏姐姐,你们怎么能任用这种男人当国师呢?!”

苏酒轻轻搂着她。

她垂眸望着怀中的小姑娘,她哭得非常真诚,字字句句都是在诋毁宿润墨。

苏酒不笨,她知道判儿的小心思。

判儿这是在借刀杀人呢。

她喂判儿喝下那盏热水,温声道“北凉已经覆灭,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就算你杀了八大部落的首领,也依旧不可能扭转局势。判儿,接受现实,在国师府好好活下去,是你最好的选择。”

“苏姐姐在说什么,判儿根本听不懂。”小姑娘擦擦小嘴,“人家只是国师府的小小婢女,怎么可能杀八大部落的首领?苏姐姐错怪人家啦。”

苏酒凝着她。

这小姑娘就算撒谎,双眸也依旧澄澈如水。

一言不合就火烧行宫,手段狠辣果决,性子能屈能伸,又聪明伶俐活泼,怨不得宿润墨喜欢。

她笑了笑,本欲把宿润墨苦心保她性命的真相告诉她,可到底是宿润墨的家事,压根儿轮不到她来置喙。

她压下想法,亲自帮判儿换了药,期间倒是想方设法说了宿润墨不少好话。

判儿小嘴嘚吧嘚吧“苏姐姐,他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他欺凌弱小、背叛家国,分明就是猪狗不如。据我所知,萧廷琛也不是很好,他曾经狠狠欺负过苏姐姐。世上萧廷琛第二坏,宿润墨便是第一坏。苏姐姐我劝你一句,早些与萧廷琛和离,我瞧着那苏堂挺不错的……”

她还要继续往下哔哔,苏酒余光瞥见站在门口的两人,急忙捂住她的小嘴。



判儿扶我起来,我还能继续哔哔

第835章 也不该闷骚到这个份上吧

萧廷琛和宿润墨立在门外,神情微妙。

本来萧廷琛听见前半段话还挺乐呵,寻思着可以借机嘲讽一番宿润墨,没成想判儿说着说着,居然把他也给牵扯了进来。

他皮笑肉不笑,“妹妹过来。”

苏酒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被他用力揽进怀里。

桃花眼睨着判儿,萧廷琛声音冷淡“可是一顿军棍不能叫你长记性?若朕再听见你胡言乱语,便是宿润墨也护不住你这条命!”

语毕,带着苏酒强势离开。

判儿不怕宿润墨,却有点怵萧廷琛。

被狠狠威胁了一通,她都不敢吭声的。

等确定萧廷琛和苏酒已经走远,她才揪着被子骂骂咧咧,“从我父王手里抢的江山,还敢在我面前作威作福……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狗男人罢了,除了略有容色,其他根本不值一提,压根儿配不上我苏姐姐。我苏姐姐跟了他,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宿润墨静静立在门外。

盯了少女半晌,他淡淡道“既然对他这么有意见,他在的时候怎么不敢说?”

判儿冷哼一声,“人家现在是大雍的皇帝,我是什么?国师府的小小婢女罢了!可怜世上没人疼我,被打军棍,被丢在阴冷的厢房等死,我不过是路边儿自生自灭的野草,我就该为国殉葬,也好过活着受辱!”

宿润墨不紧不慢地跨进门槛。

他在榻边大椅上坐了,“现在殉国,也不是来不及。”

“你——”

判儿哪里是真想殉国,不过随口嘲讽罢了。

她被呛了这么一句,半晌说不出话,最后恨得拿茶盏去砸宿润墨。

宿润墨随手接住,没嫌弃是她喝过的,慢悠悠饮尽剩下的热水。

喝完,他把茶盏放到旁边,冷眼睨向判儿,“这次你火烧行宫,弄死了八大部落的首领。皇上没跟你计较,但不代表他会一直纵容你。再敢闹出幺蛾子,本座废了你的腿,后半辈子都把你囚禁在地牢。”

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

自幼就开始经历风风雨雨,虽然平日里总爱扮成吃斋念经的道士,但骨子里却藏着浓浓的嗜血戾气。

如今威胁起人来,杀意毕现,像是蛰伏的野兽露出獠牙。

判儿还没见过他这副凶狠模样。

虽然嘴上说着怨恨宿润墨,可她心底门儿清,宿润墨打她五十军棍,是为了在萧廷琛那里保全她的命。

所以即使重伤在身,她也仍旧不怕这个男人。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个男人现在凶巴巴的,眼神里闪烁着凉薄冷意,他要打断她的腿肯定不是在开玩笑。

小姑娘稳了稳心神,强装镇定地朝他伸出爪子,“你要敢废了我的腿,我就与你不死不休!”

宿润墨负手而立。

他垂眸看这个叛逆少女,薄唇慢慢掀起一抹笑容。

他道“知道害怕就好,金判判,别再让本座动怒。”

说完,起身离开。

判儿面子上挂不住,尖声道“你曾为我簪花,在雪山部落的习俗里,就是愿意娶我的意思!宿润墨,我也算你未过门的妻子,你对待妻子,就是这种态度?!”

宿润墨眉尖轻挑。

他回眸瞥向少女,小姑娘跪坐在榻上,鲜血染红了绷带,却仿佛察觉不到疼痛。

面对他冷淡的目光,她也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既然咱俩有了婚约关系,那我就是国师府的女主子!宿润墨,我要住进好一点的寝屋,还要有几十个奴婢伺候!”

宿润墨捻着指尖。

什么是蹬鼻子上脸?

金判判就是蹬鼻子上脸。

他淡淡道“你想得美。”

当初在祁连山脚下捡到这个小姑娘,也不是没有怜惜的。

只是他所有的怜惜,都被这个小姑娘自己亲手毁掉。

他对男女之事本就没有多少热衷,更何况他还不至于蠢到娶一个如此爱惹麻烦的女人为妻。

把金判判养在国师府,遵守对北凉王的约定,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判儿跳下床榻,小手紧紧捏住宿润墨的宽袖。

她仰起小脸,深邃的棕瞳里满是霸道,“宿国师满腹经纶、通晓天地,我不信你不知道雪山部落的习俗。月神曾见证你为我簪花,宿国师,我已经是你的女人了!”

宿润墨挑了挑眉。

这小姑娘刚刚还吵吵着他是世上第一坏的男人,现在却要主动投怀送抱……

他意味不明的低笑一声,抬步离开。

男人的袍裾消失在拐角,判儿的面庞才浮现出两朵红云。

她摸了摸滚烫的脸颊,轻轻皱起眉头。

她也是女孩子,虽然性格粗犷,但也不是不要脸皮的。

刚刚那些话,已经是她的极限。

无论如何,成为宿润墨的女人,总比成为国师府的婢女强。

起码,起码总有些颠覆大雍王朝的机会……

宿润墨离开厢房,远远瞧见吴嵩立在对面雕花游廊。

萧微华年少,洛梨裳又是女流之辈,所以征伐北凉的这大半年来,宿润墨和吴嵩倒是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

走近了,灯火落了两人满肩。

他们并肩而立,赏着廊外的细雪。

吴嵩淡淡道“金判判是北凉王族后裔,皇上没有斩草除根已是仁慈。不过,宿国师向来比皇上更加心狠手辣,按照以往的作风,定是要杀了金判判以绝后患的,怎么却……”

他不阴不阳地低笑两声,“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吗?”

他其实挺好奇宿润墨的。

明明都过而立之年了,身边却没有妻室宠妾,甚至连通房都没有!

说闷骚,也不该闷骚到这个份上吧?

他琢磨着,好奇地瞥一眼宿润墨腹下三寸。

宿润墨察觉到他的视线,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他沉声“宿某家事,不劳烦吴大人操心。有时间在这里谈论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写几封家书送去齐国。你也清楚赵惜婳朝三暮四的性子,不多送些金银首饰、古董玩物,她迟早要离开你的。”

“吴某家事,同样不劳烦宿国师操心。”吴嵩笑笑,随意掸去宽袖上的细雪,“时辰不早,咱家也该随皇上回宫了。只是‘情’之一字最是复杂,宿国师可得想好了到底要怎么处理金判判,免得将来后悔。”

第836章 苏酒好想捶死他

宿润墨目送他踏出游廊。

阴柔俊美的面庞上弥漫着凉意,他沉默地望向判儿居住的破旧厢房。

他被仇恨占据半生,如今活着是为了辅佐萧廷琛,是为了一统天下。

至于男女之情……

他没有深爱过的经历,并不能体会其中滋味儿。

但什么样的女人不是女人,他娶高门大户的嫡女不好嘛,何至于就非要娶她金判判了?!

成日里惹是生非,他若当真娶了,还不得三天两头给她收拾烂摊子?

他宿润墨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

苏酒与萧廷琛同乘一座轿辇,沿着长街,稳稳朝王宫而去。

暖轿里布置得像是华美的闺房,几盏琉璃灯照亮了这一小方天地,软榻、小几等物齐全,就连茶盏、酒壶等物都不一而足。

苏酒靠坐在藏青色绣金丝团龙引枕上。

她白日里与萧廷琛有过好几次鱼水之欢,有些吃不消,渐渐靠在男人肩膀上睡了过去。

萧廷琛挑开一角绣花窗帘。

长街熙攘繁华,百姓们沿街叫卖游玩,一排排红灯笼照亮了这座古老的王庭。

细雪簌簌,花灯下美得如梦如幻。

他捏住苏酒的鼻尖,“妹妹别睡了,起来看雪。”

“困……”

苏酒小小声,嫌弃地推开男人的手。

萧廷琛干脆把她抱怀里,“冬夜漫漫,有多少觉睡不完?好容易出宫一趟,这么睡过去岂不可惜。妹妹醒醒,快看夜雪。”

苏酒被他吵得心烦意乱。

她使劲儿捶了一拳狗男人,“你闭嘴……”

话音未落,又沉沉睡了去。

萧廷琛与她较上劲儿了,愣是捏着她的鼻尖把她弄醒,“不准睡,陪我看雪!”

他霸道并且蛮不讲理。

苏酒气恼地仰起头,在睁眼的刹那,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一片空白。

她停顿了很久,眼神才逐渐聚焦。

她凝着萧廷琛,男人桃花眼里盛着浅浅的温柔,朱砂色艳,盗字邪佞……

她歪了歪头,细白指尖轻轻抚上那个“盗”字。

是了,这个男人是她的夫君……

“妹妹可是傻了?”萧廷琛满脸嫌弃,“小憩片刻而已,醒来就连我都认不得了?!”

“大约是太累的缘故。”苏酒闷声。

她乖乖坐在男人怀里,望向窗外的细雪。

眼神不自觉地失去焦点。

细雪很美,花灯很美,大雍的王庭也很美。

可恍惚之中,总有种不真实的海市辰楼感。

她抬手揉了揉额角,怀疑是轿中炭火烧得太旺的缘故。

萧廷琛见回宫的路还很长,于是大掌熟稔地挑开她领间的盘扣,目光顿了顿,随口道“妹妹颈上怎么多了颗朱砂痣?”

苏酒肤白胜雪。

脖颈上那一粒朱砂痣,芝麻大小,醒目非常。

苏酒摸了摸,不解地摇摇头。

一粒朱砂痣而已,萧廷琛到底不曾放在心上。

绣花窗帘落下。

苏酒被放在软榻上,萧廷琛大掌撑在她耳侧,温柔地吻向她的脖颈。

耳畔急促温热的呼吸令苏酒酥麻,她脑子一片混乱,一边迎着萧廷琛,一边随口道“宿国师和判儿……他俩可还能重归于好?我瞧着,再没有别的女人比判儿更适合宿国师……嗯……”

“宿润墨就是闷骚。”萧廷琛嗓音慵懒而沙哑,“面上瞧着无所谓、不在乎,真到了那么一天,他比谁都急。这大半年我们一道去逛花楼时,宿润墨那厮看似坐怀不乱,真有美人到了怀里,啧,他能抱着美人从傍晚闹到第二天……”

苏酒努力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然后突然抓住重点。

她一把推开萧廷琛,“逛花楼?!”

萧廷琛自知失言,急忙道“我只是陪他们在那儿吃酒,并没有真的参与!”

苏酒寒着小脸坐起身,自顾穿上袄裙、扣好盘扣。

萧廷琛急了,哄她道“妹妹天姿国色、倾国倾城,寻常女人怎能入我的眼?便是那花月姬在我跟前晃悠,我都不曾心动——”

“花月姬?”苏酒突然冷笑,“我倒是忘了这一茬。当初某人金屋藏娇,把花月姬藏在莲心湖上的藕香小榭,还把我看中的梳妆台送给了她。萧廷琛,这笔账我竟忘了跟你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一年来都相安无事,他以为苏酒差不多忘了,没成想竟然在今夜翻了船!

萧廷琛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他腆着脸,“那不是从前不懂事吗?要不回宫以后我给妹妹写一份悔过书?”

苏酒想起来就委屈。

她冷声“停轿!”

龙辇稳稳停下。

苏酒撩开车帘,义无反顾地踏了出去。

这里是条僻静的巷道,风雪中家家关门闭户,只剩檐下的一排排风灯摇曳生姿,朦胧照向远处。

萧廷琛跟在苏酒身后亦步亦趋,“苏小酒,街上积雪深厚,当心湿了鞋袜。”

苏酒不搭理他。

龙辇的仪仗队伍面面相觑,帝后这叫怎么回事?

一名侍卫不解道“吴大人,皇上和娘娘闹了别扭,这可如何是好?”

吴嵩司空见惯,低笑道“闹别扭?他俩比谁都恩爱。咱们远远跟着吧,别打搅了皇上的兴致。”

苏酒依旧快步走着。

走着走着,脚下一滑,猛然朝前跌倒!

萧廷琛瞬间出现在她前面。

少女稳稳摔在他背上,被他毫不犹豫地背了起来。

男人后背宽阔结实,双手扶着苏酒的膝盖窝,笑意盈盈,“妹妹胖了些。”

苏酒咬住小手帕,“别以为你背我就会原谅你。抛开花月姬的事不谈,你逛花楼肯定吃了那些姑娘敬的酒,肯定姐姐妹妹的夸她们生得美。”

她了解萧廷琛,天底下再没有比他嘴贱的了。

住在凉州小宅院时,他陪她上街买菜,看见老婆婆都要夸一句“婆婆年轻时定然是这条街最美的姑娘”,惹得人家老婆婆笑得花枝乱颤,恨不能把一筐青菜全塞他篮子里。

萧廷琛笑眯眯的,“虽然那些姑娘生得美,可终究只是萤火。我家妹妹却是天上的太阳,萤火之光,怎敢与太阳争辉?妹妹放心,等我将来一统天下,保准叫史官把你写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美人!”

虽然是夸赞,但苏酒好想捶死他!

心底的怨气莫名其妙消散大半,她搂住男人的脖颈,趴在他肩头打起瞌睡。

后面远远跟着的仪仗队伍几乎要看呆了。

逛花楼诶,这样严重的罪过都能轻描淡写地带过,他们皇上也太厉害了吧?!



吴嵩呵,我主子天下第一

第837章 心底醋意滔天

萧廷琛一路把苏酒背进了王宫。

轻轻将她放在龙榻上,少女已经睡熟。

他在榻边坐了,捋开她额前的碎发,少女的脸蛋精致艳丽,像是杂糅了江南的温婉和长安的雍容,有种别样的美。

他欣赏了片刻,俯身吻了吻她的眉眼。

又替苏酒盖好缎被,他才起身踏出寝宫。

站在宫檐下,谷雨恭敬禀报“奉皇上之命,特意去别宫寻南疆的君王,可是别宫空空如也,也不知他去了何处。宫里都找遍了,并没有他的踪影,许是去了宫外游玩也未可知。”

萧廷琛捻着紫檀木细烟枪。

虽然他不愿意让苏酒去求谢容景,但他很赞成宿润墨前一个主意软禁苏堂,牵制南疆军队。

所以他还在国师府做客时,就命谷雨提前回宫,先一步拿下苏堂。

没料到……

薄青色的烟雾衬得他朦胧妖美,浅浅的桃花眼氤氲出风灯的红色暗芒,他薄唇轻勾,“必定是收到了风声,提前跑了。传朕旨意,严守从王庭到南方边疆的所有关隘,一旦发现苏堂的踪影,不计任何代价,务必抓他回来。”

“是!”

谷雨拱了拱手,立即去办。

长夜渐深。

寝殿里烧着地龙,龙帐格外暖和。

苏酒昏昏沉沉地睡着,恍惚中不知今夕何夕,整个人仿佛飘在云端。

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年仅三岁的她被舅舅和舅娘收养,穿表姐不要的旧衣裳,抱着比她脸还大的淘米篓,颠颠儿地去家门后的溪水旁淘米洗菜。

冬天真的冷,胖乎乎的小手被冻成红红的萝卜头,在灶洞前怎么烤都烤不好。

她整夜想娘亲,常常躲在被窝里哭。

表姐被她吵得受不了,提溜着把她扔到外面。

表哥把她抱到他的被窝里,给她捂手捂脚,还给她讲故事……

娘亲走后的那段难熬的黑暗岁月,是表哥陪着她一起熬过来的……

后来她长到五六岁,表哥偷偷给她买漂亮的花花戴在小揪揪上,砍柴时也会带她上山,给她摘野果吃,在大山深处掏鸟蛋给她加餐……

那个黝黑单纯的少年,在她的生命中其实扮演着相当浓墨重彩的角色。

一重重梦境接踵而来。

苏酒睡得很不踏实。

帐中很热,她扯住被角,周身又突然泛起酸痛。

指尖触及到一个人。

黏黏腻腻,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

温热的呼吸在耳畔和脖颈间若隐若现,她拧着清隽的远山眉,难受地别开小脸,“表哥……”

似娇似嗔。

萧廷琛眯起的桃花眼,陡然睁开。

宛如出鞘利刃,锋利而泛着寒芒。

他注视着苏酒。

许是帐中太热的缘故,她的脸蛋泛着不正常的酡红,眼尾晕染开的绯色,比最上等的胭脂还要瑰艳。

她似乎很难受,眉尖轻蹙,小手难受地四处乱抓。

萧廷琛沉默,在龙榻上盘膝而坐。

他不紧不慢地抽着烟。

刚刚那声“表哥”,他绝对没有听错。

苏小酒在睡梦里唤了别的男人……

还是曾与她同床共枕过的男人。

萧廷琛吐出一口烟圈,心底醋意滔天。

翌日。

苏酒醒来时,身边空空如也。

她在宫婢们的服侍下梳洗更衣,用早膳时听白露说萧廷琛带着朝臣们去宫外狩猎了,得三五日才能回宫。

少女夹了一只花卷,吃得很不是滋味儿。

流放凉州的这一年来萧廷琛很听她的话,无论去哪儿都要向她报备一声,她还以为那厮改邪归正了,没想到现在又是这个德行……

还狩猎,白日里上山狩猎,那么夜里做什么?

开个篝火宴会定然是少不了的,肯定还会有能歌善舞的美人助兴。

她放下银筷。

剩下的半只花卷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她淡淡吩咐“备马。”

白露愣了愣,“娘娘?”

“本宫要去猎场瞧瞧。”苏酒慢条斯理地在银盆中净手,“他不告而别,本宫总得问问为什么。”

白露想起萧廷琛半夜离开寝宫时的阴沉表情,猜测她家主子大约醋了。

却不知道好端端的为什么醋。

她只得道“郊外的猎场颇有些远,外面寒风刺骨,奴婢还是为娘娘准备马车妥当。”

苏酒点点头。

凤辇在黄昏时抵达猎场。

篝火已经燃了起来。

西北的女孩儿们载歌载舞,新鲜的烤肉被架在火上烤得金黄喷香,惹来四面八方文武百官和家眷们的嘴馋。

苏酒下了凤辇,直奔萧廷琛的营帐。

门口的谷雨和惊蛰没料到她会来,看见她时吓了一跳,想要通风报信,可苏酒已经闯了进去!

王帐犹如一座华贵的宫殿,陈设奢华精致,美姬们折腰而舞,争相朝上位者抛去勾搭的媚眼。

萧廷琛醉卧在兽皮王座上,两名美人跪坐在地给他捶腿,一名容色最为出挑的女子手捧美酒,笑吟吟喂他喝。

苏酒携裹着寒风而来。

她杀气腾腾,乐师吓得相继弹错音调,舞姬们对视几眼,在瞧见萧廷琛抬手示意她们退下的命令后,纷纷恭敬地退了出去。

一时间,偌大的营帐只剩萧廷琛和苏酒两人。

苏酒踩着红毯,一步步走向王座。

吊在铁篮里的篝火照亮了她白玉似的清寒面庞,她立在王座前,抄起一盏酒泼在了萧廷琛脸上。

男人依旧保持着慵懒醉卧的姿态,随意舔去嘴角的酒液,挑眉而笑,“好好的,妹妹怎么生气了?可是宫人伺候不周的缘故?”

苏酒眼圈绯红,盯着他看了半晌,泪珠子倏然滚落。

她慢慢蹲下去,把小脸深深埋进臂弯。

帐中寂静,只能听见肆虐的风雪声,和少女脆弱的哽咽。

萧廷琛垂眸看她。

她匆匆跋涉而来,发髻略有些凌乱,隐约可见鬓角藏着几缕晶莹白发。

他下意识坐起身。

心底那点子醋意,在少女的哽咽和白发面前,突然化作满腔愧疚。

他其实知道,他醋的很没有道理。

他纠结地朝苏酒伸出手,半途又悄悄收回。

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淡淡道“某个姑娘自己不检点,还敢追到营地哭……苏小酒,你不会以为你哭两句,我就会原谅你吧?”

第838章 再敢半夜喊别的男人,就把你毒哑

苏酒气的仰起头,“你生气也该说明白为什么生气,好端端的,我怎么不检点了我?!”

她脾气很大。

萧廷琛怵了下。

他心虚地捏住兽皮垫子,准备好兴师问罪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

总不能质问她,为什么睡梦里不叫他的名字反而叫苏堂吧?

那也太小家子气了。

苏酒站起身,使劲儿捶打萧廷琛,“判儿说你是世上第二坏的男人,我还替你说话来着,现在看来她分明就是说对了!你萧廷琛岂止是第二坏,你是世上最坏、最坏、最坏的男人!”

拳头相继落在萧廷琛胸口,软绵绵的一点都不疼。

他干脆把苏酒拽进怀里,翻身将她压在兽皮垫子上。

大掌将少女的双手高高禁锢在头顶,他捏着她白嫩的下颌,“某个小姑娘昨夜睡得迷迷糊糊,竟然唤起了表哥……苏小酒,你说我吃醋不吃醋?!”

苏酒怔了怔。

她昨夜确实梦到过苏堂,可她竟然唤出了声?!

她凝向上方的男人。

英俊的面庞上盗字邪佞,眼底噙着浓浓的不悦,可见他醋到了什么程度。

她避开他的视线,有点心虚地嗫嚅道“睡梦里的事情,自己怎么能控制得了?你发脾气是没有道理的,你得跟我道歉。”

萧廷琛挑了挑眉。

他对苏酒了若指掌,她的语调弱到这个程度,必定是心虚。

他似乎又掌控了主动权。

男人尾巴一翘,笑眯眯的,“谁对谁错,咱俩心底都有杆秤。苏小酒,我不计较你半夜睡觉喊别的男人,你也不准再计较花月姬和我从前的荒唐。”

苏酒没吭声。

萧廷琛俯首,轻轻叨住她的脸蛋。

嫩嫩滑滑,咬起来有种天然的甜香。

他浅浅留下一个牙印,开始得寸进尺。

帐外风雪肆虐。

夜渐渐深了,暖和的营帐里,苏酒被欺负哭了。

到最后男人像是疯魔般,拿了燃烧的紫檀木描金细烟枪来,在她腿上烙印出一道痕迹。

苏酒凄厉的尖叫和哭喊被尽数堵上。

皮肉被烫焦的气味在帐中弥漫,萧廷琛死死摁着苏酒,不容许她挣扎出自己的手掌心。

苏酒哭得神志不清,痛至骨髓的恍惚中,记忆里只余下帐中浅浅的烟草味,还有上方男人面颊上那个隶书“盗”字。

彻底晕厥过去之前,她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咬着她的耳珠,语调发狠“苏小酒,我把九州江山作为聘礼送给你,你只能是老子一个人的……再叫老子听见你半夜喊别的男人,老子就把你毒哑……”

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但苏酒已经没办法支撑自己的神志。

她昏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白露和霜降服侍她梳洗更衣。

她坐起身,掀开裙裾,清楚地看见腿侧那个烟头烙印。

比指甲盖略小,四周是一圈精致细腻的古老花纹……

昨夜的疼痛袭上心头,她闭了闭眼,恨极了萧廷琛。

如果说被萧廷琛爱上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那么爱上萧廷琛的自己,更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梳洗罢,白露端来熬好的鱼片粥,笑道“主子率领百官进山狩猎了,说要给娘娘猎几头银狐做斗篷。娘娘若是觉着无趣,可以到外面走走,很多女眷在帐外开茶会,好似十分热闹。”

苏酒闷闷不乐地吃着鱼片粥。

吃完,她没叫侍婢跟着,系上斗篷独自离开帐篷。

初冬的西北荒凉萧瑟,远方横亘的山脉积着白雪,巍峨不见尽头。

营地鬓影衣香,处处都是笑语欢歌。

苏酒转了转,注意到远处有座湖泊。

她信步走到湖边,瞧见穿道袍的男人正独自垂钓。

“宿国师。”她声音淡淡,“国师功夫极好,为何不进山狩猎?”

宿润墨挑起斗笠,笑容和煦如春风,“进山狩猎是抓捕猎物,湖边垂钓未必不能抓捕猎物。”

说话间,鹅毛做成的鱼漂微微一动。

他收线,一条肥大的鲤鱼果然咬住了钩饵。

他把鲤鱼放进鱼篓,“娘娘看,这不是抓到了猎物?今儿中午有烤鱼吃了。”

苏酒总觉他话里有话。

宿润墨瞥她一眼,“娘娘是聪明人,很多事比宿某看得更加明白透彻。譬如齐国的五十万军队,明明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又何必爆发战争?娘娘说是不是?”

苏酒挑了挑眉。

她不动声色地拢了拢斗篷,“宿国师的意思是,想让本宫走一趟齐营,劝降谢容景?”

“娘娘本就有这个打算,宿某不过是替娘娘说出口罢了。”宿润墨继续垂钓,“只要娘娘愿意,宿某这边可以安排娘娘离开王庭。等皇上发现,大约已是三五天之后。”

苏酒确实有这个打算。

她酝酿了下,试探道“国师以为,本宫劝降谢容景的几率,有多大?”

“只要娘娘想,就有十足十的几率。”宿润墨漫不经心,“在谢容景眼里,娘娘的泪水比江山和百姓重要多了。虽然这个法子有些下作,但比起薛家和帝师,比起生民涂炭、两败俱伤,娘娘掉几滴眼泪算什么?”

苏酒有点尴尬。

她纠结地望向湖面,“我虽只是女流之辈,却也不愿看到烽烟四起、百姓遭殃。只是我素来爱惜名声,若是将来被史官议论,不知是否会被冠上‘红颜祸水’的罪名?”

宿润墨笑了两声,“娘娘,如妲己、褒姒那种女人,挑起天下战火、致使生民涂炭,甚至最后亡了家国,才称得上红颜祸水。你免除两国战争,不知救了多少儿郎的性命,算什么祸水?更何况,历史从来都是由胜者书写。”

苏酒想想还挺有道理。

她踌躇片刻,同意了宿润墨的计策。

宿润墨似乎早已料到她的选择,竟然一早准备好了车队。

趁着萧廷琛在山中狩猎,他派车队护送苏酒离开城郊,绕小路直奔齐国而去。

此时谢容景率领五十万大军,正驻扎在与凉州遥遥相对的昭西城。

苏酒扮成客商求见,还把她惯来喜欢佩戴的一支珠钗作为信物交给了侍卫。

谢容景坐在厅堂,拿着珠钗,有些出神。



明天见鸭,

第839章 怎么甘心对他俯首称臣

冬日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男人的面庞上。

他穿细铠,低垂的丹凤眼温柔而长情。

把玩了片刻珠钗,他淡淡道“请进来。”

一刻钟后,他抬眸盯向踏进门槛的少女。

她今年十六岁,比离开长安城时又高挑了些。

一年没见,她出落得更加好看,比起天下公认的美人花月姬也不惶多让……

凤眸里的温柔几乎要满溢而出,他起身,嗓音有些沙哑“小酒。”

苏酒低眉敛目,朝他福身行了一礼。

直到落座,她甚至都没有用正眼看过这个男人。

因为男人的目光太过炙热纯净,对比之下,她这趟前来的目的未免太过卑劣。

谢容景示意婢女上茶,凝着她笑道“西北的茶水有些粗糙,比不得长安精细……我不敢想象,这一年来你在这里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

苏酒浅浅饮着热茶,没有回答。

谢容景指尖轻轻叩击桌面。

这一年来他夙兴夜寐,朝思暮想着面前的少女。

担忧她过得不好,担忧她手头银钱不够,担忧她逢年过节没有添置新裙子,担忧她被别的女孩儿嘲笑……

他藏在心尖尖上的姑娘,理应享尽荣华。

丹凤眼湿润几分,他一寸一寸打量着苏酒。

少女依旧清瘦,宛如嶙峋病梅。

宽大的斗篷衬得她弱不胜衣,仿佛随意一阵寒风就能把她卷上九霄。

萧廷琛能征善战,文治武功皆是一流。

他能做权倾天下的帝王,能带给百姓安康富庶的生活,但他绝不是一位合格的夫君,更无法带给苏小酒真正的安稳和幸福。

可是偏偏,小酒选择了他……

心头蔓延上针扎似的绵密疼痛,他轻声“小酒这趟前来,不知所为何事?若是为萧廷琛而来,我定然不会应允你的任何要求。你若为自己求我,凡有所求,倾尽天下,我必定答应。”

男人嗓音清越,宛如敲金击玉。

却沉淀着几分岁月酝酿出的深沉,丹凤眼里的情绪是任何戏子都扮演不出的深情。

苏酒依旧低着头。

细白小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她声音极轻“大雍侵吞了北凉,他如今是西北的霸主。谢容景,我是他的皇后。我为何而来,你很清楚。”

云层遮住了日光。

厅堂里的光影逐渐昏惑,男人的半张脸忽明忽暗,紧抿的薄唇透出浓烈的不情愿。

半晌,他笑了笑,“你想让我带着五十万兵马,向萧廷琛投降。”

“是。”苏酒缓缓抬眸,目光格外坚定,“大雍的军队里,有不少人都是齐国人,甚至还与你的士兵沾亲带故。如果让他们进行战争,那么上位者何其残酷?”

“那不是我要考虑的事。”谢容景冷声,“如果萧廷琛安安分分在凉州打铁,何至于到今日这种地步?掀起天下烽火的人是他,苏小酒,你该劝他向齐国投降。”

苏酒又喝了一口茶,“齐国长安的当权者们是何等脾性,你很清楚。他们宁愿割地求和向北凉俯首称臣,都不愿意发动战争捍卫疆土和百姓……效忠这样的帝王,维护这样的世家,谢容景,这就是你的志向?”

谢容景沉默。

当初北凉南下,朝中百官吵翻了天。

以薛家为首的老牌世家要求避战求和,以他为首的年轻权贵则热血上头要求迎战。

可是新帝上朝跟玩儿似的,今天立张家的女儿当妃子,明天选李家的千金做贵人,压根儿没有好好治国的意思。

最后帝师拍板,选择避战求和。

他心里是有气的。

可是……

这并不代表他愿意投降萧廷琛。

厅堂里寂静了半刻钟,他笑道“咱俩一年未见,彼此都很不容易。我已吩咐后院备下美酒佳肴,正好周奉先、墨十三也在,咱们这些同窗一块儿聚聚,热闹热闹。”

苏酒眉尖轻蹙。

她凝着谢容景,清晰捕捉到他眼底的小心翼翼。

她了解他。

或许他曾经卑劣过,可他的骨子里依旧是光风霁月。

明明不待见新帝,却还要侍奉在他的朝堂上……

她轻声“谢容景,你不该如此。”

“那我该如何?”男人笑了笑,“苏小酒,我没有萧廷琛那种侵吞天下的野心,也不像舍长心怀济世救人的宏愿。我从来都是纨绔,如果一定要有个野心,那么自始至终,我的野心都是你。”

苏酒笼在宽袖里的小手倏然收紧。

她寒着小脸起身,面无表情地踏出厅堂。

守在槅扇外的侍卫拦住了她。

苏酒回头,谢容景慢条斯理地吃着热茶,“你难得来我身边,断没有坐一坐就走的道理。我曾放你走,可是不代表我每一次都会放你走。”

“谢容景!”苏酒哑声。

谢容景垂下眼帘,“把她关进我的寝屋。”

苏酒挣扎着被带走,谢容景独自坐在厅堂,脸色比日光更加惨白。

托着茶盏的指尖轻微颤抖,他懊恼地把茶盏摔在地上,难受地捏起眉心。

他不想对苏小酒用强……

他不想让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

可她是他魂牵梦绕的女人,她好不容易来到他身边,他怎么能放她走?

他怎么可以放她走?!

厢房。

苏酒听着外面反锁的声音,无端来了脾气,恼怒地推翻博古架,看着古董玉器碎落满地,似乎仍不解气,连带着把屏风和床榻也弄得一塌糊涂。

她在圆桌旁坐了,连喝了两盏热茶让自己冷静下来。

谢容景骨子里还藏着良善,与长安城那帮贪图安逸的世家全然不同。

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三次,她总能劝降谢容景!

天色将晚。

谢容景踏进寝屋,瞧见满目狼藉。

他示意婢女进来清理了一遍,才撩袍在榻上落座。

他凝着苏酒纤细的背影,“小酒,我谢容景虽然纨绔,可心里却也有一杆秤,称得出萧廷琛与元晟谁更适合做天下的帝王。如果没有你,我甘愿对萧廷琛俯首称臣。但你偏偏是他的皇后,你叫我怎么甘心对他俯首称臣?效忠大雍,并非不可以。只是我想要的东西,他萧廷琛未必肯给,你苏酒未必肯应。”

第840章 她一哭,老子就心疼

苏酒捧着茶盏。

瞳眸淡漠,她声音泛着凉意,“除了我。”

谢容景低笑几声。

他盯着苏酒,食指轻轻擦过下唇,眼底的暗欲一重盖过一重,“我在大齐的朝堂里也算位高权重,谢家本身更是富甲天下,权势与财富我都有,苏小酒,我只缺美人。”

他起身走来。

苏酒察觉到危险,下意识转身,却被男人打横抱起。

谢容景把她丢在榻上,单手捏住她的下颌,凤眸深沉晦暗,“苏小酒,求人是需要诚意的,我很想,很想尝尝你的滋味儿……只要你点头,我麾下五十万大军不战而降,如何?哪怕背负通敌叛国的罪名,哪怕成为千古唾骂的奸佞,今夜我也想尝尝你的滋味儿……”

他忍了太久太久。

亲手把苏酒送去凉州,如同他脑海中彻底绷断的弦,令他这一年过得生不如死。

相思是真正的断肠毒,且无药可解。

苏酒在谢容景俯身的刹那,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谢容景捂住面颊,诧异地盯向少女。

苏酒坐起身,“你的感情我不予置评,可是你还记得,你兄长是怎么死的吗?”

寝屋寂静。

苏酒走到圆桌旁,自顾斟了一盏酒,“他主动上战场,立志保家卫国,他比你有担当得多!虽然他死在自己人手里,但在我看来他虽死犹荣,他担得起‘侯爷’的称号。谢容景,你只知道花前月下、儿女情长,你不配继承他的爵位!”

她红着眼饮尽杯中酒。

晶莹的泪珠顺着雪腮滚落,漫入斗篷里的襦裙。

谢容景沉默。

这些年他念着苏酒,却忘了哥哥……

如果是哥哥,他会如何抉择?

是了,他一定会选择站在萧廷琛这边,他甚至根本就不会背叛萧廷琛!

谢容景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自嘲一笑,“当初背叛萧廷琛,确实是我的错。苏酒,他萧廷琛不是个东西,我谢容景同样不是个东西。刚刚对你的冒犯,希望你不要介意。”

苏酒的情绪和缓了些。

她道“萧廷琛从没有真正恨过你们,更不曾把你们逼宫的事情放在心上。他是很坏,但他也很大度。”

谢容景面无表情。

萧廷琛大度?

呵呵。

他走到苏酒面前,从怀里取出绢帕,替少女拭去面颊上的泪珠。

他垂眸凝着她,低声“你总有办法令我心软……你总有办法叫我回头。”

明明是苛责的语调,却透着道不尽的宠溺和温柔。

窗外细雪伶仃。

琉璃灯火照亮了这座寝屋,谢容景注视着少女白嫩清媚的脸蛋,她容貌雍容妖美,周身气度却像是江南温婉的春风,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

唇珠饱满嫣红,宛如一颗小小的樱桃。

捏着绢帕的手不自觉朝那里伸去。

绢帕掉落在地。

他的指尖轻轻勾勒过少女的唇珠,最后怜惜地托住她的下颌。

他突然俯首,吻住她的唇珠。

苏酒陡然睁大眼!

想要挣开已经来不及,他死死把她抵在圆桌旁,大掌反剪住她的双手,根本容不得她挣脱!

灯火跳跃。

情急之下,苏酒咬破了男人的唇。

血腥味儿弥漫。

谢容景缓缓松开她,随意擦拭去血珠。

色若春晓的面庞染上几分满足,他淡然道“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得到你,所以哪怕占你一点点便宜,我都会觉得高兴。而你,我因你投敌叛国,你甚至连恨我的资格都没有。”

伸手替苏酒擦了擦泪珠,他含笑离去。

苏酒独自靠在圆桌上。

虽然劝降了谢容景,但她并没有感觉到高兴。

世上情债难还,她似乎又欠了谢容景一笔账……

寝屋外。

谢容景掩上屋门,快步穿过檐下。

拐过抄手游廊是一座八角凉亭。

亭子八面垂落厚厚的毛毡子,侍女挑开,恭敬地请谢容景进去。

亭子里灯火明亮,石桌上摆满美酒佳肴,周奉先和墨十三已经等着了。

周奉先瞟了眼谢容景泛红的薄唇,忍不住打趣,“这才一刻钟,谢侯爷是不是不行啊……”

“想什么呢?”谢容景没好气地撩袍落座,“我没碰她。”

墨十三惊讶,“这么好的机会……”

谢容景沉默地喝了一盏酒。

周奉先痛心疾首,“谢二,不是我说你,你说说你有多少次机会可以得到苏小酒?!你自个儿不珍惜,事后喝再多酒都没用啊!对了,凉州的元猛给咱们下了战书,约定三日后大战,你看是不是要商量下战术?”

“投降。”

谢容景闷声。

周奉先和墨十三同时愣住。

半晌,周奉先不敢置信地掏了掏耳朵,“投降?我没听错吧?你说投降?!凉州只有三十万兵马,就算元猛再能征善战,也抵不过咱们五十万兵马!更何况还有南疆那边牵扯大雍的注意,你现在跟我说投降?!谢容景,你疯了?!”

“砰!”

谢容景重重把酒盏掷在桌上。

丹凤眼猩红湿润,他恶狠狠盯着两人,“你们深爱的女人在你们面前掉眼泪,你们他妈忍得了?!不投降,叫她继续哭?!”

酒盏碎裂。

晶莹的酒液在石桌上蔓延,醇厚酒香弥散在空气里,衬着金丝炭火,莫名有种醉人之意。

周奉先和墨十三不约而同保持沉默。

谢容景不耐烦地吃了两口菜,直接撂了筷子,“明天叫所有大帐的将领都来府里,老子要弄个鸿门宴,不肯投降的直接杀了!”

他起身往亭子外面走。

周奉先有点不甘心,“谢二,你想清楚了,如果投降萧廷琛,你这辈子不会再有机会再得到苏小酒。”

“我得不到,也不能叫她哭。她一哭,老子就心疼,针扎似的疼!更何况……”谢容景突然回眸,“无论是我还是你俩,都欠了萧廷琛一条命。”

逼宫那夜的一切,历历在目。

诚如谢容景所言,他们确实欠萧廷琛一条命。

周奉先闭了嘴,脸上隐隐可见愧色。

墨十三见谢容景要走,忍不住道“还有这么多菜呢,你去哪里?”

“看看那个小祖宗还在不在哭。”

墨十三……

明明喜欢却要放手,谢二疯了吧!



我想八月发新书

第841章 只要他对你好,我心甘情愿一世为臣

谢容景拎着食盒踏进来寝屋。

苏酒已经不哭了,正挑亮琉璃灯罩里的烛火。

谢容景掩上槅扇,“我给你带了些好酒好菜,你看看是在房里吃,还是去外面跟周奉先他们一起吃?”

苏酒轻轻盖上灯罩,“不想去见他们。”

他们背叛过萧廷琛。

哪怕过去曾是交好的同窗,她也没办法面对他们。

谢容景了然。

他把食盒一层层打开,丰盛的酒菜立即摆了满桌。

他亲自给苏酒摆好碗筷,“我既答应了要帮萧廷琛,就绝不会反悔。小酒,你是要在昭西城等萧廷琛过来,还是先回大雍王庭?如果想在这里等他,我可以领你四处逛逛。昭西古城的落日景致极美,你该是喜欢的。”

苏酒在他对面落座,拾起筷箸,淡淡道“我明儿便回王庭。谢容景,我信你这一次,还望你别再背叛我们。”

谢容景给她夹了块糖醋肉。

他正色道“当初我背叛他,是我不对。今生今世,只要他萧廷琛对你好,我谢容景心甘情愿一世为臣。”

男人嗓音深沉。

苏酒诧异地望向他,从他的眼眸中读出了刻骨的深情。

她的心突然慌了下。

她并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谢容景的爱。

因为她很清楚,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还他同等的感情。

许是发现她的愧疚,谢容景又给她夹了一块肉,“愿意带领大军投降,一来是避免生灵涂炭,二来是因为欠萧廷琛一条命。三来,才是为了你。小酒永远不必自责,你爱不爱我是你的事,我爱你,是我的事。哪怕要为你肝脑涂地,我谢容景也甘之如饴。只要你允许我继续爱你,便已是对我最大的恩赐。”

也曾鲜衣怒马,也曾嚣张纨绔。

可当他遇上她,他所有的骄傲都化作卑微。

他心甘情愿做这个女孩儿的裙下之臣!

苏酒小口小口咬着菜蔬。

细白的面庞染上绯色,她声音极轻“对不起……谢谢。”

她什么都给不了他。

除了一声对不起,除了一声谢谢,她无话可言。

翌日。

黎明的天穹呈现出昏暗的蓝紫色,苍鹰朝天际轻掠,途径大片荒凉的戈壁黄沙。

谢容景亲自把苏酒送上马车,目送她往西方驿道而去。

周奉先立在他身后,有些唏嘘,“值得吗?”

“因为是她,所以无所谓值不值得。”谢容景的丹凤眼比朝阳更加温柔,“男人喜欢女人,不应该当成做生意,更不应该去考虑值不值得。喜欢就是喜欢,就该一往而深,义无反顾。”

周奉先更加唏嘘。

……

苏酒坐在马车里。

出了昭西城,很长一段驿道被黄沙覆盖,人烟罕至鸟兽绝迹。

这段路偏偏还很长,行到晌午都没能走到有村落的地方。

侍卫长见路边有座荒废的驿站,于是示意车队在此生火做饭,用过午餐后再行进也不迟。

车队多达数十人,全是宿润墨的心腹。

苏酒自是信任他们的,于是小心翼翼踏出马车,在收拾干净的驿站里坐下歇息。

她昨夜没睡好,今晨又起得很早,忍不住躺在榻上睡了过去。

可变故突然之间就发生了。

无数黑衣人包围了驿馆,招式凌厉诡谲,不过短短半刻钟的时间,就血洗了宿润墨派出的这支车队。

黑衣人让开一条路,恭敬地单膝跪地。

一道丰神俊朗的人影出现在驿馆门外。

苏堂身穿墨青色龙袍,蛇形金发冠衬得他姿容阴鸷俊美。

他盯着驿馆,眼底掠过一阵兴味。

他知道萧廷琛一定会软禁他,从而挟制南疆的军队,所以他提前一步离开了王宫。

可笑萧廷琛和宿润墨竟然以为他会逃回南疆,还下令封锁从王庭到南部边境的一系列关隘。

他这一趟本就是为小酒而来,不达目的,他怎么甘心回去?

他藏身王庭郊外伺机而动,果然叫他等到了小酒落单的机会。

男人抬手推开驿馆屋门,信步踏进了门槛。

苏酒窝在榻上,有些难受地揪住斗篷。

梦境变幻无常,时而是她和萧廷琛斗嘴的画面,时而是她幼时和苏堂上山砍柴的记忆。

无数真真假假的幻象堆积在一起,搅得她脑子都要炸了。

梦境中的人影逐渐模糊。

从她到金陵萧府开始,很多长大后的细节被有意无意地忽略。

幼时的记忆却更加清晰……

苏堂立在榻前。

他垂眸注视着少女,她细白的小脸上沁出冷汗,大约正在忍受什么痛苦。

他用手帕替她擦去细汗,轻轻扒开她的衣领,扫视过雪颈上那粒朱砂痣,忍不住轻勾唇角。

蛊毒已经开始发作了。

接下来,只需要用时间去发酵就好。

他打横抱起苏酒,抬步踏出驿馆。

一座华贵的宽大马车停在大门外。

他抱着苏酒登上马车,淡淡问道“尸体可准备好了?”

为首的黑衣人恭敬道“回禀陛下,已经准备好了。”

苏堂瞥向角落,一具与苏酒体型相似的尸体静静躺在血水之中。

他吩咐道“烧了这里嫁祸薛家,务必做到滴水不漏。”

“是!”

车帘被放下,马车徐徐驶离西北。

车内陈设雅致,绣帘和卧具上刺绣着各种蛊毒虫蛇,这是南疆的信仰。

苏堂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呷了小口。

指尖怜惜地拂拭过熟睡的少女,他温声“如果一百年前南疆没有发生动乱,此时的我大约正是南疆的太子,而你则是我的太子妃……小酒,我带你回南疆,不过是让一切回到正轨。你一定能理解我的,是不是?”

少女自然不能回答他。

苏堂笑意吟吟,随意把玩起苏酒的鸦发,姿态之闲适,宛如理所应当地占有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

另一边,大雍王庭。

萧廷琛暴怒地掀翻案几,冷冷盯向杵在殿中的宿润墨,“你说她回了宫,她人呢?!”

宿润墨挑了挑眉。

前几日在猎场上,他告诉萧廷琛苏酒独自回了王宫,还特意劝他在猎场上多住了几日。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苏酒跑去昭西城的事,萧廷琛到底还是知道了。

他好整以暇地掸了掸宽袖,选择据实以告。

第842章 他的容貌早已模糊

萧廷琛更加暴怒,“朕说过不准她去见谢容景,你和她却背着朕擅自做决定。在你们眼中,朕究竟是不是你们的君王?!”

“皇上稍安勿躁,事情既然已成定局,你发怒也是没用的。倒不如坐享其成,也免去一场大战不是?”宿润墨眉眼温润,“更何况谢侯爷也算是难得的君子,他不可能趁人之危。皇后娘娘不会有任何危险,微臣用脑袋向你保证。”

萧廷琛冷笑,“朕瞎了眼,才任用你当国师!既然你和皇后不把朕放在眼里,朕又何须对你们宽仁?传朕旨意,宿润墨罚俸三年,皇后回宫后禁足三个月,抄写《女戒》《女德》两百遍!”

宿润墨漫不经心地拱了拱手。

什么罚俸三年,弄得好像他从萧廷琛手里拿过俸禄似的。

萧廷琛在凉州起兵,花的是他宿润墨这些年打劫客商、盗掘古墓攒下的金库。

说起来,他还没有把银子还给他呢。

他笑了两声,淡淡道“既然皇上要罚臣的俸禄,不如咱们一并把账算清楚。”

他示意宫女取来算盘,三下五除二拨算完,“这一年来皇上共花了臣八百万两雪花纹银,而皇上在窃取北凉王庭之后,并没有赏赐臣任何值钱物件儿。国师一年俸禄算作十万两白银,皇上这一年没有给臣发俸禄,抵消之后,皇上还欠臣七百八十万两雪花纹银。”

他笑吟吟把算盘递还给宫女,“所以皇上打算什么时候还钱?”

萧廷琛……

狗男人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朕只是与宿卿开个玩笑罢了。说起来都是皇后的错,她罔顾朕的旨意,私自前往昭西城,实在该罚!国师这一年来为国操劳,应当好好嘉奖才是。”

宿润墨皮笑肉不笑。

天底下,再没有比萧廷琛更抠门的人了。

君臣俩抠抠索索地算完账,选择了偃旗息鼓。

半个月后。

萧廷琛亲自赶赴昭西城,与谢容景见了面。

在厅堂落座后,彼此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口。

良久,萧廷琛瞥一眼谢容景他们,语调毫无波澜起伏,“看在同窗一场的份上,当初长安城那场宫变,朕可以既往不咎。”

他很大气。

谢容景低眉敛目,指尖摩挲着茶盏,耳尖悄然泛起愧疚的红晕。

周奉先和墨十三更是眼观鼻鼻观心,没敢发出半点儿声音。

事实上,当他们站在城楼上,看见萧廷琛被万箭穿心时,他们就已经后悔了。

天道玄妙,萧廷琛死而复生,也算是给了他们赎罪的机会。

又静默了片刻,萧廷琛道“朕的皇后呢?”

几乎同一时刻,谢容景出声“小酒如何?”

厅堂陷入诡异的安静。

两个男人对视几瞬,不敢置信地异口同声“她不是在你那里吗?!”

萧廷琛率先起身,“她来昭西劝降你,之后就没回过王宫!”

谢容景目瞪口呆,“我亲自送她上马车回王庭,这都半个月了,我以为她已经平安抵达……”

两人下意识望向宿润墨。

穿道袍的男人,老神在在地捧着热茶坐在大椅上。

细观之下,可以清楚看见他指尖微颤。

其实他已经多日没收到车队报平安的书信。

他也很担忧苏酒出事,所以暗地里派了国师府的暗哨出去寻人,只是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传来……

正尴尬时,判儿忽然飞奔进来。

她如今是宿润墨的贴身侍婢,国师府有什么消息,基本上她都能第一个知道。

她满脸夸张,高声道“国师大人不好啦,暗哨回报,你派出去保护皇后娘娘的车队死绝啦!”

满屋寂静。

宿润墨霍然起身,“什么?!”

判儿歪了歪头,“暗哨回报,沿路一座驿馆起过大火。他们进去查探,发现里面全是烧焦的尸体。经过核实,正是国师大人派出去保护皇后娘娘的车队,而且……”

她收敛了嬉皮笑脸的神情,语调苍凉了几分,“可能苏姐姐,也葬身火海了。因为那些焦尸里,有一具的体型与苏姐姐如出一辙。”

厅堂里落针可闻。

萧廷琛周身气息阴沉恐怖,他缓缓盯向宿润墨。

宿润墨完全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他知道萧廷琛有多在乎苏酒!

他努力压下慌乱,淡淡道“也未必真的是皇后娘娘……要不,皇上欠臣的七百八十万两雪花纹银,咱们一笔勾销?”

萧廷琛没搭理他哆哆嗦嗦的胡言乱语,脸色铁青,大步踏出厅堂。

谢容景几乎站不稳,深深盯了眼宿润墨,立即跟着离开。

不过短短几瞬,屋子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

宿润墨独自在大椅上坐下,想起萧廷琛和谢容景临走前的眼神,觉得自己这条命可能要葬送在自己人手上了。

……

华贵的宽大马车,稳稳行驶在青砖小道上。

已经出了西北。

苏堂挑开车帘,正是年末,周遭雪景极美,远处村落家家户户冒着炊烟,檐下挂满辣椒和玉米,该是个丰收年。

他转向车内,“再走日,便能到南疆边境。小酒,南疆是个很美也很危险的地方,那里的孩子三岁就学着辨别毒物,因为稍有不慎就会接触到致命的蛊毒,更别提防不胜防的毒沼、瘴气。所以到时候你一定要听我的话,绝对不能离开我超过十步,记住了吗?”

蜷缩在角落的少女,眉眼清媚。

胭脂红的袄裙,衬得她肤白如鹅脂,微挑的鹿眼雍容艳绝。

黛青的远山眉微微蹙起,她凝着苏堂,小脸上难掩疑惑。

一路走来她忘了很多事,只剩下幼时在舅舅家的记忆历久弥新。

她记得八岁那年她在桃花山上被献祭给山神,后来什么人救了她……

之后的一切隐隐绰绰。

脑海中有个时而风雅时而野痞的少年,但他的容貌早已模糊……

“小酒!”

苏堂突然握住她的手。

苏酒回过神,轻轻笑了笑,“表哥,我又走神了吗?”

“你被坏人掳走,脑部受了重击,所以记忆出现了偏差。”苏堂怜惜地把她抱进怀里,“等到了南疆以后,我会请最好的蛊医为你医治。小酒,不要逼着自己去想过去的事。”



发现昨天的吻戏被编辑大人删了,修改后补了上去。如果大家发现哪里情节连不上,可能是涉那啥被删,可以在书评区告诉菜菜哦,

第843章 要记得脸上有“盗”字的男人

苏堂说着,怜爱地吻了吻少女的额头。

苏酒低眉敛目。

细白小手轻轻握住裙裾,眼眸中暗光流转,她能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

已是黄昏,车队在一座山脚下停了,黑衣侍从们利落地搭起帐篷。

苏酒轻声道“沿途走来很是疲惫,表哥,我想泡个热水浴。”

苏堂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应好。

绘山水的八扇屏风在大帐中摆了起来,苏酒浸在浴桶里,牛奶和玫瑰的甜香随着热气蒸腾而逐渐弥散到整座帐篷。

苏酒屏退了伺候的侍女,稍作梳洗后起身。

她靠在浴桶边缘,低头注视着腿上那个烟头烙印。

比指甲盖略小,四周有一圈极精细古老的花纹。

烙印在羊脂玉似的肌肤上,格外醒目鲜明。

苏酒浅浅呼吸着,脑海中忆起若有似无的烟草香。

有个男人不学好,从少年时期就学人抽烟,后来不耐烦被她数落,嘴上说着戒了戒了,实际上仍旧背着她偷偷吸烟。

这个烙印……

那天夜里的抵死缠绵依稀浮现在眼前,他咬着她的耳朵,模糊的面目隐隐是发狠的样子,凶恶地诉说着他的霸道和野心。

他的面颊上有个“盗”字。

苏酒揉了揉眉心。

盗……

记忆逐渐消退,但她非常确定,那个男人对她很重要。

她跌跌撞撞走到案台前,在绢帕上提笔写下寥寥几行字。

她把绢帕藏进衣橱,想了想,突然拔下金簪。

鸦青长发披散在腰际,衬得少女纤细娇小。

她坐在榻上,闭了闭眼,然后将金簪刺进腿部。

彻骨的疼痛令她紧紧咬住唇瓣,冷汗沁出,她抬眸望了眼紧闭的帐帘,没敢发出半点儿声响。

她在烙印出的烟头烫伤旁,用金簪刺出了一个隶书“盗”字。

绝对,绝对要记得脸上有“盗”字的男人。

绝对,绝对不可以伤害他……

苏酒深深闭上眼。

晕头转向的感觉再度袭来,她稍微收拾了血渍和金簪,把自己裹在缎被里沉沉睡去。

她很清楚,当她再醒来时,她会继续遗忘。

暮光褪去,星辰初现。

苏堂提着灯笼踏进帐篷,听见榻上传来熟悉而安稳的呼吸声。

他沉默地点燃帐中的黄铜枝形灯座,又把灯笼挂在了灯架上。

他望了眼沉睡的少女,习惯性地打开衣橱,从屉子里摸出一张绢帕。

上面写着寥寥数语

要注意脸上烙印着“盗”字的人,要对他好,大雍,长安……

本该温婉清隽的簪花小楷,却露出几分力透纸背的味道。

可见她在写下这些话时,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

苏堂笑了笑,把绢帕覆在烛火上。

这已经是他烧毁的第二十张绢帕。

从一开始密密麻麻写满过往的手帕,到现在寥寥数语,蛊毒的作用越来越明显。

他相信等车队抵达南疆边境时,苏酒会彻底遗忘萧廷琛。

她的记忆只需要停留在八岁,就好。

男人撩了撩锦袍,漫不经心地在榻边落座。

指尖描摹着少女清媚的面庞,他低笑两声,“小酒啊小酒,别再自作聪明了,你终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烛火轻曳。

苏堂握住苏酒的小手,蛇形金发冠折射出黯淡光影,衬得他的俊脸妖魅非常。

……

另一边。

黄昏时分,萧廷琛快马抵达驿站。

驿站被烧成了残垣断壁,几十具漆黑的焦尸横七竖八地摆放着。

他翻身下马,毫不迟疑地冲进驿馆深处。

视线扫视过一具具尸骸,最后定格在其中一具。

体型确实像极了苏小酒……

谢容景稍后赶来,在看见那具尸骸时,险些站立不稳。

他踉跄着跪下,不敢置信地抱起尸骸,“怎么会……怎么会……”

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他轻抚着那具漆黑焦尸,最后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嚎啕大哭。

闻讯赶来的周奉先和墨十三忍不住红了眼眶,失神地跪在谢容景身侧,怔怔凝着尸骨。

已是隆冬,天穹上乌云翻涌。

随着暮光昏暗,一片片鹅毛大雪悄然而落。

侍卫们掌了灯,默默立在驿馆外。

“小酒……”

谢容景哭得凤眼红肿,紧紧抱着尸骨,几乎要把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雪花落在他的眼睫,渐渐融化成水。

他垂下眼帘,忽然忘情地吻向焦尸。

绵绵密密,极尽深情。

从年少时就喜欢的姑娘,哪怕如今化作焦尸,在他眼中也仍旧美艳倾国。

终于吻够了,他红着眼盯向萧廷琛。

这西北的霸主,面无表情地倚靠在残垣断墙上,指尖托着紫檀木细烟枪,俊美的面容半隐在薄青色烟雾里。

谢容景放下怀里的尸骨,脱下大氅盖在她身上。

他上前,骤然握住萧廷琛的衣襟。

丹凤眼盛着无边愤怒,他死死盯着萧廷琛,“她走了,还走得如此凄惨,难道你就一点都不痛苦?难道你就不想为她报仇?!萧廷琛,她是你的皇后!”

萧廷琛慢条斯理地拨开他的手。

他磕了磕烟灰,“她不是苏小酒。”

四野寂静,雪落无声。

谢容景愣了愣,“你说什么?”

萧廷琛瞥了眼那具尸骨,“苏小酒有一颗小虎牙,她没有。”

谢容景诧异地望向尸骨,果然没有虎牙……

他抬袖擦去满脸的泪花,“也就是说,苏小酒可能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他喜极而泣,想起什么又问道“你怎么知道苏小酒有颗虎牙的?”

萧廷琛看白痴般看他一眼,淡漠地吐出几个字“她的嘴,我用——”

话没说完,他突然闭嘴。

他收敛了视线,冷淡地吸了一口烟。

谢容景遐想联翩。

丹凤眼中浮现出一抹对萧廷琛的憎恶,他又突然愣住,“那我刚刚亲的是……”

他捂住嘴,恼怒地盯向萧廷琛,“你明知她不是苏小酒,你还任由我……”

萧廷琛低低嗤笑,“侯爷如此深情,朕怎敢扰了你的兴致?”

“你——”

萧廷琛懒得搭理他,转身踏出驿馆,“可有搜集到线索?”

谷雨心细,捧来一块黢黑令牌,恭声道“虽然被烧得面目全非,但依稀可以辨认上面有个‘薛’字。如果卑职没有猜错,这场火灾恐怕是薛家干的。”

第844章 新帝送给你的大礼

萧廷琛接过令牌。

翻来覆去看了片刻,他嗤笑一声,随手扔掉。

谢容景从地上捡起,“薛家与小酒向来不睦,定是薛程程或者薛熙雯派人干的!她们绑走了小酒,要极力折磨她!萧廷琛,小酒恐怕凶多吉少!”

夜雪簌簌。

侍卫们手持火把,驿道上绵延不绝。

萧廷琛独立雪中,细烟管的火光明明灭灭。

厚重的狐狸毛斗篷,衬得他侧颜冷峻凉薄。

他注视着南方的夜穹,“当初薛氏兄妹南下凉州,身边侍卫都佩戴了令牌。我曾在薛至美身边待过几日,知道薛家的每一块令牌都有特定编号。这块令牌上的编号,我恰恰在他的贴身侍从腰间见过。可他的贴身侍从,早已被金时醒所杀。”

鹅毛大雪落在狐狸毛上,衬得毛发晶莹剔透。

男人肌肤白皙、朱砂色艳,紫金冠束发,在灯笼的光晕中有种妖冶雍容之美。

谢容景愣了愣,“你的意思是,这事儿是有人嫁祸薛家?至于目的,则是为了金蝉脱壳、狸猫换太子,让咱们与薛家内斗时,从咱们眼皮子底下抢走小酒?!”

萧廷琛瞥他一眼,“你倒是聪明了一回。”

“那个人是谁?”谢容景气怒,“如此狡诈,实在可恶!”

萧廷琛淡漠一笑。

他知道那个人是苏堂。

按照时间来算,这个时候苏堂早就带着小酒离开了西北,说不得再过几日都要踏进南疆边境了。

现在去追,根本来不及。

“萧廷琛!”谢容景暴躁,“你倒是说句话啊,那个人到底是谁?!如果世上只能有一个人拥有苏小酒,我宁愿是你萧廷琛!”

“苏堂。”萧廷琛冷冷吐出这个名字,“现在南疆和齐国联手,对大雍呈包围之势。虽然你带着军队投降与我,可齐国和南疆的底蕴终究不可小觑。”

“那咱们该怎么办?”

萧廷琛捻了捻细烟管,“若想一统天下,南疆是必须征服的地域。谢容景,为朕率军攻打南疆,你可愿意?”

谢容景当然愿意!

他应下之后,又好奇道“我去对付南疆,你呢?”

萧廷琛笑得邪佞。

他长长吐出一口烟圈,“自然是带兵北上,攻略长安。”

谢容景皱眉,“可小酒现在被苏堂带走,你怎么还有心思侵吞天下?难道咱们不该倾尽兵力合攻南疆、抢回小酒吗?”

“南疆与齐国拧成了一股绳,要想对付南疆,就必须牵制住齐国。”萧廷琛望向谢容景的目光犹如看待白痴,“朕手底下大将无数,为什么偏偏让你去南疆,你心里没点数?”

谢容景沉默。

他知道萧廷琛手底下能征善战的将领不在少数。

之所以让他去南疆……

是因为他与他一样在乎苏小酒。

他沉默地拱了拱手。

萧廷琛回到昭西城已是子夜过半。

宿润墨远远迎上来,亲自为萧廷琛撑伞,笑容和煦如春风,“听说皇后娘娘并没有死在驿站?”

萧廷琛唇角轻勾、目不斜视,“爱卿的消息倒是灵通。”

“呵。”宿润墨陪他踏上府邸外的台阶,“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是不会出事的……擅自做主把娘娘送来昭西城,确实是臣思虑欠妥。作为补偿,皇上欠臣的那笔账,臣愿意一笔勾销。”

这么说着,语调依旧有些轻颤。

轻狂半生,如今做了大雍的国师,才产生一种脚踏实地之感。

他知道苏酒对萧廷琛而言意味着什么。

更何况他对苏酒的印象确实也很不错。

如果是因为他的过失而让苏酒丧命,他问心有愧。

两人沿着长长的抄手游廊往别苑走,宿润墨又道“我算天算地,却独独算漏了苏堂对皇后娘娘的野心。如果皇上依旧意难平,不如褫夺了我的官爵,我继续去祁连山做山匪好了。”

萧廷琛驻足。

廊下的灯笼落了两人满肩。

他睨向宿润墨,“如果朕当真怨恨你,你以为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宿润墨,这一年来你陪朕东征西战,征服北凉你献计无数,你的功劳朕都记在心里。这次皇后被掳,朕不怪你。”

宿家满门因他父皇而死。

他曾向宿润墨保证过,绝不会让他再为他而死。

保护臣子,是君王的义务。

宿润墨怔怔凝着萧廷琛。

良久,他撩开锦袍,郑重地跪了下去。

他愿誓死效忠萧廷琛!

萧廷琛只是淡然一笑,转身继续朝别苑而去。

宿润墨起身跟上,正色道“皇上可愿意听听臣关于新帝的见解?”

“嗯?”

“臣以为,新帝无意为君。这次谢容景出征西北,看似是帝师的决策,其中未必没有新帝的手笔。他明知谢容景与你曾是同窗和邻居,明知他深爱皇后娘娘,却依旧派他南下。有没有可能,这五十万兵马乃是新帝送给你的大礼?”

萧廷琛驻足。

桃花眼深邃幽暗。

他被流放凉州,也是元晟的主意。

细细想来,当年他在姑苏城屠戮顾家满门,最后官府通缉的凶手却是一位戴着黑色兜帽的神秘男人。

而他原本中了国公夫人的蛊毒,本不能与苏小酒行夫妻之礼,却一夜之间奇迹地自行痊愈。

他曾经还以为是他求神拜佛起了作用来着……

种种细节汇聚成川,不约而同地指向了一个人。

元晟!

萧廷琛狠狠皱眉。

……

再过半个月就是除夕。

本该寒冷的季节,南疆边境却温暖如春。

马车徐徐驶进南疆的都城。

车内,苏酒面无表情地坐在苏堂怀里。

男人拥着她,指尖捏起她的下颌迫使她看着自己,温声道“小酒,咱们已经到南疆王都了。你要保证,时时跟在朕的身边。”

苏酒沉默地点点头。

她的记忆停留在八岁那年,在桃花山上戛然而止。

表哥说她被献祭给山神,从山巅滚下去摔坏了脑子,后来又被坏人掳走,脑部再次遭受创伤,所以才不记得这些年来发生了什么。

可是,她总觉哪里不对劲。

马车终于驶进皇宫,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外徐徐停下。

苏堂亲自把苏酒抱下车,与她十指相扣,抬步踏进宫殿。

满殿的莺莺燕燕纷纷起身,恭敬地朝苏堂福身行礼

“臣妾恭迎皇上!”



不会虐

第845章 有孕

苏堂淡淡抬手,示意免礼。

为首的妃子含笑开口“皇上离宫数月,没想到这次回宫,竟然带了一位妹妹……”

苏酒察觉到一道道锐利的视线仔细打量自己。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头。

那位妃子笑容满面,“果然美貌。”

“你们都退下。”苏堂沉声。

女人们心有不甘,却只能三三两两地退出宫殿。

几名嫔妃沿着游廊往宫苑走,七嘴八舌道

“那个女人什么来头?好生美貌,把颜姐姐的艳色都压了下去呢!”

“定然是皇上从民间带回来的女人,估计得受宠一段日子了!”

“瞧着乖顺温婉,大约挺容易欺负!而且民间的姑娘不比咱们出身金贵,她可没有靠山!”

被簇拥在中间的颜贵妃朱唇微翘。

她漫不经心地扯着绣帕,“本宫才不管那个女人什么来头,总之她不可能被封后。皇后之位空悬,诸位姐姐妹妹还是想想怎么爬上那个位置吧。”

前方是游廊岔道。

她甩了甩绣帕,带着宫婢离开。

妃嫔们聚在一块儿,“颜贵妃对皇后之位虎视眈眈,根本就不把那个女人放在心上呢。”

“颜家野心多大,她颜凉又总是一副要第一个生儿子的模样,寻常女人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

“……”

后宫悄然掀起波涛。

重华宫寝殿,却一派岁月静好。

苏酒端坐在窗边软榻,静静聆听苏堂的话。

“南疆原本分裂成十几个诸侯国,朕回来之后,用铁血手腕统一了他们。为了家国安稳,与他们有了联姻关系。

“小酒刚刚看到的那些女人,便是各诸侯送来联姻的掌上明珠。后宫的争斗牵扯到前朝的利益之争,朕的嫡长子更是重中之重。”

苏堂在软榻上坐了,大掌熟稔地揽住苏酒的细腰,“朕对那些女人并不感兴趣,朕的皇后之位只愿留给小酒一人。至于嫡长子,更应该是小酒所出。”

苏酒低眉敛目,始终沉默。

苏堂微微一笑,“过几日朕会为你行封后大典,小酒先在重华宫住着,若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只管问宫女要。前朝堆积了不少政事,朕先去处理着,晚上再来陪你。”

说完,俯首朝苏酒的脸颊吻去。

苏酒下意识避开。

男人眼底掠过不悦,大掌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乖乖接受他的吻。

他抵着她的耳畔,嗓音极低“过去朕曾陪小酒出生入死,小酒都忘了吗?这样冷漠,真叫朕伤心。”

余光瞥了眼苏酒混乱而茫然的眼神,他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起身离去。

重华宫宽敞豪奢。

苏酒静静坐在窗边。

冬日的阳光在肩头和发梢上跳跃,她的指尖轻轻流连过雪盖蓝的茶盏,只觉冰凉入骨。

过了会儿,宫婢送小粥和点心进来,恭声道“姑娘长途跋涉,皇上怕您累着,吩咐给您准备些吃食。偏殿浴池已经放好热水,姑娘用罢点心,可以去沐浴缓解疲乏。”

她们把精致的吃食摆在佛桌上。

苏酒屏退了她们,端起一碗鱼片粥。

吃了两口,心头却犯上恶心感。

她放下粥碗,捂住小嘴干呕了两声,见瓷碟里盛了几颗盐渍话梅,忍不住伸手拈起。

话梅极酸,压下了那股恶心。

她抬手揉了揉小脸,脑海中的记忆空白令她难受的快要窒息。

她快步去了偏殿,没让宫婢伺候,独自沉进水池深处。

浮上水面,她趴在浴池边缘,随意擦去面颊上的水珠,从金碟里拈起一颗杨梅放进唇齿间。

杨梅有种极致的酸味儿,她吃着十分舒服。

她唤了宫女进来伺候,更衣时淡淡吩咐“泡的有些久,总觉头晕目眩。请一位女医过来为我问诊,小疾而已,切勿惊扰皇上和其他人。”

她穿着丝绸寝衣,在帐中等了良久,宫女终于引来一位女医。

她屏退殿中宫女,撩开帐幔,纤细的手腕轻轻搁在脉枕上,“近日体乏无力,还爱吃酸的东西,不知是什么病?”

女医坐在绣墩上,恭敬地为她诊脉。

片刻,她眼底掠过异色。

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是因为姑娘长途跋涉、水土不服的缘故。等奴婢为姑娘开一剂方子,煎药服食了就能很快痊愈。”

说完,垂下眼帘开始收拾脉枕。

这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姑娘当真好福气,竟然怀上了龙嗣。

她得赶紧去告诉颜贵妃,商量看看要不要弄一碗堕胎药,不声不响地弄死这个女人肚子里的龙嗣。

苏酒盯着她。

她失去了多年的记忆,但处在陌生环境里,心思却异常敏锐。

她清晰地捕捉到这个女医眼里的异色。

恐怕正如她自己猜想的那般,她有孕了。

她不紧不慢地捋了捋自己的鸦发,从榻上下来,温声道“我送你出去。”

女医福了福身,“奴婢哪敢劳烦姑娘亲自相送,姑娘请留步。”

“无妨。”

苏酒拿着一块厚实的棉质绢帕,跟在女医身后往殿外走。

行至殿中,她突然从背后死死捂住女医的口鼻!

女医大惊失色,急忙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

苏酒原本力气很小,大约是为母则刚的缘故,愣是没叫这个女医挣脱开。

两人争执之下,女医猛然朝后摔倒,后脑勺重重磕在了坚硬的紫檀木桌角上!

她愕然地睁着双眼,无力地跌倒在地。

血液从她的后脑勺汨汨流出,染红了淡金色的地砖。

苏酒试探了下她的鼻息。

已经死了。

她收回手,状似惊慌害怕地跌坐在地,“来人啊,来人啊……”

重华宫很快乱作一团。

苏堂从前朝赶来时,女医的尸体已经被抬了出去。

苏酒靠坐在榻上,掩在鸦发后的小脸苍白娇弱。

他心疼不已,急忙握住她的小手,“到底怎么了?小酒可是吓到了?”

苏酒低垂眼睫,“我沐浴完,觉着有些头晕,所以请了女医看诊。她离开时脚下不稳摔在了桌角上,这才丢了性命……”

区区女医,苏堂并不在乎。

他温柔地摸了摸苏酒的额头,“还头晕吗?要不朕请个御医给你瞧瞧?”

苏酒摇摇头。

小手悄无声息地覆在肚子上。

在弄清楚丢失的那些记忆之前,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她怀有身孕的事。

包括苏堂。

第846章 封后大典

苏堂轻声哄道“咱们星夜兼程赶了一个月的路,小酒定是疲惫不堪。先好好休养着,过几日封后大典你才能有精神。”

见苏酒不吭声,他亲昵地替她抿了抿一缕鬓发,“小酒貌美,封后大典时,定要惊艳所有人。”

“这么多日一直不曾问表哥,舅舅他们去哪儿了?”苏酒抬起干净无邪的双眼,“原以为他们在南疆,可是在这里并没有看见他们。”

苏堂眼底神色变幻。

他很快露出沉重悲痛的表情,“当年南疆叛贼发现了父亲的踪迹,所以派兵追杀。爹娘和姐姐不幸罹难,只剩我与你苟活人世。小酒,你娘亲不幸葬身燕子矶火海,多年来你在我家长大,咱们自幼约为婚姻,感情很深。爹娘他们走后,世上便只剩咱俩相依为命……”

苏酒凝着他。

烛火摇曳,她看见男人眼睛泛红,悲痛欲绝。

并不像是在撒谎。

她轻声“表哥……”

“别再唤朕表哥。”苏堂伸手掩住她的唇瓣,“与其他嫔妃那样,唤朕皇上。”

苏酒眯了眯眼。

她顿了顿,试探道“八岁以后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不知道是否曾与表哥成过亲?至于夫妻之礼……”

“你这几年被贼人掳走,自然不曾与我成亲。至于夫妻之礼,更是从未有过。”

天色渐晚,苏堂说着说着,俊脸上情绪晦暗而危险。

大掌悄然握住苏酒的小手,他突然翻身,一手撑在苏酒耳畔,俯首凝向她,“总归封后大典在即,小酒可要与朕……试试?”

苏酒也凝着他。

这个男人与记忆之中的表哥相差甚远。

从里到外,虽然看着非常诚恳,但她莫名其妙嗅到一股虚伪。

他没有碰过她,可她分明怀着身孕。

那她肚子里的宝宝,是谁的孩子?!

苏堂见苏酒久久没说话,以为她允许,于是果断地朝她俯首。

苏酒利落地甩了他一耳光!

她推开苏堂,清媚的小脸上写满抗拒,“不愿意。”

“小酒?”

“不愿意。”苏酒下意识捂住肚子,回绝的非常果断,“在没有弄清楚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之前,我不想当你的皇后,也不想与你有任何肌肤之亲。”

没有爱意。

她很清楚,在面对这个男人时,她没有丝毫男女之间的爱意。

苏堂唇线凛冽。

须臾,他依旧是那副悲痛神色,“小酒不信任朕?从前你总爱说喜欢朕,想与朕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你现在……朕怜惜你失去记忆,你能不能也怜惜朕,叫朕不必每日为你牵肠挂肚?!苏酒,别再伤害朕了!”

他声音沉痛至极。

苏酒闭了闭眼。

细白小手紧握成拳,她的潜意识强势得过分,根本不容许她应允这个男人!

“呵。”苏堂忽然自嘲一笑,“枉朕这些年对你一往情深,原来你心底根本就没有朕!你说的那些动人情话,不过都是为了哄朕开心吧?”

苏酒很讨厌这样的苏堂。

她冷声“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你不觉得这样逼我,其实是一种绑架吗?苏堂,我不要当你的皇后,更不想与你有任何肌肤之亲。请你从我的寝宫走开!”

苏堂的脑袋轰然炸了。

他死死盯着苏酒,眼眸几近血红。

他花了那么大的精力才培养出一只诛情蛊,可是苏酒即便遗忘萧廷琛,也仍旧没有爱上自己……

他这么久以来的努力,像是一个笑话!

烛火在他诡异的眼瞳中跳跃。

他按捺住脾气,漫不经心地起身理了理龙袍,“朕如今是南疆的帝王,也算权倾天下,说一不二。小酒,让你做皇后,并非是征询你的意见,而是告知你结果。如果你不听话,朕不敢保证对你做出什么。你也不希望,咱们的第一个孩子,是用强才生出来的吧?”

苏酒面颊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她紧紧抓住缎被,沉默地垂下眼睫。

苏堂低笑两声,大步离去。

寝殿恢复寂静,苏酒伸手放下帐幔。

密闭的空间令她稍微多了些安全感,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双掌下意识放在肚子上。

既来之则安之。

不管苏堂想怎么样,不管宝宝的亲爹是谁,她唯一要做的,是保护这个孩子!

……

苏堂口中的封后大典转眼即至。

整座皇宫装饰一新。

长乐大殿外,百官携带家眷立在红毯两侧,后宫嫔妃无一缺席,个个脸上妒恨交织、精彩纷呈。

几名嫔妃好奇不已

“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能让皇上册封为后?”

“咱们进宫两三年了,还没摸到后位半根毛!”

“真为颜姐姐惋惜,平日里明明最得皇上宠爱,在咱们之中家世也是最好的,却没能当上皇后……”

坐在中间的美人,漫不经心地扶着宫婢的手。

这些天她也不是没有打探过那个女人的情况,只是重华宫守卫森严,她的人根本安插不进去。

效忠她的医女也莫名其妙死在重华宫,却不知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眯了眯眼,瞥向长乐大殿。

那个女人被皇上牵到殿檐下。

她穿南疆的宫裙,红宝石流苏额饰衬得她清媚艳美。

果然媚色撩人……

美眸中掠过妒意,长长的指甲悄无声息地收紧,惹得宫婢疼痛不已,却不敢呼出声。

一重重好奇和嫉妒的视线集中在苏酒身上。

苏酒漠然而立,在接受了百官朝拜之后,仰起小脸望向苏堂,“皇上可否容我说几句话?”

苏堂以为她服软了。

他笑容温柔,“小酒随意。”

苏酒一步步踏下汉白玉台阶。

长长的朱红宫裙曳地,她扫视过文武百官和后宫嫔妃,嗓音清越“劳烦诸位进宫观礼,只是今日这场礼,并非封后之礼。”

苏堂盯着她的背影,心底咯噔一下。

没等他示意侍卫拦人,苏酒已经含笑说出了口“当年南疆动乱皇族出逃,小女是皇族之后、皇上的亲表妹,苏酒。这次返回南疆,乃是为了认祖归宗。至于封后什么的,不过是谣传罢了。”

她笑眯眯回首,“皇上封我当个郡主什么的就好,怎敢觊觎后位?”

苏堂脸色铁青。



明天见嗷嗷嗷

第847章 我求你,不要逼着我恨你

纵然苏堂再不情愿,可苏酒话已至此,他根本无可辩驳。

他铁青着脸封她为南疆的公主,连长乐大殿的宫宴都懒得参加,直接甩袖离去。

夜渐深。

苏酒独自待在重华宫,对着窗外的夜景发呆。

宫女突然进来禀报,说是颜贵妃求见。

颜凉踏进寝殿深处,目光落在苏酒的背影上。

即便只是一道背影,也足以令人惊艳。

她微笑,“公主甚美,怨不得皇上喜欢。只是本宫不明白,公主明明可以一步登天,做南疆的皇后,为何偏要拒绝皇上?”

“我不爱他。”苏酒嗓音冷淡。

颜凉眼底划过异色,“皇上英明神武,短短几年时间就统一了原本分裂割据的南疆,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出色的儿郎。如果这样的男人你都看不中,本宫实在想不出,究竟要怎样惊才绝艳的男人,才能入公主的法眼。”

苏酒垂下眼帘。

细白指尖拂拭过窗棂,她没有回答颜凉的话。

颜凉上前几步,“你不爱皇上,可皇上却深爱你。作为他的妃子,本宫从没有在他眼睛里看到过那种深情……”

苏酒转身,“你究竟想说什么?”

“对本宫而言,你是本宫登上后位最大的威胁。既然你不爱他,不如尽早离开南疆。”颜凉微微抬起下颌,“虽是皇女,却终究在外流落多年,想来不曾过过好日子。只要你离开南疆,本宫可以给你黄金万两,免你后半生颠沛流离之苦,如何?”

苏酒看着她。

这个女人倨傲之情溢于言表,仿佛黄金万两是她的恩赐。

而她理应谢恩。

她微微一笑,“在弄清楚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之前,我不会离开。”

更何况,她根本无处可去。

颜凉深深呼吸,努力平息胸腔里的怒意,“颜家在南疆举足轻重,我父兄更是平定南疆动乱的最大功臣。苏酒,本宫给你脸面叫你滚你不肯,莫非是想本宫对你动手?你是皇上的表妹,本宫深爱皇上,不愿事情弄得太难看。”

“我不会威胁你的地位。”苏酒沉声,“而且我是南疆的皇女,这里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滚?”

“你——”颜凉大怒,“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抬手狠狠扬向苏酒。

苏酒握住她的手腕,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颜凉被打懵了!

苏酒眼底泛出红色,冷漠地在软榻上落座,“我说过,不会威胁你的地位。在我眼中,苏堂是哥哥,只是哥哥。”

颜凉从小娇生惯养长大,从没挨过打。

她捂着脸,泪水夺眶而出,愤怒地跑出了重华宫。

殿中伺候的宫婢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道“殿下,可要告诉皇上,贵妃娘娘来过的事?”

苏酒摇了摇头。

虽然她的记忆停留在八岁,但也不知道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她的心智相当成熟,远超同龄的姑娘。

颜凉在她眼中只是个娇纵任性的大小姐,不可能威胁到她的性命。

她揉了揉眉心,屏退殿中宫女,从书架上挑了一卷古籍翻看。

古籍上记载的都是些浅显的蛊毒,她大约从前翻阅过,脑海中竟然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

随着读的越来越多,她越有种看过这些书的朦胧感。

两刻钟后,她合上书,有些疲惫地坐在梳妆台前,取下流苏珠饰,拿起象牙梳慢吞吞梳理长发。

琉璃灯火悄然跳跃,有人卷开珠帘踏了进来。

苏酒面不改色,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能够不让宫女通报就踏进重华宫寝殿的,只有苏堂一人。

苏堂换了一袭墨青色居家常服,依旧戴着蛇形金冠。

他从镜中凝着少女清媚白嫩的面庞,“为何拒绝朕?你当着那么多朝臣和后妃的面拒绝朕,你知道朕会颜面扫地吗?”

苏酒笑了笑,“皇上罔顾臣女的意愿,非要封臣女为后……可有想过臣女不开心?”

“你本来就是我的!”

男人语调深沉,偏执得可怕。

“我不是你的!”苏酒皱眉回头,“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你总是对我含糊其辞!这样的表哥我无法信任,待在重华宫,只因为我是南疆的皇女,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苏堂怒极。

他一个箭步冲到梳妆台前,不由分说地抱住苏酒。

他迫着少女直视他的双眼,“小时候的一切,小酒都忘了吗?!寒冬腊月,是朕为小酒暖手暖脚!朕曾牵着你的手走遍金陵城卖药卖花,朕省吃俭用给你买你爱吃的花糕和零嘴,娘每次打你,是朕护着你!苏酒,你怎么可以对朕无礼?!”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小酒年仅三岁,被父亲抱回家中,还只是个小小的粉团子。

他喜欢那个粉团子,喜欢渐渐长大的小酒。

村里的人总爱开玩笑,说小酒是他的童养媳,他臊红了一张脸,心里却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是……

可是娘亲竟然把小酒卖了!

多少次他偷偷趴在乌衣巷外,从黎明等到天黑,只想偷偷看一眼小酒。

多少次他揣着砍柴得来的一点银钱跑到萧府后门,想托人给小酒送钱,又怕被人笑话穷酸,给小酒蒙羞……

可是他点点滴滴的爱慕,小酒统统不知道!

苏酒挣扎着使劲去捶苏堂,因为害怕浑身都开始发抖,“你放开我、放开我!苏堂,你疯了是不是?!”

男人眼底情绪晦暗疯狂。

他突然把苏酒扔到榻上,不由分说地欺身而上。

“唔……”

苏酒的眼泪瞬间淌落!

她手脚并用地挣扎,情急之下一口咬住男人的肩膀!

血液涌出。

伤口很深,汨汨血液瞬间染红了男人的青衣。

苏堂吃痛地捂住肩膀,望向苏酒的目光充满不解和茫然。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这个女孩儿属于他?

明明,明明他都让她忘记萧廷琛了……

苏酒红着眼圈,慢慢蜷缩到床角,盯向苏堂的目光充满戒备和厌恨。

泪珠从睫毛间隙滚落,她哑着嗓子,一字一顿“我忘了很多事,但不代表我忘了自己的心。苏堂,在我目前仅有的记忆里,你依旧是我的好哥哥。我求你,不要逼着我恨你。”

第848章 原来,苏堂对她用了诛情蛊

苏堂凝着苏酒。

她哭的样子非常可怜脆弱。

他记得小时候每次看见她哭,他都要心疼上半天,还会跑上十几里山路,去金陵城给她买冰糖葫芦吃。

他曾发誓等他长大,再不让娘亲欺负小酒。

可现在,娘亲没有欺负小酒,欺负小酒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苏堂眼眸幽深复杂,慢慢起身,站在帐外深深盯了眼苏酒,才拂袖离去。

苏酒劫后余生般闭上眼。

她把小脸埋进臂弯,泪水依旧无法克制。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她到底该怎么办?

……

就在苏酒因为苏堂而心烦意乱时,颜凉一路回到寝宫。

她挨了一巴掌心情不好,发脾气般把茶盏、瓷器都给砸了。

正砸得起劲儿,宫女进来禀报,说是小王爷求见。

“快,快把哥哥请进来!”颜凉急忙摆手。

颜鸩踏进寝宫。

他穿黑色锦袍,面容冷白俊美,天生过薄的红唇,左边眉毛上刀削般的断痕,令他看起来有种凉薄之感。

他扫视过满地狼藉,“这是在闹什么?”

“哥!”颜凉上前挽住他的手臂,“皇上被苏酒迷了神志,我都快要失宠了!”

颜鸩冷淡落座。

他黄昏时才从边疆回来,被父亲打发进宫,询问封后之事。

一路上倒是听随从禀报了那个苏酒的情况,只是没想到,他素来不慌不忙、甚至还有些自负的妹妹,竟然会被苏酒威胁到这个程度。

“哥你快看,我脸上的红痕就是被那个贱人打出来的!”颜凉气红了眼,“她下手又狠又果决,在她的地盘我没法儿还手,可把我气坏了!”

颜鸩吃了口茶。

半晌,他淡淡道“明天我去会会苏酒。颜家的后位,断没有落入别人手里的道理。”

颜凉得意不已,“哥哥能为我撑腰最好不过!我不喜欢苏酒的容貌,哥哥替我毁了她的脸吧。”

“嗯。”男人始终漫不经心。

……

翌日。

苏酒吃罢早膳,本欲从书架上挑书看,却发觉那些古籍都被自己看完了。

她随口问道“皇宫里可有藏书楼?”

苏堂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宫女恭敬回答“有的,离重华宫只有一刻钟的脚程,奴婢领公主殿下过去看看?”

苏酒颔首。

藏书楼与重华宫一样,位置偏僻雅静。

楼外种植着各色各样的植物,苏酒略略扫视过,察觉到其中大部分都是有毒的。

不愧是以蛊毒闻名天下的南疆。

她收回视线,在宫婢的引领下踏进藏书楼。

南疆人大约不怎么喜欢读书,这座高达七层的书楼幽静得过分,很多书架都积了尘埃。

苏酒让婢女在一楼等着,独自登上二楼。

书架上的书平平无奇,她提不起兴趣,干脆直接爬上七楼。

七楼光影昏惑,花窗半开,几座璃灯盏影影绰绰照亮偌大的书厅。

竹木书架上的藏书倒是稀罕,全是苏酒印象里所没有的。

细白指尖落在其中一本上,正欲抽出,却没能抽得动。

少女听见书架对面隐隐传来呼吸。

这个地方,藏着人?

她浑身泛起寒意,手中的古籍被抽走,透过书架缝隙,才看清楚原来是个黑衣公子。

眉目幽深,肌肤是冷玉般的白。

过薄的红唇,加之一截断眉,衬得他凉薄阴冷,注视人时的目光像是角落里的毒蛇。

苏酒下意识后退两步。

颜鸩眯起眼,越发仔细地打量这个女人。

穿朱砂红轻纱宫装,细白双臂露在外面,细肩圆润,骨肉匀停。

长发间夹杂着细金丝和小辫子,红宝石流苏额饰衬得她雍容倾城,本该无邪纯净的鹿眼,眼尾微扬,莫名有种清媚撩人之感。

她很美。

比他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美!

怪不得颜凉会叫他毁掉她的脸……

他的视线太过炙热,苏酒低眉敛目,转身去了另一座书架。

颜鸩不紧不慢地跟上,双手负在身后,淡淡道“听闻皇女归朝,想来正是姑娘了。”

苏酒没接他的话。

男人自顾介绍“我是颜家的小王爷,颜鸩。”

“颜贵妃的哥哥吗?”

苏酒仰头望向书架最上排,目光定格在其中一本烫金纂体字古籍上。

颜鸩个子高,随手替她拿下那本书,“庶长兄。”

苏酒捧着想要的书,目光变幻。

这个男人的洞察力好强。

余光悄无声息地落在颜鸩身上,这个男人气场很强大,周身有淡淡的血腥气息,双手应该沾染了不少鲜血和人命。

从区区庶子到地位不凡的小王爷,这个男人不可小觑。

而且他刚刚强调庶长子……

也就是说,他和颜凉乃是同父异母,他未必会为颜凉出头对付她。

苏酒心里有了底,捧着古籍在窗边桌子旁落座,“小王爷因何而来?”

颜鸩居高临下,从背后睨着她。

少女背影纤细,美轮美奂。

声音清媚得过分,“小王爷”三个字从她嘴里喊出来,格外撩人心弦。

他在苏酒对面落座,坦坦荡荡,“原是为颜凉而来,打算毁了公主的容貌。不过公主着实貌美,如果你肯与小王一度,小王绝不伤害你的性命。”

苏酒面无表情地翻着书页。

古籍尘封多年,许多地方都被虫蛀了。

扑面而来的霉味令她有些不适,可她却根本无法从书上移开目光。

“诛情蛊”三个纂体小字,清清楚楚地落在她的眼睛里。

古籍所记载的症状,也与她的症状相当吻合。

原来,苏堂对她用了诛情蛊……

这蛊培育起来非常麻烦,需要用下蛊之人的鲜血每日滋养,耗上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得到小小一只蛊虫。

中蛊者,忘记前尘往事,忘记所爱之人。

只会记得与下蛊者有关的记忆。

若要解蛊……

苏酒往后翻,却见那页纸被人撕掉。

指尖微微轻颤,她的瞳眸难以自抑地涌出愤怒。

对面,颜鸩挑眉,“公主考虑的怎么样?用一夜换取后宫平安,算是很合算的买卖了。”

苏酒缓缓抬眸。

就在颜鸩以为她要答应时,苏酒突然把那本厚厚的古籍拍在了他脸上!、



在后台翻了翻字数,发现好几章被删掉了吻戏嘤嘤嘤

第849章 咱们从前……可曾认识?

书楼寂静。

颜鸩脸颊火辣辣的疼。

他抬起头,诧异地盯向苏酒。

苏酒嗓音清冷“本宫贵为公主,怎容你如此放肆?!”

颜鸩眯了眯眼。

眼前的少女貌美倾城,自有股高高在上的雍容气度,是他在南疆任何女人身上都没有见过的。

他邪肆而克制地舔了舔嘴角。

苏酒也注视着他。

这个男人狠辣嗜血,眯眼舔唇的动作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让她对他,讨厌不起来。

想起男人刚刚的轻薄,她依旧寒着小脸,转身往楼梯走。

跨出门槛,颜鸩诡异地瞬移到她身后。

他负手,俯身凑到她耳畔,“小王二十多年刀刃舔血,从未对任何女人上过心……今日得见公主殿下,倒是颇觉喜欢。听闻公主殿下对皇上没有任何兴趣,不如公主嫁给小王,小王愿护公主一生安危。”

他嗓音深沉低哑。

苏酒不动声色地笑笑,“如果你妹妹要杀本宫呢?”

“呵,”男人眼底翻涌着危险,“小王只是府中庶子,自幼姨娘早逝无人看顾,一路摸爬滚打受尽白眼长大,拼尽性命才爬到今日的高位。

“在父王和妹妹眼里,小王只是他们王府豢养的一条狗,小王活着,只是为了保护妹妹让她诞下皇嗣,让王府以外戚身份权倾朝野。可在小王眼中,他们同样与狗毫无区别。只要公主开口,杀妹妹也罢,杀父王也罢,悉听尊便!”

男人薄情得过分。

苏酒的心尖却悄然泛起涟漪。

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在胸腔里蔓延,但她说不上来这种熟悉感是什么。

仿佛这些年,她也曾遇见过一个摸爬滚打的名门庶子,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薄情少年。

黛青色的远山眉微微蹙起,她不可思议地盯向颜鸩。

清越的嗓音染上一丝沙哑,她声音极低“你叫什么名字?”

“颜鸩。”男人微笑,“鸩毒的鸩。”

苏酒对这个名字相当陌生。

指尖把玩着一根细辫子,她试探道“咱们从前……可曾认识?”

颜鸩挑眉,“原以为公主殿下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神女,没成想,竟也懂如何勾搭男人。”

苏酒白嫩的面颊浮上绯色,她懊恼训斥,“再敢胡言乱语,我告诉皇上!”

说完,拎着纱裙快步下楼。

随从走出来,恭声道“小王爷,您罔顾贵妃娘娘的意思,回府以后,如何向王爷交代?”

颜鸩凝着苏酒离开的楼梯。

他淡淡道“本打算等颜凉生下储君,暗杀苏堂扶持储君继位,以国舅身份代理政事,但现在似乎有一条更好的路可以走。”

“什么路?”随从好奇。

颜鸩薄唇扬起,“南疆皇族,男女皆可继位为君。如果小王娶了公主,再暗杀苏堂,公主便是南疆的女帝。小王以帝君身份代掌朝政,有何不可?继位的太子,则是小王的亲儿子,岂不是美事一桩?”

随从眼前一亮,连忙拱手,“小王爷神机妙算,属下自愧不如!公主花容月貌,娶回去放在王府里,也是极赏心悦目的一件事。”

颜鸩缓声,“她并非花瓶。”

敢拿书拍他的脸,可见胆魄过人。

能读得懂南疆古篆文,可见才识渊博。

说话细声慢语、举止从容有度,可见聪慧而有教养。

他捻着扳指,狭眸划过深意。

一个貌美倾国又冰雪聪明的女人,绝对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他低声吩咐“派人调查公主的来历。”

“是!”

苏酒离开书楼,独自穿行在雕花游廊。

南疆多雾,花株隐在雾水中,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寒风吹拂起她的轻纱宫裙,她临水而立,鹿眼沉沉。

那本记载着诛情蛊的古籍,也不知是否是孤本。

但藏书楼似乎只有那么一本。

如果想看被撕掉的那一页,她只能托人从宫外想办法。

可她举目无亲,根本不认识南疆的任何人。

少女眼前无端浮现出颜鸩的身影。

拢在宽袖里的手悄然收紧。

颜鸩……

为什么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他们过去认识吗?

她有些痛苦地抱住脑袋,直到一件温暖的外裳轻轻披在她的肩头。

苏堂温声“听说小酒去了藏书楼?如何,可有什么收获不曾?”

苏酒望向他。

他的眼眸里藏着小心翼翼,还有一丝凉薄与狠毒。

苏酒下意识明白自己绝对不能提起她已经知道诛情蛊的事,于是笑道“随意逛了逛,都是些与蛊毒有关的典籍,我并不感兴趣。”

“确实。”苏堂藏在眼底的危险悄然消失,他温柔地握住苏酒的小手,“起风了,朕送你回重华宫。以后藏书楼那种地方就不要去了,没事朕请些戏班子进宫给你解闷儿。”

苏酒颔首。

走出一段路,她随口问道“我的宫女呢?”

苏堂顿了顿,才道“在书楼里打瞌睡,瞧着便不是伺候人的料,被朕打发去浣衣局了。”

苏酒心头一紧。

她不动声色地望一眼苏堂。

男人侧脸凉薄。

她明白,因为那个宫女私自领她去藏书楼,所以大约被苏堂处死了。

表哥他……

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残酷?

苏堂把苏酒送回重华宫,才漫不经心地乘坐轿辇来到宫中禁地。

这里挖了一座很深的土坑,领苏酒去藏书楼的那个宫女,正跪在土坑旁拼命求饶。

她背后,跪着重华宫一众掌事宫女、掌事太监,俱都低着头瑟瑟发抖。

苏堂淡漠落座,“推下去。”

宫女尖叫着被推下土坑。

土坑里满是剧毒的蛇虫,在宫女落地的刹那,纷纷缠了上去。

宫女惨绝人寰的惨叫声中,苏堂漫不经心地掸了掸宽袖,扫视过其他宫女太监,“再敢不经通报就领着公主在宫中行走,便是如此下场,可都看明白了?”

一群宫女太监吓得冷汗直流,纷纷磕头如捣蒜。

苏堂接过内侍呈上的茶水,一边欣赏宫女被啃成骨架的惨状,一边慢悠悠喝了口茶。

小酒是她的。

谁也抢不走。

……

另一边,江南。

萧廷琛极善用兵,再加上文有宿润墨和吴嵩,武有萧微华和洛梨裳,一路北上几乎势如破竹,短短一个月时间就打到了江南临安府。

第850章 他若用情,必是深情

江南除夕刚过。

萧廷琛青袄玄裳长身玉立,负手立在船头,从河川顺流而下,笑眯眯扫视过两岸。

岸上还积着白雪,檐下一盏盏红灯笼和春联平添喜庆,小孩子们穿新衣在拱桥上往来嬉戏,叫卖糖葫芦和花糕的摊贩兢兢业业。

他占了这座临安城,却把军队安排在城外,不准他们打扰百姓。

也因此,他在临安城留下了极好的名声。

乌篷船在长街边停下,他信步上岸,穿过熙攘热闹的人群,踏进了知府衙门。

洛梨裳叼着烤红薯上前,懒洋洋递给他一封信,“金陵寄来的,吴嵩检查过,无毒。”

“必是我在金陵城的某位红粉知己寄来的……”萧廷琛随意接过,“当年朕在金陵,毕竟也算名门公子、风流解元,天香引不知有多少美人暗暗恋慕朕。”

洛梨裳翻了个白眼。

她特大爷地落座,翘起二郎腿道“小酒还在南疆等着你去救她呢,她若知道你在这繁华金粉地念叨什么红粉知己,必定要恨死你。”

萧廷琛笑笑。

一目十行地看完书信,他道“是晓寒轻寄来的。”

“晓寒轻?”洛梨裳挑眉,“就是背叛你的那个前朝郡主?她不是嫁给你大哥了吗?啧,你不会和她有一腿吧?”

萧廷琛把书信烧了,桃花眼晦暗几分,“她问朕,若她带着金陵和宋州府归降,朕可愿意原谅她,可愿意撮合她与萧廷修重修旧好。”

“你打算怎么回信?”洛梨裳吃完烤红薯,拿手帕擦了擦手指。

萧廷琛捻着墨玉扳指,沉默不语。

洛梨裳饶有兴味地喝了口茶。

萧廷琛看似玩世不恭冷心冷面,可她知道他若用情,必是深情。

兄弟也好、女人也罢,但凡他曾在乎的,哪怕遭逢背叛,他也愿意再给那些人一次机会。

比如谢容景他们。

过了半刻钟,萧廷琛正色道“这一个多月,咱们大大小小打了十多次仗,兵力折损超过十万。宋州府和金陵城对江南而言举足轻重,若能不战而降,将有利于咱们休养生息,攻略长安。”

大齐的重兵都聚集在北方,江南一带虽然繁华富庶,但屯兵不多。

所以越往北去,战争就会进行得越艰难。

洛梨裳挑眉而笑,“所以,你打算答应晓寒轻的条件?可你知道你大哥现在身在何处吗?牺牲色相的时候到了,你得先把他找出来啊。实在找不到,要不你亲自上?”

萧廷琛懒得给她正眼。

他往后厅而去,“如果萧廷修不在长安,那么他只会去一个地方。朕要亲自去一趟金陵,你让宿润墨严守临安,万事谨慎。”

萧廷琛只带了吴嵩一个随从,主仆俩骑马往金陵而去。

洛梨裳站在城楼上给他们送行,忍不住嘲讽,“咱家皇上可真是艺高人胆大,居然就这么赶赴金陵……他不怕那封信是晓寒轻设下的圈套?”

萧微华穿细铠立在她身侧。

望着萧廷琛背影的目光充满崇拜,他认真道“皇上是天底下最英明神武的男人,此去金陵看似鲁莽,但他必定藏着后手。”

洛梨裳……

她复杂地看萧微华一眼。

她发现无论萧廷琛干出匪夷所思的事,在这个少年嘴里都能得到完美解读。

她好想告诉他,他们皇上什么后手都没有!

他们皇上真的就只是鲁莽!

……

萧廷琛与吴嵩骑快马,掠过一重重山脉与河川。

四天后,他们抵达金陵。

萧廷琛仰起头,古老的城墙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城池繁华更胜往昔,沿街叫卖蔬果饼儿的摊贩鳞次栉比,青砖街道宽敞干净,两侧酒楼歌馆林立,不愧是古朝都城繁华金粉地。

吴嵩拽着缰绳,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皇上打算去哪儿?难道咱们不需要拿胡子什么的伪装一番?”

萧廷琛骑马穿过长街,唇角始终弯起,“自然是回家。”

“回家?”吴嵩愣住。

萧廷琛打马朝乌衣巷而去。

寒风卷起他的猎猎袍裾,男人窄袖束腰,玄色锦袍衬得他妖孽俊俏,惹来街道上不少大姑娘的惊艳注目。

一刻钟后,他在乌衣巷外勒住缰绳。

利落地翻身下马,还是正月,乌衣巷灰瓦白墙,墙头上积着一点儿白雪,衬得灯笼格外喜庆鲜红。

墙角的一丛丛丁香在冬日里呈现出深绿色,似乎是在努力积攒养分,以便在春天时献上最娇美的花。

萧廷琛眼神温柔。

他记得小酒幼时最喜欢这里的丁香,因为买不起珠花,所以常常摘下一朵别在鬓角。

墙面上残留着古朴稚拙的刻字,像是顽皮小孩儿留下的练笔之作。

他记得小酒刚学写字时,写出的字也这般稚嫩笨拙。

巷尾那株数百年的桂花树,是被小酒救活的,树冠至今庞大巍峨,即便是冬日也仍旧生机勃勃。

他踩过一块块青砖,出现在了萧府门前。

本该无人居住的陈旧府邸,却干干净净不落灰尘。

朱门紧闭,檐下的两盏大红灯笼崭新光鲜,明显是才挂上去的。

门后传出朗朗读书声。

萧廷琛撩袍,登上九级青石台阶。

信手推开门,院子里坐着十几个总角之年的小孩子,个个手捧书本,摇头晃脑地念诵“人之初,性本善”。

萧廷修穿儒衫,正端坐在大案后。

不苟言笑,一如从前。

余光注意到萧廷琛,他轻轻皱眉,狭眸里含着不敢置信。

他起身,匆匆摆手道“今日的课便上到这里,你们先回家吧。”

说着,在小孩儿们好奇的眼神中走到萧廷琛面前。

“回来了?”他声音有些沙哑。

萧廷琛颔首,替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哥掸了掸肩上落灰,“你辞官之后,就一直住在老宅教书?”

“是。”萧廷修牵了牵嘴角,“总想着你会有回来的那天,多培养些人才,也是好的。那些孩子家里贫穷,上不了金陵书院和府学,我便在这里给他们启蒙。”

“挺好的……”萧廷琛眼神多了些玩味,“听说晓寒轻近年也住在金陵城,你和她,怎么样了?”



老狗想媳妇

第851章 从今往后,他便是我的天下

提到晓寒轻,萧廷修的目光暗了暗。

他抬步朝主院而去,语调格外淡漠,“终究不是一路人,还见面做什么?”

萧廷琛跟上他,“她托我向你说情来着。这两年,她到底还是念着你的。”

萧廷修冷淡地换了话题,“你长途跋涉而来,也该歇歇。我叫小厮去街上买些好酒好菜,今晚咱们兄弟把酒言欢,莫要再提那个女人。”

萧廷琛在游廊里驻足。

他目送萧廷修消失在游廊拐角,轻佻地“啧啧”两声。

吴嵩悄然出现在他身侧,“皇上第一回做媒就失败了,这可如何是好?”

“朕这位大哥,素来极有原则。他效忠朕,便容不得旁人背叛。晓寒轻身为他的女人,却偏偏背叛了朕,那种滋味儿可想而知。”

吴嵩叹息,“奴才怎么觉着,这撮合萧廷修和晓寒轻,比打仗还难?”

萧廷琛……

他也这么觉着。

时辰尚早。

萧廷琛不紧不慢地逛过明德院,一楼一阁仍旧熟悉,只是缺人打理,池塘边枯草丛生,冬日里瞧着有些荒芜之感。

他信步踏进小书楼,尘埃落满书架,花窗角落还结了几只蛛网。

他立在楼中,微微闭目。

恍惚中,那个小姑娘娇嗔乖顺的模样似乎又浮现在面前。

他还记得那个春雨夜,他教她写字,故意在纸上写“苏酒是小狗狗”笑话她,可小姑娘一眼识破,跟他闹脾气掉眼泪。

他哄她,在宣纸上又添了一行字萧廷琛也是小狗狗。

可小姑娘依旧委屈地掉眼泪。

他没法儿,只得捧着宣纸,抑扬顿挫地学狗叫,才总算把她哄好。

现在想来,他的小酒儿那时候就绵软可爱得不像话。

究竟是什么时候在意她的呢?

恐怕早在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之中,就悄然被她吸引了吧?

萧廷琛回忆着,桃花眼里浮现出罕见的温柔。

他踏出小书楼,望向遥远的南方,“谢容景也该抵达南疆边境了,小酒,等我平定天下,再带你回家……”

现在,他得抽空走一趟天香引。

昔日繁华的歌楼酒馆依旧热闹。

萧廷琛径直登上顶楼。

珠帘轻曳。

闺阁里燃着金丝暖炉,地面铺了厚实的绣花地毯。

穿纱质襦裙的美人,不施粉黛、青丝曳地,正悠闲地趴在小几上玩骰子。

她没穿鞋袜,珍珠般粉嫩的脚趾头露在外面,仿佛是在勾着人上前把玩。

婢女都退了下去。

美人伸出纤纤玉指,悠闲地点在檀木骰盅上,“皇上猜猜,是大还是小?”

萧廷琛负手立在珠帘外。

他注视着晓寒轻眼下的青黑和憔悴,薄唇轻勾,“大。”

晓寒轻慢慢揭开骰盅,嗓音缥缈宛如笼着隔江的烟雨,“皇上猜对了……这么多年,皇上的运气一向很好……”

“单凭运气,当不了天下的帝王。”萧廷琛挑开珠帘,面色冷淡地踏了进来,“朕刚刚去了一趟乌衣巷。”

晓寒轻望向他。

漂亮的翦水秋瞳中含着几分期待,她等着萧廷琛的下文。

萧廷琛停顿良久,才温声道“他拒绝了。”

晓寒轻眼底光芒熄灭。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慢慢收回视线,无言地把玩起骰子。

她的唇色有些苍白,衬得她更加失意绝望。

骰子在指尖碾成齑粉,她轻声“帝师的势力是你想象不到的庞大神秘,整座天香引都被他控制,为他搜集天下间的奇闻秘事。我自幼在天香引长大,从未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帝师对我们而言,是天。遇见你,效忠你,都是帝师的安排。我嫁进萧府,帝师更是乐见其成,因为他希望我能成为埋伏在你身边的棋子。”

萧廷琛面无表情。

他从腰间摘下紫檀木的细烟管,就着烛火点燃。

薄青色烟雾在他白皙的指尖袅袅弥散,他眯着眼,“帝师把你放在江南,是为了让你统筹他走之后,江南这边剩余的势力。”

“是。”

晓寒轻漫不经心地打开小几下面的屉子。

一块块兵符,被她毫不在意地摆在了小几上。

指尖轻抚过兵符上古朴繁琐的纹路,她笑了笑,“可是我要这些玩意儿,又有什么用呢?漫漫寒夜,它们既不能替我暖床,也不能拥我入怀,更不能讲些动听好玩的故事哄我入睡……我要它们,有什么用呢?”

她目光涣散。

垂落的青丝衬得她小脸苍白,眼眶干涸平静,仿佛早已流尽半生眼泪。

萧廷琛在她对面盘膝落座。

他吐出一口烟圈,“帝师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你会爱上萧廷修。晓寒轻,归降朕,朕不保证能让你与萧廷修重归就好,更不保证一定能拿下长安。不归降朕,你依旧是大齐的郡主,依旧是江南的主人。你,选哪条路?”

晓寒轻忽然低笑。

她戏谑地直视萧廷琛,“能给你寄出那封书信,你还猜不到我会选哪条路吗?”

“不后悔?”

“没有他,我赢了天下又如何?”晓寒轻凛然,“从今往后,他便是我的天下。”

萧廷琛笑笑。

他把细烟管放在小几上,掏出手帕,熟稔地把一块块兵符放上去。

他用手帕打了个小包袱,笑眯眯的,“那便多谢嫂子了。”

说完,抬步往闺阁外面走。

刚挑开珠帘,晓寒轻忽然出声

“你站住。”

萧廷琛驻足回眸。

晓寒轻缓缓起身。

天香引从前的花魁,即便不施粉黛、青丝未挽,也依旧明艳不可方物。

她婀娜端雅地朝萧廷琛行了个万福,“过去多有得罪,还望陛下恕罪。”

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瞳眸里的落魄和羞愧。

当初宫楼上,在看见萧廷琛被万箭穿心时,在看见苏酒抱着他的尸体绝望尖叫时,她就已经后悔了。

时至今日,终于有了道歉的机会。

萧廷琛洒然一笑,不在乎地摆摆手,抬步离去。

烛火跳跃。

晓寒轻慢慢吐出一口浊气,压在心头的沉重担子,突然就卸了下来。

她信步走到廊下,仰头望向天穹。

乌云汇聚,今夜大约要落雪。

她已经忏悔了,已经回头了,已经赎罪了。

那个人,能不能给她一次机会?

晓寒轻朱唇轻启,“来人,替我梳妆打扮……”

第852章 她仍旧不爱惜身体

入夜,萧廷琛与萧廷修在老宅吃酒。

花厅的几道槅扇统统大开,檐下挂着一排红灯笼,朦胧照亮了漫天纷舞的白雪。

红泥小火炉煮着老酒,清冽又醇厚的酒香弥散在整座厅堂,圆桌上饭菜花糕瞧着便十分家常可口。

萧廷琛喝了两盏酒,右颊上酒窝浅浅,“没能过个好年,却也算在正月间吃了顿团圆饭……”

他突然话锋一转,“下午去了天香引,晓姐姐看着十分憔悴。她献出全部兵符、交出所有权力,也换不来你的怜惜吗?”

萧廷修沉闷地喝酒。

萧廷琛笑笑,“人人都说萧家养出了朕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主儿,朕怎么瞧着,你萧廷修更加心狠?晓姐姐也算一代绝色,你好歹怜香惜玉些……”

萧廷修瞥他一眼,“食不言,寝不语。”

“啧。”

仆从忽然匆匆进来禀报,“皇上、大公子,晓姑娘求见。”

“正主来了。”萧廷琛放下酒盏,意味深长地望向萧廷修,“朕流放凉州之前,你曾告诉朕,你愿意一力承担晓寒轻犯下的罪过。大哥对她,也不是没有喜欢的吧?朕不怨她背叛,大哥也别再怨了。”

他披上吴嵩呈来的貂裘,淡然离场。

花厅寂静,只有酒水煮沸的声音。

萧廷修沉默了很久,才道“请进来。”

晓寒轻携风雪而来。

她踏进门槛,目光难以自抑地落在萧廷修身上。

他穿靛蓝儒衫,绸质盘扣一丝不苟,平添几分风流雅致。

玉簪束发,冷峻威仪的模样一如从前。

“修……”

她唤出这个字,忍不住湿了眼眶。

她快步走到萧廷修跟前,脆弱地跪坐在地。

细白双手轻轻抱住男人的腿,她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这两年来,你始终不肯见我一面。我每每踏足乌衣巷,每每想进府见你,都会被你拒之门外……你拿半生积蓄救济百姓,你替穷人家的孩子启蒙,你帮衙门的官员验尸断案,你萧廷修做尽好事,是金陵城有名的大善人,可你独独不肯对我好……”

她带着泪腔,声线颤抖得厉害。

泪珠不由自主地滚落,她紧紧揪着男人的袍子,手背上青色筋脉毕现。

“修……”她哭得绝望,“我已经知错了,我已经悔过了……你断案时尚且愿意给犯人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一次机会?!”

萧廷修始终面无表情。

他斟了一盏热酒,吹了吹,浅浅啜饮半口。

无视晓寒轻的哭哭啼啼,他淡淡道“给他们机会,是因为他们值得。至于你,你嫁给我多年,多少个日夜不足以让你把真相告诉我,可是你没有。晓寒轻,我已经给过你无数次机会。”

冷硬地说着回拒的话,余光却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低着头,泪珠子还在不断滚落,染深了她的裙裾。

她瘦了,弱不胜衣,仿佛他一只手就能抱起。

因为低头的缘故露出一截白皙后颈,他知道她爱美,即便是落雪的冬夜,也要穿得少,穿得美。

从前他管着她,可是现在没人管她了,她便仍旧不爱惜身体……

萧廷修在晓寒轻抬头的刹那收回视线,毫无痕迹地掩去了眼底的爱怜。

他拂开她的双手,起身离开花厅,“送晓姑娘回天香引。”

“是。”

仆从应着,恭敬抬手,“晓姑娘,请吧?”

晓寒轻死死盯着萧廷修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黑夜中也仍旧不愿意收回视线。

“晓姑娘,”仆从为难,“您看主子都下了逐客令,您再不走,咱们做奴才的也不好交差啊!雪夜路滑,趁着积雪未深,您还是——”

晓寒轻拎着裙裾起身,推开仆从,寒着小脸去追萧廷修。

长夜漫漫。

萧廷琛饶有兴味地登上萧府高楼,俯瞰萧廷修院子里的情形。

吴嵩在楼阁里掌上灯,“皇上觉得,萧廷修可会原谅晓寒轻?”

“自然。朕那位大哥瞧着冷情冷面,实际上不知道有多在乎晓寒轻。”萧廷琛深深吸了口烟,“这般作态,不过是做戏给朕看,表明他的立场。”

“若能借此收服萧廷修和晓寒轻,皇上也算如虎添翼。攻略长安,恐怕会更加容易。”

“萧廷修擅长断案治国,算是治世之能臣。可于乱世,却没什么用处。”

萧廷琛一针见血。

吴嵩不觉多看了他一眼。

他效忠的这位爷,行事作风看似荒唐不羁又鲁莽跋扈,但看人却门儿清。

倒也担得上“慧眼识珠、任人唯贤”这八个字。

萧廷琛没在意他打量的眼神,瞥一眼窗台上摆满兵符的手帕,笑容野痞又满足地望向窗外。

风雪越来越大。

萧廷修屋门紧闭,高丽纸透出几分暖黄光晕。

晓寒轻拼命叩门,却得不到男人半点回应。

她崩溃地滑落在地,靠着槅扇哭得呜呜咽咽。

夜雪落在她的裙裾和发梢,她突然含泪而笑,“萧廷修,你信不信我一根白绫吊死在你门外?”

屋里寂静。

晓寒轻咬牙,红着眼撕下裙裾裁成绫状,又从走廊尽头搬来绣墩踩了上去。

绫布抛上横梁,她凶狠地盯向紧掩的槅扇,“萧廷修,我去死了!”

屋内依旧没反应。

倒是两侧厢房走出来不少仆从,挤在游廊里面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晓寒轻毫不在意他们的目光和议论,哑着嗓子哭道“萧廷修,我没跟你开玩笑!我已经把兵符令牌全部交给萧廷琛了,我还跟他道了歉!如果在你眼里这些事情仍旧不能赎罪,那我只能用这条命去赎罪!”

一番话真情切意,她几乎是喊出来的。

可屋子里依旧没反应。

晓寒轻尴尬地杵在绣墩上,吊也不是,不吊也不是。

半晌,她只能假装腿软,从绣墩上“摔倒”在地。

她哭着捶打槅扇,“修,你开开门,你开开门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乖乖听你的话,绝不向你隐瞒任何秘密……你让我向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生宝宝我绝不以身段走样的借口拒绝,修,求求你,你开开门好不好?!”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背后突然传来冷淡的声音“当真?”

晓寒轻愣住。

她不敢置信地回头,萧廷修拎着一摞书,一手撑伞,静静立在风雪中。

俨然是刚从书房回来……

也就是说,她刚刚寻死觅活、哭爹喊娘了那么久,他根本就没听见?!

晓寒轻呆了。

苍白的小脸迅速浮上红晕,她指了指槅扇,又指了指萧廷修,“你,你怎么……”

萧廷修的脸隐在纸伞阴暗处。

嘴角不动声色地往上牵了牵,他一步步走向晓寒轻,“当真事事听我的?”

“不是,我,我,我以为——”

萧廷修放下纸伞。

他在晓寒轻面前蹲下,俯首吻住她的唇……



我大哥a爆了!

第853章 小酒,你只需要乖乖听朕的话

高楼之上,萧廷琛的烟管有些拿不稳了。

霸道大哥实力宠妻?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萧廷修有这本事!

啧啧,他觉得他下次也可以这么对付苏小酒。

在萧廷琛被喂了一嘴狗粮时,南疆。

相比中原落雪,南疆的冬季温暖如春。

苏酒沐过身,换了干净的丝织寝衣,安静地坐在榻上读书。

珠帘声传来,她嗅到了浓烈酒味儿。

抬眸,苏堂喝得半醉不醉,一双阴鸷的狭眸泛着猩红,紧紧盯着她。

她放下书卷,朝他福了福身,“皇上。”

苏堂沉默半晌,忽然抬起双臂,“为朕更衣。”

“这里是重华宫,是我的寝殿。”苏酒低眉敛目,看似温顺实则分毫不让,“皇上若是喝醉酒走错了地儿,我叫宫女扶你回宫。”

她朝殿外走,却被苏堂一把拽住。

他把她推到榻上,随意褪去外裳,不由分说地抱住她。

“不要挣扎……”他凑到少女耳畔,“否则,朕不敢保证会对你做出什么事。”

苏酒抿了抿小嘴,没敢乱动。

“乖小酒……”

男人嗓音低哑,大掌紧紧箍着她的细腰,维持着从背后抱住她的姿势,沉重地合上眼皮。

片刻,苏酒听见背后传来安稳的呼吸声。

她悄悄松了口气,只得忍受刺鼻的酒味儿和陌生感,强迫自己进入梦乡。

双掌下意识放在肚子上。

她能感受到里面那个小小的生命。

在这陌生的国度和皇宫里,像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小火苗,给她绝无仅有的温暖和依靠。

第二天,苏酒醒来时苏堂已经走了。

她在宫女的伺候下稍作梳洗,平静地坐在檐下,盯着宫苑里的植株发呆。

今天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因为苏堂处死了那名宫女,重华宫的宫人甚至再不敢带她游览皇宫。

这种境遇,与软禁也没什么区别。

一名小宫女听见她的叹息,笑道“奴婢房里还藏了些有趣的话本子,不如拿来给公主解闷儿?”

苏酒点点头。

小宫女很快捧来一摞话本,苏酒翻了翻,里面还有些地理志和史书。

《江南志》提起了她的兴趣,她好奇翻开,里面记载了江南许多城池。

金陵,临安,姑苏,江陵……

苏酒翻到金陵那章,上面仔细介绍了金陵的风土人情。

她的目光定格在“乌衣巷”三个字上。

心头涌上奇怪的熟悉感,总觉得这个地方她曾住过许多年。

宫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

“皇上驾到——”

两扇高大巍峨的朱红宫门缓缓打开,苏堂穿墨青龙纹锦袍,负手而来。

远远看见苏酒捧着书轻蹙眉尖的样子,他道“小酒在看什么?”

苏酒翻了几页书,“在看《江南志》,里面提到了金陵城乌衣巷,我总觉这个地方很熟悉……皇上,我是不是曾在那里住过?”

苏堂狭眸深处划过冷意。

他低笑,“掳走小酒的贼人,把你藏在这个地方许多年……他让你为奴为婢伺候他,还占了你最宝贵的清白。小酒,乌衣巷是你最不堪回首的记忆。”

苏酒握着书的力道渐渐收紧。

清亮的鹿眼中盛满复杂和茫然,她不知道她该不该信苏堂的话。

苏堂冷冷转向跪在地上的所有宫女,“这些书,是谁拿出来的?”

小宫女拼命磕头,带着哭腔喊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苏堂撩袍,在圈椅上坐了,熟稔地把苏酒抱到腿上。

他把玩着少女的发辫,语调沉沉,“净拿些没用的书给公主看,平白叫她心里添堵。若是叫公主回想起那段屈辱的岁月,可该如何是好?”

小宫女吓哭了,拼命磕头求饶。

苏酒拽了拽苏堂的衣襟,“她也是看我无聊才哄我开心的,你别怪她……”

“小酒心地干净,不知道有些宫婢,不教训便会反了天。”苏堂怜惜地替她抿了抿鬓角碎发,话却是吩咐宫中侍卫的,“拖下去杖毙。”

苏酒猛然睁大眼!

小宫女惊恐,磕头磕得更加用力,几乎在地面磕出了一滩血!

可是任她求破嗓子,苏堂连个正眼都没给她。

一众宫人抖得厉害,根本不敢求饶。

苏酒指尖轻颤,“也不过是拿了些书给我看,罪不至死,你何至于就要她的性命?苏堂……”

小宫女已经被拖下去。

苏堂微笑。

粗糙的指尖顿在少女的面颊上,他温声“有些东西,不想让小酒看见。有些回忆,不想让小酒记起……小酒,你只需要乖乖听朕的话,朕会为你安排好后半生。”

苏酒眼睫轻颤。

她想为小宫女求情,可是苏堂的指甲已经掐进了她的面颊。

他的指甲泛着淡淡的幽绿色,十分骇人。

约莫有毒的缘故,随着指甲在肌肤上掐出血,她浑身逐渐僵硬,小嘴微张,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苏堂慢慢收回手。

他舔了舔指甲上的血液,捏住苏酒的小脸,迫使她盯向墙角。

小宫女被打得非常惨,鲜血染红了她的宫裙,凄厉的尖叫响彻重华宫。

苏酒周身发麻,宛如被人操控的木偶,连闭眼都做不到!

她眼睁睁看着小宫女被打得血肉飞溅、不成人形,泪珠潸然滚落,苦涩至极。

“小酒……”

男人嗓音低哑消沉,“有些东西你不能碰,若是碰了,朕舍不得对你下手,却舍得对你身边的人下手。小酒,朕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冰凉的液体落在指腹。

苏堂眼眸沉了沉。

他记得幼时,小酒和他在一起时,总是笑得很开心。

后来她被卖去萧府,他偷偷蹲守在巷子外面,看见她和萧廷琛进出萧府时,笑得也很开心。

这不公平。

小酒是他的,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应该是因为他才对。

他淡漠地替苏酒擦去眼泪,“乖乖做南疆的公主,在接受朕做你的男人之前,哪里也不准去。”

他走后,苏酒狼狈地跌倒在地,直到两扇朱红宫门重重合上,才有宫女战战兢兢过来扶她。

她坐在圈椅上喘气,过了半刻钟,身体的僵硬感才逐渐消失。

她有些趔趄地走下宫阶,朝宫苑角落而去。

侍卫已经离开,地上的小宫女血肉模糊,早已断气多时。

第854章 萧廷琛……是谁?

苏酒单膝蹲下,替她合上双眼。

她声音沙哑“从本宫的库房里拿三千两银子,托人给她的家人送去。”

宫女边掉眼泪边称是。

苏酒失魂落魄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寝宫走。

她独自进了西房,趴在瓷盂边吐了很久。

脸色苍白地跌坐在地,她捂住尚还平坦的小腹,鹿眼复杂猩红。

苏堂像是变了个人,偏执而疯狂,与记忆中那个上山下水、宠她爱她的哥哥全然不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必须断了他的念头……

天色渐晚。

苏酒独自坐在寝殿发呆,苏堂突然快步而来。

他脸色阴郁,显然是遇到了不好的事。

他撩袍落座,冷声道“谢容景欺人太甚!我南疆在他手底下连败三仗,甚至还丢了一座城!连城都守不住,真是一群酒囊饭袋!”

谢容景……

苏酒眼睫轻颤。

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苏堂注意到她的异样,立即狠戾道“他也是当年欺负过你的男人。小酒,你曾被他和萧廷琛在乌衣巷和长安养做玩物,现在他们还盯上了你的家国,侵占你的百姓与疆土,实在可恨!”

苏酒绞着手指头。

虽然苏堂这么说,但她的记忆一片空白。

究竟是爱是恨,她根本无法确定。

而且,刚刚苏堂提到了一个名字。

少女的手掌几乎是下意识覆在肚子上,轻声道“萧廷琛……是谁?”

这个名字从她嘴里念出,略有些百转千回的温柔。

仿佛她应当待他温柔。

苏堂皱了皱眉。

诛情蛊并不能完全消除一个人的记忆,只是把那些记忆封存在脑海深处。

小酒的反应令他产生了一丝危机感。

他把苏酒揽进怀里,俊美的面容染上阴霾,“他就是当年掳走小酒的贼人。他心黑手辣,弑父弑兄弑师,他被天下人怨怼憎恨,世上没有人爱他。”

“他为什么掳走我?”

“见色起意。”

苏酒抿了抿小嘴。

苏堂的话只能信十之一二。

那个人掳走她,必是有缘故的。

她轻声“那他对我好吗?”

苏堂诧异地看她一眼,“好与不好,都没意义了吧?”

苏酒绞着细白双手,停顿片刻才道“若他对我好,若他真心爱我,哪怕他对天下人都不好,哪怕天下人都不爱他,我也该爱他。”

烛火跳跃。

苏堂脸色阴鸷,“那么,我喜欢小酒,小酒是不是也应该喜欢我?”

苏酒抬起手。

指尖轻轻抚平男人眉间的纹路,她细声“如果皇上依旧是当年的表哥,我自然喜欢。如果皇上是独断专行的帝王,恕臣女无法喜欢。”

少女的嗓音绵软又凉薄。

苏堂盯着她。

他这个表妹一向很聪明,虽然失去了记忆,可脑子却很拎得清。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朕只是太爱小酒的缘故。夜深了,与朕就寝吧。”

苏酒很不情愿地被他抱上床。

她被迫窝在苏堂怀里,直到深夜才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却听见榻边有人说话。

“……不知皇上深夜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苏酒察觉到苏堂勾着她的发丝把玩,声音极淡“诛情蛊似乎控制不了她。”

那人低笑两声,“看来公主心如磐石,不可动摇。微臣早就说过,诛情蛊这东西用起来十分麻烦,还不如花魄来得方便。”

“花魄?”

“是微臣集结南疆顶尖的毒医们,研究出的蛊毒。只要放到公主沐浴的香汤里,就能逐渐让公主失去体力,任君采撷。三五次之后,她除了眨眼,连抬起指尖都做不到。她的余生将在龙榻上度过,她将彻底沦为皇上的玩物。”

苏酒拼尽全力才抑制住浑身发抖的冲动。

她知道南疆蛊毒成千上万,但她不知道竟然还有如此恶毒的蛊!

这些毒医丧心病狂,就该让他们自己尝尝他们养出来的蛊!

苏堂似乎是在沉吟。

片刻,他道“再等等吧。”

苏酒不知何时沁出了一身冷汗。

她在苏堂怀中悄悄睁开眼。

瞳眸幽深复杂,她知道,她必须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

她,绝对不能再待在苏堂身边!

因为南疆连败三场,所以朝中人心惶惶。

苏堂为了安定人心,上元节时特意在宫中设宴,宴请文武百官及其家眷。

苏酒被宫女们簇拥着梳妆打扮,苏堂来接她时,眼底满是惊艳。

他的小酒已经十七岁了,容色比幼时更艳。

朱砂红的纱裙轻盈明艳,露在外面的藕臂白嫩纤细,纤腰盈盈不堪一握。

红宝石流苏额饰衬得她雍容风雅,朱唇的色泽却比红宝石还要瑰丽。

宛如出水红莲,绝美不可方物。

苏堂与她十指相扣,温声道“御花园挂了很多花灯,小酒应当喜欢。”

苏酒浅浅一笑。

她被苏堂牵到御花园,处处火树银花、流光溢彩,各式花灯华美繁盛,有庞大巍峨的游龙走凤灯,也有精致小巧的莲花兔子灯。

女眷们聚集在楼阁和长亭那边,巧笑嫣然地赏灯说笑。

苏堂替苏酒抿了抿一缕碎发,“朕在水墨汀和朝臣说话,你若想回去了,就去唤朕。”

苏酒点点头。

她目送苏堂朝水墨汀而去,视线转了转,落在水墨汀尽头。

花灯朦胧,穿玄色锦袍的男人倚在扶栏边,也正眯着眼看她。

灯火晕染在他的眼尾,隐隐有点桃花眼的温润感。

可周身野痞嗜血的气度,却昭示着他并非善茬。

那种熟悉感又强烈了几分,仿佛她从前也认识这样一个男人。

苏酒定了定心神,收回视线,转身朝女眷那边走。

若有可能,她很想与颜鸩合作。

与颜家联姻,或许是出宫的最好办法。

她行至临水长亭,女眷们簇拥着正中间的颜凉,朝她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

颜凉吃着宫女剥好的柚子,笑意不达眼底,“听闻皇上这几夜,都宿在公主的重华宫……公主明面上说着不争后位的话,私底下却干着如此不要脸的事,真叫本宫大开眼界。”

后妃们纷纷点头,倒是同仇敌忾地站在了颜凉这边。

苏酒无可辩驳。

她孤零零走到长亭尽头,手持团扇,漫不经心地欣赏花灯。

颜凉拿丝帕擦了擦手。

视线落在长亭外那座高达十丈的花灯架上,她唇角轻勾。

颜鸩不帮她出气,她只能自己动手。

她已命人在灯架上做了手脚,只要苏酒靠近,灯架就会坍塌。

哪怕不能取苏酒性命,也能不动声色地让她变成残废甚至烧毁容貌!

看她以后还怎么勾引苏堂!

巨大的灯架,在苏酒背后摇摇欲坠。

下一瞬,轰然坍塌!

不知是谁率先发出尖叫,御花园里的众人望过去时,已然来不及了!

苏酒怔怔仰起头,瞳孔中倒映出灿烂的千灯万盏。

宛如朝她急速坠落的星辰……



老狗继续想媳妇

第855章 赐婚颜鸩

苏堂霍然起身。

还没等他冲过去救人,一阵黑色野风疾速掠过!

颜鸩面无表情地搂住苏酒的细腰,把她牢牢护在怀里!

上千盏花灯相继坠落在他们四周。

灯架坍塌,一根根横梁重重砸在男人的后背上,他也不过是皱着眉发出一声闷哼。

尘埃四起。

火光中,苏酒惊诧地仰起小脸。

男人英俊的面庞上有些擦伤,注视着她的狭眸凛冽如霜。

他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淡淡道“公主有了身孕?”

苏酒瞳孔骤缩!

颜鸩抬袖擦了擦嘴角血渍,“一般人会下意识抱住头,可灯架坍塌的刹那,公主却抬手捂住肚子……因此小王判断,公主恐怕有了身孕。”

苏酒沉默片刻,低声“本宫想与小王爷做个交易。”

“哦?”

“小王爷若能保护本宫的孩子平安无恙,但凡小王爷有所求,本宫必定应允。哪怕,是让本宫为你对付皇上……”

苏酒斟字酌句。

这是她酝酿了很久的主意。

她没有绝世的武功,没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智谋,虽是南疆的公主,可在深宫之中,也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想保护孩子,想保护自己,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颜鸩凝着她。

这个女人美得惊人,也冷静得惊人。

他一步一步从深渊里爬出来,纵横半世最爱的是他自己。

女人不过是他用来消遣的东西,他从未预料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心动。

不过几瞬的功夫,他道“小王从不拿女人当武器。三年,公主忠诚小王三年,小王护公主平安无虞地诞下孩子。”

“三年?”苏酒诧异。

她话里话外都暗示了愿意与他联姻,可这个男人,竟然只要求三年之约?

颜鸩微微一笑,野痞而自信,“小王有信心,让公主在三年之内爱上小王。以盟约和交易维系的婚姻不能长久,以心维系的婚姻,方能真正地久天长。”

苏酒挑眉。

颜家的小王爷,倒是个明白人。

两人说话的功夫,苏堂以及文武百官终于赶来。

苏堂把苏酒拽到怀里,仔细检查过才稍稍放心,“小酒可有惊吓到?朕送你回重华宫,再叫御医给你开一副安神的方子。”

苏酒摇了摇头,“臣女连擦伤都没有,倒是小王爷受了好些伤……”

颜凉领着后妃和女眷们过来,目光饶有兴味地扫视过颜鸩,笑吟吟道“公主殿下,本宫这位兄长向来对女人不感兴趣,没想到今夜竟然肯舍身救你……哥,莫非你喜欢公主殿下?今儿是上元节,正是喜庆日子,你若喜欢,不如求皇上为你们赐婚。”

她满脸兴奋。

原以为苏酒会成为她争夺后位的最大障碍,没想到颜鸩竟然对苏酒感兴趣!

只要把苏酒嫁去颜家,她就再也不能跟她抢皇上!

苏堂眉心一跳。

他还没反应过来,颜鸩已经利落地单膝跪下。

他拱手,正色道“微臣对公主一见钟情,愿娶公主为妻,请皇上成全!”

苏堂的脸瞬间黑了下去。

他紧紧掐住苏酒的细腰,盯着颜鸩的目光宛如淬了毒。

可终究还有这么多朝臣在,他不好直言拒绝,于是冷笑道“在中原,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在咱们南疆,却讲究你情我愿。朕这位表妹才刚回来不久,对南疆的一切都不熟悉,也并不了解颜卿是怎样的人。你贸然求婚,恐怕会唐突公主。”

“哪里算得上唐突呢?”

苏酒突然出声。

她端端正正跪在了颜鸩身侧,“小王爷刚刚救了臣女,臣女对他感激不尽,愿以身相许,求皇上成全。”

四周寂静。

这桩婚事来得太突然,所有朝臣都疑惑不已。

苏堂面色阴沉,眸子里几欲喷火。

他紧紧捏起拳头,“果真……要嫁给他?”

“愿与小王爷白头偕老。”

苏酒掷地有声。

诡异的静默里,苏堂沉默了很久,才低笑两声。

他垂眸看着苏酒,“既然你愿意,那朕为你们赐婚就是。”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他转身离开御花园。

四周接二连三响起道贺声。

苏酒被颜鸩扶起来,始终面容清寒。

颜家势力滔天,颜鸩能征善战,在苏堂统一南疆各部落时立下了赫赫战功。

他当众求赐婚,苏堂必定不会拒绝。

她早就猜到了。

“公主,”颜鸩转向她,“我送你回宫?”

苏酒望了眼那些簇拥在颜鸩周围道喜的官员权贵,摇了摇头,“我自己回去。”

颜鸩颔首。

南疆的上元节,终究比不得中原热闹。

从御花园到重华宫,一路清冷寂静,就连月光都躲进了云层里。

苏酒穿过宫巷,不防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回头,颜凉欢欢喜喜地凑上来,“本宫原以为你要争后位,没想到,竟是本宫误会你了。苏酒,错过皇上那种惊才绝艳的男儿,你将来可不要后悔。”

苏酒淡漠地继续往前走,“你哥哥不也挺好?”

“本宫的哥哥阴鸷诡谲、手段狠辣,还是青楼女子所出,哪里比得了皇上?”颜凉骄傲地抬起下颌,“南疆诸侯割据上百年,是皇上统一了天下!在本宫眼里,皇上是世上最了不起的男人,值得本宫为他倾尽一生!”

苏酒多看了她一眼。

这个少女大约自幼娇生惯养,眼睛里依旧藏着单纯。

她漫不经心道“纵然统一了南疆各部,可是诸侯依旧蠢蠢欲动。比如贵妃娘娘的娘家,你敢保证,你的父亲没有谋朝篡位之心吗?”

颜凉挑起眉尖,“有又如何?父亲若是弑君,必是踏在本宫的尸体上走过去的!南疆的贵族姑娘,每人从出生起就有一把弯月匕首。本宫的那把,时时向着父亲!”

她语调阴狠,却令苏酒心头微动。

她忍不住又多看了颜凉几眼。

这个少女,真的很爱表哥。

可惜表哥被过去牵绊,不仅看不见颜凉的真心,还将辜负这个女孩儿的一生。

夜风吹散了乌云。

有月光盈袖。

苏酒知道这世上总有人一腔热血地付出,也总有人被辜负。

情之一字,最难落笔。

第856章 人人都说萧廷琛薄情寡性心黑手辣

苏酒回到重华宫,宫女恭敬地端来一碗汤圆,笑道“今儿上元节,公主该吃些元宵,寓意团圆呢。”

“团圆……”

苏酒呢喃,拿汤匙搅了搅汤圆,却无法入口。

双手轻轻覆在肚子上,她自嘲,“连记忆都没有,哪里来的团圆?”

“找回记忆又有什么用?”苏堂负手而来,脸色依旧阴郁,“朕费尽千辛万苦才把你从贼人手上救回来,你不仅不肯接受朕,还要嫁给别的男人……小酒,你对得起我!”

苏酒放下汤匙,起身平静地望向苏堂,“我不喜欢这座皇宫,也不喜欢表哥。嫁给颜鸩,是我最好的选择。”

苏堂紧紧盯着她。

她竟然直言,她不喜欢他……

但是小时候每每冬夜飘雪,她总爱钻进他的怀里,撒娇般说她喜欢他。

那个娇嫩可爱的小姑娘,究竟去了哪里?

苏酒又道“未眠夜长梦多,请表哥把婚期定在下个月。嫁妆婚礼什么的,一切从简就好。”

苏堂拧着眉头,嗓音深沉低哑“就这么迫不及待?是等不及想和颜鸩在一起,还是等不及……逃离朕?”

“两者都有。”

苏酒坦坦荡荡。

“啪!”

苏堂突然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苏酒肌肤娇嫩,白皙的面颊上清晰印出五道鲜红指印,半边小脸逐渐红肿。

她捂住脸,不敢置信地盯向苏堂。

苏堂喘息得厉害,眼眸泛出猩红,盯着苏酒的目光幽深复杂。

良久,他懊恼地离开重华宫。

苏酒跌坐在软榻上,泪水不自觉地滚落。

清媚的面庞上始终挂着一抹笑,烛火映衬下凄凉至极。

双手扶着肚子,她低头,鹿眼中多了些温情。

无论前路如何,她一定要平安把宝宝生下来!

……

江南金陵。

萧廷琛的军队进入金陵城,接管了这座城池的一切。

洛梨裳爱热闹,知道这里是萧廷琛出生长大的地方,于是吵吵着让他带他们四处逛逛。

萧廷琛直接把他们带去了天香引。

他要了最大的雅间,唤了十几名美人进来伺候。

洛梨裳左拥右抱如鱼得水,比男人还要爷们儿。

她喝得七荤八素,指着正襟危坐的吴嵩笑道“那个人瞧着俊美,实际上却是个不顶用的。”

她又指向萧微华,“这个少年心心念念都是他家娘子,也是个不顶用的。”

“至于他……”洛梨裳望向笑眯眯的萧廷琛,“他瞧着好说话,可是心黑手辣,你们什么时候被他卖了都不知道,说不定还要帮他数钱!”

萧廷琛微笑,没在意洛梨裳,反而亲自替萧微华斟了一盏酒,“微华呀,反正萧凤娴不在这里,你说你都进花楼了,还呆坐在这里做什么?朕叫了这么多美人,你不享用岂不可惜?”

两名美人笑吟吟围坐在萧微华身侧,喂他喝酒吃菜。

少年俊脸绷得很紧。

这种风月场合令他非常不适应,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语调却相当老实,“皇上,臣不能辜负凤娴。”

“啧……”萧廷琛惋惜,随意搂住一位美人,饮了她的杯中酒,“女人是用来疼爱的,哪怕逢场作戏,也该给足她们颜面才是。”

洛梨裳觑向他,“若是小酒妹妹在这里,皇上可还敢说这句话?”

“有何不敢?”萧廷琛喝了不少烈酒,举止言语颇为豪迈,“纵便她站在朕面前,她也不敢管朕的事。洛梨裳,朕可不是妻管严。”

众人挑了挑眉。

萧廷琛忍不住嫌弃,“你们那是什么表情?”

他到底没敢再继续搂别的美人,咳嗽两声站起身,“朕还有些别的事,就不与你们吃花酒了,朕素来洁身自好的……”

言不由衷地说着,他步履踉跄地踏出雅座。

洛梨裳颇觉好笑。

指尖勾住美人的襦裙,她嘴上像是抹了蜜,“姑娘的襦裙真好看,衬得你人比花娇、貌美非常……”

“公子好有眼光,”美人娇羞,“这条襦裙,还是当年从裁莲风露香买的呢。可惜花公子后来去了长安,再没有穿他裁制的衣裳的机会了。”

裁莲风露香……

洛梨裳“啧啧”两声。

她记得花柔柔也是金陵人氏。

她笑着搂住美人,“带我去他从前的店铺看看吧!”

金陵城郊。

高山之巅,一座孤坟独对无垠天地。

孤坟前种着一株嶙峋病梅,枝桠横斜,上元节前后梅花谢尽,满地落蕊。

墓碑前摆着花糕菜肴和一杯水酒。

萧廷琛青衣玄裳,抱着酒坛子盘膝而坐。

寒风送来远处书院里的琅琅诵书声

“……我辈读书人一生所求不过四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漫不经心地仰头灌下大口烈酒。

枯萎的梅花从枝头跌下,温柔落在他的袍裾和酒水中,平添几分入骨风雅。

“人人都说萧廷琛薄情寡性、心黑手辣,可本座瞧着,某人分明才是用情至深的那个。”

温润嗓音响起,宿润墨拎着祭祀的竹篮走过来,面庞上始终挂着和煦和如春的笑意。

他在萧廷琛身侧坐了,慢条斯理地摆上花烛等物,就着黄铜小盆烧纸钱,“独自坐在昔日同窗的坟冢前,是为了缅怀从前,还是为了承诺将来?”

萧廷琛笑笑。

他放下酒坛子,桃花眼盛着浅浅的温和,“昔日年少,苦难带给我的不只是磨砺,还有深深的戾气和怨恨。你是如此,谢容景是如此,赵舞阳是如此,世人皆如此。如今想来,真正超脱俗人的,其实只有司独数和苏酒吧?人穷却不志短,卑微却不懦弱……

“宿卿,朕从前观赏河山,只能看见权势与荣华。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再回到最初的原点,在他的坟冢前观赏河山,却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豁达心境。朕明白,这锦绣河山不止是朕的,也是天下人的。”

宿润墨平静地烧完纸钱。

他能从萧廷琛身上感受到过去所不曾用的温润。

就像一块坚硬的山石,被逐渐打磨去外面裹着的石衣,露出通透细腻的玉胆。

也如鲤鱼化龙。

他拿丝帕擦了擦双手,“薛广亲自带兵南下,已经到了城。这是咱们北上长安的第一场战役,皇上,该回去准备了。”

“朕那位好舅舅啊……”

萧廷琛想起当初薛广的背叛,唇角勾起浅笑。

他拣起肩头的落梅花,放进嘴里嚼烂。

凝了眼古朴的墓碑,他转身下山。



其实老狗的心境一直在慢慢成长,之前当皇帝那次,因为心境没跟上,才会被背叛得那么惨

第857章 可怜河边无定骨

旧时的铺子落满灰尘。

洛梨裳从后窗翻进来,被灰尘呛了满脸,忍不住剧烈咳嗽。

她就着昏暗的光线扫视四周,铺子里结满蛛网,墙上却还挂着不少成衣。

设计灵巧、绣工精细,就算放到现在也仍旧能够大卖。

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间那两套喜服。

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绣制而成,静静挂在那里,宛如繁花嫁给了光阴,呈现出低调的风雅与深情。

洛梨裳抿嘴一笑。

花柔柔那个家伙,瞧着娘里娘气不靠谱,手艺却没的说。

更何况他那张脸……

其实生得极美。

少女忽然起了逗趣的心思,弄了些朱砂进来,大笔一挥,在墙壁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大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她丢掉联笔,大笑离去。

午后,正月的日光照进了铺子。

紧闭的铺门传出细微声响,忽有人推门而入。

“一路风餐露宿,可累坏人家了!”

娇嗔声细细响起。

踏进门槛的男人,不过二十出头,肤白胜雪吹弹可破,一袭白衣衬得他容色极艳。

身姿比女儿家还要纤细,他招招手示意仆从侍女都进来,“快把铺子打扫干净,再把咱们从长安带回来的衣裳首饰都摆上铺面。”

整座铺子都忙碌起来。

花柔柔拿帕子擦了擦鼻翼沁出的细汗,一双妙目落在繁华的长街上。

他本来在长安开着衣铺,虽然生意极好,但好朋友都不在长安了,他一个人待在那里也没意思,所以才回了金陵。

他叹息半声,“谢二他们可真是坏心眼,投降萧廷琛也不与人家说一声……等人家回到金陵,又听说去了南疆,可真要急死人家了……”

一名憨头憨脑的侍婢凑过来,“公子不是总念叨洛姑娘吗?听说洛姑娘就在金陵城,您还不去找她?”

花柔柔白皙的面颊立即浮起红云。

他掐着兰花指嗔怪,“谁念叨洛梨裳了?!一年多了,那个人连封信都不肯寄给人家,谁念叨她了?!真讨厌!”

侍婢嘿嘿一笑,满脸揶揄地干活儿去了。

花柔柔这才注意到墙壁上那首题诗。

字迹他熟悉至极。

原来,她竟来过他的铺子……

可见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花柔柔脸红到耳尖,急忙捂住脸蛋,“哎呀,那人可真是……哎呀,叫人家怎么好意思……也太孟浪了!”

这么说着,嘴角却忍不住地高高翘起。

那侍婢又凑过来,“莫非墙上称赞公子的诗,竟是洛姑娘题写的?洛姑娘对公子一往情深,真叫人羡慕。”

花柔柔捏捏扭扭地把玩一缕长发,杏眸流光溢彩。

“公子不去看看她吗?洛姑娘说不定还不知道公子回来了呢。”

“不要……人家不能太主动,不然多难为情呀。”

花柔柔捶了捶小拳头,娇羞地奔上闺楼。

却不知,错过即是永别。

……

薛广从未带过兵打过仗,因此萧廷琛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派了洛梨裳和萧微华领兵出征。

两人带着二十万兵马君临城下,薛广却接连七天闭城不出,使得大雍这边军心渐渐涣散,之前的士气一蹶不振。

深夜,洛梨裳对着沙图出神。

萧微华坐在桌边,拿绒布细细擦拭长刀,始终是沉默冷峻的姿态。

洛梨裳研究了整整一个时辰,才道“不能耗下去了。”

萧微华“嗯”了声。

洛梨裳指了指图上城池,“清流城易守难攻,是很好的军事要塞。薛广闭城不出,咱们只能用计。这里是清流城的地下水道,我这两天亲自打探过了,他们的地下水道连着地下河,现在正月刚过,地下河还在干涸状态,完全可以带精兵从地下河进入城池内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萧微华眯起狭眸。

他认真道“咱们对这边的河系毫无研究,贸然进入非常危险,如果地下河水漫上来,如何是好?”

“那你说怎么办?继续在这里耗着?”洛梨裳不悦,“你若不肯与我一道进城,我带五万精兵进去就是了。萧微华,若我拿下清流城,你可别眼红!”

萧微华盯着沙图。

他知道这确实是拿下清流城最好的法子。

可是……

纠结了两刻钟,他还是点了头。

洛梨裳笑嘻嘻揉了揉他的脑袋,“这才是好弟弟!”

萧微华不悦地拂开她的手,“不准摸我的头。”

“人小鬼大!”洛梨裳心情还不错,见他小小年纪板着个脸,于是伸手捏住他的面颊,“好弟弟,姐姐带你去逛逛窑子?这一年多都没碰过女人,你就不闷得慌?”

萧微华寒着脸推开她的手,“凤娴还在家里等我。”

“凤娴、凤娴,人家那么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谁耐烦等你?说不定人家早就改嫁他人了!”洛梨裳继续逗他。

萧微华脸皮绷得很紧,“凤娴说了要等我!”

洛梨裳睨向他,这少年用情至深,她不过随意打趣两句,这厮竟然急红了眼,俨然快要哭了!

她颇觉好笑,“这般正经,真是没意思。不与你玩儿了,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天夜里准备偷袭攻城。”

洛梨裳回到大帐,把攻城的计谋写到信笺上,命心腹连夜送去金陵。

信笺被送到宿润墨手上,已是第二天黄昏。

他正罚判儿抄写《女戒》,在看过这封信后,俊脸上的血色立即褪得干干净净。

在判儿好奇的目光中,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冲出厢房,直奔萧廷琛居住的明德院。

萧廷琛正在池塘边垂钓。

宿润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出事了!洛梨裳中了薛广的计,恐怕要全军覆没!”

萧廷琛睁开眼。

宿润墨声音急促“臣在大齐待过多年,对中原各座城池了若指掌!清流城的地下河,根本就没有冬季断流一说!薛广用大闸截断上流水系,再闭城不出,故意引诱洛梨裳他们从状似干涸的地下河走,等精兵全部进入地下河,再开闸放水,必然能水淹全军!这是薛广设下的圈套!”

第858章 犹是春闺梦里人

清流城。

正月未过,夜风还有些清寒。

薛广立在城楼,负手远望金陵的方向。

年过四十的男人,虽身居高位,可这两年接连经历了女儿毁容、儿子断手的悲痛,儒雅的面容显得苍老而憔悴。

他盯着天际起伏的群山,一字一顿“萧廷琛……”

一名侍卫飞快奔来,恭敬地朝他拱手,“不出将军所料,洛梨裳和萧微华果然带着十五万兵马进了地下水系,现在正朝请流城方向而来。”

薛广笑容残酷。

指尖拂拭过腰间挂着的锦囊,他道“是帝师神机妙算才对。传我命令,等洛梨裳他们进入河系中段,上流随时准备开闸放水。再派十万军队出城,围剿他们驻扎在城外的五万军队。”

“是!”

侍卫走后,薛广狠狠盯向遥远的金陵城,“萧廷琛,我要你全军覆没,有来无回!”

地下河系绵长蜿蜒。

无数火把照亮了地底,洛梨裳身先士卒,骑着马优哉游哉地朝尽头走。

萧微华跟在她身后,淡淡道“还要走多久?”

“还得走半个时辰。”洛梨裳回头瞥向他,笑容玩味,“害怕了?”

少年面色冷峻,“我随皇上征战多年,去过比这里险峻一百倍的地方,从未害怕过。”

洛梨裳笑笑。

地面泥泞,又行了一段路,洛梨裳瞥见洞壁上生长着茂盛的植株。

冬末初春之际,地底素来气温偏高,植株在黑暗的环境里开出胭脂红的野花,妖娆艳美十分好看。

她眼底浮现出一抹温情,随意摘下几枝。

萧微华面色冷淡,“原以为洛姐姐是男儿性情,不爱花儿粉儿的玩意,没想到也还保留着女儿家的爱美之心。”

“这些花如此好看,自然是要赠给美人的。”洛梨裳大笑,“我寻思着,摆在他的成衣铺里,应当非常合适。”

萧微华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关于她和花柔柔的事情,他有所耳闻。

原以为不过是她逢场作戏,没想到竟是动了真心……

他嘴角翘了翘,不动声色地继续打马向前。

又行了半刻钟,萧微华突然勒住缰绳,“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什么奇怪的声音?”洛梨裳挑眉。

萧微华示意全军停下,凑到洞壁上仔细倾听,陡然变了脸色!

他回头,尖啸着命令“撤退,全军撤退!”

十五万兵马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军令,井然有序地转身撤退。

“萧家弟弟,你这是干什么?”洛梨裳不解。

从来冷静的男人,在这一刻汗如雨下。

他抬手擦了把冷汗,见蜿蜒不见尽头的军队撤退得极为缓慢,干脆拔出腰间长刀,施展轻功跃上洞顶,使劲去凿那些坚硬的泥土和石头。

洛梨裳皱着眉。

虽然这个萧家弟弟寡言少语,但行军打仗却从来不开玩笑。

既然他发现异常,那就必然有异常。

她吹了声口哨纵身而上,帮萧微华一起挖掘洞顶。

她的亲信纷纷跟上,一时间整座地下河通道撤退的撤退,开凿洞顶的开凿洞顶,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直到远处隐隐传来轰隆声响。

宛如立春的惊雷,却远远比惊雷更加恐怖。

所有人面面相觑。

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

骤然涌来的洪水,宛如世上最凶恶的猛兽,把兵马卷进汹涌的河水之中,连挣扎都来不及!

萧微华浑身都是冷汗。

宝刀卷了刃,虎口磨出血。

他拼命开凿洞壁,在洪水到来前的几瞬,终于看见了地面光亮!

“走!”

他吼着,带着残余的十几人逃出地底。

洛梨裳还在发呆,被他紧紧握住手腕,生拉硬拽地拖出地底。

洛梨裳在地面站稳,一眼看到有四面八方的埋伏。

她神情微凛,袖里箭瞬间射了出去!

埋伏的刺客中箭倒地,少女一只手撑在萧微华肩上,腾空跃起,袖里箭闪烁着寒芒,朝四面八方射去!

十几名刺客倒在她的箭下,她盯向官道上策马而来的一支军队,冷声命令“萧微华,带他们走!”

萧微华等人夺了刺客们的坐骑,朝洛梨裳伸出手,“一起!”

洛梨裳笑了笑。

余光瞥向地面,洪水漫出地底,染湿了泥土和她的靴履。

十五万兵马全军覆没,只剩区区十几人。

她罪大恶极!

她从怀里取出那几枝花交给萧微华,眼眸柔情似水,“替我把它们送去他的成衣铺。占了他的清白,却还不曾送过他什么东西……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吧!”

说完,她拔出佩剑,利落地横亘在眼前。

是她轻敌了。

所以无论如何,哪怕拼掉这条性命,她也该保护萧微华平安离开!

萧微华不悦,“洛姐姐——”

“别废话,快走!萧凤娴还在长安等你呢!”

洛梨裳周身杀气四溢,足尖点地,正面迎上那支军队!

萧微华闭了闭眼。

片刻功夫,他当机立断,“走!”

洛梨裳孤身迎上那支成百上千人的军队。

夜色如墨。

明知是赴死,却丝毫犹豫都没有。

……

金陵城。

萧廷琛与宿润墨并肩坐在屋檐下。

两人一夜无言,直到东方渐渐浮起鱼肚白。

宿润墨闭着眼,哑声道“薛广只会纸上谈兵,而帝师深谋远虑、足智多谋,清流城这场计策,恐怕是出自帝师的手笔。”

司空辰……

萧廷琛想着那位老人,眉目凛冽如远山。

他随意掸去肩头的露水,“这个时辰,也该传来战败的消息了。”

话音落地,一骑快马跃过墙头,稳稳落在院子里。

萧微华从马背滚落,是从未有过的灰头土脸。

他眼睛里泛着血丝,单膝跪在台阶下,声音近乎颤抖

“薛广利用地下河,淹死了十五万兄弟……又派兵十万,围剿驻扎在清流城外的五万军队……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臣,是连夜逃回金陵的……求皇上降罪!”

萧廷琛静静看着他。

良久,他面无表情,“洛梨裳呢?”

从来倔强冷硬的萧微华,突然掉下眼泪。

他颤抖地从怀里取出几枝花,慢慢放在台阶上。

然后沉默地以头贴地。

正是晨曦。

薄金色的朝阳照耀在江南园林上,青瓦白墙、楼阁亭台皆是温柔模样。

市井间已经热闹起来。

花柔柔独坐闺楼,对镜梳头。

镜中人唇红齿白,仍是少年般清秀。



花柔柔和梨裳这一对,明天就能写完

第859章 嫁给我,让你委屈了

他放下木梳。

指尖点了珐琅彩瓷盏里的胭脂,均匀涂抹在唇瓣上,本就清丽的容颜更显精致绝伦。

他哼着小曲儿凭窗而立。

已是初春,长风携带着青山上破土嫩芽的气息,温柔地吹拂过少年的发丝。

他望着长街上叫卖迎春花的小姑娘,禁不住笑道“要说居住,还是江南住着舒服……今儿得去老宅瞧瞧,该给祖父上柱香,烧些纸钱……”

这么盘算着,背后传来一阵冷风。

他转身,萧廷琛青衣玄裳负手而立。

他愣了片刻,才捏着宽袖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咱们皇上……萧廷琛,你可真有本事,明明都流放凉州了,还能一步步爬到现在的位置上。不瞒你说,我还是希望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你,而不是长安那位!”

萧廷琛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你这么看着人家干什么?”花柔柔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怪叫人害羞的!说起来,咱们这些同窗许久没有聚过,不如今晚人家请客——”

“洛梨裳死了。”

萧廷琛声音淡淡。

花柔柔的笑容僵在脸上。

过了很久很久,他那双漂亮的杏眼浮现出泪泡,仍旧勉强露出笑脸,揶揄道“小酒常说,你这厮最是不正经,最是爱开玩笑。瞧瞧,这都把玩笑开到洛将军身上了……萧廷琛,你定是替洛将军前来试探人家,看人家对洛将军究竟有没有那个意思,是不是呀?”

萧廷琛从怀里取出花枝,“君无戏言。”

花柔柔怔怔凝着那几根花枝。

原本大约很美,可现在临近枯萎,也不只是从哪个旮旯角落摘来的。

“她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萧廷琛沉声,“花柔柔,她回不来了。”

花柔柔依旧看着那些枯萎的花枝。

泪水夺眶而出,他紧紧捏着绣帕,泛红的眼睛盛满倔强,“我不信……”

他突然冲到萧廷琛面前,拼命捶打他,“肯定是你在开玩笑,小酒都说了,你是天底下最不正经的人!萧廷琛,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

萧廷琛无言以对。

他从前以为打仗不过是一场博弈,只要赢下,就等同手握权势。

可现在,身边亲近的人也被战争夺去了性命……

他被花柔柔使劲摇晃,神情依旧平静,“朕会找回她的尸体,也会为她报仇。”

他掰开花柔柔的手,沉默地转身离去。

花柔柔崩溃地跌坐在地。

初春的朝阳穿透纱窗,略有些刺目。

男人指尖发颤,慢慢拿起梳妆台上的花枝。

洛梨裳那个女人,霸道蛮横又不讲理,还总爱对他霸王硬上弓。

她明明就是个很不好的女人。

可是为什么……

这眼泪,偏偏就止不住呢?

……

薛广首战告捷,大齐军队士气振奋。

他率领大军南下,不过一两日就抵达了金陵城外。

萧廷琛登上城楼,远远看见大齐军营外建起了高大的辕门。

一具尸首被挂在辕门示众,赫然正是洛梨裳的尸体。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双拳却悄然紧握。

薛广骑在马上,带领一小队人马步出辕门,含笑遥望萧廷琛,“一年多未见,怀瑾别来无恙啊。这具尸体,以及清流城下被淹死的十五万亡魂,乃是舅舅送怀瑾的见面礼,怀瑾是否喜欢?”

萧廷琛双眼平静,唇角轻勾,“想来,断掉薛熙雯和薛至美的手臂,还没能让舅舅尝到教训。拿朕的弓箭来。”

谷雨立即捧来长弓。

薛广大笑,“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你想射杀舅舅?!本将军麾下最好的弓箭手尚且没有这个水平,你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萧廷琛拈弓搭箭。

箭头闪烁着妖异的寒芒,以肉眼难以捕捉到的残影,疾速射向薛广!

薛广正要拔剑格挡,但刚握到剑柄,羽箭已然到了跟前!

箭头不偏不倚,恰恰扎进他的右臂!

他吃痛大叫,从马背上狼狈跌落,被几名将士着急忙慌地保护着抬进辕门。

萧微华立在萧廷琛身后,不解道“这样好的机会,皇上为何不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萧廷琛把长弓递给谷雨,桃花眼里锋芒毕露,“朕的仇人,自当慢慢折磨死,怎能给他痛快?传朕旨意,无论花费多少代价,今夜都要想办法把洛梨裳的尸体带回来。”

萧微华望向被挂在辕门上羞辱的尸体,低眉敛目,沉重拱手。

……

裁莲风露香。

花柔柔端坐在上,静静看着担架上的尸体。

萧微华立在灯火下,沉声道“兄弟们偷袭敌营,烧了对方的粮草库,趁乱把洛姐姐的尸体救了回来。花公子,节哀顺变。”

花柔柔拿起一只瓷盏,狠狠砸向他。

萧微华看了眼砸碎在脚边的瓷盏,沉默地退了出去。

花柔柔缓缓走到洛梨裳身边。

她是战死的,浑身都是触目惊心的伤口,嘴角却挂着一抹恣肆笑意。

男人的眼泪滴落在她的面庞上,颤抖地俯身抱住她……

子夜将尽时,有人看见裁莲风露香的老板,穿喜服,驾着马车出了金陵城。

花柔柔把马车驾到山巅,放走了马儿,温柔地从车厢里抱出一位姑娘。

那姑娘也穿喜服。

春风拂过,依稀可见嫁衣的裙裾上绣满了桃花,寓意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宽袖和领口上则绣着夏之并蒂莲花、冬之飞雪鸿雁,寓意着“冬之日、夏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正是他当年亲自裁制的喜服“花嫁”。

月明星稀,他抱着洛梨裳坐在悬崖边。

正红色的发带被风撩动,他笑起来时唇红齿白,娇美不可方物。

他温声“将军曾在衣铺里题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如今正值瑶台月下,将军的芳魂不知又在何处?”

回答他的,是群山间四起的薄雾和风声。

花柔柔替洛梨裳抿了抿一缕鬓发,“将军纵横沙场、为国捐躯,嫁给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许是让你委屈了……若有来生,我情愿再不碰脂粉,也做那顶天立地的儿郎,不叫将军以女儿身上战场……”

泪水潸然滚落。

他低头,深情地吻上洛梨裳的唇瓣。

下一瞬,两人双双坠崖。

第860章 她竟是萧廷琛的女人

嫁衣如血。

重华宫,苏酒端坐在梳妆台前,静静看着菱花镜。

“吉时快要到了,奴婢为公主盖上喜帕?”宫女笑吟吟的。

苏酒面色清寒,鹿眼中看不出喜怒哀乐。

今儿是她大婚,但苏堂没有来送她。

自打上次打了她一巴掌,他就再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过。

少女沉默地拿起绣金喜帕,慢吞吞覆在凤冠上。

被宫女扶出宫殿,苏酒透过喜帕下方的空隙,看见一双藏蓝色绣金蟒靴履。

是苏堂。

苏堂也看着她。

泛红的狭眸藏着压抑的疯狂,背在身后的双手早已深深掐出血丝。

他紧紧盯着那身嫁衣,只觉刺目至极。

从前小酒嫁给萧廷琛,他远在南疆无能为力。

如今明明把小酒抓到了身边,她却仍旧要嫁给别的男人,而他依旧无能为力!

老天把这个女孩儿安排在他身边,却偏偏又要残忍地把她带走……

他苏堂,究竟算什么?

他哑着嗓子,“小酒……当真要嫁给颜鸩?”

“是。”苏酒轻声。

“不后悔?”

苏酒微微摇头。

苏堂扯唇一笑。

小姑娘说聪明也算聪明,说傻也算傻,她不知道她毕生所爱分明是萧廷琛……

不知将来她恢复记忆时,看见自己和颜鸩成了夫妻,会不会疯掉?

男人狭眸中掠过残忍,他不动声色地握住苏酒的小手,“朕送你上花轿。”

苏堂陡然改变的态度,令苏酒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但箭在弦上,更何况她本就想借着联姻的机会出宫,断没有悔改的道理。

她沉默,由着苏堂把她送上花轿。

颜家的王府,乃是南疆王都第一等豪奢府邸。

王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到齐了,贵重的马车一路排到长街上,分明只是世子娶妻,场面却比皇帝立后还要热闹喧嚣。

苏酒拜过堂,被侍女扶进妆点锦绣的新房,乖顺地坐在榻上。

她有些肚饿,趁新房没人,悄悄从大红被褥里拿了桂圆红枣塞进嘴里。

味道甜甜的……

她悄悄揭开喜帕,新屋里点着龙凤喜烛,大红绡金垂纱帐华贵典雅。

不知怎的,她竟产生了一种熟悉感。

仿佛从前,也曾与谁在这样的新屋子里行过夫妻之礼……

细白双手轻轻放在肚子上,她按捺下心底的凄凉与孤独,安静地等颜鸩回屋。

前院的热闹持续到子夜。

颜鸩把陪酒的活儿交给几个族中兄弟,迫不及待地回到后院。

刚转过抄手游廊,心腹小厮飞奔而来,恭声道“小王爷,前段日子您让小的去查公主殿下的来历,小的已经查得明明白白。”

“哦?”

小厮口齿伶俐,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就把苏酒这些年的经历说得明明白白。

颜鸩负手立在廊下,表情在灯影中悄然变幻。

指尖慢吞吞转动着翠玉扳指,他阴鸷地凝向东方的黑暗。

苏酒,

竟是萧廷琛的女人!

“萧廷琛”这个名字在天下诸国都很响亮,他弑父弑兄弑师,据说民间三岁小儿啼哭不止,家里人常常会用萧廷琛的赫赫凶名来吓唬他们。

没成想,这种枭雄的女人竟然是苏酒!

小厮擦了把冷汗,“主子,您说咱们与皇上斗一斗也就罢了,怎敢去招惹那尊煞神?怪不得谢容景会不要命地征服南疆,大约正是因为萧廷琛的军令。不如咱们把公主还给萧廷琛,从他那里讨一个好,再借他的手对付苏堂,岂不是坐享渔翁风之利?”

颜鸩慢条斯理地转动扳指。

良久,他低笑,“苏堂尚不畏惧萧廷琛,小王又怎能畏惧?更何况苏酒是小王明媒正娶的妻子,岂有拱手让人的道理?传出去,小王会沦为天下间的笑柄。”

“可是萧廷琛吞并了北凉,势力如日中天,咱们怎么能斗得过他?小王爷,您可不能为了美色糊涂呀!您还要征服南疆,成为南疆的新帝呢!”

“征服美人,未必没有征服天下来得有意思。”

颜鸩信步朝新房而去。

推门而入,他望向坐在榻上的姑娘。

烛火跳跃,喜帕把她的小脸和脖颈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一双细白娇嫩的小手轻轻搭在肚子上。

南疆没有闹洞房的习俗,所以房中安安静静,能隐约听见前院传来的热闹。

颜鸩拿起喜秤,挑开那方绣金喜帕。

点翠珍珠的凤冠华贵无匹,鹿眼清媚,娇嫩欲滴的小脸染上红晕,一点朱唇比最上等的胭脂还要艳。

她是他选中的女人。

颜鸩素来凌厉阴鸷的眼底浮现出一抹温柔,他在她身侧坐下,“可害怕?”

苏酒摇了摇头。

颜鸩笑了笑,“果然有胆色。”

能被萧廷琛那种举世闻名的枭雄看中,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是……

他的余光看见苏酒的小手,不自在地勾着裙裾。

贝壳般漂亮的粉嫩指尖似是在轻颤,可见她心里还是有点怵他的。

他敛去唇畔笑容,正色道“小王不是没有碰过女人,也早已过了对那种事饥渴难忍的年纪。你若害怕,小王不碰你就是。三年之约依旧作数,一如承诺的那般,小王将护你母子平安。”

苏酒始终低垂眼睫。

得到他的保证,她慢慢抬起头,认真地望向他的双眼,“只要能平安生下孩子,本宫将忠诚小王爷三年。”

颜鸩颔首,望向紧闭的屋门,思量道“本不该与你一道就寝,只是我若去了书房,府里的下人必定要以为你不受宠爱,皇上那边也不好交代,所以……”

他有些吞吞吐吐。

苏酒看着他。

他的狭眸总是狠戾的形状,一截断眉尤其显得凶狠。

但毋庸置疑,他是一个很有野心和才华,也很重视承诺的男人。

她很欣赏颜鸩,“无妨,我信你。”

颜鸩心底悄然涌出一股暖意。

夜渐深。

颜鸩躺在窗边软榻上,盯着帐中若隐若现的人影,根本无法入眠。

诚如他的心腹所言,萧廷琛对苏酒的执念深入骨髓,不见活人不见尸骨,不可能罢休。

他若想真正占有这个女人,只能让萧廷琛以为,“苏酒”不在南疆。



八月开新书,八月一定要开新书

第861章 他甘心为了这样的美人君临天下

月光盈袖。

他起身悄然去了屋外。

南疆能人异士众多,擅长使用蛊毒的高手更是多如牛毛。

颜鸩手底下不止豢养了一批幕僚,还豢养了很多用蛊高手。

本该是新婚之夜,那些毒医们却诡异地聚集在了颜鸩的大书房,有摆弄蜘蛛毒蛇的,有凑在一块儿互相斗虫的,也有老神在在翻看古籍的。

颜鸩踏进门槛,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视过他们。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也到了你们为小王出谋划策的时候了。”他冷淡把玩着指间的翠玉扳指,“小王需要一种蛊,可以完全复刻出一个人音容笑貌的那种。”

“嘿嘿!”

一名衣衫褴褛、发须花白的老人笑眯眯站起来,“小老儿这里倒是有种蛊,可以按照小王爷的意思,将两个容貌不同的人,复刻成同等样貌。只是蛊虫霸道,噬骨之痛未必每个人都能经受得住。小老儿曾用药人做过实验,虽然结果成功了,但接受复刻的那个,大都活生生疼成疯子……小王爷觉得,小老儿这蛊毒如何呀?”

颜鸩立在幽暗的博古架下。

狭眸凌厉而阴鸷,他思虑了半瞬,微笑颔首,“倒是可以一试。”

毒师老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小王爷只需拿出那个人的一缕头发、一滴血液,半月之后,小老儿还小王爷一个容貌体型完全相同的药人。”

颜鸩相信他的能力。

解决了心头大事,颜鸩一颗心仿佛落了地。

他悄然回到新房,轻轻撩开大红绡金帐。

借着半盏灯火,他看见少女容色艳美,睡颜倾城。

细白小手依旧护在肚子上,她大约很爱这个孩子。

颜鸩悄悄剪下她的一缕发丝,又悄无声息地取了一滴血。

他把两样东西收进怀里,在榻边坐了,带着细茧的大掌,慢慢抚过她的额头。

烛火湮灭。

黑暗笼罩着男人,他薄唇紧抿,眼底的晦暗比夜色更加危险。

他俯首吻了吻苏酒的眉心,沉默地回到窗边软榻。

翌日清晨。

苏酒醒得很早。

她端坐在梳妆台前,没唤侍女进来伺候,亲自对镜梳妆,“我腹中孩子如今已有两个月,还没到显怀的时候。等将来遮掩不住时,可否对外称,这是我和小王爷的孩子?”

颜鸩穿玄色锦袍,抱臂倚靠在珠帘旁。

他笑道“公主与我客气什么?不是我的孩子,难道是其他男人的?公主也不必再称呼我小王爷,直接唤我颜鸩就好。”

苏酒颔首,“是,颜鸩。”

曾被无数人唤过千百遍的名字,被少女唤出口,男人听来竟格外温柔。

恰似春风拂过柳枝,如同羽毛挠过他的心脏。

他笑笑,也改了称呼,“小酒。”

他的狭眸依旧注视着梳妆台。

细碎阳光落在少女精致的侧颊上,形成斑斑点点的光影。

睫毛眨动之间,水润的瞳眸勾着光彩,漂亮而清媚。

胭脂红的纱裙衬得她肤白胜雪,举止之间温婉天成、雍容无双。

原来女人梳妆,可以这么美。

一举手一投足都赏心悦目,他有点明白萧廷琛冲冠一怒为红颜发兵攻打南疆的缘故。

若是换作他,也甘心为了这样的美人掀起烽火、君临天下。

苏酒已经梳妆打扮好。

她起身,“该去给王爷请安敬茶了。”

颜鸩点点头,牵起她细软的小手。

苏酒心里下意识生出排斥,可是男人的大掌带着薄茧,沉重牢固如同铁钳,容不得她挣开。

她低眉敛目,没再做徒劳的挣扎。

两人踏进大厅。

苏酒抬眸,看见南疆最有权势的王爷,正端坐在上位吃茶。

冷峻的面庞与颜鸩有三分相似,老眸里偶尔掠过的暗芒极为精明,能够把持南疆朝堂大权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是比起颜鸩的阴鸷自持,这位中年人身上更多的似乎是风流。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侍女捧来两只蒲团,她和颜鸩一起跪上去,恭敬地请安敬茶。

颜牧喝了苏酒敬的茶,接过管家呈上来的大红封,含笑递给苏酒,“他娘去的早,这红封算是双份,拿着添些首饰衣裳。”

“谢谢父王。”

苏酒乖巧改口,伸手去接红封。

颜牧这才看清楚这位儿媳妇的小脸。

容貌称之为倾国倾城也不为过,温顺柔婉的模样,恰是他素日里最爱的那一款。

鬼使神差的,这位高权重的中年人伸手摸了把苏酒的小手。

苏酒面色如常,仿佛没有察觉到。

敬完茶回到院子,颜鸩一把捉住苏酒的那只手。

苏酒仰起头。

男人的红唇削薄得过分,再加上那截断眉,分明是凉薄绝情的面相。

可他一双狭眸却非常深邃,凝着苏酒的目光充满歉意,“他该死。”

苏酒笑笑,“他确实该死。”

颜鸩与她在窗边软榻上落座,平静道“我父王风流成性,府中妻妾成群,还在外面惹下了无数桃花债。我是青楼女子所出,与娘亲被接进王府时受过很大的屈辱,可他从来不闻不问。因为他有很多孩子,多到他可以不必在乎一个庶子的生死。”

苏酒吃了口茶。

“我娘亲被王妃害死,他明明知道,却依旧毫无动作,连象征性的惩罚都没有。”颜鸩转了转指间的翠玉扳指,“那时候我就明白,世上没有人可以帮我。我只有一步一步登上高位,才能真正为娘亲报仇,才能杀了那个冷血薄情的父王。”

男人的仇恨压抑得很深。

苏酒安静地倾听着,唇齿间弥漫出浅浅的春茶香。

颜鸩瞥她一眼,表情缓和些许,“我常常在朝堂走动,总有照顾不到你的时候。从今天起,小酒可称病卧床,避免去给颜牧请安问好。”

苏酒点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

在颜王府的日子平静如水,苏酒每日养养花、听听戏,早晚各饮一碗南疆特有的安胎药,胎像逐渐稳定。

闲暇的午后,她常常捧着书卷端坐在窗畔,轻声念诵书上的内容给宝宝听。

颜鸩笑话她,说宝宝根本听不懂,她只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第862章 怀孕的事,暴露了

可苏酒异常坚持,抱着有关小宝宝的书教育颜鸩,胎教在人的一生之中有多么重要。

颜鸩含笑坐在绣墩上,似是随意提起,“我娘只是青楼女子,从没有什么胎教一说,我现在还不是长得好好的?”

“若你娘亲给你安排了胎教,说不准你现在早已坐上了诸侯王的宝座。”苏酒眉眼弯弯地揶揄,“何至于还需要看颜牧的脸色?”

颜鸩总是说不过她的。

正好幕僚过来请他前往书房议事,他笑吟吟地走了。

侍女端着安胎药进来,笑道“公主没进府的这些年,小王爷向来冷酷得很,三五天都看不到一个笑脸。如今公主来了,奴婢经常看到小王爷笑呢。可见呀,公主和小王爷乃是天生一对,合该白头偕老!”

苏酒合上书卷,淡然一笑。

她轻轻抚上肚子,鹿眼有些出神。

颜鸩是很好。

他护着她、尊重她,也肯事事为她着想。

只是……

这心里面,总像是缺了一大块。

她接过安胎药,嗅着略带甘甜的药香,沉默地一饮而尽。

颜鸩径直去了大书房。

大书房底下是偌大的密室。

一个个囚笼堆积在密室角落,里面关押着十几个药人。

她们浑身是血,偶尔能看见皮肤底下有鼓起的包包,那是蛊虫肆意爬过的痕迹。

她们蜷缩在囚笼角落不停哭泣哀嚎,蛊虫咬食血肉和骨骼的灭顶痛楚,几乎撕毁了她们所有的神经!

颜鸩面无表情地打量过去,这些女人已经或多或少呈现出与小酒相似的地方。

衣衫褴褛、发须花白的小老头,笑眯眯引着颜鸩观看,“小老儿一共拿了上百名药人做实验,这十几个是仅存下来的活人,但无一例外全部没了神志。等蛊虫真正完成改造体貌的任务,大约也只有一两人能够活下来。”

颜鸩眼神冷淡,“做得很好。”

小老头搓搓手,眼睛里流露出贪婪,“小王爷,王妃着实貌美。您看看,能否赏小老儿与王妃一度?”

颜鸩眼眸玩味。

指尖蹭过翠玉扳指,他随口道“确实该奖励你。”

小老头喜不自禁。

下一瞬,那高大的玄衣男人突然转身。

鹰爪般的手掌死死掐住他的脖颈,清脆的一声“咔嚓”,老头的脖颈以诡异的姿态扭曲,竟瞬间没了性命!

颜鸩垂下薄薄的眼皮,拿手帕慢慢擦拭过每一根手指,淡淡道“除了那些药人,密室所有蛊医,一个不留。”

所有人震惊地睁大双眼!

暗卫悄无声息地出动,不过短短半盏茶的时间,就把老头儿手底下的蛊医全部诛杀殆尽。

颜鸩温柔地望着那些哀嚎哭泣的药人。

她们越来越像小酒,这很好。

只要她们之中能有一个活下来,他就把那个活着的姑娘以小酒的名义送到谢容景手上,来一个狸猫换太子。

他不需要再有更多的人知道他的计划,所以这些蛊医,必须死。

男人断眉凌厉,狭眸宛如出鞘的利刃,锋芒毕现。

此时,皇宫。

苏堂独坐重华宫。

高楼殿宇,摆设一如小酒在时。

清风穿过纱窗,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少女特有的甜香。

他拿起苏酒用过的茶盏,就着杯口边缘,慢慢啜饮小口。

小酒嫁去颜王府多日,按照惯例,她早该和颜鸩一道入宫向他请安。

可是她没有……

她以称病为由闭门不出,听说甚至不曾去给颜牧请过安。

男人眸底神色变幻,想不透苏酒究竟打算做什么。

但毋庸置疑,她一定和颜鸩非常恩爱……

男人妒意四起,忍不住一口饮尽杯中冷茶。

一名心腹侍卫匆匆进来,恭声道“皇上,安插在颜王府的暗桩,费心思传了消息出来,说是后厨那边每天都会倒不少安胎的药渣,公主很有可能……怀了身孕。”

细碎的裂纹出现在瓷盏上。

苏堂不敢置信地盯向侍卫,“你说什么?!”

他周身气势阴狠摄人,侍卫发怵,战战兢兢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砰!”

上好的紫檀佛桌,在苏堂手底下四分五裂!

他脖颈上青筋乱跳,面色扭曲阴沉,眸子里盛满了愤怒。

一切都说得通了……

苏酒明明不喜欢颜鸩,却还急着嫁给他,是因为她怀了萧廷琛的骨肉!

她害怕他这个坏表哥对她的孩子出手,为了保胎,她退而求其次选择了颜鸩!

她必定是与颜鸩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才能安安生生躲在颜鸩为她画出的保护圈里!

好一个聪明伶俐的苏酒……

“皇上息怒!”侍卫惊吓不轻,虽然没有经验但还是非常努力地安慰他,“虽说公主殿下嫁过去不到一月就怀了孩子,很有可能是嫁给颜小王爷之前就与他有了夫妻之事,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而且他还是皇上的外甥,长大了也要唤皇上一声‘舅舅’……”

“滚!”

苏堂更怒。

他希望小酒的孩子叫他舅舅吗?!

不,他希望小酒的孩子叫他爹!

男人五脏六腑都在生疼。

侍卫连滚带爬地离开寝殿后,他揪着心脏处的衣襟,慢慢蜷缩下去。

俊脸上遍布痛苦。

算算时间,小酒大约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她就算失去了记忆,也依旧像防贼似的防着他,在皇宫待了那么多天,却愣是不曾开口告诉过他关于身孕的事……

男人痛苦地抱住头。

他还记得小时候,小姑娘有多缠他这个表哥。

她三四岁时,他在山中砍柴,她会抱着娘亲做的米饭一路找过来,软乎乎的小手手小心翼翼揪住他的衣角,笑眯眯告诉他开饭了。

——今天舅娘给哥哥蒸了鸡蛋,可香可香啦!

小姑娘坐在石头上,双手捧脸,一边说着话,一边眼馋地看他揭开饭盒。

他心疼她,总是把鸡蛋掰成两半,分一半给她。

小姑娘十分懂事,摆着手说吃饱了,却有一串口水悄然滑落。

后来她长到五六岁,看见村子里同龄的小姑娘都戴上花花,知道女孩儿家家的与男孩子不一样,女孩儿该打扮得美美的。

走在田埂上时,她拽住他的衣袖,悄声道

—哥哥、哥哥,那个姐姐戴的花花好好看哦!

——我多砍些柴,明儿也给小酒买一朵戴?

——舅娘说哥哥要攒钱娶媳妇,小酒不能花哥哥的钱!

那时的小酒小小一只,香软可爱,比同龄人都要乖巧懂事。

随意一句话,叫他感动得心都要化了。

可是现在的小酒……

根本不信任他!

苏堂埋首在黑暗中,神色不停变幻。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滚滚春雷声。

他慢慢从臂弯里抬起头。

眉眼泛着可怖的猩红,他呢喃,“幼时就决定了长大后娶你,君无戏言……哪怕赌上朕的皇位,哪怕要让你一辈子恨朕,朕也要把你带回身边……来人。”

黑袍毒师悄无声息地出现,“皇上想使用花魄?”

“是……”



明天见鸭

第863章 安胎药有问题

怀上身孕的第三个月。

颜王府别苑,苏酒穿着宽松的香妃色宫裙,坐在檐下读书。

颜鸩从游廊而来,看见几丛美人蕉生长的翠绿欲滴,她的身姿掩映其中,朱唇一点艳色宛如枝头上绽开的桃花。

她已经有些显怀,细白小手搭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唇角不经意地扬起,周身像是笼着一层光华,美得勾魂摄魄。

他信步走到苏酒身后,把沿途摘下的一朵牡丹别在她的鬓角,“在看什么书?”

“大齐的史书。”苏酒笑意吟吟,“我从前必是读过的,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页,脑海中模模糊糊有些印象。”

颜鸩在她腿边蹲下,执起她的小手。

少女的手绵软细白、柔弱无骨,还带着一点浅浅的香。

他低眉敛目,把她的手放在唇边,慢慢印上一吻。

尊重而小心翼翼的姿态,很难引起少女的反感。

他眉目又深了些,开玩笑般提起,“若是小酒将来找回记忆,发现自己另有所爱,那我该怎么办?可会抛弃我?”

苏酒歪头想了想。

她现在心绪非常平静,但仍旧不明白爱一个人,该是什么样的滋味儿。

她笑道“也许我从前并没有爱过什么人呢?更何况,你若能保护我平安生下孩子,便是我最大的恩人。颜鸩,就算我找回记忆,我也绝不会抛弃你。”

温和柔婉的语调,令颜鸩的心格外踏实。

他宛如世间最忠诚的大狗,敛去眉眼间的凌厉和阴鸷,乖顺地靠在少女小腿上。

想把这个女孩儿藏起来……

想让她为他生儿育女,繁衍后代。

这样好的女孩儿,不该属于萧廷琛。

正想着,侍女端来安胎药,恭敬道“公主殿下,该用药了。”

“我来吧。”

颜鸩起身接过,隔着花几在圈椅上坐了,认真地舀起一勺,吹凉了送到苏酒唇畔。

苏酒张嘴,不防肚子突然疼了一下。

她吃痛地握住颜鸩的手,汤匙里的安胎药尽数洒落。

“像是胎动……不过我才怀上三个月,也太早了吧?”苏酒惊异不已,低头轻抚肚子,像是安慰肚子里的小宝宝。

感觉不到肚子里的异样,她才含笑望向颜鸩,“我自己喝吧?”

颜鸩没说话。

目光盯着花几,他淡淡道“我记得你的安胎药是棕色的。”

苏酒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洒落在花几面上的安胎药呈现出浅浅的棕红,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颜鸩沉默地放下药碗,冷眼盯向侍女。

侍女战战兢兢地跪下,“每一碗安胎药都测试过有没有被下毒,这一碗也不例外……奴婢仔细检查过,没有毒的……”

苏酒笑笑,“许是花几颜色的缘故?”

“总要小心为上。”颜鸩声音冷淡,示意小厮去请蛊医来。

七八名蛊医聚集在院子里,检查了一刻钟,才朝颜鸩拱手,“回禀小王爷,这碗药被人添了许多蛊虫,蛊虫分泌出的淡红液体,略微改变了汤药的颜色,只是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这蛊名为‘花魄’,乃是常大师的拿手好戏。用在活人身上,可令人浑身无力,逐渐成为瘫痪在床的废物……但绝不会伤害人的神志,还能使人青春常驻,有美容嫩肤的作用,在一些达官贵人的府邸里颇受欢迎。

“常大师效力圣上,恐怕这安胎药里的东西,乃是圣上的手笔。”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完,望向苏酒的目光含着浓浓的兴味儿。

都说皇族家事有趣,今儿撞见,果然紧张刺激。

如果公主殿下饮了这碗安胎药,将来不知是怎样的光景?

他们退下后,苏酒小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细白小手紧紧绞在一起,她不敢置信,苏堂竟然要这么对待她!

就算她拒绝了他的爱,就算她从他身边离开,他也不该如此对她!

心中对苏堂那仅有的一点喜欢消失无踪,只余下浓浓的恐惧和惊恐。

她不敢想象,如果今天颜鸩没有发现安胎药里的东西,她的结局将是怎样?

在他的龙榻上躺一辈子吗?!

颜鸩注视着少女。

她浑身轻颤,宛如惊弓之鸟。

他明白她心性干净,南疆的蛊毒对她而言,实在是非常阴暗残酷的东西。

更何况,那种东西还要被用在她的身上……

他轻轻握住少女的手,沉默地企图用自己的温度,给予她所能给予的温暖。

长夜渐深。

颜鸩哄着苏酒入眠后,漠然踏出寝屋。

他立在檐下,颀长的身姿杀意凛冽,一截断眉在朦胧幽暗的灯火中更显凌厉阴鸷。

他原想等小酒生下孩子,再对苏堂出手,可是那个男人现在丧心病狂,居然用“花魄”那种下九流的玩意儿对付小酒……

他不该如此!

颜鸩转了转指间的翠玉扳指,面无表情地吩咐,“来人。”

夜色惑人。

苏酒睡得迷迷糊糊,隐约有些口渴。

她起身,正要唤婢女倒水,却见那个一直睡在窗边软榻上的男人不见了踪影。

她愣了愣,起身下榻披了件衣裳,趿拉着轻软的布鞋往屋门走。

挑开珠帘,便瞧见高丽纸后模模糊糊印出几道人影。

颜鸩的嗓音有种特有的凉薄,像是南疆一年四季的雾气。

一道道命令从他削薄的嘴唇间吐出,拱手立在他面前的心腹得了命令便飞快离开,悄然换上其他进来等候命令的心腹和幕僚。

隔着紧闭的槅扇,苏酒隐隐绰绰听见“逼宫”、“弑君”、“清算”一类的词语。

她低眉敛目,原本睡得混沌的脑袋霍然清醒。

颜鸩,打算今夜逼宫……

她鹿眼复杂。

虽然越来越厌恶苏堂,可在她仅剩的记忆里,他也算对她很好的人。

他罪不至死。

少女抿了抿小嘴,看见颜鸩消失在槅扇外。

她沉吟了半刻钟,目光落在颜鸩挂在木施上的外裳。

她从外裳里掏出一块令牌,上面镌刻着“鸩”字,是那个男人最贵重的令牌,可号令他的心腹幕僚甚至他的军队。

她不打算帮苏堂对付颜鸩,也不打算帮苏堂稳固他的皇位。

毕竟他做错了事,而做错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可至少,她应该确保他活着。

第864章 苏堂之死

少女眉眼凛冽,迅速换了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悄然离开府邸。

皇宫。

苏堂如往常那般,静静端坐在重华宫。

指尖叩击着桌案,他还在等待从颜王府传来的消息。

可是从黄昏等到子夜,也仍旧没能等到小酒出事。

姿容英俊的男人,勾唇而笑。

两盏烛火倒映在他眼中,他神情薄凉,即使听见殿外传来惊天动地的呼喝声也仍旧没有任何动作。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奔进寝殿,哭道“皇上,大事不好了皇上!颜鸩逼宫,他突然逼宫!宫里的禁卫军反了一半,现在打起来了!”

苏堂神色毫无波澜。

从黄昏到子夜,没有任何关于小酒的消息传进宫时,他就知道事情败露了。

颜鸩与萧廷琛又是相似的性子,心狠手辣、做事果决,不逼宫才怪。

“皇上!”小太监哭得厉害,“您快号令王都的将军进宫救驾,否则若是让颜鸩占了上风,您的皇位可就保不住了!”

皇位……

苏堂唇角笑意更盛。

他与父亲一样,比起权势,更爱市井间的繁华。

之所以回南疆继承皇位,直面无数危险,不过是为了得到小酒。

可如今就算他得到皇位,他也依旧得不到小酒。

他要这皇位,有什么用呢?

男人淡漠地垂下眼帘,轻轻掸了掸织锦宽袖,“传朕旨意,让宫人们能走的都走吧。想投降颜鸩的尽管投降,朕绝不怪罪。”

“皇上?!”

小太监惊呆了,“颜鸩的造反来得突然,必是临时起意,计划肯定存在巨大纰漏。您振作起来,咱们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啊!”

苏堂撑着下颌,静静凝视灯火,并没有回应他的意思。

小太监红着眼睛道“皇上从中原归来时,奴才就跟在您身边了。奴才亲眼目睹您征伐一个个诸侯国,费尽辛劳才统一了整个南疆。现在放弃,实在可惜……您是天之骄子,理应高高在上……”

苏堂哂笑。

从前费尽辛劳统一诸侯国,不过是想拿命去换赫赫战绩,好在将来有抢回小酒的本钱。

可是,如果当皇帝并不能让小酒喜欢他,他宁愿自己还是当年桃花山下那个一无所有的少年……

殿外厮杀激烈。

小太监哭着抹眼泪,“奴才跟了皇上多年,皇上不活了,奴才也不活了!”

说完,竟决绝地撞上墙壁!

苏堂愣了愣,回过神时,已经有叛变的禁卫军冲了进来。

他们被满殿的金碧奢华所惊动,没注意到坐在榻上的苏堂,不约而同地纷抢起殿中摆饰。

苏堂眉眼晦暗。

他缓缓起身,“皇位可以让给别人,江山可以让给别人,唯独小酒,不可以……只要朕还活着,她的东西,旁人碰都碰不得。”

话音落地,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几个抢东西的禁卫军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脖颈上就悄然出现一条血线。

他们倒地而亡!

苏堂漫不经心地擦了擦长剑,信步走出寝宫。

他站在重华宫前,以近乎执念的姿态,杀了所有靠近这里的叛军!

苏酒赶来时,男人浑身浴血,龙袍几近破碎模糊。

发髻有些凌乱,他侧脸上溅满血珠,狠戾的姿态宛如长夜里的一头狼!

“表哥……”她呢喃,不顾一切地奔过去,扶住体力快要用尽的男人。

苏堂受了重伤。

他捂住胸腔,缓缓望向苏酒。

小姑娘依旧貌美,俏生生立在他身侧,清澈干净的鹿儿眼中盛满担忧。

他凝视着,突然有点庆幸她没有饮下那盏放了“花魄”的安胎药。

“让你看笑话了……”苏堂低笑,眸子里藏着眷恋,“小酒果然还在意我,否则,也不会进宫寻我……”

苏酒察觉到这个男人快要死了。

他受了很重的伤,染在龙袍上的鲜血并不全是叛军的,还有很多是他自己的。

她默了默,轻声道“我带你出宫。”

苏酒弄了一辆低调的马车,把苏堂藏在车厢里,平稳地朝皇宫北门驶去。

路上遇到叛军,在看见她腰间挂着的令牌时,便都不敢再上前询问。

几道宫门已经被颜鸩的人占据。

出宫时,禁军统领犹豫着想查看车厢,苏酒把玩着令牌,淡淡道“我奉小王爷之命出宫接人,若是耽搁了时辰,你们谁来顶罪?”

春风缭绕。

少女虽然穿着玄色劲装,但眉目如画、姿容清媚,一看便知是个美人。

再加上那块绝无仅有的令牌,禁军统领瞬间明白了苏酒的身份。

王都谁不知道小王爷非常疼爱这位公主,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抬手示意放人。

苏酒驱赶着马车,一路驶向城北郊外。

走了两个时辰,她把马车停在湖畔,小心翼翼将苏堂抱下来。

男人失血过多,唇色苍白。

却依旧支撑着精神,含笑望着苏酒,“小酒心疼我?”

苏酒让他枕在她的膝盖上,拿手帕替他擦拭去脸颊上的血珠,鹿眼流露出几分痛惜,“表哥野心太大,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才会有今日。”

苏堂低笑。

粗糙的大掌轻轻握住苏酒的小手,他又道“小酒就不好奇,如何找回失去的记忆吗?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唤几句好听的,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苏酒皱眉。

这个人都快要死了,还在这里讲些有的没的。

真是不惜命。

少女纠结地咬住唇瓣,只能试探道“表哥?”

她的声音又甜又软。

苏堂笑了。

目光流连在苏酒的面庞上,他低低叹息,“可是怎么办呢,我还是不甘心……小酒,我还是不甘心啊……”

山脚下,湖光水色。

英俊的男人躺在少女的膝盖上,大掌紧紧握着她绵软细白的小手。

狭眸里的锋利与嗜血消失无踪,周身那股子上位者的气势也了无踪影。

他隐约想起了小时候的许多事。

那时候他们家很穷。

三岁的小姑娘被父亲抱到家中,惹来娘亲一阵怨怼,接连和父亲吵架,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动不动就要回娘家。

他不想让小姑娘听见娘亲那些刻薄的辱骂,于是常常在爹娘吵架时把她抱出去避风头……



是颜鸩(zhen),鸩毒,不是鸠(jiu),鸠鸟哈哈哈

第865章 南疆女帝

小姑娘睁着水润的圆眼睛,白胖小手上还有五个窝窝。

她好懂事地拽住他的衣襟,声音甜糯“哥哥求求舅娘,让小酒留在这里吧?小酒会做家务,小酒不乱花银子……等小酒将来长大了,一定孝顺舅娘……”

她才三岁啊!

苏堂当时就红了眼。

小酒六岁时,生得粉嫩乖巧,又手脚勤快,村子里谁见了都要抱起来亲两口。

她去村口小店给父亲打酒,村口种了一株槐树,村里不少人最爱在黄昏时聚在这里谈天侃地。

见小酒可爱,小店的老爷子倒了半碗酒,哄她道“女娃娃,这可是好东西,你喝掉它,我给你便宜三文钱,好不好?”

幼时的小酒特别好骗,果然抱起酒碗,傻乎乎地一饮而尽。

然后她就醉了。

醉了的小酒连家都不知道回,站在槐树底下给人唱童谣,逗得村里人笑声阵阵。

苏堂找来,羞赧地把小酒背在背上,却听见四周人七嘴八舌地打趣

“苏堂啊,你可要看好你的小童养媳,万一被别人抱走了可要怎么办?”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谁都喜欢呢。”

“等她长大了,咱们这些乡里乡邻的就能喝到你们的喜酒了,嘿嘿嘿!”

“……”

各种各样善意的调侃,把苏堂羞得满脸通红。

他背着小酒往回走,小姑娘小胳膊软乎乎的搭在他的脖颈旁。

她呼吸之间,还带着米酒的醇香。

走了十几步,他听见小姑娘奶音又醉又糯“等长大了,给哥哥做媳妇……”

如同春风吹皱池塘,少年的心田间悄然漾开涟漪。

那个念头随着小酒长大而逐渐生根发芽,最终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喜欢小酒……

要命的喜欢小酒!

哪怕后来这些年没有见过她,也依旧喜欢!

她自己亲口说要给他做媳妇,怎么可以反悔?!

云层在天穹上汇聚。

春雷滚滚,眼见着便是一场落雨。

血腥味弥漫在鼻尖,苏堂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他刚刚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他执念太深,他既不想告诉苏酒该如何恢复记忆,也不想让她再投入萧廷琛的怀抱。

就这么带着空白的八年活下去,是他对她的惩罚……

苏堂抬手,深情而缱绻地抚上少女的面颊。

片刻后,他的手无力垂落。

苏酒默默看着他。

清晰地读懂了他眼睛里的不舍与恋慕,也读懂了他的无奈和决绝。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而奇怪的是,她没有生出半分怨恨。

自幼就护着自己的哥哥,如何恨得起来呢?

远处传来马蹄声。

苏酒起身,悄悄躲到不远处的大石头后面。

一骑快马飞奔而至。

穿宫裙的美人滚下马背,大哭着抱住苏堂,“皇上……凉儿来晚了皇上……”

她哭得哀痛绝望,仿佛下一瞬就要背过气。

约莫是爱极了苏堂。

苏酒静静看着。

颜凉恸哭了整整一刻钟,突然从袖子里拔出匕首。

纵横的泪痕挂在面颊上,她哑声“颜家谋反,罪不容诛!贱妾颜凉,无法劝动父兄,甘愿以命谢罪,与皇上共赴黄泉!”

匕首的寒光闪过。

少女毫不犹豫地割上脖颈,血珠立刻涌出,她艰难地爬到苏堂身边,紧紧握住男人温度涣散的手。

她面向苏堂,悲伤而满足地溘然长逝。

苏酒心肝颤动得厉害。

她知道颜凉深爱苏堂,却没想到,她竟然能够为苏堂付出性命!

原来,这就是爱情吗?

她轻轻捂住心口,这里疼得厉害。

仿佛她从前也曾这么爱过一个人,仿佛她现在应该抛下一切,马上去见那个人。

可是那个人,究竟是谁?!

一队兵马迅速出现在湖畔。

颜鸩的幕僚恭声道“小王爷得知公主离开王都,十分担忧您的安危,特派小的前来接公主进宫。”

苏酒沉默地走向马车。

细白小手轻轻扶住车门,她忽然问道“颜鸩称帝了?”

幕僚笑笑,眸中若有深意,“未曾。”

苏酒盯着他的笑容,心下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颜鸩没有称帝,他是想……

一股暖意从心底油然而生。

她吩咐道“好生把我表哥和颜贵妃的尸首带回宫。”

“是!”

马车驶进皇宫,已是日暮,春雨落停。

一道红毯从内宫门延伸到重华殿,南疆的百官及其家眷们跪在红毯两侧,也不知是自愿还是被迫,但脸上神色不大好看就是了。

颜鸩一袭墨袍站在檐下,负手遥望苏酒。

他选中的女人,正缓步而来。

红宝石额饰流苏折射出夕阳,她一身风华,温婉端庄,美得勾魂摄魄。

男人看着,眼睛里不觉掠过浅浅的欢喜。

旁边,颜牧一派老谋深算,不动声色地笑道“不愧是本王最看重的儿子,果然才华盖世,就连逼宫这等大事都能在一朝一夕间完成!只是鸩儿,这皇位,该由谁来坐?须知,你的一切都是本王赐予的……本王能给你今日的荣华,也能把你从云端踹进泥淖……”

话里话外都是威胁。

而他横肉纵生的脸上,也噙着漫不经心的自信。

他甚至望向苏酒,难耐地舔了舔嘴角。

亡国公主罢了,被他儿子玩过的货色,等他坐上那个位置,同样也可以拿来玩玩……

颜鸩笑笑。

他在颜牧跟前伏低做小二十多年,活的就像是他养的一条狗。

如今……

那条狗已经磨尖了爪牙。

他依旧注视着苏酒,少女已经走到台阶下,正缓缓踏上二十九级汉白玉台阶。

他缓声“父王野心勃勃,竟妄想篡位称帝……儿子忠于南疆,恕不能从命!”

话音落地,他手起刀落!

颜牧的脑袋,保持着老谋深算的笑容,骨碌碌滚下了台阶。

脑袋从裙裾旁滚落,苏酒目不斜视。

绣花鞋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颜鸩单膝跪地,恭敬拱手“臣颜鸩,参加新帝!”

满宫寂静,百官震惊。

他们原本脑补了一场父子之间为权势大战的权谋戏,可眨眼之间突然峰回路转,这场戏竟然演变成了诸侯王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爱情戏!

第866章 神志崩溃的“苏酒”

好刺激!

百官寻思着,在苏酒转向他们时,纷纷恭敬地以头贴地。

“参加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服的朝拜声反复回荡在整座皇宫。

南疆皇族,女子也是可以继位为君的,所以他们接受起来并没有什么困难。

苏酒俯视着他们。

即便身居高位,鹿眼也始终保持着平静。

细白小手轻轻搭在肚子上,她浅浅一笑,抬手道“诸爱卿免礼平身。”

本该陌生的一句话,她说出来却驾轻就熟。

仿佛记忆里,曾听一个人说过无数次。

苏酒对朝堂大事不感兴趣,吩咐人以帝后之礼厚葬苏堂与颜凉,又简单地办了一个即位大典。

大典结束已近子夜。

苏酒拖着一身疲惫回到重华宫,坐在软榻上以手托腮,累得不想动。

颜鸩含笑挑开珠帘,“这么容易就累着,将来垂帘听政可该如何是好?”

“比起南疆国事,我更热衷失去的记忆。”苏酒揉了揉眉心,“宫中的蛊医俱都消失无踪,想找到诛情蛊的解毒方子,真是难如登天……”

“你今日太累,就别去想那些东西了。”颜鸩走到她面前,“我叫宫女服侍你沐浴更衣?”

苏酒摇摇头,“先歇歇。”

颜鸩负手而立,默默看着她。

她耷拉着薄薄的眼皮,琉璃灯盏的光晕,落在她白嫩的面颊上,衬得她清媚无双。

娇美的眉眼之间写满疲倦,呼吸均匀平稳,似乎已经进入梦乡。

颜鸩想起她偷他令牌的事。

半夜没睡出府进宫,还带着苏堂行了几个时辰的路,必定是累极了。

凝着少女温婉的姿容,他生不出丝毫责怪的意思,只是轻声道“去端一盆温水。”

宫女端来温水,颜鸩单膝蹲在水盆旁,小心翼翼褪去苏酒的鞋袜,把她的脚丫子浸泡在水里。

她的脚白嫩绵软,在他掌心堪堪一握,实在精致小巧。

圆润的脚趾头透着粉,脚背因为过于白皙,所以能够清楚看见浅浅的青筋。

她的脚很好看,比他的手都要好看。

颜鸩眸光晦暗。

片刻,男人垂下眼帘,突然俯首吻在她的脚背上。

忠诚而缱绻,强势却温柔。

姿容阴鸷而俊美的男人,敛着看似过于薄情的眉眼,仔细替少女按脚,内力灌输到她的每个穴道,即便是在睡梦中,也能替少女缓解不少劳累。

殿外又落了春雨。

颜鸩把苏酒抱到龙榻上,替她盖好薄被,才起身离去。

他立在檐下,带着雾气的雨幕笼罩着皇宫,千万盏灯火若隐若现,迷离凄美。

雨水溅湿了他的袍裾,他淡淡道“人可送走了?”

暗卫悄然出现,“已经送去了边疆,想来不日就能送到谢容景手中。”

“很好。”

颜鸩转了转翠玉扳指,削薄的唇勾起一抹冷笑。

苏酒虽以女帝身份君临南疆,只是整日依旧住在重华宫安心养胎,朝堂上所有大事几乎全由颜鸩一人决断。

民间百姓丝毫不知道女帝的存在,边远地区的百姓甚至以为南疆已经改朝换代。

颜鸩派遣的车队抵达边疆时,已是五日之后。

谢容景端坐在大帐,听探子禀报打探来的消息

“前方多是瘴气弥漫的泥沼森林,据当地人说林子深处的瘴气都是有毒的。小的竭尽所能才走访了七八个村落,好像南疆王都发生了宫变,苏堂被刺杀,现在登基为帝的乃是颜王府的小王爷颜鸩。”

谢容景脸色难看。

虽然一开始打了几场胜仗,但后来每一场战役都进行得极为艰难。

因为南疆的地形实在太复杂,再加上动不动这有毒那也有毒的,士兵喝个水都战战兢兢!

前两日他领着哨兵探路,还被困在密林里整整一天一夜!

这么耗下去,猴年马月才能打到王都?!

他盯着沙图苦思冥想时,一名士兵急匆匆进来,“侯爷,从王都来了一支车队,据说是颜鸩的部下,特意护送重要的人而来。”

重要的人?

谢容景皱了皱眉,虽不知颜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却还是起身离开大帐,前往营地外看个究竟。

车队的首领翻身下马,朝他恭敬拱手,“久闻谢侯爷大名,今日一见,您气宇轩昂、玉树临风,果然名不虚传!”

这话谢容景喜欢听。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目光落在队伍里那辆紧闭的华贵马车上,“听闻贵国王都宫变,如今坐在帝位上的,乃是颜家的小王爷?”

“是。”首领笑了笑,“新帝非常仰慕大雍皇帝和谢家侯爷,愿意让南疆成为大雍的附属国。他听了大雍皇帝和苏姑娘的感人爱情之后,当机立断,决定把苏姑娘送回大雍。只是……”

他望向马车,眸光暗沉许多,“只是苏姑娘深受苏堂荼毒折磨,已经神志崩溃……新帝请了南疆的顶尖蛊医救治,但仍旧毫无起色……”

他后面说了什么,谢容景全都听不见了。

男人不敢置信地走向马车。

揭开紧闭的车帘时,他连指尖都在颤抖。

车厢宽大,穿胭脂红襦裙的少女,惊恐地蜷缩在角落。

黑漆漆的青丝凌乱垂落,衬得她娇小纤细。

难以想象她究竟受了怎样的折磨,就连那双总是弯起的鹿儿眼,都不复从前的清澈光亮。

“小酒……?”

谢容景试探着唤了声。

可少女毫无反应。

那名首领正色道“人和话都已带到,想必谢侯爷已经看到了我家新帝的诚意。还请侯爷在大雍皇帝面前,为我家新帝美言几句。”

他说完,朝谢容景行了个南疆礼节,带着人马撤退。

谢容景压根儿没管他。

他登上马车,不知怎的,竟不敢靠近那个受惊的少女。

他小心翼翼朝她伸出手,丹凤眼含着无边痛苦,“小酒,我是谢容景……你记不记得我?”

“苏酒”只是抱住身子不停哆嗦。

谢容景心疼到无以复加,终于不顾一切地上前,把少女紧紧揽入怀中。

他泪如雨下,“是我来晚了,是我没能护你平安……小酒,你别怕,别怕!”

宽厚温和的语调,让颤抖惊恐的少女慢慢安静下来。

她蜷缩在男人的胸膛上,鹿眼中依旧盛满无措和彷徨。

谢容景想起什么,急忙掰开她的小嘴。

少女有颗小小的虎牙,与萧廷琛描述的一模一样。

他心中稍定,知道这次肯定没弄错,怀中的姑娘就是苏小酒。

粗糙的大掌轻抚过少女的脑袋,他情至深处,俯首吻了吻她的额头和眉眼。

最后吻住了少女的唇……

马车外,周奉先和墨十三探头探脑。

墨十三忍不住哔哔“吻得这么忘情,他就不怕又弄错人?”

周奉先“……”

总觉得很有可能啊!



看见有读者宝宝评论颜鸩和萧廷琛是“双狗之争”,笑死哈哈哈,太有才了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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