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娇 - xp1024.com
《帝女娇》


第一章:冷宫

在姜国皇宫深处,有一处偏僻所在,斑驳的朱红色宫门常年紧闭。

门外的宫人各个老弱,与其他各处持刀挺立、朝气蓬勃的侍卫不同,常年无聊琐碎的差事使他们本就不爱打理的冒着粗黑胡茬的脸上更加了无生趣,他们低头站着,甚至懒得说话。

古往今来,多少粉黛在此香消玉殒,这,便是姜国的冷宫。

我的整个童年就是在这冷宫中度过的,十二岁那年,又一个新人来到了这里,与其他刚来此处哭哭闹闹、趾高气扬的女人不同,她出奇地安静,或者说是淡然,所以我特别注意到了她。

那日在长廊上太妃在与她交谈,我欢快地跑过去。“快来见过容妃娘娘,”太妃牵过我的手微笑道。我侧身福了一福,“见过容妃娘娘,”我朝她笑着。

她非常纤瘦,脸色苍白,眼皮重重地垂下来,显得双目没有一点儿神采,显然这个女人已病了多时。

她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拉过我的小手,亲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我叫谷雨,今年十二岁了”。

她像想起了什么快乐的事情似的微笑着喃喃道:“十二岁……”而后便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像一个母亲那样。

在这冷宫里除了太妃,很少有人会同我说话。

萧太妃是我的养母,我幼年时所受的所有教育都来自于这个女人。她的双鬓已经斑白,皮肤日渐松弛,皱纹也悄悄地爬满了她曾经明亮的脸庞,但她却始终保持着皇妃的优雅和庄严,即使没有华服金饰,她仍然显得与众不同。

而后我便同太妃一起来到了容妃的处所,她住在冷宫东北角最偏僻的一处院落里,即使是在这样的地方,也讲究先来后到,容妃来得最晚,自然分配在最偏的院子里。

那腐朽不堪的木门显然已经被擦洗过了,容妃轻轻推开,一个宫女打扮的老人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迎上来向容妃行礼道:“娘娘恕罪,外面的风太大了,奴婢这才掩了门。”

“无碍,你快去倒了茶来给太妃娘娘,”容妃吩咐道,“给太妃娘娘请安”那老嬷嬷正要跪下,被太妃一把扶住道:“不必多礼,”嬷嬷方才去倒茶。

这房子虽然简陋却也十分干净,我们在床上坐了下来,只听“吱呀”一声,容妃红了脸,尴尬一笑。但是这屋子里实在没有可以落座的地方了,除了两张床,一张老旧的桌子和一个表面斑驳的柜子以外什么也没有。

唯一特别的是床上绣着大红芍药的嫩黄缎面的丝绸被子和床边一双鸳鸯戏水丝绒毛靴。这大概是有人打点过的,要知道但凡进这冷宫外面的东西是一样也不能带进来的。

嬷嬷已经倒了茶来,这茶里没有一点儿茶叶,清淡如水,但到底是热的,在这寒凉的天气里喝下肚去,直觉得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太妃赞道:“你这嬷嬷也是个细致利索的人儿呢!”“谢太妃夸赞!”老嬷嬷向太妃福身道。

容妃却禁不住咳嗽起来,忙用丝帕掩了口,嬷嬷赶忙上前轻拍着她的背,我也帮忙拍着,她像是止不住似的剧烈咳嗽,甚至想要呕吐,好一段时间才慢慢平息。

大约是咳得太累了,她只得躺在床上休息,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太妃叮嘱我道:“你就在这儿看护着她,”我点了点头,她看了那嬷嬷一眼,两人便出了门。

我呆呆地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想起了之前的襄嫔娘娘,她也是咳着咳着没过一个冬天便去了,我那时已经知道了死的含义,人若是死了就再也看不见听不见也不能吃喜欢的东西了,这是多么可怕!

我正伤心时她们便进来了,两人的面色都十分凝重。太妃看了床上的人一眼,轻声叹气,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我们离开后太妃便很久不再说话,每次她见有人病了死了便是这样沉默不语。她吹着筚篥,好不哀凉,这是她唯一的乐器,也吹了很多年了。

这个历经了两朝天子女人,她眼角的每一丝皱纹都诉说着这个冰冷宫廷里的故事。

她也许是某个战场的失败者,但是在与自己的战斗中她从没有输过,这许多年来,她将自己活得这样明朗、敞亮,但是最终还是战胜不了这世间最强大的对手——死亡。

她将我叫进屋内,从枕头下拿出一个木盒子,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子,是一枚墨绿色的玉坠,那玉坠毫无光泽,甚至可以说十分暗淡,唯一特别的是玉坠上镶着字,虽然太妃教过我识字,但是那字却十分古怪,我竟完全认不出。

她将玉坠戴在我的脖颈上,而后又将它放入我的衣服里,一块冰凉紧贴着胸脯,我忍不住要将它拿出来。太妃却拦住我的手道:“这块玉佩十分珍贵,以后若是有人识得这块玉佩,你便可知道你的亲生父母了”

我从小便知道太妃不是我的母亲,但是此刻才知道原来还有一个可以证明我身份的玉佩。我呆呆看着太妃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她却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我慌忙用自己的小手去盛着,看见手里鲜红的血液,愣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别愣着,快去洗了手来,不要让别人看见,”太妃虚弱地说,而后便瘫坐在床上。

我强忍着泪水洗了手回来,她的脸色红润了许多。“快过来,”她笑得很温和,不再是平常严肃的模样,此刻她是一个病人,一个脆弱的人,我的眼泪最终也没有忍住。

“哭什么”她笑着为我拭去泪水,将我搂在怀里,我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就像她每一次安抚我那样,要是在往日她必定要说我没有规矩,但是今天她却只是将我搂得更紧。

“你害怕吗?”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后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如果您像襄嫔娘娘那样睡着了我就把您叫醒,我会一直叫一直叫,直到把您叫醒为止,”我倔强地看着她。

她大笑起来,而后却放开了我,攥着我的双手,一字一句道:“谷雨,不要怕,我若不在了,你一定要想办法逃出这冷宫!”我看着她热切的眼神,只得点了点头。

但是在冷宫十二年,除了尸体,我从未见任何人能够活着走出去。

第二章:初见

冷宫里的女人每日不是在抱怨吃食就是在自言自语,这破败的了无生气的宫院将她们所有炙热的向往和热爱,那娇嫩得如同带着清晨露珠的含苞的花朵般的希望碾入泥土,包括我。

容妃这个娇弱而和善的女人,也许不久也会同她们一样,但是现在我迫切地希望通过她将这个囚困着我的牢笼撕开一道口子,窥探外面的世界。

那以后的两个月我常常到容妃处,听她讲这皇宫里的故事,容妃永远都只给我讲快乐的事情,譬如春日里踏春、蹴鞠,夏日里去避暑山庄温泉沐浴,秋日里便去赛马狩猎,冬日里皇宫里也会举行民间的花灯节晚会。

以至于我年幼贪玩的我恨不得立马变成小鸟飞出这扇宫门去,但是人生百味,又怎会只有快乐这一样。往后真正到了外面我才知道:宫里的血腥残忍要比这冷宫凄冷的冬天还要恐怖上百倍!

当然,容妃说的最多的便是她的皇子——姜祁,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从容妃口中,我认识了这个顽皮而乖巧的孩子,他第一次骑马,第一次打架,第一次会背的诗词我都知道,我多么想见一见他呀!

这十年来除了送饭的公公和几个侍卫,我还从未见过其他什么男子,更不曾有过什么玩伴了。

我迫切地盼望着这个人,迫切地希望他能将我带到属于孩子的世界里,这样我再不需要去理解那些奇怪的大人们,那些或满面愁容或疯疯癫癫的女人和外头永远鄙夷地斜视着我们的公公,我可以卸下所有沉重,只做一个孩子。

这一天很快便到来了。此时的容妃已经病入膏肓,下不得床了,幸好意识还是清醒的。

一大早我便听见外头的吵嚷声:“三皇子,您不能进去,”这是侍卫们的声音,“让开!”这是一个愤怒而稚气的男音,接下来便听见拔剑的声音。

冷宫里已经有好些人围着过来看热闹了,那门外的人却丝毫不害怕,大声呵斥道:“今日我非要进去不可,谁人若是想是阻拦,尽管拿剑来刺我。”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了。

一个同我一般大的男孩站在门口,他头戴东珠紫缨,身披金绣东海四爪黄蟒披风,脚踏青狐毛靴,那紫貂毛领越发衬得他唇红齿白,但那一双乌黑圆润的眼睛里满是急切,真真是比女孩儿还要好看!

虽然我不曾见过太多异性,但我深以为世间再好看的男子也不过如此吧!

“容妃娘娘在哪里,”他急切地望着每一个人,但是她们见大门已开,哪里管得了这许多,纷纷蜂拥至门口,他被挤在了一群粗布麻衣的女人中,进不来也出不去。

门外的侍卫纷纷拔出刀来,站在门口,女人们叽叽喳喳地叫喊:“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却也不敢再走出半步。

“我知道,我带你去,”我举着双手回应他,他这才发现了人群中矮小的我,逆着人流,缓缓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跟在我身后,穿过长长的走廊,又拐了许多弯才终于来到了东北角上容妃的院落。他甚至没有跟我道谢便冲了进去。

大概在刚才这一路他都不曾仔细地看过我,只把我当作了一个偶然帮助了他的小姑娘,也许就跟他每天偶然见到的女婢公公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我却在心里真的将他当成了我的玩伴,一束照进了这漆黑世界里的光芒。

我也跟了进去,虽然我知道自己此时不该打扰她们,但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只要我一转身,这个突然到来的人便会消失。

他在容妃床前小声地叫着“母妃……母妃……”嬷嬷忙沏了茶给他,而后便走过来笑着哄我道:“谷雨,昨日我在院子里做了个好东西给你。”

我心下好奇却又不想离开,刚巧此时容妃醒了,见了自己的孩儿,必是十分欢喜,她叫道:“祁儿,你怎么来了?”他便指了指我道:“是她带我过来的,”容妃撑着手要起身,他便轻轻地将她扶起来。

容妃朝我摆手示意我过去,我快步到了她身旁,“谢谢你”容妃看着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的嘴唇发白,眼睛也越发得无神了,我只默默笑了笑。

“祁儿,是你父皇准许你过来的么?”她有气无力地问他道,

“不,是我闯进来的,我要来看你谁人敢拦我?”他回答道,怒气未消,眼眶已经发红。“那你快回去,不然你父皇要责罚你的,”她神色担忧,将他往外推。

“母妃,让我看看你,我马上就走,”他眼中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容妃这才没有推他。

这时嬷嬷又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只好跟着她出去。“嬷嬷,是什么好玩儿的呢?”她忙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声音沙哑道:“是奴婢昨天扎的秋千哩,”她指了指远处。

果然是一个秋千,看着它孤零零地在风中微微摇摆,我忽然鼻头一酸,对嬷嬷道:“嬷嬷,容妃娘娘的病什么时候会好呀?”她刚刚收住的眼泪又止不住了,凌乱的灰白头发遮住了眼睛,她似乎比初来时更老了……

不多时姜祁便出来了,与来时不同,他已经哭得有些恍惚了。“我带你出去吧!”他什么也没说,只跟在我后面走。

他的抽泣声断断续续的,似乎在极力压抑着自己。

我将他送离了这里,我们没有说一句话,不知怎么我心里空落落的。

这个人,他本来只活在容妃的故事里,却又为何如此真实地闯入我的世界,从此那飞奔的烈马,正中靶心的箭矢和伏案读书的影像都有了来处。

从那以后他便再没有来过。

除了几棵青松,这冷宫里其他的草木都渐渐凋零萎谢。北风呼啸,原本沙沙作响的树叶已所剩无几,三三两两的挂在枝头,之前无人侍理的深绿色草地此时也是光秃秃的,只露出丑陋的黄色地皮。

容妃的病越来越重了,太妃的脸色也一日不如一日,这个冬天过得分外漫长。

第三章:薨逝

就快要过新年时,姜祁来到了冷宫,这一次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闯进来,而是侍卫们恭恭敬敬将他请进来的,他不再需要我带路就可以直接找到容妃的住所了。

我常去容妃那儿,自然可以常常见到他。这才得知原来自上次闯宫之后,姜王将他禁了足,而后的一次射箭比赛他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姜王许他一个愿望,他这才得以光明正大地进来冷宫。

这一日容妃睡下了,姜祁便同我说话。“你叫什么?”他一边擦拭着他母亲的手一边问我。

我看着他轻柔的动作,感觉这样温暖,但是那袖口的金丝纹绣却刺伤了我的眼,我忽而觉得自己的名字这样丑陋,不值一提。

“谷雨”我小声答着。

“谢谢你这些日子陪我母妃说话解闷,”他看向我,又看了看我冻得通红的小手,问道:“这冷宫里各处都没有炭火吗?”我摇了摇头。

自从姜祁到这儿来了以后,便有人往容妃处送了炭火,屋里暖洋洋的,但是其余各处除非是母家打点了关系,不然是用不了炭火的。

他拉过我的手放在他的手里取暖,他的手可真是厚实又温暖啊!我不敢看他,我想此时我一定是脸红了。

而后我们便渐渐熟识了,他特地给我带了一个手炉,我将这手炉给了太妃,他还分给我好些果品,我从未吃过这般好吃的食物,尤其是一种绿豆糕点,带有淡淡的桂花香气,姜祁和我都十分爱吃。

清晨打开窗户,一股清新的寒凉气息纳入鼻中,下雪了!门前的松树穿上了纯白的绒装,四处都铺上了白绒绒的地毯,我欢呼着冲出门去。

堆雪人是冷宫冬天里唯一的乐趣了!我将双手深入那及膝的厚重积雪之中,翻滚揉搓,不一会儿那雪地里便有一道深深的痕迹,圆滚滚的雪人的身体已经成形,我的双手冻得通红,但身体却微微发热。

一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的姜祁,我气喘吁吁地朝着他摆手:“三皇子,快过来!”他捂着红彤彤的耳朵朝我走来,脸上却是掩不住的笑颜,如同踩在积雪中的悉悉索索的欢快。

他看着我堆出来的雪人的身体,欢快地笑起来,太阳露出云层,白茫茫的大地镀上一层金边,柔和的阳光照射在他的笑脸上,分外灿烂。

“这雪人真小!”他说着便蹲下身去,扒拉了一堆雪,拍拍打打,揉成了一个结实的椭圆,而后便将那椭圆放在我方才堆出来的雪人身体之上,正像是它的脑袋,可惜却没有五官。

他看了看雪人,突然眼睛一亮,“走,”他拉着我,而后便往容妃住所而去。

周围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出门来看雪,但却没有一个人真正踏上这雪地,同我们一样去堆一个雪人,大约是太冷了。

容妃还在休息,嬷嬷在小间煮茶,见我们两个一大早过去,忙将刚煮的茶拿了来,嘴里还不忘念叨:“天气这样冷,三皇子不该起这么早的”。

我们揉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不停地呵着气,嬷嬷忙斟了两杯茶来,那茶水翻腾着热气。

我们赶忙接了来,双手感受到这一点点的温暖便立马有了知觉,嬷嬷瞧见我们通红的小手,不由叹了口气道:“快暖暖手,这冰天雪地的,可不能再出去了!”

还未等那茶水凉下来,他便从那果盘里拿了几颗梅子,在我耳边轻轻说道:“我们走,”我也从盘子里拿了一枚绿豆糕,跟着他悄悄出去了。

方才还在给容妃掖被子的嬷嬷忙追了出来叫道:“三皇子……”我们反倒越发欢快地跑了起来。

整个冷宫只听见我们欢快的笑声。

回到了那片雪地,他将两颗梅子嵌入了雪人的脑袋上,就像是两只圆圆的眼睛,他回头看向我,仿佛在炫耀一般。“那嘴巴呢?”我故意问道,他又将一颗梅子嵌了进去,但却看起来十分奇怪。

我小心地将那片绿豆糕咬成唇瓣形状,取下他的梅子,将绿豆糕嵌了进去,方才还显得怪异的雪人立刻变得十分可爱。

他摸了摸我的头道:“这可是我第一次堆雪人!”我惊讶得瞪大眼睛问他道:“你以前从未堆过雪人?”

“每一次下雪嬷嬷们都不许我们出门,生怕我们会受凉受冻,”他对一边对着双手呵气道:“其实我们有很多规矩要守。”我看着他,忽而觉得他们有些可怜。

这一天正是除夕,听太妃说,每年这时候宫里都会举行宴会,宫人们会换上新衣一同守岁,迎接新的一年!

冷宫里自然没有什么过年的气氛,我们唯一的消遣便是看焰火,午夜时分,人们都走出屋外,新年的第一束焰火升上夜空,在巨大的黑幕下勾勒出绚烂的花朵的形状,那光芒普照整个皇城。

太妃望着夜空,在焰火的光芒里,她的脸那么安详,那双眼睛晶亮晶亮的,像盛着一汪要溢出的水……也许她也想起了她的阿妈。

不知为何,我忽然肚子疼痛,我捂着肚子,无心看焰火,却刚巧看到远处走廊里似乎有人在奔跑,我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果然是有人。

我拉了拉太妃的衣角,她侧过头来,黑暗里,似乎有一滴水落在我的手背上,冰凉冰凉的,“太妃,走廊上有人。”

她借着焰火的光芒望了望,便拉着我的手往走廊那边去。

“嘭——”一束焰火升上夜空,我们已到了长廊,那人的脸在火光的照耀下分外清晰,不是容妃的嬷嬷却又是谁,她奋力地跑着,发髻乱了也顾不得。

“嬷嬷,嬷嬷”太妃叫了一声快要近前的嬷嬷,见了太妃那嬷嬷像是愣住了似的,她的头发已经凌乱得不成样子,满脸的泪水粘湿了她有些灰白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鞋袜和裤腿也已完全湿了。

“怎么了?是不是容妃她……”太妃扶住几乎要摔倒的老嬷嬷急切问道,“小姐,小姐她……”由于跑得太快,她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慢慢说,”太妃镇定地拍着她的背,那嬷嬷像是突然醒转过来似的,两行热泪汹涌而出,“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朝太妃行了一个大礼道:“太妃娘娘,容妃娘娘薨了。”

绚烂过后,夜空重归沉寂。

第四章:中毒

第二天外头吵吵嚷嚷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从昨夜开始我便一直腹痛不止,初时我以为是自己着凉了,便没有告诉太妃,如今我竟起不得床了,只觉得有刀子在绞似的。

太妃来叫我起床,我实在是痛得没有一丝力气回答了,她察觉异样,走近床前,“谷雨,怎么了,你脸色为何这般苍白,”她用手绢轻轻为我擦拭汗水,眼中满是急切。

在这冷宫里生病是极麻烦的事情,若是有银子贿赂宫门前的守卫去太医院抓几包药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若不是有皇命太医是不会入冷宫来诊病的。

迷迷糊糊的,我似乎睡着了,感觉有人在叫我:“谷雨——谷雨——”我撑开沉重的眼皮,只看见模糊的太妃的脸,这时已是傍晚时分,屋里的光线有些暗。

“快起来吃药”她轻柔地将我扶起,用枕头给我垫着背,我半坐着,意识也渐渐清醒。她手中端着一碗也不知是哪里得来的浓浓的黑色汤药。“吃了药便会好了,”她哄我道,而后便一勺一勺地将那药喂给我,我的味觉像是消失了似的,如喝淡水一般没有任何感觉。

而后我便又沉沉睡去……

夜里似乎下了雨,我好像没有睡着但却又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

一个男人抱着我在屋檐上行走,一眼望去,大大小小的宫殿鳞次栉比,绵延千里,层层叠叠的琉璃瓦片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就在我为这雄伟的景象惊叹之时,不知怎么我却从那人的怀抱脱离,直往下掉去。

我几乎要惊叫出声了,但是却怎么也叫不出,只得用力地睁开眼睛。

天已经大亮了,太妃忙走上前来,关切地问道:“可好些了?”我感觉腹部似乎不再那么疼痛,但是精神却比昨日更差了,只觉得恍恍惚惚。

为了让太妃安心,我强打精神穿衣起床。睡了一日了,也不知容妃娘娘那边如何了。

洗漱完毕我便往容妃处去,由于整整一日没有吃过什么东西,我只感觉脚下虚浮,走不动路,再加上腹中还有些疼痛,只得五步一歇,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容妃处。

远远的我便见几位公公站在那里,几个年轻一些的在外头站着,哆哆嗦嗦,显然是站了许久,一个深紫色外袍,头戴红玉顶冠的年老的公公对着紧闭的大门说着什么。

我悄悄走近了些才听见老公公恳切的声音:“三皇子,容妃娘娘已是庶人身份,自然不能按照皇妃的仪制下葬,您迟迟不将容妃娘娘交给奴才,皇上那边儿您要受罚,奴才这一干人等怕是也要掉脑袋呀!”

里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公公继续道:“三皇子,您已经在里头守了一天了,不如去歇息,也好早日让容妃娘娘入土为安哪!”

又过了好一阵,见里面还是没有动静,他提高嗓门道:“若是三皇子再不出来,就休怪奴才们无理了。”

我这时却又开始腹痛起来。

只听见里面杯子摔碎的声音,公公使了个眼色,那一干人等便走上前去,为首的抱拳道:“三皇子,恕罪了!”而后便将门撞了开来。

接着便传来三皇子愤怒的声音:“放肆,还不快放开我母妃,”而后便是一阵嘈杂,嬷嬷哭喊着:“三皇子,让他们带走容妃娘娘吧!”

我想要上前去帮他,却只觉得腹痛难忍,只得蹲了下来,而后便见几个人将容妃连同被子抬了出来,三皇子追了出来却被几个人强拉住,他的眼睛发红,头发也有些凌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容妃的尸体,双手将那几人往后重重一推,极力挣脱束缚。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姜祁,与平日悉心照顾母亲的温和不同,他此时像是一只发怒的豹子,眼里的怒火似要将周围的人撕成碎片。

我强忍着疼痛站起来,多么想要去帮助他,但是却感觉一阵眩晕,而后便失去了知觉……

此后我便一直半梦半醒,似乎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她都吃了些什么,”模模糊糊中似乎听见有人在说话,“她已经三日没有进食了,”好像是太妃的声音,“快去传汪太医来,快去!”有人急切命令道。

有一双厚实的小手摸着我的额头,我极力想要睁开眼睛看看那人,但是眼皮却像有千斤重一般怎么也睁不开,我想象着面前的这人是多么着急,他是否正像注视着他母妃那般注视着我,像擦拭着他母妃的双手一般轻柔地擦拭着我的双手……

有药汤灌入我的口中,我想要吞咽下去却不由自己。

我要喝下这些汤药,要睁开眼睛,要活下来,我不想遗落在这无边的黑暗里了,我渴望感受阳光雨露,甚至是那些凋零的草木,永不开启的冷冰冰的宫门,还有叽叽喳喳的女人们,我渴望听见她们的声音,甚至她们投射的白眼我也喜欢。

大约过了很久,非常非常久,我才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太妃的脸庞似乎又苍老了许多,姜祁在旁边踱着步子,一个不曾见过的老人在旁边喝着茶。

“谷雨,你醒了!”太妃拉住我的手,喜极而泣,姜祁听了赶忙来到我床前,惊喜地喊着:“汪太医,汪太医!”

那老人忙走过来,细细端详了我,而后又替我把了脉,眉头舒展又皱起,抱拳对姜祁道:“三皇子,这小姑娘虽然醒转过来了,但体内毒素未除,老臣开的方子也只能暂时压制,若再过几日毒素倾入五脏六腑,怕是神仙也难救啊!”

“那就去配置解药想办法解毒啊!”姜祁生气道,那人忙跪下来,无奈道:“这毒厉害得很,又挨了这几日,怕是倾整个太医院之力也…….”

“就再没有其他办法了?”姜祁将那人扶起,问他道,“微臣医术不精,请三皇子降罪,”太医又跪了下来。

“汪太医你可还记得当初汪家牵连淮州贪污案时是谁替你说情,如今我母妃刚走你便忘恩负义起来了!”姜祁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人一眼,威严地质问道。

“老臣惶恐啊!”汪太医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着地面了,他声音颤抖地继续道:“容妃娘娘的大恩微臣怎么敢忘,只是微臣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宫中无人能救那宫外呢?你快想想法子呀!”姜祁急切问道,双手将太医扶起。“宫外?”那人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犹豫道:“宫外倒是有这么一个人或可救治,但是……”

姜祁刚刚展露的笑容渐渐消失,沉思良久道:“明日我去求皇后娘娘。”

第五章:出宫

我心下疑惑,冷宫里所有人的吃食都是一样,为何只有我一人中毒,待众人走后我才向太妃问起。

“太妃娘娘,我怎么会中毒呢?”我问太妃道,她看了看四周,这才压低声音告诉我道:“方才太医已经查验过了,是容妃处的绿豆糕里含了毒药”。

“有人要害容妃娘娘?”我不可置信地问道。

太妃神色复杂地望着冷宫高耸的宫墙道:“只怕要害的另有其人,”她又回过头来含笑安慰我道:“莫要担心了,汪太医定有办法救你的,若是……”

她离得我更近一些,在我耳边悄悄叮嘱道:“若是有机会出这皇宫,便想法子逃脱,再也不要回来!”

我心中一惊,想到要离开不禁又喜又悲,几乎落泪道:“那您呢?”她慈祥地抚摸着我的脸,“我已经时日无多了,从十八岁我进来这皇城的那天我便没想过会出去,就让我死在这里,还能跟她们做个伴”。

我紧紧搂着她,像儿时那样乖巧地依偎在她怀里。

第二天清晨,冷宫的侍卫将我护送至太医院,虽然腹部不再疼痛,但是却头昏脑涨,全身乏力。

汪太医携了我走出太医院,便有两排红妆粉面的宫女袅袅婷婷地迎面而来,步伐优美,体态轻盈,我忍不住朝她们望着,心中好生羡慕,但是不知为何她们面无表情,眼睛只直直地望着前方,整齐划一,像是一具具美丽的躯壳。

“三皇子什么时候来呢?”我问汪太医道,“今日十五,是太傅检查皇子们功课的时候,三皇子自然是不能来了。”

也许这一去我们便再也不能相见,一想到这我便哀求太医道:“我要去找三皇子,同他道过别我们再走吧!”

“放肆!”他似有怒色,教训我道:“三皇子岂是你等相见便见的?”而后又继续往前走去,我只得紧紧跟着,毕竟这人与我非亲非故,愿意救我已是大恩,我也不便再作其他请求。

皇宫里到处都是守卫,宫门一重接着一重,关卡一道接着一道,侍卫们总要向汪太医盘问关于我的情况,但是只要他拿出腰牌他们便恭敬让行。

那腰牌通身翠绿,是上等的玉石打磨而成,牌身篆一“令”字且刻有凤凰图案,纹理清晰,栩栩如生,与其他人的铜制腰牌很是不同。

“再出了前面的正德门便是宫外了,”汪太医说道,我心中突然一顿,回头望了望,巍峨宫墙挡住我的视线,只见高耸的屋脊,在阳光的照射下,屋顶的祥龙闪闪发光。

这是姜国最奢华最尊贵的地方,在这至尊至贵的皇宫的某个角落里,我度过了十二年的时光,而还有许许多多可怜的女人,她们的后半生都佝偻在这阴暗的一隅,连魂灵也无法逃脱。

他早已安排了轿子在宫门外等我们,而后我便一直坐在轿子中,也不知绕过了几个街市,只听见外面人声鼎沸,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

我初时有些怕他,不敢掀开车帘,但是这热闹的声音实在是诱惑,我像是一个被禁锢多年,刚出在笼子的鸟儿,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迫切想要翱翔在这广阔的天地,于是我偷偷地掀开了帘子。

外面的景象使我惊呆了,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他们摩肩擦踵地拥挤在宽阔的道路旁,小孩子们骑在大人的肩上,手里拿着呼呼转着的风车咯咯笑个不停,旁边刚出炉的包子还冒着热气,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一下便买了十个,卖包子的小哥欢快地忙活着……

我看着外面各样新奇的事物,早已忘了时间。

大约午饭时分,轿子停了下来,太医下了轿,我也准备跟着下去,他却回过头说道:“你就在里面不要出来,”我只得呆在轿子里。

我本就十分虚弱,再加上还未吃午饭,更是全身乏力,大概过了一会儿,轿帘被掀了开来,汪太医将手中用纸包着的三个包子递给我,叮嘱道:“你就在此处,千万不要乱走!”我接过包子,点了点头。

我捧着手中温热的包子,大口吃起来,由于常年在冷宫中吃的都是冷饭馊食,便是吃到这再平常不过的新鲜包子也觉得十分幸福,但一想到太妃,我便强忍着将三个全部吃了的欲望偷偷留下了一个。

但是突然想起太妃曾叮嘱我一定要想办法逃脱,再也不能回去,我心中便暗暗下了决心便是死也不能再回到那个凄冷寒凉的冷宫中去,这才含泪将第三个包子吃完。

我掀开轿帘准备出去,两位轿夫伸手挡住了轿门,我看了一眼他们高大的身躯,再看看我这虚弱的小身板,想想还是退回了轿子里。

看来要想逃脱可不容易,正自思忖,有人掀开了轿帘,是汪太医,他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下去,我这才下得轿来,眼前似乎是个药铺,大门敞开着,正上方的匾上书写着“鸩斋”二字,许是年月久远,那字已模糊得有些看不出了。

我心下奇怪,鸩乃是一种毒,药铺的为何会取这样一个名字。

进得厅里便更觉古怪了,药房里没有一位客人,柜台旁也没有一个伙计,那排列整齐的药柜上赫然写着朱红色的大字:断肠草、鹤顶红、鸩羽、乌头、奎宁……无一不是剧毒的毒药。

虽然我不曾见过这些药,但是太妃教我识字时便教过我世间各种事物的名称,这毒药我心里还是认得的。

“人到了,”汪太医说了一声,便见茶几旁的藤椅上一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大约四十来岁的男人坐了起来,他状似无意地往这边看了一眼,而后便又躺了下去,甚是失望道:“不过是尼古散而已,我以为是什么毒呢”。

汪太医见他这般傲慢无礼却也不生气,反倒抱拳对那人道:“那便有劳了,三日后我再来”,他说完便走出门去。

我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只得尴尬的站着。藤椅上的人像是睡着了似的久久没有动静,我走近一看,他双眼微眯,似乎真的是睡着了。

突然,一条满身花纹的小蛇从他脑后探出头来,朝他吐着信子。

第六章:身世

“啊——”我顿时吓得惊叫起来,但奇怪的是那人却好像并没有被我打扰,仍然沉睡着。

我正想着要怎么将那条花蛇引走,那人却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的衣袖掀开,我这才发现手臂上不知何时起了两个又大又红的疹子,他看了一眼却像是愣住了。

“这个蝴蝶胎记是怎么回事?”他问道,原来他是看见了我手腕上的蝴蝶胎记,“我也不知道,我记事起便有了”。

他一把拽过我的手腕,细细端详,而后才认真地看了我一眼。

“跟我来,”他从藤椅上坐起,一只手捉了那条小蛇,将它一甩便丢进了角落的竹筐里,另一只手拉着我进了内堂。

这人真是古怪!

说是内堂其实也简单得很,只有一张檀木小桌和几把老旧的椅子,但那雕花却是精致繁琐,虽然有了些年月,但想必也很贵重。

他亲自倒了茶给我,这茶有一股菊花香气,很是好闻,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喝下,这才问我道:“你是从姜国皇宫里来的?”他自然是知道汪太医的身份所以才猜到了我的来处。

“正是,”我回答道,不知怎么竟有一种亲切感,可是今日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青鸾,果然是你!”他一把将我揽在怀里,我不明所以,但是实在不喜欢被陌生人抱着,我一把推开他,解释道:“我不叫青鸾,我是谷雨。”

他看着我,眼眶含泪问道:“那你娘亲是谁?”

“我……我没有娘亲”我小声说道,难道眼前这人认识我娘亲?想起太妃曾给过我一枚可以证明身份的玉坠,我忙从脖颈上扯了出来问他道:“你可认得这个?”

他将那玉坠拿在手中,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道:“怎会不认得,这可是我江陵焦家女儿独有的陪嫁”。“那你是?”我并不清楚江陵在哪里,更不知道什么焦家。

“我是你舅舅,”他继续说道:“也是焦家唯一的后人了”,“不过,”他欣喜地望着我道:“现在是我们两个人。”

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亲人,我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你先坐下,我去配了解药来,”他说完便去忙活了,想着外面还有一条蛇,我也不敢独自走动。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我差些儿睡着的时候他才端了碗药进来,“快喝了吧,”他药递给我,我闭着眼睛一饮而尽,却并未感觉到苦味。

“其实这毒也不难解,只是熬药颇费些功夫,你中毒恐怕也有几日了,这药得连着喝五日毒才能彻底解了,”他边收拾药碗边说道:“中了这毒便会腹痛不止,身上起疹,头脑昏沉,失去味觉,你这几日可是受苦了。”

感觉他对我十分照顾,而且又是我的亲舅舅,于是我便想着要如何开口让他帮我摆脱汪太医,我再也不想回到冷宫中去了。

他像是有感应似的,次日便收拾好了金银细软和一些药材,对我道:“青鸾,既然我已找到了你,我们便回卫国吧,去找你的父王!”我心下更加疑惑了,“以后我慢慢说给你听,”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道。

才到中午他便处理好了铺子里的事务,利索地关了门,“这些全都不要了吗?”我觉得十分可惜地问他道,他回头看了看字迹模糊不清的门匾,笑道:“也许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

马车颠簸得很,我们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月才到了卫国境内。春天将至,冰雪消融,春水叮咚叮咚地欢快流动起来,柳树抽出新芽,黄土地上又冒出了一片黄绿色的草尖儿,我在马车里倾听着外头鸟儿的鸣叫声,分外舒适。

与其说我们是在赶路,不如说是在游山玩水,我那舅舅十分爱玩儿,这一个月已经带我悉数品尝了各色街头小吃和山间野味,茶楼酒肆无一不至,甚至赌坊花楼也没有落下。

他也将我的身世一一告诉了我,原来江陵乃是卫国的国都,而曾经的焦家是卫国名满天下的巨贾,亦有人在朝中做官。我的娘亲作为焦家唯一的女儿嫁给了当时的太子,也是如今的卫国皇帝。

卫国一直以来是姜国的附属国,当时刚刚归顺,于是将卫国的太子送至姜国作为质子,我的母亲,也就是当时的太子妃也一同前往,同行的还有我的舅舅。

母妃在姜国刚生下我不久便传来焦家密谋造反的消息,而她也在姜国皇宫的大宴中遇刺身亡,为了两国的和平交往,我的父王这才得以回国,至于我是如何遗落到姜国皇宫里的舅舅也不甚明了。

又过了月余我们才到了卫国都城——江陵,江陵虽不如姜国皇城那般繁花,但是风土人情却更为独特。

当街买酒的酒翁不仅卖酒还一边向客人展示调酒的技法,一旁的说书人慷慨激昂地讲述着各国话本里的传奇,走着走着便见前边街道上方架着一木质的拱桥,连接道路两旁的酒肆,才子佳人在桥上品酒吟诗。

虽然这两月已经走过许多街市,但还是这江陵的集市最别有一番风味,各样新奇的把戏目不暇接,直让我走不动路。

很快我便被一旁变戏法的吸引了过去,那人往一空空如也的箱子里放了一枚银币,再打开时却见两只白鸽飞了出来,我在一旁惊奇不已,众人拍手叫好。

舅舅这时拉了拉我,道:“我们得赶快找一家酒家住下,明日你可要入宫见你父皇哩!”我一怔,这才记起这么重要的事情。

于是我们便进了一家酒楼,那里宾客甚多,十分吵嚷,我们挑了最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一个手脚轻便、行动敏捷的俊俏小二走过来,满脸笑意地问道:“二位客官要吃些什么,我们酒楼最近新推出了不少菜品,二位客官要不要试试”。

舅舅看了我一眼,问道:“青鸾,你想吃些什么?”“随舅舅点吧!”要论起吃,他比我不知要精通多少。

“那便将你们这儿最有特色的菜都给我上一遍,”他吩咐道,“好嘞!”小二兴奋答道。“我们可不可以后日再入宫啊,我还没在这儿好好玩儿过呢!”我央求他道,“这样也好,不过明日我不能陪你了,你不可乱走,”他说着又摸了摸我的头。

我们便在这儿住下了,夜里我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着要在这儿游玩,而是我实在不知怎么面对这突然出现的父亲,

他是一个严厉的人吗?又或者是同舅舅这般好玩儿的亲切的父亲?

于是次日我起得很晚,醒时已是午饭时分。

正当我洗漱完毕要去找舅舅时,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她手中捧着一件绣着红牡丹的粉色绸衣,袖口和衣领处的大红色镶边上的蝴蝶像是要飞出来似的,还有几颗乳白色的珍珠点缀其上。

她将衣服放下,那下方还有一个朱红色的盒子,她将盒子轻轻打开,是一整套牡丹花头饰,一对粉色的牡丹花钿熠熠生光,牡丹珍珠流苏纯白无暇,赤色玛瑙耳坠晶莹剔透,旁边还放置着雕着牡丹花的银色脂粉盒子。

我被这美丽的衣衫和头饰惊呆了,忙问那人道:“这是?”

“青鸾姑娘,这是焦公子让我为您准备的衣饰,明日我会过来为您梳妆打扮,今日我还会为您讲解些宫廷礼仪,”她的声音温柔无比,面色平和,双手端放在腹下,抬头挺胸,实在是个端庄淑丽的美人儿。

而后整个下午我都没有机会出去逛一逛江陵城,宫里的礼节实在是繁琐,我学得很是厌烦。

到了晚间舅舅才回来了,他似乎喝了好些酒,一进来便是满身酒气,我忙斟了一杯茶给他,他神智也算清醒,问道:“宫中礼节学得如何了?”“烦人得很,”我回答道。

“哈哈哈,”他笑道:“以后在宫里慢慢学,姑姑们会教导你的,”他将那杯茶一饮而尽,继续道:“现在的皇宫与十三年前可是大不相同了,你一定要处处小心,尤其要小心元淑。”

“元淑是谁?”我疑惑道,他却再没说话。

第七章;归宫

次日清晨我早早起床,昨日教我礼仪的那人早已等在门前。

这些年,生存已是困难,我从来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裙衫,甚至没有认真地照过镜子,更不用说梳妆打扮了。

她熟练地为我挽了一个仙女髻,而后仔细地描眉,轻柔地扑上脂粉,又为我插上珍珠流苏,带上耳坠。看着镜中的自己,我觉得自己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人,但是我却十分喜欢。

就是在这一刻,我忽然有了作为一个女人的自觉,我为镜子中美丽的女子而惊叹,从此我可以不再为温饱而挣扎,只做一个描眉画眼、对镜簪花的端庄妍丽的女子吗?

命运将我推入了一个充满爱恨嗔痴,生杀予夺的人生的角力场,为了生存我不得不双手沾血,心上蒙尘。

她最后为我理了理衣饰,通身看了一遍,满意道:“姑娘一经梳洗果然美丽非凡,”我抿唇笑着。

头上繁重的饰品使得我不能做大一些的动作,只得抬头挺胸地端正地往前走。

舅舅已在门外等候了,见了我,眼睛瞪得大大的,而后赞叹道:“果然是我焦家的女儿!”

我在轿中安静端坐着,外头集市上的喧闹声仿佛与我隔着一层,我忽然没有了任何的恐惧和期待,只是静静的,什么也没有想。

崭新的朱红色的宫门徐徐开启,我一步一步踏过外宫冰冷的瓷砖,巍峨庄严的宫殿连绵起伏,一轮红日东升,揭开大幕,红墙绿瓦,水榭亭廊尽在眼前,各处宫人正在洒水打扫,侍卫们个个昂首挺立。

一个满头花发的公公在前头迎接,见了我便老泪纵横,朝我行跪拜礼道:“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从不曾有人朝我下跪,我忙将他扶起。

他抹了抹眼泪道:“请公主随我来,”我和舅舅便跟着他往前走,宫里似乎知道我们要来。

一群莺莺燕燕从我们右首边的走廊往这边而来,那公公停下脚步,我们也没有再往前去,一个锦衣华服的女人,左右两侧各一个面色肃穆的掌事女官,身后跟了三长排水红色裙装的宫女,好不气派。

那为首的女子身穿金丝百鸟朝凤大红袍,头戴双凤衔珠明金步摇,精致的玛瑙耳坠将她本就美丽的脸庞衬地更加明亮动人。这人衣着华贵,气质雍容,想必不是一般人。

“参见皇后娘娘,”公公恭敬行礼道,原来这人是皇后,“起来罢,”皇后的声音不像女子的尖细,十分自然大气。

“参见皇后娘娘,”我按照之前教授的跪拜之理向皇后行礼,她将我扶起,微笑道:“这便是青鸾公主吧,生得同你母亲一样可人呢!”我听后有些不好意思,只微微一笑。

“仲卿,别来无恙啊,”皇后向舅舅问候道,舅舅却低头恭敬道:“皇后娘娘先请”。皇后看了看他也不再说什么,只往前走去。

我们在后边走着,其实与皇后是同一条路,长长的宫女的队伍挡住了皇后的背影,舅舅看着前方,眼里氤氲着一层雾气。

来到上书房,公公转身对我说:“公主且先等一等,老奴先去通报一声,”还不及我回应,便有公公从殿上下来恭敬道:“公主请”。

一个身着黄袍的男人同皇后一起坐在殿前,他神情肃穆,两鬓微霜,一双鹰眼凌厉非常,仿若一个洞明世事的智者,又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与气魄。

“参见父皇,”我向他叩首,“参见皇上,”舅舅也跪了下来,“平身”他的声音厚重而清明,“青鸾,快上前来”。

我走上前去,这才能细细地看他,比我想象中的父皇要更加苍老一些,他也细细端详着我,厚实温暖的双手紧握着我。

我感受到一种默契的连接,我的身上流淌着这个男人的血液,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与太妃的养育之恩和舅舅的亲切温暖都不一样。

这是一种被世界接纳的感觉,是一声清脆的“咔嚓”,那与生俱来,深藏于内的不可消解的孤独,像是破碎了一般,我现在才像是真正的降临到了这个世界。

他似乎也同样激动,握着我的手微微颤抖,感叹道:“跟芷儿真是太像了!”他拍了拍身旁的座位道:“快来坐下,”我便挨着他坐了。

他又看向还在殿中站着的舅舅道:

“这十几年来你过得可好?”

“甚好”

“今后有何打算,回来做我的御林统领如何?”

“哈哈哈,我还是比较喜欢做个悠闲的卖药郎,”

“哈哈哈……”

“那我先退下了”,见舅舅要走,我从座位上起来,跑了下去叫道:“舅舅,你要去哪里,”“放心,我就在江陵城中开个药铺,也叫鸩斋,以后可以来找我,”他摸了摸我的头,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快过来,”父皇叫我道,“你舅舅喜欢逍遥自在的生活,而且他还在江陵,你要是皇宫住得不舒服了,也可以去他那儿住住。”他抚去我脸上的泪水,哄我道。

“皇后,青鸾在宫内的起居就由你来安排了,”父皇拉着我的手对皇后叮嘱道。皇后突然回过神来,“臣妾已经命人打扫了菡萏宫,今日便可住下了。”

“下月你再择个日子,安排一下青鸾的册封大典,”

“臣妾这就去安排”。

“容琪可还在?”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皇后道,

“容琪嬷嬷一直在浣衣房呢,”

“芷儿去了以后她便一直不肯再伺候别人,这次便让她来服侍青鸾吧!”

“是”,

“青鸾这孩子今后就由你来照看了,”

“这?”皇后一愣,再看了父皇一眼,这才应允。

父皇由于事务繁忙,便让皇后先带我下去休息。

“容琪嬷嬷曾是你母妃的侍女,待会儿便由她来服侍你,我已经挑两个伶俐的宫女去你宫里,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来凤栖宫找我,”她嘱咐我道,一路上便再没有同我说话。

而后我便由一个小宫女引着往菡萏宫里去,菡萏宫在凤栖宫的西北方向,离得也较近,虽然没有皇后的宫殿那般大,但也算是处于中心地带,各处守卫也是极多。

第八章:挑衅

宫门处早有小宫女在等着,一个大约比我大五六岁,长得十分清秀,穿着一件粉色宫装,另一个则比我大两三岁,眼睛咕噜咕噜的转着,一看便是个天真活泼的姑娘。

“奴婢红桃”

“奴婢绿蕉”

“拜见公主”两人跪了下来,异口同声对我行礼道。

“快些起来吧”我将两人扶起,想到以后又多了两个玩伴我便十分开心。

她们将我引入内室,一股淡淡的熏香味儿扑鼻而来,珠帘用的是南海珍珠,个个圆润滑腻,案几桌椅用的都是雕着精致花纹的紫檀木,金盆红宝石梅花盆景,玛瑙金曜石貔貅,沉香雕刻的净瓶观音像……各处的摆件无一不是世间奇珍。

海棠花粉色纱帐,海棠金丝绒被,白海棠绣花枕头,在这样的地方休息真真是舒适。

红桃去外间打水来,绿蕉则在为我铺床,我也拿起床褥,本想跟绿蕉一起铺,她却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跪下道:“怎劳公主亲自动手,还是让奴婢为您铺床吧!”

“这有什么关系,我以前都是自己铺床的,”我笑着扶她起来道,她咧嘴一笑,这才让我和她一起铺。

我刚要说话,便见一个头发微白,衣衫朴素,素面朝天的宫女进来,刚见了我便是一愣,也不言语,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而后朝我恭敬行礼道:“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我不知她为何向我行如此大礼,忙将她扶起。

“公主殿下,您可算是回宫了,娘娘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她看着我,又哭又笑道。我心想这大概是皇后所说的曾经侍奉过我母妃的的容琪嬷嬷了吧,于是忙扶着她坐下。

她却推辞道:“奴婢怎可以与公主同坐,”我笑答:“在我这儿不拘这些礼数的”。

她却突然正色道:“公主刚回宫,自是不清楚,宫里最不能乱的便是这礼数规矩,”这时红桃正好打了水回来,嬷嬷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绿蕉,微微摇了摇头。

红桃见屋子里多了个人,立马明白了,赶忙拉着绿焦向容琪嬷嬷福身道:“见过嬷嬷”,她这才点了点头。

卯时刚至,天才微微亮,嬷嬷便唤我起床道:“公主今日是第一次去向皇后娘娘请安,要早些起来梳洗,”我眯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爬起来,便见红桃和绿蕉已经打好水就等着我去梳洗了。

我眯着眼睛,任由她们为我擦脸,整理头发,大概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打点好了一切,我也渐渐清醒过来了,随嬷嬷去向皇后请安。

刚出了宫门没多久便见三个华服男子从另一边走来,“公主还没有见过众位皇子吧?”我点了点头。

“我虽然这两年在浣衣局当差,但这几位皇子我还是认得的,”她介绍道:“为首的那位想必就是二皇子——子楚,也是皇后娘娘的养子”。

只见那人身穿一件杏黄色银龙外袍,昂首阔步,在几人中最为显眼。

“其次便是大皇子——子烨,乃平妃娘娘所出,”嬷嬷继续介绍道。

这人身穿石青色黄蟒外袍,大概十六七岁左右的样子,面无表情,步伐稳健,几乎快要赶上前面的子楚了。

“最小的那位便是六皇子——子炫了,乃是已故的丽妃娘娘所出。”

那人看起来与我差不多年纪,脸型瘦削,眉眼带笑,俊逸非凡。

不多时我们便遇到了一起,他们疑惑地看着我,嬷嬷忙提醒我道:“公主快快行礼”,我这才福了一福身道:“见过各位皇兄。”

为首的二皇子子楚立时便明白了,客气道:“母后还说今日要给我们介绍一位妹妹,想必就是你吧!”他身后的子烨似乎也明白了过来,微笑道:“那这位就是青鸾妹妹了,”我微笑点头。

而后我们便一同进了风栖宫,皇后正端坐在上首品茶。

“给母后请安”我们几个异口同声道,“快快赐坐,尝尝这新进贡的西湖雨前龙井,”“谢母后”。

我们这才落座,我抿了一口茶,虽然之前在宫外也喝过龙井,但远及不上这个。

啜之淡然,近乎无味,但饮过之后却齿颊留芳,真真是回味悠长。

正在这时,一个十四五岁,身量窈窕的女子缓步上前,一袭浅蓝色祥云曳地长裙将她衬得气质出尘,她微低着头,似乎在看自己的鞋子。

女子向皇后行礼道:“给母后请安,”声似娇嗔,温柔又灵动。

她侧过头来的那一刻,我不得不承认,这比夜明珠还要明艳的脸庞足以使世间任何女子黯然失色,在我之前以及以后所见的所有女子的美丽都不及她。

她落座在六皇子子炫旁边,正好在我对面。

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倭堕髻,斜插一支芙蓉暖玉步摇,两缕头发垂在脸侧,更显得她脸庞圆润。眉似远黛,眼如含春,樱桃小口,真是甜美动人。

最妙的是她那双狐狸眼,单是微眯着眼看你便觉风情无限,筋骨酥软,连我这个女孩儿也要被迷惑了去。但她的身材体态却又是极端正的,妩媚里透着庄重,真真是个尤物!

我正看得痴迷,皇后走下来对众人道:“今日本宫要为大家介绍一个妹妹,乃是已故孝敏皇后所出的公主,以后你们在一处玩耍可不能欺负了人家!”她得体地笑着,示意我过去。

所有人都看着我,我这才从座位上下来,走上前去,皇后拉着我的手,正要为我介绍,二皇子道:“母后,方才来给您请安时我们便已经见过了,”“那便更好了,青鸾刚回宫,以后你们要多走动走动”皇后看向众人道。

没过多久我们便都告退了,那女子与子炫一处走着,还不停地抱怨:“这双鎏金孔雀缎靴可真不配我今日的衣服!”

嬷嬷提醒我道:“这是昭文公主,与六皇子乃是一母所出,”我这便向她行礼:“见过姐姐,”她看了我一眼,眼睛里的骄傲一览无遗。她通身打量着我,目光停留在我的天蓝色羽衫上,道:“其实妹妹不太适合穿蓝色。”

我当时便觉十分尴尬,嬷嬷不卑不亢,对她福了一福道:“公主,这件羽衫是昨日皇后娘娘赐给我家公主的,皇后娘娘还说我家公主清丽可人,最适合穿天蓝色。”

她看了嬷嬷一眼,表情十分不自然地拉起我的手道:“再一看果然是将青鸾妹妹衬得肌肤如雪呢!”我便也没再说什么。

我见那昭文公主生得这样美丽,虽然自愧不如却对她很是喜欢,不曾想她竟如此高傲,着实让我生气,另一方面我却更加责怪自己刚才为何没有反驳,反倒让嬷嬷来为我挽回颜面。

一回宫绿蕉便按捺不住为我抱不平道:“昭文公主也太欺负人了,待下月皇上给公主赐了封号,看她还敢不敢这样嚣张!”红桃忙掩了她的嘴道:“你说话也不小心一些,万一让别人听了去可有你好受的,”而后又为我斟了一杯茶。

“我哪里生气了,你们不用担心,先下去休息吧,”我对她二人道,她们这才退下。

见嬷嬷一直没有说话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我与嬷嬷才相处了两日,但是一想到她曾经伺候过我母妃,便在心里将她看作是长辈,不知为何,我甚至还有些儿怕她。

“嬷嬷,我让您失望了吧?”我小心翼翼地问她,“奴婢不敢,”她低头退后一步,“不过,”她抬头直直地看着我说道:“当年太子妃娘娘跟公主可是大不一样。”

“那我母妃是什么样,”我有些好奇地问道。

“太子妃娘娘既尊贵又仁德,人们无一不称赞她,无一不尊敬她,即便是受了小人的责难也能不卑不亢地还击回去,让人心服口服,”她说这话时铿锵有力,眼里满是对母妃的敬服。

嬷嬷这么一说我更是自惭形秽,心中愈加责怪自己软弱。

宫里的女人,哪怕是贵为公主,也不能独善其身。她身后还有许多仰仗着主子而活的奴婢,甚至还有整个家族,他们都殷切地看着她,她必须身正垂范,做她们的守护。

一个多月以来,后宫里一直在忙着我的册封大典,我也没闲着,这几日尚衣房已拿了五六件朝服来给我一一亲试,我嫌那袖子太长,又改了许多次这才定下来。

红桃和绿蕉也忙着接待各个来我宫中祝贺的妃嫔皇子,以及清点各样礼品。

嬷嬷似乎比我还要紧张,每日都要同我说几遍册封的流程并且还监督我学习宫中礼仪,于是我便不得不每日练习如何坐、如何站、如何走和跪拜,甚至是如何斟茶递酒。

嬷嬷是个极严格的人,我的动作但凡是一个角度不对她都要我重来上几遍直至做好了为止,于是这几日我每天都腰酸背痛。

第九章:册封

终于明日便是册封大典了,晚间,嬷嬷又给我讲了一遍大典的细节,我都一一记在心上,她还是不放心道:“公主可万万不能出了差错呀!”“我知道了,嬷嬷”我无奈道。

“公主是不是厌烦老奴了?”嬷嬷突然问道,我连忙否认道:“怎么会呢,嬷嬷是为我好,我心里清楚,”她这才放心道:“公主知道老奴的苦心便好,今日公主也乏了,早些歇息的好。”我只好乖乖去休息了。

但是今夜却怎么也睡不着,这一个月来我并不习惯,虽然什么事情都有人伺候,但是却有许多规矩要守,拘谨得很,我不由地问自己是否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

明日过后我便是卫国真正的公主,再没有反悔的余地,但实际上,从我踏入王宫的那一刻开始便没有了选择。我压制着自己这些奇怪的念头,心里告诉自己:青鸾,这便是你的命运,无论结局如何你都必须这样走下去。

次日寅时我便起床梳洗,红桃为我梳了一个凌云髻,两侧插上了赤金孔雀玛瑙流苏,又为我戴上翡翠滴珠耳环,嬷嬷为我穿上镂金百蝶穿花云纹缎裳,披上金罗蹙孔雀长尾鸾袍。绿蕉一边为我系着玉花鸟纹腰带一遍道:“公主今日必要将宴上所有的人都比下去!”

已经有人在门外等候了,一个身着朝服的男子持节立于前方,另有两人立于左右,其中一人手持金册,而后便在前方为我引路。

我们走了许久才到了太和殿,百官着朝服立于两侧,父皇和皇后正坐在大殿中央,我缓步前行,殿中极是安静。

众位后宫妃嫔和皇子皇女分立在帝后两侧,我缓缓地在她们面前走过,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身上,我手心里不由得冒汗,绝不能出一点儿差错。

“拜——”,宣读官朗声道,厚重的礼乐声起……

我庄重跪下,朝父皇行三跪三拜之礼,而后听宣道:“咨尔青鸾公主,乃朕之女,敬慎居心,柔嘉维则……是用封尔为嘉和公主,锡之金册……”

而后嬷嬷跪接了金册,将金册捧呈于我。

我再三跪三拜,礼毕乐止,这才算结束。

回到菡萏宫,我已经累得只想躺在床上。嬷嬷第一次欣慰地夸赞我道:“公主真真是皇家风范!”我听了之后心里也十分开心。

晚间我还需去赴宫宴,这宫宴看似是为了我的册封,实际还是父皇为宴请文武百官,据说上一个新年由于卫国北部遭受了严重的雪灾,父皇无心设宴,今日算是补上了。

虽然困乏,我也不得不去赴宴。

太和殿中已有歌舞之声,我进了殿,父皇和皇后还没有来,众位妃嫔和皇子公主分别坐在御坐的两侧,右首是平妃、张婕妤等花枝招展的后宫妃嫔,左首则是子烨子楚等正襟危坐的皇子。

“公主,您应该坐那儿,”嬷嬷看着青漓旁边的座位在耳边轻轻提醒我道,我这才落了座。

青漓侧首看着我,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妒意,

青漓便是昭文公主的名字,前几日嬷嬷给我详细地介绍了她。

青漓的母亲,也是六皇子子炫的母亲,曾是名动天下的美人,也是父王最宠爱的妃子。

父皇还是太子时便不顾众人的反对娶她进府,可惜红颜薄命,生下一子一女后没过几年便去世了。

父皇对她二人甚是宠爱,父皇的妃嫔本就不多,所以子嗣单薄,公主更是只有这一位,于是对她的疼爱更甚一些皇子,现在我突然回宫她自然是极不喜欢我了。

父皇携着皇后入席,百官叩拜,我们也跟着行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那声音气势如虹,好不震撼!

“平身吧!”父皇抬手道,他今日容光焕发,显得年轻了许多。

“因为北方雪灾,正月不曾设宴,”父皇看了看我,举杯继续道:“今日便借着嘉和公主的册封之喜与各位卫国栋梁共饮此杯,诸位不必拘谨。”

说罢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谢皇上,”所有人都拿起了杯子,酒入口中我只觉十分苦涩,但却不得不仰头喝下。

而后礼乐歌舞声起,众人推杯换盏喝起酒来,我看着眼前的空空如也的琉璃酒樽,殿中起舞的衣香鬓影,只觉得昏昏沉沉。

看来我是有些醉了,于是只得起身对嬷嬷道:“我去外头吹吹风便回来,你们不用跟着我了,”“公主,您没事吧,奴婢还是…..”嬷嬷关切道。

“不用了,马上就回来了,”我不耐烦道,她这才没再跟来。

其实我只想一个人透透气。

到了长廊,外头凉风一吹我便觉得自己清醒了许多。

忽然听到有什么人在说话,我拍了拍脑袋,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但是走廊旁的假山处似乎真的有人在说话。

我悄悄地走过去,从假山的石缝中正巧窥见了子烨和一个微低着头的侍卫模样的人在说些什么。

那人对子烨说道:“虽说祖制是立嫡不立长,但是二皇子不过是皇后娘娘的养子,算不得是嫡出,大皇子不必怕他,况且我们这次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一定能扳倒皇后!”

“不行,镇远将军势头正盛,要扳倒皇后还不到时候,”子烨一边说着一边四下张望,我心里紧张极了,一动也不敢动。

没想到大皇子还有这样的心思,若是被他知道我在偷听,只怕他不会念及兄妹之情杀我灭口。

“证据你先保留着,不能轻举妄动,”子烨嘱咐他道,

“可是……”那人还是不依不挠。

我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不能再听下去了,我必须得离开这里。

“嘎嘣——”

刚一迈出脚,不知是踩了到了什么。

“是谁?”那人叫道,而后便听见拔刀的声音。我紧贴着假山,不敢再动一下。

感觉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我心跳得也越来越快,几乎要蹦出来似的,全身也紧张得发热。

心想今日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是我!”一个男子的声音从我左边不远处传来。

“原来是尉迟副尉啊,”子烨的声音传来,我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內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紧贴在身上,一阵风吹来,凉飕飕的。

“我不过出来醒醒酒便听见你们在这儿说悄悄话,幸好是我,若是别人可就……哈哈哈,”那人说道,语气颇为戏谑。

子烨似乎没有生气,道:“多谢尉迟兄提醒”。

而后便没有了声音,我心下疑惑,便又从那石缝里偷看,子烨二人已经从另外一边去了,只有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还立在那里,夜色下看不清面容。

“出来吧!”他声音淡然。

难道他早已发现了我?我只好现身,他慢慢走向我,笑道:“嘉和公主一紧张就会攥紧拳头吗?”

我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攥着拳头,“上午的册封大典公主也是这样攥着拳头呢!”他戏谑道。

被发现自己的紧张,我有些不悦道:“我紧不紧张与你何干,难道你从上午册封开始就一直注视着我吗?”

不曾想他竟然嬉皮笑脸地回答道:“公主天姿国色,我多看几眼又怎么,我可是特地跟着公主出来的呢!”他走近了我一些,一股微微的酒气袭来,我却觉得分外醉人。

“公主,公主”有人在叫我,似乎是红桃的声音,“今日多谢你了,”我道过谢后便往回走,大声回应着红桃道:“我在这里”。

“公主,夜里风寒,还是回宴席上去吧,”她一边为我披上大红色孔雀披风一边说道:“听说待会儿还有洛城第一乐坊的歌姬献舞呢!”

我应承着,回头望了望,刚才那人却已经不见了。

第十章:刺杀

回到筵席,身旁的青漓却不见了,再一看,此时正在殿上翩翩起舞的不是她却又是谁,她穿一身大红色的纱衣,光着脚丫,脖子、手腕、脚踝处都绑了金灿灿的铃铛,音乐已经停了,整个大殿只听见颇有节奏的铃铛声。

所有人都注视着她,她此时像是一个遗落人间的精灵,在山林中欢笑、自由地舞动着,这样纯洁,这样美丽,我不得不承认,如果我是一个男人,一定会为他倾倒。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在场的所有人都一片肃静,直到她退了场,人们像是突然醒了过来似的,继续喝酒谈天。

而后便听见许多人的赞叹声:“昭文公主不仅人生得同仙女一般,舞姿更是冠绝天下!

我看了看嬷嬷,她面色如常。青漓回到座位,我见嬷嬷看着她,眼中有赞许之色。

是了,对于丑恶,人们可以反抗或者是保持沉默,但在面对真正的美丽之时,什么样的成见和对立都可以暂时屈服,只剩下怯懦和久久的沉沦。

但是下一刻,她在我耳边轻轻说着:“嘉和公主难道不知今日是你的册封大典?不如也献上一舞?”她的语气那样高傲。

刚才跌落人间的精灵变成了一个魔鬼,我突然觉得她这样叫人恶心。

“漓儿,快坐到父王身边来,”父王向她摆手,一脸宠溺。

我能够理解她为何会这样讨厌我了,因为看着父皇对她慈爱的眼神,我心里同样嫉妒。

“父皇,姐姐方才的舞跳得真好,鸾儿也忍不住想要奏乐一曲呢!”这时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我,“那你会奏什么乐器呢?”旁边的子炫忍不住好奇问我道。

“我会吹筚篥,”我认真地回答道,父皇的眼神暗淡了下去,皇后拿起桌上的杯子抿了一口,青漓则有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有些后悔自己的方才的冲动了,但是话已说出口又怎么能收回呢,父皇道:“朕上一次听筚篥还是十五年前在军中的时候呢…….青鸾你会什么曲目?”“关山月,”我回答道。

筚篥是太妃教我的,而“关山月”则是太妃最爱的曲目。

“皇上,这一曲‘关山月’微臣也会一些,不知可否与公主合奏,”我望向身后,不远处有一个身着银色甲胄的年轻男子抱拳跪着,微微低头。

这声音虽沉稳许多但也听得出是刚才在假山处为我解围的人,我心里不由对他好奇起来。

“那便更好了!”父皇高兴地应允了。

我走下座位,与那人相对而站,他面前摆着一台七弦古琴,我先吹了前奏,而后他的琴声也和了上来。

没想到我们的节奏如此合契,方才嘈杂的大殿慢慢静了下来,只有乐声缓缓流淌,如淌水一般慢慢地浸润了每一个人,我自己也不由沉醉其中。

筚篥之声凄婉哀凉,我仿佛看见一个个南望的士兵渴望的眼神,高耸的山脉挡住了归途,他们流泪思念着家乡的父母妻儿。

那琴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激昂,如高山之上无数碎石滚落入水之声。士兵们一身戎装又回到了战场,激扬的号角声滚烫了他们的热血,他们不顾一切飞扑进敌人的阵营。

每一片皮肉撕扯,每一滴鲜血溅出,无数人倒下又有无数人上来填补,他躺在血泊中,忽而看见南归的雁阵,灵魂随它回到了家乡…….

乐声止,我仍然沉浸其中,这是我第一次真正领会到了这首曲子的意境。

我看了看在座之人,无不掩面拭泪,又看了看与我合奏之人,他也正看着我。

我心中无限安宁,直将他引为知己,不,应该说是师父,是他将我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无比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让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自己。

父皇眼里有泪,他动情地对众人说道:“这叫朕想起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跟随镇远将军北去征战的日子。”

“青鸾,快到朕的身边来,”父皇叫我道,我便走上前去,挨着他的左首边坐下,他看了看青漓,又看了看我,欣慰地笑着。

而后便见一色紫衣女子上前来,各个体态风骚,尤其是为首的那个,行如拂柳,面若桃花,下首的子烨对子楚悄悄说道:“这便是洛城第一舞姬冷月姑娘,其舞姿真可谓天下无双!”

我心中不由感慨:子烨背地里这般算计子楚,表面却还装得那么亲近,真是可怕得很啊!

那女子身体柔软、舞姿曼妙,的确算得是上乘,但是那故作妖娆、勾魂夺魄的劲儿我却不甚喜爱,在我看来还不如青漓之舞。

正在人们喝得尽兴之时,那舞姬却突然眼中冷光一闪,我心头一惊,不好!

一道凌厉的银光从她手中飞射而来,我已来不及想这许多,忙向父皇扑过去,紧闭着双眼,也许下一刻我就会死了吧!

而后便听见一片嘈杂:“抓刺客,抓刺客!”惊叫声、拔剑声、推翻桌子的声音杂揉在一起。

我这才慢慢睁开眼睛,但是这一睁开眼我却见到了比让我死还更难受的一幕:我拼命护住的父皇,他正紧紧地抱着青漓。

是了,天子的爱怎么可能只给一个人!

我蓦地站起身来,他这才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愧疚,一只手却还拍着她的背,生怕她吓着,“青鸾…….”他叫我的名字,另一只手伸向我似乎要将我也拉进他的怀抱。

但是这来得太迟了,我向后退着步子,而后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是怎么回到的座位。

刺客已经被众人拿下,“是谁派你来刺杀朕的?”父皇问舞姬道,声音十分镇定,似乎并没有受刚才的影响,舞姬一言不发,“那就先押下去罢”。

刺客被押了下去,筵席也散了,我却久久不能平静,方才父皇将青漓护在怀里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青漓也是被他这样护着,享受着父爱的吧!

可是我呢,我又成了一个孤儿。

出了大殿,微微有些寒意,红桃轻轻为我披上外袍,嬷嬷一句话也没有说,只紧紧跟在我后面。“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我回头对她们说道。

“公主,还是让老奴陪着您吧!”嬷嬷这才说话,

“不用了,你们回去吧,”我有气无力地说着,

“可是……”嬷嬷不依不挠,

“放肆,本公主的话你们也不听了吗?”这是我第一次对她们发怒,但是说完之后我心里又十分后悔,于是声音缓和道:“你们不用担心,我自己会回来的。”

“那公主当心,”红桃叮嘱道。

而后她们便无可奈何地回去了。

我静静走着,想起冷宫中的太妃,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而后又想起了舅舅,也许我该去看看他了。有微风吹来,我紧了紧外袍。

“公主,要走的话就走快一些,又或者干脆坐下来,你这样让我这个跟踪的人很是难办呀,”有人在身后叫住我道。

第十一章:尉迟中

我回过头来,是刚才与我合奏之人,月色下,他的银色盔甲散发着寒气,但是那轮廓分明的脸庞却带着足以融化冰雪的笑意。

我只觉得这话莫名好笑,“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我问他。

“谁人不知道我尉迟中,只要一见了美女就想跟她回家,”他玩味地笑着,与刚才殿上弹琴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我也不由笑了起来。

“既然要跟公主回家,那公主的寝殿是在那儿呢?”他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不羁的模样。

他若是不问倒还好,一问我更难为情了,虽然来了宫里一个多月了,但是我对这里仍然不太熟悉,内宫还好,这太和殿附近我很少来,方才也没有注意,现在不知走到了哪里。

“我…….我住在菡萏宫,但是……”我不由挠了挠头,跟别人说在自己家中迷路了实在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大笑道:“没事,微臣正好知道菡萏宫在哪里,”被他看破我不由面上一热。

路上我们便一直聊着:

“你的琴弹得很好,”

“我自小就会了,我们虽是男子,也须得精通琴棋书画啊,哈哈哈”。

“你是宫里的侍卫吗?”

“宫里这么多如花女眷,我这样的脾性哪能做宫里的侍卫,只能在洛城的大街小巷巡逻罢了,他们都称我尉迟副尉。”

“那尉迟副尉又是怎么知道菡萏宫的呢?”

“我自小便与大皇子和二皇子交好,对这皇宫只怕比你还要熟悉呢!不过这大皇子和二皇子怎么就一直如此死板,完全没有被我的风流倜傥所感染。”

“哈哈哈”

…….

不知不觉我们便回到了菡萏宫,只见嬷嬷打了个灯笼在门前焦急地等待着,两旁还站着红桃和绿蕉,我感到一阵温暖。

“嬷嬷”我跑过去抱住她,“公主这么晚回来可真是急坏了老奴,外头这么冷,快进宫里去,”嬷嬷拍着我的背说道。

我回头对他道:“谢谢你,你说话可真是有趣!”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谢尉迟副尉送我家公主回宫,红桃,”嬷嬷看了一眼红桃道:“去送尉迟出宫罢。”

“不用了,”说罢他看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去。

“公主是怎么认识他的呢?”嬷嬷问我道,

“就是在路上遇见的,”我不以为意,

“他是尉迟丞相的儿子,尉迟丞相可是连皇上也要礼让三分的人物,公主若是喜欢,可以多多跟他走动,”嬷嬷小声说道。

“嬷嬷,您想到那儿去了……”我不由嗔怪道。

后半夜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我睡不着便披了衣服起床,今日是绿蕉守夜,她已趴在我的床前睡着了,我为她盖上了一件袍子便轻手轻脚地出了内室,雨打在院里的芭蕉树上,我坐在门口,只觉无限怅然。

次日清晨嬷嬷来叫我起床:“公主,快起床梳洗,待会儿要去皇后娘娘那儿请安呢,”我只觉得头脑发胀,没有回应她,嬷嬷又叫了一遍,“嬷嬷,我感觉不太舒服,今日不去请安了吧”。

嬷嬷忙摸了摸我的额头,“呀!公主发烧了,想是昨日夜里受了风寒,”她疼惜地看着我,向外头叫道:“红桃,快去皇后娘娘宫里禀报,公主发烧了不能去请安,”“是,奴婢这就去”。

“绿蕉,快去传太医来,”嬷嬷继续吩咐道,而后便打了水来,为我敷了毛巾。不多时太医便来了,说了些“感染了风寒,喝几日药便无事了”的话,嬷嬷这才放下心来。

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再醒来时便见父皇正一脸慈爱地注视着我,我扭过头去不愿看他,不知怎么一滴眼泪便流了下来。

“你们都先退下吧,”父皇道,“是”,屋里的奴婢便都退下了,只剩下我们两个,我却更觉得尴尬。

虽然平时父皇很忙,这一个多月以来也不过见了五六次,每一次也没说上太多的话,但是父皇就是父皇,这个宫廷里唯一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除了舅舅以外我唯一的亲人,在我的心里他就是独一无二,但是在他的心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什么人。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我执拗地往里靠,不想让他碰我。“你的脾气可真像你母妃,”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朕跟你说一说朕的小时候吧,朕的父皇有七个儿子,朕虽然贵为太子,却不是最得父皇宠爱的一个。”

他的声音没有了令人不敢靠近的威严,而是像一个平常的父亲那般语重心长,于是我这才慢慢扭过头来看他。

“很小的时候朕便知道,天子的爱是不可能被一个人独占的,这么多皇子皇女,想要让父皇看见你就必须要争,要比他们更优秀。”

“所以朕总是强迫自己,要比他们做得更好,因为朕是太子,是他们的表率,朕最害怕的是让父皇失望,害怕他不喜欢朕。”

“父皇做到了,因为父皇已经是皇帝了”我说道,

“不,等朕做了皇帝才知道,尽管朕也想将自己的爱平均分给每一个人,但是朕做不到,因为朕是一个人,朕也有自己的好恶,总有一些人得到的爱会多一些,另一些人会少一些,有时候这是争不来的。”

“所以父皇对我的爱就更少一些是吗?而且是怎样也不可改变的是吗?”我说着这话,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他正要伸出手来我便立马抢在他前头把眼泪擦了,他无奈地收回手,继续说:“你母妃也问过我同样的话,我也不知如何回答。但是青鸾,你才回宫不久,即使是父女也需要慢慢培养感情”。

其实他说得也没有错,她才不过回宫一个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替代青漓在他心中的位置呢,她忽然觉得自己太过于霸道了。

“以后再遇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你不可再救朕,你应该先护着你自己,朕也会护着你的,”他说罢便要扶我起来,而后又端了药碗道:“先喝了药再说吧”。

我端了那碗,将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不知为何,我却一点也不觉得苦,只觉得甘甜,觉得舒畅,好像病立刻就好了。

而后父皇又同我说了许多话,直到我再次渐渐睡去。

第:十二章:赏赐

没过两日我的病便好了,这两日里皇后和子烨子楚都来看过我,左不过是带了些礼物来,问了问我的病情又嘱咐了嬷嬷几句要好好照看我之类的话便走了。

我有时甚至怀疑他们并不是真的来看我,而只是例行公事,因为他们甚至没有跟我说一句话,难道皇宫里的人都是这般探望病人的么,我不是很清楚。

身体好了,每日我便又必须卯时起床梳洗准备,去皇后的宫里请安。今日天气放晴,皇后似乎心情大好,她提议众人去御花园逛逛。

御花园里的杜鹃都开了,粉的、白的、黄的、还有紫的、一簇一簇的争妍斗艳,细看时那花心粉红,镶边飞白,鲜嫩的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呢,真像是一个娇羞的少女。

远处洁白的梨花也开了,鸟儿在枝头欢快歌唱,微风一吹,芬芳满地。我沐浴在这灿烂的阳光下,行走在璀璨的花海里,只觉得十分美好。

皇后对众人道:“应该多出来走走,莫要辜负了满园的春光,”“是呢是呢,一些妃嫔附和着,”御花园里莺歌燕语,好不热闹。

“春天正是花开的季节,要是再过几个月这御花园可就没这么热闹了,”皇后揽过一朵牡丹细嗅着。

“春天里的牡丹、芍药、杜鹃败了,夏日里自有荷花、凌霄、茉莉来替补,御花园里一年四季都是花开,可没有哪一种可以花开不败呢!”说这话的正是平妃。

皇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冷笑,众人都知趣地噤了声,“莫非平妃以为凌霄和茉莉这样的花种也能跟牡丹相提并论?”

“皇后娘娘……”子烨上前正要说什么,便见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父皇往这边而来,众人忙向他行礼。

“免礼”父皇笑着:“今日天气大好,想着御花园里的花都开了,没想到众位爱妃也在这里,”“臣妾也想着这御花园的花开了便带着他们来这里赏花,”皇后说道。

“正好,今年进贡来了好些新鲜玩意儿”他对身旁的尽贤公公道:“快去挑些搬来这御花园,再备些酒菜茶果来”。

而后便见几个宫女捧着几个长条形的檀木盒子,两个侍卫抬了个大箱子过来,盒子一打开,那玲琅满目的宝石真真是亮瞎了人的眼睛。

“众位爱妃喜欢什么便挑什么吧”父皇说着,又看了我和青漓一眼。我只觉得各样珠宝都十分好看,不知挑什么好。

有一个十分小的方形盒子,那里面只有两颗紫红色的珠子,这珠子如婴儿拳头般大小,通体透明,表面温润亮泽,与其他各物甚是不同。

皇后为显自己大度,自然让其他人先挑。众妃嫔见了这两颗珠子都是两眼放光,似乎十分想要,但是最后却又都挑了其他首饰珠宝。

偏偏平妃挑了一颗,她挑衅地看着皇后,任谁也看得出来平妃想要压皇后一头的心思,皇后却一点儿不在意似的,“既然妹妹喜欢那便都给妹妹吧,”皇后说着,一副十分看不上这珠子的神色。

平妃的脸色登时十分难看。

“青漓、青鸾,父皇特地为你们留了两件,”父皇宠溺地看着我们,而后让尽贤公公拿出来,是两个银色的脂粉盒子。

青漓见方才那些珠宝似乎没有怎么动心,但见了这一个脂粉盒子却是喜笑颜开道:“就知道父皇最疼我了,”她欢快地接过,又不屑地看了我一眼。

我也接了过来,却并没有觉得有何特别。

张婕妤走上前来对父皇道:“皇上可真是宠爱两位公主,这“桃花妆”是江南的特产,每年也就进贡两盒,”她又看向我道:“据说制这胭脂是用了一种特别的花粉,这花几千株里才活一株,所以甚是珍贵呢!”

原来是这样,那必是十分珍贵了!

“父皇,儿臣要这个!”是子炫稚嫩而兴奋的声音,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他身上,原来他在那大箱子里找到了一个新奇的玩意儿。

那东西看起来是一个凹凸不平形状怪异的金盒子,但是子炫一拨动后面的开关,那盒子却变幻成不同的形状,一会儿是一只雄鹰,一会儿又是一只青蛙,。

子炫正是贪玩的年纪,自然对新奇的东西十分喜欢。其实这东西我之前在宫外的杂耍团里也见过,叫做玲珑百宝,只不过那个是木制的,而这个却通体黄金,还镶嵌了许多宝石。

“既然你喜欢,那便是你的了,”父皇一脸宠溺道。

子烨和子楚却迟迟没有挑中自己心仪的物品,直到一副弓弩出现在他们眼前。

子烨将那弓弩在拿在手中掂了掂,而后又拉弓试了试,大约觉得十分称心,抱拳向父皇道:“这副弓弩甚是称手,儿臣…….”还不及他说完,子楚却一把将它抢了去。

“父皇,儿臣对这弓弩也很是喜欢,”子楚也向父皇求它,父皇有些为难,但很快便想到了主意,对二人道:“自古良弓配英雄,谁能得到它就看你们的能力了”。

“不过是一把平常的弓弩,有什么好抢的,”青漓把玩着手中的脂粉暗自嘟囔。乍一看这弓弩确实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我越看却越觉得,那弓弦的质感,坚韧和张力,非寻常弓弩可比。

父皇将我们带到校场,有数百位士兵整齐列阵,正在操练,见父皇过来了便立刻跪下行礼道:“参见皇上”,“免礼”父皇说道,而后便坐在观战台,我们也跟着过去,一个红缨金甲的侍卫统领忙过来参拜。

莫非父皇是要让子烨和子楚比试一场?

“子烨,子楚,既然你们都想要这弓弩,那就看看谁的箭术能配得上它了!”二人对视了一眼便各自站在了一边。

“子烨,就你先来吧,”父皇道。

只见子烨拿起呈上的弓弩,而后战鼓声起,本来不过是小小的比试,但是战鼓一擂,便颇有一些生死较量的感觉。

子烨抬起手来,拉动弓弦,目不转睛地盯着靶子。那鼓点愈发密集,我也心跳得越来越快。

“咻”的一声,我甚至没看见他射出,那箭已正中靶心,几乎没有偏移。

众人一片叫好声,我看了看平妃,她方才紧张的俏脸露出轻松的笑颜,一旁的皇后却一脸严肃,父皇也露出赞许之色。

这一箭给子楚平添了很大的压力,由于是正中靶心,他最多也不过与子烨打个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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