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皇妃:教主求轻宠 - xp1024.com
《帝女皇妃:教主求轻宠》


第001章 楔子·雕栏玉砌家国梦

“哟,这么漂亮的脸蛋,充为军妓,实在是太可惜了!”军营主帅的大帐,几个戎装青年不怀好意地看着跪坐在羊毛地毯上的几个女子,眼中闪烁着诡谲。

“你们这些宰渣!”一个满身是伤的素衣少女愤懑指责,“合四国之力,以多欺少对付我倾云国,算什么本事?总有一天,寒远将军会将你们这些鞑虏赶出国都!”

“哈哈哈!”来自轩辕国的皇子轩辕痕猖狂到了极点,他勾起少女的下颚,毒蛇般的手扣住她的腰身,“死丫头身材倒是有料,可惜这张脸长得太倒胃口了些。”

此番四国无厘头地合力讨伐倾云国,两百万铁骑压境,倾云国成年男子大多血洒疆场,而女子……左不过是被当作军妓取乐。

“轩辕痕。”清冷的嗓音响起,穿着绯色嫁衣的女子凤眸酝酿着涔冷,“四国两百万铁骑,被我倾云国三十万驻军啃掉了一半,你莫不是觉得与有荣焉?”

“霓凰公主殿下,”黑色轻甲的将领走上前来,他是来自朝乾帝国的皇子赵景泽,“听闻,公主在被俘前,要下嫁给倾云国的断袖国师——皇甫寻,与其日后耐不住独守空闺的寂寞红杏出墙,不妨今儿个,陪我们哥几个乐呵乐呵。”

来自四国的四名皇家子弟都是心照不宣地淫笑起来,甚至还有人轻佻地打了个口哨,“不知道,这细皮嫩肉的公主,照比妓楼的第一头牌,滋味如何啊。”

被称作霓凰公主的女子,云霓凰,静默地垂下眼帘,掩去眼底寒冽的憎恶与痛恨。

此刻她能做的,也只有隐忍,与自救。

哪怕惨遭凌,辱,她也要活下来。三日前父皇派数百铁甲护卫护送她逃出皇城,倾云国日后东山再起的关键,传国玉玺……唯有她知道藏匿在何处。

“哦,对了。“轩辕痕拔出刀鞘里的刀,毫不留情地划破了素衣少女的喉管,他抬手擦拭着灌入脖颈的血,眼底燃烧着兴奋的火焰,“昨天,本王率众攻破了皇城的大门,可惜了,死守了七天七夜,最后,落得个满城遭屠的下场,公主殿下,你父皇死后,可是被吊在城楼曝尸数日呢!”

云霓凰灿若星辰的凤眸,瞬间荡漾起淋漓的杀意,她极力压制盈满眼眶的滚烫泪珠,指甲嵌入掌心,留下道道月牙形的伤痕,却抵不过国破家亡带给她的痛彻心扉。

虽然极其不愿意相信这血淋林的事实,可身为倾云国第一谋士,云霓凰智计千里,仅凭轩辕痕眼底的得意与狂妄,她便可知,父皇……那个真正惜她爱她的父亲,真的死在了四国的铁骑之下。

“啊——”嘶鸣长啸,响彻云霄,几乎捅破天际。

云霓凰面白如纸,瞳孔甚至有些涣散,看着身旁几个女子崩溃地大哭,最后被轩辕痕无情地斩杀,她甚至都没有半分反应。

洪宣帝的死讯,几乎要将她的理智,从脑中剥离。

此刻的云霓凰,眸光灰败,如同凋谢了的花叶,失去了活下去的谷欠望。

时光追溯到几年前……

云霓凰在祁连山跟着八歧先生习得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朝堂权术,以及行军用兵之法,当时她可以随意出入洪宣帝的书房,替他批阅奏章……

后宫勾心斗角,云霓凰得洪宣帝重用,在宫中地位与太子云诺比肩,宫中时常有人陷害,可洪宣帝却是不问是非地维护云霓凰到底。

她高烧不退,他便衣不解带地荒废朝政照顾她;她幼时因母妃早逝,被一个极其得宠的嫔妃骂作是孽种,洪宣帝直接勒令将那妃嫔打入冷宫刺死,全然不顾及朝堂局势……

就是这样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父皇,死在了四国铁骑冰冷的剑刃下。

云霓凰心底似有血泪,她喉中溢出一股腥甜,却被她生生压下,在这些无耻的侵略者面前,她不能露出半分脆弱与畏缩。

倾云国的军队能以一当十,因为他们有着四国所没有的东西,名曰军魂。国破家亡,这视死如归的军魂,便让她云霓凰替那些亡魂,继续传承下去。

“小美人,来吧,陪大爷爽一晚上,说不定还能留你一条贱命!”朝乾帝国的皇子赵景泽俯身将云霓凰从地面粗鲁地提了起来,破布一般丢到了一旁的榻上。

紧接着,在轩辕痕几人荤素不计的话语声里,他猴急地倾身压在了云霓凰的身上。

“啊——”云霓凰狠辣地曲腿朝男人最脆弱的部位踢了过去,自赵景泽口中爆发出一阵滔天的惨叫声。

云霓凰尚未松口气,赵景泽气急败坏的一巴掌,也是十成十的力道,甩到了她的脸上。

本就有些脏污的脸上瞬间出现一道巴掌印,云霓凰狼狈地跌倒,头磕在一旁放军机图的木架子上,剧烈的疼痛,她死死地咬住舌尖,口中的血腥味才能使她勉强保持清醒。

“你个臭表子,敢对本王拳打脚踢,本王今天,还非要办了你!”赵景泽这次有了防备,死死地压住云霓凰的双腿。

女子在体能上天生就要弱于男子,加之云霓凰已有数日水米未进,早已撑到了身体的极限。

“赵景泽,”云霓凰毫不掩饰她要将他抽筋扒皮般的森冷恨意,“今天,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最好是弄死我,否则,他日,我让你求生无门,求死不得。”

云霓凰向来睚眦必报,何况是这种情况,她若表现得软弱了半分,迎接她的,将是更加残暴不仁的虐待。

“是吗?”赵景泽被云霓凰激起了征服欲,他反手又是一巴掌甩下,力道极重,云霓凰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在冒金星。

赵景泽冷笑一声,按住云霓凰的肩膀,淫邪的眼神游移良久,他撕扯着云霓凰的外裳,贪婪的目光如虫蛆,令人作呕。

“刺啦——”一声响,绯色的外裳在男子大力的撕扯下碎成几片,露出云霓凰胸前桃红色的肚兜,皇室嫁衣的规制纷繁厚重,是以尚还能拖延几分时间。

而此刻,赵景泽色眯眯地打量着云霓凰胸前轻颤的高耸,仿佛受到了什么鼓舞般,抬手去扯她的绸裤……

第002章 缺个暖床的夫人

云霓凰羞愤欲死,她几乎存了咬舌自尽的冲动,然而……

她余光瞥见一石子激射而来,精准地嵌入了赵景泽的太阳穴,前一秒还在淫笑着要“办了她”的赵景泽,此时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来,就已经倒在了云霓凰身上,鲜血喷洒在她的绯色嫁衣上,衬得她如同黄泉路上的彼岸花一般,极尽妖冶。

“什么人?”轩辕痕几人脸色一沉,拔刀自卫,赵景泽虽然是他们四个人里最弱的,可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也着实……

更诡异的是,帐外的守卫,以及军营驻扎的三十万部队,没有传来半分不正常的信号。

“如此欺负一个弱女子,不觉得太没风度了吗?”含笑的声音夹杂了几分浑厚的内力,震得轩辕痕耳膜生疼,那声音带着睥睨天下般的霸气。

男子身着玄纹云袖的劲装,墨发如同上好的绸缎垂散在肩头,他腰间系着犀角带,只缀一枚白色的玉佩,披着暗紫色的大氅。

此人的霸气内敛,绝非平庸之辈,他只是随意地走进帐内,就让轩辕痕感觉到了呼吸困难。

大帐外,迷烟缭绕,四位将领的亲兵系数倒地不起,而大营外驻扎的守军……

轩辕痕几人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为了今日能“玩的尽兴“,他们特意嘱咐了大部队,无论军帐发出任何声音,都不得前来查探,违者,以军法处置,斩立决!

“你是什么人?胆敢私闯军帐,不想活了吗?还不快滚!“来自荣耀联盟国的将领实力最弱,似是为了在轩辕痕面前搏个好名,出言不逊道。

下一秒,那人和赵景泽以同样的死法,倒地躺尸。

“本教主说话的时候,不喜旁人打断。“他踩着尸体,一步一个染血的脚印,走到了轩辕痕面前。

“教主?”轩辕痕到底有几分见识,“你是夜魔教的教主欧阳琛?”语气已有颤抖的畏惧,再不似欺压云霓凰时的趾高气昂。

识时务者为俊杰,而且,被那男人鹰隼般的眸子一盯,轩辕痕莫名地滋生出想要跪拜叩首的感觉。

江湖之中,夜魔教、森罗殿、暗泫宗三大帮派三足鼎立,而夜魔教教主欧阳琛,更是接连数届武林大会的盟主,江湖第一高手。

“恭喜你,答对了。” 欧阳琛抽出随身的佩剑,天绝剑寒光骤现,映着他因嗜杀而兴奋的俊彦,“不过,你依旧要死。”

轩辕痕抑制不住地噗通一声跪在了欧阳琛面前,恋权之人,贪生怕死的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欧阳教主,我们并无冒犯之意啊,不知是何处惹了您不快……”

欧阳琛理所当然道:“本教主的天绝剑渴了,想喝人血。”

再荒诞不经的理由,以欧阳琛今时今日在江湖上的地位,话一出口,众人也只有赞成附和的份。

轩辕痕一瞬间感觉到心提到了嗓子眼,马上要飞出来一般,他清楚地感觉到,欧阳琛身上散发出的杀意。

那是一个绝顶高手才会有的气势,独步天下,扶摇之巅,亦不过如此。

“欧阳教主,那边有个女人,还是个未被享用过的女人,在下卑鄙狡诈,下流无耻,恐怕血不纯净,会玷污了您的天绝剑,还是……”

“噗嗤——“云霓凰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声音里的冷嘲令轩辕痕万分不悦,可为了活命,他节操都已经碎了一地,又怎会忍不了云霓凰的冷嘲呢。

欧阳琛顺着声音的来源一侧头,就是随意地惊鸿一瞥,让他倒吸了口凉气,那双星辰般璀璨的凤眸,当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察觉到欧阳琛的失神,轩辕痕给身侧来自锦华王朝的宗室子弟使了个眼色,秉承着破釜沉舟的决心,那男子抬掌以极致的速度重重地拍向了欧阳琛。

这一招击中,不死也残。

“小心!“好歹也算是间接救了她,云霓凰急切地提醒。

似乎是行走江湖多年,练就了一种感知危险的本能,欧阳琛只漫不经心地拂了拂宽大的袖袍,那男子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出后重重地跌落在地面上,呕血而亡,死不瞑目。

望着轩辕痕溃败窜逃时的狼狈,欧阳琛明显对云霓凰的兴趣更大一些。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他闲庭信步般踱步到她面前,甚至带着几分温柔的语气,背后潜藏着的,却是一头凶猛的野兽,随时随地可能破笼而出,将她啃噬入腹。

“云暮。”她没有报云霓凰这个名字,在世人眼里,倾云国三公主云霓凰,早已在四国攻城的那场战争中死去,一个死人而已。

而她,只是云暮。

一声羌管,暮云愁绝。

“本教主倒是缺个暖床的夫人。“

夜魔教的教主,也被江湖人成为武林第一魔头,明明十分轻佻的话,从他唇畔吐露出,却极尽岑冷。

倒不是欧阳琛想要趁人之危,只是,他莫名地想窥视她冷峻外衣之下最真实的内心。

久居上位,独孤求败让他颇有高处不胜寒之感,若是能豢养一只小萌物,倒不失为一件趣事。

云暮不羞不窘,“我想,欧阳教主还不至于趁人之危,但是,若您想,云暮亦无力反抗。”明眸皓齿,散发着绝对的吸引力。

“你倒算得上是本教主半个知己了。”欧阳琛似笑非笑,寒眸难得地浮现出几许赞赏。

“既然如此,”欧阳琛似乎心情不错,“本教主给你个恩典,做本教主的夫人,或者徒弟,你可以二选其一。”

云暮倾城的俏脸无半分慌乱,脑子却以每秒一百八的速度高速旋转,他想干什么?云暮自问现在的她没有半分利用价值,或许还是个分量不轻的包袱……

世事险恶,云暮没有办法不用最穷凶极恶的眼光看待整个世界。

“我选后者。”云暮暂行缓兵之计,若今日她不接受欧阳琛的条件,轩辕痕的手下一定在等着取她的性命,那么,莫说是复国了,她活下去的可能都微乎其微……

“好,只是,你选择了开始这场游戏,就没有资格中途喊停。”

第003章 本教主不介意收了你

两年后·夜魔教·暮吟阁。

槐花如雪,映着舞剑女子潇洒不羁的清姿。

她玉手执剑,青丝如瀑,黛眉浅画。为了便于习武,她加入夜魔教已有两年,一直只穿简素的男装。

每一招、每一式,不同于男子之阳刚,她以柔克刚、借力打力,看似柔若无骨的拳头挥出,拳改掌,带着劲风呼啸而出。

“咻——”石子破空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女子凌空一个翻滚,石子擦着头发飞过,却如同什么利器,斩断一缕青丝。

那一缕青丝自空中散落,不过转瞬,白驹过隙,快得令人抓不住。

“你的速度,太慢了。”教主欧阳琛鹰眸轻眯,缓步走近,看着自己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关门弟子。

云暮单膝跪地,倾城的俏脸散发着独有的魅力,不卑不亢,“参见教主。”

欧阳琛打量着这个如蝴蝶般纤弱轻盈的女子,下属禀报他这个小徒弟经常为了顿悟剑法的某个招式整夜未睡时,他心底滋生出从未有过的震撼。

如蝶的女子,必然有着破茧的坚强,也有着羽翅一样纤细柔软的内心。

所以,他没有对这个有故事的丫头强取豪夺,而是亲自教导,将她培养成插入敌人心脏的利刃。

“这次的新人选拔赛,你的表现……差强人意。”

凌云俯视太久,欧阳琛压根不知道何谓委婉。

云暮在比试中险胜获得的新人第一名的位置,在同阶的人中已足够耀眼,然而与欧阳琛独步扶摇的实力相较,她也只是垃圾废铁。

“教主,”云暮仰头看他,眉眼如画,“可否放郑宵一命?”

欧阳琛神态慵懒,眸底荡起一抹不容忽视的凌厉,“郑宵?”他当然知道,这个在暮吟阁厢房蹭住的……男性。

“是,虽然他在选拔赛里成绩很差,但是,教主,两个月,属下保证会……”云暮清冷如常,试图讲情。

那个经不起打趣、总是腼腆地含笑不语的少年,那个温润和缓、与人为善的少年……

“云暮。”欧阳琛冷冰冰地打断,“选拔赛的倒数三名,是没资格活在这里的,夜魔教的规矩,相信凌若已经给你科普过了。”

夜魔教中,郑宵和左护法凌若,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对她没有敌意的人。

“可……”

“况且,”欧阳琛狭长的墨眸转深,展现出独属于霸主的凉薄,“离他远点,与本教主的女人关系匪浅,只会让他死的更快。”

“可是,我明明不是……”你的女人。

云暮凤眸里氤氲着疑惑,在某方面特别迟钝的她,压根就不明白有一种欲望叫占有欲。

“不是?”欧阳琛蓦地擒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距离之近云暮甚至能听到那胸膛传来的强劲有力的心跳。

“若你想,本教主不介意收了你。”他修长的手指触及她的腰身,惹得那娇躯一阵轻颤。

看着那有几分邪肆的俊颜在面前放大,云暮下意识地后仰逃避,整个人直直倒在了院子里放着的躺椅上。

左护法凌若踏进院子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云暮半躺在躺椅上,欧阳琛的一只手垫在她脑下防止她摔伤,令一只手使了个巧劲箍住她的腰,既不弄疼她,却也足以让她动弹不得。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极其暧昧。

“教主,西北密报。”左护法凌若温润的脸上透着少有的肃穆。他一身橙色冰纹劲装,背着雌雄双剑,温润如玉。

他不自觉地低眉去看被欧阳琛压在身下的云暮,纵然云暮推开欧阳琛后冷情的神色无一丝变化,凌若依旧莫名地有些烦躁。

欧阳琛接过他递上的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沉声道:“你们两个,随我去书房。”

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之微妙,凌若向云暮投以担忧的眼神,两年之交,他二人已异常熟络。

云霄阁。

“琴萱,你退下。”欧阳琛对迎上来的少女说道。

琴萱已有双十年华,身着浅紫色风铃花常服,丹凤眼,透露出算计的神色,在欧阳琛身边待了十多年,是夜魔教的元老。

“是。”琴萱诺诺称是,夜魔教中,无人敢在恶魔教主面前放肆。

“锦华女帝,要有大动作了。”欧阳琛斜倚在金丝楠木的椅子上。

云暮一惊,侧眸去凝他,夜魔教的势力,竟已渗透到了锦华王朝……不过转念一想,便已释然,夜魔教教徒三十五万,在四国各处潜伏,不足为奇。

凌若上前一步抱拳,“教主,可否需要属下派人接回沐白小姐?”

欧阳沐白是欧阳琛的义女,夜魔教的大小姐。

“去吧,别让她误了本教主的大事。”人的天赋很说明问题,欧阳沐白在锦华王朝潜伏三年,也不过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提供的情报大多浮于表面,与朝政有关的动向,她看不透。

书房再次安静,欧阳琛鹰眸一瞬不瞬地凝着云暮逶迤倾泻的长发,直到云暮赫然抬头,四目相对,“教主,属下有一事不解,还请教主为属下解惑。”

“说。”欧阳琛扬了扬下巴。

云暮极力与气场强大的欧阳琛对峙,“当日,教主真的只是恰好经过,才顺道救了属下吗?”

“不是。”欧阳琛甚至不屑于骗人,他似笑非笑,“你以为,我夜魔教是开善堂的?”若是“顺道”,欧阳琛如何会单枪匹马闯入十数万人的军营?

琴萱端着一盏清茶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画面。

欧阳琛在伏案疾书,云暮一袭莲青色常服,正在为他磨墨。

琴萱眼底闪过嫉恨的光芒,她在欧阳琛身边十余年,欧阳琛却从不允许她接近书房的铁梨案,整个夜魔教最核心的秘密,皆汇集于此。

可欧阳琛诸多的规矩,在云暮到来后,全部都破了功。

“出去!谁允许你在教主的书房逗留的?”她悄然来到云暮身边,压低了声音呵斥。

然而,欧阳琛耳力极佳,手中的狼毫笔顿了顿,“滚出去!”

琴萱得意地给云暮让出一条“滚出去”的通道。

然而……

“琴萱,出去,本教主的规矩你忘了?”琴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像江南烟雨中受伤的小兔子般,朦胧的眼眸氤氲起一丝雾气。

虽不服气,她却是不敢忤逆这个一教之主的,微服一礼离开,还不忘狠狠地剜了云暮一眼。

云暮无奈,这个梁子,可是结结实实地结下了。

“你是倾云国的人?”两年,欧阳琛头一次问起云暮的身世。

云暮抿唇,极其谨慎谦恭,“是,因属下与倾云国同国姓,所以得了皇宫贵族的赏识,有幸入宫做女官,可惜……”

她眉宇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仿佛倾云国灭,只是云暮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云暮走后,欧阳琛淡淡地唤了声,“陌影。”影卫队的队长,自房梁上翩然落地,悄无声息。

“去查查云暮。”欧阳琛并不相信云暮的说辞,两年以来,他动用影卫,不知道帮云暮挡了多少次来自四国的追杀,虽然欧阳琛从来不提,可并不代表他相信,一个小小的女官,值得四国如此倾力追杀。

“是。”

第004章 本教主要的是属下,不是军师。

夜魔教·西院。

相比于暗卫诸多的东院——左护法凌若所在之处,西院堪比于蛮荒的无人区。

杂草丛生,多半是食人花、骷髅草之类的毒物,以人血浇灌,生长于人的颅骨之中。

身居护法之位,昀若足不出户,云暮来时,便看到院子里,他穿了件素色的衣服,狂热地盯着院子中央半人高的紫金药鼎。

云暮踌躇片刻,未语。

昀若不擅长武功,可论杀人之术,他丝毫不亚于凌若。无孔不入的毒药、迷烟,足以让一个绝顶高手着道致死。

“清幽,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了。”昀若未回头,他不似欧阳琛内力深厚,能感知到云暮的存在,本能地以为是侍卫清幽,他指着地上的油状液体。

云暮一言不发地从窗台上拿了块抹布,蹲下身时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地上的“油”,分明是……化尸水。

艹!

“是你?”昀若侧头,在毒性的侵染下变得灰白的发丝透着岑冷,他手上还沾染着暗红色的液体,如同地狱里走出的恶魔般,“不请自来的客人。”

“右护法大人。”云暮见礼。

昀若旁若无人地从屋门口的大缸里舀了一瓢液体,那刺鼻的气味,对血腥味极其敏感的云暮,瞬间就感觉一股强烈的血腥气窜入鼻息。

“呕——”云暮强压着作呕的冲动,抚着胸口顺气,脸色苍白,“昀护法,在下有一事相求。”

“你且说,听不听,在我。”昀若视若珍宝地浇灌着他的腐骨树,抚摸着那紫黑色剧毒的树枝,仿佛最亲密的恋人。

“几日前有一名名叫郑宵的教徒,被送到了西院,可否请求昀护法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昀若擅毒,常常以活人试毒,而郑宵在选拔赛中倒数,多半会被送到这里。

“呵——”昀若冷笑一声,反手一挥,银光乍现。

“铮——”地一声,昀若那刺向云暮的银针被打落,凌若温润的声音响起在西院,“右护法不擅长武艺,这淬了毒的银针,若是扎到了自己,可怎么好?”他将云暮护到身后,不着痕迹地探她的脉象以确保昀若未伤她。

“左护法不去执行教主的命令,倒是有时间来这里行侠仗义。”凌若看不上昀若的阴狠毒辣,昀若看不上凌若的道貌岸然,两人可谓是互看不顺眼,一见必掐。

“这恃强凌弱的戏码,本护法不屑为之。”凌若一挥袖袍。

昀若轻哂:“若是无事,请回吧,西院不欢迎你们。”

“凌若哥,阿宵……”云暮轻声道。

凌若叹了口气,无声地拉着云暮退了出去,直到找了一个偏僻远人处,才道:“夜魔教中,人人自危,今天就算你救的了一个郑宵,明天还会有李宵,王宵,你不是救世主,小暮,我希望你能明白,善心泛滥,会害死你自己的。”凌若瞧着温润,可生死关头,他也是狠辣如荼。

“可是……”云暮咬了咬唇,“凌若哥,关心我的人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我无法抗拒阿宵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

“小暮,你记住,”凌若的大掌抚了抚她的发顶,“若你想凌云俯视,就不能让感情成为你的羁绊与束缚,无情则狠,无欲则刚。”

一时间,云暮只觉无比怅然。

“既然,这里不存善念,那么凌若哥,我师父……教主他,为何会救我?”她自问没有任何值得欧阳琛利用的地方。

凌若深眸流光涌动,未直接回答云暮。

“小暮,自我入教,从未有人在教主的书房待超过一刻钟,”那里,是夜魔教一切秘密的根源,最重要的卷宗,最机密的任务档案,最不为人知的情报……

而云暮当日在云霄阁的书房待了一个时辰有余,连陌影这个影卫队队长都对她刮目相看。

云暮摸了摸鼻子,心道:她只是想当个默默无闻的路人甲,况且,在欧阳琛书房的那一个时辰她可是极其煎熬。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与试探,稍有偏差,可是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但是,你根基尚浅,教主的义女欧阳沐白与教主感情极深,她与琴萱一向交好,我担心,你会寡不敌众。”看着云暮依旧淡定的姿态,凌若有些着急。

“琴萱?”云暮始料未及。

“实不相瞒,她找过林芊萤,想给你中蛊。”

林芊萤,夜魔教九大尊者之一,也是旭芜大陆少有的巫师。

云暮眼底闪过凉意,她虽不懂巫术,却也知晓与蛊相关的势必不是什么好东西。

最毒妇人心啊……

她何尝得罪过琴萱,又何德何能,让她以如此的手段对付自己。

“你确定,她不是在试探,林尊者是不是与你一党的人?”云暮想通了关窍,尚未交手,琴萱不至于请外援,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在试探。一旦云暮表现出她对琴萱的防备,云暮与凌若交好,琴萱立刻会察觉林芊萤与凌若的关系。

“你的意思是……”凌若当琴萱是女子,而云暮当她是政斗中的敌人与对手,所以所见之事差距甚大。

云暮耸了耸肩,“欧阳沐白即将归来,恐怕教主是想打压你的势力。”所以才会授意琴萱做个马前卒。

夜魔教中,二护法九尊者也是有派系之分的。欧阳沐白根基尚浅,若想扶她上位,凌若可是最大的隐患。

凌若叹为观止,“小暮,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

妙,太妙了。

他不知道的是,云暮在倾云国曾深居后宫,若不是有着九曲心肠,恐怕她早就要死在一众后妃、皇子皇女的争斗中了。

“她真的这么说?”云霄阁,欧阳琛把玩着一枚镇纸,眼底是毫不掩饰的锋芒。

桌案之后,陌影单膝跪地,“千真万确,云暮姑娘在点拨左护法收敛锋芒。”

“当真是心思通透,本教主小瞧她了,屈才啊!”欧阳琛微微惋惜。

陌影恭敬如初,“云暮姑娘才智过人。”

“过于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本教主要的是听话的属下,不是军师。”欧阳琛眯了眯眸子,眼底的光芒晦暗不明。

第005章 不像师徒,倒像仇人。

夜魔教·云霄阁。

“义父!”风尘仆仆的欧阳沐白刚褪下劲装,沐浴后换了身衣服,转而就跑到了云霄阁。

“教主。”欧阳沐白的师父,九大尊者之一的洛泷不动声色地拉了她一把,阴狠的神情极其破坏五官的美感,她转而对欧阳琛道:“沐白办事不利,请教主降罪。”这三年,欧阳沐白在锦华王朝的“良好表现”,她也有所耳闻。

欧阳琛抚摸着笔架上一只信鸽的羽毛,那信鸽通体雪白,只有眉心一点红毛,如同高傲的丹顶鹤般。

“无碍,洛尊者,你多虑了。”

“就是嘛。”欧阳沐白绕过桌子腾腾腾地跑到欧阳琛身边,抱着他的手臂,嘟着唇,“义父对沐白最好了,才不会怪罪沐白呢,对不对,义父?”

欧阳琛高深莫测地笑笑,并不置喙,相比于恨铁不成钢的洛泷,欧阳沐白还是太嫩了。

此时此刻,以左右护法为首的九大尊者、影卫队十大高手皆按次序站立,呼吸声都被收敛得极低。

而欧阳沐白才注意到了侍立在欧阳琛左右两侧的琴萱和……云暮。

“义父,这位是……”她三年前离开夜魔教,是以未与云暮相见。

“我徒弟,云暮。”欧阳琛毫不掩饰自己对云暮的维护。

到底是年轻,欧阳沐白眼底瞬间就闪过不快,那是对一个气质容颜均在自己之上的女子的嫉妒。

“教主,”洛泷的师兄,尊者霍冥渊出列,跪下道:“沐白小姐异国潜伏三年,属下恳请教主允她为圣女,以安人心。”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众人皆知,教主之下,以影卫队十大高手为尊,其次是护法、尊者。

若说这些人是夜魔教的掌权者,那么圣女,则是夜魔教的精神领袖,是地位仅次于教主的存在。

洛泷与霍冥渊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看向同派系的右护法昀若,显然是势在必得。

“霍尊者,本教从未有过圣女,此事非同小可。”欧阳琛眯了眯眸子,施展缓兵之计。

未直接驳回霍冥渊的提议,是因为夜魔教中仅有的三名在医术、毒术上造诣匪浅的人,抱成了一团。

医者洛泷、毒王昀若、毒师霍冥渊。

桀骜如欧阳琛,也不敢直接与夜魔教医道三巨匠直接闹翻。

并且,昀若手中还掌握着……

“教主,”昀若踏前一步,单膝跪下,“属下认为,霍尊者所言甚是。”

欧阳琛侧头看向亭亭玉立的云暮,“云暮,你怎么看?”欧阳琛用一副“元芳,你怎么看?”的语气,令云暮万分想死。

因为,堂堂教主在夜魔教众掌权者面前,询问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女孩的意见……

云暮微微思索,知晓欧阳琛是让她给出一个解决方案,很快,她脑中闪过亮光,“教主,属下以为,虽然沐白小姐颇得人心,但琴萱姑娘也是劳苦功高,圣女的候选人,也该有琴萱姑娘一份。”

琴萱霍地抬头,丹凤眼满是诧异,她如此针对云暮,云暮为何要帮她说话?

“诸位以为如何?”欧阳琛配合地接话,三十余岁的阅历,他瞬间明白了云暮的意图,会心一笑。云暮的破局之道,便是将原本与欧阳沐白站在同一战线的琴萱一同拉进来。

“这……”洛泷正欲说话,与昀若一向不对付的凌若脸上扬起温润的笑,“任人唯贤,只有将所有有资格竞选圣女之位的人全部聚齐比试,才会使众人心服口服。”

“霍尊者,可需要投票表决?”依附于凌若的尊者君煜不可谓不毒辣,投票表决,若是败了,在夜魔教中的地位可是会一落千丈。

“属下……”霍冥渊头上有汗珠滴落,“但凭教主吩咐。”

洛泷向眼底冒火的欧阳沐白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收敛,可欧阳沐白看向云暮的眼神还是像要吃了她一般。

“既然如此,那……沐白,琴萱,云暮,再叫上采薇和蒹葭,你们五人,就比试比试吧,胜出者,这圣女令,便是她的了。”欧阳琛把玩着一块由雀羽锦袋包裹着的令牌,那是至高无上的尊荣——圣女令。

影卫队是夜魔教实力的象征,而蒹葭与采薇,是为数不多能凭实力位列影卫队前三十强之人。

集会散场后,云暮走在回暮吟阁的路上,对于圣女之位,她没有任何屑想。无论是论资历,还是论实力、人脉,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差的太多。

然而……

“云暮!”欧阳沐白娇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下一秒,裹着劲风的鞭锋狠狠地甩向云暮。

云暮凌波微步般,瞬间离开了原地,转身看向一袭嫣红色衣裳的欧阳沐白。

四目相对,一人荣辱不惊,一人恼羞成怒。

“有事?”

欧阳沐白只想将那寡淡的脸蛋撕碎,她握着鞭柄的手紧了紧,“你以为,使了狐媚妖术勾搭我义父,你就能坐上圣女之位吗?”

“你想多了。”云暮抱着剑,那剑是欧阳琛赠予她的,虽名不见经传,可云暮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与剑之间的共鸣。

“在其位,谋其政。”云暮只一条束发的秋香色绸带将青丝束于脑后,微一侧头已显倾城之色,“我不过是忠人之事。”欧阳琛将烫手的山芋给了她,云暮不得不接。

“我不会任凭你这种人坐上圣女之位的。”欧阳沐白胸无城府,若不是教主义女的名头,在这龙潭虎穴般的夜魔教,她一天都待不下去。

“你随意。”云暮直接往暮吟阁走去,下午欧阳琛还要考教她的剑法,她可没时间陪欧阳沐白在这吹风。

午后·暮吟阁。

“教主,附魔剑法第二式,属下已经练好了。”附魔剑法,是欧阳琛独创的剑法,分为七式,欧阳沐白撒娇卖萌数次,欧阳琛都未传授半分。

这剑法闻名于江湖,而见识过的人,却早已化成了滋养天绝剑的精血。

能用短短两年修炼成第二式的人,偌大的旭芜大陆,只有云暮一人罢了。

“将你所有的招式对本教主施展,本教主会手下留情。”欧阳琛语不惊死人不休。

“教主,您的意思是……”云暮宛若石化,有点理解无能。

“考教你的功夫。”

云暮:“……”这不是凌虐,是什么?

你见过虎斑猫和孟加拉虎打架的吗?

不同于往日的绛紫锦衣,欧阳琛今日穿了一套冰蓝色的锦袍,多了几分翩翩公子的清贵,此刻他逆着光,容颜不俗的脸上,竟有了几分邪魅之感。

不再犹豫,寒剑出鞘,在阳光下闪烁着森森寒光。

云暮踮脚几步飞身上前,剑锋毫不留情地挥向欧阳琛的脖颈,前一秒还是师徒,此时此刻宛若仇人般。

欧阳琛向后仰的动作若是慢了半分,只怕登时就要血溅当场。

一击未中,意料之中的事,云暮并不恼怒,心性寡淡如她,已然迅速收了剑,一记扫腿,身子重心一矮,堪堪躲过欧阳琛五分速度与力度的一掌。

欧阳琛眼中极快地闪过惊艳,云暮不是在说大话,她当真是已将附魔剑法最基础,也是最难掌握的前两式融会贯通了。

抬手以极快地速度用两根手指夹住云暮刺来的剑刃,欧阳琛一脚踢出。

然而,令人始料未及的是……

云暮直接放弃了对剑的掌控权,借着欧阳琛那一脚的力道,直接翻滚至欧阳琛身后,一个手刀劈下。

欧阳琛几乎是凭着多年对危险的本能反应,接下了云暮的一手刀,眼底已浮现出深深的震撼。

远处的陌影看不出,可身在局中的欧阳琛却知道他那一脚的力度有多大。

云暮不躲不闪地迎了上去,使了个巧劲,却也结结实实地挨下了一脚,看她此刻痛得捂着侧腰说不出话,便可知一二。

武林高手或许令人敬畏,可这种为了击败对方不择手段的,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才是令人不寒而栗的。

第006章 带着薄茧的手一轻一重地揉捏

暮吟阁。

“属下冒犯了,教主恕罪。”云暮几乎直不起腰,那一脚,恐怕是伤到筋骨了。

而不远处的树后,当年被四国生擒,为欧阳琛手下影卫所救的庐晔,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

“呵……”欧阳琛半是嘲讽,“实力不济,逞什么强?”嘴上说着,却是弯腰抱起云暮,一手勾住她腿弯,一手扣在她的肋骨处,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处。

突然的近距离接触,让云暮措手不及,欧阳琛身上似有若无的清冽香气,与倾云国皇室独用的龙涎香极其相似,令云暮有些晃神。

“教主……”庐晔不知何时跟随欧阳琛走进了屋,惊惶地看着欧阳琛将云暮放到榻上的动作。

“去拿药箱。”欧阳琛坐在榻边,令云暮骤然紧张了起来。

“教主,还是让属下来……”庐晔将药箱放在床头,试图帮云暮脱困。

“出去。”欧阳琛瞥了她一眼,那目光让庐晔缩了缩脖子,不敢违背欧阳琛的意愿,庐晔只得退了出去。

“教主……”云暮咽了咽口水,“属下的伤没事,有时间自己上药就可以了。”

“叫师父。”欧阳琛霍然伸手探向云暮的衣摆。

“教……师父!”云暮条件反射般地想要躲开,再次扯到腰间的伤,整个人吃痛地倒了下去。

欧阳琛掌心翻转,将云暮扯入怀中,云暮的额头撞到那宽阔的胸膛,却撞的她生疼。

头脑尚有些发懵,云暮只觉腰间一凉,白润如玉的肌肤上,一片青紫分外明显。那常年习武带着薄茧的手,沾了清凉凉的药膏,在那伤处一轻一重地揉捏。

而从未与异性有过任何逾矩接触的云暮,素夏的风,仿佛携来了天上一抹红云,衔上她的眉,掠过她的的眼,在白玉般的脸颊上印上一丝不正常的红润。

“师父,属下真的没事,您……”云暮并不适应与异性亲密接触,十多年的皇宫礼教让她无法如江湖人士一般不羁。

“没事?”欧阳琛微微施力,云暮唇畔逸出一声痛呼,垂在欧阳琛腿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一掐。

欧阳琛喉结滚动,莫名地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向某处涌去,心底仿佛有什么……被彻底点燃了。

云暮无意间的一个动作,竟能引得他如此失态。

好在云暮腰上的伤让她冷汗涔涔,无瑕关心欧阳琛的状态。若是她抬头,必然能看得出,欧阳琛眼底深邃的光。

强忍着不知名的火,欧阳琛给她上完了药,深觉自己比柳下惠还柳下惠,他取出洁净的绢帕擦拭着指尖残存的药膏,“以后,在本教主面前,不必自称属下,本教主既已认了你这个徒弟,自称我便是。”

说罢,他转身离开,留给云暮一个潇洒的背影。

云暮在夜魔教待了两年,算是得到了欧阳琛真正的认可。

从前她虽为欧阳琛的徒弟,却没有资格叫他师父。

而如今……

云暮趴在榻上,扭伤的筋骨已在逐渐复原,欧阳琛的手法极佳,辅以活血化瘀的灵药,云暮的伤痛减轻了不少,她有些出神,直到听见了庐晔的呼唤声。

“主子,你没事吧,刚刚教主他……”庐晔关上了门,端了杯热茶到云暮手里。

云暮摇了摇头,凤眸中满是复杂,“今天的事,不准向任何人提及,否则,你就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云暮比庐晔更明白这事的利害关系,一旦欧阳琛亲自给她上药的事传出,她恐怕会遭到琴萱之流不死不休的追杀。

届时,将后患无穷。

而此时的云霄阁,陌离几乎要惊掉了下巴,“教主,云暮姑娘资历尚浅,若是不经比试直接判定她通过第一轮的考核,恐怕于理不合。”

陌离有维护比赛公允的意味,更有偏袒同为影卫队出身的采薇和蒹葭的想法。

“陌离,你的差事当得越发好了。”欧阳琛负手而立,“怎么,本教主亲自试过她的功夫,还不如凌若这个主考官有分量吗?”

“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去宣布。”伴君如伴虎,陌离当即闪人。

不怪他踌躇,而是自打十数年前夜魔教建立,陌离就没见过欧阳琛为谁开过后门。

况且,不同于尊者级别一局定乾坤的选拔,圣女选拔赛分三轮考核,第一轮的武艺由凌若担任主考,五个人两两之间各比一场。第二轮的文思由九大尊者之首白诩担任主考,第三轮的心智鉴定欧阳琛才会出面。

三轮考核,胜出场次最多的人获胜。

“也只有陌离这种年轻人才会觉得你是在偏袒云暮。”九大尊者之首,白诩,在陌离离开后从屏风后走出,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细碎的刻纹。

他待欧阳琛没有其他教徒般麻木的恭顺,可欧阳琛亦不在意,仿佛两个相交多年的老朋友。

“我以为,这是在给她加料。”欧阳琛高深地瞥了白诩一眼,外人看来无比偏袒云暮的行径,无疑会挑起琴萱、欧阳沐白对云暮的巨大敌意。

白诩人如其姓,圣洁的白袍显得他道骨仙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使其动心忍性啊。”

“我欧阳琛的徒弟,自然不能是经不起风雨的废柴。”强势如欧阳琛,早已用自己的方式为云暮铺就了一条荆棘遍布却是通往扶摇之巅的道路。

“以那丫头的性子,未必按你铺好的路行事。”

欧阳琛并不反驳,“除了顺从于本教主,她没有选择的余地。”若欧阳琛非君子,他想得到云暮,都会有人争先恐后地把云暮绑到他床上。

只是,欧阳琛喜欢看着云暮一幕幕成长的过程,恰如当年青葱岁月里的那个绮梦女子。

梦里旧事如烟绮,有些梦,画中人,终究是回不去了。

白诩有些意外地看着欧阳琛,“她甘心做那人的替身?”以白诩所见,云暮心高至极,断断不会为了权势地位枉做他人替身。

“云霄鹤唳远,暮南疏影斜。”欧阳琛语气里不无惆怅地吟诵着两句诗。

第007章 我是影卫,只效忠教主一人。

“采薇姐姐,你的剑法好厉害!”圣女选拔的武考,欧阳沐白咬牙看着胜出的采薇,不得不说着违心话。

采薇举手投足间疏离而淡漠,一袭白色繁花抹胸,外披白色纱衣,肤光胜雪,三千青丝散落在肩头,身为影卫队中为数不多的女子,采薇的实力可想而知。

“沐白小姐,承让。”采薇荡漾出极轻的笑。

“只是……”欧阳沐白似在打抱不平,同仇敌忾道:“采薇姐姐天资聪颖,却也敌不过有人靠抱大腿上位。”

采薇并不接话,谈吐尽显影卫队大将之风。

倒是略逊色于采薇的影卫蒹葭应和道:“没办法,谁让咱们不像云暮一样,有张漂亮的脸蛋?教主还偏偏吃她那一套。”

“蒹葭,背后议论教主,可是想去赤狱领罚?”武术主考官凌若板着脸,向来温润的人,冷起脸来也无比骇人。

夜魔教的牢狱之中,风狱,碧狱,赤狱,殇狱,桀狱……以风狱为最轻,桀狱为最重。

“左护法莫不是觉得我说错了?” 影卫队在教中地位丝毫不亚于护法,蒹葭更是无比嚣张,她抱臂道:“若是她没有勾搭教主,那为何我们五人竞选圣女之位,唯有她未经比试就通过了第一轮考核?”

“教主独步武林,断然不会主动接近女性教徒,蒹葭你多虑了。”琴萱看似在替云暮洗白,实则……

“那就是贱婢勾引在先了?”蒹葭刚刚输给了琴萱,本就十分不痛快,此刻想也不想地顺藤摸瓜。

“她们这般侮辱你的名声,你都不生气?”不远处,尊者南宫轩逸兴趣盎然地看着靠着大榕树闭目养神的云暮,他是第二轮的副主考。

云暮眼皮都未动一下,“她们所言非虚,我为何生气?”

“所言非虚?”南宫轩逸米白色的袍子显得他光彩熠熠,此刻他满眼的难以置信,从云暮与欧阳琛的相处来看,她不是那种人。

“她们夸我有张漂亮的脸蛋,我不妨坦然接受。”云暮凭着极佳的耳力,不用眼睛看,便单手捏住一片从树上落下的枯叶,“况且,教主是我的师父,他给自己的徒弟开后门,南宫尊者,换作是你,被馅饼砸中了,总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吧。”

她说的理所当然,带着超脱世俗般的通透。若是欧阳琛没有开后门,云暮第一轮遇到欧阳沐白以外的任何人,都会直接弃权。她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常年习武的琴萱之流的对手。

能力范围内的,尽力争取;能力范围之外的,一切随缘。

“你真的只有十八岁?”南宫轩逸自问他二十岁的时候都没有云暮这般荣辱不惊,年轻气盛这个词压根就没有体现在云暮身上。

“不。”

南宫轩逸突然松了口气,然而……

“一个月后,我才正式满十八岁。”云暮语不惊死人不休。

南宫:“……”天才,果然就是来碾压常人的。

“能成为我教的圣女,必得文武兼备,所以第二轮考核,考察文思。”白诩目光依次扫过坐在桌前的云暮、采薇与琴萱,与副考官南宫轩逸交换了一个眼神。

早已等候着的教徒拿了三个卷轴上来,恭恭敬敬地呈到了白诩面前,躬身退下。

“这三个卷轴,分别是三道不同的考题,你们三人,各自选取一个,进行作答,限时半个时辰。”白诩扬了扬下巴,琴萱立刻上前挑选卷轴,采薇和云暮几乎是同时起身,眼神交汇,仿佛有无形的硝烟涌现,云暮微不可查地蹙眉,这个人,对她有敌意。

坐到桌边展开卷轴,但见那卷轴上以风流不羁的草书书写着: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州,梳襄就风鬟雾鬓。更频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周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云暮抽到的试题,正是让她对出下联。云暮嘴角微勾,险些没笑出来,这长对联若是换了旁人恐怕要头疼,可是,云暮曾在倾云国的藏书阁中看到过相似的对联。

琴棋书画,云暮最擅长的便是棋与书。

于是,用金属小勺向砚台内添了水,磨墨、润笔,云暮在宣纸上写道: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虽两年未曾提笔,可曾经帮洪宣帝批阅奏折的云暮,书法以是师从大家,字迹不显秀气,反而有着寻常男子所没有的,如松竹般的刚劲。

站在云暮侧翼看她写字,如同欣赏一幅画卷的南宫轩逸颇为惊艳,而站在琴萱身边的白诩……

看着她那明显是照着云暮的动作现学现卖的拿笔姿势,再看她写字时如同拿刷子在宣纸上刷的动作,实在是……惨不忍睹。

江湖中人,能文武兼备的太少,可若是没有云暮珠玉在前,便也不会显得琴萱这般粗鄙。

采薇胜在运气好,抽到的是为夏景作画一幅,她的莲花九绽图也是独树一帜。

毫无悬念,采薇与云暮胜出,进入第三轮考核,由欧阳琛主考。

“云暮,咱们山水有相逢。”琴萱咬牙切齿地摔了笔,笔落在砚台上,墨汁溅了她满身,显得格外狼狈。

“随时恭候。”云暮不卑不亢地扬了扬下巴。

“你可是把琴萱和沐白得罪狠了。”望着琴萱离开的背影,采薇的语气带着些无奈,如同邻家姐姐般。

“采薇姐姐不怕和我走的太近被他们排斥?”云暮四两拨千斤,她可不觉得采薇是心善之辈。

“我是影卫,只效忠教主一人,无关他人。”不得不说,采薇的思辨,很厉害。

“采薇,教主说,你们可以开始第三轮考核了,跟我来。”陌离压根没理会一旁的云暮,俨然将她当成了抱大腿上位的无耻之徒。

当云暮走进心智考核的静室时,屋内空无一人,别说主考,连只苍蝇都不见。

空荡荡的屋子,只有桌上摆着一只香炉,徐徐升起一缕幽香。

那股气息,清雅香甜,没入鼻息散去疲惫。

云暮看着这奇怪的摆设,眯了眯眸子。

耳边似有钟声回荡,迤逦反复。

眼前的画面,在顷刻间变得混沌不堪。

第008章 腰可还疼吗?

混沌中,旭芜大陆的锦绣山川,在云暮眼前,如灵魂的走马灯般,依次呈现。

江南烟雨的迷梦婉约、西北雪山的极寒冷寂、无垠大漠的酷热难耐、洛阳三都的繁花似锦……

画面骤然转换,云暮凤眸蓦地瞪大,因为她看到,四国的侵略者一个个地死在她的脚边,向来素淡的云暮穿着一袭绯红色的嫁衣,那红似天上的烟霞慢慢地氤氲到云朵里,上头绣着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鸾鸟引颈飞鸣,一只彩凤下尾旖旎,底下缀满了五彩的宝石,连她在倾云国做公主的吉服都没有这般华丽。

她步步生莲,身后是一串串血脚印,踏着死敌的鲜血而来,绝美而妖冶。

轩辕国的玉玺、锦华王朝的国印、荣耀联盟的神圣权杖、朝乾帝国的承业卷轴……

她俨然站在了权力的最高峰,只是……

“云暮,你不过一介女流,若你甘心退隐,为兄自然会保你一生荣华,若你与我争这大位……”九重高的台阶上,倾云国前朝的太子云诺一袭明黄色的皇袍,负手而立,身后四千死士已将云暮团团包围。

“哥哥,就算我离开权力的漩涡,你也不会留下我一个对你的皇权有威胁的人的。”云暮额前的眉心坠由一条极细的银链,缀着一颗雕花的鸽子血红宝石。

云诺亦冷笑,眼底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妖女云暮,妄图动摇我倾云国的江山,给我拿下!”手腕一转,死士纷纷拔刀。

另一边,站在云暮身边的戎装军队步调整齐,精神焕发,若开战,必将是一场旷世之战,生灵涂炭。

无论是云诺手中的三十万武士大军,还是云暮手中的墨麟军,王牌对王牌,都将死亡惨重。

皇权、亲情、角逐……

岔路口通往的,是两条殊途同归的不归路,该如何选择,全凭云暮。

恍惚间,重回现实,云暮倒抽了口凉气,幽幽转醒。

她,还在那间静室里,那飘出缕缕青烟的香炉依旧存在,却无法再扰乱云暮的心智分毫。

“无聊。”云暮平复了下紊乱的呼吸,转身走向门外。

用异香引导着人的心神走向未来,面对唾手可得的权势,是沦为权力的奴隶,还是保持清醒,独善其身,这便是测验最终的目的。

“师父,我通过了吗?”云暮凤眸瞥向欧阳琛,脸色有几分苍白的采薇打量着云暮若无其事的模样,微微诧异。

若说文思和武艺可以通过后天的磨练得到质变,可心智……她自问心智刚毅不输寻常男子,在暴露她阴暗面的幻境中,采薇依旧数度濒临崩溃。

欧阳琛一扬下巴,白诩立刻将圣女令用木制托盘托着送到云暮面前,“作为本教的首位,也是唯一一位圣女,你要尽职尽责,为教主分忧,我和凌护法会带你熟悉教中事物。”

“腰可还疼吗?”欧阳琛问的,是上次考教她的武功,受的伤。

云暮摇了摇头,迟钝如她,根本注意不到这话的歧义,淡定自若地答道:“无事。”陌影和采薇城府颇深、神色如常,欧阳沐白、琴萱和蒹葭却是神色各异,几乎要用眼刀凌迟云暮一般。

“凌若哥,第三轮考核的香料,是由何人所调制?”人尽数散去后,云暮拉住了凌若。那香料勾她看到的画面太过真实,让云暮甚至分不清真实与虚幻的画面,她担心,这一幕,有朝一日会成真。

“是林芊萤。”凌若微微思忖,“下午来我那吧,你根基尚浅,居圣女之位,恐怕难以服众,我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

“好。”云暮知道,以凌若的地位,要给她介绍的,必然不是寻常人物。

“小暮?过来这里。”午后,云暮刚一到凌若的院落,在一群人中,凌若就热情地招呼道。

长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美味菜肴,砂锅煨鹿筋、白芨猪肺汤、鲍鱼燕窝粥、秘制乌骨鸡……一桌子的大菜就没有哪个是平民化的。不过江湖之人凭着一身功夫,向来不会因为缺钱而发愁。夜魔教中的头目,就没有哪个是身价百金之下的。

在凌若的引荐下,云暮依次认识了凌若这一派的三位尊者,他们分别是:

暗杀能力极强、也是九位尊者之首的郁靳璃;

极通机关阵法的大师级人物君煜。

性子古怪却精于隐匿之术与反追踪之术的潜伏者,林芊萤。

小小的一个聚会,便已让云暮见识到夜魔教的卧虎藏龙,这还只是三位尊者,便已展露出夜魔教庞大势力、精英云集的冰山一角。

且九大尊者都是经由欧阳琛之手选出,九大尊者之中,绝无废物。

“你叫云暮?”觥筹交错之间,林芊萤赫然道,沙哑的嗓音,脸上食指长的一道疤痕,配上她雷打不动的黑袍子,身为世间少有的巫师,她周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云暮点点头,“是我,林尊者。”论身份,圣女要在尊者之上,但不管是单体实力还是手下的势力,她都要较这几人差了太多。

“叫我萤。”林芊萤对林尊者这个称呼并不感冒,只淡淡的说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一旁穿着紫色锦袍的君煜端起酒杯与云暮遥遥相对,算是认识了。能做到大师的境界,大多都是高傲冷漠的。

“三位,小暮今后在教中,还需你们多关照。”凌若落落大方地举杯,算是将自己的势力毫无保留地引荐给了云暮。

“圣女身居高位,君某敬你。”君煜全了凌若的面子,却也不会轻易倒向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

“圣女在第三轮的考核中,在迷梦之境中,应该看到了非常有趣的东西吧。”林芊萤主动提起,她吃红肉的动作慢条斯理,却好似画本子里的恶魔在吃着血淋淋的人肉般。

“迷梦之境?”云暮愈发困惑,“那难道是幻境?”

林芊萤并不正面回答,笑得瘆人,面色灰白:“魔由心生,主导迷梦之境的,不是我的摄魂香,而是你的意识。”

那一味摄魂香的作用,不过是引导着人打开自己心底最阴暗的一面。

这世界上,最难以直视的东西,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第009章 花苞莹白的广玉兰做钗绾青丝

云暮很忙,从前是这样,而现在身为圣女,大抵是为了扶持她与昀若党分庭抗礼,欧阳琛十分爽快地放权给她历练,因此云暮可谓是忙得席不暇暖。

练剑习武、裁决事宜,几乎占据了云暮大部分的时间。

是夜,云暮坐在暮吟阁莲池边的藤椅上,可作乐器的双节钗被她置于唇边,逸出声声清越。

“才回来?”

这暮吟阁唯有云暮与庐晔二人,晚归之人,云暮不做他想。

“主子?”庐晔敛眉,没有直视云暮的眸光,从容地仿佛像刚完成了云暮下达的指令般,“这么晚了,您还没睡?”

“两年了,我们何时,才能真正地回家?”漂泊在外,如同水上浮萍般,身世浮沉。

当初,与少年云暮青梅竹马的将军冷寒远带着倾云国族人逃避四国追杀,云暮不知道,她何时能与大部队会合。

庐晔握住云暮的手,“主子,这两年属下一直试图与寒远将军的部下取得联系,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还有皇甫寻……”双节钗在指间上下翻转,云暮陷入了沉思,这个险些成为她未来夫君的男子,睿智多谋的倾云国国师,也不知是死是活,流落何方。

云暮并不爱他,却也有几分瑜亮情结,当然,皇甫寻是亮,一个凭智谋让云暮心悦诚服的奇葩。

“国师常年在观星塔静修,实力深不可测,想来,逃过四国追杀,易如反掌。”庐晔开解她,可当年四国对倾云国余孽的清扫力度有多大,谁也不知道。

……

“总队长,劳烦通报,云暮求见。”受到欧阳琛的传召,云暮提着佩剑来到了云霄阁,那佩剑是欧阳琛收她为徒时所赠,名为玄铁剑。

“教主吩咐过了,圣女任何时候来,可随意进出云霄阁,不必通报。”陌影面无表情地说完,院子里隐匿于暗处的七七八八的影卫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倍受教主赏识的小丫头。

要知道,欧阳琛的上一个徒弟田菁菁,就是因为擅闯云霄阁,丢了性命啊。

“师父,你找我?”

“打开看看。”欧阳琛的目光扫过云暮灰色的劲装以及随意束起的头发,凌空虚指桌上的木盒,云暮按着他的指令打开,但见那木匣之中一条淡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淡蓝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密麻麻一排蓝色的海水云图,胸前是宽片淡黄色锦缎裹胸。

“女装?”

“换上,随我出去。”欧阳琛重瞳闪过流光,云暮这两年来一向只穿简素的男装,哪怕凌若的衣服,都比她考究很多,若她穿女装……

云暮去隔间换了衣服出来的时候,因佩饰里少了个发簪,她便随手摘了窗外的一朵花苞莹白的广玉兰做钗绾好长发。

朱雀大街·凤娇楼。

云暮嘴角抽搐地看着面前赫赫有名的烟花之地,半是开玩笑半是试探地说道:“师父,你不会是想卖我换钱吧。”

欧阳琛睨了她一眼,身高的绝对压制,他只看到云暮发顶含苞待放的广玉兰,“我舍不得。”他说,似乎感觉到云暮身体微僵,又说道:“你摘的这朵广玉兰,是蜀中进贡的新品种,一株的价格不下百金。”

所以,云暮相当于带了一整套上等的首饰头面来寻花问柳。

“我们真的要进去?”云暮有些摸不透欧阳琛的意图。

欧阳琛不多言,抬步向前走去,云暮连忙跟上。

凤娇楼一楼的大堂内,人声鼎沸,花魁芍药的绽放之夜,半老徐娘一般的丰盈妇人一张褶子脸乐的花似的,在台上不断地鼓动着台下的王公子弟竞价。

坐在正中间的绿衣公子容颜也算俊美,可因纵欲过度而眼眶乌青,硬生生地破坏了美感,他随手将一个妙龄女子扯入怀中,“芍药怎么还没出来?”

那女子含了口美酒,盈盈俯身过去,“喂”到那绿衣公子口中,才小鸟依人地说道:“芍药姐姐正梳妆打扮,怎么?公子就不想和嫣儿……”说着,女子的手指在男子的胸膛上画着圈圈……

烟花之地最常见的一幕,正在诸多地方同时发生着,云暮眉头颦蹙,一仰头,就看到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出现在楼上,迤逦拖地的碧霞绫罗裙,头上绾着风流韵致的望仙髻。肤如凝脂,配着并蒂莲花绣鞋,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风情万种。

凤娇楼的头牌花魁,芍药。

正思忖着,一个猥琐的声音赫然传入云暮耳中,“哟,这凤娇楼何时又来了这么个尤物,陪大爷一晚,大爷给你赎身,做爷的第十八房小妾。”醉醺醺的贵公子端着一杯酒就要往云暮嘴里灌,明显是把她当成了青楼女子。

云暮拳头一握,正要发作,下一秒,那个男人的脖颈间骤然出现一道血线,脸上带着痛苦与不可思议的表情,连屁都没放出来一个,便轰然倒地。

“找死。”欧阳琛重瞳轻眯,带着对弱者的绝对不屑与漠然,手中正把玩着一颗石子。

甚至于连离他最近的云暮,都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

欧阳琛一只手扣在云暮的肩头,将她揽向自己,向云暮搭讪的人瞬间少了很多。云暮明白他是在替自己解围,况且,欧阳琛此番乔装打扮来此,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不愿打草惊蛇,云暮身体微僵,到底是未表现出明显的抗拒,任凭他搂着。

“三皇妹?”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响起在云暮耳边,她身为公主时被叫的称呼重新现世,云暮几乎是瞬间打了个冷战。

强忍住要失态的冲动,云暮抬眸,面前的风尘女子蓝色的翠烟衫只堪堪遮住胸部,锁骨处的皮肤原本白皙,现却遍布暧昧的青紫、红痕,纵然华服浓妆,也掩盖不了极差的气色与鬓间突兀的白发。

那是倾云国未亡时,她的二皇姐……云萱。

“怎么?你认识?”欧阳琛低声在云暮耳边道,喷洒的热气令云暮微微颤抖,瞬间就恢复了神智,意识到欧阳琛是在试探她的反应,云暮勾起一个得体的笑,“这位姑娘,你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霓凰,我是云萱,你救救我,我不要待在这里。”云萱涂着劣质脂粉的手死死地抓住云暮的袖子,如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姑娘,你果然是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口中的霓凰。”云暮漠然地拉开她的手,从前倾云国的云霓凰已在四国追杀中殒命,她只是个仗剑行走江湖的逍遥散人。而云萱,这个曾经凭借母妃宁贵妃的势欺辱她的女子,云暮可不会以德报怨。

原本已定下心神的云暮,听到云萱的下一句话时,却面色煞白,险些直接挣脱欧阳琛的束缚,拧断云萱的纤细如白天鹅的脖颈……

第010章 云暮被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

“云诺如今生死未卜,他若知道自己的亲妹子还悠哉游哉地与男人调情……”知晓云暮不会救她,云萱破罐子破摔,趾高气昂地看着云暮身旁气场强大的男人。

看似柔若无骨的手一把捏住云萱纤细的脖颈,那戴着珊瑚手串的手,直接将云萱从地面提了起来。

“云萱,你找死!”凤眸里酝酿着淋漓的风暴,纵然有圣女考核时迷梦之境的警醒,可云诺,到底是百般呵护她的太子哥哥啊。

“如此不怜香惜玉?”欧阳琛含着笑的声音却令人不寒而栗,炽热的大掌微微用力,捏得云暮的肩生疼,似乎在提醒着云暮的失态。

云暮眼底的杀意瞬间消退,她嫌恶地丢开云萱,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脂粉,“别拿我和你说的霓凰相提并论,你不配,她更不配!”

云暮的掌心濡湿,她不知道这番撇清之言能否骗得过欧阳琛,她只知道,四国的王,可是在重金悬赏她这个持有倾云国传国玉玺之人的人头。

所以,她不能暴露,绝对不能。

一旦暴露,在旭芜大陆,恐怕再无她的容身之所。

“师父,我们走。”云暮低声道,跟随欧阳琛的脚步上了二楼。

“你懂字画?”欧阳琛的问题,另云暮始料未及。

“嗯。”云暮点头,圣女考核那日她的对联是被呈到欧阳琛桌案上的,这一点她隐瞒不了。

欧阳琛打开一条门缝,眯着眸子向外面看了一眼,台上的芍药扯出玉带,妩媚多姿,正惹得一众男人兽血沸腾,暂时无人注意到这边。

“凤娇楼的三楼,有五十张花鸟图,但是有四十九张是赝品,只为鱼目混珠,那幅正品的卷轴里,有我教重要的情报,现在,你去给我找回来。”欧阳琛娓娓道来将云暮带到青楼的目的。

莫非……在此遇到云萱,只是偶然?欧阳琛,不是想试探她才引她与云萱见面?云暮心底的怀疑减轻几分,论对古字画的鉴别能力,夜魔教中,云暮的技术无出其右。

“是。”

欧阳琛扯掉外裳,露出早已备好的黑衣,他的天绝剑挂于腰侧,如同将征之帅,“半个时辰,三楼会合。”说着,他在夜色的掩护下从窗口倾身而出,以绝佳的轻功攀附在墙壁上,转而从二楼的另一个窗口翻入室内。

云暮微微心悸,能让欧阳琛带了佩剑去对付的对手,会是何等强大?

“少主子。”娃娃脸的羸弱少年,悄无声息地站在云暮身侧,当年倾云国护送她出逃的幸存者,铁甲护卫的队长,景芜。

当年云暮在四国军帐险些遭辱,数百铁甲护卫死的死,伤的伤,仅存的十几个也要多亏了欧阳琛的仗义援手。

“活捉云萱,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务必,让她把知道的,都吐出来。”云暮的声音阴沉似水,事关云诺的生死,不管云萱是不是扯谎,云暮都不敢掉以轻心。

“你怀疑云萱背后另有其人?”景芜曾为数千铁甲护卫之首,实力不俗,脑子也不差。

“自然,否则,她如何能苟活至今?”云暮因着欧阳琛的援手,尚还牺牲了数百铁甲护卫方得以活命,倾云国皇城出事时,云诺远在千里之外不得以赶回,至今不知所踪。

而云萱,她的存活,本身就是一个破绽,一个天大的破绽。

“那少主子,你的安全……”

云暮摘下手腕上的珊瑚手串作为发带将头发绑束起来,广玉兰虽美,到底不甚方便。

“青楼本是鱼龙混杂之地,无人会注意到我,去吧。”

顷刻间,云暮攀上滑索上了三楼,落地的瞬间,她打了个滚将自己隐匿于暗处,那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的凤眸警惕地环视四周,这是一间许久未有人来的屋子,墙角挂着残破的蛛网,木桌上的妆奁亦落满了灰尘,桌椅等家具都是经久未用,云暮拉开柜门时,呛鼻的潮湿气息令人脊背发凉。

屋子里仅有的三幅字画,都是赝品。

接连翻了几个屋子,皆是查无所获。被欧阳琛当做一个职业杀手来培养了两年,云暮心性格外沉着冷静,直到推开三楼最内侧拐角的屋门……

“这不可能……”云暮低咒,她已经找到了四十九幅赝品,一定有什么,被她忽略了。

独属于云暮的轻柔的脚步声趵趵地响起在耳畔,她脑中赫然回忆起当日在云霄阁密室的训练……

那时的云暮被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有限的氧气耗尽就会窒息而死。

冷静,是她唯一能做的功课。

趵……趵……云暮的脚尖无意识地点着地面,最终,细致入微的她,还是从空心的地面下,找到了那至关重要的自救装备。

……

画面转换,云暮一个激灵,幡然醒悟,利落地从靴子里取出一把小刀在地面上一下一下地刻着,年久失修的地面,很快,便出现了一个空洞,云暮将一只散发着霉味的布袋取出,正是那五十幅花鸟图中唯一的非赝品。

将那卷轴中所谓的重要情报取出,云暮尚未来得及查看,就听到玄关处一阵轻响,云暮冷眸一瞥,鬼魅般的身影闪躲到拐角,顺带着将那巴掌大的小册子塞进怀里。

“什么人?”听着脚步声步步逼近,云暮手中锋利的刻刀,毫不犹豫地抵在了来者的喉管处。

借着月光布下的银辉,她才勉强看清来者的容颜。

黑麟滚纹的衣料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那黑衣男人容貌是世间少有的俊逸非凡,修眉星眸,棱角分明,他垂眸淡然自若地看向云暮,点漆似的双眸半点波纹也无,丝毫没有被挟持的自觉。

“上一个用刀抵在我脖子上的人,坟头的草,都已经很高了。”君临天下般的姿态,他仿佛一个红尘之外的神袛,落入凡尘,便睥睨天地。

声似流水击石,水润深沁。却又不显女气,独有三分居高临下的傲然。

下一秒,云暮手腕一痛,刀锋转了个个,黑衣男子一手撑在墙上将云暮困在墙角,同时劈手夺过云暮手中的刀,刀刃抵在云暮的喉管处,留下一道血痕,极其狠绝。

第011章 木府商会这块肥肉

“杀了我,没人能给你化骨丹的解药。”云暮强压下心底对死亡的恐惧,镇定地与黑衣男子谈判。

生死关头,她能做的,只有自救。

化骨丹,夜魔教特有的毒药之一,唯有尊者以上的人可以接触到。中毒者脸色发青,血管泛紫,高烧灼人。

这还是成为圣女之后,凌若给她做的科普。

“我凭什么信你?”黑衣男子靠的很近,散发出淡淡的压迫感,云暮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青竹香气,混合着男子独有的体香。

两人的呼吸声纠缠在一处,本该是暧昧的动作,发生在两个冷心的人之间,却是半点动情也无。

不知何时,云暮的一缕青丝竟缠住了男子胸前衣襟的盘扣,两个人的距离,莫名地拉近了几分。

云暮的手缓缓伸向腰间,动作很慢,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她拿出夜魔教教徒的令牌在黑衣男子面前晃了晃,“除了我,你不会遇到其他有资格接触化骨丹,又愿意给你解药的人。”

黑衣男子手中的刀刃顿了顿,薄唇轻启,他声音低哑,却带着说不出的魅惑,“解药,和木府商会的账本,作为你活命的筹码。”

他气质不俗,龙凤之章,并不因云暮的年龄而轻视她半分。

“木府商会?”云暮错愕不及,咀嚼着陌生的文字,眼底是淡淡的困惑。

黑衣男子的目光落在云暮胸口的隆起,那目光太过灼热,竟让云暮有些着恼。

正欲说话,男子道:“花鸟图卷轴里的账本。”

云暮一怔,恍然想起她随手将那个小册子胡乱塞进了怀里。这男人的观察力,当真是细致入微到可怕。

黑衣男子灵巧地转动着锋利的小刀,泛着银光,透着死亡的气息。

“怎么?中了化骨丹,你觉得你还能全身而退吗?”熟悉的声音响起,一瞬间云暮竟觉得心里紧绷的弦赫然松弛。

是欧阳琛。

不可否认欧阳琛对云暮的训练十分苛刻、残酷,可不知怎的,她就是觉得,这个众人口中喜怒无常的恶魔教主,不会杀她。

黑衣男子颀长的身影依旧清隽,如同闲庭信步般,无半分紧张。

他一侧身,将隐匿在他影子里的云暮展露在欧阳琛面前,“欧阳琛,你的小徒弟在我手里,我不喜欢威胁别人,可你也别逼我。”

到底,他还是将横在云暮颈间的刀收了起来。刚刚擒住云暮是因云暮先对他动了杀心,但是,看着才到他胸口高的小丫头,黑衣男子觉得,他还不至于没品到拿一个小丫头威胁人。

欧阳琛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黑衣男子扣着云暮手腕的手,眼底是深沉的冷芒,“你敢动她,本教主就不只是逼你了。”他握着天绝剑剑柄的手一紧,蓄势待发。

“你有两个选择。”黑衣男子运功强压下化骨丹带来的痛苦,眸若寒星,射出的光剑仿佛能刺穿人心,“要么给我解药和账本,要么,我只能借你的小徒弟一用了。”

“解药给你,放开她,我们再战!”欧阳琛隔空抛出一物,黑衣男子亦不担心他使诈,睿智的大脑想了想,便立刻吞下药丸,将云暮往身侧一推,出鞘的寒剑迎上了欧阳琛的天绝剑。

云暮站稳身形,忙运功抵挡二人攻守间释放出的余威。若不是有内力护体,她只怕要心脉受创。

不同于考教云暮功夫时欧阳琛仅发挥出的六成实力,此刻的欧阳琛将内力悉数灌注在天绝剑之上,寒光逼仄,刃如秋霜。

“本教主的东西,还轮不到你分一杯羹。”欧阳琛剑势如虹,岑冷地警告。

黑衣男子见招拆招,语速极快,“木府商会这块肥肉,你还没吃到嘴里。”

高手过招,当真是变幻莫测,骤如闪电。

但见那剑走龙蛇,如白蛇吐信,又如游龙破风,如虹剑气震的屋内物事碎裂,分崩离析。

转瞬间,百招已过。

黑衣男子赫然以剑气挥退欧阳琛,退到数尺之外。他身后,清一色的都是气势斐然的黑衣武士。

而凤娇楼的外围亦传来喧闹的刀剑声,云暮只侧头向外眺望了一眼,朝欧阳琛打了个手势,示意外面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十面埋伏?”欧阳琛岿然不动,对自己的处境丝毫不惧,从无名小卒到一教之主,他的眼界与胆识非常人所能及。

黑衣男子双手抱剑,好整以暇,“对付你,不需要光明磊落。”欧阳琛适才用化骨丹阴他,如今不过是以牙还牙。

“给我全部拿下!”黑衣男子轻描淡写地一摆手,武士蜂拥而上,寒剑出鞘。

“住手!”云暮娇小的倩影挡在欧阳琛与黑衣男子之间,手中的账本已置于烛火之上,“想玉石俱焚,大可以试试。”她巧笑嫣然,烛火勾勒出她俏丽绝色的容颜,明明身处重围,却不疾不徐,似乎被欧阳琛附身了一般。

“小丫头,你很聪明。”黑衣男子由衷地赞赏,拍了拍巴掌,又顿了顿,说道:“这样,我与他都得不到,你们俩,也同样无法离开。”

云暮晃神间,黑衣男子身旁的武士已抽刀向云暮当头劈去。

千钧一发之际……

欧阳琛袖袍一挥,那武士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随即,云暮心领神会地将账本往天空一扔,那突然散了架的账本却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散落开来。

再次回神,众武士面面相觑,哪里还有欧阳琛与云暮二人的身影。

“穷寇莫追。”黑衣男子阻住了下属要乘胜追击的动作,负手而立,看着几个武士收拾地上散落的账本,“梵爵,去查查欧阳琛这个徒弟。”

他忽然对这么个敢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小姑娘,有了几分征服的心思。

“是。”武士的头目一拱手,领命而去。

“主上,账册……”梵宁惊诧地捧着一堆凌乱的纸张。

“只有一半是吗?”黑衣男子把玩着一把镶了猫眼绿宝石的纯钧匕首,唇畔勾着一丝玩味的笑。

“主上圣明。”

第012章 撩了她的帐子,掀了她的被子。

“主子,你没事吧。”景芜和唐毅好不容易混进暮吟阁,就看到了伏案奋笔疾书的云暮。

凑上前去看到“木府商会”四个字,景芜和唐毅均是神色迥异,面面相觑。

“怎么了?”云暮刚好放下狼毫毛笔,秀丽的簪花小楷写的略有匆忙,残存的半本账册被她交给了欧阳琛,云暮愣是凭着拿到账册后的瞬时记忆,默下了账册的全部内容。

景芜压低了声音,“木府商会,是倾云国未亡时,由陛下亲自掌控的四大商会之一。”

“此一时,彼一时。”智多星唐毅抚着压根不存在的白须,“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木府商会,即将分崩离析。”

“我父皇的势力?”一滴浓墨自云暮微顿的笔尖低落,在宣纸上氤氲出一大滩墨迹。旋即,那紧锁的眉峰骤然舒展,云暮将一摞纸递给景芜和唐毅,“这是我拓印的商会的账本,云家的东西,我会亲手收回来,绝不容许外人染指。”

话至最后已带着修罗般的森森寒意,云暮隐忍,却从不懦弱,否则一众铁甲护卫,也不会在这两年之内对她俯首称臣。

唐毅叹了口气,“难啊!”戏谑的眸子里是少有的认真,“小云暮,夜魔教中,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你,而木府商会远在锦华王朝,纵然有你圣女的身份,也是鞭长莫及啊。”

不同于景芜的中规中矩,唐毅与云暮曾为祁连山同门的师兄妹,是以关系密切。

“什么人?”景芜倏然厉声呵斥,桌上的一块墨仿佛成了什么暗器,被他狠狠地掷向了门板。

“砰——”墨块嵌入门板的瞬间,武功高强如景芜,已然一把拉开了紧闭的门,抬掌攻向听墙角之人。

“景大哥,是我!”庐晔急迫的声音传来,挥臂抵挡,却被景芜的一击震的虎口发麻。她适才预备端进屋的茶盏,在石板上摔得粉碎。

景芜立刻收手,面沉如水,“你在这做什么?”

这时云暮也走了出来,护短如她,正欲说些什么缓解下气氛,但见唐毅捡起被庐晔不小心摔到地上的茶杯碎片,兴味盎然,“大夏天的,小云暮你喝冷茶纳凉啊。”

那茶水早已不复温热,分明是端久了的缘故。

庐晔飞快地瞪了他一眼,眼底的慌乱瞬间被嗔怒取代,“唐毅,你这话何意?是疑我听墙角吗?”

“怎会?”唐毅眼底满是高深,风流痞子般的桃花眼眨了眨,“唐某只是心疼佳人端久了茶水,手腕酸痛而已……”

“唐毅,”云暮蹙眉道:“够了,庐晔并非有心,何必如此针对她?”

“庐晔,”云暮又道:“晚上我要乔装混出去,你去替我安排。”

“是。”庐晔福了福身,离开了。

云暮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眼底的冷意降至冰点。

“小云暮,看起来,你也在怀疑……”知云暮者,唐毅也。刚刚对庐晔的维护,也不过是要让她放松警惕。

云暮使了个眼色,景芜立刻会意,招来几个铁甲卫守住门扉。

“云萱为何会出现在我面前?”云暮的声音不大,却令人醍醐灌顶,“我想,纵然有人安排,却也有我师父的配合,绝非巧合。”

“你是说,庐晔……和欧阳琛透露了什么。”景芜道。

云暮脑海中赫然划过这几日庐晔时常不见人影、晚归的不对劲,语气悲切,“抱团取暖了两年,我视她如亲姐,希望,是我多心了吧。”

她认识的所有人中,最不希望与她站在对立面的,是庐晔。

“那你晚上要出去……”景芜的声音戛然而止,眼底一丝了然,“你在试探她?”

唐毅毫无形象地坐在云暮的书桌上抛着一枚黄玉镇纸,“看起来,晚上有好戏看了。小云暮,借你的密室躲一躲。”

在暮吟阁,云暮以自己的床榻为入口,历时一年,挖了一条连庐晔都不知道的密道。

夜晚·亥时三刻。

“主子,都安排好了,守卫换班有一柱香的时间,可以顺着东门出去。”庐晔眸光触及云暮的黑袍子下寒冽的星眸,不自觉地有些躲闪。

“知道了,你先回暮吟阁,别惊动了人。”云暮拢了拢被风吹起的大氅,“若是有人找我,就说,我身子不爽,已经睡下了。”

云暮转身离开,消失在如墨的夜色里。而庐晔……她咬了咬牙,似乎十分挣扎,数久,她没有回暮吟阁,而是去了另一个方向……云霄阁。

暮吟阁。

欧阳琛带着陌影,宛若神兵天降。

高高在上的教主漏夜前来,令才住入暮吟阁的两个女性教徒,杜菀和月汐措手不及。

“参见教主。”庐晔和杜菀、月汐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暮吟阁后院诸多的树木蓊蓊郁郁,云暮为在荷叶上久站练习轻功,是以多植莲花,层层叠叠的荷叶凝聚碧色的波痕,叶尖零星地缀着几朵荷花,莹白玉润的花苞有如碧天的星星。

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沈烟,棋声惊昼眠。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只是……

夜魔教有明令,无任务在身的教徒,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开住处。所以此刻哪怕风景如画,众人各怀心事,亦无人欣赏。

“云暮呢?”欧阳琛淡蹙剑眉,冷厉道。

陌影不明白教主为何会对一个有可能擅自离开的教徒如此关注,若真是犯了错,送去碧狱便是了,何必……

“回教主,”庐晔低眉顺眼,“圣女身体不适,已睡下了。”

杜菀与月汐相视一眼,二人对云暮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妹妹颇有好感,更不要说小妹妹摇身一变成了圣女,嫉妒有之,可更多的是攀附之心。

“是啊教主,”杜菀顺溜地接口,“圣女许是勤于教中事物,辛苦了些。”

欧阳琛目光微澜,眸底浮现出一抹幽深,他未留只言片语,略过庐晔三人,抬步进了云暮所在的主屋。

屋内乌黑阴沉的颜色丝毫不像一个豆蔻少女的闺房,玄色的摆设深沉而冷肃,连庐晔几人的房间都比云暮的妍丽许多。桌上毛笔如林,案头是堆积如山的兵书与剑谱。桌角的铜鹿嘴角缓缓吐出杜若的清苦香气,那深黛色的帐子已被放下,影影绰绰,隐有女子的身影,却不甚清晰。

修长的手指轻撩,那深色的帐子就被掀开来,四角各有一个精致的香囊,香气馥郁。云暮就静静地躺在床上,轻薄的锦被将她裹得如蚕蛹,只露出一个脑袋,她此刻鬓发微乱,迷茫地睁开眼睛,眼底尚有朦胧的水光,显然是已休息了许久。

欧阳琛看到她并未如庐晔所言不知所踪,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般,安心几分。

“师父?”云暮惊愕地拥着紫色祥云的锦被坐起,声音还有些刚睡醒的迷茫,“可是有事要吩咐?”

“上个月教你的六脉神剑,本教主想再指点你几句。”

云暮似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咬着嘴唇道:“师父可否先出去,我待会儿就起来。”

欧阳琛眼神一寒,疑心顿起。云暮与倾云国皇室的关系,如同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且她若私自出走,想要躲过层层哨卡,必得小心潜行,那她今日的衣服,必将会留下痕迹。她这般模样,莫非这被子下暗藏玄机?

“云暮,”欧阳琛修长的手指抓住被子的一角,漆黑的双眸里倒映着云暮的影子,“现在就起来!”

“啊!”的惊呼声响起,小小的床榻上,瘦得芦苇般的云暮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素色肚兜,包裹着玲珑的曲线,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衬得她肌肤愈发莹润。

“你……”欧阳琛急忙转身,俊脸染了几分绯色,从一旁的柜子里随手拿出一套衣服扔到云暮身上,“把衣服穿上。”

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云暮眼底的懵懂瞬间被满眸的清冷取代,掀开身下的褥子,被泥土弄污了的夜行衣被毫不犹豫地丢到了地上。

欧阳琛来的太快,她甚至来不及处理这致命的物证。

第013章 青瓦白墙,红鱼绿水

“主子,属下有话要说。”庐晔跪在云暮面前,从容的目光落在云暮白静的脸上。

云暮手中的兵书翻了一页,良久,方才抬眸道:“说。”她如同落入凡尘的谪仙,哪怕是面对背叛,看起来亦波澜不惊。

“那天,属下被教主带到云霄阁,看到了……杜衡。”庐晔明白云暮爱憎分明、不容背叛的性格,可是忠与情,势必不能两全。

要她看着心爱的人手筋脚筋被挑断死在她面前,庐晔自问,做不到。

杜衡当年曾是铁甲护卫的大将,也是四国重点的追杀对象,云暮能活到欧阳琛去救她,杜衡和唐毅功不可没。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杜衡一人的性命是性命,那你知不知道你的背叛,可能会害我们所有人丧命?”唐毅难以置信地责问,语气里满是对同伴的痛心疾首,“又或者说,你觉得等我们死了,你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他欧阳琛会留你一命?”

“公主……”几个铁甲护卫谴责的目光让庐晔倍感委屈与心痛,她嗫嚅着叫出从前对云暮的称呼,跪爬到云暮面前扯住她的衣角,哭的梨花带雨,“属下死不足惜,但是属下只言您与倾云国皇室有关,并未道出您的真实身份,求您,救救杜衡,救他!”

“杜衡是我铁甲护卫的一员,我救他,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铁甲卫对我云家的耿耿忠心。”说罢,云暮掰开她扯着自己衣服的手,匆匆离开,独留庐晔失声痛哭。

景芜与唐毅相视一眼,皆知云暮这位少主子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平静。庐晔为了杜衡背叛云暮,尚可以被理解。

然而……她将云萱引到云暮面前,无疑是站在了整个倾云国的对立面。

此刻坐在梧桐小院的秋千架上思绪天马行空的云暮,既为人心易变而唏嘘,亦有对欧阳琛的疑虑。

脑中蓦地回忆起曾经……

“当日,教主真的只是顺道救了我吗?”

“不是,你以为我夜魔教是开善堂的?”

云暮隐隐觉得,她正深陷一个巨大的谜局而不自知。

“你的暮吟阁,也并非铁桶一个。”微凉的声音响起,云暮泛红的眼眶立刻被她冷情的容颜掩盖,她侧头望去,只见那日挟持了她的黑衣男子正清冷如玉地站在树下。

玄色的锦袍绣着踏火焚风的图纹,玉冠束起墨发,袍带轻扬,倒是少了几分煞气,平添了温润之气。

“你是如何进来的?”夜魔教有九重暗哨,且她暮吟阁亦有铁甲护卫的人暗中守卫……

注意到男人身旁倒地的铁甲护卫,云暮脸色一寒,疾步过去探了探那铁甲护卫的鼻息,感知到指腹的温热,方松了口气。

“没必要告诉你,”男人的语气很欠扁,却义正言辞的模样,话锋一转,“账册的另一半,在你手里。”

“准确地说,是在我师父手里,你找错了人。”

“哦?”男子剑眉微挑,“那日你盯着账册看了那么久,又有记忆宫殿的记忆法,我不信你默不出来。”

记忆宫殿?云暮眸底冽如寒潭,那日他与欧阳琛打斗的空挡,竟也能看得出她翻书记忆时的方法是记忆宫殿,这是何等的观察力?

“你特意跑来告诉我,应该不是想向我师父告密吧。”当然,以这两人一见面就不共戴天的关系,欧阳琛也未必信他。

“合作吧。”

云暮从秋千上潇洒地跳下,玉指在那男子和自己之间指了又指,挑了挑眉,“你和我?”他莫非是忘了上次她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经历了?

“木府,洛阳,三都,京畿四大商会群龙无首,与其被官府的老家伙吞了,倒不如……”男子随意的惊鸿一瞥,竟一改以往冷峻如斯的意味,衬得他风流倜傥般。

云暮转念一想,已有意动,倾云国洪宣帝登基称帝前,曾在商行无往不利,所向披靡。纵然倾云国覆灭多年,可这几家商会总部、分号遍布四国,竟是屹立不倒的存在。

能拿下这几家商会,对云暮的复仇大业来说,无异于如虎添翼。

可谈判场上,拿乔一二还是需要的。明明是半大个孩子,她身上却独有一众雏凤乍出,即将凤霸天下的清姿,“既然要合作,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荀晟睿。”他薄唇紧抿,一双墨眸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如同天幕上抓不住的星星。

有道是,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要用它去寻找光明。

“说说你的条件。”云暮开启谈判女皇模式。

荀晟睿墨发轻扬,幽暗深邃的冰眸深不可测,只一眼,小院的青瓦白墙,红鱼绿水,都在恍惚间虚幻了起来,就好像面前之人一样,不真实,太梦幻。

“我之所以与欧阳琛那厮抢木府商会的账册,是因为木府有一至宝,名为蛟珠。”

蛟珠,传说蛟龙一出生就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它们隐居海外,唯有死亡之时,会流下一滴血泪,凝聚成蛟珠。

那蕴藏着死亡之力的蛟珠,却偏偏有着令人窒息的美丽,如同碧波上撒满了宝石。

“那可是剧毒之物。”云暮眼底荡漾起一丝冷意,据传,她的母后,云诺的生母,叶晗,就死在蛟珠霸道的毒性上。

诚然,蛟珠药性凶猛,若是加以利用,亦有以毒攻毒解天下百毒之效。

而且一旦蛟珠在旭芜大陆现世,立刻就会遭到各大门派乃至朝廷的争抢,赏金殿悬赏金额最高的,也正是稳居任务榜首位的蛟珠——五百万金币。

“若是寻常物,我要来做甚?”荀晟睿把玩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似乎想到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枚黑玉质地的令牌,“若有事,来东风楼寻我。”

云暮手中攥着触手生凉的令牌,看着荀晟睿鬼魅般的身影消失在她面前,久久地不能回神。

东风楼……那可是分号遍布四国的武器铺啊。连云暮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少女都知道,如东风楼这般日进斗金,幕后老板必将是京中地位不低的权贵。

荀晟睿,到底是什么人?

第014章 谁才是他心里的一枝独秀?

“少主子,”替换了庐晔陪在云暮身边的铁甲护卫常羽一身月白色衣裳,青瓷色的腰带勾勒出玲珑的曲线,成熟女子的杏眼泛着坚毅的光芒。

正在苦修六脉神剑的云暮一个收式,手腕一转,玄铁剑如同灭龙枪般刺向常羽。

常羽向后一仰,掌心撑地,一个横分步跨式站稳,“少主子身手不凡。”

“早就听说,铁甲护卫中,武有景芜杜衡,文有唐毅常羽,现在看来,常羽姑娘是文武兼备啊。”云暮收剑回鞘,算是对常羽的实力颇为满意。

“主子过誉了。”铁甲护卫,如今是只为云暮赴汤蹈火的一柄钢刀。

“有个叫兰儿的女子,在暮吟阁外求见,说是教主命你过去。”

“兰儿?”云暮愣神片刻,她只知云霄阁中女子有琴萱、琴梦和琴依,这个兰儿……

“圣女。”穿着与琴萱的侍女服一般无二的紫衣的兰儿微服一礼,引着云暮向前。

待拐过一处岔路口,来到假山前的时候,兰儿蓦地止步。

夜魔教的嶙峋怪石、草木花树,都曾是著名工匠呕心沥血打造。但见那品茗亭林立于数十米的高处,四周皆是九重高的石阶以彰显尊贵。

“怎么?不演下去了?”云暮抱臂道,凉眸轻嘲。

“圣女的心思,当真是七窍玲珑。”假山之后,换下了紫衣的琴萱缓缓走出。她极力模仿先秦淑女般的步伐以求体态纤弱以搏欧阳琛一顾,却因没有习礼仪的底子,显得不伦不类。

云暮轻哂,逆光而立,显得她如神袛降世般,“琴萱,你是执意要与我过不去了?”

琴萱被那凤眸锁定,莫名地有点脊背发冷,瞥到身后鹅黄色的身影,她镇定了下心神,眼底是泉涌的恨意,“若不是你,我在云霄阁的地位,焉得会一落千丈?”

“和她废话什么?”欧阳沐白一袭鹅黄色裙衫,她身旁是两个自幼跟在她身旁,忠心耿耿的侍卫。

两个男人五大三粗,战斗力极强。

“上,杀了她!”欧阳沐白手一抬,眼底是怨毒的笑。

“住手!”琴萱一把拉住欧阳沐白的手腕,扼制住两个侍卫蠢蠢欲动的动作,她虽想弄死云暮,可却没有忘记,那日在云霄阁……

“你以为,曼陀罗调制的慢性毒,逃得过本教主的眼睛?”欧阳琛的语气,十足地岑冷,隐含着即将爆发般的怒意。

琴萱在那强大的气场压迫下匍匐倒地,冷汗涔涔,自以为在圣女殿里下的毒已无比谨慎,却不想……

张口欲辩,欧阳琛反手一颗石子打中她的肩膀,琴萱当即感到了肩胛骨被卸下般的痛不欲生,“教主,属,属下……”

“自己去殇狱领罚,若再有下次,你就拿自己的血,来擦洗云霄阁的地面吧。”

所以……强行把脑海中令她畏惧的画面踢出去,琴萱低声在欧阳沐白耳边提点道:“别忘了我们今天的目的。”

“用不着你提醒我。”欧阳沐白愤愤地一甩手,转身向云暮走去,“云暮,”欧阳沐白看着云暮腰间象征圣女身份的令牌,胸腔中的妒火几乎要将她焚烧,“当日圣女大选,你小人得志,今天,你的死期到了!”

说着,她抬掌推向云暮,云暮身后,赫然是九重高的石阶,上面挂着丝丝青苔。

云暮眼底闪过一道寒芒,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人。

弹指一挥不过转瞬,云暮借力扣住欧阳沐白的皓腕,一个旋身已然站在欧阳沐白所站之处,她看着欧阳沐白倒下时得逞的目光,抚着手腕上盘着的四枚环形镖,唇角扬起一抹晦暗不明的笑容。

潜伏多日的蛇,终于要出头了。

“沐白小姐!”琴萱泣涕涟涟地提着裙子跑过来,试图抓住从台阶上滚下去的欧阳沐白,以免她受到二次伤害,然而……

“啊……”不知是演戏还是假戏真做,琴萱一个趔趄从台阶上如欧阳沐白一般滚了下去。

她倒下的前一秒,云暮听到了她脚踝骨处传来的细微的碎裂声,不胜唏嘘,为了扳倒她,连自己都甘心做棋局中的棋子,而非操控者。

“放肆!”欧阳琛凉薄的声音沁着怒意,他几步上前,扶起衣衫凌乱的欧阳沐白,又示意陌影去扶同样趴在地上的琴萱。

对于欧阳沐白这个养女,这个曾在他失去心爱之人,处于无尽痛苦中时给予他光亮的女孩,欧阳琛半生的父爱都寄托在了她身上。

此刻,欧阳琛低头看着孱弱地倒在自己怀里的欧阳沐白,动作极轻地用袖袍擦拭了下她脸上的灰尘,“沐白,沐白,你怎么样?”

“义父……”不同于刚刚的剑拔弩张,欧阳沐白眼圈一红,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啪嗒啪嗒地滚落下来,砸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颗颗泪花,仿佛刚刚要吃了云暮一般的阴毒女子,不是她一般。

她猛地抱住欧阳琛宽阔的臂膀,“义父,沐白差点就再也看不到你了。”她瑟瑟发抖,仿佛受惊了的麋鹿,“沐白自知卑微,可我从没有害人之心,为什么……”

而此事的“始作俑者”,云暮,则好整以暇地坐在凉亭的栏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场精彩的大戏。奥斯卡欠欧阳沐白一个小金人啊。至于她被欧阳沐白诬陷了,云暮不仅没有半点惊惶,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清者自清。

不知怎的,云暮莫名地想看看,欧阳琛是会维护义女欧阳沐白,还是她这个半路来的徒弟。

或者说,在他欧阳琛的心里,她云暮和欧阳沐白与琴萱两人相较,谁才是他心里的一枝独秀?

这想法来的莫名,可却真真切切地牵动着云暮的心神。

但见欧阳琛将休整片刻的欧阳沐白交到下属手中,一个轻功轻而易举地翻上了品茗亭,他眸光深邃,似在酝酿什么,云暮本以为她赌输了,欧阳琛要维护欧阳沐白。

然而……

他对云暮说出的话,却偏偏……

第015章 锁了云暮的琵琶骨

欧阳琛五指收拢,按着云暮的肩膀,那狭长的墨色瞳孔,闪着精锐的光芒。深色的锦衣缎带昂藏着伟岸颀长的身躯,经过岁月的沉淀,不同于荀晟睿青年王者的英姿,他散发着成熟内敛的韵味。

“可有伤到?”冷峻的神情,说出来的偏偏是温柔缱绻般的关怀。

“咳……”云暮没被伤到,倒是险些被呛到,微微摇头,“师父不问我的罪?”

她可是将他最宝贝的义女给“推下”了九重石阶啊。

“丫头,委屈你了。”视力极佳的欧阳琛看着闻讯赶来的洛泷和霍冥渊以及扶着琴萱、欧阳沐白的教徒,俊彦冷寒,看不出情绪。

云暮脑中赫然回忆起,几日前凌若曾与她说过,欧阳沐白在与他争夺教中人员管理的权力。

“夜魔教中,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平静,勾心斗角,结党营私,哪怕是教主,一样会受到制衡。”凌若的话回荡在云暮的脑海,如同一条极细的丝线将混乱的珠子串连起来。

难怪……强势如欧阳琛,在霍冥渊当时提出要让欧阳沐白做圣女时,都没有直接驳回,而是以选拔赛的方式让事情愈演愈烈以寻求突破口。

“教主。”霍冥渊依旧是亘古不变的黑袍子,他毫不掩饰地向云暮掷眼刀,如果眼神可凌迟,恐怕他早将云暮挫骨扬灰。

“您视沐白小姐如亲生,我们做属下的亦如对您一般尊重她,敢问教主,若是有人冒犯沐白小姐,挑战您的权威,该当何罪?”霍冥渊一开始,就表明了与云暮对立的立场。

把霍冥渊当枪使的洛泷怨毒的眼角已有细碎的鱼尾纹,期待着云暮失态地慌乱辩解,可当她看到云暮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凤仪时,却是忍不住地咬碎了一口银牙。

“洛尊者,”云暮负手而立,凤眸微眯,言辞冰冷,“如此盯着本圣女,是想我剜了你的眼珠子吗?”她不喜欢以圣女的身份压人,可遇到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

“你去死……”洛泷猝不及防,恶狠狠地回骂。

“闭嘴。”欧阳琛眸底荡漾起一抹微冷的怒痕,目光触及云暮寡淡的俏颜,微微别开眼。

见欧阳琛有护短之兆,昀若的声音幽幽响起,“欺辱我教的大小姐若是还不足以被论处,那么,陌影大人,在我夜魔教中,刺杀教主,该当何罪?”

“当斩。”陌影不着痕迹的目光落在云暮身上,转瞬便移开,可云暮还是意识到了什么,蹙了蹙眉。

“圣女,你是自己老实交代,还是要我替你说?”昀若眼底满是带着恶趣味的期许,唯恐天下不乱般。

“右护法,”云暮道,“你接下来的胡言乱语,本圣女洗耳恭听。”竟是半分都不呈多让的针锋相对。

“好。”昀若轻拍了两下巴掌,“我且问你,‘甘醉晨曦’,整个夜魔教中,可是只有你会烹?”

甘醉晨曦,是云暮在倾云国首席御厨手下学的手艺,加了猕猴桃、柠檬等三十二种水果、花蜜的茶饮,夏日里爽口而不腻人。

“是。”云暮落落大方地承认。

“那么,你今日一早,可是派手下往云霄阁送了一壶‘甘醉晨曦’?”昀若伸出食指,凌空一晃,陌离瞥了一眼欧阳琛淡漠的神色,端了一只茶壶走上前来。

“不曾,这茶,不是我送的。”云暮没有说谎,她练了一早上的六脉神剑,刚刚又在与欧阳沐白纠缠,哪里有时间烹制甘醉晨曦?

且这甘醉晨曦需要日出前荷叶上的露珠,冬日里玉蕊檀心梅花苞里的雪水,不知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至少要几年的光景,才能烹出一壶。

她也只是初入夜魔教时,无意间谈起,倒是不想被有心人拿来做了文章。

“不曾?”昀若打开壶盖,指着那壶中起起伏伏的花瓣与各色水果颗粒,“除了你,谁能指示得了圣女大人的亲信庐晔?”

“庐晔?”云暮难以置信地侧头看到被两个影卫押着的庐晔,袖子下的拳头紧紧攥起。

“圣女……”庐晔垂下了头,到底还保留着理智,在众人面前没有直接喊“主子”。她难以启齿地低下头,再不敢与云暮沉痛的眼神对视。

“教主,”洛泷趾高气昂地开口,“这甘醉晨曦里,可是加了见血封喉的毒,沾染那么一星半点,必死无疑。”

“昀护法,若你要杀人,会让清幽去送毒药?亦或是,洛尊者,你觉得本圣女出门不带脑子,像你一样?”云暮强压下想要冲上去质问庐晔为什么的冲动,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肉,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的血痕。

她原以为庐晔上一次背叛她是因欧阳琛的胁迫,那么这次……

“圣女,”霍冥渊见不得洛泷吃瘪,“不要转移话题,这毒茶,是你的亲信端到云霄阁的,这管教下人不利的罪名,可比阴谋毒杀教主的罪名,小多了。”

“陌影,将圣女暂押水牢,无本教主的手令,任何人,不得私自探视。”欧阳琛按了按晴明穴,无意再听这纷乱的辩论会。

“是。”陌影与陌离一左一右走到云暮身侧,做了个请的手势,欧阳琛只说暂押,且不是夜魔教桀狱等五大狱,已然表明了他维护的态度。

“教主……”右护法昀若羽化登仙般的银发飞扬,他如同一块寒冰,周身散发着死者般的冰冷,容颜俊美,却阴冷得可怖,“如此偏私,恐不能服众啊。”

“右护法。”凌若跨前一步,看着被影卫看管在一旁的云暮,竭力忍住想要带她离开的动作,驻足未动,“教主的决定,岂容我等质疑,你放肆了。”

“是吗?”昀若微微侧头,鬓角的一丝银发垂柳般垂下来,他抚了抚手腕上以人的踝骨打造的手环,“教主,莫忘了陨心之毒……”唇角僵硬地向耳根扯了扯,却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恶魔。

“够了!本教主与你的约定,自然不会忘记。”纵横一世,欧阳琛纵然厌极被人制衡的无力感,到底是存了理智的,“陌影,将圣女带到水牢,锁了她的琵琶骨。”

此言一出,欧阳沐白和琴萱之流均是幸灾乐祸地瞥着云暮。琵琶骨被穿,相当于武功被废,行走江湖之人,没了武功,相当于没了性命。

“请教主三思!”凌若撩起袍子跪下,声调拔高了好几度,对云暮印象不错的南宫轩逸亦进言道:“教主,圣女是您的徒弟,如此,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洛泷睚眦必报,一挥水袖,“她害的沐白与琴萱受伤,又意图毒害教主,难道不该付出代价吗?”

“义父……”欧阳沐白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眼泪夺眶而出,似乎悲切至极,“都是沐白的错,若不是圣女追问我琴萱姐姐与教主的关系,急于取而代之,沐白也不会与她发生争执,以至于被她推下……”欧阳沐白以退为进,仿佛道出了什么惊天秘辛,蓦地一捂唇,“啊不,沐白是不小心跌下来的,不关圣女的事!”

“教主,此女狼子野心,对您图谋不轨,着实不可再留。”昀若助推波澜,最近因云暮与凌若走近,他在教中的地位已受到了极大的打压。

所以,洛泷一提出请他来帮忙对付云暮,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

“带下去,本教主不想再见到她!”欧阳琛一甩袖子,愤然离去。

云暮跟在惜字如金的陌影身后,石子路曲径通幽,愈发地荒僻。

云暮眼底闪过一丝异样,这不是去水牢的路……

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云暮转身欲走,却只觉后颈一个巨大的力道,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地倒了下去。

身体在下坠,仿佛跌入深渊般……

第016章 死女人,你没有心的吗

云暮醒来时,已是夕阳西下时。

白色的纱幔轻飘而动,橘色的霞光自半开的窗子漫进来,染了半室胭脂红。临风窗下,欧阳琛深邃的侧颜,亦被浸染成共长天一色的绯红。

云暮骤然一惊……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暮色微凉,繁华富美的云罗绸如水色荡漾铺在身下,麒麟香炉烟斜雾横,如若焚椒兰之清幽,又似紫檀香沁人心脾。

花梨大理石大案上磊着各类书卷,蜀山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秋菊。

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

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

“醒了?”欧阳琛墨眸转深,冷霾的隽容缓和几分,拿起桌上兰花瓷的茶壶倒了杯茶递到云暮手里。

“师父,这是哪?”云暮垂下脑袋喝茶,绯色的唇畔略翘了翘。

欧阳琛待她的态度,似乎变得越来越耐人寻味了。

“圣坛。”

圣坛?云暮手一抖,几滴微烫的茶水溅到手上。据凌若言,圣坛是何许地方?夜魔教所处的润木山上一帘悬泉瀑布飞溯其间,清荣峻茂,宛若天成的隔断,独属于天帝的鬼斧神工。

圣坛很大,占地面积甚至要大过夜魔教地气最好的云霄阁。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屋外是几株青翠苍劲的修竹,篱笆边疏影横斜水清浅,青烟袅袅,美得不似人间。

于夜魔教众教徒来说,那不止是一处居所,更是一种令人存了敬畏的信仰,诸人视作禁地的所在。

圣坛之中,用黑银镶了边的锦匣,用鎏金铺就的地面,地下室世所罕见的温泉,高华奢靡,华贵雍容。

一早知晓欧阳琛并非真地要穿她的琵琶骨,云暮心底还是难以抑制地颤了下,朱唇轻启:“师父,你相信,那壶有毒的甘醉晨曦,不是我的杰作吗?”

欧阳琛斜睨了她一眼,“本教主自然知道不是你,只是,事从权宜……”

“师父你是如何……”云暮虚心求教,看欧阳琛的意思,应是一开始就知道真相,却颇为腹黑地看着昀若几人如跳梁小丑般上蹿下跳。

“暮吟阁所有的碗盏器具,都用显臻草的汁液浸泡过,遇到毒物,立刻就会显出异样,而这幕后之人,显然不知道本教主的部署。”

这件事被捅到欧阳琛面前时,他就留意过那盛装甘醉晨曦的茶壶,并无半点泡过显臻草的痕迹。

所以……他佯装要喝,再由昀若指出茶中有毒,也是想看看他们究竟意在何为。

云暮微褶的紫芝眉宇微展,心底,断流的河床仿佛被涓涓细流慢慢滋润。

在她不知道的某个时候,师父,竟然已经为她做了这么多吗?一株显臻草价格不下万金,且生长在西北大雪山的峭壁上,极难获得。

师父,是怕有人下毒伤害到她吗?

红尘蒹葭,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了。

“师父……”云暮诺诺不知所言,心里感动有之,震撼有之……

“本教主做了这么多,你要如何回报?”欧阳琛似笑非笑,与人前桀骜嗜血的模样截然相反,此刻的他,完全就是个邪肆俊逸的翩翩公子。

“这……”云暮垂眸,凤眸倒映着羞于启齿的神色,恭谨作答:“昀护法所言的陨心之毒,我愿意替师父分忧。”云暮没有忘记,在品茗亭,昀若威胁欧阳琛时所言的陨心之毒。

“本教主只给你十日,否则,昀若他们若是铁了心要对付你,本教主不会为你出头。”欧阳琛毫无保留地道出最残酷的事实。

“陨心之毒,到底是什么?”云暮挺直了娇躯,淡雅若清茶,晨钟暮鼓声里,唯她安之若素。

欧阳琛眉眼轻挑,似黑夜里的上弦月,带着高深莫测的岑冷,“十五年前,本教主建立夜魔教时,凌若是本教主身边唯一的亲信,你以为,像君煜、柯枫之类的强者,如何会受本教主掌控?”

“陨心之毒……”云暮喃喃道,欧阳琛的暗示已经十分明显,是他借昀若所研制的毒,控制了一众强者……

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经年之后,昀若为了夺权……

“昀护法借由陨心之毒的解毒秘方,威胁师父?”

欧阳琛眼底闪过赞许,未语。

云暮莫名觉得气氛有些压抑,欧阳琛分明是在暗示……不,明示她,九大尊者甚至是更多的教徒身上,被下有唯昀若可解的陨心之毒。

“师父与我说了这么多,我也要表示下诚意。”云暮灿然一笑,眸若繁星。

她不是不知道,夜魔教的教徒,长年累月都服食着一种药,这也是各个帮派笼络、掌控人心最常见的手段。

“哦?”欧阳琛品茶的动作顿了顿,护腕处勾着一只清贵典雅的暗金麒麟。

“给我一颗青荀丸。”云暮自请服下毒药,她深知欧阳琛多疑的性格。赫然将陨心之毒的机密告诉她,唯有让欧阳琛觉得能掌控得了她,方才是保自己安隅最好的办法。

“你倒聪明。”欧阳琛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语话轩昂,“不过,太聪明的人,什么事心里都有数,在本教主这里,也是话到嘴边留半句啊。”

他语气倏然转冷,姿态闲雅,却势若冷霾。

“属下不敢。”云暮立刻翻身下床,曲腿跪下。她虽是欧阳琛的徒弟,但首先是他的属下。

僭越,可不是明智之举。

“起来,”欧阳琛声线冷沉,“你以为,本教主会像对待其他手下一般,对待你?用毒控制你,让你为本教主卖命?”

云暮懵懂的包子脸在欧阳琛眼里,莫名的有些蠢萌,她那湿漉漉的眼神,令欧阳琛有些莫名的烦躁。

“难道不是吗?”云暮不解反问。

欧阳琛觉得,他有一天要是死了,一定是被云暮气死的。

“云暮,”他甚少直呼她全名,欧阳琛额上青筋突突地跳,“死女人,你没有心的吗?”

第017章 魔头和魔女,绝配。

“师父,昀护法的底牌,不过是你对教徒性命的顾惜,那若是让他误以为,您不再顾惜其他人的性命了呢?”

云暮一语道破天机,仿佛阴霾笼罩下的天空,乌云忽然散去,露出初晴时绚烂的日光。

“思路虽不错,只是,昀若生性狡诈,恐怕,不易成功。”

云暮狡黠地勾了勾唇角,“师父,如果我有办法促成此事,可否向您提一个请求?”

欧阳琛一怔,本能地以为云暮是要针对欧阳沐白、洛泷等人,“料理了昀若,其他的,不成问题。”

霍冥渊与洛泷依附于昀若过活,摆平了昀若,这两人不足为惧。

“那么,就请师父,将杜衡交予我。”云暮郑重其事地一抱拳,眉宇间满是坚毅。

欧阳琛一双锐眸,不离云暮半分,良久,他耸了耸肩,“如你所愿。”

云暮稍稍定了下心神,在欧阳琛耳边低声把她的计划说了一遍,欧阳琛深眸一亮,亦惊诧于云暮的颖悟绝伦。

哪怕心中仍有疑问,他亦不多问,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翌日,昀若带着清幽去夜魔教北侧的药圃采药时,冷不防几句嘀咕声窜入耳中。

“你听说了吗?咱们教主啊,招募了祁连山的那一位出山啊。”

祁连山位于旭芜大陆中南部的荒芜之地,虽荒僻远人,可每日都有人源源不断地前往探寻,只因山里隐居着通天地、览玄黄的睿智老者——八歧先生。

“哪一位?谁这么神秘啊?”

“八歧先生,就是那个四国帝君亲临去招安,他却连面都不露的那个老头子。”

非但如此,四国君主吃了闭门羹,更是连屁都不敢放。

试问,一个懂龙脉天象、岐黄之术、机关制造、阵法设计、围棋兵法,足以颠覆整个大陆的人,哪怕是再不满,又有谁敢把他得罪狠了?

“真的假的?”几个教徒压低的声音难掩兴奋,“咱们教主,有那么大的能量?”

“祁连山的信物,可就在云霄阁放着呢,琴萱姐姐亲眼看到的。”

云暮曾有幸拜入八歧先生门下,在祁连山学艺五年,所以她精通行军用兵之法,而祁连山嫡传弟子人手一个的信物青玉珠,对她来说更是不在话下。

就算昀若去查,查到的,也不过是云暮想让他知道的信息。

昀若与清幽面面相觑,似乎捕捉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意味,昀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盯着,自己则背着药筐,转身离开。

清幽会意,他耳力极佳,找了个稍远却不易被发现的地方半蹲着身体,继续听墙角。

“不只如此,那位八歧先生的几个徒弟,可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白蔻你知道吗?神医啊,分分钟秒杀四国的御医于千里之外。”

白蔻继承八歧先生的衣钵,学的是岐黄之术,放到四国鼎鼎有名的院判御医面前,就仿佛把博士生搬到了小学生面前,后者只有顶礼膜拜的份。

“教主不会把他们都招募来吧,这个世界玄幻了。”小教徒的语气里带着欢欣雀跃。

资历老一些的教徒说道,“那有什么,我跟你们说,我表哥是影卫队的,听陌影大人说,这次我教九大尊者,恐怕是要大换血,所以教主才会急于招募一些名士。”

西院。

昀若惊地站起,手重重地一拍桌子,动作太快甚至将椅子掀翻在地,“你打听清楚了?怎么可能?大换血?”昀若思忖着,眼神露出几许疯狂,摇了摇头,兀自念叨着:“欧阳琛,当真不顾那些身中陨心之毒的尊者们的死活?”

“近几年,教主弑杀暴虐,恐怕……”清幽话到嘴边留半句,可他心里,已经信了几分,因为,那几个说闲话的小教徒,来自暮吟阁。

凭着欧阳琛对云暮的宠信,与云暮同住的人能知晓这些,着实不足为奇。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诬陷云暮刺杀欧阳琛,云暮被关入水牢时,能如此的波澜不惊,甚至都不为自己辩解喊冤。

这说明,她一早就知道,欧阳琛的手,要伸向西院了。

“站住!你们不能进去……啊!“西院门口,属于守卫清凌的惨叫声尖细刺耳。

昀若攥紧的手指泛白,“清幽,随我出去看看。”他大致猜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昀若,好久不见了,你可洗干净脖子,等着我来砍了?“云暮穿着鹿皮靴的脚,踩在清凌的手上,她没有忘记,就是这只罪恶的手,用刀生生划破郑宵的皮肤放血。

“云暮,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跑到我西院放肆?”昀若竭力维持住表面的镇定,“逃狱,可是死罪一条。”

昀若心里清楚,霍冥渊派去水牢刺杀云暮的人销声匿迹,以及云暮活着站在他面前,都昭示着一个不好的信号。

“放肆?”云暮从袖子里拔出小刀,猛地在清凌的掌心上划了一刀,鲜血飞溅,清凌顿时爆发出震天的嘶喊声,他不断扭动着身体,试图以拳打脚踢的方式,挣脱云暮的束缚。

小刀的刀刃只有食指长,却十分锋利,那刀柄还是倾云国未亡时,云诺闲来无事雕刻好给她的。

云暮冷眼瞧着他的动作,赫然起身,一脚踩在他的腹部,狠狠地碾了几下,“这一刀,是我替郑宵划的,你敢对他动手,就要做好被我报复的准备。”

说着,她将小刀往空中一抛,反手接住,直接将清凌的手腕钉在了地上。

“你,你这个,魔女!”清凌挣扎着,吐出一口带着丝丝血迹的唾沫,“主子,救我!”

“清幽。”自己的亲信被当狗一样踩在脚下,昀若面上亦无光。

“是。”清幽抽出了刀鞘里的刀,他武功极高,身子蓦地腾空而起,转瞬间俯冲向云暮。

云暮却仿佛对他的靠近充耳不闻,动也不动,她猛地拔出小刀,看着直接昏死过去的清凌,用染了血的刀在他苍白的脸上拍了拍,仿佛一个来自异世的恶魔。

然而,就在清幽的刀刃几乎要触及云暮时,他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地落在地面,呕出一口血水,照比清凌的情况也不成多让。

“对本教主的徒弟下杀手,当真是活腻烦了。”欧阳琛神色阴冷,容貌俊逸,偏偏散发着军人的铁血气质,他大踏步走来,一众影卫早已将西院围得水泄不通。

“欧阳,你当真是不顾及九大尊者的性命?”既撕破了脸,昀若索性破罐子破摔。

“呵……”欧阳琛似笑非笑,语气带着绝对的不屑,“九大尊者,不过是本教主手下的一群狗,若是没了,再换一批便是,何必顾惜?”

“魔头,你真是个杀人诛心的恶魔!”饶是昀若,也被他语气里对人命的漠视惊得直抽冷气。

“魔头和魔女,绝配。”欧阳琛走到云暮身边,指腹轻轻拭去她俏脸上一滴鲜血,冷硬的气势消失得一无所踪。

“哈哈哈哈!”昀若内心极度阴暗,心魔似被激发出来,他双瞳赤红,惊现些许疯狂,“欧阳,你竟然会动情,如此宠着这个小丫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与那个人,容貌的三分相似?”

“够了!”欧阳琛身影一闪,五分力度的一掌,昀若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重重地落地,砸出一个深坑,他到底是留了手,没有直接要昀若的命。

“呵……”昀若费力地喘息着,似搁浅的鱼,“你到底,还是不敢杀我,怎么,怕我带着陨心之毒的秘密共赴黄泉?”

这种疯子,只在意他自己在毒学上的造诣,性命,他从未在意过。

昀若讽刺一笑,牙齿一动,眼见着就要咬舌自尽……

第018章 黑羽秘银

“想自尽?”云暮卸了他的下巴,昔日一只手能捏死她的昀若,如今功败垂成地倒在她面前。

“只是很期待,欧阳,你是否真的能像你说的那样,不在意你的九大尊者。”昀若舔舐去唇角的血迹,勾了勾唇。

“啪——”的一声霹雳响,昀若感知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怒视着刚刚抽了他一巴掌的云暮。

“呼……”云暮吹了吹那吹弹可破的手掌,“怪疼的,不过,昀护法,我说话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断。”

“禀教主,西院二十三名暗卫、护卫,现已全部拿下。”陌影一抱拳,长剑还在滴着血,实为当之无愧的血滴子。

“退下吧。”欧阳琛矍铄星眸逡巡在云暮身上,看也不看陌影,挥退道。

“你不怕死,我知道。”云暮蹲下身来,“只是,你怕不怕,我把你那十二只药鼎全部打碎,把你几十年来研制的毒药全部给你的属下吃了,嗯?”

云暮凤眸淬光,言笑晏晏,却带着令人遍体生寒的恶趣味。

“你!”昀若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背过气去。

他可以不在意自己以及属下的性命,可是……他苦心孤诣数十年的成就,那十二只紫金药鼎,和半个密室的丹药……

欧阳琛眯了眯眸子,不禁莞尔,云暮当真够狠,眼睛也够毒,这是往昀若的心尖上戳刀子啊。

他虽坐拥整个夜魔教,可欧阳琛之类的强者,擅长的是暗夜里的辗转厮杀,而不是窥透人心之局后的长袖善舞。

“你应该庆幸,九大尊者中,有与我交好的南宫轩逸,否则,你以为我会阻止我师父杀你,向你索要陨心之毒的解药?”

云暮一本正经地坑人,这场戏,她唱红脸,欧阳琛唱白脸。让昀若误以为欧阳琛漠视下属的性命,置之死地而后生……

人心之局,步步为营,若是算错半步,都会有至少九人为云暮的错误陪葬。

“算你狠!”昀若赫然抬臂往云暮的小刀上一撞,血喷溅而出,云暮惊诧地发现,昀若的血为紫红色而非红色,而且……

小刀的锋刃由些许金属银打造,具有试毒的特性,而血液溅到小刀的锋刃上,银色的刀刃竟是瞬间变得黢黑,失去了光泽。

“我的血,便是陨心之毒的解药,以毒攻毒,方能攻克陨心之毒霸道的毒性。”

云暮盯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对,良久,她起身走到欧阳琛面前,“师父,他没有说谎。”

欧阳琛点了点头,最后,不知是为了昀若在毒术上的造诣还是什么,他没有对昀若下杀手,而是让他继续做他的右护法,只是,自今日起,西院的守卫被撤换,昀若此生将幽禁于此,再也翻不出什么浪子。

“少主子,你终于回来了。”云暮前脚踏进暮吟阁,常羽便提着裙角跑出来,拉了她进去。

不同于庐晔的谨语凝言,常羽三十余岁的阅历,如同云暮的长姐般,虽有逾越,却令云暮格外暖心。

“小云暮。”唐毅用那竹骨扇敲了敲云暮的肩膀,皱着鼻子闪到了一旁,“我的天,你又杀人了?”

身为公主时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云暮,如今终于能做到,若无其事地谈及杀人而面不改色了。

“少主子,我们的人,已经拿下了庐晔,只等您发落。”景芜存在感低,却分外严肃。

“先等等。”云暮拍了拍巴掌,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自暮吟阁院外走入。

“杜,杜衡?”唐毅的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景芜手中的佩剑掉到了地上,常羽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见门口处的男子一袭靛蓝色的袍子,梳洗整洁,却也掩不去瘦的脱形后高耸突兀的颧骨。

“你小子可真是好样的,”唐毅轻捶了他肩膀一下,却是不着痕迹地扶住他,在倾云国国危,他们护送云暮出逃时,杜衡是伤的最重的一个,也是杀敌最多的一个。

当之无愧的战神。

“庐晔呢?”他问道。

唐毅瞬间翻了个白眼,悄然感叹,“人无完人啊,你小子一生的败笔,就在这个女人身上了。”

“你什么意思?”

杜衡是个实实在在的武痴,理解不了文人的弯弯绕。

唐毅不说话,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一甩竹骨扇,扇面上宁静致远四个字龙飞凤舞,极尽风流。

常羽和景芜对视一眼,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杜衡的脸色,由先前的惨白,变得更加煞白,白出了新高度,哑然呢喃,“两次背叛,打着在意我的名头,践踏我对她的感情。”

铁血柔情的汉子,唇角下抿,眼底是寒鸦四啼般的彻骨哀凉,云家对他祖辈有大恩,所以他结草衔环相报。

而如今……

云暮想劝慰他两句,铁甲护卫中唯二的女子青黎匆匆跑来,“主子,夜魔教的采薇,往暮吟阁来了。”

云暮睨了他们一眼,“你们先去东厢房待着,我来打发她。”

女子身着白色茉莉烟罗软纱,逶迤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身系软烟罗,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熟悉的容颜,令云暮心神一振。

“采薇姐姐?”

采薇唇畔含笑,绛唇不点而朱,解释道:“教主派我来看看。”

“右护法一党已经垂败,无人反扑,我这里,并无大碍。”

采薇从袖子里摸出一物事,笑不露齿,“我此来,主要是受人之托,把这个交给你。”

云暮低头看着掌心那刀鞘镶着猫眼绿宝石的匕首,刀刃通体为黑羽秘银打造,刀利皑皑,无为汝开。

世间女子皆爱华美之物,饶是云暮,也瞬间就喜欢上了这柄匕首,只是,云暮颇为遗憾地推了回去,“采薇姐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且不说那绿宝石价值几何,只说黑羽秘银,就是旭芜大陆上极为罕见的稀有金属。

采薇唇绛一抿,“就算是为了以后能更好地完成任务,你的小刀,也有些钝了。”

云暮想起被昀若的血腐蚀了的小刀,略略斟酌,到底还是收下了,“采薇姐姐是受何人之托?”

采薇轻点云暮的眉心,起身时,浅浅倌起青丝的蝴蝶流苏亦轻颤,“当然是教主,我们这些在教里当差的,还能受他人的指使不成?”

她来去匆匆,云暮把玩着那气凌霜色的秘银匕首,凤眸深处满是复杂……

第019章 再跑,就把你铐在床上!

“少主子,杜衡求见。”入夜,云暮放下手中翻了几页的剑谱,院子里的一簇绿萝悄然爬上墙头,杜衡沾了夜霜,面色灰白。

云暮忙引他进来,有了床下的密道,几个铁甲护卫进出夜魔教,倒是十分方便。

“你见过庐晔了?”

杜衡愣怔许久,心里莫名地揪痛一下,银色的月光,映得他笑颜苍凉,极尽僵硬。

“她让我退出铁甲护卫,和她一起离开。”杜衡难以相信,两年前那个扬言要对倾云国誓死效忠的姑娘,如今有了退隐之心。

云暮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表达心中的失望与无奈,庐晔甚至不向她这个旧主解释一下内里的缘由。

“复国路,藏锋隐忍,着实不易。”云暮感慨万千,“这两年,你是如何被带到云霄阁的?”

杜衡眼底的伤情倏然被沉重替代,“一年前,我联系到了寒远将军,奉命来寻你回去,被夜魔教的机关误伤,这才……”

十几个弟兄,悉数死绝,徒留他一个人,若不是为了报仇与辅佐云暮,他根本不会苟活。

他的安隅,是十几个弟兄用命换来的。

“寒远哥?”云暮腾地站起,这个青梅竹马的少年将军,在她童年最晦暗的时光里,扮演着父兄般的角色。

“我倾云国族人,现在何处?”云暮凤眸凝着要氤氲出来的激动,咬着唇,生怕听到让自己失望的答案。

杜衡用一根银针撬开窗缝,确认无人偷听,才说道:“寒远将军拥兵十万,于落日山脉潜藏。”

“真的?”云暮星眸一瞬不瞬地瞪大,眼底已有湿意,如今,她终于不再如风中飘絮、雨中浮萍般孤苦无依了。

“少主子,”杜衡眼里是矢志不渝的光影,“咱们明日就离开,去与寒远将军会合吧。”

几个铁甲护卫也有亲人父母,两年未归,他们也抱着侥幸之心,期待着亲人尚未在两年前的围杀中惨死。

“不。”云暮断然拒绝,一挥袖袍,“今时不同往日,我在夜魔教的地位,对复国的情报搜集,大有帮助,我不能撤。”

夜魔教云霄阁的书房任她出入,可以说,夜魔教最核心的情报,云暮都能接触的到。

况且,她不想不辞而别,欧阳琛,也不会轻易纵了她离开。

忆起昔日她初入教时,因心中苦痛于倾云国的倾塌,偷溜出去醉倒在酒馆,欧阳琛一夜未眠,寻便了镇子里近百个茶楼、酒馆,酒酣耳热时,她蒙眬地有着意识……

欧阳琛将扛她在肩,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打在她的翘臀上,他揽着她的腰翻身带她上马,踏马扬尘……

“你多大了?还闹离家出走的戏码?”欧阳琛的理智到了云暮面前,就彻底罢工了。

他压根没意识到,眼前的醉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桃酥,别吵……”云暮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拂那扣着自己腰身的铁臂。

欧阳琛额头上青筋一跳,桃酥?他赫然勒马,伸手掐了掐云暮吹弹可破的脸蛋,“你再敢跑,本教主就打断你的腿,把你铐在床上,天天喂你吃桃酥。”

“桃酥……吃你喵的小鱼干!”云暮反手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了欧阳教主的脸。

然而……这位独步武林、杀人不见血的魔头一改以往大杀四方的行径,像是哄孩子一般,对宿醉未醒的云暮可谓是精心呵护。

他箍着她的双手,取绢帕沾清水给她擦脸,看着瓷娃娃一般的人儿,莫名地心软了几分。

只是,等云暮在云霄阁的暖阁悠悠转醒时,迎接她的,是毫不客气的惩罚,与云暮酒醒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可是……”杜衡的声音,将云暮的思绪拉回现实,“在这里,你的安全……”

若是出事,他们十几个铁甲护卫,如何也抗衡不了数万的夜魔教教徒。

“师父不会让我出事的。”云暮掷地有声,想起显臻草的事,心里似有暖流淙淙流淌。

“少主子,”杜衡倏然一震,眼中浮现阴冷之色,“你莫不是要护着一个杀了咱们十多个弟兄的恶魔?”

当日十几个弟兄惨死于夜魔教的九重机关之下,杜衡心里的恨,支撑着他一步步走下来。

在云霄阁的密室受尽斧钺汤镬之刑,杜衡从未与任何人说过,为保住习武二十年的内力,他不惜用了近乎是逆转天命的方式,自损寿命……

他最多,不过还有十余年的光景,而此刻的杜衡,最想做的,便是杀了欧阳琛来复仇。

“我从未想过,只是,杜衡,我知道你恩怨分明,纵然他杀了十几个弟兄,可是,你要知道,顺天崖的围杀,没有他以一敌千,我们早就成了一抔黄土。”

当年出逃失败,铁甲护卫被四国的骑兵追杀到顺天崖顶,绝望之际,欧阳琛宛若神兵天降地赶到,以一人之力破敌数百,才为他们赚得了一线生机。

云暮眼瞳渐渐泛红,父皇的谆谆教诲、厮杀的战火与血泪似在眼前,她缓缓踱出内堂,矗立在月色之下,“善恶,本就没有明确的界限,就好像曾经我还是倾云国的公主,每天和寒远哥、皇甫寻他们风花雪月,听母后说,江湖中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穷凶极恶之人,可是,母后……”她凤眸噙泪,唇角扯出哀凉的浅笑,“她骗了我,天王贵胄亦有卑鄙之徒,江湖之士也有忠义之流,乌鸦反哺,羔羊跪乳,杜衡,这两年来,我视师父如父兄,如何能对他恩将仇报?”

哪怕欧阳琛在他人眼中再如何残暴不仁,可于她而言,他在云暮走投无路的时候,给予了她毕生所不可得的温暖。

“少主子,刚收到消息,三日之后,夜魔教教主将带人前往锦华王朝共议武林大会之事。”常羽进屋道。

武林大会云集天下精英、武痴,由决赛的最终胜者荣登武林盟主之位,白玉印信由盟主掌管,可以使其在各大帮派、高手间得到巨大的好处。

欧阳琛近年来之所以接连去争武林盟主的位子,也正是为了将根基尚浅的夜魔教发展壮大。

“这倒是巧了……”云暮正为如何前往锦华王朝去处理木府的事头疼着,天赐良机啊!

“巧了?”常羽不解。

云暮勾起一丝狠戾的笑,思忖着她是要把木府商会的那帮老家伙暴打到服帖,还是先以德服人再以暴制暴呢?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两种方式的本质,是相同的。

“杜衡,常羽,你们过来,去帮我办件事。”云暮勾了勾手指,笑魇如花,附耳轻言,几句话,杜衡和常羽都是惊悚地将眼睛瞪的如铜铃大。

第020章 欧阳琛

午后的暖阳弥漫于一望无际湛蓝的天际,睡梦中的云暮蒙眬地伸出玉手撩开床边秋香色的天香罗软烟帐,“常羽,怎么这么吵?”

院子里传来阵阵嘈杂的吵闹声,夹杂着风蝉旦鸣之声。

云暮莹眉微蹙,午睡被打断,她有轻微的起床气。

“少主子,欧阳沐白在院子里闹开了,说是这次前往锦华商讨武林大会的人选没有她,是因为你进了谗言,杜菀和月汐拦不住她。”

云暮扶额,从蝶几上拿起外裳披上,梳了个简单的流云髻,拿起妆台上一支秋海棠的步摇插在发间,铜镜前睡意朦胧的女子,转瞬间,瑰姿妍逸的女子缓步从堂内走出。

院子里,欧阳沐白颐指气使地让她的两个五大三粗的侍卫正死死地钳制住杜菀与月汐,杜菀年龄稍大,尚还好些,月汐的眼睛肿得如桃子般,发丝凌乱,明显受了不小的委屈。

“死女人,敢拦大爷的路?啐!”那侍卫朝月汐脸上吐了一口,欣赏着她泣涕涟涟的模样。

下一秒,一个紫色的身影猛地冲到了他面前,飞起一脚,直接将他踹出了暮吟阁的大门。

那人直接被踹飞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在欧阳沐白身边,她甚至感觉到身边的黑砖地面震了震。

欧阳沐白惊恐地看着云暮,这两个男子能被选来做她的侍卫,实力自然是不差的。上一次在品茗亭,云暮还不是他二人的对手,这一次,怎么会……

她大抵从来都不知道,云暮因昼夜不歇地习武,多次半昏迷地被欧阳琛从云霄阁抱出来。

“欧阳沐白,动我的人,你想好怎么死了吗?”云暮冷冷的一瞥,有了第一个侍卫的前车之鉴,扣着杜菀肩膀的侍卫讪讪松了手。

云暮一扬下巴,常羽立刻一手一个照拂着杜菀与月汐,她力气极大,将虚脱的两人大半的重量分担到自己身上丝毫不成问题。

“云暮,是不是你和我义父说了什么?不然为什么他会不带我,而是带你去锦华?”欧阳沐白示威般甩出腰间盘着的鞭子,用鞭柄指着云暮。

云暮愕然,带她去商议武林大会的事?她还没开始运作呢,怎么就……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云暮觉得,欧阳沐白的人生,十分可悲。欧阳琛认她作义女,就仿佛豢养和一只宠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还傻傻地以为欧阳琛待她不如往昔是受了云暮的挑拨。

“你到底想说什么?”欧阳沐白一鞭子甩出去,云暮广袖间寒光一闪,转瞬,那鞭子断了一截,哀凉地躺在地上。

“怎么可能?”欧阳沐白惊地拿不稳手里的鞭子,那是峨嵋派的神物,坚韧堪比玄铁,如今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断了。

“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丧家之犬。”云暮将那秘银匕首插回镶宝石的刀鞘。

下一秒,一颗石子却精准地敲中她的手腕,秘银匕首瞬间易了主。

欧阳琛一袭墨色华袍,衣袂飘飘,身姿卓尔,玉树临风。

匕首寒光骤现,却是遽然划破了云暮莹白的皓腕,他下手极重,血喷溅而出,馝馞的薄雾,弥漫着腥香,朵朵血莲驻足在地上。

云暮被那剑气激得一个踉跄,杜衡也顾不得他铁甲护卫身份暴露的风险,利落地撑住云暮的肩膀,点了她的穴位止血。

手腕处的伤极其刺目、深可见骨,却不及心里的痛楚之深。

为了欧阳沐白,师父……竟如此重创她?

云暮呆呆地看着手上深可见骨的刀伤,心中,似有血泪在流。

杜衡拳头攥得咔咔响,手不由自主地探向腰间盘着的软剑,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欧阳琛,眼底是暴虐的杀意。昔日死在夜魔教机关之下的兄弟的影子,和此时云暮血流如注的伤口,在他脑海中缓缓重合。

“杜衡,”云暮染了血的手冰凉得彻骨,攥住杜衡的手腕,压低声音提醒。

他武功再高,也难以如顺天崖的欧阳琛般,以一人之力匹敌夜魔教总部数万教徒。

“圣女大人,”欧阳沐白的师父,洛泷不知何时出现,雪白色的锦袍原本象征着纯洁,可她早已扭曲了的阴暗内心,相由心生,显不出半分单纯明朗。

“哟,这手腕可是伤的不轻啊,若是不及时处理,以后,恐怕是拿不起剑了吧。”

她落井下石,托着云暮的伤臂唏嘘不已,极尽冷嘲。

而此时的云暮,低垂着头,却如同天鹅露出一节白润纤细的脖颈,高傲冷艳。

良久,她撩起袍子跪在欧阳琛面前,“属下对沐白小姐多有冒犯,请教主降罪。”

皇室公主骨子里的骄傲,甚至不允许她质问欧阳琛缘何如此待她,云暮只知,她与欧阳沐白之间,她是被放弃的那个。

既然如此……

称呼由师父到教主,自称由我到属下,已然很说明问题。

欧阳琛深眸闪过极轻的疼惜与愧疚,在云暮看不到的角度,迅速消失不见。

“义父,还好有你在,不然,沐白可是要……”欧阳沐白抽抽搭搭,小鸟依人的面具被她戴的严丝合缝,一旁的洛泷扬了扬下巴,看着暮吟阁内外落魄的主仆。

“教主,”月汐早已被云暮适才的霸气相救打动,立刻替她说话,将矛头对准了欧阳沐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沐白小姐带人来圣女殿闹事,圣女清理门户,有何过错?”

正在给云暮包扎伤口的杜菀同时曲腿跪下,话虽不似月汐般直率,对云暮的维护之情却也溢于言表。

“回你自己的院子,收拾一下,明天,随本教主一同出发。”欧阳琛,终究是亲手把云暮推到了对立面。

欧阳沐白和洛泷相视一眼,幸灾乐祸地笑了,洛泷心底对欧阳琛突然倒戈相向的疑虑,也被得意压了过去。

“云暮,”欧阳琛将染了血的匕首丢给杜衡,“明日,你和凌若、白诩,与本教主一同前往锦华王朝共商大事。”

话毕,他转身离去,对于云暮几乎是被血水泡透的紫色衣袖,像是恍若未闻般。

是夜,暮吟阁。

“小云暮?”唐毅端了个托盘探头探脑,也只有这个风流潇洒的贵公子,才敢顶着云暮冰山般的冷气,过来凑趣开解她,“来尝尝小爷的手艺,不比你白蔻师姐差的。”

唐毅与云暮俱是祁连山的同门师兄妹,白蔻虽习的是岐黄之术,可她若是有一天想不开去当了厨子,妥妥也是要逼死一群同行的。

而在厨艺上,唐毅是白蔻的徒弟。

瓷碗中,荞麦面上几只草虾被炸得焦黄脆嫩,几根油麦菜漂浮在大骨头熬成的高汤上,又加了玄参等补血宁神的药材。

云暮微微别过头,此时她半蹲在床边,抱住双膝,似在试图暖化心中的坚冰。

“你喜欢欧阳琛?”多年的朋友,唐毅也不拐弯抹角。

闻言,云暮低垂的凤眸中,布满氤氲水雾:“我只不过是他培养的一名死间,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她也说不清楚,心底酸酸涩涩的情愫,到底是什么。

“你若是心口如一,就不会痛断情肠了。”

云暮端详着手腕上厚重的绷带,上面斑驳的血迹触目惊心,她娇躯轻颤,因心冷而颤抖,凤眸含着血泪,且哭且笑,“为什么,你们都要先给予我温暖,再遽然抽身离开呢?”

狠心狠心,一名合格的杀手,应做到狠而无心。她可以对敌人狠到风霜刀剑严相逼,却做不到对给予她人生些许星火光亮的人无心。

“小云暮,其实你也明白,欧阳琛在四国埋藏了那么多的钉子,他的野心,从来就不只局限于江湖。而我们,迟早有一天,会与他碰上,不死不休。”

一山不容二虎,云暮志在四国,与欧阳琛,日后终将形同陌路。

“唐毅,”云暮泪湿眼底,“你说,若我们只是祁连山的弟子,你不是什么铁甲护卫的军师,我也不是什么公主,咱们是不是可以,大碗地喝酒,酣畅地策马,在草原上看落日,在渔樵上垂钓,在长桥上呼啸……”

唐毅亦笑,黑目染上成疾的相思,白蔻,那个桀骜孤冷,却偏偏让他上了心,着了魔的女子……

“要么凤霸天下,要么挫骨扬灰,你没有别的选择。”唐毅风流的桃花眼头一次写满了凝重,这些年来,四国一直没有放弃对倾云国余孽的追剿,无论是有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才的霓凰公主,还是不知所踪的云氏太子。

赏金殿、杀手盟重金悬赏云霓凰项上人头的单子,已经达到了一个天文数字。

“少主,”常羽推门闯入,一向持重的她竟只穿着就寝时雪白的中衣,杏眼满眸慌乱,剧烈喘息着,“少主,出事了!”

第021章 胆子不小,在云霄阁胡闹,嗯?

“杜衡他刺杀教主不成,已被云霄阁的影卫队拿下。”

常羽说话的声调不自觉高了几分,连唐毅都沉了脸,铁甲护卫如今所剩不多,每一个兄弟,都值得他们用命去维护。

刺杀教主,在夜魔教,可是死罪!

一向沉默的景芜不知何时出现,腰间是他惯用的一弯金环佩刀,袖子里是成堆的暗器,他的意图昭然若揭。

“老大,去云霄阁,我陪你!”唐毅从一旁的象牙剑台上拿起一柄佩剑,潋滟的桃花眼中,破釜沉舟的意味再明显不过,“拼尽这一身血骨,小爷也要救杜衡一命。”

“你们几个,都给我冷静点。”适才情急之下,云暮起身得极猛,伤口磕到了椅背,渗出丝丝血迹,她丝毫未注意到,那血隐隐泛着不正常的青色,“想死更多的人吗?”她将茶盏重重地搁置在桌上,声音隐有薄怒。

“我去看看。”云暮按了按眉心,脑中划过欧阳琛挥刀刺向她的绝情冷血,凤眸浮现点点澜漪。

云霄阁。

“圣女,教主吩咐了,今夜他不见任何人,请回吧。”陌影双手抱臂,不容半分通融。

“教主也说过,本圣女有资格,出入夜魔教任何地方。”

“来人,”陌影招手唤来实力仅次于他的陌离和陌枫,“送圣女回去。”

云暮赫然退后一步,陌夜里,她遽然抽出匕首横在自己颈间,“敢赌一把吗?”云暮俏丽的小脸上挂着倾城多姿的笑。

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若是今日我见不到教主,自刎于此,最起码,可以和杜衡一起死。”

她眸光狠戾,无星点玩笑之意,匕首往前一送,轻而易举地在白润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血珠顺着刀刃滚落在地,氤氲血色。

“你把刀放下,有话好说!”陌影几人止住了想拉她走的动作,身为欧阳琛的心腹,他们不是不知道欧阳琛对这个女子是何等的宠爱,若她出事……

陌影感觉,一块巨大的乌云,正悄然盘旋在他头顶。

“胆子愈发大了,在云霄阁胡闹,嗯?”欧阳琛墨色的长发只用一木簪束起,这还是他去年生辰,云暮亲手雕刻给他的。

一个“嗯”字,上扬的语调偏偏带着成熟男性内敛的邪魅,令云暮心头一颤,执刀的手,蓦地颤抖了起来。

陌影几个,都像是傻缺一般,惊得合不拢嘴,这若是换了旁人,欧阳琛早该削了对方了。

“教主,请您高抬贵手,放杜衡一马。”

“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本教主说?”

“是。”云暮咬唇,绝代风华般的傲气,她本就出身不凡,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即便凤凰落架,也难掩于眉宇间。

“好,很好。”欧阳琛眸光灼灼,夜色里似黑曜,饱含着似要喷薄欲出的怒气。

“杜衡的命,我要定了,你奈我何?”刚刚云暮以死相逼要给杜衡陪葬的模样被欧阳琛悉数收入眼中。

愤怒、嫉妒、冷嘲,诸多情绪交汇于心底,千言万语汇到唇边,只化作了一句令气氛更加剑拔弩张的“你奈我何?”

“他要是死在云霄阁,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云暮抬眸无畏地睇着他,陌影几个惊得冷汗连连,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陌影:云暮这混蛋,仗着主子的宠爱如此放肆!

陌离:你们猜教主会不会处置她?要不咱先拉她下去领罚吧。

陌枫:离哥您请,我们会为你打理好后事的。

此时的欧阳琛,倏然抬步上前,凌云俯视着云暮,他利刃般的眸子射向她,夹杂着蚀骨的冷意,“你们都退下。”

陌影几人如获大赦,鸟兽般散开。

院子里,新月划过精致的角楼,欧阳琛邪肆的侧颜,亦被月光染得清辉冷峻,“云暮,你凭什么觉得,本教主会一直纵容你?”

他眸光阴鸷嗜血,粗粝的大掌扣住她的双肩,如铁钳子般,几欲要嵌到她的肌肤之中。

“不敢。”云暮弯唇轻嘲,火上浇油道:“教主可以为了欧阳沐白划属下一刀,属下自然也可以洗干净脖子,等着您来砍,保证不会弄脏了教主的天绝剑。”

欧阳琛被呛住,鹰隼般的眸子酝酿着淋漓的风暴,良久,目光触及云暮皓腕上的斑驳血迹,他生生压下了怒意,忽地一弯唇,“管好你的亲信,若不是因为你,早在两年前,他就该命染黄沙了。”

变故陡生,云暮亦措手不及,杜衡被带出来的时候,除了肩膀上的剑伤有些严重,其他的倒都还好。

“少主子。”因在人前,杜衡几步移至云暮身前,无声地动了动唇,将她护在身后,眸光深邃,冷冷地打量着欧阳琛。

“云暮,若你想逍遥一生、江湖逐浪,那本教主大可以不去查你的底细,甚至还可以用整个夜魔教给你当靠山。”欧阳琛淡淡出声,眉宇间混若天成的威武霸气尽显无遗,“只是,你若想深入这权力的漩涡,那么,你为何会与倾云国前朝的铁甲护卫扯上联系,本教主就不能视而不见。”

他知道了!云暮心下一紧,翩然玉立,面上却半分不露,“教主多虑了,属下只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保命而已。”

回到暮吟阁后,云暮挺直的脊背瞬间软了下来,她倚靠在雕花木床的床头,接过常羽递来的药汤皱着眉喝了下去。

云暮生来体质寒凉,每个月的月事来潮几乎要她半条命。加之今日突发状况诸多,大量的失血让她的莹润的脸颊都显出不正常的苍白。

“你也太冲动了。”云暮将残存着药渣的碗搁到一旁,看着常羽拿给杜衡的伤口消毒、上药,想数落他的话到了嘴边,可思虑到他亦是想替她报仇出气,又沉默了下来。

唐毅却是个心直口快的,“杜衡,小云暮赌上自己的性命去和欧阳琛硬碰硬,才把你从鬼门关给救了回来,有勇无谋,你这是在害她。”

“唐毅,”云暮紫芝眉宇微蹙,应上杜衡自责的眼神,挥手制止道:“我明白你的心思,只是,欲速则不达,兄弟一场,我不允许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明白吗?”

“明白。”铁甲护卫的几元大将,景芜、杜衡、常羽、唐毅和青黎齐齐垂首抱拳道。

“明日前往锦华,你们暗中跟随,木府商会,也该大换血了。”云暮五指收拢,眸中划过一丝幽幽的冷芒。

“是。”几个铁甲护卫都感觉,小心肝颤了颤,每次这位少主子露出狐狸般的神情,就说明有人要倒大霉了。

“杜衡,”云暮似乎意识到什么。

杜衡明白云暮的顾忌,“少主子,属下的伤势已无大碍。”几个影卫留了手,只是拿下,并未重创他。

翌日中午,一行人辗转赶路,几人皆有功夫在身,这点子路程倒是不成问题。

在酒楼的包间水云间吃午饭时,白诩道骨仙风,在与欧阳琛商议着武林大会的安排,几个影卫都在暗处守候,琴萱不知怎的也跟了来,在和欧阳沐白谋划着什么,凌若一袭湖绿色银纹锦袍,明眸倒映着云暮的身形。

同桌吃饭的六人,各自为营,派系分明。

“小暮,昨天的事,为什么瞒着我?”他外出进行一个刺杀任务,昨夜凌晨时分,天色已露出了鱼肚白,方才回来。

“凌若哥,我不愿让你搅和进来。”

“云暮,你这是什么话?”凌若夹给她的一筷子清淡的香椿芽被他摔落到盘子里,他剑眉淡蹙,薄怒氤氲,“我不是教主,他以权力为先,而我事事以你为先,以你为重。你若是把我排除在你的世界之外,那么,我亦无话可说。”

看似温润如墨的凌若,曾经因家道中落而丧失至亲的痛苦,让他难以对任何人敞开心扉。而云暮虽少言寡语,相比那些口蜜腹剑的歹人,无疑是开启凌若心锁的那把唯一的钥匙。

“凌若哥,尝尝我新做的桂花糕。”云暮说了句莫名的话。

凌若会意,那是他二人熟识起来的第一句话,此刻情深如许的他,永远不会预料到,日后二人渐行渐远,缘断殊途时,他是如何的痛彻心扉。

“你不怕我?”一如两年前惊奇的样子,凌若眼里满是受宠若惊。

“怕什么?在别人眼里你是高高在上的夜魔教护法,但是我视你为知己。”

廿载江南犹落拓,叹一人、知己终难寻。

“罢了。”倏然回到现实,凌若大掌抚了抚云暮的肩膀,悠悠长叹,“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多少次了,他总是败在她执著的凤眸之下,心甘情愿,却又无可奈何。

他从怀里取出一只狭长的木匣,那木匣做工精致不俗,散发着清凉的药草香,“伤药,内服外敷。”

云暮会心一笑,收了起来。她与凌若是过命的兄弟,说谢谢都显得很多余。

另一边,看着凌若殷勤地给云暮布菜的欧阳琛,狭长的墨眸轻眯,目光咄咄逼人,嗓音寒了几分,说道:

第022章 东风楼·黑玉令牌

“凌若,你和白诩,先去锦华帝都安排好一切,拿着本教主的信物,去暗泫宗寻宗主清渊。”

“是。”凌若和白诩当即抽身离去。

下午启程的时候,陌影找了个空档对欧阳琛说道:“教主,圣女先咱们一步走了,陌离和陌孟在跟着她,可否需要带她回来?”

“不必。”欧阳琛俊雅出尘,矗立如山,徐徐启唇道:“保护好她,只要她不逃离本教主,她想做什么,都由着她。”

“教主,当日您刺伤她的那一刀,也是为了救她,何不……”陌影是个直肠子,自家主子的一腔情意,莫非真的要错付情衷?

欧阳琛略惆怅地扯唇,“你不懂她。”云暮心底的寒冰,似冰山之高,责任的枷锁桎梏着少女的青葱岁月。欧阳琛虽不明白她缘何会有噙满仇恨与隐忍的眼神,却知晓她从不会直面自己的感情,红尘蒹葭,一世繁华,她志在四方,翱翔碧霄,却从不会为了情爱而停驻半分。

锦华王朝·帝都。

古色古香的二层楼正门前,两匹高头大马扬蹄止步,自马车上跳下的女子气若幽兰,身穿碧霞罗逶迤拖地烟岫裙,面纱随风轻拂,倾城俏脸若隐若现,明眸善睐,令人不自觉间被摄了心魂。

“少主子,就是这里。”常羽的目光落在正门前挂着的匾额上,‘木府商会’四个大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

只是,不同于两侧店铺的门庭若市,曾经权倾一时的木府商会,此时却门庭冷落、满目萧然,连那曾经由洪宣帝亲笔所书的匾额,都落了拂尘,有了细碎的裂纹。

“我们进去。”云暮说道。

唐毅勾人的桃花眼轻眯,“小云暮,有尾巴,我去引开他们?”

“不必。”云暮按了按眉心,“既然能一路跟着咱们进城而不被发现,就不是随随便便能引开的。”

商会一楼的大堂,柜台前本该在兢兢业业地算账的掌柜的,正枕着算盘呼呼大睡,甚至还有一丝疑似哈喇子的水线交织在算盘珠之间。

几套用于和客卿商讨事宜的桌椅器具都七零八乱地摆在大堂的一角,红木的家具满是黑漆漆的灰尘。

通往二楼的楼梯断了一截,尖锐的木刺就这么大剌剌地展露在外。

云暮见状,怒火在胸中翻腾,星辰般的凤眸里是暴走的肆虐。

倾云国四大商会之一的一个分号,就如此破败不堪,云暮赫然明白了荀晟睿所言……

“木府,洛阳,三都,京畿四大商会群龙无首,与其被官府的老家伙吞了,倒不如……”

“喂,醒醒!”唐毅食指微曲,在柜台上敲了敲。

有一圈小胡子的灰衣掌柜刚冒出的一个鼻涕泡赫然破开,身子一抖,整个人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一声惨叫,算是清醒了个彻底。

“你们干什么?谁让你们进来的?啊?”他凶神恶煞,因为云暮几人的装束虽讲究,却因不想打草惊蛇,只用普通的料子,并无权贵气质。

“唐毅。”云暮蹙眉道。

唐毅微微颔首,食指、中指伸出在眉心一晃表示收到,下一秒,他铁钳子般的大掌紧紧的扣住掌柜的右手,狠命一掰。

“啊——”商会的大堂,传出屠宰场杀猪一般的嚎叫。

“咯嘣——”唐毅反手一下,调笑道:“只是脱臼了而已,在下这不是给你接回去了嘛。”

“少爷,两位姑娘,你们,你们来此,有何贵干啊?”掌柜的乖了很多,从前是孟加拉虎,现在瞬间变成虎斑猫,语气都有些打颤。

“我问你,木府商会,为何如此破败萧然?”云暮的声音自纱帽下传出,空灵澄澈如幽涧滴泉。

“唉,一看你们,就是许久不问世事了吧,这木府、洛阳、三都和京畿四大商会,本就是倾云国前朝的产业,现在云家所有人都死翘翘了,后台消失得一干二净,四国没料理了我们就已经是万幸了,这个时候不收敛锋芒,难道要等死吗?”

掌柜的说的吐沫横飞,理所当然。

“砰——”一只铜镖,猛地扎在了木制的柜台上,入木三分,极尽骇人。

“老先生,麻烦你想好了再说话。”唐毅尤且被气的怒极反笑,更何况是被称作是“死翘翘”的云暮。

他若是再不出言打断,恐怕下一秒云暮容易直接削了这个有眼不识泰山的掌柜的。

“若不是你们各自为营、只顾蝇头小利而不看大局,木府商会何以至此?四大商会又何至于此?”常羽亦上前一步,绯色的裙裾随之轻动。

商会,由商家前来挂售自家的货物商品,买主前来购买,可以省了逛铺子所花费的时间和人力,做到足不出户而货比三家,择优购买。商会则从中抽成,以中介的方式赚钱。

可是这木府商会……掌舵者为了眼下的利益,接一些残次品的单子,以正品的价格卖出,一来二去,谁还会来木府商会挂售商品?

“我只是个小小的掌柜,俗话说得好,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啊!”掌柜的振振有词,“商会的十二长老,这两年里,跑了八个,仅剩的四个也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我们走。”愠怒过后,云暮心底有了主意,凤眸凝视着满目的苍然,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少主,咱们怎么办?”

云暮眼底露出狐狸般的笑意,在常羽和唐毅耳边嘀咕了几句,三人进了一间规格颇高的成衣铺子,名叫宝月楼。

过了近一刻钟的功夫,唐毅扶着一名带面纱的女子往东走,另一个穿着不起眼的女子三千青丝轻垂在脸侧,向西走。

“离哥,跟哪个?”陌孟在街角觑着宝月楼附近的情况。

陌离眼神闪了闪,手指西方,“故弄玄虚,这边。”

许久,唐毅扶着的那人抬手扯下脸上的面纱,正是云暮。

“小云暮,你就那么肯定,他们不会跟过来?”这一刻,唐毅对云暮佩服得五体投地。

“呵……教主多疑,他的下属也一样。”云暮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的情况,“再说,要是我真的失算了,大不了,再找个成衣铺子,让你男扮女装呗。”

“咳咳——”唐毅成功地,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了。他们家小云暮在外人面前清贵雍容,在他们面前,神马都是浮云。

帝都·东风楼。

云暮一走进去,就有一穿着绿绮罗锦衣的美貌侍女迎了上来,“姑娘要看什么首饰?”

现在有很多高门小姐,都会带一些被改装成首饰的防身暗器。

“我想找荀晟睿荀公子。”云暮寻了个没人的空档,低声道。

“姑娘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侍女一怔,满眼的迷茫。

云暮从袖子里取出数日前,荀晟睿给她的那块黑玉令牌,在侍女面前晃了晃,“现在可以了吗?”

侍女神色一霁,眸色瞬变恭敬,“姑娘,请随我来。”云暮满脸黑线地拉过把一个小侍女调侃得面红耳赤的唐毅,跟上了那绿裙侍女的步伐。

这人心系白蔻,倒不是花心公子,只是……唐毅曾为获取情报,在青楼楚馆潜伏过,是以花花公子的面具已形成了他自身独特的保护色。

走到三楼的兵器铺,侍女看似纤弱无力的手按在青玉狮头上,旋转了一下,墙壁上的石门瞬间发出一声轰鸣,徐徐开启,里面赫然是一个精致的雅室。

“姑娘,荀公子并不在此,这位是梵昔,我叫雅兮,若您有需要,我们会尽力满足。”侍女指着雅室内看着公文的男子说道。

梵昔半边脸上带着块黑色的面具,起身的动作亦展现出极佳的素质,可见是经过特训的。

他不善言辞,棕色的瞳仁却透着冷肃与恭敬。

云暮微微一想,也便释然,东风楼分号遍布旭芜大陆各地,哪就那么巧,能在此处碰到荀晟睿?且他来无影去无踪,此时此刻尚不知身在何方。

“可否请二位,去木府商会,帮我挂售东风楼的武器?”云暮朱唇轻启,语气是十足的诚恳,并不因梵昔和雅琪的恭敬而倨傲。

求人,就要有谦卑的姿态。在祁连山,八歧先生教给她的这句话,云暮一直铭记于心。

“需要挂售多少?”梵昔甚至不过问缘由,饶是云暮都有些意外他的爽快,要知道,木府商会的破败程度,挂售武器,相当于是在白费功夫,而且还要支付商品总额两成的中介费用。

“越多越好。”云暮凤眸闪着睿智的光芒,自信的模样,为她本就雍容华贵的气质增色不少。

“放心,十日之内,我会将这笔中介费双倍奉还。”云暮不是贪小便宜的主,她看重的,从不是东风楼的财富,而是它对四国的影响力。

“姑娘客气了。”梵昔与雅兮哪敢端架子,偌大个旭芜大陆,能得到荀晟睿所赠的黑玉令牌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云暮正欲说话,一枚飞镖,利剑般地刺破窗户纸,呼啸而来。

第023章 稻草扎的东坡肉和荷叶火锅

唐毅大掌扣住云暮肩膀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一旋身,云暮顺势抽出匕首将那飞镖打落。

“箭书?”云暮从那飞镖的末端拆下一枚信笺,但见那巴掌大小的一小卷牛皮纸上空无一字,却独独拓印着一枚银环蛇的图腾,夜魔教独有的徽标。

云暮五指收拢,信笺被内力摧毁,欧阳琛派到她身边的人,竟像是无孔不入般,哪怕是引开了几个影卫,还留有后手吗?

这种被他人掌控在手心里的感觉,于云暮而言,无疑是一种冰冷的噩梦。

更可怕的是,若不是对方主动浮出水面,目的不明地传信给她,云暮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姑娘,这把匕首是……”雅兮瞠目结舌地看着那黑羽秘银的匕首泛着的银寒刀光,梵昔也是惊得脸部肌肉抽搐,面具都随之抖了抖。

“故人所赠。”感觉到雅兮和梵昔愈发恭敬的态度,云暮有所了悟,看起来,那日采薇送匕首时,说了谎。

至于她为何说谎,云暮无瑕去思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帝都·暗泫宗。

宗主府极似一处隐居养性之地,小桥水榭,亭台楼阁,景致宜人。

今日,几个青衣侍女步履匆匆,袅袅婷婷的身影忙碌不堪,正在为宗主府正堂坐着的几位贵客收拾院子。

“欧阳教主,自上次武林大会之后,本宗主还以为,夜魔教要退隐江湖了呢。”雄浑老练的嗓音蕴了内力,保养得宜的国字脸男人偏生透露出沁冷的气质,眉心闪电的刻纹更为他平添了几分冷肃。腰间挂着的墨绿色佩饰昭示着他的身份,暗泫宗的宗主,清渊。

相比于暗泫宗所处锦华帝都的黄金位置,夜魔教着实不为人知。

“呵……”欧阳琛嗤笑一声,“听说年前清相与清宗主闹了矛盾,不知,如今可好了?”

清渊之所以敢大剌剌地入驻锦华皇都,无外乎是因为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清泽是锦华朝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丞相。

江湖与朝廷,向来势同水火。清泽身居丞相之位,为稳坐宝座,当仁不让地与江湖三大巨头之一的清渊断了联系。

“今年的武林大会,森罗殿的殿主令狐暝回归,欧阳教主,你的白玉印信,恐怕是要易主了。”清渊不咸不淡地捅软刀子,与夜魔教和暗泫宗比肩的森罗殿人数不过十万,却凭借着殿主令狐暝独步武林的实力,一跃成为江湖前三强的帮派。

“白玉印信,不过是武林盟主的一个喙头,清宗主狭隘了。”

一番唇枪舌剑下来,与欧阳琛同为此番武林大会的主办方,清渊还得屁颠屁颠地着人去给夜魔教的人收拾房间,自是气不打一出来。

“父亲大人。”绯色裙裾的女子十六、七岁的年纪,腰间别着一条攻击性极高的九节鞭,惊鹄髻上插着几支珠钗,暗泫宗的二小姐,清媚。

她一拱手,飘带随风飞舞,敛眉颔首:“女儿查到,欧阳教主的那个徒弟,也来了锦华,只是未跟随他一同前来。”

“哦?”清渊站在靶场,带着扳指的大手狠勾弓弦,铮地一声响,带着疾风呼啸而出的箭直命靶心。暗泫宗以箭术闻名,箭锋就是清渊手下第一狂战部队,箭锋共一百人,随便拉出一个,都是可以百步穿杨、弦无虚发的王牌杀手。

“既然如此,去叫几个箭锋的人,射下她的头颅给欧阳教主,就当是本宗主的见面礼吧。”

“是。”

“召清娆过来。”位高权重者皆冷血,清渊亦然。提及大女儿清娆,他眼底没有半分父亲的温情。

而清媚,也仿佛习惯了。

“少宗主,父亲大人命你过去。”清媚看着云淡风轻地轻嗅一朵狐尾百合花香的清娆,棕色的瞳仁满是嫉妒与不甘。

同为清渊的女儿,清娆就是当仁不让的继承人,而她只是个备胎。

“知道了。”清娆一袭绮罗衣裙,衬得她的身材玲珑有致。触及清媚眼底掩饰得并不高明的嫉恨,清娆扯了扯唇,牵出一丝冷嘲。

宗主府·清渊居所。

“清娆拜见父亲大人。”不同于清媚略显妩媚的五官,清娆倾城的容颜带着刺骨的冷,上扬的丹凤眼一瞬不瞬地凝着低头看公文的清渊,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恨意。

因为……

“想继续保留少宗主的位子,你知道该做什么。”清渊苍老的嗓音,透着瘆人的诡异。

对于清渊的卧房,清娆甚至比他更清楚每一处的构造。

她自嘲一笑,纤纤玉手触及胸前复杂的盘扣,只觉眼眶发烫,却流不出半滴泪水。

泪阑干,乌啼霜月。

清媚羡慕她得清渊重用,她又何尝不羡慕清媚不谙世事的样子?

外裳滑落,里衣脱下的瞬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莫名地有些发冷。

“娆儿……”清渊不知何时拥住清娆,那苍老的手流连在她平滑的小腹,清娆几乎是瞬间颤抖着娇躯想要逃开。清渊是个恶魔,他不是她的生父,却为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缘由,牢牢地绑住她。

“你若是逃,你的生母,隐玉,可就没命了。”清渊咬着清娆冰冷的唇,含混不清地说道。

清娆的拳头攥得很紧,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血滴滴答答地流下来,她却浑然不觉,身体僵硬得似根木头桩子般被按倒在榻上,抹胸的布帛碎裂声入耳……

清渊谨慎多疑,每次床第之欢,都要仔细检查清娆身上有无私藏利器,大掌似在撩拨她的神经,如此,又免不了一番羞辱。

……

“小云暮,你认识东风楼的东家?”如果不是情况不合适,唐毅真的想把云暮给抛到天上。

东风楼,可是旭芜大陆四大名楼之首啊,如果他们的东家喜欢,完全可以每天数金条玩。

云暮正欲说话,空气中的“咕咕”声由远及近,云暮足下当即一纵,将那信鸽抓入手中,取下了信鸽腿上绑着的信笺。

“怎么了?”

“凌若哥说,他们已经到了暗泫宗。”

“那,叫上常羽,我们回去?”

“回去?”云暮挑了挑眉,莞尔轻笑,“不,叫上常羽,咱们去瀚江玩一票大的。”

瀚江赌场,是锦华帝都最为鱼龙混杂之地,没有之一。

往往消息的来源,也是极为快捷的。

傍晚,西天的落日轻盈的洒下一层绯红的薄纱,城郊被映照出紫晶般的颜色。知晓云暮不愿去面对欧阳琛那道坎,唐毅也不急,随心所欲地陪着她漫步。

“前面有片竹林,小云暮,不妨让你见识见识哥哥做竹筒饭的手艺。”唐毅打了个响指,将手里的竹骨扇往后领一别,提起吃的那是一个信手拈来,“等有机会,爷还可以给你做稻草扎的东坡肉,荷叶火锅,还有菠萝盖盅八宝饭。”

蒙蒙红雾中凌云挺立的苍翠玉竹,绮艳华丽中更添一份清绝,如画的暮色融入了二人一明一暗的身影,瞬间鲜活灵秀起来。

“噗嗤!”云暮被他逗得哑然失笑,亦或许是幽清的环境让她平日里压抑已久的烦闷少了很多。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云暮倒是有些想念她身为公主时的那一架焦尾琴,琴身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的树木枝干做成,肌理分明,散发出一种幽深的色泽。味道更是浓郁清香,沁人心脾。

“唐毅,你的莫邪剑,不会都用来雕刻竹筒了吧。”想起被唐毅雕刻成三层莲瓣的竹筒里盛着的蜜糖莲藕,云暮失笑。

唐毅挑眉一笑,抽出贴身携带的莫邪剑给她展示锋利的剑刃,闻听静谧竹林中入耳的破空之声心神一凛。

云暮习武数年的手掌一把按在他背心,极快地按着他趴下,自己则重心一矮,破空而来的箭矢几乎是贴着她额前的碎发而过,深深地刺入地面。

箭头泛着蓝光,有毒!

果断将额前沾了毒的碎发挥剑斩落,云暮给唐毅递了个眼神。多年的默契,唐毅瞬间了悟,自地面抓了一大把沙土向空中猛地一扬,风沙弥漫干扰弓箭手的瞬间,他紧贴地面一个翻滚,身形引于巨石后,心中微惊地看着距离他不到半尺的地面插着的箭矢。

好快的速度!

此时躲在几株翠尾楠竹后的云暮随手捡了几颗石子,腾腾腾地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西方、东北方、南方,各有两到四支箭矢射出,箭无虚发,将石头打落在地。

云暮灵珠一转,向唐毅比了个七的手势。

潜藏在暗处的杀手,不会少于七人。

是谁……如此处心积虑想拿她的性命?

新一番的箭矢凌空飞来,云暮将玄铁剑往背后一镗,箭矢巨大的力道让她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向前一扑。

云暮甚至不及去擦拭脸上的汗水,在空中调转脚尖,未落地前便以剑鞘支撑,身影翩若惊鸿,玄铁剑将四面八方飞来的箭矢纷纷打落,落地的一瞬,她手里的飞镖猛地掷出,侧身一滚隐于土坡后,不用看,她也知道,那暗器正中一杀手心口。

云暮出手狠辣,虽使唐毅的压力大大减少,可也成功的吸引了几人的注意力。

刺耳的口哨声回响在偌大的竹林,仿佛一个变换阵型的信号,箭矢攻势瞬间销声匿迹,远处隐有轻微的脚步声动。

唐毅眉心紧蹙,一转头看到眼前的危机情境时,却是急得赤红了双瞳,他瞳孔急剧放大,顾不上自己会被射成筛子,以绝佳的轻功往云暮的方向冲刺。

“云暮,快躲开!”他震天的咆哮几乎能穿透云层抵达天外。

第024章 竹马遇上教主

西侧的山崖树林葱茏叠翠,根深叶茂。

葱郁树影中有影绰人形,数支箭矢似锁定了云暮娇小的身影般,寒光凛冽,势如破竹而来。

云暮眼瞧着避之不及,咬紧牙关,抬臂去挡。一个杏袍身影飞身跃来,将她护在怀中,落地滚了几圈,却仍被箭矢刺破了衣襟。

险象迭生!

云暮被那男子放开时,陡生的变故令她有几分眩晕,待她听到那男子指挥下属的声音时,却是僵直在了原地。

“尹鲤,抓活的。”男人声如洪钟,极力压抑着滔天的怒意。

这声音……熟悉又陌生!

云暮手中的玄铁剑咣当一声掉在脚边,一双墨瞳顾盼生辉,氤氲着水汽,泛白的指节轻颤。

男人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星眸皎皎似月,绾丝羽带,俊逸若仙,他一侧头睇着云暮,薄唇轻启,“怎么,不认识我了?”

“寒远哥?”云暮甚至忘了轻功,拖着有些崴到了的脚踝,踉踉跄跄地奔向那个温暖似火的人。

“寒远哥,寒远哥你终于来了……”云暮环着冷寒远瘦削的腰身,国破家亡的黯然销魂、险些横死箭下的惊魂未定、数日来因欧阳琛而萌生出的心疾,一瞬间,悉数爆发,势如长虹。

陪伴她十余年的青梅竹马,她视若嫡亲兄长、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再次重逢。

彩袖殷勤捧玉锺,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光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冷寒远俯首看着怀里的小丫头,本应她置身危险当中而蹿升出的熊熊怒火终究化作一声幽幽长叹。

“乖,雨潇,寒远哥来了,再没人敢欺负你。”冷寒远下巴搁在他发顶,大掌轻拍她瘦削的脊背,紧紧地拥住云暮。

雨潇,是云暮的小字。

“启禀主上,我们抓获了五名弓箭手,他们被抓的第一时间全部服毒自尽,跑了一个,孟顾已经带人去追了。”尹鲤朗声道。

冷寒远视线移向一旁几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时,眸中的温柔瞬间消散,“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没有带任何象征身份的东西,应该是事先有预谋而为。”

“去查,揪出幕后之人,本将军活剐了他。”冷寒远语气凉薄狠戾,戾气极重。他平日里温润如墨、优雅翩翩,哪怕在战场上也是波澜不惊状,云暮,大抵是唯一能轻易牵动他情绪的人。

“寒远,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找个地方给小云暮治脚踝的伤。”唐毅捡起云暮的玄铁剑,和冷寒远一左一右搀住云暮羸弱的臂膀。

他和冷寒远也算是同门的师兄弟,知根知底。

“唐毅,”冷寒远弯腰俯身,唐毅立刻扶着云暮攀上他的脊背,冷寒远双手扣住云暮腿弯,就像是小时候一样,背着她走着。

帝都·四海客栈。

“脚都肿成这样了,你也不吱一声?”冷寒远和云暮一起长大,也没那么多的男女大防,他半跪在地上,褪去云暮的鞋袜,看着那肿得像馒头似的脚踝,温润的眸中浮现出心疼之色。

他的丫头,怎能经历这样的不堪?

“我没事,寒远哥,倒是你,怎么突然来了锦华?”云暮转移了个话题,极力忽视着踝腕处的刺痛。

冷寒远一边用粗粝的指腹蘸了气味清苦的白玉止痛膏,力度适中地为云暮按摩着脚踝,并灌注了内力帮她活血化瘀,一边温柔地看着她,似他眼中唯她一人,“这两年,我踏遍四国的每一寸土地,只为兑现我十三年前许下的诺言,护你一世长安,可是,雨潇,等我打探到你的消息时,你却已经成了夜魔教的圣女,你,这两年,受了很多苦吧。”

他语气里带着月落乌啼般的惆怅与愧疚,云暮心头一热,喷薄的情绪几乎又要化作美人泪滴溅出来。

“寒远哥,倾云国的复国重任,一日压在我心上,我就不可能活在安逸的象牙塔里。”

冷寒远在落日山脉每日勤于练兵,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助她一臂之力吗?

“你可知晓,四国为何会对突然倾云国发动进攻?”冷寒远从云暮发间捡出一瓣花叶,弹指飞出,沉声道。

“什么?”

“雍帝密藏。”冷寒远薄唇抿成一条细线,声如清润的泉水,目光触及云暮凤眸里急剧蹿升的急切,他解释道:“当年我领兵十万前往倾云国皇城救驾,却被一支不知名的军队拖住,误入了死亡森林,等我赶到,皇城已毁,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可御书馆,却安然无恙,我就是在皇宫的藏书馆里,找到了一卷资料,倾云国的开国帝君,雍帝陛下驾崩时,有一批巨大的宝藏,随他一起埋葬在了皇陵。这批宝藏,足以颠覆整个大陆。倾云国历届皇帝,都在夜以继日地研究如何破解皇陵壁画上的谜题,破解了谜题,方能获得全部的宝藏。”

“所以,”云暮五指收拢,手中握着的茶盏赫然碎裂,她眼里的冷意几乎能冻结一片大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四国是冲着雍帝密藏去的,是吗!”

“十之七八。”冷寒远习惯了云暮对朝堂局势的敏锐。

他掰开云暮紧攥的拳头,将那茶盏的碎瓷片一一取走,生怕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雨潇,收拾东西,跟我回落日山脉,寒远哥不会再让你受伤。”他扣着她的肩膀,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外表再如何坚毅,倾云国国破家亡,终究是她过不去的坎,抹不去的痛。

“主上,出事了!”尹鲤急促的敲门声,惊动了屋内静相依偎的二人。

云暮与冷寒远皆是习武之人,耳机极佳,只是适才沉浸在倾云国血案的沉痛中不能自拔,现下恢复清明,便依稀可听到外面不正常的安静。

四海客栈东临锦华权贵旗下的酒楼,西接妓楼,平日里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而今日,世界仿佛失了声,街道上嘈杂的人声全无,行人多为有功夫在身的男性,卖东西的心不在焉,买东西的不苟言笑。

不对劲……

“寒远哥,你的手下,现在有多少人在此?”云暮的手指划过匕首刀鞘上冰冷的猫眼绿宝石,心下冷静几分。

“只有五人。”冷寒远的脸色不大好,“尹鲤,你保护好她,我出去看看。”

“是,主上。”尹鲤胸膛广博,身影高大,算是冷寒远的亲信。

“寒远哥,我怎么觉得,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云暮一语道破天机,她扯了扯冷寒远宽大的袖袍,“我和你一起。”

从前那个每日在公主殿里看兵书的静怡女子,如今,已然涅槃为凰。

“好。”冷寒远微微一愣,随即轻执起云暮的手,大掌包裹着她玲珑的五指,因她腿伤未愈,冷寒远便将云暮大半的重量分担到自己身上,带着她下楼来到一楼的大堂。

一楼大堂,客栈的掌柜颤抖地蜷缩在楼梯口,探头去看,却又被汉子锋利的刀刃吓了回去。

几个伙计叠罗汉一般被堆在一旁,哑穴被点,发不出半分声音。

而大堂十数张桌子边,唯一坐着的男人,锦衣缎带,黑曜石般的深眸似能将人吸进去,玉冠两侧垂下紫奥色发带,哪怕他只轻执客栈最普通的茶盏悠悠品茶,也不觉半分俗套。

睥睨天下的王者,欧阳琛。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冷寒远不着痕迹地紧了紧拉着云暮的手,恍若未闻地往外走,待他二人走到客栈门口,两个黑衣劲装的侍卫立刻抽剑遥指,脊背微躬,“圣女,得罪了。”

“圣女,你应该知道,叛逃,是何等的下场。”欧阳琛手中的茶盅,重重地往木桌上一落,茶水溅落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里,都格外清晰。

离云暮最近的冷寒远,明显感觉到云暮娇躯轻颤了一下,他心下一痛,眼底顿显哀恸,他守护了这么多年的丫头,到底经历了什么……

通过欧阳琛的语气,冷寒远睿智多谋,自然判断得出他夜魔教教主的身份,当即将云暮往身后一拉,“欧阳教主,任何人,都无权违拗她的意愿。”

言下之意,欧阳琛你管的太多了。

“本教主奉劝一句,”触及冷寒远与云暮交握的手,欧阳琛鹰眸轻眯,倏然迸射出一道厉光,似石火电光,犀利地令人心惊。

“阁下可知,今日你能否活着离开这里,取决于本教主的心情。”欧阳琛慵懒地招了招手,窗口、前后门,顿时涌入了大批带刀侍卫。

诸多的人潜伏于此,却能连呼吸声都敛得如此低,冷寒远明眸微冷,这些人,不亚于他手下墨麟军的素质。

“寒……哥,”云暮不愿暴露冷寒远的身份,更不愿让他搅进她和欧阳琛的事情里,她安抚般拍了拍冷寒远的胳膊,转身看向欧阳琛,眸底渐冷,“教主,属下随您回去,也希望你能放他安然离开。”

“不可以。”冷寒远反握住云暮的手臂,不偏不倚地按在她手腕上裹了纱布的刀伤上,云暮倾城的俏脸顿时一皱,极力压制,却被冷寒远看了个分明。

冷寒远强硬地拉住云暮想要藏到身后的手,拉开她的袖管,看着她纱布上沁出的鲜红血迹。

他太了解云暮了,一个躲闪的眼神,冷寒远就明白,手腕上的这道伤,正是拜欧阳琛所赐。

“欧、阳、琛!”冷寒远额头上青筋暴起,失了平时的淡泊冷静,他反手将袖子里泛着寒光的利刃,射向欧阳琛的胸口。

第025章 本教主将他挫骨扬灰

“寒远哥,住手!”匕首擦过她耳边的时候,云暮就意识到了,她脱口惊喊一声,抬手将桌上有半个缺口的瓷碗掷出。

冷寒远出手在前,终究是快马一鞭,杯口向上的瓷盏在欧阳琛手中一个灵巧的翻转,冷寒远的匕首,精准地刺入瓷盏。

“咔嚓——”一声响,瓷盏应声而裂。一击不成,冷寒远瞬息使出后招,迅猛刚劲的掌风攻向了欧阳琛。

触及欧阳琛冷却的神情,云暮心神一凛,身影掠至欧阳琛面前,维护之意不言而喻。

冷寒远被迫收掌,眉心紧蹙,黑眸中是难抑的肃杀。

云暮冲他轻轻摇头,期冀冷寒远能明白她的眼神示意。且不说欧阳琛待她有着救命之恩及亲自教养的恩情,若是冷寒远真的伤了欧阳琛,恐怕他二人今日皆无法活着走出这扇门。

她不只是在维护欧阳琛,更是在保全冷寒远。

“来人,拿下。”欧阳琛眉目深沉,眸色森寒,并拢的食指与中指在空中一挥。

尹鲤五人俱拔出寒光乍现的刀刃,大有发尽上指冠的态势,已有誓死护主之心。

局势一触即发,剑拔弩张!

“教主。”云暮利落地跪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是此时只有她自己,云暮大可以任欧阳琛处置,可现在……

“雨潇,你起来,我就是拼着一死,也会送你安然离开。”冷寒远俯身去扶她,是个男人,就忍不了靠一个女人活命的苟且。

云暮借机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冷寒远的脸色由青转白,神色阴鸷,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你叫本教主什么?”欧阳琛沉凝须臾,凉薄启唇问道。

“教主……”云暮知道,他在介意什么,只是……

听弦断,断那三千痴缠。坠花湮,湮没一朝风涟。花若怜,落在谁的指尖。

那一刀,斩断的,是她心里一世繁华的念想。

“既然如此……”欧阳琛深邃如墨的瞳孔,遽然危险地眯起,他的手缓缓扬起,俨然要下令影卫对冷寒远动手。

“师父……”云暮妥协道,她的软肋,无疑被欧阳琛牢牢地拿捏住了。

冷寒远狐疑的眸光徘徊不定,他不是感觉不到云暮与欧阳琛之间的不同寻常,也正是因此……

他袖子里家传的桃晴蹊鸳鸯佩,冷家嫡脉女主人压箱底的聘礼,被他死死地攥紧。

他打探到云暮的消息后,便带着它昼夜不歇地策马赶来,他最想交给云暮的东西,却在此时,失了意义。

“教主。”陌凡步履匆匆,面色阴沉,古怪的眼神扫过云暮,随即在欧阳琛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欧阳琛厉眸一挑,霍地一侧头,俊颜岑冷,“陌影,随本教主去十里坡。”

十里坡,是位于锦华王朝帝都城郊的崎岖山地,少有人烟,荒芜幽静。

“带上云暮。”他摆明了姿态,算是不与冷寒远针锋相对了。

云暮给了冷寒远一个“你放心”的眼神,提着裙角跟上欧阳琛的脚步。

帝都·十里坡。

欧阳琛屏退了众人,只带了陌影和云暮几人前来。翻身下马,尚在疑惑之中的云暮环视着周围的平沙万顷,黄沙漫天,心中千番思量。

黄沙之中,能见度不足十米。逡巡着走了近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终于有一人影映入眼帘。

那是一个伤痕刻骨的男子,刀伤横贯了他近半边脸,皮肉翻起,露出皑皑白骨,血玉珠滴滴答答地从眼角流入耳廓。

致命伤位于胸口,剑伤,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心脏,男子身上各类的擦伤、内伤更是数不胜数。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四肢,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手筋和脚筋生生被挑出方会有此惨状。

他身下的暗黄土地,已被血液染红……

云暮强忍着胃里翻滚的恶心蹲下身来,伸出食指放在男子染血的喉结处,触手冰凉,早已没了气息。她起身,朝着欧阳琛轻轻摇头。

陌凡单膝跪地,将一严重变形的染血令牌双手举过头顶奉到欧阳琛手中,“启禀教主,此物……是陌离的腰牌,从他身上翻出来的。”陌凡指着地上的尸体,很明显,死去的人,是陌离。

同为影卫队十大高手,陌凡与陌离亦存在竞争关系,是以并无过多悲恸。

夜魔教,便是一个冷得像冰窖一样的地方。

人命如草芥,在这里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

唯有与陌离关系好些的陌影,几乎是瞬间赤红了眼眸,死死地盯着那令牌,似想要抱着什么侥幸心理般。

“查到凶手了吗?”整个夜魔教,能在实力上碾压陌离的,也不过只有欧阳琛、陌影和白诩。

陌离,死的蹊跷,却又令人心惊。

“禀教主,”陌凡命人扭送着一女子的手臂上前,徐徐道:“这个人,昏迷在陌离出事地不远处,手里还握着染血的剑,经比对与陌离身上的伤口一致。事发突然,我们并未审问,不知有何联系。”

云暮凤眸危险地眯成一条缝,那橙衣女子……常羽。

常羽与她对视的一瞬,云暮从她的一双明眸中,看到了翻涌的委屈与急切。

凶手不是她!

云暮眸色一沉,指腹摩挲着袖子里的玉佩云珏,这是她陷入沉思时常见的动作。

陌离出事极其突然,而常羽……明显是被布局者塞到这个棋局里的一个引路石。若是欧阳琛查下去,一定能查到常羽与她的关系,那么对方的意图……用血腥的手段动摇她在夜魔教的地位,还是……

“教主,她是我的人,属下用性命担保,她不是凶手。若真是她下的手,属下以命给陌离抵命。”云暮拱手一揖,她的铁甲护卫,她来维护。

不管背后操纵的是谁,敢对她的铁甲护卫动手,她就剔了那人的骨头。

“陌影,彻查此事,至于她,”欧阳琛居高临下地睨着一旁惊魂未定的常羽,“带下去关押着,没有本教主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对她动刑。”

云暮微微松了口气,陌影眸色变了几变,到底未曾违拗欧阳琛的意思。

夜阑人静,深夜死寂得渗人,陌离之死,愈发地扑朔迷离……

云暮敏锐的意识到,仿佛有个巨大的阴谋,正在缓缓地逼近,却又虚无得让她抓不着。

不过……

一路跟随欧阳琛回到他们在暗泫宗暂居的院子,荣辉院。

“跟本教主过来。”欧阳琛踏入他所住的屋室,眸色冷沉,凛若冰霜。

云暮并不多想,从前在夜魔教,欧阳琛时常召她去云霄阁传授些习武的秘诀,这也是为何她两年能有常人所不能的成就。

云暮环视屋内,但见门栏窗细雕木兰花,窗畔,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牵藤引蔓,累垂可爱。酸枝木镂雕镶理石案上是夜魔教传信使加急送来的情报、卷宗。雕瑞兽的罗汉床之前,立着一扇檀木雕福禄寿挂屏。

云暮眼中闪过一丝狐疑,素问暗泫宗与夜魔教不睦已久,为何会在房间的布置上如此下功夫?这陈设的奢靡程度,仅次于夜魔教的圣坛和云霄阁。

“吱吖——”一声响,门被关紧。

云暮走到矗立于书案前的欧阳琛身侧,缄默良久,她抬头欲说什么,却霍地对上了一双波光潋滟的褐色深眸。

下一秒,欧阳琛的双手撑在云暮两侧的桌案上,邪肆醉人的俊颜猛地逼近,云暮身上白玉止痛膏的药草香与她一贯喜欢的栀子花的清香混合成她的体香,令欧阳琛鹰隼般的眸子危险地眯起。

云暮大半个身子倒在酸枝木的桌案上,面对欧阳琛突如其来的靠近,她脑中竟是浮现出他挥刀伤她的那一幕,云暮自嘲地弯唇,抬手去推他的肩膀,“教主,您可别饥不择食。”

“饥不择食?”欧阳琛咀嚼着这个词,唇角倏然一沉,瞳孔中的颜色,一寸寸地冷冽下来,俨若冰霜,令人发怵。

欧阳琛遽然俯首,遑论云暮的意愿,封住她的唇,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

云暮的凤眸瞪得很大,眸光森厉。她膝盖弯曲,狠狠地踢了过去……

曾亲手调、教过云暮的欧阳琛自是知晓她心性,覆在她腰侧的大掌精准地扣住她的腿弯。

有力的大掌扣住她的后脑,身后是退无可退的桌案,一番挣扎,桌案上的卷宗噼里啪啦地掉了满地,却无人顾及。

云暮的双手无力地抵在欧阳琛宽阔的胸膛上,唇齿相依,云暮双颊渐渐染上胭脂色的绯红……

生理上的情云力,却压不下心理上喷薄欲出的屈辱感,云暮狠狠地咬了下去……

浓郁的血腥气自二人唇间逸散开来,欧阳琛意犹未尽般拭了拭唇角的血迹,妖异的眸子带了几分邪佞的谷欠望。

欧阳琛大掌掐抬起她莹润的下颚,寒眸已染上浓重而浑浊的情谷欠,语气却阴冷得令人打颤,“不妨告诉你,本教主只对你饥不择食,记着,若再有男人敢染指你,本教主将他挫骨扬灰,让他不得好死!”

云暮心头一震,不知是羞愤还是无措,她弯唇轻讪,自嗓子里溢出的吼声震天动地,“你是我什么人?你又以什么立场管我的事?”

欧阳琛震怒,收紧的大掌竟是硬生生地将无辜受屈的桌案捏碎,云暮这才感到后怕,他可是恶魔教主啊,一怒则血染千里,漂橹万顷啊!他真正想捏爆的,恐怕是她的脑袋吧。

欧阳琛陡然擒住云暮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大掌箍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身,云暮攻向他面门的掌风被他轻易化解,他遽然出手点了云暮身上的三处大穴,令她动弹不得,他将她打横一抱,“什么立场?你男人的立场,够了吗?”

云暮深瞳荡漾起深深的恐惧,唇被欧阳琛攫住,她几欲张口呼救,却被他的深吻彻底弹压。

巅峰时期的云暮,都不会是欧阳琛的对手,何况她此时大穴被封,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放开!”云暮的带了哭腔,声音颤抖。因为欧阳琛的唇触到她的锁骨,重重地吸了一口,白皙的皮肤上立刻出现一道暧昧的红痕。

欧阳琛将云暮扔在罗汉榻上,泓遂的冷眸染上浓重的遇望,夜色撩人,他傲岸昂藏之躯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触及她眼底蒙上水雾的畏惧与乞求,他蓦地一讪,

“本教主会让你以后再没那个时间与精力,去想别的男人……”

欧阳琛抬手一枚石子,帷帐应声而落……

第026章 强占·他要与她坦诚相见

“欧阳琛,你别碰我!”云暮凤眸蔓延着不断蹿升的恐慌,两年来,她第一次直呼欧阳琛的名字,声音尖锐而颤抖,眼底氤氲出盈盈的水光。

欧阳琛涔凉的唇贴着她的薄唇,大手扯开她的外裳,深眸晕染着几分嗜血阴邪,凝着云暮:“对,就这么叫我!”

欧阳琛似在撩拨云暮的神经,勾着她下颚的手顺着颈骨向下缓缓滑移,从她莹润的肩头滑向如玉的脊背,不同于上次给她上药时的浅尝辄止,这一次,他甚至在云暮腰间捏了一把。

云暮猛地一蜷缩,那只手,在解她抹胸的带子,他,要与她坦诚相见。

“欧阳琛!你敢强豹我,我必将挥剑自刎!你待我有再造之恩我才敬你一丈,可现在你却遽然罔顾我的意愿,将我凌、辱!”云暮素来寡淡如烟,今日却是双目赤红,泪意潸然。

对于欧阳琛,从前她心底萌生出的恋慕的萌芽,早就被他用秘银匕首亲手斩断。

曾是天潢贵胄,享不尽皇家尊荣,珠箔银屏迤逦开;如今凤凰落架,云暮傲骨依然在,梦醒花犹存。

“自刎?那么常羽,杜衡,凌若,以及夜魔教所有与你交好的人,都要给你陪葬!”

“我不……”云暮的话未说完,欧阳琛已倾身将她压在榻上,然后就是接连的暗器弹射声,那檀木雕福禄寿挂屏上,已出现了一排细密、均匀的针孔。

欧阳琛拔出一根深嵌入墙体的银针在手,褐眸泛起幽冷的寒冽之意,刺杀的戏码,竟也玩到他头上了?

欧阳琛拉过锦被盖住云暮,金靴悄无声息地踏在地面上,夜色阑珊,曲折蜿蜒的陈设,成了他极佳的遮蔽物。

银月遁入乌黑阴沉的云层,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考验的,便是对危险的感知。

输者,将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庭院里,抄手游廊一侧,一道颀长的影子快如闪电地在窗前打了个滚,一枚银针被弹射进来,泛着幽蓝色的毒光。

那银针直冲欧阳琛的眉心而去,离弦的箭一般蹿射,他却傲然屹立,在银针几乎要碰到他的皮肤时,飞快伸出的两根手指精准地夹住银针,反手一掷……

屋外传来一声惨叫,“噗通——”一声,那是尸体倒地的声音。

陌影几人连夜彻查陌离的血案,派了几个实力稍逊色的人保护欧阳琛,方才被这些刺客钻了空子。

江湖上盛传着一句话,所谓欧阳一笑,阎王绕道。欧阳琛经久不出,很多江湖门派的弟子早已将这句过了气的话弃之脑后,而今日,几个倒霉催的刺客,算是用性命验证了这句话的真实性。

欧阳琛掀开茜草色的床幔,几度思量,轻声喟叹,解了云暮的穴。

云暮衣裳微褶,手腕的伤口几度崩裂,夏日炎炎,已然有了溃疡之势。

她霍地就想起了一句话,溃疡烂得越深,挖除得也就越彻底。

伤口如此,情……亦如此。

梦湿空阶,频敲云子惊残漏。

一杯浊酒,玉尊难看红尘透。

云暮走了,她跨出门槛时傲霜斗雪般的挺拔,似啼血染红了欧阳琛的寒眸,是他心底无可替代的朱砂痣,摇曳在月,流窜于心。

欧阳琛倏然懊恼地一拳砸在床头的紫漆海棠花樽上,眼底的阴鸷岑冷得骇人。

他到底在做什么?此世今生,唯有两个女人,入主过欧阳琛坚硬如玄铁的心扉。

一个予他相思意,一个曾为绕指柔。

数度看着她对其他男人不设防地轻颦浅笑,嫉妒的火在他心底呈燎原之势,卑微而尖锐的试探,却将曾经那个对他奉若神明的小徒弟越推越远……

翌日·东风楼。

云暮来找梵昔商议计划时,就看到了雅室的玫瑰椅上正坐着一人,他一贯喜穿冷沉的玄色与墨色,就好像欧阳琛喜欢邪魅的绛紫色一般。

荀晟睿。

“武林大会在即,你倒是悠闲。”荀晟睿冷峻清隽,看不出深浅,珠帘遮挡,他的隽容有些虚幻。

“教主与暗泫宗宗主亲自过问的事,我自是高枕无忧、悠闲自在。”

欧阳琛也并无让她参加武林大会的意思,夜魔教树敌颇多,若是云暮真的以教主首徒的身份站到武林大会的擂台上,恐怕会再遭重创。

“你想用重金吸引木府的十二长老回归?”荀晟睿听雅琪和梵昔禀报了云暮的计划。

她绝对不会蠢到要送钱给那群老家伙挥霍,那么,便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聪明。”云暮打了个响指,接过雅琪递上的香茗,朝她轻轻颔首。

帝都·木府商会。

后堂的议事厅很大,十二长老依照次第身份坐好。钱果然是个好东西,东风楼要在木府商会挂售一批价值五十万两金的武器的消息一经传出,十二长老蜂拥而至、争先恐后。

此刻,大长老林煦穿着靛蓝色长衫,抚着长髯坐在主位,身侧的座位虚位以待,明显在等东风楼的人。

“我说老林,这东风楼的人是诚心要和咱们合作的吗?”某位长老问出了十二长老均很好奇的话。

东风楼与木府商会,犹若云泥之别,东风楼是高华雍容的山巅云,锦华皇室的商会都将他们奉为座上宾。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东风楼的梵昔梵公子,已事先付了五万两白银,作为订金。”林煦苍老的声音都有些打颤,他们掏空了整个木府商会,每个人也不过得到了十万两银,可这东风楼……简直就是大写的人傻钱多啊。

“林长老,东风楼的梵公子到了。”家佣拱手禀报。

“诸位,随我去迎接梵公子。”已是七旬高龄的林煦,下意识地整理了下衣裳的褶皱,眸光精明而贪婪,一脸的横肉。

荀晟睿没有出面,木府商会的这群乌合之众,还没资格让他出手。

“梵公子,久仰大名,早就听说您在商业上的天赋秉异,今日得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林煦打了个照面,溢美之词就如同滔滔江水般,绵延不绝,脸上笑得皱纹格外明显。

梵昔本就是个面瘫脸,哪怕面对排泄物也能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进了议事厅,却是恭恭敬敬地站到了为他准备好的座椅旁。

林煦狐疑地看着那绯色衣裙的女子凤仪优雅地坐了下来,“梵公子,您这是……”

“林煦,家有三子二女,两房外室,十五处房产,四处铺子,五个农庄,系贪墨木府商会十三万八千两雪花银,一万两黄金……”云暮如同报履历一般,凤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冰冷刺骨的目光令人不禁畏缩。

“你是什么东西?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也敢来管老夫的事?”林煦顿时恼火,重重地一拍桌子,下座的十一位长老也不可避免地骚动起来。

云暮镂金百蝶的茜色衣袖下,早已攥紧匕首的玉手以雷霆之势扬起,秘银匕首削铁如泥,手起刀落,将林煦的手死死地钉在了木制的桌面上。

林煦的喉咙中,登时爆发出凄厉至极的叫声,木府商会周围的雀鸟纷纷惊飞,甚至还有一只燕子窜进了屋,吓得一头撞在了窗棂上。

“我说话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断。”云暮猛地一抽刀,在林煦衣襟上擦拭着刀尖粘稠的鲜血。

满堂皆惊,除了梵昔,其余十一位长老都用看阎王的眼神看着云暮。

此刻,她用刀背拍着林煦疼得抽搐的脸,“现在,诸位能好好听我说话了吗?”

“贱人,你这个贱人!”林煦怒极,扑向云暮。

他的身体蓦地僵直,背后插着的一柄飞刀刺穿心脏,倒下时亦死不瞑目。在场之人,无人知晓是那飞刀是从何处而来。

“姑娘,姑娘饶命啊!”

“姑娘,我们有很多很多的钱,只要你放过我们,我们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的钱!”

“姑娘,我们是受林煦的蛊惑,才会猪油蒙了心贪墨木府的银钱!”

一众暴发户般穿红戴绿的木府长老,此刻如落水狗一般跪在云暮面前痛哭流涕表忠心。

爱财之人往往格外惜命,万贯家财和绝无仅有的性命,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保全后者。

“那么,我只能暂且留诸位在此做客,以尽地主之谊了,当年诸位贪墨了多少,今天,就双倍偿还吧。”云暮直接扣下了这些人,至于这些人带来的手下、家丁,擒贼先擒王,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浪子来。

十一人闻言俱是叫苦不迭,双倍?这些年他们早将银钱挥霍一空,置办了庄子与商铺以求养老,这双倍的银钱……

瞥见云暮手中秘银匕首反射的寒芒,十一人乖乖闭嘴,借了纸笔去给家人写信了。

绑匪着实凶悍,他们不敢违拗啊……

“看清楚了吗?”云暮出来的时候,侧头看着梵昔。

他带着半边面具的脸无半分异色,微微颔首。

东风楼分号遍布四国,云暮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虽然简单粗暴,却实在管用。

“唐毅,联系寒远哥和铁甲护卫在四国的人脉,京畿、三都、洛阳三大商会,一个月以内,我要看到我们的人,接手这四大商会。”

“是。”

“东风楼支出的银钱,双倍奉还。”云暮言出必行,得势而不娇纵。

“少主!”杜衡的声音里是罕见的焦急,“琴萱和欧阳沐白,去了常羽被关押的地方。”

常羽的嫌疑未清,加之现在是在暗泫宗的地盘,暂时被关在一间偏房。

“什么?”

第027章 无人能替的床前明月光

“说,是不是云暮指示你杀害陌离,对我义父意图不轨?”

云暮踏进角房的一瞬,眸光凝起一簇冰寒,因为,此刻欧阳沐白正用脚尖抵着常羽的下颚,常羽织锦橙茜镂花素衣染上浓重的血腥,身上三道鞭伤蔓延似蜈蚣,歹毒狠辣。

“云暮?”琴萱慌乱地回头,环珮叮咚,明明云暮的实力较她相差良多,可琴萱被那如剑的秋水明眸一盯,不自觉地退后半步。

追风蹑影地赶来,脚踝的扭伤正隐隐作痛,可云暮心底的怒意,早已将那灼烧般的疼痛双重压制。

她大踏步走向钳制着常羽的欧阳沐白,竟带了几分久战沙场的将军所独有的铁血之势。

“云暮,你敢动我试试!义父赏你的那一刀,你莫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狠辣如荼的话语,似冷风拂面,不痛不痒地轻溢出喉。

欧阳琛三个字,在云暮心底,无疑是一个禁忌。

她曾为变强而在云霄阁外跪了三天三夜求他收她为徒,欧阳琛调、教她,润物细无声一般地宠着她,明明决绝岑冷,那晚险些失控地强占……

云暮黛眉下的杏眼倏然轻荡起冷意,她反手一记重重的耳光,将毫无防备的欧阳沐白打得眼冒金星,云暮顺势扶起虚脱的常羽,交由杜衡和唐毅照顾。

“借势压人,你欺负错了对象。”云暮从臂钏里取出鲛绡手帕擦了擦手,似在嫌恶欧阳沐白脏。

欧阳沐白一扬手,狠戾至极地盯着云暮,似要将她凌迟般,要甩她一记耳光。

“沐白小姐、云暮圣女可在?”百灵鸟一般的嗓音似黄莺乍啼,自门槛踏入的冷颜女子丹凤眼轻挑,栗色的收腰裙装硬是将她眉宇间的媚意压下几分,平添了分不易察觉的冷肃。

“少宗主。”凭借清娆腰间令牌上篆体的刻纹,云暮轻颔首,眸蕴询问之意。

“武林大会的会址布置,父亲大人的意思是,让我过来和贵教的人商议,欧阳教主不在,我就只好劳烦二位了。”

暗泫宗清渊的两个女儿,清媚妩媚若妖,桀骜跋扈;清娆则心思深重,内敛冷肃。

“少宗主,武林大会的事,我等实在是不敢擅作主张,不如还是等我义父回来再……”欧阳沐白空有争权的钻营之心,可遇事没有洛泷从旁襄助,是一事无成。

“这……可是听父亲大人说,欧阳教主带人去了西北雪山,几日之内怕是……”清娆为难道,在场之人皆知,武林大会五日之后,便要正式开赛,是半分也耽误不得的。

瞥着欧阳沐白一侧脸颊已高高肿起,此刻又一脸懵懂,清娆丹凤眼里骤然荡起一抹不屑,近日夜魔教这些人发生的事,早有人呈到了她的案头。

清娆道:“圣女,借一步说话。”

“少宗主,”欧阳沐白朱唇下抿成一条线,杏眼荡漾着浓浓的不悦,“论身份,我才是夜魔教的少主人,可你却绕过我,去和一个卑微的教徒说话,不觉得有失身份吗?”

琴萱瞳孔一缩,感觉欧阳沐白的智商下限又跌破新低,忙嫣然一笑,袅袅婷婷道:“少宗主,沐白小姐是仰慕你的英姿,佩服你能将暗泫宗管理得井井有条呢。”

论权力,清娆是管理暗泫宗大小事宜的二把手,而欧阳沐白日常徘徊在权力的十八线;

论才干,清娆与武林人士打交道,八面玲珑令人叹为观止,而欧阳沐白连一个云暮都搞不定。

只是,提到暗泫宗的权力,似触到了清娆的痛脚,她笑颊一僵,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凉意,“二位谬赞了,清娆不敢当。”

暗泫宗·弥尧院。

清娆的居所,屋如其姓,陈设皆是凉薄的青色。青璃珠帘后仅供平日小憩的贵妃榻上铺着竹青色丝锦绸缎。架子上几个鸦青色雕花玉樽里插着几幅古色古香的卷轴。

“此次武林大会的参赛者,共五千三百二十一人。”清娆翻着手里的文案,这还是分给各国的名额有限,提前在比拼中刷下了一批,否则,恐怕只会更多。

“四国的达官贵族,有人参与进来了?”云暮忆起在夜魔教看到的数据,往年的武林大会,最多不过四千人。

清娆眼底划过惊艳之色,“朝廷想要借白玉印信加强对江湖的掌控,江湖想要插足官府的盐业,各取所需吧。”

白玉印信历来掌控在武林盟主手中,在任何帮派面前,犹如尚方宝剑。

“少宗主,”

清娆莞尔,唇角轻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你叫我清娆,我叫你云暮吧。”在人前,少宗主的身份是尊荣,可于她,少宗主的名头无异于敲碎她尊严的重锤。

“赛址选在城郊的一片沃土之上,”云暮将那地图卷轴平铺于桌上,“五日,能来得及整修吗?”

擂台要取最上等的精钢钻打造,至少要三十个擂台同时开赛,观众席更要能容纳源自四海八荒的江湖中人,至少要五万的人流量,金钱、时间和人力,都是一个不小的天文数字。

“早在上一次武林大会结束后,我就在时常派人修整,只是这擂台……”清娆的话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云暮。

云暮会意,“暗泫宗与我教同为主办方,这擂台所用材质精钢钻,自该由我教全权负责。”

“那么……”清娆脸色微霁,眉梢轻弯,事情的为难之处便在于欧阳琛走得突然,涉及钱银之事,无人敢做主。

“无妨,我稍后修书一封,给我教尊者白诩通信便是。”白诩,正是主管账目的尊者。

反正,夜魔教中人尽皆知,能号令十数万教徒的东西,一个是欧阳琛的教主令,另一个则是云暮亲笔所书的手令。

“云暮,欧阳教主倒是很信任你。”清娆兰状若无意地一翘兰花指,妩媚风流间,杀机犹现。

云暮浅笑着敷衍几句便将话头翻了过去,心底如同无数黑蚂蚁在啃咬一般,屈辱,如同溃了堤的洪水般涌泄。

玉叶金柯的皇室贵胄,要沦落江湖,哪怕欧阳琛是云暮心底深藏的秘密,她也断然不能容忍被他险些强抱的事实。

“小云暮,你可算回来了。”唐毅宛若看到了救星,桃花眼绽放出绮丽的异彩。

“唐美人,这么着急?”云暮把从前在祁连山的称呼调侃了出来,乐不可支。

“你的寒远哥在等着你呢。”唐毅恨不得把这个小妮子扛起来带过去,猴急得抓耳挠腮的。

一路出了暗泫宗,就在暗泫宗对面的茶楼雅间,冷寒远温润的脸因云暮的到来稍稍展颜,自然地拉过她的手,抚了抚她的脸去看她有无受伤。

“雨潇,欧阳琛那厮可有伤你?”

“他?”云暮敛去眼底的复杂,惬意地接过冷寒远递上来的玉蔻糕咬了一口,“在夜魔教,只有我欺负旁人,谁欺负得了我?”

玉蔻糕入口极其Q弹的口感,让云暮脑海中莫名地浮现出……欧阳琛薄薄的唇片霸道地覆上她的唇片,罔顾她意愿在她唇齿间缱绻……

云暮顿时对玉蔻糕失了兴趣,将半块未吃完的玉蔻糕放到了一旁,冷寒远拇指轻轻擦拭去她唇角的糕点渣,侧头瞥见唐毅急切的样子,轻笑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丢给他,“拿去。”

唐毅如蒙大赦,就差没有条尾巴在身后摇了,如获至宝地塞到胸前的衣襟里,“小云暮,寒远,你俩聊,我就不打扰了!”

云暮瞥见那信上“白蔻留”三个字,心中有所顿悟,难怪能让风流痞子般的唐毅露出这样的神情。

白蔻,是唐毅心底无人能替的床前明月光。

“雨潇,寒远哥和师傅学过祁连剑法,十多年的功力,奋力一搏未必就不是欧阳琛的对手,你这样百般阻拦,是担心寒远哥落败,还是对他动了情?”冷寒远猛然扣住云暮臂膀,五指发力,死死地锁住她的凤眸。

他二人师从祁连山,师傅八歧先生道骨仙风,祁连剑法与轩辕剑法并称天下第一剑,是以冷寒远有几分自信。

“寒远哥,我们将来的敌人,是四国。至少也是百万雄狮的军队,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拼个你死我活吗?你若落败,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武功,根本阻不了他杀你,若他落败,你可知道,夜魔教养精蓄锐,光是精英教徒,就不下十万。”

冷寒远俊颜隐有动容,从前一贯温润的眉眼此时溢满惆怅与隐忧。

云暮看着他自然而然地拿起她啃了一半的玉蔻糕塞到嘴里,心下感慨,幼时便是,她吃剩的东西,冷寒远总是抢着吃完。

美其名曰:不能浪费粮食。

“对了,那一日事发突然,有几句话,我还没有说完。”冷寒远深眸冷霁,当然,这冷不是针对云暮。

“我父亲曾是你父皇八拜之交的兄弟,他说,倾云国前朝帝宫密室有一张雍帝密藏的地图,需要以倾云国玉玺为密藏入口的钥匙,辅以倾云国嫡脉的鲜血,方能开启。”

“什么?”云暮起身的动作太大,竟是将半盘子玉蔻糕挥翻在地,她握着云珏玉佩的玉指泛白,牙关紧咬,倾云国族人的血泪,似在眼前……

玉玺……云暮想到洪宣帝在四国直捣皇城前临危交给她的传国玉玺,心中不觉大恸。

父皇,您将活下去的机会留给了儿臣,可知儿臣有多痛心疾首,无法取回前朝皇室族人的骸骨,为你们另立新坟?

恍惚间,云暮只觉她身体的温度在极度蹿升,脸烫得吓人,如同发起了高烧般,白皙的皮肤之下,青筋暴起,整个人似烙铁般,散发出灼人的高温……

第028章 踏云和追风,万里挑二的情侣马

“那张地图,现在何处?”云暮不愿让冷寒远担心,极力压制她身体状况的不对劲,纵然她眼前已经如浇了层牛乳般朦胧不清,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声音清越如前。

冷寒远眉心拧成川字,沉浸在宏图大业中的他,只以为云暮声音里的颤抖源于她对四国的血海深恨。

“我也不知,四国当年血洗皇城,宫阙万间,已然做土。”

“寒远哥,这次可安排我们的人渗透到武林大会里?”云暮循着光亮走到窗边,背对着冷寒远以免他发现自己的异常。

灼人的体温,云暮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沌,迷离了双眼,刺痛着太阳穴。

突如其来的症状,让云暮心下一沉。

这症状……不像普通的体寒发烧,倒像是……中毒之兆。

“令璟和君斓。”冷寒远有些意外地答道,唇角扬起温润的弧度,“咱们俩倒是想到了一处。”

他与云暮之间的默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他们现下躲躲藏藏的处境,白玉印信会为他们带来巨大的好处。

一柱香左右的功夫,云暮眼前渐渐恢复清明,她这才转身走到冷寒远身侧,“你想办法,去弄一份昌河行宫的地形图来。”

“昌河,你是想……”昌河行宫,正是以倾云国皇城为旧址所打造的,隶属朝乾帝国的一处行宫。

旭芜大陆四国之中,朝乾帝国国力最盛,在册的精兵就有近一百五十万,是以敢在夺了倾云国江山后获取最大的利益。

云暮从茶馆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唐毅一个人捧着那封信两腿一勾倒挂在树枝上发呆。

“小云暮,白蔻……她出山了,她要在轩辕国开医馆。”唐毅不知是喜还是忧,桃花眼溢满云暮看不懂的情绪。

云暮情绪亦不高,娇小的身影一跃翻身上树,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倚着,安抚道:“放心,最多两个月,你就可以去轩辕国与她团圆了。”

“什么?”唐毅晃荡着的腿一僵,险些没从树枝上倒栽葱掉下来,他没好气地在云暮头上弹了个爆栗,“小爷是那种重色轻友的人渣吗?”

云暮嘴角抽了抽,唐少爷八成是误解了她的话。

“唐美人,”云暮看着他玉冠下紫色丝带在下颚系得流花结,“我要启程去轩辕国,你确定要自己留在夜魔教吗?”

“欧阳琛会放你走吗?”情场老手了,唐毅看得出,欧阳琛对云暮的执念,似那不死的藤蔓,蔓延在灵魂深处。

“山人自有妙计。”云暮眼底闪烁着诡谲的光,远在西北大雪山的欧阳琛,蓦地打了个喷嚏……

月影婆娑,重峦叠嶂,靡靡絮雪伴着风,打着旋儿而来,寒冷似要渗入骨髓般。

欧阳琛观察着周围的状况,眸底荡漾着疑惑,以他的武功修为,本该是寒暑不侵的,缘何会……

此刻他并不知晓,数日之后,他会面对怎样的痛彻心扉。

云暮再次登门木府商会时,情景已焕然一新。

冷寒远手下的亲兵,明显比木府商会十二长老所谓讨要赎金的家书管用。

尹鲤他们用了什么手段,云暮不知道。不过,看着重金从皇室商行挖来的知名掌柜算账时,一日日把算珠拨弄个不停的样子,便知晓十二长老到底吐出了多少从前吞下去的家底。

金银珠宝、珍馐奇兽可谓是应有尽有,银钱被挥霍了,那就拿商铺和庄子抵债。且云暮讨伐得虽狠辣卑鄙,却也最有原则。

她再三告诫敲打手下的人,一不准为难女人和孩子,二不准为难老弱病残,十二长老及其家属,哪怕是愤恨不满,也乖乖闭了嘴。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云暮又恪守讨债的规矩,有人不信邪地去报官,最后皆是铩羽而归。

“少东家。”掌柜徐颀眼明心亮,只在梵昔来挂售武器的那天见过云暮一面,如今竟能认得出她。

“嗯。”云暮轻轻颔首,“徐掌柜,这几日你清点库房,可有一宝珠,名为蛟珠?”

“蛟珠?”徐颀从柜子里取出一本厚重的账册,从扉页翻了起来,因着十二长老的“鼎力支持”与东风楼一笔价值连城的武器,木府商会迅速火爆了起来,记录在册的都是些绝世无双的珍宝器物。

“少东家,找到了。”徐颀招来一个伙计嘱咐几句,伙计不消多时就从库房捧了一只铁梨象纹乌木雕花木匣,那木匣通体绯红色,盒子是鲁班一派嫡传弟子所造,有夹层,有九重重锁。

帝都·东风楼。

正门口的三重台阶之下,荀晟睿身居他的宝马良驹之上,七尺身躯昂藏,清隽而不失霸气,午后柔媚的暖阳似要为他度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丰神俊朗,墨色与玄色,似天生为他打造一般,极好地契合了他冷艳惊绝的气质。

不同于欧阳琛的邪肆妖魅,荀晟睿清隽冷绝,令人心生畏惧。

此刻他正与下属交代着什么,亲信梵爵是与他同色系的衣裳,论气场,却是被他压制了个彻底。

正所谓……

大梁贵公子,气盖苍梧云。

“荀公子,”云暮唤道。

荀晟睿星眸泛着寒冽的波光,在触及云暮巴掌大的小脸时,冷意微霁,“找我?”

一旁的梵爵极有眼色地躬身离去,躲到墙角长蘑菇去了。

“我想来东风楼借一匹马,去城郊查看武林大会会址的布置情况。”云暮很实诚,她不愿与暗泫宗清娆虚与委蛇,冷寒远带的部下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他们的马匹人力是动不得的。

所以……

“梵宁,去把‘追风’牵过来。”荀晟睿吩咐下去,他骑着的那匹通体雪白极有灵性的马儿立刻有些热血沸腾地用后蹄刨了刨地,激起一阵尘土。

“是,主上。”

梵宁牵着马缰绳过来的时候,眼里透着揶揄。

因为……

荀晟睿骑的白马,名曰踏云;

而梵宁牵的黑马,名曰追风。

踏云和追风,可是宝马良驹里万里挑二的情侣马。

全然不知情的云暮一踩马蹬,娇小的身影划过一道悠扬的弧度,稳落在马背上,追风遍体黑色鬃毛,眼神里透着桀骜不驯,可似与云暮十分投缘般,鲜少地没有踢人,分外温顺地载着她。

“荀公子,多谢你把‘追风’借给我,告辞!”

“站住。”荀晟睿的声音响起在身后,嗓音低哑清冷,极度磁性。

踏云也配合地嘶鸣一声,追风似乎听到了什么信号,非常给面子地一回头,屁颠屁颠地跑到踏云面前蹭了蹭。

“我正好无事,去郊外为踏云寻些草料也好。”荀晟睿调转马头,一本正经地说着令梵宁吐血的话。

梵宁:“……”主子爷,说好的今天要去梵部总部一趟呢?

旷野上,两匹宝马良驹,一深一浅,一黑一白,并驾齐驱而又相得益彰。

带起的劲风,吹乱了云暮垂肩的墨发,她惬意地扬了扬下巴,策马奔腾,果然是个排解忧患的妙计。

“有心事?”荀晟睿稳执缰绳,踏云通人性,甚至不用他扬鞭策之。

“那把刀鞘镶猫眼绿宝石的匕首,是你的手笔吧。”

“这是你的心事?”

云暮亦惊诧于荀晟睿的神回答,追风的速度很快,约莫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二人已经到了城郊。

武林大会的会址建于此地,宛若一个小型的堡垒般,几十个守卫分批次轮班看守,除了擂台未准备停当,观众席、贵宾席、裁判席皆虚位以待。

“你要参加?”荀晟睿顺势问道。

云暮轻轻摇头,“只是来实地考察一下,我是主办方的成员。”

似乎想到什么,云暮拿过那个精致的木匣,“蛟珠,我来奉行我的承诺。”

荀晟睿放在手里掂了掂,“你想一直留在夜魔教吗?”

这话问得毫无厘头,云暮抚摸着追风顺滑如丝绸的黑色鬃毛,看着它颇有食欲地咀嚼马草的样子,“荀公子以为如何?”

“那里不是避世之所,你的筹谋与头脑,我很欣赏,若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寻一处闲居之所,临风窗下,风花雪月,也好过你每日在江湖纷争的漩涡里沉浮。”

荀晟睿寒冽的星眸里存着灼人的温度,冰火织就,他俊逸清贵的眉目无端有种难以言说的贵气,隽容倒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荀公子身边能人异士诸多,缘何看得上我这个脑袋?”

“我想保护你。”荀晟睿锦衣缎带,嗓中溢出之言偏偏却情深意笃……

世界上有没有一见钟情?有没有……

初见她,云暮将刀横在他颈间,荀晟睿明明可以第一时间杀她自救,可那双皎洁如星月的眸子,像极了他的母妃……那个温柔端庄的女子。

再见她,她冷心冷面的背后,是骄阳似火的赤心,重情重义,会因下属的背叛痛彻心扉,这一点,像极了他,却又不像……

荀晟睿眼底闪过一抹不着痕迹的幽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想将她纳入羽翼,主要还是因为,她这一身骨血,可以……

第029章 跪下,尊她一声教主夫人

这日,天空湛蓝澄碧,无半分浮絮。

武林大会也在江湖中人或观望或觊觎的态度中,拉开帷幕。

原本鸟不拉屎的帝都城郊,一时间宾客如云、络绎不绝。

官府许是得了权贵的授意,将附近村庄的村民悉数移居城池之中,为熙来攘往的江湖人士提供住所。

饶是如此,城中大小客栈,打尖住店的价格亦疯涨不断。

会场最为闪耀夺目的,无疑是那三十个用精钢钻打造的擂台,精钢钻价比鎏金,坚不可摧,在圆形会场次第铺开,观众席人满为患,甚至有人为了抢一个好位置,前一天晚上卷铺盖彻夜守候。

列队规整的三十六门礼炮同时响起,共八发,取祥瑞御免之意。

长笛鸣奏,大鼓,太和。

居高临下的豪华看台上有红毯铺就,俯瞰而下,任何一处擂台上的赛况,尽在掌握之中。

云暮、凌若、白诩、欧阳沐白、琴萱、清娆、清媚、暗泫宗八大执事皆云集于此。

而欧阳琛和清渊,以这二人今时今日的地位,已无需出现于武林大会的分赛、半决赛,唯有最终定乾坤的总决赛,他们才会驾临会场。

除了江湖上好斗的武痴,各大门派是会在武林大会中挑选一些潜力股,招揽加入自己的势力壮大队伍的。

所以……就算不为着白玉印信,想要在江湖上博采众长,也是要在武林大会上拼一拼的。

赛场上,三十方擂台,抽签后第一批上场的六十人已严阵以待,找到了自己的对手,在裁判的指引下,或躬身或抱拳一揖,以示风度。

“咚——”铜锣声响贯赛场,一场浩世比拼,真正拉开了帷幕。

“常羽的事,我派人去盯着了,你放心。”这几日云暮早出晚归,凌若好不容易在此抓到了人。

“查出幕后之人了吗?”为防欧阳沐白再对常羽下手,云暮直接在客栈租了间上房,命景芜多加保护,让她安心养伤。

“恐怕是难,十里坡那地方,偏僻难行,想找个线索,无异于海底捞针。”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常羽的冤枉,刨除实力差距不看,无怨无仇的,常羽吃饱了撑的去杀陌离啊。

“凌若哥,”云暮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看台下飞沙走砾之中、剑舞八方的战场,“我让你找的东西,可有眉目了?”

凌若在豪华的席面之下,将袖子里卷好的纸条塞到了云暮手里,“看完毁掉。”

那是夜魔教各机密任务的卷宗,他趁着欧阳琛不在,陌影忙于查案,在欧阳琛住所誊抄来的。

云暮一目十行地看完,掌心翻转,内力瞬间将那两页薄纸震碎,思忖良久,云暮疑惑道:“陌离与陌孟奉命一起跟踪我,那么陌离惨死,陌孟又在何处?”

思考时,她习惯性地去抚摸云珏玉佩的纹路,那玉佩莹润温碧、细腻通透,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陌孟?”凌若浓眉一挑,夜魔教记录任务情况的卷宗他曾拿给云暮看过,云暮……当真眼明心亮。

凌若澄澈的眸光多了几分光芒,“对啊,我一直在跟进刺杀案的线索,倒是忘了,这个关键人物。”

“你忘了,可陌影和陌凡,他们总不该连自己同伴显示了都注意不到吧。”

云暮凤眸酝酿着一抹寒冽,敏锐地感觉到暗泫宗八大执事坐席中,有一人投来的打量目光,她忙端起蓝釉茶盏,搁在唇畔润了润唇。

暗泫宗八大执事,是仅次于暗泫宗宗主、少宗主与二小姐清媚的高层。

不过……

云暮纤细的玉指在茶盏边缘摩挲,唇角噙着一弯新月般的嫣然浅笑,带着冰寒的冷,莫非,是有人认出了她倾云国公主的身份?

抬眸去细看那审视目光的源头,他墨发肆意散落,只一紫棠色锦绸发带将头发束于脑后,银质的面具泛着寒光,只露出两只佻达倜傥的狐狸眼。

若说唐毅是将风流潇洒的面具戴的严丝合缝,那这人就是个将倜傥逍遥揉碎到骨子里的人。

手中象牙的折扇帅气地一甩,放荡不羁,又不让人觉得粗犷。

“凌若哥,那个人是谁?”

凌若顺着云暮的视线看过去,略略思忖,“他是暗泫宗的执事,叫……殷诺的。”

不远处席面上的清媚,端了一杯橙酒踱步到殷诺面前,她发间插着金丝嵌红宝石步摇,是清渊命人带给她的舶来品,实打实的父爱,展露无遗。

可惜……

云暮戏谑地一笑,到底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清媚妃色的逶迤拖地掐牙如意纹月裙极尽花哨,她肤色不够白皙,衬不起衣服的贵气。

“殷诺大哥,”清媚走着小碎步,对于未出阁的女子而言,殷诺人冠如玉的模样,无异于摄人心魂的罂粟。

“媚儿素知殷诺大哥飞檐走壁、冠绝一时,不知可否拜殷诺大哥为师,潜心学艺?”

美人盛情相邀,殷诺周围几个武功不亚于他,却因容貌平平被清媚忽略的执事顿时隐含敌意地看他。

清媚虽不及清娆地位斐然,可暗泫宗二小姐的身份,亦不平庸。

“二小姐,殷某觉得,女人,还是温柔似水得可爱。”殷诺狐狸眼噙笑,不软不硬地应对骑虎难下的局面。

温柔似水……与腰间盘着九节鞭、扬言要学武功的清媚,自然是格格不入的。

殷诺很擅长把控人心,周遭几个执事对他的敌意顿减,清媚心意被拂,酡红的笑颊微僵,酒樽都遗留在了殷诺的桌上,便落荒而逃般退开了。

清媚这边吃了闭门羹,欧阳沐白那边倒是和谐很多,凌若出身江湖,不懂殷诺那么多弯弯绕,欧阳沐白几欲搭话,他虽不悦,却也只得八面玲珑地陪着笑。

云暮冷眼瞧着众人心思各异的模样,纵身一跃自看台上飞跃而下,悄然离开。

云暮在陌影居所守株待兔,见那颀长的身影踏入院门,从院墙上翩然落地。

“圣女。”陌影公事公办,对云暮善用职权将嫌犯常羽带走一事,极其不满。

云暮拈下肩头一瓣落花,“有件事,我想向你求教。”

“什么?”

云暮身体前倾,已有逼视之意,“你和陌凡奉命查案,却一直紧盯着我对常羽的维护,那么,敢问影卫队队长大人,陌孟的失踪,你为何不闻不问不加理会?”

当日欧阳琛的心神皆放在云暮身上,可影卫队身为欧阳琛的左膀右臂,连同伴的失踪都不予理会,难道要归咎于巧合?

原本无隙可查的事,仿佛露出了马脚。

陌影姑且可称为英俊的脸,一点点的阴沉下去,似被戳穿了心事,“你想说什么?”

“只是觉得,公允起见,我可以派人给影卫队打下手,襄助陌影大人查案。”云暮语句里透着揶揄,凤眸轻眨,难得的俏皮,却带着令人发指的恶趣味。

“圣女是要违抗教主的命令?”

云暮莞尔,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走到他身侧轻飘飘地说了句,“你信不信,我和教主说你非礼我,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她凤眸荡漾起戏谑,论借势压人,云暮的功力明显超出陌影太多。

“你果然是靠不正当手段上位……”陌影震怒。

云暮倏地眸光一寒,“不正当手段?若真如此,你该跪在我面前尊我一声教主夫人。”

可惜,云暮志不在此,她的心里,唯有一个仇字,难以疏解。

“你到底想怎么样?”陌影攥紧了拳头,难以启齿。

“陌离的死,你知道凶手是谁,对吗?”云暮半是猜忌,半是试探。

她的第六感一向准确,不会有错。

“我怎么可能知道?”陌影一向冷肃的声音蓦地拔高,似要掩饰什么一般。

云暮刚刚作势要走也不过是逼他跳脚,此刻目的达到,她堂而皇之地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玉指穿过紫砂壶的把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莫非是你杀了人,才找了常羽做替罪羊给你打掩护?”

“云暮,你不要血口喷人!”陌影垂在腰侧的手按住刀柄,刀刃出鞘几分,他眸子里带了赤红的杀意。

陌离是他的兄弟,他就是挥剑自刎,也不可能做出残害手足的事。

云暮那不点而红的唇轻勾,继续施展激将法,她娇小的身影缓缓在他面前站定,仰头,不屑一顾般地看着比她高了一头的陌影。

“怎么,杀了人,连承担罪责的担当都没有吗?”

陌影的拳头遽然攥紧,掌心里催命符一般的便笺被他的内力焚成粉末。

数日的忍辱负重,唯有陌影自己明白,他要顶住多大的压力。

陌离邪门的惨死,陌孟诡异的失踪……

他心门上九重重锁,已彻底被云暮击碎,心底最黑暗的一切,宛若肆虐的魑魅魍魉,倾巢而出。

那一瞬间,他写满赤胆忠心的眸子,酝酿着黑暗的暴风雨,陌影不受控地抬手,死死地掐住云暮的脖颈……

他双手下了十足十的力道,几乎要将云暮的脖子生生掐断。

云暮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紫,呼吸不畅令她眼前模糊一片,眩晕得几欲昏死过去……

云暮的眼珠翻白,心脏跳跃的速度减到很慢,她离死亡的距离是如此的近……

“小暮!”厚重的男声提气扬声,清越澄澈,可云暮却无力去辨别那声音到底出自何人。

第030章 毒若不解,活不过三年

凌若掌风扬起,凌厉地攻向陌影。

陌影神智回窍,立刻松开对云暮的钳制,一掌攻向凌若。

两掌撞击的余威极大,院子里树叶纷扬落下几片。

凌若见势就收,扶住云暮下坠的身体,急切地掐她人中,“小暮,醒醒!”

“陌影,你特么要干什么?放肆!”凌若眸光一厉,爆了粗口。若不是他看到云暮从武林大会赛场消失了及时跟来,恐怕……

陌影适才感觉到后怕,要真怒急攻心把云暮掐死了,欧阳琛岂能容他?

但与此同时,陌影心中更多的,是忌惮与震撼。

他自认为情绪不会受其他人干扰,可云暮,这个掌控情绪的高手……轻而易举地从他的情绪变化中,探知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圣女,得罪了。”陌影一拱手。

云暮呼吸有些急促,挣脱开凌若扶着她的手,站稳道:“凶手抓了陌孟,威胁你嫁祸于常羽,是吗?”

陌影的瞳孔急剧放大,见了鬼一般。

一旁的凌若表情亦十分精彩,陌影和云暮的对话他听了七八分,着实不懂,云暮是如何推出这一切的。

云暮拂了拂袍角的泥土,凤眸熠熠生辉,“如果你是凶手,事情尘埃落定后,你是会放陌孟回来,留一个致命的破绽,还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陌影的脸色,沉在了当场。

关心则乱,他不是迂腐之人,可对兄弟的重视,让他的理智暂被冰封。

陌影的神色变了几变,良久,这个因采薇的缘故,对云暮诸多敌意的影卫队队长,在云暮面前单膝跪下……

“圣女,”他在胸前抱拳,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从前之事,多有误会,还请圣女施以援手,救陌孟一命,在下愿为圣女肝脑涂地。”

他粗噶的嗓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挚,陌孟和陌离并非只是陌影的同伴,而是他的同胞兄弟……

“请起。”云暮扶住他的手臂,并不因对方有求于她而趾高气昂,“我今天既然来找你,就说明这件事我不会置之不理,我会洗清常羽的嫌疑,你也要不动声色,莫打草惊蛇,陌孟的命,我会救。”

明明是个才十七岁的女孩,可陌影就是觉得,她那凤眸里闪耀的自信,令人不由自主地信任她,跟随她……

“圣女,这是近日我调查的线索……”陌影从怀里取出几张便笺递上。

“凌若哥,你收着,我需要先想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再行参考。”

云暮左手侧是一棵碗口粗的梨树,她纤细的五指抚着树干的纹路,凌若和陌影见她陷入了深思,亦未曾打扰。

然而,云暮瞳孔似有些涣散,在陌影、凌若看不到的角度,她拍了拍自己烫得吓人的脸,眼前的一切好像重叠在一起……

云暮精致的凤眸,冷沉地眯起。

该死的,那天的症状,又出现了……

这症状第一次出现,是在她初到锦华王朝后不久……

在暗泫宗的饭食是大锅饭,云暮和唐毅他们吃的是一样的东西,若食物有毒,不可能单单她出事。

而在夜魔教,暮吟阁的碗盏都做过无毒化处理,亦不会有问题。

行走江湖,云暮也懂些岐黄之术,可她给自己把脉,却察觉不出有任何不妥。

正如她不信邪地避过众人,去了锦华帝都最权威的医馆——温岑医馆。

“这位姑娘,你脉象平稳,并无疾病缠身啊。”坐堂大夫困惑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他已经把了三次脉,且他行医五十年了,不存在有误诊的状况啊……

“三伯,怎么了这是?”二十出头的男子青衣皂靴,眼眸含笑,谦谦有礼又不显轻浮。

“阿岑,这位姑娘的脉象……”老者无奈地一指云暮。

青衣男子轻笑出声,走到堂前撩袍坐下,“这位姑娘,在下温岑。”

温岑,便是医术世家温家三代单传的独子,其父母、亲人均在锦华皇室与世家效力,其医术可想而知。

“云暮。”市井民风淳朴,也不像从前在皇室时,搭脉需要隔着帕子布帛。

云暮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搭上她手腕片刻,便撤手离去,温岑眼底的复杂映入云暮眼帘。

“如何?”云暮觉得,他一定是察觉了什么。

温岑从袖子里的针包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云姑娘,将此针刺入你的神门穴,如果你身体无恙,那么自然无事,若是中了毒……此针,恐会变色。”

他的银针是祖上所传,参杂了多种稀有金属,有毒无毒,一验便知。

云暮挽起宽大的袖袍,手腕上厚重的绷带令她眼色微霁,她撩开右手的袖子,露出皓腕上的神门穴。

“可能会很疼。”温岑人如其姓,极尽温和地提点。

云暮不以为意,她加入夜魔教至今,受过的大小伤势数不胜数,又怎会忍不了针扎之痛呢?

温岑人再温润,可针扎下去的动作,可没有半分留情,他按住云暮的手臂防止扎偏,屏息凝神,银针直直插,入皮肉。

酸酸麻麻的痛感传来,针入皮肤近半寸,却未渗出一滴血来。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温岑拔出银针,在阳光的映照下,那银针隐约泛着幽绿色的光芒,转瞬就消失不见。

云暮明显注意到了那银针的变化,心下一紧,“温大夫,我中的是什么毒?”

温岑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医术天赋极强,加之有这一套绝世无双的银针,温润面皮下,隐藏的是一身铮铮傲骨。

可是……如今云暮的情形,却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巴掌。

银针发黑,是见血封喉的剧毒;银针发红,是侵蚀人头脑的慢性毒;银针发紫,是药性作用于人肢体的毒药……

可这银针发绿,温岑眉心紧蹙,“云姑娘,在下才疏学浅,一时间无法判断你所中之毒是什么。”

一代医圣,生平第一次在医学上被人噎住,温岑自信心大加受挫,同时亦是在为这个韶华云英之年的小丫头,感到惋惜。

“我还能活多久?”云暮直截了当,早在倾云国皇城被破的时候,她就该死了,苟活至今,不过是仇恨的支撑。

云暮并不畏惧死亡,可大仇得报之前,她不能死。

“至多,活不过三年。”温岑道,医书古籍上有注,毒性潜伏期最长的毒,时间也不会超过三年。

云暮袖子下的手攥紧,指甲嵌入皮肉,留下道道月牙形的红痕。她不知道,若是她死了,寒远哥和唐美人他们,会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她唯一存世却不知所踪的太子哥哥……云诺,也没有找到。

“云姑娘,你是怎样发现自己中毒的?”温岑似乎想找到一个突破点。

云暮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叩击着,“有时,我会浑身发烫,头脑眩晕,视线受阻。”

“云姑娘,”温岑沉声道:“恕在下直言,接下来,你的身体,可能会出现其他的症状。”

“其他,什么意思?”

温岑摇了摇头,他连云暮中的是什么毒都看不出,自然是无力回天,只能缄默不语。

云暮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新岳钱庄的银票搁在桌上,“温大夫,我中的毒,无论任何人问起,我都希望你能守口如瓶。”话毕,她转身离开。

“小云暮,你怎么去医馆了?生病了吗?”唐毅在医馆门口碰到了云暮,抬手摸了摸云暮光洁的额头。

“去开个清热去火的药方而已。”云暮撒了个谎,她不想让自己的兄弟因为她的状况而忧伤心急。

若是最后真的药石无灵,云暮会孑然一身,干干净净地离开。让他们面对她的失踪,恨她的不告而别,总比让他们接受她冰冷的死亡,来得要好。

“药方给我,小爷去给你抓药。”唐毅不疑有他。

云暮轻轻摇头,“不用,你去把几个铁甲护卫都叫上,去常羽那,咱们开个会。”

云暮推开客栈房间的门时,十数个黑衣笼罩的铁甲护卫齐齐抱拳,“少主子。”

除了景芜、唐毅、常羽和杜衡近身跟随在云暮身边,其他人皆是暗中潜伏,不得正大光明地现世。

“诸位,四国残暴肆虐,捣我倾云国皇城,尔等为了重振我朝大业,蛰伏潜藏,谨小慎微,云霓凰代替所有前朝族人在此谢过。”

她深深地一鞠躬,弯下瘦弱的腰身,几个铁甲护卫铁汉柔情,都有所动容,眸底含泪,不知是蛰伏数年的辛酸还是感动。

“少主子,等尘埃落定,能让我给爹娘立个衣冠冢就好了。”

“是啊少主子,我们都已经没有家人了,帮你,也是在帮我们自己。”

铁甲护卫是云暮手里最坚韧的一柄钢刀,云暮也借助自己在夜魔教的身份地位,帮助他们躲避四国的追杀。

“今天召集你们过来,是因为我觉得,与其让你们苟且偷生,不如我们建立一个佣兵公会,让你们可以堂堂正正地存于世间!”

云暮袖袍一挥,尽显大家之风。

她豪情万丈,凤眸坚毅,令人心生敬仰。

云暮中的毒,还是个未知数,她必须要给这些兄弟留一条后路,哪怕日后她……他们也要好好活下去。

“少主子,你……你说的是真的?”一个十六七岁尚有些懵懂的男孩,叫六安的,颤抖着嗓音问出所有人的心里话。

这些年,他们甚至不敢娶妻生子,不敢与外人接触过多,谨言慎行,着实辛苦。

“当然。”感受到不大的房间内狼血沸腾般的气场,云暮看向一旁的唐毅、常羽几人,他们皆含着笑意,投以她鼓励的眼神。

“木府商会的银钱已追回八成,我会让徐掌柜拨十万两银子,唐美人,交给你和景芜,建立一个佣兵公会,招兵买马,将势力逐渐渗透到四国,公会的名字,就叫……锦煌,如何?”

“锦绣江山,灿烂辉煌。”常羽咀嚼着文字,喃喃道。

十数个赤诚忠心的铁甲护卫,齐齐撩袍曲腿,单膝跪地,“属下誓死效忠!”

第031章 以夜魔教教主令为赌注

“少主子,那天在竹林伏击您和唐毅公子的凶手,查出来了。”尹鲤道。

冷寒远终究是担心欧阳琛对云暮做什么,将尹鲤派到了她身边,后来,事实也证明,他的顾虑很准确。

“是谁?”

尹鲤拿起桌上的毛笔蘸了点浓墨在宣纸上画了一个诡异的图腾,“暗泫宗,只听命于宗主清渊一人的狂战部队,箭锋。”

箭锋的人极其谨慎忠心,那日孟顾抓住最后一个跑掉的刺客,昼夜不歇地以非常手段审讯了数日,才套出了点有价值的消息。

“清渊?”云暮想起那日在暗泫宗碰到的气质阴冷的中年男人,“可我并没有得罪过他。”

“不过。”云暮顿了顿,凤眸闪烁着诡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我必杀人!

这句话,云暮没有说,可她的神色气质,却蓦地让尹鲤感觉到了脊背发凉。

这些日子,他算是看透了,为何铁甲护卫会对这么一个小女孩誓死效忠。

不是因为她前朝公主的身份,而是因为她的铁血手腕。

“对了,少主子,近日木府商会传来消息,琴萱和欧阳沐白,在大肆地购买火油。”

商会的好处就在于,市场上任何大的动向,都逃不过他们毒辣的眼睛。

“呵……”云暮轻讪,“由着她们去,必要的时候可以暗中操作,给她们提供方便。”

锦华王朝对火油、兵器的管制很严苛,而若是云暮所料不错,琴萱和欧阳沐白,八成是想在欧阳琛从雪山回来之前,了结了她。

那么……顺水推舟,不失为一场好戏。

“走吧,武林大会也该进行到半决赛了,我们去看看。”云暮没有忘记,冷寒远安插去参加武林大会的人。

令璟和君斓。

城郊·半决赛会场。

“圣女可真是贵人事多啊。”清媚语气不善地伸臂拦住云暮的去路,她与清娆积怨已深。

而武林大会的事宜是云暮与清娆共同筹划,一切与清娆交好的人,都是她的敌人。

云暮轻轻颔首,“二小姐有何见教?”

从前的倾云国皇宫里随便拉出来一个女人,斗嘴挖坑能力,都能完爆这些胸无城府的江湖人。

“我要向你挑战,不知道,你敢不敢应?”

云暮波澜不惊的模样,让清媚愈发地窝火。她近日软磨硬泡要拜殷诺为师,殷诺被她逼得无法,只说若是她能比战胜夜魔教的圣女云暮,他就同意收徒。

凌若瞥见云暮的身影,立刻自看台上摆脱欧阳沐白的套近乎,飞身而下,翩然落地。

“武林大会半决赛的赛场,二小姐提出比试,恐怕太过不合时宜。”凌若给了清媚一个台阶。

“凌护法是怕圣女落败,有损夜魔教的颜面?”清媚不依不饶惯了,令已经彻底倒向云暮的陌影都皱了皱眉。

一旁姗姗来迟的琴萱闻言却是乐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圣女,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你自觉实力不济,不敢应战,那不如……”

琴萱的尾调拉长,带着深长悠久的意味。

“琴萱,”云暮把玩着巧夺天工的银纹锦鲤佩饰——锦煌人手一块的信物,“收起你的激将法,对我没用。”

云暮抬眸,看到杏袍锦衣的殷诺摇着折扇款款走来,他扬唇一笑,狐狸眼中笑意却未达眼底,“这里可是比半决赛的决斗场还要热闹呢,啧啧……”

“殷诺大哥。”清媚脸颊染上绯红,小霸王瞬变含羞少女,令人叹为观止。

“殷执事,”云暮用玉指盘着那佩饰的穗子,眼里闪过一抹不着痕迹的幽光。

殷诺的声音,磁性里带了些暗哑,给她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她……以前见过他?云暮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她这两年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夜魔教,不会和殷诺有任何交集。

殷诺将折扇一合,在掌心转了几转,帅气的动作引得清媚心跳瞬间加速。

“夜魔教的圣女,欧阳教主的徒弟,怎么,不参加武林大会,会不会太可惜了?”

殷诺的话,毫无厘头地引到了云暮身上。他勾人的狐狸眼潋滟着波光,深不可测的褐色瞳仁,令人揣摩不透。

“家师尚未出战,身为弟子,云暮自然不敢造次。”冠冕堂皇的话,偏偏说的情真意切,仿佛她依旧无比敬重欧阳琛一般。

欧阳琛早就透露出他没有参与这一届武林大会的意思,否则,云暮压根不会让令璟和君斓去试着争夺白玉印信。

“云暮,”清媚见不得殷诺对着旁的女人温柔缱绻地笑,她挡在殷诺与云暮之间,“这战书,你是接,还是不接?”

云暮身边的唐毅、凌若、尹鲤和陌影同时眉峰紧蹙,动作出奇地一致,云暮手腕上的刀伤尚未痊愈,还有脚踝的扭伤……她如何能出战?

“怎么比?”云暮反问。

清媚打量着云暮手中明显不是凡品的玄铁剑,那剑柄上金黄色的盘龙图腾熠熠生辉,她眼珠一转,“比箭术,如何?”

唐毅不是夜魔教的人,不需要顾及暗泫宗的面子,反应也是最直接的,他不屑地撇撇嘴,“以己之长,比他人之短,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吧。”

江湖三大帮派之中,夜魔教擅内力、武功,暗泫宗擅暗杀、箭术,森罗殿擅突袭、毒药。

“唐毅,”云暮手轻扬,阻住他未出口的话,“三二还是三一?”

清媚身子猛地僵直,因为……这三二和三一,是旭芜大陆惯用的箭术切磋制度,云暮能脱口而出极其专业的术语,说明她并非在箭术上一无所知……

三二,指的是蒙眼射中百米外的固定靶、骑马射中百米外的固定靶、骑马射中百米外的移动靶。

这最后一项,是最考验技术的。两个人比试,各有十个移动靶,靶心分别为红色与黑色。

若是打中了别人的靶,不只扣分,而且还丢人啊……

三局两胜,因此为三二。

而三一,则是这三项里,两个人各自选出一项,比试两场,平局的话,还需加时赛。

“三二,你要是输了,可别说我欺负你。”清媚冷哼一声,懂三一、三二又如何?她在暗泫宗长大,每日的必修课就是箭术,难不成还会输给云暮?

“小暮,别逞强,清媚的箭术不差,不如,我替你推了吧。”凌若在云暮耳边低声道,他怕云暮年轻气盛着了道。

“凌若哥,你不必为难,我自有分寸。”云暮将手里的佩剑递到唐毅手里,给了他和尹鲤、陌影一个安心的眼神,侧头看向清媚,“既然要比,那总归要有一个彩头吧。”

清媚不屑一顾地扯唇,赫然解下腰间配她猎猎红衣的血玉,“这块血玉,名曰‘湘妃怨’,价值连城,是锦华皇室流传下来的珍宝,只是不知道,你跟不跟得起。”

云暮从袖子里甩手一把银票,几乎要亮瞎人眼,霸气到没天理。

清媚的脸色,青了,白了,紫了。

因为,云暮手里攥着的一大把银票,面值最小的也有五万两,无论是屯兵数年的冷寒远,还是日进斗金的木府商会以及刚刚被云暮攥在手心的其他三大商会,出手的银票都是万字起步的。

“够了吗?”云暮讥诮地反问。

众人面面相觑,何止是够了……这些银两至少也有百万两,足够买下好几块血玉了。

殷诺若有所思的眸光定定地落在云暮身上,不知在思量些什么,唇畔的浅笑一成未变。

既要比试箭术,暗泫宗靶场诸多,清媚大手笔地带了他们去了旷达的地下靶场。

靶场内,数百盏长明灯将整片地下空间照得明亮辉煌,各种类型的弓箭被整齐地摆在靶场两侧。

恭候许久的白衣侍女双手奉上清媚惯用的金色长弓,那弓只半米多长,小巧精致,却潜藏着无限的爆发力。

云暮瞥了她一眼,随手从弓箭堆里抽了一把黑漆漆的练习弓,估计扔到市面上都没人要的那种。

“嗤——”清媚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嘲讽道:“你就算是必输无疑,也好歹输的起一点,尊重一下你的对手。”

“既然赌了,二小姐敢不敢再加大一点赌注?”云暮试了试弓弦,一柄趁手的兵器固然重要,可真要是上了战场,哪里能随时用自己惯用的兵器?

所以她在夜魔教训练的时候,从不固定用某一件兵器。

“哼,有何不敢?你想赌什么?”清媚最受不了激将法。

云暮摸了摸下巴,“如果你输了,我要暗泫宗锻造宗师打造的三百把长弓,和两千支螺旋箭。”

在场之人,不约而同地倒抽了口凉气,下巴落地声不绝于耳。

世人皆知,旭芜大陆最擅长打造弓箭、连弩的三位锻造宗师,皆出自暗泫宗。

一把宗师级长弓的价格,就已经够普通百姓家一年吃喝不愁和。

清媚将箭篓固定在后背上,狂傲不逊的女声诉说着令人心惊的话,“你要是输了,把夜魔教的教主令给我,如何?”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陌影的佩剑甚至都掉到了地上,这个暗泫宗的二小姐,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得教主令者,得夜魔教。清媚相当于是在挑衅整个夜魔教,挑衅欧阳琛的权威。

第032章 越来越宠,但不夹杂男女之情

“圣女,这……”陌影亦是好意,怕云暮下不来台,若是因此事挑起了夜魔教与暗泫宗的矛盾,江湖上恐怕是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陌影、凌若、唐毅、尹鲤四人之中,唯有唐毅矗立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清媚跳梁小丑般上窜下跳,他拍了拍陌影的肩膀,随性地打了个哈欠,“老兄,放心吧,一会儿让你见识见识新鲜出炉的一代箭神。”

若真是技不如人,云暮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这个赌局,她的头脑,才不会把自己弄到骑虎难下的地步。

“那就开始吧。”殷诺抚了抚面具精致的纹路。

云暮的靶心为黑,清媚的靶心为红,两色共二十个箭靶,依次排开。

清媚和云暮各自在箭篓里放了十支箭,目光在空中交接,仿佛能迸射出火花。

空气,一瞬间静止了一般。

“开始!”殷诺一声吼,清媚与云暮同时将蒙眼带系好,挽弓搭箭,动作快如闪电,甚至让人捕捉不到她二人的表情。

“咻——”两支箭并驾齐驱般直射出去,正中靶心。

清媚通过箭中靶的声音,判断出云暮那支箭矢的状况,冷哼一声,不过是走运罢了,第一局固定靶的射击,到底是太过于基础。

到了后两局……清媚眼底闪烁着恶毒,骑马射移动靶,若是射伤了人,也怪不得她。

“咻——”

“咻——”

“咻——”

……

两个少女,一个绯衣飘扬,一个素妆淡抹,箭术均是精湛得出奇,难分高下。

凌若和陌影、尹鲤见状松了口气,紧攥的拳头也松弛下来,手心潮湿。

而唐毅潜伏已久,习惯性地观察周围的人,桃花眼瞥到殷诺专注地盯着云暮的样子,心头一跳。

身为暗泫宗的执事,他不去看暗泫宗的二小姐,反而关注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这……不符常理啊。

十支箭射完,不过是半柱香的功夫,清媚与云暮俱是箭无虚发,箭箭正中靶心,时间也是分毫不差,胜负,无法分晓。

这一局,只是平手。

“这一局,是你走运,云暮,下一局,你可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清媚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愤愤不平地怼了一句,转身接过侍女手中的水囊灌了一口。

“真人不露相啊,小暮,你何时学的箭术?”凌若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揉着拉弓弦有些勒红了的手指。

云暮扬唇一笑,明眸泛起点点涟漪,“随便学的。”

在夜魔教,教主首徒的身份令人心生羡慕,可只有云暮知道,她在欧阳琛的魔鬼训练之下,几度临死。

遥记得当年欧阳琛教她射箭,将云暮锁在了九重重锁的石室,地下石屋有数百平米,放了近百只鸽子,只有九只鸽子身上分别绑了一把钥匙,云暮就是用那么一把近乎要报废的破弓,一箭篓箭矢,在石屋困了近三日,被逼出了求生欲,方才射下了那绑了钥匙的鸽子,自救而出。

相比于清媚十数年所学的箭术,云暮学的,不是箭术,而是求生。

论对箭术的深刻认知,云暮只会在清媚之上。

欧阳琛调、教云暮的手段或许嗜血残忍,可不得不说,他简单粗暴的方式,让云暮用两年的时光,拥有了寻常人习武十年所能拥有的武功修为。

第二局,骑马射中百米外的固定靶。

云暮正欲在暗泫宗就地取材借匹马,却不想,带着半边面具的梵昔牵着‘追风’走进了地下靶场。

“梵昔?”云暮诧异地看着他,追风十分自来熟地踏着小碎步小跑到云暮身边,在她肩膀处,用脑袋蹭了蹭。

“主上听说了姑娘要比试箭术的事,特意命属下将追风牵来,他说既然追风与姑娘投缘,就让它留在你身边,劳烦你照顾了。”

云暮摸了摸追风乖顺的脑袋,这马儿似有灵性般,“那就多谢了,对了,唐毅,你等下去木府商会,取我订的琉璃玉冠,送到东风楼赠予荀公子。”

那琉璃玉冠亦是木府商会为数不多的宝贝,玉是蜀山出产的极其稀有的蜀山白玉,触手生凉,雕出龙腾的图纹,又用翡翠黄的琉璃勾了边,精致而奢华,内敛而霸气。

礼尚往来,这追风是宝马良驹中为数不多的稀有品种,价值不菲,云暮也不是白占人便宜的主。

送走了梵昔,云暮翻身上马,追风似乎感觉到主人的战意,发出欢快的嘶鸣,哒哒地蹬着后腿。

“云暮,上一局和你打平手,是我的耻辱,这一局,我要一雪前耻。”清媚骑着一匹健硕的枣红马,用长弓指着云暮的鼻尖。

云暮唇畔始终挂着讥诮的笑意,并不接话,从唐毅手中接过那柄长弓,电光火石之间,挽弓搭箭,拉圆了弓对准清媚的眉心。

“你要干什么?”清媚的声音里透着紧张,云暮眼神如刀,仿佛那箭矢下一秒真的会射向她一般。

“别紧张,”云暮收起弓箭,耸了耸肩,凤眸里荡漾着戏谑,“只是调整一下弓的准头而已。”

好在靶场足够宽敞,二十个箭靶一面十个依次排开,每两个箭靶间相隔二十米,依旧是殷诺主持,他一声令下,云暮与清媚双腿同时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马蹄溅起点点灰尘。

“驾!”二十米的距离,不过须臾,云暮侧身面向箭靶,抽出一支箭矢搭在弓弦上,“咻——”正中靶心。

清媚不甘落后,可她的马只是全力奔跑的速度依旧逊色于云暮身下的追风,是以第一箭,就落了下风。

这一场比赛,与其说是比箭术,不如说是比心理素质。

一方压上了血玉和三百把宗师级长弓、两千支螺旋箭,另一方则压上了进百万两雪花银和足以轰动江湖的夜魔教教主令牌。

在江湖上,教主令的地位,堪比一国传国玉玺。

清媚眸色一沉,在云暮未曾注意的角度,她朝一旁侍立着的贴身侍女影心使了个眼色,影心会意,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靶场上时,袖子里的暗器滑入手中。

在云暮逼近第三个箭靶,抬臂去拿箭篓里的箭矢时,一枚泛着银光的暗器比箭矢飞出的速度更快,直冲着云暮而去。

“云暮,小心!”唐毅最先注意到不对劲,他提气高喊,提示着云暮危险的到来。

此刻云暮骑在飞驰的马上,他冲上去不但救不了人,反而容易害她摔马,唐毅和凌若几个都捏了把汗,云暮,只能自救。

几乎是凭借着对危险的感知,云暮身子向后一仰,平躺在马背上,躲过了来自背后的冷箭。

她再次稳坐于马上,清媚已经挽弓搭箭射中了第四个箭靶。

原本并驾齐驱的形势,瞬间变得对云暮万分不利。

因为哪怕接下来的几个箭靶悉数射中,云暮错过的第三个箭靶,也注定要落空了。

凌若、陌影的脸色均沉了下来,银钱输了可以再赚,可这教主令……要如何收场啊。

人心各异,可骑在马上的云暮,并不紧张,因为……她已经想到了解决的方案。

云暮在逼近第四个箭靶时,竟是从箭篓取出三支箭矢,瞄准了刚刚因躲避暗器而落空的第三个箭靶,以及落后于清媚的第四、第五个箭靶……

“咻——”三支箭矢同时飞射而出,三箭连珠,同时中靶。

云暮甚至无瑕去看箭矢的情况,射出后瞬间一拍马臀,追风会意,以极限的速度驮着主人蹿了出去。

听到场外之人或惊艳或嫉妒的抽气声,云暮一勾唇,她知道,她赌对了。

接下来的几支箭矢,唐毅、陌影、尹鲤和凌若四个各自盯紧暗泫宗的几人,防止再有人朝云暮放冷箭。

这种我打不过你,可我就要暗箭伤人的伎俩,太令人鄙夷,也太过于恶心。

第十支箭矢射出的一瞬,云暮勒住马缰绳,凌空翻转,抵着马蹬的脚尖一用力,利落地站稳了脚。

清媚从马上翻身跃下的瞬间,就看到唐毅和凌若几个大男人将云暮高高地抛到空中,又稳稳地接住她的四肢,已然快她一步,在举行庆功会了。

“怎么,放冷箭的结果,可还满意?”云暮抱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清媚。

“第三局尚未比试,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清媚有些狼狈地带着侍女影心去了休息区。

云暮本以为她已经充分知晓清媚暗箭伤人所暴露出的本性,此刻被凌若几人簇拥着的她尚不知晓第三局清媚的狠辣会将这场箭术比赛变成何等恶劣的人猎比赛。

“圣女,二小姐放冷箭一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殷诺走到云暮面前,推心置腹、字字恳切地说道。

云暮正在给追风喂食,唐毅不知从何处找来浸泡了盐水和酒精的草料,马儿的最爱。

闻言,云暮愕然,抬头看殷诺,他就那么俊朗出尘地站在原地,温和地看她。

一瞬间,云暮竟有种他和冷寒远极其相似的错觉。

他看云暮的眼神越来越宠,却不夹杂分毫的男女之情。

第033章 滚去刑堂,领一百鞭子

“唐毅,找人带个话给清娆,就说我在与清媚比试,请她过来看个热闹。”

陌影望着唐毅匆匆离开的背影,疑惑道:“圣女和暗泫宗的少宗主关系很好?”

“当然不是,只是一会儿清媚输了,有清娆在,她不敢耍赖不服从赌约,毕竟,那块‘湘妃怨’,我还是挺喜欢的。”

云暮摸着追风墨色的鬃毛,眼神都要化了,人与动物之间的投缘,真的很重要。

譬如云暮十多年来只与两个动物打过交道,一是在皇宫时养的猫,叫桃酥;二则是荀晟睿赠予她的马,叫追风。

云暮兀自怀念着桃酥那双有灵性的紫色眸子,一边的陌影眼底透着恍然大悟的眸光,对云暮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是啊,清娆和清媚一向不睦,她一定会促成让清媚出丑的事,所以……

没过多久,云暮就被赶鸭子上架赶上了战场。

清媚也是急了,除非这一局她扳回一城,否则,血玉和三百把长弓、两千支螺旋箭,她想想都头疼。

移动靶由绳索悬吊在空中,由地面上的人控制,这一次,尹鲤和陌影亲自去看着暗泫宗的人,防止他们耍花样,清媚想要设计也不得法。

云暮揉了揉手腕,她并不知道,中场休息的时候……

“二小姐,为了漫天要价的赌注,不惜以放冷箭的方式赢得比赛,当真是光明磊落。”

殷诺的话,如同尖锐的刀子,将清媚华丽的外衣刺破,直逼她的自尊心。

“殷诺大哥,你就那么护着云暮?”

提及云暮,殷诺的一双狐狸眼,荡漾起浓浓的无奈与宠溺,眸光落在清媚身上,却又转瞬即逝,化作道道利刃。

“殷某的私事,不劳二小姐费心。”

妒火攻心,清媚忍不住提气高喊,“她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夜魔教教主的一个玩物,呵……”

“清媚,你最好庆幸,我不打女人。”殷诺拂袖而去。

……

第三局,开始!

红、黑两色的箭靶分属清媚与云暮两人,混杂在一起,在距离二人百米远的位置,开始缓缓移动。

无论是云暮,还是清媚,都知道在三二局最后一局,抢占先机的重要性。

靶子越到后期,移动速度越快,所以,想要佳绩,最好是在一柱香的时间内结束战斗。

战争,一触即发!

箭在弦上,云暮深吸了口气,拉圆的弓以极致的爆发力释放,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她的箭矢射中黑色靶心时,竟未停止,反而直直穿透了靶心,钉在了靶场周围的石壁上。

连不知何时闻风而来的清渊与清娆,都被狠狠地震住了。

那箭靶可是水沉木所打造,虽不说坚不可摧,却也不会太容易被箭矢贯穿。

力透靶心,这是何等的爆发力?

清渊老练的眸子眯了眯,若是任由欧阳琛这个徒弟成长,日后会成为何等的高手,不好说。

江湖上,像夜魔教教主欧阳琛、森罗殿殿主令狐暝这样的高手,不能再有第三个了。

“父亲大人,可否需要我去……”清娆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解决了云暮,不但不会帮清媚解围,反而会让江湖上所有人都记住暗泫宗那个不信守赌约的二小姐。

“不必。”清渊挥手制止,“想收拾她,以后有的是机会。”

况且,因为武林大会的缘故,江湖中人咸集锦华,若是此时对付云暮,被捅出去难免会有人说他恃强凌弱。

靶场上,华丽大气的箭术技能在两个少女身上一一展现,清媚策马疾驰如腾蛟起凤,云暮以绝佳的轻功自马背上飞身跃起如游龙在天。

“鬼舞步,失传了近百年的鬼舞步!”有人惊恐地看着云暮鬼魅般的身影,失色狂吼。

鬼舞步,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轻功秘籍,主要作用于修习者的筋骨,可以让武者的内力与轻功得到巨大的提升。

“欧阳琛对这个徒弟,可真是下了血本了。”清渊由衷赞道,无论是今日的鬼舞步,还是竹林暗杀那一日的六脉神剑与附魔剑法,皆可看出云暮集百家之长,融会贯通后的精辟。

此刻云暮全神贯注地策马射箭,尚未注意到一向空旷的靶场不知何时已人满为患。

暗泫宗的子弟,甚至是一些暂居暗泫宗的武林大会参赛者,各大帮派的掌门,鱼龙混杂地聚于此地。

清娆深知清渊来此后定然会维护清媚,索性大手笔地请来了众人,众目睽睽之下,清媚只能吃瘪。

战况空前的激烈,云暮已射中了五个箭靶,清媚暂时压她一头,射中六个。

战局,已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唐毅,小暮她,会赢的,对吗?”凌若心跳如鼓,不知是多少次问身边的唐毅。

同为云暮的朋友,他二人已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谊。

唐毅看着第一百四十三次问他的凌若,默默地别过了头,看向激烈的战场……

清媚似乎要急于与云暮拉开距离,抓出两只箭矢,明显要尝试云暮第二局用的三箭连珠。

可是,她似乎是射了太多的箭,精疲力竭之下,一根箭矢有意无意地射偏了方向,追着云暮的身影窜了出去。

在场之人大多为暗泫宗的弟子,可他们却早已忘了立场身份,被场内两人精湛的箭术吸引了全部的注意,下意识地心弦紧绷,甚至还有人脱口而喊,“快躲开!”

凌若要出手,唐毅却按住他肩膀,“相信她。”

赛前云暮就与他说过,无论任何状况,不允许他们这些场外之人动手,否则,岂不是给了清媚不兑现赌约的机会?

云暮之所以慢于清媚,也是因为她在分神盯着清媚的动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清媚……她早就料到了。

云暮脚尖轻点马头,向地面射出一箭,借由那一箭反冲的力道窜上天际,三箭齐发!

清媚本能地闪躲,可云暮醉翁之意不在酒,箭矢直冲着她身后的箭靶呼啸而去。

三支箭,移动靶,两支正中靶心,一支脱靶,却已经是极其惊人的战绩。

在看到先前的优势被云暮追平,清媚的心开始慌了起来,射箭的速度与精准度也明显在下降,她的箭术或许在云暮之上,可她输在心态。

相比于暗泫宗倍受疼宠的二小姐,云暮历经国破家亡、凤凰落架,她的心理素质,比清媚强了不知道多少个层次。

“怎么样?”云暮射出最后一箭,她就是有这种空前的自信,长弓往唐毅怀里一扔,看都不看箭靶,双臂环胸看着清媚。

清媚还有一个箭靶未射中,眼瞧着是输了,她从枣红马的背上一跃而下,恨恨地一拳砸在马背上,马瞬间痛得嘶鸣一声,挣脱她手中的缰绳,飞驰出去。

“你赢了!”场内人声鼎沸,清媚咬了咬牙,走到清渊面前屈膝道:“女儿无能,给父亲大人丢脸了。”

“无碍。”清渊笑得慈爱,大掌扶起清媚,“诚者重诺,媚儿,无论他人如何行事,赌约,我们自然是要兑现的,其他的,容后再议。”

清渊老练的言辞,一下子就搏得了大多数人的赞赏。不愧是暗泫宗的宗主,纵然心下不悦,可做法令人无可挑剔。

侍女影心用一只托盘盛着‘湘妃怨’血玉呈到云暮面前,陌影冷着*冰块脸替她接过,可他护着云暮,避免人群挤到她的动作却是出奇地恭敬。

陌影是欧阳琛的贴身侍卫,清渊自然是认识的,他意有所指地看着云暮,“陌影,怎么今天没跟在你主子身边?莫不是易了主?”

在场之人议论纷纷……

“连贴身护卫都派给她了,恐怕早就睡在一起了吧。”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

“不是,欧阳教主大她有十三岁吧,为了权势地位,也太……”

陌影耳机极佳,闻言面色一沉就要说话,云暮不着痕迹地挡在他身前,若无其事地向清渊抱拳一揖,“清宗主,在您面前卖弄箭术,班门弄斧,请见谅。”

“哈哈!”清渊爽朗一笑,虚扶一把,“年轻人,有你们教主当年的风范。”明显存了倚老卖老、压欧阳琛一头的心思。

“清宗主谬赞了,第一届武林大会中,清宗主与我们教主并驾齐驱,在下拜服。”

凌若和唐毅相视一眼,强自忍笑,清渊脸上笑纹一僵,在首届武林大会,清渊棋差一招败给了欧阳琛是他一生的耻辱。

如今被云暮扒出来……

“希望你的口齿,可以一如既往地锋利下去。”清渊交代了一句让人把三百把长弓和两千支螺旋箭给云暮打包送去,随即转身离开了。

人散后……

“父亲大人,女儿有罪。”清媚腾地跪下,三百把长弓和两千支螺旋箭,是暗泫宗近一年的库存啊。

“滚去刑堂,自己领一百鞭子。”清渊脸上的慈父笑容一扫而空,他拂袖甩开清媚抱着他大腿的手,面色阴沉。

“是。”清媚脸色煞白,瞬间将云暮恨毒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此时,云暮坐在新成立的锦煌佣兵公会后堂,常羽和几个铁甲护卫正将新到的这批武器登记入库。

“少主子,你在哪里搞到暗泫宗的弓箭装备的?这可都是上品中的上品,市面上轻易买不到的。”一个铁甲护卫叹道。

佣兵公会刚成立,一切都还很紧缺,他们还愁要去哪里搞一批武器呢。

“赢来的。”云暮手里是四大商会的账册,“常羽,你知会京畿商会的负责人一声,调一些银钱、兵器,给寒远哥送过去,我想他也用的到。”

“唐毅,想换个造型出来逛逛吗?”云暮狡黠地眨了眨眼,朝唐毅勾勾手指。

唐毅立刻后退三步,双手护胸,被强迫的小媳妇状,“你要干什么?”

云暮索然无味地白他一眼,真是的,她是那种逼良为娼的人吗?

唐毅:不然呢?

“陌孟的事,是时候做一个了结了。”

第034章 云暮被欧阳琛扔到榻上

武林大会半决赛的白热化阶段正是热闹之时,凌若回去主持大局,而陌影和唐毅,则跟着云暮去了她在锦华帝都新买下的别院。

“圣女。”陌影被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扰得心烦意乱,“他们如此捕风捉影、以讹传讹,为何不让我去澄清?”

他是欧阳琛手下的暗卫头子不假,可陌影跟随在云暮身边,从不是因为欧阳琛的命令,而是他打心底里佩服这个女子的睿智头脑。

“澄清,只会越描越黑。”况且,云暮即将要将势力渗透进四国朝堂,江湖之事,早已看淡。

“对了,圣女,这是你赢来的那块血玉。”陌影将玉递到云暮手中,云暮适才一伸手,才感觉到了右手五指间带着灼烧感的刺痛,刚刚的三场比赛,弓弦几乎要将云暮的手指勒断。

唐毅去了街面的药铺给云暮拿伤药,而云暮染血的手接触到那血玉玉佩时,却是犹如轻微的电流窜过指尖般,轻微的刺痛……

云暮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幅幅走马灯般瞬闪的画面。

欧阳琛将她扔到榻上,云暮只穿着雪白的浅薄中衣,被他禁锢住肩胛、狠狠地吻住……

画面转换……

火光滔天,顷刻间吞噬一切,欧阳琛双眸猩红,一拳头砸在白杨树上,看着地上被烧得焦黑的尸体,攥着手里的蓝晶耳坠,情绪一度崩溃。

“小云暮,发什么呆啊?”唐毅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云暮摇了摇头,有些困惑地将那血玉收入囊中。对于刚刚看到的画面,她不曾多想,以为是先前中的毒导致了出现幻觉的新症状……

“唐美人,”云暮唤了一声,看着唐毅如二十四孝居家好男人一般给她手上的弓弦勒伤包扎,“你可会扮鬼?”

“扮鬼?”唐毅一蒙,忽然想起来他当年装神弄鬼把白蔻吓得花容失色的趣事,桃花眼一弯,“说吧,你要做什么。”

云暮不会无的放矢,陡然提起必有她的目的。

“引蛇出洞。”她朱唇轻启,吐出几个冰冷的字眼。

午夜,暗泫宗几个打更的弟子一如既往地举着灯笼,哈欠连篇地走着。

一阵沁着寒的夜风呼啸而过,灯笼里的烛火顿时发出绿色的光芒,闪耀一瞬,如同撒旦的眼睛,随即缓缓熄灭。

一个满身是血的身影,鬼魅般,自天空中飘荡而过,口中溢出凄厉至极的叫声,“我死的如此惨烈,你们为何替凶手遮掩!”

“啊——鬼鬼鬼鬼鬼啊!”两个弟子连滚带爬地向后跑去。

第一日,是打更的弟子遇鬼;

第二日,是膳房的厨子发现膳房的锅铲遽然在翻动;

第三日,是欧阳沐白发现陌离身故前居住的屋子有一阵阴风灌进,数次将门鼓开,琴萱甚至看到陌离寻常用的佩剑在院子里无章法地乱舞,仿佛有人在练剑一般。

因着最近暗泫宗鱼龙混杂,又只有夜魔教的人出了意外殒命的事故,清渊为维护暗泫宗的安定,很快找到了云暮头上。

“圣女。”清渊隐有薄怒,看着正在和唐毅对弈的云暮,“鬼魂的事,应该起于你们夜魔教,本宗主不允许,这件事影响武林大会的进程,限你三日,尽快破案。”

云暮扬唇莞尔,“清宗主,我可不是狄仁杰,且陌离之死,我和我的下属常羽现在还没有摆脱杀人犯的嫌疑,要如何以嫌犯的身份去审案子呢?”

“既然如此,那本宗主就只能派人插手了。”清渊沉声道:“本宗主会让殷诺过来襄助圣女查案,毕竟,你们的关系,不是一向很好吗?”

清渊每每想起殷诺对云暮的维护,以及对清媚的冷言相对,就分外憎恶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奈何,清媚喜欢。

即便清媚在刑堂挨的那一百鞭子有殷诺的助推波澜,她也断断不允许清渊对殷诺下毒手。

“清宗主,你那么聪明,应该看得出,我只是个无辜躺枪的挡箭牌。”云暮掩去眼底的深邃,殷诺对她的好,仿佛情不自禁,而她,仿佛也很自然地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喜欢,非是男女之情,而是……

“无辜也好,有意也罢,你心中有数。”

云暮凝着清渊拂袖而去的背影,陌影无声地出现在她身侧,“圣女,今晚还要准备冰块吗?”

唐毅扮鬼魂,所展现出的寒气逼人,乃是在身上放满冰块的缘故,若不是他身强体健,恐怕是要承受不住。

“不必了。”云暮在棋盘上落下一颗黑子,看似杂乱无章,然而困局尤成,黑子步步杀机,白子已退无可退。

“今晚,叫上你手下的影卫,咱们,瓮中捉鳖。”锦华是暗泫宗的地盘,暗泫宗的人参与进来,杀害陌离的幕后黑手一定会坐不住,只要他们敢露头……

“是。”陌影朝云暮深深一揖,云暮强大的气场,如同他拜倒在欧阳琛脚下一般。

深夜。

唐毅长发遮面,一袭白衣沾染血污。他轻功不差,双脚悬空地装神弄鬼数日亦不觉得疲累。

在他仙袂飘摇的身影拂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时,赫然有几个蒙面男子翻滚而出,扬起的刀刃对准了他!

早已恭候多时的陌影与陌凡左右夹攻,云暮和景芜守住后翼,唐毅鬼魂装束袖长数米,竭力甩出,死死地勒住一人的脖子……

云暮就地翻滚一圈躲过那几个蒙面人抛出的暗器,几个蒙面人武功不低,按常理云暮几人与他们旗鼓相当,短时间内是无法拿下的。

可惜……

月色朦胧,仿佛有星点的银色雾气浮动在战场周围,兵刃相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几个蒙面人便感知到了体力的迅速流失、反应力在渐渐下降。

周围的景物与人影,似在眼前打晃……

而景芜、唐毅他们,明显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唐毅一撩头上的假发,好整以暇地挥舞莫邪剑斩断后背上将他吊在空中的钢丝,落地后一剑镗开蒙面人的攻势。

“我说你们几个是纵欲过度了吧,在打棉花吗?真给我们男人丢脸!”

他本就玩世不恭、乖张桀骜,语调轻佻,可莫邪剑的一招一式却尽显杀机,桃花眼里毫无轻敌之意,令人呕血三升。

“你对我们做了什么?”当几个蒙面人悉数被生擒、重创时,为首一人咬牙看着似笑非笑的云暮。

做死士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群人的头,云暮,就是那个让他们体能、反应力急剧下降的人,否则他们怎能如此快地落败?

“压制你武功修为的药罢了。”云暮眼见着他眼底闪过绝望,已有自尽之意,她赫然抬手卸了他的下巴。

这次要多亏陌影从欧阳琛的私库里寻来奇药,以雾滴的形式弥漫氤氲于空中,一定范围内,运功会加速毒气的吸入,以致流窜于七经八脉,压制人的武功修为。

而云暮事先在每个人的晚膳里放了解药,他们自然无事。

“陌影。”云暮唤了一声,“人,我交给你们影卫队了,能否审问出线索,看你们的手段了。”

“圣女放心,桀狱的三十六道极刑,可都是出于我手。”陌影唇边勾着平时从未有过的岑冷,两个嫡亲兄弟,一个惨死,一个消失,已然逼他到了疯魔的状态。

这下,这几个蒙面人想轻松求死恐怕都不能了。

影卫队的手段……

武林大会·总决赛。

云暮坐在高台上,从凌若手中接过冲击总决赛的参赛者名单。

令璟、洛亦邪、令狐暝、君斓、常枫。

“令狐暝?森罗殿的殿主令狐暝?”云暮骤然一惊,心几乎要抑制不住地跳出来,“他不是游历山川,数年未归了吗?怎么会……”

令狐暝,在江湖上人称“伐林”,杀伐决断,但凡听说哪里有高手,他就会想尽一切办法与那人挑战,败在他手下的人,唯有死路一条。

“森罗殿的人,也是昨日,才恭迎他们殿主回殿,据说森罗殿有个长老想篡权,令狐暝单枪匹马,杀了那长老全家满门一百三十二口,婴儿与妇孺都未曾放过。”凌若的声音里是深深的忌惮。

云暮脸色苍白,这……就是令璟和君斓要面对的对手?

“教主的实力,与令狐暝相比,如何?”

凌若略略思忖,“这两个人,在江湖阎王榜并列榜首,但是从未真正意义上对决过。”

也就是说,令狐暝的实力,最差也不会比欧阳琛弱多少。

“他不是没参加武林大会的分赛吗?怎么会有总决赛的参加资格?”

凌若道:“历届武林大会的前五强,可以直接进入总决赛。”

云暮在心里,狠狠地艹了一声,她腾地站起,哪怕让令璟和君斓弃权,也不能让他们去面对这么个大杀神。

“怎么,总决赛,教主会出现,你就这么急不可耐?”琴萱和欧阳沐白一前一后地出现在云暮身边,将她脸上对令狐暝一事的焦急曲解为……

“滚!”云暮凤眸沁着冰寒,竟是连粉饰太平也不屑了,她声色俱厉,铁血冰冷的气势令人发怵。

第035章 肉炖好了,不吃……

“寒远哥,不能让令璟和君斓与令狐暝对决,这是送死。”云暮眉心紧蹙,一个欧阳琛级别的杀神……

冷寒远脸色亦沉,他的父亲,冷明泓,之所以要坐在轮椅上饱受失去双腿之苦,正是令狐暝的手笔。

“令狐暝,既然回来了,就必须,得把命留下。”冷寒远攥着茶盅的手收紧,咔嚓一声,瓷器碎裂,碎瓷片刺入手指,留下道道血痕。

“寒远哥,”云暮踱到他身后抱住他,将头抵在他的脖颈处,无声地给予他安慰,“冷伯父的仇,我们会报,但是,要等时机成熟,你必须答应我,不要冲动。”

“雨潇,”冷寒远喟叹一声,眸光却是倏然一厉,将手中的碎瓷片反手刺入木桌边缘,仿佛那木桌是令狐暝的脑袋一般,“不干掉他,我冷寒远枉为人子!”

缄默良久,冷寒远逐渐将心底的恨意平复下来,他似想到什么,赫然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侧身对云暮道:“过来看看。”

窗棂之上,一只紫色瞳仁的黑猫赫然矗立,如同异世的贵族,风度翩翩,气质优雅。

“桃酥?!”云暮惊喜交加,疾步上前将那猫儿抱在怀里,那猫儿亦发出悠长的喵喵声,小爪子搭在云暮肩头,似在埋怨她当年将它寄养在他人处的无耻行径。

殊不知,云暮正是预料到了政局多变,希望桃酥有一个好归宿,才……

“在祁连山,师傅的鱼塘,可是成了它的酒池肉林了。”冷寒远修长的大手摸了摸桃酥柔顺的皮毛,桃酥立刻朝它警告地一瞥,好像在说……

本喵的皮毛,除了云暮那个丑女人,其他的凡人都不能碰。

直到冷寒远妥协地给它拿了块小鱼干,它才给了他一个傲娇的眼神。

入夜,云暮略有疲意地站在浴桶前,扯开玉带,将外裳搁置在一旁的衣架上。

霍地眼前一黑,许是被浴房的热气冲了脑子,她只觉脸颊又开始滚烫起来,“该死的。”云暮咬紧牙关,低咒一声,几日前的症状,再次出现。

而且这一次,明显比前几次加重了,此刻云暮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云暮对眼前的黑暗,有种莫名的恐惧。这总会让她想起,曾经在云霄阁的密室受训的黑暗经历。

她扶着浴桶的边缘,未知的毒,连神医温岑都无可奈何,是否真的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

“谁?”室内无半分人声,可云暮就是能感觉出,有人!

她娇俏的脸被勾抬起,唇,被狠狠地攫住!

熟悉的龙涎香气味萦绕在周遭,云暮瞬间明了,对方的身份。

欧阳琛狭长的墨瞳染上邪肆,大掌扣着不盈一握的腰身,直到他感觉到脖颈处抵住了一冰凉的刀刃。

欧阳琛的俊容棱角分明,墨色瞳孔凝着令人难以揣测的复杂与阴冷,死死地盯着云暮的俏脸,仿佛要窥破她表面的冷肃,直击她内心的惊恐般,“就这么恨我?”

他近期甚少在她面前自称本教主,无由头的卑微,却令她平静的心神难以抑制地崩裂。

云暮眼前渐渐恢复清明,抵在他喉结处的,是她削铁如泥的匕首,“你说呢?”她似笑非笑,看不出情绪。

“好。”欧阳琛清冷的语调显得锋利而逼仄,他喉结滚动,赫然倾身向前抵上云暮的刀刃,涔冷的声音锋利如刀,“动手,云暮,让本教主看看,本教主一手调、教的女人,是如何绝情负义地割断我欧阳琛的喉咙!”

他身体前倾,利刃立刻在他脖颈间留下一道锋利的血痕。

云暮脸色一分分泛白下去,“晃荡——”匕首落地, 她,终究还是难以对他下手,无论是为了师恩,还是因为他是云暮穷途末路时唯一给予过她温暖的人。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逼我?只要你想,恐怕如琴萱一般的女人数不胜数,为什么一定要对我苦苦相逼?”

云暮语调高亢,竭力嘶吼般。

欧阳琛抬步,缓缓走向云暮。

他步履坚定稳重,每走一步,云暮便退后一步,直到退到墙角,避无可避……

“本教主记得,两年前,本教主让你选择,做本教主的徒弟,或者夫人……“欧阳琛缓缓眯眸,诡谲的语调,意味深长的话,令云暮心惊肉跳。

“那么现在……”欧阳琛大掌勾抬起她的下颚,轻轻摩挲,对那滑腻的触感爱不释手,“我后悔了,云暮,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云暮一个激灵,无法置信地瞪大了凤眸,她甩开他钳制她的手,泪意涌现,满脸惊恐,“不,不可以!”

遑论她倾云国余孽的身份,欧阳琛掌控欲极强,而她的人生,旨在凤驭九霄、睥睨天下,断断不能被折断翅翼,变成受控于一人的枭宠。

并且,那日拿下昀若时,他所言欧阳琛宠她,是因为云暮与某个人有三分相似,云暮心高气傲,怎甘做他人替身?

欧阳琛一直希望云暮能在他面前放下所有的包袱,可云暮心里苦啊……倾云国之仇得报前,她永远不可能向任何人敞开心扉。

哪怕……云暮瑟缩在墙角,她承认,欧阳琛提出要她的时候,云暮坚毅如铁的心,难以抑制地……动摇了。

她初入夜魔教的时候,欧阳琛训练她虽极其苛刻,可是,面对四国三番五次的追杀,他一力替她承担,不惜与整个大陆作对,数次负伤,却从未想过将她交出去,又从不逼问她的身份。

他说:“身为师父,若是连自己的徒弟都护不住,本教主还是个男人吗?”

欧阳琛在她人生最灰败潦倒的时候,指着天上的烟花说,“烟花易冷,可你之于本教主,是星辰,是皎月,是独一无二的奇珍。”

云暮笑靥如花,慨叹自己一无所有时,也是欧阳琛将玄铁剑扔到她里,怒斥道:“滚去练剑,本教主的徒弟,在外收敛锋芒,在夜魔教保持天性,本教主还在一日,你就不是一无所有!”

正是这样不计牺牲的保护,终于击碎了云暮心底最后一层冰墙。两年,她的心,逐渐因欧阳琛而活了过来,也彻底倒向了他。

可是理智告诉云暮,她不可能一直留在欧阳琛身边,大世之争,她是断然无法置身事外的。

欧阳琛强势地箍住她纤细的腰身,语气却是倏然冷厉,“你现在,是否常有发烧、失明之症?”

“你知道?”云暮愕然。

欧阳琛从袖袋里取出两棵花叶呈半透明冰凌状的植株,“雪翎花,可以压制你所中的毒。”

雪翎花,西北大雪山峭壁上独有的植物。

“你去西北大雪山,是为了采雪翎花?”云暮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一切的怀疑与不满,瞬间都释然了。

“只是,”欧阳琛深眸染上戾色,“能压制,却不能完全消除,洛泷下的毒,解药……本教主会尽快给你弄到。”

“洛泷?”云暮微怔,“难道是那一日……”

她被洛泷近身,唯有欧阳琛挥刀伤她的那日。

“是本教主大意了,以为割腕取血,就能完全解毒。”

“你……”云暮这些日子心里发堵的感觉,瞬间一扫而空,“你伤我,不是因为欧阳沐白?”

“呵……怎么可能?”欧阳琛唇边噙笑,赫然轻捧起云暮的脸,“容你问了这么多问题,现在,是否该本教主问了?”

云暮脸颊染上红晕,轻轻颔首。那光洁的下颚与欧阳琛的手掌接触,无异于点火。

欧阳琛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浴房氤氲着蒸腾雾气,且云暮本就是要沐浴的,此刻只穿着雪白的中衣,欧阳琛觉得,这肉炖好了,他要是不吃下去,就不是个男人!

他赫然勾住云暮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云暮,本教主想要你。”

云暮的耳垂,赫然变成浅浅的酡红色,她抬眸瞥着欧阳琛俊逸的侧颜,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如果深爱是犯罪,请将她挫骨扬灰。

若说复仇是她的使命,那么,欧阳琛,则是她一生逃不过、解不开的心结。

罢了,在她离开夜魔教之前,再遵循本心,放纵一次吧……

欧阳琛不知云暮所想,见她点头,眼底浮起难以置信的惊诧,他沙哑磁性的嗓音撩得人心颤,“你不恨我?”

云暮被他放在榻上,氤氲凤眸染上笑痕,被心仪之人视若珍宝,饶是圣人也难以抗拒,何况,她本就是个俗人。

想到大世之争,与他朝夕相处的日子,恐时日无多,云暮做了一个坚定的决定,“欧阳琛,我喜欢你。”

床幔落下,男人沉重的身影昂藏,狠狠地压下,“折磨人的小妖精。”

他将她死死地箍住,似要揉进身体里,手勒住她的腰,似乎能通过肌肤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不同于上一次的百般抗拒,这一回,欧阳琛以吻封唇,狭小的空间,瞬息溢满暧昧的讯息。

雪白的中衣被扯落,圆润雪白的肩膀暴、露在空气中,欧阳琛手指扫过之处,皆激起一片颤栗。

他品尝着她香软的唇瓣,小指勾开她后背的带子,云暮又羞又窘,曲腿踢他,欧阳琛却顺势扯开她的裤绳……

箭在弦上,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早已是不得不发……

“啊——疼疼疼……”云暮一向自持,可朱砂染落床褥,她的指甲死死地嵌入欧阳琛的背心,难以抑制地飙出泪花。

“乖暮儿,放松……”他甚少以这般暧昧的称呼唤她,此刻欧阳琛一声轻唤,又让她浑身紧绷起来……

第036章 醋酸味要飘到十里外了

云暮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午后,她浑身酸痛,如同被车碾过一般。

身上清爽干净,是鱼水之欢过后,欧阳琛抱着昏睡不醒的她去浴房、亲手服侍她沐浴的结果。

云暮捏着手里一对蓝晶的耳坠,耳边回荡着昨夜欧阳琛最坚定的誓言、最动人的情话。

“待回到夜魔教,本教主会为你安排好一切,八抬大轿风光娶你过门,做本教主的夫人,一辈子,待在本教主身边,泱泱山河,云卷云舒,我们一起去游历。你想闯荡江湖也好,想隐居山林也罢,只是,不要离了本教主的视线……”

云暮弯唇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她强撑起疲软的身体,拿了套衣物换上。

她终究,不是绣楼里临风窗下、风花雪月的娇小姐啊。

“你这只猫,是哪里来的?”来到武林大会的赛场,凌若好奇地看着云暮肩上占据了黄金位置的黑猫。

似乎好奇猫的紫色瞳仁,凌若抬手去摸猫的耳朵,桃酥却凶神恶煞般地咬过去,脾气拽到了极点。

云暮抿唇,即便不回头,她也能感觉到,与清渊、令狐暝商议着什么的欧阳琛,正目光灼灼地透过人群看着她。

“圣女,”陌影出现在她身侧,他眼里满是红血丝,想来是几夜未睡的缘故,“陌孟,找到了。”

云暮恍然去看他,似在等他的解释。

“那日我和陌凡审问那几个蒙面人,囚室外忽然传出微弱的人声,我们在囚室外,看到了重伤昏迷的陌孟,再转头回来的时候,几个蒙面人,就已经死了。”

天晓得,陌孟身上数不胜数的大小伤痕,陌影是跑遍了锦华多少个医馆,才有医者敢于接单诊治。

“看起来,这幕后之人送了个人情给我们。”在陌影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能杀掉几个蒙面人,幕后之人的实力深不可测,又何必多此一举,放陌孟回来呢?

“陌孟怎么样,他可曾说了什么?”云暮又问。

陌影眸色沉重地摇摇头,“他一直昏迷着,尚未苏醒。”

“参见教主。”忽然,一片行礼声迭起,凌若和陌影早已屈膝,欧阳沐白和琴萱更是欢脱地蹦跶。

众目睽睽之下,云暮赫然拉了把椅子,大喇喇地坐下,昨夜的疯狂,让她浑身酸痛。

若不是有素日习武的底子,她今天一天恐怕都爬不起来。

想到欧阳琛昨夜极佳的体力,再看他此时人冠如玉、精神抖擞,云暮暗自腹诽,脸颊泛红地别过头去,轻哼一声,傲娇得出奇。

“小暮……”凌若心惊肉跳地看她,轻拉她的衣角示意她识时务。

因为此刻欧阳琛就站在她面前,墨色瞳仁狭长隽秀,带了几分邪魅,凝着她。

欧阳沐白和琴萱都快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云暮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给欧阳琛脸色看,若是欧阳琛一怒,就此发落了她也是有的。

谁知……

“武林大会是否太过无聊了?今晚锦华帝都的茶花会,本教主带你去看?”欧阳琛的语气里,是十足的宠溺。

“不去。”云暮是真的累了,若不是总决赛令狐暝的事迫在眉睫,她今天根本不会出来。

“嘶……”凌若几人,齐齐倒抽了口凉气。

欧阳沐白忍不住提着裙角进言道:“义父,她未免也太藐视您的权威了吧。”

“她是本教主的小祖宗,指望她恪守礼法吗?”欧阳琛无奈地看着她,哪怕是他二人袒露心迹之前,云暮和他过招时下死手、为了杜衡的性命持刀威胁他,桩桩件件,她何曾是个恪守礼法的属下啊。

此话一出,陌影几人只觉得心肝都在发颤,已然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往日,虽然欧阳琛对云暮也很维护,可从未像今日这般……

欧阳沐白恶毒的目光如同毒蛇般锁着云暮,武林大会之后,云暮,也该消失在这世间了……

“令狐暝的实力,有多强?”无人处,云暮问道。

欧阳琛想起今日晨起时遇到令狐暝,二人对的几招,沉声道:“他的实力,提升了很多,若本教主尽全力,恐怕……也只能与他平分秋色。”

云暮指着擂台上正与洛亦邪对战的令璟,“那他怎么样?”令璟实力叵测,是冷寒远手下第一悍将,这也是为何他会出现在擂台上,此前的每一战,他都是三招之内克敌,从无例外。

“根骨不错,可惜,尚需磨练。怎么……”欧阳琛抬起云暮的下颚,“觉得他很好看?”

他的语调上扬,带着不易察觉却倏然逼近的危险,仿佛云暮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他就能去削了那小子一般。

云暮翻了个白眼,不理会他的斤斤计较。

醋酸味都要飘处十里外了……

从前听闻什么夫妻之间互相包容、给予充分的信任才是真爱,可真正地经历了,欧阳琛才明白,什么充分信任……

云暮欣赏的目光落在哪个男人身上,他就想杀了那人,将之碎尸万段。

“那么,武林大会的总决赛,这几人,可能正面对抗令狐暝而不死吗?”云暮甚至没有说“不输”……

欧阳琛凉薄一笑,“武林大会,胜者斩杀败者,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欧阳教主,”意味深长的声音夹杂着内力传来,令狐暝黑色系的斗笠遮住大半张脸,看不出表情,那声音沙哑如锯,令人头皮发麻。

“令狐殿主,怎么,今日总决赛的第一场,打完了?”欧阳琛看着结伴同来的清渊与令狐暝,扬起邪魅的笑,将云暮挡在身后。

“杀人而已,蝼蚁一般的对手,着实,令人兴趣全无。”令狐暝身上还散发着血腥气,眼眸赤红。

总决赛第一场他的对手常枫,尸体还躺在擂台上不得安息。

“欧阳教主,贵教的圣女,从本宗主那不成器的女儿手里赢了三百把宗师级锻造的长弓,欧阳教主以为如何?”清渊意有所指,明显是想让欧阳琛碍于情面提出归还。

欧阳琛削薄的嘴角微微上勾,“这二人有赌约在先,本教主,也是有心无力啊。”他一摊手,“况且,圣女可是帮本教主保全了我夜魔教的教主令,清宗主可莫要太过偏颇了。”

清媚算什么东西?敢提出要他夜魔教的教主令,当真是自作自受。

“欧阳教主,倒是不想,你将这玄铁剑,给了一个小丫头。”令狐暝的目光穿过欧阳琛,落在云暮手中的玄铁剑上,他舔舐了下唇角,勾起弑杀的一笑。

矛头对准了云暮,她自然不能再一言不发。云暮抱剑一拱手,“清宗主,令狐殿主。”

“令狐暝,”欧阳琛不喜令狐暝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这剑,是本教主的东西,到了谁的手里,与你无关。”

这厢一个暗玄宗的弟子来寻清渊,清渊抽身离去,令狐暝却忽然低笑了一声,“玄铁精魄的下落,若是走漏了风声,本殿主觉得,在旭芜大陆,纵然有你护着,她也寸步难行了。”

玄铁精魄?云暮一怔,她平日里只觉得那玄铁剑锋利异常,一次她无意间看到,细不可查的一根头发,落到那剑刃上时,断了……

不过,能引起令狐暝这种人的注意,想来不是什么普通的物件。

“令狐暝,你想死吗?”欧阳琛染戾的声音拉回了云暮的思绪。

“死?”令狐暝笑得狂妄孤傲,“本殿主独孤求败,求之不得。”

说着,他大步离开,腰间别着一把纯黑色的弯刀,不知材质。

“玄铁精魄,是什么?”云暮眯了眯凤眸,敏锐地觉得,这东西,不简单。

欧阳琛睇她一眼,“龙溟海域龙坛的熔炉中,百年练得的一柄神兵。”

龙溟海域地处旭芜大陆之外的一片死海之上,旭芜大陆趋之若鹜的红宝石、紫晶、黄金,在旭芜大陆遍地皆是,形同垃圾。

人头大的金块,他们拿来砌灶台;鸭蛋大的夜明珠,他们用来扔着玩。

所以,在龙溟海域尚被当做稀世珍宝的东西,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到了云暮的手里。

云暮张了张唇,欲言又止,一个倾云国余孽的身份,若是被曝光了,就够她死几百次的了,而再加上一个玄铁精魄打造的玄铁剑……

“而且,玄铁剑已认你为主,其他人若想夺取玄铁剑,必须杀你而后快,所以……”欧阳琛不忍直视地道出事实,看着云暮的脸色一寸寸难看下去,他好脾气地安抚,“这东西,一般人不认识,你也切莫太过担心。”

云暮赫然觉得,自己这一身装备,值钱得吓人……

玄铁精魄打造的玄铁剑;

黑羽秘银打造的镶宝石匕首;

她娘亲的遗物,天山白玉打造的云珏玉佩;

以及从清媚手里赢来的前朝“湘妃怨”血玉。

“待在本教主身边,没人敢动你。“欧阳琛这句话,说的分外霸气。

云暮缄默地点点头,低下的眉眼看不清情绪。

她不敢去想,她悄然离开之后,欧阳琛会是怎样的疯狂。

第037章 山药排骨汤

帝都·锦煌佣兵公会。

随着云暮那一笔武器与四大商会资金源源不断地注入,锦煌佣兵公会迅速发展壮大。

大堂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巨大的公告牌,贴满了各种赏金任务。

而公会的元老,景芜和常羽他们,也着意吸收了一些背景可靠的人加入。

他们甚至将一些练武天赋好的孤儿、奴隶,吸收进了铁甲护卫。

云暮到来的时候,刚有几个佣兵接了个单子,拿着刀剑凶神恶煞地跟着雇主走出了黑市。

黑市算是三不管地带,诸多佣兵公会云集于此。

“姑娘,可是有什么任务要发布?”大堂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正在给几个佣兵团登记交接,见云暮进入,走了过来。

显然他们已经适应了公会的营业模式,娴熟得出奇。

云暮拿出云珏在她面前一晃,“之前我和你们会长有一笔金条的交易,要折算成四海钱庄的银票。”这是她和景芜联系时特殊的暗语。

女子的神色恭敬几分,低声道:“老大在后堂。”

“少主子。”后堂,景芜的脸色容光焕发,虽然他们潜伏时细致谨慎、从无怨言,可心底里,却是渴望如今这种快意江湖、堂堂正正的生活的。

“过几日,我可能要启程去轩辕国,唐毅和常羽、杜衡跟我走,你依旧在这里,我把锦煌,交给你了。”云暮做出最合理的部署。

景芜有统筹之才,佣兵公会交给他,云暮放心。

“少主,就你们几个人去轩辕国,是否太过危险?”景芜自是知道,云暮去轩辕国不是去观光旅游的。

深入敌后,一旦身份暴露了,一国之力,数十万大军,云暮绝无全身而退的可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云暮凤眸倏地一厉,再者,就算把现下她手下的全部势力都带上,在轩辕国出了事,也难保她安隅,不如少带人,免得进城打草惊蛇。

想到什么,她将在夜魔教的圣女令递给景芜,“若是情势所迫,拿此物去夜魔教,他会帮你的。”

这个他,云暮没有说是谁,但是,对于自家少主子的心头肉,景芜心中有数。

“你,多保重。”景芜不善言辞,四字箴言,似抽离了他浑身的力气。

“放心。”云暮将一缕青丝别到耳后,似笑非笑,“大仇未得报,我舍不得死。”

“那毒……”景芜忧心忡忡,云暮中毒之事,除了欧阳琛、下毒者洛泷和她自己,恐怕就只有景芜知道。

佣兵公会鱼龙混杂,有诸多有关奇毒、神药的交易,云暮命他暗中求药寻医,是以将她的症状告诉了景芜。

她不能等到回夜魔教,从洛泷手里拿解药。

一旦回去,欧阳琛不会委屈她,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筹备大婚之事,届时,云暮将再无离开的契机。

将身子交给欧阳琛,也是因为,给他吃颗定心丸,欧阳琛对她的紧张与掌控,也会减少很多。

这样,她才能有逃离的契机。

云暮闭了闭眼,紧攥的拳头复又松开,她换了个话题,“令狐暝归来的事,你知道了。”

景芜点头,佣兵公会,是江湖上消息最快的地方,没有之一。

“令璟和君斓,绝不能有事。”这是云暮思量多日想出的主意,“武林大会的规矩,一方无行动能力,或脚离开擂台,就算输,对吗?”

“你的意思是……”景芜瞳孔一亮,“擂台……”

她连夜研究武林大会的规则条例,这,恐怕是唯一的出路。

“可那擂台是精钢钻打造……”景芜迟疑了一下。

云暮应上他困惑的模样,“偷梁换柱,他二人比赛的场次,我可以暗中操控,而擂台,就得由你动手了。”

反正,若是擂台在比赛中损坏,脚落地了,就算输了。

好在总决赛的赛制是一天一场,云暮腾得出手脚操控……

帝都·东风楼。

作为东风楼的资深常客,云暮一踏入,便有人去通知荀晟睿,奉茶的奉茶,打扇的打扇,无人敢有半分不敬。

荀晟睿对这个女子的重视程度,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难得你有空。”荀晟睿清冷的言辞无半分感情,可云暮偏偏听出了,他对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之举的埋怨。

云暮弯唇,她面若桃花、灼灼其华的模样,令荀晟睿蹙了蹙眉,总觉得,她和数日之前……有什么不同。

“既然是盟友,荀公子,可有想长期合作的意向?”云暮面冷心热,她心里早把荀晟睿划分为朋友,因此她看似生疏的话,却并不像对敌般弯弯绕诸多。

“云暮,你叫我荀公子,那我要叫你云姑娘,还是圣女?”荀晟睿挑了挑眉。

无疑,云暮在夜魔教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云暮很奇怪,以荀晟睿和欧阳琛势同水火的关系,他为何能与她和平共处。

“云暮不敢高攀。”她没有撒谎,荀晟睿举止言行优雅清贵,云暮曾为倾云国公主,在他面前,都会不由自主地滋生出自惭形愧之感。

“高攀?”他清隽的容颜一凛,“你若真觉得高攀,就不会来找我合作了。”

“荀晟睿,”云暮服软道,她难以理解,荀晟睿如此深沉内敛的人,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他每次都要为着小细节与她计较……

“让本公子想想,你又出了什么难题给我?”荀晟睿星眸灼灼地盯着云暮,“莫非,是欧阳琛解决不了的事,或者……不能让他知道?”

“你的想象力,不去茶楼酒馆说书,实在是太可惜了。”云暮娇小的身躯倚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

她看似淡定,却莫名心悸,荀晟睿太过聪明,滴水不漏,她现在,甚至都看不透他半分。

“呵……”荀晟睿眼梢微挑,“不怕我利用你对付欧阳琛?”

毕竟,他若是挟持云暮,欧阳琛,可只能受他制衡。

云暮笃定道:“若你真是小人,那么在凤娇楼那日,你完全可以挟持我,必要时重创我以夺得木府商会的账册。”

荀晟睿与欧阳琛实力相当,他们这一类人,独步武林,根本不屑于挟持如云暮这般的弱者,哪怕他们遭受重创围杀。

“你想怎么合作?”荀晟睿松口答应,愈发好奇云暮的小脑袋里装了什么。

云暮心一松,“我要你助我混进轩辕国皇宫,杀一个人,价钱,好商量。”

她混进轩辕国皇宫,目标,当然不只是杀人。

险些侮辱了她的轩辕痕,她要杀;倾云国灭国之仇,她要报。

轩辕国的朝堂,她是一定要去闯一闯的。

“本公子不缺钱。”荀晟睿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云暮。

“你想要什么?”云暮平静以待。

混进轩辕国皇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铁甲护卫做不到,冷寒远也做不到。

“日后我若需要,你要竭尽全力,帮我做成一件事。”

“自然。”云暮答应下来,她知道,她的头脑,已然吸引了荀晟睿的注意力。

商谈合作大计,不怕对方提要求,就怕对方缄默不言。

……

云暮回到居所时,推开房门,就闻到山药排骨汤的诱人香气,扑鼻而来。

桌边,欧阳琛把玩着象牙箸,没有半分不耐。

“热水准备好了,你去泡个热水澡,再出来吃饭。”从前,师徒关系横在二人之间,欧阳琛的关心总是猝不及防、不动声色。

而今日,餐桌上是她睡梦中嘤咛念叨过一声的山药排骨汤,汤盆下面还加了炭盆,避免冷掉。

云暮讷讷地应了一声,有了雪翎花的压制,近日她倒是没有毒发,算是过了几天平静日子。

眸光不着痕迹地瞥过屏风后影影绰绰的曼妙身影,欧阳琛喉结狠狠地滚动一下……

而此时的云暮恍然不知,外裳被风刮落到地上,她伸手去捡,一截莹白细腻的藕臂暴、露在欧阳琛眼前……

仿佛昨夜那温软细腻的触感还残存在他指尖,欧阳琛觉得,定力,就是那浮云……

云暮刚在浴桶里闭目养神了片刻,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抬眸的瞬间,一双有力的臂膀已穿过她腋下环住她的身体将她整个从浴桶里捞了出来。

“欧阳琛!”云暮气急指控,“我还没吃晚饭呢。”

她特别喜欢山药排骨汤,以前在祁连山,白蔻每隔几日给他们做了打牙祭。

“晚饭?”欧阳琛看着榻上用锦被将自己裹得如蚕宝宝一般的云暮,鹰眸淡眯,赫然走到桌边,盛了碗排骨汤走到床边坐下。

本以为他改了主意的云暮,看着他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碗的模样,忙拍打他手臂,示意他给她留一点。

下一秒,欧阳琛狠狠地攫住她的唇,将温热香浓的排骨汤,缓缓地度给她……

“你吃完了晚饭,就该本教主吃你了。”欧阳琛意有所指地诱哄,他从桌上端过半盏排骨汤,勾起意味深长的笑。

欧阳琛在夜魔教教徒面前的高大、神圣不可侵犯,都是浮云,到了云暮这里……

只觉得这人蔫坏,每晚总要让她叫出声来,看着她服软、逼她卖萌才算完。

第038章 太师谈逸笙

武林大会·总决赛·第三场。

“年轻人,你,还有什么遗言吗?”赛前,令狐暝看着他面前的令璟,缓缓从腰间抽出黑色弯刀,眼里一副看死人的表情。

令璟气宇轩昂,暗色的劲装让他整个人棱角分明,气场十足。

“令狐前辈,今日风大,莫闪了舌头。”令璟眼光一凛,毒舌程度令人呕血,他眸光缓缓在观众席上扫过,与云暮凤眸交接的一瞬,迅速地移开了目光。

这两晚与欧阳琛的床第厮磨,让云暮疲惫不已,她揉着酸软的腰身,眸光哀怨。

“不舒服吗?”殷诺的声音,带着丝丝急切与关怀。

云暮一怔,摇了摇头,“无事,只是有些乏了。”

“我送你回去。”殷诺立刻起身,巨大的动作让看台上暗泫宗、夜魔教的人视线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殷执事,我不大想成为二小姐的眼中钉,肉中刺。”云暮说完,觑着殷诺有些受伤的目光,没来由地心头一抽,缓和一番言辞道:“大家立场不同,我不希望你难做。”

殷诺莞尔,上翘的唇角暴露了他极好的心情。

云暮,是关心他的。

他情绪不易受他人影响,可那人换了云暮……

而此时此刻的擂台上,令狐暝已经开始发动进攻,令璟放下了平时最擅长的剑,手里拿着的是暗泫宗宗师锻造师出品的长弓,箭篓里几十只箭矢……

他射箭的速度很快,因为有着云暮的吩咐,他并不急于拿下令狐暝,反而尽力与他拉开距离。

一旦令璟被一个绝顶高手近了身,等待他的,也只有冰冷的死亡。

约莫过了百招的功夫,往日坚不可摧的擂台此时竟扎满了各色大大小小的箭矢。

精钢钻本不该轻易被箭矢插入,可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令璟华丽的箭术与令狐暝踏雪无痕的身姿上,无人在意这一点。

百招之前,两方均在试探对方的深浅,百招之后……

云暮眼里闪过一抹诡谲……

“臭小子,你再怎么躲,也逃不过横死擂台的命运。”令狐暝劈手接过一只箭矢,轻易折断在指尖,气势汹汹。

他明显已被令璟这种我不跟你打,却偏偏要耍着你玩的举动惹出了火气。

“你试试!”令璟略一思忖,将唐毅昨天教他的毒舌之言一股脑地甩了出来。

“令狐?你和小爷的姓同源,实在是太丢我们家族的脸了,大夏天地用遮羞布蒙着脸,是怕太丑了不能见人吗?还有你们森罗殿一向断子绝孙,不知道是不是被你这个殿主拐歪了风气!”

森罗殿从无女子存在,更别提婴孩与孩提了。令璟毒舌之言虽腹黑,却也是铁一般的事实。

连看台上的清渊都险些没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欧阳琛亦嘴角抽搐,连他们都不曾这般辱骂过令狐暝。

“你叫令璟?”令狐暝的声音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意,青筋暴起,“看起来,你是准备好受死了!”

他竟是将手中的刀扔到了台下森罗殿子弟的手里,盘腿坐下,酝酿起一抹暴烈的掌风……

“烈炎掌?”

“是三大掌法的烈炎掌?”

烈炎掌、奔雷掌、武霸掌,是江湖掌力的绝学。

令璟亦扔了弓箭,暗自催动内力,将力量全数集中于足尖,真气游走……

令狐暝身影一闪,破天的烈炎掌攻来时,令璟猛地跃起。

那一掌力道极重,余威犹存,令璟在空中,都被震的心脉遽然一痛。

而地面,本就被动过手脚的擂台,顷刻间,四分五裂!

烟尘落尽,令狐暝与令璟各占一方,四目相对。

“本殿主,这就送你走!”令狐暝催动真气,掌心翻转。

“等等。”令璟抬手阻住。

“想求饶,晚了。”

“呵……”令璟指了指令狐暝脚下,又指了指自己脚下。

在令狐暝困惑的目光下,他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武林大会的规矩,失去行动能力或脚离开擂台,就算输了。”

看得热血沸腾的观众与一脸凝重的裁判,同时石化……

令狐暝的烈炎掌将擂台轰碎了,他理所当然地站到地面上,而令璟脚下,还踩着一块巴掌大的碎石,摇摇欲坠。

令狐暝怒得不能自已,皮肤泛红,血管暴起,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认栽。

“武林大会总决赛,第三场,令璟胜。”裁判老者宣布的时候,心都在打颤,顶住森罗殿诸多的杀意视线,他也很辛苦。

令璟从台上跳下,心有余悸。

令狐暝是空前绝后的强大,若不是云暮算到了这块碎石,他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

“唐美人,着人告诉令璟,最近就住在暗泫宗,不要出门。”云暮嘱咐道,令狐暝的阴招,不得不防。

进入半决赛、总决赛以后的成员,都可以申请在暗泫宗暂居。

“好。”唐毅答应下来。

反正,把令狐暝从总决赛里淘汰出去,云暮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现在,云暮重临东风楼,荀晟睿有事外出,却命梵昔给她找来了轩辕国的资料。

轩辕国地处大陆东部,朝堂四分五裂,中宫所出大皇子轩辕痕为齐王,与五皇子轩辕洺结成党派;太师谈逸笙位列文臣之首,镇南将军*手持重兵,与四皇子轩辕哲辅佐他反皇;二皇子轩辕辰是保皇派,一直与帝王同心同德,只是生母出身不高。

“谈逸笙?”云暮手中毛笔“啪嗒”落到案上,她满脸黑线,再三确认这个太师是个男子……

“云姑娘,莫要小看这位谈太师。”梵昔慎重道,“谈逸笙一介文臣,手无缚鸡之力,能在朝堂中与保皇派分庭抗礼,不可小觑。”

云暮自然不会因他是文臣而心生轻蔑,“轩辕国的兵权分布呢?”

梵昔将地图铺在桌面上,用碳笔在轩辕国京畿画了个圈,“除了京畿常备的羽林军、御林军、前锋营、骁骑营等二十万军队,轩辕国羽亲王林诀,拥兵十万驻扎京畿城外兵营。”

云暮心一窒,单是轩辕国京畿的常驻军队,就不下三十万。

“林诀,异姓王?”云暮一愣,自古帝王皆多疑,兄弟手足尚且打压怀疑,容忍一个异姓王手握重兵,他心里,真的毫无芥蒂吗?

“这位羽亲王,是先帝的义子,铁帽子王。”梵昔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京畿城外的大营,飞沙走砾,环境可是恶劣得很呢呢。”雅琪意有所指。

这位羽亲王,与皇帝之间的嫌隙,可是不浅呢。

云暮眼中闪过幽光,只要这轩辕国的朝堂不是铁桶一个,她就能利用这些人错综复杂的关系,潜伏、成事。

“那么,谈太师麾下的这位虎将……”云暮用笔尖指着纸上*二字。

梵昔解释道:“轩辕国边境屯兵的情况,我们知之不多,不过,边境军队的主要将领,一是镇南大将军*,二是轩辕皇帝的皇叔汝南王,三是滨海总督赵珩。”

纵然先前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听到轩辕国兵马的具体情况,云暮还是忍不住心下一沉。

复国大计,绝不简单。

区区一个轩辕国就已卧虎藏龙,更勿要提旭芜大陆之上,势力最大的朝乾帝国、七国联盟形成的荣耀联盟,以及女子当权的锦华王朝。

“小云暮,快,跟我回去!”唐毅火急火燎,“令狐暝去暗泫宗找令璟的麻烦了!”

按说唐毅的武功比云暮高的多,可遇到事情,没有云暮,他就恍若没了主心骨一般。

云暮,是铁甲护卫磨不灭的魂。

云暮翻身上马,事从权宜,她利落地伸出白皙的手拉唐毅上马,二人共乘一骑,云暮握紧缰绳,一夹马腹,追风极速奔行。

云暮赶到暗泫宗的时候,只听到一阵剧烈的响声传来,声音嘈杂。

待走近,人声鼎沸,欧阳琛正与令狐暝对掌……

“令璟,没事吧?”云暮看着被君斓扶住的令璟,他肩胛处是刺目的鲜血,面色苍白。

令璟轻轻摇头,脑袋无力地搭在君斓肩头。

“温大夫,”云暮看向被她顺道拉来的神医温岑,唐毅极会察言观色地把他出诊的药箱奉上,狗腿的模样让云暮想踹飞他。

温岑也算是云暮半个熟人了,立刻去看令璟的情况。

云暮余光瞥见令狐暝与欧阳琛的战斗,余威让她的心肺都有些阵痛,运功抵挡,方稍稍缓解。

欧阳琛的奔雷掌与令狐暝的烈炎掌相撞,两个人同时后退几步,拳脚相撞,沉闷而剧烈的碰击声令人心惊。

江湖阎王榜上并列榜首的两人开战,没有人敢拉架,甚至没有人敢靠近半分,只看一个暗泫宗弟子被震的七窍流血,便知那威压到底有多可怕。

“圣女,这样下去,他们会两败俱伤的。”陌影急道,他知道,能影响欧阳琛的,只有云暮。

云暮何尝不知?只是……欧阳琛对抗的,是他同等级的对手,二人身影快如鬼魅,爆发惊人。

云暮霍然感觉到,欧阳琛制住她作乱的手,将她扔到榻上的动作,是多么的轻柔……

第039章 身子给本教主,你敢嫁其他男人

“清宗主莫不是想看鹬蚌之争?”云暮将矛头对准清渊。

这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一无所知。

集众人的注意力于一身,清渊眸色一沉,飞跃而起,将欧阳琛和令狐暝强行分开。

“够了,欧阳,令狐,不要让人看笑话。”清渊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欧阳琛脸上有一道擦伤,令狐暝的斗笠裂了一大块。

“看笑话?”欧阳琛掸了掸衣角的灰尘,“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令狐暝,你这笑话,当真好笑!”

“你以为,本殿主的烈炎掌,真的能将精钢钻的擂台轰碎?”令狐暝一挥袖子,摆脱清渊攥住他手臂的手,“还是说,你们,和令璟,是串通好的?”

能成为森罗殿殿主,令狐暝,不傻。

云暮欲抬步站出来说话,欧阳琛立刻扼住她的手臂,将那一抹倩影全然挡住。

“若是本教主真的想要那白玉印信,这一届的武林大会,本教主大可以与你一决高下,又何必舍近求远,放弃武林大会的参赛权?”

欧阳琛蔚然如山,他是个男人,云暮的事,对与错,是与非,他都陪她一起承担。

“呵,是吗?”令狐暝阴毒的目光透过斗笠垂下的黑纱,直眺向云暮。

云暮感知到他的目光,心中不详的预感喷薄而出。

“那么,欧阳教主,你的小徒弟,是否也与你一般,可将此事置身事外?”

夜魔教有影卫,暗泫宗有箭锋,而森罗殿,同样有魔军。

像欧阳琛这个层次的人,哪怕是想要朝乾帝国皇帝龙袍上的东珠,都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此时此刻,云暮被彻底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武林中人议论纷纷,那些不堪的言语令在场几个锦煌公会的少女都委屈得想哭,而云暮……

她仿佛事不关己般,淡然自若地立于原地,凤眸不经意地扫过那些出言恶毒的人,这些话,这群人,她记下了。

世上之人,恶言相向,落井下石之辈太多,若是每次都要伤心欲绝,云暮自觉没那么多空闲。

温岑给令璟处理了伤口,君斓几人及尹鲤、唐毅都把手按在了剑柄上,仿佛只要云暮一声令下,他们就能与全场几百个帮派的掌门、弟子血战到底般。

“令狐暝,”欧阳琛赫然转身,修长的手指与云暮十指相扣,深眸是一如往昔的霸气与邪肆。

“我欧阳琛的女人,容不得任何人置喙,谁敢动她,就是与我夜魔教过不去,与我欧阳琛过不去!”

欧阳琛鹰隼般的眸子打量着所有言语上侮辱过云暮的人,涔冷的眸光所到之处,众人皆心虚地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江湖上被定性为红色事件的“血月狂魔”,一个帮派蔑视经久不出的夜魔教,杀了夜魔教数百教徒,欧阳琛单枪匹马地潜入那帮派的总部,凭一人之力,杀了包括帮主在内的两千三百五十一人。

那一晚,刀光舞月影,血染祭离殇。

由此,欧阳琛得名“血月狂魔”。

此刻,他霸气地环住云暮的腰,寸步不离地伴在她身边,天底下,能入他眼的,唯有她一人。

“怎么可能?不是说云暮一厢情愿地爬床勾、引吗?”

“欧阳琛,竟然会护着别人,真的是那个杀人魔头吗?”

“我的天,整个夜魔教做聘礼……”

所有人都觉得,云暮是使手段迷惑了欧阳琛,否则以这二人实力、地位的差距,是如何也走不到一起的。

殊不知,经年之后云暮风光再现人前,已是令四国权贵跪地俯首的神级人物。

江湖,鱼龙混杂程度,与市井相差无几。

武林人士闲言颇多,饶是唐毅、凌若诸人,也难以置信地看向云暮,眸底惊诧久久难褪。

桃酥不知何时出现,伶俐地窜上了云暮的肩膀,它的专属位置。

“欧阳琛,你这是什么意思?”令狐暝狐疑道,他和清渊不是没试过用美女诱惑欧阳琛,可当年他身中烈性女眉药,尚能强压情谷欠,斩杀近百青楼女子而片花不沾身。

如今……他,会对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情深不悔?

别说令狐暝不信,清渊也不信。

清渊一直觉得,欧阳琛的媳妇,不是天山童姥也得是瑶池仙子。

虽然关系敌对,可是清渊与令狐暝都不得不承认,欧阳琛,是个值得敬佩的对手。

在盐业、武器的生意中,哪怕是暗泫宗和森罗殿,都少不了要给朝廷一个面子,用银钱打通关系,而夜魔教……与世隔绝,从不屑于这些,可四国朝廷却将欧阳琛奉为座上宾。

“什么意思?”欧阳琛听出他话里怀疑的意味,令狐暝也确实道出了武林中人的心声。

他赫然从怀里取出一枚巴掌大的黑色令牌,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大字——“教主令”。

“教主令?夜魔教的教主令?”

“我的天,你抽我一巴掌,这是真的吗?”下一秒,说话的男子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他竟也不生气,傻笑着摸了摸脸,“好疼,原来是真的,有生之年能见到教主令,值了。”

欧阳琛似乎很满意众人反应,悠然一笑,锐眸却不离云暮半分,他遽然将那教主令,塞到了云暮的掌心。

“乖暮儿,为夫的身家,可就都交到你手里了,以后,若是哪个不开眼的惹你,杀了便是,出了事,本教主担着。”

话至最后,已带了些许沁冷的凉薄。

云暮心头一烫,愈发觉得掌心的教主令有千斤重,欧阳琛,为了保护她,不惜将自己放在火上烤啊……

他到底知不知道,在人前这样说,令狐暝和清渊联手对付他,他要顶住多大的压力啊。

云暮早已做好了息事宁人的准备,大不了她向令狐暝低头,反正她的目的是保令璟和君斓不死,白玉印信,得之吾幸,失之吾命罢了。

掌心一疼,欧阳琛指尖用力捏她白皙的手,似乎在惩罚她的不专心。

“令狐殿主,是对本教主的夫人,有什么意见吗?”他完全是一副宠妻如命的模样。

令狐暝既然觉得云暮为了白玉印信与令璟串通,那么,欧阳琛大可以坦坦荡荡地道出他与云暮的关系。

他是个男人,为自己的女人撑起一片天,是他的职责。

“欧阳琛,算你狠!”令狐暝觉得身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而云暮肩上的桃酥,则低头去嗅她手里的教主令,紫眸流转,似在询问,

这东西能吃吗?

“师父,我检讨,令璟与令狐暝对决的擂台,却是是我动的手脚。”人散后,云暮乖巧地站在欧阳琛面前,踮着脚尖给他处理脸上的伤。

欧阳琛眯了眯眸子,气氛一度安静地可怕……

云暮正以为他要发飙的时候,欧阳琛却是长臂环住她的腰身,额头抵住她,“本教主不介意,下次在榻上做的时候,你叫师父。”

云暮俏脸酡红,展臂推他,欧阳琛亦纹丝不动。

他惊人地发现,在云暮面前,他不喜女人靠近的那些规矩、习惯,全然破功。

若不是担心云暮的体质承受不住,每日夜晚,她被他欺负到哭的时候,欧阳琛真想再将小白兔吞吃入腹。

“还你教主令!”云暮愤愤道,对于自己被吃得死死的这一点,很不满。

刚刚桃酥明明是大义凛然地随她一起进来的,可是欧阳琛一个寒凛的眼神,桃酥就像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喵地尖叫了一声,毫不犹豫地从云暮肩上窜出了门外。

欧阳琛并不去接,任何物件能搏云暮清玩一笑,他都会倾力夺来奉上,“聘礼,怎么?看不上?”

云暮:“……”就是把她卖了,她也给不出同等价格的嫁妆啊,莫非要先卖身再嫁人?

她总不能厚颜无耻地让冷寒远和景芜他们给她准备嫁妆吧。

欧阳琛挑了挑眉:“……”卖?除了本教主,哪个不要命的敢买?

是等着他夜魔教的血洗吗?

云暮:“……”所以你要出多少钱买?我考虑下。

欧阳琛挑起她的下巴,龙涎香的气息与女子的馨香纠缠在一起,他邪肆的眸子似含着情愫,好像在说……

丫头,你身上的哪一处,不属于本教主?买?这个词,是在辱没本教主的女人。

云暮缩了缩脑袋,“师父,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嫁你。”她想试探下,若是她未如约嫁他,欧阳琛,会如何。

“没想好?”欧阳琛重瞳溢满坚定之色,决心有之,私心亦有之。

“云暮,身子给了本教主,你敢嫁其他男人?你嫁一个,本教主就杀一个,你嫁两个,本教主就杀两个,即便我欧阳琛死了,你也得给本教主守墓,做本教主的寡妇!”欧阳琛额头青筋一跳,“生同寝,死同穴,你没那个逃离的机会,明白吗?”

“你,你怎么能这么霸道!”云暮伸出白嫩的手指指着他。

欧阳琛赫然把那手指咬到嘴里重重地一吮、吸,云暮浑身一颤的模样,完全在他意料之中的反应。

很多技能,在遇到云暮后,就无师自通了。

第040章 将他对云暮的深情,昭告天下。

翌日一早,云暮出门的时候,唐毅门神般等在了门前。

“唐美人?”云暮拢住一个哈欠,“说吧,想问什么。”

欧阳琛尚且敢在人前霸气宣示主权,她亦能承受住他人的目光与逼问。

“小云暮,现在可不是我想问什么。”唐毅似笑非笑地摸了摸下巴,“刚刚我帮你打发了殷诺,现在,你的寒远哥,可是等着兴师问罪呢。”

如果说他们这些人里,谁看不出冷寒远对云暮的心思,估计只有云暮自己了。

果然,云暮在尹鲤的带领下来到冷寒远的居所时,刚敲响禁闭的房门,冷寒远暴怒的声音传来。

“滚!孟顾,我说过多少次了,无事就出去!”

云暮心一缩,冷寒远在部下面前,一向是将温润面皮戴的严丝合缝的。

如今……这是气的狠了。

“寒远哥,是我。”云暮诺诺道,房间里迅速安静下来,无人应声,也无人开门。

云暮抬起手正要再次敲门,下一秒,门被裹携着怒意的巨大力道推开。

云暮的手还停留在刚要敲门的高度,就被冷寒远攥住纤细的手腕,扯进了屋。

门扉,再次紧闭。

云暮环视着屋内,满地的碎瓷片,一片狼藉……

“寒远哥,你……真的生气了?”云暮试探着问。

冷寒远被她那谨慎小心的眼神一盯,心,莫名的就软了下来。

“雨潇,欧阳琛的事,我想听你亲自说给我。”纵然尹鲤已禀报了云暮与欧阳琛关系不菲,可他还是想听她亲口承认。

“我喜欢他,他也爱我。”云暮何尝不想酣畅淋漓地说一句我爱他?可是,她这种人,眼下,是没有资格谈论儿女私情的。

“你的清白之身,可还在?”冷寒远背对着云暮,擦拭佩剑的手被剑刃划了道口子,鲜血淋漓亦不自知。

他手上布满血污,亦不去擦拭,眼眸猩红,似在等着云暮的答案。

良久的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了解云暮如冷寒远,自然知晓这沉默意味着什么。

他掌心翻转,将剑奋力插入地面。少年将军,一苇渡江,此时此刻,情绪顷刻失了控。

“啪——”冷寒远赫然抽了自己一巴掌,下了死力气,云暮忙拦住他,看着他迅速肿起的脸,满眼心疼。

“寒远哥,你要干什么?不要伤害自己。”

冷寒远疲惫哀凉一笑,“雨潇,我不想伤害你。”

可是,他心底的怒气,如同狂窜的火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发泄口。

冷寒远不是没想过去杀欧阳琛,一则怕云暮伤心,与他彻底决裂,二则是,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立场来管这件事。

“寒远哥,无论我和谁在一起,你都是我视若兄长的寒远哥,这一点永远不会变。而我志在复国,绝不会因为男女私情耽误了复国大业,这几日我已在与尹鲤他们讨论去轩辕国的事,你放心。”

放心?如何放心?冷寒远明白云暮的理智,所以,他心疼她时时背着倾云国的包袱,更恨欧阳琛撩拨他呵护了十几年的姑娘。

兄长……冷寒远勾起一丝苦笑,哪怕,他早了欧阳琛这么多年出现,在云暮心里,他只是亲人,是兄长。

“你把身子给他,却不要半点名分地位,悄无声息地走了,以后呢?复国以后,你要如何嫁人?”冷寒远不死心,只要云暮说出半句犹豫之言,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对她说……

丫头,寒远哥的怀抱,永远向你展开。

云暮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身为云氏后人,我无权选择自己将来的路,可这副躯壳,交给他,我无怨无悔。”

冷寒远难以置信地拔高了音调,“哪怕他将来忘了你,另结新欢,子孙满堂?”

“爱上他,我从不后悔。”云暮明魅的凤眸,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有道是,身处爱情漩涡的双方,谁卑微,谁就输了。

可云暮与欧阳琛这一场爱恋中,欧阳琛的卑微,体现在他对云暮的醋劲之大,云暮的卑微,体现在对欧阳琛的至死不悔。

复国,是她的责任;而对欧阳琛的爱,是她的本能。

只是,她从来不知道,亦或是不愿意去想,在云暮二字自整个大陆销声匿迹时,欧阳琛动用了整个夜魔教的势力,在江湖乃至朝廷,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

那一段时间,凡是在言语上侮辱过云暮的帮派,欧阳琛一骑一剑,一天灭一家,以鲜血,将他对云暮的情深,昭告天下。

可惜,斯人远去,他把整个旭芜大陆翻过来,也找不到那个让他怦然心动的女子了。

从冷寒远处出来,云暮心中郁结,恰巧追风也需要进食些新鲜的草料,云暮索性策马扬鞭,往城郊赶去。

“吁——”云暮霍地勒马,追风的前蹄赫然扬起,距离它前蹄不过半米的位置,一条极细的绊马索隐藏在半尺高的花草中。

云暮翻身下马,将挂在追风背上的玄铁剑拔了出来。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她袅娜的身姿在浅紫色的一片花海中显得分外渺小,云暮环视四周,满眼肃穆。

自周遭的树上同时垂下数十条锁链,数十个不速之客,自锁链快速滑下,落地瞬间将锁链绑缚在剑上。

“杀!”为首之人比对了下云暮和他手中的画像,掌心翻转,内力将那画纸燃成灰烬,打了个进攻的手势。

云暮握着剑柄的手一紧,此人的功夫,不在她之下。

且他们极好地利用了周遭的制高点,十面埋伏,她于重围之中,根本无所匿形。

“派你们来的人,我认识,对吗?“云暮按捺下心底的慌乱,试图拖延,脑子在以每秒一百八的速度旋转。

他们要杀她,无外乎是因为欧阳琛曝光了与她不菲的关系。而今天,是在曝光后,她第一次独自出行……

武林之中其他门派,在得知此事后,应该退避锋芒,而非挑衅欧阳琛的权威。

那么……云暮飞身跃起,一脚踢在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大汉胸口,旋身落地,眼底闪过一抹幽光。

“你们是三大帮派的人。”敢挑衅欧阳琛,又有顶风作案的动机,除了三大帮派的人,云暮不作他想,语气笃定。

“说的再多,也改变不了你的死期。”为首的人脸上一条刀疤,人称刀疤哥,狠戾的眸光背后,是难掩的惊诧。

云暮寥寥几句,并非拖延时间,而是她真的想通了整个事情的关窍。

所以……今天,她必须得把命留在这里。

云暮身轻如燕,剑法精妙,外柔内刚,攻城略地的气势承袭于欧阳琛,她将附魔剑法、六脉神剑与鬼舞步的武功修为融会贯通,武功精进不少。

劈、挑、刺、挽、扫,皆炉火纯青。若非这二年脚不沾地的苦练,恐怕此刻身处重围之中,以一当十,早已落败。

只是……云暮侧头避过斜刺里的一剑,将一人的剑甩飞了出去,后空翻落地,身影已显狼狈。

这群不俗之客的头领武功最高,他还未动手,云暮就已觉吃力,若是他加入战场……

“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杀人,总得有个理由吧。”云暮垂在身侧的长剑还在滴着血,她宛若地狱修罗。

“要怪,就怪你做了不该做的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吧。”

“不该得罪?何意?”云暮不断与这群杀手交流,他们说的越多,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而她得罪过的人,有可能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

琴萱和欧阳沐白。

森罗殿的殿主令狐暝。

暗泫宗宗主清渊,他不是第一次派人杀她,像那一次的箭锋,若不是冷寒远及时赶到,恐怕……

“如果你们是受人之托,想要我命的人,给了你们多少钱,我出双倍,甚至更多,买下这笔生意。”云暮亦惊心动魄,可此时此刻,她能靠的,只有她自己。

冷静,她手心濡湿,强自告诉自己。

“我们不止拿人命,还有教……”

“闭嘴!”刀疤脸扼住话头,狠狠地剜了说话者一眼。

教?云暮心神一凛,教主令?好在她将教主令搁置在枕下,否则若是被这群人夺了,她可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趁着这群人分神,云暮猛地一蹬身后的树,借由那一脚的力道飞扑过去,夺过距离她最近一人腰间别着的连弩,旋身一跃,三箭连发,射伤数人。

“追!”刀疤脸催动轻功,疾步追去。

云暮看似漫无目的的奔跑,实则在上一次陌离出事,她和陌影来勘探地形时,发现过……一个悬崖。

她不能骑马,因为这群亡命之徒的箭射不中她,却能射的中追风。

云暮可不想,让每日里与桃酥相爱相杀的追风,被射成筛子。

借由从一杀手处夺来的锁链,云暮将秘银匕首插入石壁,极致的轻功,她在石壁上迅速攀岩而上,稳落于崖顶。

“跑啊,怎么不跑了?”刀疤脸挥舞着手里的铁链,面目狰狞。

“你听说过,绝境逢生吗?”云暮看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山顶的巨风撩起她飘扬的衣带,她将秘银匕首塞到袖袋里,妖娆一笑。

云暮赫然自山崖俯冲而下,跳入了有数十米高的深渊……

第041章 荀晟睿or纳兰晟睿

鲜衣掠下,云暮落至半空中,猛地将手中的锁链抛出。

锁链一端的铁爪钩在岩石上,尽管云暮将内力灌注在手臂之上,身体极速的下坠赫然停止,云暮感觉她整条左臂快要断掉了。

“放箭!”刀疤脸居高临下地睇着云暮悬停在半空的身影,挥了挥手。

十几把小型连弩,准心对准了云暮的脑袋。

“咻——”

“咻——”

“咻——”

仿佛又回到了在暗泫宗地下武场比箭法的那一日,云暮手中尚有玄铁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她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惊鸿般的弧度,利落地挥剑打落一根根箭矢,在漫天箭雨中奋战求生。

鬼舞步的玄妙,在云暮身上,得到了极致的体现。

几个实力弱些的杀手,视线甚至锁定不了云暮的身影,被她虚晃一招,有些眼花缭乱。

“废物!”刀疤脸从地上捡起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瞄准了正挥剑奋战的云暮。

石头落下,云暮对危险的降临,懵然不知。

“砰——”地撞击声,伴随着云暮的闷哼声。

石块精准地砸中了云暮的左肩,她攥着锁链的手赫然松开,坠入了深崖。

悬崖下,策马疾驰而来的面具男子一鞭子狠狠地抽在马臀上,他马术极佳,在马背上跃然站起,脚尖在雪白的马头轻点,飞身跃起,接住高空坠落的云暮,精准地落于马上。

宝马良驹赫然承受巨大的重量,抑制不住地前腿曲地,嘶鸣一声,复又站起。

白马身侧,无一丝杂毛的黑马与之并驾齐驱。

白马踏云,黑马追风。

“主上,怎么办?”梵爵劲装束身,恭敬跪地。

“杀。”荀晟睿抱着云暮的手臂紧了紧,星眸掠过她眉头紧蹙、双目紧闭的模样,冷道,“一个不留。”

追风焦躁地在原地打转,时不时地用头去拱云暮的大腿,似乎在关心她的状况。

踏云与追风进行过特别的训练,此番云暮出事,也是追风自己跑去了东风楼,引了荀晟睿前来救援。

帝都·东风楼。

梵鸢给云暮把了脉,拉下帘帐拱手低语道:“主上,这位姑娘左肩遭受重击,并无大碍,只是,她灌注在左臂上的内力,在重击之下,溃散崩乱,流窜于奇经八脉,所以,暂时醒不来。”

在锦华皇宫潜伏了多少年的梵鸢,赫然被急匆匆地叫出来,还是为了给一个女子瞧病,梵鸢觉得,不是他家主子转了性,就是她今天还没睡醒,在做梦。

她虽不是什么江南名医吧,可也不能把她当免费劳动力啊。

“那她的武功……”荀晟睿侧头避嫌,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雅兮正在给云暮的肩膀上药,虽隔了帐子,到底影影绰绰地能看出个人影。

梵鸢宽解道:“无事,只是这几日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动用内力真气,免遭反噬。”

“主上,”梵昔拱手道:“欧阳琛来了。”

荀晟睿放下浅酌了一口的清茶,弯唇冷嘲:“来的真快。”

大堂。

欧阳琛坐在黄梨木打造的太师椅上,鹰隼般的眸子自荀晟睿出现,就沁凉地锁住他。

“她呢?”欧阳琛带着人赶去,只比荀晟睿晚了半步。

“谁?”荀晟睿恍若不知,“欧阳教主,你声势浩大闯我东风楼,是自信你能安然离开吗?”

他一招手,几十个梵卫出现在周遭严阵以待。

“纳兰晟睿,”欧阳琛吐露出一个陌生的姓氏。

纳兰晟睿,而不是荀晟睿……

“够了!”荀晟睿脸上的冷嘲被阴寒取代,“纳兰晟睿,早死在十几年前的那场围杀之中,而我,是荀晟睿。”

欧阳琛的话,几乎要激出荀晟睿心底,最阴暗的一面。

封锁多年的心门,被重新开启。仿佛潘多拉的魔盒,露出了个缝隙……

“你姓荀还是纳兰,与本教主无关,本教主再问最后一次,她呢?”

欧阳琛神色冷霁,他赶到城郊抓住的那个刀疤脸曾言云暮自山崖坠下,生死难辨。

他急切地想要知道云暮此时此刻的状态,以至于失了平时的淡定与冷静。

“这可不是你的夜魔教,容不得你撒野放肆!”荀晟睿薄唇一张一合,轻蔑打量。

“你似乎忘了,你的武功修为,是谁传授给你的。”欧阳琛从椅子上站起,踱步到荀晟睿面前。

“待我的修罗诀突破到第四式,欧阳琛,我要让你和整个夜魔教,给我母妃陪葬!”

四目相对,两双瞳眸,一双锐利如鹰隼,一双冷隽如星辰。

“主上,”雅兮走到大堂微微屈膝,“姑娘醒了。”

“可涂了玉肌膏?让梵鸢再去探,她的脉象有没有稳定下来。”荀晟睿下意识的紧张,逃不过欧阳琛的眼睛。

玉肌膏,可是千金难买的伤药,活血化瘀,冰凉镇痛……

欧阳琛不是吃醋,他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荀晟睿与云暮的关系,而是云暮的伤势。

跟随着荀晟睿入内室,荀晟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想到什么,到底一言未发,算是默认了他跟着。

“师父,荀晟睿,我怎么会在这里?”云暮靠着个抱枕,在喝药,苦涩的汤药刺激咽喉,她蹙着眉,分外难受。

“梵鸢,蜜饯。”荀晟睿从梵鸢手里的托盘上拿过几枚蜜饯,却被欧阳琛伸出的手臂阻住。

“抱歉,”欧阳琛毫不客气地挡住,“我们家暮儿嘴挑,只吃翡翠斋的桂糖金橘蜜饯。”

暮儿……这个称呼一出口,云暮小脸瞬间爆红。

因为欧阳琛在人前一向只以云暮称呼她,这个别致的称呼,总会让她想起……

“乖暮儿,腿再抬高一点……”不知多少个芙蓉帐暖的夜晚,欧阳琛索欢无度,将某个哭着讨饶的小妖精煎鱼一般翻来覆去地折磨……

看着欧阳琛变戏法般真的将一颗桂糖金橘蜜饯递到她唇边,云暮配合地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半下去。

温软的唇擦过欧阳琛的手指,带着些许蜜饯的糖稀……

“从城郊的悬崖上摔下来,你还有印象吗?”荀晟睿想起他赶到时,云暮仅凭一锁链,半悬在悬崖峭壁上持剑与那群不速之客对峙,他心里就像揣了只兔子般,莫名地跳得吓人。

“本教主的女人,不劳你关心!”欧阳琛俯身将云暮抱起,她轻得像浮萍般的重量,令他辛酸。

欧阳琛打横抱着云暮,敏锐地察觉到她左肩有伤,动作轻柔地很,经过荀晟睿的时候,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多谢你救她。”

云暮难受得没有说话,极力压制体内被震的溃散的功力,却对荀晟睿轻轻颔首,表示谢意。

“我不是因为你救她,日后,也不会因为她而放过你。”荀晟睿针锋相对,半点不容情。

“呵,随时恭候。”欧阳琛潇洒一笑,霸气侧漏。

回到居所,云暮在外人前的淡定立刻破功,她咬着唇:“师父,我疼。”

“坐着别动。”欧阳琛的动作谨小慎微,生怕触碰到云暮的痛处,他轻柔地解开她的外裳,催动真气,将掌心贴合在她光洁的脊背上。

欧阳琛在带云暮回来的时候,就给她把了脉,云暮体内功力溃散,需以强大的内力为引,化解她体内的混乱之力。

“师父,杀我之人的目标,是你的教主令。”云暮同样运功,自丹田催生真气,与欧阳琛掌心相对。

“这件事,你只需要好好看着,伤你的人,怎么死,就够了。”欧阳琛手下的影卫,绝对不是吃素的。

过了近两个时辰,欧阳琛调息收掌,才算是将云暮体内的混乱之力彻底压制。

“你认识荀晟睿?”欧阳琛趁着云暮不注意,将荀晟睿的玉肌膏丢到了床底。

云暮正嚼着欧阳琛拆封没多久的桂糖金橘蜜饯,闻言一噎,嘴里还叼着半块蜜饯,含混不清地说道:“算是认识吧。”

“以后离他远点,本教主怕他利用你。”欧阳琛神色冷肃。

掩上门扉,早已候在门口的唐毅,将嘴里叼着的树叶弹指一挥,攥紧的拳头,就冲着欧阳琛的脸砸了下去。

欧阳琛身手绝世,除了云暮,他自然不会让其他人伤到自己,侧身一闪,蹙眉看着唐毅。

“欧阳琛,你所谓的宣示主权,所谓的保护她周全,就是让她一个人,在杀机重重的刺杀中,被逼跳崖吗?”

云暮,是他们祁连山的小妹妹,唐毅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是白蔻,一个就是云暮。

虽然知道欧阳琛当众维护云暮已属不易,这次暗杀发生时,欧阳琛甚至放了锦华女帝的鸽子,策马赶去救人……

可是,身为“大舅子”,唐毅就是觉得,不爽。

“伤她的人,本教主会让他们后悔出生在这世间。”欧阳琛俊颜冷霁,邪肆的眸光锐利而深邃。

“口说无凭,我凭什么信你?”唐毅认真起来,桃花眸冷冷地盯着欧阳琛。

“凤鸣。”欧阳琛朗声道。

“琛少爷。”年过半百的道袍居士无声出现,修为之高,若非他现身,唐毅都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刺客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凤鸣看了看唐毅,见欧阳琛无屏退他的意思,才说道:“凶手有两波人,琴萱,和清渊。”

第042章 暮云

“他是,旭芜大陆第一神探,凤鸣?”唐毅明白了,为什么凤鸣这个名字这么耳熟。

欧阳琛没回答他,“照顾好她。”他神色冷霁,获悉了伤云暮之人的身份,他自然是要去找麻烦的。

“陌影,一日之内,本教主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本教主要看到箭锋头领的脑袋出现在清渊的案头。”欧阳琛语气里带了嗜杀的冷意,那日竹林,清渊派了箭锋的人去杀云暮,他并非不知。

秋后算账罢了。

“是。”

“凤鸣,带你的鬼军,全权协助。”

夜魔教之所以能一家独大,正是因为有影卫队与鬼军一明一暗地辅佐。

“凌若,把琴萱叫来。”欧阳琛微微一想,就明白了事情的关窍。

清渊的目标是教主令,而琴萱的目的,是让云暮死。

“琴萱知罪。”大殿冰凉的地面,琴萱自嘲地跪下,哀凉一笑。

她甚至都不为自己辩解,凭借她这些年来对欧阳琛的了解,辩解,是最愚蠢的做法。

“说,为什么?”欧阳琛喜怒莫辨地把玩着案上的一枚镇纸。

“教主哥哥……”琴萱勾起一丝温婉而悠长的笑,“你忘了暮云吗?在你和云暮耳鬓厮磨的时候,可曾想到过她?”

“够了,谁准你在本教主面前提暮云?”欧阳琛一拍桌案,砚台被震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墨迹溅了琴萱一身……

暮云,暮云,欧阳琛狠狠地闭了闭眼睛,仿佛又回到十数年前的篱笆小院,穿着云雾绡纱衣的女子端来几盘江南小菜。

明明是仙子般的人物,可她偏偏如同落入红尘的妖精般,厨艺精妙得出神入化。

明媚初夏,她在莲池边捣衣采莲,他就催动轻功抱着她在水面掠过。

她恐高,吓得尖叫,他却拥着她在湖畔泛舟……

暮云,是欧阳琛心里一生的结。

可脑海中,那女子翩然娇俏的身影缓缓走过,却是一张云暮的脸,

“师父,你不认识我了吗?”

欧阳琛幡然转醒,眸光一凝,冷冷地看着琴萱。

“教主哥哥,”琴萱唇畔勾着诡谲的笑,“云暮只是暮云的替代品,若是暮云回来了,你还会视云暮如珍宝吗?”

“琴萱,”欧阳琛赫然跨步到琴萱面前,大掌掐起她的脖子将她从地面提起,直至琴萱脚尖离地,“暮云的事,本教主心中有数,闭紧你的嘴,看在暮云的份上,本教主不杀你,可若是这件事流出去一星半点,本教主不介意,亲自动手,让你闭嘴。”

“晃荡——”门外很快传来紊乱的脚步声,欧阳琛将琴萱扔到一边的时候,透过窗子就看到,大雨滂沱之中,云暮因伤尚有些虚弱的身影苍凉地向门外跑去。

雨丝细密如织,娇小的身影只一瞬就被滂沱雨水打透,徒留一把雨伞落在在窗前的地上。

欧阳琛想去追,可是他久久地矗立在原地,一步也挪不动。眼底,渐有湿意。

琴萱的话,开启了他心底有关暮云的记忆闸门。

暮云温婉,云暮冷霁;

暮云想在江南烟雨中撑伞漫步,云暮想在漠北戈壁上饮最烈的酒;

暮云常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空云卷云舒,云暮则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曾经,欧阳琛以为他会和暮云缱绻一生,可佳人已逝,他一度认为他冰封的心将再也不会敞开。

而云暮……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击碎他心底的冰墙,让他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隔了十年,欧阳琛依旧相信他与暮云的一纸情长,哪怕生死相隔,他情深永驻。

可是如今,看着云暮近乎落荒而逃的悲凄身影,欧阳琛心里似有血泪滴落,他堵得难受。

琴萱看着欧阳琛颀长的身躯狠狠地一颤,眼底是得逞的笑,与她脖颈上被欧阳琛掐出的青紫色痕迹相对比,极其骇人。

她的目的,达到了。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容忍自己被心爱的男人当作是替代品。

尤其是像云暮那么骄傲的人。

“滚!给本教主滚出去!”欧阳琛没忘记,一系列事情的元凶,他抄起桌上的茶盏,狠狠地砸了过去。

“咔嚓——”茶盏不偏不倚地砸在琴萱额头上,滚烫的茶水当头浇下。

“啊——”琴萱捂着脸,灼热的剧痛,不及心底寸寸龟裂的镇定,她凄厉地惨叫,这张脸,相当于是毁容了。

……

“云暮,你站住!”清媚挨的一百鞭子才好,就跑出来找云暮的麻烦,她甩开了九节鞭,眸光狠戾,意图明显。

“滚开!”云暮正在失控的边缘,侧头躲过清媚横劈过来的鞭子,一把扣住她手臂,猛地一掰。

“咯嘣——”骨裂的声,清晰入耳。

听着清媚痛苦的惨叫,云暮只觉心底快慰了些许。

可房间里欧阳琛与琴萱的那番话……

暮云,云暮。

云暮五指紧紧地攥起成拳,凤眸氤氲水雾,自嘲地勾唇,斜织的雨,落入眼中,疼痛酸楚,她阖目前瞥见清媚朝着她的头颅劈下的九节鞭,未动。

“啪——”清晰而剧烈的响声,伴随着清媚的惊呼,“殷诺大哥,你替她挡什么鞭子?”

云暮缓缓睁眼,大雨滂沱,殷诺正挡在她身前,情急之下替云暮挡鞭的手臂已然渗出了血痕,滴落在地面成河的雨水中消失不见。

“清媚,你真让我感到恶心。”密织的雨冲刷着殷诺银色的面具,他侧身看向云暮,看她神色恍惚而哀凄的模样,心里狠狠地一抽。

“跟我走!”殷诺临走前,看仇人一般,狠狠地剜了清媚一眼。

……

云暮心神俱焚般,被雪翎花压制下去的毒,在云暮极度的悲痛下,再次被激发。

屋漏偏逢连夜雨……

好在,殷诺叫了两个侍女,给云暮换下了湿透的衣服,她裹着被子坐在榻上,任凭几个侍女为她擦拭湿透的头发。欧阳琛的那番话,仿佛抽离了她全部的精神。

“喝碗姜汤,”殷诺亲自端了盏姜汤过来,坐在榻边,关切地替云暮抚了抚额前的碎发,“你们退下。”他对几个侍女说。

“是。”侍女依言退下。

殷诺放柔了声音,似乎怕吓到她一般,“不介意的话,就和我说说,出了什么事。”以他这几日对云暮的了解,云暮绝对不是那种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触动情肠的女子。

世人皆如此,一个人的时候,往往能忍住满腹辛酸,坚强面对,可越是有人关怀,情绪越是会不受控地崩溃。

云暮闻言,泪意酸楚,直逼眼眶。

“你手上的伤,上药了吗?”云暮歉然报以一笑,那僵硬的笑纹令殷诺辛酸。

她眼前,是一片黑暗。凭借着对殷诺气息的感知,云暮竭力将目光聚焦在他脸上。

“死不了。”殷诺蛮不在意,将鲜血淋漓的手臂藏到身后。

他的狐狸眼,一直盯着云暮。

“你以前见过我?”云暮捧着姜汤碗,搁在唇边浅浅地饮着,她安静柔顺地令人窒息,殷诺觉得,还是她在靶场霸气打脸清媚的样子,更让他喜欢。

“我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哥。”殷诺似说笑般,搁在膝盖上的手却是不自觉地收紧。

“喔……”云暮含混不清的呢喃一句,打了个喷嚏,显然是着了凉。

殷诺狐狸眸一缩,从衣架上拿过他的外裳给云暮披上,又命人给她捂了个汤婆子。

“你和欧阳琛怎么了?”他直截了当地问,却让云暮觉得温泉淙淙流经心湖般,极其舒服。

“我和他,没关系。”云暮又打了个喷嚏,额头滚烫,脸颊也烧得红了起来。

“他欺负了你?”殷诺的声音沁着凉意。

“殷诺,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云暮不觉得,世界上,有平白无故的好。

“也许,”殷诺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揶揄,“我们上辈子,是兄妹吧。”

云暮眼睛一酸,两行清泪滚滚流下,似心底在哭泣。

“我莫名其妙地对你有好感,殷诺,我很喜欢你,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就好像,兄妹……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对你萌生出依赖感。”

云暮坦露心声,殷诺心有灵犀般从她手中接过喝到一半的姜汤,毫不嫌弃地送到唇边一口喝光,放到了桌上,又拿了几颗蜜饯给她,理所当然地说道:“桂糖金橘蜜饯暂时买不到,先吃这个。”

云暮无力地点点头,先前在郊外受的伤未痊愈,加之淋了场大雨,她正欲说话,却是头一偏,霍地失去了意识。

殷诺面色一沉,手背贴上云暮滚烫的额头,“胤麟!”他冷声唤道。

“主上。”胤麟拱手跪地。

“拿我的帖子,去请宫里的太医。”之所以在暗泫宗地位斐然,是因为殷诺还有另一个身份……锦华三公主秦梓汐的朋友。

“是。”胤麟看着殷诺紧张的模样,微愣。

“主子,雨天路滑,太医可能会迟来一些。”

“快去!”殷诺呵斥。

“是。”

胤麟看着在睡梦中的云暮眉头深深地蹙起,无意识地呓语,“热,好热……”

殷诺掩去眼底的复杂,缓缓地脱下自己的外裳,躺到后院冰窖的冰床上,身子冷透后,脸色青白地进屋,坐到榻上,让云暮靠在自己怀里。

他嘴唇冻得发紫,骨节分明的大手冰凉,握住云暮烫的灼人的手。

云暮烧得厉害,在太医来之前,必须要先把体温降下来。

第043章 没了云暮,欧阳琛苟活有何意义

武林大会尘埃落定,令狐暝党羽低调下来,盛况,空前的顺利。

冷冷清清的令璟摘下了武林大会决赛的桂冠,成功登顶,接过欧阳琛执掌的白玉印信,成为新一届的盟主。

只是……

“阿璟阿璟,你别走啊,别不理我嘛。”第四场败给令璟的洛亦邪,飞扑出来抱住令璟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

和令璟同行的君斓俊颜温润如星辰,失笑地朝令璟挤挤眼:“阿璟,那我就先走了。”近日锦华的情况,他还要和冷寒远商议。

“滚!”令璟冷冷地盯着抱着他大腿的洛亦邪,骂他?没用;催动内力动武?洛亦邪实力比他差不了太多,打上半天也只会僵持不下。

“阿璟,大官人,你好生无情,听到花落的声音了吗?那是我支离破碎的心啊。”洛亦邪嘤嘤啜泣般,节操已碎了一地。

想想也是,令璟身为武林盟主,除却自身实力可怖,他的容貌外形,也足以吸引一票女性粉丝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

此时的暗泫宗宗主府,清渊桌上摆放着一只打开了盖子的锦匣,匣子里,一连串染血的头颅整齐地摆放着,夏日天热,散发出浓烈的血腥气与腐尸气。

“谁能给本宗主解释一下,箭锋的十大高手,为什么会无故殒命?”

清渊抄起桌上的笔架,狠狠地摔了出去。

桌案前俯首低眉的清娆、清媚以及暗泫宗八大执事,皆噤若寒蝉,片言不语。

没人知道,为何在锦华一向横行霸道的箭锋,今日会出现如此惨案。

“清媚,你的手臂是怎么回事?”清渊煞气满面地看着清媚打了石膏被吊在脖子上的左臂,刺目的白色仿佛在提醒着他箭锋十人的惨死。

这不仅仅是暗泫宗最强的十名精英,更是他清渊的门面。

“回父亲大人的话,女儿与夜魔教的圣女,起了争执。”

清渊身子一僵,似意识到了什么,此番他派出与琴萱合谋杀云暮之人的失踪,仿佛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清娆,”清渊沉声道,“去查查,欧阳琛手下的人,近日在做什么。”

人群中站着的殷诺,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是。”清娆道。

“晚上,到我书房来一趟。”清渊眼底荡着深邃的幽光。

清娆脸色一白,眼底飞快地闪过羞愤与阴鸷。

殷诺回到住处,听到年迈的老太医禀报云暮已退烧的症状,松了口气。

一扬唇,他头脑一阵眩晕,颀长的身影晃了晃。

“殷大人也着了凉?”太医善于观察面相,谨慎道。

殷诺想起自己昨日六七次进出冰窖,无半分血色的唇颤了颤,“劳烦太医大人给我也开一副驱寒的药材,只是……”

殷诺透过帘帐,看着霸占了他床位的云暮,“她娘胎里带有体寒之症,极热性的药材恐怕会冲撞她的身体,记得换了温补型的来。”

“是。”老太医一拱手,心道:这位对三公主殿下都爱理不理的殷大人,什么时候对其他女子的状况这么关心?

“太医大人。”门口,胤麟的刀横在太医颈间。

老太医冷汗满头,颤着音问殷诺,“殷大人,这是何意?”

“若是宫里的人问起我请太医大人来的目的……”殷诺的声音意味深长。

老太医浸淫官场,也不是蠢的,忙表忠心道:“是……是殷大人偶感风寒,老夫只为殷大人诊了病。”

“胤麟,好生送太医出去。”殷诺满意点头。

帐子里,云暮已苏醒,“你知道我的寒凉之症?”

她娘胎里带的寒凉之症,除了祁连山的众人和她的父皇,再无人知晓。

殷诺未回答她的问题,将营养丰富的鸡丝粥递到她手里,“昨天,欧阳琛来找过你。”他道。

云暮的心狠狠地一揪,手下用力,勺子断成两截掉在粥碗里。

“昨晚,你昏迷了多久,他就在雨里站了多久。”殷诺幽幽道。

欧阳琛的毅力,强大得惊人。在滂沱大雨里淋了几个时辰,他摇摇欲坠,却硬撑着没有倒下。

云暮赫然抬头,急切地去看窗外,转瞬又低下头,自嘲地在心底嘲笑自己傻,他爱的,是暮云……不是她。

那她算什么?暮云的影子?他思念另一个女人时的替代品?

此时的云暮,把自己逼进了情感的死角。

她不知道,欧阳琛对她的宠爱,到底是因为她像暮云,还是因为她是云暮。

若是因为她像另一个女人,那么,这样一份替代品般的感情,云暮不屑要。

若是因为她是云暮,那么,曾经给过另一个女人的男女之情,她更不屑要。

“他爱的,是云暮?还是一个他心上人的影子?”

殷诺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梢,“若真如你所言,他看你的眼光,应该是眷恋,可是,令狐暝当众针对你的那日,他把教主令交给你的时候,眼里是快要溢出来的欣赏,所以,我并不觉得,欧阳琛在把你当替代品。”

殷诺能从一个无名之辈,爬到暗泫宗屈指可数的八大执事之一,他察言观色的本事,云暮是信服的。

只是……

云暮按了按眉心,翻身下床,“暗泫宗出事了?”

看殷诺满头是汗的模样,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

殷诺神色一正,“宗主手下暗卫部队箭锋十名高手的人头,今日一早,被呈到了宗主案头,是谁的手笔,相信你知道。”

“我要回去了。”云暮心急如焚,欧阳琛,必定是查出了针对她的那场刺杀案的凶手,否则以暗泫宗的势力,谁敢对箭锋下此毒手?

殷诺负手而立,望着云暮匆匆离开的背影,“胤麟,让胤麒跟着她,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是,主上。”

……

“你来干什么?”云暮凤眸轻眯,打量着戴了个纱帽的琴萱。

琴萱强忍着脸上被欧阳琛所伤的疼痛,扯出阴狠的笑,“怎么?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感觉,圣女觉得还好?”

“这里不欢迎你,唐毅,送客。”云暮下了逐客令,此时她冷静下来,自然察觉到琴萱刻意引导她听到有关暮云的事,可欧阳琛纵然在雨夜里站了半宿,可云暮依旧觉得心闷闷地发堵。

“怎么?被我戳中了心事?”琴萱仰天大笑,笑声里带了几许疯狂,奋力挥开唐毅拉她手臂的手,啐了一口,猖狂离开。

“唐毅,去锦煌知会一声,收拾东西,我们即日出发。”云暮沉声道。

唐毅担忧云暮状况的关切神情立刻被凝重所取代,“你准备好了?”

云暮讽刺弯唇,柔软的指腹在茶杯的杯壁上滑了一圈,她将手指对准窗下的一缕阳光,指腹上赫然泛起青灰的淡色。

那是沾上一点,就可以迅速致人昏迷的药物。

“既然对方出手了,我们,自然可以将计就计,你现在,立刻离开暗泫宗。”

“你自己小心!”唐毅识大局,虽忧心云暮安危,可他知道此刻能做的,只有相信她。

望着唐毅离开的背影,云暮唇畔勾起寒凛的笑,她将茶盏里的毒茶一滴不剩地倒进痰盂,而后立刻趴在桌上假寐。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隔壁的耳房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浓烟刺鼻,席卷着浓烈的火油味……

夏日炎炎,天干物燥,本就容易着火,何况云暮还将准备多时的菜油倒在了屋内各处,火势,一触即发……

……

火光滔天,顷刻间吞噬一切。

今日值班的侍卫悉数不见,还是厨房做饭的厨娘先发现了异常,禀报清渊后,清渊乐不得云暮出事,自然不会出手。

欧阳琛墨眸发红,绝世轻功都忘了用,跌跌撞撞地冲入院子,气息粗喘地吼出一句:“陌影,带人救火!”

他眸底被那映红了半边天的火染得猩红,看着十几个影卫提着水桶去救火,却杯水车薪,火势渐大,根本得不到控制。

欧阳琛鹰隼般的眸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他抢过陌影手中的木桶,一整桶凉水,当头浇下,全然不顾惜自己淋了一夜雨的身体。

“教主,不可!”看着欧阳琛打湿了自己,不要命地往火场里冲,陌影飞扑过去,跪在他面前哀求。

“滚!陌影,你让开!”欧阳琛绕过他,却被陌影扯住了手臂。

他武功虽高,可陌影拼了被他揍,死死地拖住他不让他靠近火场半步。

“教主,您现在进去,无济于事,恐怕会把自己搭上啊!”

云暮对陌影有恩,他亦急得心焦……

可身为影卫队队长,保护欧阳琛,是他们影卫队的使命。

欧阳琛凄厉地低吼:“没了云暮,我欧阳琛苟活于世,又有何意义?”

噼里啪啦地燃着的大火,烤得欧阳琛俊颊发烫,吼出了这句话,他愣在当场,如梦初醒。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胸中对云暮呼之欲出的感情。

惊蛰半生,得与失,喜与悲,似星云交织,起起伏伏,才是传奇。

当年暮云离世,欧阳琛再痛,却能忍。

而如今,云暮出事,他心底仿佛剔骨剜心!

第044章 同葬陵寝

火终究被扑灭,清渊姗姗来迟,却被凤鸣手下的鬼军拼死挡了驾。

若是任由清渊此时挑衅欧阳琛,恐怕两个绝世高手的战争,瞬间就会爆发。

欧阳琛看着火场里被抬出的一具已经烧得漆黑的女尸,双眸猩红,一拳砸在白杨树上,碗口粗的树干应声而倒,一如欧阳琛心底的意念。

他铁拳的指骨多处挫伤,染着淋漓的鲜血,从那女尸僵硬的手里掰出沾满黑灰的蓝晶耳坠,欧阳琛的心,如坠冰窟。

仿佛溺水者的最后一丝光亮,被彻底堵住。

那是他与云暮在一起,定下一生一世的契约时,他赠予她的耳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温柔缱绻时的誓言,犹在耳边,仿佛躺在桥索之上做了一场梦,梦醒后跌落粉身碎骨,无影亦无踪。

欧阳琛重瞳中翻涌着透明的热液,湿漉漉的衣服早已被火场灼热的高温烤干,他一头墨发,凌乱飞扬。

“云暮,你告诉本教主,这不是真的,不是!当时,你说过,要与我逍遥一生,春日一同酿桂花酒,夏日一起采菱赏荷,秋日去采香山的红叶,冬日取梅花上的雪水烹茶酿酒……”欧阳琛眼角渐渐湿润……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云暮,乖暮儿,小暮,暮丫头,你没死,只是在和我开玩笑,你是在和我捉迷藏,等着我去找你,对吗?记得要待在有星星的地方,我怕你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云暮,我和暮云,从来就没有什么的,青梅竹马之交,怎敌夫妻之情啊!云暮,本教主的小祖宗……”

一声声,一句句,如同刀子一般,割开了欧阳琛心底最脆弱的部分。

欧阳琛不知道在那倒地的杨树旁站了多久,直到围在院子门口的众人全数散去,他面染白霜般,竟有灰白之色。

“陌影,去查,这个纵火之人,罪不可恕!”欧阳琛丝毫不嫌脏污,将那女尸抱在怀中,苍凉凄哀。

“是。”陌影担忧地瞥了欧阳琛一眼,不忍再去看地上的狼藉,“教主,保重身体。”

“凤鸣,去核对死者身份。”不知是主观不愿相信,还是第六感觉得云暮没有死,欧阳琛下了这样一道命令。

“是,琛少爷。”凤鸣蹲下身来,“只是,尸体经受过焚烧,想要鉴别核实,恐怕不是一日两日……”

“那就查,本教主不管是一日两日还是一年两年,她活着,是本教主的女人,若是……”欧阳琛顿了顿,强自压下泪意,眼眸冷厉如刀,“若是出事,本教主与她同葬陵寝!”

曾经,他以为自己坐拥夜魔教,就已经拥有了一方天下。

直到他遇见云暮,那个冷静成熟得不像女人的家伙,欧阳琛终于明白了,放弃整个世界来爱你这句话的真谛。

她心坚如玄铁,冷漠如寒冰,他就忘记了,她其实也只是个女人,在她独自面对武林之人的冷嘲热讽时,在她面对围杀陷入绝境时,在她绝望哀恸于火场中死去时,他都不在她身边。

这一查,就是三日。

这三日,欧阳琛对着云暮喝过水的杯子,磨墨润笔用过的笔墨,下棋用过的棋具,神色恍惚,宜喜宜嗔。

陌影甚至觉得,他一向潇洒邪肆的背影,有了风烛残年的萧索之感。

“陌影,”欧阳琛嗓子沙哑的厉害,他手里紧紧攥着他生辰那日云暮刻给他的木簪和那对蓝晶耳坠,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云暮留存于他身边的最后一丝痕迹般。

他还没有与她好好生活过,更没有给她一场盛世的婚礼。

“查到了吗?”

“市场上卖火油的老板,在圣女出事当天,全部死于非命。”陌影面色凝重,幕后之人明显是有预谋地寻仇。

“暗泫宗巡值的人怎么说?”

陌影摇了摇头,“他们全部中了迷魂香。”

“这迷魂香,势必未全部燃尽,去找,翻遍整个暗泫宗,也要给本教主找出来。”

“是。”

陌影推门而去,而凤鸣刚好进来,他不知是激动还是怎的,唇角轻颤,“琛少爷,那尸体,不是……”

“什么?”欧阳琛猛地起身,站起得过猛,甚至带倒了一旁的椅子,他死死地攥住凤鸣的手臂,仿佛看到了一丝光亮。

凤鸣曾是个验尸官,这几日也是重操旧业,他尽量用欧阳琛可以理解的语言快去说道:“活人被焚,口中和肺腔应有黑色糊状物,可死者口中虽被填入了黑灰,行家却依旧能看出,火场里的这具尸体,早已死了至少半日,指甲都已腐蚀得残缺不全。”

“凤鸣,鬼军现在,有多少人?”欧阳琛强压下心底的激动,攥着蓝晶耳坠的手隐隐颤抖。

死丫头,敢用这样的手段逃离他身边,待找到她,必得要好好地收拾她,以振夫纲。

当然,经年之后,鸳鸯再重逢,不同于昔日的浓情蜜意,二人疆场对立,绝情断义。

“常驻人员、长老会与潜伏者,一共十二万左右。”

“让鬼军,配合影卫队的人,去寻找云暮。”

他甚至想亲自上阵,抓了那小妮子把她按在榻上打屁股。

她跌跌撞撞地走进他的视线,他冰封数年的心,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走的干干净净,她觉得他是在拿她当替代品,殊不知,欧阳琛欣赏的,从来都只是她骨子里的倔强与独立。

“令璟呢?”欧阳琛召来凌若,想到了那个和云暮关系一向密切的武林盟主。

他有种预感,令璟争夺武林盟主的位子,与云暮有着割舍不清的联系。

凌若形同枯槁,发冠束得歪歪斜斜,显然也没从云暮“离世”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教主,属下派的人,兵分几路,盯着东风楼、令盟主、暗泫宗与森罗殿,可是,一无所获,什么状况也没有。”

“什么状况也没有,就是最大的状况了。”欧阳琛的心被揪紧,嗫嚅着唇,到底是没再说什么,挥手示意凌若退下。

城外。

“少主,骑马再往东行半日,我们就到边境了!”常羽马鞭一指,手里紧攥着缰绳。

“我们不去边境。”本该葬身火海的云暮,此时骑在追风宽厚的脊背上,桃酥成大字型趴在追风身上,小爪子不时挠一挠它的鬃毛。

“为什么?”杜衡困惑道,去轩辕国,边境是必经之路。

云暮冷笑一声,“我师父,一定会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我们自己撞上去。”

欧阳琛了解云暮,云暮亦了解欧阳琛。

她知道,欧阳琛不会放过她,甚至会动用全部势力,布下天罗地网抓她回去。

所以……

“那怎么办?”杜衡蹙眉,他对欧阳琛,一向没什么好感。

“我们去祁连山。”两年未与八歧先生见面,云暮想,她正有些困惑之事,想要探寻。

“那寒远将军那边……”杜衡瞥见跟在云暮身边存在感不高的尹鲤,意识到什么。

“我事先知会过寒远哥,去祁连山会合。”

祁连山终年积雪,山高谷深,一年四季都是北国风光,碎冰凸起,流水潺潺。自山下山脚到山顶一共十八环天门阵,环环相扣,精妙无比。

山顶处的绿杨山庄与山脚风光又是不同,山脚似深冬腊月,山顶姹紫嫣红的花朵却是开了一片,暖意融融仿若初春时节。

八歧先生已是百岁老人,久居山中,明明有着经世之才,博古通今,却潇洒遁世,于绿芜小院当中,守着至死不渝的执念。

但见他捋着白须胡子,一身灰衣却掩不住他道骨仙风的气质,捻起一枚白棋在棋盘上落子。

若是世人看到这二人的对弈,必然要惊艳。因为,被围棋界奉为圭臬的国手岑枫竟与八歧先生斗得旗鼓相当,甚至于此局八歧先生还占了上风。

“寒远,成大事者,忌心浮气躁。”八歧先生头也不抬地对冷寒远说了一句。

在三军阵前威风凛凛的寒远将军,此时像个孩提一般,搬了个木凳子看八歧先生和二师兄岑枫下棋。

“是,师傅。”冷寒远恭敬应下,瞥着八歧先生眼梢的急躁,心下忍笑。

说着不在意,可是听说了云暮近日即将回归,八歧先生这个做师傅的,也是心急如焚。

八歧先生一生有六个徒弟,每一个都是各领域不可多得的精锐。

大弟子陆泫晞是阵法大师,二弟子岑枫是围棋国手,三弟子白蔻乃金陵圣手,四弟子冷寒远有军师将帅之才,五弟子唐毅精通潜伏秘术,六弟子云暮极擅帝王权术、朝堂倾轧,曾是倾云国第一谋士。

“师傅!”云暮人未到而声先至,清越嗓音,一如往昔。

八歧先生腾地站起,什么气质心性,那都是浮云……

“小霓凰,你还知道回来?”八歧先生怒不可遏,爱之深,责之切。

当年云暮凤凰落架,都不来寻求他们的帮助,虽然知道云暮怕她们牵扯进来,是想保住他们,可八歧先生,依旧觉得……

很、不、爽!

“小师妹,准备好接受三堂会审吧。”岑枫板着张冰块脸,毫无开玩笑的意思。

这两年,他名为到各国游历,寻找棋逢对手之感,可岑枫亦是在不懈地寻找他们祁连山的小妹妹,云暮。

第045章 剑尖直指云暮胸膛

“师傅……”云暮嗫嚅道,手拉住八歧先生的袖角,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软糯糯的嗓音,配上娇俏可人的俏脸,八歧先生有天大的火气,也被浇灭了下去。

“寒远,唐毅,小霓凰在武林大会胡闹,你们也竟纵着她?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她前朝公主的身份暴露,会惹出多大的风波?”

八歧先生对准冷寒远和唐毅,瞄准炮轰。

冷寒远与唐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摸了摸鼻子,满脸无奈,云暮的性子,决定了什么事,是九匹马也拉不回来的。

世上能左右云暮的人,尚未出世,冷寒远和唐毅不能,欧阳琛,也不能。

“师傅,就别怪寒远哥和唐美人了,对了,泫晞师兄呢?”

白蔻去了轩辕国开医馆,在外未归,而陆泫晞,一个风度翩翩、对祁连山师兄妹好的没话说的风云人物。

“他去了朝乾帝国寻你,老夫早已鸿雁传书给他,一个多月以后,你就能看到他了。”

云暮脸色一僵,岑枫细致入微地发现她的不对劲,“小师妹,兜兜转转回到了祁连山,你不会又想开溜吧?”

一时间,八歧先生的目光犀利起来,而冷寒远和唐毅,早已适应了云暮时不时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壮举。

“小霓凰,你应该知道,一旦你在旭芜大陆的任意一国中身份暴露,迎接你的,是不死不休的追杀,四面楚歌,为师决不能让你以身犯险。”八歧先生一向温和睿智的眸倏地一厉,他习武七十余年,一生无子无女,是将几个徒弟当儿孙娇养的。

“若是我畏缩不前,师傅,我如何对得住倾云国前朝的皑皑白骨,如何对得住忠心追随我的前朝义士?”

云暮跪在八歧先生面前,眉眼潋滟着坚毅之色,倔强的脊梁挺直。

八歧先生捋着白须胡子,眉眼一挑,语气喜怒莫辨,“哪怕是飞蛾扑火,你也不怨不悔?”

云暮以沉默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冤孽,真是冤孽。”八歧先生说了句令人不着头脑的话,“那欧阳琛呢?他会放过你?”

八歧先生退世之前,曾深谙欧阳琛的掌控欲之强。如今既然云暮铁了心要走下去,他自然要为她扫清障碍。

云暮攥紧了她唯一的念想,玄铁剑,眼底……是隽永刻骨的痛楚哀伤。

“所以,旭芜大陆上再无云霓凰与云暮,只有一个家道中落的少年殷遥。”

殷遥,是云暮今后活下去的新身份。

锦煌佣兵工会的客卿,仗剑江湖的天涯孤鸟,已没落的殷家独苗。

“小霓凰,”八歧先生拉她起身,语气委实无奈,“可曾怨恨过你父皇将沉重的担子压在你身上?”

云暮是倾云国皇室唯一的生还者,却也背负着常人永远接触不到的残酷。

云暮从马背上取下酒葫芦递给八歧先生,里面是他素日最爱的女儿红。

“师傅,”云暮拱手一揖,“当年你悉心教导弟子行军用兵之法,朝堂倾轧之道,是否早已料到了今日?”

八歧先生精通龙脉天象,能通贯古今未来,想来倾云国的一切,他也是有所预料的。

八歧先生酌了口酒,辛辣冰凉的液体流入喉咙,他不自觉地眯了眯眸子,爽朗一笑,“从前老夫觉得,你太过重情,不适合学朝堂之术,可是现如今,你却是比你兄长的优柔寡断好上太多。”

“兄长?”云暮给桃酥拿了块小鱼干,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愣在了原地,急切道:“师傅,你知道我的太子哥哥,在何处?”

云氏族人中,云诺,应该是她唯一还留存于世的手足。

“日后,当心云诺。”八歧先生并不多言,他窥探天机,本就已属不妥,若再泄露天机,恐将寿命受损。

“师妹,这佩剑倒是不俗。”岑枫眼光毒辣,云暮手里的玄铁剑,不似他的棠溪剑著名,可散发出的气势,却绝非一般。

云暮眸底的光悄然黯淡下来,眼见着要冷场,唐毅拉了岑枫一把,说道:“二师兄,这剑,名为玄铁剑,是夜魔教的教主,欧阳琛所赠。小云暮这两年落难,就是他帮我们躲藏,又收她为徒。”

闻言,岑枫的眸子,危险的眯起,他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此番外出寻云暮回家,流言蜚语已听了不少,再看云暮垂败如枯花败叶的样子,岑枫就知道,外人言云暮与欧阳琛的事,是真的。

“师妹,你给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为了拉拢人脉,谋求复国大业,才委身欧阳琛……”岑枫拉过云暮的手臂,镗开冷寒远欲解围的动作,死死地逼视她。

在岑枫的逼视下,云暮竟说不出半句反驳之语。

她心下怅然,欧阳琛为了暮云而接近她这个替代品,而她最初接近欧阳琛,又何尝没有利用他的心思?

只是,情字害人,不知何时,这互相利用的关系,竟然变了质。

云暮的沉默,坐实了岑枫心底的想法。他俊颜铁青,紧攥拳头,提起搁在一旁的棠溪剑就要往外走。

“师兄,你要做什么?”云暮心头一紧,拉住他的瞬间,岑枫却是猛地运功震开她,云暮腾腾地向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身形。

“你干什么?”冷寒远和唐毅身影一闪,一左一右地扶住云暮双臂,不约而同地质问岑枫。

“我真恨,当年没有杀了欧阳琛。”岑枫吼出一句,双眸赤红,令人摸不着头脑。

“师兄你这是何意?”云暮来了火气,霍地走到他身边,“不妨告诉你,我此生不会再见欧阳琛,可你若执意要杀他,不妨先一剑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岑枫学的是围棋,可武功亦不差,他唰地拔出棠溪剑,剑尖直指云暮。

“师兄,住手!”唐毅眸色冷沉,桃花眼里溢满了不悦,千里迢迢地回到祁连山,又不是来吵架的。

“二师兄。”冷寒远按住岑枫的手臂,“当年佩岚的事,她不知道。”

“够了!”岑枫怒吼,青筋暴起。心爱的女子葬送在夜魔教,让他无法不憎恨这一窝山匪的头头,“与江湖草莽同流合污,云霓凰,你的铮铮傲骨,你父皇的谆谆教诲,都被狗吃了吗?”

“岑枫!”云暮拔剑,她容忍不了,有人侮辱她的父皇半句。

那是她这两年伏低做小,唯一的安慰与希望。

“阿枫,小霓凰,你们两个,都给我冷静一会儿。”八歧先生出言怒叱,却没什么底气。

因为岑枫平日里从不与同门师兄弟起争锋,与人为善,可一提到夜魔教,他就忍不住失态。

岑枫冷笑,“师傅,与其让她与魔教勾结,日后连累我们祁连山,不如我先替你清理门户!”说着,他脚尖一点,如雄鹰般的身影骤然冲向云暮。

云暮提剑在手,自然不会任凭他动手,反手将冷寒远往旁边一推,借由六脉神剑的招式,云暮狠狠地迎上了岑枫的招式。

“怎么?不怕我去杀你的心上人?”岑枫挑眉冷笑。

云暮语速飞快,自信得出奇,“师兄,你与我武功不相上下,断不是他的对手。”

岑枫出招极快,魔怔了一般,锋利的剑锋擦过云暮的手臂,留下一道血痕,他倏然转醒,就势收剑。

“师妹!”他急切地扶住云暮,要去帮她包扎伤口,冷寒远和唐毅颇有微词地将他挤到一边,由八歧先生去看云暮的状况。

“岑枫,佩岚的事,不要强加于人。”八歧先生眉梢一挑,拧了起来。

“是,弟子知错。”岑枫有些歉然地绕过云暮,对她说了声抱歉,转身离去,背影苍凉。

感觉到手臂上烫得灼人的感觉,云暮从袖袋里找出那块血玉,攥在掌心,眼里浮现出一抹不可思议。

因为,明明刚刚在袖袋里烫的惊人,可握在手里,如同沁翠冰凉的琉璃。

而眼前闪过的画面……

金陵医馆,白蔻和唐毅在争吵。

穿着太师府佣衣的仆从,满脸无奈,带着乞求之色看云暮。

剧烈翻涌的头痛,云暮瞬间沁出冷汗。

“寒远,唐毅,你们退下。”八歧先生注意到云暮的不对劲,摆手挥退二人。

二人带着对云暮的担忧,暂且离开。

“师傅,我头疼。”云暮毫不掩饰地把她的状况告知八歧先生。

八歧先生不只是她的恩师,于她而言,八歧先生更像是她可以视作亲人去尊敬的长辈。

“霓凰丫头,把那块玉给老夫看看。”八歧先生从云暮手里接过血玉,一向睿智的眼眸,是难以置信的惊诧。

“玄天血玉?”他嘴唇蠕动,说出一个陌生的词。

玄天血玉,整块旭芜大陆上,也未必找得到一两块。

“什么?”云暮问道。

八歧先生睿智的眸光厉如虹,拇指与食指捏着那血玉,“老夫能预知未来之事,靠的是乾坤罗盘,这玄天血玉,与乾坤罗盘,有异曲同工之妙。”

云暮身影难以置信地一晃,“师傅,你的意思是,玄天血玉让我看到的画面,是未来要发生的事?”

回忆起那一次看到的画面,火海,欧阳琛一拳砸在白杨树上,双眸猩红。

那……不正是她借由葬身火海从暗泫宗遁走的院落?

“玄天血玉数百年前灵性受损,需要以鲜血滋养,才能预知未来或是从前之事,是个好东西。”

八歧先生将血玉郑重地交还到云暮手里,低声警示道:“不过,用它预知大事的话,务必谨慎,你想看到的事越大,消耗的鲜血就越多,当心被它吸干了鲜血而死。”

云暮还欲再问,她只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046章 唐少爷,你跟谁俩呢?

云暮醒来的时候,夕阳西下,一缕金色的微光透过窗子渗透进来。

“三师姐,你怎么回来了?”云暮一开口,就觉得嗓子哑的出奇,浑身无力。

她竟看见了三师姐白蔻,一袭白色羽衣,站在榻边盈盈看着她。

“先喝杯水润润喉吧。”白蔻利落地扶起云暮端过一杯红枣茶,滋养暖胃的。

“丫头,”八歧先生看着白蔻端着茶盘出门的白衣身影,八歧先生沉声道,声音里外透着压抑,他抬手揉了揉云暮柔顺的墨发。

“你中毒多日,为什么不告诉我?”云暮昏迷,慌忙之下,他给云暮把了脉,才发觉她身中一种极其罕见的毒。

情急之下,他甚至通知了刚在轩辕国安定下来不久的徒儿白蔻,命她带一些稀有的草药回来。

“师傅,”云暮无力地摇了摇头,“我不愿让你担心。”灼热得似要燃着的脑壳,令她无比难受。先前欧阳琛给她的雪翎花早已用完,现下,她是完全靠毅力在挺着。

“是,正因为你的隐瞒,你现在筋脉受损、五脏衰竭。”八歧先生言辞锋利如刀,直叩云暮心头。

“师傅……”云暮气血几乎逆流,她握着八歧先生手臂的手甚至在颤抖,“可否保住徒儿的武功?”

她没有想到,这毒,后果如此严重。

“师傅,您老人家就别吓她了。”白蔻嗔怪道,给云暮拿了个靠枕靠得更舒服,宽慰道:“只是你先前用的压制毒性的药物属寒性,你的寒凉之症稍稍被激了出来,与毒素交织,才会导致昏迷。没有师傅说的那么严重。”

八歧先生冷哼一声,如同闹脾气的傲娇孩提般,“不吓吓她,她就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

云暮看着白蔻和她的药童卓儿将一盆盆幽绿色的液体倒入木制的浴桶,一旁的唐毅桃花眼里除了白蔻,再容不下旁人,目光灼灼,白蔻未回头,脸却红得熟透了的苹果般。

“师傅,这是?”云暮问道。

“菖蒲和斓芥的汁液,外加三十味稀有药物,这可是师傅的独家秘方,专门治疗你中的毒。”白蔻打趣道,用一截白皙的手指试了试水温,俏丽的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师妹,师傅可是胁迫我和二师兄跑遍了大半个药香谷,只为给你寻一味千年斓芥。”

“小蔻,胡说什么?”八歧先生不满地哼了一声,“她自己都不在意自己的身子,老夫瞎操什么心?”老顽童模样,如同一个赌气的小孩子。

“还有我,小蔻,药香谷找药,本少可是帮你提了药筐!”唐毅全无在青楼撩妹的情场老手状态,此时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少年,白蔻不经意的一瞥,就让他举足无措。

“你?唐少爷,你跟谁俩呢?你不是还帮醉春楼的嫣儿提过沐浴的花瓣水吗?”白蔻冷哼一声,并不买账。

“师傅,你闻到了没有,这空气中,好大的一股醋味儿。”云暮朝唐毅和白蔻二人挤了挤眼,一脸促狭。

看起来,唐毅抱得美人归的路途,还很遥远。

白蔻粉腮一鼓,气呼呼地说道:“臭丫头,连你师姐都敢打趣了?快去泡药浴,这第一个疗程,要泡足十个时辰。”

“至于你,”白蔻扯下唐毅搭在她肩头的“咸猪手”,“唐少爷,给明月阁的佳人姑娘写过诗,给伊人馆的红缨姑娘做过酱肘子,和巫山馆的楚珊儿喝过交杯酒,你这万人枕靠的手臂,还是别碰本姑娘的好。”

白蔻可不信奉什么三从四德,她眼里的三从四德,是她白蔻生气时,唐毅说不得、打不得、骂不得、惹不得。

泡药浴,远没有云暮想的轻松。骨骼中传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如同剔骨般,浑身酸痛的感觉……

饶是能忍如云暮,都忍不住将银牙咬紧,死死抵住牙关。

“小师妹,还能挺得住吗?”白蔻将第十二条被汗水泡透的毛巾扔到水盆里,给云暮端过来一杯提神的参茶。

这药浴的变态之处就在于,必须得让人在完全清醒的环境下泡完,药效才最佳。

“三师姐,我没事,你和二师兄快去歇息吧,我这自己待着就行。”白蔻负责时时观察云暮的身体状况,岑枫打着保护白蔻的旗号,自甘去院子里守卫,抱剑倚在躺椅上,心里对云暮的歉意与愧疚极深。

他怎么就头脑一热把一切都归咎到一个小姑娘身上了?

至于唐毅,白蔻能如背履历一般背出他的花花历史,自然也能以非暴力不合作的手段,把他赶去八歧先生那陪师傅下棋。

“小丫头,”白蔻在云暮的脑袋上敲了下,“出去再怎么历练,回到祁连山,那就是我白蔻的妹子,说,这次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白蔻洒脱而霸道的关怀让云暮心里暖流涌现,不过……

“形势所迫,只是个小意外……”

“小意外?”耳力极好的岑枫走外屋,隔着帘子对云暮道:“险些丢了性命,你把它称作是小意外,云暮,你是心大,还是没有心?”

“姓岑的,狗嘴吐不出象牙!”眼见着云暮有些晃神,白蔻怼岑枫道,转而又对云暮说:“别理你二师兄,他是刀子嘴豆腐心!”

“你只说对了一半,”岑枫好整以暇地抱着他的佩剑棠溪剑,“我是刀子嘴,斧子心。”

“噗嗤——”原本还有些惆怅的云暮毫无形象地笑出了声,祁连山总会让她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连白蔻和岑枫拌嘴的声音,在她听来都是那么的亲切。

“不过小师妹,你最好还是和我们解释清楚你是怎么中的毒,不然大师兄云游回来,可是不会放过那个伤你之人的。”

常年云游在外的大师兄陆泫晞,平日里看着温润,可对白蔻和云暮两个祁连山唯二的女子,护短到令人无话可说。

“在夜魔教,我着了道。”

“着了道?”岑枫和白蔻齐齐皱眉。

“我就说,那不是什么好地方。”提到夜魔教,虽然岑枫此时冷静很多,依旧忍不住愤慨。

“可是,二师兄,夜魔教与你想的不一样,江湖中人也是人,也讲道义……”云暮试图辩驳。

“够了!”一向寡言的岑枫,赫然暴走,“云暮,你是祁连山的弟子一天,我就不允许你以后与魔教再有半分关系。”

“为什么?”云暮不解,眼里满是无措,从亡国孤女爬到夜魔教的圣女,她希望得到岑枫他们的认可。

“从我看到你和欧阳琛走在一起,我就该猜到,你和夜魔教那群人面兽心的东西,关系不简单。”岑枫神色渐冷。

“岑枫!”白蔻忍不住拉住他的手腕,“小师妹现在还很虚弱,你够了!”

“师兄,我可否问一句,你是否对夜魔教有什么偏见?”云暮此番虽连受挫折,可夜魔教中,若是没有欧阳琛在武功上对她的引导,凌若曾经无微不至的陪伴,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到现在的。

岑枫冷冷地看了云暮一眼,蓦地甩开白蔻拉着他的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那个……”白蔻看着云暮失落的模样,“你别怪他,岑枫曾经喜欢的一名女子,叫……佩岚的,就死在夜魔教的人手里。”

“我不怪二师兄,只是,师姐,你刚才说的佩岚……是,怎么回事?”云暮睁大了流光溢彩的凤眸。

岑枫拔剑指她,云暮亦不会心生怨怼。遥记得她初入祁连山,暴雨天在山里迷路,高烧昏迷。是岑枫,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小路跋涉了一整夜,将她背了回去。

“我也不甚清楚,师门往事了,”白蔻陷入了沉思,“我入祁连山比岑枫要晚一年,很多事,我只是听师傅说过,岑枫当年知晓祁连山的入口所在,夜魔教的人觊觎我祁连山的镇山之宝祁连诀,才会抓了佩岚威胁岑枫。”

“祁连诀?”云暮咀嚼着这三个字,“是寒远哥和岑枫师兄学的武功剑法?”

白蔻摇了摇头,按着眉心缓缓道:“是,但不全是,祁连剑法只是祁连诀最粗浅的东西,祁连诀真正的奥义……莫说是你,连我和岑枫也全然不知。”

云暮长长的睫毛微垂,掩去眼底的深思,白蔻见状,说道:“这件事,你要是想查,恐怕只有去问师傅。”

“师姐,其实,在夜魔教时,唐毅,还是经常念起你的。”云暮撮合道,唐毅受过特殊训练,酒醉昏迷时的梦呓,不会说出任何不该说的话。

可有一次宿醉未醒,唐毅却在梦中喊了一整夜白蔻的名字。

云暮打心底里,还是希望自己视若亲姐的三师姐白蔻,和好兄弟唐毅,能够得到幸福。

他二人对彼此的心思,谁都能看得出来。

只是当局者迷,白蔻介意唐毅的花心,也不过是因为她真的在意。

白蔻通透的眸光,微微凝滞,似有触动,可眼底的爱恋瞬间冷霁了下去。

当年她得了肠绞痛,八歧先生和岑枫衣不解带地陪在她身边,而唐毅呢?身为铁甲护卫,倾云国未亡时,他自然是外出执行任务。

而任务的地点,偏偏是潜伏青楼……

这件事,如同一枚毒瘤,深深地扎根在白蔻心底,唐毅不时的靠近,就会让她心底的毒瘤,破碎流脓。

第047章 左臂上一朵红莲刺青(一卷完)

“欧阳琛,我根本没有看到过你说的那个姑娘啊!”长髯男子满脸惊恐,浑身是血,无力地倒伏在欧阳琛脚边。

“是吗?”欧阳琛俯身掐住他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带着你的无知,下地狱去吧。”

“咔嚓——”他硬生生将那人的脖子扭断,温热的血溅到脸上,欧阳琛妖异的鹰眸满是荒凉。

云暮……半个月了,他已经灭了不知道多少个帮派,翻天覆地,上天入地,却连她的影子也不见。

从怀里的一沓纸中拨弄出一张刚刚那死者的画像,辅以内力将其燃碎,手里的人物名单,仿佛是阎罗殿的死亡簿。

令狐暝无心江湖争斗,清渊被凤鸣手下的鬼军打得措手不及,江湖之上,风声鹤唳,无人敢与欧阳琛匹敌。

不见云暮,他一日灭一家,以鲜血,将他对云暮刻骨剜心般的爱,昭告天下。

祁连山·林溪幽涧。

云暮剑舞如飞,她复国信念坚定,在泡完药浴彻底解了毒以后,八歧先生为保她安全,将祁连山从不外传的祁连诀倾囊相授。

祁连诀分为七式,天资最高的冷寒远,也不过掌握了三式。

至于唐毅,白蔻心如玄冰,他这几日屁颠屁颠地跟在白蔻身边,试图打开她心门。

云暮看着溪涧石壁上的功法,将墨色的青丝束于脑后,最后一招收势,冷寒远尚未喘口气,她又开始了新的一轮。

“雨潇,够了,再急于求成也不能累死。”

云暮挥汗如雨,用手背擦了擦下颚的汗珠,喘着粗气,颤声问道:“寒远哥,我师父……在做什么?”

冷寒远默了默,他知道,她说的“师父”,指的不是八歧先生。

这些日子,云暮苦练祁连诀,因为有之前欧阳琛教她的附魔剑法和六脉神剑,她悟性很强。

“杀人。”冷寒远答,“他记得所有,言语上侮辱过你,或者害过你的人,一天灭一家,江湖之上,已是人心惶惶。”

云暮手中的剑,咣当一声落地。

“他,这是在与所有人为敌,值得吗?”云暮讷讷道,她眸中含泪,氤氲凤眸。

虽然对欧阳琛无半分好感,可冷寒远都不得不承认,欧阳琛,是条汉子。

天底下,能为了心爱的女子,真正做到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又有几人?

“并且,暗泫宗,发生了夺位之争。”冷寒远娓娓道来,这些日子,八歧先生不允许他将外界的事讲与云暮听,若是修炼祁连诀时分心,恐将走火入魔。

“夺位?那殷诺呢,他如何了?”云暮心底的紧张呼之欲出,令她自己都有些诧异。

冷寒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清娆被清渊亵玩,在暗泫宗无人不知,那一日,在宗主府,清渊,死在了清娆床上。”

“清渊能有今天这一天,也是他咎由自取。”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云暮,对清渊这种人深恶痛绝。

“然后,清媚与清娆各自拉拢八大执事,展开了宗主之争,之后,暗泫宗消息瞒得如铁桶,就再也查不出什么了。”

江湖之上,便是如此。从无绝对的王者或傀儡,强者为尊,败者为寇。

“清渊,会那么容易地被杀?”云暮狐疑道,清渊的实力,仅次于欧阳琛和令狐暝,也是江湖上为数不多的高手,怎么会……

“这,我就不知道了。”

云暮眼珠一转,将食指含在口中一咬,沁出鲜红的血珠,按在玄天血玉上,她闭眸静候,竟然看到……

清娆与清渊颠鸾倒凤之时,殷诺的身影,出现在了宗主府的大门外。

云暮忙将手指从血玉上拿下,从清媚处赢来的血玉,是个好东西,可若是她再看下去,恐怕真的会被吸干鲜血而死。

“是殷诺。”云暮笃定道,却是有些心悸,一直以来,殷诺对她展现的都是善意。

而她看到的一幕,殷诺的狐狸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云暮惊奇地发现,那一幕的光影中,他没有戴面具,却依旧看不清脸。

殷诺……到底是谁?莫非,她认识他?

再将咬破的指腹对准血玉按下,云暮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朝指尖涌去,云暮慌忙撤手,脸色已显苍白。

“雨潇,你在做什么?为什么忽然肯定是殷诺?”冷寒远困惑地看着云暮,他不知道玄天血玉的秘密。

云暮也不和他藏私,“将鲜血洒在这玄天血玉上,可以看到你想知道的事。”

“什么?”冷寒远难以置信,却又跃跃欲试,用匕首划破手指,滴了鲜血上去。

“什么也看不到啊,雨潇,你不会是看花了眼吧。”冷寒远一头雾水。

云暮心中存疑,到底未再多言。

而此时的暗泫宗。

“殷诺大哥,你这几天为什么一直躲着我?”清媚委屈地指责兀自抱着本棋谱啃着的殷诺。

胤麟垂首侍立于一旁,无视清媚让他出去的眼神,自家主上都没下令……

殷诺抬眸看了她一眼,“莫非要让少宗主那一派的人觉得,你我多番私会,是为了筹谋宗主之位?”

“宗主之位,本就是我的,清娆她不过是个贱人!”清媚似已大权在握,眼光怨毒。

殷诺狐狸眼瞥了她一眼,眸光幽冷,瞬间别开了眼。

若不是为了名正言顺地荣登宗主之位,他会和清媚这样的蠢货合谋?真是笑话。

“殷诺大哥,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大概是殷诺此时的气质太过寒冽,清媚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当然了,我会一直看着你……”殷诺温柔似水,心里却在冷笑……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岑枫放下练了一个上午的棠溪剑,正准备去井里打水洗漱,看到院子里的石桌上用小暖炉烹着的清茶,愣了愣神。

“雨潇师妹?”闻着那清淡却沁人心脾的茶香,岑枫心中有了个猜想,唤了一声。

“二师兄。”云暮从桃树后露出脑袋,随手摘了颗鲜美多汁的桃子。

岑枫利落地接过被云暮丢过来的粉嫩嫩的桃子,“有事?”

“这不是许久未回祁连山,来看看师兄吗?”云暮把棠溪剑挂到墙上,看着岑枫坐在桌边喝茶时行云流水的姿态。

“现在看完了。”岑枫开启送客冷眼模式,丝毫没有吃人嘴短的意识。

“师兄……”云暮欲言又止。

“若是你为了魔教的事来找我,那么免谈。”岑枫端着风铃草花纹茶杯的手顿了顿,“只是,若是你仍与夜魔教有任何联系,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师妹。”

“师兄,”云暮抚摸着玄铁剑的剑身,抬眸对上岑枫微凉的眸,“于你而言,夜魔教教是无恶不作、烧杀抢掠的恶魔,可是于我而言,在我国破家亡,我最落魄,被四国联盟的军队追杀,甚至险些被四国权贵*的时候,拯救我于水火的,正是你恨之入骨的夜魔教教主,我的师父。”不知不觉间,云暮眼底已有湿意,她挽起莲青色常服宽大的袖子,白皙的手臂上一道蜈蚣般的伤疤,隐隐昭示着当时深可见骨的惨烈。

岑枫眼底泛过一丝心疼,情不自禁地抓住云暮的手腕,他和陆泫晞几个疼了十几年的妹子,竟受如此苦楚?

“这样的伤,在腰上,后背上,各有一处。”云暮的声音有些带着哭腔,她吸了吸鼻子,扯出一丝浅笑,“当时,是我师父,欧阳琛,单枪匹马地闯进数十万军队的大营,又抱着我翻过了三个山头,才回到了夜魔教,找了右护法昀若为我诊治。”

云暮的血不够冷,当年的舍身相救,她至今仍无法忘恩,况且,还参杂了感情……

“对不起……”岑枫将云暮死死地抱住,在他安逸地舞剑吟诗的时候,他的师妹,正经历着绝境逢生般的追杀,岑枫心痛于当初没有保护好云暮让她受了诸多苦楚,更愧疚于对云暮说了诸多狠话。

“师兄,我明白你的心结所在。”云暮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只是,按我对我师父的了解,他光明磊落,并非卑鄙无耻之徒。”当然,对云暮用的手段除外。

“所以呢?”

“所以,师兄,我想助你查清这件事,届时找到了那个恶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云暮信誓旦旦,她的自信源于对欧阳琛的了解,欧阳琛如此高傲,对于普通人,他根本不屑动用手段。

“好。”岑枫与云暮击掌为誓,云暮松了一口气,总算劝服了这位二师兄。

“师兄,这是夜魔教教徒的令牌,”云暮将一块令牌塞到了岑枫手里,从白蔻那里,云暮知道他已有潜入夜魔教的想法。

“你就不担心,我查出那位欧阳教主是杀害佩岚的凶手?”岑枫不解于云暮空前的自信。

“我师父的为人,我了解。”心愿达成,云暮心情大好,丢了颗提子到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倒是你,夜魔教高手诸多,师兄你棋王的名头可不管用。”

调侃的语气,关心却是实打实的,岑枫抿唇轻笑,“你以为,师兄的棠溪剑就是个花瓶摆设?”

“师兄打算从何处查起?”

岑枫收敛了笑意,“我只知道,当年的那个人,左手手臂上有一朵红莲的刺青。”

云暮闻言,沉默了片刻,夜魔教教徒成千上万,茫茫人海寻一个手臂上有刺青的人,还要避免打草惊蛇,谈何容易?

分离在即,岑枫要前往夜魔教,而云暮,也将带着几个心腹兄弟,踏上轩辕国的征程。

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一卷,完。)

第048章 臭太师,你不要脸!【上架】

轩辕国·汴京城外。

云暮手里的,赫然是那张出自东风楼的轩辕国汴京布兵图。

此刻她穿着翩翩少年郎的男装,用裹胸布缠胸,胸前扁平,带着易容面具,羽扇纶巾,颇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意思。

从进到汴京城的一刻起,云暮,就已经是殷遥了。

她咬了口硬邦邦的干粮,看着冷寒远正将野外打的芦花鸡搁在火上烤。

杜衡和常羽已率先进城替他们安排一切,唐毅自是要厚着脸皮缠磨着白蔻去她在汴京开的金陵医馆。

“寒远哥,尹鲤和孟顾呢?”云暮看着烧烤架上冒着香气的鸡肉,这几年在外打拼,冷寒远,可不是当初那个切菜把手切出血的蠢萌了。

“他们有别的事。”他绝对不会说,他是故意支开这两个人的。

冷寒远递给她一只烤好的鸡腿,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干粮啃了一口。

云暮拔出水囊的塞子喝了两口,正欲说话,却感觉到一股凉意自背后传来。

冷寒远反应更快,霍地将手里的东西一扔,化作一道虚影般,将她拉到一边,躲过了那极其强横的一击。

在云暮刚刚站着的位置,妖魅的白衣男子正用一双幽兰色的眸子打量着她,五指张开的手昭示着他抓云暮的动作。

“你是谁?”云暮打量着他,简约的白衣用的是上好的锦羽缎,腰间的青玉挂饰亦是不凡,俊逸非凡的面庞,却让云暮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些熟悉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

冷寒远利落地拔剑出鞘,将云暮护在身后。

“小丫头,你的这双凤眸,真的好漂亮。”白衣男子的嘴唇特别薄,微微上勾笑的时候,特别阴柔。

云暮一惊,她做的是男子打扮,白衣男子如何知道她的女子身份?

侵略性的目光徘徊在云暮的眉眼间,似乎比见血更让他亢奋。

“被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夸奖了,并不是一件愉悦的事。”云暮试探道。

“是我失礼了,在下纳兰云景。”白衣男子行云流水般优雅地翩翩施礼,可语气却没有半分谦和,纵然他极力压制骨子里的贵气,却依旧泄露出几分。

“我的身份,纳兰公子手下奇人异士诸多,想必是已然知晓。”云暮的话,不无讽刺。

她心下却是一凉,这个纳兰云景,若不是对他们动了杀心,是不会将他的身份广而告之的。

“只是,不知道这眼珠子剜了出来,还能不能维持一如往昔的美。”纳兰云景摸着下巴,似乎真的在思考。

“找死!”冷寒远眉梢一挑,龙渊剑如出海的青龙,袭向了纳兰云景。

“找死的,是你!”纳兰云景氤氲一掌风,生生接下冷寒远一剑,他眸光阴鸷,将内力灌注在双手欲重创冷寒远。剑反震的一瞬,冷寒远只觉虎口发麻。

云暮眼神一直盯着战场,见状立刻拔出玄铁剑加入战场,白衣男子再狂妄,一挑二,亦不敢夜郎自大。

“只有你们会以多欺少吗?”他打了个口哨,几个侍卫打扮的男子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

“把玄铁精魄留下,我留你们一条狗命!”纳兰云景幽兰色的眸子微微一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欲、望。

云暮不着痕迹地握紧了手中的玄铁剑,却猛然发现了几辆马车正缓缓从城外驶来,车队的最前方十余名虬髯大汉目光如虎狼般,凶神恶煞,骑着高头大马规整列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看着已经陷入苦战的冷寒远,云暮知道,冷寒远的武功在她之上,他尚且不敌,云暮动手,亦不过是飞蛾扑火。

眼光一闪,云暮以最快的速度,向那徐徐驶来的马车冲刺。鬼舞步的速度,被她运用到了极致。

为首的虬髯大汉恼怒沉喝:“什么人?我家老爷在此,还不滚开?”

知晓云暮轻功不弱,他一蹬马蹬,就要飞身去拦。

“高远,住手!”马车内,男子云淡风轻地说道,唇角缓缓勾起优雅的弧度,嗓音清润甘冽。

下一秒,云暮一撩车帘,秘银匕首横在男子颈间,“让你的人配合我,否则……”

男子一袭绛紫色长袍,腰系玉带,气质优雅,端的是俊逸无双,却又不显女气。

“高远。”紫袍男子没有半点被挟持的意识,轻唤了声。

随即,云暮“扶”着那紫袍男子下了车,无人可见的角度,秘银匕首就抵在他的腰间。

云暮提气扬声,对纳兰云景喊道:“你喜欢以多欺少,可我偏偏想让你以寡敌众。”

纳兰云景虽嗜血妖魅,可他并非无脑流,蓝眸一转,“撤!”他顷刻间化作一道白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冷寒远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对手在向战场外撤离,还摸不着头脑呢,就在云暮的催促下,上了马,跟在紫袍男子的车队之后。

云暮则大剌剌地坐进马车,匕首依旧抵在紫袍男子的腰侧,在轩辕国他们人生地不熟,若是有地头蛇带领,会容易很多。

“叫什么名字?”紫袍男子气定神闲,仿佛云暮才是被绑架的那个。

“怎么?这么小气,请你帮个忙,就要记住我打击报复?”云暮挑了挑眉。

“鄙姓谈。”紫袍男子风度翩翩,神态幽然地从小案上拿起茶盏抿了口茶。

“小爷贵姓殷,大名殷遥。”云暮学着唐毅平时的样子,放荡少年,是她的一重保护色。

“你武功很好?”紫袍男子看似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书生,可眼光毒辣得吓人。

云暮邪佞一笑,“杀你,不成问题。”

她不着痕迹地透过被清风扬起的车帘去观察车外状况,这马车行驶的速度极快,过了一刻钟左右的功夫,就到了京中的繁华之处。

“太师大人,皇上请您即刻进宫。”传令使在车外拱手。

太师大人?云暮一怔,轩辕国朝廷极其显赫的权臣,当朝太师……谈逸笙?

刚刚,他说他姓谈……

发觉云暮的失神,谈逸笙眸光一厉,向后侧身的瞬间直接扣住云暮的手腕,另一只手利落地挡住云暮反应过来后劈来的手刀,“砰——”地一声,匕首已然被横在了云暮颈间,谈逸笙依旧温润如玉,宛若天神下凡,仿佛刚刚的凌厉不属于他一般。

“现在,该本太师问了,你来汴京的目的,是什么?”刚刚下人那一声“太师大人”不是无故唤出,太师府下人训练有素,在外皆以“老爷”相称,刻意避开暴露身份的称呼,断不会出此差池,分明是刻意分散云暮的注意力。

云暮暗恼于她的大意,因为谈逸笙体内无半分内力,他虎口亦没有多年习武的茧子,是以云暮是真没有想到,他能来这么一手。

“目的?行走江湖,自然是哪里有钱,我殷遥就在哪里,汴京权贵诸多,我偷他一票,恐怕就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吧,也好过守着个没落的家族饿肚子好。”云暮三言两语,就将她来意、身份悉数解决清楚,伶牙俐齿。

“挟持朝廷命官,本太师又身为父母官,怎会放你去祸乱人间?”他握着匕首的手一紧,刀刃贴近云暮白皙的颈子,分明动了杀心。

谈逸笙凝着她,这少年虽穿戴朴素,却也掩盖不了她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

“父母官?”云暮勾唇,不羁地笑:“莫非,你经常喜当爹?”

“你既然这么想,那不如,本太师就纡尊降贵做一次你爹?”谈逸笙微微侧头,很好奇这少年接下来还能说出什么惊骇世俗的话。

“呸——”云暮指控道:“臭太师,你不要脸!”

“插科打诨,玩够了没?”谈逸笙毫不留情地戳穿云暮的意图。

浸淫宦场数年,云暮再如何成熟内敛,在他眼中,还是嫩了些。

“小爷本性纯真,活到老玩到老,从未被击败过!”云暮一排胸脯,豪情冲天。

“好了。”谈逸笙修长的手一扬,“本太师没时间听你碎碎念。”

眼见着马车到了长街繁华处,谈逸笙果断把云暮赶下了车,他还要回太师府换朝服进宫,暂时没那个时间逗弄小耗子。

汴京·金陵医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白蔻一看到冷寒远和云暮进来,忙扔下手中磨了一半的药粉,急切道。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迟了太多,唐毅都想出去找人了。

“路上遇到了点事情,耽误了。”云暮怕白蔻担心,并不与她讲朝堂局势。

“师姐,这医馆倒是让你经营得有模有样。”冷寒远环视一周,温润轻笑。

“那当然。”老熟人,白蔻也不和他客气,一指桌上的美味佳肴,“过来吃饭,今天师姐做了一桌子好菜,给你们接风洗尘。”

桌上,小青菜青翠欲滴,酸辣炸酥肉外焦里嫩,酸菜鱼香气扑鼻,凉拌莴笋清凉爽口。

“喔,这么丰盛。”云暮惊奇道,白蔻舀饭,唐毅自然而然地靠在她身边给她递碗筷。

而白蔻……

虽然依旧是爱理不理,可态度好了很多。

不得不说,唐少爷哄女人,是真的有手段。

“蓝色的眸子?”席间,唐毅夹起的一筷子炸酥肉掉到盘子里,听到云暮的话,他愣在了当场。

“怎么了?”白蔻困惑地看他。

“我记得,师傅曾经说过,”唐毅眉心拧成川字,“龙溟海域的贵族,瞳色异于常人……”

第04思9章 寧公主思念太师多日了

“龙溟海域?”云暮险些没被入口的酱香茼蒿噎着,她记得,欧阳琛曾说过,玄铁精魄是龙溟海域龙坛的熔炉中,百年练得的一柄神兵。

那么纳兰云景……云暮凤眸倏地眯起,是闻风而来了。

“龙溟海域的皇室贵族瞳色异于常人,以紫色为尊,其次是蓝色、金色、赤色、绿色、灰色。”唐毅掰扯着手指头把能想到的都说了出来。

“雨潇,你怀疑那个纳兰云景,是龙溟海域出来的人?”冷寒远眉头皱起,“他说的玄铁精魄,又是什么?”

云暮从椅子边提起玄铁剑递到他面前,“我的佩剑,是以玄铁精魄打造,而玄铁精魄,是龙溟海域的东西。”

若不是玄铁剑已认她为主,只要云暮不死,不可能为他人驱使,云暮断然不可能带着它遁逃。

“那他既然已经找到了你,岂不是很危险?”白蔻紧张起来,“不行,小师妹,你现在立刻回祁连山,汴京不能呆了。”

“师姐,”云暮按住她的手,轻轻摇头,坚定道:“要么胜利,要么死亡,除此之外,我不会以任何方式离开汴京。”

“再说……”云暮勾起一丝狡黠的笑,“别忘了,我要潜伏的地方,是轩辕国皇宫,纳兰云景再大的神通,他也不敢堂而皇之地把手伸到轩辕国汴京。”

他在汴京城外劫杀云暮,而不是城内,又不敢与谈逸笙起冲突,就已经说明他受制于人。

任何事,参杂了人的因素,就有了破局的入口。

“师妹,在轩辕国你举目无亲,师姐虽没有如你一般的鸿鹄之志,可金陵医馆,在皇族耳中,也是响当当的名头,必要时,可以抛出师姐的名头,师姐罩着你,以后你起势,也要给师姐一块养老的宝地。”

白蔻一字一句,真挚诚恳。

云暮嗓子发哑,鼻子酸得厉害。

“小云暮,别哭啊!师姐夫在这里呢,来来来,尝尝这个稻草扎的东坡肉,当时本少就承诺过要做给你吃的。”

唐毅见缝插针,手臂绕过白蔻去给云暮夹菜,像是将白蔻圈在臂弯与圆桌之间一般。

传说中的桌咚……

几日后,丰瑞客栈。

“寒远哥,你要走了?”云暮跑来,脸上还带着没有擦去的汗珠,她刚刚在院子里练剑,想要突破祁连诀第二式,需要时常的练习。

“嗯。”冷寒远取了块白绸手帕给她,云暮自小就精于兵法谋略,女红针线惨不忍睹,绣一方帕子给冷寒远,也不过是在宫女裁剪好的白绸手帕上绣一只小小的凤凰。

那凤凰针脚粗糙,绣得歪歪扭扭,不堪入目。

云暮擦了擦汗,目光触及那凤凰时,心中有所触动,“寒远哥,这帕子你还留着?”

“小雨潇的心意,寒远哥自然得笑纳。”冷寒远言笑晏晏,并不提离别的伤感。

他何尝不想一生一世陪在她身边?只是,云暮有她的责任与筹谋,她想要什么,哪怕刀山火海,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涉险。

云暮,是他生活的重心。

若是云暮让他去死,冷寒远下一秒,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自绝经脉。

落日山脉屯兵十数万,却连轩辕国汴京一城的驻军数目都比不上,精英高手,更是差了太多。

冷寒远想,练兵,可能是他人生接下来的十几年里,唯一主要的事业了。

“尹鲤和孟顾留在你身边,若是有事,遣他们来给我送信,这个你拿着,危机时刻,可以保命。”

冷寒远递过来一只小锦囊,黑色的锦袋上,银色的丝线勾勒出麒麟的图案,麒麟脚踏祥云,极其精致,袋子里是三个小指粗细的东西,带着非同凡响的意味。

“信号弹?”云暮一愣。

冷寒远摇了摇头,“这是我墨麟军的振天响,拉开机关就有信号弹直冲天际,我会派精锐亲信来汴京潜伏,必要时,他们会誓死送你出城。”

送她出城,而不是带她出城……

云暮此举以身试险地深入敌后,危险性有多高,她不是不知道。

只是,命不由己,不得不为。

“寒远哥,待我料理了轩辕国的事,我陪你去杀令狐暝,冷伯父的仇,我没忘。”云暮一字一句,当年的冷明泓,温润儒雅,待她这个小辈也是极好。

可英雄迟暮,看着冷明泓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这个仇,冷寒远要报,云暮更要报。

只因冷明泓拒绝为森罗殿打造阵法,令狐暝,一怒之下,就废了他的双腿。

冷寒远与云暮武功虽精进,可与令狐暝、欧阳琛和荀晟睿之流的高手相比,还要差上太多。

“若是欧阳琛再找你……”

云暮凤眸极快地闪过痛楚,却依旧逃不过冷寒远的眼睛,他深眸一暗,听她说道:“云暮死于武林大会的一场火灾,而我,是殷遥。”

云暮与欧阳琛是夫妻,而殷遥,什么都不是。

“你是想完全抛弃女装云暮的身份了?”

“没错。”

冷寒远走的那日,云暮没有去送他。

送君千里,必有一别。与其别时二人相视垂泪,倒不如天涯一方,他日再相逢。

轩辕国皇宫。

谈逸笙穿着朝服,相比一贯闲逸风流的紫袍,绣着银云麒麟与仙鹤缀绣的官服显得他气势如虹。似出鞘的利剑。

“此番柔然犯我东境,太师以为,朕该委派何人前往平乱?”

御书房,青玉案前的帝王轩辕境一袭明黄色龙袍,绣着八爪金龙,龙须嵌东珠,他年过不惑,心思斗转,褐眸晦暗如深,颇有城府。

“皇上是觉得,微臣会力荐镇南大将军?”谈逸笙眼里闪烁着戏谑。

他敢反皇,也是外有镇南大将军效忠,内有兵部尚书孟忻沂俯首帖耳。

“谈太师,不必你力荐,朕已拟旨命他前往。”轩辕境朱笔一挥,帝王毋庸置疑的霸气展露出来。

“素闻汝南王得皇上重用,怎么如今也只得守着西北荒漠,而不得调防呢?”谈逸笙反将一军,兵部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的人手也渗透进户部不少。

军队出征,粮草必须随军跟上,而谈逸笙在户部的关系,粮草的筹集,必然少不得他的支持。

派汝南王过去,轩辕境不用想也知道,粮草的克扣,会让他这个骁勇善战的皇弟处于如何两难的境地。

“太师可要去看看寧公主?她可是思念太师多日了。”

寧公主轩辕寧,是西太后的女儿,帝王嫡妹。而当年西太后一心扶持亲生儿子奕亲王上位,与身为养子的当今帝王离了心。

西太后常年昄依佛门,可她就仿佛一条蛰伏的毒蛇,在谈逸笙与轩辕境的争斗中窥伺,只待时机成熟,做螳螂捕蝉时的黄雀。

“寧公主金枝玉叶、凤凰来仪,微臣不敢高攀,请皇上恕微臣死谏,”谈逸笙一揖跪下,眼神真挚,“西太后娘娘乃皇上母后,皇上为一国之君,政务繁忙,却也为人子,当尽子女之孝、承欢膝下。”

他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仿佛是为帝王着想的一代清流忠臣般,慵懒闲散的眸,却泛着幽光。

“谈太师所言既是,不过寧儿钟情太师多年未嫁,太师,也得给个说法吧。”轩辕境,像一个要为亲妹子做主的好哥哥,义正言辞、不苟言笑。

娶了寧公主那个胸无大脑的悍妇,相当于成了整个轩辕国的笑柄;

不娶?古代闺誉被世人看得极重,帝王此话一经传出,寧公主闺誉毁得一塌糊涂,西太后自然要把这笔账算到谈逸笙头上。

“皇上,”谈逸笙波澜不惊地辩驳,“寧公主曾说过他未来的驸马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能有侧室姬妾,微臣是个俗人,姬妾成群,恐怕要辜负公主殿下的错爱了。”

太师府里,多的是各大势力塞进来的女人。谈逸笙不会对任何一个动心,也不会真的冷落任何一个,偶尔被姬妾请去看一场宅斗大戏,敲打她们一番,也不失为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轩辕境几欲呕血,不怕虎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当年寧公主芳心初动,在多少朝臣面前扬言道:“本公主未来的驸马身边若是有半个姬妾、侧室,本公主就杀了她们,用那群贱民们的血染红出嫁时的嫁衣。”

“你跪安吧。”轩辕境摆了摆手,正襟危坐受了谈逸笙的叩头礼。

“老爷,”原本等在宫门口的高远看到自家老爷出来,忙命车夫调转马车,他则快步迎了上去。

“怎么了?”

高远瞥了一眼宫门口的御林军守卫,拉着谈逸笙离得远了些,“您不是让我盯着上次在城郊遇到的那个殷遥吗?”高远压低了声音,“听说,寧公主去他住的丰瑞客栈找茬子去了。”

“这倒是有趣。”谈逸笙精锐的眸子,深如幽潭,盈着兴味盎然,他施施然地踩着家仆的背,踏进马车,“回府。”

“老爷,”高远困惑道:“您不去管管?”那日在城郊,谈逸笙明明很护着那个叫殷遥的臭小子。

“不急,先让寧公主闹腾着,闹够了,打残了,本太师再出场。”雪中送炭,才更得人心。

那少年非富即贵,气质不俗,利用得宜,说不定会发挥出无限的好处。

“是,太师远见。”高远诺诺称是。

谈逸笙手撩了下车帘,“一会儿你拿了本太师的帖子,去请右相和孟尚书过来。”

朝堂风云多变,右相清泽和兵部尚书孟忻沂是谈党的肱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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