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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


第一章 大盗青衫

第一章

这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对于百万人口的大宋帝都开封而言,年年冬天都没有什么区别。本来这正是开封洋溢着佳节气氛热闹的时候,原本元宵之夜正是少年游乐佳辰,阅不尽的梁园歌舞,走不尽的柳陌花衢,如此良宵岂能错过?今年却因为皇帝正月初一突然晕倒,病了整整一个月,连一年当中最热闹的元宵灯会也免了。

当今皇帝已经四十六岁,十三岁便继位成为大宋的第四位皇帝,三十三年的皇帝生涯已经超过太祖、太宗和真宗皇帝,当然除开皇帝继位的头十年受到刘太后压制的时间,当今皇帝执掌天下大权已过二十年,这对于一个皇帝而言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了。

常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当皇帝能够当到七十岁的却十分罕见,如今皇帝尚不到五十病体缠身,这对于大宋帝国而言绝非好事,况且更为致命的是当今皇帝尚无男丁以承继大统。皇帝病重一个月本来是件大事,不过若是有太子在,那对于朝廷百官而言绝对不可能到人心惶惶的地步,从古自今朝廷百官绝对没有齐心的时候,而皇帝躺了这一个月却着实的让朝廷百官提心吊胆了一个月,根源便是没有太子。

“史公公,文介休那边好像没事,咱们这口气还出不出啊?”一副公鸭嗓子低声叹道,一听便是一个太监。

“出不出气先放到一边,你以为王尧臣这个老滑头是傻子啊?他能够提醒文彦博把刘大人拉下水当挡箭牌,就不会想着咱们?他们都是两府大臣,现在官家是有所起色,但这身子骨可是一日不如一日,说不定哪天就……”

自太祖开国以来,这太监的日子是每况愈下越来越不好过了,先秦的太监如何那没几个人能够知晓的,但是汉唐的太监却出了几个了不得的人物。也许正是这几个了不得的人物,大宋皇家对太监的管教极为严格,堪称历代家教第一,不要说十常侍和高力士这些名列史册的“同行先贤”没法在大宋生存,就是低声下气按规矩做事求个安稳也不得。

放在以往太监们,尤其是有地位的大太监生活还是比较自在的,像房间里这三位太监在宫内自然是夹着尾巴小心做事,出了宫虽然不能如那些汉唐大太监那么招摇过市,但在临近汴河边上置下一座优裕的宅院却易如反掌。

不过此时皇帝刚刚大病初愈,放在以往也就罢了,可惜他们三人的主子偏偏已经快五十了,更要命的是还没有儿子来继承皇位。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些平日生活自在的大太监也被卷进是非漩涡当中,房间中那个还没有开口说话脸色发青的太监,就因为皇帝病中胡言乱语了几句就被逼得差点上吊自尽——“皇后与张茂则谋大逆!”

可怜张茂则被皇帝这句话登时就吓得不轻,随后缓过劲来则是在宫中走廊的横梁上上吊自尽,好在入内副都知史志聪和邓保吉因事路过解救下来——张茂则也不想死啊!尤其是他在宫中苦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积累下一份不小的家业,那就更不想死了,可惜皇帝一句胡言乱语就彻底抹杀了他求生的希望,唯有用自己的性命再赌上一赌,只要一次死不成那以后还会有说法。

张茂则人老成精,这一步算是走对了,不过却挨了宰相文彦博一顿训斥。不过张茂则在最后才听出味道来——原来是准备放逐让他无声无息死掉,不过他在宫中走廊上上吊,知道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如果要是真的死了那对于宫廷内外皇家的脸面就不好看了。

这恐怕就是这些当太监这行的悲哀之处了,张茂则今天的处境除了太监这行的历史传承之外,最重要的还是他太过亲近曹皇后,偏偏皇帝在他的三十多年皇帝生涯当中对“皇后”实在是态度奇特,而曹皇后无论如何也不是他喜欢的那个类型——张贵妃亡故后,皇帝异想天开的追封张贵妃为温成皇后,一时间“生死两皇后”弄得君臣关系极为紧张,即便如此曹皇后居然忍下了,皇帝对于这样如此善于隐忍的皇后在心底埋下了根由,与曹皇后关系密切的张茂则自然是不被官家信任的。

皇帝虽然性命转危为安,不过这次病重实在是给大宋朝野敲了一记响亮的警钟,先不管皇帝以后能够活多久,现在没有一个法定的皇位继承人则是对大宋帝国而言最为危险的。在皇帝病重的期间内,外面以吏部尚书同昭文馆大学士的文彦博与同时拜相的集贤殿大学士富弼为首的权臣和史志聪为首的内侍发生了极大的冲突。

外臣与内臣发生冲突,若是放在别的朝代基本上除了霍光那样强悍的权臣之外,内臣就算不胜也可保平安,不过在大宋帝国却从来没有内臣占上风的时候,这次也不例外——这些宦官不仅被文彦博和富弼死死的压制住,还破天荒的让文彦博以焚香祈祝为名让两府大臣留宿殿中得手。

历史上的太监之所以让臣民闻风色变还是在于他们身后的皇帝,若没有皇帝为其撑腰太监就会退去照在身上的那层神秘的保护层。在皇帝病重期间这场权臣和内侍之间的较量,史志聪、张茂则、邓保吉等人全面溃败,文彦博和富弼自然是大杀四方,连正牌宰相刘沆都要退避三舍,不过却也极大的保证大宋帝国心脏的稳定。

不过双方的仇怨既然已经结下,自然不会是这么容易终结的,皇帝虽然身体不好,但身体有所起色,这就为史志聪等人重整旗鼓再战提供了基础——皇帝病重期间宰相刘沆被两个副相抢了风头自然是心中老不乐意,而内侍们更是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正月十九那天皇帝还没有清醒过来,晚上有个禁兵告发都虞候谋反,第二天殿前都指挥使徐怀德在两府大臣面前毫不犹豫的担保都虞候绝无造反之心。两府大臣除了富弼生病之外全部在场,文彦博认为这个禁兵诬陷都虞候,在此非常时期斩首此人来立威,文彦博刚要在文书上签字,王尧臣暗地里捏了文彦博的大腿,文彦博立刻醒悟过来将判决文书交给宰相刘沆先签字,然后两府大臣们全部在后面签字。

本来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不过史志聪等人是绝不甘心的,皇帝清醒过来后他们一边撺掇刘沆,一边在皇后面前吹风,想要来个釜底抽薪即便弄不倒文彦博,失去皇帝的信任也是好的,这也算是找回了场子。

刘沆也是昏了头忘记自己的名字在判决文书上是第一签名,在皇帝面前馋毁文彦博:“陛下违豫时,彦博斩告反者。”结果文彦博将判决文书交给皇帝,反倒是让刘沆自己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传出去之后自然也引来了几位副相的警惕,为以后引来众多言官弹劾提供了弹药,埋下了黯然离开的伏笔。

屋中三个太监谈论的便是刘沆馋毁文彦博失败,王尧臣在关键时刻提醒了威风八面的文彦博,致使刘沆与内侍联合扳倒文彦博失败。在太监被极力压制的大宋,这样的失败被文彦博知晓后,后果如何可想而知,难怪三个老太监有些坐卧不安了。

“出不出气先放到一边,现在官家已经醒过来,文彦博必不敢一手遮天,只要咱们先隐忍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再出宫了,就呆在官家身边他拿咱们也没有什么办法……以后的事情还很难说,最近工部侍郎贾炎贾公子似乎对我很亲近……”史志聪脸色阴沉的说道。

“贾公子?难不成北边那位又有什么想法不成?他可是走了很多年了,还能翻盘?”张茂则惊讶的说道。

史志聪一声难听的冷笑:“相位宝座谁不动心?北边那位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只是他愿意做我们便为他开开方便之门又有何不可?总比文彦博那张臭脸要强得多……”

“朝廷的事难说的很,史公公说的对,就算北边那位贾大人再怎么蛰伏,也是当过宰相的人,谁要是被他惦记着就算翻不了盘也能平地起风浪!”邓保吉咯咯的笑着。

当邓保吉和张茂则满腹怀揣着期待与郁闷向史志聪告辞后,史志聪一个人返回书房,刚刚关好房门觉得脖子一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史志聪的身后出现一个黑色的人影,将他瘫软的身体慢慢的放在地上,如同一个幽灵一般手中拿着一柄匕首用手柄在书房四壁和地面上轻轻的敲击。

不一会靠墙的书架后面一块墙砖发出不一样的声响,黑衣人非常麻利的将匕首轻轻的插进墙壁,咝咝的轻响过后,一块被伪装的很好的木板便被撬开,一把铜锁扣在小铁门上。“叮”的一声轻响,铜锁被匕首割断,打开小铁门里面整齐的码放着一个个小金铤,还有不少珍珠美玉之类的珠宝和一叠地契之类的契约。

黑衣人随意翻看了一下那叠契约后,随手就丢在地上,将墙中隐藏的金铤和珠宝全部胡乱划拉到一口黑布袋中。回头看看还躺在地上的史志聪,放在烛台上的手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离开,在这个时候放把火史志聪多半会被烧死,不过死一个史志聪对于大宋没有任何改变,留他一条狗命以后养肥了再回来接着宰——以史志聪的手段绝对不会只有这么一点黄金和珠宝,那些契约才是精华,可惜那些地契房契是绝对无法偷走的。

宫里面的太监首领们在宫外置有房产、地产,甚至个人产业极为庞大,这都是公开的秘密,在东京开封尤其是城东汴河边上置下如此产业,这至少要费钱一万贯左右,周边次点的宅子没个两三千贯也不成。史志聪醒过来之后看到被洗劫一空的秘藏只能是打断牙齿合血吞,在得罪文彦博的非常时期,他到开封府报官的勇气都没有——丢失的财物不说,就是这座宅子落到文彦博的眼中只怕砍他的脑袋都不需要找理由的!

宽敞舒适的书房中静谧无声,只有炭炉上的汤瓶中不时传来沸水的声音,两个十四五岁的书童一个正在烹茶,另外一个则是研墨,一位青衫书生则在书桌上奋笔疾书,而他的对面则站着十来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书生时而皱眉凝思,时而将已经写好的文稿抽到一旁,研墨的书童则立刻依照次序摆好晾干,尺许见方的文稿上密密麻麻的写满蝇头小楷,再看旁边罗列好的文稿已经有寸许之厚,显然书生已经写了很长时间了。

虽然已入二月,但京师开封的春风依旧料峭凛冽,可怜这些一看便是乞儿的孩童不知多久没吃过饭了。站在这温暖的书房内开始还觉得没什么,不过时间一长便精神不济,有两三个小孩显然已经支撑不住,若不是旁边的小孩扶持就跌倒在地了。

“俞樾,你去把老吴叫来!”青衫书生将手中的毛笔放下,旁边的那位研墨的书童早就将一盆温水准备好,听到书生的吩咐自然是将手巾放在盆沿上走出书房。

正在烹茶的书童耳朵微微一动,便将炭炉上的一个汤瓶拿下来,用开水冲涤茶盏,将经过茶罗筛过的茶末放入茶碗当中。此时炭炉上的另外一个汤瓶的水正好二沸,烹茶的书童非常麻利的将其拿起向茶碗中倒了一点水将其调成均匀的茶膏。

青衫书生接过书童的汤瓶和茶匙,一手注汤一手挥弄茶匙在茶碗中击拂拨弄,茶碗中的茶沫在他用茶匙击拂之中不时幻化成字或兰草图案。虽然茶碗只倒了六分满,但书生显然是精通分茶内窍,片刻之间一碗茶竟然被他击拂出四五种不同的图案堪称绝妙。

这青衫书生分得一手好茶,旁边刚才点茶的书童在一旁平复呼吸,生怕出气大了一点便将茶碗中浮现的图案吹散。房中站着的十余乞儿距离稍远虽看不清楚,但是京师开封中斗茶蔚然成风,他们不明白不过从青衫书生挥洒自如的动作看来人家可比自己在大街上看到那些人厉害多了。

“文传,你看明白了么?”青衫书生将分好的茶推到一边,抬头对那烹茶的书童问道。

文传皱了皱眉头思量了一下还是摇摇头躬身说道:“先生,还请恕文传愚钝……“

青衫书生笑着摇摇头,将这碗茶直接倾倒在炭炉旁的水桶里:“这注汤分茶本身就是技术、经验和随意三者结合,其中尤以随意最难掌握,遂这分茶一道只是极少数人能够掌握,而能够练到这个水平的人更是少的可怜。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以你的手段放出去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正在说话间,刚刚出去的俞樾带着一老者走进书房,青衫书生站起来对那些已经有些站立不稳的乞儿问道:“你们都多大了?家乡都在哪里?因何在街上乞讨?”

一个长的个头比较高但有些偏瘦的孩子立刻答道:“这位公子,我等原本都是河东绛州人,两年前因为汾水暴涨水淹绛州后,这才背井离乡来到开封行乞……”

“这些乞儿当中最大的也不过才八九岁,除了有三个是开封本地人之外,其余皆是河东绛州人。”老吴躬身答道。

青衫书生听后略微皱了皱眉头问道:“绛州水灾朝廷不是已经调拨内帑赈济灾民了么?”

“二十万贯又如何经得起朝廷官员上下其手?落到我们这些灾民身上不过几十百文而已,连米也买不了三斗,如何能够撑得过去?”瘦弱的孩子插了一句。

青衫书生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实乃多余,一地若是碰到普通的水旱灾多就忍忍也过去了,若是碰到了这种倾覆水灾,官府的赈济多半是靠不住的,就看灾民自身宗族力量有多大了,这才是救灾的根本。即便如此,底下的百姓少不得要买地甚至卖儿卖女,像这些乞儿大多都是在水灾发生时便已经失去了父母双亲,这种事情他看过的也多了。

“如果你们愿意留下,吃饱饭是没有问题的,也会有人教你们识字读书,当然也要帮我照看宅院……这是俞樾和于文传,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灾民的孤儿,如果没有读书这个天分,也可以安排你们去种田,等你们到了三十岁的时候,每人都可以得到几亩地……”青衫书生也没有绕弯子的闲心,直截了当的说出了他的要求和回报。

第二章 异人之后

第二章异人之后

事实上京师开封是有专门收养这些乞儿的地方,当今皇帝就曾因为原有的福田院收容人数太少,遂从内藏中专门拨款兴建斋舍。将原有的东西福田院增建为南北福田院,供养行乞者多达三百余,并且固定每年从内藏中拨款五千贯用以开支。

往常福田院固然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但是一遇到凶年的时候,受灾地方的乞丐涌入开封,这三百余的福田院根本无法够用。开封府通常的做法便将灾民挡在京畿路之外,只是那些失去了双亲的孤儿可不会因为短暂的封堵而放弃——京师开封乃是天下最繁华之地,就算福田院人满在这里行乞也好过其他地方。久而久之开封府除了灾荒爆发时会封堵灾民,往日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青衫书生说完,众多乞儿沉默不语,一会刚才那个瘦高孩童问道:“这位公子,如我等留下可是要签订定契?”

能够有个吃饱饭的地方固然是乞儿所期盼的,虽然冬天已经快要过去,往后的一年中死亡的威胁将会大大降低,只是长久饿肚子也是免不了的。若要签订卖身契就要看主家品行如何了,若是遇人不淑那对于这些乞儿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时常有主家虐待奴仆而死的事情,越是达官贵人、富贾巨户越有这种可能,到时候他们宁肯饿死也不愿意被虐待而亡。

文传走上前去答道:“八年前渭州大旱,蒙得先生一家庇佑,周济流民六十有余,我和俞樾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先生父子收留的。自从我等被收留后,便与先生一起读书获益良多,我们从来都没有和先生签定契,只有读书不成又无法担当进入内宅照料的人才会分得田地成为租户,待到一定年限后先生自然会将土地交给租户……”

“敢问先生大名?”

青衫书生答道:“渭州王景范王见复。刚才文传所说的也就是我和你们之间的约定,不过若是将来你们当中的一部分人在满二十岁后分得田地,要耕种二十年才可属你们所有,进入内宅的人也会有地可分,同样是要在一段时间之后才可有这个待遇,这是要到官衙订立契约的,你们也可以放心。当然你们当中若是有天资聪颖之辈,也可以像文传和俞樾那样考科举来搏个功名,这我也不阻拦你们,不和你们签定契也是这个缘故,将来是搏个功名光宗耀祖还是给孙儿留个立身之地这都在于你们自己!”

王景范这个名字对这些乞儿来说是非常陌生的,毕竟是和皇帝老子做了好几年的邻居,不是闻名天下的人在这大宋帝国的都城哪里还敢奢望天下谁人不识君?不过王景范个人的名声有不有名对这些乞儿没有任何意义,关键是青衫书生开出的价码让他们怦然心动,只要不是好吃懒做到极点的人,给他一点希望谁不想靠自己的努力在这个世上立足?

“先生,这些孩子不错,年龄小点也更好培养……”文传低声说道。

王景范点点头说道:“什么事情还不是慢慢来?要成大事没有人不行,人还是自己调教的来的顺心,慢就慢些吧!”

文传和俞樾听后都点点头,渭州王家只是在本地有些善名,家中也没有出现过在朝廷中担当高品级官员的祖辈,无论在任何方面都无法和像河北韩氏、吕氏那样根深叶茂的名门相提并论。王景范今年不过才十八岁,这次来京师开封就是为了明年二月的礼部考试和殿试——尽管科举考试前途难测,不过以王景范的学识和年龄而言,他通过这些考试步入帝国官场难度并不高。

培养自己的人才早已经开始很多年了,最初也只是八年前渭州大旱之时王景范之父在收容灾民的一些简单的想法,不过这种办法也只有在灾年的时候可以用,再加上王景范之父四年前去世,这件事也就停了下来。王景范这次来开封参加发解试,在茶楼上偶尔听及茶客议论,才注意到街上的乞丐大多都是河东绛州的灾民,这就让他动了培养人手的心思。

王景范的家族从来都没有出过什么有名的人物,更不是书香世家,只是靠着薄田数亩维持生计,直到他父亲这辈学了几手武艺出门游侠,随后几年逐步发迹,可惜腿上受过伤也就彻底安心成家教子了。王景范是家中唯一的独子,靠的比较近的也就一个舅舅,只是王父死后想要算计王家的家产,反倒被王景范识破疏远了。

算算所谓的“渭州王家”不过就王景范一人而已,只是王景范非常争气,在王父的教导下小小年纪便博得“渭州神童”,吟诗作画样样皆通,年仅十四岁便通过渭州发解试成为一名举子。如果王父不是在当年暴毙而亡,王景范兴许会十五六岁便前往开封应礼部试,不过三年守孝对于王景范的科举之路而言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障碍,正是这三年他的学问更加精进,渭州文人无不知晓他的大名。

王景范没有入过学,他的才学仿佛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这中间只有他和父亲才知道的一个秘密——王景范的父亲是一个来自千年之后的人,正是他一手培养了王景范,只是因为腿疾和年龄使得王父不能显露自己的才华,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正当王景范与俞樾和于文传商量如何培养这些乞儿之时,老吴轻轻的在书房门上轻敲两下说道:“先生,宋端回来了!”

“进来吧!”王景范在书房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老吴是王家老人,从王景范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就开始守着书房的门了,小的时候就算王景范进书房也必须要老吴传达的。

话音刚落,一个体格魁梧的少年推门进来说道:“那工部侍郎贾炎在时楼宴请了司天监的司天官周正、丁虞,他们上了三楼不知谈何事情,不过那席位是史志聪的干儿子史敏订下的……”

王景范从桌上拿起一方镇纸在手中把玩着,笑着说道:“我就知道这个老太监贼心不死,居然真的出面将贾炎和司天监的人撮合在一起,真是杀人不用刀啊!”

“要不要除掉他?”宋端低声说道。

王景范将镇纸放到桌上摆摆手说道:“上次去是为了求财,他们又不是十常侍还没到天怒人怨的份上,用不着这么下作……”

“这些阉人最善搬弄是非,文相等人前段时间虽然有些过,但也是为朝廷社稷着想,被这些阉人暗算总归可惜!”于文传说道。

“文彦博刚柔并济岂是他们这些下作手段能够暗算的?我们能够想到的,文相也可以,估计这会他已经知道是贾昌朝想要回开封了。这两个司天官不过是被人愚弄的货色,这个司天官若是一心混吃等死还好过些,但凡有些野心的司天官一般死的都比较快……”王景范有些不屑的说道。

自古以来,天地间的任何变动都会被人们联系到自己的生活,对于“天人合一”人们从来都是不曾怀疑的。司天监的一个重要职能便是观测天象变动,星象之学玄而又玄,自古以来又有几个司天官深得三昧?天象变动更多的是被一些野心家所利用,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而司天官就是这些人所摆弄的对象,就像夜壶一般用完就抛到一边。

王景范心中比谁都清楚贾昌朝不可能得手,而史志聪这些太监更不是文彦博的对手,无论是司天官还是史志聪等人都不过是贾昌朝手中的工具而已——文彦博若是被挤走,朝中没有一个能够在这种特殊时刻挑起大梁的重臣,而贾昌朝可以凭借自己的资历和声望重新执掌相位。

以星象天变来弹劾一个大臣,若是坐实了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不过王景范在父亲留给他的书中非常清楚的记录着贾昌朝再也没有机会执掌相印,而文彦博在以后至少十五年的时间内仍然活跃在大宋的权利中枢。

王景范一想到这些便想到了那已经有些模糊的父亲,父亲是来自千年之后的世界,那是一个无法想象的世界,人们可以坐着“飞机”只用一个时辰便可以跨越寻常几个月要走的路……按照父亲的说法,他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人,可是他的见识却如此广博,小的时候还不明白,等着自己慢慢长大尤其是这一年在开封生活更让他感到自己为什么不在父亲在世的时候聆听他的教诲。

遵从父亲的遗愿,王景范将父亲生前的东西大多已经销毁,留下来的只是一本厚厚的《全宋词》。即便如此这本书给王景范的帮助也是无与伦比的,不光是那些妙诀的诗词,最重要的还是那些诗词作者的简历,无论是贾昌朝还是文彦博都是位列其上的。

王景范摇摇头收回了自己对父亲的思念,说道:“我尚未通过礼部试和殿试取得功名,这文彦博与贾昌朝之间的恩怨是非轮不到我们来插手其中,只是这几个阉人还是要教训一下的……宋端,你盯好邓保吉和张茂则,看看他们在城里的住处,至于史志聪就免了……”

宋端听后说道:“请先生放心,一有消息我就立刻回报!”

“别人不敢说,这几个阉人能够在开封有自己的大宅院,那史志聪珍藏的钱货奇物居然有这么多,相比张茂则、邓保吉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用他们这些财货可以办成很多事呢!”俞樾笑着说道。

王景范听后笑笑说道:“劫富济贫不过是小道,大丈夫当以自身才学报效百姓。抢十个史志聪不过是救济百千人,而立身朝堂之上每每行的一步便是为万千黎民百姓遮挡一片风雨……这也算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吧!”

王景范便是那夜打晕史志聪,洗劫其贪墨财货的黑衣人,史志聪的身家甚厚,房产地契这些拿来无用但那些现成的黄金珠宝价值却是非常惊人。市面上五十文一颗的小珍珠史志聪是绝对看不上眼的,他所收藏的便是那围长一寸的大北珠,这样的大北珠一颗便是两三千贯,而这样的大北珠居然有二十一颗之多;最珍贵的便是那尊能够片刻将酒加温的玉柱椀,去年就有人以银百铤求购而不得,在开封风传一时,王景范也曾听过但没想到这玉柱椀居然落到了史志聪的手中,要知道一铤可是五十两白银啊!

从史志聪手中劫来的红货实在是烫手,尤其是那玉柱椀实在是太有名根本无法出手,王景范只得将到手的金铤卖出了十个,而大北珠也典当了两颗,这才置下了一座还算不错的宅院。唐人顾况看过白居易的名字曾说:“长安米贵,居大不易。”这京师开封比之唐时长安丝毫不会逊色半分,开封米价到不会很夸张,但是宅院的价格就十分昂贵了,这座宅院就价值五千贯。

大北珠单颗价值比不上玉柱椀,不过市面上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它的身影,王景范只卖出了两颗也不怕别人能够追到自己的头上。金铤在这天下财货聚集的开封更是常见,尤其是大宗货物商人往往使用金铤来结算,况且金价可比银价高出许多,一根金铤便值四百贯,十根金铤足够让王景范在开封维持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开销了。

本来王景范的父亲在渭州也置下了不少产业,只是绝大多数是田产,王父生前不愿意收重租,碰上有灾的年景还不收租,王景范继承家业后更是萧规曹随,遂王家产业不少论收益却不怎么高。以前在渭州的时候尚不觉得有什么拮据,但是来到这繁华的京师开封就显得捉襟见肘了,尤其是王景范要收容这么多的乞儿,以后还要收容更多,不想点外财是绝对不行的。

王景范的父亲毕竟是从后世而来,心中自然知晓许多赚钱的方法,不过王家可不是那种高门巨阀,没有官场上的亲族予以保护,家资亿万反倒是招祸的根源——在《全宋词》上有个孙沔现在还活着,前几年温成皇后葬礼的时候,孙沔便是枢密副使拒绝念哀册还闹出了不小的风波,这个家伙在杭州当官的时候就曾谈笑间搞垮数个巨富收入囊中,夺人家财不说还霸人妻女。

王景范的父亲深知其中干系,只是小打小闹的经营置下产业,其余真正获利丰厚的东西他一样也没有拿出来——对他而言亿万富贵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建在沙滩上的城堡是最不可靠的,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他是绝对不干的,并且嘱咐王景范在没有获得足够高地位之前,永远也不要将自己的底牌亮出来。

好在王父对王景范要求甚严文武并进,王景范自幼习武身手颇为可观,对于这种劫富济贫的事情从来都没有抵触感,甚至还非常乐于此道,只是他都一般看准了才下手,并且让对方犹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史志聪这些人家财来路绝对不正,况且又是内侍,抢了他们的财货他们还要费尽心机去遮掩一二。

第三章 建学白沙

第三章建学白沙

王景范在开封城里的宅子不小,不过按照他的设想这还远远不够,他打算在郊区置下几处田产,只有从收容的乞儿当中发现最好的苗子才接到这里放在身边亲自培养,余者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六七岁的孩子虽然比较小,但是在王景范看来培养他们还是有些晚了,尤其是想从中挑出能够像于文传和俞樾那样的有前途的人才更是要凭运气,等这些孩子都安排好后,他打算收养几个三岁左右的孩子,这个年龄开蒙正好。

王景范只是从书中的只言片语推断贾昌朝与内侍联手攻击文彦博未果,至于其中双方交锋的过程却一无所知,不过三天后宋端回报司天监的那两名官员连夜出了京师前往六和塔。随后传来的消息自然是文彦博大胜,那两名司天官是被赶出京师的,若不是史志聪等人背后站着的是皇后,否则这两个司天官早就人头落地了,至于贾昌朝的结果也就不言而喻。

这次看不见的交锋又以文彦博胜出而告终,不过在王景范看来文彦博太过强势,真宗皇帝大行之后是刘太后一边抚养当今皇帝一边干政的,她所拥有的排场几乎与皇帝一般无二,而当今的皇帝所面临的境况比他老子当年所要面对的还要糟糕——真宗皇帝尚有小儿继承皇位,当今皇上却无子嗣。若是哪天皇帝大行,王景范可以想象这个身在**特别能忍耐的皇后所体现出来的威力绝不比刘太后弱到哪里去。

虽然当今皇上病重初愈,立皇太子一事也在朝中闹的沸沸扬扬,不过按照《全宋词》中的只言片语,王景范知道这个历史上被称为“仁宗”的皇帝还有好几年要活,而他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继承皇位。文彦博率领两府大臣最近一段时间是所向睥睨,以前只是从书中得知这位人物,可从现在京师市井之间的流言看来文彦博会成为一代名相,只是王景范对于那位特别能忍耐的曹皇后兴趣更高些。

宋室宫廷斗争远比汉唐要含蓄的多,绝大多数都是像现在这般借着几颗棋子摆弄一下,其中更多的是以外臣占上风而告终,即便在权势熏天的刘太后时代也是如此。只是在王景范看来曹皇后这样太过阴沉的人正好和刘太后相反,这样的人更难以对付,他日若是真的走上官场难免要与之打交道,有这样一个立于不败之地的对手存在实在是个非常麻烦的事情。

不过王景范暂时还顾不上这些,他连步入官场的资格都没有拿到,哪里还敢奢谈日后能够像文彦博一般不动声色的击退曹太后?自史志聪借司天监之手诟病文彦博事败之后,宋端遵从王景范之命跟踪张茂则与邓保吉,终于在城西找到了这两人的住宅,王景范与宋端一行自然是所获颇丰,虽然没有玉柱椀这样的奇物,但是金铤珠宝也不在少数。

四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而京师的四月也是王景范最喜欢的时段——这里的气候虽然与渭州相同都是四季分明,不过渭州这个时节的风还是很硬,空气中的尘土味道让人感到有些难受,而京师开封四月的风柔和亮丽。

虽然有初一六塔河决口的消息传来,但是这并不影响人们踏春游兴,加之今年八月有开封府举办的发解试(乡试,只要有名望之人举荐,籍贯非本省的考生也可以在开封考试,若是通过可以直接等待来年的礼部试和殿试),还有明年万众瞩目的礼部试和殿试。虽然才不过四月,大宋几乎所有有资格参与礼部试的举子都纷纷向开封聚集,距离比较近且心中打着广泛交友心思的举子们更是呼朋唤友的在京师郊外集会。

王景范带着于文传和俞樾坐在牛车中缓慢的向那白沙村行去,一路上所见的不是骑驴便是乘车的人们结伴出城踏青,也有一些乘着小轿的——乘轿的多半是权贵女眷,随行的人员也是看其家族富有或是权势显赫而定。王景范虽然将车窗帘打开,不是为了看看外面的大好风光,只是能够让微微的暖风吹进来,虽游人如织,但微风拂动书页却让他感到格外的安适。

白沙村因为流经与此蔡河河岸出一种白色细密河沙而得名,这个村子八成人家姓蔡,几十年前曾经出过一个第一甲进士官至工部郎中龙图阁直学士,其子孙没有这么高的天赋,白沙蔡家才逐步没落下去。王景范来到白沙村不是游乐,而是他将在这里修建一所书院。

王景范的学识在士林中显然还没有这么高的号召力,书院不过是停留在他的设想当中,目前所能够做到的便是建一所义学。白沙蔡氏家族将一块不小的地皮以半价卖给王景范,而作为回报蔡氏家族子弟可以免费入学食宿自理,至于请教书先生和兴建校舍的事情则由王景范来承担。这是一个合则两利的事情,王景范和蔡氏家族一拍即合,虽然这里只是一所义学,但是王景范相信一所真正的书院迟早能够建成。

“阿父曾说过千年以后几乎九成的孩子都能够入学学习,在学校中他们可以学到各种知识以后可以凭此谋生。我现在只能先建成一所义学,后世的学校虽然也听阿父说过,但那样的学校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去建,不过总有一天会建成那样的学校!阿父,你听到了么?愿你在天保佑孩儿!”王景范看着正在忙碌的人们,心中想道。

王景范父亲在世的时候对他讲过许多后世的事情,这学校更是其中的重点,而他比别的读书人要学习的东西更多,除了经史子集之外,术数、格物、地理等学科。只是王父也曾对他说过,他所学的大多都只是皮毛而已,真正的内容一方面因为放下的时间太长而遗忘,另外一方面王父自己的学历等级不高所知有限。当然王父教会他这些东西之后,也没有忘记叮嘱他没必要的情况下不要太快的将这些东西透露出去,并且还在渭州王家祖屋中埋下了副本以备用。

王景范只是从他父亲言语中得知后世学校的基本情况,不过实际上操作起来却十分麻烦,放在现在基本上个人办学多半是像那些历史上曾经存在过的书院一般坚持一段时间便无疾而终——现在办学都是办学者无偿付出,最多书院有田产维持一下,哪里会像后世学校那样学生不仅要生活费用自理,更要缴纳相当的学费?即便是朝廷所办的官学也是有一定限度的,会随着国家财政的充裕程度扩充或缩减办学经费。

白沙蔡氏已经没落,不过终究是出过一甲进士的家族,对于族中子弟的教育还是非常上心的。以前蔡氏也曾用祖屋建过义学,可是最终还是树倒猢狲散,现在有人肯建一所正规的义学还承担了聘请教书先生的担子,这蔡氏族人在族长的要求下,全村上下只要不在地里干活的人全部过来帮忙,可见这里的民心淳朴。

白沙蔡氏对王景范选择在此地办学也并不是毫无顾虑,前些时段双方联系的时候,蔡氏就提出所购买的土地过大,办一所义学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的土地。对于蔡氏的疑问,王景范保证所购买的土地完全用于办学不得挪用它处,否则蔡氏有权收回多余土地,并且将之形成条文写在契约当中。

王景范有信心按照父亲传授的知识将那些后世的奇巧之物制作出来,事实上父亲已经做出几样东西来,不过一直没有流传到外面去而已。按照父亲所言这些物品若能制作出来,哪怕是百十来件也足以成就一方巨富,不过前提便是王景范必须要有一定地位来保护自己。这也是他信心满满买下这么大一块地皮办学的底气,他要一点点的扩张学校,要办一所像父亲所言那样的后世学校。

有蔡氏族人的大力协助,校舍的建设速度非常快,宋端按照王景范的要求选择一块地势比较高的地皮。三月来这里相中地皮,不过四月下旬便已经建好二三十间青砖瓦房,之所以选择比较高的地方做校址,也是因为开封夏季雨水多的话很容易内涝。按照王景范的意思这校舍暂时已是够用,不过考虑到来年便是抡才大典之年,各路举子必将云集京师,能够榜上有名者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者不是回乡闭门苦读便是滞留京师——王景范便是希望多建一些校舍提供给这些举子,眼下请个教书先生也容易些,而眼光放长远些则是予人恩惠结个善缘。

当王景范走进书院时,虽然还有些乡民正在平整地面,但是校舍中已经传出朗朗的读书声——蔡氏族人子弟已经等不及校舍完全竣工便已经开始在里面读书了,当然也有月前王景范所收容的那些乞儿,只是他们的基础实在太差,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虽然有些晚,不过现在教他们读书也不算太迟,这些孩子自幼经历大变受尽人间冷暖,若是一心一意去读书,其成就也未必不如那些三岁开蒙的孩子差……”于文传一边看着新建的校舍,耳边听着孩子们的读书声一边说道。

王景范点点头问道:“校舍建设的费用如何?不管用多少钱财,这里是绝对不能省的。”

“白沙蔡氏对我们非常配合,其族人帮忙建设速度也很快,校舍建设所需砖石、木材都是蔡氏以平价卖给我们,人工上则是能免则免,校舍建设花费现在还剩下五百多贯,就算按照先生想法全部建成也是富富有余……”于文传答道。

王景范所购买的二十顷土地并非全是农田,绝大多数都是坡地和荒地,每亩的价格原本只是七八十文,再加上蔡氏以半价出售更是便宜。校舍的建设才是耗资的大头,像现在建好和在建的房屋总共加起来有一百二十余间,尽管有蔡氏族人的帮助,每一间房舍的造价也要在五贯多一些。剩下来还要建设一些独门独院的住宅,这些住宅是提供给书院老师的,于文传估计剩下来的五百多贯钱完全可以满足需要,并且还可以添加一些家具或是其他物品。

白沙蔡氏为王景范提供的是一块地势相对比较高的土地,大约三十多顷的样子,内有矮丘、水塘、溪流。更奇的是十亩大小的水塘有两眼泉水喷薄而出,两眼泉水水量还不错,形成一条宽约一丈的小河蜿蜒流出汇入蔡河。这两眼泉水是温泉,冬季时节水塘水温尚可让人于其中不觉寒冷,十亩水塘在冰天雪地中还腾起阵阵青烟,只是现在已近初夏,这种景象还要等半年。

“这里的景致不错,若非距离周边两个村都比较远且没有道路通行,这可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地方……”王景范站在书院后面的矮丘上,在这里可以对正在建设当中的书院一览无余。

俞樾点点头:“地方是不错,可惜就是有些僻静了点,等以后路修好了也许会好点。”

“书院本身就是一个求静的地方,要这么热闹干什么?只是这地方也太大了些,先生真的打算将这里全部用来建书院么?”于文传问道。

通过父亲的描述,千年以后的一些学校几乎就是一座小城市,眼前书院这点规模只用了三四百亩地的样子,相对于二十顷而言确实是微不足道的。王景范对于后世的学校充满向往,心中也想要建一所那样的学校,在这所学校中学生不仅可以学习经史子集,条件成熟后还要开设类似后世学校那样的学科。

二十顷土地是不少,王景范这么做也是希望给未来心中的学校预留出可供发展的空间。曾听父亲说过后世一些人以“炒地皮”为生,不过这样的手法现在也有,就是父亲生前还在家乡开渠引渭河水灌溉农田,外人曾经以六百文一亩的价格收购,而前些年朝廷曾在京西修渠,由旱田变水田一夜之间价格暴涨二十倍!这里距离京师这么近,若不是这里本身不适宜种田,还不知道要卖到什么价格,以后若是有人注意到这里那再想扩充地盘可就没这么好机会了。

王景范点点头说道:“不错!这里将会变成一所前所未有的书院,要教授学生的不仅是那些经史子集,甚至农学、格物、术数都会专门开设课程,尤其是农学,没有足够的地方怎么行?!”

于文传和俞樾听后不禁面面相觑,对于先生的想法他们不敢苟同——仅为教授农学就要弄这么大一片地方么?虽然他们二人不看好王景范的设想,不过却也不会说什么,他们都是和王景范一起长大的,王景范年长一些但做事思虑周全从小就和他们不一样。

看着他们两人的脸色,王景范笑着说道:“天下可没有专门教授农学的书院,不过我们现在要建的书院将会是前所未有的,要集天下所有学问于一书院!当然这样的书院也不是一天就能够建起来的,不过这没有关系,我这辈子建不成还会有儿子来接手,儿子不成还有孙子,子子孙孙就干这一件事难道还做不成?”

于文传和俞樾也是王景范父亲点拨过的,自然是有不同寻常的见识,只是他们根本不清楚王景范父亲的根脚,即便如此他们对于王景范异想天开的想法不敢苟同——莫要说那些著名的书院,就算是国子监也不敢说集天下学问。不过他们也相信王景范不是在信口开河,王景范父子都是爱惜羽毛不会凭空而言的守信之人,也是因为如此他们的心情格外的异样。

第四章 白沙蔡氏

第四章白沙蔡氏

“文传,回去后你让宋端试着找个人,他叫苏轼字子瞻四川眉州眉山人士,这次来开封是参加开封府发解试的,应该是由他的父亲苏洵字明允带着与弟弟苏辙同行,应该不会很难找。”王景范说道。

“虽然京师人口众多不可计数,不过既然是来赴试的举子又有籍贯也就不难找寻,只是这苏轼可有何特异之处?”于文传问道。

王景范笑而不答,只是说道:“等你们找到这苏轼父子三人相处一段时间自会知晓,论文才学识这苏轼父子三人自是第一流人物,尤以苏轼为最,他日若是你们能够得他点拨一二也算是你们的机缘……”

王景范估计苏轼父子现在和自己也差不多,也只是在眉州本地颇有才名,不过他却非常清楚这父子三人可是名垂千古的高士。《全宋词》中对这苏轼父子三人极为推崇,后世论及唐宋必提“唐宋八大家”,而这八大家中苏轼父子就占了三席,王景范更清楚在明年的礼部试中,除了苏轼兄弟参加之外,还有八大家中的另外一位曾巩也会出现,到时候除了那个在后世颇受争议的“拗相公”王安石之外,八大家中的五位与这次考试有很深的关联可谓是风云际会。

虽然苏轼兄弟在这次考试中锋芒初露,继而通过现在刚从契丹归来的侍从宠臣欧阳修的推荐和自己的才学很快就名传天下,但这两人一生的从宦经历都不算顺利,在政治上并没有十分出色的作为——父亲虽然很推崇苏轼父子的文章,但在政治上的评价却不高,至少认为苏轼不如他的弟弟苏辙。不过王景范对此并不在意,毕竟现在什么事情都还未发生,用他父亲的话来说“未来无限可能”,不说以后相互扶持,就冲着《全宋词》上苏轼父子的文章,他也会极力结交。

于文传和俞樾听后感到非常惊异,他们从来就没听过王景范对哪个人这么推崇过,心中便对此更加留意起来。他们两人是王景范的父亲从十几个孩子中经过层层筛选后才留下来的,虽然读书开蒙的年龄大了点却天分不低,王景范父亲过世后就由王景范来教导两人的学问,他们两人能够走到今天十分不容易——同一批的孩童都接受的是同样的教育,不过他们两人却很清楚与那几十亩田地而言,读书进而做官才是真正光耀门楣的出路,王景范父子也希望他们能够有所成就。

不过于文传和俞樾都不知道,他们的才能在王景范父子眼中十分有限,最多可以做一个执行者,相反他们却在文学上倒是还有一定的前途——他们的表现让王景范父子想到的是苏轼,要是他们能够做苏轼的弟子,倒是有可能留下一笔。

“若是他们家居眉山,再在路上耽搁一些,恐怕现在他们还到不了京师……”俞樾说道。

王景范很讶异的看了看俞樾,到没看出来俞樾还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能够推测苏轼父子的行程。他刚才有些忘了,书中是有这么一段说苏轼父子一行人是在桂花盛开的五月到达开封的,现在让宋端去找估计多半是徒劳无功。

“还是俞樾思虑周详,这事先让宋端注意一下。”王景范笑着说道:“快要进入雨季了,今年春天非常湿润没有干旱,那就要防备夏天雨季时节,这开封城诸如汴河、五丈河一路走下来两岸都有富豪权贵的宅院他们肆意侵占河道,若是雨量一大河道不畅必然会形成大水倒灌京师的局面,我让你们选择一块地势较高的地方建书院也是有此忧虑。”

于文传叹了口气:“不说汴河、五丈河如此,其他几条河流那个不是这样?河两岸亭台楼榭重重叠叠延绵数十里,净是被朝廷勋贵富商巨贾所占,富者广厦万千,贫者则无立锥之地……”

在京师开封生活非常不易,这点王景范算是领教了,不说别的仅这住宅就能够难倒一大批人,就是朝廷中京官对此也是颇为抱怨——一座五千贯的宅院每月租金就要超过七十贯,这当然是宰相的排场,不过问题是朝廷官员中就算宰相执政能够在京师有自己房屋的也只是少数,更不用说底下的官员了,他们每月的房租就占了官俸的三分之一还要多。

好在朝廷不会亏待官员,没有房子的小官朝廷每月都有补贴,否则他们还真很难在京师生活,连官员都如此,更何况是百姓了。京师开封有房的百姓是幸福的,光是靠收取房租就足以过上不错的生活,不说日常往来开封的商旅,就是眼前这朝廷的抡才大典就是一笔不小的外财,当然这样幸福的百姓相对于百多万人口的京师而言还是少之又少。

“先生既然想要建一所闻名天下的书院,就必须先要有好的先生,这多余的房舍给那些类似苏轼这样的外地赴考举子,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好办法……”俞樾笑着说道。

于文传也笑着说道:“原来先生让宋端去找个地势比较高的地方选作校址,原来是因为害怕水灌京师……”

“家父一直想要建这样一所书院,只是自从身患腿疾之后便再也未曾出过渭州,在渭州兴学也会受到限制,我思前想后建成家父所说的那样的书院,只有在这人文荟萃的京师开封才有可能。家父遗愿我自是要慎重对待,就如这书院选址和地盘要占多大,这都是要悉心思量的。我要建的不是几年的书院,只要是我王家子孙必然要为这所书院倾注所有!”王景范站在土丘上目视前方坚定的说道。

于文传和俞樾相视一眼后抱拳躬身说道:“弟子愿为先生尽绵薄之力!”

王景范转身双手轻抚两人的肩膀说道:“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办一所好书院一所名传天下的书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任何想不到的事情都会发生,以后还需要你们多费心了!”

对于书院这种读书人集中的地方,绝大多数的人只是看到了光鲜的一面,但是王景范的父亲却深深的警惕其中所蕴藏的风险。“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这句话无论是正读反思都有无穷奥妙,用到书院上就是宽严的问题,王景范的父亲只是给他留下了一个美好的画卷,但作为真正的作画人可就没这么轻松了。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些问题,王景范才不会这么乐观,从一开始便小心谨慎的规划一切。

“既然先生打算将多余的房舍用来招揽才士,那这些多余的房舍还是要做些改动,里面添置的家具和每间房舍安排的人数还是要变动,甚至还有冬季时节取暖用的泥炭等,这些都要早做打算。”于文传说道。

王景范点点头:“房舍都已经建起来了,那就不在乎多添些钱物让这里生活更舒适一些。不仅要购买日常所需家具,还要专门辟出几间大的房舍,购买士子最常用的书籍建立图书馆已供士子借阅,仓库中要多备笔墨纸砚等物。毕竟这里外出行走颇为不便,这通往外界的路也要尽快修建……”

“先生,如此一来这开销……”

王景范摆摆手笑着说道:“谁让我没有如欧阳大人那样的名望?若办一所平常书院也就罢了,这所书院一定要成为大宋最好的书院,甚至还要超越国子监,没有好的老师怎么能够办得成?现在多栽梧桐树,他日自有凤凰在此栖息。现在多投入一些,如果能够趁这次大考吸引一些名望之士,那对于书院而言就值了!”

王景范对于书院的期望过高,这让于文传和俞樾心中多少都有些不安,不过现在手头上钱物比较富裕,如王景范这样设计书院也是足够花销的。诚然建一所书院并不是很难,但是若要与国子监比肩那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那还是很遥远的事情,但是眼前抓住机会笼络前来应考的举子对于书院的发展是不言而喻的。

白沙蔡氏知道这所书院的正主今天来了,下午的时候老族长的儿子便前来极力挽留王景范——虽然王景范购买的土地数量用来建书院有些出格,但至少人家真的在短时间内便起了校舍,蔡氏族人的幼童已经入学读书,先生也教的不错。

蔡氏盛情难却王景范也不便推辞,这书院今后的建设还需多多仰仗蔡氏的支持。蔡氏族长的长子蔡恕今年三十多岁,一袭长衫面容清瘦,一看便是不事生产的读书人。蔡恕以前也曾多次参加科考,只是这京师开封每次府试都会有从各地赶来的应考举子,这些人可以通过朝中的大臣或是亲族举荐参加开封府的发解试,开封府的发解试的解额虽比寻常州府要多但也架不住狼多肉少,蔡恕的才学只能算是一般,考过几次之后便放弃了科考。

双方通过名号之后,王景范注意到蔡恕似乎犹疑了一下,后面的谈话却丝毫不涉及他的家世,心中对这个人倒是评价高了几分——王景范的字“见复”是自己取的,在渭州的时候当地士子就对他的字私下里有过议论,但却没有一个能够说到点子上的。这蔡恕听过王景范的表字之后不提及他的父母,除了性格马虎之外,便是他理解这个比较偏门的表字所代表的含义。

显然通过蔡恕的言谈举止来看他并不是一个性格疏大的人,《礼记·曲礼上》曾言“男子二十冠而字”,虽然这“冠礼取字”在唐人而言就已经是颇感不合时宜了,但是即便在现在朝廷也不允许下层人取字——王景范父子不与自己收容的孩童签定契就是源于此,万一出现一个可造之材这卖身定契就成为制约他发展的门槛。

这表字多少代表了本人的一些志向,如蔡恕字如心除了拆解自己名之外,也表示自己再不赴科考之意。王景范的表字是他自己起的,这其中的意味就更耐人寻味了,这个年纪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他的字多少也代表了他个人的志向,这“见复”所蕴藏的意味绝非“如心”所指。

王景范见蔡恕有些犹疑不定,便说道:“如心兄,在下出生时母亲范氏便已故去,遂父亲为在下取名景范,而四年前家父也舍在下而去,在下便取《诗·小雅·蓼莪》‘父兮生我,母兮鞠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表字见复……”

蔡恕拱手叹道:“恕不曾想见复身世如此坎坷,这表字取得好!”

“如心兄见笑了,父母养育之恩要铭记心中,口头上的避讳却是用不着的,如心兄不用挂怀。”

蔡恕点点头,王景范的表字是自己取的追思父母养育之恩,士人最为看重这些,眼前这个年轻人风仪气度皆属上乘,难得如此顾念过世父母,这赢得了蔡恕的好感。

“见复怎么会想到在这里建书院呢?”

“建一所书院是家父心中最大的心愿,虽然在家乡渭州也曾建过一所书院,只是距离家父心中设想颇远,京师汇集天下英才遂景范也是在完成家父的遗愿……”王景范答道。

蔡恕叹了口气说道:“莫说建一所书院,就算是蒙学也是颇为艰难,我白沙蔡氏也曾建过义学,只是愚兄学识有限只得无疾而终……”

“在下之所以购买如此多的地皮也是为了长远打算,现下已是临近朝廷大考天下举子皆云集京师,京师物价腾贵在下打算多建房舍资助举子使其安心应考。朝廷抡才大典过后期许其中能够有几个有真正才学之士留下来再延请名望之士共建书院,这书院真正建成还尚需很长一段时日……”

“此乃老成稳妥之策,只是这书院日常所需也是甚多,见复该如何维持这书院呢?”蔡恕终于开始问到了核心问题。

建一所书院并不难,尤其是对那些有名望的士人而言,大宋承平百年加之太祖皇帝大兴文治,大宋不仅官学建了不少,民间办学更胜于官学。可问题是民间办学尽管有官府部分补助,但终究不是长久之策,一所书院长则数十年短则数年,蔡氏自己也办过书院到最后还是坚持不下去,只有用宗族祠堂办了所蒙学选拔族中俊杰,然后举全族之力供其前往官学就读,实际上蔡氏今日局面放眼大宋非常普遍。

“开办书院官府虽有部分补助,但其微薄实不足为依仗。在下在渭州薄有资财将会尽数变卖,在这京师附近寻处房产买下可凭收取房租以利书院平时开销,现下在任店就置下了两处房产,将来还会办些其他产业……如心兄,这办学非一朝一夕之事,而维持一座书院更是甘苦自知,不过这既然是家父的遗愿在下断不会轻忽!”

王景范也心知蔡氏对他的财力是否能够支撑一座书院还是颇有疑问的,这也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若是他买的地皮数量正常点也不会让蔡氏怀疑,就算有契约的约束也不能打消蔡氏的怀疑。只是王景范也没有别的办法,父亲留下的一些东西不到有把握的时候是绝对不能透露出去的,眼下只能多置办些传统的田产、房产依靠收租来解决书院经费的问题,不过好在从史志聪等处的收获还不错,若是购置田产房产来维持书院也是足够的。

蔡恕听后只是点点头并未做什么问询,王景范家资多少是别人的事情,若不是因为这座大得出奇的书院,他蔡恕才不会有半点关注:“见复,日后书院若是碰到什么难题,只要是愚兄能够做到的必不会推辞。”

王景范笑着说道:“到时在下也绝不会客气。只是这条通往书院的道路还未修好,这事还需如心兄多多关注。”

“这是小事,前段时间为了赶着让族中孩子早早入学,人手分配上便有所偏倚,现在孩子们既然已经开始读书,这道路自然要加快修建速度了。”

书院距离白沙村差不多五六里路,只有一条狭窄的土路,村民都是用牛车将建房用的砖石木料拖运过去,要是人坐车走这趟道可就有的受了,王景范和蔡恕就这样步行回到白沙村。一路上因为王景范不熟悉蔡恕不做深谈,不过从对方的言语谈吐上来看,显然蔡恕本身的学问还是不错的,没能金榜题名多半还是运气不佳。

第五章 天高水长

第五章天高水长

科举考试就是三分才学七分运气的事情,从言谈中只言片语来看蔡恕显然是那种强于经义弱于诗赋的人。蔡恕这样的考生也只有在庆历新政的那一年科举考试上吃香,那一年是先考经义后诗赋,其他年份都是先诗赋后经义,诗赋若是过不了关那后面的都不用考了。就算过了诗赋这一关,后面的文章也要看是主考官的文风喜好……

看着眼前人到中年的蔡恕,王景范心中也不禁有些同情他——蔡恕生不逢时,若是他和自己一般年纪,也许还有希望迈过这一道坎。《全宋词》上欧阳修、苏轼、苏辙、曾巩的简要介绍中都提及了明年的春闱,甚至连策论的题目都给了出来,尤其是主考欧阳修是通过这科举考试来打击现下时兴的西昆体文章为己任,该怎么做王景范早就有了对策。

按照《全宋词》上的那些稀稀落落的记载,明年的大考将会是上下三百年中最精彩的大考,除了名人荟萃之外,欧阳修开启了用行政手段来推行“古文运动”的先河,最终重创了空洞艰涩的西昆体。而这次大考也因此出现了数则趣闻:诸如欧阳修将苏轼的文章误认为是弟子曾巩的而排到第二;欧阳修通过辨文认出了考生刘几的文章将其黜落,下次科考刘几卷土重来欧阳修又再次阻击,结果却是刘几不仅改了文风连名字都给改了,欧阳修点的第一正是昔日的刘几……

因为这次考试涉及的名人很多,所以对于这次考试的描述也就很多,王景范父子认为若是通过科举步入仕途莫过于赶这次考试。王景范没有令父亲失望,从小在读书方面表现出了令人惊叹的天赋,加上父亲依据后世千年的经验提点,文章视野远比同龄人要开阔的多,在父亲的影响下他的文章风格是师法汉文,这在渭州文人清一色的西昆体圈子里面也是独树一帜的。

白沙蔡氏已经不复当年的风光,不过说实话当年蔡氏的那个先人得中第一甲进士官位也并不高,从来也就无从谈起什么风光,至多是当时族中可能受到的接济更多些而已,在这京畿重地莫要说一个工部郎中龙图阁直学士,就算是执政也不能横着走。不过即便如此,蔡氏依旧能够摆出一个地主应有的排场,各种精致的菜肴流水一般送上,最为奇特的便是酒宴过后,众人散去只余蔡恕和王景范之时,蔡恕拿出一坛殷红如血的葡萄酒。

蔡恕为王景范斟满一杯笑着说道:“这是恕闲来无事以田眉州所著之《曲本草》而酿制的葡萄酒,见复可尝尝与酒楼中的葡萄酒如何?”

田眉州便是太宗朝胡旦榜的榜眼田锡田表圣,二十五年仕宦生涯历经太宗真宗两朝,一生耿直以谏闻名,秉笔直书,勤谏不讳,即便是被贬时期也是如此。逝世后真宗皇帝阅其遗表深感惋惜,称其为“直臣”,而“小范老子”范仲淹更是为他亲作墓志铭,其文风也是颇有汉文风采一扫太祖太宗朝时代西昆体那种靡靡之风。

王景范举杯一饮而尽,绵软的葡萄酒在口舌之间留香长久,片刻后才说道:“如心兄果然是酒国妙手!不过田眉州所遗《曲本草》中的葡萄酒与酒楼中葡萄酒制法并不二致,都是和糯米以曲酿制,色亮味寡;而如心兄所酿制的葡萄酒似乎不是以常法而酿,色幽味重,回味更加悠长,寻常人若多饮几杯怕是会被醉倒……”

蔡恕笑着说道:“此酒确实与田眉州所载之法有别,乃是恕以谷物与葡萄一起炊,后加入从时楼购入的碧光酒混合酿成,酒色与味道要比寻常葡萄酒要好些……”

王景范拿捏着手中的白瓷酒杯,沉思片刻说道:“如心兄酿得一手好酒,只是尚不得古人酿酒之法,古人讲葡萄酒是甘而不饴,冷而不寒……”

“恕平生除了读书之外,也唯有好这杯中之物,寻常酒水酿造一番寻个乐子也就罢了,只是这古法酿造葡萄酒经战乱几近失传,虽心中向往却不得以致为憾……”蔡恕叹了口气。

王景范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酒杯问道:“如心兄可曾记得下午询问在下这书院何以维持下去么?”

“这……”蔡恕有些疑惑的望着他。

“世间皆是物以稀为贵,这葡萄酒乃是汉代自西域传来,而自唐末五代乱世而终,不过葡萄酒酿制之法只是在中原绝迹而已,别的地方还是有所传承的,至少在下尚还晓得其中几分奥妙。倘若在下将古之葡萄酿酒之法还原出来,想必在这天下财富云集的京师应该是很受欢迎的,这书院办学经费也就算是有着落了……”王景范笑着说道。

对王景范而言这葡萄酒并不是什么稀奇之物,他的父亲就会酿造葡萄酒,其味道色泽与史籍中记载的并无二致。先前他并没有意识到父亲所酿造的葡萄酒与外面的有什么不同,直到读过《曲本草》之后才知道两者之间有很大的不同,而父亲的酿造之法才是真正的古法,才最是符合古籍中对葡萄酒的记述,只是那是他的父亲已经过世了,除了葡萄酒的酿造之法之外,也就从父亲那处听来这常饮葡萄酒对身体尤其是血管有很大的好处。

据王景范所知他的父亲虽然会酿造葡萄酒,但是这酿造之法与其他几样重要东西一样都被隐瞒下来,家中招待客人从来就未曾用过葡萄酒。与其他重要物品不同,父亲没有专门点出这葡萄酒,想到朝廷对于酒品酿造贩卖的典章制度,便可知父亲并没有对葡萄酒有多么看重,朝廷对这酒也是有严格的规定,至少官员是严禁涉足此行业的。

蔡恕是个比较正统的读书人,自然与其他读书人一般谨守“君子言义不言利”的本分,下午问及如何长久支撑书院也是关心族中卖于王景范土地用途。没想到这喝酒也能够联想到书院,只是王景范的只言片语确实是非常动人——大宋不同于前代禁酒,酿酒贩酒很普遍甚至是朝廷财政收入的支柱之一,而酒业竞争也极为激烈,京师“七十二正店”就是大宋酒业的佼佼者,更有一些酒店拥有自己独特的酿酒之法,以招牌酒来吸引顾客。

蔡恕虽不酗酒,但对这杯中之物尤为嗜好,也知道现下常法所酿造的葡萄酒肯定不如李白诗中所言的葡萄酒。如若王景范能够还原古法酿酒,这葡萄酒肯定会大受欢迎的——京师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财,莫要说千万贯家资,就算亿贯身家也是有的,他们寻常喝的都是数贯甚至是数十贯一斗的美酒,这是蔡恕所无法想象的,自然支撑书院的正常运转也不在话下,这比王景范当初的答复要有保障的多。

“见复此实乃善举!”蔡恕高兴的说道:“不过见复不要忘了先酿出一坛,恕对此可是向往已久了!”

王景范笑着说道:“这事若能成的话也要等入冬了,况且有葡萄酒也未必能够变成书院的经费,朝廷在这酿酒上有颇多限制。如心兄若是有闲暇时间可留意此事,最好选一信誉颇佳的商户商议此事,分成也好,一次买断也罢……”

“见复,此乃关系到日后书院的大问题,恕不善此道……”蔡恕没有想到王景范居然这么信任他,将葡萄酒的事情交予他来办理。蔡恕已经不是十几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了,虽然书本学问未曾放下,但也参与经营族中事务,正如王景范所说的那样,葡萄酒看似简单,但若操作得当莫要说供养一个书院,以京师巨富商贾的实力就是十个书院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王景范摆摆手说道:“如心兄,虽然办书院时家父的遗愿,但在下也要参加明年的春闱,其实在下心中早有打算,延请白沙蔡氏族人中的名望之士参与书院的管理,毕竟你们是此地地主寻常事务解决也方便……”

“书院对我蔡氏而言也是好事,这本是合则两利的事情。”

“如心兄过谦了,书院正是初建百废待兴之局,景范也不可能从早到晚都在这里看着,日后少不得需要如心兄多多费心。况且景范来京师开封时间也不长,各个方面都不怎么熟悉……”

蔡恕自己酿造的葡萄酒味道已经是非常不错了,但是终究与外面的没有太大的差别,可以想象在西汉时代数斗葡萄酒便可以买来一个西凉刺史位置放在今天就算打数个对折算下来价值依旧非常可观,至少和那些现在的顶级名酒并列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王景范虽然需要钱财去做事,但这书院是他未来的根基,就算让给蔡氏一部分利益,只要能够经营好书院这算不得什么。

虽然蔡恕推辞,不过在王景范的坚持下他还是答应帮助寻找一个合适的买家,当然这是要等初冬时节葡萄酒成功酿造出来的时候酒商品尝过后才行——对于酒而言,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要求,汉唐时代认为好的酒放在现在未必是好的,经过晚唐五代战乱到现在大宋承平百年,谁也拿不准数百年前颇受追捧的葡萄酒会不会得到大宋人的认可。

正当蔡恕与王景范商议书院下一步建设之时,宋端星夜骑马而至,告诉王景范京师有要事需要他回去一趟——质库楼的东家下午派人来寻王景范不果,宋端便前往质库楼去见东家,结果是质库楼东家问询王景范手中是否还有大北珠,质库楼的东家与以朝廷勋贵交往密切,这位朝廷勋贵为了给其母准备六十大寿订制一串手珠,尚缺两枚大北珠。

京师开封乃是天下财货所聚之处,两三千贯一枚的大北珠理应算不上什么,只是这种围长一寸的大北珠并不是想要买便可以买得到的,总得要有卖家肯出售才行。这位朝廷勋贵忙活了半天居然没有找到,而质库楼的东家想到前段日子王景范曾经典当过两颗,便想从此处入手看看有没有机会,以万贯收购两枚大北珠,不想王景范今天去了白沙而宋端又做不了主,只能尽快的通知他回来看看该如何决策。

涉及到万贯的生意王景范自然是要赶回去的,蔡恕除了觉得事情紧急之外,还有便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些深不可测——能够成交上万贯交易的人若是真的全力支持一所书院,那书院的生存将完全不是问题。虽然离京师比较近,但是夜晚赶路终究是有些不方便,蔡氏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不过蔡恕还是借予王景范一匹马用以赶路并且还指点了一条小路能够快些到京师。

四月的白天已经慢慢变长了,与来的时候不同,外出游玩的人这个时候早就赶在天黑前便回到了京师,白天繁忙的道路变得空旷起来,王景范两人所走的小路更是连一个人都没有,放眼望去只有远处的大河上一艘艘货船点亮了灯光,仿佛就像黑夜中的点点星光。

蔡恕指点的小路很不错,大大缩短了回城的路径,平时只有白沙村民会走这条路,只要重新回到官路上不到三里就可进城可节省四五里路程。眼看就要上大路了,王景范却一勒紧马绳翻身下马,尽管夜色较暗但后面的宋端还是借着月色看到王景范翻身下马便也停了下来。

“先生,怎么不向前走了?”宋端牵着马走到王景范身前,幸好是晚上在小路上,两人骑马速度也就比牛车的速度快上一些,宋端很快便控制住马匹,否则王景范这一翻身下马搞不好宋端就要撞上来。

王景范冷笑着小声说道:“前面有打劫的,不过他们既劫财又劫色!”

“先生,既然他们算不上同道中人,那……”

“做久了梁上君子,说不得也要来次黑吃黑,这等人渣留着实在是祸害不浅!”王景范冷厉的说道。

宋端自然是以王景范马首是瞻,来到京师开封之后他的见识也涨了不少,整天在外帮王景范跑腿做事,这京师市面上的事情听得多了见得也多了,像这样黑夜打劫的情况多半是城里面的几个泼皮无赖无事出城溜达的偶发事件,无非是仗着人多气势壮而已,对付这些乌合之众就是给他们见见血便可吓破他们的胆。

宋端将两匹马系在路旁的树上便跟在王景范的身后,借着月光快步向前走去,向前走了不到百来步便可清晰的听到有女子哭喊声和盗匪肆意的狂笑。这里距离官路已经不远了,可见他们是见官路上人少劫了人便入了小路,若是没有王景范这样的耳力还真不好察觉,可惜这些临时客串盗匪的泼皮没有想到,两个年轻人一边撤下衣襟的下摆蒙住面孔,一边杀气腾腾的向他们靠近……

正准备脱衣服的两个泼皮只是觉得脖子被一只冰冷的手捏住,听到轻轻的“咔嚓”一声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而另外一个泼皮的手正捏着一个女子的脸蛋感觉身后有些异样便回头一看,还没有说话就觉得喉咙一凉,随后而来的便是一阵剧痛,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那只摸着女人脸蛋的手已经顾不得过手瘾了,想要捂住喉咙喷出的血液却怎么也没用,想要喊出声来发泄心中的恐惧却只能听到自己发出的“咯咯”声,只是一会的功夫便和他的两个同伴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了。

“车夫已经死了。”宋端压低嗓音对王景范说道。

“把马牵过来吧!”王景范摇摇头,这些泼皮还真是死有余辜,也用沙哑的嗓音对那三个女子说道:“你们的车夫已经死了,这里距官道不远将你们送上官道之后,剩下来的路就看你们自己走了……”

其中一个女子站起身来,尽管处于黑夜当中但还是略微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开口说道:“奴家柳飘香,多谢二位壮士施以援手。”

所谓“待字闺中”便是没有取字的女子,事实上不要说就像男人那样取字绝大多数女子从小到大只是有个小名而已,一般而言能够有名字的女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有身份的女子;另外一种则是风尘女子。从这个柳飘香的风仪和随从而言,毫无疑问她至少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歌妓,可能是出城给游玩的贵家子弟唱曲回来遭难……

一瞬间王景范便将对面这个看不清模样的女子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也是他的习惯,就连他的父亲对此既是欣喜又是反感——揣摩人心自然能够更好的在官场上生存,但对于人生而言这种习惯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不管王景范的父亲如何看待这种习惯,随着他的年龄增大,这种敏锐的洞察力越来越强,以至于王景范的父亲在考虑培养儿子朝判案这个方向发展。

“姑娘,你也不用探我们的口风,这几个泼皮固然是该死,但我们杀了他们也是要被官府治罪的。待会将你们主仆三人带上官路之后大家就各奔前程,现在就先请姑娘上车吧……”王景范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世人百态人各有各的命。

柳飘香深深一福婉言说道:“奴家明白恩公的意思,只是这车夫……”

“官还是要报的,不报官也说不过去,到时姑娘可一问三不知对在下二人多多遮掩就可以了……”虽然看不清柳飘香的模样,不过听着声音却是很好听的,先前听到的动静是显然是她的两个侍女发出的,可见这柳飘香也不是什么一般的歌妓。

王景范让柳飘香三人坐上马车,宋端带着两匹马赶上来的时候便当了车夫将马车赶上官路。王景范向马车一抱拳压着嗓子说道:“柳姑娘一路保重,天高水长永不再见!”说完便与宋端快马向城门奔去。

“天高水长。永不再见?!”柳飘香撩开车帘看着两个骑马的黑影疾驰而去,在远处京师开封的灯火已经近在眼前,哪怕就是她们不会驾车自己走回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更何况这牛车更容易控制。回想起刚才那个人的留语,柳飘香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三分古怪的笑容。

第六章 勉力为之

第六章勉力为之

路上虽然有些意外,不过王景范和宋端还是很快的返回京师,质库楼的老板正守在自己家里等着,看来他的主顾来头太大,否则两颗大北珠价格虽贵但也不至于让他守在这里不动地方。

从史志聪那里得来的二十一颗大北珠先前就典当过两颗,质库楼的老板虽然只要两颗,但是王景范却非常轻易让他手中的五颗大北珠交给自己不算,并且还再加上郑州附近一个名叫李成庄的庄园和二十个金饼——王景范并没有直接给质库楼的东家两颗大北珠就完事,而是挑选了七颗大小几乎没有差别的大北珠,这样一来质库楼的老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以五千贯一颗的价格全部买下,并且还补足了差额。

周长一寸的大北珠就已经很难得了,而九颗一般大小的大北珠是少见,价格也就自然水涨船高。这样的交易用铜钱来进行十分不方便,哪怕用金银也是如此,按照双方的协商,遂采用田庄加金饼来进行。这个李成庄乃是因事被官府没收委托质库楼来拍卖,前已估及一万五千贯,结果质库楼的东家暗地里联系几个富豪都没有成交的意思,也就耽搁下来打算等朝廷重新降价后再做拍卖。

按照新的价格质库楼除了以大北珠交换之外尚要补足两万贯的差额,质库楼东家就试探的将李成庄的事情说了一下,这正合王景范的心意当即达成了交易。王景范没有去过李成庄,不过朝廷为了将这个田庄拍卖出去描述的非常详尽,这个田庄方圆十里有河流经过,还附带有百多个佃户,除去河流、佃户住宅与荒地之外,整个田庄差不多有五百多顷地。

郑州紧邻京畿路,除了陆路交通方便之外尚有金水河将两城相连水路亦是非常发达,李成庄正是在郑州和开封府两地交界不远处,距离金水河也是很近。这些京师富户实在是太过贪心,朝廷对李成庄的估价绝对是低估,就是这样他们也不愿意成交,京畿路的赤淤田和花淤田这等良田价格还两贯上下一亩,李成庄的情况自然不会是那种一等良田不过也是难得的农田这是绝对没问题的,就这样的良田还被他们压到二百多文一亩,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京师富户压低田庄价格王景范是不知道的,但能够整个吞下一个庄园在他看来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尽管他心里清楚质库楼的老板所说的价钱绝对有水分——经营实业所获利润固然惊人但也容易遭人嫉妒,相反坐收田产房产租金风险则要小得多。能够买下一个田庄则可以让王氏的地产重心从渭州转移到京师附近,这样经营起来也轻松的多,稳定的收入自然可以对书院提供可靠的支持。

“先生,那个柳飘香应该是潘楼街碧月轩的人,在京师也是非常有名的,擅唱晏词……”宋端说道。

于文传有些惊讶的问道:“可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晏殊晏同叔?”

宋端点点头:“正是晏殊的词,柳飘香十四岁出道就是以唱晏词而闻名,去年晏同叔去世时她还休业一个月以示哀悼……”

“这个柳飘香倒是一个有心人……”于文传叹了口气说道,他最推崇的便是晏殊,可惜晏殊是有名的宰相词人虽是平易近人,但也不是于文传想见就能够见到的,更何况晏殊已经在他们来京师开封之前便去世了,于文传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还是非常伤感的。

王景范点点头问道:“城外的那个案子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开封府忙活了几天也没有什么结果,现在已经没人提起了,过段时间后就是不了了之。”宋端微微笑着答道。

“日后若是见到这个柳飘香,切记不可多言,这些歌妓声伶最善听音,若是被辨别出来虽无大碍但终究是个麻烦……”王景范对宋端叮嘱了一句。

这也是王景范刚才想到,当时因为天黑只要稍微遮掩一下面孔神仙也认不出来,不要说柳飘香三女,就是王景范自己对柳飘香的容貌只能辨出个大概来,只是觉得此女声音婉转清脆非常好听。不过当他真正确定柳飘香的身份后,他心头不觉得有些后悔,像柳飘香这样的人都是自小被人贩子层层选拔悉心培养而来,如果不防备哪天站在对面,估计自己一张嘴对方就很可能把自己认出来。

“当时解救她们的时候,实在是不应该开口说话啊!”王景范心中多少有些懊悔,不过事已至此懊悔也没有多大用处,只能日后多小心一些,莫要碰到这个柳飘香。

王景范在摸柳飘香的底,而柳飘香也想知道那天到底是谁救了自己,可惜对方并没有报出自己的名字,事后更是没有一丝联系。不过从开封府传来的消息,那天救自己的两个人身手着实了得,用短剑杀人的就不提了,先前在柳飘香面前大逞淫威的两个泼皮只是被那人用手一捏,两人的脖颈骨头居然全部碎了。好在这是救人,开封府从泼皮的尸体上也看出来对方不好招惹,最后还是希望此事无声无息的拖过去最好——开封府马上就要换人了,这个当口谁会给自己找麻烦?

开封府想要平息这件事也是出于无奈,有道是“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邻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这开封府看起来荣耀但也是一座大火炉,因为大宋的勋贵富贾几乎都集中在这里,上百年来姻亲联络更是盘根错节,虽经过晚唐五代十国战乱,世家势力已经远不及汉晋,但开封府拿这些人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柳飘香十四岁出道,虽是歌妓身份低贱,但因其颇有才名和这几年的经营也有不少恩客,若是查找一个有名有姓的人自是不难,不过若是在这百万人口的京师开封查找一个只听过声音的人,这无异于大海捞针。起先她还放在心上想要找寻王景范,不过实在是没有头绪最终也是如同开封府一般不了了之。

从质库楼手中购入李成庄之后,王景范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他没有这方面的人去经营这个庄园。李成庄方圆十里,就算有足够的耕牛相对于五百多顷田地这一百多佃农也是不够的,显然还要增添人手——不仅仅是耕种田地的佃农,还要有会管理农庄的人才。在这个时候便可以看出一个家族根基深浅来了,王景范孤身一人,其父虽有心经营但一直没有太大的成果,到了这个时候王景范也只得另想其他办法。

收购李成庄虽然是个意外,但王景范对这个农庄却起了别样的心思。这个农庄距离京师非常近,交通也是非常方便,若是悉心经营可以为后代留条后路,尽管他现在还不到二十岁,只是父亲留下的遗训便是如此——一代接一代,从后人中发掘人才培养,于国抵御外辱,于己成为一个兴旺的大家族。老家渭州实在是太过偏远,也甚是荒凉,土地贫瘠除非黑心搜刮否则谈不上以此累积家财,而这个李成庄却一步到位的满足了几乎所有王景范所想到的条件,如何经营先放到一边,这一百多佃农他是绝对不会像以前那样还他们自由身的。

“先生既然已购下李成庄,不如给凤翰去封信,看看渭州那里有谁愿意过来,这些人虽然不通农庄经营,至少也是自己信得过的人,他日农庄有什么事情发生也不至于被蒙在鼓里……”俞樾看出王景范心中的犹豫。

“渭州留守可堪造就之才也只有高凤翰、张汉和钱琦三人,只是这三人中除高凤翰十一岁之外,张汉和钱琦两人才九岁,是不是有些……”于文传说道。

王景范思虑一番说道:“文传,明天你就出发回渭州一趟,渭州那边的田地提前都分出去,多余的可以贱价卖出,至于属于你们的田地也一并卖出,到时候我会从京畿路附近给予你们相同的补偿……最后把高凤翰三人都带到李成庄安顿下来,他们年龄固然还小不过留在渭州对他们的学问长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郑州虽比不上京师但也是人文荟萃之地……”

“先生,学生不需要这份田产,可将这些田产让文传一并卖掉吧,先生这里正是用钱之际,多少也算是添补一些……”俞樾说道。

王景范笑着摆摆手说道:“我的家底你们还不清楚么?多你们那一分不多,少你们那一分也不少,况且除了书院之外也不过多添了几张吃饭的嘴而已,尚不足以让我到街上摆摊贩卖字画的地步……”

“不如学生从渭州回来之后便留在李成庄代先生打点农庄事务,学生虽然不长于此事不过总胜于无……”

“不用了,你和俞樾与凤翰他们不同,凤翰他们年龄尚幼且看不出有晏殊那样参加神童试的才能,一步步的增长学问才是正道。而你们学问见识已经小有可观,过两个月大宋的学子们都会云集京师,正是你们结交的时机,增广见闻才能够为以后打好基础……”王景范拒绝了于文传的要求。

与农庄相比于文传的前途显然更重要,“一个好汉三个帮”,这是父亲收留并且大力培养他们的初衷,若是王景范没有出人头地的才能,这不过是一步闲棋而已。事实上平心而论,于文传和俞樾也算是佼佼者了,但是在王景范的眼中却还很不够,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他们进可以走科举之路以后可以多一个牢靠的政治同盟,退可以做自己的幕僚和心腹以后身边也可以有个有力的执行者。

俞樾和于文传想要通过科举步入仕途,这中间的难度很大,不过王景范会努力给他们最好的条件,至于最后的结果还是要看两人的造化了——欧阳修会通过科举考试强行将西昆体的文风扭转过来,而未来的十来年中不仅俞樾和于文传,连带高凤翰等人都有机会去考科举考试,王景范对于以后的科举考试虽然不知试题但至少也知道一个风向大概,这也许就是他们的机会。

进入五月刚刚变得有些燥热的京师开封毫无征兆的便迎来了一场豪雨,起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不过两三天之后便成了泼天大雨,京师的居民和朝廷的官员们看着如同泼下来的大雨后,心中渐渐的变得阴霾起来。尽管京师的水位尚不足以到达倒灌京师的地步,不过此时王景范已经前往白沙书院所建的房舍中去居住了,书院房舍自然没有京师的宅院好,但是却没有被水淹的忧虑,他当初为书院选址的时候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白沙书院有王景范充足的财力支持加上蔡氏的协助,建设的速度自然很快,并且按照王景范的要求这书院更像是一个大型客店。为了达到他的要求,他自己可没少往里面添冤枉钱,虽然显得有些浪费不过马上就可以看到它的效果——朝廷虽然已经严阵以待但在不断上涨的水位面前,一切都显得很无力,最终十八日水位涨到安上门冲断门关,几乎将整个京师开封都泡在了水里,仅冲毁的官私庐舍就不下万间,上街都需要划着木筏才行。

暴雨引发的大水倒灌开封让所有人都损失惨重,在这个时候无论贫贱就算皇帝老子都没办法——皇宫也同样被泡在了水里。与王景范从容的将自己的居所从京师迁到郊外高地不同,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富贵人家只能尽可能的在城内寻找地势相对比较高没有被水淹的地方做临时居所,至于汴河两岸延绵十数里的亭台楼阁损失更为惨重。

“四哥,相国寺并未受水患冲淹,我予那僧人两千钱,他知爹爹之名便诚邀我们全家到相国寺暂避一时,现在赶快收拾一下我们这就去吧!”一个穿着朴素的少年趟着及膝深的积水快步走来说道。

院中一文士模样的男子正指挥家丁将一些怕水浸的物事搬到高处,可是这府邸哪里找得出一间没进水的屋子?他把家丁指挥的团团转却没有任何效果,这大水一来整个家不说乱成一团糟,就是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了。

文士回头忙说道:“那还犹豫什么,快向父亲禀明,咱们这就搬到相国寺去!”此时文士哪里还有什么温文儒雅的形象?看起来更像是穿着文士服的武夫,言语间不禁多了三分威严。

“嗨!嗨!你是谁啊?”一个家丁追上来问道。

黑衣少年递上拜帖笑呵呵的问道:“这位大哥,请问这可是狄大人的家么?”

家丁一边接过拜帖一边答道:“正是,不知有何贵干?”家丁显然很有眼色,眼前这个少年年岁虽不大却别有一番气度,经常看几个公子在庭院中习武读书,这个少年身上隐约让他感觉到家中几个公子身上的气质,而能够驱使这样的人可想而知,必然不是凡俗之辈,家丁言语中多了三分客气。

“我家先生欲寻狄大人有要事相商,还请小哥行个方便,尽快的去禀报一下……”说完黑衣少年从袖口中掏出一小袋暗中递给家丁。

家丁毫不犹豫的接过钱袋塞进袖口,还顺便掂量了一下差不多有个一两多散碎福珠的样子,若是放在其他两府大臣看门人眼中也不算少了,可惜他家老爷是狄大人。狄青虽贵为枢密使但并非文官出身,一武官凭累积军功进阶到枢密使他也是头一个,朝中士大夫对他可是提防的很,不说老死不相往来但上门拜访是很少的,寻常高官门丁的油水对狄府下人而言是少之又少。

家丁虽然很少收到拜访者的小恩小惠,但作为一个合格的门丁最起码的“技能”还是非常熟稔的。袖子里面两根手指一捏便知道是散碎福珠,一两多二两不到的样子,放在外面换成制钱便是三千钱——这是他在狄府干三个月也未必会有这么多!

家丁从手上到心上掂量过对方的分量之后,笑呵呵的说道:“小哥客气了,我说话不管用只能跑个腿,刚才五公子正说要全家去大相国寺避水,这上下有些忙乱,这狄大人愿不愿意见贵主还要看狄大人自己的心意了……”

黑衣少年一看钱财通了神也就不在意家丁这话是不是客气,正要催促两句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狄大人要出门么?”

一名青衣书生掀开牛车门帘站在车辕上,正是王景范而那黑衣少年则是宋端了。家丁一愣心知这便是正主了,看在刚才那袋铜钱的份上,依旧非常客气的答道:“刚才五公子和四公子正商量这事,您也瞧见了这里根本没法住了,狄大人多半是要避水相国寺的……”

“先生,可有什么不妥么?”宋端恭敬的问道。

王景范皱着眉头摆摆手对家丁说道:“你快快进去,莫要让你家狄大人出门,否则必有大祸,如若不信让他看看自己所穿的衣物可有什么不妥,到时他必会见我……”

第七章 武人悲途

第七章武人悲途

王景范的自然要比宋端更多了一份气度,至少外表上看来就如同一般的贵公子,他的话家丁更是重视,听完便一溜烟的不顾及膝深的积水跑进内院去通传了。宋端则是向门内探头探脑,似乎是在找寻什么一般,王景范轻轻的用手一拍他的肩膀问道:“找什么呢?”

宋端立刻站好笑着小声说道:“先生,我还想看看这狄家的狗是不是真的就那么神奇长了两个角……”

“世上哪里有头上长角的狗?不过是别有用心之人想要陷害狄大人的前奏而已,没什么稀奇的,所谓疾风知劲草国乱显忠臣,狄大人为国立下汗马功劳,若是被谗言所杀未免太过可惜……宋端,你虽然读书也算不错,可是比文传等人还是差的很多,恐怕科举这条路你是走不通的,狄大人这边或许就是你的机缘所在,不管如何我总是要试上一试的,进可为你谋个出身,退也可让狄大人有所警醒兴许能够保大宋一栋梁……”

王景范之父所收养的孩子当中虽然真正能够成才的有三四个之多,可是能够为将者却只有宋端一个。孩子们的才能各有偏重,王景范记得父亲尚在世之时对于于文传等人并不十分满意,反倒是更加看重宋端一些,至于能够继承父亲格物之学的孩子更是一个没有,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于文传等人的出路或出仕为官或为幕僚这都要看其机缘,唯独宋端一人出路实在是不好找,按照父亲的说法狄青可能是宋端唯一的希望。只是狄青贵为枢密使地位甚高不好接近,王景范那时还小未来也不可预测,恐怕到时连见到狄青的机会都没有,王景范的父亲也就绝了这方面的心思。

宋端一听原来王景范来拜访狄青是为了给他寻一出路,心中不禁感激万分。要说几个孩子都是一起长大的,宋端还比于文传大两岁与王景范同岁,看着于文传等人都准备科举考试了心中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就算自己考一辈子也休想得个举子遂就熄了这方面的心思。

“先生……”

王景范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宋端,这事不成也就罢了,若是成了也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看看狄大人昔年伐西夏平侬智高位是何等的大功,凭此功劳位居枢密使公允而言实不为过,可是看看今日狄大人畏首畏尾的境况可见朝廷对于武将防范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境地……说实话把你推上这条路,就是我也不知道这是对你好还是在害你……”

宋端感激的说道:“先生大恩,端无以回报唯有舍命辅佐先生!”

王景范看看宋端说道:“宋端,你今年也快十八了,今日就在这狄青府邸门口我给你取个字,唐人孟浩然有‘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之句,以后你就表字耻夫,他日未必没有留名青史的机会……”

父亲去世的时候王景范才不过十四五岁,尚未来得及取表字,这“见复”还是自己取的以纪念双亲,至于宋端几人更是没有表字。今天在这狄青府邸门前,突然想到宋端几人也逐渐到了该取表字的年龄,于文传等人年龄还要小些,不过要与其他士子接触,回去之后还要思量几分为他们取个表字方便日后行走。

狄家五公子狄说将大相国寺可以收留狄家的消息禀报给狄青,身体有些不适的狄青当即决定全家前往相国寺暂避水患,先让家中女眷准备先行。正当所有人忙着收拾的时候,那名拦住宋端的家丁或许是在宋端的那一两多散碎福珠的作用,或许是王景范的“大祸临头”所恐吓,这个家丁在听到狄府女眷先行的消息之后,更是卖力的在积水中行进,所幸碰到了站在高处指挥的四公子狄惠。

与传统的将门之家不同,狄家的狄惠和狄说都是弃武从文而不是像他们的哥哥一样从军,只是狄家也是从狄青这一代上凭借军功开始显贵的并非是书香世家,狄惠兄弟在读书方面的天分也并不高,随着年龄的增长可以预见的是这两兄弟想要走科举考试这条路是不会有什么成就的。读书不成这并不代表狄惠就是愚笨之人,从家丁凌乱的话语中他预感到门外要拜访父亲的“渭州王景范”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而对方那句“如若不信让他看看自己所穿的衣物可有什么不妥,到时他必会见我”,更显得对方高深莫测。

狄惠内心深处突然涌起了一阵不安,自从皇帝病重之后他就感觉原本处境艰难父亲的叹息声更多了,这除了君臣之间的恩遇之外,更多的却是整个狄家上下的安危——狄青从一步卒凭借军功一步步升到枢密使,战场的腥风血雨他见得多了早就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但他不能不将自己家人的性命不放在心上!

“快去将门外的那位先生请到中厅来!”狄惠略微思量了一下便吩咐道:“要注意礼数不可自大得罪了人家!”

家丁用力点点头答道:“小人明白了!”说完便趟着水往回走。

狄惠则从石桌上跳进水里前往后院请示父亲狄青,一路上碰到正收拾物事的府中丫鬟叫她们停下来静候吩咐。等走到后院的时候正碰到准备前往相国寺的狄青,狄青在屋里就听到狄惠在院子里面冲府中下人喊到让他们停止收拾东西前往相国寺,心中还纳闷的很便走到门口见到狄惠问道:“五郎,到底是怎么回事?”

狄惠站在水里答道:“父亲,外面有位自称是渭州王景范的人求见,孩儿觉得此人有些来头……”

狄青见狄惠本来说的好好的,突然停下来神色惊恐的望着自己,好像自己变成妖怪一样喝道:“四郎,怎么不说了!”

狄惠抬起手指着父亲狄青说道:“父亲,你,你的外袍……”

狄青看看自己所穿的外袍,有些疑惑的说道:“这袍子怎么了?只是旧了些而已……”开封的五月天气已经变得温暖起来,只是这段时间连降暴雨天气转凉加上狄青最近身体不适才临时翻出一件旧袍子凑合穿,不过这件原本浅绿色的袍子可能是因为先前浆洗加上暴晒的缘故,变成黄绿色……

“父亲快脱下来吧,看来父亲真的要见见那个王景范,先前孩儿还不明白其语有何用意,现在看来此人确实高深莫测,竟能够料到父亲衣物有所违禁,若是落入小人之眼或是被市井好事之徒以讹传讹,那我们狄家可就要大难临头了!”狄惠走到父亲身旁悄声说道。

狄青听后脸色一变,立刻回屋关好门将披在身上的外袍脱去,让狄惠用黑布裹严实一会找个没人的时机烧掉。待将外袍交给狄惠后,狄青还有些犹疑的自言自语道:“这个世上还真有能够掐算今后之事的奇人么?否则他怎么能够算到某家今天要穿这样一件袍子?!”

狄惠宽慰道:“不管他能否能掐会算,至少他对我们狄家没有什么恶意,父亲还是见见他的好,估计这会他已经到中厅了。”

“中厅人多嘴杂,你亲自去把他请到为父的书房里,那里说话方便一些!”狄青把弄着狄惠递过来王景范的名刺,毫不犹豫的将会面的地点改成了自己的书房。

看门的家丁得到狄惠的授意立刻返回大门将王景范和宋端两人带往中厅,等狄惠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中厅等了一会了。狄惠看到坐在中厅里面的两人裤脚都已经湿透,非常歉意的说道:“真是惭愧怠慢两位了!在下狄惠字鸿江……”

王景范站起来笑着说道:“在下渭州王景范字见复,这是在下的义弟宋端字耻夫,久闻狄枢使大名今日冒昧拜访实在是叨扰了。”

“王兄,家父请王兄前往书房一叙!”狄惠也没有过多的寒暄,眼前这人谈论的事关狄家兴衰,在这里说半个字都不适合的。

“耻夫,你先在这里等一下!”王景范对宋端嘱咐了一句后笑着对狄惠拱手说道:“狄兄请!”

虽然整个狄府都被泡在水里,但这并不妨碍大宋枢密使府邸的气派,只是狄府的地势比外面的街道还要低,外面的高门能够挡住雨水可狄府内的河塘都是引自外面的活水,使得狄府内部看起来被水淹的更严重,甚至有好几幢房舍倒塌——倒塌的房舍在京师开封城内四处可见,就连王景范自己的房舍也塌了两座。在狄惠的带领下,王景范很快顺着廊道走进内院,不远处有一个小亭子,里面坐着一个二十八九的青年正在读书,狄惠扭头对王景范说道:“这是家兄狄谘,在我们兄弟六人中排行老二……”

王景范点点头,狄青名头甚大连带狄家六子也是皆为人知,他也有所了解,除了老大狄谅在老家耕读之外,次子狄谘和三子狄咏均为阁门使,说起来他更熟悉狄咏——那本《全宋文》中还有一篇介绍后世宋皇的,里面就提到“人样子”的典故。不过这狄家六郎也就仅限于此了,他们习文不成更没有继承父亲狄青的勇武成为留名青史的武将,可见狄青忧惧而亡对这个武将之家打击甚大。

两人路过小亭的时候,狄谘抬起头来和狄惠打了个招呼,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王景范一眼,而狄惠也没有介绍两人认识的意思。王景范对此也不以为意,在他看来狄谘在这里可不是读书的,更像是一个放哨的,只要有任何人接近书房都落在狄谘的眼中,而王景范也相信书房后面的庭院中也一定有狄青的一个儿子在做什么,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样子”狄咏。

狄惠带着王景范走到书房门口对他说道:“家父正在书房内等候先生,先生请进!”

王景范点点头说道:“有劳了!”便自顾自的推开书房门走进去,狄惠却没有跟着走进去,而是关好书房门走向狄谘所在的小亭。

可能是水淹开封的次数多了,类似于书房这样的重要场所一般都建在府邸中地势较高的地方,狄青的书房没有遭水淹。王景范一进书房便见到了狄青,不过眼前的狄青却令他失望的很——狄咏能够被称为“人样子”,而狄青出行也被人经常争相围观,按常理所想年近五十的狄青就算青春不在也自有一番将军威武,可是王景范眼前的狄青却是一个精神萎靡不振的老人,若不是他的额头上有黥文,王景范还以为狄青是不是在见他之前开演一出戏。

“史载狄青忧惧交加,很快病死陈州应该不假,如若不然也不该成了这副某样,看来狄青已经不安其位了!”王景范心中暗自想到,不过若非狄青身陷流言也不会让自己这么容易的见到,嘴上却非常恭敬的说道:“末学渭州王景范拜见枢使大人!”

狄青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仔细打量王景范一会说道:“若某家没有记错,先生与某家应是素不相识,不知先生来此与某家有何指教?”

狄青在打量王景范的同时王景范也在看狄青,沉默片刻后长叹一声:“英雄赤籍起汾阳,一战功成伏祸殃。拔将焉能轻卒伍,安邦何止重文章。明堂涅面君王赞,铁马金戈日月长。岂是匹夫当大任,口中方信有雌黄。”(此诗引自网上所载)

“何谓英雄?不过一丧家之犬耳!”狄青苦笑的摇摇头。

王景范拱手说道:“此今时今日枢使为何还要犹豫不决?岂不知退一步海阔天空?”

“某家为大宋征战一生,为何待某家如此不公?!”狄青有些愤怒的说道:“皇上相信某家,某家是忠臣!”

王景范冷冷一笑:“忠臣?太祖皇帝难道不是忠臣?!”

狄青听后面色惨然,身体摇摇欲坠,王景范走上前去搀扶狄青坐下后说道:“皇上相信枢使大人是忠臣,不过朝廷诸公不会相信,几年前皇上慧眼拜大人为枢密使,大人应该还记得当时朝廷诸公如何顾忌大人吧?”

狄青平定侬智高若算起来只在开国功勋曹彬之下,而曹彬出身贵胄为太祖皇帝所依仗的重臣,即便如此曹彬拜枢密使也是困难重重,更不要说农家出身的狄青了。曾推荐狄青的宰相庞籍都力劝皇帝莫要拜狄青为枢密使,而现在的枢密副使王尧臣更是难以自处——当年韩琦在西北当狄青面杀了他的部下焦用,狄青为了援救焦用称其为“好男儿”,而韩琦不仅杀了焦用还回复:“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为好男儿!”,韩琦那一年的“好男儿”正是王尧臣。

“枢使大人以兵家起,征战无数且无败绩,可见大人并非是一味蛮勇不通谋略之人,然现下环顾大人在朝中可有援引之人?宰持文相不过平一贝州之功,而枢使则平定侬智高之乱,枢使之功已然让文相不安;王副枢使为当年的状元……”

来拜访狄青之前王景范本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的,狄青若是能够听劝退一步那最好,也算是为国保留一栋梁,如若未果甚至是见不到狄青,那对王景范而言也是无所谓。只是在劝解狄青之时,这文臣武将之间的矛盾也确实是令他很无语——在经历五代乱世的教训之后,现在狄青虽然冤枉但也是保证大宋的平稳。

第八章 真假难辨

第八章真假难辨

“虽说朝廷诸公对大人心生疑虑甚至是顾忌颇深,然大人担任枢密使已经四年一向平稳无事。若是一直这么下去也是不错,但皇上病重初愈,加之政事堂诸公为六塔河与京师大水所困,天下群情议论归于天谴,如若心生歹意之人将这天谴引于大人,则置大人于万劫不复之地!”

“难道就不会有为某家说公道话之人么?”狄青喃喃自语。

王景范冷笑着答道:“有!不过要等大人故去,侬智高死而复生之时,朝廷诸公自然会想起大人!想必现在朝廷诸公为了摆脱麻烦,也是自然乐意看到天谴之事为大人所受!”

按照父亲生前所言,这大宋王朝先被灭了大辽的金国重创南渡,后又被灭了金国更加强大的蒙元所彻底灭国绝了血食。自太祖到灭国前后三百多年,中间未尝没有强大到汉唐真正一统天下的机会,但却由于种种原因内耗致使国力日衰最终灭亡,其最根本的缘由便是文人内斗,更加讽刺的是据说灭了大宋的蒙元将天下人分等,而文人属于倒数第二等——仅比乞丐略高,而比娼妓的地位还低!

“你也是读书人,如若他日唱出东华门前途似锦,你又该如何看某家?”狄青抬起头,原本涣散的眼光又凝聚了起来。

王景范摇摇头:“到时在下的想法恐怕与朝中诸公差不多,只会如庞相一般阻碍大人拜枢密使,不过却不会拿大人你去解围……”

“那你……”狄青有些疑惑的看着王景范,似乎想要从中找出答案。

王景范无奈的摇摇头苦笑着说道:“晚辈虽有一些心得却也无法根治这武人干政的症结,遥想五代乱世,回首之下不能不说太祖高瞻远瞩定下这规矩……当年庞相阻碍大人看似挡了大人的前路,但细细思量之下又何尝不是爱护大人之举?副相梁适窥伺相位又好用谋,如此举荐实则是居心叵测,与今日朝廷诸公并无两样,在下一介布衣心慕功名却也不屑于此,今日拜访大人无非是希望大人能够急流勇退谓之知机,以全大人和皇上君臣之遇,莫要为小人弄权所坏了名声而已……”

当年狄青拜枢密使为庞籍所阻,虽然以功业而论狄青名至实归,而庞籍纵横宦海早已看透这荣耀背后的风险,他阻碍狄青上位实则是爱护之举。反倒是当年力荐狄青的副相梁适居心叵测,以此来挑拨狄青与庞籍之间的关系,并且让庞籍担上了臭名声,不过梁适虽然得手构陷庞籍却最终也没有成为庞籍那样的独相总揽大权,后来得个黯然收场的局面。

王景范父子虽然并没有涉足朝政,对于朝中重臣更是一个也没有关系,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朝局的研判——几乎所有重要的朝中大臣在《全宋词》上都可以找到他们的踪迹。有很多事对于他们而言并不是秘密,可以从局外对此看得更加透彻,加之王景范父亲的悉心教导,更让他深知要想在这朝中立足施展抱负,如“庆历君子”们的做法只能是抱憾终身,要做官还是要学五代“长乐老”冯道。

“先生以为某家该如何……如何去做?”尽管狄青心中满腔怨愤,但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年轻人所言句句切重要害,原本这些道理他也清楚,可是他心中总想着心存侥幸认为皇上会信任自己,不过这一切侥幸都被王景范的话给击了个粉碎。

三人成虎!皇帝就算对狄青再信任,但也架不住流言的构陷,更何况正如王景范所言的那样,满朝诸公没有一个人会站起来为狄青说句公道话,所有人都视狄青为眼中钉肉中刺,更何况其中不少掌权者与狄青有很深的恩怨。这种恶劣的局面与兵法而言正是孤军深入,外无救援接济,于内弹尽粮绝,众口铄金之下远比“三人成虎”要凶险的多!

“退!”

“退至何地?”

“既然大人决心要退,那就要退的彻底让朝廷诸公无话可说,自然是要一退到底上书皇上请求回乡养病,这京师是绝对不能再待下去了。当然也要请求皇上多赐钱帛田产,于几位公子也要萌官,这可让皇上心中疑虑尽去……”王景范答道。

狄青嘿嘿一笑:“太祖故事么?”

“如此方能消除皇上心中的猜疑,而朝廷诸公再也无法以流言谗陷大人……甚至朝廷诸公与皇帝会极力挽留大人,大人莫要信以为真应当力辞以除皇上心中猜忌。”王景范解释道。

狄青点点头,街上都盛传他家的狗头上长出了角,他只是心中忧虑但却舍不得这枢密使的高位,最重要的是他认为自己在这担任四年枢密使的期间并无过错,而军中兵士对自己也是发自内心的崇拜让他有些陶陶然了。现在危机就在眼前,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的多,以天谴构陷大臣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这才是狄青最为顾忌的,在经过最初的惊愕之后他对王景范提出的彻底辞去任何职务的建议开始认真考虑了。

王景范见狄青虽然点头表示同意却没有任何回应,便站起身来拱手说道:“这上元节皇上病重后天上有异象初现,随后便是六塔河决口、大水倒灌京师,等朝廷诸位相公将京师大水处理个差不多得以喘息之时,便是大人要受到流言构陷之日!狄大人,在下言尽于此,大人何去何从还请尽快的做出决断,在下先行告退了!”

说完王景范便十分干脆利落的转身便走,对他而言这一次拜访狄青成则多一份功力,不成也算是尽了心力没有什么可以损失的。看到王景范这就要走,狄青急忙站起身说道:“先生请留步!”

王景范转身笑着对狄青说道:“在下能够说的都说了,大人就当听个故事而已,总之在下对大人无甚恶意便是了……”

狄青摆摆手说道:“先生误会某家了!虽然先生所言某家亦有所感,但远不及先生思虑周详,与先生一席话救我狄家上下二百余口,此等大恩某家先谢过先生了!”

“大人为国征战一生,使百姓免去无数战乱之苦,在下不自量力劝解将军亦是为百姓报恩,大人不用放在心上。”王景范拱手说道:“在下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大人似乎想要迁往相国寺?那里避居的百姓众多,往日大人出行之时就有众多百姓围观,若是大人住在相国寺想必更是如此,这予某些居心不良者以谗陷大人借口……在下在城外十五里白沙村附近置有房产,虽然简陋些但胜在房间众多,暂居一时也不成问题……”

狄青笑着说道:“先生谬赞了,这不过是某家职责所在!某家这就立刻写奏折辞去这枢密使职位呈送皇上……四郎!”

为王景范引路的狄惠立刻推门而入问道:“父亲有何吩咐?”

“让家人收拾一下,一会我们去城外白沙村去避水!”狄青说道。

狄惠拱手应道:“是,父亲!”抬起头来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旁边的王景范后,没有问别的便走出门去。

狄青待狄惠走出书房后,便走到书案前拿起毛笔便开始写奏折,不过片刻便将奏折写好,将奏折的草稿递给王景范后神色黯淡的坐在一旁说道:“先生,看看这篇奏折可还有什么疏漏之处?”

王景范曾经听说过范文正公曾经欣赏狄青之勇武,便赠他一卷《春秋》,希望狄青能够文武兼备成为一个真正的将才,看狄青这书房藏书并不多,不过从摆出来的书边角磨损的非常严重,看得出狄青虽是农家出身却一直没有将书本放下,写份奏折也是手到擒来。

虽然是草稿,狄青的书法虽谈不上什么大家水平,不过在王景范的眼中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细细品读之后说道:“这份奏章还是大人亲自抄写的好,以示大人对皇上的忠心。只是这字体要稍稍变一些,毕竟大人病重……总之,要让朝廷上下都认为大人已经病重无法承担任何官职,只有今天能够全身而退才可途他日卷土重来,至不济大人的赫赫威名不致被小人所污,家人安危儿孙前途也可保障……”

狄青听后点点头,随后在书案上铺开专门写奏折的纸张,按照王景范的要求用虚弱的笔力来将这份奏折重新抄写一遍后感叹的说道:“某家也知这宦海风波诡异,心中时常警惕不已,但没有想到灭顶之灾就在眼前尚且不知,真是……”

王景范在一旁宽慰道:“若是太平无事之时皇上与大人君臣相得自然不会被小人所离间,只是这京师于大人而言并非是久居之地,而朝中诸公嫉恨大人的人也不在少数,等皇上的病情恢复之后自然会招大人入朝。”

狄青摇摇头叹息一声:“能避过此一劫,保全名节已是万幸,安敢贪图今后之事?某家六子,六郎尚幼人事不知,四郎五郎皆是弃武从文,当年韩公与某家同为枢密使,然则某家与韩公相比尚缺一进士及第,四郎、五郎读书便是望他们能够补某家心中缺憾……”

王景范刚才也接触过四郎狄惠,虽然没有怎么深谈不知才学如何,不过狄惠接人待物还是颇有水准的,只是考科举对于一般读书人而言也是凭运气居多,有许多家学渊源的士子都在此困顿不得解脱,狄惠的前途还真不好说。

“在下在白沙村购置了房产,打算在那里建一个书院,现在不过是先建好了房舍并且开了一所蒙学,在下本意是打算趁着这次朝廷抡才大典招募些有才学之士延聘书院。若是大人有心让四公子和五公子读书,不如让他们在书院中就读,读书人多些在学业上有何疑问也可以互助有无,总比在斗室之间独自苦读要好些……”王景范笑着说道。

狄青有些惊异的问道:“白沙什么时候多出个书院?”

“在下还没有这个声望来建书院讲学,只是刚开始多建房舍,朝廷抡才大典使得天下俊杰都云集京师,在下便是打算在其中延聘名士前去讲学的……”王景范笑着说道:“这场大雨倒灌京师冲毁官私庐舍无数,到时给了在下一个机会,反正白沙书院的房舍众多,招纳百十个举子暂住书院也是不成问题的,也许会有所斩获……”

王景范这次回京师主要就是两个目的,一个是劝解狄青能够急流勇退避开朝廷文臣的责难;另外一个便是在来京赴考的举子当中招揽那些并不宽裕的举子前往白沙书院暂住,看看能不能从其中招揽些教书先生。王景范的名声还不足以聚拢人才,按照他的打算只有自己在科举考试中一战成名才有这个能力,至于著书宣讲学问之类并非不能而是存在一定的风险,就像他除了在渭州只有少量诗词在京师开封居然连一首也没有一样,这些都很容易成为日后的麻烦。

狄青呵呵一笑说道:“先上书圣上等大水褪去之后,老夫也就回老家了,这四郎和五郎留在这里某家也倒放心,可惜六郎年幼等过两年再送过来……”

狄青想通了辞官之事之后念头通达,狄惠和狄说两人才学有限,加上自己的关系也不可能为其他士人真正接纳。眼下王景范的书院虽然刚开始筹建,但让四郎和五郎留在那里说不定会有什么机缘,单单是凭眼前这个渭州王景范也足以让狄青动心——王景范的才学狄青看不出来,但这个年轻人的眼光和胆色还是少有的,狄惠和狄说比他年龄大些但也应该可以谈得到一起去,日久熏陶之下想必会有所成就。

王景范想到前日宋端找到了苏轼父子在京师开封城外的一所寺院中寄宿便说道:“这次朝廷抡才大典前来赴考的各地举子当中有不少是大才,待大人这里迁居完后在下还要拜访几位蜀中前来赴考的学子。其中就有一家苏氏父子三人,父亲苏洵虽科举不中但文章极好,他的两个儿子苏轼、苏辙更是了得,如若不出意外今科这苏氏两兄弟很可能会金榜题名……”

从那本快要翻看烂掉的《全宋词》中,王景范对于这届科举格外的重视,虽然欧阳修到现在也还没被朝廷任命为主考官,但是宋端已经找到了苏氏父子三人,再一次应证了这本书中所记述的历史是没有差错的。这一届科举王景范虽然已经从个别人的小传中得知了试题,不过参加这次科举的人有不少来头了得的人物,后世传颂千古的“唐宋八大家”中宋朝六人中除王安石之外的五人皆在这次考试中碰头,除此之外曾布、章淳、吕惠卿等人都是这一届的进士,这些人可都是主宰大宋今后数十年政局的关键人物。

王景范非常清楚如果书中记述无误的话,十二年后大宋就要开始在历史上颇受争议的“熙宁变法”,而这一届进士中的很多人将会成为那场大变法中的中心人物。按照《全宋词》中人物小传的记述,苏轼等人自然是正面的,而曾布等赞同变法的人就成了反面人物,甚至吕惠卿还在《宋史》中被列在佞臣卷中。

不过就如同今日狄青所处的尴尬局面一样,王景范的父亲对他评价这些人物的时候对此并不以为然??——这本书是千年以后根据遗存下来的古籍编写的,前年那个“奉旨填词”的柳三变去世的时间那本书就错了。不仅是一些内容失实,连带一些人物的功过评价也有些武断了些,就如眼前这狄青一般——将狄青推向深渊的正是欧阳修,狄青虽然是病死但欧阳修绝对是脱不了干系的。

随着王景范年龄的逐渐增长,尤其是这几年阅历的增长,虽然父亲对他而言依旧是不可动摇的,但是当年父亲所说的在他心中也未必是对的。对于十几年后的那场对大宋影响至深的大变法,其中所涉及的那些人,王景范就更不会对书坚信不疑了,父亲生前的时候就曾鼓励他不要为别人的结论所左右,什么事情都要看好了再去做,甚至是正确的做法却因为办事的人方式不对而走向错误的方向——书中记载的吕惠卿、曾布等人到底怎么样还是需要他慢慢的去亲身体会,自己去判断是非。

“哦?还有如此人才?还需先生为四郎五郎到时引荐一番,让他们两人增长点学问……”狄青说道。

“那是自然……”王景范笑着说道,紧接着他似乎想起什么:“大人递上奏折后,皇上必然会派太医来,即便过了太医这一关,今后大人在老家也会受到些许关注,也许皇上会派内侍问安等,但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大人不要心存惊惧……”

狄青叹了口气说道:“这些某家省的!”

狄青治家甚严,官至枢密使又是武人出身但是在京师开封的风评一向颇佳,从来没有传出什么子嗣亲族仗势欺人的事情来。本来狄青一家就准备要前往相国寺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这又改为去白沙村很快便能够准备好,不一会狄惠走进书房请示狄青。

狄青看了一眼王景范说道:“四郎,一切听从先生的意思。”

“大人,可以由在下义弟引领大人先回白沙书院暂住,四公子留下可以同在下一起去拜访几个应试的举子……”王景范说道。

“四郎,你就随先生先行一步吧,这里有大郎和三郎不会有什么事的,以后你要多向先生请教,知道了么?”狄青说道。

狄惠躬身答道:“是父亲!”

当王景范走出狄青书房时,狄青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将拜访的客人都送到门口,他站在书房门前更多的像个老人而不是威风凛凛的战将。王景范回头望了望,心中不禁有种英雄迟暮的感慨:“不知自己要是真的迈出这一步,最终会不会如同狄青一般的下场呢?”

第九章 心存敬畏

第九章心存敬畏

在中厅见到了一直等候的宋端后,王景范嘱咐了两句,宋端虽然脸上神色很平静但从他的眼神中依旧可以看得出他内心非常兴奋——狄青出门都会被人围观,他已经超越了武人的象征,脸上的那行字正如他曾拒绝皇上抹掉额头上刺字所说的那样:“陛下以功擢臣,不问门第,臣所以有今日,是因为有这印记,臣愿意留着印记,用以激励军心……”

如果说一个出身贫寒的士子,如范文正公那样曾经划粥而食,能够通过科举一朝成名为天下所知,能光耀祖宗门楣,那农家出身凭借一身军功官拜枢密使的狄青就是平民心中的希望——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读书,都有这个天分读书,更何况十年寒窗之后那科举考试就算绝顶天才折戟沉沙者也不乏其人。

宋端虽然年龄略微比王景范小些,但是他同于文传和俞樾一样都是王景范父亲一手培养出来的。在读书学问上固然比不了于文传和俞樾,不过年龄大些懂事也就早些,他比另外两人更有功利心——与于文传和俞樾一门心思闭门苦读不同,在王景范身边他更多的是被差遣出去办事,与外面接触的也比较多,他还没有忘记当年忍饥挨饿随波逐流逃难的感觉,这功利心也就自然更重一些。

宋端心中在想什么,王景范非常清楚,不过此时也是多说无益只能寄希望于宋端自己好好把握自己:“耻夫,把我们停在外面的八辆牛车带走四辆帮助狄大人搬家,另外在城中要买些伤寒药材带回去,安置好狄大人一家……”

宋端答道:“先生,明白了。”

王景范转身对狄惠说道:“四公子,在下一会还要去北城门外的一处寺庙,那里寄居着不少来自蜀中的应考士人,不知四公子意下如何?”

“先生客气了,在下狄惠草字鸿江,家中排行老四,先生称呼四郎便可!”狄惠笑着说道。

王景范微微一笑说道:“那你我就都不用客气了,在下王景范草字见复,家居渭州。”

“见复,你也是参加来年春闱的吧?”狄惠问道。

“不错,渭州不比京师人文荟萃,在家也没有什么书好读了,便想着四处游学走走看看,在春闱之前结交天下才学之士,也好增进学问见识……这北城门外的遇仙寺都寄居的是蜀中学子,早就听闻眉山有苏氏三父子才学远超众人,遂起了结交的心思,只是蜀中路途遥远正好趁着这次春闱就近结交一番。”王景范答道。

先前狄惠还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叮嘱他跟随王景范,他也不知道王景范和狄青在书房中到底谈论的是什么,只是书房谈论过后父亲舍了相国寺不去还要出城避水,可见对这个年轻人非常看重。春闱之前全国各地的才学之士都会聚集京师,一方面免得到时误了考期,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在考前这段时间增加交往,若是幸得一起高中将来在官场上这同年也是一大臂助。

这本是题中应有之意,不过狄惠却对眼前小自己几岁的王景范心中多少有些敬畏——王景范那似乎有点近乎于妖的“未卜先知”让他不敢小看这个年轻人。现在王景范说要去城北门外寺院拜访书中学子,多半是早就定下了这苏氏三父子,他也想要看看这苏氏三父子有何能耐能够让王景范这么重视。

“这苏氏三父子才学出众,鸿江兄也可以多多留意,与那些才学之士相互走动,言语之间便可增进自己的学问见识……”王景范说道。

狄惠知道这是对方的提点,虽然心中有些别扭,但是他心中还是颇为信服的——拜见狄青的人不知多少,无论如何每次都是狄青亲自将人送到大门口,不过这些人当中有几个能够狄青看得上眼就是另外一说了。王景范以布衣之身能够左右狄青,这在狄惠眼中看来实在是不容易,平常单独面对父亲的时候他心中多少还有些敬畏,至少王景范这份胆气颇令他心折,更何况对方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狄青征战多年以功勋累迁枢密使,尽管他生活简朴但并不代表他无甚家资,能够指挥大军作战非常人所能够想象,除了将才之外那钱财是绝对不能缺的——靠朝廷拨下来的军费不敢说无用,就算将官们能够与兵士同甘共苦,要让兵士们卖命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卖命钱,这些额外支出的卖命钱就是考验为将者们的治军之才。

显然狄青能够走到今天,不只是指挥军队打仗有方,在搜罗钱财方面亦是极为出色,遂将士愿为他卖命,打仗时不惜性命勇猛向前。现在狄青做了枢密使,朝廷给的俸禄优厚,加上狄家生活并不是十分奢靡,自然这家财上就更是不可计数——狄青要搬家到城外,仅是牛车就有十七八辆,还有在京师街道上也甚少见到的马车三辆,只是狄青一向低调这马车也很少使用。

还没等王景范和狄惠出门,宋端又追上来说狄家迁往书院的人并不多,这四辆牛车也给省下了,王景范也乐得如此。先前听宋端说过,那遇仙寺中至少寄居着二三十个蜀中学子,有这八辆牛车足够将那些千里迢迢赴京赶考的蜀中学子连人带行李一网打尽了。

每到朝廷春闱之年,全国各地的学子云集京师,原本京师就是天下财货聚集之所各地商人来往不断,这就加剧了原本比较紧张的住房问题。事实上春闱的前一年就有各地考生来到京师参加八月的开封府府试,像苏氏三父子这样的蜀中学子来的会更早些,等明年春闱结束算起来这些学子很可能要在京师开封住上一年,现在不过才五月,等再过几个月那些通过各路发解试的考生再到京师,这住房就更要紧上三分了。

在京师开封即便是最便宜的旅店睡一晚都需要二三十文,这种旅店是脚夫苦力栖身之所,环境恶劣应考的学子如非迫不得已绝对不可能回选择这种地方。应考学子家境宽裕的是租住更好的旅店,或是投奔亲戚家,甚至是数人合租一个院落,不过家境一般甚至是贫寒的则寄居在道观寺院。

在王景范充足的财力支持下,白沙书院一口气便起了近百间房舍,为的便是要接纳这些应考举子——蜀中学子托苏氏三父子的福,那是一定要被吸纳进来的。对王景范而言,这些房舍也是迟早要建的,不过若是能够将苏氏三父子吸引到这里暂居一年,那对于结交这三人无疑是大有好处,最重要的是他能够借此弥补先前不与同科学子交往的遗憾之处。

城北门外的遇仙寺本是唐末寺院,寺院建成后原是与开封城有段距离的,不过自建成之后到现在的两百多年,尤其是大宋立国的这百年,开封城一日比一日更繁华,这城墙也随着开封城的扩大而重修也不似其他有城墙的城市那样是四方形,开封城北面也就慢慢的扩张到快到遇仙寺山门了。这里有房舍二三十间,寺内住持也别有眼光,每次到了春闱之年遇仙寺都尽可能的招揽学子入住,每间房舍每天不过五文钱,求得便是这些学子当中那个金榜题名或是日后发达,能够给寺院留下墨宝之类也可光大寺院名声。

住持的想法是好的,不过遗憾的是每次寄居寺院中的学子不要说高中头名状元了,就是进士也没出过几个。眼下大水倒灌开封冲毁官私庐舍无数,遇仙寺在城外还不至于像狄青府邸那样直接被泡在水里,但也有两间房舍因为年久失修碰上大雨而倒塌,幸好只是厨房和存放杂物所用的房舍没有闹出人命来。不过眼下开封城里那些房舍倒塌无家可归者都纷纷向道观寺院集中求得庇护,遇仙寺也是人满为患。

王景范和狄惠就乘坐牛车到了遇仙寺门口,刚下车寺院中的一个小和尚便走上前双手合十喧了声佛号:“施主,我寺收留了很多灾民,实在是没有办法再收留百姓了,还请施主见谅……”

原来这遇仙寺也如同大相国寺一般人满为患,寺中的和尚便派个小和尚来挡人。王景范说道:“这位师傅,我们这次前来时访友的,还请行个方便。听闻寺中寄居着一批蜀中赴考学子,在下想要打探一下其中一位友人的下落……”

狄惠在旁边冷眼相观,他非常确信王景范绝对不认识那个所谓的“苏氏三父子”,因为在路上他曾试探过王景范又没有苏氏三父子的诗文,王景范却避而不答——别说友人了,那个所谓的“听闻苏氏三父子文章高绝”之语都是假的!这会看着王景范和小和尚周旋说起谎话来是面不改色,就好像是真的一般,这也让狄惠心中有些别扭,不过心中却更添了一分敬畏——如果真的从这里找到了那个苏氏三父子,而且他们的文章才学确实又令人惊叹,那眼前这个王景范可能真的如同京师开封城中那些说书艺人口中能掐会算的神人了!

王景范不知道旁边的狄惠对自己有些敬畏之心,他虽然对苏氏三父子的诗文倒背如流,但书中却没有记述他们早期的文章。狄惠问自己苏氏三父子有哪些文章的时候,他自然是无法答出来。

“本寺确实有赴考蜀中学子寄宿,只是不知施主找寻何人?”小和尚不为所动。

王景范笑着说道:“在下要找的人很好认,他们是蜀中眉山人士乃父子,父亲苏洵苏明允,两个儿子为苏轼苏子瞻和苏辙苏子由。”

小和尚听后答道:“这三人确实是寄居在本寺中,请这边走。”

小和尚将王景范和狄惠两人引入寺中,遇仙寺也算是有年头了京师开封又是天下财货聚所,正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这遇仙寺在香客的捐助下扩建了不少。王景范边走边打量着这座有些年头的寺院,其实几个月前他第一次离乡从渭州来到京师开封,这一路上倒是有大半都寄居在沿途的寺庙中,西北的驿站不比京师附近,皆是破落不堪无法寄住也就寺庙还可以凑合一夜。

“小师傅,看来你们这里寄住的人也不少啊!”王景范说道。

小和尚愁眉苦脸大倒苦水的答道:“可不是,原本这寺院中寄住了不到三十个蜀中赴考的学子还有几间余房的,这大雨一下倒灌京师,城中房舍被毁的百姓便四处寄住,住持将这些学子的房间挤了挤,可是架不住前来投靠的百姓多啊!要命的是连厨房和存放杂物的房舍也倒塌了,做饭还可以凑合一下,但寺中原本存放的粮食却被泡了小半,加上人这么多,估计用不了几天就要断粮了……”

狄惠听后从旁小声问道:“见复,白沙书院那边可有存粮?如若不够可从府中运些……”

王景范答道:“鸿江兄放心,白沙书院的存粮足够百多人一年所用,距离书院不远就是白沙村,那里可以供应书院肉食蔬菜……”

狄惠心中咯噔一下,刚从路上他才得知这书院不过是两个月前开工的,本来一下子就建好百多间房舍就已经够惊人的,要知道当年四大书院的应天府书院当初校舍不过一百五十余间,白沙书院连个书院的样子都没有就一口气建了百多间就已经实属惊人了。现在狄惠不过是随口一问想要施惠于王景范,在遭受大水倒灌京师之后市面上粮食不说价格贵也许连买都不好买,但这绝对难不倒狄家,没想到白沙书院连粮食都存了这么多。

“难道这个王景范真的已经预料到有大水倒灌京师,先提前建好房舍存好粮食,就等着大雨过后好为书院招揽一些名士?!”狄惠心中暗自想到。虽然他并不清楚白沙书院那边的具体情况,但这并不影响他根据所知道的进行判断,狄惠毕竟是出身将门之家虽已弃武从文,不过有些习惯已经成为本能。

等走到后院的时候,便看到一些书生打扮的人聚集在一小亭下在谈论着什么,不时的传来一阵笑声。小和尚朝那里扫了一眼带着王景范两人继续往里走,在一门前停下来上前敲门,房门打开后,一位面容清俊的年轻人问道:“小师傅,有何事?”

小和尚双手合十答道:“苏施主,这两位施主前来拜访,若是无事小僧先告辞了。”

王景范打量了一下这位年轻人,见其年龄与自己相仿,且根据书中所载诗文风格,心中做了个计较便上前拱手说道:“这位可是眉山苏辙苏子由?在下渭州王景范,草字见复,这位是狄惠狄鸿江,早闻眉山苏氏三父子才学了得,在下心生向往今日冒昧前来拜访。”

这年轻人显然不是苏洵,从书中人物小传上王景范得知现在苏辙正好与自己同岁,而苏轼则大两岁今年二十,书中所载的苏轼诗文大气磅礴肆意洒脱,开宋词豪放一脉。虽然二十岁的苏轼要想写出书中所载的诗词显然不可能,但观其文也能猜想出这苏轼多半是性格狂放的才子,而眼前这位年轻人给人的感觉颇为稳重,所以王景范猜想这位应该是和自己同岁的苏辙。

小和尚一听撇撇嘴,心中虽有不满但人家看样子不是来投宿的,也就没说什么,将人带到后便转身走了。

年轻人面色有些犹疑答道:“在下正是眉山苏辙苏子由,才学了得愧不敢当……”

虽然苏辙一头雾水,不过毕竟是少年心性听到对方夸奖自己和父兄才学了得,心中也是颇为欣喜,当下便将王景范和狄青让进房中,并对着屋内说道:“父亲、大哥,有人来访。”

王景范和狄惠走入房中,房间并不大却用青砖垒了个通铺这便占去了几乎半个房间,加上桌椅和墙角堆放的行李,这房间也就剩不下什么空间了。屋内床边坐着一位面容清矍的中年人,而一年轻人正伏案疾书,因背对着房门看不清面容。

王景范心中便明了那中年人是苏洵,而背对着自己的年轻人便是名传千古的苏轼了。书中记载苏洵二十七岁始发愤为学,效法先秦两汉和唐人韩愈文风十年便学有所成,只是年纪大了错过了科举考试的最佳年龄,加上命运不济碰上了西昆体大行其道的时候,科举只能是屡试不中。苏洵应该比狄青小两岁,虽是文武不同,但看那模样气色比自己上午刚见过的狄青不可同日而语。

书中遇仙寺是虚构,书中所记开封府府试之后,苏氏三父子寄宿在开封城兴国寺中,准备应考礼部试。

第十章 才思敏捷

第十章才思敏捷

背对着自己的苏轼丝毫没有转身的意思依旧伏案疾书,而苏洵刚想要招呼王景范和狄惠,王景范摆摆手轻声说道:“久闻明允公大名,今日一见得偿所愿,请勿打扰令郎,文思一断颇为不美……”说完便走上前去,站在苏轼的背后不再言语。

苏洵与苏辙也不是迂阔之人,更不愿意别人打扰苏轼作文,见王景范如此通情达理也便放下心来,只是各自拿起刚才看的书继续读书。与王景范想象的不同,苏轼的字并非潇洒飘逸之风,乃是最为考校功力的馆阁体——时下京师里的士人最看不起馆阁体,平常日子里也不苦练,耍的是名士派头,酬唱往来都是淡若无痕的行草。

这样的名士派头平时是无事的,甚至还颇受推崇,不过若是在科举考场上来这么一套,文章就算再漂亮人家考官也是连看都懒得看直接扔到一边。当然没有一个学子会拿自己的终生前途去开玩笑,考场答卷都是中规中矩的馆阁体,只是平时不肯勤练临时抱佛脚哪里来得及,不过是应试之举而已。

王景范手头上的《全宋词》对苏轼的小传恐怕是最长的,内容记述的也非常丰富,苏轼多才多艺书法自然也是极为出色的,被后人评为继王羲之、颜真卿之后的“天下第三行书”。王景范对书法也是颇有心得,不过在看过苏轼的字后也是颇为心折,这种规规矩矩的字才最是考验人的书法,正如盖房要打好地基一样,近千年最顶级的书法名家有几个是靠年轻时耍名士派头的家伙的?

虽然王景范进门之前苏轼这篇文章已经作了大半,眼下看着是快到结尾的时候了,不过王景范还是从苏轼笔下的段落推断出这篇文章应该是小传上所载的《六国论》。王景范知道苏氏三父子都有《六国论》,都从不同的角度来论述那段历史得失,不过《全宋词》没有录入这些文章,根据父亲所言不仅有《全宋词》还有《全宋诗》《全宋文》等书,只是有宋一代三百年如同唐人将好诗写完了一样,宋人将好词也给写了个一干二净,《全宋词》的地位远比其他书要高。

王景范的父亲生前是十分喜欢诗词的,虽然他是后世之人,不过他对诗词却并不看重,诗词描绘的意境固然令人心生向往,但人总是要吃五谷杂粮的,诗词于实务无半点干系,诸如唐人李白、杜甫等人诗才登峰造极固然能够流传千古,却于百姓无半点用处。他自然不希望王景范只能够成为一个词臣,异族铁蹄南下倾巢皆覆岂有完卵?

王景范知道在考前苏洵为两个儿子出了不少题目,除了准备考试之外,也想要用这些文章去拜访当朝的权贵。苏洵自己几次应考都时运不济,自然不想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他自己也不想在这科举考试上再这么蹉跎下去,直接向权贵行卷以博得其赏识照样可以获得推荐入朝为官,只是这条路自然不如科举正途更有前途,不过想到他已经快五十了,这就算不得什么了。

苏轼运笔如飞,宝大光圆的字体一个个罗列于纸上,不一会苏轼便长舒一口气放下毛笔终于将这篇文章完成了。苏轼回过头来看到旁边站着的王景范心中一阵讶异,刚才他全身心的写文连屋中来了访客都不知道,王景范抬起头来赞道:“好文!好字!”

苏轼拱手说道:“这位兄台过誉了……”

王景范笑着说道:“在下渭州王景范,草字见复,听闻有眉山苏氏父子才学出众,今日冒昧拜访,不想打扰苏兄文思了,看过这半篇《六国论》,方知所传不虚……”

以前读过苏氏三父子的小传和词文,倒是觉得这苏氏三父子不只是才学高,苏轼豪放不羁如同苏洵的前半生,而苏辙稳重慎行更像是苏洵的后半生,今天只是一见面王景范心中不免有些好笑——果然不愧是父子。

“此乃家父命题,我兄弟两人作文,适才兄台进来在下有些惭愧了……”苏轼笑着说道。

王景范心中计较一番说道:“苏兄,可借在下笔墨一用?苏老先生命题看过苏兄这半篇《六国论》后,在下也是有些手痒。”

苏氏三父子是有真才学之人,想要与之交往只是单单施惠是不够的,这并不能得到他们的认同。王景范虽然没有见过苏氏三父子的《六国论》,但刚才看过苏轼的半篇文章之后,心中其实并不以为然——除了各种儒家经典之外,王景范精研最深的便是《战国策》,而父亲也常以春秋战国故事为引教授自己。父亲虽未做这《六国论》,但从父亲生前的只言片语当中,显然易见其立意远高于现在他看过苏轼的这半篇《六国论》。

苏轼将桌上刚才散乱的文稿收拢了一下,欣然让开了自己的位置。王景范拿起毛笔醮了醮墨,便在稿纸上落笔疾写,苏洵、苏辙和旁边的狄惠都有些好奇的围上来,狄惠心中不免有些腹诽:“这个王见复该不会是提前作过《六国论》吧,下笔如此之快,笔间行文丝毫不见滞涩……”

“三家分晋至始皇一统天下,余尝读此战国四甲子史传,战国七雄并起然何独秦灭六国而独享天下?窃以为非六国赂秦养患、非合纵不利、非诸侯养士不果……”王景范写一句,旁边的苏轼便读一句,只是读到“非诸侯养士”之时稍微停顿了一下。

刚才苏轼写的《六国论》中其中“养士”正是他的论点,显然他知道王景范这篇《六国论》似乎有反驳他的意思。不过苏轼没有注意到苏洵和苏辙的脸色也有些不正常,赂秦和六国内部外交不团结正是苏洵和苏辙的观点。王景范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若说是词文苏氏三父子的他全部都倒背如流,但是文章除了最出名的几篇知道名字之外,其余一概不知,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句开篇将苏氏三父子的《六国论》放在了靶子上。

苏轼只是一瞬间的停顿,不过他很快便跟着王景范的笔继续读下去,王景范写的是一手行楷,毕竟是即兴作文正正规规的楷书反而会阻塞他的行文思路。几乎苏轼读声跟着王景范的笔尖,王景范身边的四人对他的才思如此敏捷都感到万分惊讶,就是刚才进门时伏案疾书不觉身边多了个人的苏轼也是提前有所构思才下笔一气呵成的,不过王景范就算从他进屋到下笔这段时间都在构思也够惊人的了。

不过是片刻功夫,王景范用力一抖手腕长舒一口气收笔将毛笔放回到砚台上,苏轼也刚好念完最后一句,狄惠将十来页文稿摆放好——王景范落笔千五百字的《六国论》就算完成了。苏轼拍手称道:“好文!好字!畅快!”

王景范的这篇《六国论》完全是提炼了他父亲的观点——六国被秦所灭是六国不思进取墨守成规所致,秦国之所以强大是不断调整自己的各项制度,激发国家潜力以强横的实力横扫六国,哪怕六国有比秦国更多的人才,有骨气不屈服于秦国,能够团结,其结果依旧如此。王景范知道他的父亲对秦国的看法与大宋的士人是有很大差别的,“暴秦”之类在王景范父亲眼中不算什么,他生前对秦国的推崇也极大的影响到了王景范。

“好一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苏洵说道。这句是王景范《六国论》全文的题眼,六国的保守和秦国的进取就已经注定了最后的结局,自秦以下至太祖开国千多年来,大凡诸侯并举天下乱世之时基本上都是如此。

“见复这篇《六国论》远胜在下所作,在下甘拜下风!”苏轼拱手笑着说道。

王景范摆手说道:“子瞻兄过谦了!百人眼中必有百个战国,个人看法不同而已,我辈当兼容并蓄海纳百川增长学识,不以彼之见解不同便穷究其误,正所谓‘人无完人’,这世间哪有挑不出错的文章呢?”

“高论!轼这次真的是拜服了……咦?见复怎知在下是苏轼苏子瞻?”苏轼有些疑惑问道。虽然苏轼比弟弟苏辙大两岁,但这点差距在样貌上并不是明显到马上让人能够一眼辨出哪个是哥哥弟弟,反倒是苏辙慎行更有当哥哥的样子。

狄惠撇撇嘴,心中暗想:“这算什么,这小子能耐大着呢!不过他怎么知道这个是苏轼而不是苏辙呢?!”

王景范笑着说道:“子瞻兄文采风流皆为一等,刚才看子瞻兄行文其字内中不禁神采飞扬,想必明允公为子瞻兄起名为‘轼’多有期许兄能内敛神气锦绣内藏之意,若是子由兄必称呼‘王兄’而非‘见复’!”

苏洵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见复法眼无差,老夫为子起名时确有此意,十年前曾作《名二子说》并无外传,见复仅从言行便可推及老夫为这兄弟两人起名用意,真是心思敏捷!”

狄惠听后也是不禁汗颜——人家不用能掐会算,只需听得对方二三句便可以推及人家老子起名的用意,这心思可真是……苏轼苏辙名字的由来王景范自然是通过书中人物小传中知道的,不过这两兄弟的性格差异比较大,只要一张嘴就可以轻易的分辨出来,只是狄惠可不知他的深浅,心里面多少又被他打击到了。

在一旁的苏辙笑着说道:“家父为我兄弟两人以《六国论》为题各做一篇文章,家父自己先作了一篇,只是见复开篇之语却将我父子三人的文章全部批驳了一番……”

“若非见复来此时在下不过才写了一半,轼还以为见复早就见过我们的文章今天上门来辩驳一番呢!”苏轼说道。

王景范听后有些惊讶的问道:“难不成……不知者不罪,还请明允公和两位苏兄多多见谅!”

“我看这小子就是故意的!”狄惠心中不免腹诽道。

也许是注意到了旁边的狄惠神色有些不对,王景范连忙向苏氏三父子介绍到:“这位狄惠字鸿江。”

因为狄青是武人出身的关系,王景范并没有提及狄惠是狄青之子,再者说来苏氏三父子未必会买狄青的面子对狄惠高看两眼,若要这三人服气那只有在才学上多下些功夫。观苏轼一生生平,这豪放快意的性子权贵在他眼中没有什么用处,事实上直到见到苏轼本人王景范心中才有些打鼓——这才是真正往来无白丁的角色,狄惠怎么样他不是很了解,但于文传和俞樾可都是名利中人,这两人未必入得了苏轼的眼。

“正如见复适才所言,‘百人眼中必有百个战国’,文章亦是如此,况且见复乃是无心所致……”说完便从书案上的一叠文稿中拿出自己和苏辙所写的《六国论》递给王景范笑着说道:“这是老夫与犬子所作,恰逢其会正好由见复品鉴一番。”

王景范双手接过文稿一页一页的慢慢翻看,在渭州的时候他也曾看过别人的文稿,不过显然他们的文稿与苏氏父子水平差的太多了。不过王景范也并不意外,若是水平差不多那才是意外呢——毕竟苏氏一门在唐宋八大家中占了三席,如同现在的有识之士所认识到的那样,诗词于治国无甚多大干系,倒是策论文章能够反映出一个士人的能力。

只是王景范心中还是有些失望,苏洵和苏辙的《六国论》观点与刚才看过苏轼的文章大同小异,并没有超脱现在的主流观点——王景范所作的《六国论》开篇批驳的三个观点并非是针对苏氏三父子,只是恰巧碰上了而已。

“父亲所教授的东西果然与这些士人所学的有很大不同,这三苏文章中还是以老苏苏洵的文章更为老辣,借古寓今虽有失偏颇但不失为有政治价值的文章,至于苏轼苏辙两兄弟的《六国论》文才是有了却无甚价值泛泛之作……”

苏氏父子的文章在王景范心里评价虽然不高,不过他还是口头上赞叹:“今日果然不虚此行……”

还没等王景范吹嘘完,房门被推开走进三个年轻人用浓重的蜀音说道:“子瞻、子由还在刻苦攻读呐?”

王景范向屋内的通铺看了一眼,显然这一间屋子里面住了六个人,估计若不是因为京师受灾百姓寄住遇仙寺,也许苏氏父子的房间还不至于这么紧张,便对苏洵说道:“明允公,今日在下前来拜访一是增长学问;二来这京师遭了水灾,料想这遇仙寺虽未被水淹但也颇受影响,在下在京师城外不远的白沙村建了几栋房舍,还请明允公……”

苏轼和苏辙正和刚进来的三个同乡说话,不过屋子就这么大,王景范的话自然也就落到了他们的耳中,其中一个学子说道:“那可是好,先前三人一屋还好些,现在人多了六人一屋,就连习文也要挨个排队,苏先生真是好福气!”

王景范笑着说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仅明允公可去,你们也可以一起来啊,反正在下那里别的没有就是地方大,你们这批蜀中赴考学子来了多少?大家可一起搬过去,听闻寺中存粮被雨水浸泡毁了不少,这里百姓三教九流皆有不是个读书应考的好场所,一起到在下那里大家平日可多走动一番,相互增进学问……”

“我们一共来了二十四五人,你那里若是不大挤挤也可,书案轮流用没关系,就是这里人声吵杂读书静不下心来……”

王景范笑着说道:“不用你们挤,两三人一屋你们着二十几人住下一点问题都没有!明允公意下如何?”

第十一章 大恩如仇

第十一章大恩如仇

由于苏洵年轻时喜好游历带到中年才发愤读书但为时已晚只能求个贤名,是以对两个儿子的前程看得很重,所谓出名须趁早,他也希望这次科举考试两个儿子能够顺利通过开封府发解试得个出身,思量片刻后便说道:“既然见复盛情邀请,那说不得要劳烦见复了!”

王景范笑着说道:“明允公乃饱学之士,子瞻与子由两位兄台都是大才,各位蜀中学子都是俊才,能够请到你们是在下的运气,何来劳烦一说?还请大家都收拾一下行李,寺外有八辆牛车大家可将行李放在车上,趁着天色尚早也许能够在晚间赶到白沙书院。”

那三个蜀中学子高呼一声便出门将同来的学子招呼起来,一起收拾行李准备搬家。苏洵则前去寻那寺中住持说明情况,顺便将借宿所需结清。原本寺中住持是希望借宿学子能够考出个功名也好让遇仙寺显显名声,不过碰上了大雨寺中寄居的百姓多不说,最重要的是存粮被毁了不少,就是供应本寺僧人也有些捉襟见肘,这二三十个蜀中学子另寻它处也算是帮寺庙缓解了粮荒,有何不乐意的。

在车夫的帮助下,算上苏氏三父子共二十六个蜀中学子很快便将行李收拾好装在牛车上来,狄惠看到这一幕只是心中有些感慨。看着牛车上不时高声笑谈的蜀中学子,与王景范坐在一起的狄惠低声说道:“见复这下可得偿所愿了?”

王景范颇为玩味的看着狄惠笑着低声说道:“白沙书院初建,虽然苏氏三父子皆是大才,但仅有这些人还是不够的,他们只是暂居而已,想要白沙书院真正成为学子所向往的地方,还需多方走访邀请大贤开课授讲才行,这不过是刚刚起步罢了……”

在车队穿过开封城的时候,王景范和学子们买了些简单的吃食,为了不耽误赶路的时间直接就在车上凑合的填填肚子。众人在牛车上说说笑笑时间也过得快,太阳还没下山便赶回到了白沙书院,看着一栋栋房舍学子们兴奋的将行李搬下车,早在书院门口迎接的俞樾连忙帮着指引个人的房舍位置,就这样在学子们的笑声中将众人安置下来。

王景范自然是亲自为苏氏三父子安排房舍,为了赶时间白沙书院只建好了三处独立的院落,其余的房舍可临时充当客房,也可等这段时间过去之后充当校舍。同来的蜀中学子没有人会指责王景范区别对待,他们的房舍虽然是校舍临时充当的,但桌椅床柜也都安排的齐全,比在寺中要好得多,而且还是两人一间。路上王景范也说过了,在白沙书院暂住到开封府发解试之前,所有的吃住皆是免费。

苏氏三父子住的是独门独院的房舍,这在计划中是白沙书院专门提供给前来讲学常驻先生的住处。众人都知道王景范跑到遇仙寺是为了拜访苏氏三父子,顺道也是将众人的吃住问题都给解决了,心中感谢还来不及哪里还会责怪王景范不公?而且这些蜀中学子都是一路结伴而来,在一起的赶路的这段时间相处比较熟悉,心中自然能够分辨出哪个人才学更高一些,虽说科举考试运气很重要,不过有真才实学的人都会受到尊重,苏氏父子的待遇好些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本来白沙书院中比较好的三处独立的院落其中一处比较大的是王景范自己的居所,只是狄青虽然轻车简从但内眷还是比较多,遂将自己的住处和狄青调换。这又是一番折腾,等王景范将所有人都安顿好之后,天都已经黑了,原本想着还要拜访狄青和苏氏父子,不过人家可不比自己刚刚搬完家已经非常劳累,他也就索性偷懒免去再走一遭。

狄惠回到书院后便将今天随王景范前往寺庙拜访苏氏父子的事情说了一遍,狄青的几个儿子都在房中,等狄惠说完他才知道原来在王景范的说服下狄青已经写了奏折准备辞去枢密使职务。狄青已经让长子狄谅将自己的奏折送往政事堂交给文彦博,到时候皇帝和政事堂的诸公肯定又是出言挽留,这本是题中应有之意,狄青心中非常清楚也许皇帝本人会出于君臣相得之情挽留自己,但是那些政事堂的相公们在这几年当中无时无刻的都在想着如何将自己弄下去。

“父亲,就这样辞去枢密使未免有些太过可惜了……”狄惠有些惋惜的说道。

他的几个兄弟听后脸色也并不好看,狄青却非常平淡的说道:“王见复与为父说得非常清楚,政事堂诸相公现在也是不愿意看到为父辞去这枢密使的,没有为父文彦博等人如何为那六塔河寻找脱身的借口?只是现在大水倒灌京师开封,诸位相公都忙着赈灾排水顾不上为父,等他们缓过神来的时候就是借流言收拾为父的时候了……”

“父亲说的不错,下午我去寻那宋端安排家丁住处的时候,书院中的那个俞樾就曾问宋端,狄家的狗头上是否长角了?其实以前我也曾听过,不过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听起来这却是灭门之祸!”狄谅说道。

狄惠摇摇头说道:“王见复的手段确实非同一般,孩儿与他一同去见那苏氏父子,其中苏轼正在作文,王见复只是看了一会便在苏轼完稿之后便立刻写了一篇同样题目的文章,其间无一丝滞涩,无一字修改,他在作文苏轼在旁边念文,这份才思孩儿时所未见……”

“王见复临行前与为父说过去拜访大贤,那苏氏父子才学如何?”狄青笑着问道。

狄惠摇摇头说道:“恕孩儿愚钝,这苏氏父子三人是不是大贤还需一段时日相处才可获知,不过看过他们的文章后,以孩儿所见他们三人的文章远比孩儿所见过的那些人要好得多……那苏洵、苏辙举止谨慎,苏轼倒是颇为健谈,路上孩儿与他谈论所提及的经史典籍没有难得住他的,就是那些同行蜀中学子对他们父子三人才学也是颇为敬重。”

狄青听后点点头说道:“为父虽然已经决定辞去这枢密使职位,不过还是希望皇上能够念及为父出生入死效忠大宋的情分上,能够赐四郎和五郎一个出身入仕……”

“父亲,孩儿还是想要考科举谋个正途出身……王见复所图甚大,为人又是深谋远虑,这白沙书院现在虽然是一切刚刚初建,但看这房舍的规模,觉得在这里也许孩儿的一个际遇。”狄惠说道。

狄青点点头说道:“这也是以后的事情,不过四郎和五郎可跟在王见复身旁。此子不是池中之物,也是要考科举谋个进士出身的,跟在他身边近可增进学问,远则待其显贵也是条出路……”

狄惠摇摇头说道:“王见复他日显贵孩儿不可预测,只是从见他第一面起,孩儿心中就隐隐觉得一切皆在他预料之中,似乎此人精通河洛之学,孩儿越是与之相处的时间长越是觉得他深不可测,令人心生敬畏。”

厅中狄青和他的几个儿子听后不禁面面相觑,虽然与王景范接触的只有狄青和狄惠,不过王景范所言所行都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狄惠,似乎是先入为主的关系,在他的眼中王景范的每一步似乎都是算计好的,若是再过些时日他与苏氏三父子接触时间长了真正了解到了他们的才学与王景范当初所言的那样,可想而知他会对王景范更加信服。

正当狄青和他儿子们谈论王景范这个以布衣之身便上门晓以利害说服自己辞去枢密使高位年轻人的时候,王景范正与俞樾和宋端一起吃晚饭。于文传四月的时候便去了渭州老家,帮助王景范处理渭州王氏家族的各项家产,还要在回来的时候处理王景范所收购的庄园事务,没有一两个月是没法回来的。

“每间房舍住两个人,除去苏氏父子三人之外一共用去房舍十二间;狄枢使一家二十一人,狄枢使也是通情达理,院落里住了十一个人,其余包括狄谅、狄惠和狄说三人都同家丁住在普通房舍中,狄谘、狄咏则住在府衙,只有幼子狄谏与狄青住进了内院……”俞樾一边吃一边说道。

王景范放下狼吞虎咽的将碗中的饭菜吃完后放下碗筷笑着说道:“今天虽然忙了些,不过总归是满载而归不虚此行,除了将苏氏父子三人请来之外,居然连狄枢使也把家搬过来,这实在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狄枢使还真像传闻中那样平易近人!”宋端笑着说道。

“耻夫,今后你要多与狄枢使一家接触,狄枢使的几个儿子我只见过狄惠和狄谘,狄惠弃武从文且不说他,我观狄谘颇有其父之风。你虽读书不若俞樾,不过兵书战策我也教过你不少,日后我还会请狄枢使觅一二军中勇武之士教授与你,望你能多多把握……”王景范郑重的说道。

宋端自然是放下碗筷说道:“谢先生提携!”

旁边的俞樾有些疑惑的问道:“耻夫?莫非是宋端的字么?”

宋端有些得意的说道:“今日在狄枢使家门口,先生为我起的。”

俞樾笑着说道:“莫非是采撷唐人孟浩然名篇?”

王景范笑着点点头说道:“正是!俞樾,你也不错么!”

俞樾有些挠头,诗词向来是他的弱项,于文传在这方面更强于他,只不过两人同是师从王景范之父,又受王景范的点拨,俞樾更偏重师法两汉文风,连首倡复古文风的韩愈他都看不上——韩愈文章固然出色,不过王氏父子对韩愈的评价却不高,连带他也受了影响。

“先生不是常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么?孟襄阳与诗佛王维并举,连李杜也对他极为推崇,他的诗我可都是非常熟悉的!”俞樾连忙揭过这一段。

其实王景范为宋端起了这么一个字,俞樾心中也是多少有些疑惑的,要知道孟浩然一生可并不显达郁郁而终啊!以孟浩然的名篇为宋端取字,先生肯定不是信手而为,偏偏在狄枢使门口取字,其中倒是值得玩味了,不过俞樾知道宋端读书并不怎么样,先生为他取字的深意他也未必晓得。

王景范拿起一根筷子轻敲桌面笑着问道:“这蜀中学子一下来了二十多个,白沙书院今后也算是开始要热闹了。俞樾,日后你要与其他学子交往增进学问见识,你是自己取个表字呢,还是我来为你取一个表字?”

“还是先生为樾取一表字吧!”俞樾答道。

王景范略微一思量便说道:“武王萌暍,人于樾下,左拥而右扇之,而天下怀其德。俞樾,今日我便为你取表字为‘萌甫’,你看如何?”

“武王萌暍,人于樾下,左拥而右扇之,而天下怀其德。”一句是出自《淮南子·人间训》,而当初《淮南子》还是王景范给他们讲解的,与宋端以采撷名篇取表字不同,萌甫这个表字是使典用事,其中含义可比宋端的表字深刻多了,这中间的差别俞樾明显能够感觉得到。

俞樾站起身来躬身说道:“先生,以后樾的表字就是‘萌甫’了,谢先生!”

王景范也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萌甫,汉人高诱曾有注云:‘樾下,众树之虚也’望萌甫多多自勉!”

俞樾感激的说道:“谢先生教导,樾终生不敢忘怀!”

“好了,萌甫我们坐下说话!”王景范为俞樾取了表字之后心中也是畅快:“我也比你们大不了多少,今日在狄枢使府上我就与耻夫兄弟相称,日后等文传回来后我们四人再行结拜之礼!”

俞樾听后慌忙站起说道:“先生待我们如师如父,我们岂可如此造次?”

王景范笑着说道:“这又有何不可?我不过是虚长几岁而已,日后你们还要考科举考武举,狄枢使都能以农家出身拜枢密使,你们自然也可以!以后的路还长,我们要多多相互提携!”

俞樾听后还是连称不敢,连宋端也觉得自己白天的时候欠缺考虑,他们几人都是王景范之父与灾荒年间收留的,能够吃一口饱饭留的一条性命已是侥幸。虽然王景范父子不曾低看他们,还教会他们读书习武,不过十来年感恩戴德已根深蒂固岂是一句话就能改的?

王景范一看俞樾和宋端都比较坚决,遂放下这件事等以后再说。其实王景范父子对于文传他们的未来也都早有过打算,不过未来无限可能他们虽然对大势有所了解但也不能掐算人家一生,所谓大恩如大仇,于文传等人年岁与王景范相仿,王景范几乎很难有什么秘密能够瞒得过这些人,以后相处还是要宽严相济为主,切不可将之视为仆从杂役。

今天晚了,不过这一章还是算作昨天的。

第十二章 著书求名

第十二章着书求名

白沙村虽然紧邻蔡河,不过因为地势比较高受水灾的影响并不大,白沙书院储存了大量的粮食又有白沙村的支持无论肉蛋蔬菜都不缺,生活的条件反而倒是比现在哀鸿一片的京城内更好一些。王景范也舍得下本钱,连盖房子的钱他都不在乎,更何况供应这些赴考学子的吃喝?

没过几天这些安顿下来的蜀中学子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状态,除了读书之外便是五六人结伴在附近郊游,只有苏轼、苏辙两兄弟在父亲的严格督促下闭门苦读。直到现在王景范才知道,这父子三人从蜀中赶到京师开封也差不多快半个月了,居然连开封城都没有游览过,一找到住处便苦读不止,同行的学子就算再用功读书开封城也至少去过两三次,这份用功真是值得称赞。

王景范知道苏洵这么严格的督促两个儿子用功读书也是怕他们重复走自己的老路,少年时苏洵就热衷于游历,以至于夫人程氏只得将希望放在了两个儿子身上。苏洵中年在回乡丁忧的二哥苏涣的引导下才开始发奋读书,不过为时已晚,现在苏轼和苏辙正是处在科考的最佳年龄,出名须趁早这是读书人万金不换的真理。

苏氏父子除了闭门读书之外,也就是与王景范有些交往,与苏轼和苏辙不同,王景范是直接在渭州通过发解试的不用再考开封府的府试,即可直接参加明年二月的礼部试。在苏洵看来王景范除了要准备来年的礼部试之外,现在还要做的便是向朝廷诸公和名儒行卷,这是沿袭唐代的做法只是现在大宋为了革除科举弊病废除了“公荐”制,不过这种习惯还是延续了下来。

苏洵给两个儿子命题作文便是想要选出他们的得意作品向公卿推荐,不过这需要等到开封府发解试过后才行。在苏洵看来那天王景范一口气所作的《六国论》实在是精彩,立意行文皆属上上之选,本来以为两个儿子已经够出色,没想到遇到王景范更高一筹,这也使得他加紧了对苏轼和苏辙的督促,几乎是一日一文。

王景范对于这些蜀中学子也未多做要求,只是希望他们能够在书院内为那些孩子讲课解惑即可,白沙村的孩子开蒙比较早,而王景范收养的孩子则刚开始习字读书,对这些蜀中学子来说没有什么难度。以往白沙书院只有三个年岁比较大的儒生教授这些孩子,而王景范等人则是抽空教书,虽然也应付的过来但还是有些忙乱,这些蜀中学子来了后,只需提前两天定下谁去授课即可完事,大家都落得轻松。

这些前来赴考开封府发解试的蜀中学子大多都是第一次离开川蜀,四处游玩也是情有可原,王景范则希望他们游览京师开封的时候,若是碰到同样遇到大水陷入困顿的学子,大可请到白沙书院来。王景范做事大方为人热诚很受这些学子的推崇,当日拜访苏氏父子时片刻做出《六国论》的事情也通过好动的苏轼传扬开来,那篇文章其他学子也都读过,对他的学问也是佩服。

邀请别的学子来白沙书院暂住也不会掉自己身上的一块肉,不过是顺手而为,蜀中学子自然乐得帮王景范这个忙。同年考生不用别人介绍,这些蜀中学子在开封城中游玩,在茶肆酒楼他们可以碰到其他地方赴考的学子,不是每一个外地的学子都可以租到满意的房子,更何况一场大雨下来被泡塌冲毁的房子不计其数,那些处境困顿的学子立时被白沙书院所吸引,问清地址之后便前来投奔。

一个月下来连同蜀中学子在内总共有六十多人前来投奔白沙书院,毕竟能够参加开封府发解试的学子还是比较少,大多数学子都会像王景范一样在本州参加发解试。这与朝廷在每个地区的发解试名额有关系,况且开封物价远比其他地区要高得多,在这里住上一年对家境一般的学子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这些学子到京师只是寄宿寺庙就可见一斑。

王景范也没有指望考这些赴考学子来振兴白沙书院,朝廷每次抡才大典相对全天下赴考的学子数量而言又有几人能够折桂而归?此举不过是为那些今后无缘金榜的学子留一退路,缓解白沙书院先生不足而已,能够得到苏氏三父子的友谊对王景范而言已是足够。况且收留这些考生不仅可以结下不少善缘,也许其中以后有些人就可以在官场上引为奥援,更可彰显自己的善名,这不过是多花了些银钱而已,对王景范而言这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要想白沙书院真正能够发展起来,成为大宋有名望的书院,仅靠这些小恩小惠还是不够的,必须要有足够分量的学者常驻学院讲学。王景范此时不过一白身,有无着作流传,更没有诗词有人传唱,在这京师开封他连个才子的名声都没有。在请来苏氏父子之后,王景范也开始如同苏氏父子一般少有外出,一门心思的在书房中读书,多少有些应考学子的样子了。

“先生,《中庸》为子思所作,这难道也有疑问么?”俞樾手中拿着书稿问道。

王景范笑着答道:“不过是一种可能而已,我只是提出了一种可能而已,那《论》《孟》言出均称泰山,而唯独《中庸》独称华岳,若为子思所作必不至此,是以我疑它出于西京儒生依托。”

俞樾有些担心的说道:“梁沈约曾言《小戴礼记》中的《中庸》、《表记》和《坊记缁衣》皆取自《子思子》,今《子思子》已亡,《中庸》是否取自此书也不可考,只是历来学者都对子思作《中庸》无异辞而已……”

“萌甫,这做学问一是一二是二,非天下众人不疑而不疑,人云亦云只能泯然众人矣!要有依据、有存疑,有证据就要怀疑,后人托先贤之名而做的伪书难道还少么?我并非说这《中庸》一定为伪书,只是心中略有疑点列于序文,若是今后有朝一日《子思子》被谁找到,那自然会真相大白……”王景范郑重的说道。

王景范要声望以加快白沙书院的建设,诗词于学问无用,且日后步入官场一着不慎便是被人抓住把柄曲解诗文制自己于死地——父亲曾说过《全宋词》莫要轻易流传,后世以诗词获罪招致灭门之祸者不知凡几,原本王景范有些不理解后来翻看到苏轼小传的时候才知道以大宋官家宽松依旧有那乌台诗案,更惶恐那些异族人当政的王朝?是以对手中这本《全宋词》王景范历来都是参考而已,对人物小传下的功夫远比所载词文要深得多。

像苏氏父子那样作《六国论》之类给朝廷公卿行卷?一来王景范不屑于此,另外一方面他也没这门路,更何况狄青辞去枢密使之事迟早有人会挖到他身上,以狄青和自己的关系,就算有这个门路也绝了——欧阳修能对苏氏父子如此推崇也是在礼部试上辨文失误心有愧疚才会让苏洵有行卷机会,可若是按照人物小传上所载,正是这个欧阳修在两个月后上书皇帝托五行飘渺之说弹劾狄青。

王景范文虽师法先秦两汉,但却瞧不起韩愈,就因为韩愈没有官品。眼前那个尚未谋面的欧阳修,王景范同样也是看他不起,至少父亲生前看欧阳修不过是与李白等同——其文章或可传承千古,然仅此而已。至少李太白豪放磊落想必遇上这种事情还不会假托五行之说诬陷狄青,是以莫要说欧阳修能够看上自己,就是看上自己,自己也未必会看得起欧阳修。

诗词、行文都不通,剩下来的便只有着书立说了,而王景范思量再三也觉得唯有如此能够迅速提高自己的声望。况且明年便是抡才大典之际,天下才俊之士都会云集京师开封,市面上有何新的着作出现只要言之有物必然会受到重视,这也是迅速提高自己声望的一个时机。

不过选择哪部经典作为自己的目标却大有学问,按照父亲生前所言后世儒家经典不过“四书五经”四字而已,而后世无不以几十年后宋室南渡出现的大儒朱熹学说为尊。他所作的《大学》、《中庸》章句和《论语》、《孟子》合称《四书》,现在朱熹尚未出生,而他这一脉的先贤“二程”程颐程颢王景范还没听说过,他以为自己完全可以先以四书入手。

王景范不知道的是父亲口中的“二程”程颐程颢兄弟今年二十三四岁,正是学问初成参加科举考试的年龄,而且也参加明年的礼部试——二程诗词不显,《全宋词》中虽有二程的踪迹但没有详细的介绍。(至少我没有查到二程的词,不过有程颢的诗)

朱熹在《全宋词》中有小传,王景范从中得知朱熹作《大学章句》和《中庸章句》的来历——那《大学章句》是有个别篡改的。显然王景范是绝对不会做这样有争议的事情,怀疑《中庸》作者不过是存一疑虑大可写在序文中,但若是篡改《大学》内容为自己的学说服务那可就是两个性质了。

这后世所称的“四书”当中,名气最大的莫过于《论语》,皆因太祖立国之初相公赵普曾有言“半部论语治天下”,如果有足够的时间王景范自信治《论语》也会出成果,不过却没有打散重组《中庸》来的容易快捷,况且篇幅较小也更容易控制。

听了王景范的话后,俞樾躬身说道:“多些先生教训,樾谨记在心!”

王景范摆摆手说道:“天下学子都以古人言为依据,说‘三代之隆,其法寖备,然后王宫、国都以及闾巷,莫不有学。’圣人尚有‘韦编三绝’的典故,而今有纸张、有雕版,予以为现在买一本书总比圣人那会要容易的多,以今日尚且不足以让天下儿童皆读书,像这白沙村在这里借读的孩子待分出高下之后,蔡氏一族只能选其良者供应继续读书,能不能出一个进士还尚且两说,那三代哪来的天下皆学?”

小时候王景范就曾问过父亲三代的事情,不过父亲给他的答案让他大吃一惊——到了后世三代中除了周代文献还比较多些之外,夏商两代几乎都成为传说中的所在,连皇帝在位的具体时间和年限都搞不清楚。商代的文字除了青铜器上铭文之外,更有一种刻在龟甲上的文字几乎无人能识,而出土这些龟甲的地方应该在河北西路,只是具体位置王景范的父亲也说不清楚。

王景范对父亲所说的也曾有过怀疑,不过他也曾查阅过典籍,各种古籍善本竹简也见过不少,却从来未见过父亲所说过的“甲骨文”。父亲也许无法确定那些龟甲的出土地点这情有可原,毕竟后世千年中地理演变地名变化也是可以预料的事情,但这甲骨文的存在父亲是确信无疑的,而据父亲所言后世能够识得甲骨文的人都是大儒学者。按照父亲所说的情况,所谓“三代之制”不过是后人虚构,三代别说大兴学校,就是又没有书还是另外一回事——那甲骨文出土是刻在明显被火煅烧过的龟板上,这是占卜才会有的事情。

俞樾还是第一次听王景范质疑三代,虽然让他有些难以接受,不过细细想来也是合情合理。大宋立国百年,唐代也不过刚过去了两百年,别的不说就是这每年朝廷取进士的数量就不是唐代所能比的,而汉晋名士更有游学一说——因为那个时候的书籍不是竹简便是帛书,后来就算有纸也是人手抄出来的书,自家的书读完了就要出门游历到别家去读藏书交流学问。汉晋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更早的春秋战国和不知具体年代的三代了。

“既然先生对这《中庸》尚存疑虑,为何先解这《中庸》?那《论语》、《孟子》以先生之才也可解得的岂不是更有把握?”俞樾说道。

若是放在外面俞樾是绝对不会这么说的,“三十老明经”,能够读通一经和能发出新的见解并着书者是完全不同的,古往今来又能有几人?不过在俞樾看来以王景范的学识这不是问题,他对王景范父子几乎有种盲目的崇拜,苏氏父子三人的学识他也见识过,不过接触后才发觉有些失望——文笔并不能代表学识,苏氏父子才学虽高却并不能让他产生高山仰止的感觉,王景范父亲在世的时候他还不觉得什么,等他学问小成之后才知道跟在王景范父子身边是一个多么宝贵的机会。

王景范笑着轻敲桌面:“萌甫,还不是功名动人心?说到底我也是名利中人啊!不过没有办法,想要施展平生抱负就必须要入仕,要入仕最有前途的莫过于考这进士科,况且我还要有心完成父亲的心愿,将这白沙书院建成天下第一书院,没有名望我什么也做不成,而且还需要用最短的时间来得到更多的名望……《论语》还是《孟子》那都放到以后再说吧,眼下这《中庸》入手最容易,用时也最短,先看看再说……”

俞樾笑着说道:“哪个不是名利中人,就是‘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的孟襄阳也不如此么?”

“宋端与萌甫不同,大宋自太祖立国以杯酒释兵权,纵是有契丹、党项之危,但总归不会同晚唐五代那样武人作乱弄得民不聊生,不过可惜这武人算是被压制惨了,远的不说就是眼前的狄枢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给宋端取字‘耻夫’,也是希望他以后能够好自为知,再不济也要知进退免得将自己陷于危境之中……”

王景范知道俞樾想要说什么,孟襄阳一生不甘隐居偏偏又隐居一辈子终老不得名利的诗人,以孟襄阳的诗取字多少有些“不吉利”,只是俞樾一直将这个疑惑压在心底未曾问出来。俞樾听后也明白了王景范的苦心,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不要说自己和宋端文武殊途,就是于文传与自己也有很大的不同,想到这里他也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

第十三章 时也命也

第十三章时也命也

枢密使狄青上书请辞的奏章在朝中引起了轰动,政事堂相公们在接到由狄青长子狄谅转交的请辞奏章后,只是碰头相互传达了一下便立刻呈送内廷请由皇帝圣裁。眼下京师开封都泡在水里,而各路州、军发生水灾的也不在少数,政事堂相公们正忙于救灾,谁也没有想到正在这个当口狄青却突然以身体病重无法担当指责为由请辞。

文彦博瞥了一眼桌上的奏折,这是知谏院范镇的奏折,上面陈述了京师和各地的灾情,并且请求皇帝询问大臣灾害产生的原因和消灾之法,并诏令两制、台阁的常参官极力进言政治得失,陛下亲自裁决选用,以制止天变云云。

范镇奏折的内容并无出奇之处,不过文彦博却看出了更深的东西——这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范镇的目的肯定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政治得失和天变,他的目标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就应该是脸上刻字的枢密使狄青!在政事堂的诸位相公排名上仅次于宰相刘沆,不过因为刘沆进谗言诋毁文彦博未果现在已经不安其位了,是以政事堂皆以文彦博和富弼为首做出决策。

坐在这个位置上,范镇奏折只是刚刚开了个头,文彦博就已经想到范镇要弹劾的谁了——还有谁能够比狄青更能招惹大臣们的怨恨?远的不说,就是三司使韩琦和枢密副使王尧臣这两人肯定看见狄青不自在,他们两人一个曾是狄青的上级,另外一个是状元郎,一个武人能够坐到枢密使的位置上,这能不让那些状元、进士出身的高官们眼红心嫉么?就是他文彦博自己也是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的,只是狄青掌管枢密院这几年一直谨小慎微没有给自己找过麻烦而已。

文彦博与狄青相处无碍,他不是刘沆,也知道自己无法做那个独相,朝中名望与自己相当的大臣有不少。远的诸如贾昌朝不说,就是韩琦和富弼都不弱于自己,假使刘沆真的被贬,那韩琦和富弼必然会成为与自己比肩所在,还不如现在刘沆当傀儡自己做主来的痛快。

不过天下间少有如意算盘能够打响的,四月六塔河决口,五月大水倒灌京师,先前贾昌朝就想要用天象和六塔河决口扳倒自己,不过贾昌朝人缘不好政事堂的诸位相公没有不对他排斥的,加之威逼内侍余威犹在,文彦博顺利的渡过了这个关口。可是这不过只是一个开始而已,文彦博是大杀四方砍了禁兵都虞候,将两个司天监官员逼出京师,不过这也惹下了极大的怨恨,尤其是曹皇后的怨恨。

适才刚刚看到知谏院范镇的奏折,他就想推范镇一把让朝廷上下的目光从堤坝决口和大水倒灌京师这两件事上转移开来,将狄青弄到前台来替他分担一些压力。没成想这范镇的奏折还没看完,狄青的辞呈就已经摆在他的面前。

“时也!命也!”文彦博心中一阵叹息,还是将刚才的想法抛到一边,整理了一下衣冠会同政事堂诸位相公一起面圣。

狄青的辞呈给所有大臣的感觉就是惊愕,在狄青平定侬智高叛乱之后就他是否升任枢密使的问题上,朝廷内部也进行过一次相当有力的碰撞,只是皇帝给压了下来。之后宰相庞籍身陷麻烦,副相梁适接替庞籍却又因为皇帝召回陈执中未能做成独相,这都是那次碰撞后的延续,当然在这几年当中狄青也是饱受流言攻击,连自己的狗头上长出龙角这样啼笑皆非的流言都冒了出来。

不过这一切似乎都与狄青无关,狄青依旧小心谨慎的坐着枢密使的位置,所有或明或暗的攻击他都谨慎应对,就是有一条——打死不辞枢密使!狄青这种以旁观者脱离是非圈的做法,让所有的大臣都感到有些无力,加之皇帝的信任,有人会怀疑狄青也许会完成立国之初曹彬未能做到的事情——由武人出身升任枢密使,然后再由枢密使迈向宰相宝座!

曹彬出身贵族,又是追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大功臣,功勋位列文武之首,甚至还两次担任枢密使,这已经几近神话,可就是这样曹彬也没有成为宰相——曹彬出身贵胄,但再尊贵的出身也无法掩饰他是武人的根脚,五代之乱犹在眼前,曹彬能够升任枢密使已经是天大的奇迹。由曹彬推及狄青,朝中的诸位大臣心中就更加恐惧了——狄青可没有像曹彬那样受过良好的教育,更没有显赫的出身,就是一个农家子弟凭借军功一步步从小兵走到了今天,更可怕的是狄青可比曹彬要年轻,也许宰相和枢密使之间的那条鸿沟真的会被他跨过!

就是这样一个死不退让的狄青,他居然自己辞去枢密使了?!虽然两府大臣们心中都存有疑虑,但是谁也不会说出来,只是用眼神相互碰撞了一下便迅速移开——枢密使是何等显贵的职位,没有一个人会无动于衷,当年梁适使出浑身解数逼走了独相庞籍为的是什么?众人在消化了狄青辞去枢密使这一最初的冲击后,立刻意识到新一轮的权利分配来了!

尽管皇帝身体病重初愈还很虚弱,但狄青辞去枢密使一职对帝国而言是何等大事?狄青今年才四十八,而立国之初的曹彬可是活了六十八岁,这段日子虽然没有见过狄青但谁都知道狄青身体健朗,哪能说病重就病重?就如同宰相对皇帝的重要性一样,文事出中书,武事出枢密,虽然枢密院的职能因为唐五代的殷鉴被压缩远不如中书省这么强大,但枢密使作为西府首脑本天下之兵柄,代天子之威武,枢密使的去留绝对是要由皇帝陛下本人来决定的,更何况狄青这个枢密使是当年皇帝非常坚决任命的。

王景范本来在白沙书院中一心著书求名,《中庸》一书的底稿早已完成,只是他心中还存有疑虑,便邀请所有寄居在白沙书院中的赴考学子一起来参详寻找失误,每日都是在与人争辩书中章句中渡过。不过因为狄青寄居在白沙书院,使得朝堂上的争论也延续到了平静的白沙书院,也给白沙书院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告——狄青以身体染恙为由辞官,皇帝还是记得这位为他平定诸多难题的第一战将的,宫里面的太监也来过几次,不是传旨就是问安,没过几日不仅是白沙书院就连整个京师开封都知道狄青住在这里了。

不过比起狄青来,王景范这个白沙书院的主人早就在这段时间内让所寄宿的赴考学子们谈论的沸沸扬扬了,以至于就算得知名满天下的狄青和自己做邻居,也没有什么心思跑去看看人家额头上刺字——学子们竞相传阅《中庸章句新解》,并且在王景范的引导下连续十几天进行辩论,声称谁要是能够挑出大家都认可的错误来,就请客喝眉寿酒。

王景范开始时只是和俞樾两人之间相互讨论《中庸》,毕竟这种将《小戴礼记》中的《中庸》原文打散重组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打散重组先贤名篇说到底还是以先贤的名声来为自己的学说奠定基础,于自己有利的东西可以留下,于自己学说相反的则删掉。

先贤大儒这么做也就罢了,他们在做这样的事情的时候早就名满天下,有资本去对抗各方的质疑,可王景范却没有这个资本,他不过是名声不显的一介布衣而已。事实上王景范心中非常清楚,自己所著的《中庸》肯定与原本几十年后朱熹所著的《中庸》是有区别的,甚至连内容都可能有所区别——王景范的父亲在教授《大学》和《中庸》之时并不是按照朱熹原作去教的,只是顺着《礼记》讲授中间指出了那些是后世通行的章句而已,其中《大学》一篇朱熹有所篡改,更是着重说明了。

按照父亲的意思有宋三百年正是将儒家推向了巅峰,后世王朝不过接过这个成果选出更有利于自己统治的程朱理学为儒宗正朔,尤以朱熹所著《四书》为最,连带后面几百年科举考试出题都是必须限定在《四书》之内。在父亲所生活的年代早已无科举考试,所谓《四书五经》除了真正研究古典著作的少数人之外,不过是平常人拿来读着散心而已。

王景范的父亲对那些《四书五经》并不十分熟稔,甚至连通背都做不到,与之相比王景范三岁开蒙八九岁便将儒家典籍名篇倒背如流,这实在是让父亲非常惊叹。父亲虽然不是后世那些专精《四书五经》的学者,不过却最喜欢《大学》和《中庸》,他没有王景范那份悟性和记忆力,最初喜欢《大学》和《中庸》不过是因为它们在《四书五经》中篇幅最短,而后人生经历多了便更喜欢这两本书,每次读都会有新的收获,是以对这两本书理解也更多些。

王景范首先就将著书经籍选在了《大学》和《中庸》,不愿篡改最终选定《中庸》,从现在赴考学子中的反响来看还是比较正确的——只是打散重组《礼记?中庸》,将原来看上去并不连贯的章句重新整理,学子们倒是并不很排斥,而王景范结合先贤阐述的基础上又发出了新的涵义,这才是让学子们重视的。

在读过《中庸章句新解》之后,人人都很惊奇王景范居然有如此才能,注解周详且又能阐发闻所未闻的新意,这根本不是一个十八岁少年所能够做到的。只有王景范自己明白,这中间的新意绝大多数来源于自己父亲的教导,父亲的教导是以纵观华夏历史为经,以人生阅历为纬,剥去了云山雾罩的大义,直问本心将道理讲得通透明亮,自己所著《中庸新解》不过是将一部分东西拿出来融合到自己重新修订的《中庸》章句中而已。

“此书一出,怕是以后这《中庸》真的要单独出本了!”苏洵敲了敲桌子,他的旁边坐的正是苏轼和苏辙两兄弟,而桌子上放的则是王景范的《中庸章句新解》。

苏轼笑着说道:“单独出本又如何?我看见复这本《中庸章句新解》一书写的好,别的不说,就是这标点体例来的妙,可省去无数误解之处。也许这本书未必会同行于世与其他圣典同存千古,但这标点体例却是能够传散开来为百世所用!”

“原本《礼记》一书中就有很多篇章不通顺,上下章句间甚至有内意不顺之处。这《中庸章句新解》虽是将《礼记?中庸》一篇打散重组,虽有失先贤本意,然这原篇流传或可因错简漏简致使缺失,更是让人难解先贤之意,见复这本书至少整理了《中庸》原篇的精髓,纵然有所删减也无关大局,倒是这注疏精彩的很,看过之后让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苏辙评价道。

“确是如此,这《礼记正义》原是汉人郑玄注,唐人孔颖达疏,通篇下来对一般学子而言更是艰涩难懂,《中庸章句新解》倒是提出单讲,可为学问入门所用。”苏洵捋了捋胡须。

苏轼倒是无所谓的说道:“《隋书?经籍志》中对这《礼记》的来历也记载的分明,刘向考校经籍得一百三十篇,后又得《明堂阴阳记》等五种二百一十四篇,后又经戴德、戴圣删其繁重最终得四十六篇,马融遂传小戴之学又复添三篇合计四十九篇。不过《后汉书?桥玄传》又说成帝大鸿胪桥季卿之时便有四十九篇《礼记章句》……《礼记》一书早就被删改,王见复只是重组其中一篇《中庸》而已,犯不着大局!”

接着苏轼又笑着说道:“我倒是担心王见复小心谨慎过了头,不肯将此书付梓出版。这前后有半个月了每日与其他士子辩论书中章句经义,大有不把所有人驳倒就不肯定稿之意。”

“此乃老成之举,为父从此书编写体例来看王见复所图甚大,注疏集结混编融为一炉,单凭此书他便可以收徒授课了!”

“王见复声名不显,以前也从未听说过,虽北人多治经义,南人多习诗赋,不过从未曾听说过此人才名,这段时间除了初见时一气呵成所作《六国论》之外,莫说文章就连诗词也半点全无……”苏辙疑惑的说道。

苏洵笑呵呵的站起身来说道:“诗词小道耳,大丈夫济世成就伟业诗词是无甚用处的,王见复不作诗词年纪轻轻偏偏选择治经义,多半是为了这所白沙书院……”

“如若这次科举不第,儿打算在这白沙书院寄读,这白沙书院现下虽无大儒授课讲学,但王见复文章才学了得,就是时常与之相处也能增进学问。”苏轼虽然知道诗赋于大道无用,不过科举考试还考诗赋,有志进士科的人谁会放弃诗赋?

到底说来苏轼对此还是有些不同想法的,不过他决定若是科举不顺留在白沙书院倒是真的。他不似父亲和弟弟那样沉得住心,苦读之余也跑到王景范那里去转转,在白沙书院所寄宿的赴考学子当中他是第一个读到《中庸章句新解》的,也正是他怂恿王景范将此书介绍给书院中的学子。至于辩论此书的时候更是不遗余力的参与其中,在交往中他也意识到王景范博学多才不下于他甚至是尤有过之。

苏轼曾经多次去过王景范的书房,只是书房的藏书书很少,而能够写成《中庸章句新解》必然要查看许多书。白沙书院中也专门有数间大房专门用以藏书,经史典籍一应俱全,甚至还有许多比较偏门的书也都有,学子们还可以按藏书楼规定从中借阅图书,苏轼经常去只是没有见过王景范一次。一次苏轼曾问起俞樾此事,俞樾非常自得的说道:“藏书楼万卷书册尽在我家先生心中,哪里用得着翻看?”苏轼不信曾拿着一本《百家注编年杜陵诗史》选出一段生僻章节,结果王景范几乎未加思索的背出了完整的原文。

对王景范能够写出《中庸章句新解》,苏轼唯一的解释便是“天授”——开始时众人对《中庸章句新解》发难他也是其中之一,后来不知不觉的便被王景范所折服,渐渐引为奥援。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学子都认为《中庸章句新解》是一本非常不错的书,能够经得住五六十人十几天轮番辩解还尚未挑出什么大错的书,这几乎就是一个奇迹,现在剩下来的反对者无非是纠缠几个艰涩的古注做文章而已。

先前未出川蜀之时苏轼自认为除了弟弟之外余者尚不足论,就是这一路上碰到蜀中其他地方的学子也是一样。没想到自从刚认识王景范那天所作时《六国论》已是极大冲击,而在辩驳《中庸章句新解》的过程中,对方的才华深深的让他折服,所以苏轼才决心留下来。

第十四章 持书握剑

第十四章持书按剑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六月中旬,这一个多月是白沙书院最热闹的一个月,除了王景范将《中庸章句新解》一书出版之外,再者便是狄青辞去枢密使这一闹的沸沸扬扬的事情了。京师城内的积水早已排干净,只是狄青依旧住在白沙书院不愿回自己的府邸,以表示自己坚决辞去枢密使的决心——皇帝真的是很念旧情,狄青一次次的帮他征战四方解决了多少难题?况且狄青是没有野心的,他虽然老了身体病重却对此坚信不疑,这可就苦了宫中的太监们,几乎是轮班的每隔两三天便出城前往白沙书院一次,代皇帝赐下各种物品,当然太医和赐药也是绝对不可少的。

随着王景范的《中庸章句新解》付梓,他也正式开始在白沙书院开讲《中庸》,而通过寄宿在白沙书院的各地赴考学子,很多考生都知道城外有个少年俊才在白沙书院开讲《中庸》。可能是白沙书院中没有什么人能够挑出错来让王景范掏腰包请客,是以在他们在宣传的时候格外卖力,有不少人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便前往书院听讲,更多的人是想等这本书上市之后看看笑话。

王景范心中很清楚有很多人在等他的笑话,不过他并不在意——后世四书之一,天下学子必读之书,它的重要性可见一斑,再说自己注解无碍,至少几十个人不管支持还是反对辩论了半个多月也没有什么致命的错误,这本身就是一种成功。

王景范在书院除了开讲《中庸》之外,还讲述《论语》、《孟子》、《礼记》等儒家经典,并创下“分道台”——凡是白沙书院人若是学问上有不同见解,大可分道台上一见,到场者可无记名投票决出胜者。当然就算没有互斗的“公鸡”,王景范也不怕没得热闹看,每五天他都会和苏洵父子一道商量出一道命题抛出去让学子们投文,选出正反佳文各三份,让作者上去组队分道台上见,投文胜出者有奖,分道台上辩论胜出者更是有奖。

分道台让这些寄居在白沙书院的学子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即可增进学问又可“扬名立万”,更有好处可拿何乐而不为?一时间这些只是拿白沙书院当成客栈的赴考学子立刻转变了心态,学风立刻浓厚起来,大家都是年轻人谁都会有争强好胜之心,四处都可以看到辩论经义探讨学问的学子。最佳投文五百文,分道台上辩论获胜则一贯,不能不说王景范这一招毒辣的很,一些自认为才学高的学子倒是盼着日子过得快些好到分道台出题的日子,苏轼都暗自朝王景范竖起大拇指——苏轼、苏辙和王景范三人因为才学公认出众禁止投文,分道台上成为裁判,他们一票等于低下的五票。

王景范不知道这分道台比他费尽著书求名对书院的帮助更大,也许白沙书院没有名儒坐镇很难吸引到学子前来就读,但是这分道台制度让白沙书院无疑成为天下间最有活力的书院,年轻学子们的思想在这里互相碰撞,为了辩驳倒对手苦心钻研,这学问自然长得也就快。很快这白沙书院的分道台以比王景范那本书更快的速度传播开来,开始有不少院外学子参与进来——不为那奖金,就是为了在同届考生中崭露头角。

慢慢的白沙书院分道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这辩论和投文逐渐分开,并且各自发展更加规范。投文逐渐演变成白沙书院学报,而辩论则在人数、评判等方面更加公正化,这些都是王景范当初可未曾想到的。

狄青去意已定,皇帝的恩遇他铭感在心,白沙书院门口的那片柳林到处可见捆系在树上的战马,只是这些前来探视狄青的军中将领一个也见不到狄青全部被狄谅挡了驾——一个月间狄青又连续上书三次请求辞去枢密使一职,他在军中一向没有架子,又是一农家出身凭借真刀实枪才升到枢密使的,这在军中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可是他就是不见昔日同僚以示自己的决心。

在这段时间里除了家人之外,狄青所见的外人除了待皇帝而来的宫中黄门之外,便只有王景范了。对于皇帝的殷切挽留狄青要说不心动那是假的,不过只是王景范一句:“他日三人真正成虎,枢使大人被贬外地,每隔几天皇帝依旧派人来向枢使大人问好,不知枢使大人自信能否逃过这口舌之刃?!”

狄青一愣略微思量之后便朝王景范拱手一拜,转身便回去继续写辞呈了——大宋立国百年,无论是贤臣也罢,权臣也罢,弄臣也好,即便是登顶成为独相也没有一个能够坚持独霸相位十年的。即便以曹彬的威望和战功还有两次就任枢密使的经历——花无百日红,宰相们因为一时的小疏忽被贬然后再复使用,这在百年来大宋的官场上太平常了。就算狄青不是武人出身就任枢密使,当了四年的枢密使也算够长了,任何一个人坐在东西两府首领的位置上太长时间,对他和朝廷都不是一件好事。

王景范摇摇头,狄青在战场上无疑是一员少见的智勇双全的将领,但是在官场上却非常低能——谨小慎微不出错并不是保住官位的良法,越是高位越想着如何退下来再上去才是真的。父亲曾说过官场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特点,父亲前世所生活的时代,官员的官位如果没有极为特殊的情况都是只进不退,大不了保持官阶从一个权力大的官职平调到一个没有油水的地方。

王景范的父亲曾经对《全宋词》下过很深的功夫,当然不是诗词而是上面的人物小传,其中一个收获便是在大宋的官场上随时都要想好退路,甚至晋升到高位之时还要抓住一些机会在恰当的时刻退下来为下一次复起做准备。眼下狄青所要面临的问题多少与之类似,不过狄青是武人出身,要换了韩琦或是文彦博倒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成为曹彬,更何况狄青又比不了曹彬!

“文彦博这会该为自己体面的退下去寻找机会了吧?!”王景范看着狄青回到书房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想到。文彦博得罪内侍这件事无论从坊间还是当事人,王景范都了解的很清楚,如果狄青不辞枢密使一职或可在范镇、刘敞、欧阳修等人的不断弹劾下将矛盾的转移,但显然狄青自己递交了辞呈使得文彦博失去了这个机会。

“见复,在下有个不情之请。”狄惠见父亲将王景范送出书房后便朝这边走过来。

王景范笑着说道:“鸿江兄,只要在下能够做到,但说无妨。”

“见复高才,那日在下和五郎从旁听讲获益良多,听得萌甫曾言每日见复都要为其授讲一个时辰,在下与五郎思之也想与萌甫一同听讲,不知见复……”狄惠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虽是达者为师,父亲也有让自己跟在王景范身旁多学些东西的意思,不过他总是对王景范心存敬畏敬而远之,只是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一回事,自己既然要弃武从文又找不到好老师,放着王景范不用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算什么?谈不上什么授课,大家一起不过切磋学问而已,只是在下与萌甫之间也是随兴所至,鸿江兄到时莫要笑话……”王景范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在看到狄惠手中反提着一把长剑笑着问道:“鸿江兄莫非现在还学剑么?”

狄惠将手中宝剑一横双手捧住有些无奈的说道:“在下虽然弃武从文,但父兄皆通武艺,在下岂会不通武艺?只是练得没有诸位兄长那么勤快罢了……”

王景范无言的点点头,对于狄惠这种尴尬的局面他也深感同情,狄惠读书不过一般,而从身量上来看却是个习武从军的好材料,若是悉心培养可是一个不错的儒将。不过狄青算是吃够了武人的亏,狄谅、狄谘和狄咏都是武人出身,到了狄惠这里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再走父兄的老路,读书去谋出身,之后五郎狄说也是如此,可想而知尚还年幼的狄谏从名字上便可知也不会从军的。

王景范拿过狄惠手中的宝剑颇有深意的说道:“鸿江兄可细看过圣人之像?”

“那是自然!”狄惠有些疑惑的答道,他心中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画中圣人一手持书,一手握剑,尚有‘子之所慎:斋、战、疾’之语,可见文武之道才是更合古之圣人之意……”王景范意味深长的说道。

狄惠听后皱着眉头,王景范的话让他明白了些什么,到最后似乎又没有什么意义,王景范也没在意反倒是问道:“鸿江兄能否为在下介绍些军中高手,在下想要礼聘二三人教授一些童子武技……”

“这有何难?见复可稍等几日即可办妥!”狄惠也是豁达之人,将心头的迷惑暂且抛到一边立刻爽快的答道。

王景范笑着摇摇头:“鸿江兄,在下可是要的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要精通射箭、剑法、骑术、徒手搏命等,当然他们若是能够粗通文字那是最好不过了……”

“这……没有问题!”狄惠心说你直接说要能够杀人并且已经杀过人的不就行了么?不过他可是刚才看到父亲拱手向王景范行礼的,父亲旧部如此之多,能征善战者车载斗量,虽然父亲现在不方便接见旧部,但是大哥他们是没有问题的。王景范要的人如此苛刻必然有大用,可惜自己却想不出来,也许父亲能够想到。

王景范向狄惠要的人自然是为了那些刚收养没有几个月的孩子所备,这方面的准备越早越好。王景范将所有的条件都准备好,汰弱留强就看他们谁更有天分,他们的将来时无限可能的。自己不过十八岁,就算科举考试一路畅行入仕之后也许积累资历,折腾一番至少十年之后才小有可观,而十年之后这些孩子中的佼佼者便可以派上用场了!

不过才三日,狄惠和狄谘便带着四个身材魁梧的兵卒来见王景范,这四个兵卒其中两个乃是当年狄青平叛侬智高时的亲兵,还有两个分别是狄谘和狄咏挑选的。狄谘跟着来也是想要看看王景范拿着四个人要干什么,结果王景范将其引到书院外一处空地上,让宋端依次与这四个兵士比试。

比试的结果让狄谘难受的要吐血,自己和狄咏挑选的那两个兵士在剑术、射箭、徒手搏斗这三项上没有一项是人家对手,三下五除二被人家干净利落的解决掉,堂堂禁兵居然连人家一个跑腿的人都打不过,这人可真丢的大了。不过宋端也给狄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把不过一尺长短的短剑被宋端舞的寒光四射,两个禁兵没坚持多长时间就败了。只是狄青的亲兵非常厉害,也许是宋端比试有些累了,只比试了一个亲兵三项皆负。

王景范对狄惠找来的人非常满意,虽然有两人输给了宋端,但是他将这四人全部留下,这四个兵士每个月逢五逢十来白沙书院一次,每月礼金六贯。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差事,六贯钱即便是在京师也可供四口之家一个月生活宽裕,兵士生活不易,每个月不过来六天便可以让自己的家人过得舒服,这等差事自然是梦寐以求。

狄谘从来到走不过就打了两个招呼,他性情冷淡慎言,对王景范多少多了些和善之色,不过他对宋端倒是颇有兴趣的仔细打量了一番也未曾说什么便走了。狄惠这才知道是让这四个兵士训练那些义学中的孩童,这种教育方式他倒是第一次碰到,也隐约的觉出这好像与那天的话有所关联。

狄青自然知道那四个兵士被王景范用来训练书院孩童是有猫腻的,别人看过去只是觉得这不是一荒唐之举,但是狄惠绝对不这么认同,而他老子狄青看的更多一些——现在训练这些孩子是有些可笑,但并非每个孩子都是读书的料,这些孩子听闻都是王景范所收养的孤儿乞儿,从中若是真的能够培养出两三个来九足够回本了。

“十年就可堪用,而十年之后王景范不过近三十正值用人之际,这种算计非常人所能及……”狄青捋着胡须对狄惠说道。

狄惠却疑惑的问道:“可是他收养这些孤儿可没有签什么定契之类的东西,王见复到时候用什么来约束他们为自己所用?”

“由此方显他的志气不小,不屑用此手段约束这些孩子……你看他现在不过是一布衣书生而已,却能如同春秋战国那些苏秦张仪之辈一般游说为父辞去枢密使一职。同样是这些孩子,你若是这么做必被为人所讥,而王见复去做必然会有出人意料之效果……”狄青叹了口气说道,说实在的他只是有种感觉而已。

“那以后该怎么办?”

狄青笑了笑说道:“该怎么做还怎么做,王见复需要什么多行些便利之门,今后或许有你们的好处……你明天取五十万钱和我们在陈州西华的那处农庄给王见复,虽然他家底应该也算厚实,不过此刻正是用钱之际,能多上一分是一分,这样的人今后必然会有所回报……”

第十五章 未济无咨

第十五章未济无咨

当狄青的长子狄谅代父亲将庄园地契和五十万钱交给王景范之时,他没有过多的推辞,而是非常大方的收下。狄青富有不在乎这些产业,这只是代表了他对自己的谢意,当然王景范也明白狄青此举也是希望自己能够对狄惠和狄说加以照顾之意。王景范收的没有任何负担,这种馈赠在一个平头百姓身上自然是非常惊人,但是以狄青这个层面上的交往,馈赠庄园只能算是平常之事,而狄青也不似欧阳修等一班文人的雅趣,赠那琉璃杯、名墨之类,也省的他守着珍玩变不了现钱。

不过狄青所赠的陈州西华的农庄可要比王景范从质库楼那里兑来的李成庄庄园要好的多,整个庄园方圆十五里,而且农庄全部都是上等水田九百多顷,农庄紧邻颍河向东不过七八十里便是蔡河,全庄上下一百三十余人,并且狄青连带管事都留了下来负责正常运转。

与狄青所赠的西华农庄相比,王景范的李成庄简直就是一个茅草屋与人家青瓦房相比一般。这西华农庄一年若是风调雨顺正常经营,一年的保守收入就可达四万贯,这对于一个平头百姓而言无疑足够他一辈子吃穿无忧,不过对权贵之家这不过是小意思,他们的一件衣服甚至就可以达到万贯之巨,这一个农庄一年的收入很可能连这些权贵一年的衣服都买不起。

“这狄枢使真是出手够大方,五十万钱也算不上什么,这西华的农庄实在是……”俞樾笑呵呵的拿着狄谅送来的地契说道。

王景范将手中的一卷《小戴礼记》放在桌上说道:“谈不上什么大方,与何等人交往必然有固定的礼数,在别人看来是奢靡,但站在他们的角度而言平心而论却是合理……狄枢使算是生活节俭了,‘昔日曾有一碗清汤诗一篇,灶君今日上青天;玉皇若问人间事,乱世文章不值钱’吕文穆公也在显达之后有过鸡舍汤之奢靡,与之相比狄枢使已算是清苦了……”

王景范的话尚未说完,苏轼便推门而入笑着说道:“听闻见复刚才发了笔大财,轼此来乃是打打秋风来的……”

“子瞻兄,在下不知该说你的耳朵灵呢,还是赞叹你的鼻子灵!”王景范笑着挖苦道。

“眼明手快才有行啊!莫要说吕文穆公,就是曾做《悯农二首》的李文肃在为官后不也是渐次豪奢,一餐耗费百贯千贯尚不为奇,岂一个‘豪奢’了得?轼曾尝读一轶闻,李文肃也与吕文穆公一样有鸡舌汤之好,然吕文穆公知过即改深谙古人之意,这李文肃却为韩昌黎刘梦得所鄙薄……”苏轼叹了口气。

李文肃便是曾有“锄禾日当午”之语的李绅,而韩昌黎和刘梦得则是韩愈和刘禹锡。李绅和本朝相公吕文穆公吕蒙正都有过早年家贫后科举显达步入仕途一路升迁的经历,他们早年都因为家贫而留下过怜悯百姓生活困苦的诗句,可是他们步入仕途生活优裕之后却都崇尚豪奢,而且还都喜欢鸡舌汤这一名菜,这也不得不说是一让人感觉怪诞讽刺的事情。

俞樾笑着说道:“吕文穆公知过即改是以三次拜相已得善终,李文肃却因卷入党争殁后却因德裕既贬,其亦追削三任官告,两者相比高下立判……”

“牛李党争也算是‘颇负盛名’了,就算人死了官告被削也是常事,只是你们还不知道比牛李党争更狠的在等着你们……”王景范心中暗自想道,那些人物小传中出现过很多“元祐党人碑”,比那牛李党争的后果恐不多让,他读书熟知那段历史,可是用不了十五年他恐怕就要面临不下牛李党争的环境了,到时他又该如何面对这个处境呢?

王景范沉默片刻说道:“萌甫,劳烦去请一下狄鸿江,大家一起去明允公那里,就以鸡舌汤为题,你、我、子瞻、子由各作一篇文章,交由明允公来做评判……”

苏轼笑着说道:“见复,这个主意不错,当日作得《六国论》之后再未见见复出手作文,这次可要见复一展才学……”

“子瞻兄莫要笑,这鸡舌汤之文寻常人作来无非是‘奢靡’二字入手破题,今日我们选此题作文自然不能如此平庸,需要发‘非常音’,不然文章漂亮也要事后罚酒三杯!”王景范笑着答道。

说完俞樾便去请狄惠,而王景范与苏轼则结伴去苏洵所居住的院落。在遇仙寺中苏洵父子三人要和其他三人在一间斗室中打通铺住下,六人不过一桌一椅,现在父子三人居住在一个独立的院落,还有王景范专门买来的一个仆人专门照顾他们,生活环境转变的不是一点半点,不要说王景范几人同时在那里作文,就是再多上几人也不过是再添几张桌椅的事情。

王景范将事情与苏洵说过后,苏洵沉默片刻笑着说道:“这确实是个好题目,大家就以此为题各作文章一篇,老夫也作一篇,佳文共赏也可切磋一番……”

不一会俞樾带着狄惠和狄说也来到了苏洵的住处,俞樾在来找狄惠之时正遇到狄青在院中漫步,遂让狄说也跟着来。狄惠兄弟二人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后心中也清楚这白沙书院中或许没有那些名满天下的大儒坐镇,但是眼下接触到的几人才学都不是自己能够望其项背的,虽说俞樾告诉他将会以“鸡舌汤”非“奢靡”破题作文,但是他也知道王景范估计是没想着自己能够做出什么漂亮的文章,多半是相互交往增进学问而已。

王景范路上已经思量好了文章的主旨,而这篇文章原本便是鞭笞权贵奢靡的题材,不过既然不能以奢靡破题,那多半作文者会将吕蒙正与李绅的结局做对比,多少有些“天命”的意思。王景范能够想到的,料想苏洵父子必然也能够想到,是以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写的,甚至他还会反其道而行之,为奢靡寻找借口——父亲曾经对他谈起过类似的事情,在后世甚至鼓励百姓消费以促进财赋发展一说,父亲虽然对此种缘由并不是很清楚,但也讲了不少例子让他明白了其中的一些未曾想过的道理。

文章以正合,以奇胜,苏洵父子占据了唐宋八大家的三席,苏轼兄弟固然年轻还不及苏洵文笔老辣,但也颇为可观,从那兄弟两人所作的《六国论》王景范便以心中颇为敬服。与这样的人同时写文而不落下风,那就需要以新奇制胜——“天命”之类的东西王景范是绝对不如苏洵父子的,只要是他们能够想到的破题之法自己都不能用,唯独反其道而行之尚有一线希望。

狄惠兄弟与俞樾看着屋中另外四人同时作文也是颇有意思,苏洵、苏辙提笔凝神不落半字,苏轼与王景范虽然都已落笔但王景范笔走龙蛇,显然又是一气呵成完成文章,而苏轼虽然落笔但也是非常沉稳,似乎觉得写得太快了反而会乱了自己的文思。

王景范写的虽然快不过看样子文章篇幅也比较大,苏轼反倒是第一个完成,在看过一遍苏轼又提笔修改了个别文字之后算是完稿,待到苏洵完稿之后王景范这才放下笔,苏辙则是最后一个。考场上素有“快手”一说,自大宋立国后三十年有二十余位状元,中间不乏快手夺第的事情,只是经过钱易、李庶等快手被刻意打压之后,这股“快手风”在科举考场上已是很少见到。

狄惠见过王景范作《六国论》的场景,显然王景范不是李庶那样七拼八凑的“快手”,更似钱易写得快只是因为文思泉涌而已。俞樾对王景范的信心最大,自始至终都站在王景范的桌前,只要写出一张便帮着整理。除了这已是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之外,最重要的是他相信写文章也许苏氏父子很厉害,但绝对不会给人十分惊奇之意,而看王景范的文章十有八九会开拓自己的眼界,只是即便他跟从王景范这么多年也少有见王景范落笔作文的时候。

“见复,难道这鸡舌汤还值得提倡了?”苏轼只是拿起王景范的文稿一扫便皱了皱眉头问道。

王景范说道:“在下只是赞成有限度、公平交易的鸡舌汤而已。”

苏轼与王景范一问一答立时吸引了屋中所有人的目光,俞樾在他写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开始的时候还很惊讶,到现在满脑子只剩下疑惑,不过他并不是唯一一个被王景范文章所迷惑的,不一会屋中众人在读过之后都与俞樾一样开始迷惑。王景范也翻看过三苏的文章,与他先前所料的没有什么区别,三苏的文章都是在吕蒙正和李绅一生际遇上做“因果”文。

“何为有限度、公平交易的奢靡?”苏辙问道。

王景范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道:“吕文穆公在看到园舍内由鸡骨所堆积的小丘而深感浪费从而不吃鸡舌汤的,抛开鸡舌汤之奢靡,在下想问一句吕文穆公一顿鸡舌汤要消耗几十只鸡,一只鸡七十文,就算一顿二十只鸡也要一千四百钱,一千四百钱足够十四户寻常农家日常衣食所需……如果说吕文穆公当年有什么不对,就在于他不应该只要鸡舌头,就算自己不吃也可将鸡肉赠给福田院或贫困者,不应该堆成山……当然以吕文穆公为人,想必这鸡是自己掏钱公平买卖的,是以在下认为吕文穆公是公平交易却有失限度的奢靡……”

“那见复是赞成这种奢靡了?”苏洵有些不悦的反问道。

王景范拱手说道:“如吕文穆公这般奢靡并非是一无是处,若是一知县,只需有这么十个八个富户如此天天吃鸡舌汤,那这个知县恐怕是天下最好当的知县,只需要让养鸡便可保证辖下治所百姓不会有饿死的事情发生……当然若是吕文穆公一个月一万贯一身衣服未必有鸡舌汤所起到的好处这么大,毕竟一身衣服受惠百姓不多,若是一琉璃杯之类的珍玩那就更不能提倡了,此物多半为海外所产,与百姓生计一点无关,这种奢靡是最糟糕的……”

苏轼听后不禁一笑:“见复恐怕不会为一知县,有此才学通判一州足矣。”

“豪富者坐拥良田千顷,置下产业无数,仅仅租金每年便是数以万贯,事实上只要公平交易不欺压百姓,如鸡舌汤、鸭舌汤之类可养活百姓无数,从勤俭治家的角度而言自然是败家之举不是长久之道,但从得惠的百姓看来这是件好事——妇孺即可养鸡,要供应一个天天喝鸡舌汤的豪富者可让数十户百姓生活宽裕起来;若是再往极深处而言,豪富者变成皇帝宰持,若花费数十万贯去修建宫殿满足皇帝私欲则是国家衰弱之兆,若是去修缮河堤则善举一般,修建宫殿百姓得惠少,而修缮河堤不仅可以免除水患之外,参与百姓众多也可落得一些钱财补贴家用……”

苏洵听后脸色稍缓,只是王景范这种说法让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不过若是辩驳却又发觉对方的话又很有道理,只得说道:“终归是勤俭些好……”

“明允公,其实这里面仔细思量乃是颇有玩味之处,尤其是为政者如何去为国计财,又入又出如何让百姓和社稷都获利,晚生觉得这是一门深奥的学问,却又不得门径……”王景范有些惋惜的说道。

王景范心中确实是很惋惜的,父亲说这些的时候自己并没有什么体会,只是当做笑谈而已,不过随着年岁的增长眼界开阔后,他才明白昔日这些“笑谈”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可惜父亲已经过世三年多,再也没有机会询问其中所暗含的道理了,自己只能知道个大概却无法知晓细节,剩下来的只有自己慢慢摸索才会明白。

苏洵却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见复,此乃小道耳,切不可太过深入。你们都是要考进士的,治国当以一个‘仁’字为先……”

关于鸡舌汤大家都说了很多,不过文章却没有人再提,毕竟这个题目实在是不好写,也写不出彩来,“天道远,人道迩”,诸如因果轮回即便是苏洵父子三人作此文也觉得有些乏味,开始时的跃跃欲试到现在早就飞的无影无踪了。

苏辙对王景范所谈论的这些东西倒是很感兴趣,事后也多询问了两句,也就仅此而已了。不过令王景范没有想到的是,狄青在听了狄惠谈起这事的时候,倒是颇为感叹,见狄惠不解只是说道:“此番见解就是中书省的诸位相公也是没有的,此人若是步入仕途定是鱼跃龙门一飞冲天不可收拾……”

七月十六,皇帝下诏终于同意狄青告老还乡,并且厚赐金银田产,而与此同时又一道诏令为狄青的离去做了注脚——罢范镇知谏院该集贤院修撰。八月狄青踏上了回家之路,留下狄惠和狄说在白沙书院读书,而苏轼、苏辙则走进了开封府设在兴国寺的考场,在这里他们将会争夺开封府发解试的名额,从而继续进军明年的礼部进士科考试。

“……知池州包拯复职为行不郎中、知江宁府,江南东路转运使唐介出任户部员外郎……”王景范在开封的酒楼上饶有兴趣的听着旁边一个酒客在与旁边的同伴大声吹捧着他得到的朝廷最新官员任免消息,不过随手扔了六个铜钱在桌上。

“坎下离上,是未济卦啊!呵呵,事有未竟之意,事无不济,吉可知矣,这也算是狄青最好的结局了……”王景范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微微一笑:“这是一个精彩的时代,却又是一个最糟糕的时代……”父亲的话在心中回响。

第十六章 词宗枯诗

第十六章词宗枯诗

“先生,这《大学章句新解》既然已经完成,何时付梓出版呢?”于文传问道,他七月末才赶回来,渭州王氏的产业都已清理完毕,并且带着高凤翰等人安排在白沙书院就读。

于文传回到京师开封之后,已经临近开封府发解试的考试日期,他也让王景范取了一个表字“寿道”,取那“道久传不绝即是寿”之意。不过令于文传感到很惊异的是王景范居然开始出书集解先贤经义了,他第一件事便是将《中庸章句新解》一书认真研读一番,在听俞樾说过去两个月间白沙书院寄宿的各地学子对其辩论得失,更是感到自己回来的有些晚了。

不过王景范在写《大学章句新解》的时候,于文传和俞樾都加入进来,只是他们能够起到的作用很少,倒是随着王景范写书过程中不断发问长了学问。这《礼记》乃是每个儒生必读之书,先前俞樾和于文传也并未发觉这《中庸》和《大学》有什么特异之处,不过在经过王景范重新编排之后才对这《中庸》、《大学》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王景范所著的《大学章句新解》并没有按照父亲传授的朱熹版《大学》,而是依照先前自己所著的《中庸章句新解》的体例一样,从《礼记·大学》中将有异议的脱简错简剔除,重新编排之后按经传注疏集解。不过他在写好《大学章句新解》之后却并没有像先前那样发动书院学子辩论经义来寻其中谬误,毕竟已经临近开封府发解试的考期,学子们固然有兴趣却也不能那自己的前程当儿戏,王景范便将此放上一放等发解试过后再行讨论,倒是《中庸章句新解》一书已经雕版完毕即行刻印,估计等学子们考完发解试之后就可以上市售卖。

由于有雕版印刷书籍,加上文风鼎盛,印书的成本低廉,买书的价格便宜。眼下正时兴《杜甫诗集》,正正二十卷不过才一贯钱——这还是卖的售价,真正的成本显然会更低。王景范没有名望便自己出资刻雕版印书,先试印千册每册售价百文,这些事情宋端一人便可拿下,不用王景范来操心。

“不忙,先看看《中庸章句新解》的反应如何,如果京师中的大儒们对此评价还不错,那《大学章句新解》便可以直接雕版刊印,也省去了那些辩论的事情……”王景范喝了一口茶水接着说道:“其实在这朝廷抡才大典之年出书,乃是博得文名的最佳时机,各地才子都云集京师,我的年龄不过十八,这些才子们一听岂有服气之理?必定是买来著作之后苦心研读一番寻找其中的错漏之处,芝麻大点的问题都会找出来,谬误自然也就无处遁行,到时我只要细细挑选一下便可完善自身学问缺失之处……”

于文传笑着说道:“先生此策实在是高!”

“《中庸》比之《大学》更似深奥,为何先生先治《中庸》而后《大学》?”俞樾问道。

王景范拨弄了一下杯盖答道:“《中庸》首尾浑全是尽性至命,而《大学》则铺张命世规模,以毕大圣人能事也。故《中庸》以至诚至圣结尾,而《大学》以至善起头,其脉络似彰彰明甚。在我看来《大学》乃是人生之‘经’,《中庸》则是人生之‘纬’,今重编《大学》经一章,传十章,其实最重要的便是体悟那经。”

“不过天下学问古往今来只有用在百姓身上才是学问,无论是《中庸》还是《大学》对我而言,与那科举考试一般,都是为了达到求名的目的而已,而最终则是得到能够施展自己抱负的地位而已……”王景范转动手中的茶杯若有所思的说道。

于文传和俞樾日后才知道,这《中庸章句新解》和《大学章句新解》成了王景范仅有的两部儒家经典著作,自此以后所谓“学问”却在与他无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在书屋中做学问是很多人的梦想,王景范自问也可以享受这种生活,不过他的父亲从小到大尽心培养他命中注定他就与这样的生活无缘,他所学所做的一切都是经世致用,也许只有待他能够完成父亲心中的理想之后才会享受这种无忧无虑的书斋生活。

“先生如此看重子瞻、子由兄弟二人,莫非认为他们一定能够科场折桂而归么?”于文传见王景范面露伤感之色,便岔开话题问道。

王景范笑着说道:“实话实说,这发解试并不难,至少对于寿道而言并不难,而萌甫更似子瞻、子由更多些,不过若说子瞻、子由科场被黜落那我是一点也不稀奇的……”

“这是为何?”俞樾连忙问道。

王景范将茶杯向前一推:“无甚缘由,皆在‘诗赋’二字。子瞻、子由兄弟二人才学乃是一品,观其文颇有古人余韵,然解试、省试重诗赋,举子以诗赋出色甚至是某一句出色而及第甚至夺魁的事情屡见不鲜,不过因为诗赋逊色排名靠后甚至黜落也一样很多……现在科场重诗赋,尤重赋而轻论,子由和萌甫在这作赋一项上还好但也并不出色,而苏子瞻文章一品作赋四流,倒是寿道作赋绝佳,是以我觉得子瞻子由从解试到省试甚至是殿试都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前功尽弃……”

于文传说道:“先生曾言南人重诗赋,北人治经义,虽然未见过子由、子瞻诗赋,想来为蜀中才俊翘首,这应该是难不倒他们的。”

“我见过他们两人的诗,虽有磅礴之意但终未抵大成之境,然解试省试之诗已由《春草碧色》之题变为《四夷来王》,若是长久如此必然会有《为政以德》,赋大体也是如此。寿道,你作《春草碧色》比强于萌甫,《四夷来王》乃是持平,但《为政以德》必不如萌甫,你以为如何?”

于文传心中一凛,他与俞樾是王景范虽是在一起读书,但是他们的学问倒是大半由王景范来教授,他们的根底王景范最为清楚。以于文传推崇晏殊便可看得出来,若是定题为《春草碧色》之类的取效风骚题目作诗十个俞樾都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前次礼部试就有《四夷来王》,王景范推测今后会出现《为政以德》是十分有可能的,这种诗赋题目取经义对他这样的风流才子来说就实在是太可怕了。

“既然如此,先生为何还如此看重这二人?”

王景范神秘的一笑:“无他,子瞻、子由运道来了就算佛祖当道亦不可阻其前路,此次科考这兄弟二人必然满载而归……不过寿道、萌甫,日后这诗赋终究是强不过策论文章的,就是这诗赋做法也有很多道道儿,日后我会为你们细细剖析,你们既要有自身才学还要会看这科考风向,唯有如此才可搏出自己的功名来……”

“天道远,人道迩”,王景范说得这么神秘,让于文传和俞樾听得都是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有一条他们两人倒是记住了,王景范对于科举考试文风的变化十分有把握,就算他们不信也没有关系,苏轼和苏辙两兄弟考完问一问便都清楚了。只是他们跟随王景范一路从渭州走来到现在,却从来未看过他认真对待科考的,也许王景范的父亲生前给他们幼时留下的记忆已经模糊,不过他们却知道王景范从来都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这科举考试一定是他胸有成竹才会如此。

苏轼兄弟敬慕王景范的学问渊博时常来拜访他,自然也就将自己的诗文习作与之共同分享,只是王景范从未出手作诗赋,他们也不知其根底如何。不过在王景范看来苏轼兄弟的诗赋才能确实是领袖蜀中学子的,赋暂且不提,这科举考试的诗的题目已经较唐代有很大变化,连《四夷来王》都能够出题,可见这出题越来越向经义靠拢。

王景范读《全宋词》苏轼小传中曾提到《刑赏忠厚之至论》十分精彩,其内容虽不见苏轼小传,但那是属于策论的范畴。王景范可以想象正是欧阳修对苏轼文风赏识已至忽略了诗赋才会使其过关,否则苏轼若是真的对应试诗赋也如他在宋词中的地位一般,那明年的状元绝对是逃不出他的手心的。苏洵督促苏轼兄弟两人闭门苦读乃是针对经义文章并非诗赋,这点王景范心知肚明只是没有点出来去做那恶人罢了。

果不其然,苏轼与苏辙两兄弟在开封府发解试完毕之后回到白沙书院,苏轼一提到他的《丰年有高廪诗》的题目,于文传和俞樾都面面相觑。这种题目于文传自问就算勉强去作也是无用,而俞樾为人较为严谨恐怕亦是不能胜任。

王景范在听完苏轼兄弟两人考试经过之后,沉思片刻说道:“子由兄的诗赋文章过关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而子瞻兄所作诗题,以‘颂声歌盛旦,多黍乐丰年’一句已是足够,想来而为此次发解试应该是差不多过了……”

苏轼摆摆手苦笑的说道:“作赋也倒罢了,可这诗题一出如鸡肋一般,硬着头皮做上一首‘枯诗’应试而已。”

“子瞻兄这‘枯诗’用得好!然时下科考就是如此,朝廷亦是如此,大宋立国百年至此积弊已深,不过朝廷依旧粉饰太平,岂不如这考试题目一般?这都需要朝廷诸公中之有识之士去改变,而科举考试也是如此一般……”王景范宽慰的说道。

《全宋词》中对苏轼吹捧到了天下第一人的地步,王景范对此是心中打了对折的,不过父亲生前对苏轼的赞叹亦是不绝于耳,犹是如此他依旧觉得苏轼这样的人去考科举应付这种题目实在是太过为难,考不过是正常的,考得过才是怪事。不过苏轼在提到他的应试诗的时候,那“颂声歌盛旦,多黍乐丰年”之语简直让他不敢相信能够作“大江东去”的苏轼也有弯腰的时候,这诗句就是自己写起来也是有些脸红的。

在狂放不羁的才子若是真的想要走科举之路求得功名,那也要如同苏轼一般作诗就要开篇不脸红的吹捧一番——没办法,这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诗文若是作得不漂亮些,恐怕考官就要直接罢黜了。不过苏轼终究还是有骨气,忍不住在最后一句上以“圣后忧农切,宜哉报自天”来结尾。

俞樾倒是老成持重有些忧虑的说道:“这最后一句会不会有些太过?”

王景范笑着说道:“怎么会过?科场所作毕竟关系仕途,讽谏必须要得体,不能太过分让考官下了不来台。不过士子终究是要有自己的风骨的,一味歌功颂德就算考官看了自己也会脸红,寻常考官也就罢了,碰上一些考官反而会觉得士子不堪造就遂行黜落。子瞻开头结尾俱佳,拿捏的恰到好处,如果不是太过倒霉这是没有问题的!”

苏轼抱拳说道:“惭愧,真是惭愧!终究还是养气不够……”

“呵呵,这算什么?菩萨尚有三分火气,今日之考官岂不知士子科场艰难?那些同知贡举官中也有不少作那‘拟试诗’的,其中多有讽谏之意可比子瞻兄要厉害多了,然则他们当年考进士的时候可没有这么高的风骨……”王景范笑着说道。

正如王景范所预料的那样,八月这场开封府发解试苏轼苏辙兄弟二人险险过关,总算是留下来等待明年二月的礼部试考试了——这是最为关键的考试,只要过关多半便是进士可以步入仕途了。当然这不仅是对苏轼兄弟二人的考验,对王景范而言也是如此,只是该做的准备他三年前就已经做了,三年前若不是丧父他那时便可以来开封参加礼部试考进士科了,不过是阴差阳错而已。

开封府发解试过后,白沙书院中有一部分未通过考试的学子黯然离开,王景范为他们举行送别宴,并且每人厚赠十五贯钱以资路费——蜀中距离开封路途遥远,读书人读书考科举其中艰辛万分实在不足为外人所道,仅来去一次就让很多考生踌躇不已,甚至有些考生会携带家乡特产来京师贩卖以补贴为自己的科考费用。

十五贯钱对于家在蜀中的赴考学子而言显然是不够当路费的,不过节俭一些也就是再添个四五贯钱的事情。一人十五贯不多不过三四十人算下来就是六百多贯有余,众人虽然知道王景范不缺吃穿,考前能够免费供应他们住宿和吃食,或可图个以后显达之后有一段香火之缘,不过在自己连发解试都没通过的时候还慷慨馈赠回乡路费,这不能不让他们心中颇为感动。

当即便有十余名学子决定留在白沙书院,王景范不怕多养活几张嘴,这些学子对于目前的书院而言还是非常有用处的,也算是自己提早筹谋没有落空的回报。白沙书院不过是刚刚初建,虽然这些学子当中没有什么名儒存在,但发展书院需要很多人才来填补进来才行,这些学子不愁安排不下去。

发解试考过,白沙书院自从水灾过后更是进入了一个有计划的扩建时期——扩建速度虽然放缓但是加强各种居住环境的建设,包括提供给学校讲师的住所等等,并且随着明年礼部试的到来会有更多学子云集京师,想来投奔白沙书院的学子也不会少。不过此时京师市面上除了谈论发解试中的奇闻异事之外,更多的学子和名儒开始关注到了《中庸章句新解》,据说是一个不满二十的年轻士子所作,有很多人抱着不同的想法都来购买此书,书商们不得不又加印了三千多册才够用。

第十七章 投书行卷

第十七章投书行卷

此时京师开封府发解试刚刚考过,虽然走了不少外地而来的赴考学子,但是数量终究不算多,相反为了明年的礼部试更多的学子开始云集京师,这才是抡才大典的开始。每到春闱之年,在前一年朝廷都会在各州府设立考场先进行发解试考试,能够像苏轼苏辙兄弟二人那样不经所在地发解试而参加京师发解试的学子还是很少的。

事实上朝廷的贡举条例是十分严格的,本人户籍在何地就必须要在本地来参加发解试夺取“解额”,只有这样才能有资格参加来年春闱。这些如苏轼兄弟远道而来跳过本地到开封府参加发解试的学子,基本上都是由在京师的亲友和官员保举才能有这个资格——蜀中江浙向来文风鼎盛,那里读书蔚然成风,加之民间富庶也供得起更多的学子读书,朝廷给没个周府的解额是一个定数,在那里参加发解试夺得解试资格那自然要比别的地方激烈的多,说起来苏轼兄弟是占了很大的便宜的。

周代官场如何已经遥不可考,秦皇一统天下只历二世便亡,自汉高祖取了天下之后除了分封诸王之外,中央朝廷权利的格局一直就存在着一个看不见的格局——南北之争。虽然很多人不愿意承认这种格局,但是却明显的存在着,即便到了大宋也是如此,其他方面暂且不说,就是这科举考试也存在着隐形的争夺——南方各州郡取解额两三千人中只取二三十人,是百人当中取一人;而北方尤其是西北州郡则是百人之中取十余人,十人之中取一人。

正是这种南北各州郡发解试解额数量的分配所产生的巨大差距,使得南方那些文风昌盛的地区的发解试显得格外的残酷。由此这考生的户籍管理也成了问题,冒贯之风也是极为猖獗,以至于考生每一级考试直到最后的“东华门唱名”都要将籍贯标注上去,即便如此铤而走险的考生仍然是举不胜举。

不过造成这一局面的朝廷诸公却对此睁一眼闭一眼,不为别的就是保住北方对南方的绝对优势,诸如河北路的世官显贵家族数量远比南方要多得多。当然苏轼苏辙通过什么门路来开封府参加发解试,王景范自然是不会去问的,而他本人也是受益于这种解额政策——渭州的解额有十四个,对他而言在渭州取得解额犹如囊中探物一般容易。只是北方学子在发解试上所占的便宜也就仅此而已了,到了礼部试这个环节还是要才**气一个都不能少去争那进士名额。

如此多的学子在京师,《中庸章句新解》一书刚一面世便就因为白沙书院辩论创出的名头而大卖,而那些刚到京师的赴考学子也因为人云亦云而有不少人去购买。不多时几乎每个学子聚会的场所都会有关于《中庸章句新解》的相关谈论,当然白沙书院的分道台也是为学子们所津津乐道。

《中庸章句新解》开始之时只是大家谈论一下而已,任谁也没想着一个十八岁学子能够做出什么精彩的集结,不过放着这么一个不错的靶子不用终究是对不起自己的,没有谁嫌弃自己的名声大,而想要一夜成名莫过于将另外一个成名的家伙的著作贬低到一文不值。《中庸章句新解》无疑给那些想要成名的人一个大好机会,尽管作者实在是弱了些,但总比没有的强。

不过想要捞一笔的人很快就发现这《中庸章句新解》非是一般无知书生的冒失举动,想来那白沙书院分道台上好两个月辩论也不是吃素。,虽没有大儒坐镇但年轻学子之间仅凭着一腔不服气的精神足够将这本书提炼精纯,至少想要对此下手成就自己名声的家伙来说,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有那些大儒才有可能。

最终九月中旬翰林侍读学士、集贤殿修撰欧阳修公开表示《中庸章句新解》阐发圣人之意别出心裁,乃天下学子应读之书,并且上书皇帝对于书中所提及的标点符号加以核定推广使用。欧阳修上书标点符号推广使用虽然没有得到回应,不过这道上书却毫无意外的得到了其他著名学者的响应,而且欧阳修登高一呼似乎也确立了《中庸章句新解》的地位,这种赞扬令王景范立时身价倍增。

“这个欧阳内翰倒是个妙人,先生所著《中庸章句新解》算是功德圆满了!”于文传和俞樾一大早便笑着走进王景范的书房。

当王景范听到欧阳修公开称赞自己之后,也是有些意外,不过随即便平复下来——能够位列唐宋八大家除了欧阳修自身的才学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动用行政手段直接干预来革新文风,嘉佑贡举他辣手打击西昆体大获成功,也让他成为一代文宗。只是王景范父子内心中对欧阳修的评价都不怎么高,如果狄青的事情他并不是最主要的推动者,而那篇赫赫有名的《朋党论》可是为后几十年的大宋政局做了个鲜明的注脚。

“现在可以将那《大学章句新解》拿出去刊印了,这事就交给书院的印书坊,他们不用雕版这么麻烦,几天便可以印完交付书商发售了!”王景范也是心情大好,虽然他对欧阳修的评价不高,但现在他可是一文不名,能够得到欧阳修的赞赏势必让他身价倍增,就算和一些著名学者在一起也算是有了底气。

白沙书院自己建了一个印书坊,不同于传统的印书坊需要花费昂贵的费用来雇佣雕版师傅,只需向白沙村招募几个木匠刻出木活字然后按照文章排列即可。这木活字印刷是父亲教给他的,原本是想着若王景范科举考试不顺,以后也算有个能够支持生活的营生,现在王景范显然觉得自己用不着那这个来赢利养活自己了,毕竟手中的两处农庄便足以支持现在书院的运转和自己的生活所需。

其实这木活字印刷也不算什么高明,只是活灵活用而已,市面上早就出现用泥活字来印刷的技术了,只是泥活字印刷出来的东西粗糙不堪,更多的是用来印刷一些告示之类的单篇幅的东西。木活字只是在泥活字和雕版之间取了个折中,兼顾两者之利——比泥活字引出来的东西更漂亮,而比雕版更便宜更快捷。

“用那木活字来印书确实是方便,不过印出来的书却比不得雕版印刷的精美。先生,既然欧阳内翰帮了忙,先生还是需前往拜见一番致谢的,不如我去差人手抄一份《大学章句新解》的书稿?”俞樾问道。

王景范指着俞樾笑着说道:“难不成我还要学明允公一般要投书欧阳修、富弼等人么?”

苏轼和苏辙开封府发解试过关之后,兄弟两人经过了这一次考试显然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尤其是苏轼那活泛的性子也被压住了,一门心思的闭门苦读连王景范这里都很少来了。发解试要考诗赋,而礼部试更是要考诗赋的,发解试的诗赋要求还比较宽松一些,而礼部试乃至后面的殿试可就没有这么宽松了。作诗尚且还好,苏轼苏辙知道自己强于策论而弱于作赋,这段时间则是加紧练习,防止在礼部试上出现窘困的局面。

苏轼苏辙两兄弟在闭门苦读,而他们的父亲苏洵则带着文章开始行卷,尤其是朝中权贵和饱学之士,那欧阳修、韩琦、富弼正是投书行卷的对象。当年苏轼兄弟尚且幼年时期正逢庆历新政,石介所作的《庆历圣德诗》影响甚大,他们对范、韩、富、欧阳“四人杰”可是仰慕的很,现在范文正公已经驾鹤西归,剩下的三人恰巧都在京师开封,此等机会半是投书行卷,半是满足当年未曾一见的遗憾。

苏洵投书行卷之事在《全宋词》中也是提到过的,而且所行卷之文都是苏洵父子三人的得意之作,加之他们师法韩柳与欧阳修提倡古文的做法不谋而合,这自然会得到欧阳修的推崇。王景范对苏洵行卷成功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如若不然也不会出现在礼部试上苏轼的文章被欧阳修当成弟子曾巩所作被列为第二的事情了。

俞樾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行卷乃是题中应有之意,不过欧阳修如此推崇先生所作《中庸章句新解》,如若不去拜访一下,终究是有些失礼的……”

王景范笑了笑,心中却别有一番计较说道:“欧阳修前年除孝回到京师,三个月后皇帝便立刻对其委于重任,官拜翰林学士,去年又升迁至翰林侍读学士,可见皇帝对待昔日庆历旧臣还是颇为念旧的。今年欧阳修又是刚从契丹归来,又举荐梅尧臣、王安石、胡瑷、包拯、吕公著,听闻在其出使契丹之前还举荐富弼为相,可见圣眷颇隆。”

于文传和俞樾相互看了一眼,王景范对欧阳修非常熟悉,看样子心中早就有了想法,不过这么云山雾罩的说了一通,也有些让他们迷糊了——去不去拜访欧阳修似乎关系到另外一件事。

“先生此意……”

“寿道、萌甫,你们可知这科场上盛行的是什么文体么?而欧阳修又提倡的是什么文体?”王景范笑着反问道,随后又问道:“京师国子监的那帮举子们最擅长作的是什么文体?而欧阳修举荐的梅尧臣又是担任的什么职位?”

如果说前两个问题还让于文传和俞樾感到迷惑的话,那后面的两个问题几乎就等于回答了前两个问题。两人联想到刚才王景范对欧阳修近两年的情况介绍,尤其是欧阳修举荐的那几个人,心中更是一凛:“先生……”

王景范点点头说道:“科场上一直都在盛行西昆体,也就是俗称的四六时文,还有一个别名为‘太学体’,其实就是模仿唐人李商隐用语新奇怪异,包拯的恩师刘筠刘子仪就是始创者……我知道寿道你比较擅长这个,而欧阳修一直以来都是效法两汉文风,师从唐人韩柳以复兴古文为己任,无论是古文还是西昆体,两者相争也不是一时半会了。若是平常也倒没什么,古文还是西昆体其实朝廷的那些学士们脸上都打着标签的,只要看谁是主考官到时看人下菜碟便是了。不过此时却不同,皇帝这两年除了重用欧阳修之外,如文彦博、富弼、韩琦等人莫不是当年庆历新政的那些老臣……”

“先生是说明年春闱的主考官会是欧阳修?!”于文传有些惊讶的问道。

“这不过是我私下揣测,明年春闱有资格当这个主考官的就算不是欧阳修也必然是当年庆历新政的人,要知道当年庆历新政虽未罢掉诗赋,但却调整了考试次序,这仅有的一次就已经说明这些庆历新政的老臣对科举考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了……”王景范肃容说道。

俞樾沉思片刻说道:“先生这么一说,我还真猜不出有谁能够比欧阳修更适合当这个主考官,梅尧臣被他举荐为国子监直讲,那西昆体最为盛行的地方便是国子监,难不成是欧阳修要有所作为?”

“这有什么稀奇的,子瞻、子由尚且在发解试中作枯诗,这礼部试想要脱颖而出金榜题名,迎合考官乃是学子第一要务,欧阳修若是做了主考官估计凡是以西昆体来卖弄自身才学的考生多半都会被黜落,若是让他连任两三届主考官,怕是西昆体再无立锥之地……”于文传冷笑的说道。

“用不了三届,只需两届西昆体便被欧阳修连根拔起了!”王景范自然知道欧阳修在这嘉佑贡举中的所作所为,据说西昆体的考生就算没有全部被黜落也是凋零殆尽,以至于那些被黜落的考生愤怒之下写祭文送到他家里咒他早死,后面更有刘几换文体、换姓名来重考被欧阳修点中头名的故事。

在王景范看来,欧阳修能够在后世所称的“唐宋八大家”中留住一席,除了他的文章之外,最重要的莫过于以知礼部贡举的身份黜落西昆体考生强硬的推行古文运动。科举考试乃是学子尤其是毫无背景的寒门学子步入仕途的唯一途径,而进士出身也是谋取高位的不二法门,谁会拿自己的前程跟欧阳修对抗,看看刘几的做法便可观一二。

“这些庆历老臣历经宦海已不再有当年之勇,更何况范文正公已故去多年,就算他们能够在朝堂之上占据高位,想来也无当年新政之勇。不过欧阳修与文彦博、韩琦、富弼不同,算起来也唯有此人尚存庆历新政之风,可惜不过一文人难当治国大任,即便如此欧阳修若为主考官必然会行雷霆手段,我这次春闱可不大轻松啊!”王景范笑着说道。

虽然说得有些无奈,不过于文传和俞樾却很清楚王景范没有对此感到有多为难。即便《全宋词》中的小传里明确记载了欧阳修为这次知礼部贡举,只是因为苏轼兄弟在开封府发解试上的表现实在是差强人意,在他看来有些勉强过关的意思,与《全宋词》中那个光彩照人的苏轼兄弟相比相差甚远,以至于让他心中产生了怀疑。

不过书中除了提到苏轼在礼部试上的被欧阳修错辩文章的佳话之外,对其考试过程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而已。现在苏洵投书行卷也如小传上记载无误,最后只能归结为后世之人在编写史书的时候故意为苏轼这个一代文豪做了修饰遮掩。

“那先生还去不去拜访欧阳修?”于文传问道。

王景范摆摆手说道:“不用了,他日若是科场折桂自然会相见,到时在致谢也不迟,若是不然拜访亦无用处,只是徒增侥幸!”

第十八章 杯酒盟友

第十八章杯酒盟友

王景范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去拜访欧阳修,至于韩琦、富弼或是文彦博他更没有兴趣去,此时的他不过一介布衣,就算治经义有些名堂但依旧不会被他们放在眼中,难不成还需要自己像苏氏父子那样拿出自己的得意之作去求别人欣赏么?若是王景范是个普通士子必然会趁此东风有所作为,可惜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也能够正确的看清自己与那些朝廷宰持之间巨大的鸿沟——这不是一两篇得意之作便可以弥补的,这些经过宦海打磨的人已经并非轻易为人所动,他们看重的不是漂亮的文章,更多的是办事的能力,王景范想要表现自己的这种能力,那也只能等到自己踏上仕途之后再说了。

当《中庸章句新解》一书正炙手可热之时,很快通过白沙书院的学子们传出王景范新著《大学章句新解》已经付梓刊印。这个消息对所有人而言不可谓不惊人,虽不知那《大学章句新解》内容如何,但这个年纪轻轻的学子能够连续写出两本《章句新解》,这已经是令人极为惊叹的事情了。相对于《中庸章句新解》而言,《大学章句新解》更令人期待,尤其是当今皇帝曾赐给天生八年庚午科状元王拱辰《大学》,而《大学》也开始受到当今儒者的重视,愈发有脱离《礼记》单独成书的趋向,就是不知这个王景范该如何为《大学》做新解而已。

“如心兄,虽是仓促而就尚有些不足,但已然可观,这算是在下完成了数月之前的承诺,下一步就要看如心兄了……”王景范笑呵呵的说道。

本来蔡恕来白沙书院是投稿分道台,顺便督促一下本族子弟学业的,不成想刚走到半道便碰上了王景范派来请他的于文传。虽然蔡恕与苏洵一般经过两三次科考之后便以死心,但是他骨子里面依旧是一个读书人,只是他没有苏洵那般天分能够厚积薄发。不过在王景范看来苏洵能够成就今后的声名,这与欧阳修的推崇有很大关系,若是欧阳修以总考官的身份没有推行古文强硬罢黜西昆体使其成为文坛主流,那古文运动依旧是不温不火的继续和西昆体继续对峙下去,而苏洵就算高才也未必有后世这么大的名声。

蔡恕的学问是不错的,科考不顺估计是诗赋水平比较差,或是如川蜀和东南那样学子为争一解额碰的头破血流运气不佳,更为难得的是蔡恕虽然放弃了科举考试,但一心向学学识是没的说。自从白沙书院有了分道台之后,蔡恕几乎是每一期都不落下,经史文章写得很是精彩,只是辩才不佳殊为可惜。

蔡恕也曾多次拜访王景范探讨《中庸》,对这里并不陌生,在走进书房后才惊愕的发现王景范身前的桌子上有两杯艳红的美酒,王景范的话音刚落他也想起数月之前第一次见到王景范之时所作的那个约定,看来他真的是将那唐人诗中的葡萄酒给酿制出来了。

蔡恕也是爱酒之人,要不然也不会一门心思的自己酿酒了,品尝自己精心酿造的美酒也是他生活中除了读书之外最大的乐趣,不待王景范多言他便走上前去从桌上拿起盛满艳红酒液的茶盅,放在鼻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颇有些陶醉的感觉:“观其色,嗅其味已是绝佳,见复真乃好本事!”

说完蔡恕便抿了一口,沉默良久之后咽下酒液说道:“好酒!古人诚不欺我,这古法酿造的葡萄美酒就是与现下的葡萄酒不一样!”

王景范听后笑了笑说道:“这还是没有怎么费心思酿造的葡萄酒,一是没有精选好葡萄,只是匆忙从市面上购买一些而已;二是没有久存去其酒中燥气,尚不到最佳饮用之时;这其三便是没有更进一步的去酿造,只是匆匆拿出个样子来让如心兄品尝一下,若是制成葡萄烧酒在冬天窖藏数十日取出饮用更佳!”

“这葡萄酒也可制成烧酒么?”蔡恕问道。

酿酒之术传承无数年,就是《尚书》中尚有《酒诰》一篇,不过《酒诰》是周公命令康叔在其封地卫国戒酒的诰词。虽然父亲曾经对王景范提起过《尚书》是真伪并存,只是如何个真伪法他父亲也说不清,毕竟父亲除了对四书中的《大学》、《中庸》、《论语》和五经中的《易经》《春秋左传》比较熟悉之外其他四部经典有的只是读过,有的甚至连读都没读过,这种习惯不但从前世如此,就是身处这个时代亦是如此。《尚书》乃是上古典籍的集合,由此可见这酒出现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就算王景范怀疑《尚书》是伪书,但往上追溯一千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酿酒术也随着不同的时代和当时人们的口味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至少像蔡恕这样对酿酒有着很深了解的人都知道,以汉代古法酿造的酒其淡如水,连现在开封市面上最淡的酒都比汉代的酒要烈上一点。至于烧酒就算是内行人中也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知道,只不过一来随着酿酒的发展宋酒虽然比前代味道更烈了一些,但依旧还是很甜淡,二来这烧酒制作方法有的人道听途说,而其制作的流程也只是极少数人才掌握不为人知。是以知道烧酒的人少,能够制作烧酒的人就更是少之又少了,而京师开封这样汇集天下精粹的地方,市面上所能够买到的酒根本没有烧酒。

虽然王景范对杯中之物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更不像蔡恕这般对酒道十分精通更是自己来酿造美酒,不过烧酒对于他而言并不是秘密——王景范的父亲就曾对他谈及过这方面的东西,父亲为他安排的几个发财之法中就特别有香水和烧酒,两者的关键就在于被父亲称为“蒸馏器”。

在渭州那种小地方是见不到香水的,按照父亲的描述王景范感觉所谓的“香水”更像是开封市面上颇受富贵之家内眷所追捧的“大食花露”。这种花露一般都装在晶莹剔透的玻璃瓶中,将花露洒在衣服上或是涂抹在身体上自然而然的就有一股花香的味道。大宋也有玻璃瓶不过只需倒入热酒就会开裂碎掉,而大食来的玻璃却远比大宋产的腰好得多,据说制作方法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大食加入了一种南鹏沙的原料才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王景范的父亲虽然知道这些东西,不过却从来没有将实物做出来过,是以他也不清楚最后的东西是否与自己心中猜想的一般。本来许诺酿出葡萄酒,而他自己又忙着著书求名,是以就没有下那心思去琢磨父亲讲过的“蒸馏器”。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他并不缺钱,渭州王家每年的田地收租虽然低也尚有千贯之多,渭州又不像开封那般居之不易是以王景范在来开封之前便小有身家,洗劫史志聪之后更是一夜暴富,而明面上的两个庄园更是为他提供了办学的资金,他并不缺钱是以这些原本父亲挺郑重交代给他的东西他也没必要冒着招惹无妄之灾的风险去做出来。

王景范笑着答道:“自然可以,只是葡萄烧酒应该是要比现在的葡萄酒要更好些,也更接近古人所说的西域葡萄美酒。”

不要说葡萄烧酒,王景范如眼前的蔡恕一般,都是这次葡萄酒酿造完成之后才第一次喝到古法酿造的葡萄酒。虽然是第一次酿造葡萄酒,不过王景范知道父亲绝对不会无的放矢,按照父亲所说的步骤就一定能够办到。事实上与蔡恕酿的酒相比,他所酿造的葡萄酒除了只选用葡萄之外,其中关键便是不去皮,将葡萄洗净之后直接捣碎发酵,直到自己喝到所酿造的葡萄酒之后,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酿酒的时候不加酒曲也可以酿出酒来——尽管这个葡萄酒的味道是淡了点。

“见复知晓葡萄烧酒的酿制之法?”蔡恕有些兴奋的问道。

王景范拿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答道:“只是略知一二而已,具体怎么做在下只是从家父口中听说过,但却没有自己做过……不过东汉人所载的葡萄酒未必是葡萄烧酒,如心兄也知道依汉法所酿酒味道可比现在咱们喝道的酒要淡得多,估计也就和现在咱们喝的葡萄酒差不多吧,若是制成烧酒或许还要细细把握,这烧酒若是制的烈了,外面的人可未必会买账的……”

蔡恕听后嘿嘿一笑:“他们哪里知道这烧酒的味道,在下虽未见过如何制作烧酒,但还是有幸喝过一次的,不过一二两便可如腾云驾雾一般,前代书中多有记载某人饮酒数斗乃至一石,就算酒量甚豪者饮此烧酒估计最多一壶就可放倒……”

按照蔡恕这些酒中行家的标准,能够将酒点燃就算是烧酒,不过这样酒实在是少见的很。前段时间苏轼苏辙考完开封府发解试时,有几天王景范都是带着他们四处去了七十二正店中的几家,虽说自己没见过更没喝过烧酒,但这些正店中所出售的酒绝对不可能被点燃,要让酒点燃这需要多烈的酒,王景范自己也是心中遐想一番。

王景范可以去遐想,只是对于蔡恕这个酒道高手而言就是一种折磨了。可惜蔡恕心中很清楚这其中的关节,即便不是出去贩售,哪怕是酒道高手也会敝帚自珍,最多是来了同道好友拿出来过过瘾,不是好友人家都不会拿出来的。

“若是如心兄对此感兴趣,到是在下可以将烧酒制法双手奉上,这制法乃是家父所传,只不过在下不大好这杯中之物遂也用不上,当然这烧酒制法在下也只是听家父说过,真正如何去做这就要看如心兄了……若是如心兄能够从官府那里得到酒户资格,还可以出售烧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王景范说得到是不在乎,不过却让蔡恕非常感动,与这年轻人打交道时间虽短,但对方却非常大气,对于钱财这方面看得非常淡,也从不斤斤计较什么。朝廷对酿酒有着非常严格的榷酒制度来管制,绝对不允许民间造曲,像蔡恕这样能喝又能酿层次比较高的酒道高手一般都是从关系可靠的酒户那里弄点酒曲,况且蔡氏一族几乎就等同于白沙村,有谁会和他过不去。

也许正因为朝廷管的严厉,这酿酒卖酒可是一个利润极厚的买卖,为了取得朝廷的酒户资格,有能耐插上一脚的都会使出全身能耐争取,最明显的便是那京师开封七十二正店在每隔三年的酒户买扑上所花的钱是一个令人惊叹的数字。在王景范看来《尚书·酒诰》要禁酒与其说是怕人烂醉误事,不如说是控制酿酒所用的粮食,汉代的酒就如此之淡,想想周公那会的酒还不知道会是怎样,而今大宋却不禁酒,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好酒的价格就算是官员来喝也是肉疼的。

蔡恕想了想最终还是摆摆手说道:“算了,若是那日见复想着要制烧酒莫要忘了在下分润一些即可……”

“呵呵,如心兄果然诚如君子!”王景范笑着说道:“这烧酒制法也无甚稀奇之处,只是需要特定的机关比较费事一些,不过如心兄可以考虑一下,如这葡萄酒一般,蔡氏可以自己酿造售卖,或是干脆卖给京师中的那七十二正店让他们自己来酿造,所得之钱在京师买几处房产租售,其中一部分可长期供应书院所需……这烧酒制法并非是酿酒,而是在已有的酒的基础上蒸馏得来,是以这烧酒你们蔡氏可以自己经营。”

蔡恕说道:“白沙村因毗邻蔡河也算是热闹的地方,在下族中就有酿酒卖酒的,不过见复可能不知这其中厚利,得见复葡萄酒酿法和烧酒制法,若是经营得当就算是如京师七十二正店一般也不作他想,见复太过大方恕不敢居之……”

“呵呵,又不是白给其实肥水不流外人田,在下还是希望蔡氏能够经营此业,京师七十二正店背后那个不是皇亲国戚军国重臣?这些人在下可是不放心的,若是依先前之策省心是省心,可惜太过便宜他们了,若是蔡氏能经营此业,只需所得三成按月交给白沙书院即可……”

蔡恕犹疑一会最终说道:“这事还需族中长辈决定,恕还需转达……”

蔡恕已经不是当年眼界只有书案大小的读书人了,他作为蔡氏一族未来的掌舵人,他已经开始介入家族事务,放在十年前绝无可能和王景范在这里讨论卖酒厚利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其实他心中也是想最好能够与王景范合作来酿酒的,他相信哪怕是最坏的情况烧酒卖不出去就光凭这古法酿制的葡萄酒,就足以让整个家族成为巨富,那时族中所有的孩子都可以读书,蔡氏一族中以后总会有进士出现的。

“等等不妨事,这事也不着急,回去后劳烦如心兄仔细说合一下,毕竟我们是邻居……”王景范笑着说道。

东汉末年扶风孟佗以葡萄酒一斗遗张让,即以为凉州剌史,可见葡萄酒的昂贵珍稀。今日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再现,但想必这古法葡萄酒一出,售价是寻常酒类的十倍二十倍应当是正常的。王景范对此心中很清楚,不过在他看来这些对自己已经并不重要了——自己并非是一心想要做富家翁,自己要做的是所有人都难以想象的事情,既然走上这条路那自己根本没有机会来亲自经营。

这白沙书院是被王景范视为今后自己的根基所在,而蔡恕此人又是个难得的君子,将蔡恕吸纳到自己的身边看守白沙书院,付出如此代价完全值得。当然如果蔡恕接受自己的好意,那相互因为奥援之事就算成了一半,另外一半就需要王景范亲自出手来帮助蔡恕开拓眼界,使之真正能够适应白沙书院的新角色。

第十九章 名传千古

第十九章名传千古

蔡恕走的时候虽然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但是王景范依旧将古法葡萄酒酿造之法和制作烧酒的流程尤其是蒸馏器连图带文字写的一清二楚毫无保留,并且将这些东西都交给了蔡恕——在王景范看来这也是一个考验,蔡恕必须要为此给自己一个交代,若是就此鸿飞冥冥那这些东西也可以出现在开封七十二正店,他不在乎钱财上的损失,不过蔡恕若是能够在这么大一笔财富面前依旧保持以往的君子风范,那就千值万值了。

没过几日蔡恕果然来访,蔡氏将会向开封府递交“在城酒税务申解状”,原本蔡氏在白沙村中不酿酒只有一个小酒店,现在要酿酒只有重新向赤仓镇酒务所申请买扑坊场以供酿酒。不过依照王景范所提供的方法来酿造葡萄酒有一大好处,便是不需要酒曲,而且蔡氏自己来酿造葡萄酒更有利于对葡萄酒的酿法进行保密,唯一可虑的便是酿酒需要大量的葡萄。好在王景范有两个农庄,李成庄有不少丘陵坡地正适合种植葡萄,有金水河之利可以让葡萄或是葡萄浆快捷的运抵开封再转运到蔡河边上的白沙村。

当初参加开封府发解试未获通过而留下来的十余名各地考生正式成为白沙书院中的一员,书院免除他们的食宿费用,并且每月发放束修三贯,这在教书先生中已经是比较高的了,相国寺附近以训童子为业的教书先生每月也就两贯上下,勉强糊口而已。王景范在水灾之后又收留了十多个七八岁的孤儿,加上之前的便有三十多个孩子,还有白沙村蔡氏族人子弟,有十多个教书先生已经足够,多余的人手也可以帮助于文传和俞樾来管理白沙书院。

于文传和俞樾从王景范最近在白沙书院的动作可以看得出来,王景范已经加快了扩张的脚步,过去整整十年中王景范父子也不过培养了三个可堪一用的亲信,而现在却一下收容了三十多个孩子,就算严格淘汰至少也可以得到五六个。而这一切显然不过才刚刚开始,他们可以想象以后王景范每年都会有新的孩子加入这一行列,十几年下来这些孩子成才那将会形成怎样的助力。

随着越来越多的外地赴考学子赶到京师开封,王景范的白沙书院开始了第二次吸纳寒门学子免费食宿的计划。不过这一次与吸收赴开封府发解试的学子不同,能够参加开封府发解试的外地学子毕竟是少数,他们面临的最大困难是房舍被毁无处安身,并非是食宿方面缺钱,而这一次来赴考的都是各地取得解额的考生,人数众多甚至已经开始影响到京师开封的房价,房租上涨使得原本条件窘迫的学子日子更不好过。

王景范也要顾虑到白沙书院今后的实际需要,在书院地界临近蔡河的地方开始修建房屋,只是数量有限——这些房屋现在可以用来提供给赴考学子所用,等朝廷春闱过去之后,他便会在蔡河上修建码头,这些房屋将会充当客栈运营来补贴书院开销。而王景范也可以通过蔡河直接乘船而下抵达狄青赠送给他在西华的那处大农庄,农庄所产也可以非常容易的运抵白沙书院,白沙书院有西华农庄做后盾永远不会有粮食危机。

不过即便如此,王景范不可能来者不拒,自己的资金支持没有问题但房舍有限,房舍也不能无限制的去修建,白沙书院自有以后的规划,而修建新的房舍也需要时间,更何况这么多人吃喝拉撒也会让总揽大局的于文传感到非常头痛,他不敢想象若是房舍全部住满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以王景范在公布了新的入住条例,由现在寄宿在白沙书院的赴考学子中公选出四人外加于文传五人成立评委会,如有意愿寄宿在白沙书院必须由本人得意投书文章一篇,再经由评委会面试本人之后决定去留。

白沙书院对参加来年春闱的外地考生完全免去食宿费用,当然除非不满意书院提供的饭菜,可以到白沙村开设的饭馆中就餐。免去食宿费用对于那些家境并不好的外地考生而言毫无疑问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而且这里居住的都是来年参加春闱的考生,也利于相互结交——来京师开封赴考春闱的考生固然很多,但若是一地聚集这么多考生,估计白沙书院当属第一,就算兴国寺、大相国寺也没有这么多考生。

虽然要通过投书评判合格之后才可以入住白沙书院,但这里食宿全免更提高了寄宿在这里的赴考学子的才学水平,虽有个别微词不过依旧不失为一个善举。到了腊月月京师开封大雪纷飞之时,白沙书院一共寄宿各地赴考学子一百二三十人,虽每日消耗甚多却于王景范的身家而言可轻松应付。

“先生,惠民河边两岸侵占河道的亭台楼阁都要被开封府给拆除掉了!”正当王景范与蔡恕在酒楼上笑谈的时候,于文传走上来笑着说道。

王景范让小二在安排一副碗筷,为于文传倒上一杯酒问道:“哪里来的消息?”

“现在京师开封城中都已经传遍了,上个月龙图阁学识知江宁府包拯为右司郎中、权知开封府接替了已升迁为给事中、参知政事的曾公亮……原本有人就说夏天那场大水就因为惠民河两岸被权贵之家侵占的厉害,以至于亭台楼阁堵了河道不能通畅,大水一来便堵住河道致使城内被水淹,包大人昨日就亲自勘验,今天就已经开始拆除那些侵占河道的亭台楼阁了……”于文传一口气说道。

“新任开封的包大人素有贤名曾三参张尧佐,七斗王逵,刚上任便取消牌司,有冤情的百姓可以直接上堂与之叙其是非曲直,府吏亦不敢欺瞒。虽上任不过一个月,然童稚妇女亦知其名,都称其:‘包侍制’,听闻其再端州知州任上时严格规定按贡砚数量开采砚石,砚工感其恩德直呼‘包青天’,‘包公’。包拯知端州三年岁满不持一砚而归,恕窃以为这‘青天’之名名至实归!”蔡恕倒是对包拯知道的极为详尽,倍加推崇。

王景范虽然对包拯的履历知晓的并不如蔡恕这么详尽,三参张尧佐,七斗王逵他还是非常清楚的,不过他知道的更多的还是从父亲口中所言的关于包拯的各种传说——包拯是整个仁宗朝唯一一个在千年之后被百姓所铭记的官吏,诸如范仲淹亦或是文彦博、韩琦、富弼等名臣都泯然众人矣。当然父亲所说关于包拯的后世传说有很多都很容易被分辨出真假来,诸如狸猫换太子,甚至还有蔡恕刚才所说包拯知端州离任之时尚有“包拯掷砚”的传说。

王景范与父亲不同,诸如赵普、吕简夷、王旦、范仲淹等人都是自小时就听着他们的事迹长大的,如现在还在世的文彦博、韩琦、富弼等人就在京师开封,他们今天做的事情,也许明天就会传到王景范的耳朵里,至于包拯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遥远了。甚至于王景范而言,包拯并不是一个能够游刃有余应对任何局面的官吏,他的所作所为有一半都要归功在皇帝身上——当今皇帝是历史上第一个以“仁”为庙号的皇帝,而且也是最为名至实归的。

包拯三参张尧佐,张尧佐就是已经故去被追封为皇后的温成张皇后的伯父,生前不过是贵妃的张皇后极得皇帝的宠幸,在皇后尚且健在的情况下,张贵妃死后依旧能够被追封为温成张皇后,这在历朝历代也是没有过的。温成张皇后如此得宠,张尧佐并无才干居然就靠着张贵妃的裙带关系一路登上了有计相之称的三司使,并且还加封节度使。

大宋对外戚的防范与对武人的防范都是一样严格的,不过皇帝太过宠爱张贵人才使得张尧佐得到了如此荒唐的任命。当然张尧佐这一路上的晋升自然得到了台谏们的强力阻击,只是依旧无用,包拯前两次弹劾张尧佐依旧无功而返,很快张尧佐居然又要被加封出任宣徽南院使。这一次皇帝有何自己的大臣们站在了对立面上,而包拯第三次弹劾张尧佐以至于说话的唾沫星子喷溅在皇帝的脸上,皇帝自知理亏的情况下也只有用手绢连连擦脸,就这样张尧佐的这次升迁所引起的事件终于以台谏们的胜利而告终。

在王景范看来包拯是一个官员的典范,不过若是真的自己去当官自己肯定不会去这么做,这样官员典范一般都是被人打击的对象,包拯是运气好皇帝可以容忍臣子们对自己的对抗,当今皇帝虽然有些“任性”了些,但终归还是一个非常有度量的皇帝,也许正因为有这样的皇帝,大宋能够留名青史的名臣一多半都是生活在这个时代,其中更出现了包拯这样可以超脱官场被彻底神话的官员典范。

“天下间能够知端州三年岁满不持一砚而归的人可不多,至少在下是做不到的,最多是做到心安理得的买一块……”王景范收回了自己对包拯这个官吏典范的遐想。

在父亲有关包拯的话题中,包拯都是以开封府府尹的身份出现的,殊不知开封府这个位子虽然重要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坐满两年的,反倒是一年便是比较长了。包拯就算是再神奇,能够坐镇开封府最长不会超过两年的。现在看来一到任便将牌司给废掉避免浊吏的蒙骗,这虽然对主官来说并不是一个好办法,却更有利权御下属,震慑不法官吏的好办法,值得一试。

蔡恕笑着说道:“古人常说‘知易行难’,见复倒是坦白!”

“让如心兄见笑了,在下可不是坦白,若是诸如北珠之类还好些,端砚名满天下为历代文人所推崇,估计天下官员到端州,能够如包拯这般三年任满不取一方砚石,莫要说十之八九,绝对是百中无一,况且端砚素有‘敲门砖’之称,别说是知端州,就是不在端州亦会想办法弄一块……”王景范笑着说道。

“包大人要亲自勘验,将侵占惠民河道的楼台全部拆掉,京中权贵皆通过门路阻挠此事,就是皇上也出面劝说包大人亦为其所拒,真是为民做主,难怪有‘青天’之名!”于文传在听蔡恕说起包拯旧事,亦是感叹不已。

“蝇营狗苟贪妄欲,人猿如何再作揖?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王景范呵呵冷笑了两声:“平心而论包拯所作所为乃是以官吏最应该去做的,然则古来自端州有端砚出,有几人能如包拯一般知端州而不取砚石?可见满篇道德文章不外乎是挤这科举独木桥的捷径而已,与做官好坏并无直接关系,虽有御史台知谏院亦挡不住贪官污吏的贪欲……”

蔡恕听后有些目瞪口呆,而于文传则是若有所思,这诗并非是王景范所作,而是父亲在渭州大旱之时见到地方周府救灾的情况时随口而出并无他人知晓。王景范知道这首诗肯定是后世某人所作,父亲生活的后世会做诗词的人千百中无一,父亲对此也是无心去下功夫,倒是喜欢没事翻翻《全宋词》,不过仅此而已父亲就曾说过他根本不会吟诗作词,也不会去作词作诗。

“这是家父曾在渭州大旱之时看到官府不作为时所作的。”王景范看了于文传一眼说道:“就是那年寿道、萌甫和耻夫被家父所收留。”

于文传一愣问道:“这是老爷当年所作么?”

王景范点点头说道:“就是那年,说起来那年旱灾并非会造成如此大的损失,只是渭州豪富与知州联手趁势囤积粮食,上下其手逼得灾民卖地卖儿卖女,就是这样依旧死了不少人……”

于文传脸色一白,他的父母虽然将他卖给王景范的父亲,但是依旧没有挺过那场旱灾,俞樾也是这般遭遇,只有宋端的母亲得幸挺了过去。那时他们尚且年幼,只是后来听闻那年渭州几个豪富的脑袋摆在衙门大门前被几条疯狗争抢,那知州刘奇就此不敢露面很快便辞官,几年之后渭州有人说当年刘奇辞官不敢见人除了做了亏心事之外,最根本的便是刘奇两只耳朵没有了没法见人……

于文传他们虽然不曾问起,但心中也知道这些都是王景范父亲所为,只是王景范的父亲腿上原本就有旧疾,没过两年就只能坐在轮椅上了。

“令尊这诗……”

王景范冷笑了一声说道:“是否有些偏颇?也许吧,适才如心兄谈及包大人故事,在下念及家父昔年之作细细回味之下颇有感慨……并非每个人都能过做到像包大人那样严峻刚直,但为官清廉不贪这是每个官员应该做到的事情,而现在天下官员有几人能够说自己不曾贪过一文?是以在下想说的便是,这读书若不是做学问那于做官无用,不过是为了过那科举独木桥而已……”

“蝇营狗苟贪妄欲,人猿如何再作揖?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屏风之外一声颇为沉稳的声音传来:“好诗!这些官员们忘了自己的衣食吃穿皆是百姓所养,拯不过只做了该做的事情,有愧于‘青天’之名!”

第二十章 包拯作为

第二十章包拯作为

白沙村的这座酒楼完全是因为白沙书院日渐繁荣而建立起来的,非但不在白沙村中,反倒是在王景范所规划的客栈区域——这里在入冬之前兴建房舍五十余间,并且还打算在来年继续扩建,白沙村中那个小酒馆距离远不说,也无甚好酒完全是蔡氏族人休息小饮之所,王景范便与蔡氏商议由蔡氏去申请酒状他来负责盖房两家共同经营也算是白沙书院的一个小补贴。即便是京师七十二正店所谓的“单间”不过是几个屏风简单相隔而成,可想而知白沙书院这样的酒楼更是好不到哪里去,莫要说隔音消静一些,坐在这里就能够听到外面来往小二的吆喝声。

王景范三人一听立刻站起来,“在下王景范王见复,可问足下就是都郎包大人?”

都郎便是尚书省右司郎中的俗称,本是唐代贞观元年所设立的官职,不过在大宋朝并无具体职事是文臣的寄禄官阶,只是承唐制右司郎中为从五品上官品。左右司郎中都是俗称都公、都郎,是以王景范便称包拯为都郎。

屏风后面走进一个身穿灰袍慈眉善目的老者,在看到中间站着刚才问话的年轻人不过才二十上下,温和的说道:“正是包某,这位王公子便是白沙书院的山长渭州王见复了吧?”

王景范深行一礼说道:“惭愧,在下才疏学浅岂能当得白沙书院的山长,只是在下尽力完成家父生前遗愿而已。”

从父亲的口中王景范得知千年后世百姓已然将包拯神话,不仅是官声刚正不阿、清廉为民,集历代名臣廉吏于一身,就是连容貌也被改变,最明显的便是黑面太阴脑门——黑面象征他的刚正不阿执法如山,而太阴脑门则是“日断阳间夜断阴”,甚至还有民间除暴安良的大侠客也愿意追随他成为他的护卫。

显然王景范所看到的包拯与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没有黑面太阴脑门的包公,眼前的包拯更像是一个农家老者,当然左右更没有身材魁伟的大侠护卫。即便如此,眼前这个身材有些矮小的老者眼光清澈,国字脸上不拘言笑自有一番威严,虽然与自己所想的包拯相去甚远,但人的名树的影,现在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惠民河上朝廷权贵的亭台楼阁全部拆除的包拯绝对不可能有假冒的,“包公”两字本身就有无穷的魅力。

包拯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某家来开封之前就听说京师有个应考学子对《中庸》《大学》两篇做出了新的集结阐述经义颇有见地,后有友人赠书一观果不其然,见复不必自谦……某家听闻白沙书院收留应考考生,不仅提供住处连食宿都免除,此一等善举,某家特来看看,可有什么需要略尽绵薄之意……”

包拯坐下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王景范没有想到自己收留应考考生之举还赢得了包拯的赞誉,不过经营书院虽有他的充足财力支持,但依旧面临许多困难便也不客气直说道:“白沙书院不过刚刚草创,教授生员皆是尚无规矩可言,眼下只是建起房舍若见其成效还尚待时日。明年春闱天下学子云集京师,然京师居之不易,多有贫寒士子为生计所困,白沙书院供其食宿也是应该……不过天寒地冻各种生活必需品就算有钱也购买不易,粮食暂且不说,书院存粮尚可支持过这个冬天,只是这炭火非常紧缺,若是包大人能够支援一二,书院还可多收二三十人……”

困扰王景范最大的问题便是取暖用的炭柴,京师开封有百万人口之多,与别处地方以薪柴为燃料不同,开封城内若不是用泥炭来燃火,那周边的山林就算砍光也不足以支持开封城的消耗。只是白沙书院清静是清静,但是交通不易,况且这么大的书院每日所需泥炭也不是个小数,王景范事先没有预料到,等泥炭告急已是反应不及。

包拯一愣倒是没有想到王景范这么干脆,不过马上就答道:“这泥炭所需并不是什么大事,本府可命人调集三千斤泥炭即刻送来,以后每日所需多少本府也可以帮助筹集……”

“泥炭所费钱财晚生可以以市价补偿,大人只需帮助多筹集泥炭即可,晚生代白沙书院上下百多名学子感谢大人……”王景范躬身说道:“其实还有一样比泥炭更为紧缺,白沙书院初建,晚生才学声望俱浅,尚不足以招揽当世大儒,各地考生每日在屋中闭门苦读于学问提高并无多大益处,若是大人能够帮助书院延请数位先生,晚生就更感激不尽了!”

缺少名儒坐镇一直是白沙书院的软肋,也是王景范无可奈何的地方,现在书院全靠苏洵从旁协助,当然王景范著书新解《大学》《中庸》两篇,也多少积累些名气在书院开讲。不过相对于白沙书院如此规模,

包拯略微沉思片刻说道:“这倒不难本府可以出面,只是……”

“时至年关加之明年春闱在即,名儒不是在家与家人团聚便是忙着调教弟子,晚生明白此时名士难请,大人稍稍留意即可……”王景范体谅的说道。

“呵呵,王见复果然是古道热肠,难得!难得!”包拯素来不拘言笑,是以有“包公笑黄河清”之称,这段时间他忙着和那些在惠民河上有豪宅园榭的中官势族们角力,更是从早到晚都是一张黑脸。不过在拆除阻碍河道的权贵们的园榭已经得到了皇帝的首肯,拆迁除了进一步核对先前地契之外已经无甚阻力,今天得闲来看看能不计钱财收留贫寒士子的白沙书院山长,没想到果然如外界传言一般,他心中一阵松快便笑着说了几句。

包拯不喝酒是以桌面上全部撤换成茶水,包拯喝了一口茶感慨的说道:“书院经营不易,天下书院近多废弛,见复能够不畏艰难兴办书院殊为难得!”

大宋立国之初曾经有过一段书院兴盛的阶段,不过很快便又相继废弛,即便是昔年曾经名列天下四大书院的白鹿洞书院也是如此。王景范不知道白鹿洞书院现在境况如何,就算还在坚持也多半境况不佳,四大书院的其他几家也不容乐观,倒是应天府书院因为改办成官学还在正常运营。

朝廷是奖励兴办书院的,只是相对于支持书院日常运转所需经费甚多,朝廷根本无力支持,是以包拯所说书院经营不易也正是在此。再加上读书士子看到只有官学才能得到仕进,而在民办的书院中读书只有去过那科举考试的独木桥,于是在读书人的心目中书院便被逐渐的淡漠了,过去的四大书院中也唯有转成官学的应天府书院还算兴旺。

书院逐渐没落之后,随后在庆历四年范仲淹任参知政事时的庆历新政中又再次兴起。不过范仲淹对择而不教的科举制度非常不满,所谓书院兴起更多的是官学的复兴而非民间书院,只是即便如此官学也没有兴盛多久——自从大宋立国至现在,先是平定南方后又开始北伐契丹,北伐失败后又与西夏开始战争,中间又间或大小叛乱造反,大宋每年税赋虽多但也架不住常年的战争支出和每年必有的“岁币”。庞大的军队和众多的官员都需要养活,哪里又顾得上官学呢?朝廷能顾得上的只有国子监、太学罢了,至于各地县学只能自求多福,与各地的官吏和当地贫富情况而定。

“晚生在渭州老家还算薄有资产,后幸得狄侍中相助赠予庄园,算下来维持白沙书院已是足够。只是晚生声望不足,无法吸引到当世大儒来此讲学,殊为遗憾。当今学子入书院就读非是以增进学问为主,而是过那科举考试,若无大儒坐镇书院,可想而知书院必然会经营困难……是以家父生前与晚生探讨书院的时候就曾说过‘书院为天下学问聚集之所,不仅要教那经史子集去考科举,更要让那些来此就读的读书人能够获得一技之长,即便科举不顺也自当可以养家’……”王景范说道。

狄青辞去枢密使之后,当今皇上对狄青心中是有所愧疚的,很是厚加赏赐,并且还为狄青加封侍中衔以显示对其恩遇有加,自大宋立国以来朝廷极少赐侍中,而狄青则是第四个也算是荣耀尽显了。包拯来此之前就曾听闻众多关于白沙书院的传言,狄青几个月前在这里暂住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狄青来这里暂住还赠予庄园以资书院开办,这倒是出乎包拯预料之外。当然他也曾听下属说过,狄青来这白沙书院之后立刻上书朝廷请辞,多半是和白沙书院的山长有很大的关联,而且狄青回老家之后还将自己的两个儿子留在这里,也是从旁对先前的传言做了佐证。

“狄侍中……”包拯心中默想这个已经快要淡忘的名字,他与狄青并无交集,只是四年前狄青在皇帝的支持下官拜枢密使,这一不同寻常的升迁真是想让人不注意都不行。不过当初他听到这个消息之时对此持的看法更多的是反对,狄青任枢密使不符合大宋立国之初防范武臣的初衷,尤其是在文官空前强大的今天更不是保全狄青的任命。

现在狄青在刚刚有人要弹劾他之时突然隐退,算是得以善终保全自己,只是这个过程恐怕真的和眼前这个年轻人有关系,若非如此狄青凭什么要赠送对方庄园?包拯虽然出身官宦之家,父亲曾是太平兴国年间的进士,不过他并非是在大富大贵中长大,一个庄园价值几何他心中还是有数的,这个庄园多半是狄青感谢王景范所赠,不然狄青一个武人从前可从未听说她为哪家书院捐钱,怎么会突然有这个念头?

包拯虽然不清楚其中细节,但见到这个年轻人之后,心中对那个传言多少已经有数:“科举流弊所致,书院兴废已然积重难返,不过狄侍中有庄园相赠想必这白沙书院会好些,本府也会酌情为书院疏通,看看能否帮书院延请些当世名儒前来讲学……不过听见复所言,这白沙书院似乎并非是专讲经史典籍,难不成与其他书院有所不同?”

王景范苦笑的摇摇头说道:“现在仅仅是一个初步设想而已尚未实施,科举一途纵然为朝廷选拔人才为贫寒士子开一条近途,而本朝取士一科两三百人,相较唐代一科不过一二十人已然宽泛,只是相对于参加科考的考生数量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读书人不考科举还有何法来养家糊口?寒窗十年两手空空殊为可怜、可叹,晚生也只能尽力想几个法子来尝试解决这个问题……”

“见复可有何良方?”包拯好奇的问道。事实上心中却不大相信王景范会有什么好办法,读书人科考不利,家境好些可以多考几科,家境不好的只能回乡,或是当个教书先生,或是干脆务农,真正适合读书人的路其实很窄。

“适才刚从寿道那里听闻大人拆除所有惠民河两岸阻碍河道中官势族所修的亭台楼榭,晚生以为大人此举堪称‘壮举’,虽不能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能够有如此作为的官吏实乃少见……”王景范说得让在座的几人都有些迷糊,不过他这么说虽有拍包拯马屁之嫌,但也绝对不过分。

“全赖天子圣明!”包拯双手抱拳朝皇宫的方向一拱手。

王景范低声冷笑的说道:“别的晚生不清楚,但是想必天子也应该清楚若是不清除这些阻碍河道的亭台楼阁,怕是来年雨水再大上一些,说不得天子也会驾临这白沙书院吧?!”

王景范此言一出,在座的众人面色不禁一变,不过这乃是实话实说,包拯心中也知道自己这次能够犯天下之大不韪将中官势族全部得罪清理惠民河河道得到皇帝支持,也正是因为如此,否则此举恐怕不会比当初皇帝任命狄青为枢密使受到的反对少多少。

这场大雨倒灌京师社稷坛壝(wei)都遭到了破坏,甚至马军都指挥使范恪按诏令堵塞朱雀门本无过错,但碰上了皇帝病重尚未痊愈,当时知开封府的王素还差点将“奈何障门以惑众”的帽子扣在范恪的头上。这若是被人利用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范恪只是执行命令而已还差点遭了无妄之灾,若非皇帝身体逐渐转好,那范恪恐怕会成为野心之辈的牺牲品。

皇帝也意识到了堵塞惠民河河道致使排水不畅所带来的危害,远甚于中官势族的反对声浪,况且谁愿意自己每年都要被泡在水里一次?!包拯也正是看清了这一点,加之官场俗语“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邻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这开封府俗称“天府”,整个大宋朝如果说做上十年知县一点不稀奇,十年宰相百中无一,而这开封府府尹能够平安满一年,官场上的人都会向你竖起大拇指,而这个位置还有一句俗语便是“居者不由以迁,则由以败,而败者十常四五”。

凡是走上仕途的,并且能够一路走到包拯这一步的,十之八九都有一定的抱负并非全是为了钱财。包拯要施展他的抱负,这开封府便是一块试金石,他便以这惠民河之害立他包拯的威名——中官势族是无人能够得罪,但我包拯依旧有办法虎口夺食,而且还能让你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第二十一章 推介报纸

第二十一章推介报纸

在王景范看来包拯借势立威一步是再恰当不过了,毕竟包拯已经快五十八岁了,按照这个年龄来看包拯的仕途已经进入尾声阶段,他可以选用一些比较激烈的方式与一个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政治势力进行对峙。最为重要的是清理惠民河河道是再正义不过的事情,恐怕连皇帝自己心中都想要打击这些平日在京师开封嚣张跋扈的中官势族。

这些中官势族都是“上八仙”之类的手眼通天的人物,相互勾连横行不法,极难秉公究治,弄不好还会反被其诬陷蒙受不白之冤。这并非不是没有先例的,范仲淹如此名臣知开封府,就是因为得罪了宰相吕简夷而被排挤出京师。皇权至高无上,而这些中官势族在某种程度上已然有些能够和皇权分权抗力,皇帝对他们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借包拯之手打压他们一下,双方心知肚明也不会怨恨到皇帝的头上。

当然若是包拯只有三四十岁的话,以外界传言包拯的性格来说,王景范也不会怀疑包拯会这么做。不过这样做的后果显然是很严重的,至少王景范认为自己是没有勇气这么明目张胆的去拆惠民河两岸权贵们的园榭的,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无疑需要极高的智慧。

王景范见在座的几人沉默不语便接着说道:“自古以来不乏敢于得罪权贵为民请命的名臣,然穷翻史书这样的名臣重臣又有几人?最令人愤恨难平的便是这些重臣名臣在得罪了权贵之后又有几人能全身而退?是以晚生敬服包大人的刚正不阿,然包大人这样的好官却如天上的太阳一般仅一个而已,其余大臣并不是说他们不好,但却没有包大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见复过誉了,包某不过是顺从民意、顺从本心罢了……包某虽只是第一次见见复,但见复的事情包某也听说不少,见复此言必然有所想法,但说无妨……”包拯神色平静的喝了口茶。

王景范笑着说道:“其实在刚听到包大人为民请命不顾个人安危得罪那中官势族之时,晚生内心便思索为什么会造成如此局面?晚生尝读《史记·陈涉世家》曾有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京师中官势族家世悠长然上推十代二十代不过是一贩夫走卒,又有何德何能堵百姓生路?!今日能嚣张跋扈不惧王法不过是欺二三良民,然万千百姓安敢欺呼?!晚生思之若包大人在查明惠民河被中官势族园榭堵塞之时,天下有识之士得以明察皆高呼声援大人,则权贵势大亦不敢欺民……”

“见复有何办法借天下读书人以促成类似之事?”包拯似乎明白了王景范的意思,只是与为读书人谋生计又有何关系。

“唐人孙樵有《经纬集》曾述一文《读开元杂报》,如今朝廷亦有朝报、状报,民间亦称邸报,其称呼所有不同但大抵上乃是一样的。只是无论唐人所记的开元杂报亦或是当今朝廷所发的朝报都是朝廷发给各级地方官员的,读书人虽有曾见到不过少且不说,这些邸报是绝对不可能刊载读书人对报纸上内容的看法的。晚生尝想刊发一份类如邸报的报纸,上面专载一些朝廷的举措,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各地的一些近期所发生的事情,然后可以接受读者对此的议论文章……”

报纸是父亲特意对王景范所嘱咐的重要事项,而王景范自己也觉得朝廷所谓的邸报传播并不广,最重要的是与邸报相比,报纸更符合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精神。父亲对于报纸是希望开启民智,使之整体方向向着“民主”的方向转变,而王景范看重报纸则是更关系其舆论对那些贪官污吏的监督,须知大宋立国以来在官员监督的问题上一直是不遗余力的,可惜收效甚微。

至少在渭州这种偏僻之地,地方官员祸害百姓的事情犹如家常便饭,父亲的腿疾是党项人给落下的,但是坐在轮椅上却是官宦富绅所致。尤其是父亲四年前亡故,这让王景范心中一直存了根刺,渭州的权贵也没有少为此付出代价——当年渭州大旱之时渭州的权贵当涉嫌此事的当官的必丢一耳,而富商必有父子两人而亡。

与父亲的期待不同,虽然父亲对王景范讲述过“民主”的意义,但是他并不能说服自己的儿子对此有一样的期待——父亲生活的后世几乎稚子便已开始识字,从童子读书到自食其力绝大多数都要超过十六年,甚至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按照父亲描述后世能够读书识字的人之多恐怕与眼下大宋不识字的人所占比例差不多,王景范心中亦是认为父亲口中的“民主”是有一定条件的,至少现在不合适。

包拯听后皱了皱眉头说道:“朝廷虽无禁民间邸报刊印,但这刊印邸报所耗颇费,且雕版又耗时……”

王景范笑着答道:“晚生在前雕版刊印的基础上,参考了泥活字从而发明了用木活字来刊印书籍的办法,用木块雕成木活字按照所印文章来排列字序然后印刷。虽然用木活字来印刷文章书籍不如雕版美观,但亦是效果不错,且木活字可以重复使用比泥活字更好,这样报纸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刊印完毕,且成本低廉……”

说完便让于文传从旁拿出一本书,正是王景范用木活字印刷刊印的《大学章句新解》笑着说道:“眼下这木活字印刷还仅限于白沙书院内部刊刻书籍所用,用这样的方法刊印出来的书籍要比市价低的多,市面上所售《论语》至少也要七八十文,而在这里最多不过四十文就足矣,若能推行天下则天下寒门学子会受益匪浅……”

包拯接过书册,随意翻看了几页,这本书其实他也有,当初看的时候就觉得印书的质量略次一些,却没想到是王景范在白沙书院自己开书坊所印制。包拯将书册交还给于文传,他先前只知道有雕版印刷不知有泥活字之法,不过王景范说得也清楚明白没见过但却很好理解,在他看来书册印刷的质量虽然要比雕版差一些亦可使用。更重要的便是他非常清楚一个普通家庭走出一个读书人来是多么的不容易,远的不说就是现在文坛首领欧阳修少时便从一友家中的废纸篓中得《昌黎先生文集》六卷残册,可见若是书籍价格下降一半天下的读书人说不得就会更好过七分。

说实在的包拯对木活字印书的兴趣远比王景范刚才所说的报纸更大,现在书院废弛还不时的地方官去兴建书院或是修缮县学。这等举动并非是地方官崇尚儒学,而是借此获得兴学重学的好名声,并且更进一步的借此来从地方财政中捞取好处,这种一举两得的事情有很多地方官都做过,在官场上并非是什么秘密,包拯虽然对此深恶痛绝也是没有什么办法,书籍的价格若是下降很多,可比新建几所书院所起到的作用要大得多。

至于王景范所言及的报纸,对蔡恕和于文传而言是一种兴奋,而包拯无论在人生的阅历上还是官场上的见识上远比两人要高得多——他已经敏锐的感觉到王景范所说的报纸并非是为读书人谋生计,这应该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很早就有的设想,绝非是听到自己清理惠民河所遇到困难临时起意而想。

包拯并非是闻一知十之辈,但经验告诉他这报纸背后所蕴藏的力量非常强大。不说天下读书人,就是疏通惠民河这件事一旦被披露出来,不说天下读书人,很可能这一夜之间整个京师的读书人恐怕就会有所行动,整个京师百姓会通过这些读书人的宣扬而调动起来,只怕不出十天那些在惠民河上侵占河道修建园榭的中官势族苦心经营的名望便会土崩瓦解——包拯不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大宋就有怀揣金银珠宝而被活活饿死的权相,以此推断可就不是苦心经营的家族名望被毁这么简单了。

“此乃善法!”包拯心中虽然有些犹疑,不过一时间尚不能对报纸的利弊思索清楚通透,只是平心而论有了这报纸确实应该是对那些权贵而言有一定的制约作用。

王景范抱拳说道:“晚生打算等来年便在京师开封办一份报纸,每天发行一份,每月逢十、二十、三十停刊一天,主要是通告朝廷府衙的一些政令消息,再者便是京师开封的一些消息,当然还有士子们的文章……晚生清楚朝廷尚无有关法令,不过还是请包大人能够向朝廷进言代为问询。”

“啊?!”在座的几人一听都不约而同的感到惊讶,包拯感到惊讶也就罢了,他没有见过木活字印刷的厉害,而蔡恕和于文传感到惊讶是因为就算印刷不是问题,这么快的出报速度有些太勉强了吧。

很多年前父亲对王景范说起这报纸的时候,他也曾为报纸出报速度感到惊异。不过父亲非常明确的告诉过他,后世的报纸各种各样,有的偏于政论,有的偏于学问,有的则偏于百姓生活,更有甚者商贾、戏子皆有属于自己的报纸,而商贾和戏子的报纸恰恰是数量最多的报纸!王景范一直对此保持着怀疑的态度,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为什么会这样,不过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阅历也不同少时,多少也想明白了一些。

王景范看他们的表情便笑着说道:“这报纸若是出报速度慢了,哪里能够养活几个人?况且京师人口何止百万?其实富庶州郡皆可办报纸,朝廷中枢有何消息便可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地方上的报纸来刊载,各地文人若有精彩文章,旬日之间便可传遍天下……”

包拯思之一二便明白了王景范的想法,这一招确实是够厉害,天下读书人哪个不求名的,报纸遍布天下虽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事情,但只要这个年轻人在京师开封一办报,那能够在报纸上刊载自己的文章便足以让读书人都红眼,那还不争着投书啊!有这么多投书的人还怕报纸没有内容么?唯一可虑的便是这报纸的销量如何,想来这个问题也应该在这个年轻人的算计之中。

虽是刚刚见面不及一个时辰,但王景范给包拯的印象极为深刻,这个年轻人能够写出《中庸》和《大学》两篇经义新解显然是有才学的,又能够通过自己清理惠民河河道一事便可以推及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幕后之事,这实非一般人所能够做到。

包拯心中可真是有些不敢小看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年轻人了,原本只是想见见这个肯出腰包资助贫寒学子赴考的年轻人,顺便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真才实学,显然这次拜访出乎包拯的意料之外。自己所见过的年轻士子当中,还真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上这个年轻人的,只是王景范心思玲珑不似自己纯粹,不过即便如此他心中也不禁动了爱才之心:“见复,这报纸一事本府记在心上,若有消息必会给予回复,这白沙书院延请名士讲学,本府可从太学或是国子监那里试上一试。”

王景范拱手谢道:“那就麻烦包大人了,晚生现在可以试着在白沙书院办一份学刊,专门来刊载赴考学子的得意文章,届时还需请包大人斧正。”

“这是自然!”包拯很爽快的便答应了。

嘉佑元年的冬天因为包拯的到来,王景范心中似乎少了不少心事,可惜唯一遗憾的是父亲已经故去无法见到这位一直渴求一见的千古名臣。虽然在王景范看来要做到包拯这样清廉如水对他而言并非难事,不过勇于直谏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他心中尽管对这样的直臣并不以为然却心中非常佩服他们。包拯是他第一次面对面的接触大宋名臣,更何况是最著名的一个,是以他的心中还是颇为兴奋的,说起来他毕竟不过才十八岁,还是从渭州那种小地方长大的,其实他并非像周围人所认为的那样老成持重,他也有好奇心,更有敬畏之心。

虽然父亲早就算计过报纸,并且认为只要有足够的财力加上木活字印刷术来解决印刷成本的问题应该是比较容易做到的,这报纸也是唯一一个要求王景范无论能否步入官场都必须要做的一件事。事实上包拯处理此事的时间证明了王景范当初心中的担忧,他来到京师开封时间不长但财力已经不是问题,这报纸他早就想要试着发行了,不过他已经不是当年在父亲身前唯唯诺诺的童子了,这三四年来他的见识远比以前要多得多,这报纸可不想父亲口中所说的那么简单。

包拯虽然暂时没有回信,王景范并不着急,而是将分道台上的征文变成《白沙书院学刊》刊印发行,并且将学刊分别投书给包拯、欧阳修、胡瑷、梅尧臣、文彦博等朝中著名大臣和学者的家中。显然《白沙书院学刊》上所刊载的文章是集中了赴考学子得意之作的精华,这第一期学刊的发行也让那些准备参加春闱学子关注起来——在学刊上发表文章显然与投书行卷所起到的作用是一样的,很快更多的学子开始投书白沙书院,这也算是为王景范设想中的报纸开了个好头。

好友斛斯闲人所发全架空历史小说《海鹰》,事实上我早就在两年前开始读《海鹰》了,闲人兄只是自娱自乐只在好友之间传递这本《海鹰》,在这本小说中你可以看到许多人物的影子,写得非常传神,更为难得的是闲人兄是海军方面的达人,对于早期的蒸汽铁甲舰时代海军了解很多。建议对海军感兴趣的读者能够去读一读《海鹰》,它绝对是起点最好的海战小说之一。

第二十二章 经学大家

第二十二章经学大家

虽然包拯对报纸一事一直没有回音,王景范也并不着急,在他看来报纸虽有监督官员贤肖和反应民意之举的好处,但是报纸的这一作用亦必然会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甚至会成为公卿贵人们眼中钉肉中刺——这是一把双刃剑,也很容易将他们的仇恨吸引到自己的身上。眼下王景范不过是一介布衣,所以他才会选择在科举考试完毕之后再筹划报纸发行一事,不过科举考场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对这届科考在父亲生前便已经筹划,没想到居然还真的能够用上,只是运气这种事情谁也难说,如若不成这报纸自然也要推后发行。

即便如此王景范依旧将木活字印刷术的详细过程写出来,其实这个过程已经简单不到不能再简单了,不过他依旧写的很认真,将其呈送给开封府希望包拯能够像欧阳修那样使用行政手段将其推广——可以预见采用木活字印刷书籍,在速度和成本上都会有相当大的改进,大宋在普通书籍的印刷成本上必然会有一个比较大的降幅,直接体现的便是书籍价格的下降,只要家庭环境不是特别拮据的读书人也都可以买得起一些必须书籍。

当然即便将木活字印刷术推广出去,王景范也不会放弃在白沙书院保留自己的印书坊,这个印书坊除了要供应白沙书院自己使用之外,也许还要肩负日后的报纸印刷事宜。报纸从编稿到印刷在王景范看来每个环节都很重要,假他人之手他是绝对不会放心的,更何况有这样一座印书坊的存在,可以让京师的那些印书作坊和书商们以最快的速度将书籍的价格降低下来。

父亲曾说过这个时代印刷的书籍到了千年之后将会成为那个时代金石专家所收藏珍品中的珍品,任何一本宋版的书籍都会卖出令人咋舌的高昂价格。显然这是雕版印刷精益求精的结果,不过这并不在王景范的考虑范围之内,至少朝廷所刊刻的典籍毫无疑问都是要用雕版印刷的,这对普通读书人而言都非常遥远,至于父亲所说的金属活字印刷虽然原理上与木活字印刷无甚区别,但所需油墨还要特别制作,这只能交给以后的人来探索了。

与父亲不同,王景范虽然也看重父亲口中所言的“科学技术”,不过他并不认为这些东西能够起到决定一起的作用,至少单单一两样是绝对不够的。除非父亲能够将他在后世中见过的一些关键东西弄出来,只是这注定是不可能的,诸如只用往里面填泥炭燃烧就可以日行数千里路的“火车”,据父亲所言穷他一生之力都未必能够做出来,除了父亲所掌握的“科学知识”不足以达到那个水平之外,钢铁之类的东西根本达不到“火车”所需的要求。

父亲做出了很多东西,不过在王景范看来最多是多赚些钱,能够将其一两样发扬光大成为一方巨富自然不在话下,若是全都能够掌控其中,就算大宋首富也未必不能。只是做一方首富能够挡得住人性的贪婪么?显然在这点上无论是王景范还是他的父亲对此都没有多少信心,为了保证自己的财富不受侵犯,王家必须要出一个能够自己保护自己的人来,那唯一的选择便是步入仕途,即可满足保护自己的需要,又可以改变父亲口中的那段千年历史的悲剧。

就在腊月十二,刚刚以太子中允、天章阁侍讲的身份主管太学的胡瑷来到了白沙书院。包拯总算是兑现了自己当初的一部分承诺,延请名士来白沙书院讲学。此时白沙书院在得到开封府的支持后,又陆续接纳了几十名学子寄宿,虽然天气寒冷但胡瑷名誉之隆足以让所有的学子都自发的来到书院山门处列队恭迎胡瑷。

王景范也没想到包拯居然能够请到胡瑷,在大宋读书人心中胡瑷的声望非常高,他虽在渭州也多少有些耳闻。不过王景范对胡瑷的认知还是在《全宋词》欧阳修小传中的一句话:“富公真宰相,欧阳永叔真翰林学士,包老真中丞,胡老真先生”。

大宋嘉佑四真便是富弼、欧阳修、包拯和胡瑷,虽只是一句不过父亲对胡瑷的评价是仅次于包拯的,连同是学者出身的欧阳修也远远不及的。显然这句“嘉佑四真”所透露出来的不只是同时代大宋最顶尖的名人,想必这四人之间的交际也有不少,至少王景范所知道的庆历新政时富弼、欧阳修便已经有一定的关系,而包拯和欧阳修也有过政见相左的时候,父亲对胡瑷的评价仅次于包拯就在于胡瑷一生致力于教书育人,这点父亲极为推崇。

估计包拯对胡瑷也说明了白沙书院的情况,现在书院根本不成书院的模样,只有近百稚童和十几名在开封府发解试落选的士子才是书院真正的学生和先生,余者不过是寄宿在白沙书院的各地赴考学子。延请胡瑷到白沙书院讲学不过是调剂一下赴考学子们的心情,让他们在考前尽可能的多学一些东西,这种临阵磨枪试的教学能起多大作用完全是因人而异难说的很。

不管如何胡瑷来到白沙书院王景范是极为欢迎的,而令他很惊讶的是他所注解的《中庸》和《大学》得到了胡瑷的推崇,除了普通的授课之外,更是在分道台上两人进行了一次一对一的辩经会。这自然成为胡瑷在白沙书院讲学内容的一个重头戏,甚至太学、国子监还有听闻消息的赴京考生都聚集到白沙书院。幸好当初王景范早在规划白沙书院的时候就预先定下了一座三层高的大堂,三层大堂都容纳不下前来观摩的学子,都挤到外面的空地上。

胡瑷与王景范就在这分道台上就《大学》、《中庸》两书从作者到经义一项项的展开辩论,胡瑷的学识虽高但显然王景范在这两书上面下的功夫极深,准确的说是他的父亲生前对这两书的理解最有心得。王景范所能够超出他父亲的地方便是在对儒家典籍上的学识更广泛,毕竟对于父亲这样的后世之人,若说《论语》还好些,至少王景范知道父亲很可能连《孟子》、《尚书》、《尔雅》、《孝经》、《诗经》这些重要的儒家典籍都没有读过。

王景范在儒家经学上所受的教育是这个时代最经典的教育,父亲也就对其中两三部经典精研甚深,更多的是教会一些思考的方式为王景范提供借鉴。胡瑷虽然在此之前便对王景范所著的《大学》、《中庸》新解仔细研读过,只是先前从来没有学者将这两篇原本出自《礼记》的文章独立出来,更不会像王景范那样进行连贯性研究,是以胡瑷从最开始的两书作者辩论中就落了下风,直到对经义的辩论还没有将两部经典统和的概念。

胡瑷可没有想到后世《大学》、《中庸》在儒家典籍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更没有想到王景范的父亲在这上面下的功夫——王景范的父亲对这两部经典的理解与朱熹还有所不同,他更偏向于后世阳明后学的泰州学派对两部经典的理解。是以王景范在著书的时候就将《中庸》列到《大学》之前,更以《孟子》引援以解两书,这在两书刊印发行的时候他只是略微一提而已,而在与胡瑷辩论之时则将自己的想法更加具体。

暂且不论这长达两个时辰的辨义极为精彩,就是鹤发童颜的胡瑷与挥洒自如的王景范两人一老一少两代学者相对成趣也足以让所有人都感到一丝异样,更不要说前来观战的学子们对王景范能够一对一的不落下风甚至大有盖过胡瑷一筹的表现而感到惊叹。

这场辩经聚会一共有十六个学子担任记录员轮番上阵,将胡瑷和王景范的辩论词全部誊抄到纸上,作为《白沙书院学刊》的特刊编印发行。也许是前一段时间《大学章句新解》和《中庸章句新解》两书在京师开封引起了一阵轰动,而随着这一期胡瑷与王景范的公开辩经,使得这一期的《白沙书院学刊》刚一上市便被所有人给抢购一空,连续发行高达一万三千余册,而《中庸章句新解》和《大学章句新解》更是成为赴考学子的必读之书。

欧阳修与胡瑷的推崇为王景范赢得了空前的声望,虽然这个年仅十八的年轻人并没有一首词流传于京师开封,也没有向任何一个著名学者或是朝廷权贵投书一篇文章,但是仅凭着《大学章句新解》和《中庸章句新解》就赢得了一个“经学大家”的美称。

先前也有人称呼王景范“经学大家”,不过那只是白沙书院内年轻学子们之间的笑谈,而到了京师开封的学子口中,这个称呼就带有四五分讥讽之意了。直到欧阳修开口称赞之后,这种用讥讽味道谈论王景范的人才少了不少,而胡瑷与王景范在分道台上辩经,而且长达两个多时辰未落下风,虽然最后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胜负,但是天下又能有几人与胡瑷一对一的在公开场合辩经?不说不落下风,只要有这个资格就已经表示这个人的学问非同小可了,更何况胡瑷在辩经之后对王景范的推崇溢于言表绝非奉承。

胡瑷在白沙书院讲学八天,腊月二十一才离开白沙书院,临走时还接受了白沙书院“荣誉教授”的邀请,表示在元宵节过后还会来白沙书院讲学十天。胡瑷也成为白沙书院第一个名誉教授,在此之后欧阳修、苏洵、梅尧臣、包拯、周敦颐等人都陆续的来白沙书院讲学,并且成为白沙书院的名誉教授。

刚过完年,正月初六皇帝下旨任命翰林学士欧阳修为权知贡举,同时任命韩绛、梅尧臣、范镇、王珪、梅挚等大臣一同负责这届贡举,而梅尧臣被一直推选为小试官(参详官)。自然这些被任命负责本届礼部试的考官们都在接旨之后,按照科举考试制度的规定,欧阳修等人也要贡院锁院,不得与外界联系,连家人也不能见到,以免请托,锁院时间也长短不一,至少欧阳修等人在里面住上一个月是绝对没问题的。

“先生,这欧阳修的真的被宣布权知贡举了!”俞樾在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来见王景范。

王景范笑着说道:“除了欧阳修之外,我还真想不出谁能够出面就任权知贡举的人来,当然胡瑷也可以,只是前段时间观胡瑷面色并不很好,除了身体之外,胡瑷只是天章阁侍讲官品上也不够……”

“那欧阳修权知贡举岂不是西昆体覆灭在即?”于文传笑着说道。

王景范冷笑着说道:“不是覆灭在即,你们看着吧,只要谁敢写西昆体,管他诗赋作得再漂亮也免不得被欧阳修所罢黜!到时候那些西昆体的学子们,尤其是那些国子监出身的举子们可就要热闹了!”

“那只凭策论恐怕无法交代吧?”

“诗赋自然是重要的,只是谁要用西昆体来策论必然会被欧阳修所收拾,当然策论依旧不是最重要的标准,若是诗赋不好仅凭策论定高下,那也需要策论作的极为精彩才行……”王景范说到这里的时候,就不由得想起苏轼来,这家伙的诗赋就不怎么样,策论作得漂亮得到了欧阳修的大为赞赏,旁边其他考官一看便知其意,多半是对苏轼的诗赋高抬贵手了,至于欧阳修辨文失手错将苏轼的卷子当成自己弟子曾巩的卷子,那也是后话了。

“即便早就会想到是欧阳修主考,但想要过这一关依旧不容乐观,临考试也不过二十多天的时间,中间胡瑷还要来书院讲学一次,估计会有个三四天吧,毕竟太学那边也少不了他,你们两人负责筹备一下事宜,不可怠慢了胡瑷,我这段时间还要闭门读书备考……”王景范笑着说道。

看着王景范一脸轻松,俞樾和于文传心中也多少放心了,至少他们两人在白沙书院里面接触的人当中,写这应考诗赋的学子,他们还真没见到过,至于策论也唯有那苏家两兄弟能够比上一比。现在两人想来王景范多半是对科举考试势在必得的,不仅是从多年亦师亦友的相处上,而是在来到这京师开封之后,白沙书院聚集的学子也不少了,若说一个进士都出不了显然是不可能的,而王景范的才学已经是书院中公认最高的,哪怕是苏轼和苏辙也不行!

前天凌晨一点多上班的时候接到老婆电话,孩子身体有些毛病半夜赶往天津儿童医院,孩子才三岁我也回不去,天亮的时候老婆报平安孩子暂时无事,白天做检查,心神不宁一时也没有多少心思写,空对电脑直到现在才写出一章来,明天上午去天津拿核磁共振结果,回来后全心投入写作,非常对不起。

好友的奶奶也不甚摔伤,这两天都是关于健康的坏消息,祝愿读者、你们的家人、你们的朋友身体健康,没有健康什么都不是,关心你的家人,不要等他们生病的时候才懊悔,朋友们好运!

第二十三章 盘龙贡院

第二十三章盘龙贡院

天还没有亮,远远的能够听见谯楼传来四更的鼓声。若是在平时四更天之时这里多半与其他地方一般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不过每到春闱之年位于尚书省东厢的礼部贡院都会是灯火通明一片,而在前往贡院的官道上,早早便开门准备一天营业的商户们便可以看到不断的有人匆匆而过——在这一天早上天尚未亮之时,京师开封各处冒出来的星星点点的灯笼十有八九都是要汇集到礼部贡院。

大宋立国之初,春闱之年各地的贡生们可没有现在这些考生这么好命,因为那时的贡院连固定的地点都没有,而是临时定下来某个地点用来应对春闱——贡院的地点也许是某个寺庙,也许是某个前朝显赫人家的故居。太平兴国七年时尚书省由武成王庙搬家到后蜀皇帝孟旭的故居之后,随即朝廷便将尚书省东厢设立为贡院,大宋帝国至此总算是结束了自己最高级别选拔人才考场没有个体面的具体地点的尴尬局面。

王景范为了组织好白沙书院这次嘉佑贡举,提早三天便出手将白沙书院应试的两百二十余名学子入京师,分别安置在自己在京师的宅院和提前定下的客栈中,到了今天早上的三更天白沙书院的考生们便乘坐早就安排好的牛车来到了礼部贡院的大门前——可以说至此王景范算是对所有应举考生做到了最后一步的体贴入微,连他们在这三天中的吃食、笔墨纸砚等等都事先安排妥当,诸多考生口中虽不言谢但却对此铭感于心。

“这贡院虽不怎么样,但是这场面却很宽大,要不然也容不下这么多的考生……眼下怎么也要有个四五千人了吧?”虽然周围光线不怎么样,不过贡院的大门还是给人一种庄重肃穆的感觉,只是却遮不住岁月的沧桑,显得有些陈旧破烂。

这贡院虽然是尚书省东厢有些陈旧,但总归还是不错了,尚书省比贡院更陈旧,而宰相们办公所在的中书省据闻屋顶长草已没膝盖。以前认为中书省的房子长草有些过于夸张,而今王景范见到连贡院都这么破烂,而刚才路过的尚书省比这里还烂,他心中不免对以前听到有关中书省简陋的传闻有些相信了。

苏洵朝四周望了望说道:“这次春闱考生差不多有六千四五百人,眼下人绝不止四五千,估计要有个六七千才对……”

白沙书院的学子都是出身贫寒都没有书童随从,自然是赤条条的自己一个人来考试,而科举考试关系到一个人甚至是一个家族的命运,只要有条件的家庭都会给考生派一个家仆来照顾考生起居生活,甚至更有家人陪同来到考场外对考生或是千叮咛万嘱咐,或是故作轻松减轻考生的心理压力。虽然只要每到春闱之年通过地方发解试的考生都可以来京师参加礼部省试,朝廷也未对考生年龄和考试次数做什么硬性的规定,但像一些家境一般又远如川蜀的考生,一生也就两三次的考试机会——如同族内只能够供应少数几个比较有天分的弟子读书一样,虽有朝廷发放的“通引”考生路上享受免税的待遇,且碰上当地驿站可免费住宿,但长途跋涉所耗薪资不菲,有些考生不得不用免税的待遇来贩卖家乡的特产来弥补路费的不足。

看着这些聚集在考场门口的考生及其家人随从,王景范不由的想到父亲曾对自己描述后世虽废除了科举考试,但考试选拔人才自孔夫子开始就已经融入到国人的根子里,听说后世所谓的“中考”“高考”选拔官员的“公务员考”其竞争态势比这科举考试更胜三分——六千多名考生来争这二三百进士名额是很激烈,不过父亲曾说过有三百人争取一个职位的考试,与之相比眼前这一切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苏洵对苏轼兄弟和王景范笑着说道:“俗话说场中莫论文,你们只管考去,中不中的,就看老天开不开眼了!”

苏轼、苏辙两兄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场面,也知道父亲曾经两次参考不中的经历,一想到自己要通过这次考试来改变命运施展平生抱负,心中一边是豪情万丈,另外一边则是战战兢兢。其实何止苏轼苏辙两兄弟如此,在这场外数千考生心中那个不是患得患失,就连已经知道考试内容的王景范亦是如此——这次考试是他和父亲筹谋多年的机会,考题内容、考官喜好、皇帝喜好……诸如科举考试的各个方面他都已经算的十分清楚,他进考场唯一的任务便是写出一手好字将事先准备的文章诗赋完美的誊抄到考卷上即可,估计再长也用不了三天,一两个时辰便可完事。

正因为对这届嘉佑贡举最有把握,王景范的心情也是颇为复杂,这次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毫无疑问以后就更难对付,他紧紧的攥了下拳头脸上却泛着笑容说道:“一时、二命、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明允公你也不必劝我,子瞻、子由,咱们今天就听天由命吧!”

听了王景范的话后,苏轼和苏辙相视而笑,苏洵则轻拍一声手掌笑着说道:“见复最是洒脱,你们这样老夫就真正放心了!”

虽然认识时间不算长,但王景范给苏氏父子三人留下的印象非常好,为人洒脱、古道热肠乐于助人,更为难得的是学问高绝,虽未见其行走公卿门前四处行卷,但他的学识几乎得到了当前士林领袖们的认可。平时王景范与苏氏三父子来往颇多,年龄又与苏轼兄弟相仿,脾气更是相投,自然是相交无碍,苏洵也拿他当自己的子侄来看待。

三声炮响过后,大家都知道开始放人入场了。举子们各自站好,等候贡院的竖版唱名验号,这举子下场俗称便是“开龙门”,那龙门自然便是贡院的朱红大门——贡院门前的风景也唯有朱红大门和十二根石雕龙柱最为显眼,也唯有这两样东西给显得有些破败的贡院凭空增添九分气势。

王景范转过身来笑着对白沙书院的考生一挥手高声说道:“走啊,入场了!”

在王景范的带领下,白沙书院的二百多考生一动便汇集到数千考生的人流当中,只是在走过那十二根石雕龙柱时,他回头看看苏轼兄弟笑着用手拍拍冰冷的龙柱,不过却什么也没有说。于文传、俞樾和宋端朝王景范拱手相送,王景范也是挥手一笑便头也不回的走进贡院的朱红大门。

礼部试从二月初一开始考起,一般到十四日为止,不过进士科考试只是在头三天,后面才是其他科目的考试。进士科考试自然是春闱的重中之重,自从定下每次春闱考试进士科取士不得超过四百人之后,其他诸科取士决不可超过进士科的规定,这也就决定了进士科的地位。

进入贡院大院之后,考生们都会按考号上面内容站队,而中门之前的台阶上设立香案,待几千名考生全部入场之后,权知贡举欧阳修偕同所有考官与列队的数千考生对拜——这是大宋承袭唐朝故事予以进士科考生的尊重礼仪。

行礼之后所有考生都按号进入各自的号房,初春的天气还是非常冷的,王景范将蜡烛点亮将号房的门帘挂上,坐好将考卷摊开开始依次填写自己的姓名、年甲、三代、乡贯等,然后便是开始审视试卷开始答题。

进士科高于诸科的地位不是从考完功名后的任职开始的,而是在这考场中便分出了高下。虽然同是在号房中考试,但王景范可以放下幕帘地方狭小却也铺着毡垫,若是碰到试题中有什么疑难之处还可以通禀考官解释疑惑,甚至还有八厢太保巡廊事根据考生的需要随时添加砚水,更有点心、泡饭、茶、酒、肉、菜可供考生购买……王景范考得不是经科却也知道诸科考生远比自己这进士科受气的多,别说主考官与考生对拜的空头礼仪没有不说,考试的时候这门帘、毡垫都会被撤走,考生再考试过程中也不会享受到额外的待遇,若是口渴了那就以砚水来解渴,经科和进士科考试待遇就是一天一地也预示着两者取士之后在仕途上有着巨大的差别。

“睿圣崇儒治,?绎帝心勤。游心通二典,刻意究三坟……”王景范长长的叹了口气,这首《省题诗分论经理诗》顷刻写就,然后被他工工整整的抄写在试卷上——这首诗他早就烂熟于心根本用不着去打草稿,只是不想太过突兀才装模作样的写了份底稿。

这第一场诗,二场赋,三场则为策论,头场这省试诗要点便是在于它能够决定考生科举考试的取舍,三场下来的总成绩则决定榜单名次。按照题目作诗对一般读书人而言并不难,而科举考试题目多出自经典范围狭隘供学子们发挥诗情的余地小,就算是诗仙李白来了看这题目也要抓瞎。

更可怕的是前唐五代试进士之时就已经注意到诗赋用韵、避讳,不过这两条到了大宋经过百年发展之后,更是被拔高到应考举子“一票否决”的死穴地步。一旦在这上面出现错误必被黜落,甚至按照礼部科举条例,阅卷官若是如有落韵没发现者也要跟着倒霉,甚至会被降官而考生自然是只有被黜落一条了——哪怕这名考生已经过了省试诗这一关,在赋的用韵和避讳上栽了跟头也是一样的,现任集贤校理邵亢从小就是神童,诗赋豪放就因为第二次在开封府应试赋不应韵而被黜落。

不过王景范却不用怕这些,他所准备的诗赋绝不可能出现这种倒灶的事情。王景范虽然不可能将省试诗题透露给白沙书院的学子,但是也专门开课授讲有关这方面的内容,并且将凡庙讳、御名本字外,同音之字应避者凡三百一十七字和旧讳应避者二十一字全部总结出来。这三百多将近四百字都是绝对不能写出来的,考生只需要记熟便可避过这一陷阱,诗赋水平高低无法改变但若是被黜落绝对不会因为这些看似简单却很容易犯的低级错误而致,这也受到了学子们的欢迎。

虽然这首诗在心中已经装了不知多长时日,但将其落在真正的试卷上的时候,他的脸还是不禁红了一下。这首诗实在是太过媚上,以当今皇帝的作为来看显然不是“有些不够格”,而是相差的实在太远。不过他也没有办法,对于这样一个有些“任性”的皇帝,你若是不说他两句好话是绝对过不了关的,况且从诗句上看也是可以堪称应试诗的典范,就是欧阳修看了也说不什么来。

第二场赋才是省试中的重头戏,科举能否更进一步乃是名次的好坏决定因素都在赋做得好不好。不过王景范知道这次是欧阳修权知贡举,诗赋好坏未必会影响到省试的最后结果,但并非每一个人都是苏轼这么好的运气。其实论作赋王景范的水平也不怎么样,至于他的父亲看诗词还凑合,若是读赋就茫然了,论自己写诗赋那是一点都不行的——千年以后的后世能够作诗词的人就已经凤毛麟角了,至于作赋恐怕百万人中未必能够找得出一个来。

作赋这一关王景范虽然不怎么样,但也架不住他通过《全宋词》苏轼兄弟小传中所了解的题目。王景范这篇赋乃是从他父亲开始就征集了数十人的作品,加上王景范数年来的修饰改进而成,其余考生就算聪明绝顶也架不住这时间一关,匆忙的科场之作如非作者文品绝佳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第三关则是嘉佑贡举中最为有争议的策论,《全宋词》苏轼小传中所载的便是《刑赏忠厚之至论》便是这次省试的策论题目,而苏轼的这篇名作也是他成为“古文八大家”的起点,正是这篇文章成就了欧阳修与苏轼之间的一段科举佳话。

与诗赋不同,王景范于作文是非常趁手的,父亲虽不会作文但亦是着重培养,自王景范八岁习文开始便让他师法两汉文章,在这方面他的积累是非常有功底的。当日王景范初次拜访苏氏三父子之时,只是片刻之余便洋洋洒洒千五百文成《六国论》,无论文才内容皆令苏氏父子十分惊叹,可见其在策论一项上的造诣。

第三日开场不过一个多时辰,王景范便完成了策论文章的誊抄,在检查无错漏之后便将试卷交给场中巡回考官。王景范是第一个完成考试的,场中的考生多半还是处于审题阶段连草稿都没有起笔开写,这一下子就惊动了坐镇考场的考官们,不过他们就是再好奇也要等考官将这份试卷糊名、誊抄之后才送到他们的手中。其实这些都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所有考官心中都清楚眼下除非有人交白卷否则没有人能够比他更快,而王景范一交卷他的姓名来历早就被人给通报给考官了——能够与胡瑷在分道台上辩驳两个半时辰的青年才俊,王景范的大名已然在士林中小有名气,其他考官只是无心一问旁边的小吏哪还顾忌到科场规矩?

很快包括欧阳修在内所有的考官都知道白沙书院的那个年轻过分的山长已经完成科考交卷了,几名考官分别不约而同的从自己的地盘运动出来朝中堂走去——那份卷子被誊抄完毕之后一定会先送到中堂那里,虽然考卷平定是要等所有考生都完成考试之后才开始,但进士科考试天下瞩目,这些考官们对王景范和他的试卷好奇程度超过了一切,都想在第一时间看看这个风头甚健的年轻学子卷子答得怎么样。

昨天去天津儿童医院拿结果,排了三个多小时的主任号只用了五分钟就出来了,结果非常理想算是排除了脑部肿瘤或是癫痫之类的疾病,剩下来的只有消化系统的问题,算是让我彻底松了一口气。这三四天这小东西把家里人给弄得鸡飞狗跳最开始的时候真的很吓人,还以为是癫痫,现在危险总算是解除了,不过这两天他是吃什么吐什么,下午的时候才算开始好转了,估计是被核磁共振前喝的药给恶心的。身为父母才能够深切感受到那些儿童医院里排队等候看病的孩子父母是多么揪心,在得到检查结果之后,我们几人几乎就像是逃一样离开了医院……

第二十四章 仁字卷子

第二十四章仁字卷子

“文昌清晓漏声疏,曾看飞泉落笔初。诗入池塘似灵运,赋传宫殿学相如。春官不下真朱点,阴注将成淡墨书。见说丹台名第一,蕊章须诏侍严徐。”梅尧臣等考官来到中堂的时候,考官之一的王珪正与对面而坐的欧阳修和诗而唱。

这次嘉佑二年的礼部试权知贡举、权同知贡举官都是一时文学之选,故在锁宿期间往往以唱和为事。锁院期间到了正月五日至元夕,尚还没有开始考试大比,这些考官们都登楼来观赏御街上的灯火景色。论作诗梅尧臣自然是内里高手,上元节时便作有《上元从主文登尚书省东楼》——他已经在这贡院中被关了快一个月,这上元节自然是回不了家更见不了外人,诸如梅尧臣这些人只得将满腔的节日气氛化作诗篇相互酬唱了,而上元节更是如此。

“禹玉,这《仁字卷子》诗作得好啊!”一位面容清瘦的老者手中拿着一张诗筏笑着说道。刚才中堂中传出的读诗声便是权知贡举欧阳修,他手中的诗筏正是权同知贡举官王珪。

王珪字禹玉,乃是庆历二年进士甲科出身,此时也不过才三十八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担任同知贡举官亦非是第一次,皇佑五年时他便以担当过此职。能够担任春闱考官自然是一时名望之选,而到了这一届欧阳修担任权知贡举更是达到了顶峰——这作诗合唱也要看同伴,若是权知贡举是个严正刚肃性格,那王珪自然要收起自己的诗作不敢示人,欧阳修性格疏豪在这个领头的带领下,加上朝廷对贡院的这些考官提供了非常优裕的生活补贴,他们自然是酬唱往来,或是形于风刺、或是滑稽嘲谑往往是烘堂绝倒。

大宋自立国以来太祖皇帝鉴于唐五代的教训,采取了文人治国之策,而选拔文官精英的最根本便是科举考试,尤其是礼部进士科几乎被拔高到一个超然的地步,每次大比之年状元郎都是一战成名誉满天下。正因为如此,进士科考试虽对举子在考试中予以优待,但是在这判卷上却层层设防,诸如这锁院、糊名、阅卷、定号、奏号都要经过非常繁复的程序,以保证天下举子在这科场之上能够最大限度的获得公平的考试待遇。

前唐五代科举考试往往被大臣公卿喜好所把持,大臣公卿世家子弟都视这科举考试所取的进士为盘中肥肉,本来每年取士人数不过二三十人,甚至只有十余人,寒门子弟若想通过这科举考试一步登天谈何容易,简直是白日做梦。大宋的科举考试经过这自立朝以来经过数次改进已经极为完善,主持科举考试的权知贡举和同权知贡举官都是皇帝临时任命即刻锁院与外界隔离,基本上没有提前透露题目的可能,而考卷的封弥、誊录也杜绝了提前定下暗号辨认试卷的可能,而欧阳修这个公认的辨文高手在自己权知贡举的时候都有失手,确实是完善之极。

这次王景范完成省试试题速度极快,除了宋初的那一时段的科举考试快手横行时代之外,几十年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形了——即便在快手横行时代,那些快手们至少也要有点时间思索打草稿誊抄,两个时辰交卷就算快了,而王景范若非有所顾忌还装模作样的打草稿,也不过用了一个多时辰。这样快的速度交卷加上负责封弥和誊抄考卷的小吏都很空闲,自然是很快的照章完成对考卷的处理程序交送考官,王珪只是无心一问底下的吏员便将王景范的来历叙说一番——正因为快所以根本无从谈起这套答卷的主人,小吏说不说都一样犯不着去得罪王珪。

这种科举考试程序在朝廷看来已经是极为完善,不过在王景范的眼中还是漏洞如马蜂窝一般——王景范的父亲就曾讲述过后世关于科举考试作弊的种种故事。大宋的这套办法虽然看似完美无缺,但后世王朝在此基础上更是完善到了顶点,连举子们的号房也是简陋的只剩下两块木板,哪里有现在的布帘遮挡寒风,有毡垫可供卧睡?

王景范的卷子三场考试被合订在一起,封弥之后予以定号在发入考官各房审阅,而负责他这一片考卷审阅的正是王珪,而他的卷子也被定号为“仁”——这也是科场上规矩的沿袭,考生的卷子定号如非意外必定是以《玉海》为列,几千考生下来绝无重复。王景范的卷子定号为“仁”,他若是知道了也会感叹造化神奇——通过《全宋词》他便知晓当今皇帝龙御归天之后,庙号即为“仁宗”,他也是历史上第一个以“仁”为庙号的皇帝,也是被后世历史公认的仁慈皇帝,甚至认为没有他绝对不会有包拯,即便他这一生做过很多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王珪在阅卷之后,心情极为畅快,当即在诗筏上做了一首《仁字卷子》诗,碰巧欧阳修走进来想要看看自己所推崇的王景范答卷如何,见王珪正在诗筏上斟酌诗句便拿起“仁字卷子”仔细审阅起来。待欧阳修看过诗赋策论三场卷子之后,这才接过王珪的诗筏大声读起来,更是觉得心中畅快。

欧阳修放下诗筏笑着说道:“这渭州王景范果然是才学出众,然观其省试诗略有小憾……”

“虽有小憾且瑕不掩瑜,举子能作这样的省试诗已然不易,倒无甚苛求!”王珪笑着说道。

“前天禹玉作《拟试置章御座诗》中‘只应千载治,危谏属忠良’一句,如汉赋曲终奏雅,亦不失直谏得体。”欧阳修捋着胡须笑道。

王珪拱拱手说道:“若是如此作着省试诗,在下岂不是要黜落自己?永叔公见笑了……”

科场所作毕竟关系仕途,讽谏必须要得体不能过分。王珪说的倒是实在话,当初他自己考进士科的时候所作省试诗可没这个胆量去写“只应千载治,危谏属忠良”这种诗句。拟作只是模拟省题诗的习作,这样的拟作诗很多考官都作过,基本上不会直接被皇帝看到,而在大考过后试题流出更为那些准备考下届春闱的学子所必须的功课。

这些拟作诗作者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所以讽谏的意味通常都比较激烈。像王珪这样早已通过科举考试或是做了官的,往往除了试试身手之外,更有借题发挥讽谏之意——谁都知道拟试诗一般不会被皇帝看到,王珪已年近四十平时在朝为官圆滑无比,也只能在这个时候过过嘴瘾。

欧阳修提起王珪所作的拟试诗,心中并无他意,在锁院快一个月的这段时间里,王珪才学也是不错的,甚得他的心意。不过欧阳修现在提起这首诗来,王珪脸上却有些脸红发烫,心中还以为欧阳修话里有话借机讽刺他一下呢。

王珪瞟了一眼周围见那些考官才刚刚进门,心中才安定下来,暗想:“你欧阳永叔这么有风骨,就是不知道当年谁来阅你的卷,你当时又写得什么省试诗?若是这么有风骨还能被录上进士,那真是算你本事!”

虽然心中有些腹诽,不过王珪却也没有将欧阳修放在心上,一来他经过十几年的仕宦生涯他已非那些一腔热血直指朝廷弊政的热血书生,什么风浪都见过,为人圆滑知进退无锋芒,就算欧阳修想要借此讽刺他他也能够咽得下这口气;而来他非常清楚欧阳修的为人,欧阳修说这话只是有些感叹这省试诗压制举子们不敢太过直谏,王景范这首省试诗过关是过关但却一点锋芒也无,多半欧阳修只是感到有些失望而已。

欧阳修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心中也如王珪所推测的一般,只是感慨无论多么有风骨的才子在这科场之上也会做出如此媚上的省试诗来。欧阳修虽然与王景范未曾谋面,但是观其《中庸章句新解》和《大学章句新解》两书确实是有着非常独到的见解,只是从两本书的序文中便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来,如两书的作者推测虽是寥寥数语但也有理有据总比那虚无妄言要好得多。尤其是去年腊月白沙书院分道台上王景范与太学主官胡瑷之间就两书的辩论,白沙书院专门出了专刊来刊载这一盛事的经过,欧阳修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更是渴望一见了。

只是今天欧阳修一听说王景范第一个交卷出场,他便赶了过来想要看看被胡瑷等人誉为“经学大家”的王景范在省试上有何惊人表现。看过这份“仁字卷子”之后,欧阳修虽然觉得王珪的诗文对王景范的诗赋策论过于赞誉,但亦不能不承认诗赋虽有小碍,那《刑赏忠厚之至论》写得真是极为精彩,更为难得的是这篇策论并非是用时下主流的“太学体”写成,而是效法两汉古文而作,这更是称了欧阳修的心意。

本来这篇文章可以根据考生对试题的理解来作文选择所需的题目,而王景范也仅仅是知晓苏轼的这篇科考成名文章的题目而已。不过他在科场中碰到这道取自《尚书》的策论试题,还是采用了这个题目来作文,想要看看在这科场上自己和苏轼之间谁更高一筹——据说欧阳修对苏轼这篇文章是极为推崇,甚至连苏轼的诗赋两道题的成绩都忽略不计将其推上了金榜。

“韩氏之文没而不见者二百年,今得复见!”梅尧臣用手指轻弹考卷,随后翻到第一页颇为惋惜的说道:“禹玉兄诗评仁字卷子颇为中肯,只是这诗赋……”

韩绛用手指了指说道:“瑕不掩瑜!瑕不掩瑜!省试诗虽然有些小憾,然这赋文颇见功力,这策论更是了得,圣俞兄眼界太高,这份卷子即便不是禹玉兄所言的省元,但位列三甲是绝不成问题的!”

王珪所作《仁字卷子》诗处处透出他对这份卷子的推崇,以至于虽未见到其他举子的卷子便认为这份卷子势必会成为省元的不二人选。现在看来欧阳修和梅尧臣只是不太属意仁字卷子的诗赋,韩绛却是非常赞同自己的。

“天下又有几人作诗能与圣俞兄相比肩?子华兄之见才是慧眼!”王珪笑着说道。他自己也知道《仁字卷子》是有些夸张,但这份卷子实在是不错的,以他对欧阳修的了解,若是碰上了太学体所作的策论,多半是不会合他的意。在王珪看来这份卷子虽诗有些一般,赋可列上等,策论更是考虑到主考官的意图,而且言之有物可列上上等,这样的卷子若还得不到省元,那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来面对其他考卷了。

虽然众多考官对这份仁字卷子有诸多评价,但基本上都是非常看好,只是没有一个人会直接出言这份考卷的作者,知道归知道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大家又议论了半天,不过王珪已无其他想法,《仁字卷子》诗文都摆在那里,他是坚决不会后退一步的。

王景范是在王珪所主管的一房,是以王珪是这份卷子的第一阅卷人,至于欧阳修虽然权知贡举有很大的作用,但这第一个评分还落不到他这个主考官手里。王珪在这份卷子的背面工整的画了一个圆圈——科举考试卷子一般分五等,并且用五种符号来标示在卷子背面,每一个阅卷官都会以符号来标示这份卷子的优劣,并且附上自己的评语。

显然王珪给这份仁字卷子给了一个最上等,并且不惜赞美之词来标示自己的态度——第一阅卷官的评语毫无疑问将会对后面的阅卷官有着很强的影响力,如果这份卷子的阅卷官所给出的评判成绩相差悬殊,这个不是官司的官司将会直接呈送到皇帝面前请求圣裁,任谁也不愿意在这上面栽跟头。王珪若是没有作《仁字卷子》诗肯定会根据欧阳修的口风评价来下菜碟,毕竟跟主考官对着干实属不智,欧阳修正是皇帝眼前的宠臣啊,可惜他已无路可退。

小试官梅尧臣接过卷子在卷子背面王珪的评语左侧一行郑重的打上一个“尖”(形状类似三角形)——平心而论这份仁字卷子是非常不错的,虽然省试诗有些媚上之嫌,但赋、策论皆属上乘,尤其是策论颇有古人之风不似太学体艰涩险峻。梅尧臣自问若是站在这里做个拟试诗毫无问题,若是自己去考也无甚胆量去直言讽谏,诗做的有些不佳评个二等绝无问题。

权同知贡举官韩绛接过梅尧臣的卷子,依次做了第三个评分“圈”。韩绛与王珪是同年,都是庆历二年的那科进士,不过韩绛可不会在乎欧阳修,他是已故太子少傅韩亿的第三子,他曾以萌补入仕但亦是很有志气参加科举考试并取得那届壬午科进士第三人——他那一科进士里面还有一个颇富争议的人物王安石,若非考官见王安石的考卷有犯禁之语否则他便是第一名。

韩绛也是心高气傲之人,他的出身和骄傲使得他不用在乎绝大多数官员的眼色,在当谏官的时候就出面说要让皇帝为要讨伐侬智高的狄青配一个文人当副手。韩亿八子,韩绛兄弟居然有四个考中进士,灵寿韩氏亦是名满天下,韩绛认为这份卷子虽然没有王珪诗中说得这么好,但能超越这份卷子的举子估计连一只手就可以数的过来,尤其是后面的那道《刑赏忠厚之至论》写的是酣畅淋漓,评个一等毫无过错,至于能不能当省元就看这背面的“圈”有几个了。

“欧阳永叔纠结开篇的那首诗实属不智,当年庆历新政亦是昨日黄花!”韩绛心中叹了口气……

第二十五章 世事弄人

第二十五章世事弄人

王景范心中很清楚自己这么早交卷其试卷必然会受到诸多考官的关注,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试卷在评判上考官们却因为欧阳修的一句话发生了分歧——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原本他这么早交卷就是想要吸引欧阳修的注意,自己的诗赋虽然没有太大问题,不过从大宋立国到现在的科举考试中举子作赋的水平高低无疑是科举考试成败的关键,而苏轼那篇《刑赏忠厚之至论》是第一个颠覆这个规则的,他不敢将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诗赋上,还不如直接吸引欧阳修关注自己的试卷从而靠出色的策论来平稳过关。

只不过王景范的精明算盘却因为自己的省试诗有媚上之嫌而被欧阳修批评,欧阳修固然喜欢他的文章颇有古风而没有采用时下艰涩的太学体,但是这首诗让他在心中对王景范产生了一些犹豫。欧阳修是权知贡举,主持这届礼部试的最高考官,加之他现在正被皇帝所看重,他的态度势必会影响到一些考官——王珪是第一个接到卷子的,对卷子极为满意作《仁字卷子》诗,他是无路可退;梅尧臣是欧阳修的好友,更因为欧阳修的推荐他成为国子监直讲,遂将这份卷子评了个二等;韩绛来头大不在乎欧阳修的好恶,直接评了一等。

这样的成绩也算是不错,只是欧阳修若是一笔下去,那断掉的不仅是王景范的前程,更会将他自己推到王珪和韩绛的对立面上,说不得就是御阶之上恭请圣裁断个高下了。这样的局面谁也不愿意看到,不过就这份卷子而言能够有两个“圈”已是不错的成绩,大家都不愿意打官司就不可能出现四等“竖”五等“叉”,按照开科取士三百左右的数量,王景范这份卷子就算没法角逐省元头衔,但继续前进一步行文崇政殿还是没有多大风险的。

今天是进士科的最后一天考试,凡是与参加考试举子相关的人除了那些远在他乡无法赶来的之外,余者几乎都在贡院门口的空地上等待着。尽管时间还尚早,在经历了太宗皇帝罢黜快手钱易、李庶几,成就了文思苦迟而又文理可观的孙何连中“三元”的科场事件之后,举子们再也不可能借“快手”而称霸科场,是以他们也知道举子们不可能这么快的交卷。不过这些人依旧还是三五成群的聚在贡院大门口外的角落里,焦急的等待举子们完成考试。

贡院那扇巨大的朱红门“吱呀”一声打开后,瞬间门口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大门处,看到一名儒生从里面走出来,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甚至还有人以为这名儒生是不是在考试中得罪了考官而被赶出来。

“先生!”于文传和俞樾高声喊道,而宋端则已经跑上前去将王景范手中的考篮接到手中。

王景范笑着看着他们,却拱手向在他们身后的苏洵说道:“明允公,稍安勿躁,子瞻、子由尚在答卷,在下已经答完卷子是以先走一步出考场了。”

“见复真是才思敏捷,这届进士科题目如何?”苏洵尽管还是和以前一样平静,但焦急的眼神是瞒不过去的。

王景范安慰的说道:“理应不难,子瞻、子由熟读经史,此次科考题目也正和了他们的性子,加之权知贡举乃是欧阳内翰最是推崇韩文,以子瞻子由的学识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紫案焚香暖吹轻,广庭清晓席群英。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王景范回头看了一眼贡院的朱红大门,口中轻声念道。他很少作诗,不过在经历了这次贡举之后,他心中还是感慨万分,回想自己这三天在这贡院考场中所经历的,便不由得脱口而出。

“先生,我们这便回去吧?”于文传问道。

王景范将视线从朱红大门上收了回来,意味深长的说道:“走,我们回家!”

王景范他们可以回去,但是苏洵却不可能跟着一起走的,王景范理解他这种做父亲的心理便并未多劝便告辞先走一步了。苏洵曾经两次参加科举考试都是以失败而告终,以他的学识文笔若是参加这次嘉佑贡举,十有八成会中举,只能感叹他时运不济未能赶上欧阳修主持贡举革新文弊,只是王景范心中很清楚,如若无错的话他的妻子程氏现在已经病重,苏轼、苏辙两兄弟高中之后就要会川蜀守孝三年,直到嘉佑六年制举时才抓住机会再一次一举成名。

坐在牛车上王景范看着在略显凛冽的春风中站立的苏洵,心中也是颇为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己对苏轼和苏辙两兄弟的生平了如指掌,若是这次嘉佑贡举一举博得进士功名步入仕途,说不得有很大的机会能够改变两兄弟的命运,就算这辈子无法中举,也可凭借这段香火之情投入两兄弟幕中代为参谋,一样在某种程度上达到自己的目的。

当然王景范对自己能够通过这次进士科考试还是非常有信心的,只要运气不太差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他没有想到本来最不该出问题的地方却出了大纰漏。好在欧阳修并不是第一个看到自己的卷子,王珪那首诗将自己逼到了墙角,有王珪第一个表态评一等,虽说不上影响到欧阳修,但后面的考官心中压力还是蛮大的。

于文传坐在车上回头问道:“先生如此干净利落的答完卷子出场,自淳化三年太宗罢黜科场快手之后六十年来,怕是再也没有先生你这么快就能答完卷子的举子了。”

“应该是吧?!不过这次贡举先前我就做了不少准备,‘打题’作了十来篇,正好有一篇是选自《尚书》一题,与这次贡举的题目有些类似,也算是运气……”王景范笑着答道。

于文传等人虽然跟随自己,但是王景范父子也是把关于科举的事情瞒了个严严实实,这种事情太过诡异,他们知道太多也不好。不过好在自己与他们一起从小读书到现在,一直以来王景范的才学就远高于他们,在他们眼中王景范考上才是正常的,考不上就不正常了,是以心中也未曾多想。

俞樾皱了皱眉头说道:“自太宗罢黜科场快手以来,已无这么快交卷的举子了,先生如此恐非不利……”

王景范笑着说道:“太祖皇帝之时本来唐代科场以快为先的规矩便更加厉害,以至于能够出手搏状元王嗣宗这样的人物,这与当年国家新立,科场规矩尚且不完善之时所产生的怪相,当然这也与太祖皇帝快刀斩乱麻的性格有关。而太宗朝之时,天下已经基本稳定,太祖太宗性格不同,治世的环境不同,是以取士的标准也有所差异……”

太祖赵匡胤得了天下之后,自太祖建隆元年(960年)至太宗端拱二年(989年),为了满足宋庭初建继续大量治国人才的需求,频繁的进行科举考试,并且以最先交卷且文章无明显问题者为状元,这个规矩有意无意的沿用了三十年,共计有二十二位状元。

这二十二位状元基本上都是“快手”出身,其中尤以王嗣宗最为著名——他的出名并不仅仅是依靠“快手”,因为那一科考试中还有一个势均力敌的陈识,两人同时呈卷于太祖皇帝前,太祖看过试卷之后也无法取舍,干脆以摔跤为胜,王嗣宗身材高大且反应灵敏,太祖话音刚落老实的陈识便被王嗣宗抢先下手摔倒在地。王嗣宗靠着摔跤一举定乾坤,赢得了开宝八年的那场殿试成为状元。不过这事情也不算完,王嗣宗入仕之后但凡与人发生矛盾,必然会被人蔑称“手搏状元”。

这三十年来科场上“快手”成风,加之殿试文章完全取决于太祖太宗皇帝的个人喜好,只要文章中没有什么犯禁之处便是看谁先交卷谁就得状元。太祖太宗皇帝的阅卷水平可比他们手底下的大臣差了八条街,参加考试的考生开始时还有所顾忌,到了后面就干脆“欺负”太祖皇帝是武人出身文学不行,文不对题的卷子比比皆是。而太宗皇帝在采纳有远见的大臣意见之后便开始着手矫正“快手”,淳化三年贡举钱易只因为第一个交卷考官连看都不看就直接被红笔抹除,后面的李庶几等人因为在饼店以烙饼的时间来作韵诗定胜负传到了太宗的耳朵里,直接罢黜并且禁止他们两科不得参考。

与旁人不同,王景范对事件的看法几乎沿袭了父亲的模式,父亲在他小的时候便将史书用小故事的方式传授给王景范,前因后果梳理的头头是道,其中最为关键的便是每个事件中所涉及的人物是如何性格,针对这样的性格会做出如何的反应。太祖太宗无疑是确立了大宋帝国政治版图的大格局,而“祖宗规矩”则是王朝统治的核心,如何去解读这个“祖宗规矩”那必然要熟知太祖太宗朝的故事,在这上面父亲为王景范可没少下功夫。

王景范熟知太祖太宗朝的重要事件经历,远比一般人要多得多,这也得益于《全宋词》中收录了不少大臣的小传。这些小传虽然对一些隐秘事件只是只言片语,但综合多个当事人的小传也就将一些事件完善的差不多了。这些事件经历是一般人所不常知的,或是当事人隐匿,或是以讹传讹扭曲了事件的经过,外人自然无法与王景范所知的相提并论。

“正因为近六十年来科场上无人敢这么早交卷,我才会反其道而行之。与立国之初的那些科场快手相比,我自信自己的答卷过关应无大碍,况且这并非是皇帝亲临的殿试,若是殿试的话那我也不敢这么早就交卷,毕竟当今皇帝是守成之君,若是以太宗故事来衡卷恐非是福,殿试即便不被黜落前途也非常堪忧!”王景范小声说道。

王景范这么评价皇帝并非是《全宋词》上的那些小传,而是他本就生活在这个历史上被称为“仁宗”皇帝的在位时期。从皇帝即位刘太后只手遮天到明道废后、宋夏开战、庆历新政、追封温成皇后、提拔狄青等等在位时期的大事而言,当今皇帝并非是那种能够开拓进取的皇帝,庆历新政虎头蛇尾,追封温成皇后和提拔狄青时的不顾一切,这些大事相互对比来看,王景范父子对这个“仁宗”皇帝的作为可并不看好,即便是“守成之君”也未必合格。

不过当今皇帝运气比较不错,手底下能干的大臣也非常多,政事虽有起伏但亦不失平稳,好歹没出什么比较大的纰漏走到了现在,只是没有一个儿子来继承皇位,这可能是当今朝廷最大的危机了吧——太宗承袭太祖,当今皇帝承袭真宗,这都是在当时差点让赵宋江山分崩离析的重大时刻,子嗣问题远比契丹和党项的威胁更为巨大。鲜血铺就帝王路,值得庆幸的便是大宋朝除了皇帝之外,真正能够调动军队的几乎没有,一群文人打嘴架不过是不了了之,最后该当皇帝的当皇帝,失败的一方则被放逐,要是放在其他朝代不见血是不算完的。

于文传有些不以为然:“当今皇帝就是任性了些……”

王景范笑而不语,历史上这位秉国四十二载第一位实现“为人君,止于仁”的皇帝确实是闹出了不少笑话,只是这些笑话并不会有碍于他的皇帝尊严,相反能够生活在他统治的时期百姓的日子至少要好过上不少。

王珪、梅尧臣、韩绛、梅挚、范镇都在王景范的这份“仁字卷子”上勾下了自己的评断,梅尧臣和范镇都是“尖”二等,余者三人皆是“圈”一等。当这份考生并不是秘密的卷子摆在欧阳修面前的时候,在众多考官的瞩目下他沉默了——这份“仁字卷子”是不错的,当王珪将卷子交给他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打了一个“圈”一等,只是没有想到评论了一句王珪的拟试诗,就惹来这么多是非,看这架势自己只有选择“圈”和“尖”,要不然哪怕是评了三等“点”,保不准王珪和韩绛就会不依不饶。

“真是世事弄人!”欧阳修对着这份卷子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在诸多考官的注视之下,欧阳修提笔在这份卷子的背后画了个三角形——二等。

王珪看了之后嘴一撇,所有的考官心思都已落定,这份卷子想得省元是不大可能了,三个一等、三个二等,重要的是权知贡举欧阳修的那个二等基本上已经杜绝了这份卷子省试魁首的可能性。今科参考六千五百余人,哪一个不是千百人中挥笔搏杀出来的聪颖之士?想要名列省元至少不能少于五个“圈”,这一半对一半实在是让王珪心中有些恼火。

“媚上?”王景范意味深长的看着于文传和俞樾:“只能算是中庸之作,若不是第一个交卷哪里谈得上媚上?六千多人写一个题诗,估计考官一路看下来,就是说当今圣上乃是尧舜禹圣帝在世也都麻木了,这媚上又从何谈起?”

“可难免会有人这么想……”

王景范笑着说道:“那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这试卷皇帝基本上是不会去看的,要媚上也是要在殿试上媚上,那个时候皇上能够看到你的试卷,这不过是略显平庸的应试之作罢了……”

故事:手搏争状元是发生在开宝八年的那场殿试上,赵匡胤亲临当时的殿试考场讲武殿,王嗣宗和陈识同时交卷,赵匡胤文才有限无法判断试卷高下,便出了这么一个主意来断状元归属。科举考试的基本考试规则和相关制度基本上都是在宋朝建立的,明清只是在此之上改进而已并无多大进步,但由此“手搏状元”的笑话也说明了宋初的状元比隋唐五代更荒唐些。这则故事是司马光《涑水记闻》中所载,不过说的是王嗣宗与赵昌言争状元,这显然是错误的,赵昌言是太宗朝太平兴国四年胡旦榜的第二(某某榜是宋人来划分科举的一种常见办法,将那一届状元的名字排在第一,如“胡旦榜”便是胡旦为状元)。当然王嗣宗还是颇有能耐的,说他是“手搏状元”确实有些冤枉,此人非常有本事,他的政绩大家去度娘那里一搜便知,老婆病了夜撬衙门而丢了乌纱帽估计也是史上第一人……

郑重推荐斛(hu)斯闲人的大作《海鹰》,他是我见过的作者中最会写海战的,不虚夸,全架空结构,将一些历史人物的融入到自己的文字中非常成功,建议历史军事的读者去认真读一读,想必收获颇丰。

第二十六章 卜筮吉凶

第二十六章卜筮吉凶

没过天黑苏洵三父子便回到了王景范在开封城中的住处,白沙书院的二百多举子也都怀揣着各自的科举梦想住进了客栈的客房——贡院考试是不提供桌椅的,王景范的牛车全部都用来装载这些桌椅回白沙书院去了,考生们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晚明天在坐车回去。

从苏轼脸上的表情,王景范看得出来他考得并非很理想,苏轼也许因此心中有些不平之气。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苏轼已经和王景范谈过了,如若这一科不中的话便留在白沙书院一边教书一边读书等待下一课科考。王景范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尽管他知道苏轼的母亲程氏再过两个月就要去世了,等苏轼这边接到消息怎么也要五六月份。

苏轼、苏辙两兄弟是后世所推崇的一代文豪,按照父亲生前的描述可能也唯有唐人李白、杜甫的名气能够与之比肩。而王景范看重他们两兄弟是引为仕途盟友,苏轼也许不合格,但苏辙是绝对够资格的,至于他们想着科举落榜就在白沙书院落脚教书,在王景范看来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进士科考试算是完结了,等着出榜还需要一段时日,今科要连续考十四天,不过那是词科、经科考生的事情了。按照《全宋词》上欧阳修的小传,这些考官们从正月初六开始要在贡院里面关上五十天,等省试进士科出榜怎么也还要有二十日的时间,王景范所幸建议大家一起在这开封城中好好玩几天——王景范还好些,经常出门这开封城虽然没有仔细游览过好歹也去过几处,苏洵父子三人可是到了开封便闭门读书,现在没有考试的压力正适合游览这座大宋都城。

在白沙书院教书待遇还是很优厚的,苏洵最初很惊讶但也同意了苏轼和苏辙的想法,只不过他还是希望自己的两个儿子能够平安顺利的通过这一次科考——每一次科考对读书人而言既是一个节日,又是一段漫长困苦的经历。留在白沙书院,每月教书所得薪俸足以支持兄弟两人在开封的生活,更何况是免去了食宿?这种条件对每个家在远方的学子而言都是极为有诱惑力的——考生不怕考试,反倒是旅途中所遭遇的各种意外更容易让考生丧命,每年都会有不少考生死于赴考的路上,“赶考”亦是学子们心中道不尽的苦楚。

“子由,莫要苦着脸,省试既然已经过去多想亦是无益,况且子瞻、子由你们两人可都是有大气运之人,今科必然会高中……”在兴国寺附近的一处酒楼上,王景范忙着为苏轼和苏辙斟酒。

苏轼指着王景范笑道:“见复,你何时学得卜筮之术?”

“略通一二,古者卜筮,将以绝疑也,今之卜筮则不然,计其命之穷通,校其身之达否矣!”王景范笑着答道:“不知子瞻子由出川之时可否拜过剑门张恶子?”

读书人常常会感到难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尤其是这科举考试即便在大宋朝已经建立了远比隋唐五代更为完备的考试制度,最大限度杜绝外来干涉,但文名彰显的有才之士不中举是十有八九的事情。就如同太宗皇帝打击快手的那次淳化三年春闱,钱易这样的才子就因为自己交卷快也遭难罢黜,多少有些倒着也中枪的味道。正因为如此,神灵崇拜十分普遍,读书人将这些归因于神的主宰,并祈求神灵的保佑。

暂且不论是否真的有神灵,至少不是普通人看不见摸不到的,读书人便往往将梦境、谶语、童谣等视为神的暗示,通过不断的算命来了解神的旨意。当然在读书人当中崇祀文昌帝君、魁星之类的神灵,祈求好运降临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唐人笔记小说中便有很多这样关于科场中的神异传说,隋代之前无科考,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魁星和文昌帝君,到了唐朝科举考试已经成为贫寒士子晋身仕途最重要的通路后,魁星和文昌帝军之类的神灵也便成为读书人共同的神祗了。

王景范所问的张恶子便是魁星这类的神灵,没有魁星这么有名而已,原本是梓潼自己供奉以纪念他为仕晋而战死。唐时唐玄宗和唐僖宗都因避难路过这里,也都借用过张恶子的大名,就连大宋也封了张恶子一个英显王,正因为如此这个张恶子渐渐的名气大了起来,颇有后来者居上的味道,川蜀学子多半都是要拜拜张恶子保佑自己远行能够科场折桂而归。。

苏辙摇摇头说道:“我们这次出川之时走的是蜀道,未曾过那剑门……”

“在下在考前便卜了一卦以推测吉凶,你们兄弟两人的卦象倒是很奇怪……”王景范戏谑的说道,只是后面卖了个关子话说到半截却不往下说了。

苏轼盯着他问道:“有什么奇怪的?大不了今科不中,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吕文穆公也是三十三岁时中的状元,足够在下考上三次了!”

王景范摇摇头说道:“这一卦问的是吉凶,在下开始时为子瞻兄占卜一卦是上吉之后大凶,也不由得有些疑惑便为子由也来了一卦,你们二人的卦象都是一致的。在下自问学了这占卜之术,虽不能做到事事尽在掌中,但也不会太过离谱。子瞻、子由你兄弟二人今科虽有波折但必然高中,然高中之后必有一劫,遇之命劫需放宽胸怀,未来坦途不可限量……”

苏轼和苏辙是不是会像一些读书人那样拜魁星,王景范不清楚至少未见过两人有这等迷信举动。不过苏母程氏病故消息在兄弟两人高中之后传来,想必会极大的打击这两兄弟——苏洵早年好游历,苏家皆由程氏一人操持,两兄弟的启蒙教育也是程氏一手包办,这种情况直到苏洵彻悟之后才有所改观。王景范借着这个机会用卜筮之术说来,一是打消两人对科举考试成绩不安的心情,二来也是希望他们在高中后得知母亲病故莫要心理上有大起大落。

苏辙笑着说道:“难不成见复是权知贡举欧阳内翰不成?在下记得在进贡院之时,见复还曾说过‘一时、二命、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之言,这又作何解?”

“能够过解试的举子想来绝大多数都是聪颖之辈,进士科的试题更没有淳化三年太宗皇帝出手拟定的《庄子·寓言》摘出的‘卮言日出’四字作赋,说到底也不过是各凭手段看谁写的文章更能博得考官青眼罢了。是所谓‘三分才学七分运气’便是这科举的精髓所在,子由莫要笑话,在下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王景范笑着说道。

“卮言日出”为题作赋乃是太宗皇帝亲自出手拟定的殿试赋题,为的便是让题目更加艰涩来打击那些科场快手,而且少有的下令不得给予考生任何提示和解释。如此艰涩的题目加上前有解试罢黜快手钱易在先,整个考试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那些科场快手若不领悟还要强行交卷,等待他们的便是严惩,最后也便有了李庶几如此才学到了八年后才进士及第。淳化三年的殿试赋题也是自大宋立朝以来,堪称科考最难试题。

“卜筮之术终究不可闻不可信,今科不中大不了回去再读三年,前有吕文穆公三十三取状元,在下所求不高,三十取进士足矣!”苏轼笑着说道。

王景范饮进杯中酒用小酒盅轻敲桌面:“时也命也!在下虽善卜筮,然更观局势亦是如此,两者相证才能把握机会逆流而上!子瞻、子由,可问在下与贤昆仲在那进士科试卷上有何共通?”

“行文皆是平淡如水,效仿两汉古文……”苏辙毫不犹豫的说道,自礼部试结束之后,他们三人便互通了卷子诗赋论三场的文章,苏辙对此并不陌生。从他们兄弟两人第一次结识王景范时所作《六国论》便已经有此感觉,时下都风行太学体,自徂徕先生石介直讲国子监,庆历四年建太学,这十余年来科场上的卷子非“太学体”不取,像他们兄弟两人这样还效法古文的举子少之又少。

王景范嘿嘿一笑:“当今古文谁能称‘大家’?谁又能与唐人韩柳并列于世?”

“唯有欧阳公!”苏辙答道,不过又迟疑的问道:“以太学体作文取士已是科场上不变的规矩,我兄弟二人受家父教导效法韩文亦是迫不得已……”

“子由如此推崇欧阳公,且不知其作《议学状》、《与石推官第一书》、《第二书》?”王景范笑着说道:“庆历新政徂徕先生石介与欧阳修虽是同道,甚至张方平亦因石介与欧、范多有交恶,可见欧阳公对徂徕先生石介亦是非常不满的,徂徕先生当年能够做到的,在下相信欧阳公今日亦能做到!”

自从欧阳修被任命为权知贡举后,白沙书院内的学子们就考试中该如何作文的议论就没停下过。王景范出于白沙书院的考虑还是主张以古文为主,不过自隋代开创科举考试以来到了大宋,这几百年科场上的状元卷和省试卷流传下的文章来看古文在科场上可是大大的劣势,尤其是最近十年来的科场上虽有张方平在庆历六年权知贡举的时候上书明言指斥石介为首的“太学新体”,但大势亦未曾有多少改观。

张方平知益州,王景范手中的《全宋词》无论是张方平还是苏轼的小传都有两者互有往来的记录,苏洵父子三人在出川赴考之时曾去成都府拜访过张方平。王景范不知道两者关系史如何建立的,不过推想苏洵的文体和张方平在十年前反对石介及其太学体的关系上,他觉得两者的关系早就有密切的往来,正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若是苏洵父子是太学体高手,张方平未必会接纳对方。

“临出川之时,家父曾携我兄弟两人拜访过安道公,安道公也曾看过我们的文章颇为赞赏,若是像十年前那样安道公主持贡举,那就好了……”苏辙有些惋惜的说道。

张方平表字便是安道,听苏辙这么一说,王景范心中也就对先前的疑问有底了。张方平年轻的时候也是极为了得,曾经参加过举茂才异科和贤良方正科的制举考试。同有固定考期的进士科相比,不定期举行制举科考试恐怕是唯一能够与进士科一角一二的选拔人才考试了,而且制举考试先由吏部出三道论,合格后由皇帝亲试策一道,只考策论不考诗赋,其难度之大远在进士科之上——制科第一二等不授以彰显其难度,每一届进士科至少有二三百名进士被录取,而开宝九年(975年)开的制举科考试结果曾经创下无一人合格的记录,可见其难度之高已经令人瞠目结舌。

想到张方平,王景范不得不用怪异的眼神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苏轼——如果说张方平两中制举科已经是百中挑一之才,那坐在对面的苏轼却是自大宋开制科以来第二个得到第三等成绩,仅次于吴育。如果说自大宋立国到现在除了吴育那个第三等之外,便是张方平的两中制科,当然往后推几年便是眼前的苏轼再次夺第三等,可见这个张方平真是“慧眼识人”,这么早就“预定”了苏轼。

“安道公若是会认卷子,那自然你们两兄弟就得救了,如若认不出来那你们就麻烦大了!”王景范笑着说道:“就算庆历四年的那次考试,安道公亦不是拿太学体没有什么办法么?可见安道公不是没反太学体,而终究魄力不够,若是他那年权知贡举见一个太学体文章便黜落一个,估计现在早就是古文大行天下了……”

苏辙听后惊讶的目瞪口呆,苏轼则笑着说道:“见复,你要多多努力早日争取权知贡举,那我们两兄弟一定来赴考,就等你将那些太学体考生一一黜落,我两兄弟则高中榜首……”

王景范拿起酒杯笑的颇为诡异:“焉知欧阳公不会有此魄力?!”

说完,这下连苏轼也目瞪口呆了:“不会吧……”

“会不会过几天就知道了,也许还有更厉害的角色呢?”王景范笑着起身结账,而苏轼苏辙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机械的跟在王景范的身后。

二月二十七日,天还尚未亮,自十四日贡举科目全部结束之后,消停了十多天的礼部贡院门前再次挤满了人,而这一次挤得人更多——天亮之前,在贡院门口将会张榜示众公布所有省试合格举子的名单,这个消息不仅是让参加考试的举子牵肠挂肚,更是让京师开封好事的居民也是牵肠挂肚,这也算是东华门外唱名的热身了。

其他榜单尚不足虑,焦点中的焦点便是进士科的榜单,这份榜单直到昨天也没有一个人知道,按照规定差号官昨天下午被关进贡院,先是检查合格试卷封弥状况点足书目,往往夜漏未尽(天还没有亮刚刚有鸡鸣声)既上拆号,天色快要亮时才完毕放榜,以示“天明为限”。

宋承唐制礼部榜起头用淡墨书写“礼部贡院”四字,然后再用浓墨书写中举学子名单籍贯。这一科贡举共有三百二十四人中举,而最先出现在榜单上的名字便是苏轼,他排在了省元李实后面为第二名,而王景范则排在了一百四十七名上。

王景范看到自己的成绩后,只能是默默无语,虽然也是中举了,苏轼排第二他早就知道,但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名次居然这么靠后,这实在是让他非常郁闷。

“好在这一科开始,通过礼部试的举子们无黜落都会成为进士……”王景范心中默默的感慨道:“终于要走上仕途了,这一路可真是……”

故事:仁宗嘉佑二年丁酉科省元为李实,而很多资料是采用《石林燕语》中的林希,我采用《文献通考·选举考》中的资料,因为这个比宋人笔记更准确一些。在丁酉科礼部试之前,考生们即便是榜上有名也并非是每个人都能够成为进士的,殿试黜落很正常,自嘉佑二年之后,宋代的科举考试在礼部试这一关就无黜落了,榜上有名者全部成为进士,除非他在这一段时间内犯罪。

第二十七章 一语成谶

第二十七章一语成谶

“天机算尽,真是人心不敌命数!”王景范对旁边的于文传和俞樾苦笑的说道:“不过怎么说也算是达到目的了,能够进入殿试就算大局已定!”

于文传和俞樾心中明白王景范似乎对自己的礼部试考试排名并不满意,不过这中间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谁也不好说。只是单就试卷而言,苏轼的诗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过关的,至于策论虽然精彩也只能说与王景范水平相当,就是这样一份试卷,两者的差距居然这么大,真是令于文传和俞樾心中感到极为意外。

“先生,这几个考官中也就范镇与先生有矛盾,该不会是范镇……”于文传低声说道。范镇是第一个对狄青发起弹劾的人,当今皇帝去年病重,朝中对狄青怀有惧意的大臣数不胜数,这全是因为晚唐五代武夫暴虐统治的后遗症,此时不过刚刚过去百多年,这些博学的大臣自然知道当时文人生存境地是怎么一个惨状,是以就算狄青无过失也必须想办法彻底让他无法掌兵,而范镇便是充当了急先锋。

王景范摇摇头说道:“范镇固然会因为狄青一事隐约猜到与我有关,但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观范镇以请帝立太子之事连连上书以致请辞,可见范镇不是那种小人,狄青之事只是以文压武的传统罢了……”

“那……”

王景范摆摆手从袖子中掏出几枚铜钱看也不看便朝桌子上一撒,还没有开口说话便听得旁边一人笑着说道:“难不成见复真的精通卜筮之道?这次又是卜问何等吉凶?”

“好你个子由,不是几天前闷闷不乐的样子了……”王景范头也不回的笑着说道,用手指请拨桌上的铜钱说道:“子由,恭喜!恭喜!”

苏辙疑惑的问道:“有何恭喜之处?”

“不只是恭喜你,而是恭喜我们这一榜三百二十四贡士,一个月之后就成三百二十四进士了!”王景范嘴角微微翘起。

苏辙听后满脸的笑容顿时凝固,大大的嘴巴从笑口变成惊骇:“每科都有黜落贡士,岂有通过礼部试的贡士无黜落便成进士的?!”

“子由稍安勿躁,一切都要等等看看再说,前后也不过几天的事情,等到了时候不就全知道了么?!”王景范似笑非笑的答道。

在礼部贡院发榜之时,同时也公布了殿试的时间和地点——三月五日,在崇政殿进行这次嘉佑二年丁酉科考试的最后一道殿试,以决出状元归属,并且公布最后的进士名单。王景范也只是知道这一届科举通过礼部试考试的贡士全部成为进士并无黜落,而后从这一科开始中举考生不黜落也成为定例,至于这个圣旨具体在什么时间传达却不清楚,想来最晚也不会过公布状元名单的。

苏辙本来不信,不过心中却更加犹疑不定,前几天王景范说他卜筮算出自己兄弟二人必然高中。今天张榜中举名单,自己兄弟二人皆是榜上有名不说,苏轼居然高中第二名,而自己也是在八十多名的位置上,这不是高中算什么?是以王景范说他算出这届中举贡士殿试无黜落,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信好还是不该信。

王景范笑着说道:“子由,还不准备闭门读书以应对十天后的殿试?一榜十甲可是于以后步入仕途至关重要啊!”

苏辙听后也只能摇头苦笑,对于这个仅比自己小两个月的王景范,处处透出神秘的感觉。在礼部试之前朝廷任命欧阳修为知贡举之后,白沙书院便就考试文体有过争论,当时王景范就曾言苏氏兄弟效仿韩文必获考官青睐,考官评卷时必对太学体予以更加严格的评判。当时只有很少人将这个判断听进去,而这次白沙书院二百多考生当中,共有三十七名考生中举,虽然看起来不算多,但如果想想今科赴考的考生达到了六千五百余人,白沙书院二百多人里面居然有近四十名考生中举,这个比例堪称恐怖。

白沙书院能够有这么多考生中举,这显然与王景范密不可分。王景范先是出《中庸》《大学》两书新解,所有寄宿在白沙书院的考生几乎都卷进了这场关于经义的大辩论,而后又公开倡导效法两汉古文文风,反对太学体,最后便是通过包拯延请当世名儒,尤其是胡瑷两次来白沙书院讲学,这些都极大的激发了考生钻研学问改变文体的风气。

著书、辩论、延请名儒讲学三者也就罢了,其实在苏辙看来寄宿在白沙书院的考生从王景范身上获取的最大益处无过于免食宿安排好考试的一切供应,还有便是倡导古文反对太学体文风这两条。寄宿在白沙书院的考生无一不是贫寒学子,他们来到京师开封若是找不到可供寄宿的便宜寺院,那只能在环境最差的客栈中苦捱一个冬天,莫要说白沙书院这样好的居住环境,与贩夫走卒甚至是乞丐同住一个客栈想要安心读书那是痴心妄想。

令苏辙最为惊讶的莫过于王景范对于古文文体在这次贡举中的决定地位——正如前几天王景范所言的一样,权知贡举欧阳修几乎将所有的太学体文章试卷全部黜落,所录用的考生估计绝大多数都是像自己这样效法古文文体来答卷的考生!欧阳修甚至还将一名名叫刘几的信州铅山学子的考卷公开张榜贴在贡院墙外,答卷上面刘几所作的文章中有“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之语,欧阳修在后面添了两句“秀才剌,试官刷!”然后用一枝大号红笔从头至尾一气抹了下来——欧阳修的父亲曾在绵州做过推官,欧阳修也出生于川蜀绵州,在川蜀士人家的弟子无论富贵贫寒皆著芦心布衣,红勒帛有手指宽,若是稍有不同便被所有人嘲笑,认为不是士人。

更令刘几感到不堪的是,欧阳修不仅用红笔抹了他的卷子,还在空白处批了一个大大的“谬”字评语,可谓是将刘几的脸面在天下考生面前刷了个一干二净,让他以后无颜见人。欧阳修一向都已奖掖后进而自期,这刘几被他批了个体无完肤,刘几本是国子监的学生,这么一来估计他也无法再在国子监有立足之地了——梅尧臣正是欧阳修推荐去做国子监直讲的,可想而知刘几今后的命运可不只是这一科被黜落那么简单。

“焉知欧阳公不会有此魄力?!”苏辙回想起几天前在酒楼与王景范共饮谈论古文与太学体之争的时候,王景范那颇为诡异的判断,没想到事隔几日王景范所下判断竟然一语成谶,欧阳修不仅凭权知贡举的身份大力扶植以古文答卷作文的考生上榜,更毫不留情的将所有太学体文章考生全部黜落,欧阳修的这份魄力固然让苏辙感到惊讶,而王景范对此所作的预判之精准更让他心中骇然。

看着向榜单走去的王景范,苏辙一时间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他心中已经开始相信王景范刚才所说的话了——这一科三百二十四名通过礼部试的贡士,在十几天之后恐怕都不会被黜落而成为进士,这也是大宋立国以来所有科举考试中唯一的一届无黜落贡士的科考!

“先生,既然已经中举要参加殿试,为何现在还要看这榜单有何用处?”一直跟从在王景范身边的狄惠悄声问道。榜单已经被张贴出来好一阵子了,看热闹的开封百姓已经散去,但是围在这榜单周围还有几十个学子,他们正在义愤填膺的大声叫喊着什么,狄惠根本不用费心思便已经听出来这些学子应该是在礼部试被黜落的考生,他们大部分都是太学和国子监的考生,同样也是太学体的坚定支持者,不过同样他们都被欧阳修毫不留情的给黜落了。

王景范微微一笑同样低声说道:“来看看榜单上还有什么熟人,顺便再看看这些人的热闹……”

狄惠听后不禁一时语塞,看看有什么熟人还在榜上,榜单被贴出来后白沙书院中举的学子名单早就被传开了还有什么熟人。至于王景范想要看看别的落举学子的热闹,这未免有些太幸灾乐祸了吧,似乎王景范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苏轼和苏辙兄弟同在榜上这对王景范而言没什么稀奇的,他在寻找那些在《全宋词》上记载的那些人——书上曾说欧阳修判卷辨文时认为苏轼的卷子是曾巩的,结果将苏轼排在第二,不过曾巩并不是头名,头名是他从未听说过的李实,至于曾巩排在好几十名上。

“欧阳修的眼光确实不怎么样啊,虽然认出了刘几但却将苏轼的头名给弄丢了……”王景范低声自语道。

狄惠知道那个被贴出卷子来的刘几,那是国子监中的名人,经常考第一,而被认为是当今考生中太学体写得最好的。刘几也是今科夺冠的大热门,却没有想到在礼部试上碰到了欧阳修狠狠的被羞辱了一顿,估计今后他考科举麻烦可大了。

“张载?!”王景范看到了一个令他非常惊讶的名字,这个人在二程中的小传里曾出现过,虽只有一句却也评价非常高,乃是这个时代可堪开宗立派的著名学者,这与尚还青涩的苏轼苏辙兄弟不同,张载早就成名在外,只是尚不能为天下学子皆知的地步,但那也比苏洵有名的多。

“先生,此人有何特异之处?”狄惠问道。

王景范摇摇头说道:“我所知并不多,只是知道他因路费用尽无法护送其父灵柩回到开封,只得在横渠定居下来,学问甚是了得,当世能与之相提并论者不会超过一手之数!原本以为他年纪应该很大了,没想到他三十七岁尚来京师赴考,以他的才学而言,这科举考试岂不是囊中之物?”

王景范只知道张载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学者,但没想到他居然来参加这次的科考,确实是很令他感到意外,要知道他和二程兄弟中被尊称为明道先生的程颢可是叔侄。只是想想张载今年三十七岁,也不算什么高龄,父亲曾说后世参加科举考试的学子就算六七十岁也不稀奇,他所知道的还有一个九十八岁的考生,那可能是年龄最大的考生——父亲虽然对科举考试的弊病深恶痛绝,但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至少未来几十年所起到的作用是好的,毕竟这是寒门子弟改变自己及其家族命运最简单也是最捷径的办法,魏晋的豪门政治对天下的害处更大。

“这张载居然有如此大才学?先生为何没去请他来白沙书院?”狄惠问道。

王景范笑着说道:“鸿江兄,你还真以为在下精通卜筮之术啊?那玩意不过是蒙蒙子瞻、子由兄弟两人的小把戏,其实只要细细观察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哪里还用得着卜筮之术?不过说起这张载,似乎与令尊颇有渊源……”

“家父从未提及张载,若是他与狄家渊源甚深,在下不可能不知道的。”狄惠非常确定的说道。

王景范笑着说道:“鸿江兄,这可不好,就算有天大的才学那不过是工具而已,若是给你一柄绝世宝剑若不能杀敌也不过是废铁一根无甚用处。这个张载其实以前在下以前也所知不多,不过去年冒昧拜访令尊之时也曾做了些功课,张载与令尊都是受惠同一个人,这下你该想到了吧?”

狄惠脸上一红,王景范说得确实有理,也许是父辈那代人遗留下来的遗憾,他太过重视书本上的才学,却反倒失去了其父狄青的特点——狄青本是农家子弟,莫要说有什么才学,连书都没念过更不要说什么为将者必须知晓的兵书战策了。狄青的一身战功是纯粹一刀一枪杀出来的,所谓兵书战策之类也是后来打仗过程中才学的,先前打胜仗不过是一个“勇武”加上“机变”而已,书本上的条条框框狄青可是半点不知的。

不过王景范的话倒是提醒了狄惠,狄青之所以能够从一个勇武的军官变成大宋军方首领,这完全是得益于两个人,一个便是慧眼是英才的尹洙,正是尹洙的欣赏才将狄青引荐给他一生中影响最大的人,也是另外一个范文正公范仲淹。

当年狄青在延州悍边御敌四年历经二十五战,虽身中八箭但也杀得党项人鬼哭狼嚎,烧毁西夏军辎重无数,仅帐篷就两千三百多座,牛羊近六千头。狄青作战勇猛无比,每次打仗都是冲锋在前,脸上又带着狰狞的青铜鬼面具,党项人心中怕的要死认为狄青是上天派来专克党项的杀神,遂称他为“天使”。

不过那时狄青也只能称得上是“猛将”,历史上像狄青这样的猛将多的数不胜数,真正让狄青变成大帅的便是范文正公。时为陕西经略判官的尹洙将狄青引荐给了陕西经略使的韩琦和范仲淹,韩琦是世家大族子弟,又是进士出身只是拿狄青视为一员“猛卒”,而范仲淹却对他多有教导,到最后甚至赠给狄青《春秋左传》以勉力他好好读书成为一代真正的大帅。

也正是由于范文正公的提携,狄青在宋夏战争中崭露头角后,迅速凭借军功升迁,在返回京师开封的时候,他已经不是当年和刚中进士的韩琦擦肩而过的小兵了,而是经略招讨副使,又加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了。可以说狄青前四年是个猛将,后六年已经颇具帅才了,在平叛侬智高的时候其军事才能更是得到了完美的发挥,这一切都与范仲淹的教导是离不开的。

“先生是说这张载也曾受过范文正公的恩惠?”狄惠有些激动的说道。当年将狄青引荐给范仲淹的尹洙后来被贬致死,狄青便全力照顾其亲族,而对范仲淹狄家父子自然是铭感于内不敢忘怀。

王景范笑着点点头说道:“庆历四年的时候范文正公便收到了这个张载上书的《边议九条》,虽然不知是什么内容,不过想想也便可知他不满朝廷对党项采取妥协的策略。范文正公当时是很看重这个张载的,并且如同对待令尊一般也赠了一册书……”

“不会是《左氏春秋》吧?”狄惠问道。

王景范指着狄惠笑着说道:“范文正公赠予令尊《左氏春秋》寓意是期望令尊能够明史而处,范文正公赠予张载的则是《中庸》是希望他诚性明觉。张载的学问多半是要落在这《中庸》上,若有进展自然是以《孟子》为法,如此说来他写得文章能够得欧阳修的青睐也是自然……这张载与令尊都是受过范文正公恩惠的人,可见他与你们狄家还是颇有渊源的,有这份香火情分,鸿江兄他日可向这张载请教一番学问长长学识……”

狄惠听后简直是目瞪口呆,刚才王景范说起这张载头头是道,并且自陈却未曾见过张载,不过能够通过张载联系到他的父亲和已经过世的范文正公之间的关联,难怪人家处处占尽先机,原来是这功课做得够深……

第二十八章 奇峰迭起

第二十八章奇峰迭起

王景范在这张榜单上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知道的一些人:曾布、曾巩、张载、程颢、吕惠卿,最后还要加上苏轼和苏辙两兄弟。这一届嘉佑二年丁酉科贡举就从这份名单上来看便可以称得上人才济济,都是可以对未来大宋政界产生深远影响的人物,当然他们之间也都相互攻伐,是“小人”还是“君子”就算到了千年之后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王景范清楚这“君子小人”之争就是欧阳修那篇《朋党论》所引出来的,心中对此也并不以为然——君子也好小人也罢,最终的落脚点便是国家富强百姓生活更好。父亲生前曾有一语让王景范既震惊又迷惑:“若一小人能够让国家百姓得利,而一君子却让国家百姓生活更加困顿,两者之间该如何选择?”这个问题困扰了王景范很多年,最后的结论便是君子非君子,小人非小人,为政者哪有这么非黑即白的,大体都是和光同尘罢了。

“先生,这些被黜落的考生要写祭文给欧阳公……”于文传走过来低声说道。

看着不远处那些群情激奋的学子,王景范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也没什么,其实那种文体对于治国而言并无多大用处,文章写得再漂亮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这次欧阳公尽黜太学体考卷是有些过分,不过黜不黜落他们与朝廷也无甚关节,对朝廷而言谁成为进士乃至状元都是无所谓的……”

于文传和狄惠听后惊讶的问道:“朝廷取士哪会有这么草率举动?”

王景范笑了笑说道:“这有什么?通过各州解试参加贡院考试的考生共有六千五百余名,这些考生读得都是一样的书,对于经义的理解或许有高有下,做文章也是个人文才的表现,然则治国的水平都是差不多,他们当中有哪个有过之理一地的经验?朝廷科举取士选拔的是官员,这些学子在得到进士出身之后也会被任命到各州充当官吏,今后能否做官位至中枢这就要看个人的能力和造化了,于今科文章写得好坏有甚关联?朝廷大臣心里清楚,皇帝心里也清楚,他们就算到开封府鸣鼓状告欧阳公也是多此一举,况且朝中早就有人看不惯太学和国子监这帮学生调酸文了……”

“学识好做官总归要好些吧?”狄惠喃喃自语道。

王景范冷笑了一声:“学识于治国有什么必要联系么?魏晋之鉴尤未远矣!”

魏晋名士之风纵传千古,士人多以魏晋名士举动而标榜。不过魏晋名士之中治国的可没有几个,若说当今朝廷向契丹和党项输送岁币已买平安已是窝囊,但魏晋时期国不将国买一平安都无甚资格,这多少以魏晋名士清谈误国有些关联——名士之所以是名士想要潇洒自然不可能被公文给绊住手脚,他们身居官位但具体的公文审批之类都是由低下的小吏完成的,是以有“浊吏”之名。名士都去潇洒清谈去了,国家事务却由那些“浊吏”去完成,可想而知有能耐的不做事,没能耐的去误国。

“治国与行武打仗没有什么区别,没有什么学识一路官至高位成为一代名相者多得是,而如令尊一般从士卒一路至枢密使,这与他的学识没有什么关系。若是读书读得好便证明他治国能力强的话,那契丹和党项早就被我大宋平灭了,天下又有谁能够和大宋比读书人多?!”王景范不屑的说道。

王景范拍拍于文传的肩膀颇有些无奈的说道:“科举考试得一出身不过是步入仕途的开端罢了,十年寒窗苦读为的便是这一考,考过之后先前所读之书皆费也!”

“读书何用?”狄惠悄声问道。

王景范笑着说道:“为了考试而读书,读书再好也不过是书袋耳,然读书使人明理吸取教训。令尊在陕西和平定侬智高之时,相差甚远,一者考勇武,另外则是智谋,这便是读书的好处……你们的路还长,尤其是鸿江兄,乃狄大人之子要想通过这科举谋个出身难度更大,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总会有办法来过这一关……”

对于狄青培养狄惠和狄说弃武从文,王景范感觉这实在是多余,他本人是并不歧视武将的,经过百多年的压制武将已经不复晚唐五代之时骄横跋扈之风。各朝武将犯上作乱根本一条便是手中掌握的军队视武将为天地不知有朝廷国家,即便是现在大宋也是一般,并无多大改观。不过他能够理解狄青的想法,对狄惠也是着力培养,而狄说则在白沙书院内的蒙学读书,这两人若是真的能够培养起来,对王景范而言还是颇有效用的。

转天王景范刚起床和苏轼兄弟一起吃饭,就传来落考士子写了祭文投到欧阳修的住处,这是咒欧阳修早死。苏轼和苏辙听后不禁有些愤然,而王景范则是笑着说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他们也就技穷于此了,该考殿试的还要考殿试,该落榜的还是要落榜……”

“见复,这些考生这么闹,朝廷真的就不管么?若要管的话那殿试岂不还是要平生波澜?”苏辙有些担心的说道。

王景范将碗筷放下说道:“子由莫要担心,欧阳公乃是皇帝任命的权知贡举,代表的是皇帝和朝廷,无论在判卷的时候是否有所偏激,但榜单贴出来便是朝廷的脸面便是皇帝权威,哪有会更费之理?这几天包大人可能会忙些,只是考生除了多费些口水之外,于朝廷最后决断没有半点干系……”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苏轼兄弟两人对王景范的话信服的紧,单凭这预先判断欧阳修以绝大魄力尽黜太学体考卷这一条,王景范说什么对他们而言虽不到“天经地义”但也相差不远了。

“见复,这殿试一条可有何关节?”苏轼也吃完饭,眼看就要到殿试了,他这个榜上第二也是状元的热门人选,自然要问上一问以求更进一步。

王景范笑了笑反问道:“当今圣上春秋几何?”

“当今圣上已四十七岁了吧?”苏洵有些不确定的答道。

“皇帝今年四十七,在位也是三十四年了,现在大臣们都在忙着上书皇帝要求立下皇太子,连范镇也为此丢了谏官的帽子去了集贤院……若是常人如明允公四十七八并无什么特殊之处,然皇帝不同,自立国以来太祖、太宗、真宗三位皇帝在位时间无一能及当今皇上……”王景范说到半截却闭口不语。

苏轼忙问道:“这与殿试又有何关联?”

“人总需要认同的,皇帝也是人,他也需要认同,是以这殿试的关键便是对皇帝认同,而不在于是何题目,状元是皇帝点的必然是受皇帝的认同,若是这个卷子不认同皇帝他还能成状元么?是以这个殿试的关键便是对皇帝的认同!”王景范笑着说道。

苏辙皱了皱眉头说道:“见复,昨天在下就曾听闻你的卷子本来以得到考官的认可,王珪还做了《仁字卷子》诗认为非省元不可,那份卷子就是你的,可是欧阳公认为你的省试诗有些媚上,是以……”

王景范摆摆手说道:“这并不是什么问题,科场诗文你还指望能够出什么名作?媚不媚上与大局无补,我们考这科举就是要做官治理天下的,昨日还曾与寿道、鸿江谈及此事,欧阳公若是就此对我有什么不满也无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种事情都是要过几年才可以证明自己的……”

考试结束后礼部贡院张榜,原先只是在贡院里面流传的各种消息一下子都被放了出来,最出名的便有欧阳修辨文认出刘几而错置苏轼第二,还有一则便是欧阳修将王珪心目中的省元给划掉。前两条是考生的,而关于王景范那份《仁字卷子》则是考官之间的矛盾,自然是后者更容易作为大家的谈资。

从贡院张榜到殿试之间不过才八九天的功夫,王景范和他同科的三百二十四位贡士便开始了殿试,大宋自立国之后,殿试之所开始时候是讲武殿,自太宗雍熙二年之后就一直在崇政殿举办。科场中省试的头名虽然非状元莫属,但也是夺魁声望最高,更何况今日的省试头名李实还拿过开封府发解试的头名,可谓连中两元,这夺魁的声望就更高了。当然苏轼的省试卷被欧阳修错辩成是自己弟子曾巩的卷子被置放在第二,消息传出后大家都认为苏轼应该是头名,自然也是状元的大热门。

在进入崇政殿之后,王景范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这个王珪内定的省元却在真正发榜的时候排到了一百多名,说不服气那是自然的,不过好在这一科贡士无黜落,这也算是达到了父亲的愿望了。眼下他虽然坐在殿试考场上,但更多的却是想到日后该如何大展宏图以最短的时间谋求最大的话语权——按照父亲的规划,一旦步入仕途下一个目标便是彻底改变历史上大宋的命运,与科举考试看运气不一样,扭转一朝大势可是实打实的本事。

待到考卷发下来之后,王景范展开卷成一筒的卷子,诗赋论各一题,其中最关键的莫过于赋,取状元高低就看谁的赋做得更好。

“某家最后一次作赋便是此题了!”王景范看着试题“民监赋”咬咬牙心中暗自想道。苏轼的小传中并无殿试的题目,这题目是从另外一位词人小传中得来的,诗题诗“鸾刀诗”,赋题是“民监赋”,论题诗“重巽申命论”。

当日苏轼曾问及王景范殿试可有什么注意之处,王景范实话实说便是对皇帝敬重不可出言无忌,这也是《全宋词》李实小传上的记载。本来李实连中两元,甚至连皇帝都已经注意到了他,想着如果没有什么大问题李实其实已经是半只脚踏上状元位了,可惜李实做题《民监赋》破题便是:“天监不远,民心可知”——李实这个破题警告意味甚浓,已经犯了忌讳,就算是省试诗也是先扬后抑隐约有些谏言,甚至干脆如王景范的省试诗一般无谏言。

王景范最终还是没有得到省元,半道上便被欧阳修给打劫了,诚然不顾他那篇做的非常漂亮的《刑赏忠厚之至论》,原因便是他的省试诗无谏言。这个李实的卷子他也没有见过,想来李实似乎被连中两元已经弄得忘乎所以了,开头便敢以“天监不远,民心可知”来破题,估计省试诗作得多半也是锋芒毕露,难道他就不知道欧阳修有能力取省元,而这状元归属是在皇帝手中握着的么?!

“运起元圣,天临兆民……”王景范在这《民监赋》的开头作了破题,一路行文下去丝毫没有滞涩之感。当今皇帝就算开始的时候还有刘太后垂帘听政十年时间,但实际上把持权柄也有十三四年了,平常人家虽不是壮年但也绝对不会日暮西山,但是皇帝却不同,在当了三十四年的皇帝后,当今皇帝已经预感到了自己时日无多,就连大臣们也是极力劝立皇太子,对于这样一个皇帝可以说到了总结一声的时候了,如果还这么极言谏进估计十有八九会适得其反。

在这崇政殿上若说对状元没有什么想法那是假的,尽管王景范已经非常明确自己已经成为进士,但是依旧想要对这状元争上一争——一甲进士头三名为进士及第,授官起点都在从八品,搞不好正八品也不是奢望;二甲进士便是进士出身,授官顶头是从八品;至于三到五甲便是同进士出身了,八成以上授官是从九品。这状元更是不得了,在这一科中起点就比第二要高半品,虽然不能说状元是这一科中升官最快的,但起点高些总归是没错的。

王景范答卷很快,这些题目他早就知道,虽然准备的不如礼部试那样认真周全,但是总归比其他人都要占尽便宜。不过这次王景范却没想着去争第一个交卷,他要看看那个李实是不是如同记载中的那样破题便得罪了皇帝——从李实旁边不时转悠的那个太监来看,皇帝真的对李实非常看重,看这意思只要李实一交卷都用不着封弥试卷就可以直接呈送到皇帝面前御批,直接产生状元。

对于李实旁边转悠个太监,考官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含义,不过除了开头的时候考官还在李实旁边看两下之外之后就再也未去过——王景范估计考官不去不是因为放心而是失望,他们已经被李实的那个破题彻底失望了。倒是有个考官在自己身边站了一段时间,直到王景范完成试卷之后他才走开——这些考官也难啊,生怕李实的卷子惹怒了皇帝,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推出一个更符合圣意的卷子填上去。

李实放下手中的毛笔还对自己的试卷翻看了一下才满意的将卷子交了上去,王景范一看也便将自己的卷子交了。李实的卷子被那个太监直接拿走,而王景范的卷子则被刚才站在他身边的那个考官截下,并未进入封弥环节。

“王大人,这是渭州王景范的卷子。”

王珪接过卷子展开一看,点点头说道:“待会若是李实的卷子惹得皇帝不悦,就将这份卷子呈上去……‘天监不远,民心可知’,以为这是‘极言直谏科’呐!”

果然一会一个小黄门跑过来说道:“官家说了,这份卷子照章阅卷定名次!”

几个考官一碰头都心知肚明,王珪便说道:“把这份卷子送过去吧,交上来的这些卷子当中也就这份卷子还像样子,至于这份卷子就放在三甲吧……”

皇帝把李实的卷子退了回来,谁还敢把他的卷子放在上等?不过想到李实是连中两元,放在低下也不合适,干脆给个三甲对内对外都算有个交代……

还没等小黄门去交卷子,皇帝就慢悠悠的自己走过来了,斯条慢理的问道:“有什么文采出众的卷子么?”

王珪立刻将手中王景范的卷子交上去说道:“这份卷子文采风流皆属上等!”

皇帝接过卷子展开一看,除了开篇破题的“运起元圣,天临兆民”之外,更有“故得静而延年,独高五帝之寿……”之语。王珪瞥了一眼看皇帝脸色红润,眉角间有丝丝喜意,心中便有了计较。

皇帝终于将卷子看完笑着说道:“这都是祖宗们的事,朕怎么敢当?”

王珪等几个详定官心中都明白了皇帝对这份卷子是非常满意,虽然不能说这份卷子就是状元,但是必须要安在一甲的行列中,反正殿试头十名谁当状元还是皇帝说了算,倒时候有更合皇帝心意的卷子出现也很难说。

“欧阳永叔,你笔下的省元也不怎么样啊!”王珪心中冷笑道,在他看来除了王景范的卷子之外,其他人的卷子就算精彩也都输在了破题上,连这一关都过不了,皇帝怎么会选他们当状元?!

第二十九章 终不黜落

第二十九章终不黜落

三月五日殿试一结束,各种各样关于状元**的谣言便传的更为玄乎了,自隋唐以来这有关状元的神话传说多如牛毛,各种奇遇也是千奇百怪。甚至有的参加科举考试的学子以此钻空子,利用谣言为考官施加压力,以期能够科场折桂。

殿试的卷子不过三百多份,连带封弥、判卷、拆号等过程,也不过两三天的时间便就完成。三月十日,就在公布最后状元归属的前一天,朝廷下旨:“进士与殿试者皆不黜落”。此旨一下,嘉佑二年通过礼部试的考生皆是弹冠相庆,这样他们即便在殿试中名列最后一等第五等按照往常的规定也会被赐为“同进士出身”,有此出身入仕可谓是正途。

按照规定举人殿试缴纳试卷后,就要先交给编排官,去其卷首乡贯状,以字号来标示,然后才交给封弥官誊写校勘,然后交由考官审卷定等级,最后拆去封弥由详定官启封与原卷再行校队,再交给编排官核实乡贯状字号。不过这都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尤其是皇帝亲临考场的情况下更是如此,李实虽然极为受到关注可惜殿试赋题破题太过凌厉,皇帝本来想要当堂就定状元的,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考官们自然心领神会将其列为第三等,这还是李实的文章写得不错的情况下才这么做,一旦李实的文章不佳就算排个第五等也是理所当然。

王珪本来身为详定官按照规定是看不到试卷的考生名的,不过因为皇帝亲临考场还审阅了李实的卷子碰壁不快而归,底下的考官自然要想办法让皇帝心中这口气顺畅了才行。王珪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在贡院中非常属意的王景范,这个他心中的省元被欧阳修一句话便给否了,他心中可是一直想要找回场子来。殿试由于是皇帝亲自监考,是以不设知贡举,欧阳修则因为尽黜太学体考生而遭群辱,连祭文都被投到自己的家中,这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皇帝对此并不以为意坚持了贡院张贴的榜单,不过却没有让欧阳修参加殿试考官。

这样在贡院担任贡举的考官则以当初的权同知贡举官韩绛和判知贡举的王珪为首,对于皇帝在李实卷子面前碰壁,韩绛心中也是非常清楚的,至于范镇则因为前段时间连续上书请皇帝立皇太子一事而回避,梅尧臣不过是一封弥官无甚用处。这王景范的卷子就这样为经封弥而被送至皇帝面前,说不上龙颜大悦但也确实让皇帝的脸面好看了许多,这也让殿试的考官心里有了着落——去年皇帝病倒身体一直就是断断续续的时好时坏,若是在殿试上为皇帝添了堵,小则扫了皇帝的面子不说,往大里说很可能会让皇帝忧心犯病。

王珪的用意韩绛心中清楚的很,虽然不合规矩但在殿试上也未尝没有前例,事实上这种事情很多,甚至皇帝就在考生边上转悠看卷子的,谁要是在那个时候卷子作得深和圣上心意,那就要走大运了。至于贡院中欧阳修一句话让王景范失去省元的机会扫了王珪的面子,韩绛并不以为然,这考科举就看那个考生对考官心意思量的最好,考生卷子作得花团锦簇些无伤大雅,更何况王景范收留贫寒考生名声颇佳,就这么一点小问题就断人前程未免不地道。

王珪在殿试上将王景范的卷子抢先进献给皇帝阅卷,从而使得王景范的卷子率先进入那要呈送皇帝选状元的十张卷子当中。而今皇帝下旨不黜落殿试考生全部赐出身,则让欧阳修尽黜太学体试卷的事件影响降到了最低。

苏辙在听到不黜落考生的旨意之后,立刻跑来见王景范,经此一局让他对王景范的卜筮之术信服的五体投地。王景范听后哈哈大笑的为他解释:“欧阳修尽黜太学体遭群辱,朝廷为之震动,然无论是处罚欧阳修还是坚持原判对朝廷而言都绝非是最好的出路,唯一的办法便是在这殿试上做些文章,而殿试无黜落是最好的出路,对天下学子有个交代也可以为今后精选贡士埋下伏笔,今后贡举入殿试者绝对不可能再超过三百之数,否则无黜落对朝廷而言可是一大弊政,也会遭到反对……”

殿试无黜落对天下士人而言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主要还是在于应举考生从各州解试一路杀到殿试,仅仅礼部试这一关最多时两万,少时也有四五千,近些年份大体维持在六七千的样子,就这样能够进入殿试环节的考生三百多人已算是极多。殿试黜落从唐时就有,宋承唐制这一传统也被继承下来,尽管大宋取士远多于隋唐五代,但在殿试这一关口上至少也会被黜落一半的考生。

能够参加殿试的考生都是千辛万苦考出来的,一个考生从开蒙到增长学问再到踏上科举之路,个人天分、钱财、机遇皆不可少,若是最后关头还被黜落一半,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灾难。是以从唐时到现在,每年都会有在殿试上被黜落的考生以各种方式自杀的事情传来,这些悲惨的事情自然也会牵动皇帝和大臣。开宝八年(989年)礼部奏名进士二百九十人,殿试只取了三十一人;到了真宗天禧三年礼部奏名进士二百六十余名,取士一百四十人。

这么高的殿试黜落比例,使得曾经盛极一时的“金花帖子”传统都被废掉了,而科举考试千辛万苦走到最后关头又被黜落,对考生而言简直就是灭顶之灾,前途尽废。若是在各州解试之时便落考也倒没什么,礼部试落考也会服气,毕竟全国的精英都齐聚一堂,什么样的才子都会碰到,但是进入殿试再被黜落只能归咎于自己是霉星高照倒霉到极点,看不开的考生自杀也就不稀奇了。最能够触动朝廷的便是曾经发生张元、吴昊殿试黜落投奔西夏的事件,这殿试上大喜变大悲的事情早就颇让人诟病了。

朝廷在临公布丁酉科榜单的前一天公布这条圣旨,除了安抚那些在礼部试上被欧阳修黜落的太学体考生之外,也让所有立志在科举考试上有所成就的考生弹冠相庆。丁酉科殿试的考生心中总算都放下一块大石头,赐出身已经是定局,十年寒窗苦读总算有个可以交代的结果了,就算挣不上那状元也无甚遗憾之处。

“见复此言多有牵强附会之意,这些天朝廷虽对尽黜太学体一事有些震惊,但也无同情之语传来,至于今后殿试无黜落形同定制,这未免有些太过……”苏洵在一旁说道。

王景范正色说道:“这次朝廷殿试无黜落是不是为了解决欧阳内翰遭群辱的事情,在下不敢确定,但这殿试无黜落恐怕今后会成为定制。十年寒窗苦读就为这一朝殿试,殿试黜落恐怕是赴考学子心中最大的心痛,每每大比之年东华门唱出的背后又有多少举子绝望投河?从太祖朝十士取一,太宗朝就成了四士取一,真宗朝二士取一,时至本朝亦是连连提高殿试取士比例,今朝免黜落既是意料之外亦为情理之中,只是缺乏这么一个好的机会而已,一旦诏令实施今后必成定例!”

在一旁的士子听后都是频频点头,他们当中有今科中举参加殿试的,也有在礼部试就落榜的,不过他们对王景范都非常信服——正月初六朝廷任命欧阳修为权知贡举之后,王景范就曾断言太学体必然会在贡举中遭遇不测。可惜当初没有多少人愿意听王景范的,结果礼部榜单一出太学体文章尽黜,白沙书院中举的考生多半是听从了他的见解,加之自己也不善于穷搜经典写那太学体,只要文采学识不是差到一定程度,中举亦非难事,这样他在白沙书院中的威望这才算建立起来,只是这个代价太过惨重。

“虽是如此,但此诏令未免有些……”苏洵有些不自信的说道。

王景范笑着说道:“这不过是几个因素叠加在一起,促使朝廷如此做罢了,若不是欧阳内翰尽黜太学体,朝廷说不得也会等不了几次科考出台这项政令,现在事情都赶在一起也就不足为奇了……”

“见复是不是早就预料到欧阳内翰会受到那些黜落学子的群辱?”苏辙问道。

王景范说道:“不足为奇,看看那些太学和国子监的学生,平时都是眼高于顶,今科被黜落若是文采不如人也就罢了,可是因为太学体在太学和国子监风靡日久,今科太学和国子监的考生几乎是被连根拔起,这怎能让他们受得了?乡间土豪尚且还要斗上三分,何况这些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太学和国子监的生员?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会写祭文扔到欧阳内翰的家中,不过他们也未免太小看那些庆历老臣了,若梦想依此就能吓退欧阳内翰,那石介岂不是就不用枉死了么?”

苏轼凑过来说道:“见复,再算上一卦,看看谁能够得状元!”

王景范笑着推了苏轼肩膀一下说道:“子瞻,你还真以为在下会那卜筮之术啊!行,老天刚才告诉我了,今科状元谁都有可能,唯独你不能!”

苏轼听后也不发怒,笑着指着王景范说道:“见复你今天要说出给道道来,为何唯独我苏轼不能当这个状元,否则大家中午的酒钱就落到你身上了!”

王景范指着窗外一辆牛车问道:“子瞻,你看那是什么?”

“牛啊?”

王景范摇摇头说道:“这就是为什么你不能当状元的缘故了,那不是牛!”

“不是牛还能是老虎?”苏轼奇怪的问道。

“那牛就是当今天子,而那车便是天下!”王景范的话震倒了所有人,不过他又继续说道:“俯首甘为孺子牛!除了天子之外谁还能拉动天下这辆车?!子瞻你文采一流,惜心太耿直,是以这状元谁都能当得,唯独你当不成!”

王景范的话音刚落,屋内刚才还颇为紧张的众人轰然而笑,有甚者更是绝倒,苏轼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想想父亲为自己取名为“轼”的典故,虽然王景范说的是一个笑话,但也未尝不是内含机锋在内。殿试的卷子不是给考官看的,而是给皇帝看的,文章不仅要漂亮,更要暗合圣意,宰持和考官虽然也会要看卷子,但他们也不可能将通篇直谏之词的文章放到一甲当中交给皇帝看。

苏轼的殿试赋文早就传开了,通篇文章花团锦簇也就罢了,但还免不了来上两句刺头话。王景范早就将殿试之上李实的事情说过一遍,而且李实旁边守着个太监只要不眼瞎谁都看见了,两厢一应证大家心中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在看到李实那一幕之后,所有人都有些懊悔,李实答卷虽然快,但殿试之上有几个是文思艰涩的?李实交卷的时候,其他人就算未完卷那文章也写了一大半了,想要改成媚上也来不及了,是以大家都清楚,谁的卷子能够让皇帝把李实带给他的那口闷气给顺了,谁就能够夺得大魁,显然原本是夺魁大热门的苏轼是没戏的。

三月十一日天色尚未亮,丁酉科殿试的所有举子都聚集到东华门外,他们的手中都拿着“请号”,也就是殿试时所用的考号,每人一号如同贡举考号一般都是从《玉海》中择出一字。不过昨天已经下旨凡是参与殿试经礼部正奏名的考生皆不黜落赐出身,是以所有人都要带上请号那里有专门的官员来核对是否是本人,核对完毕后用旁边的一个机关在上面印上一行红字。

王景范将自己印好红字的请号拿回来的时候,也不禁一愣——这行字绝对不是雕版印出来的字,更不是自己用来印书的木活字,反倒是更像自己手中那本《全宋词》上的字体。这可令他极为惊讶的很,用手拍了一下旁边的苏轼问道:“子瞻,你知道这上面的字是用什么来印出的么?”

苏轼摇头,倒是旁边苏辙探过头来说道:“这字体倒是眼熟的很,好像是我们家乡所用的交子上面刻印的字体,听说是用锡板或是铜板刻印出来的,外面绝无仿印。”

王景范听后惊得目瞪口呆,自己那本父亲传下来的《全宋词》便是用铅活字印刷的,虽然这请号上的字是用铜板字或是锡板字,但如同雕版和木活字一样,只要稍微改动一番便就是后世的金属活字印刷!父亲曾说这印刷术中中国只差最后一步,没有将木活字变成铅活字,这在后世是一个极为了不起的成就。

不过王景范却没有想着立刻将金属活字变成现实的想法,按照苏辙的说法这种印刷方法是用在交子上的。交子起源于川蜀,而且交子流通的范围也绝大多数都在川蜀,王景范只听闻过四川使用交子却没有见过交子是什么样的,而父亲也曾评论过交子是一项非常了不起的进步。这种金属印刷术用既然用在交子上,可见是人们看重了这种字体难以仿造的优点,若是他将金属活字印刷术拿出来,暂且不论用何种油墨更合适,单单从交子的安全上来说朝廷也不会允许别人这么做。

除了担心朝廷不会让金属活字印刷这么容易的同行于世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在于王景范看不出后世的金属活字印刷术有何突出之处——从那本《全宋词》来看,后世的纸张质地可比现在的好,而且后世的字体太小另外排版也是王景范所看不惯的,他毕竟不是父亲那样在后世生活二三十年,所看过的书都是一般横排的,字体笔画简单,王景范从出生到现在除了寥寥数本父亲所藏的后世之书之外,其余都与其他读书人看过的书并无二致。

正当王景范独自思量的时候,旁边的苏轼用手捅了捅自己:“见复,马上就要唱名了,注意一点……”

故事:古代科举非常迷信,有“科名前定”一说,其实这些都是对命运的不确定所产生的无奈,甚至考前谣言满天飞对考官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压力:清人笔记小说《坚瓠集》中曾记载明代常州生员翟永龄于成化怨念(1465年)赴南京参加乡试,还缺乏路费,便在路上每至一处到集市上买一些枣,给见到的小孩发一把枣,教他们到处喊:“不要轻,不要轻,今年解元翟永龄”,结果一路童谣载道,闻者到其旅店求见,不仅得到了许多馈赠,还真的中了举人。如同这种故事,在古代简直是多的数不胜数,几乎古人的笔记小说中总能摘出两三篇来。

第三十章 崇政唱名

第三十章崇政唱名

东华门内便是崇政殿,除了早期的几科殿试曾在讲武殿举行之外,几乎九成以上的殿试都要在这座大殿内进行,而这里也成为殿试的代名词——这所宫殿已经随着大宋的状元被传唱七十载,已经成为大宋科考的象征。

路人常说“东华门外唱出者”便是在崇政殿内进行的“唱名”,所有殿试考生皆在东华门等候。崇政殿内编排官将殿试试卷陈列于御座西边,对号拆封,拆出一份转送送一份至中书侍郎,当庭与宰相相对展进呈,并且将该试卷考生姓名籍贯高声喊出,皇帝座下军头司依次传唱。

实际上真正的状元不仅是皇上早就知道,就连两府宰持也会提前知道,所谓“唱名”其核心便是殿试头三魁,大宋以文治国而文治的最高峰莫过于经过层层考核选拔的科举状元,大宋君臣以东华门唱名立时可以让一个昨日“田舍郎”变成今朝“荣登天子堂”,其名号立时为天下所敬羡。宋虽承唐制,但百多年来不断的完善科考各项制度,使得科举取士更加公平,而如此大力提升科考状元及进士,也使得朝廷无世臣,更无百年之家——百多年来除了吕蒙正和吕简夷叔侄两人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家族两代连续为相的事情,而当年吕简夷极力劝说刘太后厚葬当今天子生母,也成为明哲保身的典范,科举考试的威力已经彻底击碎自秦汉以降的世家豪族政治,就是权势熏天的宰持也要为今后的出路仔细思量三分。

前任宰持刘沆因为在都虞候一案中暗算文彦博去年黯然离位之后,文彦博第二次升为宰持,虽不为独相但朝中环境已比他第一次庆历八年升任集贤相时要好的太多。不过去年在皇帝病重期间他率领两府惩治内侍,开罪皇后,刘沆虽然构陷他的手法低劣但就这样黯然离位对他而言亦非好事,此时他说不上已经集怨恨于一身,然相位已经处于稳固的最巅峰剩下来的就是走下坡路了。

在一名身穿绯色官衣的官员带领下,礼部正奏名进士三百二十四人按照自己的请号排好队伍如同前几天殿试一般从东华门进入崇政殿。不过这一次他们并不能进入崇政殿而是汇聚在殿门外的广场上,等待百官的常例朝会完毕,而这个时候宫中的太监则开始临时传授他们一会受封进士所需的礼节。

可能除了外敌入侵的国家危亡时刻之外,再也没有能够比宣布新科进士更重要的事情了,今天的百官朝拜速度非常快,也恰好等着太监介绍完礼仪之后马上就开始令读书人心中最为激动的唱名了。

宰相文彦博立于殿中御座对面,他手中拿着的便是经过中书省审核后殿试所取的三魁卷子,两名太监从他的手中拿取一份之后再皇帝御案前展开,另外一名太监用牙篦大声点读,完成一份之后便合上卷子,再进行下一份卷子的点读。

当今天子赵祯今年已经四十七岁了,自十三岁开始登基继承皇位之后,他虽然算不上一个兢兢业业奋发图强的皇帝,但却是一个公认的对臣子宽容的皇帝。绝大多数的时候,皇帝赵祯都会充分的听取臣子的意见再做决断,只有极少数的时候他一人乾纲独断,三十三年的皇帝生涯虽然超过了大宋帝国前三任皇帝的在位时间,但也使得他身心俱疲。

皇帝赵祯是一个非常谨慎的皇帝,他几乎恪守着太祖太宗皇帝为后世大宋皇帝所定下的所有规范,并且以他的宽容和信任对待臣子,使得在他过去的时间里绝大多数时候君臣关系非常融洽。正因为谨慎他才深知选拔人才的重要,而科举考试所产生的新科进士们,他们将会是未来大宋的顶梁柱——尽管他不愿意承认自己老了,而且以后也不会有子嗣,但是他依旧对这次丁酉科考试极为重视,因为这次考试之中很可能会出现大宋未来皇帝的宰相。

在例行的朝会完毕之后,皇帝赵祯的精神立刻就高涨了三分,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自己钦点的状元——也许还需要一个仪式,但这并不重要,金榜魁首乃是人主钦定,这个状元早就在他看过试卷之后便立刻决定了。

宰相文彦博在内侍点读完三魁的卷子之后,按照皇帝手指的第一份“仁”字号卷子示意,便上前将这份卷子的封弥拆开,御座之西的编排官也按照卷子的字号将手中对应的卷子抽出拆开封弥。编排官和宰相文彦博两份卷子的封弥验看无误之后,文彦博转身大声说道:“今科进士第一,渭州王景范王见复!”

文彦博的话音刚落,位列御案西向的閤门立刻接着用更大的声音将宰相的原话喊出,大殿门口的七名金吾卫齐声高声传诵“今科进士第一,渭州王景范王见复!”——从宰相文彦博将“进士第一”的名号公布后,閤门、金吾卫三传至崇政殿门口,这正是殿试的最后一个环节“胪传”。

大殿门口的金吾卫连声高喊三次之后,还有些惊呆的王景范被苏轼一推说道:“见复,你是金科状元,快上啊!”

王景范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够中状元,原本他就期待着能够过礼部试进士科这一关,至于殿试这一届是无黜落的必然会成为进士踏上仕途,而今朝崇政殿胪传居然是自己名列进士第一,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礼部试和殿试两次考试,他的试卷封弥号都是“仁”字号,第一次是天意,而第二次则是王珪自己所操纵的了,若非他在贡院时所作《仁字卷子》诗被欧阳修无心讥讽了两句咽不下这口气,而皇帝对李实的卷子又非常不满意,使得他有了操纵封弥卷号的机会,两次封号皆为“仁”,似乎上天也冥冥之中自有深意。

在苏轼和旁边的举人恭喜下,王景范立刻回过神来,前面的举人都知道这恐怕是金科状元了,便自动让出一条道来,在数百名即将成为进士的考生羡慕的眼光下,王景范走向崇政殿御阶。守在大殿门口的七名金吾卫立刻朝他走来,在一名礼部官员的问询下,王景范依次将自己的乡贯、父名和自己的名字都报上一边,核实无误之后,在那名礼部官员的陪同下迈进了崇政殿大门。

在殿试的时候当时只是在崇政殿门口与殿试官对拜而已,现在进入金碧辉煌的崇政殿,一时间应对无碍的王景范也有些微微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清醒过来。耳边传来宰相文彦博与礼部官员的对话,照旧还是在门口一样的乡贯、父名之类的问题,不过真正吸引王景范的并不是名传天下的宰相文彦博,而是他身后不远处高坐御案的大宋皇帝赵祯。

以前王景范只是从书中读到过有关这位当今天子的一些只言片语,更多的是在来到开封城之后市井流传的种种关于他和他的大臣们的一些奇闻异事,而这次能够这么近距离的看到活生生的本人,王景范心中也不免心神激荡。只是宰相文彦博与礼部官员核对他的身份之后,他便被礼部官员领到廊角处取敕黄去了,只是大概看了皇帝脸面的轮廓而已。所谓敕黄便是敕牒,因为用黄色的厚纸书写是以称之为敕黄。王景范手中拿着敕黄过不了几天就要凭此去礼部铨注,依此给诰授官,也是自此脱离布衣不如仕宦的象征。

所有今科进士全部被唱名之后,新科进士们依次按照内侍所教的礼节谢恩。在唱名的时候王景范也没有闲着,他可没有想到自己能够成为金科状元,没有准备谢恩文。前几天他倒是看过苏轼写过这么一篇东西,当时大家还以为笑谈,就是苏轼也觉得当时殿试之时,自己的破题未免有些直谏之意,十有八九是不可能成为状元的,没成想王景范自己现在要忙着临阵拟写谢恩文。

虽然状元**不到唱名谁也不知道,不过因为皇帝和两府大臣都会提前知晓,皇帝也许会不说,但是他手下的大臣们可未必会这么嘴严——庆历二年(1042年)殿试,晏元献为枢密使,他的女婿杨察的弟弟杨寘参加了那科的殿试,当时的头十人卷子宣示两府,晏元献所看到杨寘名列第四便通过他的女婿告诉了杨寘结果。结果没有想到前面三个人进士第一是王安石文章中有“孺子其朋”犯了禁忌不能当状元,第二名王珪和第三名韩绛都是有官身的人,按照规定他们不能争状元,反倒是第四的杨寘成了状元。

就如同考前都盛传章衡和苏轼会夺魁一样,头名状元姓名被透露出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至少前十人的名单对于公卿而言并不困难,这十人多半都要准备谢恩文的。不过王景范在来开封之前一直都在渭州,家中世代都无人在朝中做官,而渭州也没有官位高的人,他自己是一介布衣顶天算是与权知开封府的包拯有过一面之缘,只是想想包拯的铁面无私,不说知道与否,就是知道也未必会告诉王景范,所以他只能临阵磨枪来现场作一篇谢恩文。

好在谢恩文都是有一定程式的,而且随着每逢春闱之年状元郎的试卷文章和他的谢恩文都会传遍天下,王景范就算没写过但看过的也不知有多少。这一届通过科考正牌杀出来的三百二十四名礼部正奏名进士,挨个唱名核实身份也是一个相对比较长的时间,足够他临时拼凑一篇谢恩文了。

所有进士唱名完毕之后,王景范在閤门的高声喧喝下,独自一人站在大殿之上,而宰相文彦博,枢密使韩琦就在他的左右两侧,而皇帝赵祯更是近在眼前——这是给予新科进士第一的一种极高规格的礼仪待遇,除了状元之外,哪怕是进士第二名也要和第三名一起上殿谢恩,至于后面的更是多人一起谢恩。此时的王景范手中没有文稿,站立在这大殿之上与天子对面,朗朗谢恩文无碍而出,虽不是什么名传千古的佳文,但也做得花团锦簇,至少在所有人眼中这个令大宋上下瞩目的新科状元真是文采风流第一等。

皇帝赵祯双手收拢正襟危坐在御案之上,殿试之中他并没有见过自己所点的状元,不过眼前这位少年不过才十八岁,虽比不过晏殊那样的神童但以这个年岁就高中进士魁首,这也是极为罕见的。看着对面自己钦点的这位年轻英俊的状元郎,皇帝赵祯心中也是一片欢喜,状元郎文章才学自然是了得,更为难得的是出身农家,对于这样的清白贫寒的出身能够夺得状元,皇帝赵祯心中自然清楚状元这个分量,他略显清瘦的面容上也泛出了红光。

状元郎独自一班谢恩,进士第二和第三名为一班谢恩,第四到第十为一班谢恩,全体二甲进士为一班谢恩,其余的第三等、四等和五等就没有这个资格去谢恩了。谢恩完毕便是皇帝赐袍赐宴,而作为状元郎的王景范更是独显殊荣,自己一人为一桌其余都是两三人为一桌,赐宴上少不得赋诗以答谢皇恩。

如果说东华门唱名世所瞩目,但平头百姓有几个能够进入崇政殿内看到状元郎和新科进士?是以胪传大典固然引人注目,而胪传大典过后由朝廷派出七名金吾卫开道将新科进士们送进期集所这一路上才是进士们彻底扬眉吐气的时候——整个京师开封万人空巷,所有的人都会聚集在从东华门外至期集院的路上,都希望能够看看新科进士们尤其是状元郎的风采。

“期集院”原本是唐宋新科进士们举行各种聚会庆祝的所在,唐代时盛行“座主门生”,是以多半会在主考官住宅的附近临时租用一个大宅第。虽然宋承唐制但如同科举考试各项制度的改进一般,大宋吸取了唐时“座主门生”所引发的党争教训,严厉打击科举考试所衍生出来的这一“座主门生”关系,欧阳修当不成王景范等三百多名进士的“座主”,而这些新科进士们更不能对欧阳修自称“门生”。

这期集院虽然有个“院”却不在朝廷正式的衙门序列当中,连“座主门生”的关系都受到严厉的打压,这期集院自然也不可能如唐代一般设在主考官住宅附近了,多半是在太平兴国寺或是大相国寺。今年也许是因为下旨所有礼部正奏名进士殿试免黜落的缘故,而皇帝似乎也更有意彰显自己的气度,特意将期集院设立在距离东华门更远一些的太平兴国寺——这就意味着新科状元们将要在皇帝赐下的仪仗引导下穿越大半个开封城,这是何等的荣耀?!

渭州是一个远离帝都开封的小州府,哪里没有出过什么名人或是如同川蜀两浙一般富庶人杰地灵有崇尚读书的传统,读书出名去做官,这一路上需要金银财货的支持,需要有名师的指教,更需要有良好的氛围。渭州读书人的水平在整个大宋帝国各州府来看虽不是垫底但也是中下流,王景范对于朝廷抡才大典之后新科状元们所受的礼遇还是在他来到开封城之后尤其是最近这一段时间宋端告诉他的。

虽然王景范心中对此已经有所准备,但是在七名金吾卫仪仗的引领下从崇政殿出东华门之后,街道上和沿途两边的楼阁争相围观的百姓热情依旧如同夏日三伏天的热浪一般席卷而来。观者如潮拥塞街道,若非金吾卫仪仗凛然不可侵犯,三百二十四名进士虽多早就被争相观看新科状元的百姓们冲个零落星散。王景范的耳边充斥着百姓们的欢呼声,头上不时的飞落锦缎绣球之类,抬头望去街道两边的楼榭的屋顶上都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这前往期集院的路途虽长,但如何比得了帝都开封百万人口?!唐时曲江之宴,行市罗列,长安几于半空,然唐时长安人口最盛也不过当今开封一半而已,这穿越半个开封城的路途虽长,也架不住几十万观者如潮!

好歹算是将状元唱名这一段给写完了,以前也没有过多的注意过这些东西,后来一翻就晕菜了《石林燕语》、《宋朝事实类苑》《武林旧事》之类的书中关于这些简直是长篇累牍,戒念也是不胜其扰,姑且就按照自己对这些资料的理解来写了,有些环节恐怕要遭此中高手笑话了,万望包涵。

另外接到副版主的通知前文有一关于欧阳修的错误,戒念仔细看过了非常对不起,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给弄错了——欧阳修祖籍江西,其父曾在四川绵州做过军事推官,而欧阳修也是在绵州出生的。戒念在后台已经更正了,不过网页刷出来的还是原文,现在戒念在河北沧县附近的采油站上上班,我发文都是用手机连接电脑才上网的,与外界联系非常不便,等后天回到天津后再与编辑联络更正。

第三十一章 红鸾星动

第三十一章红鸾星动

新科进士们行走在金吾卫仪仗之后,几乎走不了多远,身上就挂满了红红绿绿的彩绸,彩色的纸花、绢花,而走在最前面的状元王景范更是受到了特别的照顾——朝廷取士不问家世,婚姻不问阀阅。京师开封乃是大宋帝国财货聚所,在这里家世百万多不可计数,家财聚集上亿贯也时有耳闻,另外加上巨族公卿,大宋每科取进士的数目比唐时不知要多了多少,但相对这次巨富显宦而言还是杯水车薪,至于状元尤其是未婚年轻又英俊的状元,那更是少之又少——以汴京的豪富就算围长一寸以上的大北珠多的都可以做成串珠,而像王景范这样不到二十便高中状元且又没有妻妾,那简直比三条腿的蛤蟆还要难找几分。

自隋唐五代以来,科举考试所带来的并不是朝廷取士上的变化,对金榜题名的进士们而言更不仅是社会地位变化这么简单,他们一生的婚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文人命运两张牌无非“婚”与“宦”两字而已,唐代之前尤其是魏晋时期选官乃是九品中正制,标准便是门第,而那时的婚姻标准也更重门第,贫寒士子无论在做官还是在婚姻上都没有多大的指望。自唐代科举考试大行天下之后,寒门士子想要出头固然也不容易但论机会远比魏晋时要好上百倍,“宦”字一途有了望向,自然“婚”也同样打破常规随之而来了。

唐时新科进士的“曲江之宴”便是公卿豪富之家瓜分“进士女婿”的盛宴,而到了大宋虽然规矩改了但换汤不换药甚至比唐时更加烈上三分——大宋的公卿豪富之家比他们的唐代前辈们更进步一步,流行的是“榜下捉婿”。

正如同王景范父子虽然有几个能够迅速发家致富的手段,还一直肯窝在小小渭州一弹丸之地做个土地主一般,自古以来富贵与功名就是密不可分的,而进士及第就意味着辉煌的仕途,同时也意味着对自己的家产有了自保能力,不用被像孙沔那样的狠手惦记一般。王景范刚来京师开封之时虽小有积蓄,但开封生活哪里是渭州所能够相提并论的?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想着将那些奇巧之物做出来贩卖的想法,宁可去打劫肥的流油的内侍来解决生计问题,怕的便是官宦的贪得无厌和强势。

在大宋立国以来除了吕蒙正和吕简夷叔侄两人之外还尚无一家连续出两个宰持,而现在的大宋越来越有非进士不能为相的趋势,京师开封家财上千万贯才算是小有名头,如何能够保住自己的家族财富不被那些凶狠的大鳄连皮带骨头吞吃个一干二净,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弄个进士当女婿,并且权利支持女婿仕途发展,这样当可保家族二三十年无灭顶之灾。

大宋科举取士每一榜进士数量虽然不少,但相比富豪和仕宦世家的数量而言,却有些捉襟见肘,而这些大家闺秀不可能做妾,但是更可怕的是没有婚配的进士恐怕还要打个对折甚至更多。是以越富有越有权势的家族就越想延续其辉煌,也就越迫切有个进士女婿,偏偏家财百万贯甚至几十万贯的小财主多如牛毛也来凑热闹,这狼多肉少之下就发展到了“榜下捉婿”的地步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了。

大宋的富豪显贵之家远比他们唐代的前辈们在找进士女婿的事情上要痛苦的多,他们是不可能等到发榜的第二天琼林宴的,到时候连进士毛都没有了。手眼通天之辈可直通两府大臣在发榜之前便可以搞到前十名进士的名单提前下手运作此事,能够有这水平的毕竟还是少,而剩下来的则是有权的用权,有钱的用钱,就在这东华门到期集院的这段路上瓜分优质地盘,至于家财几十万十几万贯的小财主们干脆就来个“街头推销”。

王景范是金科状元,才不过十八岁而已,相对走在他身旁已经三十八岁的榜眼章衡而言,简直是形成鲜明的对比。这金吾卫开道前往期集院,进士们排列的队形大体上还是按照殿试名次,而王景范显然是绝对跑不了走在第一个的,通过唱名王景范的年龄、籍贯之类的信息早就被京师开封百姓传了个遍,这一榜里就他一个是十八岁,倒数第二的苏辙比他大几个月但已经是十九岁了。这么一个年轻的状元郎早就让那些急不可耐的富豪公卿们撞墙了,而京师开封的百姓此时更加关心的不是这厮的文章如何如何,更想要看看这小子长得怎么样,确切的说是这小子未来要做谁家的女婿。

走在队列的第一个又这么年轻必然是王景范,这个目标实在是太好认了,这可是苦了走在稍微靠后一点的榜眼和探花——这三个人收拾身上的飘带绢花是最勤快的,这也倒罢了,最麻烦的是那不知从何飞来的绣球,都知道这些绣球是砸王景范的,但是并非每个闺秀都是投壶高手,离王景范最近的两个金吾卫还有榜眼探花可带他受了“无妄之灾”。

还好大部分的绣球不过是用丝绸简单扎成没什么分量,落下来也是轻飘飘的,要命的是那些富豪权贵家小姐扔下来的绣球,做工精致漂亮,不过那玩意可是有些分量,一旦被击中帽子砸歪是必然的,砸掉帽子也不稀奇。最有乐子的便是这种绣球还略带弹性,一个绣球砸下来,这状元、榜眼、探花三魁搞不好能够砸中两个,运气好了在三个人的脑袋上都走一遭,这引得看热闹的开封百姓笑个前仰后合。

“见复,等回去后你定要赔我等帽子!”章衡抚了抚被砸歪的帽子大声笑着说道——走在大街上两侧都是人声鼎沸,章衡要是不大声喊,王景范还真怕是听不清楚。

同样在扶正帽子王景范回头笑着说道:“子平兄,还是你的身手好,你就能者多劳帮在下与探花郎多担待一番,将这些绣球都打飞吧!回去给你买两顶帽子都没有问题!”

王景范知道这个章衡,苏轼小传中以“章衡美言使仁宗大悦得状元”来衬托苏轼那篇《刑赏忠厚之至论》的凌厉直谏,他也是根据这么几个字来判断这次殿试文章作文章程的。不过这个章衡显然在历史上似乎籍籍无名,《全宋词》中虽收录了他的一两首词之外,其小传中甚至连他中状元的事情都没交代,但是让王景范更为惊讶的是章衡有一个非常有来头的亲戚——章淳,他也是这一科的进士,只是排名更靠后了。

绣球多从街道口的角楼二三层上扔下来,尤其是在高阳正店和榆林巷的那段街口,由于都是青楼酒肆集中所在,抬头一看楼台栏杆上簇拥着一片身穿各式衣裙的女子。她们不同于那些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衣装大胆人更是大胆,招呼着王景范的名字顺带扔下来一片绣球丝带,章衡也是有些怕,一时出手将那些绣球拨到一边,甚至接到手中直接扔到街道两旁的百姓人群中,引起一番争夺。也就是从章衡这几下出手,王景范看得出来这家伙文章不仅写的漂亮,恐怕也是练过一两手武功的。

章衡可是比王景范大上不少,他这个年纪中举正好是抓住了以进士出身入仕的最后关头——年龄再大上两三岁,他就算当官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成就了。不过即便如此,三十八岁入仕也是有些显得晚了,若本身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才能,多半结局是庸庸碌碌一生五六品官致仕,王景范觉得书中对章衡的小传内容少得可怜也多半是他的仕途生涯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我与子秀都是受了见复的牵连,平白受此无妄之灾,我连自己的头都要被砸懵了,哪里还顾得上你们?!”章衡指着王景范大笑道。

子秀便是探花林希的表字,章衡三十八岁,林希小一些也有三十一岁了,这两人一看年龄必然是成婚了,估计连孩子都已经开始读书开蒙了。东华门唱名进士们心情激荡是因为寒窗苦读一二十载总算是修成正果,今后生活一片金光坦途,还面见皇帝和朝中宰持,心情难以把持;而自东华门出前往期集院,这京师开封百姓们少说数十万人云集在这街巷之中夹道欢呼,更是让新科进士们充分的放松享受别人的恭喜和自己的荣耀的时刻。

章衡这个年纪不说不为外物所动,但也是非常沉稳的一个人,不过刚才与王景范和林希开玩笑,也可以说是他心情非常放松之下的结果,估计也就是这几天他会这样,放在以后等热情冷却之后就很难见到了。

“见复应该尚无婚配吧?”林希也是心情大好,虽然离状元如此之近却又失之交臂,但状元不是单纯的才学所能够挣到的,这很大程度上是需要个人的运气,考进士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对于考试内的门道他自然知道的比较多,看的也非常开——新科进士赐官状元虽然名利双收无可匹敌,但作为进士第三的探花官宦之途的起点也不低了,至少比那些二甲进士要强得多。

见王景范摇摇头表示尚无婚配之后,章衡和林希相视一笑大声说道:“见复,今后你要小心了,今朝唱出状元郎,明日媒婆恐怕就要踏破白沙书院的大门啊!”

他们对王景范并不陌生,也听说过不少关于他的事迹——京师开封虽然很大,但是来赴考的学子们一般来的都比较早,一方面是熟悉这里的气候水土,另外一方面便是结交士人。通过同乡和一些交好的其他州的考生了解,王景范的事迹对他们而言早就如雷贯耳了,建白沙书院收容贫寒考生,著书讲学甚至和名震天下的胡瑷辩经,种种作为确实是让人刮目相看。只可惜白沙书院在城外,况且王景范出名的时候已经是快到冬天了,他们无缘一见,没想到真正见到这个仿佛是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的大才子的时候,人家已经是状元郎了,这也颇让两人感慨万分。

王景范听后也不禁摇头苦笑,虽然他以前只是听说过进士及第的荣耀,但怎么个荣耀法渭州却无人能够说得明白,直到今天他才见识到,不过“榜下捉婿”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父亲生前的时候就曾对此有过笑谈,称那些榜下捉婿的人其实就算巨族公卿的手段再高也不会搞到哪里去,反倒是最为推崇大宋立国之初的宰相李沆,他慧眼识人认定尚为布衣的王曾其才不仅可以及第,甚至有可能登上宰辅之位,断然以女嫁之。

果不其然,王曾不久便状元基地,而且还是第二个连中三元,并且日后果真官至宰相。父亲特别佩服李沆的这份眼光之毒辣,若是说王曾进士及第,以当时宰相李沆的地位和当时科举考试制度并不严密的情况下,不是没有可能,但是连中三元夺取状元,这个幕后操作的难度就不一般了,李沆官高未必能够做到,尤其是王曾果然做官到宰相,这根本不是李沆能够操纵的,也只能归为李沆真是有识人之明!

除了李沆之外,还有一个杜衍也有类似的事情,不过他是在穷困到以抄写文字糊口的境地上被一富商所看重,料定杜衍将来必定显贵,将女儿嫁给了他。当时王景范还记得这是父亲为自己讲解史记刘邦故事的时候,所引出来的一段本朝故事。

章衡预言媒婆会踏破白沙书院的门槛,王景范一点都不怀疑。不过也许受父亲的影响,他对于现在这个年龄就成婚有些抵触——状元虽然不一定能够将来位列宰辅,但若是能得世家大族之助,轻松混个高官还是比较容易的,只是他们争着招自己为婿十成十的是看重“状元”这两个字,这令他非常不快。要知道但凡有些身份或是家底的人家嫁娶,可都是要进行卜筮,以看看双方八字阴阳是否相合,若是不合也就胎死腹中了,这还仅是一个开始,越是有权势富贵的人家后面的规矩也就越来越大,眼下这些人家可不管什么阴阳八字,只要是进士就可以。

若王景范是王曾、杜衍那样,布衣之时便被人所看重,那也算人家厉害是真本事,等待自己成名后来摘果子,这便是父亲口中的“投机”,最为不耻。更何况王景范还是希望能够像父亲所描述的后世男女成家的经历,能够自然而然的认识某女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虽然父亲未必想过自己不仅能够进士及第甚至还考了个状元,但父亲生前并未为自己安排下一桩婚事。

归根结底父亲还是希望自己无论富贵与否,自己的婚事能够自主而非他人操纵。不过王景范现在已经意识到了,即便父亲给他留下了很大的余地,但是没成想自己第一次参加科举考试便榜上有名成为状元,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如先前设想那样来完成自己的婚事,无异于痴人说梦。

见王景范只是摇头苦笑,章衡和林希以为对方年轻还不好意思,便笑笑也就过去了,要知道自大宋立朝以来所有的状元全部算上,能够在二十岁以下便夺取状元的唯有天圣八年(1030年)庚午科状元王拱辰,不过王拱辰那时十九岁,而眼前的享尽荣耀的新科状元不过才十八岁!章衡和林希认为说媒婆踏破门槛都算是轻的,为眼前这个年轻人说媒的人甚至连白沙书院的山门都可以踏平!

故事:古代小说和当今影视作品中有不少是状元被招为驸马的桥段,其实这种桥段在历史上只有一例,是发生在唐代会昌二年(842年)壬午科状元郑颢娶唐宣宗女万寿公主;还有一起是“未遂”,南宋开庆元年(1259年)乙未科状元周震炎,宋理宗本来想选他为驸马,结果升国公主偷窥认为状元郎年近三十,样貌不佳,此事作罢。

历史上这科状元章衡其实是个长寿公,活了七十五岁,有资料说他状元的时候是三十三岁,不过我的正统史料里面没有他的生卒年月,只能推算他在四十岁上下中的状元,算是中和一下定为三十八岁。

在北宋时期四分之一的状元可以做到枢密副使以上的职位,一半的状元及第年龄都低于三十岁,北宋皇帝在位时期所产生的状元中,仁宗朝的状元平均年龄是最年轻的,只有二十七岁,当然英宗和哲宗两位皇帝刨除,他们只有一位状元太少。

除了北宋的王拱辰以十九岁年龄中状元之外,南宋的汪应辰十八岁中状元,算是一边一个二十岁以下的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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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有女十七

第三十二章有女十七

王景范笑容的背后不止是因为不好意思,更因为自此以后他虽然如愿以偿的踏入仕途,但更多的是对他的束缚。眼前所要面临很可能要发生的媒婆风潮就是他要面临的第一个大问题,这个问题甚至很可能会导致未来几十年他仕途顺利与否的关键,因为父亲曾对他说过一个对政治斗争形容非常贴切的词汇——站队。

王景范自然知道嘉佑二年丁酉科的进士榜单意味着什么——十一年之后,大宋帝国的第六位皇帝刚一即位便启用了王安石,在第二年便开始了对后世影响颇深同时也是决定了未来二百年大宋政治走向的“王安石变法”。而与王景范同榜进士的这些同年们并没有成为历史上那些抱成团的官员团体,而是彻底分裂成两大派,各自为自己的阵营所努力,其政争的残酷性虽远不及汉唐政争如此血腥隐晦,但持续之长影响之深远,在千年之后依旧颇受争议。

摆在王景范眼前的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唐代处于牛李党争夹缝中的李商隐,他本是受牛党遥远令狐楚的赏识,却要命的娶了李党要员王茂元的女儿,而李商隐本人在政治上却没有练就一手过硬的“混元太极手”,结果注定他这一辈子都在夹缝中挣扎郁郁不得志。

王景范知道现在离他选择“站队”的时刻快要不远了,不过李商隐早年就受令狐楚栽培授学,考上进士当年令狐楚身故,继而娶了王茂元的女儿自然是会被牛党视为忘恩负义严加排斥。就现在而言王景范所处的环境可要比李商隐要强得多,至少他现在身世是毫无背景的,所顾忌的便是十年之后的熙宁党争。

即便王景范并不乐意自己的婚事受人摆布,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人生大事在他早上东华门唱名定为状元之后就已经不可避免了。对于章衡和林希的笑谈,他自然只能报以苦笑来回应。

这一路上王景范自然看到所经过的街道上正在上演的婚姻交易,真的是大开眼界,权贵富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身份的士族豪门是在自己的家门口张列彩幕,而家中女眷则在彩幕后暗中窥伺路过的新科进士队伍,家中有小姐看中的且无家室的,就会由府中仆人跑上前去自报家门,而有意愿的进士便留下自己的名帖到时期集院的事情一完便可以来这里商议婚事问题。相对权贵之家的斯文,富商们可就没有这么多遮遮掩掩了,直接用“厚捉钱”来诱惑那些出身贫寒的进士们……

“难怪尹洙曾说状元登第,虽将兵数十万恢复幽蓟,逐强虏于穷漠,凯歌劳还献捷太庙,其荣亦不可及也。”王景范一路走过,这一路上所发生的看在眼中,无论在经过权贵世家还是富豪门前,亦有不少人前来递送拜帖,估计他可能收的最多,但是却一家也未做出回应,更不会被富商的“厚捉钱”所动摇。

一来王景范本来就富有,白沙书院的开销虽大但他有两座庄园在手,手头上还有不少金银珠宝,点中状元后前程远大,自然不会被这些小恩小利所动摇。再者现在就在这里就与未曾见面的女人结成连理,他心中最是有些鄙夷,况且他就是这么做了,搞不好第二天就要来推掉——真正的权贵一是不屑于此,二来他们有把握让新科进士们在达成婚姻交易后立刻就推掉,反正无父母媒约之言,想退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王景范估计真正的巨头也许在他从期集院完事之后归家,或是明天琼林宴之后,这两三天的时间里出手,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和许诺,倒不如等等再看。章衡和林希都不止一次赴考,他们也都有亲戚在这开封城中居住,在这里逗留了六七年对金榜题名所发生的事情一点也不陌生,王景范虽然受到的邀请最多但却从未答应过任何一人,小小年纪便如此沉稳,这倒是让两人颇为汗颜——若非自己年龄三十多亦有家室,设身处地换做自己,估计恐怕就忙不迭的入赘他门了。

对于状元及第所带来的荣耀,王景范并不是十分看重,只是今科中举他总算是完成了父亲的一个遗愿。父亲因为自身所学并不适宜科举考试,更因为腿疾绝了从其他门道谋个出身的可能,遂在这红尘中茫茫二十年却无甚作为,只能退而求其次悉心培养儿子为其谋划出路。

状元及第在王景范看来不过是第一步罢了,父亲悉心培养自然是希望能够在自己这一代解决问题,这学识和思维的方式传承如那击鼓传花一般,每传一代便有一丝走样,能够在儿子这一代着手解决问题是最为完美的。

这是这状元及第所带来的荣耀却让王景范有些感慨不已,尤其是几个月前他还亲自去劝退狄青并送他离开京师开封回老家隐居。作为大宋一代名将的狄青为大宋立下赫赫战功,却到头来让他如此黯然收场,对比现在自己所受的荣耀,心中自然有些感慨。

抵达太平兴国寺所设的期集院之后,自然有个礼部官员跟在他的身边——状元既然已被点出,在从那崇政殿上只要是新科进士们的集体活动,必然要由新状元率领进行,这期集院活动原本在唐朝时是进士们自己的事情,后来就慢慢为朝廷所重视并且派出官员来专门负责主持,那唐时曲江之宴和琼林宴也是如此来的。

在期集院中,新科进士们要谢恩、谒先圣先师、编登科录、刻题名碑,这些都是要状元王景范来率领或主持,这自然也使得他在新科状元中出尽了风头。不过在这里他更是看来一直未曾谋面的,权知本科知贡举的欧阳修,作为主持这一科贡举考试的最高官员,他要和其他主持本次科考的官员诸如韩绛、王珪、梅尧臣等人,接受王景范率领的新科进士们的谢恩——虽然现在经朝廷严厉压制已无“座师门生”之事,但这种科场上流传下来的潜在规矩还是顽强的生存着,哪怕是朝廷严厉打击亦是如此,只不过换个名头使人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罢了。

欧阳修与王景范虽然未曾谋面,但是两人对对方虽谈不上知之甚深,不过对对方都很注意这已是心照不宣。所有人都知道王景范未曾成名之前那《中庸章句新解》最先得到承认的便是欧阳修,不过在礼部试中欧阳修严判王景范的卷子的事情也被外人流传的有鼻子有眼儿,只是这些事情两人心中都不会在意。欧阳修地位超然自不会去顾忌低下一个读书人对他的看法,哪怕对方是新科状元也是如此;而王景范心中也非常理解欧阳修,知道他严判自己自有他的标准,要知道对方在这次科考中可是尽黜太学体考卷,若是要对自己有什么看法根本不用如此,直接黜落便是根本用不着压制自己。

欧阳修面庞略显福态,颌下白髯尺许长短,站在高台之上颇有一番令人心折的风度,而对面的王景范年纪不及弱冠,仪态风度尤佳,在新科状元头衔的荣耀下刚刚受京师开封百姓夹道恭贺艳羡,脸上却无任何倨傲之色,这在欧阳修心中也不禁暗赞一声。

两人都互相打量着对方,却都是规规矩矩的按照礼部官员交代的礼仪谢恩、道贺,其余半字虚言也未有。倒是苏轼、苏辙兄弟在谢恩宴中与欧阳修非常熟络,去年八月苏轼两兄弟在通过开封府解试之后,苏洵就曾带着兄弟两人的得意之作拜访过欧阳修,父子三人的才学深厚加之当前古文虽得欧阳修大力扶植却甚少名家名作流传,共同的志向和语言自然让他们更容易接纳对方。

谢恩宴中王景范倒是对王珪更为敬重,这倒不是因为王珪如何在历史上有什么浓墨重彩的留笔,使得他要倾心接纳好日后倚为奥援,只是单纯的感谢对方对自己的赏识而已。《全宋词》中因为收录了王珪的词作,自然也便有了其小传,王景范对王珪的来历作风和结局亦是烂熟于胸,此人虽从政圆滑但却从无锋芒,更得了一个“三旨相公”的恶名,可见王珪是没有什么作为的,只能评价其为平庸,不过此人能够在礼部试中为自己鸣不平也算是对自己有恩了,是以王景范对他更多了三分敬重。

“禹玉兄,金科状元品貌俱佳,看着他们倒像是看到了当年的禹玉兄……”王珪身旁的韩绛轻声说道。

王珪微微笑了笑说道:“子华兄过谦了,应该说看着这些新科进士们倒是如同当年我们一样,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啊……”

当年庆历二年那科进士,王安石的卷子虽然为第一名进呈御览,不过当今皇帝看到“孺子其朋”的言语,非常不悦便说道:“此语忌,不可魁天下。”遂将其摘出前三魁以第六名进士及第,王珪便是排在王安石的后面,第三名为韩绛,只是王珪和韩绛当时都有官身也被摘出三魁序列,失去了点状元的荣耀。韩绛知道王珪在礼部试的时候非常欣赏王景范的卷子文采,他们都是当年名副其实的状元和榜眼,只是因为朝廷的科举条例无法享受这一荣誉,这也是他们心中的遗憾——至于他们那一科本来的第一王安石,卷子中语出禁忌不被黜落已是皇帝宽容,他们却从来不当王安石是真状元的,即便韩绛与王安石的关系尚佳也是如此。

韩绛笑着说道:“可惜你我女儿年龄不适合,否则你我也来个榜下捉婿岂不成为美谈?”

韩绛比王珪要大七岁,两人又是同年更是同为京官,虽然韩绛家族显赫兄弟也都很厉害,但是科场的规矩同年一般都是相互扶助,若非碰上大是大非问题,脱离群体于名声可不好听,况且王珪性情温和圆滑,与韩绛交情向来不错,是以韩绛和他说话也是随意的很。

“我的女儿才十一,就算王景范十八要想成事也要等上四五年。子华兄的女儿虽然亦是如此,但是令兄弟多,总不会个个都不合适吧?”王珪笑着问道。

韩亿八字,以“纲、综、绛、绎、维、缜、纬、缅”排序命名,也许韩亿生前出身贫苦做官到参知政事有很多人能够做到,其八子已是多子多福,但八子当中能够出三个进士就非同一般了——这是一个世家大族即将诞生的先兆。韩亿一人一生未必能够使灵寿韩氏成为名门望族,但是第二代八个儿子出了三个进士,单凭这一项就让人不敢小视灵寿韩氏。

韩绛微微笑了笑说道:“呵呵,倒是曾有意招王景范为婿,只是这王景范如此年轻就中了状元,恐怕想要找他为婿的可不止一家,到时候怕是要生出些麻烦来……”

“不知是子华兄的哪位兄长有意嫁女?”王珪好奇的问道。

“是六弟有一女年方十七,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六弟视若掌上明珠……”韩绛心思微动,轻声说道。灵寿韩氏于韩绛的父亲韩亿走上仕途之后,更因三个儿子和一个孙子进士及第而益发兴盛,但二哥韩综于四年前去世,却是对家族的一大打击。韩绛见王景范才学人品出众,王珪又提及这个由头,便想着若是六弟韩缜的女儿真的嫁给王景范,或许这是家族的一个机会,而王珪对王景范的赏识已是公开的秘密,由他出面张罗兴许会能成好事。

王珪只是好奇的问一句,便招来韩绛如此多的唾沫,他本是八面玲珑之人,无论从同年、至交好友还是灵寿韩氏家族的权势,他觉得若是能够促成这件事却是会成为一时美谈,更何况韩缜亦是庆历二年与自己同科的进士!尽管韩绛并非是欧阳修为嘉佑丁酉科一把手,但是论资排位尚在自己之上位列第二,老师招得意门生为婿这本身就是一件美事。

“原来是玉汝兄有女待字闺中啊!这事还有什么犹豫的,你们兄弟再等两天,这状元郎就成了新郎官了……此事若是子华兄与玉汝兄无甚介意,某家就毛遂自荐做这桩保媒,如何?”王珪只是一瞬间便认为帮助韩氏兄弟招王景范为婿从哪个角度而言都是一件好事,而自己则是最好的人选,当即主动提出作媒人。

韩绛不禁在心中冲王珪竖了大拇指,他与王珪相交多年,对方才能平庸也确实有些圆滑,但为人还不错值得一交,不过这次为自己弟弟女儿出面牵线当媒人才是最让自己对他刮目相看。韩绛面色有些犹豫的说道:“今日唱名,明日赐宴……恐怕有些来不及了吧?”

王珪心中虽然对韩绛面色窃笑不已,但面色却有些急切的说道:“这媒人某家就先定下了,今天这期集院事毕,某家就让人去请状元郎晚间赴宴。子华兄就带着玉汝兄的千金隐于屏风之后,看看两者若是合意,某家便做媒……”

故事:《石林燕语》所载;苏子瞻自在场屋,笔力豪聘,不能屈折于作赋……欧阳修嘉佑贡举重古文黜太学体,不过论属于古文范畴,按照规矩苏轼因为赋作得不好已经被其他考官判为落第了,若非欧阳修欣赏他所作的《刑赏忠厚之至论》的文风,他落第就是必然。苏轼的省试诗作得《丰年有高禀诗》也不好,绝大多数的苏轼文集都没有收录这首诗,前文中戒念将他的《丰年有高禀诗》作为开封府解试中解试诗,是参考查慎行所写的《苏事补注》中找到的,可见那个时候苏轼的诗赋尤其是应试的诗赋并不擅长。所以说苏轼是在嘉佑贡举中占了大便宜的,至于欧阳修辨认文稿认为是其弟子曾巩的作品将其排在第二,这是幸运中的幸运了,由此可见科举中“三分才学七分运”。

第三十三章 姻亲第一

第三十三章姻亲第一

王珪为了表示雷厉风行,当即告退在太平兴国寺一厢房内索要笔墨,随从自带有他的名帖,当着韩绛的面写了一张帖子邀请王景范晚间赴宴。在写帖子的时候,王珪也没有忘记对韩绛索要“草帖子”——毕竟是曾经的一榜进士,灵寿韩家也算是一正在兴起的望族,其行端自然不能与暴发户相提并论,同是榜下捉婿也要按照礼节起帖子,上面书写待嫁女子的生辰、年龄、属肖。

韩绛自然是不知晓侄女的生辰八字的,其实刚才王珪也不过是兴之所至提起了王景范婚姻之事。韩绛的女儿不合适但是他的几个兄弟中自然有合适的,其中尤以韩缜的女儿十七,品行才貌最为恰当,虽然未曾征求弟弟的意见但想来捉个状元做女婿弟弟是绝对不会反对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他倒是愿意,可惜只恨自己生女没早几年,否则借着这个当口也就过关了。

科举考试自隋代一出便显示其强盛的魅力,经过隋唐五代几百年的发展,到了赵宋立朝太祖立下抑武扬文的治国方略之后,除了在政治上占据了统治地位之外,更是连延绵千年的婚俗都一举扭转——魏晋时期高门大户的婚姻讲求的便是一个“门当户对”,所谓“王谢堂前燕”的隐语便是只有实力相当的家族子弟之间才可以谈婚论嫁,到了唐代由于科举考试的深入发展就变成了“门当户对”和“郎才女貌”两者并行;发展到了宋代单看这榜下捉婿就知道科举考试的厉害了。

即为“榜下捉婿”其中就蕴含了三昧“强盗”之意,这在八年前皇佑元年乙丑科状元冯京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当时冯京二十八岁,仪表风姿秀美,那个曾经遭到包拯数次阻击的外戚张尧佐和另外一个外戚张耆就对状元冯京上演了一次“全武行”——张耆派遣吏卒冲进冯京的家,并且带着丰盛的酒席和令人眼晕的嫁妆,结果冯京还是推辞了;至于气势更胜的张尧佐则是亲自出马,更是一票人马冲进去,甚至拿着皇帝赐给的金带缚在冯京身上,还带来了宫中的酒食,自然那嫁妆也是丰厚的让人难以想象,就是这样冯京也未屈从拒绝了。

本来十几年前还是“榜下缚婿”,经过张耆和张尧佐两个外戚的强硬“求婚”之后,变成了今天的“榜下捉婿”。冯京的事情连十年都未过,这都是当时京师开封轰动一时的事情,韩绛和王珪自然是知晓,两人都非常理解甚至是有些“同情”这两个遭到拒绝的外戚——他们的女儿才不过是以孩童连婚配的资格都没有,等再过几年就轮到他们自己头痛了,自然是暗恨生女太晚。

王珪知道自己是没法参与这场竞争的,他的亲族中也有适龄的待嫁女子,但是家世却无法与灵寿韩家相提并论,而且这嫁女也不是随便乱嫁的——一个普通的学子一旦今科高中成为进士,那就意味着他的命运将会发生令人艳羡的转变,他甚至可以以自己的进士身份待价而沽更可以与那些上门来求婚的权贵之家们讨价还价,通常两三百万钱是个进士娶妻的标准嫁妆钱。

王珪比较恐惧的便是这个嫁妆,他还要为自己的女儿攒嫁妆,更何谈支援其亲族,更为恐怖的是求婚的对象可是状元啊。他自问没有张耆和张尧佐这两个外戚这么有钱,暂且不说有多少人正在打王景范的主意,就是这个嫁妆他自问无法承受,与其献丑不如藏拙,韩家势大应该可以承担,况且说媒只是一只舌头在动,成了他得两方的感激,不成那是应该的——灵寿韩家是有名,但大宋中官势族何其多,韩家只是一个处于成长阶段罢了。

韩绛自己暗中替弟弟做了主,在得到王珪的提醒下,便立刻修书一封,将其中原委写清楚,盖好泥封之后立刻派遣随从火速送往弟弟家。至此韩绛和王珪都觉得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剩下来的便是看老天的运气如何了,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来不能像张尧佐那样对状元郎耍个无赖作风,二来韩家虽盛然韩亿已经死去多年,倒是韩家的几个联姻亲戚还处在高位,这能不能打动状元郎韩绛心中也是没有多少底气的,唯一能够凭借的便是在礼部试判卷之时,他们两人都是为王景范鸣不平。

期集院的宴席已然足够丰盛,不过新科进士们更多的是相互联络感情,相互结识那些不认识的进士。先前礼部试过后得知榜上有名都在潜心利用最后几天温习功课以备殿试,要知道殿试黜落的概率也有三四成,没有人愿意倒在最后的门槛上,待到临近唱名之时得知今科殿试无黜落都是大松一口气。现在大家都马上就要被朝廷授官步入仕途了,自然是要在临赴任之前相互熟络一番,日后官场上好相互引为奥援。

期集院宴会散后,明天还有更为荣耀的琼林宴,新科进士们都三五成群的走出太平兴国寺返回各自的住所。王景范这一群人数量是最多的,一开始他便清楚今科殿试无黜落,便将所有参加殿试的白沙书院考生全部聚拢在一起,自己在京师开封的宅子住不下便租下了左右两所宅院,占得便是这个先机——这三十多个高中的新科进士中间虽无曾布、吕惠卿等未来厉害的角色,但十年之后联合起来亦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布衣之交自是雪中送炭,而锦上添花则终归是若上一筹。

王景范正被白沙书院的进士们簇拥着走出期集院,身后便传来一声:“状元郎请留步!状元郎请留步!”

一个明显是官宦的随从跑过来将一封拜帖送上前去说道:“状元郎,我家官人晚间设宴有请状元郎,还望赴宴!”

王景范一看这个随从是从期集院中出来,想必是哪个官员的随从,便接下拜帖翻开一看原来是王珪的请帖,便和声说道:“老师有请学生怎敢不从?你回去禀告老师,学生晚间定然前去拜访!”

王珪那首《仁字卷子》诗此时已经在赴考学子中流传开来,都知道王景范才是王珪心目中的省元,可惜王珪不是主考官无最终决定权利而被欧阳修所压。反倒是诗赋并不出众的苏轼本就被其他考官所黜落,偏偏一通《刑赏忠厚之至论》作得深得欧阳修欣赏,虽是被误认为曾巩的卷子排在第二,却也捡了天大的便宜。

其实刚才随从拿出拜帖的时候,王景范心中便有所感,还以为是欧阳修的请帖,心中正不知如何作答,但一看到是王珪的自然是非常痛快的答应了。王珪虽然不是主考官,但若非他的欣赏自己甚至被黜落也很难说,自己是绝对不能扫了王珪的面子,况且王珪后面的仕途亦是显达位至参知政事,相互联络更是益处无穷。

王景范还不忘从袖子中掏出一小红袋递给随从笑着说道:“今日乃是我们大喜之日,大家都搏个彩头,收下吧!”

这小红袋中是殿试之后,王景范便吩咐下人们临时订制的,每个袋子中装了两颗小珍珠,市面上每颗价值七八十文。这种小红袋不仅王景范自己有,三十多个白沙书院进士每人都有十来个,专门用来打赏的,用红袋装之既喜庆又没有铜钱的分量,一袋便是百多文用来对付讨赏钱的权贵随从最是有面子。王景范可没有等今科殿试免黜落的圣旨下达才分发下去,而是殿试之后回到住所便立刻分发,没成想这一天都没怎么用上,反倒是现在用上了。

其实殿试免黜落的圣旨一下,所有的殿试贡生就差最后朝廷下榜承认进士身份了,一旦成为进士哪里还用得着给人打赏钱,不说别的光是从东华门走到这期集所大家便是收获颇丰——沿途富商权贵为了“榜下捉婿”,只要接了自家的女儿的“草帖子”便给予价值七八贯乃是十数贯的财货,或是碎银或是珍珠之类的“遍手钱”。

无论是权贵富商还是新科进士,两边都本着“大面积撒网重点培养”的精神,这“草帖子”收了不止一份,而“遍手钱”也是照拿不误。这一趟下来,就算是寄宿在白沙书院的贫寒进士,现在身上少说也有个百来贯的收入,若是那些品行更无良的家伙,数百贯亦是不在话下。

只是王景范赠珠在前,每人满打满算也要花费一二贯之数,大家心中都不知道今朝能否高中进士,自然对这一二贯放在心头——科场落第而这京师物价腾贵自然不能久居,大家都打算落第之后就应下王景范之请留在白沙书院教书,今又有一二贯在身想要去酒楼潇洒一番也是有了底气。

王景范为了笼络人心也算是穷极算计,利用他事先知晓殿试无黜落这一消息,只是每人付出一个“落第后可在白沙书院教书”的空头承诺和每人一二贯珍珠,便轻松笼络了这三十多个进士的人心。若是放到现在,恐怕一两百贯也未必能够买来这些进士的心——其实这一路上走来,无论是那些打着榜下捉婿念头的权贵富商,还是新科进士们,心中都对这种婚姻交易不是很看重,只是一方需要钱,另外一方要一个念想而已,若是真的能够成事也就不枉忙活一场了。

王珪的随从也没有想到送个帖子会得到状元郎的赏赐,心中更是欢喜了三分,连忙打了几个恭,欢天喜地的告退了。王珪在得到随从的回复之后,对韩绛笑着说道:“子华兄,在下算是帮了一半忙了,剩下来子华兄要与玉汝兄早做准备一番,在下在府中恭候二位大驾光临……”

韩绛拱手笑着答道:“多些禹玉兄成全!”

韩绛在开封府的居所便是他父亲韩亿当年所购买的一座大宅院,韩亿做过十余年京官,以太子少傅致仕,在开封城有多处产业,而这所宅院乃是精心经营专供子嗣于京中居所之用,余等不过是租赁以养此宅院。

此时韩绛的兄弟们在京师开封的倒是不少,四弟韩绎现任官秘书丞;五弟韩维刚刚由欧阳修推荐知太常礼院,这刚下旨要通判泾州;六弟韩缜本是签书南京判官,不过去年因为皇帝接纳了范镇的上书以水灾求直言,韩缜上书词极剀切,宰相刘沆推荐其才任命为编修三班敕,不久便升为殿中侍御史;还有大哥韩纲的儿子韩宗彦,现在亦是集贤校理。

自韩亿去世之后,灵寿韩家一门三进士的势头顿时被打压了一下,不过随着韩综一路升迁也倒颇为兴旺,只是四年前老二韩综病故又由现在的韩绛接过。现在韩氏一门官职最高者莫过于身为翰林学士的韩绛,而以韩宗彦为首的第三代亦是颇为可观。

韩绛的车驾刚到门口,就看到侄子韩宗彦从另外一辆牛车上刚下来。叔侄两人在门口碰头这才知道原来六弟韩缜觉得招新科状元为婿可是韩家一件大事,便派家丁将各个衙门口的韩家子弟全部叫来回家商议,韩宗彦与他的两个叔叔是同榜进士,第三代中唯有他有这个资格议事。叔侄两人走进屋的时候,韩宗彦才算明白招婿是叔叔临时被王珪勾搭起来想的主意,虽是有些紧迫但叔叔韩绛是这次贡举的二把手又是殿试官,招婿状元郎确实是非常有利,况且状元郎今年不过十八岁,与妹妹年岁相差不多正是良配。

韩绛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到的,便知道几个弟弟对这件事挺看重,韩缜连女儿都带出来为几个叔伯斟茶,顺便也是听听,尤其是韩绛与状元曾有接触,也好对状元郎有个认识。韩缜的女儿名叫韩慕雪,虽然韩绛兄弟八人都有不少女儿,不过现在要么年幼不及十岁,要么已经出嫁,唯有她正适合出嫁,只是往常没有好的人家可供选择,能够与状元郎结亲,对于这桩亲事众人都是很满意的。

韩慕雪虽然自幼聪颖沉静,但是除了翻看过一些前代的才子佳人传奇之外,对于这些婚事却是不怎么熟悉的。不过也许毕竟出身于一个大家族,对于联姻之类的事情却是并不陌生,可韩慕雪却无法左右自己的婚事,心中自然是对那个年轻的过分的状元郎又是几多期许,又是几多忐忑……

天色尚未全黑,王珪就在门口迎接韩绛一行人,他原本与韩绛兄弟是同榜进士,自然熟络的很,至于韩宗彦虽是同榜进士却也非常恭敬称他一声“叔叔”。他王珪原本想着韩绛和韩缜兄弟两人能来就算完事了,没想到一到门口看到那几辆牛车,便傻了眼——这韩家一门在京师开封的几个兄弟全部到齐,连韩宗彦也来了。原本是无心之举但是王珪在看到韩家一行人之后,心中莫名其妙的有些担忧,这件事本来就有很多变数,韩家人太过重视恐怕并不会得偿所愿啊。

韩绛等一行人来的是痛快,等全部进入王珪府第之后,王珪的夫人李氏悄声问道:“官人,这韩家来人这么多,放在平时也无甚大不了的,但是这次可是你私下宴请状元郎,这么多人可怎么安排呀?!”

夫人的细语让王珪也不禁有些头大,原本他和韩绛商议着让他带着韩缜一家就足够了,没想到只要是在京师的韩家子弟连同韩宗彦都到齐,这哪是偷窥女婿,分明是抢女婿的架势么!

“子华兄,你们这么多人该不会都要看看状元郎吧?!”王珪将韩绛拉到一旁有些焦急的问道。

韩绛笑着说道:“我们就在旁边的厢房等着,不过六弟夫妇和侄女要在屏风后面看看状元郎风仪可否满意……”

“嘿!子华兄,那王景范你也是见过的,要是这风仪才学都不行,那这媒人我还当不当啊?!”王珪有些别扭的问道。

韩绛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搓手笑着说道:“禹玉兄,这不是我弟妹和侄女想要看看么?”

王珪指着韩绛笑着说道:“子华兄,反正屏风就这么一个已经安排好了,你们愿意进去几个就几个,若是太多挤不下可别怨我!”

韩家的第二代和第三代远未达到韩亿的地步,不过韩亿生前着实了得,为八个儿子所选的泰山个个来头不小,哪怕到现在韩家官职最高的韩绛不过是一翰林学士,但庞大复杂的姻亲关系网使得任何一人都不会小觑灵寿韩氏。王珪知道韩缜的夫人可是资政殿大学士,陕西安抚使程琳的女儿,门生故旧遍天下依旧是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力量。

第三十四章 伐柯如何

第三十四章伐柯如何

王珪陪同韩绛和韩缜两兄弟来到客厅,这王珪的家中他们也曾来过几次,虽不及自己家中华丽但亦是不错的宅院。王珪知审官院亦为翰林学士,每年的官俸在五百贯以上,除此之外还有禄米、绫、绢、薪、炭、盐之类的供给,甚至连仆人的衣粮都有具体的规定和供给,若是算上职田、公用钱、赡家钱等等名目,王珪在京师开封的生活还是颇为优裕的,自然有这个闲钱去置办产业。

王珪指着已经重新布置过的客厅颇有些得意的说道:“子华、玉汝,待到王景范赴宴之时,嫂夫人和令千金便可以从中门隐于堂中屏风之后。若是满意便可从原道撤回,告知家丁我自可取出草帖子交予王景范,如若有意便可韩王两家结为秦晋之好,若是不满意我也不用再提……”

韩绛和韩缜两兄弟仔细打量了一番客厅,先前这客厅是一前一后两门,王珪也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副四折大屏风将后面的小门遮挡,加上帷幔更使人不会想到后面这个门,用来进出最是合适不过,更何况自己的兄弟侄子也不方便露面,正好也可以从这屏风之后出入。

韩缜笑着拱手谢道:“禹玉兄费心了!”

王珪摆摆手感叹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都一样,若是我家的蝶儿再大上两岁,某家才不会为你做这个媒……玉汝兄,不是某家虚言,金科状元郎可比冯京要强的太多,仪态风度上佳已是不足言,更难得这年岁与令千金正是合齿,子华兄也是见过的……”

韩绛点点头说道:“状元郎未及弱冠便登第,比那王拱辰还年轻一岁实乃难得……京师这中官势族哪家有了合适的女儿不会盯着?估摸着差不多都想在今晚或是明天琼林宴上开始下手,就怕这状元郎眼高未必能够应允……”

韩绛说到这里,厅中三人都不禁摇头叹气,韩绛和王珪用极其羡慕的眼光看着韩缜——韩缜有四子一女,那韩慕雪若是真的能够与王景范结成连理,那韩缜就算是彻底解脱了。王珪有一幼女,至于韩绛更为可怜,家中有三个幼女,今后女儿的婚事对他们而言岂是一个“愁”字了得?!

一想到这些儿女婚事,韩绛兄弟和王珪这些从科举考试大军中冲杀出来的能手也不禁有些心凉,尤其是王珪反倒是非常佩服韩亿,除了自己能够成为王旦的女婿之外,几个儿子的婚事无不与朝中大佬诸如范质、范雍、苏耆、程琳、李若谷等人相互联姻,这份心思王珪自问是怎么也做不到的。

王珪定了定神问道:“子华、玉汝,这次招状元郎为婿,你们打算出多少系捉钱?”

娶姻论财的陋俗在魏晋隋唐之时早已相当普遍,特别是世家大族嫁娶必多取赀,当时就称为“卖婚”,到了大宋一朝这种陋习只有愈演愈烈之势,哪会因为改朝换代而消弭殆尽?只是风水轮流转,先前魏晋隋唐之际是女方索要结婚财货多得让男方难以承受,而现在倒是反过来男方收钱女方反倒有些不堪负重了,自然这也只有在世家显贵的联姻当中会是如此,尤其是现在金榜题名之时更是如此,平常百姓之家婚嫁是没有这么麻烦的。

韩缜听后略微沉吟说道:“诞下小女之后,某家便于南京置下一处庄园,其中有衫两万余株,这杉林和庄园作为小女嫁妆,至于那系捉钱两百贯,禹玉兄以为如何?”

韩缜进士及第之后就在南京做判官,也算有些年头,在那里置下一片产业王珪一点也不稀奇,只是没想到韩缜居然要以一个庄园外带两万多株杉林来当陪嫁,这陪嫁怎么也要在两万贯上下,不可谓不丰厚了。至于系捉钱就如同遍手钱一般,有些订金的味道,这婚俗礼节从起帖子算起到拜堂成亲,至少要有十来项过程,其实在下定之前双方都有悔婚的可能性,这系捉钱便是起到这个作用。

“听闻那王景范在城外十五里处购地二十余顷建学白沙书院,其房舍近二百间,还不收钱财接济赴京赶考的举子食宿,想必身家财货不菲,况且狄侍中临回老家之前还赠予其一座庄园以办学只用……玉汝兄这嫁妆丰厚,但这状元郎只有一个,就如同那冯京一般,京中中官势族中看上他的人家可不少……”王珪心中衡量一番细细说道。

王珪说的是大实话,若非他们三人是同榜进士,平时交情就深厚也不会说出这样的实话来。韩缜出的嫁妆已经是非常丰厚了,以一个进士而言若是成婚这嫁妆要有个两三千贯也差不多,只是状元却只有一个,况且又是这么年轻,那些中官势族家中有女十七的还好说再忍上几年等下一届春闱也还等得了,但那些年方二十“壮年未嫁”的女子是决计等不起的,说不得这个状元非要被他们炒出一个天价来——当年张尧佐可是挟宫掖之势强招冯京为婿,结果尚未得手,张尧佐可是当时最受宠的张贵妃伯父,那嫁妆自然是不可小视。

韩绛和韩缜听后心中也是有些犹豫,虽然冯京力拒张尧佐和张耆两个外戚招婿,反倒是入了富弼的掌中,可见嫁妆丰厚并非是第一。不过韩家现在就韩绛官位最高也不过是一翰林学士未入政事堂,韩亿已经去世十多年了,其余威早就烟消云散,当今政事堂诸位相公可不少,家中有女或是亲族有女的也不在少数,到时候他们再插上一脚,韩家这么婚事也就算是被搅黄了。现在韩绛和韩缜唯一占得先手便是王珪做媒,若不在嫁妆上多做些文章,就算有王珪也未必管用。

“叔叔莫要担心,以侄儿之见状元郎未必会看重这嫁妆多寡,这白沙王景范侄儿亦曾听过,年初与胡瑷在白沙书院辩经亦是当时一件盛事。狄侍中临回老家之时除了赠予王景范一处庄园之外,更是遣其四子狄惠五子狄说入白沙书院,随从左右以师礼奉王景范,这样的人是不会在意嫁妆多寡的……”韩宗彦走进厅中说道。

韩宗彦是韩家老大韩纲的儿子,同样也是一位少年进士与两位叔叔都是庆历二年同榜进士。韩宗彦现为集贤校理,他的岳丈便是这次嘉佑二年科考的权知贡举欧阳修,他娶欧阳修的长女为妻,也是韩亿生前与欧阳修私交甚好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有这么一个强力的岳丈,韩宗彦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近些年来已经与韩绛和韩缜这两位叔叔相比肩了,是韩家第三代中最为出色的子弟。

“钦圣虽是在理,不过……”王珪对王景范非常欣赏,王景范的事情他也注意的比较多,韩宗彦所说的并不秘密,身为翰林学士能够面圣的机会非常多,其言行虽不能左右朝政亦是非常有分量。那狄青的事情他虽不清楚其中关节,但王景范显然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要不然狄青也不会住在白沙书院,不过他还是有些犹豫的。

韩缜听后脸色有些难看,倒是身后传来一句:“爹爹莫要心焦,若是能够买来的夫婿,慕雪亦不会稀罕。状元郎人品风仪出众,若要婚事以财货多寡而决,其品行可知……”

韩缜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女儿搀扶夫人程氏从屏风之后走出,厅中几人先前所言想必都是听入耳中。韩慕雪身量颇高,不过长相性情却与身边的母亲相似更多些,一身白色窄腰仕女袍披在她的身上,虽是内外一袭白色,裙裾之间白色暗花隐约其中,头上只一木簪挽住长发,更是映得她端庄素雅。虽然刚才韩慕雪的话隐约之间有些让王珪脸红,但是一见此女王珪心中的那点闷气也算是消散了。

韩缜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名家丁喘着粗气跑到客厅门口垂手低头的说道:“老爷,门外有一书生,自称是老爷的学生渭州王景范是应老爷之邀前来赴宴的,这是他的名帖……”

王珪走上前去接过名帖打开一看果然是王景范的名帖转身笑着说道:“状元郎既然到了,各位也就到自己应该到的地方去吧!”

看着王珪戏谑的眼神,韩慕雪脸上如同抹上了一层红粉,一直延伸到那如同天鹅一般的长颈处。韩绛一看便催促着自己的家人都从屏风后面走出客厅,心中也不禁赞叹王珪心思细密,在这里弄了一处可以观察状元郎的好地方,看完还可以无声退走,这下自己的家人可以挨个看个遍,若是大家都满意的话,这嫁妆不是不可以再往上提升的。

至于韩慕雪那番话韩绛等人是绝对不会放在心上的,什么是榜下捉婿?八年前冯京得状元之时遇到了张耆和张尧佐有些逼婚性质的强请之后,才将这榜下缚婿变成榜下捉婿,现下又出了一个更加出色的王景范,焉不能变成“榜下抢婿”?在韩绛兄弟看来自家钱财是不缺的,嫁妆钱多加上几千贯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家族中莫要说宰相,就连个参知政事都没有一个,这一项上来看确实是有些弱了点,不过自己兄弟两人加上侄子三人为进士出身,有两个已经官至翰林学士,韩氏家族的潜力亦是无人可小觑。

待到韩家诸人都隐没于屏风之后,王珪对家丁吩咐道:“你去请那来客吧,记着要恭敬些,他可就是新科状元!”

家丁一听更是有些不得了,怪不得人家出手都是用红袋子中装珍珠呢,原来是状元郎出手就是喜庆啊!只是先前虽见那书生仪表不凡,却是一番普通书生的打扮,半点也无今日游街进士的样子,心中不禁啧啧称奇,却是腿脚不敢怠慢的朝大门跑去引领贵客进门。

待家丁跑去迎客之后,王珪略微踌躇一下也随之穿过客厅前的院子站在中门台阶上,不一会便在烛火的晦明光亮下看到家丁引领着一个青衫书生走来。虽然灯光有些暗淡,但王珪依旧一眼认出了王景范,没想到今天白天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居然这么一身打扮便来赴宴来了,怪不得守门的家丁只是当他为一名普通的书生。

“学生王景范拜见恩师!”尚离中门台阶有个四五步,王景范便停下脚步双手抱拳一辑到地。

王珪也没有想到王景范居然用如此大礼来拜见他,连忙走下台阶上前双手将王景范扶起笑着说道:“见复多礼了,今日某家备下薄酒算是为你这个状元郎接风了!”

王景范笑着说道:“真是让老师费心了,学生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过几日朝廷对你们就是赐官了,也就这段时间在京师,他日还尚不知何时能够把酒言欢,见复请吧!”王珪笑着说道。

王景范躬身说道:“老师先请!”

这东华门唱名之后,金榜题名的进士们都是各有各的事情需要忙碌,基本上当天晚上都是进士们之间相互联络在哪家酒楼定下宴席,行止洒脱者更是邀上同好之人去青楼潇洒一晚。狎妓行为历来为人所不齿,朝廷屡屡有狎妓之禁,不过有一种情况狎妓是不会受到指责的——新科进士们狎妓宿夜却得到了人们的宽容和默许,更视为一种风流韵事为美谈。

王珪也是从东华门唱名走过一遭的人,他自然知道今天晚上对于新科进士而言绝对是人生中最为放纵得意的一晚,十几年甚至数十年寒窗苦读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从此之后什么诗词文赋统统见鬼,剩下来真正有用的便是如何走好这仕途一路,日后争取早日拜相才是真的。

王珪知道王景范收留那些贫寒考生,而今科殿试无黜落一下子就让王景范在开封的住所里住着三十多个新科进士,这么多得意的人在一起不闹出点什么乐子才怪呢?没成想自己一贴便让王景范扔下同年来此赴宴,这确实是给了自己不少面子,别的不说就是屋里面那些韩家人也要高看自己一眼。

王景范一走进客厅,便觉得有些不自在,环视客厅之后才看出来王珪这客厅中的屏风实在是太突兀了,若是那些暴发户而言也倒没什么,但是王珪这么做绝对是令人费解的——这四折屏风乃是非常浓艳的牡丹,而王珪以文学立身,更有“旧山几亩林泉乡,安得归兮事农圃”的诗句。若是将这屏风撤去这客厅也就自然了许多符合王珪的身份,偏偏这客厅中多出个大屏风来,一下子将这客厅变得艳俗不堪。

不过王珪这么布置客厅对王景范而言也没有什么威胁,他最大的秘密不过是刚来开封时做了一阵子的青衫大盗,不过苦主都是哑巴吃黄连不敢声张的,王珪又不是开封府的捕快自然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筹光交错间,王珪和王景范相谈甚欢,虽然王景范除了在渭州之时有过几篇诗作之外,平素从来不在人前酬唱诗词,不过这次本来就是结交王珪而来,也倒是顺着王珪的性情喝唱了几首诗,其中便有一首后人的名作,让王珪大为赞叹。不过一会一个家丁前来王珪告退片刻,王景范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双眼看着那幅烂俗的屏风自嘲的笑了笑:“这三旨相公还真是有点意思呢!只是不知为谁家的佳人作伐?”

刚才饮酒之时,王景范就已经发觉屏风后面有人偷窥这里,在经历了白天那些品行不端的进士赤裸裸的和富商以婚姻做交易的事情之后,他也知道自己也不用想着脱身,自己也只能学八年前的冯京,尽可能的从自身利益来衡量取舍,选择一门更为有利的亲事。不过令他感到有些恼怒的是,这个屏风后面一会换一拨人,一会换一拨人,他心中思量了一下不下有十来个人在这屏风后面偷窥过,心中不免对王珪有些抱怨:“这个三旨相公该不会一口气应下了多家把自己给卖了吧?”

故事:进士第一名除去径称第一人外,正史中大多以“进士第一”来称呼,唐宋代之时称为“状头”、“榜头”、“榜首”或“状首”及“魁甲”。出于对登科者的礼敬,唐宋民间以及文人之间也称第二名以下的新进士为状元,宋代仅限于五甲中的第一甲成员为状元,而自元顺帝元统元年才开始正式确定“状元”为新进士第一名所专有。

宋初的时候进士第一人和第二人都被称作“榜眼”,意为“榜中双眼,因眼必有二”,不过后来演变成第二名和第三名的称呼,到了南宋时专门称呼第三名为探花之时,榜眼也就遂指第二名。探花是唐朝就有这个称呼了,不过是一榜进士中最年轻最俊秀的进士去当探花郎演变而来的。

所以说戒念在小说中所涉及的这三个称呼,不能说全错也绝对不能说是对,大家现在看个乐子罢了,增长个见闻,毕竟科举考试可是咱们老祖宗的独创,就是到现在也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而已,不可不知啊……

第三十五章 匪斧不克

第三十五章匪斧不克

王珪来去很快,回来的时候更是喜上眉梢,王景范未免不会腹诽他:“终于选好买家了!”

果然王珪坐下来没喝两杯,便笑着无意问道:“见复金榜题名,家中可曾安排婚事?”

“家父母去的早,也未曾安排下什么婚事,学生还年轻尚且不急……”王景范满嘴苦水的说道。

王珪笑着说道:“这‘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见复也应该要考虑自己的婚事了,君不见日间自东华门至期集院这一路,有多少人对你艳羡。素来有‘榜下捉婿’一说,见复就不曾接过?”

王景范摇摇头笑着说道:“不曾去接那不义之财,婚姻大事事关学生一生,不得不慎重,岂能如商贩买卖一般?学生自幼在渭州生活,京师开封不过才居住过一年,哪里敢奢谈什么婚事?老师见笑了……”

王景范这话听得王珪两眼放光,随即笑着说道:“若非某家女儿尚且年幼,某家定要招见复为婿!”

“老师说笑了!景范父母早故,他日若是对哪家淑女心而向往,必厚颜请老师出面代为作伐!”王景范心中叹了一口气,王珪这个老家伙逢场作戏真是深得三味,连自己都要以为他是真的了,这么痛苦的宴请他已经有些不耐烦,只求王珪快快将那屏风后的卖家兜底,若是合适他也好早早解脱。

正当王景范将自己送到狼嘴边上之时,王珪却还装模作样的沉思片刻说道:“某家有一至交好友,其实见复也应该是见过的,权同知礼部贡举的韩绛韩子华大人,韩大人的六弟韩缜韩玉汝与某家同为庆历二年的同榜进士相较甚厚,韩大人家中有女芳龄十七,生的是花容月貌,更为难得的是才学甚高,八岁既能作诗,韩缜四子才学尚不及其妹,甚得韩缜疼爱……”

王景范一听到“韩绛、韩缜”两个名字,立刻便想到了着两个家伙的来历以及未来的境况。河北有两个韩家,一个是在朝中风头正劲,事实上还要独领风骚十来年的枢密使韩琦的真定韩家,另外一个便是韩亿那一代崛起的灵寿韩家。也许是因为太祖皇帝起兵河北的缘故,河北的世家大族格外的多,再加上由于科举考试制度的特殊性,河北两路解试人数向来是占了大便宜的,类似于韩亿这样的后期之秀所建立的年轻世家,河北两路的世家可谓是多如牛毛,不过在这么多世家大族中间,最为优秀的莫过于这两家韩姓世家,一老一少两个家族独领大宋政坛风骚几十年之久。

两个韩姓世家能够在大宋政坛长达数十年屹立不倒,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而在王景范看来亦是很难做到——大宋取士凭得是科举考试,世家大族固然在某些方面有着强大的能力,但除了朝廷的压制世家不希望看到魏晋那些强大的世家出现之外,最重要的是这些世家大族不能保证他们的每一代子孙都有考上进士步入政坛的能力。科举考试千中取一,中间才学重要但运气更为重要,就算是王景范非常清楚每一道试题,在考试过程中若非王珪、韩绛力挺,搞不好就是被黜落的命运。

两个韩姓世家之所以要远比那些世家大族昌盛的时间更久一些,无外乎两个方面——在政治上审时度势,另外一个便是族人子弟在科举考场上一路顺风。韩琦自己便是榜眼,同时又有两次皇帝拥立之功,这审时度势已经被他发挥到了极点,而韩琦的儿子韩忠彦更是了得,实现了父子相继为相的壮举。至于韩亿家族则是在科举考试上发挥极为出色,三代人都有金榜题名者,外加联姻之类,这样的家族想不兴旺都不行。

王景范对两个韩氏家族非常了解,也是因为这两个家族的重要成员都有词作被录入《全宋词》,而韩缜的格外多些,恐怕也是两个韩氏家族中以词最出色。有词作录入《全宋词》自然九成以上都是有小传的,韩缜、韩绛等人同时也因为是朝廷重臣的缘故,小传的内容格外的多——据父亲生前所言,后世所存的史书为《宋史》,《全宋词》中作者小传内容愈多者多半是《宋史》有传存,而那些简略的只有一二言者多半是从一些野史笔记中来,甚至还有那些无传的多半在历史上也是籍籍无名之辈。

“学生左右也是孤身一人,今日虽长街之上世家显宦门前张罗彩幕无数,然终身大事岂可轻易而决?老师久历官场自是清楚其中利害,学生还请老师多多代为费心……老师既然推荐韩家娘子,自是对其知之甚深,若是方便的话老师可代为引荐,学生见过之后心中存个计较便做决定,老师亦可代学生奔走……”王景范站起来躬身说道。

“政治是无情的!”王景范深知父亲这句断语的厉害,他不是冯京可以顶得住张尧佐和张耆,这样的外戚至少当时还有包拯等人代为制约,况且看上冯京的富弼更不是个好惹的,虽不见其小传,但能够与韩琦并称“富韩”岂是酒囊饭袋之人?

韩缜的灵寿韩氏家族虽不如真定的韩琦家族这么厉害,但在十几年之后韩琦退下去之后就是灵寿韩氏家族上台的时候了。“熙丰党争”虽不及“熙宁变法”这么如雷贯耳,但却一直纠缠到王朝灭亡,连已经盖棺定论的人荣誉都是被反复褫夺,别的不说,就是王景范眼前的“老师”王珪,这个有名的“三旨相公”从来都是小心谨慎极少得罪人,就是这样一个老好人也在其死后被折腾了好几次,可见十几年后王景范所要面临的麻烦有多大了。

在王景范看来如果这桩“政治婚姻”躲不过去,那做韩缜的女婿是最适合自己的选择。熙丰党争的两大巨头王安石和司马光先暂且不说又没有适合的女儿要嫁出来,就算有他王景范也不敢去当这两人的女婿,反倒是韩氏家族两党皆有,且不露锋芒走的便是折中之路。眼下王珪所牵的这桩婚事也许在现在看来条件并不是很好,但在王景范看来却已经是最好了,既然已经躲不过去那便选择一个最有利的,当然这也要先见见那个韩家小姐之后才可以最后敲定此事。

王珪听后不禁心中暗赞一声:“韩缜啊!韩缜!你们家可真是有福气!”

王景范这话王珪岂是听不明白?礼部试封弥上王景范所填写的三代明白的写着他的父母早亡,若是他出身贫寒恐怕就过不了东华门至期集院那一路的诱惑,不过这个年轻人能够以不及弱冠之龄夺取状元,除了自身的运道好之外,更重要的是他自身很清醒——婚姻事关他一生的终身大事万万不可草率,长街之上一个进士不过两三千贯,看似很多却相对仕途而言却是微不足道。

正因为谨慎王景范才不会轻易接受任何请婚之举,那长街之上绝大多数都是素未谋面,哪里知道其中的根底?王珪在京师任京官的时间也不短了,王景范与其两眼一抹黑的撞大运,倒不如听听这个老师的意见,这样不仅可以更清晰的把握自己的婚事,更可以与老师结下更为牢固的关系。

王珪不知道自己是想当然,王景范对韩缜及其家族了解的非常深,甚至连王珪未来的命运都很清楚。不过王珪是不知道这些的,他想的更多的是这个年轻的状元郎不说别的,仅是这个知进退便是一个可造之材,比那些草草为了几十贯钱财就四处结纳草帖子的进士要强得多。

王珪从袖口中拿出两张红帖,放在桌上推到王景范身前说道:“这是韩家娘子的草贴和问名礼,见复可拿回去卜筮之用……”

王景范看都没看便又伸手推了回去,看着王珪有些疑惑的眼神笑着解释道:“老师于学生恩同再造,此事尚需老师做主,学生可借老师笔墨一用起一回帖,这卜筮之处就由老师代为帮忙主持,若无相克之处还请老师引那韩家小姐一叙……”

韩家也算是大族这系捉钱出手便有两百贯,算起来就是王珪这样的翰林学士也要差不多半年的薪俸,王景范居然连看都没看便拒绝了,显然是对这婚事抱有很大的诚意,同时也是他对钱财方面的自信。王珪开始还以为王景范不同意,甚至前面的言辞不过是推脱,待到对方解释之后才明白,王景范是将自己的婚姻大事完全托付给了他,只要与那韩家小姐见面之后双方都满意,这婚事便就成了。

王珪笑着说道:“这有何难?来人,笔墨伺候!”

王珪的家仆不多时便将笔墨端了上来,并且将客厅的桌子清理出来,王景范接过笔墨在一张淡红色诗筏上,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属肖、年龄都写清楚。王珪以文学立身,笔墨纸砚自然也是颇为讲究,这淡红色诗筏王景范虽未曾见过,但一看便知这是文人们重金难求的“校书筏”,相传乃是唐时才女薛涛所制,小巧精致恰好能够写下一首诗,乃是文人最爱。

若是放在平时王珪自然是绝对不会拿出自己珍视的“校书筏”的,只是王景范如此识情识趣,这顿晚宴超乎顺利的完成了预定的目标,他自然心中畅快叮嘱家仆将自己的校书筏拿出来,一来精致,二来淡红的校书筏来起帖子也正应了婚事。他也刚见过韩缜的女儿韩慕雪,虽说不上是天仙下凡,但清丽脱俗中自然有一分傲骨隐然其中,想那韩家一门出了好几个进士,家学自然是不错的,这桩婚事王珪自己想不出有什么成不了的理由。

其实王珪自己心中也清楚,不管王景范的生辰八字如何,婚事在这上面受阻的可能性不大。虽然世家大族也看重这些,不过每每春闱之年招婿,中官势族绝大多数还是不会在意生辰八字如何如何,除非是皇家招婿才会受此影响。

王珪接过王景范的回帖,上面也倒是简单,其实他和韩绛都看过卷子上王景范的三代,并不是官宦世家出身,父母又是早亡,身世清白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王景范完全可以不用回这个帖子,不过一切还是依照着规矩来办,这也算是给足自己这个老师的面子。

待到王景范告辞之时,王珪亲自将其送到了大门口,回到客厅的时候看着早在一边等候多时的韩绛和韩缜兄弟二人,笑着说道:“玉汝兄,某与子华都要羡慕你有个好女儿,这叫来得早不若来得巧!”

“禹玉兄多费心了!”韩缜双手抱拳谢道。

王珪笑着摆摆手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这状元郎年轻不过行事老成稳重,他日侄女与状元郎一见,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这桩婚事虽是开始但也算是成了。某家何功之有?不过牵一红线矣!”

“若非禹玉兄出面,状元郎哪有这么好应承的?”韩绛笑着说道。

“子华亦是他的老师,若非有所不便亦是马到成功……”王珪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说亲最是重要,王景范父母已故,若是韩绛主动提出那就是将两家都逼到了死角上,多半会与张尧佐和张耆一般受那恶名,而王珪对王景范的欣赏谁人不知?他出面最是合适,就算状元郎有别的心思也会更委婉一些,不至于让韩家下不来台。

不过王珪没有纠缠这些,倒是问道:“不知侄女见过之后,可否满意?”

韩缜点点头笑着说道:“这状元郎一表人才,更为难得的是不贪图蝇头小利,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虽然未曾深交,不过如禹玉兄所言此子老成稳重,不比今日那些品行败坏之徒,招他为婿我这个叔叔也放心……”韩绛说道。

王珪笑着说道:“那就好!明日琼林宴估计又是一阵忙活,那些世家大族也要动弹一番了,迟则生变,明日某家还是在此宴请状元郎,到时子华、玉汝可携侄女前来,两个小辈相互见见面,至少先把这婚事定下来,谅那些中官势族也不敢厚着脸皮插手搅局……”

韩缜兄弟二人听后也是点点头,明日琼林宴可是榜下捉婿的高潮,虽然现在还没发现有谁能够比昔年张尧佐和张耆的脸皮更厚,但也不得不防备那些家中“壮年未嫁”的家伙们狗急跳墙出来搅局。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朝中重臣,就算家中没有适龄女儿要嫁,但是哪个没有沾亲带故的?这些人若是学张尧佐和张耆那般不要脸,韩家兄弟还真怕自己未来的女婿顶不住最终蛋打鸡飞,还是尽快安排两个小辈见面,这起帖子算是抹过,下一步两个小辈同意便是下细贴,安定贴送过便是定论,任谁的脸皮厚如城墙,要来抢韩家的女婿也要看看谏官和御史台又没有说法!

第三十六章 路远天高

第三十六章路远天高

新科进士们在传胪大典上风光无限之后,按照规矩第二日便是琼林宴,这也是继承了唐代进士庆祝的曲江之宴。最初的曲江之宴是唐代新科进士自己出钱大宴于城东南的曲江,并且请教坊乐队前来演奏助兴。由于新科进士们都集中于此,在传胪大典上仰望新科进士风光的人们便被吸引于曲江之畔,公卿之家也在这一日拣选东床,后来更是皇帝也登上紫云楼垂帘观看。直至最后干脆由朝廷赐钱四百贯以资助新科进士的闻喜宴,到了后周朝廷便开始正式派出官员来主持宴会。

大宋抑武扬文,从一开始殿试制度确立便赐钱二十万以张罗宴会,不过当时赐宴的地点在开宝寺,后来太平兴国八年之时赐宴新科进士于琼林苑,从此这闻喜宴也就变成了琼林宴,并且朝廷派出中使典令主持就成了定制。而真正让琼林宴替代曲江之宴,大抵还是因为主持琼林宴的官员规格一路提升,能够主持宴会的人必然是受皇帝宠信之人,而皇帝也要赐御制诗一首,赐书、赐花更是题中应有之意。

琼林宴之所以名噪一时,不仅仅是新科进士们所代表的“才子”,更有欲为家中女郎觅得佳婿的公卿世家所代表“佳人”。琼林宴中午开席,新科进士们在期集所汇集后只要稍微提前一些抵达即可,不过这些欲嫁女者的公卿巨富们可没有新科进士们这么悠闲从容,他们必须天色尚未亮时便将自己的女儿打扮好乘车前往新科进士们赴琼林宴必经的“金明池上路”。

这些公卿巨富们一年到头也未必有这么一次如此上心的行程,其中一些人就算是见皇帝也未必要起得这么早。不过家中有女待嫁,为了女儿的日后的幸福和家族的长盛不衰,他们必须要尽早赶去金明池,这个时候可不比昨天,进士们路过自己的家门口尚可以从容的布置彩幕之类,想要嫁女儿的多得是,去的晚了就没有地方了,这可谓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王景范一行新科进士身穿昨天朝廷发放的绿色官服,有说有笑的走在金明池路上。昨天的传胪大典的兴奋劲尚未褪去,今日是新科进士们赴的是朝廷的官宴,更是受到了令人艳羡的瞩目,别的不说,这金明池路上有多少人正在打量他们,那些身穿艳丽服装的大家闺秀也是三五成群的朝他们指指点点。这琼林宴最精彩的并非是宴会本身,而是这金明池路上,在这一天榜上有名的新科进士们尚无家室者十之七八就要在这金明池路上订下终身。

“见复兄,这一路红裙难道就没有一个入得见复兄法眼的么?”苏轼笑着走在王景范身旁轻声问道。

王景范指着不远处那些富家大豪们扎起的彩幕帷帐说道:“‘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有女颜如玉’,真宗皇帝诚不欺我!子瞻兄,在这万人瞩目之中,身处其境的进士们又有哪一个不会为之心动?我也是一样的!”

“那为何不挑选一个红颜知己呢?”

“昨日我去赴那王珪王学士的夜宴,就已经接受了一家的媒请,虽尚未谋面,但既然已经应承下来自然就不会对眼前这些心动了……”王景范笑着摇头答道。

苏轼有些兴奋的问道:“怪不得昨天晚上你自己一个人跑了不与我们一起去丰乐楼,连声交代也没有,原来是去会佳人了,是哪家的小娘子……”

丰乐楼原本为白矾楼,乃是京师开封城内七十二家正店魁首,其酒楼的招牌名酒便是那眉寿酒,远近闻名甚至据说开封有三千多脚店便是从丰乐楼中沽酒贩卖。丰乐楼非是一座楼,而是五座四五层高的楼用飞桥栏杆明暗相通,天色刚一擦黑这丰乐楼便已是人满为患,千余人于此饮酒不待天明不算完。

王景范可以想象得到,如同苏轼这样爱热闹的家伙从去年五月来京师开封一直被关到现在闭门读书不出,好不容易金榜题名了岂不呼朋唤友痛饮一番?更要命的是白沙书院这次有三十多名新科进士都住在一起,王景范用脚拇指想想都知道,昨天晚间这帮家伙们该有多么放肆,这三十多新科进士再联络同乡或是刚刚结识的其他新科进士,估计也就有丰乐楼这样的酒楼能够经得起他们这番折腾了。

“子瞻说笑了,佳人是没有见着,只是王学士保媒韩绛韩学士的侄女。王珪与韩绛、韩缜兄弟是同年,韩缜有女十七待字闺中,王大人便以此宴请于我,实则是做那媒人……我已经应承下来了交换帖子,若是韩家那边卜筮相合便安排与那韩家娘子见面……”王景范一边行走看着那些进士们与公卿富豪讨价还价,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苏轼有些遗憾的说道:“难不成你们连面都没有见过?那韩家小姐也不知容貌如何?”

王景范笑着说道:“学士家中有一牡丹屏风实在是太过艳丽,放在厅中不合学士性情,想来也是临时借来的……”

“见复,你是说那韩家娘子……”

“子瞻,不可多言坏人名节!我也没有注意,只是觉得偌大的一个屏风不应该如此,至于后面有没有人呢那就不知了。不过想来这两天就应该有韩家的回信了,这婚姻大事一关是躲不过去的,子瞻兄尚未成家为何不在这金明池上路选一家中意的娘子呢?”王景范笑着问道。

“大丈夫何患无妻?不急不急!”苏轼笑着答道。

看着苏轼那张笑脸,王景范心中也不禁有些感慨,眼前这位可是要名传千古的大才子,书画诗词文章方面都有非常卓绝的造诣。只是现在苏轼不过才小荷才露尖尖角,等到十年之后,恐怕天下会有无数女子会发下“非苏轼不嫁”红尘大愿,自己与他相比就差得远了——即便王景范有《全宋词》在手,如非必要他绝对不会用那上面的东西,事实上直到现在王景范父子也没有用过上面所载的那些诗词为自己博取名头。

王景范则是指着说道:“子瞻真乃风流人物!不过我是躲不过去了,就算没有韩家娘子,也会有什么李家娘子、王家娘子之类,徒增烦恼……”

苏轼倒是非常理解王景范所面临的局面,这状元郎如此年轻真是炙手可热,自己也不过刚二十出头,莫说状元,就连一甲进士都没挤进去,可就是这样这一路上来想要招自己为婿的人也是可以排成长队的,更何况眼前这个状元郎?昨日王景范和诸多进士一回住处,便看到停在自己门前的各种车架排满,甚至长长的巷子居然不够,门厅内坐满了前来说亲的媒婆或是公卿富豪的家仆,连王景范出门都是走的后门,虽说其中不少是来寻其他进士的,但大抵有一半都是冲着状元郎来的,这是说亲请婚者踏破门槛。

琼林宴对于新科进士们自然是荣耀无比,加上说亲高潮,经此一天那些寒窗苦读十数载,经历两次甚至更多次科举考试消磨的新科进士们在这一天当中可谓是名利双收抱得美人归。不过这些在王景范看来都并不重要,自己与身边的这些新科进士们不同,正因为他知道的太多所以才不会轻松,更何况父亲生前的期盼在时时鞭策着他,他走上仕途要做的事情绝非包拯、王珪、韩绛等人所能相比的,这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何乐之有?

不过眼前对王景范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婚事问题,在朝廷授官之后,按照通常的规矩即便是状元通判诸州离开京师开封是很正常的,自己不可能在开封久居,必须要在此之前解决自己的婚姻大事以免后顾之忧。宋人婚俗也讲究“合齿”,奈何朝廷科举取士不同于唐代,唐代金榜题名者绝大多数都很年轻,十几岁的进士甚至状元不乏其人,然大宋立国以来金榜题名者二十七八占了多数,三四十岁也不少见,至于王拱辰、晏殊那样少年成名者反倒是十分稀缺,甚至太宗皇帝时取人多问七年,年少者往往罢遣。

想想自己不满二十岁的女儿嫁给一个三十来岁的进士虽也荣耀,但终归是有些缺憾,是以王景范这样的年轻状元若非前面有个十八岁中状元的王拱辰前有先例,他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这在公卿巨富眼中自然是奇货可居。这样的人只要一日婚事未定,那上门请婚者就绝对会一日不绝,公卿巨富请婚还是小事,但若是类似于张尧佐那样强势的外戚甚至是皇帝亲自出面保媒,那寸点根基尚无的王景范是绝对顶不住的——他不是冯京,自认也没有冯京的风骨,说起来冯京不选择外戚也是因为他做朝中重臣的女婿远比外戚要好得多,而在父亲的教导下,他倒是更崇尚冯京的本家五代的冯道。

韩缜虽然在朝中比不过韩琦重权在握,但他的哥哥韩绛却是个厉害的角色。韩家虽无韩亿在世时那么风光,但是与之联姻的名臣却很多,王景范定下与韩家联姻的决定一方面也是想借着韩家这棵大树来拒绝那些外戚甚至是皇帝的请婚,另外退一步韩家小姐若不理想也可以重选不致得罪了韩绛兄弟,进一步则可借助韩家的权势来为自己的仕途扫清一些障碍。

京师开封乃是权贵聚集之所,权贵之所以称之为权贵不仅是其家族的荣耀,更是手掌通天之辈,所以说在开封城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韩缜招新科状元王景范为婿,双方都已经下了帖子就等卜筮之后再下定贴了,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师开封。

韩亿虽然过世多年,但是他的儿子和孙子都有进士出身,更有翰林学士的官身,再次崛起虽不是定局,不过谁也不能保证这个家族再出现一个韩亿那样的人物。除非双方这桩婚事出了什么意外取消,否则京师中的公卿巨富们谁也不会不自在插手这桩婚事,得罪韩家这样崛起希望颇大的家族可不是什么好事。今天王景范赴琼林宴这一路上至少还没有见过主动给自己递帖子的人家,这与昨天赴期集院路上截然不同,这便是权贵的力量,韩家这样的准权贵已经有能力保护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是一个只是尚在口头上的婚约。

琼林宴过后,王景范与苏轼同车,刚过榆林巷他便叫车停下——王珪的府邸就住在附近,今天晚上他要去王珪家赴宴,最为重要的是见见那位韩家娘子,如果两人都对对方满意的话,那这门亲事也就算定下来了。

“见复,尽早抱得美人归,若是时间尚早的话,就来丰乐楼寻我们……”苏辙笑着说道。

王景范指着苏辙两兄弟笑道:“子瞻、子由,莫要乐极生悲,往后有一段日子还要在酒中渡过呢!”

说完便抱拳向车上的几个进士招呼一声之后便头也不回的朝王珪府邸的方向走去,看着王景范渐行渐远的背影,苏轼兄弟心中突然感觉似乎有些悲凉的意味,兄弟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却心照不宣的闭口不言,牛车载着新科进士们继续朝着丰乐楼出发。

虽然天色已经开始有些暗了,不过王珪作为权知贡举也要参加琼林宴,想来这会也就刚刚到家,还有韩绛也是如此,所以虽然距离王珪的府邸还有段距离,但王景范依旧还是不急不缓的如同一个游人一般在这京师开封的路上走着。

虽是温酒但是王景范一口饮进却觉得如此冰凉,四月的开封是一年当中最为宜人的季节,少女们用不着穿着厚重的冬装,每一个都打扮的花枝招展,仿佛也是受了昨天东华门唱名和今天琼林宴的影响一般。王景范看着窗外街头匆匆走过的人们,他们为了生计或是刚刚劳作了一天往家赶,或是刚刚开始自己一天的劳作,每个人都是步履匆匆,或是喜形于色,或是沉闷不语……

当王景范走出这街头小店时,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坐过的桌子,头也不回的迈向前方:“这一步迈出就再也没有回头之路,亦不知何处是个尽头,更不晓得路在何方……”

第三十七章 凤钗定情

第三十七章凤钗定情

王景范并不善饮,不过时下的酒也没有父亲口中所言后世白酒这么厉害,小酌一杯还远不足以让他到酩酊大醉的地步,若非他心事较重连头晕的感觉也不会有。走上一段路程之后,他便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不多时便走到了王珪的府邸,而这一次看门人早就在门口张望专门等待他的到来,一来状元郎的赏钱够大方,而来也是王珪的郑重嘱咐——若非有过接触知晓王景范并非是轻浮之人,他会派家仆专门去寻王景范,时下进士及第之后,新科进士们狎妓、醉酒之类的事情可是不少,虽然可以当做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但这对韩氏家族来说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等在门口的家仆老远便看到一个青衣人影向这边走来,便高声呼道:“前面可是状元公?”

王景范快走两步笑着说道:“王大人怎么这么着急遣人在门口等候我么?”

家仆听出是王景范的声音后就赶快跑了过来说道:“状元公,我家老爷让我在门口等候,只待状元公您来便直接进去赴宴……”

王景范一边将一个红包扔给他一边笑着说道:“韩大人的府上可是来人了?”

家仆用手指一捻,隔着薄薄的布料,三粒珍珠的感觉传来之后脸上笑得的更开了,躬身说道:“韩大人府上今天下午便就到了,两位韩大人则是与老爷一起回来的……”

“噢?!”王景范停下脚步疑惑的问道:“难道韩家娘子下午的时候便已经到了?”

家仆笑着说道:“早就到了,不仅是韩家娘子来看状元公,两位韩大人的夫人及其一些韩家人也来了不少……”

王景范听后心中略微思量一番之后便走进王府,在家仆的指引下很快来到中厅,此时中厅中已有不少人,不过家仆所说的韩家女眷一个也没有,大概是到后院去了,他见王珪走到门口便向前走了两步躬身行礼:“学生拜见老师!”

“见复不用多礼,韩绛韩大人想必你是见过的,这位韩缜韩御史同为某家同年……”王珪笑着向前亲热的扶起王景范向他介绍身后的几人,转过身后对韩绛和韩缜说道:“子华兄、玉汝兄,昔年我们同为庆历二年的进士,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看着新进士遥想当年我们那时,颇有些感慨啊!”

韩绛步下台阶走到王珪身旁说道:“呵呵,禹玉兄说的也倒是,每至春年这金明池上路一代新人换旧人,看着他们就想到当年咱们意气风发之时恍若昨日,每逢思起不胜感慨!”

王景范立刻拜道:“学生拜见老师!”

韩绛连忙上前扶住王景范的双臂笑着说道:“这是借王大人的府邸为你接风庆贺,状元郎若是如此多礼,王大人可是要怪罪了!”

虽然在崇政殿唱名、期集院和今天的琼林宴上韩绛都注意过王景范,不过两人却从来没有说过话,更没有如此近距离的打量对方。王景范说不上是什么貌比潘安宋玉,一张国字脸、剑眉让眼前这个年轻人显得英气勃发,不过那双清澈幽深的眼睛却又让人感觉状元郎深沉内敛,韩绛身材就已经算是众人之姿了,不过等站到王景范的跟前才发现对方居然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想到王景范的才学和近期的品行,韩绛心中就更加满意了。

虽说是不多礼,但是王景范在靠近韩缜的时候,依旧是非常恭敬的拜见这位未来的岳父。相对于韩绛有些刺人的气质,韩缜更让人感到亲切一些,不过正是这位让人感到亲切的岳丈在朝堂之上却是有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官职——御史。此时朝堂上与民间的重点视线都被吸引到新科进士身上,但是这位御史大人在两个月之内便将参知政事孙抃弹劾去位,而更有眼色的将内侍都知史志聪搞掉,让人领略了一番这位新上任不过几个月的御史大人的刀锋实在是够锐利。

对于史志聪王景范还是颇为了解的,去年自己囊中羞涩之时便打劫了这家伙,不过似乎是因为他的打劫使得史志聪财产受损严重,更逼迫这家伙铤而走险,结果在私自役使皇城亲从一事上让韩缜抓住了把柄,一纸弹章让这小子彻底完蛋——大宋立国之后充分吸取了前代内侍作乱的教训,一直以来就对内侍采取严厉的打压措施,史志聪自己漏了马脚让韩缜抓住,这一弹劾不仅赢得了满朝大臣的赞同,更为这个新上任的御史大人平添了三分威严。

昨日王珪为韩家做媒,王景范对于那本据父亲所言的后世“盗版”《全宋词》内容并不全信,便让宋端四处打听有关韩家的一切消息以供自己参考。韩家虽然算不上望族,但韩家三代连续出进士并且仕途发展都很顺利,自然算的上是有名的家族,只要略微关注便有无数关于韩家的消息,像韩缜这样去年刚回到京师开封便一下参倒一个参知政事和一个颇有权势内侍的新任御史大人,更是消息无数。

厅中四人坐定,王景范却瞟了一眼昨天来时摆放屏风的地方,结果屏风已经被撤走,重重纱帐中露出了一个门户,便对昨天自己隐隐感觉屏风后有人关注自己的事情有了底,估计昨日眼前这两位韩大人甚至是韩家娘子母女搞不好都在后面转了一圈。他猜想的是不错,不过却没有想到凡是在京师开封的韩家重要成员昨日都在屏风后面走了一遭,若不是韩宗彦也与两个叔叔和王珪同年不好序论,今日这里韩宗彦也会来。

四人正自寒暄之时,一位身披淡黄褙子乳白百褶裙装女子在一名丫鬟的陪同下步入客厅,用来压住裙幅的玉环授随着女子的走动时不时的相互轻击叮叮作响。王景范抬头一看说不上被这女子的容貌所迷惑,但那一抹惊艳是少不了的,心中也明了这名女子便是今晚他前来赴宴的主角韩缜的独女韩慕雪。韩家能够与众多朝中勋贵重臣联姻,除了韩亿的经营之外,韩家儿女的教养有很大的关系,单看这女子行止便可知韩慕雪虽是独女但韩缜家教有方,眉目中并无骄横之气。

王景范只是略微的判断了一番,心中便长舒一口气,对于女子长相他倒是并不是很在意,只要胖瘦与他相当,面容不是丑到极点便也无所谓;想来以韩家人才辈出韩缜的女儿学问就算差些也不该是无趣之人。王景范最为担心的便是韩缜的女儿出身高贵又是独女,韩缜宠爱过分养成骄横之气,那他可就惨了。

现在外面正闹得沸沸扬扬的衮国公主与驸马不合之事就是现成的例子,衮国公主出生后不久便封为福康公主,乃是当今皇上的长女。当今皇上的身世在现在已经不是宫廷秘密,其生母李宸妃生前不能得到应有的地位,皇上知晓自己的身世之后便将衮国公主嫁给了其兄子李玮。不过从去年皇帝病重衮国公主进宫后到皇上病体初愈公主并不回宫,坊间便传言公主与驸马都尉家事不和,这些传闻本事宋端无意讲给王景范听得,只是自己得知要与韩氏联姻心中也曾担心自己会步了那驸马都尉李玮的后尘——宫闱秘事虽然坊间极为感兴趣,传言夸大也是自然,但传言并非全部是假的,从现在衮国公主降为沂国公主,驸马都尉出卫州,这两个举动也明白无误的表明这个衮国公主的厉害。

韩慕雪走到桌前,韩缜一脸怜爱的说道:“见复,这便是小女慕雪,族中排行十九,平素唤十九娘!”

王景范刚刚站起,韩慕雪如玉双手从宽大的袖口中露出,手指相扣放置在腰侧屈身道了声万福,他也立刻站直身体还礼:“见过十九娘!”

待到王景范坐下,韩慕雪也从旁边丫鬟端着的托盘中拿起酒壶为厅中四人分别斟酒。在韩慕雪来到王景范身侧的时候,那刚才道万福时一闪而现的葱葱玉指又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鼻间飘来淡淡的蔷薇花香——蔷薇露是从遥远的大食国所运来,以玻璃瓶装盛价格自然不菲,最是受权贵人家女眷的追捧,而官宦酒楼也是愿意购上一些,在酒壶中只需加入两三滴便可以使得酒液芳香宜人。

王景范束手正襟危坐,小小的酒杯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已被斟满,韩慕雪斟满酒杯之后便再对四人道万福之后便飘然而退。人已退走那淡淡的蔷薇花香却依旧在这厅中索然余味,王景范面目虽无变动甚至向其他三人敬酒就仿佛刚才韩慕雪从未来过一般,不过心中却留了个影子——他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将这一生的家事付诸于泡影,不过他依旧是个不到十八岁的少年,心中却依旧和同龄人无甚区别,别人所向往的东西他也同样向往不已,只是他心事远比别人要重些,埋得更深些而已。

王景范的样子都落在王珪等人眼中,心中不禁对他的评价更高了一层,同时也是心中感到有些不妙。他们自问自己若是如同王景范一般少年得志可没有这么好的定力,见到韩慕雪这样的美人还能无动于衷,不过他们也不敢确定王景范对韩慕雪是否满意。

这桩婚事虽已经开始韩家将那些有想法的世家大族都挡在了门外,但是婚事一天没有确认,对状元郎有想法的世家大族便一天不会死心。尤其是今天琼林宴之后,新科进士们未有家事者已经被人家瓜分的七七八八,若是有狗急跳墙的无耻世家开出天价嫁妆引动王景范,那后面的事情对三人而言可就十分不妙了。

韩缜对自己的女儿婚事最为上心,韩绛着急则是因为状元郎前途远大招为韩家女婿日后又多一份强援,两人频频向王珪使眼色,这让王珪也有些如坐针毡,只是他也不好当着韩氏兄弟的面开口相询。

王景范虽然年轻但也对这婚事一事听说不少,向自己这样能够在婚前见到女方的还是很少的。自己的父母双亲已故又无兄长,这相亲原本是在过细贴之后才有的事情,若非自己是状元对方急于嫁女,能够见到对方的兄长已是开恩——买衣服看袖子,娶媳妇看舅子,绝大多数相亲是看不到女方本人的。原本相亲乃是极为郑重的事情,无论去哪家看对方都是要备下酒席以示对对方的看重。

看着王珪在韩氏兄弟目光下如坐针毡的样子,王景范心中也是有些好笑,便站起身来对王珪深深行了一礼,让其他三人有些莫名。三人心有所感,韩缜脸色瞬间有些发白,而韩绛和王珪的脸色也是难看至极。

“两位老师,韩大人,想必已是清楚学生家事如何,学生父母早已故去亦无兄长,蒙三位大人看重有意将十九娘许配于学生,学生铭感于内……十九娘端庄贤淑,学生心中倾慕不已,今日还请王大人做主代学生父母向韩大人求亲!”说完便从袖中拿出一个檀木小盒,王景范打开檀木小盒内里装着一只非常款式非常繁复的金凤钗双手呈送到王珪的面前。

王景范将凤钗双手呈上之后,韩绛兄弟脸色大喜,而王珪也笑呵呵的站起身来双手将檀木盒子拿过说道:“见复客气了!今日为师就代你父母做主,向韩家求亲……玉汝兄,恭喜!恭喜!”

这金凤钗乃是王景范今日托于文传和俞樾去质库楼花费重金购下的,两人不敢怠慢直接带着一个金饼前往,质库楼老板亲自接待,将所藏的金凤钗悉数拿出以供挑选。两人对这金银器也不熟悉,好在质库楼老板可是行家里手,加上去年有求于对方行事方便,更因王景范乃是金科状元更不敢有任何欺瞒,便代为挑选了一支做工最为精细的金凤钗。原本质库楼老板还想要巴结对方这个未来的权贵想要送给王景范,不过于文传和俞樾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而手中的一个金饼就是十六两犯不着占那个便宜,一番推让之后以八两金成交。

如此贵重的金钗自然是王景范预备下来的,他心中已经决定只要韩家小姐只要不是太过丑女无盐,他便应允这桩婚事——双方尚未交换细贴,不过韩家已经安排今晚见面,他也不能不郑重对待。按照习俗一旦相亲满意的话,就应赠予对方金钗,若不满意则送彩缎两匹以示姻事不和。眼下他虽不知韩家小姐人品如何,但这些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已无什么理由来说服自己拒绝这桩婚事——韩绛他已经见过,有个叔叔摆样子他也不相信韩家小姐会丑到哪里去,备下金钗就是让韩家安心,他根本没有想着回赠彩缎拒绝。

王珪将檀木盒双手递送到韩缜面前,韩缜站起来却没有接过来只是笑着说道:“好!好!十九娘!”

王珪开始还有些惊异,不过在听到韩缜唤女儿上来心中便以明了,便将木盒拿在手中等待。很快刚才惊鸿一现的韩慕雪再次来到厅中,只是这一次她略微低着头,面庞被鬓角的一缕黑发所遮掩,但粉红的脖颈却露了她的底细。

“见复,去吧!”王珪将檀木盒递回,韩缜的想法他是非常了解的,是想让王景范将那金凤钗亲手给女儿带在头上。

王景范双手接过木盒走到韩慕雪的身前,将那金凤钗取出,华丽的金钗在灯烛的照耀下流光溢彩,长长的珠串泛着宁静的华光,更突显了这只金凤钗的华贵。王珪与韩氏兄弟也算得上时富贵之人了,这金凤钗放在盒中的时候尚未觉出什么,但一拿出来之后便如此眩人眼目,可见其价值不菲,心中暗想怪不得状元郎在东华门唱名之后没有接过一家的遍手钱,连昨日韩家许下的系捉钱都没要,单看拿出的这副金凤钗便已知晓这个年轻的状元郎身价不菲,人家是不会因小失大。

王景范走到一直低着头的韩慕雪身前,心中也一时有些迷茫,自己的婚事就这样决定了?不过他很快的清醒过来:“是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在心中暗自答道。

“景范今后决不负十九娘之情!”王景范轻声说道,说完便将流光溢彩的金凤钗轻轻的插在韩慕雪头上的发髻中。

第三十八章 婚事对等

第三十八章婚事对等

走出王珪府第之后,宋端和俞樾早就在门前等候了,王景范在台阶下向门口的韩氏兄弟和王珪深深行礼,这一次晚宴众人都是达成所愿是以在王景范为韩慕雪带上了金凤钗之后,四人宴饮也随意了许多。对于婚俗尤其是与韩氏这样的良族结为姻亲有何禁忌之处,王景范是不懂的,便在私下里希望王珪能够作为他家中的长辈带他张罗婚礼,王珪也一口答应下来。

王景范的婚事在这次赴宴之后也就算明确下来,估计今天晚上对状元郎还有些想法的公卿巨富们也就彻底死了这个心思。这婚事一确定下来之后,就会有条不紊的展开——为了争这个状元郎做女婿,韩家已经放下大族的身份,草贴、细贴、相亲、许口酒都在这两天内就完成了,尤其是相亲和许口酒,这些若是放在平常都是要大办宴席的。

不过这只是繁复婚俗的一个开始,后面还有更麻烦的,王景范也觉得自己无力支撑,其中的一些环节完全是由父母兄长来完成的礼节,只是自己孜然一身,遂请求王珪以老师的身份代父母来完成这些礼仪。王珪在这上面是责无旁贷,况且他也是进士出身,并且还是那一榜的探花,也非常清楚新科进士们很快就会被朝廷授官。

如王景范这样的状元科第进士第一人,按照规定都是授予将作监丞,通判诸州,若是上州官阶一开始便就达到正七品,而中下州也是从七品,起点之高远比国朝初立的时候要好得多,至于隋唐就更无法比了,那时的进士还要经过关试合格之后才可以授官。

现在王景范与韩家女儿的婚事已定,王珪相信韩家会重视此事,这通判诸州估计八成以上会是上州,甚至也许授官完成之后还没等王景范去上任就会升任别的职位留在京师开封。不过以王珪的眼力来看,王景范多半还是会选择离开京师开封的——虽是士人都有恋阙情节,不但升职快且京师开封的生活也是地方无法比拟的,不过若无亲民官的履历短时间是看不出什么来,时间一长就成为仕途上的一大阻碍,更不可能跨入参知政事乃至宰相层次。

“先生,我们是否去丰乐楼?苏子瞻曾留言若是时间尚早便去丰乐楼寻他……”在牛车上俞樾问道。追从王景范这么多年,他也多少清楚王景范对这种姻事的想法,不过这种事情也是没有办法,今日韩家,明日李家什么的都会冒出来,若是合意的话还是尽早将婚事定下来堵住别的权贵的骚扰,毕竟先生是做大事的人,根本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浪费在此事上。

王景范摆摆手说道:“不用去丰乐楼了,我现在已是韩家的女婿,不适合去丰乐楼不然外人添油加醋,明天天亮那新科状元寻欢作乐的谣言便会传遍京师,于韩家的脸面不好看……”

丰乐楼是京师开封正店之首,虽然不是那青楼妓院所在,不过入夜之后有好几百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聚集于楼廊檐下等待酒客的呼唤。从楼下的街道上抬头向丰乐楼仰望,那些女子的裙裾飘带和传出的笑闹声格外让人飘忽欲仙,客人是尚未饮酒便已心醉。王景范若是去丰乐楼与诸多新科进士们一同宴饮有女子相陪也没什么,丰乐楼又不是妓院于名声也没有什么损碍,就算是狎妓也不会被人说什么,只是他也不愿在这事上给自己找麻烦。

“先生已经决定与韩家结成姻亲了?”俞樾犹豫了半天,虽然心中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但还是忍不住口头上确认一番。

王景范笑着说道:“萌甫,婚事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与韩家结成姻亲也没有什么……不过今后一段日子你们几个可就要忙一些了,与韩氏结亲可能会麻烦一些,明天宋端就去买上四匹好马加上五辆马车,到时候出门办事也方便一些;另外便是都采购一些绫罗绸缎、名茶酒水……嗯,还有便是看看咱们宅院周围还有没有能够租售的,再租下两套宅院将住在咱们宅第中的进士们都分散出去,免得他们得意忘形之下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俞樾得到了王景范肯定的回答之后,便笑着说道:“那学生就要恭喜先生了……”

“无甚可以恭喜的,以后的事情还比较多,过几天朝廷就会要授官,我怎么也会等到婚后才会赴任,朝廷会给出相应的婚假,只是我已经不是一个人,眼下正是需要你们做事的时候……”王景范摆摆手,显然对于自己的婚姻无法做主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排斥的。

“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本是学生应该做的,先生只用吩咐就是。”俞樾和宋端齐声说道。

王景范沉默的点点头,半晌才说道:“耻夫、萌甫,还有寿道,你们这段日子还需要仔细思量一下未来个人的前途。尤其是耻夫,若是你愿意我今日回去后便给狄大人写信,只是从军之后这军籍就一生都无法摆脱,本来是谋划朝廷若是能够开武举,耻夫以武举出身最是稳妥,但朝廷已有七八年未开武举,这也是家父始料未及……”

正在赶车的宋端只是略微思量一番说道:“先生赴任正是用人之际,学生还是留在先生身边更好一些,多少遇上事的时候,学生也可以代先生跑腿……”

“呵呵,那可就大材小用了,若是我留京做个京官那也无所谓,只是不经地方亲民官,朝廷对这样的官员是不会委于重任的,长痛不如短痛,我是必定要离京赴任的……我想趁着狄大人还有些权威的时候,让他将你安排到离京较近的军中任职,一旦朝廷开科武举,到时在旧任上改转亦是同样谋个好出身……”王景范笑着说道。

武举以武艺举人,这原本唐时便就有,如同现在的制科一般武举的名目也多有不同的名目,不过总归是常称武举而已。原本国朝初立的时候,也不曾设立武举,只是从真宗皇帝时就有人提出要重开武举为军队选拔人才,到了当今皇帝天圣年间的时候才得开武举,不过才开了二十余年到了皇佑年间便停开了。在王景范父亲寻到宋端觉其有这个方面的潜力,并且加以栽培之时,还有武举科目,父亲去世之后便不曾开考武举了,这也是谁都没有料到的。

说起来父亲对王景范的培养也很偏重于武科,除了拳脚功夫之外,更是注重传授兵书战策。一来这官场如战场,各种奇诡智谋层出不穷杀人不见血,自幼培养接触这些哪怕以后不为将为帅也是用得着;二来若有朝一日朝廷用兵,王景范早在这方面有所培养亦可不至于为人所欺,顺便培养宋端那就是为了让其通过武举的文试部分了。

王景范最后决定的说道:“耻夫,今夜我就给狄大人修书一封,让其安排你从军,有他的照拂亦可升迁迅速一些……人家将两个儿子托付于我,怎么我也要给人家一个交代,这封信是免不了的,另外你也要替我带几句话给狄大人,不然朝廷这么三番五次的找上门去,恐怕狄大人现在已有所不安了。”

皇帝病情好转之后,狄青虽然告老还乡但这么一位在军中享有极高声誉的重臣,朝廷怎么也不会放任置之不管的,每逢旬日必有皇帝的使节前往问安,除了皇帝的君臣之意之外,大抵还是监视的味道更多一些。王景范与狄青接触也有段时间,这是一颗重要的棋子并不是助其简单的渡过危机就算完了,在春闱之前还时常互通书信以稳定狄青略显焦躁的心情,只是礼部试和殿试紧邻,这刚中了状元又是因婚事而缠身,也应该写一封信遣宋端亲自送去。

王景范身边是需要用人,尤其是宋端是唯一一个在武艺上有成的学生,若是他任京官宋端的作用也就是打探消息外加跑腿办事而已,放飞他让他追寻自己的前途也无所谓。只是王景范第一个便否决了京官的想法,十几年后的熙宁党争王安石大杀四方,他没有当过地方亲民官的经历必将成为他仕途上的软肋,一旦双方有所冲突,王安石以这个理由将其差遣出京易如反掌且又光明正大,这是王景范所不能容忍的。一旦前往地方担任亲民官,那宋端的用处就会极为突显,有这么一个身负武艺的弟子办事那好处自然是很多。

宋端听后心中虽然早已有计较,不过王景范能够在这个时候坦白说开,也免得两人心中就此事存下芥蒂。就这些收养的孩童培养和使用,王景范父子早就有过计较,大恩如仇,这些孩童若是只用作普通家仆或是更高一些管理府中事务自然不用如此小心,但这些孩童其中一些颇有天分者悉心培养之后会成为王景范日后仕途中重要的助手甚至是盟友。如此一来,王景范在使用它们的时候必然是要格外的小心,其中一条便是绝不阻碍他们的前程,相反还要为他们的前程尽可能的创造机会,更不能再某些事情上以牺牲他们为代价。

“宋端听凭先生安排!”正在赶车的宋端略微激动的说道。

王景范呵呵笑了两声继续对旁边的俞樾说道:“萌甫,你和寿道与耻夫不同,若是朝廷对我的任命下来是个文风鼎盛的地方,我会将你们带在身边继续教导你们,若是任命不佳你们两人便将高凤翰和钱琦他们接到京师开封来,就在白沙书院就读。白沙书院自会有包大人和韩氏家人照拂,今后会有更多的大儒前往讲学甚至是留在书院任教,这对你们的学问增长有着极大的好处,将来你们如同我一般也去考科举……”

这科举考试算是已经完成,白沙书院作为王景范心目中重点要经营之处自然也要在春闱结束后也要收收心开始对白沙书院做出一些举措。这一次寄宿在白沙书院的贫寒考生,开封府发解试尚且不算,在礼部试中有三十余人考中进士,虽不是白沙书院所培养出来的学生,但这依旧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在决定留下来的落第考生吸纳进入白沙书院任教之后,白沙书院距离一个正规书院也就差名师任教了。

至于名师任教这若是在大考之前对王景范而言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就算慢慢积累若无十余年的苦心经营,休想看到一个名满天下书院的雏形。不过王景范这次大考夺魁,外加三十多名进士的名声,这对书院是一个极大的促进,而王景范也相信有包拯和韩氏家族的人照拂,邀请如胡瑷这样的当世大儒讲学就不会像以前那么艰难了。

若说白沙书院还有什么让王景范有些遗憾的,那也是他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去外地赴任,无法亲自经营书院,再者便是报纸一事,委托于包拯代为问询,只是到现在包拯也没有一个准确的回信。这报纸一事王景范虽然觉得等自己在朝堂之上有一定权威的时候再行推行也不是问题,但想到父亲如此重视此事他心中也未免有些遗憾,不过好在白沙书院的学报因为胡瑷讲学的关系在京师开封的士子当中很有影响力,甚至有的书商要求多多加印以贩卖到其他各州,这也算是个安慰。

俞樾听到王景范对他们的安排后,心中更是感激——宋端能否出头那是需要很大的运气,而他和于文传都希望能够通过科举考试步入仕途,尤其是在王景范科场夺魁之后,看到状元郎如此风光,若说心中没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今日王景范再次重申了对他们参加科举考试的承诺,这对于俞樾他们而言是至关重要的,随着他们的年龄增长,在王景范的教导下远比老先生在世之时要快得多,若白沙书院没有胡瑷那样的名儒坐镇,至少俞樾是决心要随王景范一同赴任的。

王景范正与宋端和俞樾在车上谈论之时,不知不觉也便到了自己的住处,正要走入门中的时候,他心有所感的看了看自己居住了快一年的宅院,心中暗自一叹便对旁边正在整理牛车的宋端说道:“耻夫,明日也看看,能否租到一处比较大一些宅院,我可能会用来办亲事时使用……”

“先生,这是否有些铺张了些?”俞樾有些担心的问道。

王景范摆摆手说道:“虽有榜下捉婿的习俗,不过与韩氏家族联姻我也不想让别人嚼舌头,也就租上两三个月,到时我也就赴任了。”

宋端皱着眉头说道:“先生,这租个宅子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租什么样的宅子,而这租金也是……”

王景范笑着说道:“就照着宰辅的宅子来租,你到吴老那里去先支取三百贯用来先解决马匹和马车之类,到时候宅子选好了之后我就去看看,若是合适便租下。”

“先生,若是这样的宅子,恐怕每日给钱不下两千钱,这未免有些……”

“这不算什么,世家大族应有的排场么?”王景范自嘲的笑了笑,然后肃容说道:“韩家从韩亿那辈开始到现在三代皆有进士及第者,韩绛入仕十五年已官至三品翰林学士,位至参知政事乃至宰辅亦不是不可能,韩缜虽然差些也有这个资历。我娶的是韩家女儿并非是入赘韩家。耻夫、萌甫,你们要记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在这桩婚事上别人如何去看我并不管,但是家事便是家事,与仕宦无关,今后官场上的事情严禁后宅插手不该知道的事情!”

宋端和俞樾听后立刻躬身行礼齐声说道:“学生谨记先生教诲,不敢逾越!”

王景范点点头便走进空荡荡的宅院,看这样子苏轼他们去丰乐楼庆贺不到后半夜是不会回来了,昨日好歹有个琼林宴来限制着他们,明天的新科进士期集活动没有什么朝廷官员主持,他们今晚可以将金榜题名后激动的心情彻底挥发出来。王景范只是希望他们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那就要乐极生悲了,事实上等再过一个月多一些,苏轼父子三人可能就会收到程氏病故的消息了,对于这种事情王景范不是神仙也不能改变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故事:宋代的状元中有五分之一多一些位至宰辅,在仕途上侍制(四品)是一个门槛,差不多有六成以上的状元都迈过了这个门槛,两宋共一百一十八名状元,正史有传者五十五人。就戒念所掌握的北宋状元中,嘉佑二年之前的状元中有十四个在入仕十五年之内达到正四品侍制以上的官阶,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吕蒙正、苏易简、冯京三人,前两人只用了六年的时间就位至翰林学士,苏易简死的比较早暂且不提,而吕蒙正在被任命为翰林学士之后的第三个月便被升任参知政事踏入执政阶层,三次为相独掌大权长达九年,估计除了韩琦之外没有一个能够与之比肩了。当然升官最快的是蔡薿,依附于蔡京使他自中状元九个月内升到正四品中书舍人,再过六个月升为给事中,升官速度在宋朝前所未有,不过这小子没有踏入执政层次,蔡京一倒他也跟着完蛋。

第三十九章 抱石之宴

第三十九章抱石之宴

诏命授官还没有下来,不过新科进士们在这段时间里是不会寂寞的,各种期集活动排的十分紧密,不过也并不是所有的期集活动都是必须要去的,这也给新科进士们留下了诸多自我空间在酒楼等处潇洒——现在如何玩乐都不会有人说什么,一旦授官自己的身份便发生了转折,况且科场得意诸多先前看似出格的举动都会被视为美谈,等以后做官就要被条条框框限制住没有这等豪情洒脱了。

不过并非所有的新科进士都是在酒楼潇洒的,也有很多新科进士如同王景范一般开始忙于自己的婚姻大事,只是没有他这么干净利索罢了。还有少数新科进士则是趁着科场扬名之际开课授讲,如受到宰相文彦博支持的张载于大相国寺设下虎皮座椅授讲,文彦博亲自去捧场这也是极少见到的事情。

王景范并没有去大相国寺听张载讲《易》,据说晚间进士程颢带着弟弟程颐前去与表叔张载辩经,张载只讲了一天便下台交给程颢兄弟来讲学,并且坦诚而言:“比见二程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辈可师之……”张载成名已久,其弟张戬亦是进士出身,只是他受困于科举多年,在关中虽享有大名与时任通判的文彦博有交往,弟子亦是成群,能够在大相国寺授课已是一件士人之间的美谈,而中途谦让于二程兄弟更属难得。

对于这段美谈王景范早已从《全宋词》中二程小传中已然熟知,原本也想要凑个热闹,不过却苦于自知自己在《易》的造诣上远不如张载及二程兄弟,如若不然他定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不过作为同年王景范亲自拜访张载,希望其在等候诏命授官这段时间能够前往白沙书院讲学,同样他也向二程兄弟发出了这样的邀请,三人都欣然应下。

张载和程颢都是要做官的,以他们的学问回到京师做京官理应不成问题,不过这也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幸而程颐没有功名且学问高深,正和了王景范为发展白沙书院的意图。对于王景范有意邀请程颐能够长久留在白沙书院讲学,程颐并没有做出明确的回应,只是现下他也没有什么比较好的选择,况且白沙书院在这次科举考试中小有名气,对于讲学者的待遇甚是大方——王景范为其开出月俸三十贯,白沙书院独立的宅院一所,书院并且为其提供各种生活上的便利,包括车马、购书、薪炭、寒衣、食宿之类的补助,足以让程颐生活无忧专心学问。

在王景范看来只要程颐不拒绝那就等于是默认,程颐也将成为白沙书院第一个招揽来的有分量的学者——尽管他的名声只是刚刚显露。其实王景范更想招揽的是二程的授业恩师周敦颐,周敦颐的名声不显不过二程的父亲时任南安通判的程太中清楚他的学问精深将两个儿子送于门下,从与二程的交谈中王景范得知周敦颐此时刚迁为太子中舍签书,署合州判官,现在应该在合州任职。若是周敦颐仕途坎坷也就罢了,只是从二程的口中他私下推测这位后世所倍加推崇的大儒政事精绝,宦业过人,不过还是修书一封请二程兄弟寄予周敦颐,邀请其常驻白沙书院讲学。

虽然张载及二程兄弟接受了王景范邀请其前往白沙书院讲学,不过王景范还是在与他们交谈的过程中感觉到他们对自己隐隐有所排斥,只是在经学讨论和书院问题上能够与他们找到共同点。王景范心中也很明了,这些恐怕是他在礼部试和殿试中所作文章引来的后果,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科举考试中所作的文章未免有些太过,尤其是殿试的赋文实在是媚上露骨,连他自己想起来都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是科举考试的需要,为了步入仕途的把握更大一些,他只能这么做,至于所引发的后果让张载等人对他的人品有所疑虑,这也只能在以后来证明自己了。

除了邀请同年张载和二程兄弟前往白沙书院讲学之外,王景范这几天也是与宋端再次联手出动,洗劫了当今皇帝身边最受信任的两个内侍王中正与王守规两人在城东的一处居所。自从去年初至京师开封对史志聪三个内侍出手之后,王景范一直就再没干过蒙面大盗的活计,一来是自史志聪三人处收获颇丰,二来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偶尔为之既可替天行道又可用以办更多的事情,其实终归还是他心中对此有些排斥。

不过这一次王景范再次出手是因为京师开封中已经有流言传闻皇帝招揽一道士炼制“仙丹”,而负责此事的便是这两位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对于这种仙佛之类的事情王景范是最为反感的,父亲在世时曾名言帝皇寻仙乃是天下乱政的征兆,小则要了君王的性命,大则开启乱世。大宋北有契丹,西有党项两大祸患,南方还有西南夷时不时的作乱惹出事端,当今皇上坐天下看似太平无事不过朝廷的财政局面已经快要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要不然也不会引出十几年后的那场充满争议的变法了。

王景范本来已经无心再做这大盗的活计,不过在听说这一传闻之后便让宋端前去查访。也用不着费多大劲,王中正和王守规两人其中一个在皇帝身边之时另外一个必在那个招摇撞骗的道士那里,这两个内侍头头名气也大模样自不会认错,守住宫门进出顺藤摸瓜宋端很快便得到了王景范想要的东西——为皇帝炼丹的道士是一个“风灵仙”的家伙,为皇帝炼制的便是促进“房事丹”,正准备炼制的是“长生丹”。

皇帝似乎也知道自己招揽道士炼丹不妥,对这道士的安排也很简单,所需物品皆从宫中支取,却也不许道士炼丹的地方有过多招摇,只是安顿在距离开封城外不远的一处普通道观中,平时也就是身边的两个太监前去递送物品取回“仙丹”。宋端并未潜进道观,只是在门口看到这个道士似乎挺张狂,对王中正和王守规两人并不放在眼中的样子。

在宋端“踩点”后,王景范与宋端便在深夜洗劫了王守规和王中正两人的宅院,并且也“拜访”了那位道人。试探之后发觉那道人不过是个普通人,并无稀奇之处只是掌握了几个偏方想要招摇撞骗的道人,便下手割了他的双耳并未害了他的性命,只是命其离开京师开封。

说起来这王中正和王守规在宫内也是担当内侍高官多年,作为皇帝的亲信理应不逊于史志聪,不过其家财却比史志聪三人相差甚远,即便如此也收罗了不少黄白之物。王景范也是给了他们一个教训,好在他已经不缺钱财,只是略微惩处了这两个家伙就算完事。

琼林宴过后不过二十天,王景范等三百余名新科进士身穿朝廷赐下的绿色官袍前往中书省,拜见了两府大臣之后,昭文相文彦博与集贤相富弼宣布了朝廷对这一科三百余名进士的授官。王景范作为状元以将作监丞通判蔡州——大宋州有七等之分:雄、望、紧、上、中、中下、下,蔡州正是为“紧州”,辖下两个上县八个中县共计十个县,汝南郡淮康军节度,治下九万八千户。

能够通判蔡州这样的“紧州”,也就意味着他的仕途起点便是在正七品,也是这一科所有进士中唯一一个正七品官员,这个起点不能不称为高,榜眼探花都是通判下州,也就是从七品。不过“通判”是差遣官名,他的“将作监丞”则是状元才会授的职事官名,官品是从六品下,而探花榜眼的职事官名为“大理寺评事”为从八品下。

在授官结束之后新科状元们一出中书省便都兴高采烈的相互道贺起来,一直与王景范交好的苏轼兄弟也是走上前来对王景范道贺:“见复,今朝一举成名,他日为官赴任就不知何时才能相距了,今天晚上说什么你也不能再逃了,一切尽在丰乐楼的酒杯中!”

王景范自从金榜题名之后晚间总是单独行动,从未参加过新科进士们酒楼聚会,这也多少让白沙书院的进士们心中存了怨念。今朝中书省授官若是没有类似王景范这样确定婚期的情况,最多拖拉上一个月也就要离京赴任踏上自己的仕途了,如此一来这一科的进士们就会天涯海角各据一方,运气好的也许三四年吏部考核或是回京召对或许就此留在京师任个京官,那大家还有再见面的机会——事实上这些通过进士科考试的新科进士们三四年后再聚首京师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尤其是一甲进士及第与二甲进士出身,因为名次极为靠前,皇帝和重臣都会特别重用这些人。

“今晚大家一起聚一聚,这一科的同年们能够邀请来的都请来,咱们也不用去丰乐楼,就在宅院内那样更自在也无人打扰,酒菜就用丰乐楼的如何?”王景范心中一动笑着对苏轼说道。

苏轼一拍手掌正是赞成,旁边诸如章衡、林希等人也都听到了,都聚拢过来凑热闹赞成这个提议。王景范也就趁热打铁,新科进士们刚出中书省也未走散,高声喊道:“各位同年,今朝授官他日赴任不知何时才能相聚,今晚在舍下略备薄酒请各位同年宴饮,以念同年之谊,日后回首亦是一桩美谈……”

新科进士们一听心中也不禁思量起来,王景范为新科状元年纪也是这一科中最年轻的,虽然文章写得露骨一些有些人心中别扭,但这也是科场的手段谁也无法笑话对方,将心比心恐怕还希望自己以这样的文章拿个状元——虽说每一科的状元未必会成为这一科进士中日后仕途上最为显达之人,但谁不希望自己的仕途起点就尽可能的更高一些?状元上来便是正七品上州通判,那可比县令之类来的爽快荣耀多了。

章衡和林希两位一甲榜魁最先开始站出来赞成王景范的提议,而寄宿在白沙书院的进士们更是无话可说纷纷说和同乡进士赞成。这么一来王景范话音刚落就得到了一大半进士们的赞成,剩下来的进士们今晚若是没有特别紧要的事情也都应承下来。

其实王景范话中有话,何谓“日后回首亦是一桩美谈”?琼林宴前身唐时的曲江之宴一开始的时候也不是朝廷设立的,而是当时的进士们纷纷自掏腰包合力举办,这也是新科进士们金榜题名后最为盛大的欢庆仪式。而在大家欢愉之后朝廷授官各奔前程之前还尚无类似琼林宴那样的全体告别宴饮,若是幸运的话后面的进士们也举办同样的宴饮集会,一科接一科的这么继承下去也是一桩美谈,数十年之后未必不会成为一项新科进士们固定的期集活动。

王景范的提议能够一下子得到这么多的新科进士们的赞成,除了白沙书院的进士们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之外,其余诸如林希章衡等人都是极为聪慧之人,王景范话还没有说完他们便已经意识到其中的韵味了。能够留名的事情他们自然不会放过,更何况这次宴会有可能会被发展成类似琼林宴那样的士林美事,岂会有反对之理?新科进士们很快便集体通过这件事,原本已经订下今晚活动的进士们也都纷纷准备回去推掉各自的约定前来赴宴。

王景范原本也只是被苏轼兄弟话所引起了想法,不过是灵机一动而已。只是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车上同行的新科进士们兴奋的讨论,才意识到举办这样一次宴会所耗费的可不只是钱财而已,还要有许多事情需要筹办,幸好时间尚不过午还有充裕的时间来做准备。

这些新科进士们可是指望不上的,一回到自己的宅院住所后,王景范立刻将宅院的家仆们动员起来,宋端、俞樾、于文传等人皆都分配了各自的职事分头行动。三百多人一同宴饮,那酒菜暂且不说从酒楼送来已经凉了口感不佳,宴会半道上供应不上就会要成了他这个状元郎一大笑柄,自然是将酒楼厨子请到家中来备好食材进行制作。所需用酒倒是没有这个困扰,丰乐楼的眉寿酒足足采购了百坛之多,若不是丰乐楼的掌柜听说是状元郎宴请所有新科进士,他是决计不肯临时抽掉如此多的美酒卖给王景范的……

苏轼他们回来之后就四处串门与其他人坐而论道去了,等着宅院里的新科进士们感到有些口干舌燥之时,却发现平日里服侍自己颇为妥当的下人们居然一个都找不到,这才知道王景范将所有的人都招呼出去办事了——三百多人的宴饮,就是桌椅也没有这么多,还有倒是宴饮肯定在庭院中,这灯烛照明就是一个大问题,家仆们还需要东奔西走四处搜借……这个宴饮说起来挺让人向往,不过对于主事之人而言临时而决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新科进士们听完王景范的诉苦之后,不禁乐得轰然绝倒。从他们一开始在白沙书院认识王景范一来到现在,时间长的如苏轼兄弟已经快一年,短的也有半年了,王景范给他们的感觉一直就是从容不迫进退有度,甚至是一切尽在掌中的意思,现在看到这位状元郎就是一孤家寡人,正忙着给大家去烧水,嬉笑之间新科进士们也开始纷纷动手,或是烧水、或是帮助在庭院中布置酒宴,肚子饿的便到厨房穷搜一番。

这些新科状元都是出自贫寒之家,进京赴考之时都还是饥寒交迫的状态,对饮食生活更不用提什么奢华,填饱肚子就是了。这时操持起来虽然手忙脚乱却也无一人抱怨,更多的是嬉笑甚至是以歪诗斜词相互唱和,宅院中更多了份惬意氛围,一个名唤高江的进士还以王景范这所宅院后院“抱石斋”为今晚宴饮称为“抱石之宴”……

故事:太宗、真宗、仁宗三朝,一般是进士第一人授将作监丞通判诸州;第二、三人为大理评事,通判诸州;第四、五人授校书郎、签书诸州判官事;第六名以下授两使职官、知县;第二甲授初等职官;第三、四甲并诸科及第、出身者授判司薄尉;第五甲及诸科同出身者守选。进士前五名的官阶皆为京朝官,第一甲的职事官则为州郡副长官及县的长官。这种情况在仁宗嘉佑三年腊月时就会有所改变,进士第一名才会授大理评事签书两使幕职官厅公事或知县,下面的以此类推。

宋代的官职极为混乱,诸如将作监丞之类在不同的书还有好几种说法,官品从从六品下到正八品都有,这其中也有元丰官制改革的因素在里面,戒念依据是宋承唐制,以元丰改制为分界线分为“宋前期”和“宋后期”,前期以唐制为标准,当然有所疏漏之处还请各位高手在书评区不吝赐教,感激普教。

第四十章 姻亲排场

第四十章姻亲排场

王景范不在乎宴会采用什么名目,更不会在乎这宴会是不是能够如同唐时曲江之宴那样成为新科进士们在离别赴任前的最后一次盛大宴饮集会,他只是想以此拉近这一科进士们的关系——嘉佑二年这一次科举考试人才辈出,王景范心中曾经暗中计较过,也唯独天圣五年(1027年)和庆历二年(1042年)两次科举考试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天圣五年那次科考出现了包拯、韩琦、文彦博,而后者庆历二年则出现了王安石、韩绛、韩缜、王珪。天圣五年的那些进士们已经成为现今大宋朝廷中呼风唤雨的角色,而庆历二年和这一榜嘉佑二年的进士们还需要蛰伏十年,然后在王安石的成功执掌朝政之后,迅速席卷天下。

从那些《全宋词》所载的人物小传只言片语中,王景范可以体会的到十几年后“熙丰党争”中,自己这批嘉佑二年的进士们在政坛上相互搏杀的惨烈。他也不指望能够通过这一次宴饮就收买所有的进士对自己的好感,事实上在看到这些小传过后,他连白沙书院这三十几个进士能否在十几年之后的党争中站在自己这边都很难保证。

不过按照真宗朝和当今皇上执政期间所产生的状元以及一些非常优秀的进士入仕官员的经历来看,王景范虽不敢说能够与吕蒙正和苏易简一般,但以十年的时间他步入翰林学士的阶层对朝政发出自己的话语权还是应该能够做到的。

如果说王景范如同以前一样是个身无背景的布衣士子,那即便中了状元也未必就会有多么出色的前程,但是与韩氏家族联姻之后,任谁都不会否认只要王景范不会如景佑元年甲戌科状元张唐卿一般早逝,十几年后位列宰辅亦不是不可能之事。最重要的是他今年刚满十八岁,哪怕用二十年的时间升至宰辅也不慢四十岁,这是一个非常让人心惊肉跳的年龄,这也是自从他与韩氏联姻消息确认后,韩氏家族颇受瞩目的所在。

也正是因为如此,王景范对未来的“熙丰党争”有了些想法,虽只是一种模糊的计划,前途也是个未知数,但总是要从起步开始经营的——唐时牛李党争的你死我活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也并不认为份属同年有朝一日这些新科进士们会手下留情,但只要自己日后地位越高,就会有更多的同年不自觉的团结在自己的周围。以后的事情难以预料,但眼下新科进士们要各奔东西,至少两三年内见不着面,还不如从眼下开始经营拉拢他们。

王景范宴请所有新科进士的主意是临时起意所发起的,操办起来可谓是麻烦透顶,眼见日头快要落山,这状元郎府第里面的宴会还八字没有一撇呐。只是一般晚宴开始的时间都比较晚,才没出了令人笑倒的岔子,幸好于文传想到王景范已经快要成了韩家的女婿,况且新科进士们齐聚宴饮道离别若是没有个有身份的官员压场也说不过去,便请示王景范让韩家来帮忙张罗这次宴饮。

王景范一听也是有理,不过韩绛只是副考官,好在欧阳修因为礼部试尽黜太学体的事情闹得太大,这段时间也不怎么出门,便让苏轼兄弟前往邀请欧阳修,另外几人分头去请韩绛、梅挚、王珪和范镇四位副考官前来赴宴。王景范等人虽然想到这点时间比较晚,但新科进士们在中书省大门口决定晚间齐聚宴饮,这个消息早就通过旁边官员的嘴巴传了出去,几位考官自然也都听到了,只是自重身份在家中坐等新科进士们上门来邀请。等新科进士们想到这点的时候,也不禁偷偷抹了一把冷汗,幸好没有闹出这样的乌龙事来。

别人尚且不知晓状元郎的情况如何,王珪和韩绛心中是再明了不过了,王景范虽然置下了产业但终归是孤身一人,不像韩氏家族那般亲族众多。若是安排白沙书院三十多个新科进士住下,也不过是多租两个宅院多雇佣几个人手罢了,若是想要临时起意安排类似琼林宴一般的聚会,别说王景范那点家底不成,就是韩家世族也会弄个底朝天。王景范亲自登门邀请王珪和韩绛时,也是顺手将其家中连带厨子、家仆等人一起带来帮忙,这倒是让原本担心的众人着实松了口气。

王景范的根基是很浅薄,但却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财力来支撑,世家大族广邀宾朋于家大宴自是有一份从容不迫的气度,他这里虽然手忙脚乱却可以直接用钱财向酒楼直接挖人以供宴饮之需——京师开封从来就不缺酒楼,王景范不知前代酒楼有何胜景,想来唐时还有厢坊宵禁就算是酒楼兴盛也有限的很,但京师开封酒楼之盛单从自己住处不远的九桥门一带的街市绣旗遮掩天日来看就远胜唐代。

当状如玉盘的一轮圆月升起中天的时候,王景范的府第已经是张灯结彩,虽不如那些中官势族庆贺佳节一般华丽,但多少也有些喜庆的样子了。新科进士们也是按图索骥三五乘车而至,王景范自然是在门口相迎,而到了里面则是由头戴方顶样头巾,身穿紫衫的青年代为引路——身穿紫衫的仆从就是从丰乐楼里面借来的十余个伙计,不仅如此,还有从任店、高阳正店借来的伙计,甚至连任店的歌舞伎都请来不少。

王景范的宅子其实并不算大,不过酒宴布局也是随兴所至没有集中摆在一起,庭院开阔处六七人一桌摆放,廊榭亭台处三两人一桌,人多处有舞姬表演,人少处也有一两个歌妓唱词助兴。欧阳修、韩绛等人也倒是颇为知趣,知道这是新科进士们最后的集体狂欢了便早早的退席告辞,而在王景范的带领下众进士也是齐集门口恭送五位考官。

话又说回来,王景范自从琼林宴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欧阳修,倒是苏轼等人常去欧阳修家中做客,其文章才学也经欧阳修的推举而名燥京师。这倒不是王景范有意为之,而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对于这位冒着极大风险通过科举考试来推行古文的大文豪,他心中一直是佩服的很,换做自己若是面临此种局面多半是不会这么强硬的,可惜他与欧阳修之间似乎因为礼部试的事情总是若隐若现的隔着一层,让他无法面对欧阳修。

当初王景范作《中庸章句新解》之时,欧阳修是第一个站出来推崇此书的名家,王景范当时若是前往去拜见欧阳修,以欧阳修乐于提携后进的性格,两人未必会发生礼部试的事情,至少也不会现在感觉这么生疏。可惜王景范自己是跨不过那道坎的,而苏轼兄弟也对此事非常明了,从旁推敲过几次,只是他对此事无心遂听之任之了。

虽然高江称的“抱石之宴”称谓有些不顺耳,不过王景范总算是将这次聚会磕磕绊绊的应付下来。到了后半夜这些新科进士们才狂欢结束,意犹未尽的告辞离开,看着满园狼藉的场面,王景范不禁有些咧咧嘴,好在从各个酒楼里暂借过来的伙计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也不用主人招呼就各自收拾起来,门外自有宋端安排租来的牛车来负责运送暂借过来的物事。

待到日上三竿王景范起床的时候,自己的宅院已经恢复到先前的场面,这一夜欢愉恍若梦境。若非是开封街面上茶肆中四处流传着昨日状元郎家中大摆筵席,新科状元们赴任之前齐聚欢饮的事情说得眉目俱全仿佛就如同身临其境一般。不过任由别人如何评说羡慕,这些对王景范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结交同年的一种手段而已,他本人是不喜欢这些的,要不然这半个多月来他也不会对苏轼等人三番五次的邀请都借故推掉。

这边新科进士们授官准备分别赴任,那边王景范的婚事已经下完财礼,韩缜家都已经开始择礼成吉日了——王景范以每月六十贯的价钱租下了一座相当庞大的宅院,单就面积而言就是他先前住处的五六倍之大,已经快要和宰相的宅院相当了。事实上这所王景范准备用于婚姻大事的宅院其历任主人当中就有一个是枢密使级别的人物,太平兴国初年的枢密使楚昭辅就曾住过这里,只是那时他也买不起只是租住而已,后来太宗皇帝专门赐钱万贯才将其买下,整个宅院庞大不说,亭台楼榭经过历任主人精雕细琢布置的已经是美轮美奂。

宅院是没的说,自然这一月六十贯钱的租金也是也是足够高昂,这样的宅第王景范自然是想要买下来的,不过即便有状元郎的名头壮行,这宅第的主人也非要十万贯才肯出售,事实上这已经是算便宜了,不过王景范还是感到有些吃不消——父亲当年在世时就曾说过有意在开封购置宅院以供家人落脚,并且还笑谈京师开封人口只会越来越多,宅院的价格也会越来越贵,以前几十年宅院价格才会翻上一番,以后也许用不了十年便会涨上一倍。

这么好的宅子王景范不是拿不出来这么多钱财来购置,只是眼下他还要与韩家联姻所需用度甚多而且还不知道今后一段日子会碰上什么事情,再者白沙书院也要招收学生,书院正在大兴土木势必也需要更多的钱财以供支持,弄得王景范最近一段时日根本不敢动用自己的根本,只能暂且租下来用于婚事。

韩缜也对王景范肯花如此大价钱租下这座宅院用于婚事而感到满意,这处宅院甚至比韩亿购下以供韩氏族人在京师居住的宅子还要好,可见王景范对这桩婚事是非常有诚意的——在京师开封置下一处如此豪华的宅院,韩缜自问就算从步入仕途至今也未必能够买的下,而当初楚昭辅贵为枢密使也是在太宗皇帝的帮助下才买到的,可见这居京师可真是大不易。

其实韩缜也动了主意想要代王景范购下这处宅子,毕竟此处宅院连亘数坊,栋宇宏丽,其宅院内部装饰已经比的上顶尖王府的规格,十万贯相对而言也确实不贵。不过在与王珪商议之时,王珪力劝韩缜不要如此这样做,搞不好会触怒王景范,说不上推掉这桩婚事但终究在对方心中存了根刺,若是在婚后因为此事与韩家娘子姻事不合那可就遭了。

韩缜思量再三,也是觉得王珪劝说的有理,王景范绝非贪财之人,连带下财力也是依据韩家陪送而来与之大体相当,甚至还有一奇物玉柱椀,价值虽比不上自己陪送的庄园,但有钱庄园随时都可以买,这玉柱椀可是没处去寻。韩缜暗道还是王珪眼力老辣,看穿了王景范乃是一个很是自强之人,与韩家结亲并非图韩家权势而是遵从老师的意愿,这等人只能暗中相助,若是放在明面上搞不好就会结下怨恨。

这与世家大族联姻而不弱了自己的名头也确实让王景范有些心中叫苦,其实洗劫王中正和王守规多少也存了这个心思,只是那个“风灵仙”却是财货很少,却也更让他警惕——风灵仙也许看不中财货更说明这家伙所图甚大,前代也没少发生妖道操纵帝王的事情,不过割掉了风灵仙两只耳朵已经足以让他不敢再出来招摇撞骗了。从王中正二人处所得虽比不上史志聪三人,但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可惜还是不能让他下定决心将宅院买下来,只能等到自己赴任之时再做决定。

王景范已经授官,不过却因为姻事尚未结束朝廷予以放宽其假期,这也是体恤之意,只是这婚事又必须要紧锣密鼓的筹办了。在下财礼之后便是择礼成吉日,王珪除了作伐成全王景范与韩慕雪的婚事之外,因为王景范已无家长只得由王珪来代行,这择礼成吉日也是由王珪来选定。王珪自然是选择最近的婚期,免得耽误了王景范去蔡州赴任,其实蔡州虽不不若陈州那般紧邻京畿开封府,但也相距不远,乘船沿蔡河而下至蔡口转乘牛车不过四五日的功夫便可至京西北路蔡州治汝阳。

由京师开封至蔡州,整个行程最长也不过十天,韩绛兄弟既然已知王景范做地方亲民官,自然是在这上面下了功夫。当年韩绛考中进士之后通判陈州,而韩缜则是签书南京判官,这两处都不算远,至于王珪也是通判扬州这样的上州直接乘船便可至开封。原本在韩氏家族及其姻亲家族联络下想要将王景范弄成通判陈州的,结果才发现陈州通判上任不足两年已无空额,只得退而求其次通判紧邻陈州的蔡州,若是无这层关系,王景范即便能够通判上州估计多半是两浙路的某州。

四月十六宜婚嫁,这便是王珪所定下的择礼成吉日,也便是王景范赢取韩家娘子的日子,四月十三王景范便差人将催妆花髻、销金蓋头(音同盖头,通假字啊~~)、五男二女画扇、花粉盠、洗项等物,而韩家则回赠金银双腾御、罗花幞头、绿袍、靴笏等物——这便是过大礼了。

四月十五在迎亲的头一天,韩家娘子的父亲也便是再过一日便成为王景范的岳丈率领了一大队人马来到新宅院中,他们是完成迎亲之前最后一项“铺房”——韩缜的夫人程氏亲自在新房中挂帐幔,铺设房中器具,甚至连珠宝首饰之物也都准备好,程夫人临走还要留下一队亲信妇人来看守新房。原本王景范在这里已经住了几天了免去了苏轼整日的骚扰,结果这下又被赶了回去,他不仅连新房都不能住,连这个宅院都不能迈进了。

这迎亲前一天的“铺房”也让王景范见识了一番什么是中官势族,哪怕是韩氏这样崛起不过才三四十年的年轻家族。原本王景范布置的新房几乎让未来的丈母娘拆了个一干二净,几十号人手中各自拿着物事,甚至连床都给换了。过不得一个时辰据回来报信的于文传也说不清楚新房变成什么样,只是“极度奢华”四字而已。

王景范听了一通于文传所说的如何如何奢华,半晌才说道:“河北韩家也就罢了,那程氏的父亲乃是资政殿大学士、官拜中书门下平章事,河北博野的望族,其先祖据说可以追溯到三代周朝大司马乔伯封国于程,可谓是根深蒂固。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大族,点点滴滴无不豪奢,我能通判蔡州多半也是这个岳母家出的力更多些……”

同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乃是大宋帝国实际意义上的宰相,也便是现今昭文相文彦博的位子,富弼乃集贤相为次相,程琳坐镇大名府挂的使相的名头并不在政事堂,但影响力巨大据说河北之地已经为他立了生祠可见其威望。韩亿与程琳结为姻亲实在是强强联手,也让王景范对这世家联姻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第四十一章 得偿所愿

第四十一章得偿所愿

无论新房是多么的奢华,王景范今天是绝对看不到了,未来的丈母娘已经派人将新房牢牢守死绝不放一个人入内,连于文传也是半道被赶出来的——于文传只是看了一半便被韩家人的豪富手笔所惊得目瞪口呆,王景范听其叙述自己也可以多半想到光是这间新房的布置,搞不好没有个数千贯是拿不下来的,真是不知道自己的老丈人是怎么给女儿攒嫁妆的,入仕十几年便有了这么深厚的家底,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显然韩缜绝对没有这个本事,而他的官声似乎也不错,不似孙沔之辈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满肚子的男盗女娼,剩下来的也只能归功于韩氏家族的经营能力了。一个大家族往往都是分工明确,入仕当官为家族提供庇护,而家族中也积累了各样的人才借助族中入仕者的权势迅速扩张——官商结合扩张势力可远比孙沔那样以权势构陷获取财货要快得多,各种明暗手段一起上,想想韩氏家族几十年便有如此气象,想来倒在韩氏家族脚下的人可不是个小数。

王景范不是一个迂腐之人,也许父亲谈论此事的时候尚有三分不平之气,但在他看来这似乎是在正常不过了——千里当官为的是什么,不过是“权财”二字,若非如此当年太祖皇帝那些袍泽可就不是杯酒释兵权了,而是人头落地血流成河。想来还是太祖皇帝看得最清楚,当然他那些袍泽心里面也要看得开才行,只是王景范与之不同之处便是在于他非常清楚眼前这个繁华的京师开封百年之内必归外族所有。

那壮观宏丽比皇宫尚要高上三分的樊楼、那挥金如土的巷市,再有便是这百多万的开封百姓,王景范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如蔡京的小传中的一段轶闻,家中西席告诫蔡京之孙首要之学乃是逃跑。王景范自己是不必在乎的,但是他的儿孙所要面临的境况可远比轶闻中蔡京之孙要更加险恶万分,大厦将倾他可不认为自己的子孙能够独善其身,更何况他一直以读书人而骄傲,可在异族人眼中读书人不过是与娼妓乞丐相当,这可是他无法忍受的。

从丈母娘亲自带队铺房之豪奢,王景范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明天的大婚将士韩氏家族展现其中官势族气魄的大好时机,对于一个奢豪的婚礼他虽不在意但心中还是隐约有些排斥的,不过想想若是自己身为父母,儿女婚嫁自己岂不倾尽全力?可怜天下父母心,丈母娘如此作为无非是想让王景范能够善待自己的女儿,看在这份苦心的情分上,王景范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由得韩家去了。

不过丈母娘这番苦心让王景范下了决心,差遣于文传将手中的剩余的十八颗大北珠中挑出了九颗大小相若的来,然后邀请这座宅院的主人再次商谈购买事宜。大北珠虽然珍贵,但京师开封也是时有出现买卖只是不多而已,而史志聪所收藏的大北珠乃是宫中之物自然是与众不同——二十一颗大北珠倒是能够凑出两套大小一般的手串用珠,只是其中一套当初典当给质库楼给拆散了,剩余这套原本王景范是打算压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只是看韩家这个架势王景范是不能藏私了。

这宅院的主人来头亦是不凡,不过王景范终归是来京师开封时间太短,而京师中的中官势族多如牛毛任谁也不可能记得如此清楚,如若不然开封府知府也未免太好当了些——在京师开封,一件不起眼的案子搞不好就牵出几家中官势族出来,也难怪开封府知府能够当上一年就已经是个异数,坐在这个位子上只要能够挺住几个月不出什么大乱子,那政事堂的大门就近在眼前了。

在王景范拿出那九颗一般大小的大北珠之后,宅子的主人当即就为其作价七万贯,由此看出这位主家也是行家里手,当初质库楼老板只是选了七颗便作价五千贯一颗,九颗一般大小的大北珠也大致值这个价钱了。其余三万贯王景范用黄金作价,也算是将其手中的黄金洗劫一空,若非刚刚从王中正二人那里捞了一票,搞不好自己的存银也要全部搭进去。

王景范手中金银来得容易,平日间也没有被钱财所为难过,是以交付也爽快,而对方亦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物,收兑无缺之后便立刻将房地契交付,由此这所曾经住过枢密使的宅院也就改成王景范的名字。

“终归有一天,我必入政事堂位列宰辅,到时也算没有辱没了你!”这笔交易也是王景范有生以来所进行的最大一笔交易,而这所宅院也将会成为他在京师开封的立足之地,想想先前这所宅院的主人,看着手中的契约,王景范对于仕途的进取心从来未曾如此强烈过。

“啊?见复,你将那宅子置下了?”王珪作为男方家长本是想不耽误好友之女的婚事便早两天便住进了王景范的宅院,结果今天铺房同样被王景范的丈母娘给扫地出门,无奈之下便住进了先前王景范的住处。王景范天色擦黑才回来,王珪以为出了什么岔子连忙过来问询,才知今天下午王景范专门去洽购宅院去了,那宅院开口便是十万贯绝不还价,十万贯相对那宅子确实值,但对于王珪而言却是一个非常高昂的数字,至少他是拿不出这么多钱财,也就韩氏兄弟有这个能耐。

王景范与王珪相对而坐,对于王珪的惊讶举动他倒是没感觉出什么来,只是笑着点头答道:“学生已与那卖家交割完毕,房地契等一应俱全,官府也在上面盖印了,总算是赶得上婚事将这件事了结了……”

王珪看着王景范摆在桌子上的契约顿时无语,这东西不会假的,而王景范怎么看都不是那种人,便苦笑的说道:“见复,某家以为你一向行事稳重,怎么也会做起这荒唐事来?暂且不说所耗钱财多少,朝中执政以上者,有几个真正在京师有自己的宅第的,不过都是租来暂住的,何必呢?”

“也是无妨,学生终归还是需要在京师有个落脚的地方的,韩家娘子锦衣玉食嫁于学生,学生自然是不会让其跟着吃苦的,否则也是辜负了老师以及韩家的一番苦心……”王景范说道:“住在这份属执政才能住的宅子里,也是对学生的一种鞭策,时时不忘进取之心……”

王珪听后也不禁为之笑了笑,心中对于王景范置下那所价格不菲的宅院也有了底,多半是被韩缜夫人布置新房的奢豪所动,这个年轻的状元郎看上去是十分稳重,只是还是免不了年轻人的争强好胜之心,不过这也是好事。

“见复,这宅院置下也便置下了,只是这购置宅院的钱财……”王珪心中难免有些不安,根据王景范在礼部试封弥所述的三代,家中并非是世代显宦,而渭州又是西北贫瘠之所,他想不出王景范如何能拿得出那十万贯巨款,更不要说还有白沙书院这个大包袱所累。

王景范肃容答道:“老师请放心,学生家产一部分为家父经营所致,另外一部分也是学生自己所得,虽来历有所隐,但来路亦是正当……老师不用担心,学生是不会去举贷购置宅院的,更何况学生尚有两处庄园经营,狄大人所赠陈州庄园是供白沙书院用度;学生先前在郑州亦有一处庄园,其所得足够学生个人用度,更何况学生与那白沙蔡氏也有份经营,用不了两年学生相信亦可凭借其所得再购置这样一处宅院……”

大盗之举毕竟还是不为人知的好,况且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王景范可没有留下什么首尾,任凭谁也想不到状元郎居然能够干那打家劫舍的事情。王景范不担心王珪乃至韩家的人来暗探他的财富来源,这些事情都是凭空出现的向何处探寻?最多也只能是认为父亲暗中经营积攒下来的而已,根本不可能查到自己的头上。

不过倒是与蔡氏合作的葡萄酒,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恐怕会有意想不到的收入——京师开封七十二正店,真正有属于自己招牌酒的都很少,王景范相信古法葡萄酒必然会在日后占据一席,他不敢奢望蔡氏的葡萄酒会如同丰乐楼的眉寿酒一般,但就是多赚和少赚的问题而已。

王珪听后点点头,心中固然有所怀疑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说起来他们两人是师生,但王珪知道这个“师生”终究不是那种极为亲密的关系,只是王珪为王景范作伐迎娶韩家娘子,这是一个极好的开端,日后未必不会成为真正的师生。

“见复还与那白沙蔡氏有生意往来?”王珪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王景范笑着答道:“家父生前曾好那杯中之物,是以对于酒道有着特别的精研,也曾试着依法酿酒,不曾想还真的将汉唐之时的葡萄酒给酿造了出来。原本这是家父生前自娱自乐之举,没成想白沙蔡氏的蔡恕蔡如心也是尤好此道,是以学生提出酿造那古法葡萄酒。去年学生曾试着按照家父所教方法试着酿造了一些,交予那蔡恕品鉴,果不其然如那汉唐诗文中描述的一般,蔡氏也如先前约定一般向酒务申请了酒状开始酿造葡萄酒。只是葡萄不及粮食,乃是有时令限制,奈何今年尚且不到葡萄采摘的季节,只能等到十月左右才可得酒……”

“噢?葡萄酒,李太白诗中的葡萄酒?”王珪听后不禁来了精神,他的酒量虽然差劲,但却也颇为喜好这杯中之物,只是自己心知酒量不大也能控制自己的欲望,这京师中的好酒不计其数,从宫廷玉液到正店名酒但凡他知道的都品尝过,就是皇亲国戚的家酿酒他也尝过不少种了,王景范所说的汉唐古法葡萄酒却是一下子勾起了他心底的酒虫。

王景范笑着问道:“莫非老师也是好这杯中之物?”

“平时无事,三杯入腹便可忘去尘世忧愁,何乐而不为?”王珪自得的说道。

王景范笑着说道:“那倒是挺好,当初为蔡氏酿造的葡萄酒,学生这里还留了数坛,学生对这酒道毫无兴趣。酿酒之术还是家父生前闲谈之时偶然提及,学生试酿也居然成功,虽不及家父酿造的好,但也可以入口了,正是赠予老师这样懂酒之人……”

王珪呵呵笑了两声说道:“那某家也就却之不恭了!”

接下来王珪又将明天迎亲的步骤和需注意的事项再与王景范详细说了一遍,免得王景范在大婚中出了什么岔子。从王珪作伐起帖子开始到现在,王景范的婚事已经算是进展的极为迅速了,奈何高门大阀自有一套规矩,比不得寻常百姓家这么简单,更何况韩缜生了三个儿子就这么一个女儿,且又温顺贤淑在韩家中排行又小,这自然又多了几分关注,才会使得婚事进行的繁琐奢华。

四月十六,王景范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跟着亲迎的队伍,当中出了新郎官之外,最为显眼的还是那顶亲迎所用的大红轿子。这一天嘉佑二年春闱最幸运的状元郎终于与韩氏家族结为姻亲,一时间吹吹打打的亲迎队伍被沿途的百姓所关注,就如同东华门唱名那天一般,人们争相恐后的在街道两边甚至楼台上伸长脑袋想要看看做新郎的状元郎是何等的风采。一时间观者如堵,甚至王景范不得不在马上不停的作揖希望围观的人们能够给自己的亲迎队伍让出条道来,免得误了亲迎的吉时。

在亲迎队伍好不容易来到韩府之外,总算是没有误了亲迎的吉时,此刻这场盛大的婚礼才刚刚开始,剩下来的各种礼仪步骤多达十四项礼仪。这段时间王景范也没少听人讲解亲迎的步骤,连带昨天晚上王珪最后还详细的讲解了一番,不过王景范对于这等繁琐之事真的是很困惑,只得决定任由自己做个傀儡受人摆布——若是婚事上出了岔子,自己成为笑柄也没有什么,但韩氏若是因此名誉受损那可就要被整个开封城中的中官势族所笑话了。

不过受人摆布也不是王景范什么都不用去想只需按照指示去做就这么简单,这催妆诗可是少不了的,更何况状元郎必是才子,若是催妆诗做得差了恐怕连王景范自己都脸上无光。大体自问是才子娶亲之时必会自作催妆诗,不屑参考前人程式之作,王景范为此也是准备了好长时间才事先作了一首颇为满意的催妆诗,总算是过得女方守门家人的关口。

状元郎大婚虽然不是京师开封头一遭,但大抵先前中状元者都已是二十五六,甚至是三十出头,更有甚者已是老翁,王景范年不过十八正符合寻常百姓适合结婚的年龄,除了天圣年间王拱辰中状元后大婚,这时隔近三十年也便只有王景范一人二十以下中状元而大婚了,是以显得格外热闹。

王景范也不记得用了多长时间才将那可怕的十四道亲迎程序走完,然后才是正式拜堂最后终于送入洞房。说起来每一步礼仪都有传承说法,每一拜甚至能见诸经书,不过王景范除了成家的喜悦之外,更多的还是疲惫和无奈——如此繁复的礼仪已经将他折腾的连抱怨的想法都没有了,从早上一出门到答谢宾客道贺,他就不停的开始笑,双手不停的抱拳作揖行礼,这脸上已然是麻木无知,全身也是酸痛无比,可见这新郎官当得着实不易,比那三天春闱贡院考试还要厉害三分。

待到月上中天之时,所有庆贺王景范大婚的宾朋全部散去,王景范亦是累的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坐在昨天被丈母娘装饰一新的新房中,王景范好一会才有了知觉,这一天当中他仿佛就像是丢了魂一般,别人让他向左他不敢向右,就这么被人从早到晚指挥了一天,他先前即便有所预料却也没想到会如此疲累。

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新房果然如于文传所言“极度奢华”是什么意思,先前新人入洞房坐帐之时尚未注意,眼下一看连他自己都觉得恍若梦中一般:房中四端各有一盏琉璃苏灯,径直三四尺之大,五色琉璃罩上绘着山水、人物,中间置放一根寸许粗细的大红烛,莹莹灯光之下尚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散出,这桌上置放的琉璃灯虽比四端琉璃灯要小一些,然其更为精致,仅是灯烛照明而已便已如此豪奢!

看着新娘子一身大红吉服,一方蓋头遮掩于上,一双玉手从宽大的吉服袖口中露出,不停的撮弄红色的衣襟,虽是看不清新娘的面目,不过头饰吊珠偶然颤动又让王景范觉得心中大是满足之意。便缓缓走上前去,双手将红色的蓋头轻轻掀开,韩慕雪低垂臻首,一脸娇羞却不敢抬起头来,红艳艳的烛光映衬下更是分不清哪是烛光,哪是羞红,联想到初次见她之时,那长长的脖颈都会被映红。

此情此景王景范砰然心动轻轻一笑,捧着那双美丽的玉手,温柔而坚定的轻声说道:“我一辈子都会好好宠爱你,让你一辈子都幸福,都快乐……”

烛光映照下的新房中所回应的便是一声轻轻的“嗯……”

终于完婚了,戒念也长松一口气,想到当年结婚可是感慨万分,那叫一个手忙脚乱,好在不是生活在宋朝用一天的时间去结婚,否则真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呵呵,好像最近起点有几个作者结婚,借着这一章,那些结过婚的朋友们再温习一遍自己的婚礼,希望你们的生活更加幸福;那些正处于火热爱恋中的朋友,祝你们早日接受这一天的洗礼;那些还没有主人认领的朋友,愿你们的爱情早日来临;至于那些正准备结婚的朋友嘛,哈哈,你们就等着受罪吧:)

第四十二章 岳丈问对

第四十二章岳丈问对

王景范婚后因为朝廷的体恤他还有一段不算短的假期,事实上即便在抱石之宴之后的半个月内新科进士们也没有一个着急前去赴任的,甚至在王景范婚礼上最主要的宾客还是新科进士——朝廷对于文官的宽容远比前代要强的太多,而这些新科进士们更是帝国未来的希望,即便在授官之后一两个月内不去前往赴任也是非常正常的,更不要说王景范这样刚刚新婚燕尔的状元郎了。

事实上王景范心中也并未着急前去赴任,在京师开封他尚有很多事情没有去做,这次嘉佑二年科考虽是他最有把握的一次科考,但他心中也没有寄托太高的期望的,毕竟这种事情看运气的成分远比才学更重要。不过这次科举考试出乎王景范的预料之外,他不仅金榜题名还是金科状元,这多少有些打乱了他事先的一些安排,尤其是随之而来的婚礼更是让他无暇分心。

虽然两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喜事打乱了王景范的种种布局计划,不过也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好处。状元郎入仕其中好处自然不必多说,起点便比同榜进士要高上许多,加之联姻韩氏也弥补了自己朝中上层无人的缺憾,更为重要的是随着自己的入仕成就官身,再也不会有人冒着风险来打自己财富的主意了。这就意味着王景范可以完全通过正途来经营一些产业,而不是通过打劫不顺眼的内侍来满足自己在钱财上的需要。尽管朝廷律法对于官员经商也有严格的要求,只是这种要求形同虚设,有很多种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在婚后弟二天,王景范便让宋端带上自己早已写好的信件前往汾州去拜访狄青,顺便也带上了自己对目前朝局的一些看法,以便让狄青在心理上有所准备——目前枢密使韩琦位高权重,而文彦博已经集朝中怨望于一身,长不过一载文彦博必然会去相位,伴随而来的升迁很可能是富弼升为昭文相以替代文彦博的空缺,而韩琦则必升为集贤相,甚至皇帝再设“史馆相”。

在大宋帝国的权利顶端,一般而言掌握大权的必然是昭文相,而昭文相以下的副相通常是集贤相,不过若是碰到了史馆相,则史馆相为次相,集贤相为第三相。史馆相全称乃是“同平章事、兼修国史”,不过这史馆相并不是常设,大致都是昭文相和集贤相两人引领政事堂和中书省,史馆之职一般都是昭文相兼任。太宗皇帝登基之时情况特殊,以薛居正为昭文相、沈义伦为史馆相、卢多逊为集贤相,三相并设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了薛居正去世赵普担任昭文相的太平兴国七年才结束。

韩琦与狄青之间是有恩怨的,典型的文臣和武臣之间的冲突,不过大宋的国策乃是抑武扬文,狄青就算武功第一碰上韩琦也只有吃瘪的份,这与历朝历代的武臣相比简直是憋屈至极。文彦博招来的怨恨实在是太多了,必然不会久居相位,韩琦身负众望拜相已是必然,而王景范却知道这一次韩琦拜相将会开启长达十年为相的壮举,而这十年中对于狄青而言是没有什么机会起复了。

眼下对狄青最重要的便是保重身体,毕竟他与韩琦是同岁,而他更是一个武人出身,只要放宽心耐心的等待韩琦这风头过去。以韩琦执掌朝政十年之久来算,六十余岁的狄青也许执掌兵权在前线打仗不太可能,但再拜枢密使朝廷顶端权力层有个能打仗将领出身枢密使,总归是要好过一般文人对千里之外的战场胡乱猜疑瞎指挥要好得多。

宋端能否有这个造化来借此谋个出身,那还要看他自己的运气,至少王景范自认为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狄青在大宋军队中的威望无人能比,多少军方中的桀骜不驯的人物对他都是倾心折服,宋端的事情在狄青看来是微不足道的,只要他点头宋端从军绝对是一路顺风,王景范亦是算准了这点才千方百计的为其铺路奠定基础。不过宋端能够有一个好的基础也并不代表他就能成为另外一个狄青,这都要看他自己的努力和机运。

于文传与俞樾自然是知道宋端已经离去投奔狄青了,两人说不上对宋端的前途有多么羡慕,他们与士人对武人的看法并无什么区别,如果说有也是因为他们同宋端一同长大,即便他日相见也不会排斥宋端罢了。不过是王景范的学生宋端能够先行一步去建立自己的基业,两人还是有些羡慕的,不同于宋端,他们要想独立门户也只有过那千里挑一的科举考试,而跟在王景范身边则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于文传和俞樾口上虽是没有明说,但心中却已经将留在京师开封的想法给打消了——王景范的才学他们是知道的,与老先生相比他或许在见识上有所欠缺,但是论起经史子集的学问他可是比老先生更全面更精深一些。况且经过这嘉佑二年的科举之后,两人已经明了若是自己也要在科举路上有所建树,那还是跟在王景范的身后多学习一些要好,胡瑷等大儒固然名满天下,与王景范相比若想让他两人信服还差得远——胡瑷也不能保证他们就能通过科举考试。

在王景范通过春闱考试之后,便就修书一封将寄住在李成庄的钱琦、张汉和高凤翰三人招到自己的身边,而李成庄暂时则由狄青赠送给王景范的陈州庄园内选拔的管事之人前去经营——他们都是狄青的旧人,虽谈不上地位有多高,但能够让狄青将庄园交予他们来打理,自是有这方面的才能,至少远比王景范身边的人要强得多。

于文传和俞樾在决定跟随王景范,至于钱琦三人就没有这个必要,他们读书的天分虽好但毕竟学识还浅尚需要打牢基础。白沙书院聚集了这么多老师,加上还可以间或得到胡瑷、程颐等名师的指导,对他们几人而言最是合适不过,况且钱琦他们年龄尚小,也不适合跟着王景范东奔西跑,哪怕蔡州并不算远也是一个麻烦。

“见复,你也应该如苏子瞻兄弟两人那样四处拜访一些显达名儒,毕竟此次你去蔡州赴任,若无特别之事将离京三年之久,朝中有人提及之时也有人能代为举荐……”韩缜坐在王景范对面,看着他熟练的摆弄茶具。

新婚三日之后,王景范陪同娇妻返回岳丈家,这也是婚事中重要的一项也是最后一项了。原本王景范是可来可不来的,若是女儿单独返家这边称为“归宁”,绝大多数女婿都不愿意来——女婿若是上门便称为“拜阁”,这也不算什么,只是其中有项婚俗乃是岳丈家女眷齐聚,见着女婿来了便有用竹杖喊打的习俗。这自然不可能是真打,但被一群女人所戏弄多少有些掉面子,是以绝大多数女婿都不愿意陪同妻子回门。

不过王景范对拜阁回门却不在乎,婚前都是王珪来牵线搭桥,事实上除了书上有韩氏兄弟的小传之外,他对于自己的老丈人兄弟几人并无什么了解之处,书本上的东西是最不可靠的,还是要多接触一些更好。是以他不在乎这些婚俗,几番闹腾之后岳丈韩缜果然与他私下交谈,女婿也是步入官场的人了,只是根据王珪的传言王景范自点中状元之后基本上并不如同其他进士那般四处走动拜访朝中大臣,他也想借这个机会点醒一下自己这个不知是木讷还是精明的女婿。

王景范一边摆弄茶具一边笑着反问道:“欧阳内翰?文相?岳父大人,小婿并非苏子瞻亦或是张子厚,况且拜访这些人也未必是有用的,苏子瞻性格狂放才学又高,这等人文章诗词自会是一等一的人杰,张子厚学问见识非比寻常,其不过这些却与朝廷百姓生计无甚用处,恐非久历仕宦之人……是以小婿心中以为如他们一般拜访欧阳内翰或是文相没有多大干系,况且即便是欧阳内翰和文相也未必能够给他们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怎么可能?欧阳永叔虽然在这次嘉佑贡举中尽黜太学体是有些太过,但皇上并未责怪于他,甚至比以前更为器重,至于文相也是一般,有这等人相助等若省了不少力气……”韩缜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

王景范水尚且不开将煮水的翁盖放了回去,笑着说道:“欧阳内翰是圣眷不减,然小婿观其经历亦有乐于为朝廷举荐贤才的美誉,可这样的人并不会因为你去拜访他而被他看重,也并非因为你与之未曾谋面而不会获得他的举荐。如此说来欧阳内翰实在是真君子,此人日后也必会受到皇上的重用,是以小婿并无拜访欧阳内翰之心,须知小婿春闱殿试之卷并不和欧阳内翰之意,就算去了也不会改变他对小婿的看法……至于文相……”

韩缜见王景范眉头皱紧,便问询了一句:“文相又会如何?”

“岳父大人,若是小婿记忆无错文相是至和二年六月(1055年)被拜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的,岳父大人不觉得文相秉持朝政的时间是不是有些过长了呢?”王景范略微踌躇之下,便将心中的一些想法隐晦的说了出来。

韩缜略微思量一番并不在意的说道:“文相为朝廷殚尽竭虑,即便为宰相亦不算长。”

“文相拜昭文馆大学士不到两年确实是不算长,姚崇、宋璟作相亦不过三年,本朝吕夷简虽三人,然每亦不过三年,只不过去年圣上病重文相于宫内设案为圣上祈祝,这未免有些太过,是以小婿曾思量文相已是坐卧难安了……”

大宋立国之后虽然吸取了前朝各代尤以唐五代之教训官制已经变了许多,不过终究大体格局是继承了唐代。就算官员官位的职能变化甚多,但官场上还是习惯以前朝的一些官名来称呼现在位置对应的官名,如知州还有人称谓刺史亦或州牧,前朝的宰相亦是对应的本朝的昭文相。

王景范引用了唐时的姚崇、宋璟还有本朝的吕简夷为相都不过三年,事实上为相一任本朝并没有作年限上的规定。不过从大宋立国到现在也确实很少有想薛居正那样一任宰相六七年的,甚至还有如杜衍那般为相只有四个月的,倒是有赵普、吕蒙正等人那样三度入相累积时间超过五年的,一任宰相两三年最为常见。

文彦博为相不到两年,若是以宰相任期来判断他的去留未免有些牵强,但是皇上去年病重的事情,文相所作所为是对还是错这都要看皇帝心中如何去想了,尤其是文相对于皇帝立储一事有些太过积极,这韩缜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来?韩缜自己虽然也认为文相是没有过错的,他也赞同及早将皇储的事情先定下来,但是他心中更清楚,就算皇帝知道自己老了已经没有多大可能再生个儿子继承皇位了,但自宰相以下都上书请求立储,这绝对是让皇帝恼火的一件事。皇帝可以不追究宫内设案祈祝之事,但对于文相处理立储一事上大感不满估计没有谁会不知道。

韩缜听后点点头没有在文彦博的事情继续纠缠下去,文彦博当政对他们韩家而言无甚区别,久居相位难免会招来各方的责难,皇帝若是对他不满意了,这失去相位也是迟早的事情。关键就在于是不是自己主动辞去相位,不过这与韩氏家族并无关联,坐看风云才是正道。

“你打算何时去蔡州赴任?”韩缜问道。

“小婿在京师也无什么特别之事,随时都可以赴任,只是这一榜的新科进士们授官外地的都还没有走,小婿也不好意思先行一步,凡事依据朝廷定律或是俗规即可。不过小婿想先行赴任一段时间,将那蔡州之事打理出个条理之后,再让慕雪启程,这也省得慕雪受那无畏之苦。”王景范答道。

韩缜捋了捋胡子点点头,对这个女婿的想法他还是非常赞同的,话锋一转问道:“听禹玉兄所言,你将那宅院买下了?可有什么困难之处?”

“本来小婿原有的宅子只是做个落脚之处,买时也没有细想,不过春闱结束之后白沙书院诸多进士也不好再住在书院,遂便安排在这宅子当中,至于租下的这座宅子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住过几日之后便有了这购置下来的想法,直到几天前才完成交割订约,时间上却是是有些紧了点,不过想来慕雪住在其中也要方便的多……”王景范笑着说道。

岳丈的想法王景范岂会不知,只是没有必要在这钱财上叫苦,如若不然以后岳丈该如何看待自己?难道将自己的女儿嫁过去是受苦的么?王景范购置下了这座宅子钱财上是有些紧张了点,不过也只是不能像以前那样一下子花费数千贯来做事而已,手中的余钱足够应付开销,而两座庄园每年所提供的财货足以支撑他想要做的事情了。

“蔡州是个紧州,虽不若陈州那般紧邻开封府,又无蔡河那般紧要河道流经,不过终究是距离京畿重地不远,朝廷中多有勋贵在蔡州安置家业,治理起来也有颇多掣肘,你当小心从事。”

“多谢岳丈大人指点,小婿自会谨慎从事,若有紧要之事必会有理有节,不会为些许小事纠缠不休的……”王景范恭敬的答道。

韩缜点点头笑着说道:“贤婿也莫要手软,你三伯多有故旧在那蔡州,回头临近赴任之时自然会与你有个交代……不过赴任地方朝廷对贤婿的考课也是关节之处,差遣一段时日之后朝廷要让进士们代还,召对,尤其是贤婿乃是进士第一,按照朝廷以往的办法会在下一届科考时圣上定会亲自召对这对你很重要,赴任之后莫要受太多掣肘,自然这学问一途也莫要放下,朝中自会有人举荐……”

王景范点点头表示明白,大宋考课黜陟之法中明着有“循名责实”,暗中有“岁月序迁”两种原则。大宋有识之士自然崇尚“循名责实”,并且予以鼓吹乃至推行;而“岁月序迁”虽无声势,亦在官员升迁之中悄然无声的被遵循。这两种原则一直都在较量着时有高下之分,太祖太宗朝自然是稳定天下为第一要务,“循名责实”占据绝对上风,而至真宗朝则“磨勘之制”,到了当今圣上这段时间两者更是趋于白热化的状态,庆历年间范文正公的天章阁奏对章疏中所陈述十条,首条便是“明黜陟”,到了现在虽不复存焉声势大弱已是明局。

不过王景范对此却并不担心,与他人不同,父亲对于当今圣上乃至后几任皇帝的性格都做过非常精辟的论断,也正是参考这些论断王景范才会在殿试中果断以“媚文”取悦当今皇上得以在三百多进士中独夺魁首。无论是从皇帝的喜好出发来应付召对,还是从实际的本事,王景范皆有对策,事实上他更希望能够在蔡州做出一定的政绩以赢得朝中名宿的赏识,这比苏轼他们此时奔走要管用的多。

第四十三章 送别苏氏

第四十三章送别苏氏

官位未至四品,在这偌大的京师开封就无自己的立足之地,更无改天换日之机缘。与父亲的期待不同,自从知晓了父亲的秘密之后,他便已经明了王氏子孙天生便赋予了逆转异族乱华的使命,完成这种使命未必会成为名垂青史的一代名相,不过除此之外王景范终究不是父亲所期望的那样,他毕竟是个年轻人,无法如同父亲那般能够摆脱名利的困扰。施展自己的抱负就是要高位,他对于权势的渴望在金榜题名之前尚且能够压抑住,在高中状元之后,这种心思就已经不可抑制的充满了他的胸腔,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做些什么了,尽管理智上他知道他能够做的事情还很微不足道。

岳父韩缜虽然并没有深谈,同时也是顾忌到自己的女婿那在表面的谦和之下所深藏的骄傲,只是隐晦的点出了几个要点——韩氏家族在蔡州有故旧可以供你调遣使用,可提供必要的帮助;包括韩绛、韩缜作为你的长辈,还有其他与韩家有姻亲关系的网络,都会在朝中高层甚至皇帝面前为你尽可能的创造机会。

王景范心中透亮,对于韩缜话中所隐含的意思已经明了,而韩缜也只是点到为止,在这里就算说得再好也要等到他在蔡州赴任之后所作所为才能看到他真正才能——殿试进士授官之后就与之前的种种全部割裂开来,由“举子事业”开启了“君子事业”。君子不君子先放到一边,那些指望还如从前一般死啃书本吊书袋就可以获得朝中重臣乃至皇帝的赏识那是极为可笑的。若是个昏君幸臣尚可得手,但韩缜不觉得朝廷会沦落于此,从女婿的所作所为看来,应该不是平庸之辈。

若不是王景范以对嘉佑众多人物知之甚深,他也会如同苏轼一般行走欧阳修门下,只是欧阳修是何品行他已经非常了解——欧阳修提携后进是没有错,但他的提携标准并非是政治上的标准,更偏重于文人那一套。在父亲的培养下,虽是通过这次科考多少有些侥幸的成分,但王景范已经快速由一个普通的士子转变成了一个从政官员,欧阳修对他的人品有质疑这已是定局,在没有挽回这一局之前王景范才学出众亦不能得到欧阳修的推崇,即便同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他作得未必比苏轼差,但两者境遇已然不同。

毕竟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朝廷中的是是非非对王景范而言距离十分遥远,他只是默默的关注着朝廷中所发生的一些事件,以此作为一些参考和借鉴,而在京师的更多时间则是在家陪着韩慕雪渡过这入仕之前短暂的平静岁月。王景范虽无诗词之作流传于外,但这并非表示他是无趣之人,相反寻常士子的棋琴书画他也颇为精通,吟诗作词亦不在话下,只是他平时很少表露出来而已,至少他的茶艺着实的让岳丈眼前一亮,不过他却从来不喝自己所制出来的茶汤。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共同生活后,韩慕雪对王景范这个丈夫亦是非常满意。他几乎从不外出与新科进士们到酒楼中聚会宴饮然后烂醉如泥的回到家中,只是若有同年进士离京赴任,他才会应邀相聚送行。韩慕雪家中排行小且又是韩缜独女颇受宠爱,自幼与兄弟们一同接受教育,韩氏家门教养规肃若非女儿之身不能如同男子一般参加科举考试,但她的学问亦是不错的,也正是因为如此,王景范倒是想起一位女词人李清照与他丈夫生活中的一个非常有趣的活动——猜书斗茶。

这猜书斗茶乃是轮流一人说出一句或一段古人诗文,让对方猜出这句话是出自哪本书,第几卷,甚至是第几页第几行,以此决出胜负来,胜者喝茶败者看着。父亲生前时曾说过这段典故,这位女词人在后世也是影响颇深,不过当时父亲最佩服的反倒是她的一句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父亲对这对夫妻的生活着实羡慕的很,不过他却没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王景范生来记忆超群,说不上过目不忘却也十分惊人——他的书房看不到寻常的书籍,因为那些书籍都已经被他倒背如流。这猜书斗茶可不是谁都能玩得起的,两人才学都是要极为了得才能玩出乐趣来,王景范见韩慕雪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便尝试着猜书斗茶,不成想两人棋逢对手,不过大抵上韩慕雪输的更多些,除非一些冷门的书王景范没有看过,否则这些问题对他而言没有什么难度。

王景范新婚燕尔,夫妻两人自然是如漆如胶出入成双,他也知道这段时光难得,今后也许就要纠缠于官宦仕途的俗物当中,这种平静的日子也就成了欲求不得的奢望,是以格外的珍惜。他也没有这么多规矩,颇为理解妻子初离父母的心情,隔三差五的便陪同韩慕雪返回韩缜家中。

韩缜夫妇自然看得出两人感情很好,心中生怕女儿嫁过去会生活不顺,这种担心也就逐渐消散,岳母程氏自然会拉着女儿一边说话,而岳丈和女婿自有一些话题——韩缜对于朝中发生的事情自然要比外面的流言更为准确,王景范也不时的有保留的对一些政事做出评价。

其实这也是韩绛和韩缜兄弟二人对王景范的一种考验,看看韩家的女婿对于朝廷政治斗争的一种敏感性如何。官宦人家的子弟容易走上仕途并且还能走得远走得平稳,除了有科举和恩萌等入仕路径之外,更是从小便在长辈的耳提面命之下对政治接触的早,这是如王景范这般毫无背景出身的士子们所不具备的。

王景范科举进士第一,这种起点远比一般进士要高得多,韩绛便是萌补入仕累迁到火理评事,三十岁才科举及第本是进士第一,奈何那时他已经入仕按照规定只能排序错后。不过即便如此科举及第弥补了韩缜出身的不足,从此一路官运亨通升到了现在的翰林学士,若非如此韩绛入馆职不说难入上青天至少花费的心思要更大。

王景范的年龄就注定了若是正常发展其前途远胜于韩绛,只是韩绛兄弟心中还是存有疑虑,与韩氏家族第三代翘楚韩宗彦相比,他是不是值得韩家为他的仕途花费更大的精力铺平道路。其实也许因为韩宗彦是欧阳修的长女婿,而王景范与欧阳修在春闱中那点不快,这两个份属同辈年龄却很悬殊的韩家第三代人似乎都有意避开对方。

韩绛和韩缜原本认为让一个从未接触过高等层次政治的王景范对眼下朝廷的一些事情做出评论,会不会有些强人所难,不过王景范对他们的“出题”解答虽然话不多却多是一语中的,显得非常老道。王景范的这种表现也让韩绛兄弟两人感到非常惊奇,而他们对王景范的好评自然也让丈母娘心花怒放,通过韩慕雪传到了王景范的耳中,对此王景范却并不是很在意。

“相公,心中可是有何疑虑?”早上王景范对着一局残棋,指间夹着一粒黑子反复翻转却久不落子,双眼看着棋盘却有些迷离,这段日子王景范每天总会有段时间如此。原本韩慕雪也并未觉察出什么来,只是几天中都是如此,心中便有了觉察,最终她还是问了出来。

王景范心中轻轻的叹了口气,脸上却笑着说道:“没有什么,只是心有所感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其实一进入五月,王景范便想到苏轼母亲程氏病逝的消息就快要到了,心中多少有些不安,不过这种事情非人力可及。苏轼母亲病逝之后,苏轼和苏辙就会按照礼制在家丁忧三年,本来苏轼兄弟两人是第三甲同进士出身,这样的授官本就不是很理想,不过好歹也算是踏入仕途慢慢经营以文学出身也很有前途。这一丁忧则变数更多,也是苏轼兄弟为什么丁忧回到京师之后为什么应考制举再搏上一搏了。

与父亲看重苏轼不同,王景范更看重苏辙,苏轼与唐代的李白有些相像,文章自然是天下一等,若是如同王珪一般不露锋芒也许尚能在这官场上站住脚,但这样的人天生就无比锋利,官场是不适合他们的。苏辙却是不同,远比其兄苏轼要内敛的多,又不缺乏才能,若是能够有一个有能力的上司,其作为远比一般人要强得多。王景范交好苏洵父子,为的便是苏辙,至于苏轼只能量才而用,这个浑浊的官场不适合这种人的生存。

韩慕雪摇摇头说道:“相公莫非敷衍妾身么?”

王景范笑着摇摇头,伸手将下了几日的残棋拂乱将,韩慕雪将这些棋子收拢放入盒中,王景范挽住她的手臂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说道:“并非是敷衍夫人,只是在那礼部试之后为夫曾经起过一卦,苏子瞻兄弟而人科场必然金榜题名,不过也必有一劫,这几日想到此事,心中略有所感,恐怕这兄弟而人几天之内便会接到个坏消息,是以心神不宁……”

“卜筮之术想来都是虚无缥缈之说,相公何以对此深信不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相公莫要纠缠于此,心胸且要放宽心些……”韩慕雪轻声说道。

王景范拍拍她的手笑着说道:“圣人曾读《易》尚且留下韦编三绝的典故,并加以推崇,加以后学不断传注、钩沉索隐,抉幽发微遂成五经之首。不过上古三代《易》原本是占筮之书,这是绝无存疑的,可见这《易》乃是身兼经义和占筮两职,只是后人不得其法而已……”

韩慕雪听后只是笑而不语,不过王景范亦是无心再行辩解——他只是在读《易》上有些心得,却也对那事事必起一卦以测吉凶这种卜筮之术并不精通,甚至是不得其法,不过他相信《全宋词》也许会在某些年份上弄错,但绝不会在苏轼母亲病逝这件事出错,毕竟丁忧三年才有制举考试,这种错误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正当王景范夫妇在笑谈之时,一名女侍快步走来低声说道:“禀报老爷,于公子在中厅有急事求见……”

王景范自从结婚之后,最明显的变化便是往日于文传和俞樾等人不可能随时跟随在他的身边,韩慕雪的到来使得内外戒防开始森严起来。若是韩慕雪走到中厅偶然间与于文传等人碰头,于文传甚至还要立刻回避,甚至韩慕雪出行必须有一定的规范,至少想要抛头露面与王景范到什么地方游玩是不可能了。

王景范走到中厅之时,不仅是于文传在那里等候,就连俞樾也在,见到他走过来,于文传和俞樾站起身来,于文传说道:“先生,刚才学生在苏子瞻处请教经义,半途之中有人从川蜀眉山给苏洵父子带信过来,说是苏子瞻之母程氏已经于上月故去了……”

王景范听后眉头一皱,站起身来说道:“苏氏父子三人接此噩耗必然会紧急赶回川蜀老家。寿道,你去准备马车,萌甫从账房中支取一百五十两散碎银两,我们现在就去。”

走到中厅台阶时回头对旁边的女侍说道:“你去通禀夫人一声,切勿让夫人担心,我去去就回……”说完便往大门处走去。

王景范三人乘马车紧赶慢赶还是来完一步,回到先前的住处,白沙书院的进士们见他前来就径直告诉他苏洵父子三人刚刚离开。问明苏洵父子的去向之后,王景范乘车继续追去,幸好苏洵父子三人并未走远,不一会便追上了坐在牛车前行的三人。

“明允公,子瞻、子由,上这辆马车!”王景范站在车上高声喊道。前面不远处的牛车停下来,苏洵父子三人只是拿了几个包袱便换乘王景范这辆马车。

看着苏洵三父子脸上的悲切之意,王景范轻声劝慰道:“明允公、子瞻、子由,还请节哀保重身体!”

苏轼略微哽咽的说道:“见复,多谢前来相送!”

“子瞻,来去匆匆也未曾准备些什么,想来三位已是心急如焚想要立刻赶回眉山,这马车比那牛车更快,车夫也是在下府邸自己的车夫,三位有何吩咐他定会遵从,还有便是川蜀据路途遥远这也是略尽微薄之意,三位莫要推辞……”说完王景范便将一事先准备好的百两碎银钱袋硬塞到苏轼手中,回头对那车夫说道:“一路上听候吩咐,这是给你预备的,足够你从川蜀再返回来,路上多加小心,照顾好三位先生!”

车夫转身抱拳说道:“小的记住了,老爷请放心,小的这一路甚是熟悉,绝对误不了三位先生的事情!”

苏轼也不做推辞只是拱手说道:“多谢见复!”

王景范扶住苏轼手臂说道:“子瞻,路上多加小心,保重身体!”

说完便拍了一下车夫的肩膀示意停车,此时刚好快要到城门处,王景范下车后再对车夫嘱咐了两声后,摆手示意快些上路。待到马车过了城门之后汇入那浩荡的出城车队看不到踪迹之后,王景范依旧站在那里良久不动,看着这五月明媚的景色,想到去年也是这个时候苏洵三父子才刚刚来到这京师开封,不知不觉这一年便又过了去。

“先生,我们还是先回府吧,时间长了免得夫人担心……”俞樾以为王景范感叹苏洵父子三人的命运,从旁劝慰道。

王景范转身踏上牛车对俞樾和于文传两人说道:“寿道、萌甫,你二人也做些准备吧,过些时日我便前往蔡州赴任……”

第四十四章 离别情思

第四十四章离别情思

五月二十二日,王景范早已准备妥当,这一天韩绛、韩缜兄弟二人与王珪亲设宴席为王景范饯行。虽然天气炎热酷暑,王景范婚后不久就算再休息两个月赴任也不迟,就算是新科进士们此时赴任的也不过十之二三。不过他此时去意已决,韩缜兄弟二人也觉得就算等两个月天气一样酷热难耐,反正蔡州距离京师开封不过十驿路程,路上不会受什么罪便放他而去。

也许是巧合,在这一天欧阳修亲设宴席为王安石、曾巩饯行。曾巩授太平州司法参军,此时赴任算是正常,而王安石则在群牧判官任职将满之时,上书执政请求外调,最终得偿所愿诏许以太常博士出知常州,两地相距不算远,正好可以同行,宾主相得尽欢而散。

王安石在京师开封王景范是知道的,原本他也想去拜访王安石,不过最终他还是将这个念头打消了——两者并无交集,况且苏洵父子三人也曾在欧阳修家中见过此人,只是苏洵对王安石的评价很差。也许现在并无多少人重视王安石,他的文名并不彰显,为官治理之能也无甚名声,只是对不愿意为京官只愿去地方任职这一点为人称道,不过这也并不算什么,因为官场上纵有恋阙之风,但京官生活不易也有为家室生计所累请求去地方赴任的官员。

就是这么一个非常普通的中级官员,王景范不知欧阳修是如何得知王安石的才能向朝廷举荐此人,但他却知道这个并不显眼的官员将会在十几年之后掀起继商鞅变法之后千年以来最受关注的变法运动,而由此产生的熙丰党争也会持续到大宋的灭亡。

王景范并不会因为苏洵对王安石的看法而改变自己的决定,只是此时并无引荐之人来认识对方,现在也没有这个必要去结识对方。最重要的是王安石所掀起的变法并不是他一人的问题,不要说十年之后,就是现在听及岳父介绍朝中比较真实的情况便是非常糟糕的。这些介绍并非是市井流言所传,韩缜、韩绛所提及朝中种种问题还是非常真实的,而这些朝廷高层乃至皇帝也未必不知,只是装作不知任其发展。

大宋自立朝之初所形成的种种规制在太祖太宗时代以稳定天下为先决,这些规制在当时是非常好的,只是成年累月的积存下来犹如那黄河泥沙一般,有些已经非常严重了。尤其是到了当今圣上时期,朝野有识之士已经对此心急如焚,如若不然庆历年间何来的变法?

虽然王景范知道王安石未来的情况,却也无心如解救狄青一般适时出手。一来王安石不比狄青,狄青当时大祸临头尚且有些贪恋枢密使职位,而王安石却是心智坚定之人不会被他轻言所动;二来将来也唯有王安石有这个勇气发动变法,历朝历代发动变法者基本上都无好下场,皆因变法乃是政局震荡之举,有人得利有人没落,没落者多为根深蒂固的权贵,拼死反击之下变法者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商鞅便是其中最为著名者。

王景范自问就算有这个本事也无这个勇气发动变法,敲敲补补固能一时苟且度日。不过像大宋如此富足,韩绛却说朝廷缺钱,实在是积弊甚深所致,不变法不足以使大宋国富民强。况且王景范心中非常清楚,无论是眼前的契丹、党项,还是灭亡北宋的女真,这些只是强悍一时,最为危险的便是百多年后蒙元。依父亲所推测即便大宋夺了燕云十六州也未必能够挡得住蒙元,只能一步步的且战且退,用时间和空间来消耗蒙元的实力,就如同对付契丹一般——大宋开国百年,宋初之时契丹对大宋而言还是洪水猛兽,而父亲言之此时契丹已是外强中干,如若不然也不会在几十年后便被大宋和女真灭国了。

女真、蒙元对于王景范而言还是非常遥远的事情,就算高龄寿终正寝他也没有机会见到女真了,至于蒙元更是不可能的事情。父亲所言的女真、蒙元如何如何凶横他没有什么想法,他只愿能够在有生之年能够平灭契丹、党项便心意已足,太远的事情他也没法想这么多。

“慕雪,今年不过才五月天气便如此酷热难耐,想来今年夏天炎热已成定局。家中要多备一些降暑防疫之药,一旦持续一段时日,京师药价要涨不说,最困难的还是买都很难买到,到时自用或是亲戚家有需用也不致乱了手脚……一入雨季也要注意雨水倒灌京师,虽说咱们的宅子地势也算比较高,寻常雨水大些也不会碍事,但也要防备一些,修缮厅室之事不可停下,如若有什么意外可迁至白沙书院的宅院中,那边有蔡山长妥当安排也不会出什么岔子……”王景范在车上对韩慕雪仔细叮嘱道。

王景范这刚刚结婚便要至蔡州赴任,虽是早已定下了行程,不过终究是新婚燕尔夫妇两人琴瑟和谐,这次分离也多少有些让人伤感。不过此时已经入夏,天气变化也比较快,王景范通判蔡州此前于蔡州毫无根基可言,便先独自先行等两个月后自己在那边安顿好之后,天气秋高气爽再接韩慕雪前往。

韩慕雪微微笑道:“相公,这些妾身都记下了。”

“其实为夫想着最好你能够偕同岳母大人一起去白沙书院暂住一段时间,那里虽然不及宅中富丽堂皇,但风光宜人且地势又高不怕雨水之患,临近水泊更是凉爽不患暑气侵袭……”王景范拍着韩慕雪的小手笑着说道。

“蔡州虽距京师不远,但相公亦要保重,切莫要急着赶路……”终究是要分别,韩慕雪的眼眶还是红了。

王景范用手将韩慕雪脸庞上的泪痕擦干说道:“不过就两个月,为夫尽快的在蔡州那边安顿好,也好早日接你过来,只是蔡州不比京师繁华,夫人也要跟着为夫受苦了……”

“妾身期盼夫君平安无事,能早日与夫君相见……”说到这里韩慕雪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王景范听后心中也不禁有些酸楚,其实自己的命运已经很不错了。自大宋立国以文治国的国策定下之后,仕进多由科举,与自己同龄的大多数士子还都在闭门苦读,或是文人游学成风,官僚奔走于宦途,更有如苏洵年轻时一般沉迷游历不管不顾,家中剩下妻子一人比比皆是。不过即便如此,王景范心中还是有种说不来的感觉,可能是因为母亲早逝尚未成年之时父亲也随母亲而去,自己独自一人的时间长了有了家室,这心中儿女情长的感觉来的比常人更为浓烈一些。

不过王景范还是挣扎着将这种缠绵伤感的情绪很快的压在内心深处,对韩慕雪郑重说道:“夫人,天色已经不早了,为夫也要尽快的赶路,夫人就送到这里吧,两月的时光只是转瞬即逝,望夫人多多保重!”

说完王景范便弓着身子站起来掀开车门前端的帘幕也不回头的便下车,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韩慕雪的声音:“相公,一路上多多保重!”

王景范微微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强忍住了回头的念头,只是背身说道:“夫人等为夫接你!”

驿站昏黄的灯光下,待到仆从收拾好房间之后,王景范一人坐在桌前一时间却不知道做什么好。随行的俞樾和于文传都各自回房,他们知道今天王景范因为离京与夫人离别心情格外的不好,甚至已经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仪态,便打消了其他心思,早早的回房休息。

王景范抽出几张纸自己研好墨,提笔半天却无从落笔之意,醮满墨汁的毛笔滴下了一滴墨落在纸上。看着洁白的稿纸上滴上的墨迹,王景范半晌后才摇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白天送别之时,他固然将自己的愁绪果断的压在心底,不过真的自己独自上路之时,若有若无的离情总是纠缠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有些进退失度,就连写一封报平安的信都有些手足无措之感,实在是让他感到无力的很。

看着眼前这张信纸,王景范将毛笔放在笔架上,小心的捧起这张纸轻轻的吹干,然后将其折好塞进信封中加盖泥封——他已无心写信,内心千言万语却无法脱口而出诉诸于笔端,良久之下只能以“无言”为信寄予夫人。

第二日入住驿站亦是如此,不过王景范还是在信纸上留下一句“我思君处君思我”。王景范手中有《全宋词》,多年以来除了了解上面所载的各种人物小传,揣摩有宋一代这些出类拔萃的文人是如何在政争中的生存进退之道,更是对上面所载的词文熟记于心。这句“我思君处君思我”,他自然是知道其出处为苏轼送别好友所作的一首《蝶恋花》,虽然不同的心境不同的对象,不过这句“我思君处君思我”甚和他心中所想所思,他也相信韩慕雪也如同他一般,此时坐在家中的孤灯之下遥遥思念自己。

王景范一行人虽然人数不多,也都是乘车而行,只是因为天气有些炎热难耐,是以行程慢了些,但六日之后还是远远的望见了汝阳县城——这里也是蔡州治所所在。俞樾和于文传在见到蔡州已是不远之时,都不约而同的长舒一口气,相互看了一眼对方,心照不宣的笑了笑——总算抵达目的地了,这一路下来日子虽然不长,去年从渭州跟随王景范来到京师开封路程远比这要远多了,更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但那时也未觉的有多辛苦,而这一次却因为王景范心中有事,弄得他两人也是颇为辛苦。

按照王景范的吩咐,这一行人车驾并没有张扬而是静悄悄的在汝阳县城靠近东门的一处看上去还算整洁的客栈中住下。也许是两日之前这里曾下过一阵豪雨,使得天气都跟着凉爽起来,王景范与于文传和俞樾两人便身穿便服游走这汝阳县城——虽是在京师居住一年,毕竟他们都是在西北渭州长大,对于中原民风还是有些生疏,况且京师乃是天下财货汇聚之所,已经无所谓民风民俗了,而这蔡州虽是距京师不远,但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王景范也不指望自己出去在这县城中走上一走便可对这蔡州之事了若指掌,父亲生前就曾对此嗤之以鼻,称之为“下基层”,这想要对自己治下事情了然于胸,一次“下基层”只能是做个样子给外人看,必须要勤于奔走体察才能勉强做到——明着“下基层”,底下的官吏必然会准备妥当对你欺瞒,暗着“下基层”所掌握的东西也未必就是真实的。

之所以想要去走走,也是王景范认为自己这几天太过儿女情长了些,丝毫没有那些同年赴任之时兴高采烈的样子,此时已经到了上任之所,也该收收心干正事了。王景范三人如同一般士子,漫步于县城街巷,这汝阳自古以来便以杜康为名,曹操的《短歌行》中有“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之语,更是让杜康名噪一时。

虽然酿造杜康的酒庄不在县城之中,而是距离县城不远的地方,但是从这汝阳县城林立的大小酒馆便可以看得出酒对于汝阳意味着什么。看着隔三差五的酒店,王景范便心中思量不可能将葡萄酒拿来到这里与本地的杜康来打擂台,倒是那烧酒制法知晓其中门道的人并不多,就算知道多半也是敝帚自珍不肯示人,这倒是可以成为自己在蔡州任上的一个比较作为的开始。

唯一可虑的便是时下大宋饮酒并非是烈酒为尊,而多是有些寡淡无味,甚至在酒中加入香水之类,更是文人墨客们的喜好之物。父亲就曾言这烧酒多半在大宋不会很吃香,倒是北地契丹或是党项对此更感兴趣,只是这些就不是王景范目前所能够做到的了……

第四十五章 奇案感慨

第四十五章奇案感慨

王景范三人在酒楼临窗的位子上,一边笑谈这蔡州的繁盛,一边看着楼下街道上行走的人流,不过耳边却留心周围几张桌子酒客们的聊天。蔡州距离京师并不算远,虽然不如陈州有蔡河那样关系京师命脉的运河流经,但州内交通发达,南来北往的客商亦是不少,这蔡州也算少有的繁华之州。

这家“周员外酒店”乃是一幢二层独立的楼阁,虽远不及京师丰乐楼那么宏伟壮观,但在这汝阳县城中已是最为显眼的建筑,看这酒店的名号也可知晓这家酒店的主人“周员外”估计是这汝阳县的一个非富即贵的名人。能在这家酒楼中喝酒聊天的绝不是贩夫走卒,兜里面若是不备着五六百文钱还真没底气,这些酒客们谈论的事情自然是要比那些小“角店”中的酒客要高上一层。

“先生,这孙知州看来也是位能人,不过就是有些规正了些……”于文传放下手中的酒杯笑着说道。

刚才一桌酒客商议着从酒店出去之后去哪里的时候,便说到一“裴度祠”,这个祠堂距离酒店不远,只是两个街口的事情,王景范他们临来的时候还从那边走过,周边都是商客聚集所在,也有杂耍、青楼倒是非常热闹。

这裴度乃是唐时宪宗元和年间拜相,王景范以前也不过是泛泛了解过——裴度虽不是王珪那样以文学立身,但是亦有不俗的成就,其中便是赞赏韩愈的古文,不过却反对韩愈的“以文为戏”。不成想在这蔡州之地还居然能够看到祭祀裴度的祠堂,心下非常诧异——裴度虽然是宪宗文宗年间的名相,不过他的家乡是在河东闻喜,好像裴度也没有在这里任职过,哪里来的裴度祠堂?

三人细问之下才知晓这原本是宪宗叛藩首领吴元济之父淮西节度使吴少阳的治所,吴少阳死后吴元济秘不发丧,伪造少阳表称病请以元济为留后,朝廷不许吴元济便反叛朝廷。这场叛乱就是在得到宪宗支持的裴度指挥下平灭的,而这裴度祠原本不是祭祀裴度,三年前知州孙瑜到此赴任,见这吴元济祠之后便毁掉了吴元济像,改以祭祀裴度。

事实上这汝阳百姓早已不祭祀吴元济了,只是这祠堂在这汝阳城中地段繁华,这祠堂宽大正适合小商小贩卖艺人家聚集之所。祠堂保留的倒是不错,里面的吴元济像早就斑驳不堪,也没有什么人去维护,倒是当地百姓闲时游走都称这里是“元济祠”,估计是引起了知州孙瑜的注意,哪怕是一个破烂不堪的塑像也不留根,推倒砸毁不算,还专门竖起了吴元济生前的对头裴度的塑像供奉。可能是坐在这里听酒客谈论这裴度祠,于文传想到了路上的见闻,便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知州大人性格下了个断语。

王景范听后也只是笑了笑说道:“这知州大人可是个有作为的官员,他虽不是科举出身,年近七十才作到这六品知州位上实属不易。岳父曾言孙叔礼是大儒孙爽的儿子,早年得贾昌朝赏识荐举为开封府判官,后来因为上奏州县粮仓用大小斗斛作弊要求将量器统一并且黜免不法官吏,百姓虽是高兴但却招人嫉恨,被降为曹州知州,后来官复原职之后便来到这蔡州任知州。”

王景范与韩氏家族的联姻一确定下来之后,韩绛兄弟以及与之联姻的其他诸如丈母家的程氏家族都为此而运作过一番,为的便是挑选一个条件比较好的州府空缺安置他。蔡州虽然不如陈州这么理想,但是蔡州的知州孙瑜年龄比较大,按照朝廷设置通判一职的初衷,监视知州的职能可等于无,正好省出精力来做一些实事。而知州孙瑜的底细并非是秘密,当初大小斗斛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孙瑜是个直性子捅了这个马蜂窝也算是小有名气。

“怎么又是贾昌朝?”于文传有些稍显郁闷的说道。

王景范悄声说道:“贾昌朝又如何?此人虽有一些下作手段,不过纵观其一生为官也不算太过,虽比不得留名青史的名相,但已算中等,况且他举荐之人未必都如同他一般模样。这孙瑜远比绝大多数知州要强得多,去年汝河大水险些冲破城墙,若非孙瑜果断拼死力守,咱们现在看到的汝阳绝非眼前这番兴旺景象,想他已年近七十,这已是极不容易……”

父亲生前曾常言“站着说话不腰疼”,孙瑜为仓司大小斗斛一事将自己好不容易熬到的官位给弄丢了,这件事也许算不得什么,最多是被当成其人刚正不阿敢于直言的一桩典范而已。不过王景范却知道这官场上每一步都充满了凶险危机,官吏官吏,有官有吏,大多数的官员都好对付,但惟独这吏员自古以来都是以“浊吏”而称,这些小吏品级微不足道却是最接触百姓,他们的手稍微黑上一黑,底下的百姓就说不得要卖儿卖女。

孙瑜这一上奏是砸了天下小吏的外快,百姓固然拍手称快,但孙瑜必然遭殃——地痞无赖尚且可以啸聚山林为祸一方,更何况是天下吏员的外快被废,群情激愤之下孙瑜只是由两浙转运官降为曹州知州,这已是皇帝爱护。孙瑜这一奏折让王景范内心更是警醒,他日为官为政所要谋求的位置远不是以恩萌入仕的孙瑜所可以相比的,自己的每一个动作说不得造成的影响远比孙瑜之事要大得多,如若不是反复思量谨慎而行,这一笔落下不是万千百姓遭殃便是自己身败名裂。

正当于文传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酒楼下街道上传来一阵骚乱,几个官差模样的人正压着一个身穿孝服的书生从街上走过,街上的百姓都对这行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连酒楼上正侃的火热的酒客们也都凑到窗前看热闹。

俞樾扭头向旁边的一个酒客问道:“这是什么人?怎么身穿孝服还会作奸犯科?”

官差一行人早已走过这段街道,而窗户边上的酒客似乎还意犹未尽指指点点,王景范他们三人听得也是糊涂,什么“掘墓盗尸”之言让他们更是面面相觑。实在很难相信刚才走过的那个被押解的书生还有这份胆量去掘墓盗尸,这盗墓贼肯定是有,京师开封的质库楼中没少有这类前代墓葬中的冥器,这都是盗墓贼所得贱价卖出再通过种种渠道流入质库楼中,一些喜好金石之人还偏偏对此热衷不已,搞不好出来个价值千贯的物件也不稀奇。

那名酒客脸颊微红,刚才指点街上的人中似乎他对此事最为了解,王景范便笑着说道:“我三人游学路径此地,也算见过不少稀奇事,这书生盗墓倒是头一次听说,这位兄台如蒙不弃坐下来喝上两杯一起聊聊?”

酒客一见这桌三人书生模样,年岁不大这身上的衣料一袭湖丝长衫,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学子,估计是途径蔡州前往京师求学的。这样的年轻学子最是好对付,酒客似乎也不是一般人,当即坐在王景范对面的空位上,俞樾顺便要了一壶店内的招牌酒给他斟满。

这周员外酒店除了酒楼建的气派地点选的好之外,最重要的还是以自酿的“玉壶春”而知名,不过价钱也不便宜,看这酒客也不是寒酸人,但见到俞樾为他倒酒之后立刻端起杯来一饮而尽,原本很小的眼睛更是眯成一条缝,似乎还在回味刚才饮下的美酒滋味。

王景范看他那陶醉的模样笑着说道:“这位兄台真是好酒之人,你若是能够说的清楚这书生所犯何事,临走自然会奉送一斗好酒!”

酒客听后小眼微睁,笑着说道:“这位公子真是爽快人!”说着叹了口气:“其实这事也不算什么,那书生名叫张唐不过二十三,幼时家境也算过得去念过书写了一手好字,可惜七八年前其父患了痨症,原本好端端的家哪能经得起这番折腾?书读不成也就罢了,他母亲为了给家中男人治病,便无奈之下改了嫁,他自己也在街上摆了个摊为人写信,只是微薄薪资哪够治病。去年一场大雨差点把这汝阳城给淹了,他父亲久病多年受了风寒更是一命呜呼……”

“既然这张唐也算是读书人,为何干起了掘墓的勾当?”俞樾问道。那酒客似乎有些喝多了点,絮絮叨叨半天说不到正题上,俞樾便催了一句。

“原本这事也就算过去了,不想今年传来消息这张唐改嫁的母亲也在去年冬天染疾而亡。张唐原本安葬其父之后也是继续为人代写书信维持生计,听到这消息后也不知犯了什么邪,恨自己的母亲不能与父亲同穴,便跑到邻县寻到母亲的墓地掘墓盗尸,将母亲尸骨与父亲同葬一处……”

酒客将杯中酒一口气喝干说道:“那张唐平时看起来文弱,说话也是客客气气,待人接物颇有规矩。原本这掘墓盗尸之事谁也不知道,不过后来邻县人家看到墓地被盗,便四处查访,结果苦主找上门来真是让我们这些人大吃一惊,换做谁也没有这个胆量……”

听过之后王景范三人不禁目瞪口呆,这故事可真是够离奇的,刚才从窗外看那押解的书生体魄有些偏瘦。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真是没想到居然就是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人跑到邻县墓地将自己母亲尸骨掘出背到父亲的墓地,心中细细想来真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原本他们以为这书生掘墓盗尸是为了寻找冥器,以便贩卖得钱,心中自然觉得这人是罪有应得,却没想到自己完全想错了,听完故事后对那书生所作所为也真是让人难以评断孰是孰非。故事不过三言两语便可讲清楚,而那酒客却三下五除二将那一壶酒自己喝了个底朝天,俞樾当即购下一角酒让酒家称了,早早打发那酒鬼走人。

“这张唐可真是胆大妄为,不过也是情有可原,这狱讼听断之事裁决,乃是先生与知州通签书,说不得先生来这蔡州,张唐一事先生可应先准备一二……”俞樾小声说道。

于文传摇摇头:“官差已经将人犯押解,恐怕明天便是要过堂。若是一般鸡鸣狗盗之事拖上两三天处置也是可以的,而这掘墓盗尸虽另有情节,但毕竟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怕是知州大人明早便会过堂审问,以孙瑜的脾气,这书生怕是要受不少苦头,先生若是慢上一步,三木之下张唐就算轻判那命也是去了半条,今后的前程自不用说……”

王景范笑着说道:“怎么?寿道起了怜悯之心?”

“算不上什么怜悯,这张唐年岁不过二十三,虽不知才学如何,但若是过堂这双写字谋生的手就算完了,如此一贫弱书生,让他今后如何生活?学生以为这张唐所为虽是骇人听闻,但亦情有可原,想那孙瑜大人乃是大儒孙爽之子,定会酌情轻判不致害了张唐的性命,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张唐以后还要生活的……”

王景范点点头说道:“说起这孙瑜为人确实不凡,当年大儒孙爽去世,朝廷恩萌其后人之时,孙瑜的儿子为诸孙长,以此萌补也是天经地义,可他不愿因为父丧而萌补儿子,便将已故的哥哥的儿子上报萌补。这孙瑜毁去那吴元济像其实看似有些过激,实则与其身世相关,吴元济那等连父亲死了还要卖个好价钱之辈,纵是不得后人供奉,也连个泥塑像都保不住,而这张唐行事虽有乖张,想那孙瑜是定不会重判张唐的……”

当初韩绛评价孙瑜非常高,尽管孙瑜并非进士正途出身,不过韩绛在科举考试之前也不是进士出身,只是非常幸运他考中进士后便一飞冲天了,是以韩绛对于非进士出身入仕的官员都很理解。这孙瑜能够谦让将萌补的资格让给过世哥哥的儿子,可见其人品是非常不错的,又能够直言为百姓诉苦为此贬官也不在意,要知道孙瑜现在可是快七十的人了,若说他无意于仕途且又这么关心百姓疾苦,可见这是一个做实事的好官。

自古以来士人对于孝道的推崇是从来都没有变过的,现在虽无“四书五经”和《十三经》之说,但隋代“明经”科取士所考九经中尚无《孝经》,而唐代《孝经》便以尊为经书,大宋更是将《孝经》充任九经之一,这也是与大宋立国之策有着相当深厚的联系的。最为重要的便是《孝经》还将道德规范与刑律联系起来,“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是以自知晓书生张唐的乖张之举后,王景范三人都下意识的判断张唐“无罪”,至少罪行绝对是情有可原的。

沉默片刻之后,王景范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今天刚到这蔡州便不得闲,还是要去拜访一下这位孙知州,探探他的口风如何。这张唐实在是有些文弱,就这么折在刑法之上未免有些太过可惜,想来孙知州也不会太过为难,只要略加说和这大堂之上不动刑是最好的……”

俞樾和于文传听后不禁相视而笑,他们已无父母可以尽孝,甚至连父母的尸首都尚不知在何处,这名字还是王景范父亲所取,他们虽觉得张唐的行径过于偏激,但也是非常理解这种孝心,都不忍张唐在公堂之上受刑。王景范肯为此出面,张唐暂且不说科举前途如何,就是这双代笔赚钱的手算是可以保下来了,读书人若是有了罪行的污点很难抹除,能够避过一劫已是极为幸运。

第四十六章 夜访郡守

第四十六章夜访郡守

与京师开封日夜不分的繁荣不同,蔡州毕竟不比京师,当太阳落山之后,衙门里一天的事务也就算告一段落,书吏、衙役和被差派值夜守卫的监狱、钱库、和谷仓的丁员便在衙门中点名报道,衙门正门均被锁闭。

六十八岁的孙瑜拖着一天疲累的身体走到自己所居住的后院,随着年岁增长,他的精力已经是愈发不济,说起来心中又是极不甘心就如此庸碌懈怠,反倒是每天都勤勉的处理政务。只是孙瑜毕竟已经是快七十的人了,像他这个岁数的官员在大宋屈指可数。

孙瑜只带着夫人来这蔡州赴任,儿孙都留在了老家,正当他享受着饭后小憩的惬意之时,跟随自己二十多年的老管家手中拿着一封泥金拜帖匆匆走进来说道:“老爷,门外有一个年轻书生,自称是朝廷新任命的通判前来拜访!”

坐在椅子上的孙瑜站起身来,从老管家手中接过拜帖翻开一看,署名果然是月余前朝廷所发公文中任命的通判蔡州王景范,抬起头来问了一句:“他可身穿官服?”

“没有,这年轻人只是一身书生打扮,身边只带了两个随从。”管家答道。

孙瑜捋了捋颌下的胡须思量一番说道:“速去请他们在花厅相见!”

听到对方只是便装带了两个亲随来拜访,孙瑜心中也就落下了大半,早就听闻金科状元年纪轻轻不过十八岁,没想到接到朝廷公文居然将状元郎任命为蔡州通判,后又传来这状元郎做了河北韩家的姑爷,新婚燕尔来得好快。

孙瑜也没有换官服,对方便装私下来访也就不存那正式履任的心思,不过他还是对着铜镜整理了一番衣衫,然后快步走向不远的花厅。孙瑜只带夫人赴任,家眷也很少,是以就直接住在这府衙后院,本身府衙就不算大,几步道的功夫便站在花厅台阶之上,正好官家也将访客带至,他走下台阶拱手说道:“稀客!稀客!没想到王通判来得如此之快,某家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王景范上前走了两步躬身说道:“孙大人,叨扰了!”

孙瑜扶住王景范的双臂笑着说道:“今日不讲官场繁文缛节,王通判多礼了,请!”

“孙大人客气,在下今天下午刚刚入城便来拜访大人,实在是打扰了!”王景范还是拜了一拜,对于这位老人他心中还是颇为佩服的。

两人挽手走进花厅宾主坐下,管家立刻将茶水送上。此时孙瑜才借着花厅明亮的灯光仔细的打量了王景范一番,略显紧身一些的青色湖丝长衫袖口也非宽大,头发也不如常人那般那般用幞头包住,而是简简单单的束起用一根乌木簪子绾住,整个人给孙瑜的感觉亦是非常清奇,笑着慨然说道:“通判大人年轻有为,日后还请多多帮扶某家!”

王景范笑着说道:“孙大人过奖了,既然大人已然说了今日不讲繁文缛节,还请直称在下草字见复即可,通判就生疏了,更何况孙大人老当益壮,虽只是匆匆一瞥,这蔡州在大人的治理下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在下也是甚为佩服大人,日后还请大人多多指教!”

这通判一职乃是太祖乾德元年始置,既非知州副贰,又非属官,本质上就是一个“监郡”专门来限制知州权力膨胀的,不过这通判之权也是受了严格的限制,不得单独签书文移行下,凡本州公事须与知州通签书才能生效。正因为这样的设置,使得知州通判两官相互牵制,任谁也不可能坐大,更不用说各据一方对抗朝廷了,不过总体上来说还是知州品级如蔡州这样的紧州知州正六品比通判高出整两级,常理来说一般的通判还是要弱知州一头的,只是王景范这样的新科进士高第充任通判一州,多半是对此不屑一顾,尤其是对方并非是科举正途出身,那这制衡的作用就相当明显了。

这是王景范第一次见孙瑜,若非事先知道对方的身份,他以为眼前这位老者更像是一位方正严明的教书先生,或是胡瑷那样的宿儒。虽是未穿官服,但这一身深蓝色的方心曲领的儒服多像是官服的便服版式,一条已经略显旧态的角带束在腰间,加之孙瑜虽已年近七十,但方面剑眉更显得他精神矍铄,别有一番干练的味道。

王景范虽是在打量孙瑜,孙瑜又何尝不是在关注他,不过寥寥数语孙瑜并不觉得对方如同龄书生那般锐气凌人,更无年少得志进士高第那般傲慢。就算王景范不知这官场格局,孙瑜不信他的岳丈韩缜在离京之前耳提面命一番,不过王景范的谦逊让他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在下离京之时,家岳便称赞大人乃是敦厚长者,在下心生向往早就想与大人一见请授教益,今日一见得偿所愿,还请大人恕在下冒昧之举……”王景范微微一笑说道。

孙瑜捋着胡须笑着说道:“韩大人过奖了,见复乃是今科进士第一,老朽何德何能教授见复?”

“朝廷委予在下通判蔡州一职,在下心中诚惶诚恐,生怕因在下才疏学浅而误蔡州百姓,更误大人,是以今日冒昧拜访还请大人日后对在下浅薄之举多多见谅……”

孙瑜点点头说道:“说来不怕见复笑话,某家今年六十有八实乃老朽,如蒙皇上不弃牧这蔡州一州百姓,起初上任之时亦是如见复今日一般惶恐不安,唯有鞠躬尽瘁以报皇恩浩荡。今日得见见复年轻有为,深感己身气力不济,日后同牧一州百姓还望见复助某家一臂之力……”

王景范起身说道:“大人有令,在下岂敢不从?只是在下初来乍到,于蔡州所知甚少,今日拜访大人也是请教而来,还望大人教我!”

孙瑜便向王景范介绍起这蔡州的大小事务来,通判的职权范围朝廷并未细作规定,按照设立通判一职的初衷,几乎约定俗成的使得通判的管理事务与知州相同——知州能管的事务通判都有权过问,两职都有奏报“民间利病”的章疏递进的权利,只是通判有监视之意,两职向朝廷递呈的奏报各有自己的侧重点。

孙瑜已在这蔡州知州位置上干了两年,对于蔡州了解的非常全面,年纪虽大但公事方面亦是非常勤勉,王景范有所问询无不信手而来对答如流。不过从两人对答当中,王景范也感觉到孙瑜毕竟是老了,过于守成,就拿这汝阳城边的汝河来说,孙瑜最多是关心一下堤坝,只有事到临头的时候才拼命死守以期渡过难关,而王景范自问若是碰到这种事情必然是要防患未然先下手整顿河政——他手中的那本《全宋词》中的人物小传除了介绍人物生平之外,还给他透露了一个信息,整个大宋前后三百年几乎是大灾小患接连不断,非旱即涝,大旱最为严重之时引发蝗灾甚至连王安石这么强势之人都黯然离去,而大水之患更是随处可见。

王景范自从点中状元之后便立志要从地方亲民官做起,做实事以积累地方治理经验,这也是父亲生前要求的——一个好汉三个帮,只有从最底层做起才能培养起自己的嫡系班底来,这远比那些君子们的联盟要可靠的多,这与自己亲自培养那些幼童的道理都是差不多的。这种合用的帮手还是需从底层慢慢的往上带,以十年之功便可对一些重要事情自己提出办法交给底下人去按照自己的意图处理,自己省心事情也可以办好。

“曾听闻大人去年夏天汛期之时,不顾个人安危亲上堤防指挥,这才守住了汝河河堤免却决堤之危。眼下又是快要将至雨水多的月份,不知大人有何良策?”王景范问道。

孙瑜叹了口气说道:“说起来也是惭愧,这汝河水患老夫也查过过往记录,似乎一年比一年厉害,虽然眼下天气炎热,但这老天下雨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王景范诧异的问道:“大人为何如此悲观?蔡州虽不比一些雄望大郡,亦是繁华之州,既然河堤隐患重重,大人为何不未雨绸缪先行修缮河堤呢?”

孙瑜苦笑的说道:“昔年老夫曾闻谢师厚任余姚县令时曾有怨言‘大宋为官,事事可为,唯独水利不可为,上官不满,浊吏欺之’。老夫曾以为景初太过,颇不以为然,然自己做了这知州之后有心为之,尚且觉得谢师厚当初所言真是真知灼见,知州尚且如此艰难,更何况一知县?”

谢师厚便是谢景初字师厚,谢家乃是富阳大族,谢家原本祖籍阳夏,谢景初的祖爷爷谢从礼五代之时任盐官县令死后葬于富阳谢家遂在富阳落地生根。谢氏家族与韩氏家族有些类似都是科举考试制度的受益者,不过谢氏家族的底蕴却远比韩氏家族厉害的多,从谢景初的爷爷谢涛开始直至他这一辈三代都中过进士,只是仕途并不顺利没有韩氏家族的韩亿一举定乾坤这么厉害而已。

说起来韩氏家族与谢氏家族有姻亲关系,只是王景范没记住是岳父的哪个兄弟娶了谢景初的妹妹。不过他却非常清楚的记得谢景初的弟弟谢景温将妹妹嫁给了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礼,因此谢景温在十年后的变法中紧紧追随王安石,好像后来因为弹劾苏轼与王安石闹翻了,其后不知云云。王景范对谢景初家族知之甚多,这也是因为谢景初家族中的人诗词质量好,存世数量虽不及苏轼那般但也有不少,另外便是这个家族中进士多出仕多,小传详细几人相互串联,王景范对这个谢氏家族了解的自然也就多了。

谢景初在余姚当知县的最大政绩便是兴修水利,这个王景范是非常清楚的——谢景初制订“湖经”抑制豪强侵湖为田,父亲生前曾经特别提出来为他讲解其中的道理,是以王景范对这谢景初记得可是更深了。

孙瑜说完后叹了口气,看到王景范面带惊异之色,劝解道:“这也是官场上的陋规所致,老夫年迈体衰以无心力而为,若是见复有心可尝试一番,老夫定会鼎力相助!”

王景范心中暗骂一句:“老滑头!”不过想到对方已经是年近七十的老翁,人活这么大岁数已是不易,更何况这么大岁数还在做官?想来孙瑜在任两浙转运使之时揭发仓司大小斗斛一事上已经吸取了足够的教训,不会在一些敏感的事情上出头了,这夜路走多了遇上鬼,官路走长了胆越小,孙瑜这等状况他也能理解。

“朝廷考课四善三最,三最之中又有农桑垦殖、水利兴修,水利不善必会影响农桑,是以下官以为无论从何而言这水利乃是头等大事,更何况去年汝河水患已然威胁汝阳城,若非大人拼死力保这汝阳已是一片泽国……”王景范微笑的说道。

孙瑜脸上一红,汝河堤防是个什么情况他心中最是清楚,去年救灾他果断的让人准备了数千条沙袋镇守河堤,河堤果然承受不住上游来水摇摇欲坠,这数千条沙袋算是没有白忙活一场。说起来这件事也算是他为官一任的最大亮点,虽不如自己先前担任转运使时揭了仓司陋规的盖子那么名声大,却也没有上次那么充满争议连自己还被降官受累。

孙瑜知道自己身为知州都不愿意碰兴修水利的边,而身为通判官场资历更浅的王景范就更不用说了。刚才自己那话本意虽然无推脱之意,不过却让人听着不太舒服,好像拿眼前这个年轻人当枪使的感觉,这多少让孙瑜心中有些愧疚。

“孙大人,说起朝廷对官员考课的四善三最,在下今天初临汝阳便听到一件奇案,不知大人知否?”王景范将兴修水利的事情先放到一边,孙瑜已经不用指望了,这件事还是要靠自己来办,只要孙瑜不给自己设置障碍,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自己照样能够办成此事,犯不着为此事刚到蔡州便得罪了孙瑜。

孙瑜放松了身体笑着说道:“没想到见复刚到这里便已听说书生张唐掘墓盗尸之事了?老夫也是刚才处理了此事才休息一会的,等到明天再开堂审理此案。”

王景范笑着说道:“在下本是打算明天好整以暇再拜访大人的,不想在酒楼上便看到那书生张唐被衙役带走的场面,细细询问才粗略的得知此事原委。其实在下这么晚了还要叨扰大人,也是为了这张唐一事而来,希望若真是如市井传闻所言一般无二,在下还想请大人手下留情……”

“哦?见复初至蔡州,何以对这张唐如此看重?这事张唐的罪名也是两可之间,麻烦的便是其生母改嫁到邻县平舆的刘氏乃是一家大户,张唐夜入刘氏坟茔盗掘其生母尸体已然理亏,若是刘氏不依不饶,这就不好办了……”

王景范笑着说道:“在下与那书生张唐素未平生,更无交往,觉得他身世可怜盗尸之举只是出于纯孝过于偏激而已。朝廷考课四善之首便是‘德义有闻’,这不仅是官员而言,对百姓也是一般的。张唐之事本无复杂之处,不过是只知有孝,不知有法而已……”

“好一个‘只知有孝,不知有法’!”孙瑜眼中一亮,“只是这张唐所为毕竟骇人听闻,平舆刘氏也是紧追不放,若是不判则恐非有异议。”

“判还是要判的,毕竟国法大于人情。那书生张唐也是读书人,一旦过堂日后也就没法再考科举了,如此一来对他又太过,在下以为判张唐无罪,但要选一蒙学教书一年监管,不知这样一来大人以为如何?”王景范问道。

孙瑜笑着说道:“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事情,不过见复说的对,这一过堂便是有罪无罪之分,无罪那刘氏不松口,有罪那张唐的前程也就毁了,不如私下罚他教书一年,也算给刘氏一个交代了……”

王景范站起来躬身说道:“多谢大人成全!”

故事:“四善三最”其实是南宋初年的考核标准,四善为德义有闻,清谨明著、公平可称、属勤匪懈;三最为不扰为治事之最,农桑垦殖、水利兴修为劝课之最,摒除奸盗、人获安处、振恤困穷不致流移为扶养之最。

第四十七章 投子布局

第四十七章投子布局

第二天王景范便身穿绯色通判官服正式拜会知州孙瑜,而后便前往与州衙相隔不远的通判厅开始办公。不过中午之时便传来知州孙瑜因为天气患了暑热之症,近期的一些需要紧急处理的案件便从州衙转交至通判厅——书生张唐盗尸一案便同样传到了通判厅。本来按照王景范的官品他只能穿绿色官袍,不过八品通判官可以借绯,这多少是增强通判的底气不为知州所压制。

通判厅所拥有的权利大体如知州州衙差不多,不过两者都有明显的侧重,通判厅更多的财政上的事务要重一些,审验诸县呈送簿历、发回呈州呈覆,管领所分掌经制钱、总制钱、牙契钱等,财赋极多。通判重掌财赋,万事无钱不行,有了财权在手才可以使通判更有资历与比自己官品高两级的知州抗衡。

孙瑜本来想亲自处理书生张唐一事,不过王景范觉得此事得罪本州大户,这件事既然是自己提出来的,便有自己来处理,孙瑜思之之后便将这个案子交给王景范来判处——其实他也看出来王景范对这件案子很上心,知州通判若是对一个案子有了异议,自己若是强来也未必能够得手,倒不如作这个顺水人情。其实最为关键的地方便是孙瑜已经六十八岁,年迈体衰已经不堪政务负重,也无心在这官场上与一个可以当孙子的通判二手挣个高下。

孙瑜其实还是一个非常勤勉的父母官,案件积压并不多,况且王景范也只是关注张唐这一件案子,至于其他案件孙瑜心中有数,只是交予王景范熟悉一下——若无知州共同签书,王景范这个通判权力也是极为有限。

常理来说“知通”合一才是掌管一州大权所在,除非是那种知州官名前面带着“判”或是“出”的知州。前者带“判”是差充知州本人所带的本官阶官品高于所任州州格官品时,甚至是二品以上及中书、枢密院、宣徽院的大佬因为某事到地方为亲民官,这种来头巨大的知州对于该州的通判而言简直是毫无约束力;而后者带“出”的知州都是京官出任知州,那就要看这家伙的来头如何,只是多数而言这种“出知某州”的知州也是不好惹的,因为他们绝大多数都是皇帝眼前的红人,说白了就是到地方上来镀金的,有了亲民官的经历他们才可以被皇帝任命为更高品级的官员,甚至充为两府的后备人才,这样的红人你让通判如何能够奈何的了他?此时通判能够保证自己不向其献媚就已经算是非常有风骨了,这种知州的威慑力甚至比那些带“判”的知州更厉害。

自王景范晚间拜访孙瑜之后,两人对于对方都有了一定的认识。王景范给孙瑜的感受是非常谦恭的一个人,没有太多新科进士那种目空一切的傲气,这让孙瑜感到很满意,加之对方又是有来头之人,无论是镀金还是做实事,他敢肯定王景范回到京师必然会有更重要的任命。在王景范看来孙瑜虽是年岁已高心中已无多大的雄心在仕途上勇猛精进,但至少孙瑜是一个比较正直的官员,这样人就算不能成为同心协力的盟友,至少也不会在自己办正事的时候跳出来搅局,这对他而言已是足够。

王景范在接手案件之后并没有急着宣判,而是先至州衙牢房去探视一番。虽然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是州衙牢房还是给他深刻的印象,里面味道难闻不说,他去的时候正是犯人吃饭的时间,他简直都不能辨认出来那破碗里面盛的是什么。他也曾听过牢房之恶劣已经到了难以容忍的地步,不过在自己亲自来牢房一趟之后,才能明白这牢房到底恶劣到何种程度。

只是今天王景范来牢房的目的并非是对这牢房有什么看法,而是专门为那书生张唐而来,遂在牢卒的签押房中见了张唐一面。在仔细询问过张唐盗尸一案的前因后果之后,便形成卷宗由张唐签名画押,剩下来的事情便是要按照张唐所提供的供词取证验其真伪——王景范虽然对张唐的遭遇颇为同情,但是他也不想被人糊弄,要知道苦主刘氏可是一县大户,若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判断失误让张唐糊弄了自己而平白竖此大敌那可就要成了笑柄了。取完供词之后王景范便离开了牢房,顺便也没有忘记让狱卒对张唐格外关照一番,至少吃住方面要改善一下,一旦取证完毕张唐便会被释放,犯不着在此期间出什么意外。

“先生该寻个幕宾了,如这等事都需用先生亲劳亲为,那又有何精力去办其他更紧要之事?”于文传在一旁整理公文。

王景范放下正在看的公文,笑着说道:“这幕宾是一定要请的,我虽考了一个状元立刻被授予这通判一职,却无任何处理政务经验,看来至少在找到合适的幕宾之前是不用去想干什么大事了……”

“先生还算好了,至少朝廷的律令先生知之甚详,其他进士可没有先生这么对律令下过如此深的功夫……”俞樾笑着插话,随后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科考在前,就算书院中教授一些律令也是不会尽心去学的,耗精疲神、穷日之力以从事课试之文章,若不得进士这律令学得再好也是无用的,而得了进士猝然责之以为天下国家之用,宜其才之足以有为者少矣!”

王景范记忆力惊人,虽谈不上过目不忘,但至少几次诵读之后,这一本书就牢牢的记在脑中——他记忆力不在于快而是在于持久,莫要说那些天生神童,就是在渭州他也见过有过目不忘的学子,他们背东西只需一遍即可,可是过上十天半个月之后就所剩无几了。王景范正是靠记得牢才会比别人在这方面强上一头,以至于他的书房没有什么大众的藏书,只要他读过的书自然会另有所在收藏决计不会放在书房中,摆放在书房中的书都是他正在读或是没读过的。

自从点中状元之后,王景范便买来一堆有关朝廷律法方面的书,除了应酬之外其余时间都在背读,即便是婚后这段时间也是如此。到现在他已经将这些律法方面的书倒背如流,但是背诵归背诵,能不能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学以致用是另外一方面的事情。况且幕宾的作用远不止于一本律法书,并且即便是一个八品通判所要请的幕宾也远不止一个,每个幕宾都有自己的任务和职责,只能说有关“刑名”和“钱谷”方面的幕宾所起到的作用最直接。

于文传有些懊恼的说道:“莫说律法就算是一份公文,学生都无法胜任,真是有愧先生多年教导!”

王景范站起身来拍拍于文传的肩膀说道:“幕宾固然重要,但你们更为重要,除非是那种处事极为干练深悉官场进退的谋士幕宾,否则这等从旁协助的幕宾多得是,通判厅中众多书吏哪个不伸长脖子等着被重用?寿道、萌甫却不同一般,你们将来都是要考进士的,如同我一般要出仕为官,纵然科举艰难时运多变,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走上这条路,这样对我的帮助就更大了……”

见于文传和俞樾点头表示明白之后,王景范继续说道:“从明日开始,你们除了读书增进学问之外,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留心这通判厅中出入的吏员,看看他们那些是真有本事的,当然在此之前还需要做的一件事情便是将这些吏员的背景弄清楚,那些蔡州本地大族的直系亲戚或是极为亲密的吏员,都要给我挑出来,免得到时候做事之时他们会冷不防的跳出来生事……”

王景范昨晚夜访孙瑜最大的收获并非是张唐盗尸一案,而是孙瑜对于水利的忌惮。他看得出来孙瑜并非是不想去整顿水利,至少这疏浚河道和维护堤防两项是最起码的,毕竟这关系到每年雨季会不会造成灭顶之灾的大事。可偏偏就是这么最基本的事情,连孙瑜都视之畏途,只得在去年雨季到来之时先备下数千个沙袋放在紧要河堤之处,一旦出现险情就先下手为强堵住那些要溃堤的地方,这才保住了汝阳城没有泡在水里。

由孙瑜那种对水利工程隐约的忌惮,王景范便已经知晓自己想要在这通判的位置上下可为这蔡州百姓某些福利,上可为朝廷所欣赏有助自己仕途精进,这农田水利已经成了必须要过的关卡,孙瑜的畏惧息事宁人并不代表自己会这么做。为官一任为三年,三年之后自己有面圣的机会,这也是自己升官的关键要点,若是没有拿出让皇帝和重臣都可以看重的政绩来,那就白白放弃这个机会,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他虽不指望自己能够成为吕蒙正和苏易简那样六年便官至翰林学士,甚至是七年功夫位列执政阶层,但王珪和韩绛进士及第十几年才熬到翰林学士,他可是不愿意重新再走一遍的。

于文传和俞樾听后心中大为感激不已,他们心中非常清楚科举考试可不是某人说考上就能够考上的,单单从王景范这嘉佑二年的科举考试过程来看便已经是充满了各种变数,若非当时王珪力挺,说不得春闱黜落也是大有可能的。王景范在自己考中状元之后还是一如既往的支持他们继续走科举之路,而非杀鸡取卵让他们学习基本政务从而很快的成为自己的助手,这是极为难得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是将于文传两人当做自己的盟友而非属下在培养,若是两人真的一直到三十来岁都无法成就功名,那到时再成为自己的助手也就心甘情愿再无怨言了。

“先生有所交代,学生自当效犬马之劳!”两人躬身答道。

王景范笑着摆摆手说道:“没有你们两人想的那么严重,若是你们全力去做这些事,那何来的时间增进学问?你们只需在城中贫寒百姓聚集之所,寻上数个人来问问他们这衙门办事可是顺利?办事之时会有那些衙门里的陈规陋俗所扰?哪个吏员最好说话?哪个吏员收了钱还不办事?……”

“探听这些事情远比在这通判厅里面暗中打听要强得多,既可以隐秘行藏,又可免去为自己招来祸事。毕竟他们可是这里的地头蛇,我倒是还好些,倒是他们有心要暗算你们二人,恐怕还真不太好说!”王景范肃容说道。

俞樾和于文传听后心中猛地被警醒,原本他们就是打算在通判厅中暗中打听一番的,不想在王景范眼中这却是最不可取的。不过想想也是,这衙门办事如何百姓心中最是清楚,按照王景范的说法这样也可以免去自己在与衙门中吏员交谈之时隐藏动机的辛苦。

王景范看到于文传两人的表情,意味深长的笑着说了一句:“衙门里面办事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只要你们一张嘴,那些油滑的小吏便会清楚你们的目的所在,不要小看这些吏员,也许他们的才能有限诗词经义文章很不堪入目,但是论这人情练达,你们可远不是他们的对手……”

说起来王景范也觉得自己该在培养幼童方面做一些变动,只是父亲生前所收养的孩童都是经过数年的轮流淘汰,剩下来的年长的于文传与俞樾都有希望在科举上有所建树,至于钱琦他们三个比较年幼的孩子在读书方面更是非常不俗。先前这么做是怕王景范一辈子受困于科举,为了保护王氏家族的产业不得不这么留一手,现在王景范自己考中状元出仕,显然之前的做法就有些不适用了,只是培养一个合意的助手所耗时间颇长,王景范似乎有些等不起了。

随后几天当中,王景范尽快的熟悉了通判厅的日常工作,并且查阅了大量州衙公文和档案,还到汝阳城外的汝水边上走了一趟,详细咨询了一下河工和当地渔民,心中对于农田水利方面亦是有了个大致的概念。汝水流经蔡州境内主要有两条蔡州的直流汇入其中,汝阳上游有涤水,下游不远处有臻水,而汝水最终会和蔡州境内另外一条大河鸿河水成为注入淮水的一条重要支流。

不管是鸿河水还是汝水,上游都是比较清澈的,到了蔡州这里便已经非常浑浊了,汝阳城紧邻汝水去年之所以差点溃堤就是因为汝水浑浊沉淀致使河道抬升的缘故,先前的河堤年久失修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没有跟得上汝水水面抬升的速度。

对于汝水了解一番后,王景范心中也便有了自己的打算。汝水所面临的情况显然对于马上就到来的汛期来说是极为不利的,经过去年的事情之后孙瑜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早在半个月之前便已经开始储备沙袋存放于紧要河段以备不时之需。不过汝水和鸿河水浑浊也并非完全是坏处,这种水质含泥沙比较高,正是淤田所需的水质,而蔡州有不少地方低洼碱土高而不适合种植庄稼,这样淤田的两个条件就已经具备,剩下来的就是自己如何具体操作了。

第四十八章 酷刑立威

第四十八章酷刑立威

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下了大雨但汝河还是平安无事的安然渡过,河堤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王景范也从汝阳城中租下了一处宅院,因为在这蔡州为官按例是一年一考,三年一任,况且王景范为嘉佑二年的进士第一,常例是三年后必然要面圣的,有岳丈家的帮扶他就更不可能在这里常住了。蔡州并非如四京那般乃大宋政治中心,是以他没有必要在这里购置家产,这与岳父韩缜在南京置下产业完全是两回事。

大雨期间王景范让孙瑜坐镇城中指挥,他则亲上河堤督查河防险患,除此之外他也就判了一个张唐盗尸的案件,张唐无罪不过考虑盗尸行为骇人听闻,是以罚张唐在州学中服其一年杂役了事,平舆刘氏虽然有些不耐,但对此也毫无办法。

一个月的时间里,王景范基本上就是住宅通判厅两点一线的生活,连酒楼都很少去,也去拜访过孙瑜两次,不过与同僚之间的交往基本上没有。即便如此,王景范在通判厅中处理公文之时,除了每道公文和财政审批需要详细的问明书吏其中缘由之外,基本上没有特别过异之处,通判厅中从小吏到杂役对这个年轻的通判大人从一无所知的敬畏到慢慢懈怠下来。不仅是通判厅如此,蔡州的官场上好似弥漫这一股通判大人没有什么,只是一个毛头小伙子读书读得好年纪轻轻考中状元而已,吏治才能等同于无,连批个公文都需要小吏协助云云。

这种轻视王景范的小风不断的传来,不说正在汝阳城中四处访查的俞樾和于文传有所听闻而感到不忿,就是知州孙瑜也感到有些不妥。听闻说是孙瑜严禁底下的属僚怠慢通判大人,更是将知州府的一应公文严格按照朝廷的规制送往通判厅,各项政令必须要有他与通判的共同签押才可颁布施行。不管孙瑜是如何想如何说的,至少州衙这里的行签公文是一样不少,而底下的县衙从公文上便可以看出其怠慢之心。

初至蔡州这段日子,王景范也收到了投奔狄青的宋端的来信,在信中他写明最近一段时日的经历。此时宋端已经在狄青的安排下成为建威军的一名右十将——建威军本是当今皇帝时所增设的禁军番号,属于侍卫步军司,驻扎在开封府附近。对于宋端而言若非没有什么太大的机缘,他也只能一步步的磨勘升迁,当然有狄青父子的帮扶,他的境遇远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想象的——宋端武艺超群,狄青父子已经知晓,若非碍着刚刚从军,也不会让他从一名右十将的低等军官开始做起,至少宋端以后所面临的一切升迁机会都不会错过,这就远比一般军官要强上太多了。

王景范从宋端的信中可以看得出来,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弟子已经对未来信心满满,不过宋端却不知晓,等到他自己上战场一展宏图之时还需要等上十几年到大变法之时才可以。不过这个时机也不错,在狄青父子的帮扶下,十来年的时间只要宋端积极进取也可以升任到一个比较高的位置上可堪大用了。

在给宋端的回信中,王景范只是勉力宋端多读书,要做到“深悉兵法且通史志”,并且将《孙子兵法》、《中庸》和《汉书》三部书一并随信寄予宋端。考虑到宋端在军中需要用银钱结交同僚,在信中还特意提及此事,让宋端自己去京师的家中先支取五十贯钱,今后每月都可以例行支取三十贯,如有特事超出则从权支取。

除了宋端的来信之外,还有狄青父子的来信,王景范一一给予回复,并且在给狄惠的信中询问学业如何,若是在书院中的效果不大的话,便来蔡州由他亲自教导。除此之外更有岳丈韩缜和妻子韩慕雪的信件,尤其是韩慕雪的信件一个月到手的就有十封之多,王景范估计在路上还有一封没有及时送达。

虽然一直担心的大雨没有来,孙瑜与王景范心中都不敢放下悬着的心,天气已经开始向干旱的方向转去,但谁又能保证今年的水患就算过去了?由旱转涝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也正因为如此王景范与孙瑜商定每隔五天王景范便上堤一次督促检查堤防,并且只要雨季没有过去就继续积累沙袋,只是数量少些便罢了。

“怎么沙袋如此少?这十天来你们都做什么了?”王景范厉声喝道。

最近十来天各县来往公函非常多,按例蔡州要上贡绫,而通判一职总领全州财赋,是以光是批复公文就已经让王景范有些焦头烂额,本来五日一去检视河防抗汛所需沙袋用度,便少去了一次。王景范在查账中没有发现问题,而自己的车夫去点数沙袋之时,回复总数却比账簿上少了一千三百条沙袋,这不由的让他内心的火气毫不顾忌风度的发作起来。

这本是一座临近汝河的民宅,为了巡视河防方便有个落脚办公之处,经得孙瑜同意便租了下来。屋中七八人站在王景范的书案前,面对大发雷霆的年轻人,屋内无论文武官吏都不由的想到这段时间嘴中的“毛娃子”可是通判大人。先前三次王景范来巡检河堤,只是草草翻过账目之后便四处看看也就回去了,这沙袋点数也都是自己人来报个数就完了,这次没想到通判居然让个车夫去点数,一下子便漏了陷。

“你们都与本官回通判厅!”王景范看着这些面无表情的一众官吏,站起身来便走出屋外上车,后面的官吏或是乘牛车或是骑马跟随而至。

在通判厅的大堂中,王景范将通判厅所有办事的吏员全部招来,而大堂书案下对着的便是那七个与河防备沙袋的有关的官吏。

“说吧,给本官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否则莫要怪本官不顾同僚颜面!”王景范坐定后不温不火的说道,仿佛在河堤上发作的并不是他。

“大人,这段时间天气炎热,哪里来的河汛?这等天气之下,兵卒多酷热难耐,再这样下去恐会患上暑热之疾……”一个靠后的皂吏声音有些不阴不阳的答道。

站在前排的都虞候跟风说道:“是啊大人,这天哪里会发水?来回的折腾兵卒多叫苦不迭……”

所谓法不责众,两人话头一起,堂前的七个人不仅交头接耳连忙叫苦,还向旁边通判厅的其他吏员诉苦以征得所有人的同情。王景范低头不语,手掌上的一方镇纸颠来倒去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这么一不说话,低下的就更热闹了,尤其是刚开始答话的那个皂吏尤为嚣张,不仅叫苦还指责上官不体恤低下办事的人,更不按规矩办事,甚至还脱口一句:“这毛娃子……”

“啪!”的一声之后,通判厅中刚才还犹如菜市一般吵闹的话音全部戛然而止,王景范的眼中隐隐闪动着冷冽之色,那皂吏看他面带怒意也知道自己说话太不知轻重了,愣神之下那嘴巴都未曾合闭。

“嘲讽上官按律该当如何?!”通判厅中回响着王景范冷漠的声音。

王景范身后的于文传从旁应道:“按律杖责三十!”

“来人!”王景范喝道,堂下早有队衙役等待,听得呼唤立刻跑上来:“先打三十大板!”

“大人,冤枉啊!”皂吏看到早已准备好的衙役,心中知晓这个年轻的通判可能早就知晓他们在河堤上所作所为,今天是拿他来立威的,便大叫救命。

王景范冷笑道:“不冤枉!你刚才称呼本官那话,堂中诸位可都是听到了,难道还是本官冤枉你?!”说完便向堂中其他吏员扫去,吏员们都是人精哪里不知道年轻的通判可能是在过去的一个月里面装出软弱可欺的样子,就等来个出头的让他立威呢,现在替同僚说话岂不是找死?

四个衙役将那皂吏按在地上,两名衙役抄起棍子便打,堂中立刻便响起了“啪啪”棍子打在肉上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堂中吏员们有的低头看地,有的则是斜眼看通判,王景范则是侧身坐在椅子上,手中继续把玩那方镇纸,似乎想从上面看出朵花来。

不多时,伴随着皂吏的哭喊声,衙役们终于打完了三十棍松开了趴在地上的皂吏。王景范斜眼看了那个皂吏一眼,在看看手持棍棒的那两个衙役,慢慢的站起身来连看都没看那皂吏一眼,走到衙役身边冷笑的问道:“干这差事几年了?”

“禀大人,小人当差十四年了……”那个衙役躬身回道。

王景范从他手中拿过棍子,横着在手中掂量了两下,嘴角含着莫名的冷笑,下一刻便听到那衙役一声惨叫。堂中的吏员们看得是目瞪口呆,那衙役捂着大腿在地上翻来滚去,豆粒大小的汗珠布满额头,小儿臂粗的刑棍居然断成两截,而王景范则是将手中剩下的那截刑棍扔在地上,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你这几手糊弄人的把戏,本官十岁时就玩得比你强多了!敢糊弄本官,真是不知死活!换个人,重新给本官来一次!”

刚才还趴在地上大声呻吟的皂吏,立刻被吓得爬过来抱住王景范的大腿大声喊道:“通判大人饶命啊!小的知错了,小人家中四代为吏,为朝廷效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望大人网开一面饶小的一条狗命……”

王景范站在堂中也未看他,任由他抱着自己的腿哭诉,眼睛却泛着寒光扫视那些厅中的吏员冷笑的说道:“本官知道你,你本名叫朱刚志,家中四代为吏,这蔡州自知州以下到乃至县尉按照朝廷例律长则八九年,短则一两年都轮番换过一遍,你朱家四代为吏从你爷爷那辈开始便在这蔡州已是小有名气……只是本官亦是知道百姓也给你取了诨名叫‘混子猪’,更有‘朱一手’的大名,你说本官饶了你的性命,那谁来饶过被你逼的家破人亡的蔡州百姓?!”

朱刚志一听立刻脸色惨白,更加卖命的哭诉求饶,到最后嘴中喊道:“大人不能杀小的,小的罪不至死,不能杀我……”

王景范一脚将他踹到一遍冷笑的说道:“朱刚志,你虽是作恶多端,却也没有一件能够要你脑袋的案子,本官若是细细查访到时候斩了你也是无所谓,只是本官没那个耐心,这段日子在酒楼里面坐了几次,随便找几个苦主也就算了……”

说完,王景范俯下身子,用手揪住朱刚志的脖领阴森的说道:“本官以为一刀砍了你实在是太便宜你了,只恨不能一刀刀活剐了你,只好一棍子一棍子把你活活打死!”

说完将那朱刚志扔到地上走回书案,站在堂前扫视一周,满堂的吏员被刚才王景范说出来的话给吓坏了,当场便有两个尿了裤子,剩余的则是面若土色毫无生气。王景范满意的点点头,对身后的于文传说道:“把这酷吏的罪名挑几个念念,就不用挑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挑选几个今年的事情……”

于文传当众拿出一叠文稿来,上面不用看便知这是通判大人差人收集有关朱刚志的罪状。对于这些不入品的吏员而言,正八品的通判若是对他们看不过眼暗中搜集几条罪状来收拾他们,简直是易如反掌,不过像眼前这个主儿不仅要收拾一个小吏,还要非常恶毒的活活打死,这就非常罕见了。对于这些个已经浮游官衙十数年甚至是几十年早就油盐不进的吏员而言,当着他们的面活活打死一个同僚,无疑是这位通判故意为之,若是立威这也未免有些太过了……

换上来的衙役一看前面行刑的衙役如此凄惨,再加上通判大人刚才毫无顾忌的在大堂之上就承认了不想让这皂吏活着出去,那衙役还有什么可说的,直接是有多少力气就使多少力气,刚才那三十棍下来那皂吏便是伤上加伤连叫唤讨饶的声音都没有了,趴在地上只有半口气的模样。

不过王景范依旧坐在堂上看着手中那方镇纸,于文传便走上前来开始一条一条罪状念着,每念一条罪状,堂下便走上一两个服装各异的百姓。王景范一声:“此等酷吏不上刑是不会招的,先打二十大板……”

看着异常冷漠的王景范,堂中的小吏包括那几个与河防有关的厢军低级军官,心中都是不寒而栗。不过三四个回合,衙役禀报那朱志刚已经断气了,还没有等王景范回话,又有四个人被押了上来——朱志刚的父亲和他的三个兄弟,他们一看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的朱志刚,便快步跑到旁边再一摸鼻息已经断了气,当即便叫嚣起来。

“咆哮公堂,四十大板!”王景范冷冷的说道,刚刚看着朱志刚被活活打死的吏员们不禁心中一颤。

朱志刚的父兄也许是恶贯满盈,碰上了王景范这个急需找人立威的主儿,朱志刚的父亲当场被那四十大板打死,至于他的三个兄弟也被打个半死。于文传将他们父子的罪状也都宣读了一遍之后,王景范冷声问道:“尔等可知罪?!”

“狗官,我们为朝廷办事,何罪之有?!”朱志刚的大哥厉声喊道。

王景范嘿嘿冷笑两声:“咆哮公堂,辱骂本官,铁证如山还敢嘴硬,不用刑你们是不肯招了?来人,每人六十大板!”

那父子四人刚一上来就看到朱志刚死在大堂之上,平日嚣张几十年也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自然是满脑子怒火没有弄清楚情况便已经失去了理智,这也正好为王景范所利用,以最短的时间解决了着朱氏父子一家——朱氏一家四代为吏,官场上素有“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一说,相当多的胥吏都如同这朱氏一门一般数代为吏,甚至有官员都会栽在他们的手中,这些小吏若是极为猖狂必有其依靠的资本,说不得也许暗中握有几个前任的把柄也是很有可能的。

王景范已然决定拿这朱氏一门酷吏祭旗立威,便已经决定绝不留他们活口,甚至在堂审之时也不让他们有开口喧嚣的机会。刚才王景范辣手用刑棍惩治衙役,除了那衙役用下三滥的手法来糊弄自己之外,也是有心给衙役敲个警钟,让他们在行刑之时将那朱氏父子往死里打,结果也确实是如他所愿,朱氏父子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打死在这通判厅。

第四十九章 雷霆雨露

第四十九章雷霆雨露

朱氏父子五人的尸体被衙役小心的给拖下去,不一会来了几个衙役提着清水将通判厅大堂地面上的血迹给擦洗干净,不过地上的血迹算是没有了,但这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这通判厅中的小吏为吏短的也有五六年,长的则是如朱氏父子一般世代为吏的,这堂上用刑简直如家常便饭一般,就是砍头的场面也见过不少,只是今天轮到用刑的对象是他们的同僚,说不上与朱氏父子有多深厚的交情,但是未免有兔死狐悲之意。

王景范坐正身体好像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一般朝剩下来的六个人问道:“现在你们谁能够给本官说清楚这账簿和堤防上的沙袋数量不符的问题?”

经过朱志刚这么一遭,剩下的六人除了那名低级军官之外都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一般反复求饶:“大人饶命,小的知错了!”

王景范手中把弄着那方镇纸颇为玩味的看着那名还站着的低级军官,冷笑的问道:“于应明,莫非你以为身为壮武军军校,就以为本官奈何不了你么?”

于应明拱手抱拳说道:“不敢,只是末将不知何罪之有?况且末将真的有罪也是要军中处罚,大人……”

“啪!”王景范将手中的镇纸往桌面上一拍:“于应明,于军校,你真是好胆色!本官身负监州之责,莫说你这个不如品流的军校,就算是壮武军指挥使来了本官也可行那先斩后奏!”

“大人,末将无错,何罪之有?若是大人欲加之罪,末将必要向上申诉!”于应明脸色虽有些发白,但是依旧慨然应道。

“哼哼!好,算你有骨气!郡守孙大人执掌本州军民之政,本官乃是监州,莫非本官连同郡守大人的公函行文不是军令?你莫非欺本官不知军法?拉下去先打三十大板!”王景范冷笑两声厉声喝道。

“这朗朗晴空炎炎夏日何来水患?你这狗官,我要告你……”于应明乃是个武人,两个衙役居然有些拿不住他,不过五六个衙役见状一起扑了上去,好歹是将其压倒在地上。

若是放在往常,这些衙役倒是想要看看眼前这个毛孩子怎么来对付武夫看看热闹,只是小儿腕臂粗的刑棍居然在他手中一击而断,刚才那倒霉的衙役大腿骨被硬生生的打折,在这个时候众多衙役谁敢触王景范的霉头?就是这于应明乃是厢军军校,结果还是被一众衙役手脚并用给死死的压在地上,“嘎巴”的关节断裂声和于应明的惨叫连成一片——衙役的眼尖的很,看通判这杀气腾腾的样子,估计也是不想让这军校活着走出通判厅,到时候下手再狠一些,到时他们也不用怕这军校事后报复,遂直接下了狠手掰断军校的四肢关节好行刑。

随着刑棍落到军校屁股上的响声,王景范冷冽的眼神猛地一扫那些跪在地上的五个小吏,将桌上的账册直接扔到他们面前:“你们几人坑瀣一气作那假账来欺瞒本官,莫非以为本官不识数?!”

“大人饶命,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五个小吏磕头如捣蒜,哀求声不绝于耳。

王景范冲身后的于文传使了个眼色,于文传便将笔墨供状送到他们身前,王景范面带笑容的说道:“本官知晓这防汛所需沙袋一事乃是朱志刚与于应明合伙贪墨而致。不过你们的供状还是要写清楚,本官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你们贪墨多少回头补交上去,河堤所需沙袋的置办之事还需你们几位督促,下次再犯本官必不轻饶!”

几名小吏听后面带喜色,连声叩谢说道:“大人明鉴,此事确是那朱志刚与于应明联手办的,小的们实在是冤枉……”

他们哪里不知道,王景范现在是将这罪名扣死在朱志刚和于应明身上了,看这衙役行刑的卖力场面,就算于应明能够熬过这三十棍棒,估计后面大堂上的这个杀神也不会让他活着走出通判厅。几人相互使了个眼色,立刻拿起笔墨便在供状上写供词,将整个事件交代的清清楚楚,只是罪名全部扣在朱志刚和于应明两人身上,这栽赃嫁祸的事情他们可是没少干,写起供词来行文如流水,比那秀才作诗还来得快些,生怕堂上那个笑面虎改了心意活活将他们打死在这通判厅——活活被打死简直是歹毒之极,比那刀斧一刀了事更可怕,先前朱志刚受刑的场面历历在目,眼前于应明也要走上一遭,他们生怕写得慢了自己的小命不保。

那正在挨棍子的于应明看到这个场面,破口大骂“狗官”不止,只是坐在椅子上的王景范不怒反笑,当即扔下一个签押:“咆哮公堂,辱骂本官,铁证如山,拒不承认,罪加一等!再加五十大板!给本官狠狠的用刑,看他是招还不招!”

那竹片做的黑红签押正巧落到几个正在忙着写供状的小吏身前,吓得他们身体如筛糠一般抖得不停,下笔写供词的速度更是快了三分。而那几个行刑的衙役听后更是用尽全身力气抡起刑棍狠狠的落下,刑棍直接落在于应明的脊背,“咔嚓”的骨裂声让堂中众人心寒不已——这于应明若是活着走出去,那死的就是行刑的衙役了,竟然是用尽力气打折了于应明的脊梁,这一棍下去于应明嘴中喷出一股血,那嘴边的“狗官”变成了“饶……”

几个小吏的供状写好后便各自签押按手印,于文传收上来之后仔细看了一遍之后便坐在书案上飞快的写了一份供词。等衙役这前后八十大板打过之后,于应明已经没有了声息,于文传拿着刚刚写好的供词走到于应明身前,皱了皱眉头便蹲下来拿起于应明的手直接醮了他吐出来的血在供词上按手印,然后将所有供词归拢好后呈送到王景范这里审阅一遍。

等于文传按完于应明的手印走开之后,衙役蹲下身来用手指放在于应明的鼻端,才发现他早已经断气了,正将他的头颅摆正之时,于应明的嘴中吐出了一截舌头——原来于应明受刑已经忍受不住这份痛苦,便非常光棍的咬舌自尽了,只是衙役没有发现还以为他晕了过去,王景范又没有说停,便一口气将那八十大板打完。

堂中的几个书吏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在看到于应明掉出来的那半截舌头,便想到了其中的原委,只是觉得喉头发痒,一个没控制住,这通判厅大堂便吐了个淅沥哗啦。那隔夜饭都给吐了出来,堂内立刻充满了一股子酸臭味道,王景范皱了皱眉头高声说道:“这于应明畏罪自杀,实属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在王景范的眼神扫过来之时,那几个弯腰吐得面无人色的小吏立刻用手捂住嘴强行将那已经到了嘴里的呕吐之物又咽了回去,连忙说道:“大人秉公判案,明察秋毫……”

在一片颂扬声中,王景范挥挥手总算是让那些早已撑不住的小吏们仿佛见了鬼一般的落荒而逃。这河防沙袋被侵一案,前后不过一个时辰,通判厅中便拖出去朱志刚父子五人和壮武军军校于应明六具尸体,每一具尸体无一例外都是被打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消息传出整个汝阳城为之震惊,酒馆茶肆只要是有人的地方都无不绘声绘色的描述这件事。那俊伟的状元郎通判立刻便成了冥神阎罗,而那通判厅更是被视为阿鼻地狱,原本通判厅与知州府都是汝阳城中比较繁华的所在,但此刻知州府门前依旧繁华而通判厅大门所在之所连只麻雀都没有……

“先生,此事是不是做的有些过了?孙太守那里可是有些不好交代……”俞樾有些担心的说道。

王景范笑着摆摆手说道:“不过!不过!原本这几个小吏我就没想着让他们活着回去,只是朱志刚的父兄不开眼正好被我抓住立威,况且若是这些人都死了估计也会有人开始惦记着去告发我滥用刑罚了,不过这几个小吏身上毫发无损,供词也是铁证如山,怨也只能怨他们平日太过嚣张,连本官都敢辱骂,死了也是活该,正好堵了好事之人的嘴巴……”

此事前后王景范从坐堂通判厅就已经开始谋划了,原本他虚心向那些书吏请教公文批复之法,也问询一些蔡州的基本情况,结果这些吏员居然越来越怠慢他,他嘴上不说却是最记在心上。王景范三月才从春闱的文山墨海中杀出点中状元,那东华门唱名、金明池赐宴,夺尽了整个京师的风光,来到这区区蔡州居然遭人白眼,被人暗地里骂“毛娃子”,他就算再少年老成心中也是憋了一口火气的。

不过王景范虽然打算立威却也没有想着要人命,只是于文传和俞樾在城中略微一走访便得到了一箩筐令人愤怒的事情。他们原本就在渭州长大,那里的环境可比蔡州恶劣多了,小吏欺民之事更是见过不少,他们的父母之所以早逝也多半因为酷吏的缘故。王景范一见这蔡州吏员如此嚣张跋扈,想来也是与孙瑜年岁大了没有这么多精力整治的缘故,一想到自己往后还要兴办农田水利大事,若是因为低下的吏员轻视甚至是糊弄自己,恐怕自己不仅事情办不成还要闹笑话,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是以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一战定乾坤。

“先生所顾忌的是今后推行善政之时,底下的小吏横生是非将善政变成恶政……”于文传说道。

王景范叹了口气说道:“什么事情都是人想到的,然后去做到的。可见任何之事能想到时一回事,能做到便是另外一回事了,想事情都是官员的事情,做事情多半便是底下这些小吏了,若无这些小吏怕是我一事无成,所以治民先治吏,把这些办事的小吏折腾的如臂指使,那什么事情都好办……”

虽然史书上不绝于耳的是名臣名相,而名列史书的多半是害民的“酷吏”,真正为民办事的“循吏”寥寥无几。不过维持大宋帝国运转使之年年税赋收入达到几近一亿贯,这其中大半功劳却是由底层的官吏所努力的结果——没有这些官吏的配合,政事堂挥斥方遒指点天下的政令连京师的城墙都出不去。可是帝国的官吏尤其是底层的官吏廉政程度却是让王景范最为不耻的,京官的生活他已经算是见识过了,来这蔡州一个多月他也见识了地方官的生活。

王景范虽然知道蔡州的汝河和鸿河水两大河都有淤田的良好条件,但是他却一直隐忍只是在初见孙瑜之时提过一次,一个月以来并没有在这方面作为的意思,原因便在于兴修农田水利有两大难处,其中一处便是这吏治问题。是以他整顿吏治绝非简单的立威,而是让这蔡州的小吏只要听到自己的名字便会从内心深处感到惧怕,往日他们干事的那套规矩在王景范这里全都是废纸一张,今后他王景范说出来的对这些小吏而言便是催命符。

显然今天在通判厅里面发生的事情已经达到了这个效果,七个涉及河堤沙袋事务的人,六个是小吏另外一个则是厢军军校,以雷霆手段杖毙两人铲除一个“封建吏家”,却放过了五个小吏,算是宽严并济既留了余地又震慑了吏员。至于死得那六个人唯一比较棘手的便是于应明,不过前有知州通判的联合签押公文,后有小吏的一致指认,加之于应明受刑八十大板是因为藐视通判量刑并不重,又是在受刑的时候咬舌“畏罪自杀”,这就算是一件圆满的铁案了。

“农田水利关系甚大,蔡州有两条大河,除了汝阳之外还有遂平、上蔡、西平、新蔡、平舆五个县城距离汝河或是鸿河水非常近,而这些河堤都是年久失修,河水中泥沙沉积,此消彼长之下若没有办法将这蔡州水利办好,恐我与郡守大人都是寝食难安……”王景范皱着眉头说道:“只是这治水所需甚多,眼下也只有这吏治算是稍微有了眉目,尚无总揽治水的河工,另外那些土豪也是一件麻烦事,还需要另想办法来扫平这些麻烦事……”

俞樾和于文传相视一眼之后,心中便是一突:王景范自从来这蔡州几乎是不急不缓,不过这却是表面上做给别人看的,从现在先生一步步扫平眼前的障碍,到最后无一不是为了农田水利,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太过急躁了?

通判厅堂审造成六死一伤的局面,这极大的震慑了蔡州官场,朱氏一门就这么在王景范的反手之间便连根拔起,按照判罚王景范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抄家,其亲朋子弟凡是被引入衙门充当吏员的全部逐出甚至在百姓的告发下被重判充军的也有不少。

更令人惊愕的是,通判厅堂审过后的第六天,漫天乌云压城,一场豪雨下了三天,汝水水位暴涨数次差点决堤。王景范守在河堤之上,又是一连砍了三个厢军清河兵校的脑袋,才稳住了阵脚。加之汝阳百姓自发上堤,如此拼死死守之下才算是有惊无险的渡过这场灭顶之灾,原本壮武军对于于应明被杖毙的事情还想要有点做法,但是这一场大雨袭来任何想要构陷王景范的人都偃旗息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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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韩氏遥助

第五十章韩氏遥助

虽然汝阳城在这场大雨中算是躲过了灭顶之灾,但是新蔡、遂平却是遭了灾,不过好在粮食已经成熟收割完毕,就是晾晒上出了点问题,但绝非致命。不过王景范从韩慕雪的来信中得知,京师开封又再一次的被泡在水中,大雨突袭京师开封所造成的损失极为严重,就连欧阳修家中也是下泡上漏被弄得焦头烂额。想想一个正是圣眷正隆的翰林学士家中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平头百姓的家,一时间京师开封城中一片惨象。

王景范虽然不知道京师开封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但是从韩慕雪的信中也是可想一二的,庆幸的是他所购置的宅第受灾并不严重,这也是他当初就已经顾忌到了开封到了夏季多半会被水淹的结果。自从购置下来之后便一直整修不停,虽然还是免不了泡在水中的结局,但至少主要的建筑都是无恙的,更没有漏雨的情况。

即便自己家中所遭受的损失并不严重,王景范还是立刻回信让韩慕雪陪同丈母娘搬到白沙书院的宅院去,至于岳丈韩缜和三伯韩绛官职在身住在城外不方便便由得去了——京师被泡在水中,各种污物死猫死狗漂浮在往日繁华的大街上,加上天气这么炎热,搞不好便是一场瘟疫,家中虽已早备下各种药物,但这瘟疫一起可不管你富贵贫贱,出了意外可是不妙。

王景范写好信之后也没有指望那官府的邮驿,而是派专人立刻骑马日夜兼程前往开封去送信。将信件送出之后,便立刻拜访知州孙瑜。通判厅充当了一把滥施刑罚、蛮狠不讲理的通判之后,知州孙瑜也不知是如何想的,没有半点动静,似乎他认为出现这种事情是理所当然的,这也正应证了当初他对身边人所嘱咐的那样莫要怠慢通判大人之语,那些那他的话当耳旁风的吏员在通判厅中死里逃生之后都是唏嘘不已。

不过有一点让王景范颇为玩味的是,自己在蔡州所作所为似乎在京师开封的韩绛兄弟都是了如指掌,当初赴任之时岳丈兄弟两人曾言自己到了蔡州之后,自然会有人暗中协助他,只是王景范没问他们也没说。而随着韩慕雪的信件一同到来的便是三伯韩绛的信,信中倒是非常高调的评价了他的作为,并且还笑谈他与王珪真是师生缘分——当初王珪中进士时恰好二十三岁,授官之时为通判扬州,结果扬州上下官员也都认为王珪是孩子怠慢他,结果王珪抓住一个机会将一名军校依军法治罪,这与王景范通判厅立威异曲同工。

王景范也并非是迂腐之人,他与韩氏联姻虽并不是图那岳丈家的权势,但也不会舍近求远,只是自己要做的兴修农田水利的事情并非是一蹴而就。自己心中也只是有个大致的想法,要回岳丈这封信还需要细细思量之后才可动笔,否则自己提出来的要求太过脱离实际,一来给岳丈造成麻烦,二来也会让人笑话自己不通实务。

在得到通禀之后,孙瑜依旧在中厅台阶上等候,直到王景范走进院落的时候他才步下台阶向前走了两步——这似乎也是两人之间一种相互的默契,王景范从不身穿官服去拜会孙瑜,而孙瑜也只是按照长者对后辈的态度来接待他。毕竟按照太祖皇帝当初设置通判的初衷,通判和知州便是一对天然的敌人,两者的权利绝大多数都是重合的,只是通判偏重财权,知州偏重治权。自通判这个职位诞生以来,只要两者官品相差不大的情况下,通判和知州能够和平相处的例子极为难得,相互打小报告的例子比比皆是。王景范也是遵从了这个要点,只是在到任的第一天身穿官服前往知州府拜会过一次孙瑜,后面便是没有再穿官服去过知州府一次,要去也是因为公事而去。

“见复,朝廷的公函老夫也看过了,不止是蔡州遭受水灾,临近的襄州、唐州、邓州、随州都有溃堤之事,远处的金州等地的消息可能还要过几天才能传来……大水之后必有大疫,遂平倒是好说一些,新蔡虽未筑城但县城亦是被水淹的很严重,官私房舍塌毁大半,若是日后十来天都是如此炎热,那瘟疫一起便是一场无妄之灾……不知见复有何良策?”孙瑜在厅中听完王景范的来意之后,叹气说道。

王景范苦笑的答道:“在下也只是想到了这种可能,但是有何解决之法却无半分良策,也只能是先从外地采购药材,提前安排好大夫,一旦有疫情断然将病患隔绝在一处……”

孙瑜也无奈的说道:“这些虽是老成之言,然现在抢先下手也好过事到临头慌乱,明日老夫便与见复联合签押行文予各县……”

“大人,这段日子在下在这河堤上也待了不少时间,这汝河水患一来固然是堤防年久失修,一来也是因为河中泥沙堆积淤塞河道所致……在下以为每年一到夏天便准备沙袋巩固河堤也不是常法,几年下来所耗也未必比那重修河堤少多少,二来只有千日捉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王景范试探的说道。

孙瑜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眼睛中射出莫名的目光说道:“见复,老夫亦是认为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只是老夫年近七十对这堤防水利之事已是有心无力,若是见复有心,老夫自是鼎力相助……”

看了看孙瑜那没有表情的脸庞,王景范心中暗骂一句:“老狐狸!”不过这水利之事最是麻烦,就像开封府包拯借着大水疏通惠民河河道将那些中官势族的亭台水榭拆了个一干二净是一般的——开封府的惠民河有中官势族的亭台水榭,而蔡州汝河与鸿河水两岸亦是有地方土豪的田地,并非说这些田地都是土豪侵占,但他们从中作梗是少不了的。

“多谢大人,有大人这句话在下就放心多了……”王景范心中虽然将孙瑜家中的女性问候了一遍,但是还是要笑脸感谢——没有对面这个老头的允许,他这个通判除了在自己政务范围内有自主权之外,什么都干不了,而属于自己的地盘恐怕也只有向皇帝打小报告,这是他不屑为之的,况且孙瑜也有向朝廷告状的权力,知通不和虽是常事,但若闹得满城风雨那就只能说明两人实在都不是混官场的料。

孙瑜笑容满面拱手说道:“见复能够有心为这蔡州百姓造福,老夫自当是鼎力相助,老夫年华垂暮却据此郡守之位实在是惭愧的很……”

“大人宝刀未老,家岳曾多次言及大人刚正不阿、善提携后进之举,能与大人同地为官实在是在下之幸……”

“既然见复要兴修水利,可是有何办法?”一番客套之后孙瑜倒是主动回到了这个话题。

王景范摆手说道:“在下来蔡州尚不满两个月,行止不过这汝阳一地,又安敢谈及兴修水利之章程?不过在下倒是将汝河与鸿河水相关的过往文牍都读过一遍,也请教过一些河工,大致有个粗略的想法……”

“哦,这也实属不易了,毕竟时间尚短,见复还要忙于公务,前段时间汝河水患若非见复一直奔走,恐这汝阳城又要陷入危境……见复有何想法暂且说来。”

“汝河与鸿河水皆是泥沙多,且这蔡州也有不少碱地,是以在下打算兴修堤防水利之时同时淤田……只是说起来容易在下却苦无处寻那精通治水之人,大人久居蔡州想必可以给予在下一些指点……”

孙瑜听后点头笑着说道:“淤田确实是治理蔡州水患的良法,老夫亦曾听精通治水之人如此言语过……”

“哦?”王景范站起身来问道:“若是能够寻得善于治水之人,那此事亦当可成了一半,还请大人告知在下何处去寻那贤者……”

“水无壑,找绍冉!”孙瑜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王景范皱着眉头略微思量了一番问道:“大人所言的‘绍冉’可是褒信的卢绍冉卢子明?在下来蔡州的时间尚短却也从人口中听过这褒信卢子明的大名,只是想要有心寻访一来无那时机,二来却是听人说卢子明自从四年前为父守丧之后便已离开褒信,说是去了两浙一带了……”

“正是褒信的卢绍冉卢子明,其实老夫当年也曾想要治理这汝河,这卢子明在蔡州小有名气,除了学识不错之外,便是这治水之能,前几任知州也曾去请过他的,都对他颇有赞许……这卢子明并非是去了两浙,而是受友人之邀去了南京应天府……”孙瑜笑着说道。

“南京应天府?”王景范脑海中翻腾了一番问道:“可是与家岳有关?”韩缜在南京应天府为官的时间不短,看那孙瑜面色颇为异样,王景范便从孙瑜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味道。

孙瑜点头笑道:“自从见复前来拜访老夫之时,老夫便已想到见复必然会要兴修水利的,便给令岳修书一封请他代为寻人,几日前令岳来信告之卢子明的下落,眼下若是见复需要的话,便可将其招来……”

王景范听后拱手说道:“大人真是费心了……”

“费心不费心先放到一边,能够造福一方百姓也不枉为官一任,只是这水利之举实为‘艰难’二字不足以道尽。在这蔡州从庆历七年吴育开始便有心兴修水利,这淤田之法便是当时提出来的,吴育之后柳植、柳檀、钱明逸乃至当今集贤相富弼都在这蔡州任过知州,十年当中估计这几人也都曾有过此此想法,只是各有因由未能实施。至于老夫见复也看见了,不过是行将就木的老朽而已,见复有此心老夫自然是责无旁贷,只是一切要妥为谋划……”孙瑜叮嘱道。

王景范一辑到地慨然说道:“前路纵有千难万险景范亦是要走一遭,兴修水利乃是为蔡州三十万百姓生计,有大人在景范心中已安……在下认为此事亦须缜密谋划,淤田乃是以在夏季为佳,在下打算先在今年将卢绍冉请回蔡州以剩余月份进行详细勘察先治汝河,汝河见效后再图鸿河水……”

孙瑜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此乃老成之举,徐徐图之以见其效,老夫放心了……这汝河水患已经到了极为险要的境地,想来你我二人各发一封函文至转运使大人,料想应是可以获准。如若汝河淤田成效显著,则相机再发治鸿河水亦是不迟……”

“大人且慢,在下想来这治汝河之时行函转运使亦当缓行,当下应借汝河、鸿河水大患之际清查蔡州大户侵田之数,核实田亩好为治河做铺垫之举,亦是防止蔡州本地大族阻碍治河……”王景范说道:“这治河淤田不仅仅是兴修河道堤防,更可以使土地肥美更宜耕种,只是引浑淤灌工程浩大,要凿渠引来浑水,要围荒修堤以便放淤……这工程未完之际任用民力甚大,颇易招致民怨,而放淤之后田土大辟沃壤高产,若消息被大族知之,则那原本无主的荒地就会被其侵夺,更易被其煽动愚民以抗之,则官府办事前者受其累,后者受其烦。”

孙瑜点点头,这些他也都明白,也看得出来王景范想要用这淤田所得借以整治鸿河水之用——淤田前期非常麻烦,后期则是收益巨大,若非如此史上也无郑国渠了。原本是不适宜耕种甚至是不能耕种的荒地,在经过淤灌之后立时成为肥美的沃土,蔡州百姓必会向往。若是这些淤田为本地大户所有,那自然是大户在淤田前后豪赚一笔,受累的活都是官府承担收益都是据为己有;若是不为大户所有,则可以预见蔡州本地的田土价格会因此而下降,原本租种大户土地的佃农更会借此脱身来租种官府的淤田,这是大户最不愿意看到的。

正因为如此这淤田之事若是不妥当处理,恐怕消息一旦放出,蔡州沿河大户必然会闻风而动,多田不成便会千方百计的去阻挠。官府亦是不甘成果被人夺食,若是此时不厘清田土则收益几近于无,官府从上面的转运使到下面的吏员乃至承接工程的厢军役民更无动力可言,甚至提出此事的主官也会打消兴修水利的念头——他孙瑜已经年近七十,自己又无科举正途出身,显然就算继续为官也是换个其他的州府继续做知州或知府,但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是绝对不会满意的!

孙瑜虽然是答应下来先做准备工作,到了秋季一切准备就绪之时在行函转运使。不过孙瑜显然是将王景范小看了,王景范所图谋的不止是这兴修水利劝进农桑的政绩,更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做事没有钱财的支撑是绝对不行的。

淤田效益极大,王景范自己就经营了两个田庄虽不是淤田但对田地价格多少有些概念——原本一钱不值的荒地经过淤灌之后,按照土地的肥力不等最好的淤田甚至能够价值两贯一亩,就算是最次等的淤田也至少有两三百文一亩的价格。面对如此厚利,王景范自然不会将其让给本地大户所吞食,有了淤田这笔收益,以后想要铺路架桥、兴学减除杂税,他也好有这个底气。

第五十一章 声东击西

第五十一章声东击西

毫无疑问,王景范这次拜访孙瑜收获巨大,那个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治水能手卢绍冉他只是听闻所接触的河工颇为推崇,但此人的本事如何还需留到日后去判断。不过知州孙瑜居然是岳丈韩缜的好友,这倒是出乎王景范的预料之外,毕竟自己来这蔡州已经一个多月了,先前在京师得知为官之地是蔡州的时候他就曾了解过一番,对于孙瑜的为官经历他也知道不少,但也没有看出来孙瑜居然与韩氏家族有关系。

即便如此王景范也没有细细追问孙瑜与韩缜是如何结识的,韩家不仅是一个韩缜出仕,细论起来韩缜兄弟都要小孙瑜一辈,倒是已经过世的韩亿有可能与孙瑜有交集。不过孙瑜的事情对王景范而言没有多少意义,一来自己进入官场可以说是毫无资历可言,官场上的关系网都是经历很多年甚至是两三代人苦心经营出来的。

最为典型的便是自己的岳丈所在的韩氏家族,大婚之时前来祝贺的宾客甚至有王旦、陈尧佐、范雍、范质等如雷贯耳的大臣后人——这些人都是从韩亿那一代便开始经营出来以姻亲关系为纽带的网络。其他诸如师生、上下同僚、同乡等等,王景范与韩氏联姻最初也是各取所需,单单从这进士授官这一节便看出自己的状元身份和世家联姻所体现出来的强悍之处——通判蔡州上来便是八品官,而在蔡州又有孙瑜甚至一些自己尚不清楚与韩氏有关的官吏辅助。

孙瑜到现在才表示出是受韩缜所托照拂王景范,其中不乏是岳丈乃至韩氏家族存了观察考验自己为官能力的意思。若非自己在通判厅一举翻盘震慑那些对自己心存轻视的蔡州官吏,还是像以前那样不闻不问,这样持续下去可想而知就算自己是状元出身,韩氏家族也会轻看了自己,就算以后看在是韩家女婿的份上有所帮助,也不会倾力相助。

“组织的力量是无穷的!”王景范想到父亲生前曾对所谓的党争是有过不屑一顾的评价,但对于官场上的人脉关系经营和政治同盟的力量有过非常耐人寻味的评价。王景范不太明白父亲曾说过的“组织”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在前年以后党争固然会存在,但是那时一国之内存在两个甚至是多个党相互竞争国家领导权已经是寻常之事,就算后世中国只有一个党在执政,但不同的执政理念致使一党之内有多个派系,同在一个派系无论是办事还是提升都要容易的多,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也许是因为没有父亲那种切身的体会,王景范对于后世这种局面实在是惊讶的目瞪口呆,更让他难以容忍的是后世泱泱大国居然在国家林立的世界中地位只能勉强位列大国。虽然大宋年年都需要向契丹和党项进献岁币,但王景范并不认为大宋就不是这两个国家的对手,恰恰相反他倒是非常认同父亲的观点,若是大宋能够有所变动,就算这两个国家绑在一切也不是大宋的对手——太祖有言:“契丹数侵边,我一二十匹绢购一契丹首,其精兵不过十万,止不过费我二百万匹绢,则契丹尽矣。”

王景范之父曾对太祖这句话非常推崇,可叹太祖却没有按照这话去做,王景范在与狄青交谈之时曾言及当年战事,一个贼人首级不过才两匹绢,官兵皆是奋勇上前,当官的需要首级晋升,当兵的需要买首级贴补家用,买卖首级在官兵之中极为常见。当然打仗是件非常复杂的事情,太祖的话有道理但实施却很有难度,不过狄青曾断言若是有合理的办法整军,契丹、党项皆可灭国——非是军队不如契丹党项,而是用人和法度有问题,狄青自己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不管王景范愿不愿意,自从他成为韩氏家族的女婿之后,身上已经不免贴上了韩氏家族的标签,自己的仕途也与之相捆绑。只是这些在他看来并非是他做事的准绳,他的官位低微在朝政上连发言权都没有,在自己所在的“组织”当中也就是发展潜力比较好,若是能够在蔡州一任上做出相应的政绩,今后任职结束后必然会被提拔重用。

自通判厅以杖毙的方式杀鸡儆猴之后,蔡州已无人敢轻视王景范这个年轻的通判,况且知通之间也未曾传出什么龌龊之事来,相反知州孙瑜对王景范亦是非常看重,很多事情径直交由通判厅处理,若有事知通联合签押公函行文亦是步调一致,这使得蔡州上下更是对王景范不敢轻忽。不过自从显露了一番铁腕手段之后,王景范也不同刚至蔡州之时一般少有与人接触,反倒是每天公务之余宴请通判厅上下吏员,甚至是差役也都在受邀之列,开始时众人还战战兢兢,只是几天之后吏员差役便觉出这通判大人还真是不同以往——月底发俸吏员差役惊奇的发现自己的薪俸不仅比以往更及时,而且数额还多了不少。

大凡在官府为吏为役倒并非是看重那每月的薪俸,而是图的办事方便且又有外快可捞,朝廷给的薪俸是养活不了这些小吏的,就是如此微薄的薪俸若是倒霉碰上了贪官也会被挪作他用中饱私囊——大宋的地方官迎来送往,这些钱绝大多数都是来自吏员的薪俸。

大宋地方官如王景范这般正八品的通判年俸在八十贯,还有各种的额外收入,更有地方的官田收入,零零总总算下来一年也有近两百贯的收入。这两百贯看似很多,但他们的应酬也多,地方上的消费没有京师开封这么夸张,但架不住迎来送往的多,逢年过节还要对上司乃至靠山上礼,像王景范这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儿自然还可以过上比较悠哉的生活,若是拖家带口那就是大大的危机了,绝大多数地方官会将吏员的薪俸当成自己的小金库来解决应酬的资金。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官员盘剥吏员,吏员便从会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来收取贿赂,甚至投靠地方豪强之家,平日在乡里作威作福过得日子甚至比县令还来得痛快一些,如若不然谁还愿意进入衙门当吏员?这就是大宋地方州县的一种怪圈,也许地方的主官并非是残暴之人,但由于吏员在底下兴风作浪地方百姓也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王景范本身便是一平民之家,而父亲更是对这地方官员的情况下过一番功夫,他也自然知道不少其中的关节。他也知道自己将属于吏员的薪俸全数发下,并不能改变什么,手底下这些吏员黑心的依旧黑心,欺上瞒下已经深深的植入吏员的骨髓之中,他这么做一来是想通过此事和通判厅杖毙之事告诉底下的小吏自己是个赏罚严明的人,二来也是琢磨着能不能走出一条治理吏治的路来——汝河水利工程已经迫在眉睫,到时候真正干事的不是自己这个通判老爷,绝大多数工作都还是吏员来完成,若是吏治过不了关,那也就意味着汝河水利工程就算修成了,估计底下的百姓也多少要遭难。

六月末,蔡州知府与通判厅联合签押行文与治下各县,要求将各县所存田亩图册一概封存移送通判厅。此项政令一出各县衙门都是一阵鸡飞狗跳——若是移送知府,以孙瑜的脾气再糟糕也不会严重到哪里去,可是政令写得清清楚楚,那通判厅无异于阎罗殿,若是惹恼了那个阎王,入品的官员还好些,底下的吏员估计就没有什么客气的了。

正当各县衙门都忙于封存田亩图册,甚至是想办法抹平过往漏洞之时,另外一个消息又让蔡州各县衙门心惊肉跳了一番——就在政令下发的同一天,王景范率领半个通判厅的吏员加上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账房先生直接突袭了汝阳县常平仓,将常平仓的烂帐查了个底掉。当场就将两个吏员投入大牢,一阵严刑拷打虽不清楚最终结果如何,但那两名吏员的家已经被抄举家投入大牢,汝阳县令已经是如坐针毡了。

消息传开后,各县衙从官到吏心中无不将王景范的祖宗是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这田亩图册修改作弊起来手段颇多,就算是费些功夫也就罢了,那常平仓的烂帐放在谁身上都是受不了的,历年知县一茬换一茬,对这仓司之事都是得过且过,哪个敢说自己在离任的时候给下一任县官留下一个完整的仓司,都是窟窿多的赛过马蜂窝。

现下各县已经忙做一团,根据众人对这位年轻通判的狠辣手段判断,这位阎王爷绝对不会满足只查汝阳县的常平仓。各县从上到下齐心差了东墙补西墙拼命的将自己治下县的常平仓空缺补足把账目做好,想要做到完美无缺肯定是不行的,各县也只有希望通判晚一些查到自己的脑袋上,一来可以给自己争取一些时间,二来各县常平仓的水准大家心中都是有数,前面有几个作伴的到自己头上兴许就会法不责众而不了了之。

正因为各县忙着填常平仓的窟窿,是以刚刚准备好对田亩图册动手脚的计划也就耽搁下来。也正如各县所预料的一般,第二天王景范带上人马就前往上蔡、西平两县,不用问便知这位杀神去北面的两个县是去干什么的。正当各县提心吊胆自己的常平仓过不了关之时,蔡州辖下十个县的田亩图册已经全部被封存搬进了通判厅,至于通判大人对常平仓穷追不舍之事,谁都没想到王景范是去了上蔡,但只是草草检视一番便走人,西平县压根就没去。

此时就算再笨的人也明了王景范清查常平仓乃是虚晃一枪而已,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身在官场大家心中都清楚常平仓的问题,但是却从来还没有听说哪个地方官员没事针对常平仓进行清查的时候,除非是上级主官前来巡检之时,否则谁愿意将整个一州的下属一网打尽,这实在是太得罪人了。对于田亩图册被通判厅劫走,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不过跟县衙的关系并不大,着急的是那些侵占田地的当地大族,想到这些各县衙门也就消停了许多。

“先生可是褒信卢绍冉卢子明?”王景范快步从通判厅中厅台阶上走下,前方不远处一个身穿褐色儒装的中年人,脸上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不过却不似同龄读书人那么文弱,笔直的身躯更显得其精神不少。

时至八月王景范已经完全能够胜任这通判之职了,因为知晓知州孙瑜的根底,他并没有对孙瑜有任何轻视之心,反而更是走动频繁起来,通判厅事务一应大小都会与孙瑜进行协商之后才会签押行函。孙瑜年龄已经非常高了,说起来其性格更像是一名学问深厚的儒者,其父孙爽生前本来就是有名的大儒,在这方面孙瑜倒是继承了其父的性格,除了公事之外王景范带着于文传、俞樾和狄惠狄说两兄弟经常前往孙瑜处听其讲解学问经义,受益匪浅。

期间王景范也是频繁与京师岳丈来往通信,原本等他在蔡州站稳脚跟之后便将妻子韩慕雪接来团聚的,不想岳母韩夫人的父亲程琳上个月刚刚去世。程琳乃是老臣,虽然在当今皇上登基初期之时更倾向于权倾天下的刘太后,后来等皇帝亲政之后多少也受了些影响,程琳素有威望仕途受影响也不是什么大碍,毕竟就算是赵普、王旦、吕简夷那样赫赫有名的宰相也是中间几次起伏数次为相。

王景范得知程琳去世的消息之后也没有什么失落的,毕竟自己所图非小,官场上世家联姻相互照拂也只有在四品以下最为显著,一旦过了四品乃至执政宰相,这种联姻效果就已经弱化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了,最多是份香火情而已。不过王景范还是非常体贴的让韩慕雪暂缓行程,留在岳母身边多加安抚。

岳丈家中虽然出了点意外,不过韩缜还是很快便联络上了卢绍冉,似乎这中间的关系还非常深,卢绍冉对兴修蔡州水利也是兴趣颇高,当即表示启程回赴蔡州协助王景范,只是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便到了。

“拜见通判大人!”中年人深深一礼,眼中的目光却是极为平静。

王景范挽住对方的手臂说道:“先生不用多礼,本官早就听说先生大才,今后治理蔡州水患还需多多仰仗先生……”

两人略微寒暄之后,便一同走入通判厅。晚间王景范在酒楼盛情款待卢绍冉,并且连同知州孙瑜也一同请来,在酒席上三人对汝河治理也是进行了一番探讨。宴席过后,孙瑜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王景范,王景范也注意到了,两人也是心照不宣——这近三个月连番折腾之下,这汝河治理总算是进入到了真正实际实施的环节。

其实若是卢绍冉再不来,王景范便就打算启用现在蔡州已有的河工进行汝河治理规划了——岳丈韩缜从月初之时来信中提到,常州知州王安石已经行函两浙路转运使魏瓘请开河道治理水利,朝中曾公亮及欧阳修已经开始闻风而动为其摇旗呐喊。不过王安石那边似乎并不顺利,虽然有曾公亮和欧阳修为其疏通关节,但朝中尚有别的大佬从中挡道,最重要的是两浙路转运使魏瓘对请开常州河道一事并不热心——王安石的治河方案背后自有治河高手协助完成,只是他们的行动是将常州运河北侧十四条古时河道恢复,而运河南侧则修复宜兴诸多河流……

暂且不说魏瓘为官人品如何,任何一位转运使在看了这个堪称宏大的治河方案都会摇头不已,不明确表态反对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古代的河道时下早已变成地方豪富的农田,一下子要开十四条古河道,还有其他多如牛毛的支渠,这个方案刚一提出就将常州地主们给惹毛了,从地方到朝廷都是阻力重重。

王景范不清楚王安石是如何解决眼前的局面的,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王安石必将会开启常州水利工程,比起眼前的境况,十年后如此困难的局面下王安石尚能发动变法,眼前这些困难显然不能阻止他的脚步。正因为如此,王景范已经等不及要开始治河了——常州水利工程规模太大,且主要是航运和分洪功能,这样工程不能让百姓立刻看到好处,王安石背后有一票大佬疏通关系,王景范也打算搭上这趟快船达到自己的目的,借常州水利之事促进蔡州这边的审批速度。

第五十二章 借鸡生蛋

第五十二章

借鸡生蛋

卢绍冉回到蔡州后便立刻开始了对汝河水利工程的勘测,其实这些工作早在数年前他就已经完成并且烂熟于心了,但是离开蔡州四年多他还是有些不大放心,打算至少也要重新再走一遍汝河以便熟悉一下这四年当中汝河有何新的变化——他走了这四年当中其中两年里面汝河都发生过溃堤,四年当中无一不是危及汝阳城,卢绍冉推测这几年当中汝河河床泥沙淤积又变得更为恶劣。

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孙瑜和王景范都接受了将手中的《乞治汝河水利折》押后再向上呈奏,反倒是集中精力整顿蔡州官吏,以早先卢绍冉定下的治河方案为蓝本,对照本州汝河流经各县的田亩图册,清查那些被侵占的田地,为治河工程扫清障碍。

原本孙瑜打算狠狠的出手整顿蔡州吏治的,不过在王景范的劝解下还是采用了比较温和的方式——对上蔡、汝阳、新蔡这三个主要临近汝水的县惩治的略微轻一些,对其他县份略微重一些。官吏、官吏本就是一体,严查之下恐怕一县吏员都会一扫而光,王景范自己是无法完成所有事情的,对其他县的吏员严厉一些正是让汝河流经的各县吏员自危,让他们不敢糊弄自己执行自己的命令不会打折扣。

“治水一曰财;二曰人;人财充裕则治河顺利,人财缺一则事有不顺也可治河,人财都缺则治河无成……不知两位大人以为蔡州人财缺否?!”卢绍冉不过沿河考察了半个多月便已完事,毕竟治理汝河王景范并非是第一个想到此事。十几年前蔡州的知州便已经开始惦记此事了,卢绍冉一直作为此事的积极推动者。这蔡州水利如何他已烂熟于胸,只是每每蔡州知州都多少让他失望而归。到最后也便投靠亲友去了。

孙瑜看了王景范一眼问道:“这财好理解,何谓人?”

“治河需要人力,更需要各县从县令到吏员的配合,就算明知不缺人可底下各县官吏有心敷衍,老弱病残来治河,效果可想而知……”卢绍冉肃容解释道。在座的三人就他在蔡州治河时间最长,亦是蔡州本地人,正因为期盼的多期盼的时间长,破灭的次数多了。他知道前面的蔡州知州想要治河都失败在什么地方,遂再最后一次确认一番。

孙瑜皱着眉头说道:“蔡州亦算是富庶之地,只是本州财赋一向皆有羡余,累年算下来朝廷对本州羡余逐年增加……说实话,本官自任这蔡州知州以来,天灾不断这财赋已是极为败坏,按照子明所定下来的治水条陈,恐难支撑需有朝廷拨下钱财……”

卢绍冉的治水条陈非常详实,也制订的非常详细。连工食及所占田亩等都考虑到了。毕竟他制订这样的治河计划已非是第一次,经过这次考察之后,只是略微做些修改,这其中还是王景范提出尽可能的考虑扩大淤灌田亩数量的要求之下重新制订的。

“据在下所知。两位大人尚未将治水折子上奏,可是有所顾忌?”卢绍冉毫不客气的问道。

“子明兄且可安心,只要朝廷应允治水。除了朝廷拨下来的款项之外,其余不足款项可通过售卖淤田所得来补足。想来治河所需钱财应该不是问题,并且有汝水淤田在前。日后鸿河水兴修水利亦不是问题……至于子明兄所说‘人’的问题,本官已与孙大人细细商议过,亦有详细对策保证各县官吏全力配合,先生且可放心。”王景范笑着摆摆手说道,对于卢绍冉这种担心他非常理解不过他还是问道:“只是本官还需向先生确认一番,以先生之法淤灌荒地,可得淤田几何?”

卢绍冉拍拍桌上的文册笑着说道:“大人可是为在下出了个难题,不过在下还是仔细测算过一番。从上游西平至下游新蔡沿途一共六个县,在下设计共开十四处灌渠以引汝水浑水淤灌,比之先前多了两处,绝大多数挑选大人所提供的六县田亩图册中的无主荒地或是官田。大致算起来至少可得淤田一千五百顷上下,并且可以让原本贫瘠的耕田更显膏润,甚至可以成为适宜种稻的水田……”

王景范听后点点头说道:“治水之事非本官所长,孙大人可坐镇汝阳总揽全局,本官甘愿为先生所差遣,只是要辛苦先生与本官四处奔走了……”

“大人客气了,在下本就是蔡州人,能够为桑梓尽些微薄之力心中已是满足,且又能一展胸中所学得偿生平之愿,说起来是在下要谢谢两位大人了……”卢绍冉一辑到地。

王景范与孙瑜相视而笑,待送走喜形于色的卢绍冉之后,孙瑜问道:“见复身为通判执掌一州财赋,本州尚有多少余钱见复岂能不知?如此兴修汝水水利,朝廷固然会拨下款项,但这款项多少也是很难说的……”

王景范听后笑着说道:“大人暂且放心,在下也是知晓依靠本州财赋和朝廷拨款办这兴修汝河水利一事自然是所缺甚多,当初在下就根本没有想着靠这笔钱财就能成事,是以叮嘱卢子明在考察汝水之时尽可能的选择淤灌之法多造淤田。这不管是淤灌农田还是新筑堤防,朝廷拨下来的款项自然是要用,其余则是由出卖淤田所得补充,甚至到时治理鸿河水之时还是要用到这笔收入……”

“可是那也要等淤灌之后才有淤田,有了淤田才可售卖啊!”孙瑜有些哭笑不得。

“大人莫急,在下已经联络了一名京师的酒商,他已答应愿意先出钱购地,只是需要以西平县的荒坡地抵押……”王景范笑着说道。

时下已是八月,白沙蔡氏所酿造的葡萄酒在一个月前便在京师开封上市,蒲一露面便引起各方追捧。所酿造的葡萄酒远比那些以酒曲发酵酿造掺杂米酒之类的“葡萄酒”味道要好得多。为了一品白沙蔡氏所酿造的古法葡萄酒,京师的权贵们不乏前往以前尚不知晓的白沙村酒楼。而后便是京师开封的正店酒楼找上门来求购。很快葡萄酒的价格便从三百多文一瓶涨到了一贯(一瓶约为三升),只此一项便是让白沙蔡氏赚了个盆满钵满。要知道诸如京师正店第一的丰乐楼眉寿酒每斗不过一贯上下,是眉寿酒的三倍之多。

白沙蔡氏酿造的葡萄酒显然要比市面上流行的“葡萄酒”要好喝的多,但这价格也不可能这么离谱。原本定价之时便就想着借着史书中葡萄酒的种种奇闻异事来抬高身价,故而将葡萄酒的售价定得略微比眉寿酒要低一些的高价,但没想到这葡萄酒的火热程度大大超乎了蔡氏的想象,甚至因为今年酿造不足将葡萄酒的价格提高到了眉寿酒的三倍才使得售卖的速度正常起来。

仅此一役使得白沙蔡氏立刻跨入了数十万贯之家的行列,酿酒售酒的利润之高实在是发家致富的首选——京师开封正店所售之酒已是极为昂贵,并且由于官府施行榷酒并且对私售酒曲者量刑极重,这酿酒还需向官府购买高价酒曲。左右下来这成本已是足够高。而白沙蔡氏所酿造葡萄酒完全省去了那酒曲的用度,售卖之时更无须像京师开封正店那般挖空心思建高楼装饰的富丽堂皇,还要养着众多的店员和歌妓等等高昂成本,在正店眼中已是暴利的酿酒贩酒若是见识到了蔡氏这般售卖葡萄酒,估计非要恨死不可。

不过无论酿酒还是贩酒的酒商,他们赚得再多也不是朝廷的对手,榷酒之制最大的赢家乃是朝廷,甚至孙瑜和王景范的政绩考课中这酒税、售卖酒曲等等与酒相关的收入多少直接位列在劝进农桑之后,可见其对地方官员升迁考课的重要性。

王景范记得父亲评点当今皇上之时便曾说了一句极为有意思的话:“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当今皇帝纵观执政数十年来,仅仅是庆历年间据说军队便已有百多万之多,若不是当今皇上比太祖太宗皇帝有钱,就凭这支老是打败仗的百万“雄狮”便已足够让大宋朝破产十次八次。若是太祖皇帝活到现在。是绝对不可能说出一个契丹人头值钱一二十匹绢——仅仅供养这些军队就足以让太祖皇帝时期朝廷所得税赋耗为一空。

也正如卢绍冉所言,无人有钱或是有人无钱都可以勉强成事——前者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后者则是众志成城其力断金。王景范出身平民自然知道大宋朝的官吏是个怎样的德行。与士大夫不同,父亲从小便是教导他“经史典籍读不出来包拯”。他不相信官吏的个人德行操守,不然太祖太宗皇帝也不会置下兰台、乌台。更有编制混乱的官制,更是砍了不少贪官污吏的脑袋。太祖太宗皇帝时代法度森严还有贪官污吏为此掉脑袋,真宗和当今皇帝却很少因为官吏贪污而处以极刑,孙沔那样的家伙还如此风光,这实在是让人感到泄气的一件事。

也正是因为不相信官吏的自身德行操守,王景范也不指望着能够“有钱能使鬼推磨”。通判厅杖毙立威除了树立王景范自己在蔡州官场上的权威之外,更有为今后治河之时最大限度的控制官吏朝着自己的设想来完成各自的任务。

孙瑜听后略微思索了一番便问道:“可是白沙蔡氏?”

“大人如何得知?”王景范颇为惊讶的问道。

孙瑜笑着说道:“此事老夫是不知晓的,不过若是说起酒商与见复如此熟悉,那也唯有白沙蔡氏了。要知道禹玉兄数月之前得了数坛好酒,曾赠予老夫一坛……”

京师开封是天下财货汇聚之所,地方上的东西开封都有,开封有的地方上未必有,京师开封永远是大宋所有新奇物事流行的地方,而开封最多的便是酒楼。今年京师开封突然冒出来用古法酿造的葡萄酒,这自然是最为新奇之事了,王珪提前将葡萄酒送至蔡州孙瑜处。言及是状元郎所酿制,两者相互一联系便知开封里面流行的葡萄酒是源于王景范。

王景范听后与孙瑜哈哈大笑。原来是王珪曾赠孙瑜一坛王景范所酿造的葡萄酒。王景范心中倒是非常惊讶眼前这个老头似乎来路挺广,连王珪都与之有往来。真是不知道他是如何经营自己的官场网络的,不过他倒是没有朝阴暗的方向去琢磨,毕竟他所掌握有关孙瑜的情况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说不上堪比包拯那般嫉恶如仇,但至少也是正人君子。

“蔡氏说是购地,其实倒不如说是放贷,其真正目的是在于西平县驰口镇那一带的土地。蔡氏虽然今年因为葡萄酒赚得盆满钵满,但亦是受限于葡萄酒酿制缺乏稳定的来源,便有了自己种葡萄供蔡氏酿酒的想法……葡萄与稻麦不同,普通田地反倒种不好葡萄。最好是有些略微含沙高些的地方反倒长得更好,只是驰口镇人多地少,若选其他地方不如驰口镇这么便捷,便想着借贷官府解围,由官府助其收购驰口镇的土地供其种植葡萄……”王景范笑着说道。

驰口镇几乎是蔡州最北端的一个镇紧邻汝水,蔡氏除了看重驰口镇的土地适合种葡萄之外,更因为驰口镇可以直接将葡萄装船由汝水驶进商水入汴河直达京师开封——越是靠近京师开封的土地越是昂贵,且又未必适宜种植葡萄,至少在王景范的两个农庄都试种了一些并不理想。王景范蔡州为官虽然不可能要一辈子。但蔡氏觉得与王景范建立更加紧密的联系十分有必要,除了助其经营白沙书院之外,更希望在金钱上与之有关联,而在蔡州恰好驰口镇水运便捷且又适合种葡萄。贷给王景范十万贯来创造政绩,这对于蔡氏而言是两利之事。

“此法可取,这京西北路转运使沈大人正忙于助都水监处理六塔河之事。沈大人要求停修漳河,但也只是建议。朝廷那边对此还争论不休,是以沈大人那边固然会赞同治汝河。但这钱财是拨不下来多少的,除非朝廷能够采用沈大人之法……如此一来就算沈大人那边就算没钱拨下来,十万贯也够治汝河了……”孙瑜笑着说道。

孙瑜口中的“京西北路转运使沈大人”便是天圣年间的进士沈立字立之,如同进士高第一般授官益州判官,提举商胡埽,前几年为淮南转运副使,年初之时刚刚升任京西北路转运使,今年刚好五十岁。与常州知州王安石遇到的转运使魏瓘不同,沈立可是精通水利的行家,在益州判官初入官场之时便留心收集有关河流水利的事迹,并且著书《河防通议》,此书乃是治理黄河必读之书可见其了得。

也正是因为了解本州转运使的底细,孙瑜和王景范已经料定自己只要呈送汝水治理折子,势必会得到沈立的全力支持,这与魏瓘在后面扯王安石的大腿可要强的太多——没有直接上司的支持,治河水利之事多半只能停留在字面上。至少若是魏瓘和沈立掉个位置,那孙瑜和王景范根本就不用去想治理汝河了,毕竟人家王安石可是一个带了“出”,并且还有江东刑狱提典的官衔,魏瓘不可能明着恶心王安石,但对于孙瑜和王景范,魏瓘可不用这么客气的。

“那蔡氏购地……”王景范问道。

孙瑜笑着说道:“十万贯便可换来上千顷淤田和汝河的平安,区区驰口镇购地又有如何?更何况是人多地少贫瘠之所,树挪死人挪活,稍稍迁移置换田地便可!”孙瑜非常大度的答道。

王景范与蔡氏那点猫腻在孙瑜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虽是借商人之力来成事,但人家也是光明正大办得也是正事,淤田上千顷至少顶的上十个驰口镇,更不要说修筑汝河堤防了。孙瑜觉得蔡氏并没有损害官府的利益,至于蔡氏拿驰口镇的地是不是种植葡萄,他一点也不关心——至少在他这一任上,似乎治理汝水算是天时地利人和,上有沈立这样正直懂行的转运使,下有年富力强的通判副手,自己只需要居中调度,这十年未成的汝河水利工程眼看便要解决……

王景范注意到孙瑜并非让蔡氏真的掏腰包在驰口镇买地,而是以赠送的方式解决首尾,心中也不禁对孙瑜刮目相看,他可没想到这个传闻中挺古板的老头居然如此开通,不过这样也好,反正王景范是不会在乎的——蔡氏这么大方的掏出十万贯借贷,自己就算不换谅蔡氏也不敢说什么,毕竟葡萄酒的酿造之法便是自己传给他们的,蔡氏的真正用意恐怕是想拉近双方关系趁自己没有步上权利巅峰之时投机一把。

“真是不愧为商人,成败都不亏本……”王景范心中不由的冷笑道,这事显然不是蔡恕所能够想到做到的,蔡氏族中必然还有眼光更为长远的高人,能够舍得吐出来十万贯赌上一把,虽然赌资不是自己的,但能够拿出来便没有几人能做到,王景范倒是有些期望看看蔡氏中是谁这么有眼光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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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威逼利诱

第五十三章

威逼利诱

九月蔡州知州孙瑜与通判王景范联合行函京西路转运司《乞开汝水治河状》得到了转运使沈立的大加赞赏,至此蔡州治理汝水一事算是彻底公开出来,立时蔡州本地上至官吏下至地方土豪百姓都热议此事。转运司对此事虽有看法但在转运使沈立的一力支持下将其反对意见压下,河状上书朝廷后也引起了一片争议,这与常州知州王安石治理常州境内水患重开古河道一时间成为最为热闹的话题。

不过王安石自从七月赴任常州之后便立刻上书朝廷治理常州水患不同,孙瑜与王景范虽不及王安石更有影响力,但知通联合上书行事这也算是比较少见的,且得到了本路转运使大人的全力支持。王安石在常州水利的问题上已经委托曾公亮与欧阳修在朝中活动多时,此事已经有了眉目,此时蔡州水利状插手进来所遇到的麻烦就少多了,算是搭了王安石治理常州水患的快船。

转运使沈立此时在六塔河治理问题上所提出的意见已经得到了朝廷的应允,朝廷已经停止修治五股等河及漳河,用来分散减轻水势以节省工役。传闻因为此事沈立的职位将会有所变动,沈立也致信蔡州知通,表示将会力陈推进汝水治理之事并且也有了眉目,只是固然借安石治常州水利之事推进蔡州之事,但也有个很大的麻烦——两州都有比较大的水利工程,这治河款项问题一来更为紧张,二来如何分配?

接到沈立的来信之后。孙瑜与王景范立刻联合署名为沈立回信:蔡州以筹措三万贯治河款项,加上本州各县有明后年的用度款项。这些算起来已是足够启动治河工程,朝廷能拨款多少是多少。只许请沈大人能够向朝廷说明两件事——为了治水蔡州寅吃牟粮要得到京西路转运司、提点刑狱司应允,免得各司下蔡州清查的时候牵连蔡州官员甚至影响考课升迁;二来便是治河所得淤田是要先用来还账的……

京西路转运司治河南府西京洛阳,王景范还好些但孙瑜年岁已高自然是不可能两人一起去西京洛阳面见沈立说明情况,商议之下唯有在信中说明蔡州的情况。甚至为了搏得沈立的同情和蔡州治河的决心,将从白沙蔡氏那里借来的十万贯款项打了折扣只说借了三万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若是说有十万贯搞不好朝廷一个铜子也不给,让蔡州自己来解决这件事,虽说也能做成但说不得上官会有什么想法——蔡州自己的“羡余”乃是小金库不会体现在账本上,而“羡余”这个词是属于转运使沈立的。

蔡州现在唯一的愿望便是尽快的启动治河工程,其余朝廷拨款的问题可以押后再来。孙瑜和王景范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卢绍冉的治河方案起先预算便不到八万贯,王景范多借了些以防备万一,后来修改方案也不过加了几千贯,手中的财力足够支持,至于支借本州州县未来明后两年的财政用度,则是王景范想出来的备用手段——一旦治河工程开始之后,各县官吏若是不听话给自己派来的尽是老弱病残来治河,那就不要怪他清查各县的常平仓和预留用度的账本了。

这些县官手中有几张王牌王景范早已算定,若是常平仓兴许这些官吏应该用明后年各县自留的款项给填平。但是双管齐下这些官吏肯定要抓瞎,无论哪一项出了问题,虽然要不了他们的脑袋但摘掉他们的乌纱帽却是绰绰有余。

果然在朝廷九月中旬给予蔡州的行文中,授权蔡州通判王景范负责统筹调度各县财政备三年用度之钱。各县县吏的脸色都变了——虽然大宋在州县两级行政关系上远比路与州的关系要严密的多,但是本州若是办事用度不足,也是不可以随意支取治下各县备三年用度之钱。只能说是朝各县借钱,也正是因为如此蔡州各县都是用这种办法先将常平仓窟窿填平。王景范身为通判可以直接控制常平仓。若是突击查账各县也是无可奈何,但这三年用度之钱的调配也落到这个“阎罗通判”手中。那他们的日子可就不是“难过”二字了。

“请问王大人,我新息县可不临近汝水,且本县三年用度已打算抽出一部分修治淮水堤防,若是大人调配本县三年用度之钱,那本县的河堤该如何去修呢?”新息县令楚双志问道。

新息县可以说是蔡州内唯一一个不与汝水和鸿河水毗邻的县份,不过出了新息县城南门不远便是更加可怕的淮水,过了淮水便是淮南西路的地界了。若说蔡州那个县的防洪最为险峻,莫过于新息县,新息县甚至驻扎了一支两百多人的河清兵专门用来修筑县内沿淮水一线的堤防。

王景范没有答话,上首的知州孙瑜肃容说道:“转运司的行文你没有看懂么?各县三年用度之钱皆为本州通判节制调配!”

王景范待孙瑜说完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楚双志淡淡的说道:“看来楚大人非常看重这淮水堤防,那为何今年新息县堤防依旧溃堤?新息县若是为了修筑堤防动用三年用度之钱,之前为何不向本官行文……既然楚县令已经有了修筑堤防的计划,那本官就不调用新息县钱财……”

各县县令都用异常羡慕的眼神看着楚双志,楚双志那略显肥胖的脸差点将那原本便小的眼睛给挤没了。不过下一刻楚双志的笑容便凝固在脸上:“本官现在就与楚大人同回新息县,清点县衙账目,顺便看看常平仓如何,若是有何缺额……”

“楚双志,你这头猪!”在座的各县县令心中不禁破口大骂,只是看着知州孙瑜下首坐着的那个阎王判官,那寒光四射的眼神直接让这房间温度如同三九寒冬一般。

楚双志哭丧着脸。张着嘴:“大……大人……”

王景范摆摆手,猛地一拍桌子厉声说道:“楚大人!各位在座的大人!本官希望你们能够明白一点:谁若是在这治理汝水的工程上给本官出漏子、下绊子、拖后腿。本官亦不是什么好人,纵然要不了在座各位大人的项上人头。但你们的乌纱帽也不用想带下去了……”

王景范站起身来在厅中走动一圈,指着蔡州下属十县县令、县丞冷笑着说道:“各位治下的常平仓和各县财政如何,各位就算不说,本官不查,莫非就以为万事大吉了?你楚双志抛买金银,每两自要半钱,自袖入宅;这位是上蔡县丞吴大人吧?提督酒库,科取糯米,受纳受糯米。官税之外,自取百金;这位平舆刘大人,听说你的配吏吴杰为心腹,受成其手,交通关节,略无忌惮;这位……”他慢慢的在这些县令县丞身后走动,每到一位身后便稍停片刻,总能信手说出这个人的一些事情来,屋中的各县县令县丞已是汗流浃背。也不知道是这天气秋老虎太热所致,还是心中担心。

这些在座的县令县丞所作所为与他们的官品相对称——他们的吃相实在是太难看了,对于自己的贪婪之举连遮掩都不做足首尾遮掩一番,只要到他们治下的县走上一遭。这种烂事车载斗量。

“各位大人,不知是不是本官记性好不好,还是你们手上的事情太多。今天天色不早,孙大人还有事。本官也就长话短说,适才所言可有什么疏漏?!”王景范冷哼一声。

十个县的县令县丞近乎哀求的眼光投向老神在在的知州孙瑜。能够在这屋中压王景范一头的也唯有这位向来不怎么管事的知州大人了,他们心中清楚天下知通不合者十之八九,像孙瑜这样的知州只能算是平常,而王景范可是这间屋中唯一有进士高第出身的官员,仅此一条便将众人吃得死死的——在座的县令县丞从八品正九品,与王景范这个通判官品其实相差也并非十分悬殊,但是通判乃是监州,直接向上递送报告连知州都可以下绊子,更何况自己这些县令县丞?

孙瑜瞥了一眼屋内的众人,王景范也觉得这番威风也发够了,又走回到新息县县令楚双志的身后,拍拍已经坐立不安的胖子县令森然一笑问道:“本官要治这汝水,不知新息县有什么看法?”

楚双志立刻站起来躬身说道:“大……大人!大人治汝水乃是利于蔡州百姓的善举,新息百姓自然是要全力支持的,本官自当以身作则……”

其他县令县丞虽然在肚子里将楚双志和王景范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个遍,但还是一个个站起来纷纷表示全力支持治河。王景范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孙瑜,便回到自己的作为上坐下来点点头:“如此最好!”

孙瑜双手抬起轻压示意各位县令县丞都坐下来才斯条慢理的说道:“其实本官与王大人都在私下商议,且不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在座各位若想升迁恐怕还需在这蔡州打熬数年之久,不似本官与王大人,怕是两三年之后便以调离。这州县无论是常平仓还是县衙财库都缺失如此严重,各位还能如此安定么?”

“这治理汝水也并非是一味的让各位出钱出力,作为回报不敢说将在座诸位及其前任所欠下的窟窿,孙大人与本官做主将其抹平,省的提点刑狱司下来的时候各位少不了为难……”王景范接着说道。

在座的县令县丞听后不禁大喜过望,纷纷看着知州孙瑜——王景范这个家伙在蔡州官场上的名声实在是太臭了,他们不敢奢望王景范这么好心替他们填窟窿,只要不来找麻烦就已经阿弥陀佛了,还是知州孙大人名声好。

孙瑜笑着说道:“王大人的话便是本官要说的!”

“多谢孙大人!王大人!”各位县令县丞站起身来躬身朝两人拜谢。

王景范说道:“若想在这汝河水利工程上落足便宜去填你们各自的身上的窟窿,自然只能在淤灌上下功夫,淤灌所产生的淤田越多到时收的钱也就越多……只是这淤灌工程浩大。凿渠引汝水浑水,还要围荒修堤埂以便放淤。挖深尾闾以便排水,就算这些完成之后还需要随时照看渠道、围堤等。这些都是需要大量的民力,少不得民怨很多,这些都需要各位大人多多费心……”

“这是自然……”

王景范冷笑了一声说道:“不过各位大人也莫要以为就此太平无事了,褒信卢子明曾言此次汝水淤田很可能会超过一千顷,这还是无主的官家荒地,还有沿河或是引水渠附近的民田也会大为受益。各位大人想必都读过《史记》,这淤灌之后的田地如何本官就不用多言了,少不得这地价涨上十来倍是绝无问题的,恐怕各位治下的一些富家大户会是要眼红啊……”

各县县令县丞想到三个月之前王景范借着大家忙着填常平仓窟窿的时候。突然出手将各县官私田亩图册收归通判厅封存。现在想来那时通判便已经准备预防地方官府与治下富家大户联手侵吞无主荒地,甚至还会逼迫那些毫无根基的贫民卖地好在淤灌之时受益——如果能在淤灌之前搞定侵占田地,进可阻碍淤灌田地保证自己在本地的利益不受淤田冲击,退也可以尽享淤田之利,甚至可以在官府手中落到很多好处。

虽说王景范几番折腾下来,也算是恩威并施这才将蔡州的县令县丞暂时压服妥帖,他们心中对自己服不服王景范并不在乎,反正自己三年一迁。明年夏天治理汝水,后年夏天治理鸿河水。这便是两年多,在这两年里自己若还拿捏不住眼前这些县令县丞,那想来自己也就不是个当官的料了。

孙瑜斯条慢理的接着说道:“若是各位大人在治河之时鼎力相助,本官与王大人是不会追究过往之事。过去的都过去大家都不会放在心上,如若何人出来受那各县富豪大户之请干涉治水之事,那各位大人也莫要怪本官与王大人不顾同僚情分……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各位身为各县百姓父母官,为官一任若是能够造福一方也多少积些阴德。望各位大人同心协力共度难关……”

在座的县令和县丞到此时也算看明白了,蔡州这一任知通乃是和穿一条裤子。彼此相互合应。通判王景范年轻唱白脸做那凶人,而知州孙瑜便做那红脸,说起来这治河一事原本早在十几年就提出来了,只是这蔡州知州十年间换了五六个,最短的一个连三个月都未曾坐满便调为他用,空有治河之心却无治河之力,甚至就连在这里做了几年知州的现任集贤相富弼亦是如此。这个年轻的状元郎一任通判一个月从那通判厅立威之后便出手各种举措,现在细细想来无不是为了治理汝水而来,每一步走得都是极为精细。

王景范运道也好碰上了一条心的孙瑜,京西路转运司转运使沈立更是水利方面的行家里手,只是一次上折便敲开沈立得其鼎力相助。对此在这蔡州转了几圈做到县令的老人,抛开前面被王景范夹枪带棒的要挟之外,心底还是颇为佩服这位年轻通判的手段——上任几个月的时间便将治理汝水的事情弄成了,只要钱财没有问题,这蔡州上下州县官吏齐心,只要不是太愚不可及汝水工程必成。

不过各县县令县丞回想过来,心中亦是确定此次主事之人绝不可能是老迈的知州孙瑜,必定是这个阎罗判官。

“这个杀神可是不太好伺候啊!”各县县令县丞相互打量了一番之后,心中有些暗暗叫苦,只是此时已经走到这一步,年轻通判留给他们的余地已经不多了。一州知通联手之下,在座的各位县令县丞相信未必两位长官会将十个县的所有人全部一扫而光,但是恼羞成怒之下折腾个他们死去活来还是轻松之极的,心中也只能哀叹蔡州的县官不好当,知通联手这县官难过的日子还在后面,好在孙瑜已经任职两年年岁且高,希望朝廷明年将这老家伙快快调走换个通判的对头过来,否则这日子还要苦上两年。

九月末天气已经明显的褪掉了夏日的酷热渐渐转凉,此时也是一年当中最适宜进行农田水利工程开工的时期。从那日知州府会议之后,各县县令县丞见蔡州知通两人亲密无间,且手中抓着自己大把的小辫子,大有一言不合便要收拾人的架势,所有人回去之后都明智的选择鼎力支持汝水治理工程——这一州知通联手实在是让他们吃不消,不合作是不行了。

“王大人,真是好手段,在下算是心服口服了!”站在高高的土丘上,看着庞大的工程场面,卢绍冉叉手拜道。那日知州府会议的事情卢绍冉也曾听闻一些,加之他已决定若是孙瑜和王景范联手还做不成此事的话,那自己就干脆投奔外地亲友再也不回这蔡州伤心之地了。现在眼看这工地上都是壮年男子,卢绍冉便以明了底下的县令县丞已经被眼前这个恶名横行的通判大人折腾服了,至少不会再治河之事上怠慢。

王景范自然清楚卢绍冉说得是什么,便笑着还礼道:“这乃是小事一桩,若无先生此等治水大才,本官就算再大的本事也是无济于事的,这治河之事要多劳先生费心……”(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五十四章 治水治人

第五十四章

治水治人

因为王景范的震慑作用,各县县令县丞积极调配役员都是壮年男子,并且为了补偿蔡州这里治河空缺,京西路转运使沈立还加派一个指挥八百河清兵前来助阵——河清兵原本都是治理黄河和汴河这种紧要地段,可谓是专门用来治水的一支部队,属于厢军的序列。

沈立调来河清兵对蔡州汝水水利工程十分宝贵,河清兵可以说是厢军中最为特殊的部队,其主要职能便是巩固堤防、在汛期之时抢险救灾乃至堵口。与这些河清兵相比,参与蔡州汝水的那些民夫役夫虽是精壮但也只能称得上是乌合之众——八百河清兵一天所能完成的工作量是普通民夫役夫两三天都未必能做完的,更有一些非常专业的水利设施只能交给河清兵去完成。

除河清兵之外,更有厢军中的壮城兵,虽不及河清兵修筑水利工程如此专业娴熟,但胜在人数众多且又是蔡州本地可以调动——这些壮城兵其实原本与河清兵差不多,都是专司一职,河清兵是专注水利,而壮城兵则是用来专门修筑城墙的。原本壮城兵在河北诸路、陕西诸路比较多,后来也因为各地一些交通军事要害地区也开始修建城垣,蔡州治汝阳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是以也有壮城兵所驻扎修缮城垣。

虽说壮城兵与河清兵都同属于厢军不同的军种,不过河清兵挪作他用的时候很少,而壮城兵却经常被用于治河、运粮等其他杂役。甚至河北陕西的壮城兵在经过校阅之后,可以代替禁军守城。王景范在蔡州赴任之后。其中财政中相当大一部分支出都是要为各种名目的厢军供养,这些厢军中有壮城兵这样单纯的消耗。也有一些工坊中从事生产的厢军。这一次治理汝水王景范便让所有的壮城兵大约两千多人都来参加治河工程,这也是治河工程中最为中坚的力量——民夫役民能力是最为低下的,只能给他们最基本的工作;而河清兵专门从事水利工程,技术能力最好承担那些难度最高的工作;壮城兵则前两者兼有之,他们可以完整的从头到尾的从事汝水工程。

王景范在开启汝水水利工程之前用尽手段在蔡州官吏心中树立了威信,才使得整个工程在开启之时便能够全力投入两三万人去按照当初的设计来整修汝水水利工程。毕竟已是九月末,真正适合开工的日子并不长,最多也就一个半月,到时到了冬季封冻也就没法施工了。只能等到来年三四月才可以。

虽然水利工程整体都比较顺利,但是也有一些额外的事情出现造成了一些麻烦——当地一些豪门大户知道这淤灌一旦成功,淤田产量极高,又会让蔡州的土地价格下跌,这是他们极为不愿意看到的,是以要么想办法侵占淤灌田地,要么借口阻碍兴修水利工程。

对于这些意外事件王景范早就有所料想,铁腕之下带兵铲平了三四家当地豪族,将其投入大牢。一时间蔡州牢房人满为患。此事就算知州孙瑜也有预备,但却没想到王景范居然以如此激烈手段,在地方豪族刚刚出手阻挠之时,王景范连退让都没有考虑直接用强当做叛乱镇压。

这一手震慑力极大。原本蠢蠢欲动的其他豪族在敢带头的几家被投入大牢之后,便立刻熄了与之对抗的念头——王景范的处理方法是按照叛乱的方式,这种事情除非这些豪族有着绝大的背景。否则完全是地方官员嘴巴上的问题。

孙瑜刚任蔡州知州那年地方无知百姓为妖道所惑聚集拜神,结果京师里面来人派兵说蔡州有叛乱。也幸好是孙瑜非常刚正将此事解释清楚,否则这蔡州又是平白遭受一场血光之灾。王景范也正是受此启发。只要有地方豪族跳出来阻碍治河,那他就毫不犹豫的将其投入大牢按照叛乱的罪名来处置,至于罪状问题他根本不用担心——三木之下但求速死,什么口供还要不来?

不是王景范心狠,只是这治河问题重大,又是自己步入官场所做的第一件重大事情,能否办成对于京师那些大佬对自己的看法非常重要,是以王景范不会太过迂腐的在乎什么清正严明,且知州孙瑜在知晓之后也无甚抱怨,便可以看得出来孙瑜在这件事上的想法与自己一般无二。

原本王景范还以为自己在工程开始后免不了要日夜奔波在工地,开始的几天也确实如此,不过后来才发现自己留在工地上也是多余——治水工程一切都是调度进退有据,加之八百河清兵前来相助使得原本预计的工期大为缩短,除了早先惩治地方豪族还需要他出面之外,日后的事情几乎卢绍冉一人总揽全局与当地县衙商议便可以全部做主完成。

“前些日子在下与卢子明在上蔡一会,论及治河工程进度之时,卢子明亦是言之凿凿这工程必可按时完成,甚至在冬雪封冻之前要是紧着赶赶,兴许明年到夏初之时只需放水淤灌即可……”王景范笑着对孙瑜说道。

王景范见卢绍冉将工程打理的井井有条,自己在那里呆着也是呆着便回到汝阳。其实他回汝阳最重要的原因并非是治河工程有序进展,而是因为妻子韩慕雪已经于昨日便从京师开封启程赶往汝阳与自己团聚。自从婚后等待授官赴任的那段日子之外,王景范便与韩慕雪一直分别只靠书信联系知晓对方的情况,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在一收到韩慕雪启程赴汝阳与自己相会的消息之后,他便立刻将工地上的事情抛到一边,回到汝阳之后更是将自己的居所派人打扫了一通。

孙瑜点头说道:“磨刀不误砍柴工,见复先前筹划有方,此时方才见得奇效。若是人人都是如此,那各地的水利兴修也就无甚烦事了……”

“大人过奖了。以在下所得此次治水无非是‘治人’,若是蔡州上下官吏齐心。则难事亦可成。当初卢子明所言‘有钱无人’和‘有人无钱’之举,在下却不以为然,这‘有钱无人’多半也是成不了事的,倒是‘有人无钱’绝大多数都可将事情办好,可见‘治事’之要首在‘治人’!”

“治事之要首在治人!好!”孙瑜笑着说道:“同为治水,常州那边的情况可就没有我们这里那么乐观了,那边刚开始治水工程便遇到了大麻烦,现在常州各县都嚷着要停工呢!”

蔡州和常州同时都有非常大的水利工程开启,孙瑜多少也对常州的事情更为关心一些。只是最近收到的消息似乎常州那边上下不和,底下的县衙派出的都是老弱病残去修治水利,这样的人哪里能够承担起如此重任?负责规划的人管不了县衙,王安石亲自出马这些县吏又是油滑不留手,王安石岂是他们的对手?三拖两拖这常州水利的事情几乎算是散了架,加上冬季将至,常州那边虽不会如蔡州一入冬便要停工,但也有冬雨之类的阴霾天气,河工最怕的便是这样的天气。一旦发生群体生病之类的事情,想不停工都不行。

王景范对于常州的事情自然是极为重视的,只是这段时间他忙于自己这边的治水之事,根本无暇也没有这个渠道得到更多更及时有关常州的事情进展。在他看来王安石能够顶住压力开启常州治水工程已是极为不易。现在听孙瑜这么一说,看来王安石是被手底下的那些县衙官吏给糊弄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是弄得王安石上下不得。这底下的官吏若是不能收拾妥帖,在紧要关头掉链子任你是知州也要被弄得灰头土脸。

“常州治水的奏章在下也曾看过。想来那边亦是有卢子明那样的治水高手在背后指点,不过看那奏章的篇幅和气度。似乎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这是在下所难赞同的……”王景范摇头说道:“即便蔡州这里是将治水分成两部,先治汝水后治鸿河水,但这汝水也没想着一次治理干净,而是留下一些工程等待更加宽松之时再行治理,这治水之事非是一朝一夕所能成事,必会拖延甚久,在下打算用这三年的任期打下一个基础,日后的事情只需要修修补补即可……”

孙瑜捋着胡须笑着说道:“某家记得数月之前见复才刚刚至蔡州赴任,蔡州官场无不轻视见复年少谓曰‘毛娃子’,就是某家也觉得见复实在是有些太过年轻,而朝廷自太祖太宗朝之后这取士也多有向唐代看齐的意思。相处之后某家才尚觉见复老成言重,实乃天授……”

“大人过奖了,能够与大人同地为官,实乃见复之幸!大人刚正严明才学渊博,在下亦是受益匪浅!”

孙瑜也许混官场并非是一个合格的官员,但是他却继承了其父孙爽的儒者气度,对于这样的人王景范还是非常敬重的。况且与孙瑜相处,在学问上也确实是受益匪浅,连带狄惠兄弟和于文传等四人都是大有长进,毕竟论起教书育人孙瑜比王景范更为适合。

孙瑜摆摆手说道:“见复不用过谦,只需看看那常州目前的局面当知某家的顾虑,须知这蔡州治水已是停在纸面上长达十年之久,某家刚任这蔡州知州之时便有心做成此事,可惜某家空有心力不足……开封府辖下十八县、二十四镇,县都是赤、畿大县,提点开封府界诸县公事不敢说称得上是位高权重,但一般人是不可能担当的,这个提点公事对于王介甫来说应该是朝廷的一种着意提拔,也就是欧阳公‘兼有时用之材’了……”

对于王安石的评价王景范并不好说,此人功过评说就算在千年之后亦是众说纷纭,况且朝中现在对王安石颇为推崇的人很多,吕公著、欧阳修,就连自己岳丈的三哥韩绛亦是非常看重,只是从常州的事情上来看,恐怕是有些太过了。

“治水非一朝一夕之事,一下子要开十四条古河道,这确实是工程浩大。且常州水利与蔡州不同。重河运、防洪是要务,而蔡州治汝水虽也是防洪为重。但有淤田之利却是河运所不能比的。百姓只会看到眼前之利,河运对百姓来说并非是立竿见影之效。而淤田在开工之时也是如此,但一旦完工水土大辟百姓可以很快看到其中的好处,今后治理汝水还是以淤灌为主,就算官府不淤灌,到时尝到甜头的百姓亦会联名请官府代为淤灌……”王景范笑着说道。

孙瑜笑着说道:“这确实是一桩美事,见复好深的算计……”

“王介甫虽有宏愿一下子便治好常州水患,但做法却实为不可取。暂且不说将如此大的工程先分成数份慢慢的分年完成,就是刚刚赴任对于底下各县的官吏和本地豪族都不了解,以知州官位来推行此事。这便是最大的失误,若是天下事都以官衔谁大谁小便可以成事的话,那天下也就没有什么纷争了……”

孙瑜笑着说道:“王介甫自有他的烦恼,我们这边做好自己的事情便罢了……见复已至蔡州半年多,玉汝兄前些日子来信说不多日你们夫妇二人便可团聚了,见复正可得闲好好整理一下府邸以迎夫人……”

“让大人见笑了,在下也确有此意,这治水工程若无突发事件已成定局,正好闲下来办些其他事……”王景范笑着说道。

与当初王景范来蔡州赴任不同。韩慕雪一行人是乘船直接从京师开封出发经蔡河入商水,在郾城取道汝水顺流直下便可入蔡州。这样也可省去水陆转折的苦恼,乘坐的也是租来的大船也不用与外人接触,更安全也更舒适。更有宋端请了假随行护送足以保证韩慕雪一行人的安全。

三四日之后,王景范在汝阳码头看到了韩慕雪一行人的舟驾,船上除了宋端等五六个护卫之外。其余二三十人都是韩慕雪带来的仆从。王景范在船头看着那一行走下来的仆从也是目瞪口呆,不过一想自己的宅子里面只有五六个仆从专门用来维持宅子的整洁。毕竟几个大男人住在里面也没有这么麻烦。只是韩慕雪一来,王景范只得将旁边的宅子也给租了下来。俞樾他们便搬了过去,正好韩慕雪带来这么多仆从他也不用为此烦恼了。

“螓首蛾眉,巧笑靓兮,美目盼兮……”分离的这好几月王景范一直通过信件与韩慕雪联系,累积下来满腔的思念在见到本人的时候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去好,千言万语到最后王景范只能说以诗经中的一语来形容身边的韩慕雪。

韩慕雪如同天鹅一般的脖颈立刻红了起来,低声说道:“夫君,旁边还有人看着呢……”

王景范朝四周扫了一眼笑着说道:“夫人还请上车,咱们回家!”说完便扶着她上车。

“夫人,岳母他们还好吧?”想到原本七月就接韩慕雪来蔡州团聚,结果因为韩慕雪的姥爷程琳病逝,结果便耽误下来。程琳死后朝廷赠其中书令,谥号文简,大宋的中书令远没有汉时中书令权势那么大,但中书令在太师之上,只为亲王、使相的兼管没有汉时的权力,只能算是一种荣誉,程琳死后也算是备极哀荣。

韩慕雪脸上浮现淡淡的哀容说道:“姥爷去世后娘亲也是即可赶往陈州,姥爷生前与欧阳内翰交好深久,姥爷过世后欧阳内翰撰文追念……”

王景范听后点点头,这都是老一辈人的官场交情,程琳、欧阳修与韩亿都是有姻亲关系的,程琳的女儿嫁于韩缜为妻,韩亿的孙子韩宗彦便是欧阳修的长女婿,这种复杂的姻亲关系也是大宋官场上一种极为庞大的力量,至少王景范对此已是有所认知。

王景范轻轻的拍拍妻子的肩膀以示安慰,韩慕雪问道:“来时父亲大人曾言及夫君在蔡州治水,路上也曾见有治河河工开凿沟渠,现在相公定是烦劳吧?”

“该做的事情早就做完了,剩下来的就是为夫坐收成果之时了。为夫又不会治水,工地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自有管事之人监管……”王景范笑着答道。

“最近常是听及父亲与三伯他们谈论治水之事,言语之中对夫君颇为推崇,连五伯父这等从不轻易开口夸人都对夫君赞不绝口……”韩慕雪有些兴奋的说道。

王景范知道夫人口中的“五伯父”便是韩缜的五哥韩维,韩亿八子中韩维以父萌为官,韩亿死后韩维便闭门不仕,前两年才由欧阳修推荐知太常礼院——韩维固然是有才干,但欧阳修若是不闻其名也不会平白推荐他,这就是姻亲纵横联合的力量体现。

“这官场上的事情即便如治河这等善举多少也是要得罪人的,若是蔡州官吏一清如水秉公办事,若是这蔡州当地豪族能够识大体退让一些,为夫这一州通判也就容易多了。今日治水如此顺妥,也是数月以来为夫整顿的成效,现在州衙大牢中尚且还关押着那些为一己之私阻碍治水的豪门大户,其实他们若是能够坐下来好言与为夫相商,这淤灌至少有一千五百余顷,调配分他们一些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偏偏这些人贪心不足,那为夫当起这凶人也就无所顾忌了!”

王景范在蔡州治水所行手段,就算官面上没有什么弹章出现,但底下流行的各种说法还是有的。尤其是最近这种以叛乱之名将数户大族连根拔起的举动,更是让人震骇,只是蔡州知通乃至各县官吏众口一词,此事也算是就此揭过。(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五十五章 招揽入幕 戒念

第五十五章招揽入幕

第五十五章招揽入幕

蔡州这里虽然不及京师开封那么繁华,王景范的宅子自然也比不上在京师开封置下的那座宅院,不过韩慕雪看得出来王景范已经尽力将这座宅院置办周全了,唯一不足之处便是仆从太少,这恰好也为自己带来的仆从所添补上——来汝阳之前在母亲程氏就特意叮嘱下便多带了些nv仆在身边,虽然没有言明是何用意,但韩慕雪却隐约感觉母亲似乎很担心自己年轻的状元nv婿在离开京师之后不要有什么huā心思的意思。(都市.!百度搜索 赢话费)

这种世家内闱心思王景范却是不知的,只是觉得府邸中一下子充入这么多nv仆有些怪异,不过想来世家大族都是如此,不说豪mén大族,就是跨入四品官的人家那个不豢养歌妓?只要能够养得起,这种名士派头都是要摆一摆的,况且名士之间互赠歌妓也是常事,王景范虽无这个调调却也略微知晓一些,从见过的这些nv从体态气质上估计这些仆从中多半有六七个歌妓。

王景范没有过问这些nv仆,毕竟与韩慕雪大婚之时从娘家带来的nvshì有四五十人之多,而婚后这家政内务也就jiāo由韩慕雪来打理——以前王景范的开支用度打理包括老家的田庄之类的经营都是老吴一手包办,不过来京师开封后的大盗之举让他一夜暴富,只是这些财物是见不得光的,都是他一人保管用时自拿自用。

婚后王景范自问对于产业经营实在是没有这个jīng力也无这个头脑,便将自己的产业打理也都jiāo给了韩慕雪。王景范的家境情况岳丈家早就明了,虽是不知王景范哪来的这么多的家产,但对此也没有刨根问底,王景范将家中财政大权jiāo予夫人也是非常干脆,这是韩慕雪当初可未曾料到的,好在娘家对此乐观其成,岳母程氏又派来数人协助nv儿尽的熟悉这一套流程规范,总算是将王景范的小家打理的井井有条。

虽说一般无论中官势族还是如白沙蔡氏那样的乡间大姓家族,一般都是男子掌管家族事务,nv子管理家族事务也是不多见但绝非没有,至于小mén小户一家之主由nv子担当这就比较常见了。一个贤内助对于一个官场中人而言无疑助力极大,至少京师开封中便流传韩琦家中完全由夫人做主,而他的夫人更是厉害,将整个府邸仆从训练的犹如一支军队进度有方,就是连韩琦也颇为叹服。

韩慕雪来到汝阳与王景范团聚之后,老吴照样将王景范在这里的财权jiāo出,这家里面有了nv主人,连老吴这样跟随王景范父子两代人的老人都必须要严守规范,搬到隔壁宅院与于文传等人同住。

虽是处于治理汝河工程的紧要时段,但工程的一切进度都是在按照当初预想的那样井然有序的推进,而治河施工期间的天气也是非常不错,除了下了半天的小雨之外并无太大的降雨——就在蔡州这边汝水治理工程今年的工程要完工之时,常州那边却因为连续的绵绵yīn雨气温骤降,使得治河的河工大量生病,原本就是老弱病残聚集的治河队伍一下子散了架,常州参与治水的各县纷纷要求停工,而转运使魏瓘的态度本来就有些暧昧,这使得王安石已经陷入两难之地。

王景范大胆的给卢绍冉放权,参与治水的各县也都为知通马首是瞻,而知州孙瑜显然已经和王景范一条心且又老迈jīng神不济,这治水从头到尾都是王景范一人说了算。有卢绍冉这个jīng通水利的本州人在工地上督促,虽无官身品级却有王景范震慑之下,各县县令无人敢小视卢绍冉,但有所求无不尽力应允,这也是王景范能够在繁忙的水利工程期间还留在汝阳过着朝九晚五的正常生活,反倒是轻松之极。

十一月二十日,可能老天都在帮王景范治理汝水,这一年的第一场冬雪来的明显要比往年晚一些。在冬雪降下的那一天,全部治理汝水的两万多厢军、役夫全部放下工具,汝水水利工程全线停工待到明年开chūn再进行剩余的扫尾工作。

“子明兄,孙大人近来身体不适就不能来了,在下在这里先敬子明兄一杯,多谢子明兄近两个月来东奔西走,没有你这汝水治理也就无从谈起了!”说完王景范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二十日停工之后,二十五日卢绍冉才从最北端的西平县赶回来,路上顺便再看看整条汝水工程粗略的再检视一番看看还有什么大的疏漏,这路上便走得慢了些。带着兴奋的cháo红,虽然卢绍冉年龄要比王景范大得多,但依旧还是为对方的夸奖而有些心动,再一口气喝干杯中酒之后,也不免笑着说道:“大人过奖了!能够为本州桑梓做些实事也不枉绍冉生平所学,这治水如此顺利也多有赖于大人的事先调度,更是借来了八百河清兵,这工程速度已经远超当初的预计……”

“不要称呼什么‘大人’,这里只有你我两人,又不是身穿官服坐堂,子明兄可直接称呼在下见复即可!”王景范笑着说道:“能够借来八百河清兵这也是出乎孙大人与在下的预料之外,这也是京西转运使沈大人多少有补偿蔡州兴修水利之意,没想到这八百河清兵能够起到如此关键作用!”

“河清兵可不同于其他厢军,是专mén用来维护黄河和汴河的!”言语中卢绍冉抛掉了刚才的拘谨,“原本我还在头痛如何凿引泾渠口,这部分乃是整个淤灌中的关节,没想到这些河清兵来了就省了大事了……”

王景范一边为卢绍冉夹菜倒酒一边听他如何讲述施工中的一些问题,虽然这些事情他多少都听别人说过,但卢绍冉乃是专mén治水的人才,这样的人才非常难得,他如此厚待卢绍冉也多少有其他想法。

“子明兄,这河清兵虽然好用,但却并非是你我能够随意调动的,沈大人能够借着八百河清兵多少也是因为六塔河那边原先预定的方略改动了,是以这八百河清兵才算空闲下来调给蔡州来使用。明年开chūn之时很可能就不会有这河清兵前来助阵了,就算有也绝对不会有八百之多,这些你可要有所准备……”

“见复放心,这个你不提我也早有预料,更何况当初来人的时候你就已经说过了……”卢绍冉说了好长一阵,这才算是将这两个月来治河期间大小事务都说清楚,王景范在一旁不停的倒酒,他多少也有些喝多了:“汝水的工程紧要之处都已经完工,就等明年再加固一下堤防,等着开闸放水就是了,我想若是明年人手够多,还可以将原有的沟渠再延长一些,能够淤灌更多的土地……”

王景范笑着说道:“河清兵我是不敢保证,但是治河所需人手绝对不会短缺,这壮城兵亦会全数到位,能够多淤灌些田地这自然是好的,淤田越多明年秋天之时我们再治鸿河水或是加强汝水治理也就有了更多的本钱。沈大人虽然加集贤修纂知沧州了,但转运使没有一个不希望自己羡余少的,在下与孙大人商量过了,除了留下一些用度之外多进献羡余,顺便对这转运使多疏通一番,借些河清兵还是有些把握的……”

河清兵虽然好用,但也不是想有就有的,懂行的京西转运使沈立因为六塔河问题提出的建议中肯得到了朝廷的赞赏和采纳,并且因此而得以升迁这是好事,不过对于王景范而言却并不是——新任转运使于其立并非沈立那样的资深水利官员,具体背景也尚不可知,这一切都是变数有待观察。王景范唯一能够做到的便是尽可能的多上缴税赋,这些税赋到了于其立那里便成为一路上缴朝廷的羡余,多数情况下一路转运使的未来升迁就看这羡余数量的多少,再加上自己的供奉尽可能的多争取些河清兵下来。

说起来王景范除了在蔡州自己的地盘上横行辣手之外,对于上司的官场逢迎还是颇守规矩的——沈立升迁消息一到,他便送去一套美yù制成的围棋,而于其立尚在京师之时便直接托人送去了一套大食玻璃碗。王景范早就听说沈立好藏书,只是估量着自己会读书这藏书未必能够入得了人家的法眼,便送了这套yù质围棋,其价格不下五六百贯既风雅又免去了双方的尴尬,至于于其立的玻璃碗也是如此——丰乐楼最顶级的房间便是以玻璃碗为酒具,而京师士大夫也最喜好以玻璃碗饮酒浅斟低唱,这已是士大夫中的风尚。

《礼记?yù藻》有云:“君子无故,yù不去身……”王景范赠送给这前后两位京西转运使大人的东西其实都是落到了“yù”上面——沈立的yù围棋虽是风雅但若是放在唐时绝不会有这么高的价钱,而大食玻璃碗也就比yù碗胜在新奇。

自宋夏开战之后,西夏阻断了河西的yù石之路和阗美yù亦不能如往常一般运抵中原,这yù器的价格也是一路走高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位置,在美yù难求之下大食玻璃物事更成了美nv的替代品,这也让王景范萌生了将玻璃制品nòng出来的想法。

不过这也只是一个想法而已,想要将玻璃nòng出来也不是个简单事,除去自己的实力还不算雄厚之外,玻璃本身的制作便会让王景范头大如斗——父亲生前倒是将玻璃的制作方法留了下来,甚至还留下了一种比据说比最好的铜镜还要好上千百倍的玻璃镜子的制作方法,但这东西连父亲自己都没有去做过。只是隔行如隔山,葡萄酒的酿制方法甚至是酿制的过程他至少都曾见过,这玻璃的制作方法可比葡萄酒要复杂多了,而且一上手就必须要有一个类似烧瓷器用的瓷窑,制作的动静也未免太大了些,他实在无法想象如何去实现父亲所说的玻璃制造。

王景范将烧制玻璃的想法抛到脑后,这不是他现在要办的,渭州那个小地方既偏远又穷困,更没有什么风流雅士要用玻璃碗才可以浅斟低唱耍名士派头。父亲也许上一世的时候玻璃器物兴许平常,贩夫走卒都能够用得起,但现在这东西非大户人家是不可能拥有的。这一世估计父亲就根本没有见过大食玻璃其珍贵程度亦不是他所能够想象的——王景范大婚之时,丈母娘仅是将婚房的窗户和屋内的灯具、茶具置办成玻璃物事便不知huā费了多少银子,如此采办所需铜钱的重量足够能活活压死他。

“玻璃的昂贵和厚利是与它的风险成正比的!”王景范心头突然掠过一丝警惕,让他将烧玻璃的想法彻底压制下来,心中也不免庆幸父亲当年幸好没有真的去烧制玻璃,否则必然是后患无穷——只有来到京师开封,见识过那些中官势族们无法想象的奢豪生活之后,他才明白父亲留给他的那些东西是多么的烫手,就是葡萄酒他也打算让白沙蔡氏过两年站稳脚跟后便想办法跟七十二正店中的哪一家合作分担出去,否则时间长了必招来意想不到的奇祸。

“子明兄,恕在下冒昧想问问子明兄在治水完成之后可有什么想法?”王景范刚才由自己送给两任转运使的礼物想到了玻璃和他手中掌握的其他烫手的东西愣了一回神,好在卢绍冉好似酒也喝多了,并未发觉。

卢绍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着说道:“在下能有何想法?能够施展平生所学为桑梓尽一份心力已是大幸,说起来绍冉还要多谢见复,不仅让我施展xiōng中抱负,更为绍冉在汝阳置办下一份家业,治水之后绍冉可以无忧了……”

卢绍冉现在连吏员都算不上,他本身虽然是读书人也曾考过科举,但却没有任何功名,成为芸芸科举失意者之一。不过王景范和孙瑜商议后,便在这蔡州为其置下了一座还算体面的宅院,并且还许诺待到明年淤灌功成之时便做主分与他汝阳附近上好淤田十顷,并且每月还专mén为他开支十五贯钱用作日常huā销。卢绍冉自己肯定是无法耕种十顷好田的,但租给其他佃户亦是足够报他日后衣食无忧,这也算是给他如此费尽心力治河的褒奖。

王景范端起酒壶为卢绍冉斟满酒笑着说道:“子明兄在治水方面的学识乃是在下生平仅见,沈大人如何善于治水在下是只听其闻不见其行,但子明兄于治汝水中的所作所为在下甚为佩服!”

“见复过奖了!这十多年前还是田京田大人任蔡州知州之时,便有了治汝水的想法,当时在下那时还年轻正是想要一展身手之时,可惜十多年蹉跎,年华空耗,今日有幸一展xiōng中抱负,且大人又如此鼎力相助,在下岂会不倾力想报?”卢绍冉笑着说道。

王景范听后却摇摇头说道:“本以为子明兄心怀大志,现在看来却是让在下有所失望了……”

“见复此言何意?”

“子明兄治水只能或许在别人眼中算不得什么,但是在在下看来却是无价之宝!若子明兄只满足治理蔡州之水那便白白辜负了自己一生所学,子明兄待治好这汝水、鸿河水之后,就应当去想着治理蔡河、汴河、淮水乃是黄河!唯有如此才不枉生平所学,唯有如此才可青史留名!”王景范失望的答道。

卢绍冉听后先是讶然,随即笑道:“见复未免太高看绍冉了!见复岂知这治水艰难?暂且不说才学如何,如绍冉一般无甚出身,别说去治理其他河水,就是这汝水治理当中,那些县令、县丞是如何看待绍冉的?一介白身如何能够驱使得了那些官老爷?若无见复行那治河先治水之策,怕是十个绍冉也无济于事……”

王景范听后沉默了一会,卢绍冉的话他很明白,他也听说过一些县官吏对卢绍冉不服气的怨言,不过自己一瞪眼这些平日在百姓面前趾高气扬的官老爷、公人立刻变成三孙子。不过横竖一条汝水而已,经过蔡州也不过穿越数县之地,那蔡河、汴河、淮水乃至黄河都是穿越数州乃至数路的大江大河,中间管辖的官吏难以计数,到时候就算卢绍冉身负大才还能够如此去做么?

这就是卢绍冉这些身怀一些渊博知识却无法施展平生抱负的人的悲哀之处,他们没有通过科举谋取一个出身,家中更没有当大官的长辈可以荫补为官。只有极少数人可以非常幸运的像卢绍冉这样碰到王景范,凭借王景范的威信来施展平生所学。父亲生前对这些人的评价是非常高的,这也是父亲生前为什么期待仿照后世的体例建立一所前所未有的书院,里面什么学问都可以包括在内,集知识与大成的书院。

王景范笑着摇摇头说道:“子明兄若是如此去想,那也只好守着千亩良田去回忆这治水的日子吧……原本在下是想请先生为在下幕友,在下不敢自夸未来必为执政,也无法为先生作出什么许诺,只能说只要景范何时何地为官都会不遗余力的支持先生治水,若有机会必向朝廷举荐先生!”

第五十六章 平湖微澜

第五十六章

平湖微澜

大宋不比唐代,唐时就算是吏员也有通过种种努力位居高位的例子,而大宋则不同,这从王景范自己身上便可窥一二——大宋的科举考试制度远比唐时要严密的多,不仅每次科考录取的人数不是唐时所能相比,而直接授官更是加快了科举出身官员在整个官员阶层中所占比例的快速提升。

自太祖皇帝至今四位大宋皇帝所录取的状元有四分之一都可以进入执政阶层,可想而知科举出身官员的力量已是前所未有的强大。在这种环境下不要说卢绍冉这样毫无科举出身背景的一介白身,就算是中官势族以先祖功业荫补授官都会受到科举出身官员的排斥,乃至执政子嗣后辈亲族若是科举中第在授官上也要受到压制。由此在这大宋朝当官想要顺堂,这科举进士出身便是不二法门,不然王景范的岳丈韩缜和他的三哥韩绛因父荫补做官还要掉头考科举谋个出身的。

说白了,没有科举出身,没有豪门背景,在大宋朝的官场上绝对是无法有任何寸进的,就算个别人因为学术出众,多半也就是胡瑷这样的角色。偏偏这种大学者在治经义上领袖群伦,但在做官上多半是难以与官场规矩相融,最终还是不了了之的局面。大儒尚且如此,更何况卢绍冉呢?卢绍冉就算再出色,最多也就是青史留名一途算是最好的结局了,而令人颇为不平的是,这类技术官员想要青史留名绝非那么容易。那个父亲口中所言发明活字印刷术的毕昇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王景范不想成为一个庸庸碌碌的官员,他要做到的事情比那些历史上的开国武将在天下太平之后尚能保住性命全身而退的家伙难度低不到哪里去——除了与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武将之外。历朝历代的开国武将基本上都没有好果子吃。而父亲赋予他的使命是将大宋变成一个武力威播四海一个真正万国来朝的大宋,以王景范对大宋的认识和思考来看。要做到父亲所说的那样,逆天到将眼前的契丹、党项,还没有出现的大金、蒙元全部击败,使得游牧民族不敢南下,要做到这种程度没有四五代人上百年的努力根本做不到。

更何况这些游牧民族一个比一个强大,尤其是蒙元,若真的和书中和父亲的口中所描述的一般的话,大宋可能连半点机会都没有。只是比较可悲的是别人都可以活得很自在,唯独王景范乃至他的子子孙孙绝对不轻松——这便是独醒者的痛苦。偏偏这样的秘密却绝对不能向外界泄露丝毫。

王景范心中清楚他是无法逃避这种家族责任的,他的子孙也不能,自从他走出渭州来到世间最为繁华的京师开封之后,这种想要逃避的心理就已经泯灭了——他的子孙自然可以逃,但能够逃到哪里?在见识过京师的繁华豪奢之后,其他地方包括这汝阳城都不过是乡间村落而已,王景范更不能想象岭南乃至海南,与之相比更是犹如野人蛮夷生活的地方,他和他的子孙是绝对不甘心在那样的地方避居千年之久的!

与略微有些理想的父亲不同。王景范也许没有父亲深远的眼光和见微知著的那种敏锐,父亲永远显得与周遭那么格格不入,以至于只能困守一隅求得自己内心的安宁,而腿疾加重之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王景范是个非常实际的人。这也许是父亲在认识到自己内心缺憾的同时,也在着力培养一个有着坚忍不拔品质的儿子,也好将自己未能做成的事情延续下去的意思。

从与韩氏联姻上。若是父亲还活着的话,他应该从王景范顺势而为的举动下看到了他的培养成果。不过这还远远不够。在官场上既想活得滋润又把事情办成,这绝不是一个联姻就可以包治百病的良方。而只是众多手段之一而已,王景范想要让天下瞩目必然要有非常之举,这水利人才虽说有不少但真正见着并且符合自己心意的却只有卢绍冉一个。把卢绍冉招为自己的幕友对于以后担任地方官员有着极为深远的好处,就算此人在治水上的才能略显不足,王景范可以资助其多多游历结交这方面的人才,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能与卢绍冉结交的人其中必有水利人才。

在听过王景范的真实意图之后,有些醉酒感觉的卢绍冉立刻清醒了过来,他这才在心底暗骂了自己一声“猪!”,不过很快便疑惑的问道:“见复对水利如此看重?”

王景范点点头笑着说道:“单看京师开封距离黄河如此之近,而又有五条河流穿过京师,加之朝廷吸取前代弊政所带来的教训后集大宋财赋于京师一地,如此说来这水利乃是大宋头等要事也不为过!这不过是水患和航运问题,常州治水虽是有些好高骛远之嫌,但大体上也是解决这两个问题到无可指摘。只是水利这个‘利’字里面不知是防水和航运,说起来景范倒是更看重淤灌,而至于符合淤灌地方那就更多了,不说别的仅仅这汴河沿岸便是最好的淤田之所,更有从古至今原本的沟渠本意就是为淤灌而开凿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荒废掉了而已,若是淤灌造田兴盛起来,别的不说至少辟地万顷是毫无问题的……”

王景范兴奋的站了起来双手撑住桌子看着对面的卢绍冉:“子明兄家学渊源,蔡州虽不敢说是膏腴之地但水土亦是不错,景范自幼却是在渭州长大,虽不事农务但亦知其辛苦,每逢凶年便是卖儿卖女的局面。景范虽不懂水利却也尝读史书,任何一则淤田之语莫若使田增收三四倍之多,大宋百姓之多想来已超过任何一朝,粮食便是国祚安稳的保证。却再也不想见那幼时家乡凶年景象,是以景范曾尝想为官无论高低必会每至一地必要竭尽所能去治水……”

“不知子明可否有心助在下一臂之力?”

卢绍冉心中借着酒劲早就被王景范的一番言语扇的意气高涨。王景范的再次垂询让他也有些激动起来不禁说道:“见复有如此远大志向,绍冉岂能不不鼎力相助。只恨自身才学疏漏,怕到时误了见复大事……”

王景范笑着说道:“有先生此言景范心中足矣!才学可以慢慢增益不急于一时,待到蔡州治水事成之后,先生可先至黄河、汴河或是其他水利工程多多游历一番,广为结交此中同道之人,亦是可以增长见闻为以后储才之用……当然这些只是在下的一些想法,先生可以按照自己的需要进行些许调整,在下相信先生会安排好这些……”

“绍冉游历两浙之时曾结交一好友单克单化刚,有言:‘天朝历国数十年。水患非但未息反有日烈之势,生为吴人,耻为官宦!只愿一生为水旱为伍,不做他想……’绍冉虽非单化刚一般,自今日起便愿追随大人以效绵薄之力!”卢绍冉说完便一辑到地。

王景范立刻绕过桌子把住卢绍冉的双臂说道:“先生莫要行此大礼,实乃折煞景范!”

双方再次坐定之时,王景范问道:“子明兄适才说的单克单化刚是何许人?”

“见复,这说来也巧,常州治水便是这单化刚在幕后为筹划。两浙路上单化刚实乃治水第一人,对常、湖、苏三州的水利更是成竹在胸,先前并不知晓后来一见那常州治水的方案,绍冉便已猜出是他的手笔。只可惜这常州知州治水之心太过急切。大人尚在整顿各县吏政,封存田亩图册之时,这常州的治水折子就已经呈送上去。而绍冉还在南京呢……”卢绍冉有些可惜的说道。

显然卢绍冉与为王安石治理常州水患代为谋划的单克是好友,同为精通水利之人遇上了自然会交流一番。若非如此卢绍冉怎么就这么肯定那常州治水折子乃是出自单克的手笔,多半这单克也如同卢绍冉一般。对于各州水利烂熟于胸,如何整顿的章法早就在书阁上落尘了。

王景范放下酒杯有些黯然的说道:“子明兄,那位单化刚景范是不清楚,不过常州知州王大人治水潦草收尾无功而返之后,倒是他的一个重要的幕友王逢源积劳成疾病逝了,那单化刚估计……”

王景范也是昨天才收到京师岳丈韩缜来信说起常州治水虽然无功而返,但却因为王安石的亲戚乃是其幕友在治河之中病逝,而这件事也使得常州治水失败的问题得以平静的渡过。说起来韩慕雪的三伯韩绛似乎与王安石的关系匪浅,是以对王安石的事情知道的也更多些,那王逢源与王安石的夫人是嫡堂姐妹,这门亲戚虽然远了点不过两人好友加亲戚,这关系浅不了若非如此王逢源也不至于被累死了。

“什么?!”卢绍冉的酒劲消失的无影无踪,反倒是脸上一片煞白:“那单化刚没事吧?”

“应该是没有什么事,否则一个知州的幕友若是一下死了两人,那岂不是早就闹得天下皆知了?只王逢源一人就已经够……”王景范摇摇头,随后又说道:“单化刚估计还要当一段时间的吴人了,这次常州治水可谓是损失惨重,朝廷虽然未有什么责问,但一些人嚼舌头是免不了的,都说王安石大人不该妄动风水擅自生事……”

卢绍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嘿嘿冷笑不语,王景范却是非常平静的说道:“以秦之残暴尚且知晓郑国渠虽耗费秦国国力却依旧倾力凿渠三百余里,郑国渠功成关中遂成沃野,秦国一统天下固然有种种原因,然郑国渠功不可没……翻数历代史书,莫不有《河渠书》《沟洫志》之类,岂非种种皆为逆天行事?那大宋还用修什么渠筑什么堤?!”

王安石治理常州水利工程不仅功败垂成,加之那些豪门大户在风声过后又是划地圈田,如此一来这治水之举变成了劳民伤财。王安石治水的失败使得与其同时开工的蔡州治汝水的工程变得更加刺眼了起来,最近大半个月孙瑜身体愈发不爽。岳父韩缜对于蔡州的事情知晓的并不详细,只知道工程进展的不错。昨天王景范收到的那封来信也是在下了第一场冬雪之后预料工程不可能再进行下去了。便详细询问进度如何,顺便说起了王安石常州治水的情况。

韩缜虽未在信中点明。但王景范已然明了蔡州治理汝水唯一的好处便是朝廷所耗用度不多,那沈立调来的八百河清兵也是算在六塔河的账上。若非如此,估计王安石那头坏消息传到京师,京师那边恐怕立时会有人对蔡州这边也要打个问号,王安石治水动了风水只是私下传言不会拿到桌面上,不过自己若是再搞糟了,估计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甚至连带知州孙瑜都要遭牵连。

在与卢绍冉酒席散去之后,王景范便综合卢绍冉所汇报的治水情况详细的写了一封信回复岳丈韩缜——治水的第一关要堤坝加固加高这一项已经全部完成。而第二步淤灌还需等到明年初夏之时淤灌之后方能见其最终效果,不过整个治水工程基本上已经算是完工,明年淤灌之时还需要人手看护之外就等着坐收渔利了。

这封信还没有寄出两天,王景范便又收到岳丈韩缜的来信——王洙在迩英阁侍讲《周礼》,皇帝听到“三年大比”之时说道:“古者选士如此,今率四五岁一下诏,故士有抑而不进者。当今之计,熟若裁其数而屡举也!”这是皇帝感觉朝廷四五年才下诏开考一次认为会耽误选拔人才,便有意将每次开科取士数量裁剪一半。换成两年一比……韩绛当时便就在场,皇帝的话虽未形成诏令,但皇帝既然有这个心思,并且有司又没有什么太大的争议。那这份诏令估计是迟早的事情。

韩绛预测皇帝的这番话必然会在政事堂获得通过,当时韩绛还从旁进一步建言另置明经科,将过去的说书举撤销。有了这两条加入其中。韩绛认为政事堂绝无驳回之理,毕竟大家都是考过科举的。“赶考”一词便可道出路途较远的考生对赴京科举的辛酸,每次大考之年在赶考路上突发的灾害、盗贼之类都会夺去不少考生的性命。甚至视赶考为畏途,若换做两年考试考生便可以连续在京师居住四年连考三次,如若皆是不中那会让相当数量的考生都死心,这便省去了不少赶考的艰辛。

岳丈韩缜在信中说得倒是圆满,但是王景范却认为政事堂通过这条诏令是必然的,不仅仅是这条诏令,今后一段时间皇帝的意见估计政事堂都会极少反对——按照王景范所掌握的文彦博小传经历来推算,估计这会文彦博已经十分不得皇帝的欢心了,文彦博身为昭文相位列百官之首,若想要保住相位必然会对皇帝做出妥协。

只是王景范也清楚,文彦博位高权重声望太高,原本这两年多一些的宰相任期也不算长,但依旧是被罢相,唯一的理由也只能是这位宰相大人去年在皇帝病重时刻所作所为实在是超出了皇帝的忍耐底线。皇帝大病初愈稳定朝局之后肯定会将文彦博罢相的——不管皇帝愿不愿意,他自己也知道这副身体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不行了,文彦博若是此刻有拥立新君之功那相权必然会再度膨胀,就算未来坐上龙椅的铁定不是皇帝的儿子,那皇帝也不愿意赵家的新君在执政之初便要面临一个过分强大的宰相,就像他自己要面临一个更为强大的母亲。

文彦博为保相位必然退让,就算他知道皇帝这个诏令可能会成为一大祸患,他此刻也会捏着鼻子认了——皇帝的话虽有道理,韩绛也补了些缺失,但他们都忽略了一个更为要命的问题,连殿试不黜落都是皇帝的一句话,每年取多少进士难道对于皇帝是个难以逾越的障碍?王景范敢保证用不了多久,两年一次抡才大典将会成为定制,而每科取士减半也许用不了十年便成为空言,到时候每科照样三四百进士,大宋官场的进士官员会加速膨胀。

王景范将于文传等人招来,将韩缜在信中的消息告诉了他们,笑着说道:“朝廷诏令尚未下达,不过估计也快了。若是如此则再过一年朝廷必然要开科取士,你们算是赶上了一个好时候,若是有心参加这一科春闱还需早做打算……”

狄惠和狄说两兄弟躬身说道:“弟子才学不足,即便去考也考不过,倒不如专心在先生身边多学习两年……”

王景范听后点点头,除了治水之初的那几天他不在汝阳之外,每天除了公务之后他都要亲自教授狄惠狄说两兄弟诗赋经义之学,他们两人与于文传和俞樾相比相差甚远,但又是狄青对他的嘱托,他也不好推卸怠慢,只得尽心教授,而对于文传两人只需解答一些难点即可。狄惠狄说两人放弃这一科也是意料之中,随后他便看向了于文传和俞樾两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五十七章 筹划制举

第五十七章

制举之路

“先生,若是此诏令能得以实施,学生愿意一试四年的春闱!”于文传和俞樾只是相互看了一眼便明了对方的决心齐声答道。

王景范点点头说道:“你们都尚未参加过科举考试,原本就近到京师开封赴考最是方便,只是开封府发解试对川蜀、两浙的学子来说是不错的选择,不过你们的户籍都尚在渭州,那里的发解额远比开封府更为宽松,况且那里能够比得上你们的人没有几个,这多少也可以让发解试这一关更容易一些……”

科举考试中充满了各种变数,这南北解额不均的事情一向为南方学子所诟病,就是王景范也觉得大宋已是立国近百年,人心思定百业兴旺,五代十国时期已然成为过去,立国之初宋庭顾忌南方一些余孽死灰复燃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但现在看来更多的是北地世族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紧紧守着这根稻草,这就显得小家子气了。虽是北地世族的小算盘,不过放到整个大宋朝的桌面上,只能说皇家的不自信,这其实是很有损皇家面子的事情。

不过王景范也是受益者,若是将他放在川蜀或是两浙这样文风鼎盛的地方,兴许他可能在当地的发解试这一环上就被黜落也说不定。俞樾和于文传的本贯籍都是渭州,王景范和他们都是在渭州长大,对于那里的情况非常清楚,以他们的才学若是正常考试那渭州的发解额中必有他们两人,他们所要面对的真正困难是在礼部试这一关上。

于文传笑着对王景范叉手说道:“学生还要恭喜先生。这诏令若是真是发布同行,则先生又可省下一年的时间便可回京师了……”

王景范嘴角微微一翘。在众人眼中也许是有些欢喜,不过他却是非常赞赏于文传这份敏锐的分析能力——按照以往惯例。新科进士们授官赴任之后,一任为三年也恰好与那科举考试的年份暗暗相合。正因为如此每逢春闱之年时,上一届的新科进士们也差不多都要回京师述职,而皇帝更是要亲自召见面试状元——状元升官比一般的进士要更快一些,这便是第一个关要,能够得到皇帝召对若是应对暗合上意,那这状元的前途自然是不用多言。

进士第一人的优越性不仅仅是在于东华门唱名和金明池之宴的风光,其实这些对于官场老手而言除了宣扬自己的名声之外并无其他实际意义。不过这一任任满回京得到皇帝的亲自召对,这是多么让人红眼的机会。官场中人为什么以京官为荣?为什么恋阙?这京师开封虽是繁华,但居之也是大为不易,官场中人更是如此,但这些与能够有机会见到皇帝相比却都微不足道了。其他进士想要获得这样机会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要命的是皇帝与状元乃是一对一的问对,大宋朝的官员九成九以上这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单独面对皇帝。状元集万千瞩目于一身,那平头老百姓无非是看重状元的名声而已,官场中人看重的则是状元能够面圣的重要机会!

狄惠、狄说两兄弟没有想到也就罢了,但是俞樾没有看出来这便显出一种天赋——若是两人都为官场中人。于文传这样的人显然更为敏锐一些,嗅觉敏锐就意味着能够察觉到更多的机会,同为官场中人升迁快慢不一,从这中间多少可窥一斑。

“还好我推动着治理蔡州水利比较早。若是耽搁一年未免会留下什么憾事,这两年时间想要尽善尽美是不可能了,但能够做出个大样子。为后来者趟出一条道也算可以了!”王景范笑着说道。

“先生在蔡州所为已是极为难得,多少人为官一任做事不做事先放到一边。只要能不扰民就算是不错了!”俞樾并没有意识到刚才王景范对他们的考校,依旧是替王景范高兴。

王景范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俞樾。俞樾和于文传虽然年岁比王景范要小近两岁,但他们与自己相处已经十年多的时间已是非常了解——论机敏于文传优于俞樾,但俞樾却比于文传更为踏实勤勉。这种性格上的优劣在官场上很难说哪一种更好,机敏者善于走捷径但很多事情必须要沉下心来去按部就班的推进,更为不靠谱的是这种人喜好剑走偏锋,一次两次得手之后便发展成投机,这无论是对个人、对朝廷还是对百姓来说,一旦失误便是沉重的打击,官位越高所造成的损失也就越大。

“自己又不是圣人,哪里管得了以后的事情?真是徒增烦恼!”王景范心中暗骂自己一句,说起来还是自己走了极端。不过王景范对于他们两人要参加科举考试却是并不看好的,渭州发解试易通过,可是春闱大比却不是这么容易混过去的,对别人是三分才学七分运气,但是于文传与俞樾必须要有九分的运气都未必能过,而王景范更知道下一次权知贡举的还是欧阳修,于文传的文章有些轻浮虚飘,这若是落到欧阳修手里未必能够过关。

王景范对狄惠、狄说两兄弟说道:“鸿江兄,景范以为两位才学虽在春闱大比之时或许不足,但若是能够将发解试通过即便不去考那礼部试,日后若是遇到朝廷开特科之时,也可酌情选量赴考。贤昆仲虽着意习诗作赋,然诗赋之文与春闱之中多有变数,嘉佑二年那权知贡举欧阳内翰尽黜太学体一事所招来的风波贤昆仲也是见过了,欧阳内翰今日可尽黜太学体以兴古文,难保他日不会有人附其尾骥尽黜古文以兴太学体?!是以景范以为贤昆仲若是先通过发解试,若是春闱能过最好,不能也可回头等待特科。特科只考论,亦是谋取出身的正途……”

对于狄惠、狄说兄弟两人。王景范还是颇为头痛的,这兄弟两人虽然已是非常努力。但这诗赋可不是努力就可以填补的,别说这两个半道弃武从文,就算是苏轼、苏辙这两个才子兄弟也差点栽了跟头。相比之下与其在有些虚无缥缈更看重个人天赋的诗赋上下功夫,还不足增广见闻在策论上下功夫来得更为实际一些。

虽说欧阳修重兴古文,但历来科举考试都是诗赋为先,论最次选,当年范仲淹等人也只是做到了在一届科举考试中将诗赋论三场考试的次序做了个调换,将论排第一场,后面才是诗赋。其实最终目的还是想要以此为突破口扭转科举重诗赋轻策论的传统。天下绝非范仲淹一人是聪明人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来这种重诗赋轻策论所带来的后果,但是却没有一人敢真正去为之努力,就算范仲淹也只能以调换场次这种小手法以此按部就班的慢慢来,实在是传统难以扭转,这可是比欧阳修尽黜太学体还要更遭天下人非议的事情。

王景范可以想象得到,范仲淹当年为了庆历变法的成功才没有冒险在科举考试这一项上做太大的变动,生怕一步到位自己痛快了,却为变法带来更大的变数。可就是这样小心谨慎,将策论排在第一场这样小小的变动却在变法被废之后也被迅速改回。由此可见当年范仲淹的谨慎绝非多余,相比之下石介作那《庆历圣德诗》自己出了口气倒是成了庆历新政失败的祸端之始。

虽然王景范说得非常委婉,但是狄惠和狄说还是听出了一点意思——自己学习诗赋的成就非常有限,恐怕到头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兄弟两人虽然心中有些失落。但是王景范的好意他们还是感觉到了,并且针对两兄弟的情况给他们指了条明路——特科,其实便是文人除了科举考试之外另外一条重要路径制举考试。只是相比科举考试,制举考试的通过率更令文人望而却步。更曾创下开宝九年(976年)七百多人参与当年的制举考试全军覆没的可怕局面。

狄惠和狄说两兄弟是弃武从文,因为家世的缘故也未曾与其他读书人广泛的接触过。科举考试他们是熟悉的,但制举考试他们仅仅知道有这项考试要求比较严而已。开宝九年制举考试的典故他们可是不知道的,虽然他们知道制举考试难,但王景范不会无的放矢必有一番把握,两兄弟尤其是狄惠尤为深信王景范肯定有对策。

“多谢先生为学生考虑周详……”狄惠兄弟躬身说道。虽然王景范一直以平等的兄弟与之相交,但两兄弟对他们的父亲狄青更是奉若神明,狄青要他们以弟子之礼侍奉王景范,他们也只能对王景范的好意心领却不会逾越半步。

看着狄惠兄弟,于文传和俞樾心中却是十分惊骇,他们可是知道制举考试的难度和通过率是多么的残酷。虽然有太宗皇帝罢制举,但能够从这条路上走出来的人绝对不会超过十五个,其中当今三司使张方平最为卓著,他两次参加茂才科和贤良方正科的制举考试。不过张方平是什么人,他出身贫穷家中无书,只得向别人借阅三史(《史记》、《汉书》、《后汉书》),十天便归还——张方平凡书都只看一遍,这是本朝中可能唯一一个广为人知的过目不忘之人,后来更是在他知开封府时更是以“强记法”一招直接镇住了观望的府吏和开封民众。

于文传和俞樾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狄惠狄说两兄弟能够通过制举考试步入仕途,如果他们两个半道弃武从文的家伙能够通过制举考试,那将会创下自张方平之后另外一个奇迹,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先生……”俞樾刚开口便被王景范阻住了。

王景范抬手打断了俞樾的话,看得出来于文传是在照顾自己的面子没出声,倒是俞樾性子有些实诚:“制举考试之难几乎等于必死之路,若科举考试能否通过是要看运气,那制举考试绝无半丝运气可言,凭得便是个人的才学。不过鸿江兄与你们二人不同,你们两人可以通过科举考试来入仕,间或参加朝廷开的制举来试一试。鸿江兄却……”

王景范突然止住,狄惠有些勉强的笑了笑说道:“先生的意思弟子明白。弟子头脑愚钝怕是连混运气的可能都没有……”

王景范摇摇头说道:“鸿江兄切莫妄自菲薄,贤昆仲虽不善诗赋。但可攻经义策论。说来惭愧,若说诗赋景范也只是仅限于皮毛,若非为了应考景范是绝不去下功夫的,不过景范自问在经义策论上尚且可观……与贤昆仲相识也有一年多了,景范以为贤昆仲颇有乃父之风,狄帅用兵奇正相合,细细剖之每一战例莫不井井有条暗合兵法之要……这若是对应文章之学则更契合策论,贤昆仲可以兵法入策论文章,必可发前人所未及之精!这制举考试说来与那科举考试并无殊异。只是制举考试从中书门下出六论题目,而科举考试以诗赋取士,世人皆以策论文章视为畏途,君不见上至公卿诗词唱和,下至秦楼楚馆的靡靡之音,可曾听闻有谁人的策论文章得士人共为推崇?!”

狄惠狄说视自己的父亲为天人,生平大小恶战无数却无一败绩,以一贫家子弟刺字配军却位至枢使。父亲每曾出行,京师百姓莫不以一睹父亲容貌为荣。父亲入得军帐,就算再疲懒的军队见得父亲立时一扫往日行径……战场上狄青鬼面遮容令党项闻风丧胆,百战豪血铸英名,王景范提及父亲这令狄惠和狄说两兄弟简直是无地自容。只是一听那制举考试如何难考便丧了胆气,如何配得上那“狄青之子”?!

狄惠肃容一辑到地慨然说道:“先生一语如醍醐灌顶,弟子醒悟了!”

王景范拍拍狄惠和狄说的肩膀说道:“这才是狄帅之子。写文章尤其是写策论,当如行军布阵。战场之上自然是雷霆泄地一鼓而下,如此文章自能让人阅后不觉汗出。那软绵绵的诗赋如何是有为男儿所为?贤昆仲自结识景范一来可曾见吾作过一首诗词?”

王景范一席话说得俞樾和于文传两人目瞪口呆,狄惠和狄说兄弟两眼冒光,只有他自己知道就算机会再小,让狄惠和狄说专攻策论走那几乎无人敢走的制举之路才有一线生机——这不仅是充分发挥了自己和狄惠兄弟双方教学的优势,更因为他知晓四年后朝廷必开制举,至于六道试题他也知晓,这还是要拜苏轼的福气,谁让人家在后世千年中名气大到极点,吃喝拉撒睡只要和他沾边的几乎都会被流传下去。只要狄惠兄弟不是真的朽木不可雕,四年的时间足够让他把两兄弟调教出来,搞不好于文传和俞樾若是科举不顺还要掉头考制举。

王景范可以想象四年后那次朝廷开制举考试将会是一个怎样的场面,苏辙便是在那次考试中痛斥当今皇帝耽于淫乐、奢侈腐化导致国弱财尽、民生穷困的才一战成名的,毫无疑问王景范自然会沿此路线重复一遭,这样一来会不会出现数张卷子一起痛骂当今皇帝的场面,到时候那些主考官估计都会坐不住的,而皇帝是不是会因为被骂得太狠恼羞成怒呢?!

一想到这个场面,王景范心中就不禁想要大笑两声。不过这样的担心是必不可少的,好在离考试还有四年的时间,足够让他根据试题和这几年的政局来决定采用何等策略来应对这场关系自己弟子前途的考试——所谓万变不离其宗,这场考试的一个宗旨便是将那些主考官给逼到进退不得的地步,只要皇帝出面来解决这事便就算成了,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在没有与当今皇帝相处便对其了解的非常透彻的人,那只有王景范一人而已。

现在的制举考试已经与太祖、真宗两朝时代有了很大的不同,不仅是试题要多出三道达到六道策论,更废除了自行报名之制,应制举者皆须由公卿大臣推荐,而且还必须要应进士、诸科未得解者不得应制举——正因为如此王景范才会要求原本不准备参加下次科举考试的狄惠狄说兄弟二人还要回乡参加当地发解试,对于这些人狄家兄弟二人自有狄青亲自出面即可,于文传和俞樾若是那时想要考制举也可得岳丈等人推荐。

唯一值得王景范庆幸的是,狄青是汾州人——虽然论距离京师远近汾州至少比渭州近一半,但是汾州并非是富庶之地,相反因为汾州距离辽国和西夏的边境都差不多远,乃是一个军事要地。正因为汾州同渭州一般都非文风昌盛之地,境内当下更没有出过什么名儒博学之类的人,才会让王景范对狄惠兄弟两人通过发解试多些把握,这样的地方读书人人少、读书读的好并且准备参加科举考试的人更少,甚至有的时候这种地方读书人经过考试合格连发解额人数都凑不满,这实在是让川蜀和两浙的考生望眼欲穿的“科举宝地”……(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五十八章 治水功成

第五十八章

治水功成

王景范尚未给岳丈韩缜写这封回信之时,腊月初十的时候他便得到了朝廷发给地方的行文,从今后每隔一年贡举一次,岳丈信中所说的消息已经变成事实。如此一来下一次春闱大比的时间就定在了嘉佑四年,而王景范也会在这一年回京面圣得到皇帝亲自召对,若是按照以往情况,只要被召对时不要太过有违圣意,任上平平安安无什么事故,这召对可以轻易通过,迁为著作佐郎,直接入值集贤院,那便是正儿八经的京官,而且是最有发展前途的“馆职”。

韩缜给王景范的这封信意思就在于此,从王景范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更与王珪的性格相似,都属于绵里藏针的那种类型。只是王珪经过十几年的官场洗礼之后,身上那种隐约的刚正之气已经消弭殆尽,只剩下往上爬谋取高位的心思。韩缜知道如王珪这样的情况非常普遍,就是去年回京权知开封府的阎罗老包现在的锋芒也是大有收敛,更何况他人?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女婿能不能走出这个怪圈。

至少现在看来,韩缜并不担心王景范会在皇帝亲子召对的时候出现什么状况。在读过王景范的回信之后,韩缜这样的感觉就更加强烈的——自己的这个女婿从筹备婚礼的时候,虽然非常顺从的直接决定与韩家联姻,但是却从一些细微的地方无不透出自己对韩家的一种隐约的抗拒,就是连这封信也是如此,虽未明说看出岳丈信中内含的信息。却提到了将来自己回京之后的一些打算,自己这个岳丈倒是不轻不重的被女婿刺了一下。

“六弟。如何?”韩绛看到韩缜面色有些怪异,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便出言问道。

韩缜将信递给韩绛摇头笑道:“见复倒是应该知道那道诏令的意思。只是似乎他无意于京官,倒是更希望能够在临河或是临海的地方谋个职位继续在地方上为官……”

韩绛一目十行的将信看完,看着六弟韩缜脸上那怪异的表情笑着说道:“这信也是说的明白,你这状元女婿心中也是有主意的人。”

“多在地方为官也是好,只是……”

“升官慢些也无所谓,见复倒是看得明白,这信上不是说的很清楚了么?朝廷里面的重臣看重的不是如何应对各处肆意横行的水患,民众疾苦之类的不过是他们向皇帝提出立储的借口而已,他不愿意参与其中。既与人结怨又对时局无益,不若远离京师这个是非圈去地方为官,也好为日后回到京师累积资历……”

韩绛若有所思的对韩缜说道,对于王景范能够有这样的见识,他也是很惊讶,信中虽未明确的点明但对他而言这样略显隐晦的言语并不难理解。皇帝身体自前年那场大病到现在正好两年,这两年里围绕皇帝立储一事虽有一时消停但在群臣的坚持下一直没有彻底熄灭过,在此期间皇帝的嫔妃又诞下一名幼女。若说先前传出嫔妃有孕之时皇帝和大臣们之间短时间都和平共处过一段时间,没想到生下来是个公主。这一下大臣们立刻就将皇帝又逼回到死角上,而皇帝还想着再生一个,双方又开始僵持起来。

韩绛看得出来王景范心中是非常有顾虑的,像他这样的状元郎。地方上若是过几个月治汝水的效果彻底显现出来之后,官员考课必然是优等,如此一来回京必是馆阁就任。到时候若不跟随大臣的脚步催促皇帝立储则是得罪朝中重臣,若是跟随重臣脚步催促立储则是得罪皇帝。这确实是两边都不讨好的局面。若王景范是一般的馆职也就罢了,偏偏他是丁酉科的状元。考课如此优秀其言行也必受瞩目,不在这个问题上表态是绝对不行的,尽管他的官职官品都还很低微。

“见复的担心也不是没有必要的,这立储之事最近又开始有所抬头,只是再有一年时间他才会回京,到那时也就尘埃落定了。馆职总比在地方要好上不少,只要稍微疏通一下升迁也是容易,地方为官三年一迁,实在是……”韩缜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韩绛答道:“前年自范景仁开始十九次上书尝请立太子,待命百余日须发为白且都不能让官家有所决断,后面的奏章几乎都将银台司给淹没了也没看到有什么效果,今年看来又是一番热闹……只是不知见复如此看待立太子一事,似乎他对此好似并不放在心上的……”

“立太子、立谁为太子?这些都是官家自己的事情,与我们何干?官家不可能当万世官家,总是有龙御归天的时候,都是赵家子孙,只要大宝更替之时不出什么乱子便可,不过太祖太宗皇帝立下规矩,皇家子孙不若那唐时手柄大权甚至是兵权,就算有什么纷争京师内文彦博、富弼等这样的重臣在那里,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王景范毫不在乎的说道。

旁边的俞樾和于文传听后惊得目瞪口呆,他们没有想到王景范居然会如此看待立储这么重要的事情:“先生,可是……”

王景范摆摆手笑着说道:“没什么可是!我不过是区区一州通判,七品官而已,这种事情轮不到我来插手的,天塌下来自然有个高的顶着,我们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那为何先生不愿意回京为官呢?有韩氏照拂,先生本来便是进士第一人,升迁快些也是情理之中……”于文传疑惑的问道。

王景范清冷的目光扫过于文传冷声说道:“韩氏家族是韩氏家族,我升迁与否与他何干?别人如何去看时别人的事情,就算有所借重也不能将自己的志向寄托在这等世家大族身上!”

于文传从王景范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怒意,惶恐之下不知如何是好。王景范见于文传手足无措的样子。也觉得自己有些太过了,便温言说道:“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无无缘无故的恨。若非我是状元,韩氏家族愿意与我联姻?不过是看好我这个进士第一人而已。其实两方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相互借重也倒没什么这很正常,但决不能依赖对方的权势事事借重对方,否则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将来他韩氏若是在一些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有所要求,那我该如何去做?为官一时做人一世,切不可因为贪图眼前快意,将自己置于别人的操控之下!”

“学生受教了!”于文传躬身说道。

王景范点点头说道:“算了,其实将来寿道和萌甫乃至高凤翰他们都是一样的,你们若是能够科举谋个出身步入官场。也是你们自己的造化,他日官场相逢你我之间也不用顾念什么师生之情,都是平等所在。该帮助你们的我也不会吝啬,也不会要求你们做什么违心之事,只是希望你们在为官之时能够时刻反省自身,莫要忘记你们自己的父母当年也曾为贪官酷吏所逼迫,为官之时断断不能忘记百姓也就不枉你我师生一场了……”

“学生断断不会忘怀先生教诲!”于文传和俞樾当即跪倒在地。

王景范上前将他们两人扶起来语重心长的说道:“世事难料,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他日若是我要忘了本。你们不用顾忌什么……官场上对一些事情难免都会有自己个人不同的看法,就算是好事也不例外,毕竟一条政令哪怕是好事也会由于底下办事之人操办不得力而扰民,这次蔡州和常州同时治水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引以为戒吧!”

“那常州知州王安石也是名气不小,在京师之时便已听过苏子瞻他们谈论过,曾任群牧判官还不断要求前往地方任职。也应该是坚毅不拔之人。想来治水功亏一篑应该影响不到他,今年王安石岂不还会在常州继续治水?”俞樾问道。

王景范笑着说道:“也许吧。不过我若是常州的地方官又要防备王安石卷土重来继续治水,最有效的办法便是赶快让他走人……”

“难不成他们会诬陷王安石不成?”于文传有些惊异的问道。他也没有见过王安石。不过苏轼兄弟在欧阳修家中曾见过王安石,对他的才学十分推崇——王安石文章多为表、章之类的论说文,甚少游记散文,但他的五绝七绝尤为精工,只是太过注重用事、炼字,虽是新奇工巧又含蓄深婉,但在苏轼看来未免太过雕琢。最令苏轼印象深刻的便是王安石集句诗,便是用前人诗句断取出来一二化为自己的诗句,这集句诗说起来容易但细细思之便觉其中艰涩——于文传比较好这些,先前也未曾尝试过集句诗,听苏轼说过这王安石的故事之后,便试着自己来作这集句诗,不过一两首连他自己都看不过眼。

王景范笑着说道:“王安石不似一般知州,这‘领’、‘起’、‘出’、‘摄’之类的知州最是不好对付,寻常低级官吏乃至他们的上司都是要慎重对待,况且他本身便是从群牧判官上下来的,常州本地的官员就算看他‘出知常州’就先矮了一截,谁知道王安石背后在京师有什么重臣支持?就算最不待见的两浙路转运使魏瓘知晓其背景,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既然非是构陷,那最多是底下小吏消极怠工而已,想来那王安石也不是蠢笨之人,再次治水之前有这一年时间还不能厘清常州吏治么?”

“除了构陷之外就没有其他招数了么?你们未免太过小看这些官吏了!”王景范似笑非笑的说道:“王安石乃是坚毅之人,想要他不再治水只能使其离开常州离开两浙路,让他离开两浙路除了构陷之外,只要吹捧他才智功高捧杀即可,只要没有了常州知州这个头衔,上至两浙路转运使下至常州官吏也就可以松口气了……”

“这样也行?”

王景范笑着说道:“怎么不行?我若是魏瓘就最好这么做,既可以卖欧阳修和曾公亮一个面子,又可以将王安石早早打发走不要想着治水来烦扰自己。”

事实也正如王景范所说的那样发展。很快魏瓘上奏褒奖王安石任上勤勉才高请求朝廷予以提拔。明眼人都知道魏瓘在睁着眼说瞎话,魏瓘何许人也?底下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就不论了。但有一点是非常肯定的,他绝非是欧阳修那种这么便宜说别人好话的人。若说王安石给他送了重礼这样还差不多,可是王安石给他送礼是不可能的——王安石要求出任地方官其中一个理由便是家用不足,而欧阳修、曾公亮等人都深知王安石的为人也不可能于下搜刮于上献媚。

魏瓘上本请求升迁王安石最终还是得手了,此时江东提点刑狱官正好出缺,朝廷内部自然是又针对这个位子龙争虎斗了一番,最终还是落到了王安石的头上——有欧阳修和曾公亮甚至是韩绛等人在朝中为王安石引援,魏瓘的折子来的又及时,这个官职也正好顺理成章的便落入王安石之手。提点刑狱公事掌管监督本路州县刑狱诉讼,纠正弹劾官吏不法或是渎职的行为。除此之外更有督查本路州县官吏的任务——这多少与一州通判的职能差不多,只是不掌本路财权。

魏瓘也没有想到自己这折子一上,王安石摇身一变成为江东提点刑狱,他的本意不过是希望王安石能够去一个更好的州离开两浙路,没成想这是名副其实的升官啊!不过后悔也晚了,唯一值得庆幸的王安石离开常州不再会治水了,他的治下又消停下来,只是每年每逢汛期就会头痛三分罢了,反正他也要任满迁到它处为官。忍上一忍也便罢了,只是苦了两浙路的百姓还要忍受水患……

王景范虽知道王安石的生平,却不知道常州治水会失败,对其是如何离开常州的亦是不清楚。毕竟书上对他在变法之前的介绍很是粗略,只能判断其知常州之后不过一年便升迁至江东提点刑狱公事。所谓两浙路官员“捧杀”也只是从官职升迁上推断出来的,没成想居然还真是如此。这使得他对魏瓘也是高看了一眼——这可是官场上很常见却又很难运用的一手,对于一个贪财的家伙能够使出这一手。也确实是实为不易了!

就在王安石就任江东提点刑狱公事之时,王景范所在的蔡州治理汝水也是到了最后环节——引汝水浑水淤灌蔡州碱地使之成为丰饶的淤田。开春之后在孙瑜、王景范坐镇的情况下。卢绍冉的指挥一万五千多民夫和壮城兵加紧修缮各处河堤沟渠,想要尽可能的扩大预先设计的淤灌区,并且加固分水斗门,并且多储备木料、石料,一旦从分水斗门放水出现意外也好在很短的时间内修复斗门——夏季淤灌最大的风险便是河水暴涨,若是赶上放水期间有洪峰通过,那可是非常要命的事情。

虽说王景范治理汝水旨在通过淤灌来获得大面积的淤田,然后靠售卖或是经营淤田所得对汝水的河堤持续不断的加固加高,意在彻底防止汝水在汛期溃堤事件发生。不过这次治水工程进度极好,又有八百河清兵这样专业的河工前来进行施工,更是趁机将河坝都加固加高,若是去年那样规模的水患王景范心中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可这淤灌却是不同,最容易出问题的便是水量过大冲毁分水斗门最糟糕的情况便是从斗门出直接溃堤。

所有的壮城兵都被分配到分水斗门处随时针对意外情况抢救河堤,而民夫则在放淤之时照看渠道、围堤和排水沟,这也是引浑放淤任用民力最后的关键时刻,只要过了这一关后面就是坐等买地了。除了官府的荒地之外,更有一些距离河堤比较近的民田也成了这次放淤的受益者,只是这些田地比较少,或原本便是荒凉之地很少有人耕作。

经过快一个月的开闸放淤,老天也是作美只是零星的下些小雨,虽有些地方下过一段短时间的暴雨也并未给汝水堤防造成压力,月余来从分水斗门流出略带矾腥味的河水几乎将汝阳至褒信之间的广大荒地全部淹没——从春秋战国之时便已经有淤灌,那大名鼎鼎的郑国渠正是其中的代表,而对于放淤上千年来也是总结的极为详细,这夏天的河水是最佳,因为略带矾腥味道,被称为“矾山水”。水位下降甚至连汝水正常的航运也无法进行,甚至连颍昌府与蔡州交界的郾城都感觉到与汝水相同的商水水位明显下降,幸好这时夏季汛期船家都不愿意在此时冒险航运算是没有干扰大局。

经过月余放淤,逐方了当将清水排出之后,这次汝水流经的七个县大放淤算是结束了。因为卢绍冉是治水高手,且为治理蔡州汝水已经琢磨了十多年,整个治水方案已经做得尽善尽美,这淤灌要防溃堤,更要注意排水,只有将水排出才不会妨碍秋种。

汝水裹挟大量泥沙沉淀褪去后,留下来的便是淤田,而卢绍冉当初设计的便是随地形筑堤逐方了当提高了淤田的质量。最后经过实地的测算和考核,共计得到一千八百多顷的淤田,其中质量最好的赤淤地就有一千二百多顷,剩余则是花淤地——花淤地是淤积层厚薄不均,甚至有的地方不过其薄如饼,赤淤地售卖至少可得三贯甚至是三贯五百,而花淤地一般要比赤淤地便宜七八百钱左右。(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五十九章 哄抬地价

第五十九章

哄抬地价

在蔡州正开汝水淤灌咸卤之地之时,京师开封便已经开始为之骚动不已了——近两千顷的淤田虽不知道其中赤淤和花淤地到底几何,但是最便宜的花淤地也要两贯五百钱左右一亩,这就意味着这次淤灌蔡州就算光是买地便可净赚四十五万贯以上!京师的大地主们自然不会对这近两千顷的淤田视而不见,这么肥沃的土地只是略加经营用不了三四年便可以回本——现在京师周围粟麦的价格差不多在四十文一斗的样子,大凡淤灌之后的田地每亩收麦三四石,自然不是那些每亩只收六七斗贫瘠土地所能够望其项背的。

当排水已经几近尾声之时,卢绍冉立刻将这次淤灌所产生淤田的效果报送正着急等待结果的王景范,孙瑜和王景范看过结果之后也算是长舒一口气——汝水堤坝已经整修完毕,现在关注的便是这淤灌的结果,淤田多少直接关系到日后蔡州治水的难易。况且他们也对蔡州所有的官吏承诺,若是常平仓或是各县三年常备钱有所空缺,将会不问前事一概补足,这些都是要看淤田多寡。

“大人这下可以放心了!”王景范笑着对正在看卢绍冉综合各地所呈送的行文对这次淤灌总结的孙瑜,孙瑜自去年十一月的时候便身体不支而病倒,几个月折腾下来虽然病是好了,但身体状况却愈发虚弱了。

孙瑜将行文放在桌上笑着说道:“这淤田的数量比当初卢子明预计的还要好些!”

“比预计的还要多出三百多顷,除了估算上有些失误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当初可没有预计到八百河清兵前来协助治水。原本留在今年才开工的工程去年基本上都做完了,今年春天的时候壮城兵和民夫除了继续修缮河渠之外。更是向远处推进一些……这些多余的工程才是这多出来的三百多顷淤田的来源,只是据卢子明所言这部分淤田并没有仔细规划过。引入的汝水淤灌这些田地也没有排水的地方,更没有筑堤逐次淤灌,使得这些田地基本上都是淤积深浅不一的花淤地。”王景范解释道。

孙瑜摆摆手说道:“这已经足够了,能够有这么多的淤田,就算光是卖淤田也足够蔡州的财赋多比去年上缴不少,更不用说今后这些原本不可种艺的咸卤之地成为良田,今后每年仅这部分良田的收成征税便可使蔡州变得更为富庶……”

“这也让底下各县官吏也是着实的松了口气,下一步治理鸿河水就算民夫不足也可凭着这些良田售卖所得雇佣民夫继续筑堤淤灌……”王景范笑着说道。

想到当初自己与王景范承诺将各县的账面和仓财补齐的事情,孙瑜也不禁嘴角翘了起来。“这笔收入见复可有什么规划?”

“若是全部售出这些淤田,按照正常赤淤地三贯五百钱一亩,花淤地两贯五百钱的价格来算,总价会超过五十五万贯钱,除去将白沙蔡氏所借之钱归还、添补各县账面的窟窿,壮城兵、河清兵、各县官吏等出力的人赏钱之外,景范粗略算过怎么也要有三十多万贯的结余。当然还要为今年秋天继续兴修汝水、淮水、鸿河水堤防继续放淤和治理鸿河水的费用也要留出十万贯之外,蔡州可供支配的钱应该在二十四五万贯的样子……”

这些费用都是王景范粗略的计算,自然是往大处算。免得到时候拆了东墙补西墙的窘困局面出现。在他看来虽是当初他抓住各县官吏的小辫子,逼迫他们不得不服从自己的意志来行事,但所谓强扭的瓜不甜,这种高压钳制底下办事官吏的状态势必不能持久。尽管朝廷没有对丁酉科授官进士是否明年回京述职召对做出明确回应。但基本上这蔡州他也就呆上一年,继续以强硬手腕绑着蔡州官吏办事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官场上的名声不好听罢了。等自己一离开蔡州估计就是骂声一片的局面。

王景范不愿意看到出现这种局面,所以他决定趁着腰包饱满之时。让所有真正出力的人都雨露均沾发红包奖励一下,今年还有鸿河水的治水工程。到时又是少不得要淤灌,到时候所涉及的各县官吏还怕他们不尽心尽力?这种自发的尽心尽力总比自己强制他们要好得多,底下的官吏若是存心设下陷阱让他跳,王景范还真没有把握躲过去,看看常州王安石的升迁便可知晓官场上对付敌人的手段真是多种多样。

若王景范一心只图升官发财,底下的官吏来这么一手,他倒是也不怎么在乎,甚至他还欢迎这么做。不过在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与王安石本质上都是同一类人,都是希望能够做实事能够让大宋朝强大起来,是以王安石身上出现的问题他可不想再被人照本宣科的暗算一次,给底下官吏予以好处也是保障自己能够坐稳这个位子,至少也要等他治理好鸿河水之后再离开蔡州。

“除此之外,景范还有意修缮蔡州境内的桥梁道路,兴建书院……而为了书院不致为缺乏钱财日后陷入困顿,这支持书院相应的田产之类也要考虑到,如此一来剩下来估计应该是不到十万贯了……”王景范将他心中大致所想给孙瑜交了个底,虽然通判执掌一州财政,但知州却可从中对他进行钳制。想来孙瑜应该不是那样的人,但为了一州知通通力协作继续先前的友好关系,王景范还是将自己的姿态继续摆低些,让孙瑜心中也更畅快些——尽管孙瑜先前在蔡州官吏面前多少有些菩萨像,并没有多少人怕他,王景范实际上已经掌握了蔡州大权,但他依旧谨守自己的本分不会逾越半分。

在听完王景范的设想之后,孙瑜也是频频点头。毕竟孙瑜出身书香世家,父亲孙爽当年也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在听及王景范有意兴建书院并且为了保障今后书院正常运转还要为书院添置产业。使其仅靠收取租金便可满足书院生存,对此孙瑜更是满意了——大宋的地方官从州到县甚至是一路的官员都是热衷于“办学”。既可以应景搏得士林对其的好评,再者也可以凭借办学从中谋取好处。须知朝廷对各路监司以及州县官的考课,“礼义兴行,为政教之最”,在此项上各地方官都是积极“办学”,各县财政窟窿多少都与这些有些关系,显然孙瑜知道王景范肯定是不屑于此的。

王景范想要在蔡州办学肯定不是如别的官吏办学那般下作,但也不可能将其办成白沙书院那样的书院——毕竟这蔡州只是他短暂的一个落脚地方,不可能长期在这里经营书院。有一个白沙书院已经极为困难了,在蔡州这里以同样的心思再经营一所类似的书院实在没有这个必要。不过王景范却不得不要考虑到知州孙瑜的态度,在后面的任期内想要有所作为不能少了孙瑜的鼎力支持,而这办学便是为孙瑜找些事情来做。

在王景范看来孙瑜更适合教书,利用已有的汝阳县学投入巨资将其扩充,以田产和在城中购置产业为其支柱,如同白沙书院那般将经费来源扩充坚实。如此一来只要时间一长这蔡州的书院自然是想不兴盛都很难,而这也是王景范为孙瑜找的养老所在——孙瑜的身体已经不适合繁重的案牍劳作,倒不如为其寻个他更喜欢去做的事情。当然孙瑜还是这蔡州名义上的掌权者。而王景范这个通判在这里也呆不长,一年的时间足够让他在蔡州再创下更好的政绩,这孙瑜虽说不会给自己故意制造麻烦,但还是需要更加谨慎一些。

“见复可曾想好如何将这些淤田卖出的章法了么?”孙瑜笑着问道。

王景范躬身答道:“景范这里倒是有些想法。不过还需大人知晓免得其中有什么疏漏,倒是大人这里有何要求?”

孙瑜摆摆手说道:“这治理汝水的事情都是见复前后操办,老夫身体经过这冬天一病也是疲懒不堪。适才见复说的不错。老夫也是希望这淤田所得能够如此处理,只是如何将这淤田卖出变现才是真的……”

在听到孙瑜对如何处理淤田上没有什么想法之后。王景范也就放下心来,毕竟这近两千顷上好淤田没人惦记是不可能的。就王景范已经所知的。这蔡州的几家本地大豪似乎已经串通起来到时压低价格将淤田吃进来,而蔡州距离京师不远,无论水陆交通绝对不会超过五天时间便可到达,这上好淤田购进之后只需招揽佃农精耕细作,到时收获粮食直接装运上船运送到京师开封,便是一笔巨财。

“按照蔡州本地的地价,这赤淤地和花淤地都是有定价的,显然若是简单的去卖地景范估计十有八九会被本地豪族所挟持,从而卖不出应有的价格来。景范思之三四觉得这卖地一事还需要筹谋一番,将京师的一些豪客也引进来,此乃‘引狼入室’之策,让外来豪客与本地豪族去争地……当然官府也需要划出一部分数额的田地来,以往官产田地显然不足于淤田相提并论,这也是为本地官员谋些私利;原本的官田和一部淤田拿出来专门用于那些小门小户的本地人购置,毕竟治理汝水虽是民众服役,但也是出了力的,只要他们能够出得起钱也要适当为其供给一些售卖给他们,只是这中间还需小心防范本地豪族借此名巧取豪夺……”

王景范将自己如何售卖这些淤田条陈一五一十的说来,这可是治理汝水最后的果实,只要蔡州知通通力合作,没有谁能够将果实从他们嘴边抢走,尤其孙瑜那个倚老卖老的狠劲一上来,就算宰相来了也没用。他也怕有些人狗急跳墙将自己和孙瑜来个釜底抽薪,如同对付王安石那般将两人直接升官弄出蔡州,不过想来这样做的“成本”太高并不划算,况且也没有这个操作空间和时间了。

“某家是对此并不精于此道,该怎么做见复自己来拿主意即可。不过老夫还是希望能够将这些淤田以高些价格卖出……”孙瑜笑着说道。

王景范摇摇头说道:“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景范的想法是能够按照正常的地价买卖是最好不过。只是多半是不大可能,无论是京师的豪客还是本地的豪族大户。他们原本的心思便是打着占便宜来的。景范去年曾从京师质库楼中购下一个庄园,方圆十里左右,有地近四万亩,质库楼开价一万五千贯,算下来每亩不过两百五十文,即便如此那些买主要求一万贯才肯买,结果景范从中捡了个便宜……由此可见无论是蔡州本地的还是外地的买家都是一个样,若是不从中施展一些手段,恐不能卖出一个好价钱来。我们忙活了一场空为别人做嫁衣,到时还需大人代为配合一二,景范才好施展些小手段……”

孙瑜听后只是皱了皱眉头,对此他也是有心理准备,这么大一块肥肉没有道理不来占便宜的,况且他是一个颇为正统的儒者,对于商人向来没有什么好印象,遂笑道:“见复尽管去做,到时唱白脸还是红脸。老夫听凭见复安排……”

正当外人琢磨着如何打通关节以低价好直接购下良田之时,蔡州知通联合行文,此次淤田一千八百余顷,只拿出一千顷淤田分成十份进行拍卖。每份地块在一百顷地左右,其中有八块地为赤淤地,两块为花淤地。这次拍卖在裴度祠进行。每个进场拍卖的买家必须要交够一百贯钱方可入内,拍卖的时间便放在六月初八。

此项政令一出立刻让所有人目瞪口呆。一千八百余顷良田只拿出一千顷拍卖,这实在是太少了些。与原先估计蔡州州衙急于出手套现的局面大为不同。随后各方神通广大的买家便得知,蔡州的官田被置换了,大宋的地方官有一笔重要的额外收入——“系官田产”,其中孙瑜身为知州长吏田产在二十至十顷,通判八顷至六顷,判官三顷到五顷,县令四顷到六顷,这些根据官品高低挂钩的田产不归官员所有,官员不能买卖只能在任期内从中获利以填补自己的官俸。

一般官田自然是良田,每亩收麦基本上也在两石上下才可以,毕竟这关系到自己的荷包问题,从上到下官吏们是不会掉以轻心的。每顷地就算种麦每年收入也要在八十贯上下,若是有些地方种的优质稻米那就收入更多了。王景范将官田置换成最好的赤淤地,这蔡州官场上下无不高声唱好,赤淤地每亩再少收上三石粮食是稳稳当当的,这就相当于将自己的合法官俸平白长了一半,哪有不叫好的?

此项政令一出,王景范的官声马上就在蔡州长了一截,而那些挽起袖子准备趁机发一笔的各方地主们却将王景范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原本这官员的田产各州都有不同的情况,是以每个州的同级别官员田产数量也是不等的,只有一个大概的参考数值。这一次王景范调整官田,直接将所有官员的田亩数提到了上限,这也是官员们高声叫好的所在——底下的官吏都想升官,都需要打点上级,这都是要钱的,这官田按照王景范这么一调整,知州孙瑜的官田数一下子从十四顷提高到二十顷,每年下来便是多进账好几百贯,其他官员虽然涨的没有知州孙瑜这么夸张,但年俸翻番也是情理之中!

官田置换的政令开始运作之后,没有人会怀疑蔡州打算自己吃下这块淤田的肥肉,放出来的那一千顷淤田估计算是到头了。一时间前往通判厅报名参加拍卖的地主商家络绎不绝,虽然要掏那一百贯的“入场费”,但这钱绝大多数都是要返还的——按照通判厅的行文,一百贯只是“保证金”而已,拍下不付钱的自然是要被没收,若是都正常成交,只需要缴纳两三贯钱,衙门口也不能白白操心办事啊!

本地的买家自然知晓王景范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外地来的买家在稍微打听之后也明白了这蔡州通判虽然年轻,但知州身体不适的情况下简直就是蔡州大权一把抓,其气焰比简直比那些朝中高品大员出知地方知州还要高涨三分,上任一年便赢得了“活阎王”的恶名,蔡州大小官吏听闻其名简直是老鼠见了猫一般老实,这在大宋恐怕还是头一份。

大宋自立国以来便实行“强干弱枝”的国策,而京师开封又非前朝那般位于虎踞龙盘之地,最糟糕的是还有契丹这个蛮夷强国居高临下虎视眈眈。这就使得京师开封周边必须驻扎数量众多的禁军,连带家属之类,使得原本人口众多的京畿重地一直以来就需要从外地调运大批粮食来填补缺口。相比蔡河、汴河的繁忙程度,汝水——商河联运至京师开封要容易的多,最后这一千顷土地在裴度祠中的拍卖场面也是惨烈之极,最终赤淤地以三贯六七百文成交,而花淤地也达到了两贯五百钱的正常水平。

若是这样各方买家也只是自认倒霉而已,没成想在拍卖完十块地之后,王景范又推出了三块赤淤地,并且说明这是最后拍卖的三块地。此举真是让各方买家将王景范恨到了骨子里,没办法就算肥肉有所缩水也还是肥肉,若是现在不下手人家蔡州州府自己慢慢经营照样也是稳稳当当的获利,无奈之下只能捏着鼻子将这笔帐暂且认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章 天机在我 戒念

第六十章天机在我

第六十章天机在我

裴度祠拍卖则出手一千一百顷赤淤田和两百顷huā淤田,共得钱四十六万贯,有了这四十六万贯蔡州官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都市.!百度搜索赢Q币)官田置换在一百多顷,加上曾经许诺卢绍冉的十顷地,王景范和孙瑜商议过后干脆二一添作五,在增添几十顷淤田专mén划给在各衙mén口办事小吏,就如同知州、知县等朝廷正牌官员的职田一般,给他们也安排职田,每年一次xìng发放钱物。当然全几十顷地一年收入差不多在数千贯之多,看起来是很多,但是平摊到全州胥吏的头上就已经很少了。

胥吏是一个庞大的组织,至少王景范到蔡州就任一年通判,也十分注重县乡吏治,虽不敢说如臂指使,但至少他发下话来底下的从县官到胥吏都很少敢明面上唱反调,动动歪心思还是有的,只是王景范jiāo代下来的事情都能够给他一个比较不错的结果。即便如此,若要让王景范说出整个蔡州到底有多少胥吏,他自己也是没底的,由此可见这胥吏之杂之多,估计就算是各县的知县县丞也很难说得清楚。

汴河上民夫一天还有二百文的收入,一年下来也有七十多贯,当然民夫不可能每天都找到活每天都有收入,但基本上每年下来怎么也有五六十贯方能养家。胥吏若是靠朝廷播发的那笔养家钱搞不好碰上黑心上司全部扣发,那早就被饿死了,王景范无力改变这一切,他只是希望能够从自己开始做些什么来开个好头,使这些胥吏生活能够宽松些,不要太过苛刻的对待最下层的那些百姓——尽管王景范心中很清楚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些胥吏在士大夫的口中一向是“脏吏”、“污吏”之类的蔑称,这些都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有些事情只有你迈出这一步才会有所改变,至少将来碰到他手里该处罚的小吏,他也用不着有什么心理负担直接下狠手就是了。

王景范和孙瑜将几十顷的良田作为底下办事胥吏的“职田”单独划分出来,这件事一传开之后,这在蔡州的胥吏群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虽然这胥吏“职田”能够给胥吏增加多少收入还有待考量,但是心中能够惦念底下办事的胥吏并且为胥吏增加收入的,王景范还真是这方面的第一人,此举虽不能改变王景范那“活阎王”的名声,但底下的胥吏看待这位年轻的通判眼神明显不一样了。

原本是官田被置换成淤田之后,原本属于官田的一百多顷田地虽没有淤田这么好,但也是蔡州官员自己的“自留地”,土地质量也是不错的,旱涝保收一石半粮食。原本这些“职田”并非集中在一处,而是各县知县、县丞所任地方有这么一块职田,这倒是方便了王景范的规划,正好就地向那些没有田地的佃农或是土地很少的百姓出售,这一块倒是因为胥吏的配合执行的非常不错。只是这些田地并没有卖出淤田那样的价钱,平均每亩成jiāo价格不过一贯多一些,不过官田置换终究是蔡州的大小地方父母官得利甚多,底下的购买的佃农也是实惠,又是一阵好评如cháo。

剩余五百多顷淤田都集中在褒信与汝水一带,并没有参与拍卖,直接打包由白沙蔡氏以每亩两贯两百钱的价格,这里几乎都是huā淤地。虽然为经拍卖直接出售,但价格上也是正常价格略低,知州孙瑜也没有说什么,况且白沙蔡氏当初便出钱十万贯来支持汝水治理,人家没有收利息现在在这块地上略微有些让出也说不出什么闲言碎语。

白沙蔡氏这块地并非是自己用,而是替韩氏家族购下顶着蔡氏的名字而已——世家大族的力量是强大的,王景范无意看重韩氏家族的力量在官场上发展,但是他也不可能亏待了对方,在能给予对方方便之时还是会睁一眼闭一眼。韩氏家族也是颇给面子,并没有亲自出面购地,而是借着蔡氏的名头将田地置下,等王景范离任之后三四年再到官府直接过户到韩家的名头上。

当然王景范行这个方便也不是平白无故就抬手放行的,韩氏家族另外需要付出的便是延请名儒前往白沙书院长期讲学——虽然科举考试留给中官势族作弊的余地非常小,但是这种权势家族有一点非寻常人可比的便是他们有财力有影响力去聘请一些名儒为家族所建立的族学讲学,给族中后人创造最好的条件。王景范看重的便是此处,韩氏家族族学中有魏方、贾世巽等名儒作客讲学,王景范便兴起了挖墙脚的心思。

岳丈韩缜也给王景范回信,明确表示将会满足王景范的要求——在将来回京与皇帝诏试之后,他将会在集贤院进行短暂的过度,韩氏家族及其姻亲家族会cào作以最短的时间将其nòng到地方上为官。韩缜的来信自然是整个韩氏家族内部经过协商之后,尤其是韩绛、韩缜、韩宗彦等人集体商议之后的结果。

原本韩氏家族对王景范的提议并不十分看重,只是最近半年来关于立储一事亦是极为热闹——范镇为知制诰之后再次就此事上书皇帝,为此头发都白了,皇帝对此也是没有什么好的对策,只是一味的沉默应对;各路大臣出于不同的心思继续上书,而两个月前刚刚卸任权知开封府的包拯成为兰台首领御史中丞之后,已经明确的上书出手,成为卷入这场纷争的有一个极有分量又非常有“威慑力”的官员——当年包拯还是谏官之时,“战斗力”几乎是空前绝后,倒在他的弹章之下可有一长串赫赫有名的名字:覃恩、张尧佐、宋祁、张可久、王逵……

御史中丞包拯出手干预立储一事便成为他这位新任兰台首领的标志xìng事件,可想而知整个兰台闻风而动给皇帝造成了怎样大的压力。甚至皇帝说出了:“卿yù立谁?”这样的话来,而包拯的回应也是让包括皇帝在内许多人汗颜:“臣不才备位,乞豫建太子者,为宗庙万世计也。陛下问臣yù谁立,是疑臣也。臣年七十,且无子,非邀福者。”

就算如包拯这样非同一般之人上书建储都无功而返,可想而知此事难度之大已经让所有大臣都有些不寒而栗了。如此发展必然成为一锅粥的糊涂局面,事情发展到如此局面尚不算完,只是仅过了几天御史张伯yù上奏河北都转运使李参将《河图》送给宰相文彦博,结纳请托权臣以对抗受诏令巡视黄河的盐铁副使郭申锡,不过很便被天章阁shì制卢士宗、右司谏吴中复核实,郭申锡、张伯yù都不足信,张伯yù运气好因为是听闻上奏而免于被弹劾,而郭申锡则被降职为知滁州,很又变成改任知濠州。

等韩缜将最近朝中的一些事情写成信件寄送给王景范之时,宰相文彦博被免职——此刻距离郭申锡被降职滁州不过才过去了刚好二十天。文彦博并非是因为郭申锡的事情被牵连倒台,不过文彦博的去位也给群臣敲了个警钟,宝座上的皇帝也是非常有脾气的。

单就如此韩缜也并不赞同王景范就放弃在馆阁中稳步升官的好机会,只是因为王景范的坚持才会如此。王景范也对于去什么地方为官原本也没有多少挑剔之处,但是现在他已成婚身边已经多了一个韩慕雪,自然希望自己任职的地方非是什么穷山恶水的地方,自是距离京师开封越近越好。

文彦博去位已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不过文彦博被免职后,空下来的昭文相宝座也没有空下来,毕竟宰相一职关系甚大,集贤相富弼向上提升成为昭文相,而枢密使、工部尚书韩琦继任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韩琦拜相,这倒是让王景范侧目不已,他也非常清楚韩琦拜相后,接下来韩琦将会很取代富弼成为名副其实的首相,从而后面的两位皇帝都有他的拥立之功。

文彦博在请辞相位之时,以谏官陈旭为首的兰台担心文彦博走后会由贾昌朝取代,便立刻翻老账——当年温成张皇后的rǔ母贾氏在宫中被称作贾婆婆,贾昌朝称她为姑姑,贾昌朝拉拢宫中nv人便成了陈旭等人的突破口,最要命的是贾昌朝自己不知检点,在修建的宅第中居然为宦官留下了坐客的位置。贾昌朝作为庆历时代的重臣,在被陈旭等人穷追猛打之后兰台自然是大获全胜——贾昌朝也随着文彦博一同被免职,由此宰相梦也被破灭。

文彦博被免去相职还牵连了一大堆的人事任命,有些是利于庆历老臣的,有些则是被其他朝中势力所阻碍。与韩琦同科的状元王尧臣在狄青免去枢密使之后身为副使已经对这个位子望眼yù穿,不过却被轮值拟写制书的学士胡宿坚决反对而改由观文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宋庠,枢密副使、吏部尚书田况共同执掌枢密院,被包拯所取代的御史中丞张昪任命为枢密副使,至于开封府则是由欧阳修来当家了。

“虽然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过朝廷执政的变化还是需要多多关注一些,尽管这些职位的变动对于为夫这样的小通判而言过于遥远,但这些执政的变化多少也可以看出朝廷是更进取还是趋于保守,这有利于在地方上的一些事务的处理……况且现在已经七月末,去年八月的时候便是开封府发解试,距离明年二月的chūn闱大比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为夫在这蔡州也待不了几天了……”王景范笑着对韩慕雪说道。

由于重新修筑加固汝水堤防,今年一进六月便是瓢泼大雨不停,汝水河水暴涨但也没有危及整个堤防的事情发生,到了七月虽有三四场大雨但都不能持久,今年蔡州的水患算是平平稳稳的渡过了。虽然今年雨水比较多,但相应的这天气也没有往年那么酷热,没有水患的威胁蔡州大小事务运转如同以往一般正常,王景范坐镇通判厅,所呈送的公文行函每天不过一个时辰便已批复完毕的,闲暇之时倒是与韩慕雪相处的时间更多些。

“夫君明年便可回京,总归是要在馆阁之中待上一阵时日的,多了解一番朝中内情也是好的……”韩慕雪将棋盘上散落的棋子收拢放入盒中说道。

王景范平时也没有什么爱好,除了教授几个弟子经义文章之外,空闲的时间便自己与自己对弈,每次也不堕落子,少则三四枚,多则二三十步,如此一来要是想下完一盘棋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之久。这种自己充当对手对弈棋局韩慕雪也曾试过,说不上什么感觉来,只是觉得对自己的棋艺不会有多大的长进,不过想到夫君棋力jīng深,多半是不同境界的人自有不同的感受——王景范很少与外人对弈,岳丈韩缜也是颇好此道,只是每次与自己nv婿对弈的结局都是小负一二子,时间一长也便知道自己与nv婿的棋力差的还远,便索然无味不愿再绑着王景范对弈了。

王景范略显歉意的说道:“为夫不愿卷入那无畏的政争之中,只求能够在地方为官一任造福百姓,只是远离了那繁华的京师开封,倒是让夫人跟着为夫一起受苦了……”

“夫君都不在意这些,妾身还有什么苦处可言?夫君所为自有夫君的道理,不必顾念妾身的……”韩慕雪将自己的小手手放在王景范的手掌中。

“夫人所言也是不错,为夫此刻不愿意回京师以馆阁之职向上晋升也是有为夫自己的考量,为夫要做的事情岂是热衷区区馆阁清贵?大宋立国近百年来中状元升官最速者莫过于吕文穆公,除去丁忧之外,不过六年的时间便以拜为参知政事,莫说状元中升官最速,怕是大宋立国以来都没有比他更了吧?”王景范笑着说道:“吕文穆公升迁如此之速,为夫自问是达不到这个程度的,不过为夫做不了吕文穆公,难道还不能与太简公试论高下么?”

大宋立国近百年来开科取士数十次,加之文风鼎盛人才辈出,能够在这科举之路上问鼎进士第一人的自然是不同凡响。除了一些如杨寘、张唐卿、孙暨、梁固这几个倒霉蛋中状元后还未展现自己的才华便早逝之外,其余绝大多数的状元只要不明显触犯皇帝,基本上都是官场上升迁的宠儿——官场上真正算得上能够有自己位子的必须要达到四品shì制以上,这个mén槛绝大多数状元都能够在十五年之内完成,剩下来的便是看机遇去搏一把执政。

王景范所说的吕文穆公便是吕méng正,此君在官场上实属妖孽一级的人物,状元及第之后六年时间直接跨过四品升至翰林学士(正三品),这中间还回乡为父亲守丧,当然很便被起复,但是这样的升迁速度也是超乎常人想象的。至于太简公则是与吕méng正同时代的又一传奇人物苏易简,其升迁速度也是几乎与吕méng正不相上下,他也只用了六年的时间升迁至翰林学士,中间还受过一次降职处分。苏易简胜在中状元时不过二十二岁,而吕méng正已是三十一岁,只是吕méng正最终笑到了最后——苏易简去世时不过才三十九岁,而且在升至翰林学士之后更没有吕méng正那般只三个月便拜参知政事,后来更是三度拜相独掌大权长达九年。

馆阁之职除了清贵之外,最重要的便是能够经常接触到皇帝,更是大宋帝国日后高级官员的储备之所。王景范与韩氏联姻要背景有背景,自身财力也足以使其在京师过上优裕的生活之外还可以经营自己的官场网络。自太祖太宗皇帝立下这与士大夫共治的国策之后,馆阁乃是官员升迁的速通道,无论是吕méng正还是苏易简,他们都是在馆职中升迁的时候最,如苏易简连续七年主持贡举,恐怕这个记录是没人能够打破了。

“吕文穆公与苏太简公都是一时瑜亮难分轩轾,夫君与他们不同,最重百姓实效,这是没法比的……”韩慕雪轻轻的笑着说道。

王景范笑着回应道:“为夫此乃厚积薄发之策,不为地方父母官,更何谈执掌一国大政?骤然升迁太速,一来根基不稳手中无人可用,二来平白遭忌为人所侧目。一个六品知州朝中不会有人太过反对,若是一个六品七寺少卿,且年岁又不过二十,怕若是兰台乌台的老爷们不上一本进人太速,连他们自己都很难坐的安稳吧?!”

王景范在信中最终说服岳丈韩缜,也是点明了任何人在清醒下都不容忽视的一个问题——王景范实在是太年轻了!若是在馆阁中被雪藏起来倒还好说,若是偶lù锋芒为皇帝所看重,想要升迁不说大臣们不乐意,就算皇帝自己心中多少也存了些别扭。与其在馆阁中碍眼,不若到地方为父母官,踏踏实实的干出一番政绩来,等他日回到京中再从速升官,朝中的大佬也就看得顺眼一些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苏易简或是王拱辰那样还不到三十便成为翰林学士的人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执政与皇帝议事的重要场所。

第六十一章 暗箭难防

第六十一章

暗箭难防

天气转凉之时,治理鸿河水的工程必预先的设想要早半个月便开始动作起来,虽然最终没有从转运使大人那里争取到河清兵这样的专业治水工程兵种,不过却借来了原属郾城的两千三百多壮城兵。壮城兵虽然论专业性不如河清兵,但是其重要功能除了修筑城池之外便是治理河道,两千多壮城兵发挥的作用亦是非常惊人。

这一次蔡州投入治水的人数总共超过了三万两千多人,其中大约三万左右投入到治理鸿河水的工程当中,还有两千多人是负责在上蔡和西平这两个临汝水的县继续准备淤灌——这两个县的淤灌工程其实原本并不在今年的水利工程范围之内,但是今年汝水沿岸大规模放淤所产生的淤田暂且不说,最重要的便是让一些县份原本非常贫瘠的土地变得异常肥沃。

正是因为如此,两县的一些乡里上千户联合起来上书州衙,希望今年能够继续在这两个县放淤,淤深一尺,按照田亩数向州衙缴纳费用以助兴修——百姓也和商人一般都是趋利的,整个淤灌过程费时费力,但淤田的效果也与之成正比,一旦百姓和地主在其中尝到了甜头,不用你去催促他们自然会做出利于自己的决定。

王景范对于治下百姓主动要求淤田毫无疑问是十分欢迎的,由此而来的便是鸿河水的治理工程推进的更为得利——有汝水淤灌得利在前,即便一些官吏已经从治水方案中看出鸿河水的治理肯定不会有汝水那样油水多,但计划中一次淤灌八百顷到一千顷的土地。还是非常可观的。最重要的便是王景范已经征得了孙瑜的同意,将淤灌田地中的六分之一拿出来奖励在治河工程中表现得利的吏员——大宋的各种规章中并没有为吏员准备像官员那样的“职田”。而王景范在汝水的治理收益中已经开了个口子,这次鸿河水治理方案拿出来之后便先将这部分奖励拿出来刺激一下底下办事的吏员。

十月天气已经转凉。鸿河水治理工程正在如火如荼的全面展开之际,王景范突然接到朝廷的行函——命他立刻回京释褐差遣。新科进士授官差遣一定时期间,朝廷要让进士们代还,召对,这个期间虽说没有明确规定,但基本上都是要满一任三年的。进士们的等级越高这个期间便是越有保障,状元都是在下一届春闱之时由皇帝亲自召对,而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召对的时间大体就是一任,第四等同学究出身、同出身授官就未必会这么“准时”了。

王景范原本通过科举诏令料到自己肯定会按照常例在春闱之年被召回京。这样他向上迈一步的时间便可缩短一年——虽说他中状元出仕时间绝对是非常早的了,至少莫要说吕蒙正这样三十多岁状元,就是苏易简也比他大了四五岁,若是按照他们的升迁轨迹,那王景范足可以成为大宋官场上的另一“妖孽”。不过即便是最乐观最看好他的岳父韩缜和韩绛,甚至是王珪,他们都不认为朝廷重臣会容忍一个年仅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翰林学士出现——吕蒙正和苏易简那样的升迁轨迹并非人人都可以复制,才能、名望即便等若,但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正因为如此。提前一年回京迈过通判这个正七品官阶,王景范已是十分满足,至于馆阁之职以他年龄在他看来待着也未必能够有好的晋升前景,还不如在地方打熬资历。只是随着诏令的下达。王景范确实是被“震”了一下,而这样重要的消息岳父那边居然半点消息都没有提前透露出来,这实在是诡异的很。

“这是好事。见复年少有为,陛下自然是看在眼中。如此招见复回京召对,必是予以馆阁之职……”孙瑜笑着说道。

王景范却是摇摇头:“偏偏在这个当口招在下回京。想来除了陛下下诏之外,一个七品通判还不值得政事堂诸公惦念,只是这未免有些与常规不和……”

孙瑜说道:“是不合常例,不过见复在蔡州任职虽短但政绩却是少有人能够达到,更何论蔡州、常州同是兴修水利,常州落了个劳民伤财的结果,而蔡州却如此欣欣向荣,这些别人都是看在眼中的……”

田亩的增加就意味着户口的增加,这也是官员考课的一项重要内容。王景范在汝水治理工程中淤田近两千顷,都是不适耕种的咸卤之地,在经过淤灌之后变成膏腴之田,除了可以中原本的麦豆之外,有些淤田更可种植水稻。仅此一项便可增户三千有余,并且每年仅这些田地税收便可增加近两万贯的收入,这也是了不起的成就。

治理汝水不过是第一步而已,毕竟防治水患是治水第一要务,不过为了政绩要求和今后治水的可持续性,王景范选择在治水的时候加大投入,淤灌、堤防共同建设——事实上做为纵向穿越蔡州汇入淮水的汝水淤灌潜力巨大,按照卢绍冉的推测汝水及其支流若是淤灌所产生的淤田至少可以达到上万顷田地的规模。

当然若是想要达到卢绍冉要求的规模,蔡州必须要征调十四五万以上的役夫才可能完成这项工程,而且这还不算加固修缮堤防。王景范自然不可能满足卢绍冉的要求,而卢绍冉也知道除非朝廷直接出手干预,否则想要一步到位治理好汝水无异于痴人说梦。出于现实的考量才会将治理汝水的工程分成几个部分,而这第一部分首要便是加固修缮堤防,尽可能多的淤灌咸卤之地变成良田,以此为资本逐步推进——治水工程越是向后推进,淤灌的成本自然也就越高。

王景范原本打算在两年之内彻底解决蔡州的水患问题,而汝水第一期的工程所产生的淤田所获颇丰。这治理鸿河水自然是谋求一步到位,其余汝水淤灌的潜力就要等后面的人慢慢来了。只是眼下鸿河水治理工程已经全面铺开。王景范面对眼前的这份朝廷行函真是五味杂陈——他倒不是舍不得这份政绩,有治理汝水的政绩在那里摆着。再加上他也不可能骤然被超常规升迁,自己眼下积累的政绩已是够用,他怕的是自己此时离开蔡州,孙瑜的身体又不是很好镇不住下面的油滑官吏,这蔡州的治水工程随着他的离开也就烟消云散了。

“景范在蔡州治水多仰仗大人鼎力支持,否则也不会这么顺妥,只是这鸿河水治理已是铺展开来,景范在蔡州则下面的小吏断然不敢欺瞒,怕就怕景范离开之后。治河官吏人心浮动,最终成了劳民伤财之举,则景范寝食难安……”王景范对孙瑜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孙瑜也是自家明白自家事,他在这蔡州只是一尊被供奉起来的泥菩萨,所谓牧一州对他而言也就仅限于这汝阳城,甚至连城墙外他都无法顾及周全。这份行函偏偏此时来到,如同王景范的担心一般,孙瑜也知晓治水能够如此顺利还是多亏有这个辣手通判在镇住场面,他人一走怕是底下的各县官吏又要露出本性了……

“无妨!见复只管回京应诏。蔡州这里有老夫照看,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虽然知晓王景范所说的恐怕很有可能会变成现实,但孙瑜知道这一切都只能是听天由命,王景范必须要回京应诏。而自己也不能挡人官路。

王景范肃容说道:“大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景范以为若蔡州不想重蹈常州治水覆辙。则必须当断则断以雷霆手段震慑宵小!再有一月天气转寒,这治水功成与否全在这一月当中。宁可舍弃淤灌之利也当先保住修缮堤防要害,卢绍冉精通治水大人当予以重用。若有官吏不从弄虚作假者,必须严惩不怠……”

对于治水这个沉重的话题,王景范也不愿与孙瑜交谈太深,毕竟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蔡州了。虽然说是让自己尽快回京,但是大宋朝的官有一点比较好的便是这无论卸任还是赴任,行程上并无什么紧要规矩。如王景范这般离任官员,只要接班的官员未到他便可以晚一些离任,不过类似于他这般情况,显然这蔡州通判一职可能要悬空一段时间了,甚至这个位子也许是明年春闱之后新科进士高第的官位。

当然王景范也不过是拖上了五六天,除了将通判厅事务进行交接之外,还将在鸿河水工地上坐镇的卢绍冉寻回,两人也是交谈多时。对于王景范的突然离任这让卢绍冉多少有些措手不及,正因为有王景范的震慑底下的官吏才会老实的配合自己推进工程,他不敢想象若是王景范离开蔡州,那剩下来的治水工程该怎么办。

“河堤加固修缮已经大体完成,只是淤灌所开的斗门正在建造,其余开凿沟渠之类倒是不妨碍鸿河水堤防,现在剩下来的无非是淤灌的一些工程了……”卢绍冉心中虽有些迟疑,但是还是一五一十的将治水工程的进度详细说了一下。

其实卢绍冉说的这些王景范大体上都知道,他所最为关心的已经并非是淤灌的问题了,而是最为要紧的地方加固修缮,在得到卢绍冉的确认之后,他总算是放下心来——到了此时他已无法控制治水工程,唯一关心的便是河堤的问题。不过淤灌的事情王景范相信有治理汝水的先例在前,百姓和当地士绅已然为其所动,今年上蔡和西平两县乡里自己出钱请放淤就开了一个不错的好头,只是自己不在蔡州底下的官吏可以在此上又可以上下其手,除非请放淤的是本地豪族地方官吏不敢惹。

“子明兄,世事变化之快已然不在掌握之中,景范此次回京多半是不可能再回蔡州任职了,真是有愧子明。若是依照常例如景范这般进士授官回京释褐差遣,多半是要入馆阁。不过景范已与岳丈早有商议,尽可能的从馆阁之职上脱身到地方上为官,只是这事情变化还需要时机……”王景范有些歉意的说道。

任谁碰上了这样的事都没有太好的办法。不过这种事情都是好事,若是状元回京召对之后又改任地方官的话。反倒是少见。大宋科举出身的进士高第升迁之快一是中第之后立即授官,二便是快在这馆职之上。孙瑜自然不希望王景范此时离任,但对于官场中人而言能够在早期进入馆阁是难得的机会,就是卢绍冉心中也是如此想的,只是王景范自己心中过意不去而已。

“见复不必自责,此次回京召对是好事,这蔡州治水能有如此效果已是难得,唯独可惜的便是淮水的堤防尚未修缮,不过有孙大人在想必不是什么难事……”卢绍冉笑着安慰道。

王景范说道:“景范已经与孙大人商议过,眼下这淤灌之事能做多少算多少。唯独这堤防修缮万万不可轻忽,估计有孙大人余威所摄,今年还剩一个月的治水工程底下的官吏不会有什么大变,子明兄当趁此时对鸿河水堤防多多费心,而明年放淤之时则要警惕夏汛危机堤防……”

“今后若孙大人继续施以强力治水,子明兄还要多多费心,若是孙大人听凭下面官吏左右,子明兄过的不如意还请速速来京师不必空耗精神……这治水当先治人,孙大人毕竟是年岁大了。已无甚精力顾及此处,子明兄万万不可重蹈常州王逢源之覆辙!”王景范对卢绍冉颇为看重,这样的人不能白白折在这官场扯皮的事情上,他可不想看到卢绍冉如那王逢源一般疲累而亡。

卢绍冉笑着说道:“绍冉已记下了。若是在蔡州不如意定会去京师开封去寻见复,只是怕在下学识不足误了见复的大事……”

十月初十,知州孙瑜设宴为王景范饯行。他也终于踏上了回京的归途。看着越来越模糊的汝阳城墙,王景范心中也是颇为惆怅。就在昨天岳父的信终于送到了他的手中,中间也详述了这次意外提前代还召对的始末——京西转运使于其立上书朝廷。对王景范通判蔡州兴修水利一事大加赞扬,尤其是推行淤灌使得蔡州大受其益……

此时王景范这才明白过来,他虽然比王安石运气好些办成了事,但与王安石终究还是殊归同途——王安石被两浙转运使魏瓘所“捧杀”调离常州免其治水,而王景范同样是被其上司京西转运使于其立“捧杀”暗算。唯一不同的是王安石还有提点刑狱司的差遣继续在地方为官,而王景范则是被于其立“捧杀”到直接被皇帝召对——对于于其立极为夸张的夸赞,莫要说两府大臣重新熟悉了一遍去年那个年轻的不像话的状元郎,就是皇帝也被于其立的奏折所撩拨动了,干脆直接代还召对,看看这个年轻的状元郎是否真的有那么高的才干。

京西转运使于其立的“捧杀”对于王景范只有好处,于其立这么着急复制了一遍魏瓘对待王安石的招数,也是看中了蔡州淤田这块肥肉——王景范在处理汝水淤田的事务上手段太过阴损毒辣,几乎将本地和京师的买家来个通吃。现在蔡州治理鸿河水又要产生不少淤田,此时蔡州本地豪族想了法走通转运使于其立的路子,将王景范捧杀挪个窝好不再妨碍他们贱价吞下淤田。

对于这个结果,王景范只能无言以对,官场上对付人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自己虽然将底下的官吏都照顾到了,但是对于当地豪族大户却是一味的镇压,也曾弄垮过几个大户,只是却没有想到这正是让自己被人挤出蔡州的因由所在。不过背景深自然有背景深的好处,这等事情若是没有韩氏家族代为在京师中运作,恐怕连自己被调离蔡州的真正原因都不知道是为什么,此时王景范却能在第一时间内知道是谁在暗算自己,而人家的目的是什么,这些都能够打探的一清二楚,这是寒门所不具备的。

原本王景范以为自己对转运使于其立也是恭敬有佳,该供奉的东西也不少,只是自己太小看他的胃口和当地豪族大户将自己挤出蔡州的决心。原本韩绛是第一个察觉于其立的行为有些不对头,但看看蔡州的局面也便知晓其想要做些什么,在想到数月前王安石在常州治水失败后的处境,韩绛便已明白于其立的动机了。

不过韩绛最终还是没有干预此事,而是顺其发展放任自流,毕竟这件事对于王景范而言虽是有些小小的遗憾,但助力却是很大。皇帝在看了于其立的奏折之后,自然不会忘记去年殿试《民监赋》中吹嘘自己的那个年轻少年,那是他钦点的状元郎,虽是年轻了些,但看了于其立的奏折之后,心中也想要知道当年的少年此刻见识、学识如何?皇帝便在看过于其立的表彰奏折之后,下令将王景范代还回京,他要亲自召对这个状元郎。(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一章 再回京师

第六十一章

再回京师

虽同样是捧杀,王景范的政绩还是颇为耀眼的,通过治理汝水不仅一举解决威胁蔡州数个县城的汝水水患问题,更是辟地近两千顷,增加户数和财赋收入,并且还在汝阳县学的基础上扩建了一所可容纳五百人就学的新书院,并且每年可以稳定的凭借田地、房租供给近千贯的办学经费……凭借这些政绩,也确实足够让一个通判晋升,更何况这个通判还是去年非常耀眼的状元郎?

不过王景范对于此次晋升心中还是存有不少怨念的——他并非光明正大的凭借政绩被朝廷提拔,而是倒在官场把戏之下被人捧杀灰溜溜的撵出蔡州,最要紧的便是蔡州的治水工程才干了一半,这些地方土豪和转运使相互勾结为的便是淤田,可是淤田哪有这么容易得到的?一旦在夏季开河淤灌碰上汛期高峰,一个不慎便是全线崩溃的局面,这可比力抗到底最终溃坝的结果更为严重!

淤灌价值巨大,不过整个过程也是非常麻烦,这期间还需要有非常精通治水的人指导才可以最大限度的挖掘淤灌的价值——淤灌的水若是排不出去误了农时,那便会影响到下一季作物的种植;而漫灌更不能保证所产生的淤田效果,赤淤地和花淤地的价格相差快一贯……正因为淤灌的注意事项比较多,操作起来麻烦,官府不愿沾百姓更不愿意给自己找麻烦,眼下蔡州这边将王景范挤出来,他怕的便是这些土豪竭泽而渔为了获取更多的淤田盲目蛮干。只要他们在放淤之时稍不注意便是一场横祸。

尽管有些无奈和担心,不过卢绍冉留在蔡州继续主持治理鸿河水工程。并且王景范也与知州孙瑜进行过协商,这样就使得卢绍冉在治水工程上有了很大的话语权。至少一个知州站在他的背后,估计下面的人就算再骄狂也要掂量三分。

王景范不可能再返回蔡州任职这已是定局,离开蔡州之时除了留下管家打理诸如住宅等后续首尾之外,其他人则全部乘船走水路赶赴京师开封。从接到诏令开始到王景范携家人返回开封,这中间不过才十一二天而已,在回到京师开封之后,王景范便直接拜访岳父韩缜,而后便前往中书门下省“过堂”——铨司差注之后,一系列的勘验手续。最重要的便是“过门下”也称“过堂”,只是门下省并无这个实权,是以勘验也多流于形式,大宋有很多规矩都是承唐制,这“过堂”虽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无非是唐时留下了来的规矩只有象征意义了。

“那于其立虽是应了蔡州的豪族之请将你挤出蔡州,不过却也让景范省了一年的功夫,没有什么可沮丧的,这官场上投子布局哪里会因为一时得失而分出胜负?就是于其立自己也未将景范当成对手。只是希望景范离开蔡州他好上下其手而已……”

王景范携夫人韩慕雪回娘家,饭后这女眷自然是聚到后院去有自己的事情,而王景范则要被韩绛和韩缜兄弟两人耳提面命。韩绛对于其立上奏前后事情自然是了如指掌,虽是升迁好事但也怕王景范年轻气盛对此有些看不开。王景范接到中书省行函之后磨蹭了五六天才回京师,心中的小九九自然是瞒不过他的。

王景范坐在厅中听过之后沉默半晌说道:“于大人也是手下留情了,小婿倒也无甚抱怨。只是怕蔡州的土豪竭泽而渔恐惹来祸端,最终受苦的还是蔡州百姓……”

“景范在蔡州做的不错。于其立也不敢将你怎么样,毕竟你是丁酉科的状元。政事堂那边诸公都看在眼中,况且前有一个常州王安石已经让政事堂诸公感到不满了,而于其立此时又是火上浇油,若非圣上有意他也未必能够得手的……说起来于其立虽是将你挤出蔡州,但已经失了先手,若是蔡州治水有何闪失,他也难辞其咎,这转运使一职怕是做到头了……”韩绛并没有应王景范的话头,反倒是颇有深意的说了一句。

最近半年来朝中要职多有更替,虽有文彦博去相,但总体来看如富弼、欧阳修等与庆历变法有着很深关系的老臣还是颇为得势,诸如包拯、曾公亮等当年未曾牵涉变法之人亦是稳步上升,更为重要的便是如贾昌朝被彻底绝了宰相念头,朝中各要职所任命之人无不是名重天下之辈,若非有立储一事在那里悬着政治可谓前所未有的清明。

王景范一边想着朝中最近的人事变动,一边咀嚼着韩绛的话,心中便有了计较——这些人确实是有资格以大宋为棋盘从容的投子布局,自己被挤出蔡州对他们而言不过小事一桩,若非自己是韩家的女婿外加上一课的状元,根本就不会入得了政事堂诸公的眼界。只是听韩绛这话,估计于其立或是他的靠山已经被人盯上了,怕是自己这事一旦在蔡州引发什么事端,立时便会被人利用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想明白之后,王景范心中也不禁叹了口气,于其立及其靠山确实是该死,难道说他们的对手就是好人?他们明明知道在此刻将自己从蔡州调出,底下的官吏和土豪相互勾结会发生什么事,但却在一旁冷眼旁观,在他们眼中蔡州百姓的灾祸不过是他们击倒对手的借口,若是更为心黑一点,就算没事也会弄出点事来……

王景范不敢肯定对面坐着的韩绛是不是其中的一员,但想来这中间确实少不了对方的手脚。先前王安石在常州治水之前,那奏折都已经递过两三个月还在朝廷中枢中产生争论,翰林学士中的欧阳修、韩绛都卷入其中争论,就连曾公亮也是如此。他无法推断在他身上下手的人是不是和王安石同一拨人,但显然看韩绛这份神情。就算不是对弈之人也是旁边的观棋者。

王景范心底虽然冒着丝丝寒意,不过犹装作不知其中内意。淡淡的说道:“先前小婿在信中曾言不意为馆职,这次回来依旧如此。只是希望岳父大人能够代为通融一二……”

朝中重臣之间的斗争距离王景范虽然还比较远,但多少也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影响——他与王安石都是这棋盘上的棋子,明面都是因为妨碍了一些人的获取利益而被暗算,真正的原因却远非如此,一些朝廷大佬是在借此投子布局相互博弈。

“人人都想当这下棋的人,可惜谁也都不曾得意多久,莫要说朝廷重臣如此,就算是身兼棋手和裁判的皇帝也不是如此?”王景范心中有些感叹,他现在实力弱小若非是韩家的女婿能够知晓一些内幕。事实上他连知晓其中一二的资格都没有,想来那王安石与自己也差不多都是被人操纵的命。不过他心中却很清楚,同为棋子的王安石用不了十年便成为一个横行无忌的棋手,虽然最终难免黯然离开,但他当棋手那几年还真没有人能够正面与之较量:“可是自己呢?”

“朝廷考课通判两任之后若是得知州鼎力相助,经过吏部磨勘之后可胜任知州。当然景范是用不着这么麻烦的,既入馆阁之职若是深得圣意,不过五六年的时间四品侍制无异于囊中取物,外放牧一州之政也较为从容……”韩缜还是劝说道。

王景范颇为玩味的笑着反问道:“岳父大人可曾见过二十三四的侍制?”

韩缜和韩绛一阵语塞。王景范笑着说道:“若真的如岳父大人所言,定有人误认为景范乃是一幸臣,他日就算真的有幸更进一步之时,怕是岳父大人都认为景范应该去一州磨练三四年才可回京师予以重任……”

“原本想着还有一年时间回环一二。没想到此时来的突然,眼下除了蔡州知州孙瑜肯定是要调任的之外,其余只剩下极为偏远的州府。若是要等个近点的州府这还需要些时日等待……”韩绛也不啰嗦,这件事早就在信中双方商议多时了。再讨论下去也是无益。

如同韩绛、韩缜这些通过进士科考试杀出来的正统出身官员,对于馆阁之职向来都是有一种极为亲切的情节。除了升迁速度快于常规之外,更因为馆阁之中集中了大宋最好的文学选材,仅是这馆阁名头便已让绝大多数年轻官员折腰向往。韩绛兄弟也看出来王景范不恋馆阁所拿出来的理由有些牵强,但也确实可以站得住脚,不过眼下突然被召回京师,短时间内也没有什么可供选择的好位子,这也是实属无奈。

王景范听后也是感到有些棘手,京东京西两路官员的空缺他多少也了解过,若是再过一年一些知州会要挪动位子迁往它处任职或是干脆升迁,但是眼下却是没有什么好机会。倒是因为明年春闱,一些州的通判位子已经开始着手变动,就算他不知道后面有哪些势力角逐,但也没有多少兴趣——他堂堂一科状元进士第一人经过回京圣上召对之后还是回地方任通判,那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除了四京通判之外,能够胜过蔡州通判的州还真没有几个,可四京通判就算他是进士第一人也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恋阙”并非人人都有,王安石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但绝非是他王景范的本意——他现在对于馆职兴致缺缺不是不喜欢这种安逸清贵的职位,而是为了将来更快、更扎实的步入大宋顶尖重臣的行列,说起来他的名利之心可非一般人可比。对于一般的宰相他是看不中的,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吕蒙正、赵普、王旦那样真正的重臣,而非徒有其表——赖在京师不肯任地方官,没有出色的亲民官履历,休说执政层次渺茫,就算是真的步入那个层次也会被人轻视。

“看来小婿也只能学那王安石了……”王景范叹了口气,除非皇位继承人有一个定论,否则他对于呆在京师是没有一点留恋之处的,只是他也不清楚这场皇位继承人争论到底要持续到何时,而当今皇帝这“嘉佑”年号有八年之多。在剩下来的五年当中也确实不好判断,就算好判断此时何时尘埃落定。他也不愿意呆在京师——仁宗的继承者英宗皇帝是个短命的皇帝,在位的四年时间里只为了一场争论。王景范对此也是颇为无奈,连韩琦等人都对此束手无策,别说他这个官场新丁了。

类似于当今圣上的皇位继承人还是书中那个英宗皇帝的“濮议”,王景范对于这种长时间且对帝国没有半点好处的争论一点好感都没有,对此颇为热衷的官场中人若不是天生耿直,那便是一个盼着升迁走火入魔之徒。偏偏这种事情颇为繁杂,官员立场不一皇帝自己心中打着小算盘,最后一番数年的闹腾,除了留下一地鸡毛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就算景范想去这地方任职也不急于一时。后天于圣上召对之后怎么也要在馆阁过度时日,中间未尝没有时机……”韩缜斯条慢理的说道,对于这个女婿他是非常满意的,虽是榜下捉婿但婚后女儿与女婿琴瑟相合,官场上的事情谁都难以预料,但在这个父亲眼中女儿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此事多想无益,景范年岁尚且年轻,无论是在京师还是地方磨练数年都各有各的好处,日前御史中丞包大人还提及景范。对景范在蔡州所为赞不绝口,若是这两日闲暇景范可拜访包大人,得其指点一二景范即可受用无穷……”韩绛笑着说道。

“景范布衣之时有幸得与包大人有一面之缘,这次回京师也是想要拜访包大人的……”王景范笑着说道。他对于包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埋怨的。报纸一事在包拯身上碰壁,加之后来的科举考试和蔡州赴任使得王景范无暇关心报纸的问题——报纸最佳的发展地点自然是在京师开封,王景范若不在京师他是不会去主导这件事的。包拯倒是非常适合,可惜看这样子包拯似乎没有这个意愿。

韩绛笑着说道:“某家曾听人说起过。包大人在任开封府知府之后便去白沙书院走访过。京师为之语:‘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景范布衣之时能得包大人看重,真是了得……”

“谈不上看重,包大人勉力后进能与之一谈景范甚幸……”王景范笑着说道。虽然在父亲的记述中,包拯被后世称为“黑面老包”,不过父亲是没有见过包拯的,而后世更将包拯神化,这也是因为清官难得,能够敢言得罪权贵的清官更是难得,能有一包拯才使得天下百姓千百年来心中心存慰藉,可也只是慰藉,王景范对于“君子”自省是从来不感兴趣的,可能受父亲的影响他对于更加严格的监管,更加严厉的惩治倒是更感兴趣一些。

于其立捧杀王景范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突然,韩绛韩缜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满足他的要求,心中虽有不甘也只能埋在心底。大家心中也都清楚于其立突然插手搅局,至少在这半年中王景范恐怕是真的无法离开京师了,至于能否到地方为官也要看运气。本来这次碰头韩绛韩缜兄弟两人还想说服王景范能够放弃这种想法,安心的馆阁任职,不过看来如信中所知一般王景范对于京官实在是没有半点兴趣,只是几句言语韩氏兄弟已经明白,剩下来的事情便只能选择留意一些机会尽快满足这个年轻女婿的要求了。

回到自己的府第,王景范得到家仆通报白沙书院山长蔡恕早已等候多时,他便连忙收拾纷杂的心绪,将夫人送进内宅也没有换衣服便来到前厅。蔡恕在并没有坐在前厅中等待,而是在旁边的一处偏厅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看得颇为入神,王景范在家仆的引领下步入偏厅看到正在看书的蔡恕笑着说道:“如心兄真是好定力!”

“见复回京也是忙碌,只是书院一些事务还需见复拿个主意,恕也只好冒昧来访了!”蔡恕将手中的书合上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王景范笑着说道:“白沙书院的事情如心兄可一言而决,若是书院办学经费不足可直接差人来报即可……”

“也算是经费的问题吧,想必见复也知晓朝廷已经将抡才大典的考期变更了,明年开春便是春闱。眼下各州考生已经陆续云集京师开封,这贫寒考生投靠白沙书院的也不少……”

白沙书院自前年收容贫寒考生的善举一下闻名天下,经过老生的宣传一些家境贫寒无余资谋取一好些读书寄宿地点的考生一来京师便打听白沙书院打算寄宿其中。先前王景范便已经与蔡恕在信中就商议过,一切有如前年一般,只是没想到前年白沙书院名气并不彰显,这书院中更无什么名师常驻任教,与其说是书院,不如说其是客栈还更为贴切一些。

经过一年的建设,加之白沙书院丁酉科大比一下子冒出三十余个进士,而在包拯、胡瑷等人援引,有不少名家愿意接受白沙书院的厚请常驻讲学,渐渐的这白沙书院也就兴盛起来。先前王景范还需要邀请各地考生来这白沙书院寄宿,到现在是众多考生打破头都希望寄宿在这里——在这里寄宿不收房租,而临近的白沙村村民在这里办的饭馆也很便宜,更为诱惑的是这里的读书气氛,甚至有太学和国子监的名宿到这里来讲学。

这样一来白沙书院显然已经无法应对各州前来投靠的考生了,这离下雪还有一个月,白沙书院便已经被挤得满满当当。前来寄宿的考生中有不少不过是羡慕这里的读书氛围,就蔡恕所知晓的便有二三十人家中原本就很殷实,甚至有一两个还是大富商之子放着京师的房子不住就为了能够体验白沙书院的读书气氛投靠而来,这实在是让白沙书院的人感到有些为难。(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二章 取舍之道

第六十二章

取舍之道

“呵呵,如心兄,学子心生向往这是好事,白沙书院当初建立之时不也是一文不名?单单靠着供来京赴考学子寄宿才慢慢的吸引一些人才,白沙书院现在也算是有些根底了,每年拨给书院的经费多得都用不完,这收留贫寒学子的事情还是要继续下去,此乃不能忘本……”王景范笑着说道:“书院校舍虽多也架不住前来投靠的考生多,那些来书院的考生中固然有些富贵人家子弟,总归也是慕名而来也不好将人家赶出去……不如近期来一次考试,出题就如同春闱一般考诗赋论,要求作诗三首,赋两篇,论两篇,将试卷一次发下让考生三日答完即可收卷。一来让这些考生也熟悉一下科场的气氛;二来也有助于发现那些真正的才学之士……”

蔡恕听后点点头,但听完之后却摇摇头:“那样无助于解决书院现下所遇到的问题,终究还是要有些人离开的……将那些考试优秀的考生留下?”

“哪里能够赶人走?以现在书院的财力还怕没办法安置这些考生么?你们白沙村哪里肯定有不少人家有空房,简陋些也无所谓,统一修缮一番书院出钱将其租下供给那些前来投靠的考生,实在不够用那就看看周围有什么客栈之所,包下来供考生寄宿之用……现在不比两年前一切都是草创之时,每年书院的经费多得很,不怕不够用!”王景范笑着说道。

“那考试干什么用?”

王景范叹了口气说道:“白沙书院能够不过在两年之内有此规模,资助那些贫寒学子寄宿赴考固然是很重要。但终究还不是因为丁酉科春闱大比白沙书院中出了三十多个进士?一所书院成不成功就看每次春闱之年进士能够考上多少,白沙书院是没有其他书院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根底的。吸引那些贫寒学子前来投靠,不过是想要在春闱之中占个先手。科考一朝成名白沙书院也跟着沾光,借此吸引一些优秀的学子和大儒留在书院,这样也可以加快让白沙书院能够与那些诸如白鹿洞书院比肩的书院速度……”

作为一个读书人想要成名无非是两条路——一条便是如那些大儒一般闭门苦读或是游学天下,几十年下来学问大成闻名天下;再者便是通过科举考试,一朝成名文章传天下。这两条路无论哪一条都不是这么好走的,前者踏踏实实只要有天赋肯思索,成名的把握应该比科举考试那样很大程度要看运气的方式更多些,但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此时成名又有何用?况且读书、游学都需要殷实的家境支持,毕竟这个世上如张方平那般有着惊人的记忆力的读书人虽不说绝无仅有。但也是万千难求。

白沙书院正是靠着为贫寒学子提供食宿才不论个人才智高低积聚了数百学子,除了以此将包拯吸引而来之外,更是凭着数量优势一下子考中三十余个进士。说起来包拯对白沙书院也是不可小视,正是因为他才有了沟通太学和国子监的通路,才能请来胡瑷那样真正的名家前来讲学,而王景范与胡瑷的那场经义辩论更是让王景范和白沙书院名噪一时,后面王景范点中状元之后,国子监和太学都开始与白沙书院相互接触——这也是因为白沙书院财大气粗所致,太学和国子监的师生与一般的读书人有着很大的不同。他们都是半只脚进入官场的人,在京师开封生活本身就开销巨大,若是想要结交达官贵人更是不知所耗几何,他们有才学。白沙书院这边有钱,两者结合也是各取所需。

“那些考试成绩极为优异者可入白沙书院,不仅免寄宿更日供二十文。或是在书院开伙或是去外面解决吃食这都由他们自己决定。将来他们若是这次春闱没有中榜,则可选择入学白沙书院。依旧是这个标准……”王景范说道。

吸引学子前来寄宿或是游学,这些开销对于王景范而言算不上什么。他名下有三处庄园,京师开封城中除了自己的两处宅院之外,更有十余处房产出租,而白沙蔡氏的葡萄酒也有他的份子。对他而言白沙书院的开销是很大,但却并不在意,眼下白沙书院的房舍都是现成的,每个前来投靠的学子一月花费不过六七百文,两三百学子一个月的开销也不过才两百多贯,而明年二三月份便是春闱大比,前后开销绝对不会超过两千贯,两年才这么一次他又怕什么?

白沙书院是王景范的根基,虽说是为了未来布局他不得不谋求外放,但对于这处根基他是极为看重的,只要钱能够解决的问题且又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他是绝不吝啬的。正因为如此,他不会将任何一个前来投靠的学子赶出白沙书院,房子不够就到外面去租,提高伙食的标准,缺少名师就到外面去请,王景范对白沙书院的付出让旁边的蔡恕也是不禁瞠目结舌——要知道就算入了国子监,每个生员只是提供住宿,每日供给十文钱,虽说有些人并不看重这十文钱,但若有大毅力之人有了十文钱或许就可成就一个范仲淹。

这笔账不是蔡恕这样比较正统的读书人能够算清的,而王景范在他父亲的熏陶下早就将此算的一清二楚,如那已经回渭州的于文传和俞樾,还有投军的宋端,他们每个人从收养到现在所花费的心血和财力都是极为可观的,相比两年才一次的春闱而言,这确实是算不得什么。

蔡恕沉默半天才说道:“好,就按见复所言去办,明日在下回书院之后就制定个章程,半个月之后便来一次大考以分出优劣……”

“如心兄,科举考试看得失七分运道三分才学,就算学子们考试不算理想。书院也不会将其扫地出门……现在是欧阳内翰任开封府知府一职,等在下过了中书召对之后。便挑一日前去拜访欧阳大人,书院有何困难之处如心兄回去之后好生琢磨一番。到时在下也可以在见欧阳大人之时提出来。”

在包拯去担任御史中丞之后,欧阳修则接班担任了开封府知府一职,在欧阳修的小传中还特别的点出了这一段——欧阳修与包拯一前一后主持开封府,包拯以严为纲,而欧阳修则别出心裁非常宽泛,两者治理手段不同不过开封府却运转良好,开封百姓无不对两人敬畏非常,从而留下了“包严欧宽”的典故。不过拜访欧阳修对王景范而言实在不是一个令他非常愉快的事情,不知为何他一想起欧阳修脑袋就有些头痛。这倒不是因为他小肚鸡肠记恨着欧阳修在春闱之时贬低自己,此时过境迁,王景范已经通过科举考试步入官场,先前那些小问题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王景范对于欧阳修心中总是存了一股烦躁之意,对于欧阳修能敷衍则敷衍,这在去年点状元之后的一系列进士期集活动之时便已经非常明显了。除了状元必须要做的事情之外,王景范是能避开欧阳修就避开,到地方赴任之后,就更与对方毫无往来——从苏轼兄弟的来信中。王景范得知苏轼兄弟二人经常与欧阳修互通书信,而苏洵这方面的书信想来一定也不少,可是王景范却是从来未曾写过一封信给欧阳修。

不过也是因为所处环境不同,王景范与苏轼兄弟的通信虽然依旧保持着一定的频率。但所言都是偏重于学问文章而已,对于官场和治下的事情却是很少信件交往——官场之上如逆水行舟,说一步落后步步落后是有些夸张。但毫无疑问苏轼兄弟二人在这方面完全不是王景范的对手,他们考虑问题的方式都已经十分不同了。与苏轼兄弟信件往来无非是一些诗词酬唱往来。可惜王景范对此一向不感兴趣,而且这些东西日后落入小人之手必会平地起波澜。他不敢保证日后的“乌台诗案”会不会发生,所以慢慢这中间的交往就变成了学问文章。

在信中苏轼没有少提欧阳修的事情,王景范看得出来苏轼应该是对欧阳修极为崇拜的样子,可惜自己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面对欧阳修。眼下书院的一些事情还是需要通过开封府来出面解决最为顺妥,最为要命的是王景范清楚欧阳修一定会被任命为明年春闱的知贡举,太宗时代的苏易简虽未步入政事堂,但太宗依旧对其非常看重,他七次主持贡举名满天下,欧阳修虽不会重复苏易简那样辉煌的局面,但两次知贡举就足以奠定他文宗的地位,说起来无论心中有多别扭,王景范还是要拜访这个有隔阂的亲戚的。

“欧阳内翰名重士林,若是见复能够说服其多方沟通,那书院延请一些名儒就更为容易了……”蔡恕虽然也知道王景范和欧阳修在春闱之时那档子事,但却并未放在心上,相信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人言误传而已。

王景范笑了笑说道:“欧阳大人对后进提携不遗余力,与之较好的名儒亦是不少,相信这次去拜访欧阳大人会有所斩获……”

也许是受父亲的影响很深,王景范注重“事功”,对于文章学问乃至诗词之类并无多少心思,如若不然手中那本《全宋词》只需挑拣一二,用不了一年大宋契丹估计到处都在传唱他的诗词,名满天下的速度估计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他对欧阳修就算心中再有疙瘩,在他眼中欧阳修不过是一文人并非是官场上的强者,想想这些他心中还好受一些。

王景范在蔡州任职一年多,这白沙书院也发展了不少,蔡恕将这一年来书院的变化和问题都与他细细说来,让他心中也是颇为向往,不过这段时间里事情实在是太多无暇顾及书院,只等皇帝召对之后再去书院好好看看了。当然蔡恕也没有忘记其家族与王景范经营的葡萄酒产业,今年的葡萄酒比去年产量更多,味道更好,在京师开封一地就已供不应求。开封七十二正店中有二十五家向蔡氏订购葡萄酒在自己的酒楼中售卖。

不过王景范却从蔡恕的言语中看出了其中的危机——葡萄酒的利益实在太大,也许是因为古法酿造的葡萄酒比市面上传统的葡萄酒更为新奇。也许是因为口感更好,总之这葡萄酒的价格一直都在往上涨。已经与大宋诸如眉寿酒之类的一流美酒价格还要高上一些。加之这葡萄酒酿造根本不用酒曲,只要有葡萄园供应充足,这成本实在是低廉,白沙蔡氏不过才酿造两年其财富就已经非常可观了——家财千万贯又无强力的靠山便是罪过!

大宋酒业莫过于京师开封七十二正店,两者川蜀即便有一两个能够与之相当的酒店在整体力量上而言也是微不足道——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一家丰乐楼一天的收入顶的上寻常一个州所有的酒店总和!朝廷在酒相关的收入如同盐税一般重要,如同开封七十二正店每年要向朝廷的酒务局购买酒曲、酿造美酒所需的粮食、上缴酒税,甚至连酿酒的场所都是要租用朝廷的,而且为了在开封府有一席立足之地。这些正店老板少不得要结交各种各样的权贵官宦,甚至它们背后的大老板本身就是中官势族。

对比开封七十二正店,白沙蔡氏的葡萄酒简直就是妖孽,除了购买葡萄酿酒之外,也就只需向朝廷上缴酒税即可,有一分利益即为所得,不似开封七十二正店那般十分利益自己能够落下三分收入囊中就已经算是不错了。正因为如此,王景范对这葡萄酒的隐忧随着白沙蔡氏的暴富速度而快速增加——莫说自己罩不住白沙蔡氏,在巨额财富面前。就算是韩氏家族及其姻亲关系全部用上也不足以挡住外界对其的贪婪。

“如心兄,这葡萄酒之事在下也需点明了,不知该不该说。”王景范喝了一口茶定了定神。

“见复,这葡萄酒本身就是见复所制。有何不当讲?”蔡恕是个读书人,他可没有王景范心中那点弯弯绕绕,况且他对生意上的事情只能说是尽责远未到尽心的地步。

王景范思量一番说道:“如心兄。在下与蔡氏合作经营这葡萄酒,说起来除了一个酿制方法的配方之外。在下全是坐享其成,说起来实在是有愧!”

“若无酿制方法。就算再劳心劳力也是无用功,族中管事之人还对这产业赞不绝口……”蔡恕笑着说道。

王景范听后笑着摆摆手说道:“当初说定的时候是这葡萄酒所获之利五五分成,今年分成虽未到,但相比去年七八十万贯应该是只多不少……不过在下对此并非全是欢喜之意,相反却是大大的担忧,财帛动人心,先前在下与如心兄商议之时,就曾说过这葡萄酒若是利薄也就罢了,若是厚利日久之下必生祸患!去年你我两家合起来从中所得几近两百万贯,今年葡萄酒的价格虽然比去年降了一些,但酿酒的数量却大了很多,估计今年算下来所获应该超过两百万贯不是什么难事……”

“见复所言有理,若非见复提及此事,恕已被厚利所惑……”蔡恕站起来行了一礼后又说道:“白沙蔡氏虽是耕读传家,但族中若无产业经营也支撑不住这个家,然历年算来蔡氏一族所经营的产业每年获利不过数万贯,族中用度平摊下来也是颇为紧张……见复赠予葡萄酒酿制之法,这一年下来所获之利足以顶先前所经营十年之利,骤然如此欣喜若狂之下却忘了当初的隐忧了!见复既然提及此事,想必也有解决之法,恕洗耳恭听!”

王景范笑着说道:“也没有这么夸张,只是葡萄酒酿制之法与寻常酒家酿酒大为不同,除了葡萄之外不需购买酒曲和酿造所需粮食,更不需酒场,若是一年所获十来万贯也倒不起眼,但百多万贯莫说心怀不轨之徒,就是朝廷也会为之侧目。与其贪图眼前之暴利而突遭莫名灾祸,不若将其分担出去,你我两家所获虽少了不少,但胜在细水长流平安无事……如心兄想来也与那京师开封中的一些正店有所来往?”

蔡恕点点头说道:“白沙村虽是京师近郊,但远比不上京师,所酿之酒九成以上都是要运到京师贩售的,其余一成一部分在本地售卖,余者便窖藏起来……在京师售卖也非蔡氏之手,而是借助京师正店,如丰乐楼、和乐楼、遇仙楼、会仙楼等二十余家之多……”

王景范说道:“诸如丰乐楼之类的开封正店不用在下说想必如心兄已经了然,背后若无中官势族是不足以在京师立足的,甚至朝中一些重臣更替,其中一些正店的连名字都要换上一换。在下的想法便是在年底或是年初之时,选择五六家开封正店,将这葡萄酒的酿制之法拍卖出去,除了一次性获得的钱财之外,每年得到酿制之法的正店还需上缴十万贯……”(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三章 书房召对

第六十三章

书房召对

王景范虽然有自己的打算,不过蔡恕显然不是这其中的行家里手,蔡氏族人当中自有此中高手——说是高手也不过是相对于王景范和蔡恕两人而言,王景范的胃口太大,说起来还是两个书生在想当然的做发财美梦。

蔡氏专门负责葡萄酒方面的管事给出的最后建议便是拿出酿制方法拍卖,将入围的正店数目增加到三十家,这三十家正店每年向蔡氏和王景范双方缴纳共计十五万贯的“年费”——大宋商业之发达已非历朝历代所能够相提并论,“竞拍”之法在京师、苏杭、川蜀这些财赋汇集地区异常发达,如王景范在京西路的那处庄园便是被放在京师开封竞拍;不仅如此,大宋的商界还形成了类似于王景范从父亲那里听来后世的“专利”方式,这种方式已经被广泛的用在个人著作、商家的新奇商品上。

王景范的父亲一生没有来过京师开封,他也并不清楚大宋居然有了类似后世的“专利”制度,而王景范在与蔡氏族人交谈之时也才明了。当初与蔡氏合作之时王景范便有过类似这样将葡萄酒酿制之法卖出去的约定,只是没有想到葡萄酒会如此受人追捧,蔡氏族中也认为自己吃不了这份独食,早就对此有过对策,现在王景范既然提出来双方自然是一拍即合。

虽然大宋有类似后世“专利”的律法,但上架不住来头巨大的权贵,下挡不住那些乡村野户。葡萄酒的酿制之法中间没有什么神奇的配方。只是一些工序上的不同而已,现在蔡氏不过才出了两年的葡萄酒。肯定有人会想着弄清楚其中的原委,对于一般人还好说。但蔡氏的防范在权贵之人的眼中毫无疑问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蔡氏心中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王景范提出将酿制之法拍卖出去,蔡氏这边就提出——五六家根本无法保证最大的利益,将更多有背景的正店圈进来一起做,至少官面上的流通还是能够保障的,时间越长这中间的利益也就越大。

不过这些细节问题都是半个月之后,王景范忙完了手头上的紧要之事后,蔡氏才派人来协商的。蔡氏酿造葡萄酒已经占了先手,虽说购买的专门种植葡萄的庄园还无法为其提供葡萄。等个两三年后蔡氏至少有个稳定的原料供应基地,这就比那些前来竞拍的酒家占了老大的便宜,就算将酿制之法公开出去,在三四年之内白沙蔡氏和王景范依旧可以在葡萄酒上面享有丰厚的回报。

皇帝召对王景范并没有如同平常一般在崇政殿内,而是颇为意外的在御书房,这是非常罕见的事情——原本文彦博去位除了在皇帝病重期间的所作所为之外,还有便是在立储一事上行为暧昧,加上他数年前就因为讨好温成皇后的事情,各种猜疑下来皇帝罢免他也就在情理之中。只是走了一个文彦博后面的富弼又接过手,这立储的事情大臣们真是前赴后继没完没了,弄得皇帝也是心烦气躁召对状元这么重要的事情原本是在集英殿与大臣们一同召对的,结果皇帝心烦便安排在了御书房。

在一个太监的引领下。王景范穿过层层宫苑来到一处并不算很起眼的宫殿——虽然没有见过汉唐时期的皇宫内院是如何景象,但一路走来这深宫内院果然皇威森严尽显官家气度,只是不用多想王景范也知道大宋官家的皇宫可能应该算是最为“寒酸”的。而眼下要面见的皇帝更是史上第一个以“仁”为庙号的皇帝,也是后世历史中公认的名副其实的“仁”皇帝。他的皇宫可就更要“寒酸”三分。

大宋皇宫除去太祖立国建隆年间以皇宫制度草创为由颁诏组织大批人力扩建皇宫,总算达到了周围五里的规模。不过与大唐洛阳宫城近十里的规模几乎相差一半。原本太宗皇帝雍熙年间还想扩建,不过皇宫周边居民不愿迁移,太宗皇帝也只能在原地打转,唯一一丝亮色便是真宗皇帝年间将土筑宫城墙改修成砖垒墙。毕竟这皇宫是在五代遗留宫阙的基础上扩建的,加之受到周围居民的限制,大宋的皇帝们只得将皇城和宫城合二为一,甚至将一部分中央官署设在皇宫内前部,加上皇帝寝宫挤在后面,总算是沿袭了西周至今的“前朝后寝”的宫廷格局。

因为七品官职所限加之又非在任地方,王景范今日又重温了一次绿袍官服,头戴三梁冠——快两年前他在点中状元之后就是身穿绿色官服去赴金明池宴的。说起来还是这身官服更让他自在一些,在蔡州通判任上,一身绯色官服让他着实的有些别扭。

就在王景范走神之际,从宫殿中走出一个小黄门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高声喊道:“传蔡州通判王景范觐见!”

王景范连忙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拾阶而上入得殿中,入殿之后便见到厅中一御案就在自己身前不远处,中间帷幔相隔因为角度只得看见一个依稀的人影。王景范向前走了两步转过身这样便使得他与御案处所坐之人正好面对面,心中虽然清楚这个有些模糊的人影很可能就是当今皇帝,但依旧连打量的功夫都没有,直接叩首:“臣王景范,拜见陛下!”行礼完毕他才抬起头来,而据自己差不多有一丈多远的御案之后,坐着一个身穿黄色衫袍身材微微发福的老年人微微笑着对他说道:“王卿免礼平身。”

在谢恩之后,王景范才站起身来双手垂放在两腿之侧,虽是略微低了低头,但眼前这位历史上被称为“仁宗”的皇帝名头极大,他也少不了心中有些好奇,偷偷打量一番自然是题中应有之意。北宋皇帝中无论是做学问的学者还是民间的传奇故事,若说声望最高莫过于仁宗皇帝——他的在位时间最长。名臣奸臣三七开你方唱罢我登场,加之他的身世颇为离奇。联合铁面老包更是有一出“狸猫换太子”的传奇故事。

王景范的父亲曾经给他讲过许多题外的传奇故事,诸如后世中包拯、仁宗皇帝、狄青、杨家将、八贤王。当然也少不了大反派庞太师。这些人有些见到了如包拯、狄青和眼前的仁宗皇帝,有些已经闻名许久如大反派庞太师其实就是狄青的恩主庞籍,故事中将庞籍弄得是声名狼藉完全就是冤枉了他,有些则是干脆虚构如那个几乎更没边的八贤王,至于“狸猫换太子”之说更只是后人根据仁宗皇帝的身世改变的一个传奇故事。大宋前后三百年所有的皇帝算起来唯独眼前的仁宗皇帝传奇故事最多,他圣明、他宽容、他仁慈、他节俭,当然他也昏庸、他更任性——眼前闹得君臣隔阂的立皇太子之事和当年追封温成皇后与废郭皇后之事。

尽管眼前这位已经显出老态的大宋皇帝在后世有着各种各样的传说和评价,但不可否认的是若非没有他的宽容,被后世称为“唐宋八大家”中宋六家估计没有一个能够留名的。至于敢言直谏的包拯多半是还没张嘴便已经被撵出朝廷了。

故事终究是故事,传奇也经不起推敲。父亲为王景范讲述这些后人杜撰的故事无非是放松闲谈之意,至于其中则无半点可以借鉴之处,后世的故事主角都是张冠李戴连同一时代都算不上怎么能够称得上是死敌?至于其中的官场教训更是没影的事情,大宋的官场规则繁复至极,非是位高权重便可占据上风,更不是皇帝一言而决——大宋的皇帝秉承文人治国的国策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听得进大臣劝谏的,眼前的这位皇帝便是其中的翘楚。

看得出来,距离自己并不算远的皇帝精神并不算好。也许是年龄的缘故,但王景范更相信他如同他的父亲一般对皇位继承人的担忧,只是他比他的父亲真宗皇帝所要面临的局面更为糟糕——真宗皇帝好歹还有他这个儿子,即便年幼但周围的野心家并不算多。在强力的大臣和更为强悍的养母保护下,能够威胁他皇位安全的家伙早早的缴枪投降了,而现在的皇帝所面临的没有子嗣的绝望局面。

皇帝在其继位的漫长岁月中。无论是刘太后把持权柄之时,还是自己亲政乾纲独断时期。这样的绿袍状元召对已非是第一次,不过看着眼前卓然立于殿中的王景范。皇帝心神恍惚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天圣年间庚午科状元王拱辰中状元之时才十九岁,比眼前的王景范只是大了一岁,正因为年轻有为他十分赏识才赐名将“拱寿”改为“拱辰”。

“去年春闱崇政殿唱名,王卿年仅弱冠高才独拔头筹,卿赴任蔡州一年有余治水成效卓著,政绩斐然,朕深感欣慰为社稷谋一良臣……”看着年轻的王景范,皇帝的心情也逐渐好了起来,大宋立国至今已有百年,这开科取士几十次,最年轻的两个状元都是在自己执掌天下时取的,正可谓是人才济济。

王景范躬身说道:“多谢陛下对微臣的厚爱,微臣通判蔡州一年有余,若非知州孙大人时时点拨微臣,微臣亦是难有作为……”

“孙瑜……”皇帝心中打了个转,这个名字对他而言确实是已经有些模糊了,不过很快他便想了起来:“可是‘不因父丧而官吾子乎’的孙叔礼?”

“陛下真是好记性,正是孙叔礼孙大人!”王景范不大不小的拍了个马屁,不过想来也是,对皇帝这个年龄的人而言,一辈子见过的大臣实在是多如牛毛,哪里个个记得清楚,要不然也不会有官员“恋阙”之说了,恋阙恋阙,除了能够在皇帝身边发表自己的意见引起皇帝的重视进而得到重用之外,更是想要在皇帝身前多时常晃动,让皇帝将其记在心中,皇帝心中有你那仕途还不一马平川?

皇帝略微隐蔽的挺了挺胸膛,似乎好像在证明自己并不年老糊涂,自己的记性一如年轻人一般好。过去召见的一个臣子十几年过去之后只需别人一报个姓氏他便能够回想起那人的生平家世:“呵呵!当年孙叔礼被任命两浙转运使向朕辞别之时,朕还记得他是大儒孙爽的儿子。赏赐金印紫绶,一晃十多年都过去了。现在孙叔礼身体如何?朕记得他年岁已经快七十了吧?”

“孙大人虽然腿脚不太灵便,但依旧关心百姓疾苦,蔡州上下无不对其感念甚深,微臣能有此微薄功绩,也少不了孙大人时常教诲……”

皇帝点点头心情甚好:“朕在宫中,亦久闻状元郎在蔡州任上的功绩。”

“不敢,微臣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之事,治水若无知州孙大人和转运使沈大人鼎力支持,微臣什么也做不成。让陛下失望……”王景范躬身说道:“只可惜蔡州治水之事尚未全部完结,这让微臣心中略微有些遗憾……”

“王卿莫要过谦,前些时日朕还与王卿岳丈韩卿谈及,听闻王卿不喜为京官,只愿在地方为官,朕心中甚是疑惑,王卿今日可为朕解此疑惑?”皇帝微微笑着问道。

王景范再拜叩首答道:“微臣年方弱冠蒙陛下厚爱抡才大典点选进士第一,微臣才疏学浅心中自有自知之明,陛下皇恩浩荡泽被苍生。我朝物华天宝才学之士何其多也,微臣感念陛下恩典若无寸功日后何以面对陛下?古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微臣愿以身尝之,陛下洪福庇佑微臣侥幸立些寸许功绩实不足言。是以微臣以为还是在地方多多磨练数年,待到才能熟稔之时陛下有诏用臣,臣也可堪凭陛下一用……”

对于眼前这个皇帝。王景范在考殿试之前就已经琢磨的非常透彻了,是个皇帝就没有不希望被人赞美的。可惜眼前这个皇帝从继位之初便被刘太后的强势所笼罩,在位这三十多年如吕简夷、范仲淹、文彦博、包拯、富弼、韩琦……多少名臣为其所用。不过反过来这些名臣自有名臣的风骨,如同双面刀刃一般即可治国平天下,又未免伤及自身——这倒不是说这些名臣会谋朝篡位,只是如包拯那般谏言之甚比比皆是,甚至有些过于耿介的大臣他都不敢任命其为谏臣,生怕来个死谏什么的,至于这些名臣让皇帝大感没面子的事情就更多了。

正是王景范摸准了皇帝的心思,才会在殿试的《民监赋》中大肆赞扬皇帝仁政,说起来以皇帝的举止作为来看,若无他的宽容哪里来得这些名臣?唐太宗和魏征固然留下了君臣能谏纳言的千古佳话,但魏征死后其遭遇又当如何?至少眼前这个皇帝不会如唐太宗一般人前一套人后又一套,多多赞扬几句既可以让自己殿试过关,又可以稍微平衡一番皇帝内心,这笔下之事全凭一心而已。

就如同王景范当年殿试一般,这皇帝召对于他,他早就将这次召对的基调给定了下来。就像欧阳修权知贡举一般,任你出题变化莫测,我只需抓住主旨以两汉古文对之,就算文章不好也总比写太学体百分百被黜落机会大得多。皇帝召对他,王景范就已经定下多以奉承之言对之,但要言之有物,不要马屁拍到马腿上,那自己可就完蛋了……

“王卿过谦了!”皇帝笑得非常开心,王景范将任上的功劳归咎于自己的恩宠,这甚得他的心意——若非殿试之上自己点中这个状元郎,那后面自然也就没有通判蔡州的事情了。状元郎会办事也会说话,这让最近被两府大臣折腾的够呛的皇帝大为开怀:“朕观王卿颇有经纬之才,朕正欲励精图治,王卿可有何进言于朕?”

“励精图治?”王景范听后心中不禁打了个结,眼前的皇帝说他要励精图治,这显然是应景之语根本当不得真的,当年庆历新政尚未开始便已经结束,这中间固然有石介捅了篓子让范仲淹立刻调转船头的原因,但最大的缘故还是皇帝本身的问题——石介一文人,一篇酸文固然有些过火,但身为皇帝就杯弓蛇影对朋党畏之如虎,这未免有些太不坚定。

“再过两任皇帝励精图治我信,但你若励精图治,那还是算了吧……”王景范心中不免腹诽一番,但还是肃容说道:“微臣何人岂敢乱言?陛下一代明主于朝政心中自有决断,微臣于普通书生不过是当了一年有余的通判之别,深恐胡言乱语污了陛下双耳……”

皇帝摆摆手笑着说道:“朕钦点的状元岂是凡俗书生可比,那《中庸章句新解》与《大学章句新解》岂是凭空能写出来的?王卿不必过谦……”(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四章 召对升迁

第六十四章

召对升迁

王景范知道下面开始进入正题了,眼前这个皇帝虽然喜欢听些奉承话,但从其经历和一些流言看来,皇帝也不乏警醒之心,如若不然也不会一改太祖、太宗、真宗三朝严厉压制武将破格任命狄青为枢密使了。可见这个皇帝绝非是花言巧语所能糊弄的,他也许没有多少才能和气魄,但在治理王朝方面亦有别于前三任皇帝,眼下的太平盛世绝非偶然。

“微臣只是一州通判,治国大言自有宰相和朝中重臣所能非微臣所能,微臣只能从这一年多为官上妄言数语,若微臣说得不好望陛下能多多体谅……”王景范躬身说道。

皇帝手臂一挥笑言:“王卿乃是朕钦点的状元,胸中自有锦绣乾坤,有何建言尽管说来,些许微瑕朕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

“谢陛下隆恩!那微臣就斗胆说上一说!”王景范站直身体,略微低首说道:“微臣通判蔡州虽不及江南河网纵横,但亦有水患之灾,嘉佑元年汝水暴涨幸得知州孙大人不顾年迈筹集数千沙袋拼死护堤方得汝阳免去灭顶之灾……微臣略知水利一二,加之孙大人寻来蔡州本地的治水能人卢绍冉,除了修缮堤防之外以淤灌之法治水,即可将河道中淤积的泥沙排出,又可将咸卤之地变成沃野,可谓一举两得……”

王景范在细细陈述自己在蔡州治水的过程之后,便从袖中拿出一本书册双手捧上说道:“这是微臣与蔡州治水能手卢绍冉合著一书,只是就蔡州治水中淤灌的详细过程记录下来。虽是浅显但亦是经验所得……”

皇帝身前的内侍走到王景范身前,将手中书册呈送给御案之上的皇帝。皇帝接过之后细细翻看数页,上面果然是治水方面的东西。例图极多下面又有详细的注释。皇帝虽然不懂治水但也明白此书作者的用心,就算不懂水利者依此书册也可按部就班的做。

“据微臣所知,我大宋北方诸河水中多含泥沙,年年治理加高加固修缮堤防,但河中所携泥沙遇急流处自然甚少淤积,一旦水势放缓则纷纷沉下,日积月累之下河道淤积严重,每逢雨水稍多年份便成水患,年复一年愈演愈烈直至灭顶之灾……淤灌之法繁复无比且需大量人力财力所不能为。初期之时开河凿渠布设斗门,百姓皆以为苦不愿为之,一旦放淤莫说原本产粮甚少的瘠地,就是寸草不生不适耕种的咸卤之地亦可成为膏腴之地。微臣粗略算过一笔账,在蔡州向时亩为钱百余者,经淤灌之后今几二三千钱,这尚且不算原本就不适耕种的咸卤之地,所获之利实在是难以计数,正是孙大人与微臣在这淤田上所获颇丰。是以才有余财兴建各县县学,修缮驿所……”

在王景范看来自己说那些诸如“亲贤臣远小人”之类看不到摸不着的微言大义,还不如细细说一些自己在蔡州实实在在的功绩,既可以彰显自己的才干。皇帝听后若是有心自会派人查访一番知道自己所言不虚没有蒙骗他。而在皇帝看来,每天都被诸如两府三司重臣所围绕的他听到的都是关乎大宋的大事——立储,翻来覆去没完没了。自己借着由头罢免了一个宰相,后面继任的宰相扛起前任的大旗率领群臣继续前赴后继。虽然皇帝明白尽早明确一个大宋未来的继承人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但想想自己几十年生了儿子就早夭,至于公主倒不少。自己心中已经是够为懊恼的了,偏偏这些家伙还天天揭开自己的伤疤撒把盐,实在是让自己郁闷不已。

今天原本皇帝是召对状元郎看看对治国有何建言,心中已经做好了听一番圣人教诲的准备,没成想自己无意中点中的状元郎倒是个妙人,圣人言只是二三句,讲的都是蔡州治水的事情。朝廷社稷大事他听过不少,说不了两三句必然和圣人挂钩,听了三十多年也腻歪了,状元郎说的不过是一州小事,娓娓道来却也让他知晓民间疾苦,自己偶然发问状元郎亦是详加解释自圆其说,倒是引起了自己的兴趣。

一个讲的详细诱人,另外一个则是听得眉飞色舞,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便就这样过去了。自大宋立国以来开了进士直接授官和皇帝亲自召对状元的先河,还没有那个状元应诏与皇帝交谈这么长时间的,旁边的内侍乃是皇帝信任之人见多识广,知道眼前这个状元郎实在是有本事将皇帝吸引住,这就如同后宫的那些嫔妃,哪个能够勾住皇帝,那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甚至出现张贵妃死后立刻被追封温成皇后的先例——这个状元郎今后要发达啊!

不仅皇帝身边的内侍能够看出状元郎要发达了,就是外面等着皇帝召见的一些大臣在知道皇帝在御书房召对丁酉科状元居然谈了一上午还没出来,这些年老成精的人物心中也都明了状元郎已经得宠了,今后不管是对状元郎还是他的岳丈韩家都要思量一下。

得到皇帝宠信的朝臣不知道有多少,但惟独王景范格外的特殊——除了状元郎这个金光闪耀的身份之外,最重要的是这个状元郎实在是太年轻了。不过二十岁的年龄加上皇帝宠信,眼下都知道状元郎此次回京是要任馆职了,大宋官场升官最快的地方便是馆阁,原本是七品通判回京便是官升一级再搭上馆职这条快车道,那以后还了得?吕蒙正升迁之速但也是三十多岁中的状元,即便如此还三次拜相执掌相权近十年;苏易简中状元年龄是很早,但他死的也很早。看眼前这架势,王景范得到皇帝的宠信虽然不知道到什么程度,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除非他像苏易简那般早死,否则日后成为吕蒙正的翻版也未尝可知——苏易简早死是因为嗜酒。这个状元郎不用说是嗜酒了,就是年少风流事都没听过。只盼他早死可难。

“北方不比南方河流众多,但亦是不少且每年水患不断决口溃坝之类的事情时有耳闻。就微臣在蔡州治水看来。朝廷只需每年分批先行投入一笔钱在治水的同时注重淤灌,这样来年放淤之时所形成的淤田所得可是当初投入七八倍不止,由此往复朝廷不仅在治理北方水患同时,又可辟地千里良田,无水患之忧更可不用担心粮食供应,更何况放淤之后河中沉沙淤泥转移到淤田之中,降低了淤塞之患漕运亦可得以通畅……”

最后王景范为皇帝画了个大饼,说是大饼但却绝非空中楼阁可望不可即,在王景范看来只需投入一笔钱一个州一个州的来。以此形成良性循环,何愁这水患不能解决?大辟良田势必会解决眼下佃农和地主之间的紧张关系,而且粮食问题也不再是什么难事——淤田之后的亩产量增加两三倍是非常正常的,至于那些原本不能种粮食的地方也可以成为良田,在北方就地解决粮食问题总比漕运千里迢迢周转南方粮食来的更为实惠,若是打仗这中间省下来的周转用度可就更肥了。

皇帝被王景范说得怦然心动,早先他便已经听说王景范在蔡州治水淤田辟地近两千顷增户三千有余,并且每年增加税收两万贯以上,加上京西转运使于其立的一通吹捧。这才下诏提前将王景范召回——起先他已经将于其立的奏折中的水分打了折扣,即便如此亦是非常可观,他亲自召对王景范若是真的有才便充入馆职也算为继任者培养一个宰辅人才。

“好!好!”皇帝高兴的拍拍手说道:“王卿真乃才干之士,如此短的时间便有如此功绩。真是不负朕当初的期望!”

王景范躬身说道:“陛下洪恩,微臣只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爱卿所言都是蔡州之事,可曾想过这天下之事?”皇帝笑着继续问道。

王景范躬身答道:“古往今来凡有为帝王无不总揽权政。微臣当年尚是布衣之时曾听闻因为天下水患丛生,朝中重臣便以此上书要求广开言路。仍诏两制、台阁常参官极言得失……”

皇帝听后略微一思量便已知晓这是嘉佑元年之时时任知谏院范镇的一道奏折,因为这道奏折很多在外地为官的才学之士被聚拢到京师。这其中便有王景范的岳父韩缜。

“以微臣愚见,各地水患发生除了上天警示圣上之外,也多是有‘人祸’于其中,适才微臣也曾说过,各州府堤防年久失修者众多,即便如蔡州汝水堤防亦是如此,今年在蔡州治理汝水之后亦是暴雨连连,然汝水堤防稳如泰山可窥一二……微臣以为各地水患肆虐除了谋求灾变所起之因,更要谋求消除之法,身体力行莫要纸上谈兵,否则明年雨水再多一些,灾变该来的还是要来,这恐怕就不是上天示警而是人祸于其内了……”王景范谨慎的梳理自己的语言,慢慢的说道。

从皇帝的问话,王景范似乎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当今天下之事何为最显?莫过于立储一事,不过王景范人微言轻他是不可能冒险掺入其中,而且皇帝心中如何想毕竟他也只是猜测,便以范镇的旧言进行试探,因为这立储一事最先是由范镇挑起来的,若皇帝有心自然会往下借着深入谈论,若是无心也便了了。

皇帝听后心中思量这与寻常言语似有不同之处,天变是上天给人间的警示,皇帝自从继位之后就没少听过。不过王景范的解释也是发人深省,状元郎虽然没有明说,但身为官场上的裁判外加最大的权势者,皇帝怎么会不明白王景范为什么会提前回京应试馆阁?除了回应皇帝的问题之外,也是为自己鸣不平。

“朕以为王卿才学见识皆非凡品,因蔡州治水之功赐钱一百千钱,拟赐王卿迁为著作佐郎,入直史馆,赐银鱼袋,王卿以为如何?”

皇帝虽然是随口说出这些赏赐,不过总体上并无逾越官员升迁规矩。这著作佐郎是文臣的寄禄官名并无职事,唐时著作佐郎官品为从六品上。宋承唐制也是如此并无变化;至于入直史馆便是核心内容了,这便是官职名。也是个贴职,三馆秘阁官直馆、直院、修撰、校理名数虽然有异但职务大致相同。多为在京文臣兼职或带外贴职。

皇帝赏赐的职位并不出格,甚至是循规蹈矩,因为每一科的进士第一人若是回京召对之后,多半都是这样的官职。略有不同的是进士第一人入直集贤院的比较多,直史馆的比较少——三馆秘阁之中史馆地位比集贤院略高,四直官中仅次于直昭文馆,这点细微的差别也只能用来解释皇帝的期望。

王景范虽然希望升迁,但他的年龄已经成为升迁的最大障碍,从皇帝赐官来看即便是皇帝对他的年龄也是颇为顾忌的。原本年岁就不大,若是授官过高难免会有人站出来奏上一本,王景范这年龄简直就是为谏官竖立了一块可供攻击的靶子,只要皇帝的授官略微有些出格可想而知后面的“幸进”弹章必然会铺天盖地的飞来。著作佐郎是进士第一人回京召对之后寄禄官升迁的常例,直史馆略比直集贤院高一点但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只是恩宠的信号,至于赐金鱼袋才是要发达的标志,他先前的七品通判连授银鱼袋的资格都没有。

按照馆职序位四直官虽然低于修撰但高于校理,已是正馆职之列。即便馆职乃是官员升迁的终南捷径,但馆职以校理为界还分正馆职和准馆职,从编校往上升迁常规途径至少也要六年时间才可以到校理。王景范身为进士第一人,授予正馆职便是其中最大的“福利”。余者是迈不过这道坎的。只是麻烦的是这直馆都是虚的,太宗之时直史馆还与史馆修撰分撰日历,现在已经不预修纂之事。就是一个空头职位,对于想要已办实事升迁博取名望的王景范而言实在是鸡肋的很。

王景范叩首答道:“微臣谢陛下隆恩!”

不管怎么样。官员升迁的路线几乎都是各有各的门道,进士第一人的升迁路线至少在前面的四五年中都是大同小异。王景范又非吕蒙正和苏易简那样在考中状元之前便已经享有很大的名声。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是要在馆职之中慢慢过渡一番,至于王景范想要迈过这道坎实在是太过困难,他现在只能期望这段馆职经历莫要太过消耗时间,赶快将自己放到地方上去——以他的年龄不用追求过快的升迁速度,办些实事积累资历和名望才是最为重要的,别人看重馆职升迁速度快,在他看来反倒是非常致命的,越是年轻的官员骤然升至高位,越是容易遭人嫉恨乃至受到攻击。

这皇帝召对一事就这样过去了,皇帝破例在御书房召对王景范,使得这次召对更显得意味深长,而王景范也不用像他的前辈那样费劲心思。若是依照惯例在崇政殿或是迩英阁之类的地方召对,那旁边的两府大臣或是翰林学士之类的官员在场是再正常不过了,倒是召对者除了要面对皇帝之外,更要面对这些朝中重臣的发问,说起来如此召对使得状元回应流于平庸乃是必然,如王景范这样还有机会当着皇帝的面详细叙说自己任上的所作所为,这是极为难得的。

经过这次召对,等过些天中书的任命下来确认之后,王景范便不用以地方官的身份“借绯”而回到京师之后还要缓上绿袍官服的两色官服生涯,以自己的官职本身就可堂而皇之的开始了绯色官服生涯阶段,这也是一个巨大的飞跃。

王景范召对完毕回到府中,早已等候多时的韩缜、韩绛在听完王景范叙说完召对过程之后,也是连呼“侥幸”,身为官场上的老油条,韩绛韩缜远比王景范更清楚这道任命背后的利弊玄机。纵然王景范外出为官的理由很充分,但正统的文官无不奉馆职为圭臬,地方上从县令一路升迁上来的途径在他们眼中就是“粗鄙”,只有没有进士出身的官员才会如此去熬资历,他们注定一生成就有限,只有极少数的优秀者能够迈过这道分界岭。

“如此一来,也只好在皇帝鼻子底下耐心等待一段时间了!”王景范在家中静下来的时候心中不禁有些哀叹:“京师就这么好待的?!”

在王景范看来京师就是一个火药桶,若是自己本身实力够强,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那也只是任人宰割的份毫无意义。据他所知目前的状况还算是比较不错的,等到后面的英宗神宗皇帝之时,朝廷中的斗争激烈程度远胜现在的十倍,重臣名宿被贬的多如牛毛。(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五章 包严欧宽

第六十五章

包严欧宽

王景范在回到京师经皇帝亲自于御书房诏试之后,也就突然间俨然成为一个官场新星——王景范的官职虽低但架不住是皇帝最新宠信之人,与之结交哪怕在皇帝面前提上自己一句,那也是仕途上一个莫大的机会,须知仕途艰难如逆水行舟,人家宰相被罢黜之后尚有二次甚至是三次拜相的可能,自己不求拜相只是向上迈上一步就已是十分知足。

不过王景范对着摆在自己眼前的这些拜帖或是宴会请帖,心头也是不禁一阵茫然——他的身边所熟悉的人只剩下夫人韩慕雪,离得比较近的便是蔡恕和宋端。不过两人一个忙于书院事务,另外一个则是入军中尚无多少地位需努力奋斗,两人都不是这么轻易的来往于王景范的府邸,至于于文传和俞樾与狄惠兄弟四人则是返回渭州和汾州参加发解试。于文传和俞樾已经通过了渭州的发解试,现在两人在孟州李成庄庄园因为大雪路上难行遂耽搁几日。狄惠通过了发解试,他的弟弟狄说却没有成功,狄惠决定放弃春闱,加之再过一个月便是新年,两人直接留在汾州家中,陪伴父亲狄青打算过完年再回京师。

狄说的天赋比狄惠差的远,更不用说他年岁还小,原本大家心中都清楚狄说的才学是远不足以应对发解试的要求的,即便汾州那边并非是传统的文风鼎盛地区,他通过这发解试的难度很大。不过王景范还是希望狄说能够尝试一下,毕竟制举这条路坎坷艰难远胜科举。他有一定把握让狄惠兄弟走这条路根本便在于他知道历史上苏轼过制举考试时的题目,只要自己有意强化一下这方面的训练。两兄弟纵然无法与苏轼才能相提并论,但也是有很大可能过关的。

狄说没有通过汾州发解试。这也就意味着他没有资格参加制举考试,而等苏轼丁忧过后的那届制举考试他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王景范父子早先就存下这个打算,嘉佑二年的春闱若是能够通过那是最好不过,若是不行那就走制举考试这条路也可以驳一次机会,若是两者都失败,那也只能等熙宁变法时期的科举考试再说了——这是最下下之策,暂且不说到那时王景范多大的岁数,就是缓慢的官场资历积累也足以让他绝望。

熟悉的人几乎都不在身边,而那些帖子上的陌生人名有些是王景范早就闻名已久的。有些则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只不过所谓的“闻名已久”的人中大部分倒是从《全宋词》上看到的,而现在他们当中大部分还都籍籍无名。这些人也并非是与自己有着同年之谊,眼下在京师开封的丁酉科进士莫说没有,就算有他也不知道。

“富在深山有远亲,贫在街头无人问。”王景范清楚这便是官场上规则,当然也只是低级官员的规则,这些帖子上没有一个邀请者官职能够在三品翰林学士乃至以上的人,也只有这些低级年轻官员会如此有些不顾面子的抓取一切可供利用的机会来搏取上位。看这些帖子上的介绍。其中倒是不少馆职官员,其余就是那些“文学选人”了——馆职皆为文学高选,不过馆职也有个别称“省官”,也是因为馆职官俸薄而得名。

同是馆职也有高下之分。这些在外人眼中年轻有为的青年馆职官员若是像王景范一般状元出身召对之后授予正馆职还好些,若是校勘虽以列入馆职但却是准馆职之列,正常升迁至少要校勘四年才升为校理步入正馆职之列。这还是要比王景范的“直馆”还差一个大等次,而后更有三馆秘阁排名先后之分——恋阙的年轻低级馆职虽是年轻。但架不住层层熬资历,先且不说正准馆职之间的鸿沟升迁。这么按照由低到高一路走上去也确实是极为让人厌烦,加之馆职官俸低远不如同级的地方官,即便如此他们依旧坚持留在京师,这就是民间笑传的“官迷”了。

“夫君,这么多请帖该先去哪一家?”韩慕雪帮助王景范整理桌上零散的帖子问道。

王景范笑着将手中的帖子轻弹了一下说道:“为夫这芝麻小官还能引来如此多的访者,看来还挺有炙手可热的味道,只是若所有的请帖都会过一遍,怕是这段日子都要忙于往来应酬了。况且为夫的新职尚要在中书得到确认,拜会那些大人们尚且都来不及,哪里还能顾及这么多?等为夫成为真正的直史馆再说吧……”

皇帝御书房亲自召对王景范,虽然当面许下了官职,但皇帝的口头承诺要变成真正的诏令还需要经过中书的确认。一般而言这样的诏令是不会被打回票的,状元回京召对之后试以馆职多直集贤院,但直史馆的也有不少,甚至第一个三元及第的宋庠被刘太后看重直接由大理评事破格升迁为太子中允,相比之下直史馆与直集贤院之间的小小差别自然不会有人去穷追猛打。不过王景范一天没有接到这中书的行文,他也就不是馆职,这个时候去大肆参加那些馆职年轻官员的聚会,恐怕会给自己招来不少流言蜚语。

“一个都不去,这恐怕不好吧?”韩慕雪有些迟疑的问道。

王景范笑着说道:“没有什么不好的,中书诏令不下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况且不过一群恋阙且又不得志的馆职文官,留在京师穷熬资历妄想能够一天一飞冲天,这比宫女一夜变皇后还难得多,若天下都有这等好事,哪里还轮得到他们?”

韩慕雪知道丈夫一心想要做个地方官不愿意为京官卷入是是非非之中,可没成想在蔡州正做的有声有色却遭人暗算,虽是升迁却也心中非常不痛快。身为官宦之家虽是女儿身。但这些帖子的来意她岂能不知?怕是那些送帖子的人也不曾想到,王景范最是瞧不起那些熬资历以文学晋身的官员。这些官员根本就没有在地方履任的经验,整天风流自赏酬唱往来。偏偏馆职虽然清贵但俸禄却少得可怜,这些人不过是表面上光纤灯可怜人罢了。

“夫君也是要入馆职的,若是不走动一番,怕是到时候不好见面……”韩慕雪笑着说道。

“馆职虽然说是升迁的终南捷径,但能够熬过这终南捷径的却少有显达之人,若非来历深厚,要么便是负有大才,当然更要有机运,这些人若是连为夫都要奉承钻营多半是没有什么前途的……”王景范将手中的帖子放在桌上笑着说道:“当然这些人也并非一无是处。不过他们本身薪俸就没有多少,宴请为夫也是多少让他们会感到肉痛。今天为夫要去拜访欧阳大人,明日晚间为夫便在家设宴款待这些人,算是一并来过,这样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再者也不用一个一个啰嗦,省了时间……”

韩慕雪想了想便应道:“那妾身便先差人回复这些帖子,明日晚间于家中定下宴席款待这些人……只是相公去拜访堂兄岳丈……”

韩宗彦是韩缜大哥韩纲之子,也是欧阳修的长女婿。又是韩家的天才与他的叔叔韩缜和韩绛是庆历二年的进士。不过王景范对于韩宗彦这个堂兄可并不感冒,他与欧阳修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同样适用于他与韩宗彦的身上,当然这也与王景范出身平凡却与韩氏这样的世家豪门联姻所带来的困扰之一。在韩慕雪众多的堂兄弟中,说起来真能与王景范说上两句的还是已经故去的韩综之子韩宗道。韩宗道比他年长十二岁,也是经过两次科考,即便叔叔韩绛为这次贡举的第二主考官依旧折戟沉沙。不过此人倒是心胸豁达,几次见面与王景范相谈甚欢。

王景范笑着摆摆手说道:“不管怎么样。为夫到底还是要喊欧阳大人一声‘老师’的。况且欧阳大人的评判虽有些不近人情但却十分公允,为夫在丁酉春闱中的诗赋乃至殿试的赋文中太过献媚粉饰太平。如欧阳大人这般人品自然是有些看不过眼。只是科举途中各展所长道德文章即便是花团锦簇,然为官治国却是与道德文章两码事,科举文章不过是给考官看的,只要能够过关难看些也倒无所谓,不然为夫怎能步入仕途施展自己胸中抱负?”

“那夫君为何与欧阳大人显得如此生分?”韩慕雪有些担忧的问道。

王景范思前想后沉默半晌只得出神的说道:“学问归学问,治国归治国。欧阳大人学问是天下少有的,为夫一生未必能及其一二,然仕途转进治国之道一途非学问所能简而化之,非一言可以道尽。为夫与欧阳大人最大的不同便是在于欧阳大人以学问立世,而为夫则是经世为根本,虽谈不上水火不能相容,但关系自然是疏远一些……”

欧阳修此时为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之前他曾身兼八职,虽然绝大多数都是空头职位,但冗官之弊也引起了他的关注,并且认为造成冗官弊病关键便在于朝廷推恩过滥,每遇节庆都要给官员封官进爵。也正是因为欧阳修认识到了此点便决心从自我做起改革时弊,连续上书请求辞去兼任的翰林侍读学士之职,并且获得了批准。

前有包拯刚毅威严名震京师,而欧阳修主持开封府一切依循人情事理并不可以更张改变。不过开封府既多近戚宠贵,蔑视律法肆意犯禁,一旦绳之以法他们总能通过各种途径来减轻自己的罪责,甚至求得皇帝的圣旨而获赦免。先前前任包拯几乎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现在好不容易盼着包拯升官挪窝,来了欧阳修自然也少不得必要的“节目”——欧阳修知开封府后不到两个月就十次接到这样的圣旨,甚至一个得势的宦官在审理的过程中先后请来了三道圣旨为其免罪,欧阳修坚持不从封回圣旨,这也彰显了他公正无私丝毫不逊于包拯,由此使得开封府井然有序,事无不治。

其实就是欧阳修担任开封府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也是让王景范佩服不已,欧阳修坚持的刚正也让他汗颜。若是事情坐到他的头上,他未必有这么大的决心能够三次封回圣旨。论气节王景范自认远远不及欧阳修。他唯一可以自傲的地方也只是做一些实事,在不知道自己的馆职任期有多长的情况下,他也只能面对现实好好思考在这堪称“龙潭虎穴”的开封府如何生存的问题。

王景范去拜见欧阳修是带着丰厚的礼品去的,欧阳修的身体一直就不是很好,眼下入冬之后身体的状况就越来越差,尤其眼病的折磨已经让欧阳修痛苦不堪。王景范携带的礼物之中多半都是各种珍稀药材,更有对眼疾有奇效的熊胆之物,当然也少不了美酒——欧阳修的好友梅尧臣非常好酒,他曾致书韩琦希望能够由其推荐梅尧臣入馆阁。事情未果之后他便亲自出面将梅尧臣引入自己主持的唐书局参与编修《唐书》,王景范听闻最近梅尧臣晚年喜得贵子,便特意在礼单上加入了美酒。

“学生王景范拜见欧阳大人……”王景范在距离中厅台阶尚有一丈之处,对着站在门厅台阶上的欧阳修一辑到地。

虽然距离还有些远,但厚重的冬装并不能遮掩欧阳修瘦弱的身躯,这两年京师开封都会因为暴降大雨而水淹内城。欧阳修的宅院地理位置并不算好,而且房子也多有年久失修,这两年中可算是受够了苦头,房子本身便被泡在水中。而房顶上也是漏雨,积水不能排出在日头的照射下欧阳府邸如同一个蒸笼一般,这对年迈体衰的欧阳修而言真是苦不堪言。

欧阳修在儿子欧阳发的搀扶下步下台阶走到王景范身前笑着说道:“见复于蔡州治水,功绩卓著。某家于京师也多有所闻,今陛下召对见复,日后更是鹏程似锦!”

王景范低首躬身说道:“学生惭愧。蔡州治水毕竟是未竟全功,欧阳大人过誉了……这位便是伯和兄吧?去年年初与胡瑷先生一会。思及先生风采仍令在下不禁唏嘘!”

欧阳发是欧阳修的长子,年龄比王景范要小一岁。也是一个少有的天才少年师从胡瑷。欧阳发身材修长,一袭淡青儒装更显得他丰神俊朗,站在欧阳修身边面目肃然,显得少年老成,这让王景范也不禁心生好感。早就听闻欧阳家的大公子得古乐钟律之说,更于历朝君臣世系,制度文物尤为精深。韩欧阳两家本是姻亲欧阳发更是媲美当年度韩宗彦,王景范也听韩慕雪说起过欧阳发的一些事迹,说起来对于这个与自己几乎同龄的才子他倒是挺有心结识的。

王景范与王安石一般都是被捧杀赶出自己的任所的,在寻常人眼中他在地方为官不过才一年多便被召回京师升迁,地位高的官员自然是心中有数,绝大多数的官员都是非常眼红的。当然这在欧阳修眼中算不得什么秘密,同时因为前面有个王安石被人以同样的手法暗算,说起来欧阳修还是挺同情王景范的,也因为王景范在蔡州确实做得颇有声色,当初也是看走眼了。

“见复兄才学出众,先生也曾多次赞不绝口的。子瞻子由在信中也多次提及见复兄,对你更是颇为推崇……”欧阳发躬身行礼之后淡然说道。这欧阳发性子疏淡,说话总是别有一番味道,苏轼也是旷达之士言语间也是多有豪迈之感。王景范知道他们的性格如此,虽是给人一种并不放在心上的感觉,不过王景范并不会因此嫉恨他们。

欧阳修宽慰的说道:“世事难料,见复亦不用将此放在心中。陛下已知见复在蔡州治水功绩,如若不然也不会赏赐如此厚重了……”

王景范笑着说道:“欧阳大人知开封府三次封回圣旨严惩梁举直以正纲纪实乃大快人心之事,更是我辈官员楷模,学生感同身受获益良多!”

“做官大要,直不犯祸,和不害义。在任精详斟酌之尔,然求合于道理,本非私心专为己也。”欧阳修捋着胡须笑着说道。

王景范一辑到地说道:“大人至理名言,学生受教了!”

欧阳修说的话虽然是非常精辟,但若想要做到却难之又难。如同梁举直之事三次颁下圣旨,这根本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抵挡的,至少王景范自问做不到,更何况快八月时欧阳修还针对频繁不断的免罪圣旨严重干扰了开封府的正常运转,专门上书论列,甚至如有因罪请降圣旨免罪的开封府除了维持原判的同时还要追究请求圣旨的人的罪责予以重罚,犯罪者更是罪加二等。

在王景范看来包拯的严厉是雷霆一般的果决——他曾因为两个无赖在火场边上瓜噪直接治罪砍头;欧阳修相对而言则更如一根风雨中的竹子,唯有坚韧不已的坚持自己的原则斥退那些请托小人。两人性格不同,前后同时主持开封府都能够震慑群小,这隐约间倒是让王景范获益不少。(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六章 文学事功

第六十六章

文学事功

在接任开封府之前欧阳修的大名虽然很响亮,但他的文名远比官名更响亮,在官场上他更多的是作为皇帝的宠臣,并且有着力荐贤臣的美名而已。不过在任职开封府的这近半年的时间里,欧阳修的官声急速提升,尽管他已经上书朝廷希望能够去洪州任职图个清闲,但一来是第一次上书请辞,二来欧阳修的声望在朝中仅有少数高官才可以相比,冒然同意欧阳修的请辞会被外界误读为流放,这种舆论的压力是朝廷所不能承受的。

尽管欧阳修的官声如日中天,但是他的家中却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去年年初点中状元之后,王景范曾经和苏轼等人来拜访过一次欧阳修,他的宅院并不算大若是与自己的宅院相比甚至可以说是寒酸,在经历了夏天的大雨浸泡之后,几个月过去了这种痕迹依旧可以告诉来人欧阳修一家夏天过得并不好。

欧阳修在开封府接连抗拒圣旨为罪犯免罪,并且一再上书要求皇帝不能干涉开封府的司法公正。在宽容的皇帝保护下,他的一些举动并没有招致失去皇帝的信任,反而皇帝更加信任他,而朝中内外则是对他更为信服,开封府的百姓也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升斗小民最怕的并非是饥寒交迫,而是来自权贵的欺凌,饥寒交迫只需忍一忍也就凑合过了,而权贵的欺凌几乎让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百姓轻易的便家破人亡,包拯主持开封府的时候这种事情就少了很多,而继任者欧阳修以半年来的作为也让开封府的百姓放心下来。

欧阳修的声望与日俱增。每天拜访他的人也是络绎不绝,不过显然他对王景范是青眼有加。在昨天知道王景范要来拜访他之后,他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在家专心等这位与自己曾经有一点隔阂的弟子拜访。虽然王景范只是私下拜访过欧阳修一次。还是被苏轼等人拉着来做陪衬的——好像苏轼是那一年的状元,而王景范则是一个普通的进士一样。

客厅并不大,不过一盆炭火却让这客厅暖意融融,欧阳修虽然年纪很大但却是生性洒脱,即便王景范从他的文章中能够轻易的对此做出判断,但真的与欧阳修围炉而谈的时候又是别有一番滋味——上次来的时候是一大帮进士来拜见老师的,同是一个客厅但人多了事也多,欧阳修这个文坛前辈作为丁酉科的主考官自然是不能太过随意,而他们这些进士更是不敢放开。

王景范将他在蔡州任职的近一年半的时间所作所为详细的说来给欧阳修听。中间欧阳修也是多次开口询问,这个场面倒是与皇帝召对王景范时差不多,只是皇帝高高在上保持着他的威严,而欧阳修却是真真切切的与他同坐在炭炉旁交谈。欧阳修也是做过地方官的,对于王景范所说的那些并不陌生,实际上他除了进士之后担任西京留守推官之后,更因为为范仲淹辩护而当过县令,对于地方的吏治他远比担任通判的王景范更加深有体会。

也正是因为欧阳修的地方官经历,使得他对王景范所言的一切感受都更深一些——一个普通平常的地方官若是无为而治坐等升迁。对于一个有进士出身的地方官而言是非常容易的。王景范的进士身份更是有八成的可能性会在任满归京之后被任命为馆阁职务,完全没有必要在蔡州建立多大的政绩,尤其是治水这样的高难度政绩更是容易引来不测的后果,看看自己所推荐的王安石在常州的遭遇便可知晓那些不入品流的小吏和那些小小的县令是如何坏掉常州治水工程的。

“王大人在常州的事情学生也听说了。在蔡州治水之时学生所仰仗的治水能手卢绍冉与扶助王大人治水的单克乃是旧友,对其才能颇为推崇,应该说常州治水工程是没有问题的。问题便在于王大人上任之后并未来得及熟悉常州的境况。更未梳理常州的官吏使其为之所用,他们对王大人阳奉阴违才是让常州治水这件本来是利民的善举变成了劳民伤财的工程……”王景范坐在炭炉旁。用火钳拨弄了一下里面的薪炭。

欧阳修问道:“见复是如何整顿蔡州的吏治的?某家在京师倒是听到不少治水传闻,却不知见复如何将蔡州的官吏指挥的如臂指使呢?”

王景范将火钳放在一边笑着说道:“学生年不过十九。又是初履官场,即便是进士第一人,但这在底层的官吏眼中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学生治水的初衷不过是因为嘉佑元年之时蔡州知州孙大人率领汝阳百姓拼死护堤才得以幸免,尚未赴任之时便已经决心在任期内治水以保蔡州百姓不受水患之苦。学生赴任之后除了一边找寻治水能手之外,心思便全放在这整顿吏治之上,或是以利诱,或是以威吓,总算是将蔡州上下的吏员整顿一番勉强堪用,不过学生的名声也是在蔡州官场上声名狼藉,幸好知州刘大人鼎力相助……”

说到这里屋内的三人都是会心一笑,欧阳修现任开封府知府自然知晓这其中的原委,他提出的“冗官”之弊自然清楚大宋超过超过半数的官员都集中在京师开封,在这个权贵满街走的城市想要为民主持公道到底有多么困难他深有体会。王景范的“臭名”他在开封已有所耳闻,大抵上还是因为他主持丁酉贡举王景范是他的学生,唐代“门生座主”的陋习虽是在大宋已经遭到严厉打压,这种科场上形成的关系已不复唐时那么稳固,但谁也都不会轻易的将这种关系不放在心上,更何况欧阳修是皇帝的宠臣,这就更让人三思而后行了。

欧阳修在春闱上无心摆了王景范一道,这件事虽然有不少人知道。但流传并不广泛,至于点中状元之后两人依旧有些隔阂知道的人就更少了——这全部都得益于韩慕雪的堂兄韩宗彦是欧阳修的长女婿。就算有人知道春闱上的事情也会因为王景范与韩氏联姻而将此疑云消散无疑。这对师生之间的隐约矛盾就这样在姻亲关系的笼罩下被“内部消化”了,除了韩家人和一些当事人心中知晓之外。谁也不曾想到两人之间的矛盾直到现在还存在。

也正是因为如此王景范在蔡州的“恶名”才没有在朝中引起多少波澜,否则于其立会不会使用别的办法将王景范调出蔡州也很难说。欧阳修和王景范自然没有意识到两人之间与韩家的姻亲关系如此重要,当然这中间王景范是占了很大的便宜,不然以欧阳修的受宠程度,就算有韩家这棵大树也未必能够挡得住。

“王介甫就是没有如见复一般先整顿吏治,只是匆忙的上书要求治理常州水利,其实从五月到九月四个月的时间里,介甫完全可以将常州吏治理顺,某家曾在信中言及此事。介甫也并没细加详说,可惜……”欧阳修叹了口气说道,他对王景范在蔡州的做法也表示认同,都是做地方官出来的,尽管他没有这方面的名声但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这个眼力,说起来欧阳修倒是开始欣赏这位与自己心有隔阂的弟子了,即便他的文章并不受自己待见。

王景范摇头说道:“王介甫没有着手整顿吏治是一方面,另外便是常州治水乃是通河运与地方百姓利处并不不是立竿见影,学生治理汝水则是以淤田诱之。百姓愚钝眼光浅显,是以要以利诱之加以引导,学生今年治理鸿河水之时,蔡州百姓以从汝水淤灌中尝到了甜头。便主动要求出钱请官府淤田。淤灌投入巨大但收益也是巨大,就算瘠田在淤灌之后凭空升值二十倍不是什么问题,这样一来先前的投入就可以一次性赚回还顺便修缮加固堤防。更可以舒缓河道淤塞的麻烦……学生在陛下召对之时已经陈述过淤灌之利,希望朝廷能够重视此事。而数年来年年连续大范围的水患也应当引起朝廷的重视,与其坐视水患肆虐荼毒百姓。不如主动修缮堤防清理淤塞河道……”

欧阳修听后点点头,王景范受皇帝召对的内容并非什么宫廷秘事,前后不过一两天就连自己这个开封府知府都知道其中的具体内容,恐怕连王景范的脚尚未迈出宫门政事堂的诸位相公就已经全部知晓了。嘉佑元年的六塔河决口事件就曾差点引发一场政治危机,尽管今年文彦博还是黯然离开相位,在一众谏官的全力阻击下贾昌朝还是未能重返相位,但日益严重的水患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政治问题了,看看开封府每年都被水淹,莫说住在皇宫中的皇帝心里不痛快,就是连他们这些朝廷重臣家在被泡在水里的时候也痛快不了。

“见复……”欧阳修斟酌了一番自己的言语后说道:“朝廷并非是放任水患肆虐,而是有心无力,自六塔河决口之后,朝廷虽然已经兴修水利予以解决,不过大宋的水患并非只有一处……想必你已知晓某家辞去翰林侍读学士一职的缘故,朝廷每年财赋不少但花销更是惊人,现在已然入不敷出……”

王景范听后心中一突,朝廷开销巨大入不敷出他知道,不过那是从父亲口中和《全宋词》的人物小传中得知的,而这一次则是从欧阳修这样级别的官员口中亲自得到证实,说明朝廷的财政危机已经开始露出狰狞面容。与欧阳修等一众传统官员的想法不同,王景范知道大宋财政恶化在未来的十年中几乎是一个不可逆转的潮流,而非短期的事情,更非精简官员减少推恩便可以解决的。王景范注重“事功”虽是受了父亲的影响,不过若非如此如何能够应付的了七八年后打着“理财”旗号登上大宋政治舞台核心的王安石?

如果说王景范对父亲口中说到的那个“希望与绝望”并存的王安石他心目中还有些模糊的话,那么同是治水王安石在常州的遭遇在他眼中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失败所能囊括了——常州治水最初步的工程是要开挖十四条古河道,而王安石是一次性全面开工,动用的役夫估计至少要达到七八万之多。就算地方官吏偷工减料以老弱病残充之,那也是一个极为可观的数字。至少是治理汝水工程人数的四倍,这么大一个工程无功而返所造成的危害。那简单的“劳民伤财”在官员眼中不过是一个描述性词语,而在老百姓身上那可就“天降横祸”也不为过!

王安石治水的失败所引发的后果到底有多严重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也许正懊恼地方官吏像糊弄一个傻瓜一样上下其手便将他给耍了。而王景范身为地方官却极为重视百姓的生活,在蔡州除了治水之外便开始着手分析朝廷各项法令在州县一级的执行情况,况且蔡州的吏员对他都怕得要死,他若想刨根问底谁还敢藏着掖着?不过好在王景范没有秋后算账的打算,询问底层的吏员无非是想要知道一些朝中法令到了百姓头上之后会有什么反应,这也使得他对底层吏员和官员的一些手法有了更深刻的了解,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若非常州是两浙路这等富庶州,经过这一次治水恐怕非要闹出一些事端不可。最为讽刺的便是地方官吏以老弱病残充当治水役夫在某种程度上还降低了这种危害……

一个常州治水都成了这个样子,而且还是在一个本地治水能手的帮助下,王安石只需要搞定组织工作一切便可坐收政绩,然而令人失望的是王安石用了四个月的时间拼命干的是让朝廷通过常州治水的建议!两浙路转运使魏瓘也并非是和王安石对着干,而是听闻在收了本地豪族的贿赂之后才对王安石进行掣肘的——十四条古河道现在早就被侵占成农田了,你重开河道就是等于要了本地豪族的命。这种事情若是放在王景范的身上,他会毫不犹豫的强力先铲掉几个本地豪族杀鸡儆猴——蔡州治水涉及豪族侵占农田很少,官吏执行力度才是治水第一要务,而常州这里是豪族和王安石只能留一个。那结果不言而喻了当然是先铲平豪族。

虽然都是事后诸葛亮,不过王景范却依旧十分仔细的分析了王安石治水失败的原因,甚至将几个吏员集中到一起让他们来讨论,面对这样强横的上司。这些吏员也真是够命苦,难怪王景范一被调离蔡州从上到下都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在欧阳修这里王景范却没有往深里说,即便是说了欧阳修也未必会赞同自己——一个以文学进身的官员与一个以事功进身的官员有着巨大的差别。两者如同鸡同鸭讲没有意义。

“学生已经在面圣之时向陛下建言,若是可以的话先用小笔资金投入在一州、一府的范围内进行淤灌。以此形成循环滚动投入。这样虽不及一次性大笔资金投入治理的彻底,但也胜过全无动静。两三年之后这笔当初朝廷投入的治水款子会增大到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那时便可以进行对一条流经数州的大河进行彻底治理……”王景范说道。

欧阳修听后颇有些别样意味的看了王景范一眼,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问道:“听闻见复不愿意入馆阁为官,想要去地方为官,然见复并非是受困于家世……”

王景范笑着答道:“此事老师是听学生岳丈所言吧?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学生与那王介甫的想法多少有些相似,都是希望自己所学用于治民。高门权贵云集,中官势族盘根错节,京师为官想要做些事情在他们的相互掣肘之下,还有什么作为可言?前年冬天学生初见包大人之时,包大人清除中官势族侵占河道的亭台水榭,其所受非议不下老师您三拒圣旨严办梁举直一案。以老师和包大人之资历官位办事尚且如此艰难,学生区区一馆职表面光鲜却是人微言轻,到时恐怕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尚不如在地方为官为民做些实事来得实在……”

欧阳修笑着说道:“若是老夫如见复一般年纪又该有多好,无奈年迈体衰,这几日又受了风寒加之眼疾日益严重,连这《唐书》某家都已经顾不上了,只是上书请辞亦不可得……”

“老师声望日隆朝中又有几人能相提并论?若骤然放老师外任定会招来非议,与皇帝和朝廷都是不利的,不若老师将请辞写得委婉一些,外任朝廷是不可放的,可以在这京师寻一清闲职位过渡一番,一边可以静养另外亦可等待时日再向朝中上书谋求外任……”

旁边的欧阳发笑着对父亲欧阳修说道:“父亲,见复此法大可一试,朝廷和陛下是不可能放父亲外任,何不退而求其次寻一清闲职位呢?”

欧阳修闭上眼睛沉默一会笑着说道:“某家倒是可以试试……”(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七章 圣眷正隆

第六十七章

圣眷正隆

欧阳修厌倦官场之说王景范早就有所耳闻,不过没有想到在面对面的接触后,欧阳修想要隐退的想法是如此强烈,这是他先前所未曾预料的。权知开封府这个职位对于一个大宋官员而言是仕途上一个极为重要的分水岭,达者愈发显达,败者则很难步入两相三参。不过欧阳修现在的声望已经足以让皇帝任命他参政知事的位子,而开封府估计也就是一个过渡而已,这本是皇帝对欧阳修的更为看重的信号,现在却因为欧阳修自己有感身体不济而力辞的主因。

原本王景范拜见欧阳修一半是出于礼节,另外一半则是出于书院的需要,不过这些只是幌子而已,他希望能够借助欧阳修对皇帝的影响力谋求外任的机会。王景范肯定欧阳修明白自己的意思,只是不知为什么被他岔了过去,他也只好知趣的未在这个问题上再过纠缠,就算新的任命下来他身上的任何一个官职品流都不会超过四品,没有过四品这个坎就不会真正引起朝廷大佬的关注,自己的年龄有些特殊,估计欧阳修也想要将自己弄到馆阁之中雪藏起来,等过上几年放出来就不会这么引人注目了。

既然无法达到自己的目的,王景范也便知难而退:“老师,学生此次拜访老师还有一事相求。”

“呵呵,若是某家能够做到必不会拒绝见复……”欧阳修似乎心情大好的说道。

“再过三个月便是春闱大比,大宋学子都云集京师,然京师物价腾贵与寒门子弟不堪承受。老师也知道学生筹建的白沙书院供来京赴考学子寄宿。不过里面寄宿的人多了,一些日常生活物资也供给不上。除此之外这些考生也要在临考之前多做些准备。只是白沙书院名师甚少,也曾向太学和国子监延请名师。却是杯水车薪,老师乃大宋文宗泰斗,学生此次登门是来向老师求援的,希望老师能够出面联系一些名师前往白沙书院讲学。开封府调集的生活物资书院会按照市价购买,而延请名师书院也会有相应的薪俸奉上……”

如果书中欧阳修小传记载无错,欧阳修应该还是这次春闱的主考官,这一科科举考试虽不及王景范丁酉科所录取的人才荟萃,但其中亦是发生了不少令人称道的事情。不过这些王景范并不在意,他所在意的便是能不能在欧阳修被任命为权知贡举之前。利用这一消息占取先机——在延请名师的方面因为有包拯的大力牵线加上白沙书院强大的财力,太学和国子监的名宿与白沙书院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在白沙书院常驻的名儒虽然没有多少,但每隔两三天都会有数个名师到白沙书院来讲学,甚至一些诸如胡瑷等名宿的讲学会引来太学和国子监的学生追随到白沙书院来听讲。

京师开封人文荟萃,大宋的名儒除了少部分在各地的书院中讲学之外,绝大多数的名儒都在京师。欧阳修虽然为文坛泰斗一级的人物,但开封就这么一亩三分地,欧阳修能够请到的名儒绝对不会比包拯多多少。王景范所看重的是欧阳修本人,他希望能够说动欧阳修前往白沙书院讲学。当然开封府的事务纷杂繁重,而欧阳修自己的身体又不是很好,长期讲学肯定是不行的。对此王景范也不敢奢望欧阳修这尊大佛能够常驻白沙书院,不过只需要他来书院简单的讲一堂课那便是成功了。

毫无疑问欧阳修是当今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只是两汉文风虽是在唐朝之时便有韩愈、柳宗元等人在积极倡导,但一直并未占据明显的上风。欧阳修的小传中对其评价最高的莫过于运用朝廷科举的力量推动古文运动,丁酉科科举王景范自己已经见识到了这番威力。虽然欧阳修本人受到了黜落举子的围攻,却于名望毫无损伤。但应考举子谁也不敢忽视古文文体的重要了。可以想象再过段时日欧阳修被皇帝任命为权知贡举,那参加下届春闱的考生就算心存怨念也不敢那自己的前途去赌欧阳修的铁腕。

此时谁是下届贡举的总考官尚无定论。学子当中也是众说纷纭,蔡恕在拜访他时也是对此非常关心。王景范不可能直接告诉蔡恕欧阳修就是下届主考官,但亲自将欧阳修请到书院不管他讲些什么,至少这个姿态已经做足,书院中的考生若是还没有领悟那也就不用怪他了。

如同王景范请求包拯一般,欧阳修毫不犹豫的笑着说道:“这没有什么问题!白沙书院供赴考学子寄宿这本身就是一件善举,这本是开封府的职责只是限于能力有限,白沙书院既然有求某家自当从旁协助……”

王景范笑着说道:“若是老师能去书院讲学,那是最好不过,只是开封府事务繁杂,学生不敢奢求,只望老师能够百忙之中去见见这些学子,学生亦是心满意足……”

欧阳修沉思片刻说道:“这有何难?某家应下了,三天之后某家自当前往白沙书院……”

旁边的欧阳发有些担忧的说道:“父亲身体欠佳,还需慎行。”

“春闱大比乃是大宋选材,书院里寄宿的学子都是大宋未来的栋梁,某家身体欠佳尚未到不能出门的地步,去见见这些学子亦是谋国之举不碍事的……”

王景范听后站起身来一辑到地说道:“学生待这些学子先谢谢老师了!”

随后王景范与欧阳修父子闲谈一阵之后便就告辞了,虽然想要借助欧阳修的力量将自己从馆阁之中脱离出来的打算落空,不过能够请到欧阳修去白沙书院讲学一次亦是达到了此行的目的。想来王景范留在馆阁于仕途并非是坏事,而且白沙书院这个根本他是带不走的,只有在京师的时候才会关照一二。馆阁任职期间也好多筹划一下书院建设,这于未来投子布局有益。

随后的几天当中。王景范除了宴请过给自己发帖的那些馆职官员之外,还马不停蹄的拜访了富弼、韩琦、张方平、包拯等朝廷重臣。他的官职虽低但却是丁酉科的状元回京召对,到这些朝廷重臣的家中拜访并未遭到拒绝,相反还得到了热情的接待。

其实从王景范在地方任职仅仅一年半便被召回京师皇帝亲自诏试开始,朝中权贵们便已经再度开始重视起他来。诏试之时王景范的出色表现更让朝中重臣为之侧目,当然前往各位重臣家中拜访也少不得一些考校,因为个人的侧重点不同,如富弼偏重于实务,对于王景范在蔡州治水和其主张在北方大范围开展淤灌增加良田数目缓解河道淤塞非常感兴趣;而韩琦多少有些注重学问;三司使张方平则对王景范淤灌的运作感兴趣;包拯则偏重于吏治方面。

面对这些朝廷重臣,王景范对他们的问题都做了一一的回答。不敢说让所有人都满意,但至少在众人心中打上一个高分还是没有问题的。王景范年少成名虽是占了极大的便宜,年龄既是他的优点又是缺点之所在,正因为年轻行事不会让人信任,而王景范却是在蔡州拿出了真金白银的政绩,这才获得朝中大佬们的一致好评。

当然王景范的名声算是起来了,不过也就到此为止,因为日后的馆阁之中不会有太多的地方可供他发挥,更多的是务虚——直史馆在太平兴国之前还与史馆修撰、判史馆事分撰日历。直到今天已经不参与修纂事,真的变成养士之所。不过馆职最大的好处便是有很多机会见到皇帝,就是校理这样的准馆职也是有很多机会,不过见到皇帝的机会多半是游猎、宴会之类。这个时候也最能发挥馆职官员的长处——馆职官员多半都是以文学进身,诗词歌赋之类无不信手拈来,若是深和圣意这一朝发达也是应有之意。

十一月王景范的任命得到中书的签发。最终任命为迁著作佐郎、直史馆,翰林侍读。王景范没有想到除了状元应该有的著作佐郎之外。直史馆向上升迁一格当时也是皇帝赐官时便知道的,但是翰林侍读却是一个意外之喜——馆职官清贵。能够被视为升迁的终南捷径不过是因为能够经常见到皇帝,而翰林侍读却是更进一步,这是经筵官,是专门为皇帝讲读经史。

诸如说书所、迩英阁、延义阁、资善堂等都是讲经之所,给皇帝讲解经史那见到皇帝的机会就不言而喻了,而一个高明的经筵官甚至能够根据朝廷的时政和皇帝听讲的文史内容相互结合进行委婉的劝谏,这样的劝谏若能得皇帝看重一次,那便是显达之始,若是能够和宰相意思,那就是要飞黄腾达了。欧阳修刚刚辞去的翰林侍读学士一职是正牌的皇帝老师,也同属经筵官的范畴,不过缺了“学士”二字自然是天差地别——翰林侍读正经的作用就是给皇帝念书的,能不能如同翰林侍读学士那样专职为皇帝讲解经义完全看皇帝的心情,不过大多数的时候备皇帝顾问经史与侍读学士并无什么明显的差别。

翰林侍读和翰林侍读学士这样的经筵官并没有明确的官品,都是依自己的本官而定,这也是升迁的关键所在——若是王景范能够再上一格成为翰林侍读学士,那将会是另外一番天地,翰林侍读学士虽是官品看任职的本官而定,但是其班位甚高,仅次于正三品的翰林学士,两者的职能和品位虽然有很大的不同,但都是皇帝眼前的红人最为重要的便是两者对皇帝施加影响的效果都差不多。

这样的任命几乎让前几天赴宴的年轻馆阁官员都眼红了,他们大多数都是校理、校勘之类的准馆职,有时皇帝的宴会规格比较高他们连入门的机会都没有,想要在皇帝面前显示自己才能的机会都是极为珍贵。王景范从蔡州回到京师之后授直史馆已经是多年都未曾有过的事情了,更授翰林侍读这样位置显要的经筵官,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见复。看来你想躲都是躲不过去了!”韩缜笑着说道。韩缜的话显然没有什么恶意,对于这道任命也是出乎他的预料之外。状元诏试之后虽说都是皇帝任命,但是类似这种破格提拔是极少发生的。

即便翰林侍读没有官品。担任者只是以本官官品充之,这更多的是皇帝的信任和一种荣耀。不过这种提拔可比当年刘太后看重宋庠破格提拔为太子中允还要显眼一些,当初宋庠点中状元之时所授不过是大理评事,回京之后诏试被授予太子中允,几乎就是直接跨过一个台阶,只是那时还是刘太后执政的特殊年代,而宋祁本官虽跨上一个大台阶,但却远不如翰林侍读来的实惠。

王景范微微苦笑一声:“这实在是让小婿意外的很,真是打算将小婿架在火上烤啊!”

韩缜知道王景范在担心什么。事实上王景范在拜访朝中重臣之时,韩琦和包拯多少都露出一丝想要让王景范劝谏皇帝的意思——当前劝谏皇帝还能有什么,无非是早立皇太子。王景范怕的便是这个他去捅马蜂窝,这是一个“三难”选择,劝谏皇帝自然是首先得罪皇帝,不劝谏则是得罪朝中重臣,背后更隐藏这回得罪未来皇帝的风险。

自古以来身为臣子最大的功劳不是开疆辟土,而是以策立之功为首,看看韩琦小传上那耀眼的“相三朝。立两帝”,正是因为有如此显赫的经历,后面那“当政十年”也就不在话下了。可是这策立之功可不是谁人都可以去做的,王景范可是非常清楚满朝上下的大小官员从嘉佑元年一直忙活到了嘉佑六年才搞定这件事。现在已经快要到嘉佑四年了,剩下的这两年让他如何混得过去?若是寻常一馆职浑水摸鱼也就罢了,倒霉的是这翰林侍读是绝对躲不过去的。重臣会逼自己表态,而皇帝情急之下也会垂询一二。一旦埋下祸患后果自然将会十分严重。

韩缜宽慰的说道:“见复也不必太过担忧,自从陛下病后这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韩相有言‘皇嗣者,天下安危之所系。自昔祸乱之起,皆由策不早定’,老夫对此深以为然,难不成见复还别有心思……”

岳丈韩缜已经升为殿中侍御史,自然是立嗣的急先锋,这种事情若是他们不冲在前面,自己就是失职。王景范看着对面的韩缜,心中不禁苦笑道:“您老人家是御史,向上建言是本分,就算说错了不合圣意皇帝也会理解,毕竟风向就是如此,大不了将你安排出京赴任外职。自己可不是御史,若是将皇帝惹毛了,那至少在皇帝生前自己也只有一年一年熬资历了,这可真是一件熬人的活……”

“不是小婿过分担忧此事,而是立嗣之事根本不是小婿这样根基浅薄之人所能够参与的。在小婿看来现下这立嗣与不立已实无差别,宗室中还有谁能够比秦州防御使赵宗实更适合?陛下最近这几年连生了两个公主,无非是盼望着自己的子嗣能够继承大统,既然有一个陛下和大臣都很满意的宗室子弟,那剩下来的便是等待……”

“等待什么?”

“等待陛下能够生个皇子,或是……”王景范没有往下说,但韩缜已经明白。

若是皇帝无子继承皇位,那若说宗室弟子当中谁离皇位最近那莫过于秦州防御使赵宗实了。身为宗室子弟,自太祖太宗皇帝立下的规矩是不可掌兵权,甚至连步入仕途都是一条高压线,至于“秦州防御使”不过是一个空职而已。赵宗实本事太宗曾孙,濮王赵允让之子,今年二十六岁,在他四岁的时候便被皇上养在宫中,当时皇帝尚未生子而与允让关系最为密切便将允让的儿子接到宫中抚养以便冲喜,待到宝元二年豫王生下才回归濮邸。时至今日虽然群臣嘴上不说,但臣子和皇帝心中都清楚,所谓请立嗣立得便就是这个赵宗实。

王景范对立嗣一事早就顾忌非常,在他眼中这件事纯粹就是一个闹剧——皇帝生了儿子自然是先立,若是不生儿子那立嗣的主角便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难道皇帝还要找一个与自己关系比较远的亲王之子来继承皇位不成?虽然是太宗皇帝的血脉,但从大臣到皇帝都不愿意再出现兄终弟及的事情,不说当今皇帝高寿兄弟已经没几个,就算有年龄太大加上朝廷上下的抗拒也成不了事——除了太宗皇帝之外,自真宗时代起宗室就已经远离了权利的中心。

就眼下这个局面宗室若想在继承人没有明确的情况下登上皇位必须要得到朝廷重臣的支持,不过此时朝中所有的大臣连带枢密院也算上,满打满算没有一个真正能够带兵打仗的人出来,就算出现最坏的局面不过是一帮重臣互相打嘴仗而已,绝对不会出现什么兵祸。不过此时王景范也颇为佩服那些朝中重臣,当年居然这么有远见先将枢密使狄青敢走,算一算若是真的出现意外情况,那唯一能够以军事实力左右皇位继承的也只有狄青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大臣们出于谨慎先将这个最大的隐患排除,剩下来的就算再怎么闹也不会有内战出现。(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八章 直指本心

第六十八章

直指本心

“朝中重臣连等待的耐心都没有,那只能是另有他图……”王景范冷冷的笑道。

韩缜皱了皱眉头问道:“朝中大臣如此劝谏还能有什么企图?若是一两个那自然是难免,如包拯一般连子嗣都没有的老臣若还说有别的企图,那就太过荒谬了……”

王景范摆摆手说道:“水至清则无鱼,岳丈大人莫要以为所有人都如同包大人一般,中间夹着这么一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败类亦是正常,从古到今那个时期朝中臣子是如此齐心的,若是朝臣都是如此齐心那本身就是问题……其实以小婿所能够想到的也不算什么企图,而更多是一些大臣的远见,不想过去的事情再重演一遍罢了……”

韩缜听后点点头,在他看来当今皇帝生下皇子继位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皇帝想要自己的骨血继承皇位这是人之常情谁都可以理解。奈何皇帝系朝廷社稷安危于一身,若是像前年那样突然病倒没有留下继承人,那朝廷必然会出现混乱,小则朝臣之间相互对立,大则会引动北方契丹和西北党项趁火打劫。王景范看得出来现在劝谏的群臣中大多数都如韩缜这般想法,正因为这种内忧外患是出于现实的考虑,所以他们才会不达目的不罢休,纵然是冒着被贬官的危险也要上书早立皇嗣。

相比之下王景范已经知道这场朝臣和皇帝之间的争论结果,更知道未来的皇帝是谁,是以才不会像韩缜、包拯这样急切。更不愿意为这样一个已知的结果去拿自己的仕途前程去冒险——若是此时为了这么一个问题就要铤而走险,那未来面对更加激烈的熙宁党争。他又该如何去做?

“当今皇帝继位之时不过才十三岁,天圣、明道十年之间都是庄献明肃皇太后主持朝政。又有奸邪劝进之举。天圣、明道据此尚不过三十年,朝中有很多大臣对此不但心中清楚当年事故,有的更是从那时经历过来,心中尚存畏惧而至今引以为戒……”王景范继续说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够透彻了,其实当今朝中重臣在有的选择的情况下,心中可未必希望皇帝自己生下一个皇子来继承皇位——皇帝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就算生下皇子也绝对不可能待其成年,皇帝自己十三岁继位称帝尚有十年刘太后垂帘听政的时间,朝中重臣不敢想象若是此时皇帝诞下皇子继位。那现在的曹皇后究竟要垂帘听政多长时间?!

太后垂帘听政对于士大夫出身的朝廷重臣而言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尽管当初和现在没有人会说当年的刘太后什么坏话,甚至评价其“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正如人心隔肚皮,嘴上说的并不代表心中想的,将刘太后与吕雉和武则天放在一起比拟,这本身就颇有深意,他们对于刘太后的评价也只有他们心中自己清楚了,不过有一条倒是真的——任谁也不希望再出来一个刘太后那样的摄政太后。

历史上出现摄政皇太后已非是第一个。几乎每一个这样的皇太后对于当时的王朝而言破坏性都是极大的,即便是成功突破男女界限称帝的武则天也不免给大唐王朝带来了极大的麻烦。刘太后算是这些摄政太后中的一个异数,她对朝政也是干扰极大,不过尚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尤其是对待当今皇帝的生母问题上,因听取了宰相吕简夷的建议更使得刘氏一门躲过了灭门之祸。

刘太后比那些前朝摄政太后表现要强得多,但朝中重臣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摄政太后本人身上。万一下一个摄政太后是个吕后那样的角色,那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更糟糕的若是出一个武则天。那这些士大夫可就要掂量一番自己在史书上的位置了。更可怕的是当今皇后曹皇后可不是家世背景简单的刘太后所能相比的,身为太祖开国大将曹彬的后人。所拥有的家族荣耀和人脉可比刘太后辉煌的多,谁能保证曹皇后所受的良好的家庭教育会不会成为未来野心的动力源泉?

朝中重臣不敢肯定未来曹皇后成为摄政太后能否贤良淑德,让士大夫继续逍遥下去,但是他们可以肯定的是若皇帝诞下幼子又不幸早早的龙御归天,那未来的摄政太后垂帘听政的时间将会轻松的打破刘太后的十年记录。朝中臣子前赴后继的上书劝谏皇帝及早立嗣,自然是希望先将皇位继承人明确下来——二十多岁的新皇帝用不着垂帘听政,而一个婴儿会让曹皇后垂帘听政近二十年,大宋立国除了早期时候有过特殊情况除外,还没有一个宰相能够连续执政超过十年不中断的,就算是五年一任也是凤毛麟角,二十年的时间至少需要四五个宰相前赴后继的去制衡摄政太后,中间只要有一个出了问题那后果都会很严重,而二十年的漫长时间里足以塑造一个武则天!

尽管做臣子的嘴上不说,但是心中都有一些默契——最好皇帝还是别在生下一个幼子,到时候皇帝突然龙御归天,那留给他们的将会是一个非常棘手的局面。更为糟糕的是若这个皇帝是曹太后的孩子还好说,若不是曹后所出,那未来变天的风险将会陡然增加——当今皇帝虽非刘太后所出,但却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刘太后所亲手带大与母子无异,曹后和皇帝本就在温成皇后的事情上心存隔阂,她还能如刘太后一般么?

就算韩缜是一个比较正统的读书人,但是王景范将话说得这么透,心中三番五次的权衡思量之下,方知自己过得实在是有些糊涂,别人奋力劝谏那是心中早就如同自己女婿一般前后权衡利弊之后才做出的决定。也难怪范镇那个倔老头会付出如此代价也要不断上书立嗣,所争的不是策立之功。而是谋国之举,当然也有一些人掺杂其中企图浑水摸鱼。毕竟策立之功为诸功之首这样做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王景范看见眉头紧皱的韩缜,笑着说道:“臣子们的心思陛下未必不知。就算知道也是装作不知道,不过小婿卷入这等事情当中实在是无妄之灾……就算能够看透又当如何?在这中间实在是着实为难的很……”

韩缜长舒一口气说道:“陛下委于重任,若是这般容易,陛下也就未必会提拔见复为翰林侍读了。”

“翰林侍读虽是以本官充任不计品位,不过也却省了几年功夫,小婿就在这京师熬上一年,到时就效仿王介甫去地方为官……”王景范随口说道。

翰林侍读虽不会提高王景范的官品,但若是放外任一州知州应该不算难,而若是从地方的通判熬成知州至少需要两任。而且政绩极为突出且受到知州的竭力推荐——知州与通判本是冤家路窄,能够通过这条路直升知州的通判十不存一。就算王景范还在蔡州按部就班也未必能够在两任之内升任知州,最根本的变数便在于孙瑜身体如此糟糕肯定不可能在蔡州做满六年。

虽然不愿意得罪皇帝和朝廷重臣,不过此时再多想亦是无益,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朝臣和皇帝的“夹生饭”——即便在他眼中这是一出闹剧,不过他已经身不由己的要在这出闹剧中出演一个角色,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显然演好这出戏对王景范的未来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不过对于他最大的优势还是在于他年轻,就算失误了也可以通过时间来抹平。加上有韩氏家族从中缓和,一切终究会过去,当然能够不发生意外是最好不过了,只是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韩缜叹了口气说道:“见复。仕途险恶,既然你已经是官场中人,日后定当小心谨慎。为父虽是披了身官袍却不适合做官……”

“岳丈大人大可不必如此,相比历朝历代在大宋朝当官已是最为惬意的事情。小婿年纪尚轻却也知道为官之道不过存乎一心。心中有百姓则官身正,行事自然稳妥。即便有一天脱下这身官袍也不会愧对百姓供养自己的官俸,岳丈大人自可存于本心不必在乎是是非非,日后自有后人公允而论……”王景范安慰道。

大宋崇文抑武,又将科举考试完善以供取士,朝中高级官员只有少数几个才会通过诸如恩萌等途径入仕,能够在大宋官场上占有一席之地的首先是个读书人,就算没有出身的官员亦是如此。只是并非所有的读书人都可以做好官,甚至这个比例恐怕还要更低一些,像岳父韩缜这样有淳淳君子风度的读书人在官场上数量不算少,他们有着以天下为己任立场坚定,诸如三次抗旨的欧阳修和竭尽全力抵制外戚得势的包拯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过王景范知道眼下当今皇帝虽然治国只能算是个二把刀,但在用人这方面却是让人极为称道,加之他的宽容能够忍下臣子的一些激烈之举,使得其执政时期是士大夫最为惬意的时代。韩缜和欧阳修这样典型的文人官员若是生活在十年之后的熙宁党争时期,怕是想要独善其身也不得所愿。

“看来自己实在是有些软弱啊!”

王景范回过头来想到自己在蔡州之时便开始极力抗拒此时入京担任馆职,若是正常来论等他三年蔡州通判任期一满再回京师入馆阁,差不多也就是到了这场立嗣拉锯战的末尾了,那时平平稳稳的渡过。若是那样当然不会有现在的翰林侍读这样的显要的职位给自己,这也正应证了“富贵险中求”。

王景范最为气恼的便是自己在面对这场闹剧的时候内心的犹豫,老想着如何避开这个是非圈——京师开封乃是大宋帝国的心脏,集中了超过帝国一半的官员,有几世名流显宦辈出的中官势族,也有郁郁不得志想要排队挨个实职的官员,更有清贵馆职却囊中羞涩的穷京官……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在京师这个大森林中不说有立嗣这样的是非圈,就算是平时也会无风平地起他三尺浪。自己惧怕这种官场是非扯皮,本身就没有一个入仕官员应有的态度——不想冒风险还什么好处都归自己。若是这样的话那官儿也太好当了!

“若是连这番是非都要感到畏惧,那熙宁党争自己该怎么办?!”王景范在心中责问自己。

一直以来王景范心中都是有一股子自命不凡的傲气。喜欢站在高处来看着大宋帝国发生的是是非非,哪怕被自己评点的对象是文彦博、贾昌朝那样的政坛老手,甚至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哪怕自己并没有通过科举考试步入仕途……想起昔日大有评点江山架势的自己却畏惧政治斗争,不敢在政治是非圈中为自己争取更好的机会,王景范心中涌起了一阵羞愧。

“夫君在想什么?”回到家后韩慕雪见王景范并未如同往常一般出去应酬,也未进书房,只是在中厅面对一副残局半天不落子,一看便知心不在棋局上。更多的是想别的事情。今天王景范去了中书省领取自己的任命之后便来韩府与父亲相谈良久,两人一同回家之时韩慕雪便隐约的觉着王景范似乎又心事,想到临回家之时父亲脸上那一抹意兴阑珊的表情,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只是心中忍着没有询问,现在看王景范的神态她心中已经肯定绝对有什么事情自己不知道。

王景范想通了一直困扰自己的心结,见夫人一脸忧色的看着自己,心中便以知晓夫人在担心什么:“夫人莫要忧心,这段时日为夫只是心中有所滞涩。行止有些进退失据。今日虽是有翰林侍读任命之喜,在与岳父大人商议之时却又过分担忧未来处境,适才才想到为夫吃得便是这一口官饭,前面就算在困难十分为夫也是不能皱眉头的。大不了脱了这身官袍为夫照样能够养得起夫人……”

“父亲一直曾说夫君是个非常有悟性的人,能够想通最好,即便不做这官了。妾身也不希望夫君心中苦闷……”韩慕雪温婉的说道。

王景范两指夹住一粒棋子轻敲桌面笑着说道:“让夫人担心了,不过真正让为夫想通看透的还是父亲生前一句话。‘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官场险恶,仕途难行,若是没有这份心思那就实在太过无趣了,只要为夫心中谨记一心为民便已足够,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想多了自然是庸人自扰……”

对于王景范的过去韩慕雪所知甚少,尤其是已经早早过世的公公几乎更是一无所知。不过她却知道跟随在王景范身边的俞樾、于文传和护送自己去蔡州的宋端都是公公一手培养的,今年俞樾和于文传都已经顺利通过渭州发解试,明年要参加春闱大比,可想而知其人多有三分神秘色彩。不过王景范很少对她谈论已经过世的公公,最多也只是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才能感受一二——对于王景范的家族韩家早就已经打听个底掉,不过韩家的重要成员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个普普通通的富户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多的财产,更不要说从来都不是书香世家却培养出一个状元来。

在想通自己面临的困惑之后,王景范心中也多少有些豪情万丈的感觉。先前父亲的教导和手中掌握的那本《全宋词》让他感到一切尽在手中,其实他不过只是知道了一些结果而已,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居高临下的俯视这个时代所有的人,至少这次经历告诉他自己还需要磨练——如王安石那般勇者无畏;如欧阳修那样坚定执着……圆滑并不是自己畏惧困境不敢回避困境的借口,而只是一种手段,相对而言体现在这些今后要名传千古的人物身上的性格才是立身处世的根本。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书房中王景范放下手中醮满墨汁的毛笔,四尺卷轴上留下这二十五个玉润珠圆的大字,这是取自《大学》中的一段,也是自打他读书之后父亲教导他最多的一则章句。经过这一番自省之后,他想到了父亲时常教导他的这句话,便将此写成横幅打算装裱起来挂在自己的书房中,时刻警醒自己——从他自渭州来到京师之后直到现在,一路走来几乎顺畅的让他难以置信,这中间自然是早有算计,但这种顺畅的感觉也让他心生傲慢之气,而官场经验不足让他视一些纷争如畏途,若是长此以往下去,王景范明白自己是走不了多远的。

将写好的字幅收拢好后,王景范将一叠稿纸摆好换了一支毛笔醮满墨汁,只是略微沉思一番便开始在稿纸上工整的书写“论选皇嗣疏”五个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十九章 崇文仕途

第六十九章

崇文仕途

史馆是三馆秘阁之一,而三馆秘阁因为当初设立在长庆门北又被称为西馆,不过那是太平兴国年间之前的事情了,那时还没有秘阁加入其中,而三馆也是承袭唐时五代,只不过大宋将先前的弘文馆换成了昭文馆。太平兴国三年重新建三馆统称崇文院,后来端拱元年又建秘阁于崇文院内与三馆并列,这时三馆秘阁才算是齐备,尽管后来又有迁三馆于左掖门外设崇文外院,秘阁自成崇文内院,不过很快两家又在一口锅里捞食。

三馆秘阁虽同属崇文院内,但也是要分出高下的,三馆秘阁高下次序按照昭文馆、史馆、集贤院和秘阁来分.最上一层自然是三馆各自的大学士,直接对应的是三位宰相,只不过史馆对应的监修国史的“史馆相”通常都是“昭文相”兼任——大宋立国以来在官职上的设置复杂无比,不过在宰相的设置上非常微妙,一般都维持在“两相三参”的格局,偶尔也会出现“三相两参”。

虽是如此,不过毫无疑问在史馆相为昭文相所兼任的时候,那昭文相毫无疑问的是首相,集贤相则是次相,至于参知政事明里是副相,实际上却是副相的副相——太宗时代以政事堂统领三省,以枢密院执掌军务的格局确定之后,三馆大学士加同平章事则为宰相,而国策一直都是崇文抑武枢密使虽执掌军国但无法和三馆大学士相提并论,这政事堂又加参知政事为副相,可事实上在政事堂这潭不知深浅的水中。参知政事的日子可不如它的外表那么光鲜。

正因为参知政事在政事堂中的地位比较尴尬,才会使得当年的庆历新政很快夭折——当年庆历新政的那些人最高的待遇也不过是参知政事。想让他们盖过宰相主导朝局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正是因为如此,王景范在步入崇文院之时。首先想到的便是将来一定要问鼎这个超级院落最强的那两个位子——昭文馆大学士和集贤殿大学士,只有这两个位子才会最大限度的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才不会如范仲淹那般壮志未酬。不过他内心也在警醒自己,跨过这个门槛以后自己要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局面,至于眼前的崇文院的主人则是高高在上的富弼,就算有朝一日他坐上了富弼的位置也要避免自己走向另外一个极端——王安石……

“不到开封不知人多,不至崇文院不知书多”。馆阁作为石渠天禄,典藏之丰无愧图书之府,按照王景范的父亲所言。馆阁便是皇家图书馆——王景范自然知道父亲的来历,只是藏书莫说官府,就算是个人也是常见,如父亲所言后世有专门收集图书供任何符合条件的人或是免费或是付出一定的费用便可随意借阅,这样的地方还真没有,至少王景范自己没有碰到过。不过这并不妨碍王景范自己建一所图书馆,在白沙书院中便有书楼四座,除了其中的三座是专门供书院内部师生免费借阅之外,还有一座是专门供外来学子借阅图书所在。按照所借图书的规格缴纳押金之后便可免费借阅。

“次道兄,三馆秘阁藏书浩如烟海,不知白首之时能得几分?”王景范与以三十多岁身穿绯色官服的中年人漫步在廊道之间。在至崇文院之后,由集贤校理宋敏求带着王景范四处走动。参观一下这个被天下读书人所魂牵梦绕的圣地。

“次道”是宋敏求的表字,赵州人,他的祖父宋皋、父亲宋绶都曾是太宗、真宗朝的名人。尤其是宋绶官至兵部尚书、参知政事。宋敏求本签书集庆军节度判官,不过在庆历三年之时以祖母郑国太夫人高龄尽孝为由请解职留待京师。后来以光禄寺丞充馆阁校勘,到现在才一步步升到了集贤校理的位置——十五年的时间里宋敏求不过是升了五个台阶。而距离王景范的直史馆尚有集贤院和秘阁两道直馆台阶。

宋敏求正好年长王景范二十岁,当只是后者年不及二十便已位列直馆,两者差距之大确实是让人有些瞠目结舌。不过宋敏求与王景范有很大的不同,他是一个专注学问的人,王景范与他言谈几句便已经摸清了对方的秉性,虽然对方官位并不高,但治学严谨他早就有所耳闻——庆历五年的时候他以校书郎的身份便与任馆阁校勘的范镇并为编修《唐书》官,眼下范镇都是知制诰了,而他则完成了一百卷的《续唐录》,王景范相信若是宋敏求有意仕途那凭借家世绝不可能升迁如此之慢,加上他学问好,那唯一的解释便是旁边这位颇有儒雅之风的宋敏求是一个不折不扣专心治学的学者。

当然宋敏求的仕宦生涯多半也体现了状元的优越性,虽然王景范是被人暗算才不过任职一年多一些通判便被召回京,但也算是赶上了好时候——从韩绛那里他已经得知朝廷正因为新的科考诏令会使得科举次数增多使得成绩优异者人数倍增的情况,而讨论如何限制的问题,已经责成中书门下拿出一个裁减的章程。虽然现在中书门下的这个章程还没有最后的定论,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科举考试出来的进士,还是制举高等,对于这些人的擢升、任用和赐予恩典都要下降不少已经成为定局。

就现在已经定下来的结论来看,进士第一和制举第三等不可能被授予将作监丞、通判一州的任命,而是降低到大理评事,签署两使幕职官事,等一任过后才会升为通判,再次任职期满才会试用为馆职。进士第一人和制举第三等都尚且如此,下面的就更不用说了,就如同王景范若是还在蔡州待着,那等待他的就是长达六年的地方官生涯。当然现在这些都还在讨论之中。言官们也是在最近这半个月才提出这个问题,而中书门下也只是根据言官定了进士第一人和制举第三等的一个任官原则。至于具体细节还有待商榷。

不过按照这个规定,王景范至少要坐满六年通判才能回京任馆职。虽是诏令未下之存在于讨论之中,但这不过是时间问题,在这上面不能不说他占了个大便宜。依照先前他的设想那将会更加糟糕,因为他回京之后搞不好就要面对比眼前更为惨烈的现实——濮议。那可是另外一种斗争,不是臣子和皇帝的分歧,而是朝廷大臣直接分裂成两半,胜者留在京师,败者流放地方。当然这种对立还远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而皇帝也不会真的为难反对者。说是流放不过是暂时调出京师而已,其烈度还是比熙宁党争差了八条街。

宋敏求笑着答道:“何人能够遍阅崇文院内所有典藏?不过是各有侧重尽心而为,只是读书不能为了求多而读,而是首先遴选适于自己的范围的书来读,后则兼广……”

王景范听后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笑着说道:“多些次道兄解惑!”

宋敏求的建议虽然比较大众化,但在崇文院中却是至理名言,因为这里的书实在是太多了,穷一生之力未必能够看完十之二三。更何况想要从中有所收获,一味求广绝对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过王景范心中却并不以为意,他到这里来只不过是一时的过渡之举,并非是要在这里成为宋敏求这样一心做学问的馆阁官员——虽然他心中已经明确自己要面对复杂局面的挑战。但却从来不想在书阁之中度过自己的仕宦生涯,尽管这里是任何一个真正读书人的圣地,但是此生他注定已经与做学问无缘。哪怕是真的有什么成果,也不过是进身之阶而已。

宋敏求早就听说丁酉科的进士第一人已经被提前召回京师。皇帝亲自在御书房诏试入馆阁。崇文院中一些准馆职年轻官员都想要结识这位年轻的状元郎,只是宋敏求对此并不在意——他是真正做学问的人。在崇文院这样的书海中正是如鱼得水,良好的家世能够支持他维持清心寡欲的生活,而不必像其他年轻馆职官员那样谋求外任。

不过王景范的年轻还是让宋敏求感到非常惊讶,而对方的学识更是让其惊异不已。这一路走来两人言谈甚欢,他们之间能够如此融洽还是话题能够谈到一起去——宋敏求官职也许不高但学问高,三言两语旁征博引,一般人还真的难以应付的过来,也只有王景范这样同是读书破万卷的同道才会与他谈得来。不过出于馆阁前辈,宋敏求还是隐约劝诫王景范,希望他能够专精一些,莫要一味的求广博。

王景范听得懂宋敏求话中的意思,不过只可惜两人的追求不同。说起来王景范还是非常羡慕宋敏求的,这样的人一生纯粹简单,他也非常向往这样的书斋生活,而且若是他也走这条路一定会比宋敏求更有潜力。宋敏求是集贤校理,而王景范是直史馆,宋敏求只是带着王景范在崇文院的范围内走了走,顺便讲解了一下崇文院内所设的三馆秘阁一些简单的规矩,两人在一同吃过午饭之后便分手了。

通过与宋敏求的交谈,王景范对于三馆秘阁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同时对于未来的工作他也算有了大致的了解。虽然三馆秘阁各有各的不同,不过大体上而言工作的内容都是颇为相近的,无非是访书求书、著作之庭、校文之所,再有便是育才储才之事了,只是这当中还是以著作和校书为主,其余的事情不可能落到他的头上的。

今日王景范到了崇文院才知晓自己会得到宰相富弼的接见,同时也是按照规矩每有外官除授馆职,三馆秘阁必然会要集体宴请一番。不过今天显然是不行了,因为政事堂那边临时有事而作罢,改为明天。对于王景范这样的初入馆阁便挂上翰林侍读头衔的新成员,旁人是不会太过为难他的,他也巴不得清闲一下——对于富弼的接见他可没有抱什么不太切合实际的想法,只是想着富弼千万不要那他当枪使,虽然他已经做好入局的准备。但如此被动的卷入局中会让他感到十分尴尬。

“先生一时两加荣命,足为学者光耀。然学士与侍读,何者为美?”于文传笑着问道。

王景范一回到家便得到家仆禀报。于文传和俞樾回来了正在中厅等候,没想到一见面于文传没有先恭喜自己反倒是先问自己翰林侍读和馆职哪个自己最满意。一入三馆秘阁虽有正准馆职之分,但上自昭文馆大学士,下至秘阁校勘统称馆职,而又有“三馆学士”或是干脆称之谓“学士”,是以于文传让王景范选择馆职和侍读哪个更好。

“寿道莫非是乾曜?而我则为贺公?”王景范笑着反问道:“学士也好,侍读也罢,岂非皆是文学高选?哪能分出高下?”

类似于馆阁这样的皇家图书馆机构,事实上从先秦时代便已经有了。从中走出的名人数不胜数,而馆阁作为典籍之西昆,育才之蓬山,使得馆职为人所重,只是前者历代皆有,而育才则是实打实的从大宋才发扬光大的。不过即便如此这并不妨碍前人对馆职的独钟其情。于文传的问题其实是脱胎于唐时故事,贺知章自太常少卿迁礼部侍郎,兼集贤学士,当时乾曜和张说秉政。乾曜便问过侍郎与学士之间哪个更美,贺知章的回答自然是学士第一,侍郎第二,这也足以反映出唐人对三馆学士的认同。唐时尚且如此。到了大宋更是登峰造极,只是贺知章的集贤学士乃是真学士,王景范的直史馆虽也称“学士”。但哪个更货真价实一眼便知。

王景范自然是知道这则典故的,以乾曜比于文传。而自比贺知章,这哪里让于文传受得了?当下于文传一辑到地笑着说道:“老师莫要怪罪学生!”

“三馆秘阁。地望清切,非名流不得处。昔年范景仁为馆阁校勘当迁校理,宰相庞籍就曾有言:‘范镇有异才,恬于进取。’乃除直秘阁。”王景范笑着走上前去将于文传扶起说道:“各人有各人的道,我之道非在馆阁,不过是一个经历而已,一入馆阁遂成名流,非名流不足以问鼎仕宦坦途,奈何我也只得走上一遭……”

于文传在那里装模作样实则是恭喜王景范获得这个职位,而俞樾就显得有些木讷,只是躬身拜道:“恭贺老师!”

王景范双手扶住俞樾手臂笑着说道:“不用这么多礼,萌甫与寿道亦会有如此经历……”

于文传和俞樾去年在渭州参加发解试,榜文一出便占据了头两名。在京师开封这等人文荟萃之地他们两人自然是翻不起什么浪花的,而在渭州他们与王景范的关系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榜文一出当然是引起了轰动——王景范可是上一次春闱大比的状元,而眼见一直与他形影不离的于文传和俞樾这么轻易的通过了发解试,难免给人一丝别样遐想。

“老师一入馆阁本是美事,只是日后到了书院难免要遭国子监博士的冷眼啊!”于文传笑着说道。

王景范摆摆手答道:“数月不见,寿道见闻又是大涨,莫非这几月时间寿道除了应考之外,还有闲情翻阅典籍?李觉之事已然过去了几十年,早已往事如烟,至今尚有几人记得?只是回想当年国子监已无李觉时那番鼎盛,若想恢复旧观难矣!”

当年朝廷选择国子监博士李觉属以修撰二朝政事,崇文院王禹偁《上史馆吕相公书》中对此提出异议,认为馆阁文人久事文学完全可以胜任此事,甚至提出崇文院馆职官员与国子监博士同台竞技一比高下。也难怪王禹偁如此激愤,在他们眼中能够与文事沾边尤其是这种修史之事馆阁当之无愧的是首选,国子监插了一手确实是将馆阁激怒了,为了维护馆阁的神圣和权威,王禹偁在上书中难免有些意气用事,不过反过来看能够将馆阁逼到如此地步,李觉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王景范看得出来于文传两次引经据典似乎别有深意,看来这次渭州发解试他们两人考得确实不错,而于文传多少有些踌躇满志,似乎这一科已经志在必得一般。不过王景范却并不这么乐观,丁酉年春闱他都知道试题尚且考得如此艰难,唯一的解释便是运道够好。能够通过发解试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更何况渭州与两浙和川蜀的发解试竞争烈度没得比,能够从南方的发解试杀出来的考生绝对是优中选优,才学运道都不会差到哪里去,能够在渭州称雄也许放到那些南方考生当中根本不值一提。

况且于文传根本就不知道中书门下已经开始对科举入仕的官员授官将要采取严厉的限制,以进士第一人的荣耀尚且几乎禁绝迅速升迁之路,更何论普通进士?王景范根本不敢去想连进士第一若无特别机遇还要在地方上干六年才得以入馆阁,那普通进士该怎么办?昔年进士第一几乎不出六年就可为两制,十年亦有步入执政的,这次中书门下无论商议出个什么条陈,对于升迁神速的进士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就是不知道于文传听后会作何感想?!(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七十章 心思心

第七十章

心思心性

虽然王景范此时还不满二十岁,随着他在决定是否入局京师的问题上的脱变,使得他整个人都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这让离开他不过十个月的于文传和俞樾都感到了一丝的陌生。不过两人并没有在这上面想太多,因为王景范越来越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从容感——这是一种上位者的感觉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从容不迫,都是如此镇静自若,与自己的老师在一起更让他们感觉到一种安全和信任。

王景范一想到中书门下两省正在干的事情,再看看有些踌躇满志的于文传和一向颇为沉稳的俞樾,手指缓缓的转动着茶碗,一时间客厅内的气氛似乎有些凝重了些。

“先生,最近可是有些麻烦?”俞樾问道。

王景范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确实是有些麻烦,不过不是我的,你们也都知道我与那王安石一般都是被人暗算才提前离任的,只是回到京师之后没过几天中书门下那边就要开始制订新的章程,是关于进士及第和制举出身的官员……其实你们也应该多少有所耳闻,自陛下下诏缩短春闱大比的间隔时间之后,有关于新科进士连带制举出身的授官和擢升问题就一直是一个比较热门的话题。现在皇上已经决定着手解决这个问题,中书门下两省正在商议条陈,眼下具体情况并不为人所知,只是已经明确的便是进士第一人和制科入第三等只能任用为大理评事,签署两使幕职职官事。后再任为通判,最后试用为馆职……”

王景范将他所知的一些情况向于文传和俞樾都仔细的说了一遍。于文传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原本以为朝廷缩短了两次春闱大比之间的间隔时间,便会有更多参加进士科考试的机会。虽然自诏令发出之后快一年的时间里,这种限制进士晋升的讨论就一直没有消停过,他也认为这是必然的趋势,只是没有想到最终的结果居然会这么严厉。

对于制举取士选拔要求严厉也就算了,让人感到意外的是进士步入仕途居然也变得如此艰难——大宋立国以来,虽然承袭唐制在科举考试之外开制科取士,不过第一二等只是象征从来就没有授予任何人,而制科入第三等更是只有吴育一人得到,即便如此制举考试还创下过一个不取的可怕记录。制举考试取士如此艰难只有少数读书人还把它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

“先生如此恰巧的回京诏试馆职,原本以为翰林侍读已经是先生最大的收获了,没想到先生能够躲过这条即将颁布的诏令才是最大的幸运……”俞樾微笑着说道。

俞樾和于文传虽是同时为王景范父亲所授业,两人一同学习后跟随王景范也是如此,一直到现在除了过去的几个月回渭州赴考发解试之外,两人与王景范就从来没有分开过,三人之间对于彼此的脾气秉性都是知之甚深。俞樾从小就是十分稳重之人,除了求学之外从来没有刻意追求过什么,在王景范的眼中他倒是更像刚刚认识的一心只想做学问的宋敏求。不过俞樾的办事能力与他的治学态度一样出色。与俞樾不同,于文传更像是一个风流名士,如王景范的那一手漂亮的斗茶技艺,于文传就下过非常深的功夫。

俞樾对于自己的未来看得并不十分远。他的想法非常简单,按照王景范所设定的就这么走下去。科举考试成功最好,不成功便在王景范身边帮着办事。一方面同样可以借王景范之手来实现自己的理想。早先在王景范东华门唱名点中状元一夕之间闻名天下之时,俞樾心中最大的念头也是科举高科及第。不过在蔡州随王景范赴任的这大半年时间中,觉得换成自己来处理蔡州的事务就算有孙瑜的鼎力协助也未必能够拿得出如王景范那般的魄力去整顿地方官吏。

俞樾与于文传最大的不同便是他能够非常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性格。同样的权力地位,同样的外在环境,有人就可以做的风生水起,有的人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王景范自然是前者,能够拿出足够的魄力加之正确的方法来达到自己所预想的目的,而俞樾自认没有这番本事,虽然不愿意承认,就算自己有这份权力也多半会步王安石的后尘,除了劳民伤财把事情办砸之外,还要遭人暗算。正因为如此,俞樾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表现的比较淡然,心中只是庆幸先生能够躲过这仕途一劫。

王景范摇头笑道:“也算是吧,你们日后是要考科举做官的,这个诏令虽然对你们今后走上仕途多少有些不利,不过你们也不用太过在意,毕竟事过境迁,朝廷的政令总会有松动的时候,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你们明年参加的春闱大比。”

“不知朝廷对于此次春闱有何动静?”于文传问道。

王景范摇头说道:“眼下京师最大的动静就是选立皇嗣之事,不过上午在崇文院适才刚刚听闻宫中周妃身怀有孕,眼下朝臣和皇帝都关心周妃能否生下一个皇子,就算有再大的事情也会被压下来……至于春闱之事虽有个别言论,不过是捕风捉影的流言不可尽信,尤其是权知贡举的人选,若是皇帝不开口谁都无法事先料知的……”

“先生以为欧阳大人如何?”

“欧阳大人乃文坛泰斗,若是与上次一般权知贡举这没有人能够怀疑。只是这朝廷科举取士与前代唐时不同,点中进士皆是天子门生,本朝虽也有过苏易简七次贡举的经历,不过谁知贡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考生要看清文章的主流……”王景范笑着说道。

“先生所道是太学体与古文之争?”俞樾有些疑惑的问道:“国朝百年来科举考试取士文体几乎没有怎么变过,欧阳大人在丁酉年春闱中尽黜太学体遭各州考生围堵,谁还会再这么做呢?”

嘉佑二年那年科举考试因为欧阳修力挺古文文体。使得各州有名的才子们碰的满头是包,为了泄愤他们除了在贡院门口围堵过欧阳修将其推倒之外。还向其家中投寄祭文诅咒其早死。各州考生如此激烈反对欧阳修,且不说欧阳修不可能再次权知贡举。就算是这次春闱考官也会引以为戒,是以现在不少考生都认为古文文体不会再如上次春闱那般如日中天。

据蔡恕的反应白沙书院的考生也是持今年春闱太学体文章占上风的居多,而王景范邀请欧阳修前往白沙书院来讲学,就是为了纠正白沙书院中这股风潮,莫要让书院中的考生被外界的流言迷惑。王景范可不想看到白沙书院成为欧阳修笔下打击的目标,等自己在馆阁中的职务安排妥当之后是要回书院亲自主持大局的,到时候因为春闱一片哀鸿片野,那可不利于书院的发展。

“是太学和国子监的博士受皇帝待见,还是欧阳大人受皇帝宠信?”王景范意味深长的反问了一句。不待两人回答又继续说道:“欧阳大人文名传天下,当世已无人可比,加之朝中权柄愈重,朝中重臣莫不敬之。这样一个人即便不是知贡举,他的态度对于春闱大比的问题孰优孰劣亦是影响甚深,不要忘记他有直接上书皇帝的权利,这一任权知贡举若是想要走回原来的老路,亦要承担此中风险……”

看着俞樾和于文传有些深思的表情,王景范笑着说道:“寿道、萌甫。你们两人不要想得太多,不管如何再过一个多月这权知贡举的人选必然已经确定,到时根据此人喜好自然能够看出端由,也倒不必放在心上……”

王景范说得虽然是有些随意。但是科场之事对于学子而言乃是决定人生道路的大事,岂可轻易而决,但凡有些风吹草动都会引起考生的关注。俞樾和于文传听后也是十分警惕。不过心中略微琢磨一番也看出了一丝端倪——不管欧阳修是不是权知贡举,明年的春闱答卷的文体恐怕是古文和太学体各占半壁江山谁也奈何不了谁。不过这对他们二人来说已经是足够了。他们的学问之始便是由王景范之父授业,从来都是注重文法效两汉。虽不明其端由,但长久之下做文章已经成自然,若是能够继续欧阳修的古文主张自然是对他们什么影响都不会有的,但是来个欧阳修的死对头知贡举,那对他们而言可是个大麻烦。

“宫中嫔妃又有人怀上了皇上的骨血,那岂不是先生可以避过立嗣一事?”于文传知道对于春闱王景范不可能知道的很多,不过有上面的一番推论他已经心满意足了,王景范对文事的推定一向都非常准,既然古文文体不会受到影响,那他也用不着着急了。

王景范苦笑一声答道:“不可能的!皇帝今年春秋几何?太子亲政需长至几岁?!”

于文传一听脸色不禁一变,却不敢应下这个话头。因为唐时殷鉴大宋对于宦官的压制虽不及对武将那般风声鹤唳,但一些规矩也是十分严厉的,只是当官到了一定的品阶必然会要与宫廷发生联系,此时能够早一刻获得宫内的准确消息,那边早一刻布局来谋取利益,而自古什么风也不如枕头风管用,当今皇帝三十多年间诸如贾昌朝、甚至是文彦博都因为想要建立通往宫内的顺畅通道而被皇帝所怀疑被贬,可如此严厉惩罚之下重臣依旧前赴后继也多少让人感到有些无奈。

自温成张皇后去世之后,后宫中得到皇帝宠幸的不过只有十个人,知晓宫内情况的都称之为“十閤”,前几个月刚诞下皇女的董氏和周氏与张皇后的妹妹都在其中。董氏怀孕之时朝中重臣就立嗣一事集体“哑火”几个月,不过董氏为皇帝生下了第九个女儿,朝廷重臣立刻纷纷上书要求立皇嗣,这才有文彦博罢相,包拯、欧阳修、富弼、韩琦等人的职务调换。眼下刚刚传出周氏怀孕的消息,王景范也是今天早上在崇文院之时刚刚知晓。

后宫周氏怀孕一事也是来得凑巧,王景范也是在与宋敏求在崇文院中走动之时听到不远处几个低级官员耳语之时才恰巧听到的。估计今明两天岳丈韩缜就会招自己过去——到现在王景范还不能确定是不是一帮馆职文人无聊的造谣,当然这也有可能是皇帝本人弄出来的谣传。不过这个可能似乎比较小……只是王景范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消息很可能是真的,如若不然富弼没有必要取消今天早上的会面和崇文院的欢迎宴会。也只有关系到大宋帝国未来的重大事情才会让富弼选择搁置自己,而皇嗣问题正是关乎国运的重大事件之一……

王景范知道在朝廷中所有有分量的官员都会考虑这个问题,内心中并不期待周氏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孩,否则他们真的要考虑今后在他们的仕宦生涯中有相当一段长的时间里要提心吊胆的应付珠帘后面一个永远不会露面的“女皇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利益,皇帝希望能有个儿子继承皇位,哪怕有摄政太后的隐患;而朝中重臣不会朝好的方面去想,想到皇帝的年龄与随后可能出现一个正在吃奶的皇帝,他们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他们虽然手握重权,但他们不是一个人。他们的背后有一个庞大的家族或是一个庞大的政治经济团体,就算他们自己可以在摄政太后面前保持一个文人应有的风骨,但他们不得不考虑自己完蛋之后家人会不会受到牵连的问题。

不过王景范却对周氏怀孕的时机感到万分的惊喜,他与那些满腹心事的大臣不同,他知道周氏怀的孩子不可能成为帝国未来的皇帝,帝国未来下一任皇帝现在的名字还叫赵宗实!值得庆幸的是,托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的福气,他不用马上就面对水深火热的政争之中,毕竟对峙的双方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和他信任或是不信任的大臣。

王景范回过头来想想赵宗实的皇太子身份是在嘉佑六年才确定下来的。他也只能暂时在孩子出生之前免去这方面的烦扰,不过也是颇为难得了。估计这个孩子多半也是个女孩,等过上两年皇帝对自己生男孩的希望彻底死心之后,才会迫于无奈的接受这场闹剧的结果。

“听闻董妃身怀有孕之时。内侍省便准备了许多金帛器皿杂物以预备赏赐,还将真宗皇帝任开封府尹时的官舍翻修成为潜龙宫,虽然董妃未能生出皇子。但也晋封为贵人,所得赏赐的物品亦是超出衮国公主出嫁时的数倍……”于文传淡淡的说道。

衮国公主便是皇帝的长女福康公主。当初她出嫁时极为奢靡,在整个京师开封都是一件盛事。衮国公主的婚礼王景范他们没有看到过。不过有一样他们是知道的——衮国公主的府邸价值数十万贯,为除了皇宫之外京师第一昂贵的宅院,里面经过重新修缮之后可以想象其奢华程度已经不下皇宫,甚至尤有过之也说不准的事情。

王景范笑着说道:“寿道,真是好心思!”

“学生不说先生亦是可以想到的,这倒是一个不错的筹码,若是先生先行布子,兴许可占尽这一回合的先机……”于文传笑着说道:“一个才人的俸禄按照典章上的说法每个月至少要用去一百家左右的中等百姓赋税,这尚且还不包括每年各节令上次的东西,这贵人的俸禄就更十倍于才人。十閤当中有这么一个贵人,其他的才人怎么会受得了?若是周氏生个皇子先生也不用多费这方面的心思,若是生个皇女,那说不得先生可先下手为强……”

不过王景范却摆摆手说道:“选立皇嗣之事我心中自然已有计较,后宫之事尽可能的少参与为上,这些事情都属于不可预测控制的范畴。寿道想法是好,不过亦要谨记如非必要万万不可放出险招,莫说一翰林侍读,以文相之威望权势亦不能避免,余者岂能心存侥幸?我辈亦当以此引以为戒!”

于文传与俞樾听后一愣,不过看王景范的神情也没有什么异常,心中便以知晓先生是认真的。在他们的书信当中也明白王景范对于入馆阁最大的担心是什么,不过他们没有想到一向想要采取回避政策王景范这一次决定直面这个混乱的局面。

俞樾问道:“先生对于选立皇嗣有何设想?”

王景范笑着从袖口中掏出一本折子说道:“这份奏折原本早就已经写好,本是想要应付富公和皇上的,不成想今日富公有事无法脱身,馆阁之宴也因此而推迟,这份奏折倒是先让你们看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七十一章 建言布局

第七十一章

建言布局

事实上没有让王景范等多久,晚间韩缜便将王景范招到家中通告了后宫周氏身怀有孕的消息,虽是有些意外但这对他而言是件好事,至少在周氏产子之前关于选立皇太子一事的争论可以消停一下了,无论是皇帝还是大臣都可以趁这几个月喘口气将精力转移到国家大事上来。

转天富弼在崇文院接见了王景范,这并非是王景范第一次见富弼,在他应诏回京之后没过几天便先后拜访过当朝的几位大臣,而富弼自然是其中必须要拜访的。王景范入馆阁为职自然按照规矩有一场宴饮,馆阁官员人人有份,宴会上也少不得诗词酬唱,不过这也都是应景之作,在得到韩绛的面授机宜之下,他对此也是略作准备好在没有在宴会上出丑——能够就任馆职的官员绝非侥幸,入馆阁犹如步入升官终南捷径,无论是有无出身皆是一时文学之选,经史子集、道德文章样样都是馆阁之人擅长之处,以往文人集会吟诗作词难有几首可堪入目的,而在馆阁之中的宴饮就算是应景之作也是外界文人集会所能够想象的,不事先做些准备就王景范的水平万难过关。

宴饮之后也就标志着王景范的馆阁生涯正式开始,不过作为丁酉科进士第一又是就任地方官考课成绩皆为优等而被皇帝擢升上来的官员,王景范的馆职只是贴职先前任命的翰林侍读才是他的本职工作——为皇帝顾问经史,侍读《文选》及词赋等,这也就避免让他被馆阁中繁重的文字工作所纠缠。王景范的官职任命使得他与宋敏求一心编书治学有着极大的不同。毕竟如宋敏求那般纯正的学者在馆阁中的还是非常少,绝大部分的馆职官员只是以此为进身阶梯而已。

馆职官员虽然清贵无比。不过在馆阁之中亦要承担繁重的校勘任务,早出晚归的辛劳使得很多奇书只是匆匆浏览并不能深久。要命的是这种工作多半都是由校理之下的准馆职官员来完成。只有校理之上这种情况才会有所改观,王景范就算不是翰林侍读也远比宋敏求的工作要轻松的多。如正馆职官员才会如同外人那般想象一样,熟悉典章制度历史源流,从而开拓视野,闲暇无事之时随分读书,鉴赏馆阁之中所藏书画,把玩器物以资学养,乐史、王禹偁在馆阁中都是直馆之职,才会有如此丰厚的著作。至于如宋敏求这般乐在其中的低级馆职,十几年下来也不过是在本职工作之外编著《续唐录》百卷。

“见复欲以《艺文志》内所有书广求兼本,令在馆供职官重复校正,此事虽是规模浩大,但若事成则利于子孙,某家当面呈陛下之时多与缓言,只是须知此事亦是难行,非短时间内所能及……”富弼端坐正首,在看过王景范呈送的条陈之后。斯条慢理的说道。

王景范叉手说道:“下官窃以为战国以后及于两汉皆是古书,文义简奥多有脱误,需要诸本参订。下官尚在求学之时便以有此设想,然古书真本难求。民间既有藏之亦是不肯轻易示人,下官于崇文院内走动一番之后,馆阁藏书浩如烟海。若只是以《前汉书?艺文志》所有书以朝廷之力于京师及下诸路藏书之家,借本誊写送官。俟其已精。以次方及魏、晋,次及齐、宋以下。至唐则分为数等,取其甚者加校正,三馆皆置之,庶几秘府文集得以完善……下官以愚陋而添置儒馆,谨以职事而言之,无补大猷甚为汗颜……”

富弼听后笑着说道:“见复有心了!某家久闻见复著《大学》、《中庸》章句新解,亦曾观阅获益良多……”

“相公谬赞了!下官少尝有志于经,然步入仕途以来吏事废学,未能成就其志。蒙陛下、相公论荐置之书府,下官窃自庆幸居文字之职别无吏责,若相公准许以尝下官所学《礼》、《书》、《春秋》,发明大义取古人之所未到者篡而为书,一二年间三经之中必有一者成焉……”王景范看着富弼叹了口气说道。

“既然如此,见复可将此写成详细条陈,可送至中书……”富弼见王景范对于校勘古书以是下定决心,况且这条建议本身就有很大的价值,遂在这里点头应下,只要王景范的奏疏一上他这边就会开始运作通过施行。

《艺文志》乃《汉书》十志之一,当年班固为纪西汉一代藏书之盛,根据《七略》改编而成,共收书三十八种,近六百家,一万三千余卷。显而易见《艺文志》几近将文典精华一网打尽,若是能够完成那其功勋不下太宗、真宗两朝编写四大书,甚至尤有过之——校勘《艺文志》所载群书工程浩大,肯定是不可能全部完成的,况且书籍普及是隋唐才开始的,如班固所处西汉尚处在竹简帛书记录,再加上经历历代战乱兵火,在记录书籍内容上的脱简错误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一些书早就绝迹失传了。

即便此次校勘《艺文志》所载书籍注定不可能已尽全功,但经过此次校勘的书籍凭借着大宋发达的印书销售系统,可以想象今后凡提起某书必以崇文院校勘之后所发行的版本为尊。而校勘群书的同时,以崇文院三馆秘阁的实力,必将会出现一段馆职官员著作出书的高潮——馆职官员磨勘升迁也是需要有著作数量的要求,而其中一些经典著作的流传势必会让某些幸运儿留名青史。

事实上王景范在得知自己回京入馆阁之时,便心中存下一个念想——父亲生前曾言后世千年之中集大成的类书登峰造极者无非是《永乐大典》和《四库全书》,不过前者毁于战火不得存,后者则是因为满清异族统治删删改改不得信。后世宋本书如此视若瑰宝。除了刊刻精美之外就在于其真,《四库全书》成书之时尚不觉得宋本有何等珍贵。但随着《四库全书》流传日广人们对比宋版之后才发现删改的已经是面目全非,而后这宋本书就更加弥足珍贵了。

其实大宋也有自己的类书。太宗、真宗朝所编写的《太平御览》和《册府元龟》便是类书,唐代亦有《北堂书钞》《艺文类聚》存世,更早可追溯到魏文帝的《类聚》。王景范不知道被父亲极为称道的《永乐大典》是何气象,不过此书在父亲那时已经几近绝灭,剩余数百册更不是他所能接触到的,只是从其单凭名气便比那全本《四库全书》还要胜过一筹便可窥一斑。

王景范是没有这个能力去编写类书的,这种工作只有凭借皇家的能力来办,况且大宋已经有《太平御览》和《册府元龟》在前,编写大型类书的可能性并不是很高。而这种书一旦开始编写,那耗时绝非两三年便可以完成的,此种文学荣耀对于王景范而言实在是鸡肋他亦不屑为之。不过他倒是有心在自己掌权之后推动大型类书的编写,现在只是推动朝廷在民间四处访书——一些孤本、秘本、手抄本、禁毁本、保留本这些极为难得的书籍根本不是一次朝廷下诏访书便可以搜罗齐全的,必须长期的搜集才能最大限度的收集起来。

大宋帝国走到现在正处在难得的太平时期,而当今皇帝亦是好文之主崇儒稽古,从编校馆阁图集十分频繁便可以看得出来。王景范初入馆阁虽是有翰林侍读这样的特殊地位的职位,对于朝政既不可远离亦不可太近,想来想去建议馆阁校勘经典书籍才是最好的出路——在这馆阁之中人文荟萃。若是一味平淡无奇时间长了便就泯然众人,王景范可没有兴趣像宋敏求那样一入馆阁十几载。

在与富弼的交谈中,王景范也看得出来富弼眼中那一抹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疲惫,这个曾经舌战契丹的朝廷元老眼下也被周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给搞蒙了。在董氏生了个皇女之后。众多大臣虽然被皇帝收拾了一通,但依旧摩拳擦掌想要与皇帝再来一场肉搏,一鼓作气将皇太子的事情敲定下来。但此时周氏怀孕的消息被证实之后,对这些大臣而言简直就是当头一棒。

不过王景范并没有傻得自己去撞这个枪口。在周氏没有将孩子生下来之前,任谁去提皇太子这档子事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甚至会遭来皇帝的嫉恨。如富弼这些朝廷重量级大佬都对此毫无办法,底下的人自然也就消停下来,而王景范对口袋中装着的《论选皇嗣疏》也可以继续保留着,等到了真的不得不表态之时,再拿出来救场。

富弼的麻烦在于他们进退不得,嘴上说的是希望皇帝生个男孩继承皇位,实际上却万分不想嫔妃怀上皇子——这所谓的十閤早就有风言风语传出,只是此事事关重大知晓的人都逼紧自己的嘴巴,王景范居然事先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昨夜韩缜将自己叫去的时候韩绛便就小心谨慎的屏退左右与自己提了一句,朝廷重臣并非是全无联系,韩绛等已经知晓这件事情的大臣已经开始心照不宣的要采取行动了,若是任由下去今天一个嫔妃怀孕,过几个月又有人怀孕,这很难让人相信当了三十多年的皇帝到如此岁数了生孩子的希望反而更大,董氏和周氏已经到了大臣们可以容忍的底线。

嘉佑三年的冬天是闰腊月,在迩英阁身穿淡黄色重裘的皇帝正兴致勃勃的带着自己所宠信的一些官员观赏雪景,这一天早些时候王景范被招到迩英阁履行自己的职责——在翰林侍读学士为皇帝讲解经义之时,王景范则是从旁侍读顾问经史。这个任务对于王景范而言难度并不大,如今天翰林学士胡宿讲的《春秋》都是每个士子必读之书,对于春秋的权威相关书籍任何一个参加过科举考试的学子而言都并不陌生,关键看个人的反应能力、记忆能力和领悟能力才会分出个高下,这对王景范而言自不会有多少麻烦——他对于经义史籍的信心远比吟诗作赋要强得多。

也许是周氏怀孕使得皇帝最近的心情格外的好,而在迩英阁听经之时翰林学士胡宿和王景范搭配的非常顺当。王景范将讲解的内容与朝廷中的典章制度结合的非常好,皇帝也听得直点头。至于胡宿则是悄悄的松了口气生怕王景范第一次讲经出什么漏子。

讲经之后迩英阁院中观雪,而旁边的知制诰刘敞则说道:“三代之典。日食无预避之事。先王制礼,过之者犹不及。其制法,先时者与不及时者,均贵得中而已。汉唐素服寝兵,却朝会不视事及求直言,大率皆在合朔之辰,未有先时旬日者也,兆忧太过,《春秋》所讥。乞详求旧典,折衷于礼……”

刘敞的话来得十分突然,今日讲的是《春秋》而前日刚出诏令:“明年正月初一日食,自丁亥日(二十一日)开始避开正殿,减少日常膳食……”今天已是腊月十六,离丁亥日不过五天,知制诰刘敞等人对此十分不满,认为提前的太多不如就在正月初一那天按照旧礼意思一天已是足够。

王景范自然知道日食是怎么一回事,也曾听闻父亲说过后世可以非常精确的预测日食、月食等天象发生的时间。甚至可以到哪一时哪一刻开始发生何时结束。虽然他的数学学得不错,但如这等预测天象的手段一来王景范的父亲并不知晓其法,二来也并非是其兴致所在,只是觉得挺好奇的。并没有什么惊异之处。三天前的诏令他也是知道的,不过他并不如刘敞一般能够从中嗅到其中意味而忽略了过去,反倒是刘敞借着今天讲《春秋》将此事提了出来。刘敞这种见缝插针的本事亦是让他有些汗颜,心中暗道一声“惭愧!”——翰林侍读真正的意义便在于此。能够在与皇帝接触的时候,尽可能的将自己要表达的东西与皇帝的话题结合起来。

不过说起来这个刘敞与王景范还是有些相似经历的。刘敞是庆历年间的进士,原本廷试第一,不过编排官王尧臣是他的内兄,为了避嫌他主动降为第二名,结果那一科的状元便是贾黯。而刘敞在点中进士之后一样任蔡州通判,只是回京之后任直集贤院,判尚书考功。

王景范在胡宿身后听到刘敞进言之后,也发觉按照典制这种避开天兆的规矩早就名列在册,皇帝这么早早的提前了近十天便开始避开正殿,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琢磨了一下他自己也是不得要领,因为最近除了周氏怀孕之外,朝廷没有什么重大事务需要抉择,最多便是对于日后朝廷科举、制举取士升迁慎重的讨论,中书门下两省已经拿出意见了,不过还没有交付讨论这也算不得数,就算真的交出来讨论也不至于掀起什么风波来。

皇帝在听了刘敞的进言之后默不作声,而韩绛则在此时向后稍微退了半步与王景范并列,用手指在王景范的手背上画了几笔,王景范立刻认出了韩绛所写的字应该是“沔”。韩绛神色无异,而王景范心中却不住的翻腾——知制诰刘敞与韩绛关系匪浅,两人虽非同年但却有着非同一般的私交,月前正式以韩绛进言要求中书门下官员名义和所负责的事务不相称,应该重新厘定,而这项工作便是有韩绛、胡宿和刘敞来完成。

韩绛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提醒,显然之前韩绛便与刘敞已经沟通过了,所谓的这个“沔”字也不难猜,正是当年让王景范之父颇为顾忌的孙沔——当年孙沔的贪婪让王景范之父认清了这个社会的现实,宁肯守着渭州一生不出也不轻举妄动免得招来孙沔这样的贪婪之人。对于孙沔这样的败类王景范是乐于见得他被人整治的,而看一看旁边的翰林学士胡宿,他也同刘敞一般都是治《春秋》的名家,不过此时他的脸上多少有些讶异,显然这个老头被排除在外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更何况要倒霉的人还是一个败类,他更不会有出手的想法,王景范好整以暇脑袋中思索了一番便端正心态从旁看戏。

正当大家都以为皇帝要多少给刘敞一个回复的时候,没成想皇帝站起身来径直离开了迩英阁,无论是刘敞、韩绛还是胡宿等人都是满脸讶异。不过王景范对此倒不是特别意外——皇帝这招走为上已经不是第一次用了,而且只要他愿意基本上每次都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来贯彻自己的意志。皇帝执政三十多年,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能够听进劝谏,并且任用的大臣也多是贤能,不过他也会不讲理的,而在他不讲理的时候别说《春秋》大义无法约束他,就算是生死两皇后这样的事情都可以办成,更不用说提前十来天避开日食了……

不过王景范关心的并非是这些,而是非常好奇这些大宋顶级文人是怎么借这次日食有些略微偏离礼制的做法来废掉孙沔呢?两者根本就没有什么共通之处啊!正当他满腹狐疑之时,韩绛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见复,今晚过府一叙!”说完便同刘敞一起走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七十二章 相公舞剑

第七十二章

相公舞剑

王景范对于孙沔并不陌生,因为孙沔在《全宋词》上有小传一篇,按照父亲生前在世时对其评语便是:“能干、贪婪、暴戾、好色”八字。不过小传上对孙沔的介绍主要还是集中在两件事上——一是他在杭州之时的一些脏烂做法;二便就是张贵妃在追册温成皇后时,孙沔本该读册,一向听话的他突然放了皇帝的鸽子,这才有后面杭州、青州的任职。

小传毕竟是小传,更何况历经千年后人难免会在某些方面出错,不过对于孙沔在杭州下三滥的所作所为记述应该是真的,只是王景范没有这个渠道去获取相关的信息。孙沔的贪婪给王景范父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若非如此韩绛在他手背上写那个“沔”字他还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对于这样一个无行的官员他向来是最为痛恨的——能够凭其贪婪的名声就将父亲自锁渭州二十多年,其“威名”真是无以复加,不过也正有这个无行文官的典型代表,王景范的父亲才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所学所知,否则将千万贯家财建立在沙滩上,难免会招来孙沔之流的窥伺,以其心黑手辣的作风到时恐怕留一条性命都很难。

“这孙沔是个祸害,也活该作恶多端被这些言官看重,这次多半是在劫难逃了……”王景范心中有些好笑的想着,以刚才刘敞的进言和韩绛的暗示,他可以想象这孙沔估计是得罪了某个大佬。就韩绛和刘敞是绝对做不来这样的事的,就是不知道此事背后的幕后大佬是谁。这么多人变着花样的来找他的麻烦,今天刘敞不过是个由头。后面的攻击才是真正的杀招,这么多人有心暗算之下。孙沔就算是曾任过枢密副使的高职,也多半抵挡不住。

如同孙沔这般龌龊之人,王景范心中是不会存半点怜悯之心的,更恨不得其早死铲除祸根,哪会有半点相助之心。其实刘敞进言之时,王景范早就找到了刘敞进言的漏洞,如若风声不对自己便可轻而易举将其戳漏。只是事不关己再加上刘敞这么突然进言谁知道最终的目标是什么,没有弄清楚这些自己实在是不适合出言驳斥,不过也好在自己沉住气。有韩绛的暗示他也便放心了。

只是从这件事上,王景范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他的根基实在是太过浅薄,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根基。本来与韩氏家族联姻也算是获得了这一丰厚的人脉资源,不过韩绛事先可没有通知过自己他们要对孙沔下手,就是现在他也想不出日食的礼仪偏差与孙沔有什么必然的联系。韩绛虽然在临走之时要自己晚上过府一叙,但是先前不将此事透露一些口风给自己,自己心中要说一点介意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王景范心存介意有能怎么样?就算他是进士第一人有着远大光明的前途,不过按照一般的官场升迁前例,他再快也不可能超过吕蒙正和苏易简。就是苏易简到最后也不是没有登上相位么?仕途漫漫中间充满了风险和陷阱,谁又能保证王景范能够一路顺风的笑到最后?是以韩氏家族对他是重视,但这种重视也是有限度的,毕竟韩家自己就是人才辈出。能够靠自己的直系血亲来担当家族顶梁柱又何必倾其全力栽培一个女婿?

王景范有这个自知之明,韩家是可以借重但却不能倚为靠山,官场上靠山不可少但最终自己要谋求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宝座。韩家现在最为杰出的人物莫过于韩绛。也不过是翰林学士而已,纵然有韩亿的苦心经营织就了一张复杂的姻亲关系网。不过这种姻亲关系就如同韩家和王景范之间的关系一般,可以在一些事情上行个方便。却不能将自己的命运托付到这张关系网上。

连韩氏家族自己都是如此,王景范知道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眼下韩绛连一些简单的事情都不事先通知自己一声,这让他如何对韩家有什么信任感?更何况在未来的熙宁党争中,连韩家自己都开始分裂成两派,说不上是如党争一般这么激烈,但几个兄弟之间不和已是定局,将韩家视为自己的铁臂长城那便是大错特错,早先点中状元通判蔡州之时,韩家确实给予了很大的帮助以至于让王景范多少产生了错觉,但今日迩英阁之事让他内心警醒——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位置低的时候会被人当成交易筹码而被牺牲,位置高的时候哪里需要什么靠山,到时需要的反过来是那些信奉靠山的低级官吏。

只是经营自己的网络何等艰难,王景范到底还是刚刚踏入官场的新兵,按说同年是最好的盟友,但是连他这个进士第一人都尚且如此,其余好的还在各州任通判,绝大多数还都沉在某个县任县令、主簿之类的低级官职,若没有特殊的际遇等他们升上来至少要五六年的时间。至于馆阁不是如宋敏求一般专心治学的书呆子,便是饿急了眼的官迷,这两者都是指望不上的。

王景范看着空荡荡的迩英阁,心中也是一时没有什么头绪。按说自己这个翰林侍读已是非常不错,算算大宋立国以来的状元或是进士能够如自己这般升迁神速的已经屈指可数。不过新兵就是新兵,自己这种状况若是一个官迷而言已是足够,但对自己这个非常清楚日后想要干什么的官员来说就是一个非常痛苦的局面了。

一时间王景范自己也想不出好办法,早先没有入仕之前他是靠着让人收集市井消息流言,加上自己手中掌握的宋代人物小传将一些信息对比分析之后得出些结论。现在随着自己步入仕途,从市井之间得到的流言无论是准确度还是时效性都无法满足王景范的需要,甚至连从韩绛韩缜两兄弟嘴边露出两三言语的消息都远比自己所获得的消息要有用的多。况且宋端虽然也在京师附近,但他毕竟已经从军从而走上了一条与自己大为不同的道路。两人之间是可以联系不过随着彼此的地位越来越高日后两人的关系也只能是越埋越深最好永远不要有人知道——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那个状元的名头实在是太过闪亮了。自己周遭的一切都会被传出去,眼下两人地位都不高也无人关注,只能祈求时间让绝大多数人淡忘这点了。

想到这消息的获取问题,王景范也不觉的摇摇头,以他眼下的地位而言,这种渠道还是太少了。在他漫步走出迩英阁时,看到了不少内侍行色匆匆,也曾动过收买内侍的念头,只是随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有贾昌朝和文彦博收买内侍的范例在先。但他对这些人一点好感也无,况且历朝历代内侍祸乱朝政的例子这么多,使他本能的对内侍极为排斥。

回到家后夫人韩慕雪交谈几句,交代晚上要与她一起回一趟娘家之后,王景范便去了书房,在一排堆满文稿的书架下,他从中抽出一个半尺高的书匣——这便是王景范手中最大的依仗,父亲留给他的《全宋词》,显然这厚厚的三本书经过长时间的翻看已经显得非常老旧。里面的文字与现在文人书写的字体有些似是而非,更为奇特的便是这三本书的印刷和版式显然与市面上的书籍有着极大的不同。

虽说已经翻看过无数遍,以王景范的记忆不能说对里面的内容倒背如流,但里面从太祖到所谓的“哲宗”时代。只要担任过朝廷官职的人无论是小传还是词作他都可以信手拈来毫无差错,就算是未曾入仕如柳永柳三变等人也是极为熟稔。虽然有很多词作作者已经故去,不过王景范看他们的词作和小传也是为了增长见闻与熟悉典故。至于那些与自己同时代的人才是最值得关注的,这其中既会有潜在的朋友和盟友。又或是政敌,知晓他们的经历也可为自己谋划未来。

就算如此熟悉这套书的内容。王景范依旧还是每个月至少翻看一次,以期能够从中获得新的感悟,甚至是一些以往未曾注意过的细节——今天在迩英阁的事情给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即便地位低微他也不愿意做一个棋子供人摆布,更何况下棋的人也许就是自己曾经“俯视”过的一个老家伙。

也许孙沔有些臭名昭著,他的小传非常精简,就如同王景范在迩英阁得到韩绛的提示之后所回忆的那些内容一样,主要还是因为父亲曾经向他解释为什么他有能力成为大宋最有钱的人却一直窝在渭州二十多年声名不显的原因,他对孙沔的小传实在是太熟悉了。按照小传中孙沔的经历,现在他应该在并州做知州,书上说他就是在并州知州任上遭人弹劾而退出官场的,却并没有说清楚是谁弹劾的他——一切都太过简单了,就连时间也需要王景范进行大致的推测,不过按照时间计算孙沔就应该在今年被弹劾丢掉官职。

在王景范推算完孙沔大致免去官职的时间后,前后琢磨一下估计最迟不应该超过两个月孙沔被免职的诏令就会下达——并州距离京师可绝对算不上是很近,光是路上的行程就要两三个月,朝廷自然有自己的快马传递方式,但没个二十来天应该到不了并州。

虽然将前后有关孙沔的事情想了一遍,不过王景范并没有从中看到什么机会,除了免去一个心黑手辣的贪官之外,这件事对于大局没有什么影响。王景范只是觉得为了一个身在并州的孙沔以至少一个翰林学士和知制诰出面组织策划,后面肯定还有御史台、谏院的官员跟进,如此一来未免太过“铺张”。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王景范心中揣测,可惜他所掌握的东西实在是太少,这篇小传只能说是孙沔的经历外加一些恶行的简单记录,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看出弹劾孙沔绝非是韩绛、刘敞等人为民主持公道,说句不好听的话肯定是有利益才会让他们如此处心积虑去暗算孙沔,尽管孙沔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韩绛和刘敞若是这么有正义感。孙沔在杭州干坏事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

王景范将书册小心的放回到书匣中藏在书架上的文稿中,孙沔应该不算是个很难对付的人。他在任枢密副使的时候也许想要摘他的乌纱帽很难,但在温成皇后的问题上他放了皇帝的鸽子。将皇帝扔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皇帝就算再大度也不会再信任他。一个失去皇帝信任的官员还能出知杭州这样大宋东南第一州,并且还犯下了种种恶行,居然没有言官弹劾他,实在是有些让人匪夷所思,这么多年一直还逍遥的过得不错,仔细想来就连王景范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唯一的解释便是孙沔是个一个级别很高的棋子,只要下棋的人不倒。孙沔也便立于不败之地。

“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正在王景范心中暗骂的时候,他的思绪被敲门声打断。

也许是王景范想事想的太过入神,不知不觉天色都有些擦黑了,韩慕雪觉得若是再不走那就有些太迟,便来书房催促王景范。王景范只得在心中暗骂一句,在前往韩府的路上平复了自己愤愤不平的心情——孙沔不是狄青,他是作恶多端报应到了,这么多人下手若王景范与韩绛一般是个翰林学士说话更有分量的话,那一定要落井下石将孙沔整治的更惨一些。可惜他的身份地位注定他只是一个看戏的角色,不过睁大眼睛看看这一轮博弈背后的东西倒是值得他学习借鉴。

就算王景范心中再有什么不满,至少他不得不承认在朝廷高层的决策和各种消息层面,在目前他离不开韩氏家族。他如同以往一般先与韩慕雪拜见岳父母韩缜和程氏。随后韩缜便带着他去书房与韩绛会和,一路上谈论起最近在馆阁的感受,翁婿两人说说笑笑的便走到后院书房中。韩绛正站在门口等着他们两人。

“见复,迩英阁侍读感觉如何?”韩绛笑着问道。

王景范微微一笑答道:“长见识了!若非三伯提醒。景范也不曾想到孙沔身上,只是圣上不以为意……”

韩绛笑着摆手说道:“不过是个开始而已。正月初一日食避开正殿之时陛下定然会有几天不会上朝,刘敞等人还会出手的……”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不过这孙沔也是恶贯满盈报应到了,不知三伯需景范做什么?”王景范笑着问道。

“见复也知道孙沔?”韩绛有些惊奇的问道,

“早先曾听人说起过此人,只是风闻不佳甚至可以说是臭名昭著……”

韩绛沉思片刻说道:“并州不比杭州繁华,然近于边境,先前颍国公知并州轻动寡谋,辄兴堡寨,屈野之衄(音同女,失败之意),为国深耻……孙元规知并州苛暴不法,宴饮无度,长此以往终究会酿出大祸……”

王景范微微一笑对韩绛的说法不可置否,只是轻轻的摇摇头。韩绛虽然是为自己找借口,但是王景范也听明白了,说是对付孙沔,实际上他们瞄准的是孙沔知并州的前任颍国公——后世国人万人之中九千九百人知包拯,九千人必知颍国公,这个颍国公便是“遗臭万年”的庞籍,在后世小说中专门与包拯作对的“庞太师”,甚至后世小说中有庞太师过大寿专门请客吃包子,客人们被包子撑的要死临走还要打包带走一堆包子的笑话。

若说谁能够让王景范感到哀叹的人物,颍国公庞籍必然是其中一位,庞籍亦有词入《全宋词》,这么一个有名的人物,他的小传自然是非常丰富。不过庞籍的小传与父亲将给他后世关于包拯故事中的“庞太师”相差的未免有些太大,可谓是一天一地南辕北辙。父亲对此的解释是后人的杜撰,稍微了解大宋官制的人都知道“太师”不过是虚衔,只是亲王、宰相、使相等的加官,并不具有先前历朝历代的显赫权威,而根据庞籍的小传来看他到去世也只是赠司空,距离太师还有好几步要走。

后人能够记住庞籍并非是因为他有多出色,而是因为他在小说中是包拯的死对头。王景范不清楚包拯和庞籍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两者绝对不可能如同小说中那样发生尖锐的冲突——两者并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庞籍拜相可是当前最后一个独相,后面的梁适、陈执中虽是拜相但却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更何况眼下的御史中丞包拯了,最重要的是王景范不相信作为范仲淹的好友,司马光和狄青等人的恩师,曾当众烧毁《内东门议制》坚决违背刘太后遗旨支持当今皇帝亲政的官员会与刚直不阿的包拯是死对头,就算两人有矛盾也不会到了当众激化的程度。(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七十三章 白玉有瑕

第七十三章

白玉有瑕

文彦博去相位之后便有贾昌朝有意稳定宰相之位,只是贾昌朝自己的屁股不干净被对头抓住把柄一下拍死断了宰相的念头。宰相宝座何其诱人,贾昌朝只是一个很有力的竞争者而已,窥伺宰相宝座的人可远不止他一个,这些潜在的宰相竞争者无疑对现任的两相三参都造成了威胁——文彦博去位也不过才半年时间,两相三参的局面虽然已经构成但也经不住这些局外窥伺者的惦记。

根据王景范所知道的庞籍经历而言,庞籍应该不会如贾昌朝一般下作去策划二次复相这样的事情,更何况庞籍与集贤相韩琦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在他看来两相三参中的一些人物未必会将庞籍与贾昌朝等同,只是坏就坏在庞籍与身处汾州养老的狄青关系更加密切,朝中也许有不少人包括两相三参中的大佬会希望庞籍能够回到朝廷权利中枢,但绝对不会希望看到狄青再次卷土重来。

太祖太宗皇帝立下的国策与唐时五代的军阀乱局,使得文人与武人严重对立,大宋的武将自太祖杯酒释兵权之后就极为低调不复五代之时的嚣张跋扈之风,而文人掌权自然也是有鉴五代之乱对武人任何染指帝国最高权力的行为都以最激烈的方式予以排斥。王景范暗自揣测此次韩绛等人设计孙沔,更深层次的缘故还是在狄青身上——皇帝曾经不顾群臣的反对破天荒的任命狄青为枢密使,而在皇帝病重之时群臣首先将狄青挤出京师,在群臣的眼中狄青的威胁远远大于帝国没有明确皇位继承人。只有先将狄青排挤出帝国权力中心,文臣才开始讨论皇位继承人的事情。

眼下皇帝似乎已经身体完全康复。而且在这三年之中还生了一个皇女,周氏也怀有一个孩子。虽有风言风语但群臣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这两个已经出生还尚在腹中的孩子是皇帝的骨血,但皇帝的身体日趋健朗已是不争的事实——皇帝身边的大臣是最能体会皇帝心意的,当年狄青被迫辞去枢密使确实是让很多人都很内疚,这中间既包括皇帝也包括一些大臣,但为了帝国的平稳运行这是必须的。

眼下皇帝身体健朗难免会产生让狄青官复原职的想法,这才是所有人最为担心的,而对狄青有知遇之恩的人现在唯一还活在世上的只有庞籍一人,孙沔也是与狄青关系密切——当年孙沔正是狄青平复侬智高之乱的副手,而狄青在平乱的过程中虽然是立下了最大的功劳却非常谨慎的将功劳都推到了孙沔身上。也正是因为如此孙沔才有枢密副使的职务。

这些都不过是在王景范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些事情所涉及的人都实在太过著名了——庞籍、韩琦、狄青、韩绛……他们不敢说是留名千载为后世众人所知,但是后人在想到现在之时是绝对不可能不想到他们的,王景范对他们的个人经历更是倒背如流。韩绛虽然说得非常隐晦,但还是让王景范一下子把握住整件事的重点,虽是不见得将整件事情的细节看透彻,但主旨已经不差丝毫了。

“若只是针对庞籍,或许两相三参未必都会卷入其中,但若是针对狄青。那不消说是两相三参,只要心知肚明的大臣都会踩上一脚……”王景范心中苦笑的想到,庞籍就算再厉害也只是对极个别的人造成威胁,但是涉及狄青那可就是整个文官阶层了。这个雷说什么他也不会去趟的,毕竟早先的梁适已经给他做了个榜样,而人家梁适冒险还有拜相的动力。他人微言轻有什么资本去参与其中?不过好在狄青只要安心的在汾州带着不入京师,那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危险。若是静极思动则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一想到梁适,王景范心中一突居然差点忘了当初狄青拜枢密使朝臣与皇帝议论不上不下之时。正是梁适在幕后推了一把,而庞籍去相之后梁适虽然官拜集贤相,暂且不说如庞籍一般是独相,头上还有个昭文相。与庞籍不同,梁适得罪的人可不少,无外乎正是他的运作狄青才能官拜枢密使,连狄青的恩师庞籍都反对此项任命,偏偏梁适站出来极力赞同,拜相的同时也成为文官阶层的“叛徒”。

韩绛看到王景范脸上的表情,似乎对自己的解释有些不屑一顾,心中虽然多少有些懊恼,但也不禁对王景范敏锐的嗅觉感到惊讶。自己曾在王景范的手背上写了个“沔”字,他便可以猜出针对的是孙沔,而现在只是漫不经心的多提了一个庞籍,他便对整个事情有了一定的把握,虽然韩绛不知道王景范是如何做到这些的,但也只能归纳为“天赋”——做官要有悟性,有的人明明如王景范这般知道所有必须知道的典故甚至是更多的消息,但是能够将这些自己所知的信息串联起来得到最终的结果,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却只有极少数人,这便是做官的悟性。

“狄青已经在汾州安心养老,若非兵事再起朝中无人能用,他是不可能再回到京师的,这点三伯大可放心……”王景范淡淡的说了一句,其中也不免有些埋怨之意。

韩绛摆摆手说道:“见复,你还年轻又是初入官场,这官场上的是是非非可不是市井流言所能述清,一些事情要多看多听。三馆秘阁非地方父母官所比,翰林侍读更是陛下恩荣所致,入馆阁十年自有大器可成,若是熬不过也不过是庸庸碌碌……”

“即便狄青有意此时已非当年,若想回京实乃痴心妄想,朝中诸位相公难道就不能全其声名?毕竟狄青为我大宋立下了汗马功劳是有功之臣,不可因为一些捕风捉影之事将之逼上绝路……”王景范忍不住劝道。

韩绛笑了笑却未作答,王景范的建议在他看来颇为可笑。看来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这一入官场便是身不由己。打击政敌哪管对方有功与否,首先击倒对方让对方永世难以翻身才是真的。其他都是虚的。王景范固然是很出色,但论起当官来自然远远不及自己这么老道,这种妇人之仁哪能在官场上混?

王景范见韩绛没有意思谈论这件事也就作罢,在他看来只要狄青不出汾州便不会有什么事故,最多朝廷的使者会多出现几次拜访狄青,不过这对狄青而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说起来韩绛也没有什么心思告诉王景范太多有意,只是让他见识一下眼下官场上的斗争——并非是每一个刚刚步入官场的新晋官员都有这个机会近距离见识一番顶级大佬的投子布局,韩绛也是出身官宦之家也曾以进士高第的身份步入官场,但是像王景范这样能够在不足二十岁之时便被皇帝所看重。这种情况自大宋立国以来一个巴掌就可以数出来。

韩绛与王景范显然在这个问题上有些分歧,双方心中自然是看对方都有些不顺眼,一时间场面冷了下来。韩绛固然说的大义凛然,但在王景范眼中却是一文不值,相反他倒是认为韩绛太过功利,坐在旁边的韩缜却成了两人的夹心饼,却又不能不硬起头皮谈论一些最近的朝廷事务。原本以为王景范来这里多半只能是受韩绛的耳提面命接受教导来的,没成想自己这个女婿真是了得,几句话之间便已经看穿了整个事。

王景范与狄青关系密切这件事有很多人都知道。韩缜并不担心因为狄青之事而坏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件事由不得王景范与韩绛,就他所知这件事就算他的哥哥韩绛也不过是棋盘上一颗比较重要的棋子而已,想要一举消除狄青乃至彻底绝掉庞籍再回京师的人可不在少数。就算韩绛想要收手也会有别人顶上去,而王景范人微言轻想要回护狄青还不够分量。虽然夹在中间,但韩缜只是觉得有些尴尬罢了。相反他倒是觉得自己这个女婿能够与韩绛谈论政事而部落下风倒是一件非常自豪的事情,自己虽然知道的更多一些但也没有想到韩绛他们谋划的是如此之深居然针对的是狄青。

“见复。此事也许你并不知其原委,你三伯插手其中当中有提防狄青重掌枢密院之忧。但更多的是针对庞籍……”话不投机半句多,很快韩绛便以身体不适唯有回到后院休息,剩下王景范与韩缜翁婿两人,说话自然也就顺当了许多,韩缜自然没有韩绛和王景范两人这么精于算计,韩绛是他兄长对其所知远比王景范要详细的多,就是这桩韩绛与庞籍有怨的事王景范连听都没听说过。

“三伯与颍国公有何旧怨,为何小婿不曾听闻?”王景范立刻问道,同在朝廷这口锅中捞食,这么多把勺子伸进去自然就有相互碰撞这也是在所难免,不过什么仇怨会让韩绛记得如此之深,现在庞籍都已经致仕回家养老了,韩绛还心存怨恨放不下。

韩缜略微皱了皱眉头说道:“皇佑五年五月间狄青平灭侬智高叛乱,陛下龙颜大悦提升狄青为枢密使,当时庞相也是力谏阻之,说来庞相当年罢相也是与此事有关的。后齐州学究皇浦渊以捕贼功按例朝廷予以赏钱,不过数次上书求官不得,遂贿赂庞相外侄道士赵清贶托付其办理,只是赵清贶乃招摇撞骗之徒,庞相知情之后屡次令其回齐州,加之府内分赃不均致使小吏告发赵清贶行贿受贿之事,庞相令开封府抓捕赵清贶按律刺配岭南,结果押送至许州赵即去世,谏官上书弹劾庞相,暗责庞相指使开封府杖杀赵清贶灭口。七月庞相旋即罢相知郓州,这才有陈执中和梁适两人拜相……”

“可是三伯上书弹劾庞相?”韩缜虽未说谁弹劾庞籍,不过显而易见肯定是韩绛出手,只是韩绛是韩缜的兄长,韩缜不好意思说而已。王景范也知自己的岳丈有些书呆子气,在当时那个环境中自然是反对狄青出任枢密使一职的,而庞籍素来官声不错,这件事上庞籍又处理的非常迅速。虽是自己的亲戚也下令抓捕,至于这其中的是非确实是很难说清的。

王景范可不是岳丈韩缜那样的实在人。韩缜所言之事比较模糊,不过也不能算韩绛上书弹劾庞籍是错。谁也不能保证庞籍为了爱惜自己的羽毛出手干掉赵清贶。只是在王景范看来如庞籍这样的政坛老手应该不会出此昏招,赵清贶一死就如同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了。庞籍在这件事上最多是顾忌自己的高位将赵清贶的罪名重判一下,刺配岭南已是足够封住政敌的嘴巴,王景范更加险恶的猜测在这件事上庞籍估计也是被人暗算了一道,有人暗中指使将赵清贶弄死,加速促成庞籍罢相。

到底庞籍是否是被冤枉,这笔账终究是一笔糊涂账,就算庞籍自己也是很难说清楚的,不过至少庞籍做足了姿态。除了赵清贶意外死亡之外,庞籍本身无可指摘。唯一留下来的只能是韩绛与庞籍之间这桩算不上恩怨的恩怨——估计就是庞籍本身也未必会对韩绛有什么想法,身为谏官韩绛这是他的本职责任所在,依王景范自己的看法倒是韩绛有些小鸡肚肠了。

韩缜点点头,“你三伯上书闻风言事也是职责所在,就是弹章写得太过锋芒逼人了些……”

“言官的奏章若是还要软绵绵如何能够当得起自己的职责?但凡为相者若连这点气量也无,这样的宰相、这样的言官未必是朝廷之福……”王景范笑着说道。

王景范自然是不会对韩缜说到自己心中所想,这笔糊涂账都过去五六年了,梁适已经致仕。陈执中更是身体不济眼见就活不长了。这两人是当年庞籍罢相之后受益最大的人,开封府是自大宋立国以来换山头最频繁的职位,王景范自然不可能将所有历任开封府的老大名讳事迹记得那么清楚,但能够担任开封府的人都不是简单货色。最起码也是知制诰、翰林学士之类处于升官极限的人物才可以,开封府当好了步入执政阶层就有望,当不好不说就此仕途止步但沉寂数年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不管开封府在这里面担任什么角色。能够同时摆弄开封府和庞籍的人,陈执中显然还不够格。剩下来的只有梁适了。

韩缜笑了笑颇为赞许的说道:“见复此言甚是有理,有宰辅气度!”

“岳丈大人见笑了。小婿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自大宋立国至今已近百年,遍数百年来历任宰相无一人能连续坐稳宰相之位五年的,纵有二次三次复相也是物是人非,宰相受弹劾已是家常便饭,言官直言进谏更是如喝水一般平常,这才使得我大宋内无唐时李林甫、杨国忠之辈。宰相能容、言官敢言、皇上乾坤独断是以大宋无权臣之祸,而后引以为例后世宰相若亦是如此,纵有一时权臣之祸却不能持久为祸危国……”王景范说道。

“呵呵,这倒是显得三伯有些小气了……”韩缜笑着说道。

王景范知道韩缜是在开玩笑,不过在他看来韩绛却是是有些小心眼了点,只是能够动员言官将孙沔这条蛀虫打掉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至于庞籍和狄青这两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三伯并非小气,只能说三伯对当年的事情多少还是有些耿耿于怀,却苦无证据……不过不知当时三伯又没有想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事,赵清贶受贿行贿之事已然暴露,庞籍自身荣誉已是受损严惩赵清贶流放岭南也是恰当的,以小婿看来杀赵清贶实在是多此一举,不过是泄私愤而已与大局无补相反还会促成庞籍罢相,若非愚者岂可为之?”

韩缜皱了皱眉头:“见复以为有人刻意为之?”

“小婿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庞籍独掌相权已非一日一时显然不是愚者可比……纵然每个人都知道这宰相之位不能长久,然位极人臣总是有不少人都希望在上面坐坐的,这么多人都眼巴巴的盼望着庞籍罢相好取而代之,暗中下手也未必不可能。不管如何,三伯能出手弹劾孙沔,虽是误中副车但至少也是亡羊补牢,小婿还是非常赞同的……”王景范叉手说道。

说完王景范便拱手告辞,门口那边韩慕雪已经站在那里等待自己了,今天晚上来韩府实在是让他有些憋气,回过头来想想先前自己未免有些想当然了——官场之人人人艳羡京官,除了在天子身前能够时时彰显自己的才能之外,更是可在京师之内编织自己的人际网络,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稍有风吹草动便可知晓其中原委,更可对此对症下药解决危机甚至从中牟利。

王景范却一直认为京官缠斗多,务虚多,不若在地方为政做实事积累资历声望,现在看来显然是错的。不过现在韩绛给自己上了一课,也让他进一步正视了自己——离开韩家他的消息来源就少了大半,更不可能得知一些典故关节。现在认识到这点并不算晚,王景范也是要回去好好想想如何破开此局,日后在这京师要待得时间还长着呢,说不得韩绛这位“三伯”还要敲打几次自己——王景范绵里藏针,大婚之前买下豪宅就让韩绛感觉这位韩府新女婿看似好说话,内里却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要想让他融入韩家这个体系敲打自然是题中应有之意。韩绛知道,王景范也清楚,可王景范却不愿意成为哪个人的附庸,他要的东西韩绛可做不到!(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七十四章 借礼言事

第七十四章

借礼言事

就在第二天朝廷颁布诏令,对于先前还停留在中书门下两省讨论的针对今后科举次数增多进士的擢升恩典裁减终于形成法令颁布天下施行——制科第一等及进士第一名任用为大理评事,签署两使幕职官事,代还后升为通判,再次任职期满使用为馆职;制科第四等与进士第二三名授予两使幕职官,代还后改任为次等京官;制科第五等与进士第四五名授予试衔知县,代还后迁任两使幕职官……

朝廷这一法令使得去年颁布的两年一科举考试的诏令算是打了个折扣,原本是四年一考录取进士每榜四百人为额。这样一来按照先前去年的新诏令做法,虽然同在四年之内录入数额没有变化,但是借此可以将进士的升迁速度给压下来。

王景范是丁酉科进士,这一科的进士原本是这条新诏令的受害者——官场上是一步慢步步慢,在地方上多待一年就意味着自己升迁的机会减少一分。官场上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越往上高品级的官位是有限的,既然在科举考试中千军万马杀出来,若是不在仕途上勇猛精进就实在对不起这个进士出身。进士显贵不是在东华门唱名受人瞩目,其根源便在于其升迁速度快,如若不然谁还关注进士唱名?这条诏令使得进士升迁速度大受压制,至于制举科本身就很难考而大宋立国以来制举从来就是第三等为最高,就是这第三等还只有一个人获得,等若制举考试更成鸡肋一般。

不过王景范提前回京诏试使得他成为丁酉科进士中唯一一个逃脱此项诏令的进士。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即便他那一科的进士二三名被授官一州通判也要老老实实的再多干三年才可回京试馆阁。尽管丁酉科这届进士文星璀璨、能人辈出。但是在这一步上显然与王景范相比落后了一大步——被王景范列为同科头号对手的吕惠卿现在还在真州任推官,按照其诏令他中规中矩的升迁。再过四五年他未必能够回京诏试成为京官。

正如历朝历代以来所有的法令都是用来钻空子的一般,王景范自然清楚这条诏令自然挡不住那些有真本事的人——吕惠卿的小传对他在熙宁之前的介绍非常简略,但他却能够从中看出一些端倪,这个真州推官根本用不着坐满六年的地方官就回到京师了,他的学问使他得到了欧阳修、曾公亮和韩绛的推崇,这自不用说还有王安石。只是类似吕惠卿这般人物终究还是少的,苏轼、苏辙、曾巩、程颢自然也是有这个实力的,不过他们都不具备吕惠卿那样向上爬的野心动力。

“终究还是文人治国啊!”王景范轻轻的用手指磕着桌面,虽是早有这份心理准备。但在接到这份诏令后还是感到有些怅然。朝廷诸公在一些问题上固然有些迂腐会揪着立储的事情对皇帝持续频繁的施加压力,但这中间却是有着极为高明的远见,而这份诏令若是真的按部就班的实行,也确实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缓解冗官和一些进士出身官员进身过速的问题,甚至还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给炙手可热的进士科考试降降温。

不过若是所有的诏令都能够严格实行的话,那天下也就没有这么多烦心事了。总会有人能够凭借各种手段来突破种种限制达到目的,只是开始的时候是凭真本事,后面就越来越变味直至让诏令形同虚设,最终寿终正寝被废止。

“经义!经义!”对于吕惠卿这样如此能耐的同年。王景范自然是极为关注对吕惠卿的小传几乎是倒背如流,不过若不是因为这项诏令他还真的有些忽视了吕惠卿,这全是因为他升迁太过迅速已经忘却未来的一些对手了。

吕惠卿的发迹固然是得到了王安石、吕公著、韩绛等人的赞赏,但归根结底还是在于他学术优秀——官员考课升迁。又无著作、著作风评如何也是其中重要的考量标准,而著作本身也可以反映一个官员执政的态度如何,如那《三经新义》便是王安石为变法的需要而撰写的。甚至成为官学的教材,这与欧阳修借贡举来推行古文运动的做法如出一辙。

虽说进士放任一方为官很快便调回京师的事情屡见不鲜。甚至还有刚刚授官尚未赴任之时便被改成京官的也有先例。不过王景范细细想来自己调回京师一来是在地方上淤田兴修水利挡了别人的财路被人暗算所致,但若无他在布衣之时的那两本著作。想来也不会被皇帝授官翰林侍读。王景范也知道正因为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等人在学术上的卓著表现,使得他们在后人眼中几乎掩盖了其政治上的缺失,至于大文豪苏轼更是如此——按照父亲的话来说,凡是反对苏轼的都是错的,可见文名在大宋之重堪称登峰造极。

对于抑制进士出身的官员进身过速的诏令颁发之后,倒也没有引起太多的议论,先前便有各种小道消息传出,加之年初之时便有两年一考的诏令,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学子都可以理解。这两项诏令若是和在一起,按理说就朝廷取士的数量与先前没有什么变化,不过缩短了两次科举考试的间隔时间,无疑大大方便了那些处于偏远军州的考生,尤其是苏轼兄弟那样的川籍考生,他们数量大才高,能够从发解试那关创出来无不是才子自然也就心高气傲,他们怕的不是上榜进士数量少而是间隔的考试时间过长滞留京师,至于升迁速度慢那也要等中进士之后才考虑的事情。

相对于抑制进士出身官员进身过速的诏令,所有人更感兴趣的是明年春闱是由谁来主持,按照往常的惯例皇帝一般都会在正月初十之前宣布这项人事任命——主考官的喜好对于应考学子来说无疑是非常重要的。若是皇帝再次任命欧阳修为主考官的话,那无疑所有的考生绝对不敢像上次那样以太学体应试。不过王景范却知道欧阳修一定会主持这次科举考试。也正因为如此才使得太学体被边缘化,更成就了欧阳修的“八大家”之一的地位。

就在众说纷纭猜测谁是明年春闱主考官之时。京东提点刑狱韩宗彦上书弹劾知府刘沆,因为刘沆原是宰相使得此事又倍加受人关注。韩宗彦是韩亿长子韩纲之子,欧阳修的长女婿,论辈分又是王景范的大舅哥,不过王景范不用韩绛的提醒也知道这算是韩绛等人策划的一部分——当年刘沆去相位固然是因为其设计坑害文彦博,不过文彦博坐上了昭文馆大学士,富弼监修国史,刘沆迁兵部侍郎,轮座次刘沆位于富弼之下。这个次序是不合理的先前没有前例是学士杨察的失误。

按例宰相乘间复徙之兵部,这个兵部不是兵部侍郎而是兵部尚书,最终改刘沆为国史相,富弼为集贤相。这件事却并没有因为官职的改动而过去,刘沆上书炮轰言事官“自庆历后,太贱官用事,朝廷命令之出,事无当否悉论之,必胜而后已。专务抉人阴私莫辩之事,以中伤士大夫,执政畏其言,进擢尤速……”。这还不够刘沆遂举行御史迁次之格,满两年者与知州,恰巧范师道和赵抃年满求补外任。刘沆借此批复却惹恼了御史中丞张昇弹劾刘沆挟私侵扰御史。

刘沆的御史迁次之法实在是制约御史的一个狠招,正如他所言。诸如御史谏官这类言官对执政的杀伤力非常强大,因此执政官若是和言官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都不会太过阻挠言官的升迁借此交好言官。刘沆却反其道而行之。先前的法令执行并不严密,御史不到两年放外任的很平常,他师出有名一下子便掐住了御史的升迁路——京官固然荣耀但生活花销也是非常大,千里当官为的便是求财,包拯那样当官一心为民的还是少数,放一州知州仅明面上的各种官俸收入就已经非常可观,更不要说私下里的灰色收入。这一招几乎将御史放外任的权利全揽在刘沆手中,那御史们的态度自然是倾向刘沆,作为御史台的老大张昇等人急的跳脚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了。

面对张昇的挑战老辣的刘沆自然不会示弱,虽然刘沆已经知道有文彦博任首相,更有诬告之事在前皇帝已经很难再信任他,但若是他一手将御史台摆平再次登上首相宝座也不是不可能。借着言官上书罢免狄青的事,刘沆更加狠辣的提出御史罢去狄青这样的将相是在削弱皇帝的权威,是曹操的手段,这自然又是引起刘沆和御史台之间的一番大战。

不过刘沆借着狄青的事情来攻击御史却是一个大大的臭招,狄青当时几乎都成为朝野上下的公敌。好在王景范为狄青出谋划策抢先隐退避免了朝廷诸公的口诛笔伐才免去一难,但整个文官阶层中对狄青的仇视并未消减多少,而刘沆此时跳了出来为已经隐退的狄青鸣不平,立时成为攻击狄青未果的文官的新一替代靶标,而且这个靶子还曾得罪过宰相文彦博和御史台,再也没有比刘沆更好的靶子了,很快刘沆便被罢为观文殿大学士、工部尚书,出知应天府去了。

韩宗彦提点刑狱已非一天两天,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上书弹劾刘沆,这个关口上未免有些太过巧合,至少王景范是绝对不会去信韩宗彦这么刚正严明。不过王景范却知道刘沆这次被韩宗彦抓住了硬把柄,若是放在平时也就罢了,而这一次似乎是与狄青沾边的人都是要受到清算的,所以韩宗彦必然会对刘沆穷追猛打,在京师自然也会有大佬出手对付刘沆,韩宗彦不过是一个急先锋而已。

果然一经细问才知道应天府误判平民死罪,不过尚还没有到最后断决,通判孙世宗予以辨正,按律误判官吏应被治罪,而知府刘沆放纵不加处理。按例判死刑需提点刑狱核查,有通判孙世宗的辨正韩宗彦很快便对这个案件关注起来,查核纠举之时刘沆又加阻止。这才引来了韩宗彦上书弹劾刘沆的事件。

听闻整件事的原委之后,王景范更加坚定先前的判断——无论是孙沔还是刘沆。亦或是庞籍,这些人都是与狄青有着很深的关联。王景范知道按照原本历史上的结果。狄青早就已经在谗言的恐惧下亡故了,而他手中的《全宋词》人物小传中对这些事情并没有记载,这让他怀疑是不是因为狄青未死使得文官阶层对他穷追猛打一心想要致狄青于死地才算罢休?!

王景范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对于孙沔那样的败类严厉打击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庞籍、刘沆也不至于被牵连其中,他们不过是拥有重回京师执掌相位的可能而已。不过就现在富弼和韩琦刚刚执掌相权的情况来看,就算王景范不知道未来韩琦和富弼能够策立两位皇帝,常理来论庞籍和刘沆至少也要等上两三年才有这个机会,看看这两位的年龄一来不适合。二来未必能够活到那一天。

“大宋的官员是最好当的,只要不造反便没有脑袋搬家的危机,更不用担心自己所写的诗词文章会被一些用心叵测的阴谋家所用……”

王景范知道在太祖太宗时代也有因为贪墨而被处死的文官官员,而后面更有苏轼的“乌台诗案”这样未遂的“文字狱”,一切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按照孙沔的情况在太祖太宗时代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更会遭到整个士林阶层的唾弃,不过时代变了孙沔这样的人居然还堂而皇之的立于官场之上,就算这次韩绛他们得手顶多迫使其隐退。

“时代变了……”王景范心中叹了口气,对于纷纷扬扬的变局。他采取了缄默对待的态度,他既不参与崇政院内讨论,也适当的保持了与韩家的距离,更多的是将心思放在了白沙书院上。邀请才学之士到书院讲学,亦或是在家读书教授弟子。

正月初一果然出现日食,与司天监预测的结果丝毫不差。这倒是让王景范对此极为惊叹。父亲曾经给他讲述过不少天文地理之学,对于日食的道理他倒是非常清楚。不过像司天监这般准确预测他是万万做不到的,而司天监与他正好相反。他们并不知道日食内里原委,却可以准确的预测发生时间。先前王景范倒是有一点心思想要在这方面著书立说,只是父亲生前也告诉过他无论是大地是球形还是大地、太阳和月亮之间的关系,在后世人们认知的过程中都是有先贤为此牺牲的。而现在天象之说更是虚无缥缈,王景范想要揭开这个盖子,搞不好也会有掉脑袋的危险。

天象对朝政的影响自然是很大的,莫要说日食,就算是洪水、地震都会让官员们无聊的争论半天,更不要说能够使白天变黑夜的日食了。果然知制诰刘敞在这一天上书发难,指出提前避开正殿不符合古代礼典,而对朝廷派遣官员祭祀社神更是严厉批评——任何一种经典都没有见过这种礼制,而社神是上公之神阴间神的总领,应该在日食之时在社祠击鼓贬退群阴而不是拜祭,这降低了天子的立法压制了阳气扶持阴气。

右正言吴及紧随其后进言,除了重复礼法上的错误之外,更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并州的前任和现任知州庞籍和孙沔两人。尤其是孙沔更是遭到多人弹劾,以往的斑斑劣迹都被揭发出来,使得皇帝大怒罢免了他的官职。而第二天群臣更是连续三次上表请求正殿处理政务,恢复日常膳食,皇帝这才同意群臣的意见。

整个过程王景范自然是瞪大了眼睛去看去想——他不相信因为日食朝廷所采用的礼法出了差错而导致群臣这么卖力上书上表,整件事除了罢免孙沔官职和打击了刘沆、庞籍之外,在他的眼中更像是群臣对皇帝的“示威”。王景范在这两天也上书朝廷,不过上书的内容不是礼法问题,更不是弹劾某人,而是针对入冬以来京师周遭降雪不止,使得京师的一些家境贫寒的百姓因饥寒死于街头。

皇帝这两天所看到的公文几乎千篇一律的指责所用礼法不适当,虽然每份上书的内容开头都是一样,后面的内容却是借着礼法失当而攻击不同的官员,几乎庆历、皇佑、至和三个年号之间的大臣都被清算了个遍可谓是热闹非凡。王景范自然不可能知道皇帝所见奏章中的内容,只是他听说的被弹劾官员就有二十多人,可想而知摆在皇帝面前的奏章是何等的热闹。

也许是皇帝看到的奏章都差不多的缘故,使得王景范那份《乞罢上元节张灯》奏章格外的显眼。在初二的晚间皇帝颁布诏令派遣官员分别巡视京城赈济抚恤,并且宣布停止今年上元节的张灯活动,使得群臣目瞪口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七十五章 有路难行

第七十五章

有路难行

很快便是上元佳节了,这也是大宋最重要的节日,而上元佳节最热闹的便是观灯。上元灯市原本是十五道十七,因钱王纳土归宋增加了十八十九两夜,共计五个夜晚。事实上上元灯会远不止这五天,从腊月开始京师开封就到处张灯结彩,新奇的彩灯鳞次栉比争奇斗艳,就算是大雪纷飞亦不能阻止这股势头,当然这上元灯会最热闹的还是这五天。

按照礼制一般十四、十五两天皇帝忙着到处烧香拜佛,就算想要观赏灯市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到了十六日皇帝才会得空登宣德楼,临轩宣万姓,京师的百姓先到门下者可一睹天颜——皇帝亲临的地方自然是最热闹的地方,除了竟是百姓对天子的敬畏和好奇之外,也是因为宣德楼外每年都会依据圣旨搭起鳌山——鳌山即彩山,乃是用各色灯笼搭造而成,灯笼上画的神仙故事或是山水人物,灯品千百种数量多达上万之多,灯山中以五色玉栅簇成“皇帝万岁”四字。

自大内前至灯山间百余丈空隙之地,有百艺群工进呈奇技之所,以彩纸糊成百戏人物悬于数十丈高的长竿之上,又设乐棚作乐,皇帝在宣德楼上便可以看到灯山和左右军呈现的百戏盛况——左边是太子和其它宗族亲王彩棚,右边乃是由宰持和重臣的彩棚,京师中的重量级世家大族都会依据一定的座次来展现自己家族之盛。

王景范上书乞罢上元灯会除了不想参与眼下的政治角力之外,也是出于节省朝廷财政开支的考虑——整个上元灯会热闹无比,京师开封上百万百姓都会参与其中。别的暂且不说,就是宣德楼前的那座灯山和百艺群工的表演就花费不菲。估计花费要在数十万贯之多——灯山中的花灯可谓是汇集天下各种奇灯,而最为惹人注目的一种便有王景范婚房中玻璃苏灯。而且其花片至少有五尺以上,一个这样的玻璃苏灯就已经价值不菲了,何况灯山中肯定不止这么一盏玻璃苏灯,而且还有几种灯品位列玻璃苏灯之上,由此可见这灯山的价值实在是难以估计。

在王景范看来朝廷以主持上元灯会的花费用来赈济京师家境贫寒百姓,虽不见得能够满足所有的需要,但是这笔花费已经是非常可观。每到上元佳节,朝廷都要少不得赏赐百官和各军班,这是一笔非常庞大的开支。士大夫们即对此固然持批评态度认为应该削减此项开支,但却一面又装聋作哑心安理得的接受朝廷这份赏赐。

皇帝会注意到这份《乞罢上元节张灯》奏折也在王景范的意料之中,毕竟在清一色的弹章中突然出现一个异类想不注意都很难,而奏折内容对于朝廷的声望和财政上的节省也是一箭双雕,倒是皇帝在看过奏章之后立刻派遣官员雷厉风行的赈济贫寒百姓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群臣上书言事似乎如同海潮一般一波紧似一波,不过在初三皇帝下诏观文殿大学士、工部尚书出知应天府的前宰相刘沆迁刑部尚书徙陈州之后,这波“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的言事风波戛然而止。王景范对此也是有些目瞪口呆,只是在与韩家走动之时见韩绛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心中也多半猜出这场政争似乎刚开了个头便被人强力制止了。

能够有这个能量瞬间将言官的嘴巴堵住的人,就算是富弼和韩琦联手都不可能做到,更何况韩琦与狄青之间的关系和过往的恩怨。王景范自然不会认为韩琦有这么大的度量,甚至整件事背后的策划说不得就是韩琦本人。平息这场尚未爆发的政争的人,也唯有当今皇上才有这个能力,这倒是让王景范对以往评价并不高的皇帝刮目相看。

更令王景范惊骇的是初九皇帝终于下诏决定权知贡举的人选。结果却不是欧阳修而是翰林学士胡宿!本来谁来主持这次贡举对王景范而言一点影响也没有,只是他手中的《全宋词》人物小传所载欧阳修可是主持了两次贡举。皇帝这一任命使得几乎惊得王景范立时目瞪口呆。不过欧阳修被任命为殿试详定官,而胡宿也与欧阳修有着密切的联系——两人不仅是志同道合的好友。欧阳修的次子欧阳奕还是胡宿的女婿。胡宿也是文坛名宿,他也有不少词作载于《全宋词》,而根据胡宿的小传所言胡宿的谥号为文恭,流传诗文更达千余首。

思来想去之后,王景范更倾向于书中记载欧阳修主持这次嘉佑贡举是错误的——父亲早先就曾交代过这本书并不足以完全信任,毕竟这本书是千年之后的人编写的,有些人事在经过千年的流传之后早已变形走样,张冠李戴也不稀奇。如司马光和王安石等熙宁变法中的重要人物更是不能轻信,后世的人们可以根据当下的需要来宣传某个人、某件事来为自己造势,单纯的夸大他们的某一个面孔却忽略了他们的其他面孔。

对王景范而言这本书最为致命的地方便是它并不是“真本”,在父亲所生活的千年后的时代,它有另外一个称呼“盗版”。即便后世有着更好的技术来印书,印书的成本已经非常低,但大部分书籍的售价依旧让人望而却步,相应的这种“盗版书”便有了极大的生存空间——它们的字体更小,排版更加紧密,就是手中这本《全宋词》若是正版书的话需要十几本乃至几十本之多,而这本《全宋词》一本便可以完成。

这里面少不得要裁减出不少词人的作品,就是苏轼这样的大名家其收录的词作也打了不少折扣,更何况其他人的作品就更多了,甚至一些词人根本就是整体未曾收录。当然里面的错字自然是少不了的。虽然里面全部用一种后世笔画结构更加精简的“简体字”,父亲曾经教授过他也识得。即便父亲也改正了其中不少,但剩余的还是不少。

先前王景范初入官场职位低微能够遇到的人和事都比较少。这本书给他的帮助还看不出来什么,但是书中所记载的有关熙宁党争的事情若是出了问题,那对于王景范而言可是非常不妙的。不过令他安慰的是书中记载即便有误,但大的方向问题是绝对不可能错的,只是不能太过轻信这本书上所记载的人事了。

虽然记载有误,但王景范相信只要不是消息太过闭塞,大家还是应该能够看出这次科举考试的风向的——胡宿作为欧阳修的好友兼亲家,所偏向的肯定不是已经遭受重大挫折的太学体,就算胡宿没有欧阳修那份全歼太学体于贡院的气魄。但殿试之上除非是皇帝亲自出手提点,否则还是要遇上欧阳修,如此一来进士高第就不用去想了。

年前颁布的诏令极大的限制了进士出身尤其是进士高第出身的官员升迁速度,连进士高第升迁都如此艰难,虽说殿试无黜落,但能够考中高第对于日后的仕途还是非常有帮助的。欧阳修坐镇殿试,想来就算从胡宿手底下侥幸过关的太学体考生,在殿试上也别想从欧阳修手底下讨好,说不得给你弄个排后的名词。日后仕途上可就先落后一大步。

十三日太子中允、天章阁侍讲、管勾太学胡瑷因为身体老迈不能上朝被授予太常博士致仕,这天是胡瑷启程离京回海陵,王景范带领白沙书院师生一百多人在东门外为他设宴饯行。胡瑷这两年身体状况日益衰弱不堪,已经不复嘉佑初年在白沙书院与王景范探讨经义之时的矍铄。不过胡瑷在太学的这两年无疑给予白沙书院极大的帮助,经他援引的名士来白沙书院讲学络绎不绝。

王景范也知道这次与胡瑷一别怕是永诀了,这位可敬的贤者已是后人所称颂的“宋初三先生”最后一位在世的大贤。另外的两位石介早在十四年前便已经逝去,而作为胡瑷的老对头孙复也在两年前去世——虽然两人包括石介都曾是范仲淹所引荐。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并不好,孙复厌恶胡瑷为人。两人同在太学但却相互避开对方。

不过王景范并不在意胡瑷是如何与孙复结仇的,这种文人之间的恩怨很难用一两句话来说的清楚,不过他也没有机会接触孙复只是早闻其大名而已,而对胡瑷他接触的也比较多,正是因为胡瑷对白沙书院的帮助,使得王景范对胡瑷的好感更多一些。远去的石介争议颇多,人们多是赞叹其耿直,对于孙复和胡瑷,士林中公认孙复治经远胜胡瑷,而胡瑷教学生却是公认大宋第一,也正因为如此白沙书院的学规也有相当一部分出自胡瑷之手——白沙书院因为学生流动性非常大,尤其是春闱大比之年更多,真正常驻书院就学学子数量与现在寄宿在书院中等待科举考试的总人数相比要少了不少,眼下书院最大的作用更像是来京赴考士子的首选落脚之处。

当然白沙书院流动性虽然比较大,但书院内的学术气氛却是一点也不受影响,按照王景范自己的说法白沙书院最大的特点便是“自由”。一开始主持书院常务运转的蔡恕非常的不习惯——书院中的学子虽多,但怎么看书院都像是一个特大号的客栈,不过来往各地学子都是大宋各地的精英学子,来讲学的也都是各地的名流宿儒,各种思想交汇之下,分道台和书院学报是格外的火热。

王景范也不是不想对书院进行正规化的安排,不过一是自己在蔡州不方便,二来他也觉得书院草创氛围要宽松一些也没有什么不好——王景范从未去过书院,更不知道书院是如何运作的,渭州的县学几乎是一副破败的景象,对于父亲口述的后世大学书院更是雾里看花。事实上若不是他财力雄厚一心想要扶植白沙书院先创名声后立书院,也不会有现在这种怪异的局面了,不过书院的常驻求学学子数量在增加倒是真的,而书院也可以从住宿、餐饮、印书等产业有些盈余反哺书院。慢慢的有一丝书院的模样了。

胡瑷一生致力于教学,即便经学成就不及孙复但学生遍天下。胡瑷主持太学之后以身作则,虽是炎热酷暑也必穿公服坐于堂上。严师弟子之礼,太学学生先前的散漫在他来之后焕然一新,太学学生走在京师大街上很容易便被京师百姓所辨认出来。众多朝中士人和太学学生及白沙书院师生在东门外为他设宴饯行,也是让胡瑷极为荣光,王景范会同书院师生将这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连沿途驿所都已经打点好,只为胡瑷归乡途中能够尽可能的舒适一些。

送走胡瑷之后,王景范晚间才回到家中——在京师为官与地方上当父母官最大的不同便是前者在筹光交错中解决问题,而后者则是在公堂之上当面锣对面鼓的掰开说事。王景范回京已经有两三个月了。几乎宴请每日不绝,能够推的他都尽可能推掉,但是有些重量级人物和一些士林群体性的宴会他是怎么也推不掉的,连他自己也感觉这种生活是不是太过厌烦了。

王景范刚在中厅坐下小憩片刻,韩慕雪便走来将一袭重裘盖在他的身上,从旁边一个丫鬟手持的托盘中拿过一副小盅说道:“夫君,累了一天这参茶刚刚好快趁热喝下也好解乏……”

口齿间尚有参茶略显苦涩的味道,王景范合上双眼靠在椅子上,韩慕雪为他摘掉梁冠纤细的手指在头上轻轻的按着。令他一天的烦闷迅速消散。即便是人人艳羡的翰林侍读,王景范也是觉得这京师是一个特大号的笼子,每日在崇文院中不是读书便是应付同僚的一些毫无意义的话题,就算是有过这么一次韩家清算过往政敌的对垒。他也是因为人微言轻而在一旁冷目观战,甚至韩家人对他的存在也毫不顾忌的流出一丝冷漠,这一切都让他感到非常的无奈。

世家政治往往就是如此。与父亲不同王景范熟读经史,从汉代以降直至五代。历史故事他知道的绝对不比那些史学大家少。虽说自隋代以来的科举考试取士制度发展到现在,现在的世家政治已经无法和汉晋相提并论。但毫无疑问它还是颇有能量的。父亲的务实教育让他的视野更加宽泛,西北生活的经历也让他格外的坚忍不拔。面对现在自己高不成低不就的状况,心中的无奈不过是在他疲累之时脑海中的一时闪现,而最终他要面对现实——既然在这个位子上坐着,就必须要有自己的判断和作为,庸庸碌碌甚至沦为韩家的一个附属棋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王景范升了官却并不快乐,京师的政坛是如此复杂犹如一个巨大的泥潭,他不敢轻易的去伸脚试探,因为就连他自己也并不知晓这泥潭表面掰腕子的人物背后是哪个大佬在投子布局。不过在家中他却并无这种小心谨慎的必要,妻子虽是出自韩家儿女,但出嫁从夫对韩慕雪而言丈夫就是她的一切,而老丈人也是一个相对比较单纯的人,并非三伯韩绛那样给他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夫君,你要的人都已经买回来了,要不要现在看看?”看到紧皱眉头的丈夫在自己的按摩下表情舒缓下来之后,韩慕雪也开始要说一些正事了,家中的经营王景范都交给了她,若非关系官场上的事情她都是一言而决的,尽管她也不满二十岁。

王景范听后略显迟钝的脑袋很快回忆起来,片刻之后嘴角微微一翘说道:“带上来吧,看看是不是为夫需要的人!”

旁边的侍女在得到韩慕雪的示意后,立刻退了下去,很快在一个老妇人的带领下,十来个神情局促的女子被带了上来依次在王景范夫妇面前站好。她们皮肤似乎经常受到日晒而显得有些偏向棕黑色,眉目脸盘上也略有和一般京师女子不同,身上穿的都是新的衣服,但穿在她们的身上却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夫君,这是她们所织就的吉贝布,还有十余人善种木绵黎人,都被安排在别院暂住……”在韩慕雪的示意下,几个手捧装有吉贝布托盘的女仆走上前让王景范查看。

王景范大婚之时丈母娘程氏就曾抱怨家中的仆人太少,虽然娘家人陪送的仆人足有二三十个,不过奈何新婚夫妇的宅院曾经的主人可是太平兴国年间的枢密使大人楚昭辅,太宗皇帝特意赏赐枢密使、检效太傅楚昭辅万两白银购置下来的,二三十号仆人在这座超级宅院中一撒便了无踪影这一点也不夸张。王景范虽然也有添置仆人的想法,不过那是他要到蔡州赴任也没这么急迫,倒是兴起了另外一个想法让韩慕雪想法子购买崖州会种植木绵和纺织吉贝布的黎人。

事情虽然过去了一年多,王景范也不过是提了建议,韩慕雪却记在心头,只是崖州距离京师如此遥远,在大宋人眼中无疑是蛮夷之地,折腾了一年多才将此事办妥。这也是出身权贵之家,寻常人就算有钱也未必能够办得圆满,韩慕雪执掌内宅一切事务,走了娘家人的路子从崖州按照王景范的要求将种植木绵和会织吉贝布的黎人给买了回来,只是这一来一回免不了时间长了些。

“棉”字是如何出处戒念不知,只是在读文献时元明之际“棉花”还用“木绵”作,至于棉布则称为“吉贝布”“木绵布”。本书中“棉花”一律称“木绵”,布则为“木绵布”,算是尊重史实。(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七十六章 经营木绵

第七十六章

经营木绵

王景范看着手中的吉贝布花纹样式都有股子西南夷人的味道,与自己先前用过的完全不同——吉贝布穿着使用在他看来是完全不能与丝绸相比的,不过偏偏正应了那句“物以稀为贵”的老话,这吉贝布的价格至少在京师要比一般的丝绸更高一些,一般平头百姓家还真的很少有用吉贝布的。

手中的吉贝布明显的要比王景范用过的质地要好,估计京师市面上的吉贝布也少有能够比得过的,毕竟这织就吉贝布的木绵就是崖州生长的,当地黎人在纺织木绵方面确实是要胜过汉人不止一筹。按照王景范从各处打听来的情况,大宋种植木绵的地区还仅限于岭南,川蜀也有不过很少,而且大多数都是当地土人种植。

不过王景范却不会小看手中的吉贝布,父亲生前就曾言棉花和棉布才是人们穿衣的首选。后世将吉贝布称为“棉布”,而木绵则称为“棉花”,父亲对此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后来随着王景范读书日益增多学问渐长之后才窥得一丝原委——东汉时的《说文解字》尚无“棉”字,而在隋代的《广韵》中才开始有的,而其释义便为“棉也,又木绵树名”。只是后来才他才晓得原来自己的理解也是张冠李戴,木绵树是一种树,而与父亲口中的棉花完全是两码事。

不论“棉花”是何时替代了木绵,但毫无疑问它对人们的重要性显然是不用多言。人生在世莫过于“吃穿住”这三样,而贫者穿麻。富者则是绫罗绸缎,说起来到底还是不如吉贝布的——时下京城每天都有饥寒而死的百姓。御寒上吉贝布填充吉贝花远比两者要强得多,而且也更耐用。这也是父亲口中的“棉衣”。

父亲并不知道这其中变化的过程,生前也曾打过这方面的主意,只是未曾想在渭州根本见不到有木绵的种植,就是连吉贝布也是拿到手里琢磨了半天才和后世的棉布对上号,不过吉贝布的价格却着实的吓了他一跳。父亲自然是没有这个条件来证实心中的想法,不过却也仔细的对大宋现在主要穿着的丝麻织物进行了一番计较,最终的结论还是“不可妄动”四个字。

“不可妄动”是父亲不知思索了多少时间才得出来的结论,为此父亲还专门与他进行了数次深入的探讨,说起来王景范能够继承父亲对事情的一些看法几乎大半都是来自那关于木绵相关问题的探讨。大宋以丝麻为主要纺织品原料。而据父亲所言后世丝麻根本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影响力,木绵纺织品几乎是一枝独秀,足足能够占去八成以上的市场,现在木绵从种植到生产织布几乎都在南方,北方只有消费,一旦大规模种植木绵以此纺线织布,只要技术上没有什么问题,将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占据主流——父亲的“不可妄动”四字评语就在这个点上,木绵迅速排斥丝麻若是在短时间内完成。那势必会对原有的丝麻种植纺织农户造成极大的冲击,由此引发的问题将不可莫测,只能依靠强力的行政手段慢慢推进这一过程。

父亲生前曾对大宋的工匠水平赞不绝口,虽然夷人在木绵的种植和纺织方面要强于汉人。不过这只是暂时的,更有夷人可供买卖,只要有钱加上时间砸下去。王景范相信这之间的差距会很快的被抹平。可见木绵的推广并不在于种植和如何改进纺织器具,而是在于如何用强有力的行政计划来推进木绵的扩大生产——父亲当年留下的评语是在自己未入仕之时的建议。现在王景范不但平稳步入官场,并且还有了一定的话语权可以向皇帝建言。是以他也在想着开始推进木绵种植纺织的问题。

韩慕雪买来的黎人虽然面貌与汉人相似,但仔细一看还是觉得很别扭,至少在王景范这样没有见过“外国人”的眼中感觉特别强烈。王景范询问他们木绵的种植和纺织细节的时候,因为语言不通还需要一个人相互转达才行,不过看得出来这些黎人也许在其他方面显得有些愚笨,但是在木绵的种植和纺织上绝对是对答如流。

王景范挥挥手,在家仆的带领下他们都出门去,韩慕雪问道:“这可是夫君需要的人么?”

王景范笑着点点头:“真是有劳夫人费心了,这些人就是为夫要找的人,夫人费心了!”

韩慕雪问道:“夫君买下这些黎人是否想要种植木绵织黎布?只是这木绵一向长在岭南,北方可从来没有种植过……”

“木绵可以长在北方,只是知道木绵的人并不多,知道的未必想着会在北方种植木绵,而这黎布是采木棉花来织布,木棉子夹在其中想要将其剔除也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情……不过与丝麻相比,若是木绵也在北方大范围的种植,织出的木绵布比丝麻布更结实耐穿,而木绵花去籽之后可以取代丝絮制成冬衣……只要木绵如同现在丝麻一般得到广泛种植,则价格自然会降下来,估计到时要比麻要贵一些,但要比丝便宜的多,最适合百姓……”王景范笑着说道。

“这与夫君几天前上的奏折有关系吧?”韩慕雪问道。

王景范点点头说道:“一场大雪便可让京师这等繁华之地的街头有数十百姓冻死,若是放在别处还不知道有多少。贫者身穿麻布衣劳作不能耐久,更不如富者填充丝絮的冬衣耐寒,这木绵花絮就算织布差一些,填充在衣内也可御寒……不过这木绵毕竟没有在北方种过,历代的农书中更没有片言记载,为夫也只好从崖州买些黎人过来试着种种,这些黎人女子会纺纱织布也需要教会更多的人来做……为夫也是希望先行一步是去试试这水的深浅,若是可行的话当可上书朝廷……”

韩慕雪沉默片刻将手放在王景范的肩膀上说道:“夫君真是一颗菩萨心肠。”

感觉到韩慕雪的小手在自己肩膀上按摩舒适。王景范稍微调换了一个姿势闭目说道:“菩萨心肠倒是未必,只是心中不忍罢了。一场大雪一日便要死几十人。平头百姓不似我等锦衣玉食,平日仅求日间一口温饱。夜间有过夜一床,为官不能满足百姓这点念想实在愧对身上这身皮……”

王景范说到这里又笑着轻拍妻子的小手说道:“况且这也并非是一味投入,为夫亦可从中获得无处好处,所谓一步快步步快,先将这些黎人送到李成庄到时播种木绵纺纱织布,一年不行就两年,父亲曾说过这木绵北方也可以种植的,先积累经验日后未尝不可以有所作为……”

“夫君放心,妾身会安顿好这一切。白沙蔡氏那里刚刚将去年的份子结算下来也有九十多万贯,妾身打算看看质库楼中是否有合意的庄子,置下两个农庄专供种植木绵所用……”

王景范呵呵笑了一声:“白沙蔡氏那边的葡萄酒卖的不错啊,可惜这生意不能长久,年后还会有一笔巨款从蔡氏那里划拨过来,以后就没有这么多了,不过胜在细水长流……”

白沙蔡氏的葡萄酒每年都可以获得丰厚的利润,有这笔财源做后盾王景范自然在用钱方面不用愁,当年点中状元与夫人大婚之时购下这处产业还犹豫万分。放到现在也不过是转念的事情。不过为了免得这葡萄酒为自己和蔡氏招来不测之祸,也只得捞上一票之后再果断的将利益均分,日后好细水长流也不失为上策。

王景范所言年后的一笔巨款便是蔡氏打算召集京师七十二正店中最具有实力和背景的三十五家酒商拍卖葡萄酒之事,这些酒商都是日进斗金之辈。与之匹配的自然有通天背景,背后站着的不是中官势族便是实力强悍的当朝派,甚至有个别酒商背景是自唐朝以来就兴盛不衰的世家大族。按照王景范的估计这葡萄酒也就是前几年刚出来借着失传的噱头勾起豪客的购买欲望。等时间长一些这种不切合实际利润势必会下降至一个正常水平,能够喝到头汤获得最大的利益已是万幸。没有必要将自己摆在京师酒家的对立面上。

原定是出了正月之后便开始将葡萄酒拍卖的,若是没有什么意外。最后的结果必然是一个令人吃惊的结果——历来都是物以稀为贵,京师七十二正店任何一家的酿酒销售能力都是白沙蔡氏的数倍之上,这葡萄酒的酿造之法就算别家日后可以通过种种手段获得也会慢上一步,这一步不敢说立时就会让自己陷入绝境,但生意上损失惨重是跑不了的。

为了争这一步,这三十五家酒家恐怕会碰个头破血流,按照计划这三十五家最终只选择九家,加上白沙蔡氏一共十个酒家,每年都会进行一次商定来确定下一年每家葡萄酒酿造的份额,据此来给蔡氏一定的分成。今后每年的葡萄酒的分成肯定不会达到数十万贯这么多,估计也就在十万贯上下,不过胜在安全无比——以后若是还有人对葡萄酒眼红,白沙蔡氏固然不足为虑,但也要掂量一下是否能够承受其他九家的力量。

况且对王景范而言赚钱的生意还多得是,这葡萄酒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他需要的是在起步之时有足够的资本支撑自己往前走——足够多的金钱和足够高的地位。金钱自不用说,谁也不会嫌弃钱多扎手,对王景范而言自然是多多益善;而地位相对而言则更为重要,若非如此这葡萄酒就算在他眼中不入流也不愿意在产生巨大利润之时与他人共享,实在是自己的地位不入流才会不得已出此下策。

“这葡萄酒酿酒之法就这么卖出,实在是殊为可惜,不过能够以此换来平安也是不错的结局……三叔还夸你有远见……”韩慕雪笑着说道。

王景范摆摆手说道:“这远见谈不上,若是三叔面对此局多半也还是会如此选择,这杯中之酒的水可是深得很呐!反正这葡萄酒不过是兴趣之作原本就没有想着拿来当做正经营生。也谈不上什么损失,更何况葡萄酿酒不比粮食。这葡萄受产量的限制,而酿酒所需的好葡萄更是稀少。这先天上就有所不足难以做大,图个新鲜尚可……”

“这葡萄酒虽是厚利难免会遭人之嫉,若是这黎布真的能够如夫君之意,反倒是比那葡萄酒更前途……”

王景范呵呵笑着说道:“再好的生意也不能吃独食,天下财富无穷无尽,只要想得到自然就比别人快一步,这葡萄酒不过是为夫小试牛刀而已,日后时机成熟了,你就有机会见到比葡萄酒更厉害的东西。那可真是名副其实的点石成金之法!”

“夫君难不成有神仙手段能够点石成金?”韩慕雪笑着问到。

王景范摆摆手:“时机不到,到时你就知道了……这木绵种植纺纱织布之事你要多放在心上,有机会看看两浙路秀州华亭县那边是否有庄园售卖,若是有的话钱财方面不用太过在意置下便是,就算没有庄园亦可在那里多置田地……”

“为何偏偏选在华亭?”

王景范摇摇头答道:“这是父亲生前所嘱托的,若是种植木绵纺纱织布最宜在华亭,尤其是临近之处有河流之处最适合设立纺纱织布的作坊。为夫也没有去过华亭,父亲为什么会选择在华亭为夫也不甚清楚,不过这纺纱织布的作坊最好选择水利充沛的地方。这有利于建造一些机关用于纺纱织布……”

父亲为何将纺纱织布和种植木绵的根基选择在华亭这也着实令王景范感到迷惑不已,不过想来父亲的离奇身世,他估计这华亭也许是后世木绵种植和纺纱织布的中心,父亲此举不过是事先将其圈地占下来好挣个先手。对于韩慕雪而言这就更加不可思议了。王景范的父亲给她又多留下了一个未解的谜团,渭州和华亭之间距离无疑是极为遥远的,为何王景范的父亲就这么确信的将木绵的根基放在华亭?

不过这木绵在北方种植还是头一遭。就算王景范心中也并非是百分百有把握的,一切都还需要摸索。王景范打算用两年的时间来解决木绵在北方的种植问题。另外还需要对黎人的纺纱织布的器械进行改造——眼下看得见的便是如何将木绵花中的籽粒分离出来,黎人的那套做法在王景范眼中实在是太落后了。若是能够用新的器械来解决这一问题,无疑会使得木绵花纺纱织布大大的向前跨上一个台阶。这些都需要时间,想要以木绵布来取代现在的丝麻使之占有主导地位,需要做的可不仅仅是购买几个黎人所能完成的。

正月十二朝廷下诏设置秘阁编定书籍官,以直史馆王景范、秘阁校理蔡抗、陈襄、集贤校理苏颂分别将昭文、史馆、集贤院、秘阁的书籍编选审定。这是王景范在拜访宰相富弼之时提出意见的一部分,而后取得富弼的应允之后他便上书朝廷,恰逢秘阁校理吴及也有类似进言,这件事便很快的推进开来,直至现在朝廷下诏实施。

王景范的上书还算是非常客气的,不过吴及进言可就不这么遮遮掩掩了,直言批评内臣负责管理馆阁的书库有借无还,而且就算归还后的书籍简册脱落书吏补写的也不精确,除了要求补全书籍之外,还要将那些私自借出和借书者依法治罪。

王景范原本想着以白沙书院木活字印刷术的印刷能力加上他的直史馆身份,完全可以从三馆秘阁中申请一部分孤本书籍出来印刷,出于这个目的才会有他的上书,吴及的上书更是出于一个儒者对于经典流失的痛心。在被任命为编定书籍官之后,王景范也立刻上书——希望能够将崇文院中所藏的一部分书籍借给白沙书院来印刷出版,尤其是那些已经整理校勘好的书籍,朝廷并没有印刷出版它们的财力,交付白沙书院来出版发行。

朝廷虽然尊崇儒学,各种官局印刷出书也是平常事,不过这仅限于那些非常有市场的书籍,书市上哪些书卖得好官局便大量印刷哪些书以此牟利。对于那些相对冷门的书籍官局就没有这么热心了,毕竟官局出书绝对是雕版印刷,冷门书的市场很难测定,印出来的书卖得好就罢了,卖得不好就会亏损严重,没有绝对把握对于一些大部头的书官局是绝对不会接手的。

对于拥有木活字印刷术的白沙书院而言,白沙书院书局印刷一本书的成本低廉,就算卖得不好也有王景范的雄厚资本在背后支撑,若是碰巧一本书卖得好,那就可以补足前面的损失。算来算去就是成本小好调头,王景范也没有想过在这上面能够盈利,只是希望能够让一些孤本不要在崇文院中丢失虫蛀消磨殆尽,小范围的印上两三百本有亏损也不会伤筋动骨,但却可以让这些书籍流传开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七十七章 逐鹿无言

第七十七章

逐鹿无言

王景范被任命为编定书籍官并没有引来什么特别的关注,作为科场状元以文学进身本是非常传统的仕途进身之法,若是才华出众在馆阁中熬个四五年外放一实缺,这馆阁升官捷径也就不枉走上这么一遭。这编定书籍官说起来对王景范的作用并不大,只是他在馆阁之中总算有了个明确的工作范围,而不像以前那样挂个空职。

编定书籍官的工作对王景范而言非常轻松,吴及提出的建言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操作性,在吴及看来只要皇帝一道圣旨下来便可以解决馆阁藏书管理的问题,在王景范的眼中最多是从民间多收取一些古籍善本,对一些保存不善的书籍加以保护而已——只要是有些来头的馆阁官员看上三馆秘阁的那部藏书,总有一些办法可以弄出来,至于对一些藏书的保护也要受制于朝廷对三馆秘阁的拨款,没有充足的资金有何谈书籍保护?

吴及的上书只能略微改善一下三馆秘阁内的藏书境况,充其量也只能说是“治标”,对于三馆秘阁的藏书王景范同样也无法提出一个彻底“治本”的方法——并非是没有而是想要钻空子的人总有别的办法将一些珍贵书籍弄到自己家中,三馆秘阁的经费虽是充裕不过却大半用在了迎来送往上,对于书籍的保护也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一个小小的三馆秘阁藏书都尚且如此艰难,更何况整个大宋?”王景范悠闲的靠在椅子里,嘴中的话题却并不那么轻松。

去年十月刚刚被任命为原提点江南东路刑狱的王安石为度支判官之后不久。王安石向朝廷献万言书极力陈述当世之要务。这份万言书不仅在朝廷中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就连士林亦是如此,而年轻士子最易为这份万言书所动。白沙书院虽不是大宋顶尖书院,但却集中着大宋各州府的考生。士子之间对这份万言书的讨论最是激烈。

对于王安石的万言书,王景范只是知道有这回事但却并不清楚万言书的内容——他手中的《全宋词》也只是在王安石的小传中提过这么一笔。他也是在这份万言书内容流传开之后才获得仔细研读的,也许是因为春闱在即,白沙书院的各地士子们只是对此进行一番讨论,王景范却非常郑重的嘱托蔡恕对其关注,看看士子们的看法。

王景范摇摇头对于王安石的万言书他从心底就不曾看好,因为王安石日后的经历使得他对万言书格外的重视,毕竟是未来帝国宰相的“施政方针”,可惜即便作为一个宣言其内容也未免太过空泛。从那“法先王之意”的字眼下。王景范更是预料到现在的王安石尚不足以与小传中所记述的十年后的王安石相提并论——现在的王安石对于阻碍变法的势力还是颇为顾忌的。

“如心兄,关于白沙书院承印三馆秘阁珍本的事情,富公已经应承下来,对于抄书之人的选拔亦要尽快安排好,尽可能的选择白沙书院内的考生或是学子,在待遇上可以优厚一些不用太过计较,当然在此之前必要的书法和文史考校还是必须的……”王景范说道。

蔡恕略微皱了皱眉头说道:“若是寻那抄书人倒也无甚难处,只是现在临近春闱若是照顾书院内的人,怕是会要误了见复的事情……”

“不怕。现在能够召集多少算多少,等春闱过后再多招些人,三馆秘阁的藏书典籍浩若烟海,这等事情不是一两天便可以完结的。景范打算在白沙书院中特设一部专门用来承接与三馆秘阁之间的往来。眼下书院中的名宿并不多,常驻书院的更是稀少,现下也不过是将三馆秘阁中的一些珍藏书籍借出来誊抄翻印。将来等书院名儒聚集之时,书院更可以此少见藏书作为基础编印类似《太平御览》、《册府元龟》那等大书……”王景范笑着说道。

蔡恕听后心头不禁一惊。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王景范居然还有这等想法,四大书乃是大宋立国之后集中天下宿儒和经典编制而成。所取无一不精,参与之人无一不是当时名望之人,即便如此也是从太宗太平兴国初年一直延续到真宗大中祥符年间才完成。如此大书莫要说超越,即便能够与之比肩也足以荣耀百世,王景范这等气魄他蔡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见复真是好大的气魄,恕不及!”蔡恕笑着拱手说道。

王景范摆摆手:“再难办的事情都是要走出第一步的,白沙书院建立不过两年,一切都需要积累。三馆秘阁乃天下藏书之冠,如非入馆阁不得门径常观揣摩,现下便是这么一个好机会。朝廷是不会给三馆秘阁在这上面有多少拨款的,白沙书院有这个财力正可全力将那些典籍誊录出来,十年八年之后书院必可聚集一些天下宿儒,到时登高一呼这大书也便水到渠成。这些都需要如心兄去经营书院苦心积累,劳烦了……”

蔡恕笑着说道:“若真的有这么一天,恕又有何劳烦之说,怕是天下的读书人都希望与恕一般劳烦吧!”

蔡恕是不可能通过科举考试谋取功名出身的,当初他对王景范邀请他来负责管理白沙书院,最根本的缘由便是在于能够执掌一座书院也可以使他日后有留名青史的机会——白沙书院虽是初建,没有宿儒坐镇,更没有显赫的历史,不过却架不住王景范的财力支持,历史上有多少赫赫有名的书院都因为财力一关难过被迫中断,而重建者亦不在少数。

文人重名,蔡恕也不可能免除这点小心思。若是有朝一日白沙书院真的有能力自己编写一部类似《太平御览》那样的大书,他蔡恕必可留名青史。原本他对白沙书院的前途就很看好,而编写大书远比将白沙书院经营成天下四大书院要容易的多。

临近春闱大比。白沙书院依旧如同上次一般在京师城中地方租下了不少房间,更是将考生所需的一应物事全部置办齐备——不过这已经用不着王景范亲自操劳过问了。完全由韩慕雪来张罗,不能不说这些世家大族在人力积累上的优势。不似王景范几乎一人白手起家,韩慕雪只需说句话,下面自有人将其置办妥当,这些都是世家大族几十年甚至是百多年底蕴的积累。

韩慕雪虽然年岁不大但持家主内却是井井有条分毫不差,这除了从娘家那边陪嫁过来的各种仆役之外,也离不开她母亲程氏的教导——老丈人韩缜为人恭谨方正,为官为人品性自然是没的说,但若要居家过日子却是离不开老妻程氏,程氏虽没有韩琦之妻能够将整个家族的仆役训练的如同一支军队那么夸张。但亦是比寻常贵妇要强出太多,有母如此韩慕雪耳闻目染之下自然也是不差的。

看到妻子的表现,王景范则更加期待自己初到京师所收养的那批孤儿的表现——他不指望那些孩子都能够像俞樾和于文传那般优秀,毕竟父子两人十来年的培养才出了这么两个优秀的人才,岂是他随便收养一批孩子就可以达到那般水平?王景范只希望这些孩子中能够出几个帮自己跑腿办事的就已经很满足了,毕竟他现在还不到二十岁,只要身体健康不出什么问题,他日后官场上的路还漫长的很,有的是时间和耐心等待自己所培养的人才慢慢成熟起来成为自己的得力帮手。

虽然王景范所收养的孤儿当中到现在为止还看不出有人能够胜过俞樾和于文传。但是京师毕竟远不是渭州那样的小地方所能够比拟的,这些孩子的见识可比当年于文传他们要强得多。当然这一两年还看不出一个人的潜力如何,更何况这些孩子也并没有如同于文传等人那样一直处在王景范父子身边,他们还正在进行必要的基础教育。等王景范在京师官场上稳定下来之后就要亲自考核他们,根据他们的状况来决定他们的未来。

于文传和俞樾都参加这次春闱科考,连带狄惠也试着凑这个热闹——狄惠显然在才学上不及前两人。不过科举这种事不是谁的才学更高谁就一定金榜题名的,更多的还是要看考生的运气。王景范自然希望他们三人能够一鼓作气通过这次科考顺利的取得功名。也好早一步步入官场发展来助自己一臂之力。

根据朝廷最新的法令从王景范这一科开始进士的仕途晋升就已经大不如前了,于文传和俞樾即便年轻幸运取得功名。若无特殊的机缘没有五六年的时间恐怕是无法回到京师,若要按部就班的达到王景范这个水平至少也需要十年的时间。王景范调进京师入馆阁正好抢在这条法令颁布之前,这就是个人的际遇,于文传三人虽不能说今科金榜题名,但若能够侥幸通过科举搏得功名便是抢先一步,哪怕日后按部就班的升迁凭借年龄优势也可以远胜同龄之人一筹。

王安石的《万言书》让王景范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这位以“拗相公”而史上留名的王安石上书虽未得朝廷的任何响应,但王景范却真真切切的感觉到王安石的声望在快速上升,若不是碰到朝廷春闱在即,王安石的这篇《万言书》势必会掀起一阵风潮。王安石的《万言书》确实极得年轻人的追捧,也难怪书中所载年轻的神宗皇帝在初掌大权便启用王安石义无反顾的开始变法,相比之下王景范深切的感受到自己若是不能在日后的十年里在声望上赶超王安石,哪怕是官至宰相在面对强势的王安石之时也没有几许胜算。

王景范自问还没有吕蒙正那份七年便拜参知政事进入执政圈的本事,他唯一的优势便是年轻,而王安石的小传中有“独负天下大名三十年”之语。这蓄养声望的本事王景范比不过,他也不屑用三十年的时间来证明自己,三十年之后王景范就算有翻天的本事也弥补不了党争遗祸,与其为王安石处理后事不若先下手为强与其并争一时长短。

“铛铛……”一阵如同雨打芭蕉一般的铁器撞击声连绵不绝。王景范与宋端各持一杆铁枪相互攻伐,两人你来我往将铁枪挥舞的如同急速旋转的车轮一般。相互交击之时不时蹦出火花来,不远处的廊道上狄惠、于文传和俞樾三人则是冲着两人指指点点的说些什么。

王景范收了狄惠和狄说这两个学生除了加强与狄青之间的关系之外。最大的好处也便是能够从狄惠这里接受正规的军队武学——长枪可是他从未使用过的武器,在来京师前他与宋端所使用的兵器都是约尺许长短的短剑,宋端进了军队除了在徒手和箭术上占优势之外,这长枪一项可是如同王景范一般重新学的,仗着从小打下的功底进步神速远比一般士兵要强上许多罢了。

宋端的武艺长进极大,军中枪法虽是简单不过有狄家照应自然是跟随一些军中高手受教。宋端本就武艺高强加上狄家也有心栽培,在上个月宋端便刚刚升为建威军第四指挥下的副都头——原本宋端从军之时本是个右十将,上面还有个军头,不过恰好第四指挥并无军头一职。便宜了宋端直接跃上都头的职位。

宋端从军之后就已经超出了王景范的能力范围之外了,他若是文官以王景范今时地位尚可谋划一二,可是军中自成体系宋端升迁王景范几乎无法干预。不过狄青似乎已经明白宋端从军的目的,已经暗中筹划好了——建威军的第四指挥不仅没有军头一职,就连指挥使也是欠缺的。当然一军指挥使不可能太长时间有空缺,这种中级职位的军职缺失已经足以进入文官阶层的监控之下了,久日不决之下定会有文官上书请示,甚至更会有可能被文官在关键时刻拿出此事来攻击武将治军懈怠。

都头在宋军武将序列中已是最微末的所在,不过宋端的际遇已经是常人所难比拟。这也是狄青运作有方为宋端挑选了建威军这个好地方。太祖太宗本着“内外相制”的原则在京师驻扎数量众多的禁军,到现在仅京师一地便驻有禁兵六百八十四指挥,而整个北方也不过才一千指挥出头,每个指挥按例规定是兵力五百人。不过事实上绝大多数的指挥都是不满此数的,甚至龙卫军一指挥不过才二百多人,宋端所在的建威军是当今皇上在位时组建的要好一些。第四指挥不过也才四百六十余人,这就给宋端升职带来了很多机会。

宋端武艺好又有王景范父子从小教授一些兵法战策。虽然个人资质不行却也懂得脚踏实地,此时又有狄青这位军方大佬做后盾。加之王景范对他的支持,宋端待人一向豪爽不吝啬钱财同僚相处甚是融洽,自然军职升迁远比常人要快得多——即便是个庸才,在有强力人物做后台的情况下,只要不过分张扬得罪同僚,若非到了高级将领这一步自然是升迁之途无比顺畅。枪法是宋端吃饭的技能,王景范自然是不可能如同宋端那般只要有空闲便勤练枪法,不过他却是天生巨力,一力破十会任凭宋端枪法森然有度,一杆铁枪杀入其中便破了宋端百般努力。

“先生真是好身手!”狄惠在一旁笑着说道。

王景范将铁枪递给宋端摆摆手说道:“无非是力气大了些,无甚稀奇之处,耻夫的枪法可比我强的太多了。不过这战场上可不会讲这个,耻夫亦要勤练不怠……”

狄惠本是想说王景范若不从军实在是可惜,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不就是因为从军地位低下才弃武从文的么,是以话到嘴边愣是改了口。说来当年王景范父亲发现自己儿子身负怪力这个天赋的时候,也曾想过若是习文不成便从军,就算自己对于军事方面几乎一无所知也刻意的培养王景范从小熟读各种兵书战策,只是在宋朝这个文官集团空前强大的时代,武将之途无比崎岖坎坷,一代名将狄青尚且落了个如此下场,王景范父子对于武将一途实在没有什么信心。

即便如此,王景范对于个人武艺方面的追求丝毫不逊色于他对权位的兴趣,按照父亲“人生在于运动”的说法,习武之人的身体状况大体上是要比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要强得多,这不仅表现在体魄上,更多的还有精神状态,可以使王景范能够长久的保持清醒思考问题的状态。也是受此影响,白沙书院是非常提倡学子进行各种运动的,诸如蹴鞠、箭术、骑术、武术乃至频繁的组织郊游活动,虽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能够接受,但年轻人好动白沙书院的种种措施并没有引起学子的反感,似乎还受到了更多的欢迎。

宋端与王景范已相处十多年对他的情况自然是非常清楚,虽然自己苦练枪术仍旧不能在王景范手下走过几个回合,到也说不上什么灰心沮丧,只是对王景范这般天赋神力他也只能暗叹羡慕。宋端知道王景范他们走的路与自己截然不同,自己从军与王景范步入仕途几乎是相差无二,但两者相差已经不是道理可以说得清楚的,在他心中则更希望王景范一路青云直上这样对自己也有莫大的好处。(未完待续。)

第78章 布子西北

第七十八章西北

第七十八章西北

“不知先生急着唤学生有何要事?”

自从宋端从军后王景范就开始刻意的减少与其来往的次数,尤其是回到京师之后更是如此,并且定下了若无召唤宋端不得来府的规矩。DANK

AN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虽然这规矩有些不近人情,但宋端也知道这是为自己着想更多一些——朝中大臣与武将交好的并不在少数,如狄青与庞籍就是如此,不过这也仅是在武将在一定军职上表现出特殊的才能后才会如此。王景范与宋端则有很大的不同,按照外人的看法宋端几乎等同于王景范的家仆,若是有朝一日宋端发迹执掌兵权,那文官对宋端就不只是一点看法了,他们对宋端的恐惧心理怕是要比狄青还要高得多,而皇帝也会对此心生顾忌——这样结局只有一个,宋端和王景范必然会有一个黯然离开,甚至两人都保不住。

王景范推开中厅的房门,笑着对宋端说道:“这次叫你来便是为了让你看看沙盘……”

“沙盘?”宋端有些迷惑的问道,不过顺着王景范手指的方向,他很快的便注意到中厅屋中正中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桌台,上面有缩小版的山峦、河流甚至是村镇和城池,仔细一看居然就是白沙书院附近的地形,那个城池自然是京师开封了。

“这便是沙盘?先生已经做出来了”宋端走到桌前看着沙盘头也不抬的问道。对于沙盘宋端其实并不是毫不知情,自从王景范的父亲发现宋端除了体格优秀于科举毫无天分之后,便着力培养宋端的武艺和兵法希望能够有所成就。宋端知道沙盘便是由此而来,只是在渭州的时候王景范父子讲解兵法的沙盘极为简陋充其量不过是几块石头一摆便罢了,哪里有这么细致的沙盘,不过他倒是听王景范的父亲说过真正的沙盘是如何如何精致,今日一见立刻便想起过往的事情来。

沙盘吸引的不仅是宋端,狄惠、俞樾和于文传三人也走近沙盘在上面指指点点。王景范也走上前去对宋端说道:“这沙盘一物于我没有什么用处,倒是耻夫可以向朝廷献上此物好谋个出身,届时朝廷中自会有人代为说项……”

宋端的升迁在常人眼中自然是比较快的,不过王景范还是觉得有些不够——王安石的《万言书》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从其小传中他也知晓王安石在军事上主要依仗是一个叫王韶的宋将,在遇到王安石之前也不过是一名中低级武将,不过此人应该是属于足智多谋类型的武将,且又熟悉西北边境的情况,在大变法时期给予王安石极大的帮助。

因为王韶是个武将且又没有什么诗词流传下来,是以王景范并不知道王韶的具体情况,而父亲对于大宋的武将还只停留在杨家将、呼家将、岳家将之类的民间小说的水平上。若非狄青能够凭借军功在大宋这个文人占据绝对优势的王朝中奇迹般的位列枢密使的高位,王景范的父亲也是对其一无所知的,至于王韶就更不用提了。虽然王韶的介绍不过才数十个字,王景范父子除了将其重大军功罗列出来之外,还大致推断了其年龄现在应该是不到三十,只是从王韶的主要军功来看,这种足智多谋的武将显然资质要比宋端强得多。

“王安石有王韶,而我有宋端!”这便是王景范心中最简单的想法,即便心中觉得宋端的基础要比王韶差,但悉心培养之下十年之后的事情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天下有才能的人多了,中华别的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有些人虽然才高八斗若是没有好的机缘照样也会埋没在人群中一生碌碌无为。

宋端在军事上的才能提高不是一时半刻便可以做到的,王景范的打算便是尽快的提高宋端的军职,然后通过运作调往西北,让他在战场上快速成熟起来。将宋端推向战场虽然有些危险,不过也只有这样才可能让宋端有一线机会超越王韶,而不算低的军职可以保证宋端不会被当做炮灰被牺牲掉。

“谢先生多方谋划,端铭感五内!”宋端刚刚被提拔成副都头想要更进一步怎么也要一年半载的时间来等待机会,不过他知道既然王景范开了这个口,都头这个位子多半是要在近期落到自己的事实上也差不多如此,王景范已经说动韩绛为宋端出头,韩绛本身就能力非凡,只要他点头王景范相信届时韩绛所属的势力阵营亦会将此事运作好,况且一个中低级的军职还不值当如此大张旗鼓,只需他们在背后稍微推动一番即可。

王景范对宋端的期许并没有避着狄惠,像狄惠这样武将世家出身的人来说,即便弃武从文对于武事相关的东西也有着非同一般的敏锐感觉,相信今天之事他必然会写信报知狄青。沙盘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说白了王景范所制作的沙盘只是更加精致形象而已,父亲也曾说过沙盘似乎就是大宋时代的产物,只是王景范已经细细打听过并无沙盘的消息这才拿出来。不过父亲曾对后世的沙盘有过非常详尽的描述,最好的沙盘是基于对地形的准确测量的基础上得出的,而在父亲的眼中大宋的地图都简陋不堪更何况沙盘了,父亲曾说过后世的山川地理测量手段远非是现在的人所能够想象的,甚至是在几十万丈的高空……

王景范摆摆手淡然说道:“你我之间不用如此,不过耻夫从军之后低级军职不说,日后若想有所成就,不知耻夫可曾有何想法?”

宋端略微皱了一下眉头沉思片刻还是摇摇头答道:“学生不知……”

“世人皆以为高官厚禄光宗耀祖更可萌泽后辈,如我辈读书人而言大体上亦是如此,亦有身怀家国志向高远之辈通过科举一朝进身庙堂慷慨一世定国安邦……然左右环顾之下此等卓越之辈从古至今莫不是寥寥数人而已,为何?不过是在升官的路上迷失了自己而已,忘记了步入仕途的本意……”

王景范有些怅然的说着,这些都是父亲从小教导他的。父亲对他在千年之前的生活经历一直都是不肯多谈,不过王景范这些年阅历增长每当回忆当年父亲言语的时候,总是会有所收获,也大致的勾勒了父亲的生活轨迹,只是父亲在他的脑海中的形象却是越来越模糊了。

“恕端愚钝,还请先生明示……”宋端拱手说道。

王景范轻敲沙盘的桌面说道:“耻夫当知军中升迁不比官场容易,甚至更甚过之,若以当下而言得一指挥使之职并不算难,然日后若无天大的机缘一生成就也就仅限于此……若耻夫有心建功立业如狄大人那般青史留名,那现在就要做些打算以免到时错失机缘……不知耻夫是何打算?”

五代之时军阀遍地战乱频发人命如草,宋太祖赵匡胤虽是武将出身但却能吸取前代教训采用文人治国的方式来统治自己开辟的王朝,这份智慧和勇气足以让他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之一,只不过这种治国政策显然是在这个时代武将的悲剧。

在王景范看来若是宋端有建功立业名留青史的决心,那京师开封绝对不是一个久居之地,在这里初期升迁速度会很快,但远达不到成为一个高级将领的要求。从王韶的经历来看应该是王安石在取得权柄之后短时间提拔上来的军事将领,王韶或许有天纵之姿而宋端怎么看也不像是这样的天赋名将,如若不然王景范父子也不会费这么大的精力来培养他了——就算王景范手握重权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提拔宋端,这么做既害了宋端更害了大宋的兵将。名将有天生的也有后天培养的,宋端有一身好武艺更自小便得王景范父子教授兵书战策精要,眼下王景范只是要宋端一个确切的想法而后便是真的进入运作阶段——王安石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宋端叉手答道:“端虽不才亦有建功立业之决心,蒙恩公先生不弃授端武艺兵法栽培之恩永世难忘!端有心成就功业,而先生也有意,若再过推辞就实在太过了,端听凭先生调用不敢有违……”

王景范点点头扶起宋端说道:“大宋眼下虽说不上是清明无忧,但京师开封虽是重兵驻守但真正用得上打仗还是非常少见的,若无显赫军功何以当得‘名将’?大宋虽是定鼎中原然与汉唐前朝大有不同,细细算来不过是天下三分,大宋、契丹、党项三家共分天下而已,过往战绩来看大宋也绝不是占尽上风,至少在对契丹的战争来看便是如此……”

“当然战场上刀剑无情,这么做肯定是有危险的,这其中的风险和未来的好处就要看耻夫你自己如何去取舍了……不过耻夫无论作何选择,某家都会全力支持,只是在京城的路耻夫会越走越窄……”王景范轻拍桌面转身对宋端说道。

宋端毫不犹豫的应声答道:“端不过一弃儿蒙先生不弃授端兵法武艺,若无老先生端早已抛尸荒野何曾有今天?端有今日全凭先生父子成全,端亦有建功立业之心,先生大可从容安排端无有不从……”

王景范听后只是点点头,对于宋端的选择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父亲的教导使他早就懂得了“人的无穷的”这个简单而又深刻的道理。宋端、俞樾、于文传等人年幼之时都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什么功名利禄在那时都不如眼前的一碗稀粥,时过境迁有王景范父子的收留他们不仅能够吃饱饭还可以读书习武,幼时那一碗稀粥再也无法满足他们心中的追求,而王景范所要做的便是引导他们如何达到更高的追求,在他们努力的同时顺便做一些王景范需要解决的事情。

王景范知道也许未来的有一天宋端他们完全成长起来手握重权之后,自己再也无法将他们纳入自己的事业轨道之内,到那个时候就要看双方手段高低了。若是真的有那一天,王景范也不会畏惧,因为他会获得更高的地位和声望,还有便是更多类似宋端他们这样的助力。

相对于宋端从军这条路而言,俞樾和于文传走科举入仕这条路显然就充满了更多的变数和困难,王景范之所以在他们的面前给宋端谋出路,也是在告诉他们自己对他们也会如宋端一般一视同仁到底王景范父子在他们身上的投入远比宋端要高得多,只是科举考试的变数实在是太大,只能尽人事以听天命。

“鸿江兄,这封信希望你能够转交给狄大人,耻夫提调之事还需狄大人多多费心……”王景范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信递给狄惠,这封信是他事先就已经写好的。宋端有建功立业之心必然会选择前往宋夏交界之处为职,这就需要狄青出手相助,狄青不会坐视不理毕竟他能够从京师开封的官场上全身而退也是得益于王景范的出谋划策。

与王景范和岳丈韩家的关系不同,虽然他初入官场已有薄名但放在韩家这样官宦家族中也只是非常有潜力而已,而他在狄青眼中却是为家族子弟为后计的重要依仗。韩家第三代子弟昌盛,更有韩宗彦这等优秀的第三代子弟在官场发展,而后续尚有韩宗道、韩宗师等人。而武将出身的狄青出身低微更是凭军功晋升到枢密使的官位,子孙成就更是不值一提,可以预见的便是即使狄惠兄弟弃武从文有天大的际遇可以通过科举考试入仕为官,也必然会因为是武将之子在官场上备受压制。

韩狄两家的境遇不同,使得他们对待王景范的态度有着天差地别——韩家有自己的嫡系子弟可供选择,自然在王景范的身上投入并不在意,而狄青却别无选择。狄青心中也明白中书的那几位相公都是视自己为寇仇的主儿,韩琦、文彦博等人只要一天掌权自己就没有回京师开封的机会,至于欣赏自己的皇帝陛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更无传位子嗣——王景范曾对他有言,若皇帝有幼子可传大位的话,狄青重回京师开封则是指日可待,可眼下狄青也对自己重回京师并不抱有什么指望了。

狄青征战一生所遇官员无数,也得幸受过尹洙、范仲淹、庞籍等人的赏识,不过更有韩琦当面杀得意部将焦用之事才有“韩枢密功业官职与我一般,我少矣进士及第耳”之语。狄青出任枢密使也恰巧皇帝陛下身体日渐衰弱更无子嗣,早就有狄青有意帝位的谣传使得他战战兢兢,这就更不可能有文官亲近于他。

若说王景范早先出手劝诫狄青及早脱身京师只是敬重这位名将,怜其一生为国却不得善终,而现在两人虽自京师一别再无见面只是书信来往,但他已经和狄青心有默契的连为互助——王景范可为狄青后人谋出路,而狄青则是尽可能的满足王景范的一些需要,其实就是助他将宋端培养成一名将才待到以后为其所用。

狄惠接过书信后问道:“先生可有口信带予家父么?”

王景范思量一番后说道:“夏主谅祚今已十二岁,以党项国律国主十六岁亲政,然据闻谅祚已参与政事,党项没藏氏把持朝政骄奢淫逸,难保日后两者不会火并一场,无论谁胜谁败党项内部都会比先前更稳固,这对我大宋而言绝非好事……狄大人昔年征战党项立下赫赫战功,党项蛮族视大人如天将下凡威震敌胆……望狄大人心系朝廷社稷,为朝廷多育将才以应对日后……”

王景范内心中对于自己仅仅十七岁便考取状元还是颇为自得的,不过想想西夏国主谅祚十二岁参与政事就不由得有些泄气了——王景范的父亲似乎对于党项的事情知道的格外多一些,至少比契丹要熟悉的多,所讲的典故人物亦是如此。相对于夏主谅祚,王景范想到更多的则是父亲提及的另外一个不可小觑的女人——谅祚的老婆梁后,这是唯一一个能够堪堪与契丹萧太后相提并论的女人,至于大宋已故的刘太后和现下的曹后则与这两人相差甚远。

父亲曾言党项梁后对于大宋的危害不下景德元年帅二十万契丹铁骑南下侵宋的契丹萧太后,谅祚虽有谋略除掉了独揽大权的讹庞家族却是一个短命的皇帝。党项自然没有当年契丹那般实力,但这梁后自掌权以后在西北宋夏边境侵扰二十年,这固然让党项陷入了内忧外患,同样也使得大宋损失惨重国力大损。最令王景范忧心的是党项蛮人的王朝偏偏还长命的很,至少远比北方的契丹和中原的大宋要强得多。

不出十年王韶就会通过王安石向皇帝献上《平戎策》,这《平戎策》具体是何内容王景范不得而知,不过想来不过是收复河湟招揽周边大小部落孤立党项而已。京师可以人功成名就的天堂,但绝对养不出一个百战百胜的名将,收复河湟尚可以普通的军事手段来达到,而鼓动西北大小部落孤立党项则绝非常人所能够做到。宋端若是将才这十年时间足够让他熟悉西北战场,若是十年之内他无甚成果那就调回到自己的身边老实的做个家将保全性命富贵一生也就罢了。

父亲所知道的狄青应该早就忧惧而亡,对于狄青的寿命王景范心中也是拿不准,当然狄青活得越长久对他而言就越有利。以狄青武将出身的身体状况想来撑到六十来岁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前提便是皇帝对狄青没有太深的戒惧——太祖皇帝黄袍加身的事情满打满算刚好一百年,自杯酒释兵权之后大宋皇帝和文臣从来就没有放松过对武将的压制。狄青原本就是被皇帝使臣频繁的“问候”弄得忧惧而亡,抛去皇帝本身内心的疑惑之外,诸如文彦博、韩琦等人在皇帝身体日渐衰弱的时刻,他们能够容忍狄青活到新帝登基么?王景范心中对此实在是有些担心!

狄青就是在西北战场上脱颖而出成为一代名将的,对于党项的状况哪怕是弃武从文的狄惠也是非常关注的,更何况王景范“能掐会算”的本事给狄家父子留下过深刻的印象。王景范对西夏内政的研判立时引起了狄惠的警惕:“党项蛮族可是又要侵宋?”

王景范微微皱了皱眉头答道:“无论党项蛮族内部是否有倾轧,对我大宋的侵犯之心可是一直未曾有过半点削减,只是平时小打小闹如流寇一般小股侵掠而已……蛮夷之地有何礼义廉耻之心,莫说党项就是北蛮契丹自其太祖耶律阿保机统一契丹各部立国之后其子孙和文武大臣为争契丹地位起过多少风波?更何况党项!党项国主尚且年幼但以参与政事,迟早会与没藏氏火并一场,若能其真的胜出独掌大权可并非大宋之福,这等野心勃勃之辈比之没藏氏可更难对付!”

大宋立国百年来帝位继承唯独太祖太宗之间恩怨难断余者真宗、当今皇帝略有曲折但也是稳稳当当,而与契丹和党项的帝位继承相比可就小巫见大巫了。当年夏主李元昊中了种世衡的反间计错杀野利旺荣、野利遇乞兄弟,没藏讹庞的妹妹没藏氏便是野利遇乞之妻与元昊私通生子谅祚寄养在没藏讹庞家中。十二年前没藏讹庞被元昊任命为国相,而李元昊正好抢了太子宁令哥的老婆当皇后并废黜太子生母父子反目成仇,没藏讹庞便以借刀杀人鼓动宁令哥刺杀李元昊,结果父子火并一场宁令哥的人头成了没藏讹庞的功勋,至于大宋日夜想要除之而后快的李元昊则受了重伤转天便死了,至此不过才一岁多的谅祚便成了党项国主,而没藏讹庞则是权倾朝野出入仪卫等若帝王。

从李元昊到谅祚这段乱七八糟的事情在大宋人眼中或许是天方夜谭,最多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过后更是一句“蛮夷不知廉耻”。好在一般大宋人并不清楚这段历史,毕竟党项距离他们实在是太过遥远了,就算是西北边民也甚少有人知晓,而王景范父亲却对李元昊及其后面的谅祚、甚至孙子秉常的事情都很清楚,更令他惊叹的是就连狄青也不知晓的那个谅祚生母“没藏皇太后”“没藏黑云”。

第七十九章 大丈夫

第七十九章

大丈夫

“战争未必全是坏事,关键是看谁来主导战争和如何从战争中谋取各种利益,如若不然谁喜欢没事打打杀杀?”王景范微微冷笑的说道:“至少对于党项而言战争不仅可以掠夺大量的财货,更可借开战之机清算内部仇怨,就是我大宋也不是没有机会的,毕竟战争是两个国家的交锋,谁能谋取最大的好处就要看谁更棋高一着了……”

狄惠听后猛地一惊,狄家的处境虽然在狄青主动辞去枢密使一职并回老家养老之后有所改善,但是皇帝并没有中断派出使臣问候狄青,这些使臣到底是不是皇帝亲自派出还有待商榷,不过狄家并未转危为安倒是真的——皇帝的年龄和在位时间确实是太长了,最为致命的便是皇室并未确定一个成年的皇位继承人,这个时间越长底下的宰辅们越是不放心,文臣之间相斗最多是流放,而武臣参与皇位继承则是天下大乱的先兆,狄青不死京师是不会安心的!

王景范倒是没有在乎狄惠心中所思所想,对于狄青的现状他也多少清楚一些,不过对此他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唯一能做的便是让狄青坚定朝廷还会启用他的信念。其实就算王景范自己也不能肯定狄青能否可以挺过这段不知多长的时间,不过活着的狄青总会让一些人如鲠在喉过得不那么痛快。普通的叛乱自然无需狄青出手,能够让狄青重新出战的自然只有宋辽或是宋夏之间的国战,王景范不会为了狄青复出而主动策划战争。但西夏内部不宁借对宋战争来消弭内部隐患这将会成为一种常态,只需稍微运作一番王景范便可以借此达到自己的目的——将宋端安插在西北的好处便是如此。

待送走心事重重的狄惠兄弟之后。宋端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来去匆匆而是留下来听取王景范的进一步指示。将宋端送往西北这件事一旦开始就已经决定了他今后的发展几乎完全脱离了王景范的掌握,不过宋端却并不认为自己的翅膀已经足够坚实可以独自掌握自己的命运。除了王景范父子对他的活命之恩和悉心培养之外,他心中也很清楚自己在军中迅速提升也是狄青看重王景范的缘故才会如此谋划。

“先生,难道西北……”

王景范摆摆手:“耻夫,有道是刀剑无眼,此去西北前途艰险,万事小心谨慎!”

宋端见王景范不愿多说也只得点点头不再继续深问,去西北是王景范早就与他商议的事情,宋端这等出身出头太难,呆在京师这等鱼龙混杂之地是没有出路的。见王景范每次见他都是要提醒他莫要因为自身武艺和学过兵法而心存轻视。心中也不禁一凛,时刻警醒自己。

连绵一冬的大雪和凛冽的寒风虽然让贫民感到这个冬天分外难熬,每天街头都有流民因为天气太过寒冷而被冻毙,不过有朝廷的救济还是凑合的熬了过去。王景范上《乞罢上元节张灯》折让皇帝和群臣之间的立储之争中间有了缓和的余地,得到了朝野上下的一致支持,尤其是韩琦、富弼、欧阳修、包拯等人出面公开赞许更是让王景范愈发的声名卓著,但这些都遮掩不了死在严寒之下的贫民。

不管冬天有多么的寒冷,每年都会有冻死的灾民,这数字的多少最多让有良知的士大夫们多一些叹息之声之外并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作用。即便是首倡将上元灯节的费用节省下来以赈灾民的王景范。也只是尽力救济一部分灾民,而对于灾民的死亡人数心中也没有多大的触动,只是有些伤感而已。

与其他人一般,王景范的视线都已经集中到贡院的科举考场上。毕竟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俞樾、文传和狄氏兄弟都参加了这次省试,按照新的成例所有省试入围者都是要授进士的,这就让今年的春闱更加引人注目。

就在新一科的进士贴榜出炉之前。大宋朝野被御史中丞包拯弹劾三司使张方平,并且接连否掉了准备接任三司使的有着“红杏尚书”之称的端明殿学士、知益州的宋祁。一时间御史台立刻成为焦点。如果说三司使张方平贪小便宜吃了御史台的弹章而黯然退场是罪有应得,而包拯公然违逆皇帝陛下的心意否决了宋祁的任命让皇帝在百官面前下不来台。更是让所有人见识到了包拯的老辣——“关节不到,阎罗老包”包拯在离开开封府成为御史中丞之后,非但没有韬光隐晦反倒是愈加犀利。在嘉佑年里皇帝不止一次被驳面子,但都是在立储问题上百官人多势众皇帝无可奈何,不过在三司使这样重要的人事任命上皇帝还是头一次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时任三司使张方平,字安道,曾被人称为“天下奇才”,历任翰林学士、权知开封府、御史中丞直至两任三司使。三司总领盐铁、度支、户部三事,经理帝国财赋、土木工程、百官俸给的出入,自从咸平六年三部合一之后,三司使位高权重地位仅次于执政,大殿群臣议事班位仅在宣徽使之下,而在通往帝国权柄执政大位的道路上,三司使亦是可以直接升任执政,又号称“计相”——在实权上,三司使已经有相当实力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了,不同于言官针对某个官员,这个“声音”是针对整个大宋帝国的,甚至在一些特殊情况下,皇帝和他的执政们在做出某项决定之前还要看看三司使的眼色,否则在财政上得不到三司使的支持很可能要碰一鼻子灰。

张方平能被人称为“天下奇才”,他自身的学问自然是不错的,以制科考试的难度和取士的数量而言,如非迫不得已一般学子少有去考制科的。成绩最好的莫过于去年刚刚去世的参知政事吴育——他曾是贤良方正科的第三等次等。而张方平在制举考试中成绩固然不如吴育,但他也创下过两次通过制举科考试的壮举。这份才情可谓是天下少有,估计后面也不会有哪个狂人如他一般这么考制举。

去年京师榆林巷柳绿酒坊东家刘保衡积欠官府大批小麦酒曲折合现款多达一百四十多万贯。这个数字听起来很吓人,不过若是放在十几年前这并不算什么,酒坊经营上就是如此短期欠款高的吓人,回款也快得很。不过刘保衡的运气非常不好,正巧赶上帝国财政极度紧张,皇帝任命张方平为三司使就是为了解决朝廷财政用度紧张的,张方平这个快刀手四处出刀为朝廷补充财政,诸如酒坊之类正是他下手的目标,而刘保衡的后台又不够坚挺。这便被张方平穷追猛打只好廉价变卖家产抵债。

“天下奇才”出手自然是不同凡响,张方平一边从朝廷的角度追讨欠款,另外一方面则是趁着欠款人急着还债压低价格收购欠款人的资产。加上他下手的目标多是些软柿子,连店铺带后台一起打包清理,一时间三司政绩斐然,朝廷财政固然没有彻底解决困境,但总好歹是喘了口气。只不过廉价收购欠款人的资产是张方平个人所为,包拯弹劾他就在“以权谋私”这一条上了。

刘保衡哪里敌得过张方平的手段,只得将相当一部分家产廉价卖给了张方平。本来这个过程已经被张方平操弄的无比熟练,没成想中间却出了个小岔子——刘保衡的姑姑不知其中底细,见侄儿卖了店铺卖房子却没见钱便以为侄儿自己私吞了,于是向官府告了一状说侄儿非刘氏亲生有意败坏刘氏家业。这中间自然也就把张方平收购刘氏房产一节给牵连进去。

若是普通的案子开封府出手已是足够,但这中间牵扯到了计相张方平就非同一般了,本来言官有“风闻言事”之权。更何况这白纸黑字的买卖契约有张大人的名号?!御史台迅速出手,阎罗老包亲自操刀“身举大计。而乘势贱买所监临富民邸舍,无廉耻。不可处大位”。

当张方平的快刀遇到包拯这把铡刀的时候,两者根本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对手。当初是皇帝陛下为了缓解朝廷财政特意启用张方平,而张方平也确实不负众望缓解了朝廷的财政压力,皇帝自然亲自出面向包拯求情,朝廷百官除了少部分看热闹的之外也多为张方平说话,而包拯强硬的态度再一次验证了“阎罗老包”的招牌,众人皆在老包的严词责问之下败退,“天下奇才”被贬出知陈州。

缓解了朝廷财政压力的“快刀手”张方平被贬出京师之后,三司使这一重要职位自然是一天也不能空下来的,皇帝拟任命端明殿学士知益州的宋祁。包拯再次出列反对——曾经右司谏吴及就对宋祁在定州不治纵家人贷公使钱数千贯,而在益州更是奢侈过度,这就使得包拯对宋祁没有半点好印象,直接就是一个“游宴无度,非主计之才”,随后更是抛出其兄宋庠(xiang,音同“祥”)是执政,兄弟两人分掌政、财,则“权任太重”。

“伯丈莫要为此伤了精神,三司使一职位高权重,人人皆知三司使显耀荣光,却少有思之其危境重重,稍有不慎黯然去位者甚多……”王景范笑着摇摇头说道。

韩绛左手轻抚茶几案面,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白天大殿议事之时,自诩见过不少风浪的他也不禁为之心悬。张方平与他有旧,不过这份交情未必有多深厚,且张方平在柳绿酒坊上栽了跟头亦不能全怪罪在包拯的头上——正如王景范所言三司使位高权重乃是通往两府执政的捷径,多少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呢,尤其是自以为有能力升任三司使的家伙,若是张方平办的首尾干净自然不会有人跳出来,可是一旦出事相信他们都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只是各自都会在出手前掂量一下能否承受得住操作此事的后果。

相对于张方平,宋祁被包拯弹劾就涉及到韩绛的利益了——宋祁不仅与他私交深厚,更是与欧阳修关系非常。两人共同撰修《新唐书》,且侄儿韩宗彦更是欧阳修的长女婿。韩绛处在翰林学士的位置上正是向上奔发的时候。人人皆为三司使通往两府执政捷径,他韩绛何尝不想由此步入执政?只是韩绛对自己的仕途有着自己的小算盘。现在往上一步就要直接面对韩琦等人,这些大佬不退他韩绛是没有出头之日的。在韩绛眼中宋祁升任三司使对他而言是最有利的局面,凭借宋韩两家私交,在一些事情上很容易让韩氏家族受益,可惜这步好棋让包拯给断了。

看着王景范略显不屑的笑容,韩绛倒是知道包拯对这个侄女婿另眼相看,心中一冷说道:“见复以为包希仁能坐得稳这三司使一职?!”

白天大殿百官议事,包拯上书弹劾张方平得手,接着又否了宋祁。这在旁人身上自然是令人惊骇不已的,不过想当年阎罗老包有着比这更辉煌的“战绩”——当年宠妃张美人的伯父张尧佐从“三司使”到“节度使”再到“宣徽南院使”,每一步都被包拯力行阻击,虽然这三个官称中只有“三司使”才是最实在的,但正是因为包拯毫不含糊的进谏终于迫使皇帝罢免了张尧佐的官职。相对于张尧佐,张方平被老包盯上迟早会被贬官。真正让韩绛感到心冷的是皇帝居然任命包拯为三司使,而包拯居然答应下来!

已经近五十岁的皇帝坐在御案之后,在他身前不过一丈多远便是低首恭立的包拯。刚才包拯弹劾张方平力拒皇帝说情之时,皇帝非常不自然的将身体往后缩了缩——身为大宋帝国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经历过刘太后垂帘听政,见识过诸多惨烈的政治阴谋,但在他内心中还是有些惧怕言官,尤其是那种真正不怕死仗义执言的家伙。而眼前的包拯正是他内心中少数这么两三个有资格让他“害怕”的言官。

“臣不才备位,乞豫建太子者,为宗庙万世计也。陛下问臣欲谁立。是疑臣也。臣年七十,且无子。非邀福者。”数月之前包拯铿锵之言犹在皇帝陛下的耳边回荡,饶是将“虚伪”当做家常便饭的皇帝亦是不禁动容。

皇帝知道包拯在来京师之前先回了一趟老家。不是为了养病更不是为了省亲,而是为了布置自己的坟墓——包拯在老家建造了几个坟墓,他没有厚实的家底不可能建造诸多防止盗墓花样的复杂坟墓,便建造了几个空墓来迷惑盗墓贼。包拯得罪的人太多,更要命的是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贪官污吏,中间有多少人等着将包拯挫骨扬灰的人多的数不胜数。对于这样一个大臣,高高在上的皇帝心中也不禁心存敬重,官场上人人都知道所谓的言官不过是皇上手中的一把刀,所谓“七斗王逵”、“四弹张尧佐”之类都在皇帝陛下的容忍范围之内,况且前者有官逼民反,后者则是外戚自重,无论是史书上写的还是皇帝陛下亲眼见过的,眼前这个包拯在他的眼中已经远远不是一个帝国大臣这么简单了。

垂拱殿是大宋皇帝平日听政的地方,开封本是大唐的一个节度使所在,大宋立国于此直接便将原来的节度使府邸扩建成皇宫,皇宫的格局本身就先天不足,而垂拱殿更是如此,其气度格局远不如大唐帝国。垂拱殿的格局是如此的小,反倒是成全了这些当臣子的——皇帝不会高高在上,平日办了惹怒公愤的事情难保没有“耿介”之臣上前对皇帝“动手动脚”,十五年前七斗王逵包拯便是在这里给皇帝“洗脸”的。

不过此时的垂拱殿似乎只剩下了皇帝和包拯两人,其余百十号人似乎直接变成了空气。没有十五年前的激愤言辞和巧言开脱,更没有君臣之间如同市井商民一般拉拉扯扯,包拯略显佝偻的身躯和皇帝陛下阴冷凌厉的眼神使得这座并不大的宫殿如同凝固一般。

慢慢的包拯的身躯挺立起来,皇帝的沉默和大殿中这诡异的气氛让原本以为是一次普通的进言感到有些意外,他抬起头看到对面的皇帝铁青的脸色,心中“咯噔”一下,但瞬间便又平复下来。看着包拯平静如水的目光,皇帝暗自叹了口气自己站起身来,而旁边的太监则是被刚才的气氛给吓傻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最终太监还是醒悟过来,将头低的更低,将腰弯的更低,双手及时的搀扶皇帝的手臂,顺着皇帝的力量引领其绕过御案。皇帝缓缓的走到包拯身前,这短短的距离让两府的执政们脑门上都渗出了一层白毛汗。

皇帝的目光依旧冷峻让人不堪直视,在他漫长的皇帝生涯中也就两三个人能够撑得住他这样的打量,显然在这座帝国的权力心脏中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包拯。一想到这里皇帝心中更是有些伤感,但是他处在帝国权力顶端时间已经太久了,生命中除了日夜期盼有个儿子继承皇位之外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他的表情有一丝改变的事情了。

皇帝慢慢的转过身扫了一眼他的大臣们,转身在太监的搀扶下走向文德殿。就在所有人都心中不禁长舒一口气的时候,已经走到门口的皇帝突然出口缓缓而又有力的说道:“你看别人都不行,你来干!”(未完待续。)

PS:理想、希望、方向感……亦或是其他,其实都是一个意思,戒念努力找回自己,漫漫人生路,你我共勉之

第80章 彼何人斯

第八十章

彼何人斯

第八十章

彼何人斯

“这算是圣裁么?!”垂拱殿中的众臣心中都不禁画了个问号,还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皇帝早就没影了!一时间原本鸦雀无声的垂拱殿立刻变成了菜市场,有人对皇帝的决定感到过于轻率,这么草草的决定三司使这样的重要职位太过儿戏;有人觉得包拯实在是手段高超,弹倒了一个三司使,否决了一个继任者的任命,居然自己迈上了这个通往执政的捷径;更有人心中捶胸顿足,这三司使又没有机会了,等包拯把这个萝卜坑空出来,至少也要一两年这中间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自始至终,包拯都是直立在御案之前,对于耳边充斥的各种声音他显得极为漠然,半天之后转身便在众多大臣的评论声和复杂的目光下,缓缓的走出垂拱殿……

王景范自然是在朝会之后便得到了这个“惊人”的消息——他手中那本堪称逆天的《全宋词》因为包拯不显文名遂并没有录入包拯的小传,他所知道的包拯全部都是父亲生前口述的。(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d因为包拯在千年之后的后世依旧影响力巨大,用父亲的话来说包拯已经被“封神”了,所传事迹十有*都是虚构的,正是包拯不畏权贵是以百姓将他的事迹都神化塑造成了一个为民做主的断案高手。

断案如神固然能够在某个阶段成为一个人升官的助力,但更多的时候却是对一个入仕之人的禁锢,这样的人在官场上发展将会极为有限。王景范只知道包拯秉持公心判案,但是审理案件的手段上可未必算得上是登峰造极。倒是父亲曾言“只要百姓一日被权贵欺压,黎民百姓便一日离不开包拯”一言甚得王景范的心思,午夜梦回之时思量一番亦是别有收获。

父亲对于包拯的经历知道的虽然并不是非常精确,但大体上还是非常可靠的——包拯是死在任上的,最高的官职似乎是枢密副使但很快便去世了,结合其仕宦生涯整个都在当今皇帝主政时期,尽管并不清楚包拯到底是哪一年去世的,但细细想来也不过就是这么两三年了。

王景范在听过这个消息之后也只是虚应了一下那个有些略显兴奋的同僚,在回到家之后便接到了伯丈韩绛的邀请。韩绛将白天垂拱殿议事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之后,王景范才明白自己那个同僚就是一根废柴,罔他也算官场中人,包拯受命的是“权三司使”而非“三司使”,虽然三司还是今后以包拯为龙头,但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可是大得很——庆历三年(1043年)叶清臣以知永兴军、翰林学士再入三司,他接受的官职便是“权三司使”,这可是当时的执政有意压制叶清臣,自那以后三司的长官就分为三司使、权三司使公事、权三司使三个等级,甚至这权三司使位在翰林学士之下。

“包希仁能否坐得稳这个权三司使位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认为他是适合三司使的人选……朝中议论纷纷,不少大臣都言明要上书反对,然以景范而言,这次三司的风波终究算不得什么,陛下虽是年事已高然并非糊涂之人,这也是君臣相知吧……”

王景范并不在乎韩绛的脸色,对于这个伯丈说起来他的观感并不是太好。诚然在做了韩氏家族的女婿之后,王景范受了不少恩惠,一些事情因为有韩家女婿的招牌而顺畅了不少,尤其是在自己产业经营上他更是省去了不少心思。不过毕竟是老牌权贵世家,王景范在韩氏家族的长辈面前还是无时无刻的感受到一种压力,这其中尤以韩绛为最,而韩家二代的领军人物韩宗彦亦有此种倾向。

韩家更看重的是王景范这个状元身份,在韩家二代子弟只有韩宗彦一人挑大梁的情况下,吸收新鲜血液稳固家族的政治地位就显得极为迫切了。今年韩家又有两个子弟参加科考,再过半个月也就出榜了,王景范可以预料若是这两个人高中进士的话,那自己在韩家的地位毫无疑问的会下降——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世家力量可以借用但不可以倚重,自己又不是没有这个能力发展起来,何必太过在意韩绛的看法?况且只要自己的眼光在,韩绛也要倚重自己!

“哦?”韩绛轻咦了一声说道:“君臣相知?陛下此举未免有些太过……”

王景范说道:“包希仁曾历任户部判官、转运使、户部副使、都转运使等职,若以三司而言包希仁入三司并不唐突,陛下也不会轻易的将三司交给他,权三司使要成为三司使自然要看包希仁如何去做,是否符合陛下的心意……”

韩绛略微点点头,包拯的言官威名实在是太盛,推倒的对手也太强太多,这样的经历使得所有人都有意识的回避了包拯的其他方面的才能。不过仔细的算起来包拯的从政经历他的言官经历并不是最主要的,如王景范而言的包拯的那些任职履历,要是入主三司已经是足够了。

一想到这里,韩绛心中不禁一突,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过来王景范所言的“君臣相知”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看到了包拯的弹章威力,甚至有“包弹”的威名,而只有皇帝陛下一人才注意到了包拯的任职经历,而包拯这样的人皇帝是肯定看过其所有的奏章的,韩绛自然也是看过一部分,除了“包弹”之外更多的是涉及一些帝国运转改进方面的谏书。

“陛下此次任命并非是心血来潮,当然若不是包希仁连续参倒了两个三司使让陛下一时间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陛下也未必会如此下旨,毕竟三司繁琐总领我大宋财政。朝廷可以缺几个参知政事,但三司却不可一日无主……”王景范淡淡的说道。

王景范所言“三司不可一日无主”的道理韩绛心中自然很清楚,而王景范所言的“参知政事缺和不若三司使缺”他也是赞同的。文人自然侈谈货利,偏偏三司就是干这个的,这多少成为文人眼中的“脏活”,不过这“脏活”要是有空缺保证九成九的文人都会打破头的往里挤,只是大多都没有这个资格罢了。

三司的地位仅次、枢密院,但是三司设立的初衷便是分割宰相财权,有了财权开路,三司的影响力和实际的权利日益增大,它的职权范围不仅浸入了传统六部事务,甚至连言官系统的职权都有很大的发言权,更可怕的是它的系统向着垂直化发展——各地方州县所有的财政事务三司都能插上一脚甚至是全权包办。

“包希仁难道就不怕外议喧然么?”韩绛不屑的反问道。

那天皇帝陛下离开之后,除了众多大臣的议论之外,就连比较亲近包拯的吴奎等人都对此非常担心,至于包拯的老对手欧阳修更是放言要弹劾包拯。庆历三年正值“庆历新政”始端,欧阳修与包拯在论列按察官“争为苛虐“的问题上进行过一次交锋,这个问题其实就是范仲淹的《十事疏》中关于“择官长”的一次政治斗争,欧阳修自然是打着新政人物的标签,而当时正任监察御史里行的包拯却没有任何倾向,倒是新政的成败与具有建言和纠察之责的台谏官有着密切的关系。欧阳修太过乐观不切实际的主张自然被包拯先后两次上书驳斥的完败,不过双方的政治分歧也就埋下了根子。

王景范也同样不屑的笑着反问道:“欧阳永叔能梳理的好三司么?”

韩绛心头微微一怒,随即便想到眼前这个侄女婿与欧阳修之间的恩怨也便放下了。韩绛没有欧阳修这么高尚,科举考试干系甚大,虽说进士和状元都是进士,但谁也不会傻到有状元不取取个普通的进士,更何况按照朝廷新的章程这状元和普通进士的差距更大了——欧阳修断王景范的状元路这是大仇,任谁都不会轻飘飘的放过,就算王景范做了韩家女婿从而与欧阳修有了一定的亲戚关系,这个仇怨是怎么也抹不了的,更要命的是欧阳修声望高,官位高,但王景范年纪实在是太年轻,有头脑精权术,要是这个侄女婿心胸狭隘真是对欧阳修记了死仇,后果不可预料……

韩绛下意识的摇摇头,对于欧阳修他是非常了解,欧阳修做个御史中丞哪怕是参知政事也是没有多少问题的,但三司这样机构欧阳修肯定不能胜任,甚至可以说这种地方就是欧阳修的死地。

“包希仁总是要在乎群臣同僚的议论的,久而不下必是自行请辞……”

“陛下认为包希仁胜任三司则必能有办法使其从之,中间固然有所波折亦不碍于大局……”王景范答道,父亲曾非常肯定的告诉他包拯担任过三司使,父亲对于大宋的官制了解固然下了一番功夫,但距离王景范可是差的太多——这就说明了包拯不仅在三司站住了脚跟,还得到了皇帝的认可让他成为真正的三司首领。

包拯德高望重,即便是他的政敌也对他的人格品质感到钦佩不已,不过大宋帝国的士大夫很讲究避嫌和士风淳厚。包拯弹劾了时任三司使和皇帝提名的三司使,自己却接受了这个任命,尽管所有人都不认为这是包拯为了自己当三司使这么做的,但十年、二十年、百年之后的后人们可没有这么理解包拯,他们不会听过包拯的事迹,恐怕了解包拯也仅能从墓志铭记载来看了。王景范自然清楚包拯去世才是他一生传奇的开端,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自己的名声能够抱有这么强的信心的,避嫌和士风淳厚便成为一条隐隐的规则。

韩绛听后却摇摇头,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人言可畏……”

韩绛似乎也有些明白王景范的处境,一个才华罕见的年轻人以进士第一人出身娶了世家大族的女儿,即便他本身也很努力却不受待见,这种郁闷的心情韩绛多少有些了解。不过了解归了解,对于王景范的才学、能力乃至人品,韩绛还是非常欣赏的,他也认为韩氏家族招了这个状元女婿在很大程度上稳固了其在大宋政治版图上的地位,但韩家的政治地位终究要依靠自己——他们八兄弟中有五个孩子才学品格最好,而其中除了已经出仕的韩宗彦之外,宗道、宗师、宗武、宗文都参加了这次科考,若是能够有两三个取了进士,那韩家的声名就更上一层楼了。

王景范将手中的茶碗轻轻放下:“人言固然可畏,然皇帝陛下的意愿更为固执,除立储一事之外,朝中大小事务无论困难与否、无论人言可畏与否,最终都尚能全陛下之意,景范以为这次亦不例外……”

对于这位史上第一“仁宗”皇帝,王景范父子可是曾下了很大的功夫,最终却得到一个非常意外的结果——皇帝陛下可不是什么软柿子,他想要做的事情除了生个皇位继承人这种非人力不可为的事情之外,几乎最终都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就算是“生死两皇后”这样令人惊骇的事情他都能做得出来,这样的皇帝怎么看都不想是一个被大臣“欺负”的皇帝,相反却是一个非常立场非常强硬的皇帝。

张方平是皇帝陛下用来救场的,当初朝廷财政一塌糊涂,就需要张方平这样既有能力,更有手腕的大臣来摆平乱成一锅粥的大宋账本。眼下大宋财政压力已然趋缓,张方平的手腕和吃相未免太过难看,皇帝嘴上不说心中总是会记得的——大丈夫在世无非是“财”“权”二字,张方平为了摆平一百多万贯的朝廷欠款将一个身家数百万贯的富商逼到如此份上实在是手腕太过,皇帝心中总归是不喜,既然包拯盯上了他便遂了包拯的心思。至于“红杏尚书”宋祁学问人品固然不错,但三司这种地方不是养词臣的好位置,为今环顾朝野包拯的人品和能力倒是更符合皇帝的心思,宋祁被弹劾而退出执政之路皇帝对此就更不在乎了。

韩绛听后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觉得包拯面对纷纷反对声还是要估计的,这个三司之位的角逐绝对不会因此而画上句号。

“自己还有机会!”韩绛心中细细思量,当然他要的可不是包拯的权三司使,他自己已是翰林学士,这个位置对他而言几乎是仕途的倒退,弄不好会因此成为自己仕途上的一大败笔,要争也要争三司使或是权三司使公事。

这样的谈话实在是太过沉闷,王景范和韩绛两人都没有再继续谈下去的兴趣,只是略微的探讨了一下先前更加热门的今科取士,便草草的结束了这次会面。

今夜绝对不知是韩绛一人睡不安稳,京师开封权贵林立,执政之位对于所有人而言更是比财帛动人心——张方平败走麦城一事对于很多人而言是假公济私,但对于更多人而言则是权力带来财富的典范之作。当年白居易有“居长安大不易”,现在的开封比之当年的长安犹有过之,为了权力、为了财富,很多人都不会这么甘心的,包拯为权三司使绝对不是终点,更多的人想要将此任命变成一张废纸。

“夫君,三伯刚才的脸色有些……”马车上韩慕雪依偎着王景范轻轻的问道。

王景范轻轻的拍拍娇妻的肩膀,微微笑着说道:“没什么,官场上的事情哪有这么多顺心顺意的?我的建议有些不受三伯的待见罢了,这是平常事无甚可担忧的。”

“三伯跟爹爹不同,在家里我们都是怕三伯的。”

“怕三伯并不代表三伯是对的,三伯仕途畅达时间长了难免有些心高气傲。泰山大人温文谦和,三伯正直凛冽,至于王禹玉倒是与泰山大人的性子相仿,真是不知道他们如何相处的来……”王景范不以为意依旧笑呵呵的打趣的评价道。

韩慕雪哪里听过这么评价长辈的同辈人?他们韩氏子弟见了三伯个个都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就算是大哥韩宗彦也是一般,现在韩宗彦也算是仕途中人了,但在韩绛身边总归是有些放不开。夫妇两人成婚时间不长正是恩爱之时,很多事情上夫君都是洒脱从容的很这与父亲倒是很相似,不过偶尔评价个人也是够凌厉丝毫不弱于三伯,哪怕就是三伯夫君也不放在心上的。

王景范感到自己肋下微微一麻,知道自己评价有些惹着娇妻了,自己这么评价对方长辈终究是有些太过,便拍拍韩慕雪的肩膀说道:“三伯是做大事的人,持身甚正,只是朝中的事情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言?”

“夫君这么相信包大人一定能坐三司?”

王景范笑呵呵的说道:“用不了两年就该叫包省主了,咱们的三伯怕是要接过包大人的缺升御史中丞了……”

韩慕雪听后不禁哑然,愣了半天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觉得额头一凉,便如同鸵鸟一般红着脸把头埋进王景范的胸中。

“这些事情你不用太过思量,三伯的前程远大器局也非同一般……不说三伯,就是文若、持正也是才学出众,以为夫看来应能榜上折桂而归……”王景范笑着说道。

韩宗道字持正,是二伯韩综的儿子;韩宗武字文若更是韩缜之子,王景范的大舅子。这两人都是颇有文名留下过词作,小传添过一笔——他们都是嘉佑四年这一科的进士,要不然王景范可没有这么大的把握预言这两兄弟能够高中。

韩慕雪一听王景范非常推崇她哥哥,认为其能金榜题名心中自是高兴,对于夫君的眼力不光是她极为信服,就是心高气傲的三伯也常是赞许有加,心中虽是高兴莫名但还是说道:“科场上的是不到发榜哪里做得了真?”

王景范笑言:“为夫便做得了!怕是我们的欧阳大人还要闹个大笑话……”

这次殿试是欧阳修主考,虽然会试尚无张榜,且从王景范那一科开始殿试无黜落——只要进入殿试环节就是进士出身不会有黜落,这是入仕的金色通行证比当宰相的爹更有用。欧阳修上次主持会试尽黜太学体闹出大乱子,这次皇帝干脆将其任命为殿试主考官,不管欧阳修看不上谁的卷子也不可能彻底堵了考生的进士路,不过欧阳修还是扬言“除恶务尽”——他这是要憋足了劲头抓刘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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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笔墨如刀

第八十一章

笔墨如刀

第八十一章

笔墨如刀

现在会试考试已经结束,考生都已经出了考场就等贡院里面的阅卷官公布最后的成绩了。(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DANK

AN这一次皇帝陛下也是吸取了上次会试的教训,特意让欧阳修担任殿试主考官,这样一来会试的考卷评审官依旧是古文一派但不至于将欧阳修当成靶子闹出乱子来。别人的手可没有欧阳修这么狠,有殿试无黜落的规矩在前只要过了会试就算欧阳修看人家不顺眼也不至于断送了考生的前途。

如果不是出了包拯弹劾张方平一事,本次科考毫无疑问将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每一次科考也是朝廷各方政治势力的一次盛宴师生、同乡、姻亲等等人们能够想得到的利益联合方式都会在新科状元们的身边出现。王景范虽然自知实力弱小,但他也不会放弃任何壮大自己的机会——他在白沙书院每年投入几十万贯,为学业优异的贫寒学子和赴京赶考的考生免费提供食宿甚至是延请名师来书院讲学,为的不就是结缘未来的大宋官员么?

正因为深知自己所做的事情绝非是一人甚至是一代人的时间便可以功成,王景范才会如此热心结交那些名声不显的学子。也许对方的才学与苏轼兄弟相差甚远甚至是平庸,不过在王景范的眼中人人都有可取之处,只要运作得当甚至可以取得非凡的效果。

原本刘几是和王景范同一年参加科考,不过碰上了欧阳修给刷了下来,痛定思痛之后刘几更名为刘辉又卷土重来参加这一科的科考。刘几是江西铅山人,上次科考被欧阳修刷下来之后也没有回老家,而是继续留在京师等待下一科的考试。

刘几幼年孤苦与祖母相依为命家境贫寒自不必说,白沙书院章程规定学业优异者、有著作者可免除一切费用,以刘几的才华获得这项待遇易如反掌——刘几之所以被欧阳修列为头号封杀考生就是因为其著有《东归集》,成为太学体的代表人物。王景范与白沙书院的关系人尽皆知,不说作为韩家的女婿和欧阳修有着亲戚关系,就是作为欧阳修主考的丁酉科状元,他和欧阳修之间也有一层师生关系,就是这么一个人居然收留老师的“死对头”,这也是王景范与欧阳修之间关系并不密切的根源所在。

王景范要看欧阳修的笑话便是应在刘几身刘几能成为太学体的代表人物自然斐然,也宋词》上面留名的人物,而欧阳修两次辨认刘几的试卷一对一错并且最终将其评为殿试第一这样的乌龙事件也是小传上所载。王景范不仅收留了刘几安排其为白沙书院主讲《孟子》之外,还将刘几的祖母也接到京师,这自然是让刘几感激万分。

欧阳修闻名天下,王景范固然敬重其才学人品,不过在他看来欧阳修充其量只是一个“文人”,就算做得再好也不过是“义理”,若论及“事功”则差了八条街——这样的人挽救不了大宋帝国,他们只能在传统的圈子里面打转,甚至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最重要的是欧阳修活跃在政坛上的时间不多了,对自己的发展并无多少借重。

王景范在等欧阳修的笑话,不过第二天欧阳修的精彩文笔倒是先折服了王景范自己——皇帝陛下下旨任命包拯为权三司使的第二天,欧阳修写了一篇《论包拯除三司使呈给了皇帝,这篇写得极为精彩,诸如“蹊田夺牛”、“整冠纳履”几乎成为包拯头上的标签,王景范在读了这篇之后也不禁击节称叹,换做自己是包拯也是不敢去三司的。

文笔归文笔,真知归真知。王景范对于欧阳修的文章素来都是极为熟悉的,毕竟科考乃是仕途终南捷径,而考丁酉科是他最有把握的一次机会,对于欧阳修流传出来的所有文章王景范都可倒背如流。正因为熟悉欧阳修,王景范更深知欧阳修文章的威力,纵观欧阳修所有的笔都是极为辛辣老练,对于政敌更是忌惮无比——欧阳修与包拯的弹章几乎就是弹章中的巅峰之作,若论效果欧阳修可是更胜一筹,出刀必见血。

尽管王景范知道欧阳修的这篇多半是达不到应有的效果的,不过以欧阳修的影响力写出这篇,包拯就算当了三司使也是得不偿失声尽毁啊!在看过这篇之后,王景范对于包拯能否接任权三司使一职都心底直敲鼓了,名声毁于一旦对于任何一个官员的仕途而言都是致命的,日后就算干得再出色也难有寸进,不过这倒是反过来印证了父亲对于包拯生平的叙述——包拯是在三司使一职上逝世的,尽管三司使是步入执政的捷径,但包拯至死也没有当上执政,除了寿限之外估计很大缘故是他没有在此事上退让。

正如父亲所言的“潜规则”,干哪一行都有一行的规矩,哪怕这个规矩只是约定俗成从未写在纸上公布出来,只要有人违反了规矩那后果将会极为严重。当然若是个体力量强大到极点,蔑视规则甚至自己根据需要重新修订规则的事例也会出现,不过这样的事情极少有,而在权力场中,这样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纵然得意一时付出的代价往往让人难以承受——被车裂的商鞅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见复,这样做有些不妥吧?”蔡恕在看过王景范抄录的欧阳修《论包拯除三司使》之后,思量的半天方才犹疑的问道。

欧阳修上书皇帝弹劾包拯一事不比昨天皇帝任命包拯为权三司使一事热度低多少,甚至是犹有过之——昨日大殿之上皇帝和包拯之间的气场强大,与会众臣都不禁为之心惊胆战,没想到峰回路转包拯倒成为三司新主,但明了其中门道的人毕竟还是很少,这欧阳修可就不一般了,欧阳修本就执掌文坛牛耳,他的任何著作只要是不涉及朝廷机密的,一天之内便可哄传京师,上至皇帝下至普通读书人都是关注的很。

王景范白天在三馆秘阁已经听得耳朵磨出茧子来,不禁心中一动晚上邀请蔡恕来府一叙,就是想要将这篇在白沙书院中公开传习讨论,并且列为下一次“分道台”的议题。以欧阳修的影响力,这篇自然早就在书院中传开了,不过书院学子私下的议论归议论,若是上了分道台和书院学刊,那可就是两回事。

会试刚刚结束学子们都对贡院出榜翘首以待,自以为才学不凡必能高中的考生还都在抓紧时间准备后面的殿试。白沙书院的学子一旦开始公开就欧阳修的进行讨论,那势必会得罪欧阳修甚至是整个大宋官场,毕竟包拯入主三司可是背负了不少人的怨念,搞不好那会试榜单会因此出现极大的变数;二来欧阳修可是殿试主考,虽说殿试无黜落,但殿试排名可是关系到后面释褐授官,进士科五甲榜单关系到称号、授予散官、品阶和差遣职务等等要害,以欧阳修的人品自然不会下作到打这个的主意,不过万一他心情不好笔歪歪,考生可就欲哭无泪了。

蔡恕婉拒王景范的请求自然是考虑到书院学子的利益,虽说书院考生能进入殿试环节的人数最多一二十人,加上外来寄宿的充其量四五十人就已经算是极多了。相对于整个书院的学子数量而言微不足道却是精英中的精英,是书院的脸面,若是因为公开讨论朝廷大臣的奏折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至少在官员眼中便打上了一个“好惹事”的标签,那对于书院的发展自然是极为不利的,连带书院出身的考生也可能会受到莫名的刁难。

蔡恕也不客气,虽然是婉拒,但他还是将心中的顾虑一条条罗列出来,他早就将自己和书院视为一体,而白沙书院对于王景范的意义他心中自然也是清楚的很。现在王景范官位不高,但他的出身、背景、能力,还是手段都非同一般,蔡恕能够看得出来王景范是做大事的人,日后发展绝对不可限量,虽未必会登顶成为首相,但步入执政的圈子只是早晚的事情——哪怕如包拯这般人物直到垂暮之年才有步入执政的可能。

“看来这件事是景范思虑不周……”王景范手指轻磕桌面笑着说道,“书院就算了,这件事还是我来单独做一下比较好一些,此间关系确实是有些繁复了些。”

对于此事王景范自然是要出头谋划一番,在他看来也是将国事讨论引入白沙书院的一种尝试,不过现在明显时机不对,他要掰腕子的对手可是殿试主考欧阳修,这就使得书院学子难免会有些瞻前顾后。蔡恕固然是怕耽误了学生的前途,但更不希望书院与王景范因为此事产生裂痕。

“欧阳大人此文着实精彩,就是恕看了也知道避嫌,更何况包大人?”蔡恕见王景范放弃先前的想法,心中尚未高兴便听到他打算自己来做这件事,毫无疑问眼前这个年轻人这次可是和欧阳修作对的,包拯当年坐镇开封府的时候与之关系不浅,没有道理在这个时候还要硬顶吧?

王景范摆摆手说道:“三司使总领盐铁、度支、户部三事,经理大宋财赋、土木工程、百官俸给的出入,几乎是朝廷所有有关用度方面的事情三司都要管,如此重要的职位若是所托非人那对于大宋而言恐怕是危害巨大,更何况朝廷现在可是一家亏本的店铺,你要我要大家要,有包大人坐镇看谁还敢伸手?!”

蔡恕一听先是惊讶后是嘿嘿一乐,听闻王景范将大宋朝廷比作一家亏本的店铺,这种说法既新奇又贴切。蔡恕屡试不第之后便经营家族产业,虽然作为一个读书人对于做买卖是有些不自在,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相比张方平而言蔡恕不过是小虾米而已。

“终归是群情义愤,若非包大人为人严明刚正早就名满天下,换做一般人早就被批的体无完肤,听闻包大人已经在家称病了,估计十有*是不会去三司……”蔡恕略微皱了皱眉头说道。

包拯称病在家回避之事王景范还真不知道,估计也是欧阳修的传出来到了包拯手里之后才发生。在读了欧阳修的之后,王景范可是为之心惊,正如蔡恕所言若非包拯人品早就天下皆知,换个人真可谓是臭名远扬,可见文人杀人不用刀,一篇足够精彩的文章便可断人前途。

“如心兄,在下想问一句,若你是朝中大臣,除去那些避嫌说辞之外,你认为包大人应不应该入主三司?欧阳大人的便真的就这么无懈可击?!”王景范非常严肃的问道。

蔡恕与王景范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不过却很少看见王景范非常严肃的对待一件事,在别人看来很难做到的事情在王景范的手中却是举重若轻的得到了解决。正因为如此蔡恕更是谨慎了几分,甚至重新将那篇又细读了一番才答道:“若是别人弹劾张安道,陛下任命包大人为三司使的话,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至于欧阳大人的,恕却看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欧阳大人的奏章固然是精彩万分,但却故意回避了一个事实——就连欧阳大人也承认包大人弹劾掉了两位重臣并非是自己想要当三司使,不过没有澄清这个任命可是皇帝陛下下的旨意,却全部斥责包大人不讲名节。这就是不能以理服人,话又说回来我们都知道欧阳大人的品性高洁,如此写出这篇奏章是为了成全包大人的名节,但若换做另外一人就不能不说这篇精彩的奏章实则是包藏祸心!”

包拯的政敌遍天下,不过这其中最为特殊的一个便是欧阳修,两个人的个人品德都得到了朝野的认同,他们都是士人眼中的“君子”,百姓嘴上的“好人”。相对于欧阳修,王景范对包拯的认同更高,甚至可以说两者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的,王景范继承了他父亲的遗志是要改变大宋帝国未来的命运,在他看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比包拯更适合三司使的职位,而欧阳修因为这篇上书显然是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上,尽管王景范不愿意没事和欧阳修对着干,但涉及到他的理想问题的时候那就是他不可回避的要与之掰掰手腕了。

蔡恕听后心中好似被人用手拧了一下,王景范说得确实不错,若非欧阳修的个人品德与包拯一般都得到了天下人的认可,那换做任何一人来写这篇不得就会让人想歪了。也只有身在权力场之中的人才会有与众不同的想法,单纯的读书人只是认为这是一场“君子之争”,不过细细思之欧阳修的上书未必会如他的人品一般高洁——通篇文章对于皇帝的任命绝口不提,这本身就是一个问题,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更加震惊:“难道……”

王景范摇摇头说道:“欧阳永叔未必是有这个心思,不过这可给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予以口实和机会,此文一出则是让包大人无立锥之地,是以这篇文章景范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写的……”

蔡恕还是听出了一些味道,王景范已经将“欧阳大人”换成了“欧阳永叔”,看来就算是王景范也不能肯定欧阳修写这篇文章是不是真的出于公心。蔡恕和王景范虽是关系密切,不过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一般,官场中人考虑问题的方式绝非是蔡恕这样比较纯粹的读书人所能想得到的。

看到蔡恕欲言又止的表情,王景范轻轻一笑说道:“如心兄果然是个读书人,经营产业已是难为如心兄,这官场上的事情更是让如心兄如履薄冰,这样可不好!须知白沙书院虽是育才之所,但大部分书院学子都是奔着考取功名而来,适当的让书院学生接触这些对他们而言并非是坏事……”

蔡恕脸上一红有些尴尬的答道:“此事并非恕所长……”

“每个人都有其力所不能及的时候,只是身为书院山长不光是品学出众,在其他方面也要有所担待……不过如心兄也不必太过在意,留心即可,书院办到现在也总算是慢慢的步入正轨,若无如心兄殚心竭力哪有今日白沙书院?”王景范笑着开解道。

白沙书院能够有今天的规模一方面得益于王景范充足的财力支持,另外一方面则是蔡恕苦心经营。蔡恕可真是视书院为家,王景范外放的时候全靠他一人打理书院,王景范固然有钱但想法也是与众不同。白沙书院决计不同于天下任何一所书院,乃是王景范按照其父描述的后世大学所创,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白沙书院究竟应该办成一个什么样子,他凭空画了一张大饼,蔡恕就要费尽心思的去实现这个空中楼阁,其难度可想而知。

“见复,按照你的要求其他书院所教授的传统科目,白沙书院已然全部配置齐备,四处延请名师或来短时间访问讲学,或是常驻书院,相对于那些天下闻名的书院或有不及,但也决计不会相差太远……医学科、算学科、格物科、地理科、译文科等诸科都已建立,只是这些科目距离见复所求相距甚远,以恕之所见,若无二三十年潜心持续经营,这些科目是不会有太大建树的……”蔡恕简单的将白沙书院的情况叙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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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劈荆斩棘

第八十二章

劈荆斩棘

第八十二章

劈荆斩棘

白沙书院的办学大多数的时候由于其对赴京赶考的学子和贫民学子的大力支持而赢得广泛的声誉,不过其开办的诸如算学科、译文科甚至是医学科都是在士人眼中颇受争议的——毕竟这都属于“杂学”,读书人有这方面的喜好的自然是翻来读读,而真正的读书人绝大多数都是以科考为目标读书,在没有通过科考之前就算自己有这方面的兴趣也不会投入多少精力。(d赢Q币,

王景范对于书院“杂学科”的状况自然是了解的非常清楚,事实上在书院基本房舍建设完毕之后,最大的投入便是“杂学科”诸多项目。蔡恕受王景范的嘱托经理书院,投入了这么多的资金却见效甚微,虽然知道这是大环境的影响与他无关,但多少还是有些内疚的。

蔡恕不能理解王景范对于“杂学科”的投入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其实若非父亲生前的教导,就是连王景范自己也要放弃了——千年之后正是这些杂学授学才是“大学”的主流,相反读书人最为看重的反倒成了细枝末节,而且这些杂学每一科都会随之快速发展分化的更为详尽,甚至后世一所“大学”内有上万师生只是学的一个学科。这些是王景范无法想象的,若非父亲信誓旦旦的讲述,日积月累的影响才让他多少明白其中的道理,至于现在的蔡恕就更不可能理解了。

“如心兄只需要用心去做即可,天下书院中有的白沙书院都有,天下书院没有的白沙书院也都有,白沙书院便是要开一代先河,纵然付出一些代价耗费几十年的时光亦是值得!圣人典籍上的‘三代之治’你我都不曾见,先贤大儒所述不过是空中楼阁,白沙书院所创‘杂学科’却绝非是杂学而是彻彻底底的经世之学,每一科目无不与百姓相关。所谓‘清谈误国’,圣人典籍读得再多若不脚踏实地的去实践终究是一场空!”

蔡恕见王景范依旧是坚持先前的观点,看来对于白沙书院所设的诸多杂学科目是支持到底了,心中固然有所疑惑却更加踏实了些。对于所设的诸多杂学科他并不是积极支持,只是王景范执意如此他也只得照办,不过白沙书院每年的经费下来已是一个令人惊叹的数字,如果王景范继续加大对杂学科目的投入,那对于书院的传统授学支持会更加稳固。

王景范的坚持一时间让蔡恕无言以对,半晌才笑着转移话题说道:“格物科的那十几个学生按照见复兄的要求终于将那个‘热气球’做好了,只是能不能飞尚且不知,格物科打算在东华门唱名之时,在大相国寺筑起支架放飞……”

白沙书院的各个杂学科开办之艰难远非外人所能想象,整个格物科才不过十四五人,事实上若非王景范亲自教授格物科的话恐怕出现个位数也毫不稀奇——原本格物科最多时有四五十人,不过都是冲着王景范的名声而来,甚至是看重他在仕途上的发展想要提前投资一笔,结果时日一长便坚持不住纷纷退出。

这种情况不仅仅是格物科,译文科收的学生主要是想做海商买卖的;算学科的五六十人有半数与译文科学生相同,将算学与账房划等号,剩下的一半则是经史科、明理科、儒学科学生有这方面的特殊爱好充数的;地理科倒像是个人游记大杂烩……而让蔡恕感到心惊肉跳的则是医学科,以往这医者传承都有自己独特的门道行规,师徒相传数年甚至十几年,哪里像白沙书院这般“大面积撒网”?王景范甚至为医学科单独兴建了一所集诊病、售药一体的“白沙医院”,这白沙医院自是不可能以盈利为目的,亏本运营是必然结果,好在这方面也有节制蔡恕也看得紧才控制在一个能接受的范围内。

“鱼龙混杂”便是一些保守士人对白沙书院的评价,即便是书院内部对此也是颇有争议——“客座教授”程颢便是其中的中坚人物,还好他的胞弟程颐心胸大度倒是对此颇为赞许,只是也认为书院诸多杂科需要持续改进。

王景范也是绞尽脑汁想办法改变白沙书院杂学科颇受歧视的局面,在回到京师之后不但亲任格物科、算学科院长,亲自教学授课,还提出了一些设想让自己的学生去实践,而热气球便是其中在他看来最容易实现而且最容易吸引人眼球的设想。一旦热气球放飞成功,尤其是将人带到空中这便是一伟大的创举,毫无疑问在京师这个目前世界上规模最大、人口最多也是最为繁华的城市将会造成怎样的轰动,而参与热气球设想的人也将会为天下人所瞩目,这“名利”二字才是最为扰动人心的!

对于王景范提出的热气球能不能飞上天空,不要说蔡恕不信,开始的时候就连格物科的学生也是不信的。不过王景范耐心的用孔明灯做比方,甚至还做出了一个六尺见方大小的孔明灯,里面用的不是蜡烛而是直接用旁边的火炉向孔明灯内吹充热气,轻而易举的将一只被五花大绑的猫送到了房顶上,这才让格物科的学生有了点信心。只是一个人可比猫重多了,而且热气球为了安全也不可能全部用薄纸来糊,用什么样的材料做热气球,还有要做多大的热气球才能把人带到空中,这便是王景范留给格物科学生的问题了。

蔡恕虽然是用轻松的口气来介绍热气球的情况,不过在整个热气球的项目过程中他可没有这么轻松——这东西也太耗钱了,格物科那十几号人在王景范将猫送上屋顶之后关起门来讨论了四五天也没有什么结果,最后一致同意往大里做,先一步步的将猫狗羊等动物按照分量依次送上天,最后终于将一头猪送上天总算达到了载人的目标,这中间花费了差不多两三千贯。

一群格物科的学生将猪送上天之后喜气洋洋的到王景范这里报喜,结果接到的任务是让热气球下面挂着的篮子里面还要放上火炉子以保证热气球的持续滞空时间,还要想办法让人安全的降落下来和人在天上的时候各项安全环节……

毫无疑问这是一项可怕的大工程,莫要说格物科的学生要设计制作还不知道多大才能满足要求的热气球,就是安全一项也够他们受的了——他们在实验将狗羊猪等动物放飞的时候,可不管最后的降落地点,落到河里的事情都发生过。以前可是夏天,实验的对象都是五花大绑的动物,落到河里他们想回收都不行,动物绝对是死定了,现在这大冷天的人要是落到河里面去,就算救上来也就只有半口气了,更何况篮子里面还要装个火炉子,人离得这么近会不会出问题啊……

感到苦恼的不只是格物科的学生,蔡恕这个管钱袋子的听到消息之后都有些眩晕了。就这样,从王景范所监制的第一个将猫带上房顶的大号孔明灯开始,一直到现在格物科诸人最终完善的成品,中间至少有三十多个热气球。随着要求越高其个头也就越来越庞大,最终的成品已是十丈的庞然大物——吊篮内可乘坐两人,备有加热用的火炉、泥炭、清水、沙袋、绳缆……而它的配套设施同样“豪华无比”,除了为热气球预热用的三个大炉子、放飞支架外,更有三四十人的壮汉专门靠绳缆牵引热气球,当然还有四五个针线巧手随时候着缝补热气球不小心造成的漏洞……

越接近最终的热气球的成品,蔡恕才越来越明白为什么称这个大家伙为什么叫“热气球”了——开始将猫载到空中的不过是大号孔明灯是个长方体的,后面越做越大长方体显然不能满足要求,于是格物科学生将市面上的孔明灯式样买了遍依次讨论其形状优劣,到最后的时候确定上部为球形,中部为六棱形,下部为吊篮。

蔡恕不是守财奴,也不是没见过钱的人,但是持续五六个月的不断花钱,前后为了这个大家伙居然花费近两万贯,不由得让他心痛无比:“见复,这般花费已是让人难以承受,有这两万贯哪怕是赈济灾民亦是一大功德……”

“呵呵,如心兄看来是真的有些心痛了……”王景范笑着说道:“若真的能够按照我的要求所制出的热气球,两万贯的花费着实不算多,若是要做买卖的话,热气球一项一年不要说回本,再赚上六七倍也是没有问题的!”

“啊?!”蔡恕听后不禁惊讶出声,虽然跟着王景范在葡萄酒和蒸馏酒上的豪赚数十万贯,但这两万贯的花费弄个大家伙也未免太过不值,更不要说用来赚钱。

“这状元公该不会真的经商上瘾了吧?!”蔡恕心中暗暗思量道,这可不是什么好苗头。

蔡恕心中固然有些腹诽,但听到这热气球居然能赚钱,一时间来了精神——蔡恕虽是个读书人但别人是“读书不成去造反”,最为典型的例子便是狄青平定的侬智高和屡举进士不第的张元与吴昊则是造就了一个令大宋都为之头痛的西夏,蔡恕则是“读书不成则经商”。从经营蔡氏家族族产到白沙书院,蔡恕的经商能力一再受到挑战,尤其是白沙书院创立时间不长,但每年的办学经费都是以令人吃惊的速度在递增,去年已是达到十八万贯之巨。

这样的支出足以买下当年四五个蔡氏产业,这同样也超出了王景范为白沙书院所购置产业每年的收益。蔡恕确信王景范会为白沙书院尽可能的付出更多的金钱,而一所传统书院一年办学的费用顶天就是一两万贯,这十八万贯的经费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现在王景范风头日渐无论做官经商都是顺利的一塌糊涂,但老虎总有打盹的时候,万一他栽了那岂不是连带白沙书院也跟着完蛋?!

正因为当家才知柴米油盐贵,蔡恕这辈子已经绝了仕途的念想,唯一能让他闻达天下的便是白沙书院,书院的钱越多他心里越踏实。王景范对白沙书院花钱是没得说,但在蔡恕眼中却存在极大的风险,一旦断粮白沙书院就危险了,最为稳妥的方式便是努力扩张书院自己的“恒定产业”,包括土地、房舍等等,当然他更希望有葡萄酒那样豪赚一笔的机会。

王景范摆摆手笑着说道:“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如心兄,若是真的能够确保万无一失的将人通过热气球载到空中再安全返回,那想要坐热气球的人可以围着京师转上一圈!到时候或是租借,或是干脆开个作坊制作热气球向外售卖,保证顾客会踏破门槛——如心兄可以设想一下,秋高气爽的时节邀上两三好友乘坐热气球升到空中向下俯瞰整个京师胜景,这是多么一件快事……”

听着王景范在形容热气球的“商业前景”之时,蔡恕都一时听得呆住了,恨不得自己也按照王景范话中形容的那样去享受一把——皇宫再辉煌,樊楼就是再高,顶天不过看到京师一角,这热气球完全可以升的更高,自然也就看得更远。古人有登高抒怀之说,读书人心中自是向往,而京师豪富者不知繁几,在樊楼一掷万金的主儿有的是,上元佳节皇帝还要登楼与民同乐。

“站得高,好处多!”蔡恕心中暗自给自己鼓了鼓气。

“既然见复对此事有了方略,下面格物科诸生还要多做些准备。眼下这热气球刚做出来也没多久,前些日子风雪大,格物科诸生没敢把热气球放得太高,只是在背风处放了四五丈高便匆匆结束,看来还需多放飞几次以资验证,务必确保万无一失……”蔡恕有些压不住心底兴奋的冲动,说话也不禁快了三分。

王景范见蔡恕开了窍轻松了许多:“其实热气球若是足够可靠的话,日后必成行军打仗之必备。景范以为如心兄应早做准备,写一篇文章或是折子,文章可在书院学报上刊载呼吁朝廷支持,折子可上交枢密院乃至中书省,景范自会从中周旋……”

蔡恕听后立刻醒悟过来,这是王景范在给自己筹划谋求朝廷赏赐。热气球若是严格说来不过是“奇技淫巧”,想要以此得到朝中权贵推荐是不可能的;而白沙书院名声固然有一些,但终归时日尚短……白沙蔡氏想要得到朝廷的封赏,或是萌补蔡氏后人小官,或是追及先祖品官,最可靠的一条路便是紧跟着王景范的脚步慢慢来。蔡恕未必对此有什么心思,不过蔡氏一族老家伙多得是未必没有什么想法,王景范也是想要给蔡氏一族一个希望。

“这都是见复与格物科学子的功劳,恕不敢当……”尽管蔡恕心头火热,但出人的矜持他还是婉言推辞了一下。

王景范笑着说道:“如心兄过谦了,景范不过提了个设想,格物科的学子只是照葫芦画瓢,这中间若无如心兄主持大局,怕是大家都是有心无力。如心兄为书院的操劳,大家都是看在眼中记在心头的!”

“惭愧……”蔡恕笑着拱手说道。

“如心兄,这热气球不过是第一步,随着格物科学生的能力渐长,还有更为新奇的事项需要大家去努力实现!”王景范指着自己的头说道:“好的想法,还有难以想象的财富,热气球不过是小试牛刀。两者间相比之下还是人才最为重要,而格物科的设立便是由此而来,下一步更需要四下网罗人才,如司天监有才学却不得志的人,如民间的各种匠人……景范打算在今年继续增加格物科以及其他学科的办学经费,尤其是格物科更是要继续扩大,还要兴建一所践知坊专门为格物科所用……”

看着王景范手指用茶水在桌面上写的“践知坊”三个字,蔡恕立刻就明了这个新的的附设机构多半与医学科的医馆是同样的机构。不过想想格物科那帮年轻人做热气球的架势,他也同样明白这个“践知坊”恐怕所花费的金额将会远远超过医馆,甚至达到一个极为可怕的数字……

在王景范的心中“践知坊”的地位远比蔡恕所猜测的还要重要的多,“实践出真知”乃是父亲生前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之一,当然这只是与“科学技术”相关而已,但是父亲非常确信大宋击败党项和契丹的致胜之路就在于此。

随着年龄和见识的增长,王景范对于父亲早先的教导并非是坚信不疑,逐渐也有了自己的判断。对于父亲所言的那些“奇思妙想”之物能够让大宋征服所有的宿敌的论断,王景范现在自然也有了自己的看法——击败宿敌固然要有强横的武力,但若是自身的问题太大,反倒是自己的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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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各取所需

第八十三章

各取所需

王景范对于蔡恕拒绝为包拯造势鸣不平的结果并不以为意,他现在的地位只能作为同龄人艳羡的标杆。在大宋的政治版图上他甚至毫无立锥之地,想要获得别人的支持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正确,更需要自己有足够的实力。

王景范能够体会蔡恕拒绝自己是需要相当勇气的,毕竟这种得罪朝廷权贵尤其是对科举考试有着巨大发言权的欧阳修,这不啻是等于搭进自己不能进入仕途的前途,尽管蔡恕自己不大可能再去考科举,但他的学生眼前就是考生,这样维护自己学生的老师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担当的。不过王景范是不会放弃这次能够发出自己声音的机会——包拯统领三司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这才是最为重要的。

张方平那套“杀富济朝廷”的策略固然在很大程度上缓和了岌岌可危的大宋财政,但毕竟是属于“左道”不可长久,杀到最后必然会牵扯到朝廷勋贵,张方平最好的结果也不容乐观。换一个“红杏尚书”之类的平庸之辈也只能是回归先前的局面,这绝对不是皇帝所愿意看到的。

皇帝任命包拯统领三司虽多半是临时起意,不过王景范思来想去觉得这是皇帝、朝廷、百官最好的选择——包拯未必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但有他坐镇三司却可以最大限度的震慑各路牛鬼蛇蛇吸食朝廷的血液。包拯的才能在三司未必能够为朝廷“开源”,但其赫赫威名却能够为朝廷最大限度的堵塞“漏卮(zhi音之)”——大宋官员豪奢的生活并不是官员个个理财有道,用“劫掠有道”来形容他们更为合适一些。张方平栽跟头只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例子而已。

“包希仁未必是专业的三司使,不过眼下却是最合适的三司使!”王景范最终还是决定自己来起这个头。欧阳修对于很多人尤其是有志于科举的学子而言固然是颇有“威慑力”。不过王景范对这个关系不算太远的亲戚可是并不在乎,王景范的“实用主义”注定与欧阳修的“文人气质”格格不入。所幸的是除了在狄青退隐事件中很少有人看到他的影子,而据王景范所知欧阳修的政治生命不会长久,一二正面摩擦欧阳修也奈何不了他,只是欧阳修手中的那只秃笔还是让王景范颇为顾忌的。

在朝廷对欧阳修的《论包拯除三司使书》纷纷拍案叫绝之时,直史馆、翰林侍读王景范上《驳欧阳修论包拯除三司使书》一文立时让三司使这一职位的任免犹如油锅中泼了一杯水一般热闹不已。显然这篇文章是冲着如日中天的欧阳修去的,而上书的人又是上一科的状元王景范,最为重要的是两人除了“师生”关系之外,更有以韩氏家族为纽带的“姻亲关系”,如此直面的针尖对麦芒般的交锋确实是很少见。

王景范虽是上一科的状元郎。又处在三馆秘阁这样文华精粹之所,但从其声名鹊起之时到现在却少有文作流出,除了应付差事的公文或是应付考试的文作之外,翻来覆去与那“红杏尚书”不啻两个极端。不过这篇《驳欧阳修论包拯除三司使书》通篇辛辣无比,针对先前欧阳修的上书是逐条逐句的进行批驳。尤其是针对欧阳修认为“拯性好刚,天姿峭直,然素少学问……”与“蹊田夺牛”,两条更是大加鞭笞,认为包拯弹劾张方平和力阻宋祁是为了自己主掌三司的议论太过冤枉包拯。且包拯之“学问”与欧阳修之“学问”相比包拯之“学问”于朝廷、于社稷、于百姓更加有利。

《驳欧阳修论包拯除三司使书》一文既出不仅仅是文章指名道姓的进行批驳,更将矛头指向了帝国权力中心——中书省。大宋帝国政治架构虽是承袭前唐,不过内容大为不同,官员考核的权力在中书门下所设的考课院、审官院手中。尚书省的六部二十四司的职能几同虚设。王景范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之由认为包拯主掌的监察机构都已查明张方平的劣迹,为何考课院和审官院却无动于衷?这一大棒打下来,中书顿时鸡飞狗跳。而中书权力过重之说一时飞扬而起,将官员考课磨勘职能还给尚书省的议论也是随即而起。

此文一出搅起风波无数。表面上是王景范与欧阳修这对师生对包拯任命的见解不同,但王景范却将战火一下烧到了中书省。中书一向独尊,门下省和尚书省几乎是名存实亡,且三司权力过重亦是需要分割监督。本来门下省有封驳之权,却因中书省辖下的银台司和通进司几乎将门下省这些权力侵蚀干净,皇帝对包拯的任命既然大家都认为不妥,门下省不出声,中书省又在干什么?欧阳修的本职可是权知开封府,银台司下面专设的“封驳房”又有何用?!

王景范为包拯背负蹊田夺牛的臭名鸣不平,且对皇帝任命大唱赞歌,认为有包拯坐镇三司是大宋之福,三司上下绝不敢浪费朝廷一文钱,更可让朝廷追缴欠款一事更迅速、更高效的得以完成——张方平所作的最大政绩莫过于追缴朝廷欠款以填补国库缺额,而欠款的大头不在于商户是那些腾挪朝廷款项用来放高利贷的各级官员。不说包拯一向有“阎罗包老”的美名,让那些作奸犯科的官员闻风丧胆主动回缴款项,就单单包拯承受如此声名重压执掌三司也要努力收回这些被侵吞的款项——包拯仇家这么多,手眼通天者不计其数,以后御史台无论花落谁家都会盯紧包拯,等着包拯犯错将其赶出京师。

本来包拯受到欧阳修的弹劾在家待罪避命以表示自己坚持辞职,而王景范上书当天欧阳修也不去开封府办公跟着在家以避风波,至于王景范也知道自己摆了欧阳修一道顺带搂草打兔子将中书省一干大佬得罪了个遍。也不去崇文院告病在家将编定书籍的工作搬到家里来干。

实际上除了包拯在家避嫌之外,欧阳修和王景范在家闭门谢客无疑是趁机成全自己——欧阳修自己因为开封府的事务繁杂。白天根本没有时间编修《唐书》,他为了尽早完成这项工程不得不晚上埋头苦干。再加上他的眼病日甚一日更是万分苦恼,仅仅在正月间他就接连上了三道奏札请辞开封府,至于王景范对于自己陷身三馆秘阁更是极为厌烦,两人正好趁了心意借此避祸。

朝野因为包拯的任免与欧阳修和王景范师生之间的对峙而议论纷纷,先前皇帝坚持自己对包拯的任命,使得大家将火力集中在包拯身上,而王景范上书将火烧到了中书省的头上,中书省则替成了众矢之的。中书省也立刻做出反应封驳包拯的任命,不过这一回皇帝更加坚定不改任命。一时间三司老大的宝座成了烫手的山芋无人问津。

纵然大宋帝国在吸取前唐五代的教训,极大加强了文官的权力,相权已是大大稳固隐隐与皇权并列。现下的皇帝执政三十多年虽有诸多从善如流的事例,但也有“生死两皇后”的前科教训,朝廷众臣深知若是皇帝坚定了自己的决定,大家无论怎么劝都是白忙活,也只能围绕中书省和王景范做文章。王景范可以称病在家,中书省却不能关门大吉,可想而知王景范的麻烦固然是有但不是现在。而中书省的一众大佬眼下头大一圈却是跑不了的。

“三伯没有为难夫人吧?”王景范见韩慕雪走进书房,站起身来将其披风解下递给旁边的侍女。

每隔几天王景范夫妇总是要去韩府走一趟的,不过这一次王景范捅了马蜂窝,将稳坐钓鱼台的中书省一干大佬拖下了水自己拍拍屁股在家告病谢客。当然不会去韩府,更何况在这件事上他和韩绛有着极大的分歧,不可能送上门去挨骂。韩慕雪倒是颇为善解人意。自己去拜见韩绛,除了例行公事之外更是借着亲情来缓和韩绛对王景范的怒气。

韩慕雪嫣然一笑:“三伯倒是不生你的气了。只是嘱咐你安心养病……”

王景范听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三伯知晓就好,有他从中缓和。希望不会走的太远……”

“夫君难道是要被外放?”

王景范笑着答道:“多半是了,三伯会从中奔走一二……政事堂的相公们不会平白受了气,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只是连累你了。”

包拯任命风波不会拖得太久,自己一道上书将政事堂的诸位大佬逼到了墙角上,皇帝又坚持自己的任命,做出退让的只能是政事堂诸公,至于银台司下设的封驳房还不是以诸位相公为首?既然不能封驳这道任命,自己也下不了决心顽抗到底,那只有让这道任命速速通过,反过来还要请包拯速速就任,这样才能让诸位相公摆脱尴尬的局面。朝廷诸公更不可能对欧阳修做什么,欧阳修的笔虽然歪了点却是有利于诸公,若是没有王景范插手把水搅浑了,说不定三司使早就落到某个幸运的家伙头上。

这件事唯一要倒霉的便是王景范,他在决定要发文驳斥欧阳修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三馆秘阁是朝廷培养和储备未来大宋高级官员的地方,不过这种培养也许是一两年,也许是十几年甚至是永久不会获得什么机会。馆阁乃是文华荟萃之地,也是学习欧阳修所言的那种“学问”之地,馆阁之人出头获得皇帝赏识的一个重要途径便是在有皇帝出席的宴会上作出几首应景又令皇帝顺心的诗词,这种“捷径”王景范不屑为之,相比之下他更崇尚包拯的“学问”——华丽的诗词不能让大宋击败党项人和契丹人,欧阳修乃至他后面的继承者曾巩、苏轼兄弟等人的词固然能够让千年之后的人们所传诵、敬仰,但也仅此而已,留给大宋帝国不过是凭空的一声叹息而已。

王景范不愿意入馆阁,就算要进馆阁也不希望这个阶段的时间不要太长,这点韩绛心中很清楚。王景范在蔡州的表现也让韩绛看到了就算他不走馆阁这条捷径也一样能够在权力之路上走得飞快。不过王景范这样状元出身的官员一开始起点就很高,有的甚至都不会外放就直接进入馆阁。外放之后回京入馆阁也成了惯例,王景范就算不愿意也是无可奈何。

本来王景范已经无可奈何的接受了馆阁任职的命运。不过欧阳修上书一出,又让他从中看到了希望——《驳欧阳修论包拯除三司使书》一文除了帮助包拯摆脱骂名之外,更是笔锋一转将火烧到了中书省。韩琦纵然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但受此无妄之灾要说没有气是不可能的,等事情过去让他缓过劲来,王景范这个声名鹊起的家伙必然要成为他的出气筒。这种事就算韩琦不会刻意为之,他手底下的人也会为了博得韩琦的好感而代办的。

“三伯也知道?”韩慕雪颇为惊讶。

“三伯自然应该知晓,就算先前不知道,为夫驳斥欧阳永叔的文章一出。三伯也该知晓为夫的心意了……”王景范笑着说道:“这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三伯就算心中有些不愿意,对此也是无可奈何的,当然若是三伯不出手相助,为夫也不可能外放到岭南去,说起来为夫有夫人这样的贤内助算是占了大便宜……”

王景范上次面见韩绛之时虽是与其不欢而散,但韩绛也接受了“皇帝任命包拯执掌三司的决心”。大体执掌高位之人对于朝廷顶尖高层决策的理解都是异于常人的,这不仅仅是他们有着别人难以想象的消息来源,更因为他们时常接触决策者。对于决策者的性格把握更是常人所难以企及的。与韩绛相比王景范自然是没有这个资格的,韩绛做梦也想不到一些出人意料的人事任命的结果对于王景范而言并不是秘密,他也许无法知道决策的过程,但却知道最终的结果进行逆向推测。却也能够将事情还原个八九不离十,这个能力对于韩绛而言可谓是“惊恐”。

韩绛对于王景范的“不听话”是有着很大的看法,却也不能不对这个年轻人的能力心底暗自赞叹。韩氏家族到了第三代在官场上崭露头角。但却无一人能够与王景范的才能相比肩,韩绛固然看不惯王景范却也不得不为家族多想几条后路。所以才有韩慕雪带话“安心养病”之言,对此王景范是心知肚明。

“各取所需?!”

王景范笑着拍拍韩慕雪的小手说道:“此事原本不过平常。若非欧阳永叔不忿生了私心如此逼迫,为夫也不会出手顺水推舟继续将水搅浑闹得中书省不得安宁。这一下包大人可以更快的接任三司,欧阳永叔如愿以偿可以卸任开封府安心养病,为夫则是借着中书的麻烦好离开京师这个是非之地,如何不是各取所需?!”

“欧阳大人高风亮节,风评甚佳,怎会生出私心弹劾包大人?!”韩慕雪惊奇的问道。

“欧阳永叔人品除了他自己之外谁又能说得清楚?!不过他不恋栈权位倒是真的,因为他重病缠身这权位和性命还是要做个决断的……”

王景范轻轻的刮了一下妻子的小鼻子解释道:“无论张方平还是宋祁,他们都是与欧阳永叔有着很深关系的,庆历五年五月的时候朝廷便已设立唐书局以重修《唐书》,当时的诏命便是王伯庸(王尧臣)、宋子京(宋祁)、张安道(张方平),欧阳永叔是至和元年入局的。张安道虽是中途离开但在庆历年间时颇受范文正公赏识,范文正公为新政每上书议事,必等张安道入直。至于宋子京就更不用说了,这唐书局先后已有十数人之多,却只有宋祁一人潜心著述,两人交情之厚连宋子京的‘涩体’都改了……也许欧阳永叔不会在乎张安道,却无法放弃宋子京,而包大人曾弹劾过宋子京,欧阳永叔也曾弹劾过包大人,都碰到一起便是新仇旧怨一起来,包大人便受了这无妄之灾……”

韩慕雪听后不禁瞠目结舌,一直以来欧阳修在她的眼中无异于圣人,却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夫君批驳的一无是处。虽然这对于韩慕雪颇有点颠覆的感觉,但也不能否认若是欧阳修、包拯、张方平和宋祁之间的恩怨属实,欧阳修的人品到底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借着这个机会有仇报仇,新仇旧怨来个了解,然后借此各取所需……就是自己的夫君也是看透了其中的关节,借着朝局纷乱,大家都是乱花迷眼之时果断出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一时间韩慕雪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是好,也许只有夫君的那句“各取所需”更为恰当,除了欧阳修没有完全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外,皇帝和自己的夫君算是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至于包拯则是平白收了老对手欧阳修的一道弹章,莫名其妙的被推到三司宝座上……

deadline(未完待续。)

第84章 逐一应验

第八十四章逐一应验

第八十四章逐一应验

大宋帝国政坛围绕三司的这场**虽是诡谲难明,但在王景范将矛盾引导到中书省头上的时候,能够看清局势的人就更多了——包拯执掌三司已成定局。不过结果虽是如此,但事情的发展总是要在权力人士手中有条不紊的向下继续发展,作为大宋能够与威严的皇权几成并列的权力机构,中书省是有自己的尊严的,三司又是如此重要的机构当然需要一定时间的运作以显示中书省的威严和慎重。

不过中书省也算是运气,没过几天便是新一届科考揭榜,东华门外唱名顿时吸引了全京师乃至整个帝国的目光——这是一场权力新贵们登场的表演,也许他们在步入仕途之后数年、十数年甚至是一辈子都会默默无名,百年之后也许只能通过一些词作、笔记才能够找到他们的踪影,不过眼前这东华门外唱名却是他们人生中最亮丽的顶点。

值得一提的是现下正在家闭门谢客的欧阳修,作为殿试主考官他无法像上一次科考那样尽黜“太学体”,而通过省试的考生若无犯忌之处皆不黜落,也就意味着大家都可以获得一个不错的出身借此步入仕途。不过欧阳修依旧不会放弃进一步打击“太学体”文风的机会,对于他而言这比弹劾包拯更重要,半个多月前他还被关在贡院中审卷的时候,便对同僚有言:“除恶务尽!诸位一定要严格把关,狠狠打击那些轻薄小人,以扫除文章之害!”

所谓“除恶务尽”其实针对的便是已经通过会试的刘几,当年欧阳修用一支大号红笔从头至尾的给刘几来了个“红勒帛”,又批了大大的“谬”字,并命人将这份试卷贴在贡院墙上以示惩戒。上次科考闹出的风波对于考生而言犹在眼前,对于欧阳修也是如此,善于辨文的他自然非常自信再次将刘几揪出来,以此树立一个鲜活的榜样警示考生进一步打击“太学体”。

朝廷固然不会在殿试上黜落考生,并且科考的年份也增多,但相应的在会试通过数量和对新晋进士释褐有了新的规定,仔细对比之下考中进士的前途却比先前暗淡了不少。新的释褐规定进士第一名才被任用大理评事,签署两使幕职官事,代还后才能升为通判,这样的待遇可比王景范的仕途一下落了下乘,连进士第一人都尚且如此,剩下的就更不用说了。

正因为规则的变化使得进士及第(一甲三魁)和进士出身的争夺更为激烈,而欧阳修的那支判笔在殿试之时的作用对于考生的威慑力也就格外出众。若是考生以太学体应试,其后果对于考生日后仕途的发展依旧非常严重,欧阳修想要辨文将刘几这样太学体的领头人物试卷认出来批倒最后一名,挤压刘几的仕途发展空间同样能够起到立威的效果。

欧阳修急于立威扫除太学体文风,这才闹出了一场笑话——欧阳修不顾眼疾的困扰仔细审查考卷,一份卷子中有“太上收精藏也于冕旒之下”这样生涩别扭的语句,便兴奋的对旁人说道:“我又逮住刘几了!”其实这份卷子不是刘几的,而是苏州人萧稷的。反倒是在最后一份卷子中有“动而有勇,刑为四罪之诛”这样平实自然又贴近试题的语句不禁击节赞赏,并将其评为第一——这一份卷子恰恰正是已经改名为刘辉的刘几,而欧阳修在知晓后惊诧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说起来已经更名为刘辉的刘几与王景范在科举上有着类似的共同点——王景范在会试中被欧阳修批“媚上”,刘几则是身为太学体的代表人物直接断送一届科考,但是他们在成为状元之后都要带领同科进士去拜访老师欧阳修。想来欧阳修年事已高,病体缠身,朝廷百般留他哪怕是充个闲职也要留他在京师,可想而知多半是象征意义居多,在经过这一场三司较量之后,欧阳修的时代算是可以做个结尾了。

刘几与欧阳修的恩怨纠葛不过是科举考试中的一件趣事而已,这并不妨碍刘几状元的声名,反倒是大家都认为刘几有才亦有识,且善于应变,改名字、彻底改变文风,连欧阳修这样的衡文高手都没察觉出来,如此人物于状元乃名至实归。

如同王景范考中状元的那一刻一般,整个京师万人空巷都聚集在新科状元们途径的街道上,争相观看这些幸运的考生。而更为轰动的是在大相国寺一处空旷之所,白沙书院的格物科升起了巨大的热气球,在无数京师百姓和官员的见证下,庞大的热气球载着三名白沙书院格物科学生缓缓升至二十多丈高,飞行时间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格物科的三个学生并不知晓自己创造了历史,这是人类如此稳定的在空中滞留的记录,王景范虽然在家闭门谢客不能到场,却也仔细叮嘱过蔡恕将这三名学生的名字、籍贯记录下来写进白沙书院年鉴录,不只是他们三人,整个格物科的学生一同打包记载清楚。

除了在各种神话传说中神仙鬼怪可以御风而行之外,人们从来没有办法在天空中稳定安全的飞行,可想而知热气球所造成的效果是极为轰动的,再加上新课进士的荣耀光环,不到半日整个京师城中酒肆茶店中对热气球这一新鲜事物的讨论热潮就与新科进士的话题相提并论。热气球在兴国寺上空长时间滞留,并且明显保留了继续往高里上升的余量——实际上就是连设计制造热气球的格物科学生也并不知道他们自己所制造出来的热气球到底能够飞多高,在空中滞留的时间有多长,甚至他们从来就没有自由放飞过热气球,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更不知道热气球在一般情况下能够飞多快。

在空中飞行或是滞留对于所有人都是极为兴奋和向往的,但在这种兴奋和向往的背后亦有着对天空的敬畏。如果王景范的父亲还活着的话也许早就进行热气球自由放飞的尝试了,但是王景范却只能如同婴儿学步一般,宁可多花钱多费时间也要保证热气球的安全性——到了空中一切都不受控制,先前在自由放飞热气球的时候就有动物掉进冰冷的河中事故,一旦出了人命对于王景范和白沙书院都是重大的打击,兴许一次就可以让王景范的“大学梦想”化成泡影。

热气球所引起的轰动自然让蔡恕喜出望外,这也就意味着王景范所提出的热气球尚未开始正式经营就有了很好的开头。格物科的学生更是欣喜若狂,尤其是登上热气球飞行的那三个学生,他们并非是热气球的升空第一人,在研制热气球的过程中进行的试飞次数难以计数,后期载人升空也有数十次之多,格物科学生几乎人人都乘坐数次之多,甚至是地面纤绳的苦力都有几个乘坐过热气球。

格物科的学生不知道自己会被载入史册,当他们三人从热气球篮筐中走下来的时候,周围人群对他们都投来敬意、艳羡的目光,这使得他们明白自己已经创出了大名气。格物科所收的学生早期因为王景范的因素有不少“投机学生”,后来这些人逐步退出,目前剩下的这十几个学生绝大多数人都志不在科举做官,他们就读格物科多是出于兴趣。今天在大相国寺放飞热气球一下将他们的声名传遍京师,让这些学生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王景范觉得热气球成功的在京师获得了巨大的声名,一些相关计划也要跟着推进——蔡恕所关心的以热气球盈利补充书院经费;向枢密院推介热气球的战争用途;让格物科的学生对热气球进一步的测试,包括自由放飞和制造运载能力更强大的热气球以尝试其运输方面的潜力……

之所以这么急的推进各种计划,也是全因王景范觉得自己不可能在京师留多长时间了——原本从蔡州回京述职进入馆阁,按照惯例怎么也要呆上两三年才有机会外放或是获得其他实职,他也计划好了在京师的时间要经营好白沙书院,不过欧阳修上书让他看到了一个难得的机会,这样一来固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却也将自己先前的计划失去了存在的基础,这也就逼着他在离开前早做安排免得手忙脚乱。

事件的推进程度远在王景范的估计之上,在东华门唱名后的第五天,朝廷诏令:“以三司使宋祁为端明殿学士、知郑州,权御史中丞包拯为枢密直学士、权三司使……”因包拯在欧阳修上书之后便在家回避任命,中书省封驳两次皇帝坚持己见依旧不同意,这一次副相韩琦亲自前往包拯府邸,说服了包拯就任。

除了宋祁和包拯的任命之外,随后也传来了朝廷批准欧阳修免除知开封府事,却不同意其出知洪州,而是任命他为给事中,同提举在京诸司库务。这项关于欧阳修的任命对于所有人而言并不意外,欧阳修请辞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只是他的名望太高,若是骤然放他赴外任会引来中外议论,朝廷不愿意担当这样“不容人”的骂名,便按了个给事中提举在京诸司库务的闲职。

大宋帝国沿袭前唐体例亦有三省六部,给事中真正的叫法便是“门下省给事中”,专门审读奏案、驳正违失,不过大宋的权力中心都集中在中书省,门下省的功能早就被中书省侵蚀干净已是名存实亡,给事中无非是文臣迁转寄禄官阶。

对欧阳修的任命一下,王景范也就明白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了,这场三司乱局中出头的人都有人事变动,就剩下自己一个尚未处理。到了这一步他也知道自己的去向其实已经被安排好了,只不过中书省被自己一棍子打得有些突然,多少让中书省重新审视这个年轻的有些过分的翰林侍读。

最为重要的是王景范是韩绛的侄女婿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泥人,就算把王景范赶出京师也要与韩绛磋商后才能最终决定,若是将韩绛惹毛了也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这一届科考已故刑部员外郎、知制诰韩综的儿子韩宗道考中进士,韩氏一门自韩亿以下至此已是一门六进士,也许论渊源比不上同为河北豪族的韩琦家族,但进士就是家族兴盛的保证,一门六进士这等兴盛家族似乎在大宋帝国政治版图上的各方豪强中还是头一家。

不过在欧阳修辞去知开封府事的第二天紧随而来的一项任命,让原本就不是很好处理的王景范更加难以对付——翰林学士韩绛除御史中丞!韩绛一下接替了包拯的空位成为下一位御史中丞,御史中丞之上有御史大夫,但御史大夫乃是检校官所带宪衔且实不除人,是以御史中丞便是御史台的实际长官,且必须是皇帝亲擢。

皇帝对韩绛的突然任命固然有些让人摸不着头绪,不过韩绛的官声一向不错,履历中言官部分亦是异常出彩,包括庞籍、李仲昌等人都倒在他的笔下。更为重要的是前年皇帝在茅山祈祷子嗣,韩绛草写祝词之时规劝皇帝减少宫人,并且冒险将后宫刘氏与请谒者通奸告诉了皇帝,皇帝按照他的建议将所有不谨慎者全部逐出宫中。

韩绛的仕途资历是足够的,但被任命为御史中丞还是颇为出人意料。对于韩绛的这一任命王景范先前也只是靠推测,毕竟他手中的《全宋词》人物履历非常简略,诸如包拯等赫赫有名之人都尚且如此,更何况韩绛?《全宋词》中可是未曾收录韩绛词作,倒是王景范的老丈人韩缜的一首《凤萧吟?锁离愁》被收入其中,韩绛凭着韩缜的兄弟关系又是当过宰相的经历才被略微提了几句。

任谁不敢相信王景范敢直面欧阳修上书,更是一竿子捅了中书。只有他自己明白大宋帝国的变局已经开始初露峥嵘,王安石都已经出现在京师了,只要耐心等上几年那位现在只有十一岁的孩子登基称帝,现下中书的大佬们就只能接受谢幕的结局。

**年的时间对别人而言实在是太过漫长,但对于王景范来说却正适合积累自己的政绩和声望——他现在只有二十岁,韩绛对他都有一分顾忌就在于这样有才能和手腕的人,只需要时间便可以达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位——当过宰相的状元不算多,但也绝对不算少,就韩绛自己心中略微估算也有两成之多,更要命的是状元升官一般都很快,吕蒙正、苏易简这样的“妖孽”连带丁忧、贬官到三品翰林学士也只用了六年,而他韩绛自己也是进士出身却用了十六年,这真是让人有些绝望的差距。韩绛没见过吕蒙正和苏易简,但自己的侄女婿所体现出来令人心悸的政治敏锐感,在他眼中已然与前两人无甚区别了。

韩绛在看完王景范写的贺信之后竟然有些失神,他升任御史中丞作为侄女婿的王景范自然要道贺的,不过他正“养病”也不可能亲自去道贺,只得写了封贺信让夫人转交。三伯在韩慕雪的心中一直是颇有威严的,什么时候都是从容不迫,看到三伯这幅摸样还以为夫君在信中写了什么不恰当的话惹怒了三伯,便小心问道:“三伯可有何不适?”

韩绛轻轻摇摇头将手中的信筏折起轻轻放在桌案上意味深长的笑着说道:“十九娘可是有个厉害的夫君,庙算无遗策端是厉害……”

韩慕雪还以为说错了话有些无所适从,韩绛见此摆摆手说道:“见复所谋异于常人,然见识深远亦是三伯也不及,他日九娘郡夫人亦是可期!”

“啊?”韩慕雪听后颇为惊讶,出身官宦世家自然对“郡夫人”这一朝廷对大臣妻母名号并不陌生,韩绛为翰林学士三伯母的外命名号便是“郡君”,“郡夫人”只有执政官以上的妻母才可以得到的命妇名号。三伯说自己郡夫人岂不是说夫君能为执政?

这也难怪韩慕雪会感到惊讶了,早先王景范拜访韩绛两人不欢而散归家途中就曾私下说过包拯必为“包省主”,而三伯韩绛多半是要成为御史中丞。想想这些天所发生的事情,几乎朝廷的每一项任命都被王景范所料中,若是别人说这话韩慕雪也就当为笑谈,此话从三伯口中出那分量自然是不同。

韩绛知道自己的话有些吓到侄女,那张从来不拘言笑的脸露出一丝笑容宽慰的说道:“十九娘莫要声张了,让你夫君好好在家养病,他的事情三伯自会照看……”

此时就是韩绛自己也在心中暗自思量,“难道见复敢驳斥欧阳永叔得罪中书门下,就如此算定某家会成御史中丞么?!”

御史中丞这个位子虽不比三司使这等入执政捷径相比,官品亦不过是正四品,但这个职位只有皇帝皇帝亲擢才行,任你手眼通天毕竟不是皇帝独自里面的蛔虫,不到最后圣旨颁出谁能知晓花落谁家?正因为这一职位的特殊才更显清贵,与其他职位一般御史中丞也有诸多别名,最能彰显其权位的莫过于“独坐”——紫宸殿、垂拱殿常朝,殿门内西庑唯有御史中丞才有交椅一只,那便是御史中丞的“专座”,余者就是站着的份了。

故事:“御史中丞”正名“御事中丞”,有着诸如“中丞”、“台丞”、“中司”、“司宪”、“台主”等等十余个别名,估计这个职位的别名之多可能冠绝宋代官职系统的其他官职,就是《石林燕语》中就有五六个别名。

“三司使”的别名与御史中丞相比就差远了,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有两个别称“计相”和“省主”,早先有些关于叶清臣的书中曾有“总计”之称,不过这哥们与执政不对头,担任的官职的时候平白被人压了两级成了“权三司使”,不知道这算不算三司使的别称。

第85章 突生变故

第八十五章

突生变故

第八十五章

突生变故

尽管与韩绛在政见上有所不同,王景范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仕途已然通过联姻与韩氏家族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也许自己的才华能够引起一些人的注意甚至是欣赏,但首先看到的却是自己脑袋上斗大的一个“韩”字,这也颇让王景范感到有些无奈。

年轻人总是幻想自己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一人劈荆斩棘开拓出一条通天大道,事实上幻想终究是幻想,若是自己一人能做的成事,王景范也就不用投入巨资经营白沙书院了——除了实现父亲重现后世“大学”的理想之外,不外乎就是培养跟随者协助他实现政治上的抱负。白沙书院是向下培养跟随者,而韩氏家族则是向上的开拓的助力,对至少在现在大宋政治版图上尚无立锥之地的王景范来说,这种向上协助他的力量是绝对不可或缺的。

与韩绛所想王景范料定他能担任御史中丞,以此倚为脊柱敢捅出篓子不同,御史中丞固然地位非凡却也吓不倒中书门下。被御史中丞拉下宰相宝座的有的是,不过这种重量级的碰撞背后所付出的代价极为惊人,至少御史中丞十之要掉帽子的,相反御史中丞与中书若非有私仇掺杂其中,多半会与之合作以期得到迈往执政的便利,如包拯一般油盐不进的御史中丞还是极为少见的。

王景范固然想要离开京师这个是非之地,并且要在地方上做出令人炫目的政绩,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他能够确保自己还能够在预定的时间上回到这座权力城市。若是寻常人有一定的才能,在御史中丞的帮助下有很大的把握做到这一点,但是御史中丞的“短寿”和他所得罪的人,就决定了王景范不敢把这份希望放在韩绛身上,真正有把握的是若不出太大的差错,韩绛可是要当宰相的人,这才是他所看重的。

现在留在京师对于王景范而言是弊大于利,不说立储之争,就是后面的新皇登基也是围绕着濮议这样无聊的话题折腾了好几年。能够参与这些政治游戏的人怎么也要有个直馆学士以上才有可能获得好处,只是王景范觉得就算如此,被人当炮灰的可能性还是更多些,且更被当今皇后所心生嫌忌这未免得不偿失。

新一轮的人事任命如同夏季的骤雨,从狂风四起、乌云盖顶到疾风骤雨、涤荡天地,再到大日当空、阳光普照,掐指算来不过二十多天,这个速度不可谓之不快,而且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等到包拯、张方平、宋祁、欧阳修和韩绛都已经在履行自己分内职责的时候,大家才突然想到那个搅局的家伙还在家闭门谢客!

太祖皇帝在强者为尊的五代时期以武人出身创立大宋帝国,不过却是一直遵循文人治国的国策,这一国策被后继者太宗、真宗乃至现在的皇帝都完好的继承下来。大宋帝国于文臣的待遇之优厚、礼遇之高也许未必绝后但现在看来是空前的,至少一直闭门谢客快一个月的王景范并没有因为长期脱离自己的职责岗位而遭到什么处罚。

“十九娘那边可好?”

原本韩绛在继任御史中丞之后便开始操办王景范未来去向的事情,通过这次三司混战他也算彻底明白了这个侄女婿的心意。就算他勉强将王景范按在京师那个衙门口里,就算升官够快亦是不能称其心意,搞不好如同这次一般突然捅个篓子来让自己收拾残局。

看着韩绛颇为为难的轻抚额头,夫人范氏也是皱了皱眉头:“十九娘那边尚无大碍,就是略显不适,过段时间便就好了……”

“这真不是时候啊!”韩绛听后也只能无奈的发了声感叹。

韩绛的夫人范氏乃是历经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直至大宋六朝,五朝为官,两朝为相的范质的曾孙女,当年陈桥兵变之时便是范质率百僚归降宋太祖,就算入宋之后仍为宰相。当然现在的范氏家族已不复当年范质时的风景,却也是历经百多年风雨,这等钟鸣鼎食之家所拥有的气度是寻常世家所难有的。

范氏闻言宽慰道:“那王见复倒是颇为知情知趣,除了时时守候在十九娘身边,就是日常所需也是按照医嘱亲自操持,到底是十九娘嫁对了好郎君!”

“十九娘是嫁对了好郎君,可是这个好郎君却让某家为难了!”韩绛苦笑的说道。

范氏笑言:“王见复知晓夫君难处,已放弃了先前的打算不再谋求外任。”

本来事情都在控制之中,韩绛身为御史中丞本身又有过硬的人脉,再加门下对王景范看不上,恨不得早早的将这个麻烦打发出京师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王景范外放本是板上钉钉之事,剩下来的就是挑选一个合适的位置。不成想韩慕雪自上次拜访韩绛之后回来的第三天起便身体不适,更是恶心呕吐厌食,王景范也顾不上“闭门读书”亲自去请名医,另外则是让人赶快报知韩绛——韩慕雪的父母都不在京师,最亲近的人便是韩绛夫妇,韩氏又是官宦世家人脉广泛能够请来更好的医生诊治病情。

世家大族与寻常百姓不同,大宋帝国有嫁女“厚嫁”之俗,就如王景范的老丈人在江宁做官之时便已经经营农庄遍植名贵树种,为的便是让韩慕雪到出嫁的时候有一份厚重的嫁妆。本来“厚嫁”也是无可非议,不过在老百姓身上可就不这么乐观了,甚至怕自家的女儿三十都嫁不出去,更有些极端的则是“杀婴”屡见不鲜。

韩慕雪是韩缜唯一的女儿,老来得女自是宝贝的无以复加,在整个韩氏家族的三代儿女中她的年龄正好适中也是颇得宠爱,至少在韩绛这里他们夫妇可是将她当自己的女儿来看待的。范氏在接到通报之后,立刻亲自去王府看望,更有数个颇有名气的名医跟随,不过等他们赶到王景范家中的时候,却见这对小夫妻说笑,原来王景范请来的医生一把脉便知韩慕雪已然有了一个多月的生孕,只是韩慕雪平时身子单薄,有孕后反应过于强烈,只要静心安养便可无事。

虽然王景范和韩慕雪只是成亲还不到三年,不过自打两人结为连理之后,孩子便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两人年纪尚轻也倒没有太过关注,但两年过去韩慕雪还没有身孕的迹象就让韩家人坐立不安了——纵然王景范一直以来都是循规蹈矩,在程氏乃至范氏眼中,年纪轻轻、仕途通达、才高八斗……诸如王景范身上的一切都是“风流”的原罪。如王景范风流放荡在同僚眼士风度,但在自家女人身上便是多灾多难,如此一来也家里的歌妓舞女都还是韩缜夫人程氏在去年的时候为王景范交友置办的,预防的便是某人耐不住寂寞或是被他的同僚给带坏出入青楼烟花之地,再者最有利的便是韩慕雪早早诞有了孩子的男人总归是要稳当些。

早先王景范对长辈们的心理还是拿捏的很到位的,一者他志不在此,能够让天下女子非某人不嫁那是苏轼的任务,再者他也实在抽不出空闲。少时母亲过早亡故,而父亲也是终身未曾再续弦,虽然父母的故事他了解的并不多,不过按照他对父亲的了解若非对母亲情深意重,为了保障父亲的计划最大限度的接近成功,王景范也要多几个弟弟或妹妹的,可父亲终究宁可到死也是孤身一人这对王景范有着很深的触动。韩氏家族的长辈们怎么看是他们的事情,无论做什么王景范也就装着看不见罢了。

韩慕雪有了生孕高兴的自然是韩氏家族的女眷,尤其是韩绛夫人范氏总算是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不过又高兴的就有苦恼的,韩绛和王景范便是了。在父亲的描述中,千年之后女子怀孕到生产再到将孩子养大,若无特殊事故,很少发生夭折之事,但那是千年之后的事情,摆在王景范眼前的现状远要严峻的多,远的不说,就是当朝的皇帝陛下龙子就夭折了数个之多,最终连皇位继承人都成了整个大宋帝国的隐忧。熟读史书的王景范深知如京师百万人口规模的城市是历代史书上不曾有过的,大宋帝国的人口繁荣并不能掩盖生育、养育一个孩子的困难,就是韩氏这等顶级官宦世家的孩子也是夭折了不少。

也正是出于种种考虑之后,王景范最终还是决定留在京师,只有在京师韩氏家族才可以请到最好的名医,甚至是皇宫中的御医来保障韩慕雪以及孩子的安按照王景范的打算外放一任最好是沿海一州知州,只有这样才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掣肘发挥自己的才能,而根据大宋帝国典章制度如杭州这等富庶州知州至少要两任通判才可,或是有着等同的仕宦资历。

显然王景范不可能去杭州这样繁华之所出任知州,韩绛谋划的是如漳、楚、秀、台这等南方次一级的州,出任之前在崇文院中略升半格即可达到目的,想来这个面门下是乐于成全的。此时莫要说韩慕雪能够经得起长途奔波随自己赴任,王景范也没有胆量让自己的夫人孩子冒如此大的风险,而且他也想不出比京师更适合生孩子的地方。

王景范这一撂挑子拍屁股走人,就直接将韩绛凉在半空中了——就是楚、秀之地知州也不是这么好谋划的,放在一个正常状元身上也许王景范这个资历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个侄女婿刚刚二十,虽有王拱辰的先例在前,但人家可是在馆阁任职良久慢慢磨资历熬出来的,好不容易与某些关键人物达成共识正要操作此事,王景范却不干了,这就让韩绛难受多了。

“以前是放外任难,现在则是想在京师给见复琢磨一个位置都很难……”韩绛不由得觉得头更痛了。

“这有什么不好安排的?大不了继续在馆阁当他的直史馆,以二十之龄任直史馆,就是王君岲(音‘况’,王拱辰)当年中状元也是坐满三年怀州通判,回京不过是直集贤院……”范氏颇为不满的说道。

韩绛听后不禁有些头大,这位范氏夫人若是平时可谓是贤内助,韩氏与范氏相比那底蕴就差了两条街,身为范质的曾孙女自幼精通文史朝廷典故,有时自己都要汗颜三分,不过涉及到侄女和侄女婿的时候,这位精明绝顶的夫人就开始犯糊涂了——王景范能够与王拱辰相提并论么?两人虽然都是惹祸精,不过人家王拱辰开始惹祸的时候都已经是翰林学士了,先前还不是夹着尾巴做官?!与之不同的是王拱辰惹祸无极限,立场也不够坚定,都已经做过两次三司使和一次枢密使的人了,老来犯糊涂用珍宝讨好张贵妃,现在还在秦州吃沙子呢!

“做状元就是好,若非当年某家不得已出仕,若是先以进士出仕,也就不用这么蹉跎岁月了……”韩绛头大归头大,想想王拱辰,再看看王景范,这年轻的状元的优点就让人嫉妒的眼睛发红,可惜自己是以官身考科举,中了进士也不能入大榜,且自己那一届强手如林,王安石、王珪等人才学都在他之上,哪里会让状元落到他的脑袋上。

“见复多少有些像包希仁,都是做实事的人。原本某家想着过段时间让见复门下,眼下人都已经得罪了,中书门下暂且得进与否,就算入了中书门下也没有好果子吃。若是某家没有这个御史中丞,让他去做言官也是好的,现在却是被人以言语相讥,继续在馆阁怕是雪藏良久,他未必会如意……”韩绛把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

范氏笑言:“想做实事这又有何难?既然中书门下无望,那就让他入三司,按例进士第一人外任通判任满之后入馆阁,大半都是要差遣三司,大抵上没几个状元不作三司判官的,后面修起居注,知制诰那就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只要拖过这两三年,孩子大一些就算放外任也多少让人放心一些……”

“三司……”韩绛额头的皱纹又深了一些,对于这个三司使职位他可真是怨念颇深,他原本想着这是个步入执政的捷径,没想到阴差阳错自己却成了包拯的继任者,真是世事无常!

三司判官其实是指三司的盐铁、度支、户部判官的通称,这三部都有自己的判官,官品则视所带本官阶,地位次于本部副使高于本部推官。可以说三司判官尤其是盐铁判官是一条不错的出路,很多著名的大臣都曾担任过盐铁判官,也许它的官阶有待考量,但却是公认的培养人才的地方,尤其是实干型的人才——三司权力之大已是直追中书门下,中书门下将门下省弄成了空壳摆设,而三司却是借着财权开路从上到下虽不是一个体系亦是一个庞大的实权机构,碰上强力的三司使弄不好宰相还要倒贴看三司使的颜色。

通过整个三司使事件,韩绛也算明白了自己也许有这个资格去当三司使,但无论在才干还是皇帝心中的地位都不及包拯,包拯弹掉了两个三司使而继任不过是皇帝心意的一种体现——三司的特殊地位就决定了三司使不可能是个“长寿”的职位,有人可以两次甚至是三次就任三司使,但皇帝绝不可能将这个庞大的实权部门交给一个人手里干十年,两年就算是多的,三年则是凤毛麟角。也就是说张方平完成皇帝心中的任务之后,继任的多半便是包拯,而至于宋祁只能算是个陪读的,红杏尚书的秉性可能连几个月都做不下来。

现在包拯执掌三司便是一个相当强力的三司首领,这个人绝不可能看韩琦、富弼的脸色行事,相反若门下有什么事要涉及三司,必定会要提前做好包拯的工作,否则难看的只有自己——同为北方世家,也是同一个姓氏,人们也经常拿真定韩氏与相州韩氏做比较,两个世家其实也是明里暗里掰过几次腕子。正因为了解,韩绛才不会相信韩琦会这么大度的放过王景范,他不仅觉得王景范不能去中书门下,甚至连崇文院都是个险地,这个狡猾的对手不说现下如日中天,那份手腕更是令人心悸,对此韩绛可是不得不防。

夫人范氏的几多碎嘴倒是让韩绛恍然大悟:京师哪里最安全?毫无疑问是三司啊!有阎罗老包坐镇,韩琦就算心中不痛快也是无可奈何。更何况王景范曾为包拯张目指斥欧阳修和中书门下,眼下落难包拯就算再是铁面无情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再者王景范去三司当判官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升职,而且符合朝廷用人的规矩,包拯也不可能拒绝。

“嗯,三司确实是个好地方!”韩绛额头上的皱纹全部散开,不由得冲夫人范氏笑着说道!

故事:宋朝前期,昭文馆、史馆、集贤院属崇文外院,大中祥符八年(1015)在火灾后原秘阁旧处修建崇文内院行秘阁职事。三馆所对应的大学士乃是首相、次相所带职名,一般而言史馆相都是昭文相兼顾的,也有三相同在的时候不过很少而已。

一般而言判某馆事在直馆之上,不过如判昭文馆事都是给事中兼领的,其余的判史馆和判集贤院与其相对应的修撰地位相同,只是集贤殿修撰要高于史馆修撰,余者各馆都有自己的校理、校勘、检讨等职。如判某馆事和各馆修撰都是馆阁高职,能够担此职位必定是正六品以上的官员,直馆地位已然不低。新的释褐规定之前,状元通判某州回京多半是直集贤院,直史馆的也有不过很少,嘉佑四年之后的释褐规矩出来后,进士的成色缩水,释褐是顶头是大理评事,回京馆职就降为集贤院校理,待遇远不如嘉佑二年之前的状元。

故事都是正文已达到五千以上后才有的,不会花费读者额外支出,里面有一些宋朝的人物故事,也有一些戒念对宋朝资料的个人理解——仅仅后的个人见解而已,毕竟宋朝的官职怕是中国历代以来最为复杂的系统,能够弄明白其中道道的估计都是专业人员,戒念的理解不见得是正确的。要说的仅仅一本《宋史?职官志》是玩不转职官系统的,一些宋朝的笔记小说诸如《容斋随笔》等等才是王道。当然大家看着多些理解,有些收获,看到错误的欢迎指正,拒绝穷追猛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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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指点迷津

第章指点迷津

第章指点迷津

“三司也算是极好的地方了,至少比中书门下更好……”王景范看完韩绛的信件之后心中一动。以他对包拯的了解,自然不会相信包拯会因为他上书指斥欧阳修而对自己另眼相看,这个人对于“官员”有着非常独特的看法,其标准之高远非寻常所比——论起来宋祁的官声也算是不错了,不过就是因为饮酒宴乐频繁和生活的奢华遭致包拯的弹劾,当然这也与宋庠任枢密使应规避这一条例有关。

宋祁的遭遇若是放在旁人身上,简直可以说是“无妄之灾”,朝廷待官员一向优厚,自大宋立国以来士大夫的奢华风气就已弥漫成风,诸如名相寇准、吕简夷的生活比之宋祁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这都未曾影响他们位至显列。想到宋祁,王景范不由的检视一下自身,思来想去好像除了自己的住所有些过格之外也没有什么不妥,唯一让人有些惊奇的是他一个从渭州来的小子哪里来的财力去购置这样一处豪华宅院。

“比不得那些山寨强盗,至少高来高去的梁上君子中,我也算是一号人物了,就是不知道天天在包拯的眼皮底下会不会被抓住把柄……”王景范有些好笑的想到。通过父亲,他知道后世之人已经将包拯神话成一个绝顶厉害的查案高手,这自然是做不得数的他也用不着担心。

相对于王景范现在的身份,他的住宅自然是有些过于夸张了些,不过他也不会因为包拯即将成为他的顶头上司而换个地方住。尽管很多人都弄不明白王景范是哪来这么多钱购置的宅院,但却都知道他在高中状元后联姻韩氏家族而专门购置的宅院,在外人眼中这座在京师也属于顶级的宅院更多的是这个年轻人一时出于意气而购置的,事实上也差不多,最重要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与他个人生活奢华没有什么关联便是了。

三月十三日,嘉佑四年科举考试彻底落下帷幕,朝廷赐予进士铅山刘辉(刘几)等一百三十一人及第,三十二人同出身;赐诸科一百七十六人及第、同出身;赐特奏名进士、诸科六十五人同出身及诸州文学、长吏。所有授予官职都要依照去年闰十二月丁丑诏书来办理,从这一届科考释褐以分,朝廷的春闱间隔时间虽然为两年,但是中榜的概率却是更低了,科考的竞争急速提升不说,就连考中之后最为重要的授官都要被压下一段。而跟着倒霉的是除了王景范之外的所有嘉佑二年科举考试的进士们,他们的仕途也是在被挤压之列,王景范因通判蔡州政绩突出提前回京才算是躲过了这一劫。

受到朝廷一科取士的数量减少的因素,白沙书院能够考中进士的数量也是跟着急速降低,整个白沙书院连属书院常读和短期寄读的学子在内,总共不过十七人,远比王景范那一科要逊色的多。值得庆幸的传高中赐进士及第,而俞樾却意外的落榜了——虽然待两人如同兄弟无分厚薄,但出于对他们的了解,王景范觉得俞樾中第的希望远比于文传要高,不过在科场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于文传便是这样一个幸运儿。

“萌甫,科举一事不过是尽人事以听天命,很多时候都是难尽人意莫要放在心上,待到来日未尝不知时来运转?”王景范宽慰的说道。

原本王景范让于文传和俞樾参加这次科考压根就没想着他们两人能够考中,若是两人都不中也就无所谓了,但传高中他自然要多安慰一下俞樾,免得他心中生了什么心魔影响以后。说起来他们都还年轻,自大宋立国以来除了王拱辰和王景范两人之外,其余高中状元的哪个不要二十甚至三十多岁。二十岁以内考中进士的,王景范还真找不出来一个,也许以前有但这个数量绝对不超过一掌之数,于文传今年刚好二十,可以说幸运的无以复加了。

这样算来于文传能够考中进士已是缴天之幸——大宋科场对于王景范这样过于年轻的考生可没有多少偏倚,相反更多的是压制,太祖太宗朝时甚至专门对二十以下的考生予以打击,这两朝的魁龄居然没有二十五以下的可见一斑。王景范不知道王拱辰是怎么混过去的,他能够中状元除了预先做了准备之外,更多的是王珪出于省试不忿,加之省试头魁的文章让皇帝下不来台,底下的官员一顿折腾才侥幸让他过关的——他已经预知殿试不黜落是以将重心完全放在省试上,打算以一手漂亮的文体迷惑欧阳修,能够考中进士他已是非常满足了。

俞樾性子一直是他们三人中最为沉稳的,在王景范所接触的人当中俞樾的性子倒是和程颐有些类似,只是对事情的看法上更接近于程颢,比程颐多了三分机变,这也许是受父亲的影响所致。不过俞樾到底是年轻,王景范怕的便是这个闷葫芦嘴得开,心中却是暗自打了个结,那可就不太好了。

俞樾用茶杯盖慢慢的拨动杯中浮起的茶叶说道:“老师在世时最喜欢的便是如此饮茶,常说斗茶近于技,而泡茶近于道,人生沉浮尽在寸许杯中……樾生性愚钝不知其意,突遇此波折倒是对老师先前之语多了一分领悟。”

“居逆境中,周身皆针砭药石,砥节砺行而不觉。萌甫能够如此看,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王景范点点头,又冲着于文传说道:“处顺境中,眼前尽兵刃戈矛,销膏靡骨而不知。寿道当以此为戒,仕途刀光剑影莫不藏于春风化雨之中,寿道当以此为戒!”

俞樾和于文传听后都沉思良久,虽然三人年龄相差并不大,但自从他们认识王景范的那一天起,对方一贯的优秀不断的影响着他们,让他们浑然不觉的对王景范十分的信服,在王景范父亲去世之后也是将自己摆在学生的位置上。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学生受益匪浅!”俞樾和于文传站起身来拱手说道。

“萌甫、寿道,后面的路还长的很,你我共勉!”王景范摆摆手说道:“可能不久我就要去三司行走,这事正在操办当中,原本寿道高中之后我亦是离京外放,现在看来外放之事怕是要拖上两三年了……”

原传金榜题名之后,本着扶上马送一程的想法,在韩绛的操作下王景范会去秀州任知州,而相应的于文传将会去秀州任司户参军、海盐县令,两人相互帮持多少能够打开局面,现在王景范已经不能离京外放,于文传去了秀州就要看自己的能力了。不过朝廷对待新科进士总算还是比较宽容,他们的入仕虽高,但在开头的几年当中并不会担任“挑大梁”的职务,诸如通判一州之职更多的是要看知州的眼色,当然通判的本职也是监视知州是否有逾越朝廷规制的职能。

也正是基于新科进士官职的特点,王景范并不担心于文传能够遇到多么糟糕的境况,至多碰上比较跋扈的长官受些气罢了,自己在他身边更多的是起个撑腰的作用,而对方回馈的自己的则是其同僚的动向。有韩氏家族这棵大树罩着,就算于文传在外地出了什么岔子,将其调回京师任个闲职以图东山再起的能力还是有的。

“先生,现在三司乃是众矢之的,怕是有些不妥……”俞樾有些犹豫的说道。

王景范苦笑了一声:“某自知是不妥的,却是别无他法,总归是要在京师多待上一两年,相比之下三司要比崇文院好得多……”

“先生所任何职?”于文传问道。

“多半是盐铁判官吧,贴职估计可能会提升一级,这就是慢慢累积资历的事情了,好在不急……”

于文传眉头一皱说道:“包大人一连逐走张安道、宋子京两人,张安道也就罢了,宋子京却受了无妄之灾,可见其非是易于之辈,先生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暂且不说张安道趁火打劫,就是宋子京身上难道干净么?”王景范冷冷的笑道:“昔年宋子京在定州之时,其家人腾挪库中公使钱数千贯用以放贷谋利,其后也不归还这才让右司谏吴及抓住把柄穷追猛打。想那宋子京也是出身贫寒,莫说求学就是书籍也是没有,计粟米养亲,显达之后朝廷固然厚待士大夫,却也无法撑得住宋子京的豪奢,如此尚且贪婪,包拯岂容他坐稳三司?怕是又一个张安道而已!”

于文传听后也是有些摇头,宋祁家人能够从库中提出钱来放贷,若说宋祁自己不知道那是骗鬼都不相信。王景范所言宋祁往事他也曾听过,毕竟三司使一职闹得沸沸扬扬,无论是张方平还是宋祁,乃至宋庠的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都被翻腾出来,搞得京师的茶楼酒肆一片哗然,连于文传心中都在嘀咕为了三司使这个职位想来是不少人都要争上一番的,如若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小道消息传出来抹黑宋庠兄弟了,宋庠也是参知政事,又是已故刘太后钦点的状元,看他不顺眼的人有的是。

“宋子京还算是好的,其人虽是宴饮过度豪奢无比,至少他为官一方也不曾操那害民之术,年前子瞻尚从蜀中来信提及益都百姓对宋子京的评价颇高。这几人当中,宋子京所受最过,如今京师茶博士哪个不言他旧事?”于文传叹了口气,刚才王景范还敲打他莫要以为高中便是一番坦途,这官场上的事情实在是难说的很,宋祁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听说中山好,韩家阅古堂,画图名将相,刻石好文章。”王景范笑呵呵的说了句。

“韩枢密?”于文传惊讶的目瞪口呆:“这诗是谁作的?”

阅古堂是韩琦当年知定州之时所建,并且择前代贤守良将六十人绘于堂壁,这定州阅古堂当时可是偌大的名声,范仲淹、富弼等人都曾作《阅古堂》诗——宋祁也曾知定州,曾作过听说中山好》,其中的一首便是王景范所念之诗句。就算于文传没有读过宋祁的这听说中山好》,就冲阅古堂便已知晓了,且是这诗中味道有些值得深思。

“正是宋子京!”王景范笑着答道。

于文传摇摇头连说:“难怪!难怪!怕是韩稚圭再有容人之量,也是心中存有微词了,只是这值得韩稚圭如此做么?”

“值不值得谁又能说得清?也许是韩稚圭没这个心思,别人呢?宋公序也是参知政事位列执政,总有人不甘心的,既然三司使乃是执政之捷径,何不挑起宋韩之争,无论结果如何总是要有一人出京的,空出个执政位子来岂不是妙哉?!”王景范冷冷的说道。

“这……”于文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不过想来宋庠的位子是有很多人惦记的,那些人未必惹得起宋庠,但给宋庠安排一个强劲的对手还是小事一桩,朝中有此能力者韩琦自是当居首位彦博算计狄青也是背后操纵,韩绛可是当着面杀了狄青所倚重的将领,即便现任的宰相富弼亦是逊色其不少。

看着于文传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王景范知道他对于官场的险恶已经放在了心上便说道:“其实三司使的事情本来就与宋子京无甚关联,京师议论者最深的理应是张安道,现下矛头却指向了宋子京甚至是宋公序,这就未免有些诡异了……其实这些大人物的事情与我们都无甚关联,今日言及于此不过是提醒自己,既然走在这条路上,个人必有生存之法,诸如包希仁、文宽夫、韩稚圭等人莫不有自己立身之道,阳谋也好,阴谋也罢,莫不如此!”

“那京师流言……”

“不过是一个‘等’字而已!”王景范笑言道,将身前的茶碗端起来朝于文传递过去:“杯中有茶自然看不出什么,不过没了这茶汤,底下的茶叶不就尽收眼底了么?!”说完将茶碗收了回来一饮而尽后放在桌子中间。

王景范也不能肯定自己所言的推断就是正确的,只是京师关于宋祁的流言太过奇巧,三司都已尘埃落定包拯已然赴任,就这样还是喧嚣不止甚至已经涉及到宋庠了,这就太过耐人寻味了。纵观全局他也是有些看不透,谁有这么大的魄力来下这么大的一盘棋?宋祁固然是有许多缺点,但他与其他官员相比已经是很不错了,正如于文传所评价的那般,至少宋祁没有操持害民之术,地方政绩亦是非常圆满,在政治上也不像包拯那般四处树敌,这样的人理应不会如此受到非议,偏偏这股流言就刮遍京师。

如果文彦博还在京师的话,那王景范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他,这种手法是文彦博管用的手法,而且他也有这个力量。只是文彦博已经罢相,从哪个角度而言也不会这么着急回京师,那岂不是惹得皇帝心忌?就是富弼、韩琦也是绝不希望他能回来的。能够有这样的手笔,京师虽大也不会超过一掌之数,挨个算去也只有韩琦与宋祁的过节最为明显,但这些都需要耐心的等待,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不过既然已经推测到韩琦的头上,王景范对自己的推测也是极为自信的。

政治这东西不需要明确的证据,有证据又能如何,宋祁兄弟难道还要与韩琦赤膊上阵打上一架不成?韩琦有动机,有这个力量就已是足够,况且根据王景范所知道的韩琦经历而言,韩琦显然不是一个众人口中描述的那个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人,政治手腕亦是大宋帝国历代宰相中顶级的那一类人。政治上的事情哪怕是地位悬殊,只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下,未必会是势弱的一方必败,若是如此包拯早就被多如牛毛的政敌抹杀了。

诸如韩琦等人终究距离于文传还很遥远,但对王景范来说可就不这么乐观了,尤其是他还要在京师踩地皮,这可是人家的老窝,更可怕的是现任枢密使的韩琦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要替代富弼成为首相,且长达十年首相这真是令所有人都有些绝望。

“也许不知道这些更幸福一些!”王景范心中颇为自嘲的想到,这两个同姓大族掰腕子也不是一两次了,只是韩琦现在实在是太过强盛,而韩家的领头羊韩绛若非是御史中丞这个非常敏感的位置,怕是连抵抗的心思都没有。

值得庆幸的是韩琦再强也就他一个,他的儿子可没有一个能考中进士的,韩琦若是没有把握将韩绛一家一锅端,那他自然会要顾忌到下一代两个世家对抗的时候,将会面临一边倒的局面——王景范可以享受到韩氏家族带给他的种种便利,但他也要必须承担辅助韩氏家族对抗政敌的责任,即便是面临韩琦这样可怕的对手!

三月二十,王景范除判盐铁判官兼直昭文馆——韩绛终于搞定中书门下通过了这项任命,虽然王景范的官品并未提升,只是贴职提一格,但是兼直昭文馆已是直馆的尽头,再往上走就是学士了。当然老于世故的韩绛也预留下来进一步发展的空间,若是王景范在三司干的不错且又想留京,可直接杀回崇文院当不了学士亦可判馆事,差遣两省向朝官迈进。

故事:宋庠宋祁兄弟从传记经历上来看性格组合颇似苏轼苏辙两兄弟,宋庠清约庄重,为人谨慎,不会轻易的表示自己的真实意见,甚至他似乎没有自己的政治意见,虽然他官运亨通仕至宰辅,但政治上几乎没有什么建树。

宋祁的性格和苏轼有些类似,更显奢放通脱,显然这样的性格鲜有能够在政治上登顶的。不过宋祁远比苏轼要幸运的多,他生活在仁宗时代政治宽松加之他的文名为天下士人所推崇,他的仕途是坎坷了些却也安逸优渥的渡过了他的一生。似乎从章献太后刘娥亲以“弟不可先兄”为由,自干预科举考试名次将原本是探花的宋庠置为状元,而将本是状元的宋祁置为第十开始,就预示了兄弟两人仕途的命运。

宋祁与韩琦之间的恩怨多属意气之争,两人都是天圣年间的进士,宋祁比韩绛早一届,两人结怨之始便的《听说中山好》,其后亦有数次宋祁言语不当招惹韩琦起来从政真不是大嘴巴干的活。

宋祁虽无明确的政治主张,但却对大宋的矛盾洞若观火,《宋史?宋祁传》中便有“朝廷大有三冗,小有三费”之语,并且详加论述非常精彩,其传略中如此记述其奏章非常少见,他人不过二三语带过,唯独宋祁独享可见其政治见解非同一般。

大体上来看,宋祁是个“难得糊涂”的人,此人也许见过庆历新政遂对改革绝望,从而转向了对生活和诗词艺术的追求,知进退且又活得洒脱。值得一提的是此人怜香惜玉为士大夫中少有,晚年知成都一次宴于锦江偶微寒,命取半臂,诸婢各持一枚,凡十余枚俱至,子京视之茫然,恐有厚薄之嫌,竟不敢服,忍冷而归——有血有肉,多情有义,想想那个时代的境况,思之苏轼,不由得赞一声!

第八十七章 初进三司

第八十七章

初进三司

三司是作为“于天下财计无所不统”的最高理财机关,下设盐铁、度支、户部三部,三部各有其职责范围。三司三部事务繁剧采用分案治事,大宋帝国立国之初分三司二十四案,不过立国之初所设多有临时性质,或仿照前朝体例所置,或是在实际行政过程中颇感不便或废或立,更有涉及三部之间的权力斗争,使得三部归属各案数量不断变化——三部中实力最为强大的度支巅峰之时分领十四案,而户部只分领四案。一直持续到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新设常平案之后,整个三司三部才算是最终安定下来,其后经过三部最后协商确定共辖下二十一案,盐铁领八案、度支领八案、户部领五案。

前后几十年,作为只要跟“钱”有关系就是三司的权属的强大财政部门,对外要面对两府大臣,对内要协调各方的利益地盘,暂且不说轻食货之利的正统士大夫不愿所为,就是寻常颇有能力的官员来当这个三司使也是要弄得头大三圈。为官者无非是“权财”二字,就是高居首相之位手中有权要是无财,那他的位子也是不稳当的,至于以枢密院为首的军方就更直接了,三司手中的军费就是他们头上的缰绳,盐铁诸案更是管着军队的武器装备,甚至是后勤补给——“盐铁”二字的内容倒是和军方极为贴切,从三司三部开设至今,度支、户部所掌各案数量都有变动。唯有盐铁所掌只增不减,这和它的权力有着直接的关系。更与所任此职的官员有着很深的联系,这在三司三部之中。盐铁副使的地位高于度支和户部的副使,甚至只要是盐铁部的官,都要高于其余两部所对应的职位!

虽说在外人眼中王景范这个状元出身出任盐铁判官一职多少是有些“掉价”的,但大宋的官员就是如此奇怪。太祖皇帝以一武将身份立国却重用文臣治国更是为了抑制武将制定了种种限制套在军队的头上,这个时代的士大夫身份的尊贵已经远远超过任何一个时代,他们一边崇尚圣人道德鞭笞与“财”、“武”相关的一切,另外一方面却出于追求更高的官位去崇拜金钱——三司使除了是通往执政的捷径之外,更是执掌全国财政大权,只要手掌缝里稍微松一松“数百万贯不是事。千万贯亦是易如反掌”,到时候里子面子全有了。如此这三司使的争夺一直都是惨烈非常,其一人执掌此位者一年已经是“长寿”,比之首相之位更是短命。

“省府气象果然不同!”王景范在街口便将马车停下来,向里面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来到一处大门巍峨的衙门——这便是三司衙门,这个庞大的机构上虽是一个“司”挂名,但其规模远远超过了朝廷所设的任何一个机构,甚至是中书门下亦不可与之相提并论!这个庞大的衙门仅仅房屋便有数千间之多,里面尽是档案文卷。按照编制三司的吏额一千多人,中书门下与枢密院两大衙门吏额加在一起也没有三司一半人多,至于同有“省府”之称的开封府就更要靠边站了。

王景范从未来过三司,先前倒是有时从附近路过。不过若非实在是无路可走,谁都不愿意从三司这条街附近经过——他之所以在街口便下车徒步走进来,就是因为三司街道已经是“车满为患”。就连这条街上的树木也跟着遭了秧,树下都拴着各色马匹。王景范走过的时候略微一打量几乎每棵树都没有地方下手拴马!

俞樾在旁边笑着说道:“先生日常可是未曾来过,这段时日正是三司忙碌之际。也幸亏包大人及时赴任,否则三司衙门从上到下的官吏都要吐血!”

一路走来若是车驾多也就算了,但是马匹之多确实是令人吃惊的很,就是车驾也多是马车,牛车根本看不到几辆,这在满街都是牛车的京师是极为少见的。王景范看得出来至少拴在树上的马匹从样式上来看战马数量更多一些,更重要的是数量不少的兵士或是在车辕上打盹,或是在树荫下聊天,这无不显示今天来三司办事的人,军人可是占了不少。

俞樾所言包拯及时赴任之语,王景范心中也就多少明白了——历来枢密主兵,三司主财,各节度使和各都统监所报的数目总是至枢密院的少,以便在战时推卸责任;而报到三司的则是很多,以便虚冒粮饷。前段时间三司使风波使得三司群龙无首,而枢密院的老大韩琦可是厉害的角色,这三司和枢密之间是天然的矛盾,往日张方平在时也要让着点韩琦,这张方平跑路底下的官吏可就抓瞎了。

对于三司的官吏而言一个强大的领头羊是最为关键的,不仅是出了事上司的承担能力强,更重要的便是年末到年前的这段时间的“收成”更好——这段时间枢密院与三司的矛盾更为剧烈,军方到三司办事足可以让三司从上到下富足一整年,三司和枢密谁是软蛋,莫要说他们的政治前途,就是在自己地盘上的威信都会有很大的影响。

王景范听后不禁嘿嘿一乐:“包大人与张安道不同,若是某家可不希望有这么一个上司,衙门里的吏员如此去想,难免要有人丢了头上的乌纱……”

谁不知道“不怕官,只怕管”?各路派来京师被三司“邀请喝茶”的承应人员最重要的任务便是解释为何三司与枢密账目上的数字彼此不符的缘由。往年此时各路神仙各显神通,三司从上到下一次吃个饱,就是张方平多少有些软底下的人也就认命了,可怕的是这个软蛋还靠不住被贬出京师了,这就让军方吃得死死的。三司的官吏也只能祭出“拖”字诀,等着新任三司使就职再开吃。这也是为什么都已经三月末了,三司衙门口还热闹的跟瓦肆一般。

俞樾一听更是乐了:“包大人自然是不用管枢密院如何去想。更不用在乎这各路前来解释账目的使者。谁人不知包大人油盐不进,关节不通?这下可苦了门口这些人了。连带三司官吏也要跟着倒霉,怕是连七十二正店的生意也要消停不少……”

“包大人这三司还是坐得不够安稳,想要成为真正的三司使虽是不难,毕竟皇上那边心里还是有他的,不过眼下这段时日却是不易,朝廷财政缺口始终是存在的,纵有张安道拆东墙补西墙之举亦不能稳如泰山,这路可是难走得很!”王景范一边走一边叹了口气。

“先生莫要过虑,包大人自有办法此事是急不得的!三司盐铁诸案通判三员。先生所领兵刑、胄、铁三案,以先生才学而言大有可为!”俞樾安慰道。

王景范听后笑了笑,俞樾所言的“大有可为”他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父亲生前之时有很多东西都是交给他了,本来俞樾和于文传也是可以得授的,只是他们的基础太差,加之他们又是受正统影响过深,一来是学不下去,二来是根本不愿意去学。就俞樾所知。老师在世之时所教授王景范的一些东西中,最是适合现在所领三案的职事,只要有一项得手就是功劳,可怕是王景范手中所掌握的可不止是一项——他可是亲眼见过老师生前画过的一些图纸。一看就是一些匪夷所思的兵器和器械只是他却看不懂,而王景范可是得了老师的真传,那热气球刚做出来的时候俞樾就已经想到了。想来那时年幼目光短浅。烹茶、斗茶在此时又有何用?权贵公卿眼中不过是一玩物而已!

看着俞樾眼中一丝落寞的神色,王景范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若是萌甫想学还不晚。某自会倾囊相授!”

俞樾摆摆手:“当年学不会,现在想来更是学不会了。这些东西还是要从小就开始学才有这个基础,樾已然错过了机会,再回头亦是无用!”

王景范也早就想过这个答案,俞樾和于文传注定是要走仕途这条路了,就是在李成庄庄园中读书的高凤翰和钱琦也是如此。父亲生前收留了他们要么他们的年龄大了一些无法改变其一些“做官第一”的想法,要么教授的时间太过短暂。就是自己来到京师之后所收留的那些乞儿也好不到哪里去,能够有读书天分的人就已经够少了,再去学诸如算学、医科、格物、译文等科目,简直是十不存一,就跟他开办的白沙书院一般艰难,大抵上还是整个帝国的风气和根深蒂固的思想禁锢了他们的发展。

父亲生前便对王景范评价过帝国的风气,说这是一种百年甚至是数百年所积累下来的“社会环境”,就如同沧海桑田和绿洲沙漠一般并非是不可改变的。至少大宋立国百年在皇帝和他的大臣努力下,成功的将武将打入另册,而欧阳修所致力于的“古文运动”亦是如此——只要去做,并且采用正确的方法和手段,这种“社会环境”并非是牢不可破的,而欧阳修就已经给他上了一堂生动的演示课!

固然是知晓俞樾的答案,但是王景范亦是忍不住的摇摇头颇感惋惜,毕竟自父亲去世之后,俞樾、于文传和宋端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最久,感情也是极好。三人当中俞樾的性子随和慎重最得王景范看重,可俞樾在遭遇科举的打击之后纵然是心中放开但却是比以前更加少言,他看在眼中亦是心中有些难过。

“先生可尝试收留一些弃婴,或是那些家境穷困又多子的百姓,将其迁入农庄中自小培养,也许一二十年之后当有所收获……只是这些人怕难在仕途上于先生有所助益,毕竟那时先生已是不需此术了……”俞樾建议道。

“萌甫此法甚好,虽然到时仕途上无所用处,但有这些人才在掌中可将父亲生前的一些设想交给他们去做,那也不枉我们白做一场……”王景范答道。

俞樾微微笑道:“先生其实已经如此在做了,格物科的那些学子做出来的热气球就已经出乎学生意料了,现在京师最好的生意莫过于此了……”

热气球在相国寺的第一次公开亮相着实的让见多识广的开封人大为惊奇了一把。而蔡恕在得到了王景范的指示后迅速操办将其“商业化”的进程。此时在京师共有四个热气球放飞场所,只要天气良好十几个热气球全部升空。经过改造后的热气球更是一次最多带上四人,其中一个是专门操纵热气球的。升空一次无论是一人还是三人都需要八贯钱。对于平常百姓而言这个价钱已是令人瞠目结舌,不过你还别嫌贵,连预约都要轮上三四天,更何况现场排队更是没有希望了。

热气球的生意好得让人吃惊,而蔡恕更是感觉在做梦一般。此时蔡恕正在督促寻找更多聪明伶俐人学习操纵热气球,并且打算设立更多的放飞点和更多的热气球,甚至还想要将这项生意扩展到其他三京乃至余杭。若是真的操办顺利的话,可想而知此项收入将是难以想象,就算以后人们这股新鲜劲过去。降低收费的门槛长久的经营下去亦是非常可观,至少在这些资金的支持下,白沙书院可以做出更多更好的东西,连带办学的条件也会进一步。

不过王景范看到的却是格物科学生的能力还是不错的,更是借着此事招募了三四十个学生。他们的学问未必很好,也许一辈子都与进士无缘,但他们无不对格物科所作的事情有着非常大的兴趣——这便是打出名声来的好处了,正如“读书不成去学剑”,正因为他们感到科举无望且多少还有些基础。走格物科这条路也许还有扬名天下的机会,甚至借此更进一步借此谋个一官半职。

王景范笑了笑说道:“有欧阳永叔借科举推行古文一般,你我亦不能由他专美于前!”

三司重地门禁森严,王景范亦是递上名帖之后与俞樾在专门的门厅等候。正如他们在路上所预料的一般。此处门厅已是人满为患,好在来办事的人多半都是要有些脑筋,最起码也是要能写会算的。不至于一屋子的武夫那可就要命了。不过看得出来这些人的表情可并不轻松,毕竟在阎罗包老的地盘上也由不得他们撒野。一个个都跟苦瓜脸一般,或是一个在个角落里默默沉思盘算。或是两三人一群低声商议对策,还有不少专门在过道上拦截那些出入的三司官吏打探消息。

“看来三司的官吏今年可是不怎么样啊!这么半天连个‘鹅黄腹’都没有!”俞樾小声说道。

王景范自然知道俞樾所说的是三司官吏的“收成”,看那几个进出的官吏服饰便已经预料他们的日子可是难捱的很。估摸着三司的官吏们已经体会到阎罗老包的威力了,走过的官吏虽然被拦下来,却一个都没有敢收来办事的人的银钱甚至是物件,就算被拦下来也不过是神情紧张的三言两语便急匆匆的走了,而那些来办事的人脸上更是连失望的神色都不用遮掩了——这个时候进了这个门槛的人自然都知晓大家来干什么的,一屋子的苦瓜脸可见这些人能够想到的办法都已经实践过了,看这样子也知道过关的没几个。

还未等王景范答话,从过道里急匆匆的走来一名吏员,老远便说道:“哪位是王直馆?王大人!”

王景范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在下便是,不知何事?”

在调任三司盐铁判官之时,他的贴职升了半格成为直昭文馆,三馆秘阁此阶无非直馆、直院,品阶并无变化,但内里以昭文馆为首,这便是一个人的资历,来人称“王直馆”亦是一种恭维和礼敬,也是更好的识别,若是开口“王判官”怕是这屋子里面还真有好几个。尤其是王景范这样的年轻人,也许一上来就是蹿升的很快,跨阶升官绝非易事,且并非全然是好事,资历不足者易受诟病,尤其是捅娄子之后被人穷追猛打之时更是为人提供口舌。韩绛筹办此事的时候便已经注意到王景范的资历问题,除了要预留其在馆阁中的后续发展问题之外,更是将他的贴职压住,停在这判馆事的当口不迈出去——并非不能而是不愿,为的便是熬这个资历,一步步的按部就班的往上爬终究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也许时间并不长但一定要把资历作得漂亮些。

“在下是盐铁胄案推官柳襄柳公弼,早闻王大人为新任盐铁判官,下官却未曾拜访,失礼!失礼!”柳襄三十四五岁的模样,身材略瘦,虽然说话热情但眉目之间难掩疲惫之色。

王景范叉手笑着说道:“不敢!不敢!景范才疏学浅日后需柳大人多多照应!”

三司三部都有各设推官,原本太祖朝时三部各设一员,而自太平兴国三年之后,户部税案与盐铁胄案增设推官各一员,是以三司推官总共五人。眼前这个柳襄便是盐铁胄案推官,而王景范自己这个盐铁判官是他的分管上司,不知怎地得到通报便立刻赶来了,看他这副缺少睡眠的样子也知道这段时间三司真的是有些不大妙!(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包拯明威

第八十八章

包拯明威

“王大人也看到了,现下三司正是事务繁忙之时,大人第一天到三司,下官来时已经通禀包大人,包大人正在等候王大人,咱们还是快一些吧……”柳襄有些颇感为难的说道。

官场上讲究的是迎来送往,平级之间尚且如此,而眼前的王景范可是他的直接上司,理应趁此机会多多交流一番也好熟悉一下对方的为人为日后相处早做打算。王景范自然也听出了其中的味道,这柳襄估计是被包拯的办事作风给震慑住了,从他到三司这片刻功夫的观察来看,显然整个三司的办事效率都大为提升,一来集中到此办事的人也积压的太多,二来便是包大人坐镇三司,估计是用了什么手段让底下的官吏不敢糊弄拖沓。

王景范拱手说道:“柳大人客气了,既然包大人正等着咱们自当要快些,等今天忙过之后,在下在丰乐楼设宴款待盐铁三案诸位同僚……”

“好说!好说!王大人请!”柳襄脸上露出笑容,包拯到任的时间并不长,却让整个三司衙门上下都有股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不说官吏如何就是门房这档子连吏员都不是的家伙们,也不敢仗着三司衙门的威严吃拿卡要。

走在面见包拯路上的时间并不长,从柳襄的言语中到可知包拯上任之后,三司的变化并不是靠着其施展了什么强硬的手腕,摘了几个官吏的帽子来达到的。令王景范惊异的是包拯迈进三司衙门的门槛之后,即便只是“权三司使”。三司衙门上下官吏都不约而同的办事更勤快了,而至于“收成”什么的更是见鬼的事情!

“做官做到这个份上。虽是名位不显,亦是足慰平生!”王景范心中暗自想到:“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则民不敢慢廉则吏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

这三十六字箴文是父亲生前常对他提及的。毕竟要想达到父亲的目的没有官身是不行的。父亲最担心的便是怕自己踏入仕途之后忘记了自己的本分和初衷,遂时常提及此箴文用以让自己保持警醒,日复一日的让自己清楚自己步入仕途的目的所在,莫要在权势中迷失了自己。

事实上熟读史书的王景范自然知晓包拯未必是官员中最为出色的,不说包拯并未有多少精彩的判案事例,就算如后世传说中的包拯也未必说能强到哪里去,甚至一些循吏乃至酷吏群众,执法更出彩的也是不乏其人,至于不畏权贵的更是不知多少。

少时王景范曾读史书时就东汉董宣与包拯向父亲发问过。为何董宣已是以一颗赴死之心甚至是已经去寻死,做官却还是比不过包拯,毕竟包拯最为艰险的一次也不过是拽着皇帝的衣袖连续七次上书弹劾,“音吐愤激,唾溅帝面”。以父亲那个时代的情况而言千年之后人们根本不知东汉董宣是为何人,而包拯却仍是妇孺皆知甚至成神,说起来年少的王景范为董宣甚为不平。

父亲曾言:“不及官威,是为尊严!”——董宣和包拯所做的都是大伤皇帝面子的事情,董宣为之几乎丢了性命。最后还是被光武帝令人强按其为公主磕头,虽董宣双手据地终不俯首,却是折损其尊严,相对于包拯毫发无损高下立判。诚然包拯比董宣的命好。碰上了当今皇帝纵是折其颜面亦是全身而退,百姓需要寄托的是一个有尊严的为民张目做主的强官,而董宣也只能自叹生不逢时。纵然董宣过世时家中“仅大麦数斛,弊车一乘”清廉程度比之包拯更令人心酸。

在走到包拯办公房舍后。王景范收起了自己感慨的思绪,如包拯这般受人尊敬的大臣他也只能崇敬。他自己是做不到这点的,中间所付出的代价太过高昂。最重要的是当今皇帝与包拯可谓是君臣相知实非寻常,王景范不能保证自己如同包拯一般在付出代价的同时能够得到皇帝的信任,这就注定了他不可能走包拯的老路。

“景范参见包大人!”王景范在步入包拯办公之所后叉手说道。

包拯抬起头来,最近一个多月他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即便是到三司赴任之后,这种压力非但未曾削减甚至更加分量,纵是心底无私天地宽亦是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更让他平添三分庄肃:“见复,某家没想到你会来三司,韩子华真是舍得!”

王景范也没有想到包拯会如此开诚布公,苦笑一声拱手说道:“夫人怀有身孕实在是无法离京,在下思来想去也唯有大人这里可以暂避一时了!”

“暂避一时?”显然王景范这个答案无法让包拯满意,他眉头略微一皱:“三司事务繁杂却非暂避之所!”

“在下之所以上书驳斥欧阳大人的奏章,其本意便是在下并不苟同欧阳大人的‘素少学问’、‘学问不深,思虑不熟,而处之乖当’等言。在下素来认为包大人与欧阳大人的学问之道是完全不同的,欧阳大人乃一代文宗,更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可是在下自渭州进京之后所见所闻无不是姨夫文恬武嬉的景象,崇拜他们的士子纵情声色犬马,又有谁还记得党项、契丹?!诗词文章固然花团锦簇,然自进京之后在下未尝再填过一首词,为的便是不去再做这等学问!在下对包大人已是仰慕已久,恰逢际遇之下希望能在包大人麾下踏踏实实的做些于国于民有利之事!”王景范躬身说道。

包拯听后眉头固然一跳,却也舒缓开来,虽然与王景范接触的并不多,但据他所知此子与众不同,以其通判蔡州的所作所为来看是个非常有作为的年轻官员,不过治理地方与三司的职务有着很大不同。就是不知其能不能很快的胜任三司的工作。

“见复刚才也可能看见了,三司衙门上下虽是忙碌非常。但这些并不是三司最重要的事情……”包拯话说到一半便看着王景范看他如何作答,这也算是他给王景范出的第一道题。

王景范笑言:“三司总掌大宋帝国财政收支大计。为帝国理财中枢,有钱的三司衙门乱若瓦肆亦是有条不紊;无钱的三司纵是井井有条难掩其失职之处……如今三司头等大事便是在‘财货’二字上!”

“不错,三司无钱也就是朝廷无钱,张安道调任三司使之后三司状况虽是好转,但却并非扭转三司危局,充其量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包拯轻轻的叹了口气。

王景范言道:“张大人所为固然是饮鸩止渴,然亦可暂缓朝廷财政压力,待留出喘息时间可徐徐谋之。据在下所知张大人所做此事并未竟全功,朝廷有大量的欠款尚未收归入库。不说商人欠款甚多,就是各级官吏亦是如此。若是能够将这部分欠款收归一部分入库,三司的财政大可顺畅运转一段时间,不过还是要想别的办法尽快开拓财源,至于节流……以朝廷诸公的态度而言,三司是等不到的!”

对于大宋的财政情况王景范所知并不详细,毕竟一些细节问题都是如三司这样的衙门所掌控,中书门下及其他衙门也就清楚一个大概的状况,忧心国事的士大夫或许知道帝国财政困窘。至于黎民百姓只看到歌舞升平,哪里会想到如此富庶的大宋朝廷财政已经危若累卵?!王景范更清楚数年之后等当今皇帝和继任皇帝相继殡天之时,历史上的神宗皇帝登基之时甚至连官员过年的俸禄都快要发布出来了,如此困顿才会使得神宗皇帝启动变法——不说北有世仇契丹西有宿敌党项。朝廷财政陷入危机之后群雄并起,他这个皇帝若不变法只有亡国一途!

现在三司的困顿就已经让包拯头痛不已了,王景范可以想象若是朝廷诸公哪怕是从现在就能够有所作为的话。也不用数年之后王安石上台推行如此强力的变法了。可想而知现在纵有历史上一直称为名相的富弼、韩琦执政,更有欧阳修等一干大名鼎鼎的人物。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就没有多少佞臣生存的空间,大宋帝国为何走到发不出俸禄的地步?中书门下是不用等了。他们最大的能耐也就是让皇帝削减宫中用度,撑死一二十万贯对于大宋帝国而言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三司也只能靠自己!

包拯固然是能够领会王景范话语的深意,不过他想的更多的是,无论是他还是王景范现在都算是朝中最不待见的那种人,甚至都是“待罪之身”。在这样的境况下若是他们两人还出了纰漏,毫无疑问等待他们的将会是疯狂的打击,而他自己已经是快要入土的人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今后的路可是长的很,正是因为如此王景范的危机感远比他更为急迫。

“那就先将官吏和商人所拖欠的欠款征收入库吧!”包拯不是拖沓之人,他不会像欧阳修那般心中充斥着多愁善感的情绪,作为一个不以文学进身完全凭借实干政绩走到今天的高级官员,他有着强大的决断能力:“不知见复有何见解?”

“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则民不敢慢廉则吏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王景范将自己对包拯的感受说了出来:“在下适才从三司衙门一直走到大人这里,感受最深的莫过于此。光武之时湖阳公主奴仆公然白日杀人为公主所包庇无人敢抓,洛阳令董宣以刀画地拦阻车驾当场格杀恶仆,公主哭诉于光武,光武欲捶杀之,宣即以头击楹流血被面,使宣叩头谢主,宣不从强使顿之,宣两手据地,终不肯俯,由是搏击豪强,莫不震栗。”

包拯纵是不善文史,却也知道王景范所言的便是《后汉书》中光武帝刘秀时董宣的事迹,他少时读书亦曾为董宣事迹所感,是以对其事迹非常熟稔。不过包拯却不知董宣与追缴欠款之间又有何关联,只是看王景范神色轻松便知胸有良策。

“董宣已然作古,不过大宋却有大人威严不逊董宣。京师传言:‘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有大人坐镇三司此事易如反掌!”王景范笑着说道。

包拯苦笑一声说道:“总不能某家坐在这里,那些拖欠欠款者便自己走上门来归还吧?!”

“三司有大人此事便有八成。余者两成尚需些手段便可成。”王景范答道:“张大人所做的大都是征缴商人所托欠款,手段齐出能收上来的基本都已经完成,剩余的绝大多数都是官吏所拖欠的,当然也有一些大商户还有欠款。小官吏的欠款并非是他们还不起而是宁可擅自逃离也不愿归还,先前处理的办法对于这些逃离者都是将其妻儿带上刑具予以羁押,逼他们回来还债。在下以为这样做徒劳无益不若改用安抚之策,以包大人的声誉如此实施,欠钱者既是对大人感恩戴德又会摄于大人清正威严,想来还款不会有多少问题!”

本来王景范来三司衙门看到上下官吏如此卖力。还以为包拯摘了不少作奸犯科官员的乌纱帽,没成想包拯的威严让这些素未谋面的三司官吏如此敬畏,自发改正了先前的作风,以至于三司衙门的气象都为之一变。走在路上的时候王景范少不得要对比张方平和包拯这前后两位三司老大的作为,想来同是追究欠款,怕是欠款者听到包拯的名声若非实在还不起,能还债的绝对不会借故再拖延下去。

官吏借债与寻常百姓借债完全不同,他们从府库中腾挪钱财出来不是为了家里的日子过不下去,而是专门对百姓放高利贷。胆小的官吏就是赚个利差,胆大的便与上级上下其手干脆贪了这笔款子,待到调任他方任职之时更是一笔无头债。包拯的威严便是在于此处,无头债不过是碍于情面不愿意去追查。只要有决心去查没有查不清的债,除非将经办之人杀个一干二净,将所有手脚吃干抹净。不过这样一来成本过于巨大,风险奇高还不如还债——与其说包拯的威严。不若说大家都清楚包拯的处境,换做自己被朝中重臣时刻盯着犯错。也会全然无所顾忌的去收债,更何况包拯本身的清廉公正之名早就为天下所知,这样的人追查下来自己是扛不住的。

“以在下所见,地位低下的小官吏还款即便最为乐观的看也是需要一段不短的时日的,差不多今年能够完成便已是缴天之幸。见效最为显著者,在下反倒是认为那些高品级大员,能够左右食货价格的大商人,这些大员和大商人中更优者当属京师所在,只要查证属实大人一纸通报保证手到擒来,这部分欠款的追缴最是容易,也最为无碍,操作得当的话半年便可颇见成效!”王景范笑着说道。

包拯听后一愣,随即苦笑应道:“看来某家还是有些用处的……”

“收缴欠款暂且视为开源,而三司衙门所属事务也要积极节流。在下在等候大人传见之时见过不少来解释三司与枢府账目数字不符的各路承应人员。在下刚才也曾在旁听过这些人之间的一些议论,中间难免有些账目为难之处,不过更多的人则是试图贿赂三司衙门办事官吏以图从中蒙混过关中饱私囊,如若让他们过关无疑是三司漏卮。在下以为要严加对近期涉及枢府的账目审查,堵住这部分的缺口,大人可事先言称如若被查出问题者加倍补贴缺口,以此予以震慑宵小当可起事倍功半之效!”

“此策可行!”包拯沉思片刻答道,这段时日这些解释账目不清者也将闹得污浊不堪,本来三司的事务就已经够忙碌了,这些人在这里胡搅蛮缠以图蒙混过关简直就是火上浇油,就是王景范不言语他也要清理此事。王景范的建议最妙之处便是借着自己的名声来震慑对方,让对方认为自己必定会锱铢必较,他们若是无法将账目做的完美无瑕,那自然只有认命一条路——包拯已定下定决心,就算一时无法锱铢必较,一旦自己腾出空闲必要好好算上一算,如若不然每年一次自己岂不是什么事情都不要做了?!

王景范也知道自己所出的建议也许看上去是光明正大的,平心而论若是放在别的官员身上,也许对方就会认定自己是在下圈套陷害。遍数大宋所有官员,就算其心再过公正廉明,也唯有包拯才会如此干脆的应允王景范去实施这些措施,而王景范这些建议也全部都建立在包拯的声望基础之上——欧阳修的声望是建立在士族公卿和天下读书人的基础之上,而包拯的声望则是建立在天下黎明百姓的心上,两者孰优孰劣便可一目了然,这也是王景范当初不忿欧阳修奏折跳出来为包拯张目的根源所在。

故事:也许很多人并不理解包拯的名声为何能够让欠款者自动归还欠款,甚至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宁可逃亡也不愿意还款,但这便是史实。包拯的人格魅力纵然让他在仕途上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不过即便是他的对手亦是对他敬畏有加的。民间的“包相爷”最高官职只是在其生命的最后阶段担任过枢密副使,并且推辞了迁升礼部侍郎,在其逝世之后赠礼部尚书,谥号“孝肃”——包拯考中进士之后“以亲老侍养,不仕宦且十年,人称其孝”;史称“拯立朝刚毅,贵戚宦官为之敛手,闻者皆惮之。”孝肃之名除了包拯又有何人可担当?

包拯不善诗词,唯一流传下来的是一首五言律诗:“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秀干终成栋,精钢不作钩。仓充鼠雀喜,草尽狐兔愁。史册有遗训,无贻来者羞。”这便是包拯出仕做官的座右铭,也是包拯立朝二十六年仕宦生涯的真实写照。(未完待续。)

第89章 初露端倪

isH第八十九章

初露端倪

第八十九章

初露端倪

与包拯的会面并未持续多久,王景范向他献出对内清理欠款,对外扎紧枢密两条建议之后,便很快的散去。i

唯独让三司衙门官吏感到惊异的是,包拯是面露笑意的将王景范送出门外的,这莫要说是少见,而是他们根本没见过包拯对谁笑过,哪怕是微微露出笑意——市井传言“包拯笑比黄河清”虽是夸张,而三司坐镇三司也是最近的事情,在这段时间里确实还真没见过包拯除了“铁面”之外的其他脸色。

显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新来年轻的盐铁判官颇得包拯好感,能够得到这样严格上司的欣赏,这也就让王景范还未接触自己本职之时便悄无声息的树立了自己的威信——三司衙门的官吏自然不是易于之辈,他们也都知道朝中有的是人对包拯看不过眼,但却不代表他们也有这个资格,况且这个新任的盐铁判官年轻的有些过分,估计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王景范依旧由本部推官柳襄指引下来到盐铁判官的办公之所,这里距离勾院不过是几步的距离。原本三司三部各有自己的勾院,大宋立国之时很多机构都是仿前唐五代所置,如同三司的其他机构一般变动频繁一般,三司三部的勾院分合不定直到咸平六年(1003年)三部勾院合为一院才得以延续到今。勾院纠察三司钱谷、百物出入帐籍,负责勾销报账防止财物失陷,眼下来三司解释账目不等的办事人员多半都是要与勾院打交道。

适才王景范在三司衙门门厅等候之时,柳襄前来接引王景范前去面见包拯,那些等待办事的人员见此都懊悔不迭。虽说盐铁判官与他们来此办事的事项并不搭界,但人家好歹也可以能够说上话,而现在传出来的消息显然这位年轻的盐铁判官正得到包拯的信任,这就更加重了他们的懊悔程度。不过若是他们知道王景范在包拯面前强烈建议对来自军方的账目以更加严格的标准进行审核的话,他们怕是都有生吃了他的想法。

自包拯亲自将王景范送至门口后,柳襄对王景范的态亲切三分,先前只是单纯出于给王景范留下一个好印象以便日后相处而已。虽说王景范是柳襄的上司,但两人的发展轨迹完全不同,照例很少有回京述职的进士出身官员会在三司内就职很长时间的。尤其是王景范这样的状元出身的官员,在他们步入仕途最初的五六年里都是频繁的调动,从职位上也是朝廷出于培养未来高级官员的想法出发,让他们更多的是学习熟悉各类机构的运作状况。

如柳襄这样年近四十还只是一个三司推官,并且在三司任职已经超过十年的境况来看,柳襄便是父亲生前所称的“技术官员”。他们熟悉本部工作的情况,有着很强的“专业技能”,无论谁当他们的上司几乎都对他们没什么影响——因为离开他们整个机构就会陷入瘫痪,如三司还算是好的,诸如司天监、太医这类机构,不是这个圈里的人根本玩不转。iSH

柳襄先前的亲热只是礼节性的,就算他冷淡的接待王景范,王景范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对于三司,王景范注定是一个过客,长则两三年,要是发生什么变故恐怕也就是几个月的事情,而柳襄若无特别的际遇怕是要在三司待上一辈子几乎没有出任地方官的机会,这也就意味着柳襄穷其一生也未必能够迈到四品官这个门槛。

在柳襄看来王景范的前途确实是非常光明的,自己并非是进士出身若是离开三司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够胜任什么职位。他可以在三司慢慢的熬资历按照既定的阶梯向上爬,王景范的仕途阶梯则远超过了他的想象,人家在三司熟悉一下最终目标还是直指中书门下,甚至是为将来登上高位后主掌三司。不过那将会是很遥远的事情,王景范未必能够走到那一步,他柳襄到时怕早已致仕养老,但王景范获得了包拯的赏识则是完全不同的事情了,若是怠慢了他怕是人家掉过头来给自己穿小鞋,到时就是自己难受了。

柳襄带着王景范除了将其带到办公之所之外,还应他的要求巡视兵刑案、胄案和铁案属自己治下三案的办公之所,甚至还拜访了另外一位主管兵刑和铁案的盐铁推官袁笥嘉,推官之下还有巡官、勾官等等。三司机构极为复杂,规模远超中书门下,直接在三司衙门里任职的官吏就超过一千人,更有三司衙司这样的执掌属下大将、军将名籍及其水陆押运官物的准军事机构。柳襄在三司任职已经超过十年,对于三司衙门的地皮也是踩得极熟,不过带着王景范将自己职务范围内的官吏办公之所走遍已是极为吃力,更不要说拜访诸如户部、度支的同僚了,这些事还需以后慢慢来。

王景范年纪虽轻但见识非凡,毕竟他作为韩氏家族的女婿平日所闻所见皆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别的不说,就是新任御史中丞韩绛他每个月至少也能见到五六次之多,相比之下他治下的三案官吏气场可比韩绛差远了,加之本身就是他们的上司,王景范的身调放低一些便轻易的得到了他们的初步认可。

“公弼兄,今日真是劳烦甚多,晚间丰乐楼不见不散!”王景范在结束了三司的第一天任职之后,特意到柳襄的班房问候一句。

柳襄笑着拱手说道:“见复客气,那晚上我们丰乐楼见!”

自从高中状元入仕以来,王景范在宴饮方面一直都是极为克制的,一来他的性格好静不喜交际应酬,二来宴饮频繁耗费时间,他的时间向来都是安排的比较紧——每日的职事并不算繁重,但王景范却需要大量的时间去阅读一些典籍,尤其是进入馆阁之后,崇文院内有着最为齐全的文书档案,自立国以来所有大臣的上书奏章,以及各个朝廷机构的文书,这些文档穷其一生也只能阅读一二,王景范也不可能做到,他只能选择一些最重要的文书借阅。i

大宋立国完全打破了历代以来文武分治的平衡,几乎是文臣一边倒的压制武将,与之相匹配的是整个帝国的权力架构重新洗牌官执掌帝国最高军事机关枢密院已成常态,而文官系统在整个帝国权力架构中已经达到史无前例的巅峰状态。不过有权力的地方就有斗争,如何治理这个高度发达的大宋帝国便成为君臣之间、文官系统内部新的角力战场,从治国政策方针到朝廷机构的设置,所有权力圈中的角色们都在试图在典籍中找到答案作为依据,这也成就了历代以来前所未有的庞大文书档案中心崇文内外两院,这也就是所有试图迈进权力高层的新贵们都必须要经过馆阁的学习的根源所在。

莫要说帝国权力中心的鸡毛蒜皮都要穷追典籍,就是王景范自己开办的白沙书院何尝不惹人非议?格物等诸科的设置就在士林中引起过一次广泛的讨论,虽然没有闹到朝堂上去解决,但王景范已经怀疑有不少弹章堆在皇帝的案头——韩绛就曾隐约提过这些,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他牵扯到了三司使之争得罪了中书门下,往常还有三分顾虑的人现在都忍不住跳出来写上一笔,好叫这个锋芒毕露的状元郎尝尝什么是笔墨如刀的滋味。

白沙书院寄托了父亲的理想和自己的期待,对此王景范自然不会有半分退缩,为此更是重订学规,在开篇就洋洋洒洒引经据典的说明格物诸科设立的必要。其不少内容直接讽刺那些质疑书院学科设置的士人,毫不忌讳的斥之为“小儒”、“腐儒”,这自是极大的打击了一大片士人纷纷写文声讨,不过他们却没有《白沙学刊》这样的平台近两期的学刊翻开粗略一览,少说也有十几篇文章集中出现讽刺外界的质疑者,那叫一个声势大涨。这些白沙书院的学生未必是真心捍卫书院学科设置,但作为享受书院待遇最好的明理科自然是不管黑白捍卫自己的领地,他们知道一旦白沙书院垮塌,他们的前途势必会受到极大的打击,没有书院的支持他们当中相当一部分都不晓得自己能不能撑到金榜题名之时。

正是因为今后若想在大宋帝国权力场上如鱼得水,王景范才会每天花费大量的时间去阅读各种馆阁所藏的文卷典籍。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再是“秘阁编定书籍官”这样单纯的馆阁官员,盐铁判官的差遣未能将他的官品提高,却是涉及到真正的朝廷的具体事务——他先前是在学习熟悉朝廷的规章制度,而现在则是要利用这些规章制度来施展自己的拳脚。

角色的转变促使王景范也必须要适应新的生活,日后他可是一名真正的官员而非初出茅庐的读书人了,社交宴饮是必须的,只有这样才可以更容易的沟通上下级之间的关系,将一些问题在酒桌上解决掉免得日后带来麻烦。宴饮并不是什么过错,诸如包拯弹劾宋祁宴饮过度其实并不可能拿宋祁怎么样,包拯弹劾宋祁的关键之处也不在宴饮而是他的家人假公济私放贷,这样的人与张方平毫无二致,至于宴饮过度不过是一个由头罢了,而包拯这样连朋友都很少的人宴饮方面自然是少的可怜,这两个人无疑都走了极端,在王景范看来两人都不足取。

晚间王景范将丰乐楼包下了二分之一个楼层,这可是当之无愧的豪奢之举,尽管王景范来此多次但依旧对这家酒楼感慨不已——它的西楼第三层便已经高的可以下看整个皇宫,哪怕它一层楼的十分之一不仅可以富富有余的承担这次宴饮之外,更有一个空中花园供宾客休息。这已是极大的排场来款待今天新结识的三司盐铁部及勾院官吏,丰乐楼的豪奢非一般人所能够承受。一桌普通的酒食下来少说也要五六贯钱,加上歌舞陪酒打点小厮伙计,这顿酒席下来就连一向对钱物不甚在乎的王景范也感到有些肉痛。

散尽钱财自然赢得面子,对于这些三司中下层官吏而言平时有些外快不足为奇,他们的生活算是非常滋润的,不过若想来丰乐楼这样的地方享受一把也足够让他们感到为难。如果不是蔡恕出面,就算王景范给得起钱也别想占下这么大的地方招待宾客,丰乐楼也是葡萄酒的消耗大户,即便他们已经购买了葡萄酒的制作之法,但每年还需要向白沙蔡氏购进几百斤才够用,凭着这样的关系他才有把握订下如此好的地方。

丰乐楼当初也是卷入葡萄酒的争夺战中间,虽然到最后还是不得不与其他几个大酒商共享,但一直以来王景范对丰乐楼似乎有着某种“偏爱”,还是颇让酒楼掌柜在同行面前颇为自得的——虽说王景范一个月也未必去酒楼超过十次,但只要去酒楼必去丰乐楼,至于其他诸如时楼、会仙楼等京师同样著名的酒家也是葡萄酒的合作者,不过可没听说过他在其他酒楼宴请过宾客。

钱财固然不菲,不过王景范却觉得这次请客自己并没有当冤大头,相反在席间与诸多同僚相谈之时收获颇丰——他治下负责的胄案就因为三司事务繁忙,无暇顾及胄案的职事,再加上胄案的官员如同走马灯似的经常更换,胄案所负责的军器生产实际上正处于无人照管的地步。更要命的是胄案官吏甚多却没有一个专门负责军器生产事务命令的“终结者”,碰到问题胄案官吏都是上级官员专门指派一个人去处理,碰上棘手的事情轮到自己的脑袋上就算自己倒霉,有时竟然会出现无人可派的尴尬境此时整个三司都忙着和来自各地的使者核对账目,这个时候军器生产就是“放羊时刻”。

王景范听后虽然脸上还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但实际上他的心底已经冰冷透底。他还想着能够凭借父亲留下来的一些设想来复原未来的一些强力武器,尤其是能够克制契丹和党项的火器。根据父亲的设想和推算,大宋帝国的军事生产部门工匠和所掌握的工艺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点,没成想自己马上要接手的是一个泥潭。没有主管官员他可以想象整个军器生产系统是个什么样子,太祖太宗时两个皇帝是戎马皇帝自然对军器生产非常关注,甚至是亲自顾问军器问题,而现在这个局面先暂且不说军器生产中有多少人中饱私囊,可以肯定的是军器生产陷入混乱,至于质量大抵已经不抱有什么希望了。

王景范所得到的也并不全都是糟糕的消息,胄案推官柳襄就曾言胄案辖下的军器制造作坊之多广就眼下的京师而言已经数不胜数——三司的庞大不是停留在口头上,仅仅是隶属于胄案的军器生产一项,京师州郡的兵器作坊怕是没人能够说出一个准确的数值,就连柳襄这样的老三司对此也是一头雾水。唯一清楚的便是京师的南北作坊、东西广备(广备攻城作)、万全、弓弩诸多军器作坊,这仅仅还是属于“外廷”,而令柳襄这个胄案半个主管官员而言咬牙切齿的是斩马刀局、御前生活所这样的“内廷”系统除了不归三司管之外,更将属于三司辖下的各个军器作坊中的手艺精湛之辈调迁进入内廷,这使得外廷一日不如一日。

在担任盐铁判官之后,王景范也变得格外勤快起来,准确的说是他前往公所的时间可比在崇文院之时要早得多——以前他都是在未时(一点)抵达崇文院,而现在辰时(七点)就已经在公所内批阅文卷了。就算三司衙门现在正处于忙碌之时,包拯也要巳时(九点)才会迈进三司衙门的门口,相比之下他已经是极为勤快的了——宋祁宴饮过度常常都是三更天还在歌舞欢唱,而宴饮之后他才会点灯修唐书,宋祁不是神人用不着睡觉,他睡得晚自然也就起得晚,京师上层社会而言午时起床已是极为不易,未时不过是他们新的一天生活的开始。

三司机构庞大弊端甚多,加之又是言利部门易受士大夫们的攻击,皇帝要钱,大臣要钱,他们可不管钱是怎么来的,要不到足够的钱财就是三司的错误。在这样一个弊政丛生内忧外患的衙门任职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若是旁人还好说些,状元出身出任盐铁判官最多不过一年便向中书门下发展去了,而王景范却是想要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做出一些成绩来证明自己。

令王景范欣慰的是他有个独一无二的上司包拯,尽管包拯的严苛使得他的政敌遍天下,但即便是他的对手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已经进入风烛残年依旧辛辣无比的老人是一个真正大公无私之人。包拯对王景范极为器重,这从身为盐铁判官的王景范可以调用甚至干涉户部和度支部的职事便可见一斑。

对于王景范先前所提出的几个迅速增加三司腰包厚度的建议,包拯都是言听计从并且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在包拯的命令下,以前欠公库钱帛时间长还不上的小官吏的妻儿都被迅速释放,欠账的官吏都是感恩戴德却又摄于包拯的清正威严,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将欠款填平。事实也证明欠款的官吏真正还不上钱的只是极少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身在什么官位必然有可以捞油水的地方,即便再笨也知道拿公库的钱去放高利贷,数年下来说没有收益那全是自欺欺人。

第九十章 拜访欧阳

第九十章

拜访欧阳

王景范勤勉政事使得他很快便对自己的职事了如指掌,正所谓了解的越多就越是心惊胆颤——仅他所执掌的盐铁三案就已是形势如同糜烂,而盐铁三案很大程度上反应了大宋帝国军事装备的情况。早先父亲曾对大宋的军事装备赞不绝口,称之已是冠绝千年,可王景范实际了解到的情况来看父亲当年的评价怕是错的离谱。

按照父亲曾经对武器装备的叙说可分为冷热两个大类,就王景范在东西广备所见所闻来看,火药、火油相关的热武器之外,传统的冷兵器除了分工更加细致之外并无多少新意。不过细细想来也便可体味三分,毕竟只要史书中所提及的战争必然是冷兵器的战争,至少也要一千多年早就发展到了极致,甚至很多出色的冷兵器诸如先秦的青铜弩机、诸葛连弩等等都已经失传。也许大宋可以凭借比历朝历代更加发达的金属冶炼达到前所未有的生产规模,但在冷兵器的创意上而言怕是很难说“登峰造极”——东西广备作坊内的分工倒是细致到极点,所有与打仗相关的物资被分为五十一作,就连王景范这样好的记性也难保证全部记全。

“父亲终究是没有亲眼见识过,只是凭借后世的评价便如此认为大宋的兵器已是利甲天下,冠绝千年,殊不知连个能够主事拍板定夺的官员都没有,指着一群散兵游勇能够做出什么来?”王景范心中不由的有些自嘲。

如果说缺少先秦青铜弩机、诸葛连弩之类已经失传的武器有些遗憾的话,真正让王景范感到发愁乃至愤怒的是兵器的质量太过粗劣不堪。除了生产的数量巨大之外根本无一是处。这还是王景范单单考察东西广备作坊的结果,他不敢想象京师之外各州郡的兵器作坊的质量如何——京师的兵器作坊已是聚集了大宋最好的工匠。有着最充沛的物料供应,各州郡绝对没有这样的条件。甚至是连制造兵器的各种物料都时有匮乏,除了偷工减料他想不到如何完成任务的办法,更不要说其中大小官吏上下其手的折腾了。

在细致的了解过盐铁诸案尤其是胄案的情况后,王景范已经没有“大干一场”的心思了。父亲留下来的一些诸如火器的设想,暂且先不说能不能够实现,就是其高昂的费用和眼下兵器作坊的混乱局面就足以让王景范知难而退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火器的制造成本是非常昂贵的,动不动便是以“百钱”为单位,而且在战场上多半是起吓阻的作用。杀伤敌人的效果乏善可陈,如果贸然提出新的火器制作莫要说朝廷的讨论结果如何,能否支撑得起火器的制造成本,就是胄案内部怕早已闹翻天。

“饭还是一口一口的吃,事情还是要一件一件的去做!”王景范一想起这段在三司的时日就不由得有些丧气,所谓地位越高看事情的方式和眼界也就跟着水涨船高,早先或是听父亲的训诫或是从书本上所得都远不及自己亲眼所见——原以为大宋帝国虽是江河日下之势并非不可做一番大事,但实际来看整个帝国不过是一块苟延残喘的朽木而已,想要将其雕琢成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花费的心思可真是要命的很,就连王景范自己心中也不禁有些升起想要另谋出路的打算了。

“王见复拜访?”欧阳修满脸惊讶的看着自己的长子问道。

欧阳发持手肃立答道:“正是!”

此时正值天气渐热之时,炎热的夏季对于体弱多病的欧阳修而言实在是最难熬的季节,开封府最知名的两个人便是欧阳修和包拯。更有“包严欧宽”之说,就算是“欧宽”也让欧阳修左臂疼痛,强不能举。自从天气转暖欧阳修便开始觉得有些呼吸不畅。现在更是喘疾难忍,加上先前的老眼病让他不堪折磨。他屡次上书朝廷请求一个闲职而不得,却因为王景范的一篇驳斥文章而借此在家休养。

一想到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学生”。欧阳修不由得有些头痛,两年前在春闱之时批阅考卷,无论是从文风上还是真正见到此人的观感,欧阳修从来都不认为这个年轻人是一个棱角分明的人,哪成想写出来的批文居然如此辛辣,就连他自己读后都不禁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包拯的事情上太过偏颇。事实上欧阳修自己心中很清楚,除了自己在上书中反对包拯的那些理由之外,不可否认他对包拯还是有着不小的怨气的,不过这些隐藏在文章背后的东西却被那个年轻人敏锐的捕捉到了,开始的时候他还是颇为懊恼的。

“父亲,若是身体不适孩儿这便回绝了他……”欧阳发显然清楚访客与自己的父亲是不大对头的,看到父亲有些犹疑的神色便轻声建议道。

欧阳修摆摆手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让他进来吧!”

莫要说欧阳修感到奇怪,对于王景范和父亲之间所发生事情原委都很清楚的欧阳发也是如此。整件事其实并不复杂,欧阳与韩家还是姻亲,就连韩绛回京师担任翰林学士也是欧阳修一手操办的,可以说若是没有王景范突然杀出来搅局,两家的关系的理应是非常密切,而现在这个年轻人却成为两家关系中的一根刺,多少有些让人感到一些尴尬。

虽说欧阳修在家真的是养病,不过在见王景范之前他还是仔细的整理了一下衣着,这个年轻人怕是他最近这几年最为重视的年轻一代人物了。尽管在春闱之时他批阅考卷之时对王景范的应试诗感官很不好,尤其是殿试中王景范夺魁的那篇赋文更是感到不满意,不过欧阳和韩氏两家交好。韩家姑爷在蔡州颇有作为回到京师入馆阁却是实打实的本事。欧阳修最喜提携后辈,若是没有包拯一事的话。王景范在他心中的印象是日趋好转的,只是王景范替包拯张目驳斥自己有些扫了这个一代文宗的面子。即便如此欧阳修生性豁达纵有一些尴尬也依旧决定见见这个年轻后辈。

“学生拜见老师!”一进门王景范便对欧阳修持弟子礼,科举考试虽是起源隋唐,但真正发扬光大还是在大宋,不过科场上一些规矩早在前唐便已经确立,按照唐代科场的规矩王景范应是欧阳修的“门生”,只是大宋严禁这种关系,明面上自然是禁不住的私下交往依旧如此,只不过如王景范和欧阳修之间来往极少,放在别人身上早就成为欧阳修府上的常客了。

欧阳修走上前扶起王景范笑着说道:“见复可是稀客。不知……”

王景范笑答:“学生今日冒昧拜见老师无甚要事,只是觉得天气烦躁老师卧榻养病想来必是多有不便,巧的是学生觅得一个端溪绿石枕和一条蕲州竹簟冀以稍减暑热,还望老师笑纳……”

王景范去拜访欧阳修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事实上他在馆阁中对朝中的几个重要大臣的所有奏章都仔细查阅过,欧阳修这等一代文宗所写奏折俱都是非同凡响,他的奏折自然在王景范的重点关注之内。有意思的是先前王景范在读欧阳修的奏折时除了文采和对当时的朝政环境上有些理解之外,并未往深处里去思索,直到他担任盐铁判官这等负责具体事务的职务之时。偶尔才想起欧阳修对于胄案辖下的军器作坊早就有不少建议——欧阳修在担任河北都转运按察使之时便上过《乞条制都作院》一折中便根据邢州西山一带所产弓弩良材甚多的特点,建议本州置“弓弩都作院”,“专打造一色好弓弩”,更有建议利用磁、相二州所产铁炭建议设置“都铁作院”。就地取材专一打造刀剑之类的铁兵器。

大宋立国之初便各州有作院,而都作院这样专门根据就本地所产物料来制作某一项或几项军器的作坊还是在庆历年间才开始逐渐设置的,最初主要分布在西北诸路和河北路。而欧阳修那时便是以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按察使的身份积极推动河北路的都作院设置。诸如这样的设想来改进兵工生产,这对王景范而言并非是什么稀奇事。他还有更好的办法,他所关注的是欧阳修很重视这方面的事务。这便给他提供了利用欧阳修声望以推动自己设想实施的可能。

如果说王景范在盐铁三案的地盘上,甚至是整个三司所管辖的职权范围内做一些细微的调动,这不会引起什么剧烈的反弹,至少有包拯坐镇他在三司过的还是非常惬意的。不过诸如胄案所管辖的军器生产方面做一些比较大的改革动作,那所牵扯的将不是胄案或是三司自己的事情,至少也要将枢密院牵扯进来,更少不得要与中书门下打交道,这些都不是王景范所愿意看到的。

更重要的是当今天子年事已高,加上庆历新政那些不愉快的记忆,这使得任何带有改革色彩的事情都是不受欢迎的——当年阻挡庆历新政的那些大佬们都已作古的作古,在家养老的养老,诸如韩琦、富弼、欧阳修等人都是庆历新政的中坚人物,可他们在掌握权力之后这么长时间里都没有什么动作,可见他们已经失去了当年的进取之心。从皇帝到大臣所关注的都是后宫嫔妃的肚皮,后宫周氏已经近于分娩,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那里,若是周氏为皇帝生个儿子,那君臣之间旷日持久的立储风波将会暂时告一段落,只要等着小皇子平安长大即可,若是个女儿,可想而知今后的朝政又会让人不得安生……

王景范自是清楚当今天子是不可能再有儿子了,早先他不愿意在京师为官就是怕沾染上这些在他看来不过是鸡毛蒜皮之事——在京师想要做些事情可比在地方上做事难度大多了,毕竟婆婆众多而自己偏偏将这些婆婆得罪了个遍,眼下这些婆婆们都在关注皇帝能不能生个龙子出来继承大宋帝国,什么事情都不如这件事重要。可想而知王景范要做事还没有开始便就注定了失败。是以王景范不得不走一条弯路,借重欧阳修的名望和影响力。促成他对胄案军器生产方面的改革,哪怕是有限度的改进他也知足了——在三司的这段日子里更让他清醒的看到一个真实的大宋帝国。面对一个如此复杂的局面,他毫不怀疑即便倾尽自己一生精力也未必能够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但路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除非他离开大宋远走海外避祸,否则这条路他就必须要走上一遭。

那雕琢成缺月形状的端溪石枕晶莹如玉,内部更是如瓷枕一般被高明的工匠雕琢镂空——这可是大为不易的事情,以端溪石质的性质雕琢其外形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镂空其内部就相当的费事了。织成双水纹图案的蕲州竹簟摸上去便清凉宜人,若是睡卧其上即使在赤日当空的正午也不觉炎暑之苦。

这两样东西王景范倒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其实石枕和竹簟都是他为夫人过夏天而准备东西中的两样而已。为了让韩慕雪过的更为舒服一些,他甚至重新改建了一座临水的阁楼,用清凉的井水灌注阁楼,使得阁楼内部的温度一直都保持在极为凉爽的程度,阁楼内部更有水床清凉无比,甚至在阁楼里面睡觉还需要盖上薄被。这项工程就是连韩绛看了也是瞠目结舌,论豪富比王景范富有者数不胜数,而论享受消夏,见多识广的韩绛还真找不出一个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不过王景范这等举动让韩家人对他更是放心,都说韩慕雪嫁了个好郎君。

欧阳修看过这两样东西之后自是十分欢喜,也知道王景范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不过心中却是更加嘀咕起来——他这个名义上的老师可是和学生的关系不睦的。对方如此煞有介事的准备自己消暑之物肯定是有所求,不然这两年来师生二人几乎从来没有什么走动,偏偏这个时候就来拜访自己?

“呵呵。见复有心了!某家病体缠身恰逢酷暑正是愁煞人也,有此二物却是安然度夏了……”欧阳修捋了捋胸前的长须笑着说道:“见复入三司已有段时日。不知公务如何?”

王景范摇摇头苦笑道:“学生不才添为盐铁判官执掌盐铁三案,每日事务繁杂多有不决之处。就学生所掌三案事务以来。其中积弊丛生,上月走访东西广备作坊更是忧心重重。戎器之职领于三司胄案,偏偏胄案官吏更换如同走马灯一般,管事官吏都尚且如此军器生产更是一团混乱,学生在东西广备作坊所见所闻更是证实此种忧患长此以往必生大祸……”

王景范倒是没有想到欧阳修会如此上道,直接就开口问询自己在三司的事务,原本他还想着要与之周旋一二才可进入正题,没成想欧阳修连前段时日包拯之事都未提及,这不由的让他感到书中常闻欧阳修心胸豁达并非空穴来风。王景范将自己在三司盐铁三案的诸多见闻慢慢的说与欧阳修,尤其是胄案所辖的军器生产更是详细,他还提前就自己在东西广备作坊的所见弊政一一罗列成文,既将作坊内的各种弊政前后首尾交代清楚,又将自己的解决办法添置其后。

欧阳修慢慢的翻看王景范递过来的文卷,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年轻人在三司待了两个多月都是非常用心的,别说他所见过的年轻才俊,就是他自己自诩勤于政务也不可能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将自己所管辖的职务摸得如此清楚——三司不同于一般的衙门,虽说三司与中书门下和枢密院鼎足而立,实际上无论在人事任免还是具体事务上三司也是要受到中书门下的节制的,婆婆多自然事情就多,本来三司事务就已经够烦的了,碰上不对付的婆婆其处境可想而知。

欧阳修完全可以从这份关于东西广备作坊弊政的文卷中看出王景范的勤奋,更不要说针对所见弊政有针对性的提出解决的办法,这让欧阳修更加惊异。发现问题也许并不难,诸如他的好友宋祁就曾提出过三冗三费的问题,但是解决问题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欧阳修可不是刚刚步入仕途的毛头小伙子,经历过诸多政坛风波之后的他自然认识到一些看似简单的问题绝不是书本上寥寥几句削减公用靡费、裁减官员这等大而无当的解决方案。能够发现问题并且提出一些切实可行之法来解决问题,这才是真正的才干之士,而眼前的王景范毫无疑问便是这等人才!

欧阳修合卷沉思,前一段时间自己曾上书说包拯“素少学问”之语招来了王景范的驳斥,更指出包拯与自己的学问不同之处,说起来自己心中还是颇为赞同的。不过看过这份关于东西广备作坊的弊政及其解决的文卷之后,欧阳修认为王景范似乎更加兼备他与包拯的学问,有才学更有解决政务的能力,这真是殊为难得,可惜眼下东西广备作坊的问题相对于皇储显然是微不足道的……

欧阳修暗自叹了口气说道:“见复真乃真知灼见!”

“老师言过了,学生只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王景范拱手说道。

欧阳修摆摆手说道:“见复不必自谦,某家看过之后心中自是明白。只是若依你所写行事牵连甚广,怕是中书门下那边会与三司多事……”

王景范点点头说道:“这些学生自然想的明白,学生不奢求能够全部施行,而东西广备作坊与万全作坊牵扯甚重,学生只希望能够从京师周边选择一所先试行一番看看效果如何,如若见效显著则可进一步的推广,若是出现什么问题也不会误了朝廷的大事……”

“此乃老成之举!”欧阳修心底轻轻的松了口气,当年他在河北推动都作院之时就曾遇到此种情况,不禁没有精简作坊规模见到相应的效果,反而使得磁相二州的作坊更加臃肿不堪,工匠数量缺口极大。王景范所提出的一些设想有些是以前的老办法,而有些则是他闻所未闻的,这也激起了欧阳修的好奇之心。(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结尾

王景范在三司推进兵器制造储备革新,这得到了包括欧阳修和包拯的直接支持,由此在三年的时间里他推行了类似秦朝兵器制造的经验,以开工建造一件兵器为始至完工为一流水线,名额确定后由一人为工头签章,日后这件兵器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可直接凭签章印记追溯到制作者。此法行之之后,大宋兵器制造无论在效率上还是质量上都大为提高,王景范也因此得到升任嘉奖。

嘉佑八年二月初一,王景范出任杭州知州,不过五十余日皇帝赵祯病逝,皇后发布遗诏任命仁宗皇帝的堂兄赵云章的第十三子赵曙继承帝位,年号治平。朝中不久便发生了“濮议”之事,而王景范在杭州三年修路架桥整顿吏治,后发展海运、棉花种植纺织,一系列的动作使得他获得了非常高的声望,治平三年六月回京升翰林学士。

治平四年赵曙去世,长子赵顼继位第六位皇帝。王景范上书提出发展海运贸易,引入民间资本加强水利建设,研制新式火器、炼钢冶铁在内的建议,得到了皇帝的肯定。由于王景范在杭州期间发展海运,大宋财政虽然依旧紧张但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缓解,而韩绛等人亦是在推行淤田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就。

熙宁元年王安石为翰林学士兼侍讲,年轻的皇帝开始任用王安石启动了熙宁变法,在此纷乱朝局之际,同为翰林学士的王景范由于出色的应对几乎得到了包括王安石在内诸多朝臣的赞许。两人虽然在变法条例上有过诸多矛盾冲突,但十有八九王景范总能够将王安石的新法拖延颁布从而进行调整完善,在他的调和下大宋政局并未完全一边倒的走向对立和决裂。

熙宁四年,凭借着成本更为低廉的火器,王韶一举收复了熙河地区扩地两千里,三个月后攻克河州。随后王景范出京任陕西路安抚使,统筹对西夏的军事行动,并且经略西北。他采取对西夏的骚扰进行强硬的军事手段报复施行焦土策略,对内修缮道路整顿军队,熙宁十一年发起了灭夏战争,三年时间灭亡西夏,回京后出任枢密使。

熙宁十五年王景范接替王安石出任帝国首相,更加深化变法力度,整顿吏治,建立新的官职制度,扶植农商,更加强化海外贸易并且建立海外领土控制。元丰五年国力大增的大宋帝国开始了对宿敌辽国的军事行动,最终这长达十年的漫长战争以实力更为雄厚的大宋获胜而告终。

元丰十七年皇帝赵曙病逝谥号武宗,赵熙继位年号承平,承平四年王景范辞官归隐,作为帝国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他依旧能够掌控政局的发展,但是他选择了放弃权力……(未完待续。。)

PS:因为小说结尾并不符合网站要求规范,所以戒念重新写了一个结尾,因为要控制在千字以内,连粗糙都算不上。事实上戒念对《帝国》非常无奈,我知道无论我有多少个理由来完结《帝国》但最终我对不起的还是这本小说和读者。如果日后条件允许的话,我希望能够真正完成《帝国》。

第一章

夜幕降临,黑暗笼罩下的城市已进入沉睡,而此时有一个帝国才刚刚醒来……

看一个城市发达与否,不只要看它在日光下要有多璀璨,还要看他在黑暗中,到底能有多黑暗。夜间的都市充斥着糜烂,纸醉金迷,人们在夜间的欢场中夜夜笙歌,满足自己的欲-望发泄着白日的压力。

【夜色帝国】作为黑暗王国中的翘楚,将夜生活发展的淋淋尽致,将这个原本低级的行当包装的富丽堂皇,甚至成为了富人的代名词。

沈良思就是服务于这【帝国】的b,但可惜,他是最低等的,或许连最低等都算不上,每天晚上他都会他跟一堆花样年华粉嫩可人的俊男美女排在一起供人挑选,可经常性的,他带着一双渴望的眼睛期盼着被选中,随后再黯然得独自离开。

就如同今天,不但没被选中,还被308号房里那几个脑满肠肥得胖子着实的羞辱一番。嘲笑他这个长相,这个年纪还学人家出来卖身,难道帝国已经烂到需要用他来充数了么。

一旁搔首弄姿的同僚们,不但不帮他说一句好话,甚至还跟着客人一齐起哄,再然后扑倒在那些恩客的身上一起把他赶走。

这些沈良思早就习惯了,只要不搞到去投诉他就行,他已经收到多起投诉,再来几条,他怕是就在这帝国混不下去了。

“一群王八蛋。”关上308的门沈良思咒骂了一句,也只有在背后他才敢发泄些屈辱的怒气。

不过却着着实实的吁出一口气,想到要被那二百多斤满嘴流油的胖子压在身底下,还真是有够恶心的。这个时间,各包间已经差不多都满了,沈良思又不觉叹了口气,今晚怕是再接不到客人了,习惯的走去大厅,他在这里还有另外一份工作——酒保。

此时,大厅正上演着香艳的戏码,女歌手穿着暴露的在台上唱着嗨歌扭动着蛇腰搔首弄姿,配合着她的演唱,舞台中央及两侧挂着的铁笼子里,男女艺人在互相摩擦着大跳艳舞。

帝国真是把这项高端行业做全了。

笼子里,男男,男女,女女,符合各种变态客人的口味,全数做着下流挑-逗的动作,衣不蔽体的互相抚摸,还不忘趁机用魅惑得眼神勾引着台下的客人。

但台下并没有想象中的爆满,只是按照各包间名称排列的沙发上坐着寥寥数人,这个时间哪还有人在这听狼哭鬼嚎,都抱着各自的美人到包房去淫窟浪语了。

就剩下的这些人,在看着台上艺人发-浪的舞蹈时也按奈不住,抱着自己旁边的男男女女,又亲又抱,有几对更是手指猥亵得伸入对方的裤子里,眼神涣散,嘴角溢出连音乐都遮盖不住的呻-吟声,不用看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再仔细瞧瞧,在昏暗的灯光下,有几对已经做上了。台上台下*声此起彼伏,也分不清楚到底是从哪个方向发出来的。

沈良思瞧着这些人,嘟囔着:“发-骚就去包房里啊。”口气不乏酸涩,瞳孔里却是闪烁着羡慕的目光。其实就算是在大厅里,他也是无所谓的,只要有人愿意上他就好。

愣神的功夫,调酒师已经调好了酒,喊了他几声,沈良思才反应过来。

接过调好的酒,转身刚要走,却被调酒师欧文叫住。

“有事?”

“今晚又没接到客。”

这还用问,有客他还会来这里端酒?“没……”沈良思低下头轻轻的答应一声,抬步又要离开



欧文叹口气,张口又叫住他,“你等等。”随手从吧台里面拿出一瓶刚取过来82年份的顶级红酒,“把你手里的放下吧

,我叫别人送,你把这瓶送到八楼的帝王府。”

“……”沈良思停住向外迈的脚步,狐疑得眨眨眼,“这……不该我去送吧。”哪怕只是送瓶酒,他都是没资格去八楼的。

“愣着干嘛,叫你去你就去,快点,别被领班发现了,要不我跟你一块吃不了兜着走。”欧文直接把红酒往沈良思手里一塞,还不忘埋怨一句,“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给你机会都不知道把握。”

“可……”沈良思还是放下了酒,“我还是不去了,免得再牵连你。”

“我是看你可怜。”说着又把红酒塞给他。

“哦,谢谢你了。”面对人家的怜悯,沈良思只能说谢,都出来卖身了,还有什么傲骨。

欧文怕他真的只是上去送酒,又嘱咐道:“不是让你白送,等你进了帝王府,看看人家阿纶是怎么服侍客人的\\\\\\\\\\\\\\\\\\\\\\\\\\\\\\\”

又招招手,示意沈良思凑近一点。

沈良思疑惑的凑过去,欧文一把便将他扯过去,在他耳边轻声道:“哎,我听说阿纶今天接的客人来头不小,但有点那什么,很强悍啊……。”欧文说着嘴角溢出一声浪笑,意思是你懂的,“我刚听人说,阿纶可能一个人对付不了,你瞅瞅机会看能不能帮上忙,要是……那客人不会亏了你。”

“啊!”沈良思张了张嘴,他最怕的就是太过凶猛的客人,那种客人接一个顶十个,搞不好趟几天都起不来,就算价格高也是不划算的。

欧文瞧他这模样,就猜出他在想什么,鄙视道:“一看你就是被那些有点小钱就装逼的货给压惯了,你要真能让那客人看上,一晚上的钱顶你一个月了,就算你躺半个月起不来都划算了。”又哼了一声,“不过前提是你得能凑上去,要是被人一脚踢出来,啥都白扯。”

“哦。”沈良思答应下来,他还有什么办法,月底该还利息了,这个月就凭他端酒赚的这点钱,都不够付母亲医药费的,到时候债主逼门再打自己一顿下个月也跟着完蛋了。

“小心点,别摔了,这酒可比你贵。”

“知道了。”手里端着价值五六万的红酒,沈良思惆怅啊,这一瓶酒就够他还一个月的利息再加上母亲两个月的医药费了。可人家随随便便就给灌肚子里了,而自己要想赚到这瓶红酒钱就得被人压上至少十次。

心里极其不平衡的进入电梯,当他手按上8键的时候,沈良思得手竟然是发抖的。

八楼,他来帝国一年多了,从来都没上去过的楼层!

帝国是本市最大的情-色场所,一二楼是打开的演绎大厅及洗浴桑拿等娱乐设施,从三楼开始就是各个包房,相对应得楼层越高包房价值越高,这样客人便分出了三六九等,同样他们这些卖身的也跟着分出了等级,就如同沈良思,就只能在三楼晃悠,就这样他还被嫌弃呢。

八楼,在沈良思眼里就跟天堂一样,在八楼服务的b一天出台的价格加上小费,在他眼里就是天文数字。

想到这些,沈良思越发激动,手跟着抖的更厉害,他今天要真是成了,今后两个月都不用发愁了,再往好处想,要是那客人瞎了眼,能看上他,长期点他,那他就真发财了。

或许还能早点离开这里!

沈良思摇摇头,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但既然欧文可怜自己给他这个机会,他便不能错过,看着电梯镜子里反射出来的自己,二十多岁得脸已不再年轻,没有那些十几岁的b娇俏可人,惹人怜爱。

沈良思其实长的不丑,甚至可以被称为英俊帅气,但他是那种无论怎么卖弄风情,身上都少了那种胭脂香妖娆气的类型。他要是一上妆就更奇怪了,不伦不类的。所以沈良思只能素着一张脸,与其他粉嘟嘟得b站在一起,结果可想而知。

因为这样,沈良思接到的客人几乎都是那种有着强烈征服欲的客人,但三楼的客人一般都是偶尔才来帝国消费一次,大多数又都是来找温柔乡的,所以他并没有多少常客。

沈良思看着电梯镜中的自己自嘲道:“连卖个身都不及格

,你还能干什么。”

说罢,豁出去般,沈良思把自己上衣扣子解开一半,露出半边肩膀,纤细的锁骨下隐约可见几条浅淡的疤痕,沈良思楞了楞,扯了扯衣服盖住,当没看见般又对着镜子扭动了一番,抛了几个媚眼,伸出舌头在嘴唇上舔了几下,独自练习着搔首弄姿。

“叮叮”两声,电梯稳稳停住,沈良思得心脏一下子卡到了嗓子眼,当电梯门打开,他如将要上战场般慢慢向【帝王府】走去。

【帝王府】房如其名,是帝国最大最贵的包房,一夜开房最低消费十万,再加上b的小费和那些乱七八糟的项目,都不知道一夜要消费多少钱。所以帝王府的客人规格可想而知。

八楼整个的装潢设计真必须得用豪华到浪费来形容,比他的三楼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可沈良思可没心情感慨欣赏,一心一意的捧着红酒,慢慢像【帝王府】靠近,却发现此时【帝王府】的大门却并没有关严。

未着急进去,沈良思把门缝稍微扒得大一些,探进去半个脑袋想先听听里面的动静。

声音很激烈,画面不用看你们也可以想象的到。

————?

第二章

淫-叫浪语不绝于耳,还夹着*碰撞的“啪啪”声,情况比沈良思想象得更为激烈,因他听出亚纶虽然还很有职业道德的在叫-床,可声音破碎不堪

,像是被车轮子碾压过,每一个字都是硬挤出来,尾音都卡在喉咙里,想喊却喊不出来。

沈良思下意识得看了一下室内豪华的大座钟,这个时间,那客人应该是做了很久了吧,怪不得头牌阿纶都扛不住了。

但这种情况很有利于自己,听那客人的频率应该还在兴头上,一时半会完不了,而阿纶显然已经不行了,再一会儿准得晕过去。

这时候阿纶应该很愿意自己帮忙,客人也不喜欢跟一个死人做不是。

沈良思自我安慰的增加信心,忐忑得走进去,奔着声音来源,一步步穿越大厅向卧室靠近。推开半敞着得卧室大门,床上一片混乱,白色的床单上夹杂着些许血丝,但却没有人。

眼光朝旁一移,沈良思才看见一个身材高挑劲瘦的男人此时正站在角落里,腰部不断向前挺送,在他腰间两侧耸拉下两条白嫩的长腿。

那男人背对着沈良思,白衬衫黑西裤,十分正式的装扮,虽然有不少褶痕,可看着还算整齐,如果不是他此时正做着活塞运动,根本看不出他现在是在做。

果然,八楼连客人的外形质素都很高。

他得双臂正有力得托着阿纶得臀部,因他太过高大阿纶整个被他挡住,只能看到他那两条大腿正无力的盘在男人腰间,还有断断续续破碎的不堪的叫喊声。

两人的交合处伴随着水生,“啪啪”作响,这种场面就连看惯了这事儿的沈良思都不觉烧红了耳朵。

两人显眼正干的忘我,并未发现沈良思已站在他们身后,沈良思本该是把红酒放在外面就走的,可他今天来是有目的的,咬了咬牙又深吸了口气,就忐忑得端着红酒,慢慢朝两人靠近。

随手又扯了扯衣服,可沈良思走得越近,越觉得男人的背影眼熟,这个背影跟他噩梦中那个人实在是太像了……

日日夜夜,沈良思都做着同一个噩梦,一个男人满脸鲜血的对着他嘶吼,一遍一遍的问他为什么,诅咒着他,说一定会回来,回来找他报仇,让他生不如死。

夜夜被噩梦缠绕,沈良思有时候觉得,那个人一直就没有离开过,一直在梦中惩罚着他。

一刹那的晃神,梦中那个人的身影和眼前这个男人的背影不断重合,再分开,在他的瞳孔里越放越大,沈良思不觉浑身冰凉,脚步不自觉得向后退,控制不住的颤抖。

后腰重重的磕在了门把手上,一下子惊醒了沈良思,门吱嘎吱嘎的晃动两下,沈良思这才回了心神,心中安慰自己道,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不要想那么多,而且那个人不是已经死了么



这点响声并未惊着那两只正干的火热的人,沈良思稳稳心神打算重新来过,可一看那男人的背影又忍不住退缩。

你不能这样,你还有债要还,还有母亲的病要治,你需要钱。沈良思在心里不断的默念着,最后金钱终于打败了恐惧……

鼓起勇气再次靠近他,故作媚态却颤抖的说着:“客人……需不需要……”

未等说完,男人低吼一声:“把你手中的东西放下,给我滚……”原来他早就知道他在了。

这声音……

“不可能的。”沈良思恐惧的摇了摇头,不敢相信的伸手想去扳过男人的肩膀。

男人不耐的一耸肩,甩掉沈良思刚触碰到他的手臂,侧过脸又是大吼一声。“滚!”

伴随着这一声“滚”,沈良思终于看清了男人的容貌,手一松,红酒应声入地。

酒瓶与地面产生剧烈的撞击,瓶身支离破碎,猩红得液体迸发开来。

玻璃碎片朝四处飞溅,一片划过了沈良思裸-露的肩颈,带出一道血痕,可沈良思却不觉疼痛,眼睛定在了男人的身上,讷讷的喊了一声,“萧亦……”

碎片同样打在男人身上,男人咒骂了一句,当听到身后有人叫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微微一怔。

转头,四目相对。

真的是他,沈良思不可置信的摇摇头,跟着浑身剧烈的抖动,如一只在风暴中摇曳的小船,随时都会破碎,“不可能……不可能的……”

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待看着男人明显愈发愤怒的眼神时,沈良思如临大敌,他的噩梦成真了,就在眼前,惊慌失措,掉头就跑。

“见鬼了……”一把将身上的人甩到床上,萧亦不禁又咒骂一句,“该死的。”

哪跑来这么一个该死的人,不但打扰了他的兴致,还像见了鬼一样的跑掉。

亚纶突然被甩开,身体如破布般狠狠的砸在了床头上,疼得龇牙咧嘴,还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但脱离了那个男人明显让他轻松不少,与之相比这点疼跟刚才被狠命的艹要好多了,恐怕他再朝自己扑过来,亚纶勉强打起精神问上一句,“你认识阿斯?”

回想起刚才那人似乎叫出了他的名字,“阿斯?”男人饶有趣味的念着这两个字。

当然亚纶说的这个阿斯,并不是沈良思的思。而是他们在这里卖的b都拥有一个艺名

,就好比他叫亚纶也不是真名,而沈良思在这里叫做维斯,习惯性的就叫成了阿斯。

“阿斯。”男人又重复一遍转而又问,“他全名叫什么?”

看来是不认识,亚纶暗中腹诽,想着那阿斯也不可能与这么高端的客人相熟,艰难的转身趴在床上并摇了摇头,“我们这里人的名字,只有自己和老板知道。”又不乏高傲的挑起嘴角,“他貌似是三楼的,我也不会跟他很熟。”

亚纶扯着干哑却不乏柔媚的嗓子边说,边堤防的看着萧亦,这男人简直不是人,想着如果这男人再扑过来,他该怎么拖住他,让自己多休息一会儿,却怎料男人已经开始整理衣服,随后便缓步走了出去。

沈良思一路逃到电梯口,可此时两侧的电梯都在一楼,他拼命的按,可电梯上来的速度远不如身后男人的步伐快。

身后出现了大片阴影,沈良思转回身,惊恐的靠在电梯门上,背部紧贴,手指死死的抠住墙壁,活像只受惊的兔子。

“怎么,打碎了我的酒,就想一声不吭的跑掉?”

————?

第三章

仿如地狱里的声音,沈良思慌乱的摇头,下意识的回答:“不是……”

“呵。”萧亦挑起一侧的嘴角,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哼,缓慢继续向沈良思靠近。

怎料沈良思发疯般的突然一吼,“我没想到你还活着。”

萧亦一怔,“你这意思我该是已经死了么?”男人微微皱眉,似是在回忆什么,又死死盯住沈良思,“看来你知道……”

“不!”沈良思凄厉的大吼一声,用力推开已走到他眼前的萧亦,拔腿就往安全通道跑,顺着楼梯飞奔而下。

怎么会,怎么会,沈良思内心如狂风席卷过的大海,波涛汹涌混乱不堪,一路狂逃。“萧亦,求你放过我。”

眼前的男人突然跑掉,萧亦未在意的抚抚那人留在他身上的指印,手掌不觉停在了心脏的位置上,那里感觉有些不对。

信步又走回帝王府,卧室里的亚纶已经累的昏睡,萧亦拿起房间里的电话,“喂,刚才你们的服务人员打碎了我的红酒,不但没有任何表示还跑掉了,我希望你们提供解决的方法。”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抱歉,随后又流程性且真诚的提出一系列建议赔偿方法。

萧亦只是轻笑一声,“赔偿当然是必需的,但我还需要那个服务人员当面给我道歉。”

放下电话,萧亦先去冲了个澡,洗去那个b留在他身上的痕迹,便坐在沙发上等候,一边沉思着什么。

那个男人认识他?似乎还知道他曾经发生过一次严重的车祸,而且表现的对他异常恐惧。萧亦没有失去过任何记忆,可是那个男人的脸让他分外熟悉可却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

最让他感觉到奇怪的是,当他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他的心脏跳动异常,有微微的喜悦但更多的是愤怒,如果不是他刻意隐藏控制,或许他刚才就会失态的跑下楼去抓他。

怎么会这样,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他需要再见到他,知道他到底是谁?

沈良思跌跌撞撞的从楼梯跑下来便直接穿过演义大厅向大门口冲去,却怎料,还未等靠近大门,就被四个壮硕的保安生生拦下,其中一人一脚便揣在他膝弯处,沈良思吃痛一声跪倒在地,两只手臂同时被两人扭扣住,脑袋被死死的按在了地上。

“还想跑。”

沈良思奋力的挣扎,呜咽的哀求着:“求求你们,让我先离开这里。”

这时,b总主管安迪扭动着水蛇腰却加快步伐的走过来,站定在沈良思面前,厉声质问:“跑什么啊,你以为你能跑到哪去?”

使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个保安便放开了沈良思的头。

像是遇到救星般,沈良思跪着拼命往前蹭了两步,“我求你,安迪姐,让我先离开……”

沈良思一抬头,一脸狂乱的泪水,安迪惊得皱起了眉头,“至于么?多大个事儿啊。”得罪顾客的确不算小事,可只要公关做到位,解决好赔偿再真诚卑微的道了歉,这事也很好解决。他们帝国营业这么久了,大大小小什么事没遇上过。

“我求你了,让我先离开这吧。”

带着浓重的哭腔,沈良思哀求的看着安迪,拼命挣脱着被钳制的手臂,用力的摇着头,口中胡乱的只说着一句话,求你放我走吧。

毕竟是个女人,看见这样的沈良思,安迪不免心软,劝慰道:“放心,只要你跟我上去道个歉,其他的事情我会帮你解决,至于你越级去八楼送酒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不……”沈良思依旧摇着头,又惊恐的向后退,“我不去。”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安迪不耐的圆眼一瞪,直接下令:“给我压着他上楼。”

“不!”沈良思疯了般的挣脱,他现在宁愿被帝国赶走也不想落入那个恶魔的手中。

“给我把他绑起来。”安迪虽然会心软可在帝国做主管这么久了,心软也是有限度的,“绑紧一点,省着他一会儿再搞出什么事情。”

被强行押解到电梯,沈良思依旧不肯放弃的哀求,“安迪姐,我真的不能上去,我会死的,我面对不了他,求你了。”

沈良思的胡言乱语安迪哪里听得懂,只当他被吓疯了,“客人又不吃人,凡事有我呢。”安迪不禁又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这三楼的b着实是太没市面了,以后该再好好培训培训,要不再背着她搞出什么花样,她得收拾多少烂摊子。

无论怎么乞求都没用,沈良思突然安静了下来,手被死死的困在身后,他也无力再挣脱,双目呆滞的任由几个保安拉扯着他出电梯,把他推送到【帝王府】的门口。

“进去之后,客人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看我的眼色,别再搞出什么乱子,要是安抚不好客人,你就真的别想活了。”

安迪连嘱托带威胁的交代一句,便轻轻敲了几下门,待大门打开,萧亦出现在他们面前,安迪先是一怔,随后脸上就多出两抹红晕。

她早就知道今天【帝王府】的客人是谁,虽说曾在报纸杂志上见过他,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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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一遍,“还不赶紧道歉。”

沈良思哪还有心思道歉,他跟萧亦的恩怨,哪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已他对萧亦的了解,他那个人越是表现的无害就会越可怕,他的沉默是在等待,等待他今后的命运。

“既然不愿意,那这道歉就不必了。”

“那个,他向来做事小心谨慎的,今天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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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了解自己还清楚,这个人的脸跟三年前的萧亦没有丝毫的差别

,只不过是更俊美更成熟了一点。

见沈良思不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己,萧亦极为不耐的道:“说话。”

沈良思刹那反应过来,他估计是把他忘了……

————?

第四章

这感觉就像是正走在去地狱的路上,还未喝孟婆汤就被拉去了天堂,沈良思迅速做出反应,“我只不过是这里的一个低档次的b兼送酒的……”边说,沈良思边仔细观察萧亦的反应,见他脸上疑惑颇多,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萧亦是真的忘记了他。

犹如崩断了琴弦,沈良思的心突然就空了。

他忘了他,他不是该高兴么?

“别跟我打太极,刚才你看见我的反应,一定是之前认识我,还知道我曾经差点死过一次,说,你到底是谁?”又顿了一下,眼神突变狠厉,“或者,我该问,你曾经对我做过什么?”

那一次的车祸不是意外,是一场阴谋,是特意安排的谋杀,但萧亦醒来过后,却再没有被威胁过,家里人也对那场车祸避而不谈,甚至把他安排去了分公司工作。在萧亦的认知里,他此时以为这个男人或许是知道些什么。那场阴谋来的毫无预兆,走的悄无声息,对萧亦来讲已经不再重要,可却让他感受到一种不完整,他好像是因此失去了什么。

但他也知道,已这个男人的身份必定也不是什么主谋,但却足够作为一个突破口。

这个熟悉的眼神,让沈良思身上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但为了今后的命运,他不能露出一点破绽,立刻堆出满脸讨好无辜的笑容,“我一直都在这里做b啊,以前就是个穷学生,哪里会认识您

,只不过是很多年前有幸见过您一次,知道您的身份,可是后来听说您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去世了,所以刚才我还以为是见到鬼了……才会……得罪了。”

萧亦挑了挑眉毛,“说谎是要有技巧的。”

“啊!”沈良思挤出一脸傻笑,实则是为了掩盖慌乱,“我哪敢跟您说谎,我这人以前就是八卦,圈子里的大小事都爱打听,以前就是我认识您,您不认识我……”

沈良思还故意往萧亦身边凑了凑,一副哈巴狗的模样,“那会还想往您身上贴贴来着,但我这种货色您哪看得上,我钓凯子不成就跑来做b了。”

萧亦不禁又上下打量一番眼前这个笑容猥琐的男人,有点恶心,立刻躲开他。的确,已他的身份地位,他应该是没机会认识这样的人,而且他年少轻狂时也曾混过g圈,知道他的人也不少,这个人就算是在说谎,或者真的跟那场阴谋有关,但估计也就是最低级的小人物。他就算想报仇都找不上他。

“嗯,你走吧。”

如得大赦,生怕他反悔或者是想起他,沈良思连大气都不敢出,点头哈腰的表示感谢,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可奈何他上身还被捆着,身体的平衡力出现问题,又过于紧张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没退两步,就被自己绊倒,直接朝后仰去。

没有想象而来的疼痛,一双结实的手臂牢牢的接住了他,头抵在温暖宽厚的胸膛之中,沈良思口鼻中全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一瞬间过往的记忆呼啸而来。

他是他的初恋,是他把他变成了gay,是他开发了他的身体,是他曾在他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是他给过他美好的爱情,也是他让他曾经生不如死……

全是他,他刻意逃避的过往,全是他!

可他却忘了他!

湿了眼眶,沈良思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这个男人就算失去了记忆也是危险的。

沈良思抬起头,猥琐的贱笑:“哎呀对不起,您太好了,谢谢您了呢。”挣扎着要起来,“那个我不能再打扰您了。”

“别动。”命令的口吻,萧亦为自己下意识的举动而懊恼,刚才自己做出的反应太迅速太突然了,这个男人职业性的贱气让他厌恶,可不知为什么,抱着他却不让他反感。

对视,他不明白这样一个没什么气质甚至有些低俗的男人为何会让他的手臂放不开他。

更坏的是,他身体好像有了反应。

“你……”这一刻,沈良思产生了幻觉,心里出现了两个人,一个在叫嚣着,想起我来啊,我是良思啊,一个在咆哮,千万不要记起我,让我在你心里永远的消失吧。

萧亦突然道:“你今晚接过客人没?”

沈良思下意识的摇摇头。

“你刚才打扰了我的兴致,所以……”不言则明。

估计是刚才没有释放的原因,萧亦为自己对这样的男人产生*自动做出解释。显然他也不是那种有了欲-望会忍着的人。

沈良思又变作惊恐,完全不受控制的摇头。

“怎么不愿意?”

对于这贱男人的反应,萧亦很是生气,他肯上他,他不是该感到荣幸么,再说他不就是出来卖的么,还怕他不给钱?

“放心,你打碎我的酒是一回事,你为我服务我会照价付钱”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他忘记他了啊,在他眼中他就是一个出来卖身的b,沈良思强颜欢笑的在萧亦身上蹭了蹭,“我从来没服务过你这么高贵的客人呢,人家当然愿意了,只是刚才不敢相信而已呢。”

又极为俗气的朝萧亦挤了个媚眼,“您能先帮我解开绳子么,我自己先准备准备,好好洗洗,省着麻烦您。”沈良思心里想着,他该找个借口先离开这,然后找领班给他另外安排人,他不能跟他再有肉-体接触,他会恐惧,会崩盘的,他还没有那么强大的心理。

“不用了。”

一个完全没有柔媚气的大男人故作娇态

,实在是让人恶心,萧亦看着怀中男人又俗又鄙陋,对他完全没了胃口,但他的确是勾起了自己的欲-望,直接拽住他身上的绳子,一把将他拽起来,毫无怜惜的拖至到沙发边缘,再用力一按让他跪倒在自己面前。

这一系列的动作在瞬间完成,快到沈良思还未反应过来,面前就出现了一条粗硬的巨物。

————?

第五章

第五十五章

招揽入幕

蔡州这里虽然不及京师开封那么繁华,王景范的宅子自然也比不上在京师开封置下的那座宅院,不过韩慕雪看得出来王景范已经尽力将这座宅院置办周全了,唯一不足之处便是仆从太少,这恰好也为自己带来的仆从所添补上——来汝阳之前在母亲程氏就特意叮嘱下便多带了些女仆在身边,虽然没有言明是何用意,但韩慕雪却隐约感觉母亲似乎很担心自己年轻的状元女婿在离开京师之后不要有什么花心思的意思。

这种世家内闱心思王景范却是不知的,只是觉得府邸中一下子充入这么多女仆有些怪异,不过想来世家大族都是如此,不说豪门大族,就是跨入四品官的人家那个不豢养歌妓?只要能够养得起,这种名士派头都是要摆一摆的,况且名士之间互赠歌妓也是常事,王景范虽无这个调调却也略微知晓一些,从见过的这些女从体态气质上估计这些仆从中多半有六七个歌妓。

王景范没有过问这些女仆,毕竟与韩慕雪大婚之时从娘家带来的女侍有四五十人之多,而婚后这家政内务也就交由韩慕雪来打理——以前王景范的开支用度打理包括老家的田庄之类的经营都是老吴一手包办,不过来京师开封后的大盗之举让他一夜暴富,只是这些财物是见不得光的,都是他一人保管用时自拿自用。

婚后王景范自问对于产业经营实在是没有这个精力也无这个头脑,便将自己的产业打理也都交给了韩慕雪。王景范的家境情况岳丈家早就明了,虽是不知王景范哪来的这么多的家产。但对此也没有刨根问底,王景范将家中财政大权交予夫人也是非常干脆。这是韩慕雪当初可未曾料到的,好在娘家对此乐观其成。岳母程氏又派来数人协助女儿尽快的熟悉这一套流程规范,总算是将王景范的小家打理的井井有条。

虽说一般无论中官势族还是如白沙蔡氏那样的乡间大姓家族,一般都是男子掌管家族事务,女子管理家族事务也是不多见但绝非没有,至于小门小户一家之主由女子担当这就比较常见了。一个贤内助对于一个官场中人而言无疑助力极大,至少京师开封中便流传韩琦家中完全由夫人做主,而他的夫人更是厉害,将整个府邸仆从训练的犹如一支军队进度有方,就是连韩琦也颇为叹服。

韩慕雪来到汝阳与王景范团聚之后。老吴照样将王景范在这里的财权交出,这家里面有了女主人,连老吴这样跟随王景范父子两代人的老人都必须要严守规范,搬到隔壁宅院与于文传等人同住。

虽是处于治理汝河工程的紧要时段,但工程的一切进度都是在按照当初预想的那样井然有序的推进,而治河施工期间的天气也是非常不错,除了下了半天的小雨之外并无太大的降雨——就在蔡州这边汝水治理工程今年的工程快要完工之时,常州那边却因为连续的绵绵阴雨气温骤降,使得治河的河工大量生病。原本就是老弱病残聚集的治河队伍一下子散了架,常州参与治水的各县纷纷要求停工,而转运使魏瓘的态度本来就有些暧昧,这使得王安石已经陷入两难之地。

王景范大胆的给卢绍冉放权。参与治水的各县也都为知通马首是瞻,而知州孙瑜显然已经和王景范一条心且又老迈精神不济,这治水从头到尾都是王景范一人说了算。有卢绍冉这个精通水利的本州人在工地上督促。虽无官身品级却有王景范震慑之下,各县县令无人敢小视卢绍冉。但有所求无不尽力应允,这也是王景范能够在繁忙的水利工程期间还留在汝阳过着朝九晚五的正常生活。反倒是轻松之极。

十一月二十日,可能老天都在帮王景范治理汝水,这一年的第一场冬雪来的明显要比往年晚一些。在冬雪降下的那一天,全部治理汝水的两万多厢军、役夫全部放下工具,汝水水利工程全线停工待到明年开春再进行剩余的扫尾工作。

“子明兄,孙大人近来身体不适就不能来了,在下在这里先敬子明兄一杯,多谢子明兄近两个月来东奔西走,没有你这汝水治理也就无从谈起了!”说完王景范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二十日停工之后,二十五日卢绍冉才从最北端的西平县赶回来,路上顺便再看看整条汝水工程粗略的再检视一番看看还有什么大的疏漏,这路上便走得慢了些。带着兴奋的潮红,虽然卢绍冉年龄要比王景范大得多,但依旧还是为对方的夸奖而有些心动,再一口气喝干杯中酒之后,也不免笑着说道:“大人过奖了!能够为本州桑梓做些实事也不枉绍冉生平所学,这治水如此顺利也多有赖于大人的事先调度,更是借来了八百河清兵,这工程速度已经远超当初的预计……”

“不要称呼什么‘大人’,这里只有你我两人,又不是身穿官服坐堂,子明兄可直接称呼在下见复即可!”王景范笑着说道:“能够借来八百河清兵这也是出乎孙大人与在下的预料之外,这也是京西转运使沈大人多少有补偿蔡州兴修水利之意,没想到这八百河清兵能够起到如此关键作用!”

“河清兵可不同于其他厢军,是专门用来维护黄河和汴河的!”言语中卢绍冉抛掉了刚才的拘谨,“原本我还在头痛如何凿引泾渠口,这部分乃是整个淤灌中的关节,没想到这些河清兵来了就省了大事了……”

王景范一边为卢绍冉夹菜倒酒一边听他如何讲述施工中的一些问题,虽然这些事情他多少都听别人说过,但卢绍冉乃是专门治水的人才。这样的人才非常难得,他如此厚待卢绍冉也多少有其他想法。

“子明兄。这河清兵虽然好用,但却并非是你我能够随意调动的。沈大人能够借着八百河清兵多少也是因为六塔河那边原先预定的方略改动了,是以这八百河清兵才算空闲下来调给蔡州来使用。明年开春之时很可能就不会有这河清兵前来助阵了,就算有也绝对不会有八百之多,这些你可要有所准备……”

“见复放心,这个你不提我也早有预料,更何况当初来人的时候你就已经说过了……”卢绍冉说了好长一阵,这才算是将这两个月来治河期间大小事务都说清楚,王景范在一旁不停的倒酒,他多少也有些喝多了:“汝水的工程紧要之处都已经完工。就等明年再加固一下堤防,等着开闸放水就是了,我想若是明年人手够多,还可以将原有的沟渠再延长一些,能够淤灌更多的土地……”

王景范笑着说道:“河清兵我是不敢保证,但是治河所需人手绝对不会短缺,这壮城兵亦会全数到位,能够多淤灌些田地这自然是好的,淤田越多明年秋天之时我们再治鸿河水或是加强汝水治理也就有了更多的本钱。沈大人虽然加集贤修纂知沧州了。但转运使没有一个不希望自己羡余少的,在下与孙大人商量过了,除了留下一些用度之外多进献羡余,顺便对这转运使多疏通一番。借些河清兵还是有些把握的……”

河清兵虽然好用,但也不是想有就有的,懂行的京西转运使沈立因为六塔河问题提出的建议中肯得到了朝廷的赞赏和采纳。并且因此而得以升迁这是好事,不过对于王景范而言却并不是——新任转运使于其立并非沈立那样的资深水利官员。具体背景也尚不可知,这一切都是变数有待观察。王景范唯一能够做到的便是尽可能的多上缴税赋。这些税赋到了于其立那里便成为一路上缴朝廷的羡余,多数情况下一路转运使的未来升迁就看这羡余数量的多少,再加上自己的供奉尽可能的多争取些河清兵下来。

说起来王景范除了在蔡州自己的地盘上横行辣手之外,对于上司的官场逢迎还是颇守规矩的——沈立升迁消息一到,他便送去一套美玉制成的围棋,而于其立尚在京师之时便直接托人送去了一套大食玻璃碗。王景范早就听说沈立好藏书,只是估量着自己会读书这藏书未必能够入得了人家的法眼,便送了这套玉质围棋,其价格不下五六百贯既风雅又免去了双方的尴尬,至于于其立的玻璃碗也是如此——丰乐楼最顶级的房间便是以玻璃碗为酒具,而京师士大夫也最喜好以玻璃碗饮酒浅斟低唱,这已是士大夫中的风尚。

《礼记?玉藻》有云:“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王景范赠送给这前后两位京西转运使大人的东西其实都是落到了“玉”上面——沈立的玉围棋虽是风雅但若是放在唐时绝不会有这么高的价钱,而大食玻璃碗也就比玉碗胜在新奇。

自宋夏开战之后,西夏阻断了河西的玉石之路和阗美玉亦不能如往常一般运抵中原,这玉器的价格也是一路走高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位置,在美玉难求之下大食玻璃物事更成了美女的替代品,这也让王景范萌生了将玻璃制品弄出来的想法。

不过这也只是一个想法而已,想要将玻璃弄出来也不是个简单事,除去自己的实力还不算雄厚之外,玻璃本身的制作便会让王景范头大如斗——父亲生前倒是将玻璃的制作方法留了下来,甚至还留下了一种比据说比最好的铜镜还要好上千百倍的玻璃镜子的制作方法,但这东西连父亲自己都没有去做过。只是隔行如隔山,葡萄酒的酿制方法甚至是酿制的过程他至少都曾见过,这玻璃的制作方法可比葡萄酒要复杂多了,而且一上手就必须要有一个类似烧瓷器用的瓷窑,制作的动静也未免太大了些,他实在无法想象如何去实现父亲所说的玻璃制造。

王景范将烧制玻璃的想法抛到脑后,这不是他现在要办的,渭州那个小地方既偏远又穷困,更没有什么风流雅士要用玻璃碗才可以浅斟低唱耍名士派头。父亲也许上一世的时候玻璃器物兴许平常。贩夫走卒都能够用得起,但现在这东西非大户人家是不可能拥有的。这一世估计父亲就根本没有见过大食玻璃其珍贵程度亦不是他所能够想象的——王景范大婚之时。丈母娘仅是将婚房的窗户和屋内的灯具、茶具置办成玻璃物事便不知花费了多少银子,如此采办所需铜钱的重量足够能活活压死他。

“玻璃的昂贵和厚利是与它的风险成正比的!”王景范心头突然掠过一丝警惕。让他将烧玻璃的想法彻底压制下来,心中也不免庆幸父亲当年幸好没有真的去烧制玻璃,否则必然是后患无穷——只有来到京师开封,见识过那些中官势族们无法想象的奢豪生活之后,他才明白父亲留给他的那些东西是多么的烫手,就是葡萄酒他也打算让白沙蔡氏过两年站稳脚跟后便想办法跟七十二正店中的哪一家合作分担出去,否则时间长了必招来意想不到的奇祸。

“子明兄,恕在下冒昧想问问子明兄在治水完成之后可有什么想法?”王景范刚才由自己送给两任转运使的礼物想到了玻璃和他手中掌握的其他烫手的东西愣了一回神,好在卢绍冉好似酒也喝多了。并未发觉。

卢绍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着说道:“在下能有何想法?能够施展平生所学为桑梓尽一份心力已是大幸,说起来绍冉还要多谢见复,不仅让我施展胸中抱负,更为绍冉在汝阳置办下一份家业,治水之后绍冉可以无忧了……”

卢绍冉现在连吏员都算不上,他本身虽然是读书人也曾考过科举,但却没有任何功名,成为芸芸科举失意者之一。不过王景范和孙瑜商议后,便在这蔡州为其置下了一座还算体面的宅院。并且还许诺待到明年淤灌功成之时便做主分与他汝阳附近上好淤田十顷,并且每月还专门为他开支十五贯钱用作日常花销。卢绍冉自己肯定是无法耕种十顷好田的,但租给其他佃户亦是足够报他日后衣食无忧,这也算是给他如此费尽心力治河的褒奖。

王景范端起酒壶为卢绍冉斟满酒笑着说道:“子明兄在治水方面的学识乃是在下生平仅见。沈大人如何善于治水在下是只听其闻不见其行,但子明兄于治汝水中的所作所为在下甚为佩服!”

“见复过奖了!这十多年前还是田京田大人任蔡州知州之时,便有了治汝水的想法。当时在下那时还年轻正是想要一展身手之时,可惜十多年蹉跎。年华空耗,今日有幸一展胸中抱负。且大人又如此鼎力相助,在下岂会不倾力想报?”卢绍冉笑着说道。

王景范听后却摇摇头说道:“本以为子明兄心怀大志,现在看来却是让在下有所失望了……”

“见复此言何意?”

“子明兄治水只能或许在别人眼中算不得什么,但是在在下看来却是无价之宝!若子明兄只满足治理蔡州之水那便白白辜负了自己一生所学,子明兄待治好这汝水、鸿河水之后,就应当去想着治理蔡河、汴河、淮水乃是黄河!唯有如此才不枉生平所学,唯有如此才可青史留名!”王景范失望的答道。

卢绍冉听后先是讶然,随即笑道:“见复未免太高看绍冉了!见复岂知这治水艰难?暂且不说才学如何,如绍冉一般无甚出身,别说去治理其他河水,就是这汝水治理当中,那些县令、县丞是如何看待绍冉的?一介白身如何能够驱使得了那些官老爷?若无见复行那治河先治水之策,怕是十个绍冉也无济于事……”

王景范听后沉默了一会,卢绍冉的话他很明白,他也听说过一些县官吏对卢绍冉不服气的怨言,不过自己一瞪眼这些平日在百姓面前趾高气扬的官老爷、公人立刻变成三孙子。不过横竖一条汝水而已,经过蔡州也不过穿越数县之地,那蔡河、汴河、淮水乃至黄河都是穿越数州乃至数路的大江大河,中间管辖的官吏难以计数,到时候就算卢绍冉身负大才还能够如此去做么?

这就是卢绍冉这些身怀一些渊博知识却无法施展平生抱负的人的悲哀之处,他们没有通过科举谋取一个出身,家中更没有当大官的长辈可以荫补为官。只有极少数人可以非常幸运的像卢绍冉这样碰到王景范,凭借王景范的威信来施展平生所学。父亲生前对这些人的评价是非常高的,这也是父亲生前为什么期待仿照后世的体例建立一所前所未有的书院,里面什么学问都可以包括在内,集知识与大成的书院。

王景范笑着摇摇头说道:“子明兄若是如此去想,那也只好守着千亩良田去回忆这治水的日子吧……原本在下是想请先生为在下幕友,在下不敢自夸未来必为执政,也无法为先生作出什么许诺,只能说只要景范何时何地为官都会不遗余力的支持先生治水,若有机会必向朝廷举荐先生!”(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章

第六十章

天机在我

裴度祠拍卖则出手一千一百顷赤淤田和两百顷花淤田,共得钱四十六万贯,有了这四十六万贯蔡州官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官田置换在一百多顷,加上曾经许诺卢绍冉的十顷地,王景范和孙瑜商议过后干脆二一添作五,在增添几十顷淤田专门划给在各衙门口办事小吏,就如同知州、知县等朝廷正牌官员的职田一般,给他们也安排职田,每年一次性发放钱物。当然全几十顷地一年收入差不多在数千贯之多,看起来是很多,但是平摊到全州胥吏的头上就已经很少了。

胥吏是一个庞大的组织,至少王景范到蔡州就任一年通判,也十分注重县乡吏治,虽不敢说如臂指使,但至少他发下话来底下的从县官到胥吏都很少敢明面上唱反调,动动歪心思还是有的,只是王景范交代下来的事情都能够给他一个比较不错的结果。即便如此,若要让王景范说出整个蔡州到底有多少胥吏,他自己也是没底的,由此可见这胥吏之杂之多,估计就算是各县的知县县丞也很难说得清楚。

汴河上民夫一天还有二百文的收入,一年下来也有七十多贯,当然民夫不可能每天都找到活每天都有收入,但基本上每年下来怎么也有五六十贯方能养家。胥吏若是靠朝廷播发的那笔养家钱搞不好碰上黑心上司全部扣发,那早就被饿死了,王景范无力改变这一切,他只是希望能够从自己开始做些什么来开个好头。使这些胥吏生活能够宽松些,不要太过苛刻的对待最下层的那些百姓——尽管王景范心中很清楚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些胥吏在士大夫的口中一向是“脏吏”、“污吏”之类的蔑称,这些都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有些事情只有你迈出这一步才会有所改变,至少将来碰到他手里该处罚的小吏,他也用不着有什么心理负担直接下狠手就是了。

王景范和孙瑜将几十顷的良田作为底下办事胥吏的“职田”单独划分出来,这件事一传开之后,这在蔡州的胥吏群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虽然这胥吏“职田”能够给胥吏增加多少收入还有待考量,但是心中能够惦念底下办事的胥吏并且为胥吏增加收入的,王景范还真是这方面的第一人,此举虽不能改变王景范那“活阎王”的名声,但底下的胥吏看待这位年轻的通判眼神明显不一样了。

原本是官田被置换成淤田之后。原本属于官田的一百多顷田地虽没有淤田这么好,但也是蔡州官员自己的“自留地”,土地质量也是不错的,旱涝保收一石半粮食。原本这些“职田”并非集中在一处,而是各县知县、县丞所任地方有这么一块职田,这倒是方便了王景范的规划,正好就地向那些没有田地的佃农或是土地很少的百姓出售,这一块倒是因为胥吏的配合执行的非常不错。只是这些田地并没有卖出淤田那样的价钱,平均每亩成交价格不过一贯多一些。不过官田置换终究是蔡州的大小地方父母官得利甚多,底下的购买的佃农也是实惠,又是一阵好评如潮。

剩余五百多顷淤田都集中在褒信与汝水一带,并没有参与拍卖。直接打包由白沙蔡氏以每亩两贯两百钱的价格,这里几乎都是花淤地。虽然为经拍卖直接出售,但价格上也是正常价格略低。知州孙瑜也没有说什么,况且白沙蔡氏当初便出钱十万贯来支持汝水治理。人家没有收利息现在在这块地上略微有些让出也说不出什么闲言碎语。

白沙蔡氏这块地并非是自己用,而是替韩氏家族购下顶着蔡氏的名字而已——世家大族的力量是强大的。王景范无意看重韩氏家族的力量在官场上发展,但是他也不可能亏待了对方,在能给予对方方便之时还是会睁一眼闭一眼。韩氏家族也是颇给面子,并没有亲自出面购地,而是借着蔡氏的名头将田地置下,等王景范离任之后三四年再到官府直接过户到韩家的名头上。

当然王景范行这个方便也不是平白无故就抬手放行的,韩氏家族另外需要付出的便是延请名儒前往白沙书院长期讲学——虽然科举考试留给中官势族作弊的余地非常小,但是这种权势家族有一点非寻常人可比的便是他们有财力有影响力去聘请一些名儒为家族所建立的族学讲学,给族中后人创造最好的条件。王景范看重的便是此处,韩氏家族族学中有魏方、贾世巽等名儒作客讲学,王景范便兴起了挖墙脚的心思。

岳丈韩缜也给王景范回信,明确表示将会满足王景范的要求——在将来回京与皇帝诏试之后,他将会在集贤院进行短暂的过度,韩氏家族及其姻亲家族会操作以最短的时间将其弄到地方上为官。韩缜的来信自然是整个韩氏家族内部经过协商之后,尤其是韩绛、韩缜、韩宗彦等人集体商议之后的结果。

原本韩氏家族对王景范的提议并不十分看重,只是最近半年来关于立储一事亦是极为热闹——范镇为知制诰之后再次就此事上书皇帝,为此头发都白了,皇帝对此也是没有什么好的对策,只是一味的沉默应对;各路大臣出于不同的心思继续上书,而两个月前刚刚卸任权知开封府的包拯成为兰台首领御史中丞之后,已经明确的上书出手,成为卷入这场纷争的有一个极有分量又非常有“威慑力”的官员——当年包拯还是谏官之时,“战斗力”几乎是空前绝后,倒在他的弹章之下可有一长串赫赫有名的名字:覃恩、张尧佐、宋祁、张可久、王逵……

御史中丞包拯出手干预立储一事便成为他这位新任兰台首领的标志性事件,可想而知整个兰台闻风而动给皇帝造成了怎样大的压力。甚至皇帝说出了:“卿欲立谁?”这样的话来,而包拯的回应也是让包括皇帝在内许多人汗颜:“臣不才备位。乞豫建太子者,为宗庙万世计也。陛下问臣欲谁立。是疑臣也。臣年七十,且无子。非邀福者。”

就算如包拯这样非同一般之人上书建储都无功而返,可想而知此事难度之大已经让所有大臣都有些不寒而栗了。如此发展必然成为一锅粥的糊涂局面,事情发展到如此局面尚不算完,只是仅过了几天御史张伯玉上奏河北都转运使李参将《河图》送给宰相文彦博,结纳请托权臣以对抗受诏令巡视黄河的盐铁副使郭申锡,不过很快便被天章阁侍制卢士宗、右司谏吴中复核实,郭申锡、张伯玉都不足信,张伯玉运气好因为是听闻上奏而免于被弹劾,而郭申锡则被降职为知滁州。很快又变成改任知濠州。

等韩缜将最近朝中的一些事情写成信件寄送给王景范之时,宰相文彦博被免职——此刻距离郭申锡被降职滁州不过才过去了刚好二十天。文彦博并非是因为郭申锡的事情被牵连倒台,不过文彦博的去位也给群臣敲了个警钟,宝座上的皇帝也是非常有脾气的。

单就如此韩缜也并不赞同王景范就放弃在馆阁中稳步升官的好机会,只是因为王景范的坚持才会如此。王景范也对于去什么地方为官原本也没有多少挑剔之处,但是现在他已成婚身边已经多了一个韩慕雪,自然希望自己任职的地方非是什么穷山恶水的地方,自是距离京师开封越近越好。

文彦博去位已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不过文彦博被免职后。空下来的昭文相宝座也没有空下来,毕竟宰相一职关系甚大,集贤相富弼向上提升成为昭文相,而枢密使、工部尚书韩琦继任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韩琦拜相。这倒是让王景范侧目不已,他也非常清楚韩琦拜相后,接下来韩琦将会很快取代富弼成为名副其实的首相。从而后面的两位皇帝都有他的拥立之功。

文彦博在请辞相位之时,以谏官陈旭为首的兰台担心文彦博走后会由贾昌朝取代。便立刻翻老账——当年温成张皇后的乳母贾氏在宫中被称作贾婆婆,贾昌朝称她为姑姑。贾昌朝拉拢宫中女人便成了陈旭等人的突破口,最要命的是贾昌朝自己不知检点,在修建的宅第中居然为宦官留下了坐客的位置。贾昌朝作为庆历时代的重臣,在被陈旭等人穷追猛打之后兰台自然是大获全胜——贾昌朝也随着文彦博一同被免职,由此宰相梦也被破灭。

文彦博被免去相职还牵连了一大堆的人事任命,有些是利于庆历老臣的,有些则是被其他朝中势力所阻碍。与韩琦同科的状元王尧臣在狄青免去枢密使之后身为副使已经对这个位子望眼欲穿,不过却被轮值拟写制书的学士胡宿坚决反对而改由观文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宋庠,枢密副使、吏部尚书田况共同执掌枢密院,被包拯所取代的御史中丞张昪任命为枢密副使,至于开封府则是由欧阳修来当家了。

“虽然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过朝廷执政的变化还是需要多多关注一些,尽管这些职位的变动对于为夫这样的小通判而言过于遥远,但这些执政的变化多少也可以看出朝廷是更进取还是趋于保守,这有利于在地方上的一些事务的处理……况且现在已经七月末,去年八月的时候便是开封府发解试,距离明年二月的春闱大比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为夫在这蔡州也待不了几天了……”王景范笑着对韩慕雪说道。

由于重新修筑加固汝水堤防,今年一进六月便是瓢泼大雨不停,汝水河水暴涨但也没有危及整个堤防的事情发生,到了七月虽有三四场大雨但都不能持久,今年蔡州的水患算是平平稳稳的渡过了。虽然今年雨水比较多,但相应的这天气也没有往年那么酷热,没有水患的威胁蔡州大小事务运转如同以往一般正常,王景范坐镇通判厅,所呈送的公文行函每天不过一个时辰便已批复完毕的,闲暇之时倒是与韩慕雪相处的时间更多些。

“夫君明年便可回京。总归是要在馆阁之中待上一阵时日的,多了解一番朝中内情也是好的……”韩慕雪将棋盘上散落的棋子收拢放入盒中说道。

王景范平时也没有什么爱好。除了教授几个弟子经义文章之外,空闲的时间便自己与自己对弈。每次也不堕落子,少则三四枚,多则二三十步,如此一来要是想下完一盘棋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之久。这种自己充当对手对弈棋局韩慕雪也曾试过,说不上什么感觉来,只是觉得对自己的棋艺不会有多大的长进,不过想到夫君棋力精深,多半是不同境界的人自有不同的感受——王景范很少与外人对弈,岳丈韩缜也是颇好此道。只是每次与自己女婿对弈的结局都是小负一二子,时间一长也便知道自己与女婿的棋力差的还远,便索然无味不愿再绑着王景范对弈了。

王景范略显歉意的说道:“为夫不愿卷入那无畏的政争之中,只求能够在地方为官一任造福百姓,只是远离了那繁华的京师开封,倒是让夫人跟着为夫一起受苦了……”

“夫君都不在意这些,妾身还有什么苦处可言?夫君所为自有夫君的道理,不必顾念妾身的……”韩慕雪将自己的小手手放在王景范的手掌中。

“夫人所言也是不错,为夫此刻不愿意回京师以馆阁之职向上晋升也是有为夫自己的考量。为夫要做的事情岂是热衷区区馆阁清贵?大宋立国近百年来中状元升官最速者莫过于吕文穆公,除去丁忧之外,不过六年的时间便以拜为参知政事,莫说状元中升官最速。怕是大宋立国以来都没有比他更快了吧?”王景范笑着说道:“吕文穆公升迁如此之速,为夫自问是达不到这个程度的,不过为夫做不了吕文穆公。难道还不能与太简公试论高下么?”

大宋立国近百年来开科取士数十次,加之文风鼎盛人才辈出。能够在这科举之路上问鼎进士第一人的自然是不同凡响。除了一些如杨寘、张唐卿、孙暨、梁固这几个倒霉蛋中状元后还未展现自己的才华便早逝之外,其余绝大多数的状元只要不明显触犯皇帝。基本上都是官场上升迁的宠儿——官场上真正算得上能够有自己位子的必须要达到四品侍制以上,这个门槛绝大多数状元都能够在十五年之内完成,剩下来的便是看机遇去搏一把执政。

王景范所说的吕文穆公便是吕蒙正,此君在官场上实属妖孽一级的人物,状元及第之后六年时间直接跨过四品升至翰林学士(正三品),这中间还回乡为父亲守丧,当然很快便被起复,但是这样的升迁速度也是超乎常人想象的。至于太简公则是与吕蒙正同时代的又一传奇人物苏易简,其升迁速度也是几乎与吕蒙正不相上下,他也只用了六年的时间升迁至翰林学士,中间还受过一次降职处分。苏易简胜在中状元时不过二十二岁,而吕蒙正已是三十一岁,只是吕蒙正最终笑到了最后——苏易简去世时不过才三十九岁,而且在升至翰林学士之后更没有吕蒙正那般只三个月便拜参知政事,后来更是三度拜相独掌大权长达九年。

馆阁之职除了清贵之外,最重要的便是能够经常接触到皇帝,更是大宋帝国日后高级官员的储备之所。王景范与韩氏联姻要背景有背景,自身财力也足以使其在京师过上优裕的生活之外还可以经营自己的官场网络。自太祖太宗皇帝立下这与士大夫共治的国策之后,馆阁乃是官员升迁的快速通道,无论是吕蒙正还是苏易简,他们都是在馆职中升迁的时候最快,如苏易简连续七年主持贡举,恐怕这个记录是没人能够打破了。

“吕文穆公与苏太简公都是一时瑜亮难分轩轾,夫君与他们不同,最重百姓实效,这是没法比的……”韩慕雪轻轻的笑着说道。

王景范笑着回应道:“为夫此乃厚积薄发之策,不为地方父母官,更何谈执掌一国大政?骤然升迁太速,一来根基不稳手中无人可用,二来平白遭忌为人所侧目。一个六品知州朝中不会有人太过反对,若是一个六品七寺少卿,且年岁又不过二十,怕若是兰台乌台的老爷们不上一本进人太速,连他们自己都很难坐的安稳吧?!”

王景范在信中最终说服岳丈韩缜,也是点明了任何人在清醒下都不容忽视的一个问题——王景范实在是太年轻了!若是在馆阁中被雪藏起来倒还好说,若是偶露锋芒为皇帝所看重,想要升迁不说大臣们不乐意,就算皇帝自己心中多少也存了些别扭。与其在馆阁中碍眼,不若到地方为父母官,踏踏实实的干出一番政绩来,等他日回到京中再从速升官,朝中的大佬也就看得顺眼一些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苏易简或是王拱辰那样还不到三十便成为翰林学士的人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执政与皇帝议事的重要场所。(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七章

第七十八章

布子西北

“不知先生急着唤学生有何要事?”

自从宋端从军后王景范就开始刻意的减少与其来往的次数,尤其是回到京师之后更是如此,并且定下了若无召唤宋端不得来府的规矩。虽然这规矩有些不近人情,但宋端也知道这是为自己着想更多一些——朝中大臣与武将交好的并不在少数,如狄青与庞籍就是如此,不过这也仅是在武将在一定军职上表现出特殊的才能后才会如此。王景范与宋端则有很大的不同,按照外人的看法宋端几乎等同于王景范的家仆,若是有朝一日宋端发迹执掌兵权,那文官对宋端就不只是一点看法了,他们对宋端的恐惧心理怕是要比狄青还要高得多,而皇帝也会对此心生顾忌——这样结局只有一个,宋端和王景范必然会有一个黯然离开,甚至两人都保不住。

王景范推开中厅的房门,笑着对宋端说道:“这次叫你来便是为了让你看看沙盘……”

“沙盘?”宋端有些迷惑的问道,不过顺着王景范手指的方向,他很快的便注意到中厅屋中正中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桌台,上面有缩小版的山峦、河流甚至是村镇和城池,仔细一看居然就是白沙书院附近的地形,那个城池自然是京师开封了。

“这便是沙盘?先生已经做出来了”宋端走到桌前看着沙盘头也不抬的问道。对于沙盘宋端其实并不是毫不知情,自从王景范的父亲发现宋端除了体格优秀于科举毫无天分之后,便着力培养宋端的武艺和兵法希望能够有所成就。宋端知道沙盘便是由此而来。只是在渭州的时候王景范父子讲解兵法的沙盘极为简陋充其量不过是几块石头一摆便罢了,哪里有这么细致的沙盘。不过他倒是听王景范的父亲说过真正的沙盘是如何如何精致,今日一见立刻便想起过往的事情来。

沙盘吸引的不仅是宋端。狄惠、俞樾和于文传三人也走近沙盘在上面指指点点。王景范也走上前去对宋端说道:“这沙盘一物于我没有什么用处,倒是耻夫可以向朝廷献上此物好谋个出身,届时朝廷中自会有人代为说项……”

宋端的升迁在常人眼中自然是比较快的,不过王景范还是觉得有些不够——王安石的《万言书》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从其小传中他也知晓王安石在军事上主要依仗是一个叫王韶的宋将,在遇到王安石之前也不过是一名中低级武将,不过此人应该是属于足智多谋类型的武将,且又熟悉西北边境的情况,在大变法时期给予王安石极大的帮助。

因为王韶是个武将且又没有什么诗词流传下来。是以王景范并不知道王韶的具体情况,而父亲对于大宋的武将还只停留在杨家将、呼家将、岳家将之类的民间小说的水平上。若非狄青能够凭借军功在大宋这个文人占据绝对优势的王朝中奇迹般的位列枢密使的高位,王景范的父亲也是对其一无所知的,至于王韶就更不用提了。虽然王韶的介绍不过才数十个字,王景范父子除了将其重大军功罗列出来之外,还大致推断了其年龄现在应该是不到三十,只是从王韶的主要军功来看,这种足智多谋的武将显然资质要比宋端强得多。

“王安石有王韶,而我有宋端!”这便是王景范心中最简单的想法。即便心中觉得宋端的基础要比王韶差,但悉心培养之下十年之后的事情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天下有才能的人多了,中华别的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有些人虽然才高八斗若是没有好的机缘照样也会埋没在人群中一生碌碌无为。

宋端在军事上的才能提高不是一时半刻便可以做到的。王景范的打算便是尽快的提高宋端的军职,然后通过运作调往西北,让他在战场上快速成熟起来。将宋端推向战场虽然有些危险。不过也只有这样才可能让宋端有一线机会超越王韶,而不算低的军职可以保证宋端不会被当做炮灰被牺牲掉。

“谢先生多方谋划。端铭感五内!”宋端刚刚被提拔成副都头想要更进一步怎么也要一年半载的时间来等待机会,不过他知道既然王景范开了这个口。都头这个位子多半是要在近期落到自己的手中——事实上也差不多如此,王景范已经说动韩绛为宋端出头,韩绛本身就能力非凡,只要他点头王景范相信届时韩绛所属的势力阵营亦会将此事运作好,况且一个中低级的军职还不值当如此大张旗鼓,只需他们在背后稍微推动一番即可。

王景范对宋端的期许并没有避着狄惠,像狄惠这样武将世家出身的人来说,即便弃武从文对于武事相关的东西也有着非同一般的敏锐感觉,相信今天之事他必然会写信报知狄青。沙盘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说白了王景范所制作的沙盘只是更加精致形象而已,父亲也曾说过沙盘似乎就是大宋时代的产物,只是王景范已经细细打听过并无沙盘的消息这才拿出来。不过父亲曾对后世的沙盘有过非常详尽的描述,最好的沙盘是基于对地形的准确测量的基础上得出的,而在父亲的眼中大宋的地图都简陋不堪更何况沙盘了,父亲曾说过后世的山川地理测量手段远非是现在的人所能够想象的,甚至是在几十万丈的高空……

王景范摆摆手淡然说道:“你我之间不用如此,不过耻夫从军之后低级军职不说,日后若想有所成就,不知耻夫可曾有何想法?”

宋端略微皱了一下眉头沉思片刻还是摇摇头答道:“学生不知……”

“世人皆以为高官厚禄光宗耀祖更可萌泽后辈,如我辈读书人而言大体上亦是如此,亦有身怀家国志向高远之辈通过科举一朝进身庙堂慷慨一世定国安邦……然左右环顾之下此等卓越之辈从古至今莫不是寥寥数人而已。为何?不过是在升官的路上迷失了自己而已,忘记了步入仕途的本意……”

王景范有些怅然的说着。这些都是父亲从小教导他的。父亲对他在千年之前的生活经历一直都是不肯多谈,不过王景范这些年阅历增长每当回忆当年父亲言语的时候。总是会有所收获,也大致的勾勒了父亲的生活轨迹,只是父亲在他的脑海中的形象却是越来越模糊了。

“恕端愚钝,还请先生明示……”宋端拱手说道。

王景范轻敲沙盘的桌面说道:“耻夫当知军中升迁不比官场容易,甚至更甚过之,若以当下而言得一指挥使之职并不算难,然日后若无天大的机缘一生成就也就仅限于此……若耻夫有心建功立业如狄大人那般青史留名,那现在就要做些打算以免到时错失机缘……不知耻夫是何打算?”

五代之时军阀遍地战乱频发人命如草,宋太祖赵匡胤虽是武将出身但却能吸取前代教训采用文人治国的方式来统治自己开辟的王朝。这份智慧和勇气足以让他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之一,只不过这种治国政策显然是在这个时代武将的悲剧。

在王景范看来若是宋端有建功立业名留青史的决心,那京师开封绝对不是一个久居之地,在这里初期升迁速度会很快,但远达不到成为一个高级将领的要求。从王韶的经历来看应该是王安石在取得权柄之后短时间提拔上来的军事将领,王韶或许有天纵之姿而宋端怎么看也不像是这样的天赋名将,如若不然王景范父子也不会费这么大的精力来培养他了——就算王景范手握重权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提拔宋端,这么做既害了宋端更害了大宋的兵将。名将有天生的也有后天培养的,宋端有一身好武艺更自小便得王景范父子教授兵书战策精要。眼下王景范只是要宋端一个确切的想法而后便是真的进入运作阶段——王安石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宋端叉手答道:“端虽不才亦有建功立业之决心,蒙恩公先生不弃授端武艺兵法栽培之恩永世难忘!端有心成就功业,而先生也有意,若再过推辞就实在太过了。端听凭先生调用不敢有违……”

王景范点点头扶起宋端说道:“大宋眼下虽说不上是清明无忧,但京师开封虽是重兵驻守但真正用得上打仗还是非常少见的,若无显赫军功何以当得‘名将’?大宋虽是定鼎中原然与汉唐前朝大有不同。细细算来不过是天下三分,大宋、契丹、党项三家共分天下而已。过往战绩来看大宋也绝不是占尽上风,至少在对契丹的战争来看便是如此……”

“当然战场上刀剑无情。这么做肯定是有危险的,这其中的风险和未来的好处就要看耻夫你自己如何去取舍了……不过耻夫无论作何选择,某家都会全力支持,只是在京城的路耻夫会越走越窄……”王景范轻拍桌面转身对宋端说道。

宋端毫不犹豫的应声答道:“端不过一弃儿蒙先生不弃授端兵法武艺,若无老先生端早已抛尸荒野何曾有今天?端有今日全凭先生父子成全,端亦有建功立业之心,先生大可从容安排端无有不从……”

王景范听后只是点点头,对于宋端的选择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父亲的教导使他早就懂得了“人的欲望是无穷的”这个简单而又深刻的道理。宋端、俞樾、于文传等人年幼之时都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什么功名利禄在那时都不如眼前的一碗稀粥,时过境迁有王景范父子的收留他们不仅能够吃饱饭还可以读书习武,幼时那一碗稀粥再也无法满足他们心中的追求,而王景范所要做的便是引导他们如何达到更高的追求,在他们努力的同时顺便做一些王景范需要解决的事情。

王景范知道也许未来的有一天宋端他们完全成长起来手握重权之后,自己再也无法将他们纳入自己的事业轨道之内,到那个时候就要看双方手段高低了。若是真的有那一天。王景范也不会畏惧,因为他会获得更高的地位和声望。还有便是更多类似宋端他们这样的助力。

相对于宋端从军这条路而言,俞樾和于文传走科举入仕这条路显然就充满了更多的变数和困难。王景范之所以在他们的面前给宋端谋出路,也是在告诉他们自己对他们也会如宋端一般一视同仁——说到底王景范父子在他们身上的投入远比宋端要高得多,只是科举考试的变数实在是太大,只能尽人事以听天命。

“鸿江兄,这封信希望你能够转交给狄大人,耻夫提调之事还需狄大人多多费心……”王景范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信递给狄惠,这封信是他事先就已经写好的。宋端有建功立业之心必然会选择前往宋夏交界之处为职,这就需要狄青出手相助,狄青不会坐视不理毕竟他能够从京师开封的官场上全身而退也是得益于王景范的出谋划策。

与王景范和岳丈韩家的关系不同。虽然他初入官场已有薄名但放在韩家这样官宦家族中也只是非常有潜力而已,而他在狄青眼中却是为家族子弟为后计的重要依仗。韩家第三代子弟昌盛,更有韩宗彦这等优秀的第三代子弟在官场发展,而后续尚有韩宗道、韩宗师等人。而武将出身的狄青出身低微更是凭军功晋升到枢密使的官位,子孙成就更是不值一提,可以预见的便是即使狄惠兄弟弃武从文有天大的际遇可以通过科举考试入仕为官,也必然会因为是武将之子在官场上备受压制。

韩狄两家的境遇不同,使得他们对待王景范的态度有着天差地别——韩家有自己的嫡系子弟可供选择,自然在王景范的身上投入并不在意。而狄青却别无选择。狄青心中也明白中书的那几位相公都是视自己为寇仇的主儿,韩琦、文彦博等人只要一天掌权自己就没有回京师开封的机会,至于欣赏自己的皇帝陛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更无传位子嗣——王景范曾对他有言,若皇帝有幼子可传大位的话。狄青重回京师开封则是指日可待,可眼下狄青也对自己重回京师并不抱有什么指望了。

狄青征战一生所遇官员无数,也得幸受过尹洙、范仲淹、庞籍等人的赏识。不过更有韩琦当面杀得意部将焦用之事才有“韩枢密功业官职与我一般,我少矣进士及第耳”之语。狄青出任枢密使也恰巧皇帝陛下身体日渐衰弱更无子嗣。早就有狄青有意帝位的谣传使得他战战兢兢,这就更不可能有文官亲近于他。

若说王景范早先出手劝诫狄青及早脱身京师只是敬重这位名将。怜其一生为国却不得善终,而现在两人虽自京师一别再无见面只是书信来往,但他已经和狄青心有默契的连为互助——王景范可为狄青后人谋出路,而狄青则是尽可能的满足王景范的一些需要,其实就是助他将宋端培养成一名将才待到以后为其所用。

狄惠接过书信后问道:“先生可有口信带予家父么?”

王景范思量一番后说道:“夏主谅祚今已十二岁,以党项国律国主十六岁亲政,然据闻谅祚已参与政事,党项没藏氏把持朝政骄奢淫逸,难保日后两者不会火并一场,无论谁胜谁败党项内部都会比先前更稳固,这对我大宋而言绝非好事……狄大人昔年征战党项立下赫赫战功,党项蛮族视大人如天将下凡威震敌胆……望狄大人心系朝廷社稷,为朝廷多育将才以应对日后……”

王景范内心中对于自己仅仅十七岁便考取状元还是颇为自得的,不过想想西夏国主谅祚十二岁参与政事就不由得有些泄气了——王景范的父亲似乎对于党项的事情知道的格外多一些,至少比契丹要熟悉的多,所讲的典故人物亦是如此。相对于夏主谅祚,王景范想到更多的则是父亲提及的另外一个不可小觑的女人——谅祚的老婆梁后,这是唯一一个能够堪堪与契丹萧太后相提并论的女人,至于大宋已故的刘太后和现下的曹后则与这两人相差甚远。

父亲曾言党项梁后对于大宋的危害不下景德元年帅二十万契丹铁骑南下侵宋的契丹萧太后,谅祚虽有谋略除掉了独揽大权的讹庞家族却是一个短命的皇帝。党项自然没有当年契丹那般实力,但这梁后自掌权以后在西北宋夏边境侵扰二十年。这固然让党项陷入了内忧外患,同样也使得大宋损失惨重国力大损。最令王景范忧心的是党项蛮人的王朝偏偏还长命的很。至少远比北方的契丹和中原的大宋要强得多。

不出十年王韶就会通过王安石向皇帝献上《平戎策》,这《平戎策》具体是何内容王景范不得而知。不过想来不过是收复河湟招揽周边大小部落孤立党项而已。京师可以是读书人功成名就的天堂,但绝对养不出一个百战百胜的名将,收复河湟尚可以普通的军事手段来达到,而鼓动西北大小部落孤立党项则绝非常人所能够做到。宋端若是将才这十年时间足够让他熟悉西北战场,若是十年之内他无甚成果那就调回到自己的身边老实的做个家将保全性命富贵一生也就罢了。

父亲所知道的狄青应该早就忧惧而亡,对于狄青的寿命王景范心中也是拿不准,当然狄青活得越长久对他而言就越有利。以狄青武将出身的身体状况想来撑到六十来岁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前提便是皇帝对狄青没有太深的戒惧——太祖皇帝黄袍加身的事情满打满算刚好一百年,自杯酒释兵权之后大宋皇帝和文臣从来就没有放松过对武将的压制。狄青原本就是被皇帝使臣频繁的“问候”弄得忧惧而亡。抛去皇帝本身内心的疑惑之外,诸如文彦博、韩琦等人在皇帝身体日渐衰弱的时刻,他们能够容忍狄青活到新帝登基么?王景范心中对此实在是有些担心!

狄青就是在西北战场上脱颖而出成为一代名将的,对于党项的状况哪怕是弃武从文的狄惠也是非常关注的,更何况王景范“能掐会算”的本事给狄家父子留下过深刻的印象。王景范对西夏内政的研判立时引起了狄惠的警惕:“党项蛮族可是又要侵宋?”

王景范微微皱了皱眉头答道:“无论党项蛮族内部是否有倾轧,对我大宋的侵犯之心可是一直未曾有过半点削减,只是平时小打小闹如流寇一般小股侵掠而已……蛮夷之地有何礼义廉耻之心,莫说党项就是北蛮契丹自其太祖耶律阿保机统一契丹各部立国之后其子孙和文武大臣为争契丹地位起过多少风波?更何况党项!党项国主尚且年幼但以参与政事,迟早会与没藏氏火并一场。若能其真的胜出独掌大权可并非大宋之福,这等野心勃勃之辈比之没藏氏可更难对付!”

大宋立国百年来帝位继承唯独太祖太宗之间恩怨难断余者真宗、当今皇帝略有曲折但也是稳稳当当,而与契丹和党项的帝位继承相比可就小巫见大巫了。当年夏主李元昊中了种世衡的反间计错杀野利旺荣、野利遇乞兄弟,没藏讹庞的妹妹没藏氏便是野利遇乞之妻与元昊私通生子谅祚寄养在没藏讹庞家中。十二年前没藏讹庞被元昊任命为国相。而李元昊正好抢了太子宁令哥的老婆当皇后并废黜太子生母父子反目成仇,没藏讹庞便以借刀杀人鼓动宁令哥刺杀李元昊,结果父子火并一场宁令哥的人头成了没藏讹庞的功勋。至于大宋日夜想要除之而后快的李元昊则受了重伤转天便死了,至此不过才一岁多的谅祚便成了党项国主。而没藏讹庞则是权倾朝野出入仪卫等若帝王。

从李元昊到谅祚这段乱七八糟的事情在大宋人眼中或许是天方夜谭,最多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过后更是一句“蛮夷不知廉耻”。好在一般大宋人并不清楚这段历史,毕竟党项距离他们实在是太过遥远了,就算是西北边民也甚少有人知晓,而王景范父亲却对李元昊及其后面的谅祚、甚至孙子秉常的事情都很清楚,更令他惊叹的是就连狄青也不知晓的那个谅祚生母“没藏皇太后”名字是“没藏黑云”。(未完待续。)

第八章

第八十章

彼何人斯

“这算是圣裁么?!”垂拱殿中的众臣心中都不禁画了个问号,还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皇帝早就没影了!一时间原本鸦雀无声的垂拱殿立刻变成了菜市场,有人对皇帝的决定感到过于轻率,这么草草的决定三司使这样的重要职位太过儿戏;有人觉得包拯实在是手段高超,弹倒了一个三司使,否决了一个继任者的任命,居然自己迈上了这个通往执政的捷径;更有人心中捶胸顿足,这三司使又没有机会了,等包拯把这个萝卜坑空出来,至少也要一两年这中间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自始至终,包拯都是直立在御案之前,对于耳边充斥的各种声音他显得极为漠然,半天之后转身便在众多大臣的评论声和复杂的目光下,缓缓的走出垂拱殿……

王景范自然是在朝会之后便得到了这个“惊人”的消息——他手中那本堪称逆天的《全宋词》因为包拯不显文名遂并没有录入包拯的小传,他所知道的包拯全部都是父亲生前口述的。因为包拯在千年之后的后世依旧影响力巨大,用父亲的话来说包拯已经被“封神”了,所传事迹十有八九都是虚构的,正是包拯不畏权贵是以百姓将他的事迹都神化塑造成了一个为民做主的断案高手。

断案如神固然能够在某个阶段成为一个人升官的助力,但更多的时候却是对一个入仕之人的禁锢,这样的人在官场上发展将会极为有限。王景范只知道包拯秉持公心判案。但是审理案件的手段上可未必算得上是登峰造极。倒是父亲曾言“只要百姓一日被权贵欺压,黎民百姓便一日离不开包拯”一言甚得王景范的心思。午夜梦回之时思量一番亦是别有收获。

父亲对于包拯的经历知道的虽然并不是非常精确,但大体上还是非常可靠的——包拯是死在任上的。最高的官职似乎是枢密副使但很快便去世了,结合其仕宦生涯整个都在当今皇帝主政时期,尽管并不清楚包拯到底是哪一年去世的,但细细想来也不过就是这么两三年了。

王景范在听过这个消息之后也只是虚应了一下那个有些略显兴奋的同僚,在回到家之后便接到了伯丈韩绛的邀请。韩绛将白天垂拱殿议事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之后,王景范才明白自己那个同僚就是一根废柴,罔他也算官场中人,包拯受命的是“权三司使”而非“三司使”,虽然三司还是今后以包拯为龙头。但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可是大得很——庆历三年(1043年)叶清臣以知永兴军、翰林学士再入三司,他接受的官职便是“权三司使”,这可是当时的执政有意压制叶清臣,自那以后三司的长官就分为三司使、权三司使公事、权三司使三个等级,甚至这权三司使位在翰林学士之下。

“包希仁能否坐得稳这个权三司使位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认为他是适合三司使的人选……朝中议论纷纷,不少大臣都言明要上书反对,然以景范而言,这次三司的风波终究算不得什么。陛下虽是年事已高然并非糊涂之人,这也是君臣相知吧……”

王景范并不在乎韩绛的脸色,对于这个伯丈说起来他的观感并不是太好。诚然在做了韩氏家族的女婿之后,王景范受了不少恩惠。一些事情因为有韩家女婿的招牌而顺畅了不少,尤其是在自己产业经营上他更是省去了不少心思。不过毕竟是老牌权贵世家,王景范在韩氏家族的长辈面前还是无时无刻的感受到一种压力。这其中尤以韩绛为最,而韩家二代的领军人物韩宗彦亦有此种倾向。

韩家更看重的是王景范这个状元身份。在韩家二代子弟只有韩宗彦一人挑大梁的情况下,吸收新鲜血液稳固家族的政治地位就显得极为迫切了。今年韩家又有两个子弟参加科考。再过半个月也就出榜了,王景范可以预料若是这两个人高中进士的话,那自己在韩家的地位毫无疑问的会下降——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世家力量可以借用但不可以倚重,自己又不是没有这个能力发展起来,何必太过在意韩绛的看法?况且只要自己的眼光在,韩绛也要倚重自己!

“哦?”韩绛轻咦了一声说道:“君臣相知?陛下此举未免有些太过……”

王景范说道:“包希仁曾历任户部判官、转运使、户部副使、都转运使等职,若以三司而言包希仁入三司并不唐突,陛下也不会轻易的将三司交给他,权三司使要成为三司使自然要看包希仁如何去做,是否符合陛下的心意……”

韩绛略微点点头,包拯的言官威名实在是太盛,推倒的对手也太强太多,这样的经历使得所有人都有意识的回避了包拯的其他方面的才能。不过仔细的算起来包拯的从政经历他的言官经历并不是最主要的,如王景范而言的包拯的那些任职履历,要是入主三司已经是足够了。

一想到这里,韩绛心中不禁一突,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过来王景范所言的“君臣相知”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看到了包拯的弹章威力,甚至有“包弹”的威名,而只有皇帝陛下一人才注意到了包拯的任职经历,而包拯这样的人皇帝是肯定看过其所有的奏章的,韩绛自然也是看过一部分,除了“包弹”之外更多的是涉及一些帝国运转改进方面的谏书。

“陛下此次任命并非是心血来潮,当然若不是包希仁连续参倒了两个三司使让陛下一时间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陛下也未必会如此下旨,毕竟三司繁琐总领我大宋财政。朝廷可以缺几个参知政事,但三司却不可一日无主……”王景范淡淡的说道。

王景范所言“三司不可一日无主”的道理韩绛心中自然很清楚。而王景范所言的“参知政事缺和不若三司使缺”他也是赞同的。文人自然侈谈货利,偏偏三司就是干这个的。这多少成为文人眼中的“脏活”,不过这“脏活”要是有空缺保证九成九的文人都会打破头的往里挤。只是大多都没有这个资格罢了。

三司的地位仅次于中书、枢密院,但是三司设立的初衷便是分割宰相财权,有了财权开路,三司的影响力和实际的权利日益增大,它的职权范围不仅浸入了传统六部事务,甚至连言官系统的职权都有很大的发言权,更可怕的是它的系统向着垂直化发展——各地方州县所有的财政事务三司都能插上一脚甚至是全权包办。

“包希仁难道就不怕外议喧然么?”韩绛不屑的反问道。

那天皇帝陛下离开之后,除了众多大臣的议论之外,就连比较亲近包拯的吴奎等人都对此非常担心。至于包拯的老对手欧阳修更是放言要弹劾包拯。庆历三年正值“庆历新政”始端,欧阳修与包拯在论列按察官“争为苛虐“的问题上进行过一次交锋,这个问题其实就是范仲淹的《十事疏》中关于“择官长”的一次政治斗争,欧阳修自然是打着新政人物的标签,而当时正任监察御史里行的包拯却没有任何倾向,倒是新政的成败与具有建言和纠察之责的台谏官有着密切的关系。欧阳修太过乐观不切实际的主张自然被包拯先后两次上书驳斥的完败,不过双方的政治分歧也就埋下了根子。

王景范也同样不屑的笑着反问道:“欧阳永叔能梳理的好三司么?”

韩绛心头微微一怒,随即便想到眼前这个侄女婿与欧阳修之间的恩怨也便放下了。韩绛没有欧阳修这么高尚,科举考试干系甚大。虽说进士和状元都是进士,但谁也不会傻到有状元不取取个普通的进士,更何况按照朝廷新的章程这状元和普通进士的差距更大了——欧阳修断王景范的状元路这是大仇,任谁都不会轻飘飘的放过。就算王景范做了韩家女婿从而与欧阳修有了一定的亲戚关系,这个仇怨是怎么也抹不了的,更要命的是欧阳修声望高。官位高,但王景范年纪实在是太年轻。有头脑精权术,要是这个侄女婿心胸狭隘真是对欧阳修记了死仇。后果不可预料……

韩绛下意识的摇摇头,对于欧阳修他是非常了解,欧阳修做个御史中丞哪怕是参知政事也是没有多少问题的,但三司这样机构欧阳修肯定不能胜任,甚至可以说这种地方就是欧阳修的死地。

“包希仁总是要在乎群臣同僚的议论的,久而不下必是自行请辞……”

“陛下认为包希仁胜任三司则必能有办法使其从之,中间固然有所波折亦不碍于大局……”王景范答道,父亲曾非常肯定的告诉他包拯担任过三司使,父亲对于大宋的官制了解固然下了一番功夫,但距离王景范可是差的太多——这就说明了包拯不仅在三司站住了脚跟,还得到了皇帝的认可让他成为真正的三司首领。

包拯德高望重,即便是他的政敌也对他的人格品质感到钦佩不已,不过大宋帝国的士大夫很讲究避嫌和士风淳厚。包拯弹劾了时任三司使和皇帝提名的三司使,自己却接受了这个任命,尽管所有人都不认为这是包拯为了自己当三司使这么做的,但十年、二十年、百年之后的后人们可没有这么理解包拯,他们不会听过包拯的事迹,恐怕了解包拯也仅能从墓志铭记载来看了。王景范自然清楚包拯去世才是他一生传奇的开端,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自己的名声能够抱有这么强的信心的,避嫌和士风淳厚便成为一条隐隐的规则。

韩绛听后却摇摇头,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人言可畏……”

韩绛似乎也有些明白王景范的处境,一个才华罕见的年轻人以进士第一人出身娶了世家大族的女儿,即便他本身也很努力却不受待见,这种郁闷的心情韩绛多少有些了解。不过了解归了解,对于王景范的才学、能力乃至人品。韩绛还是非常欣赏的,他也认为韩氏家族招了这个状元女婿在很大程度上稳固了其在大宋政治版图上的地位。但韩家的政治地位终究要依靠自己——他们八兄弟中有五个孩子才学品格最好,而其中除了已经出仕的韩宗彦之外。宗道、宗师、宗武、宗文都参加了这次科考,若是能够有两三个取了进士,那韩家的声名就更上一层楼了。

王景范将手中的茶碗轻轻放下:“人言固然可畏,然皇帝陛下的意愿更为固执,除立储一事之外,朝中大小事务无论困难与否、无论人言可畏与否,最终都尚能全陛下之意,景范以为这次亦不例外……”

对于这位史上第一“仁宗”皇帝,王景范父子可是曾下了很大的功夫。最终却得到一个非常意外的结果——皇帝陛下可不是什么软柿子,他想要做的事情除了生个皇位继承人这种非人力不可为的事情之外,几乎最终都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就算是“生死两皇后”这样令人惊骇的事情他都能做得出来,这样的皇帝怎么看都不想是一个被大臣“欺负”的皇帝,相反却是一个非常立场非常强硬的皇帝。

张方平是皇帝陛下用来救场的,当初朝廷财政一塌糊涂,就需要张方平这样既有能力,更有手腕的大臣来摆平乱成一锅粥的大宋账本。眼下大宋财政压力已然趋缓。张方平的手腕和吃相未免太过难看,皇帝嘴上不说心中总是会记得的——大丈夫在世无非是“财”“权”二字,张方平为了摆平一百多万贯的朝廷欠款将一个身家数百万贯的富商逼到如此份上实在是手腕太过,皇帝心中总归是不喜。既然包拯盯上了他便遂了包拯的心思。至于“红杏尚书”宋祁学问人品固然不错,但三司这种地方不是养词臣的好位置,为今环顾朝野包拯的人品和能力倒是更符合皇帝的心思。宋祁被弹劾而退出执政之路皇帝对此就更不在乎了。

韩绛听后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觉得包拯面对纷纷反对声还是要估计的。这个三司之位的角逐绝对不会因此而画上句号。

“自己还有机会!”韩绛心中细细思量,当然他要的可不是包拯的权三司使。他自己已是翰林学士,这个位置对他而言几乎是仕途的倒退,弄不好会因此成为自己仕途上的一大败笔,要争也要争三司使或是权三司使公事。

这样的谈话实在是太过沉闷,王景范和韩绛两人都没有再继续谈下去的兴趣,只是略微的探讨了一下先前更加热门的今科取士,便草草的结束了这次会面。

今夜绝对不知是韩绛一人睡不安稳,京师开封权贵林立,执政之位对于所有人而言更是比财帛动人心——张方平败走麦城一事对于很多人而言是假公济私,但对于更多人而言则是权力带来财富的典范之作。当年白居易有“居长安大不易”,现在的开封比之当年的长安犹有过之,为了权力、为了财富,很多人都不会这么甘心的,包拯为权三司使绝对不是终点,更多的人想要将此任命变成一张废纸。

“夫君,三伯刚才的脸色有些……”马车上韩慕雪依偎着王景范轻轻的问道。

王景范轻轻的拍拍娇妻的肩膀,微微笑着说道:“没什么,官场上的事情哪有这么多顺心顺意的?我的建议有些不受三伯的待见罢了,这是平常事无甚可担忧的。”

“三伯跟爹爹不同,在家里我们都是怕三伯的。”

“怕三伯并不代表三伯是对的,三伯仕途畅达时间长了难免有些心高气傲。泰山大人温文谦和,三伯正直凛冽,至于王禹玉倒是与泰山大人的性子相仿,真是不知道他们如何相处的来……”王景范不以为意依旧笑呵呵的打趣的评价道。

韩慕雪哪里听过这么评价长辈的同辈人?他们韩氏子弟见了三伯个个都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就算是大哥韩宗彦也是一般,现在韩宗彦也算是仕途中人了,但在韩绛身边总归是有些放不开。夫妇两人成婚时间不长正是恩爱之时,很多事情上夫君都是洒脱从容的很这与父亲倒是很相似,不过偶尔评价个人也是够凌厉丝毫不弱于三伯,哪怕就是三伯夫君也不放在心上的。

王景范感到自己肋下微微一麻,知道自己评价有些惹着娇妻了,自己这么评价对方长辈终究是有些太过,便拍拍韩慕雪的肩膀说道:“三伯是做大事的人,持身甚正,只是朝中的事情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言?”

“夫君这么相信包大人一定能坐三司?”

王景范笑呵呵的说道:“用不了两年就该叫包省主了,咱们的三伯怕是要接过包大人的缺升御史中丞了……”

韩慕雪听后不禁哑然,愣了半天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觉得额头一凉,便如同鸵鸟一般红着脸把头埋进王景范的胸中。

“这些事情你不用太过思量,三伯的前程远大器局也非同一般……不说三伯,就是文若、持正也是才学出众,以为夫看来应能榜上折桂而归……”王景范笑着说道。

韩宗道字持正,是二伯韩综的儿子;韩宗武字文若更是韩缜之子,王景范的大舅子。这两人都是颇有文名留下过词作,小传中更是添过一笔——他们都是嘉佑四年这一科的进士,要不然王景范可没有这么大的把握预言这两兄弟能够高中。

韩慕雪一听王景范非常推崇她哥哥,认为其能金榜题名心中自是高兴,对于夫君的眼力不光是她极为信服,就是心高气傲的三伯也常是赞许有加,心中虽是高兴莫名但还是说道:“科场上的是不到发榜哪里做得了真?”

王景范笑言:“为夫便做得了!怕是我们的欧阳大人还要闹个大笑话……”

这次殿试是欧阳修主考,虽然会试尚无张榜,且从王景范那一科开始殿试无黜落——只要进入殿试环节就是进士出身不会有黜落,这是入仕的金色通行证比当宰相的爹更有用。欧阳修上次主持会试尽黜太学体闹出大乱子,这次皇帝干脆将其任命为殿试主考官,不管欧阳修看不上谁的卷子也不可能彻底堵了考生的进士路,不过欧阳修还是扬言“除恶务尽”——他这是要憋足了劲头抓刘几呢!(未完待续。)

PS:努力吧,尽力吧,

第九章

怪不得找不到人,这么冷清的口气都把人吓跑了,沈良思推出一脸轻佻得笑容,摇晃着细腰就走了过去,靠近他才发现,这个大男孩竟然这么高,自己不矮得身材完全被他笼罩。

男孩莫名其的看着沈良思,却没有躲开,眼神如冷光一样对着沈良思上下扫视了一番,重复问道:“你到底是谁?”

沈良思未发觉

,此时男孩右腿已经微微向后侧了侧,左手从口袋里伸出来,同时做出了进攻和防御的动作。

沈良思得思路都集中在如何挑拨男孩的身上,年轻人嘛,比较冲动,这个时间不回家,肯定是不泻出火来不罢休的,沈良思伸出一根手指,在男人的腹部轻轻的转着圈,隔着他质地尚好的衣服布料慢慢的向下移,“想做么……”

又不怕死得用另一只手去拽那男孩的手,将他的手覆盖在自己微微隆起的下腹部,这是典型的同性认证,吐出舌头舔了下嘴角,“做么,五……三百一次。”

“d,死同性恋!”男孩刚明白这男人是干什么的,而且自己还被他猥亵了,“操,滚开!”

被大力的一推,沈良思打了一个踉跄,低垂着眼睑歪在一旁,谁要是正常愿意当死同性恋,谁要是过得去生活愿意出来三五百的卖。

“贱人,离我远点,还不快滚。”男孩边说边掏出个手帕用力的搓着自己的手,“脏,恶心。”

沈良思看着他的样子,好像刚刚他触碰到的不是他裤子的布料,而是碰到了夏夜里臭气熏天腐坏的垃圾。

就这么怔怔的楞在那里,有一丝恍惚,他这么大的时候,也何尝不是喜欢把对他人的厌恶明明白白地挂在脸上,自以为是的骄傲,不给留人任何的余地。

可现在呢,自己就成了被厌恶的那一个了呢,连一个陌生的男孩都可以随意的辱骂自己,自己的人生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沈良思也知道,这不怪他,谁会对一个大半夜出来站街的男人有好感?

这男人不走也不再说话,男孩有些纳闷,视线有意无意的飘了过去,本想着再骂两句,但当他看见男人此刻的表情时,那些国骂就全数噎回了喉咙里。

没有了刚才的贱气,月光在他脸上打出一片阴影,目光有些呆滞,浓密睫毛下停滞的瞳孔里覆盖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水汽,他的皮肤很细,很白,不对,是有些苍白,本该红润的嘴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青白的与肤色诧异不大,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老,也就比自己大几岁,也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丑,不,他长得很好看。

他静下来,跟刚才完全不同,更是跟自己想象中卖身的妓-女不同,他身上没有不男不女的胭脂气,也没有风骚味,他站在那里,莫名其妙的让人感觉很干净。

他呆呆的看着自己,又或许他根本没有看自己,而是突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看着却让人感觉他是那么悲伤,或许是悲凉。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唐翼飞不会承认,上一刻他还万分讨厌的一个人,这一刻他竟然会看呆了!

更甚至,他还产生了想去拥抱他的错觉。

可能不是错觉,在唐翼飞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脚已经在朝他靠近。

夜晚的静谧,轻缓的脚步声格外明显,扰到了沈良思短暂的梦,身前已被一个高挑的身影覆盖,沈良思不禁抬起头,“你……”

“d。”唐翼飞猛然挺住脚步,又陡然惊醒过来,自己刚才是要做什么?竟然会看着面前这个老男人看呆了?甚至……还想去拥抱他?开什么玩笑!

梦醒了,现实就该回归,大男孩就站在自己面前,还是主动靠过来的,沈良思瞬间抖擞起精神,他可是他今晚最后的希望,还是块又嫩又鲜的肥肉,他就算不好色,他也求财啊。

沈良思双臂一把环过男孩劲瘦的细腰,“想做了是吧……来,今晚哥哥就是你的人了……”

又是这幅让人犯呕的嘴脸,唐翼飞觉得自己刚才刹那的晃神一定是眼睛暂时瞎掉了,被月色朦胧的良好氛围糊住了眼睛,抓住他的手臂,用力的扯开,“死同性恋,别碰我。”

又被他甩了出来,扯得他胳膊差点脱臼,但沈良思还是不死心得又凑了过去,“别害羞么,大半夜来这里的不都是死同性恋?”

见男孩得脸色越来越沉,沈良思下了狠心,他就是脾气再好,再有耐心,也被对方反复不定的态度搞得失了忍耐,反正已经打定主意出来卖,脸皮早就不要了,还不如速战速决捞一笔走人,想到这里,沈良思咬咬牙,狠下决心,想用最直接的方式刺激男孩的*,让他暂时丢掉骄傲,丢掉羞涩,让交易尽快成功。

直勾勾的盯着男孩的眼睛,沈良思解开裤带,拉下拉链,再一用力连内裤都扒了下来,一根细细的小棍就软塌塌的耷拉出来,沈良思单手抚摸着它,另一只手搓着自己紧身得衬衫,摆动着腰身,“唔……好想要呢……来帮帮哥哥。”

唐翼飞依旧不为所动,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厌恶的皱了皱眉头,斜睨着眼前这个不知羞耻的男人,已一个旁观者的姿态想看着这个男人还会干出什么更离谱更龌蹉的事情。

沈良思自顾摸了半天,小良思也没什么起色,不觉抽搐了下嘴角,叹了声气,如今自己的欲念真是越来越弱了……

沈良思偷瞄了眼男孩,他出来做时间也不短了,早学会了察言观色,看那男孩虽然面上一副厌恶至极的神色,可实际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可一刻都没离开过自己,今晚交易成功率还是非常大的。

想到这,沈良思眼中亮出闪耀的光芒,更是壮起了胆子再次拉过男孩冰凉的手指,嘴里吐着露骨的言语,“帮我摸摸,来……,它很需要你,它想在你手中变大。”

————?

第十章

唐翼飞像是躲避臭虫般的侧过身,可却不知是否因为刚才看得太过投入,一向身手矫捷的他竟然不及沈良思的速度,愣是被他拽着自己的手臂伸向他那个看着就让人恶心的部位。

可当触碰到他软绵绵带着温热的肉身时,唐翼飞身上的力气仿佛一瞬间消失了,不但没有再想逃开,更是如中了蛊般,随着男人握着自己手的幅度,被动得握着它来回摩擦着,感受着来自另一个男人的体温……

对于同性他是第一次,带着猎奇的心态,看着这只细细小巧的家伙在自己手中慢慢抬头更是好奇的自主上下套动两下。

没有想象中的讨厌,更甚会让自己兴奋,下腹部自己与他相同的器官也在蠢蠢欲动,这跟以前自己对女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是身体里的细胞都在跟着跳跃。

唐翼飞的经验不是很多,他见过很多女人,已他的家世背景还有出众的长相,就算他不出去找,每天脱光了主动送上门的也不少,不论是性感丰润的洋妞,还是纤瘦清秀的亚洲妞他都兴趣缺缺,那些胸大腰细的妹子,无论在他面前怎么卖弄风骚,他都觉得索然无味。

或许是因为初次的新鲜,唐翼飞潜意识里给自己这个匪夷所思的举动做着解释,看着一个男人因为自己的触碰,迷离着双眼,腰身随着自己的幅度而摆动,一股强大的征服感袭向大脑,神经都跟着错乱,完全沉溺在其中,更是没有意识到此时自己正做着刚才还憎恶的死同性恋才会做的事。

“唔……”沈良思眯缝着眼睛,看着男孩越来越配合,完全受自己的支配行动,觉得该下一剂猛药了,让他彻底沦陷,腰身摆动的幅度更大,嘴里不断吐着*的呻_吟,“你摸的哥哥好舒服,来再快点,哥哥好爽,哥哥也要你爽好不好。”

“嗯……”唐翼飞完全是下意识的回答,下腹也已经涨到要爆,积压已久得*急需要释放,甚至有些亟不可待,他似乎意识里已经有了认知,认识到这个男人会带给他十八年来从未体验过的欢-愉。

借着月色,沈良思都能看出男孩得脸已经烧得绯红,眼神也变的混沌迷离。终于上钩了,沈良思心中暗喜,赶忙道:“来,让哥哥帮你,哥哥会让你舒服的。”

男孩得手一碰就知道是富家子弟,手掌细腻光滑的纹路都不明显,只是掌心前侧有微微一层薄茧,不知道是练习什么留下的,但却不影响舒适度,更是剐蹭的沈良思浑身酥麻,连经历过风雨的他都要把持不住,但b嘛就是该让顾客舒服,自己的感受是次要的,沈良思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带动着他将速度放慢,微微弯下腰,伸出纤长的手指熟练得解开男孩得裤带,更是有意无意的蹭到他微隆起的部位,“你很硬了呢!”

“你才……硬了呢。”男孩的脸涨得更红,嘴里是在否认,心理也在拒绝,他在刚刚摸他的时候,自己就有了剧烈的反应,而现在更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官,他停不下来了。

怕他又退缩,沈良思赶紧安抚,“都是正常的男人,不硬才不对……”手指轻轻一划,男孩的拉链就顺着轨道滑下,露出了他质地良好样式又有些幼稚的小内内,上面可爱的图案已经被胀大了小宝贝撑得走了样,沈良思抽了口气,“这么大……一只!”

沈良思有些退缩,自己后面其实已经好久没被正经的开发过了,这么大个放在里面,自己肯定要吃些苦头,看这孩子年轻气盛肯定也不会给自己太多的时间做准备,沈良思经验老道的临时改变了策略。

沈良思隔着内内用手掌来回得蹭他的巨大,男孩舒服的溢出一声低吼,沈良思趁此直接将手滑入其中,滚烫的巨物便结结实实落入他手中,烫的沈良思跟着一抖。

“唔……”男孩情不自禁得呻-吟一声,不自觉得开始挺动自己的腰身,自己得手也紧抓着沈良思不放,一下一下的一齐做着活塞运动。

男孩愈来愈硬,在沈良思的手中又胀大了两分。几下的功夫,粗壮的物品在沈良思的手中就开始剧烈的跳动,紧跟着就是强有力的颤抖,一波一波得白色液体从沈良思的手中溢出……

这么速度,正值青春年华的小伙子原来也是个快枪手啊,沈良思有些惊讶,唐翼飞有些尴尬。

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沈良思擦了擦自己黏腻的手,然后摊开手掌,“付钱吧!”

“付钱?”唐翼飞还未从眩晕中缓和过来,一听这两个字如五雷轰顶,瞬间清醒了过来。天啊!他刚才都做了什么。

“赶紧给钱啊,怎么还想赖账……”

沈良思话还未说完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摔得耳朵里嗡嗡做响,伴随着一声怒吼:“滚开!”沈良思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这男孩推倒了。

出手真快,这是沈良思的第一反应,第二反应是,有液体从他的额头上流淌下来,沈良思摸摸额头迷茫的看着男孩,“你干嘛……”

对于自己突然的举动,男孩也被自己吓坏了,怔在那里半响,他没想到这男人这么瘦,瘦到弱不禁风,他只是稍微用了点力气,这男人就如同没有根的树一样,就那么直挺挺的倒下。

“你……没事吧!”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唐翼飞的想象,他没想到自己出来接个货竟然就嫖了娼,还是幕天席地的跟一个男人,而且自己刚才还很享受。

脑海里回忆自己刚才的样子,唐翼飞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事!?”沈良思气愤的大喊,看看自己手掌上的鲜血,说没事不觉得很牵强么,“怎么会没事,怎么的赖账还打人啊?”

“不是!”唐翼飞不长的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慌张,“多少钱,我给你。”顺势掏出了钱夹,看这男人血都流过了额头,样子实在是有些惨,抽出一沓纸钞,“这有一千多块,够了么!”

“那怎么行。”沈良思费劲白咧的爬起来,狮子大开口,“一万块!”真好,被推了这么一下,又看着这么惊悚,他正好可以趁机多赚比外快出来。

男孩忙点点头,又开始翻钱包,一低头的功夫,他陡然就醒悟了过来,他虽然只活了十八年,可身为唐氏集团的东家少爷,他从小就接受各种训练,跟各类人打交道,他刚才只不过是被自己莫名的举动冲击的暂时不清醒,可不代表他会当个被人讹诈的待宰羔羊一直醒不过来。

缓缓抬起头,挑了挑眉角,“你说多少?”

“一万啊。”沈良思心理美滋滋,给了他一万,他的窟窿就添齐了,明天就不用担惊受怕的出来受罪了。

“一万?”男孩凑近看看沈良思的额头,嗤笑道:“看着恐怖点,其实只是破了一点皮,去医院包扎下,一千块都用不上,放心,这么清的擦伤不会落疤。”

“什么?都流血了你说只是擦伤?”沈良思跳脚了,“你说不留疤就不留疤啊,要不你跟我去医院吧。”

“我没空陪你去,要不要,不然连这一千都没有。”

这是遇上无赖了啊,沈良思顿时就萎了,现在这情况就是让他去医院他也不会去,万一他出来干野活的事情被人知道了他得不偿失啊。再说,看这男孩的穿着就知道非富即贵,口气也十分霸道,自己肯定是惹不起他。伸手想接过这钱,又有些不服气,这跟他心理的期望值实在是落差太大了。

“不要,不要我走了。”

“等等。”沈良思换做一脸可怜相,“头上包扎一千块是够了,但我可是卖脸卖身的,这要是留了疤,我就掉价了,再说额头上贴块胶布,得影响我几天生意,知道我卖一次多少钱么!”

“三百么。”显然唐翼非还记得刚才的价格。

“三百!我虽然是低级的

,可一次收费也是……”沈良思差点说漏嘴,赶忙转回来,“对,是三百,可我一晚上可以卖十次,一天就是三千,我休息个三天就一万块了,我要你一万都是打折了的!”沈良思直接把刚才遇见的十五岁小男孩的卖身经历安排到了自己身上。

男孩脸上的鄙夷越发明显,想着自己刚才竟然被一个千人骑万人艹的家伙给摸了,厌恶的都想要吐,更是悔恨得想一拳打死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肮脏男人。

沈良思为了让这一万块更合理化,更让他觉得是理所应当物超所值,继续给他分析道:“你刚才也射了是吧,也舒服了啊,这等于咱们完成了一次交易,这一万里我还没有算你的嫖资呢。”又扯了扯自己的紧身衬衫,“你看,我衣服也被你喷上了,干洗衣服也要钱的吧,一万我要的真不多。”

“别说了。”越听这男人的话唐翼飞越上火,自己刚才一定是被什么附身了才会跟他……恨的直咬牙,也不管是不是被讹诈了,只想赶紧拿钱打发掉这个恶心的男人,可翻了翻钱包,唐翼飞眼前又一黑,“我没带那么多现金,你告诉我卡号,我回头派人给你打过去。”

————?

第十一章

“你糊弄鬼啊,你不给我钱,还打我,以后我上哪找你去!”银行卡有他的名字,他也不能随便给,凑过去看着男孩鼓鼓得钱包,“有多少就给多少吧,算我倒霉,便宜你了。”

男孩赶紧将钱包里的一沓钞票全部抽出,“拿了钱赶紧给我滚远点。”

“当然。”沈良思接过钱,没数也大概知道最少四五千块,立刻堆出一脸嬉笑,“小帅哥,下次想要做就再来找我啊,我这个礼拜都会在这。”

“你不是说你要休息三天么。”

“你也没给我休息三天的钱啊!”

“滚!”

被一个明显比自己小很多的男孩骂了几次滚了,沈良思心理极其不舒服,但看在钱的面子上就不跟他计较了,揉揉发痛的额头撇了撇嘴就调头走掉了,心理美美的算计着,没被肮脏的男人干,还赚到了一半的缺口,今天看来运气不算太差啊。

这世界上怎么还存在这么烂这么贱的男人,“d。”男孩咒骂一声,扫扫身上他留下的痕迹,越想越恶心,甩甩手,掏出手机,“胖子,你选的什么破地方,交易取消。”

“喂,翼飞……”

不等那边说完,男孩就挂断了电话,不知道是那贱男人身上就什么特殊的气味还是刚才的感觉太过深刻,无论唐翼飞怎么甩都甩不掉那个人留下的味道,感觉呼吸的空气中全是他的气息,就好像那个男人根本没有离开,唐翼飞极为不耐得又掏出手帕用力的擦拭着手上黏腻,恶心的呲牙咧嘴,天煞的,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摸他!

待感觉差不多了,才迈着大步离开了华池公园。

这一幕都被未走多远回头观望他的沈良思看在眼中,喃喃道:“我真的有那么脏么,真的已经变得那么令人讨厌了么。”

那边,一直隐匿在暗处的车中,一个一身黑衣正装的男人用力的掐灭了手中刚点燃的香烟,漂亮的大掌紧握成拳,手部绷紧的皮肤骨节分明,青筋分外明显,却极轻的言语道:“老张,走吧!”

前面的司机不禁问道:“大少爷,您跟唐家的小少爷最近有往来?”老道的司机很注意措辞,他们家少爷大半夜盯着人看好几个小时,肯定不止是往来,有过节还差不多。

“嗯?”萧亦一楞,自嘲的一笑,却没再开口。

见自家少爷没搭话,司机老张也识趣的闭嘴,随着汽车发动的轰鸣声远去,华池公园彻底陷入了寂静。

方才,那个贱男人和唐翼飞的一举一动全数被萧亦收入眼中,他们在做什么他心知肚明,萧亦不明白的是自己心里那没来由的烦躁,还有他为什么会在回家的路途中在高速奔跑急速行驶得车中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低头行走的男人,甚至还要求司机一路跟着他,而后自己又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尽三个小时。

特别是看到他不知羞耻的勾引嫖客,轻易的就脱下裤子的时候,心里更是有一股无名之火。

这股火是从哪来的?他本来就是卖的,脱裤子不就是他的职业么?而他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这么的生气。

而且这股怒火还来的很猛烈,他用了极大的努力才压制住,天知道自己刚才差点就冲了过去。

这种感觉像是占有欲,从他昨天见到那男人的第一眼他就有了这种强烈的占有*,就好像那个男人本该就是他的。

怎么可能呢?已他的样貌,质素,自己怎么会对这样一个出身卑微下贱的男人产生这种强烈的*。

“难道是我忘记了什么,难道我以前认识这个男人。”萧亦自顾的喃喃说着,时而摇头,时而点头,又似肯定的说道:“我应该是认识那个人的……”

老张以为少爷是在跟他问话,听了半天也摸不到头脑,不禁问:“少爷您说谁?”

“老张,你跟着我多久了。”

“啊!”对于自家少爷又突然转变话题,老张更混乱了,只能如实答道:“这就三个年头了。”

“三年。”萧亦念叨着,“那该是三年前……”

“大少爷?”少爷今天说话完全没有逻辑性,是不是病了,“身体不舒服么?”

“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日头东升又降落,夜幕再次来临,沈良思顶着个胶布和严重的黑眼圈重新迈入帝国,未着急换衣服直接奔向吧台,“欧文,先给我来杯咖啡。”

瞧着沈良思满脸的疲惫,欧文口气不善的劈头盖脸一连几个问句,“昨晚干什么去了?头怎么搞的?也不接电话你不想干了是么?”但还是手脚不停的给沈良思倒了杯咖啡,“昨晚没睡?”

“嗯。”沈良思乖巧的应着。他白天还有一份兼职,早上走回去天都已经是渐亮了,怕起不来再迟到扣掉全勤奖,他一直熬着没敢睡。

“嗯什么嗯,说头怎么弄的?”

“昨晚不小心摔的。”

“说实话!”

“欧文你别问了。”他出去跑野活不是小事,欧文虽然不会出卖他,但万一自己倒霉被发现,难保不会连累他。帝国对自己的招牌极其重视,每一个小细节都不许有差,他已经害了他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他在帝国只有欧文这一个朋友,他不想失去。

欧文瞧着沈良思,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哎,你不想说就算了,可你这幅德行今晚肯定又没生意了。”

“不这幅德行也没生意。”沈良思有些自暴自弃,“欧文我就那么让人讨厌么。”

“干嘛突然这么说。”

“现在好像所有人看见我,都会露出那种鄙夷厌恶的表情,就好像我是下水道的老鼠,肮脏,丑陋,不管是在帝国还是在外面……”

以前他的黑暗只在帝国里,只是习惯了在这里被冷言嘲讽,而在这里大家也都是出来卖的,谁也不会太给谁难堪。可出了这个充斥着萎靡色彩的地下都市,他还可以感受到阳光的,可是昨天他第一次以一个卖身者的身份暴露在外面,他才真正体会到那种被人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厌恶,还有毫不吝啬给予他的鄙夷。

“你到底怎么了?”欧文满脸的担心,今天沈良思的状态有些不对,“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给我来杯麦卡伦。”

忽然一个低哑富有男性魅力的男声打断了俩人的谈话,沈良思下意识的寻声望过去,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是他,萧亦。

他又来了。

萧亦也做出认出他的模样,轻耸了一下肩膀,唇角挑起一抹讥诮的笑意,斜睨着看回来,接过酒轻哼了一声,转头就迈着大步离开了。

“就是这种眼神。”沈良思喃喃道。

“别那么在意,他是客人来这不就是为了满足自己各种欲-望。”又轻哼一声,“自己过来取酒,也不是什么大咖,叫了杯价值不菲的威士忌,就以为自己多高贵。”

沈良思笑得很惨淡,缓慢的回道:“他就是昨晚帝王府的客人。”

————?

第十二章

“啊!”欧文看着那人远去的矫健背影又瞧瞧沈良思一脸的落寞,忽然感觉这俩人中间似乎有一种很奇怪的电流。

此时,衣不能蔽体的舞者纷纷钻进铁笼中,齿轮带动铁链将笼子缓缓升入半空,轰鸣得音乐声响起,性感女歌手跳着*的舞步嚎叫着开始带动全场气氛,属于帝国的白昼正式拉开序幕。

沈良思整理了好衣服,“我先去换衣服,然后碰碰运气吧,估计我还是得回来给你端酒。”

沈良思走得有点恍惚,满脑子都是萧亦的影子,想着,今天他还会在【帝王府】吧,今天会是谁呢?还是亚伦,或者会是那个有些阴柔的月勋。

跟他还有什么关系呢。

跟往常一样,受了一番奚落后的沈良思独自走出三楼的包房,今天那些客人更过分,拿他当笑话嘲弄了半天,沈良思揉了揉额头,又捏了捏因赔笑发僵的脸颊,长长吁出一口气。

他总是这样,等客人的时候很渴望,没接到反而又会觉得轻松。

还未走到电梯,沈良思就被一个大眼睛男孩挡住了去路,那个男孩眨着灵动的大眼珠,好奇宝宝般的盯着沈良思看了又看。

“你是?”这人很眼熟,也是帝国的b,但显然不是三楼的。

“小冉。”男孩很痛快的报出名号,“你就是阿斯吧,昨天去了我们八楼的那个。”

“嗯。”原来也是八楼的,沈良思答应着,狐疑得瞧着这个漂亮男孩,“有事?”

“月勋让我叫你去八楼。”

“……”

他不想去,因为他在八楼,可是月勋的话他又不敢不听,做人做成这样他还真是失败的透彻,疑惑忐忑的跟着小冉上到八楼,再跟着他转到了八楼专属的b休息室,沈良思才又见到那个邪味十足的名牌月勋。

进到这间休息室,沈良思便被这里得装配吸引住了眼球,显然忘记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东张西望的四处乱瞟,这间休息室简直是太豪华了,比他用那间好几个楼层合用的休息室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墙壁雕刻着艺术感十足的壁画,铺着的是烫金的地毯,家具摆放得设计感十足,每一件摆设都释放着自己特有的光芒,再往里看,里面还有几个门,上面贴着各个使用者的名牌,原来这只是大厅,他们还有单独的休息间。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高档的和低级的享受的待遇就是不一样。沈良思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以前跟着萧亦的时候也没少出入高级场所,他只不过是感叹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他不是怨天尤人,也没怪老天对自己的不公,只是觉得像月勋他们,即便是做b他们也活出了尊严。

沈良思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完全忽略了坐在沙发上正怨恨的看着自己的月勋。

终于月勋忍受不了自己就这样被忽视掉,他月勋不管是在帝国还是在外面,他永远都是人群中视线的焦点,口气极为不耐的道:“怎么,你是没看见我?”

旁边的小冉偷笑,“真是乡巴佬。快点,别惹了我们勋少爷不高兴。”

被这俩人揶揄,沈良思才把视线聚焦到月勋身上,“啊!对不起。”故作慌张的道歉。

看着月勋,沈良思也微微有些惊讶,他今天身上至少穿了十多种颜色,加上挑染得五彩缤纷的头发,整个人比鹦鹉还鲜艳,但却让人不觉得突兀,这一身彩装让他整个人焕发了另一种气质,但唯一不变的是他那与生俱来的邪气。

“喂。”月勋有些不耐烦,这人盯着房间看半天,又跟傻子一样盯着自己,是不是脑筋有问题,不过他看着自己发呆,总比看着墙壁摆设发呆好,“你不问我叫你来干嘛呢?”

“噢!那请问你叫我什么事。”

“替我去帝王府接客人!”

“你说什么?”沈良思受惊般向后撤了一步。

“我说,让你去帝王府替我接客人。”月勋不耐烦的又一字一顿的重复,“自己准备准备,别让客人等急了。”

“不行,我是三楼的。”沈良思慌张的拒绝。

“放心,有事我替你担着,就算你再在八楼搞出什么乱子我都替你扛下,保你没事。”见沈良思还是边后退边摇头,一副世界末日来了般的样子,月勋以为他是被昨天的事情吓破了胆,又道:“知道今天你为什么来上班这么久主管都没找你么,就是因为昨天的事情我都替你平了,今天替我接客,就算回报我。”

小冉见状立马拽住沈良思,“干嘛啊,多少三楼的想往上爬,给你个机会你还不抓住。”

沈良思哆哆嗦嗦的终于开了口,“帝王府里的客人,还是昨天那个么……”

“对。”

“我不行,我不能去。”

“那我明天就让你从帝国消失。”

“你……”怎么能这样。

沈良思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心情推开【帝王府】的大门的,当看见萧亦衣冠楚楚得坐在沙发上悠闲的喝酒时,他转身就只想要逃。

“站住!”基于本能的脱口而出,见是他萧亦也很吃惊,故作无所谓的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隐藏掉刚有些过于表露的情绪,冷声问道:“跑什么?”

门外的月勋抱着双臂斜靠在墙壁上,嘴角高傲的微微向上挑起,料事如神的表情,“果然如此。”

一旁得小冉撅着嘴问道:“勋啊,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被赶出来。”

“教过你很多次都不长记性,眼睛不要指盯着客人的下半身,要多看看客人的眼睛看向哪。”朽木不可雕也的拍拍小冉的肩膀,“如果你以为只要在床上满足客人就可以了,那你只能当一辈子的b,一辈子被人骑。”

小冉晃晃脑袋,似懂非懂继续问:“那这客人眼睛看了阿斯?”

“对,他一来就自己在吧台要了杯酒,而那时候阿斯正好在那。”

“巧合吧……”

“他不是没被赶出来呢。”

“我还是不明白,就算客人是奔着阿斯去的,可他来了八楼啊,你没必要把客人让给他啊。”

“因为,我不想接。”月勋单手插入口袋,抬脚朝休息室走去,其实他这么做的原因,远没有他嘴上解释的那么简单。

流程的先做了翻自我介绍,“我叫维斯,来自t省,25岁,身高77,体重……”

“不用说了。”萧亦开口打断,朝他招了招手,“过来,站那么远,我会吃人?”

按照他的指示,沈良思一步一步得朝萧亦靠近,站定在他面前,低着头道:“客人,您对我不满意,可以要求换人的。”

萧亦抱着双臂,大长腿叠起,轻仰着下巴,调笑道:“我什么时候说对你不满意了。”

“……”

“是你不愿意吧,你今天的表现和昨天很不同啊。”萧亦饶有兴趣得盯着眼前这个男人,“到底哪一个才是你?”

他是想知道,是哪一个他让他产生了错觉。

沈良思一直低着头,恍惚中理不清思绪,不同于昨天初见他时的害怕恐惧,他会出于生物本能的做出应变来保护自己。

今天他是已一个卖身者站在嫖客的面前,供他挑选,然后按照他的喜好,配合着他的身体出卖自己的肉-体,然后给出职业化专业化的服务。

面对他,他显然做不到,他对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见他不吭声,萧亦冷笑一声,故作无意的说着,“对了,我昨天好像看见你了,不是在这里,是在什么公园,你对待那些野男人可比现在风骚多了。”

沈良思猛然抬头,唇齿颤抖的几乎发不出声音,“你……说什么……”

“呵呵,这就是你们帝国b的水准,在外面随便让人干,到了这里倒是装上了清纯,站在这根个木头一样,以为自己是处男啊,想多拿点开-苞钱?戏做的不错,这倒像是你们帝国的水平。”

他都看见了!自己昨天那么低贱的样子,为了几百块钱跟一堆男人卖弄着风骚,还不要脸的勾引了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男孩,更甚至最后还敲了人家一比。

“你看到了多少?”

“全部。”

“全部……”

呵,沈良思悲戚的苦笑,自己以前在他面前再卑微,也只是屈服在他一人身下,出去他仍然是孤高的沈良思,而如今呢……那自己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他不是以前的萧亦了,而他也不是以前的沈良思了。

他跟他之间不再有过去,他跟他之间如今只是嫖客和b。

沈良思眼中的呆滞慢慢有了色彩随后愈发灿烂,主动的跪倒在萧亦的面前,手摸上他的裤带,来回的磨蹭,“昨天您一定是看错了,我们帝国的服务人员是不可以干私活的,再说在公园打野战一次才三五百块钱,我们哪看得上那点小钱。”

“才一个晚上,你倒是了解了行情。”

“……”沈良思全当没听见,手指仍不停的隔着他的裤子来回得挑拨,中指扣住拉链,向下一滑,“客人,您喜欢先怎么来,还像昨天一样?”

“嗯……”萧亦今天本来没打算干嘛,鬼使神差的才会在帝国又定了包房,但被他摸了几下,身下便有了抬头的*,该死的,他还真是会弄,喉咙里溢出轻哼,就是默许了。

沈良思仰起头,看着萧亦棱角分明的下巴微微上扬,拉长的脖颈使得颈部的皮肤紧绷,喉结因吞咽上下的滑动的幅度更为明显,沈良思不用看他的表情都知道他此刻的模样。

他记得自己曾经对他说过,萧亦,这个世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他也曾说过,萧亦我一直看不懂你。

他的下腹部越来越鼓胀,沈良思没有即刻对它攻击,而是用手指沿着它的形状一路下滑,在走到终点之后轻轻的离开了。

“嗯?”萧亦轻哼一声,跪在面前的人不但没有继续怎么样,而且还起身离开了,眼神随着他的身影望过去,满眼的疑问。

职业化的轻薄微笑,“昨天绑住了手不大方便,今天我们来点新花样!”

————?

第十三章 (捉)

帝国最好的包房当然应有具有。

沈良思走去【帝王府】内的独立吧台后,从小型冰柜里取出一个金橘,剥掉橘子皮,把橘子分成瓣,放一瓣在自己口中,轻轻咀嚼,甜腻得汁液顺着喉咙滑下,可沈良思却苦到了心头。

低垂着眼眸犹豫了良久,沈良思才又将两瓣甜橘放入口中,可这次他没有再咀嚼也没有吞咽,而是轻轻含在口中便走回到萧亦身边。

萧亦皱着眉瞧着沈良思,显然把他干晾在这让他有些不满,但瞳孔中却是闪烁着晶亮的光芒,对于他口中所说的新花样,他还是抱有期待。

沈良思含着东西不便说话,唇边挑起一抹潋滟的笑容,再次蹲跪在萧亦的面前。

重新抚上他,那地方已经稍稍软了些,沈良思没有再做那些拖延时间的磨磨蹭蹭,直接将他剥开,随后,那过于熟悉的物品就跃于眼前。

不觉倒抽了口气,心里虽下了决心,但做起来仍旧很难,可惜他没有其他的退路,只能任命的闭上眼睛,想着不看可能会好一些,就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客人罢了。

萧亦一直在等待,等待他会对自己做什么,这种期待感让他的雄性激素飙升,刚刚有些虚软的部位瞬间又涨满了起来。可是对方又迟迟没有动作,耳畔还隐约听到他的叹气声,萧亦虽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却大概能猜到那个男人对于服务自己是万般的不愿意,只是出于无奈,被逼所迫。

“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萧亦口气很恶劣。

这样一个男人,他昨天可以在一个肮脏的公园为了几百块钱跟一堆来路不明的烂男人打情骂俏出卖色相,却不愿意服务自己这个财貌双全的优质品种。这让萧亦的自信受到了不小的冲击,难道自己还不如那些下九流的糟粕。

但这想法只存在于一瞬间,萧亦迅速否决了自己奇怪的想法,他的自信心不是一天建成的,除非这男人有病就喜欢待在垃圾场,否则他怎么也不输给那些烂男人。

但还可以有另一种解释,就是这男人以前与自己瓜葛颇深,他不但熟悉自己,或许还很亲密,而现在显然不想再与自己纠缠。

“怎么……会……不愿意呢。”沈良思口中不便,话语中夹着唔唔声,“客人……您太着急了呢。”

这句话把萧亦噎得够呛,好像自己是一个性急的下半身动物,被一个b给嘲讽了。

思路也被打断,萧亦也不理那些糟烂的想法,紧靠住沙发老神在在闭目养神去了。

可那个地方涨的着实有点难受,想不往那想都不行,可一动心思全身的血液更是一齐往那个地方冲,憋的萧亦是万分难耐!

萧亦皱了皱眉,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以前的他面对女人没性趣,他以为自己是偏同性多一点,昨天心情不好,第一次出门寻欢,面对那个容貌精致娇滴滴的小b自己也是被挑摸了半天才站了起来,后来越做越没味道,才迟迟结束不了。

而现在,自己才被这个没看出哪出挑的丑男人看看碰碰就已经有了冲动的*。

天杀的!

沈良思双手捧着萧亦,从上到下沿着它的纹路绕了一圈,看着它在自己手心里越胀越满,一咬牙便低下了头,嘴唇张开一个适合它的直径,轻轻的啄上去……

“呼……”萧亦浑身一震,长吁出一口气,有种终于等到了的感觉。

因为口腔里有两片橘子瓣,沈良思不能将嘴张的太大,只能轻轻叼住它的头,然后慢慢得往里吮吸。

这种吸力,是缓慢而又紧实的,跟普通的直接含住有本质上的区别,是基于人类因为怕异物掉落本能的口腔收紧,所以感受上有很大的不同。

沈良思的口腔*,湿滑,紧紧的包裹住他,一出一进,走了两圈,最后停留在男性最为敏感的地方,轻轻一转萧亦就有种浑身血液沸腾直接冲脑的感觉,绷直了脊背,大掌直接揪住沈良思的头发,“你……慢点……”

他怕就这两下自己就缴械投降了,那样就太丢人了,不过,一般都是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喊慢点,他一个正当壮年马达强劲已持久力著称的大总攻开口喊慢点,也不知道哪样比较丢人。

沈良思眼神复杂的偷瞄了一眼萧亦,有点疑惑,又很快想明白了,就换成了怜悯,他也是不如从前了啊……

沈良思是打算本着速战速决的心思在服务,但听客人要求说慢点,他也不好操之过急,虽然沈良思现在满闹子一片凌乱,但好歹还有一丝清明。他最少知道,他现在是在八楼越级服务,再让客人不满意麻烦更大。

听话的先松开萧亦,换做沿着它周围的皮肤轻轻舔舐,心里也是微微惊讶,三年前的萧亦每天都能把自己折磨的半死,每次都会把自己炸的精干,最后只能连连求饶,今天这状况也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了。

沈良思边替萧亦打着擦边球,一边胡思乱着,想着难道他因为那次车祸大不如前了?不对啊,昨天他跟亚纶好像还是挺有力气的。那就是现在老了?昨天搞过,今天就有点体力不支了?好像这么一想挺有道理的。可萧亦只比自己大一岁啊,离老还远着呢……

其实基于一个男人的根本,如果他好久没做过,压抑的太久是很容易爆发的,但沈良思可不敢往这方面想。他怎么敢想象这三年,萧亦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会过着几乎禁欲的生活。

可事实似乎的确如此,萧亦这三年虽然没有空窗,但他的确是对这方面有些寡淡无味,看着那些男男女女,它的小兄弟就会自动选择他的右手,而昨天如果不是遇见这个男人,他可能最后不自摸一下还是胡不了。

萧亦不禁微微侧过头,半合着眼睑瞟了一眼此时正埋头在他身下工作的男人,细长的眼睛紧紧的闭合着,浓密的长睫却一点都不翘,整齐的一排耷拉下来,遮出一小片的阴影,鼻梁算是挺直,皮肤也算白皙,容貌虽不算精致,但看着还挺顺眼,除此之外在他身上好像再也找不出什么过于常人的优点。可就是这个看起来很平凡的男人,不但能很轻易的挑出他的欲念,更甚能让他很快就把持不住……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的身体只对他有感觉,还有好似那种因为长期磨合而产生的契合感。

就好像一口锅配一个盖,换了新锅盖怎么都不合适,他这口锅是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老锅盖了。

两人同时的走神导致了萧亦小兄弟率先屈服,沈良思觉得差多了,就抬起头来,想询问一下萧亦是否可以继续,恰好就对上了萧亦看过来的眼神。

沈良思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眼神过于专注而认真,更甚至有些凶恶,就像是一台扫描仪照射在他身上,想把他全身上下由内而外看得清清楚楚。

他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见沈良思整个的呆住了,眼睛里布满了惊恐,萧亦也才猛然收回目光,自己竟然盯着他看傻了,估计自己刚才的表情一定很惊悚,尴尬的靠回沙发,“别走神,继续。”

听他这么一说,沈良思卡在嗓子眼里的一颗心才重新回了原位,唔唔的答应一声,又重新埋头苦干。

按照刚才的步骤,沈良思又重新在萧亦身上走了一遍,虚弱的小东西又立刻涨了满嘴,有了刚才的经验,小兄弟很是争气的一直保持昂首挺胸,这次没再被叫停,沈良思就继续按照他的轨迹行进。

舌尖推出一片,贴住它壮硕的顶端,轻轻的勾住带着橘瓣沿着它转了一圈,不同于滑腻的舌头,橘子瓣有它独有的植物肉感,表皮已经温热,内里的汁水又透出一丝冰凉。

圆润的橘瓣滚过热烫的顶端跟随而来的就是沈良思火热的舌,瞬间两种感受,让萧亦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十指紧扣住沙发的布面,指尖愈发用力,深深的陷了进去。

一片过后,沈良思再将口中的两片橘瓣分开到两侧,用舌头撑住后慢慢向下移,直到两片橘子瓣牢牢的黏在它两侧,舌尖抵在中间,用力一吸,就紧紧的将萧亦包围在中间。

“唔……”萧亦重重一喘,后背僵直成一条直线,十指收紧握死,扯得布艺沙发的柔软布料都随着他的动作越拉越紧。

灵巧的舌带动着两片橘瓣开始缓慢旋转,果肉与鲜肉,两种不同的材质同时侵袭着萧亦的神经,随后沈良思开始不断的加快速度,就如同榨汁机般以萧亦为中心进行着搅拌。

橘子瓣来回的旋转,橘肉开始碎裂膨胀,挤得包裹果肉的那层白色纤维再也抵抗不住,分裂开来,橙色的汁液四溢,顺着沈良思的唇角流过萧亦的沟壑,慢慢流淌下来。

“呼……”无法自控的喘息,萧亦随着沈良思不断加快的速度,身体已绷到了极限,伴随着一声大吼,萧亦从沈良思的口中逃脱,两种颜色的液体融合在了一起。

萧亦终于可以放松下来,重重的喘着粗气,靠在沙发上斜睨着沈良思,“活不错,我会多给你点小费的。”

真是嫖客的口吻呢,沈良思扬起一个贱贱的笑容,“客人,我帮你弄干净吧。”说着就又要将头凑过去。

沈良思不想这样的,他不想让萧亦看见此时此刻这样的自己,无论他是否记得他。

可他不这样做,不把自己放低在尘埃里,不把自己b的身份无限放大,他根本做不来。他是在不断的催眠自己,告诉自己他只是个b,在萧亦眼中他也只不过是个卖身的,只有这样他才可以这样坦然的跟他发生这一切。

“不用了。”萧亦直接拒绝,直接起身走向浴室,又很冷淡的道:“你可以走了。”

听他这么说沈良思长吁一口气,又深感意外,揉揉跪麻了的双腿,朝着他的背影职业性的问道,“今晚是不需要我陪夜么。“

“不需要。”

继续表示他的专业,沈良思又道:“我们帝国的b一经点台,这一晚上都是属于您的,如果您还有需求,可以再叫我。”

沈良思也只不过是确认身份性的叙述,已他对萧亦的了解,他说出口的事情就不会再反悔,就算他今晚还有需求,他也不会再找他。

“我说过了不需要。”只是停留在浴室门口又回头看了眼沈良思,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却放弃了……

————?

第十四章

其实萧亦是想讽刺一句,你一个廉价的公共厕所我怎么会找你陪夜。只不过看着沈良思那一张脸,他却没能说出口。

他这是怎么了,莫名其妙的想对他毒蛇,又舍不得。

施施然的走出来,沈良思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是什么心情,反正感觉很不对,两次跟他算亲密的接触,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自我催眠起到了作用,还是他们之间所处的位置实在是太奇怪,总之,好像萧亦这个名字,在自己心里已经不代表爱情或者忏悔以及恐惧。

那个名字好似已经被贴上了嫖客的标签。

这样一来,沈良思整个人就放松了很多,他的生活似乎已经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他仍然需要为利息和医药费奔波,需要每天跟随着一堆b站在房里供人挑选,运气好的话接个客人,运气不好就下楼端酒,萧亦的重新出现似乎也没那么所谓了。

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一天沈良思从月勋那里分到了出台费五千和一千块的小费。虽然在八楼服务的b拿到这么点钱,说出去可能都让人笑话,沈良思虽然也觉得有些少,但是好歹这个月的窟窿是都堵上了,也是高兴的。

按道理,他还得谢谢月勋给他提供这一次机会。

就是很奇怪,那天之后,萧亦再没出现过,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

那天晚上沈良思走后,月勋又进到【帝王府】内,萧亦正好洗完澡出来,只是抬头撇了一眼,就独自坐在沙发上继续品着他那杯威士忌。

对于这个人完全漠视自己,月勋心理也有些不舒服,一天之内被两个人无视,这还是他在帝国这么久从来没经历过的,他月勋可从来没被这样冷落过。

但还是凑了过去。

隔着萧亦有些距离,坐在沙发的这一旁,斜靠在沙发上,手抵着额头,不咸不淡的问上一句,“怎么不留下他过夜。”

“跟你有什么关系。”又轻哼一声,“要说留,也是留你,我好像记得,我来的时候好像是挑的你。”

“呼,原来你还记得我。”月勋挑挑眉毛,“怎么,您是想让我继续陪您么?”

萧亦终于将头转了过来,看着月勋上下打量一番,“质素不错,下次吧。”

“好吧。看样子你对阿斯很满意。”月勋说着便站了起来,“以后客人可以经常点我哦,我可以帮你叫阿斯上来,让他认为是在帮我,而不需要您屈尊降贵。”这句话,才是月勋进来的目的。

“你什么意思?”萧亦终于正视起这个小b。

“就字面上的意思,我想您应该明白。”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清楚,月勋露出标志性邪邪的笑容,迈着轻松的脚步离开了。

那一晚,萧亦独自关在【帝王府】沉思了良久,他的表现有那么明显么,让一个b轻松的看出了他对那个叫阿斯的男人的在意,还想利用这一点搞点什么小动作。

萧亦很讨厌这种感觉,被人看穿和利用,还有那种不知名的熟悉感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管他是谁呢,就算以前真有过什么也都是过去式了,他可不想跟一个b有什么牵扯,既然不记得了,那就不记得了吧。

一个风月场所,不来也罢,自此,萧亦就再没有踏进帝国。

还债的日子总让人感觉时间过的飞快,在沈良思猝不及防的时候,月底又到了,“总是这样。”沈良思独自坐在出租房里嘟囔着,每个月底他都会差那么三五千块钱,他已经很努力了,也将花销降到了最低,可就是凑不全足够的数目,沈良思怨念的起身,穿戴好衣服,准备去兼职那里上班。

白天沈良思还有另外一份工作,就是在一个咖书屋做咖啡师,说是咖啡师其实也不过是一个高级一点的称呼,沈良思在这里的工作就是给客人送上咖啡,然后他们如果想要看书的话,他会帮忙找出他们所需要的书籍。

这份工作收入适中,沈良思之所以会选择,是这份工作对学历没什么过多要求,他大学肄业想去大公司上班几乎不可能。还有最主要的是这里的工作相对清闲,一般喜欢看书的人,都比较安静,不会对服务人员呼来喝去,他不会那么累。毕竟每天都在熬夜,白天再做疲累的工作,他就是铁打的也熬不住。他要是倒下了,那就真完蛋了。

换好了制服,沈良思没有先去前台工作,而是走到了后厨,找到了正在制作糕点的老板。

老板是一个面容很硬朗的年轻男人,见到面带羞愧的沈良思走进来,似乎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放下手中的东西便先开了口,“这次真的没办法了,店面的房租要到期了,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就多预支一个月。”他只有这最后一个办法了,沈良思低头羞赧的搓着手,“我知道您已经帮过我很多次了,我欠您的都还没有还清,可我这个月真的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上次就去了一次华池公园都被萧亦撞上了,沈良思真心是不敢再去赌。

“小良啊,最近的生意你也看见了,如果我能帮不会不帮你,你嫂子也快生了……”

“我知道了。”沈良思微微颔首,还是说了声,“谢谢,麻烦您了。”

老板看着沈良思越显瘦弱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这个男人也不知道是惹上了什么麻烦,每个月都在为钱发愁,其实要不是现在不好招工,又找不到这样踏实肯干要求不多的人,他也早就想辞掉他了,毕竟每个月都要经历一次预支工资和借钱,遭遇一次借与不借的尴尬场面,谁都会烦。

对于被拒绝,沈良思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倒也没有太失落,只是这拧在一起的眉结怎么也打不开,三五千块,他出台一次的费用,只能期望于今晚能接到客人,在明天能如数把钱交给那些高利贷。

心里虽然愁,但沈良思还是尽职尽责的将前台整理干净,又去将紫媛中文按照序号排列整齐。这时,店里的大门“吱嘎”一声被推开,阳光顺着门的缝隙倾洒进来,一个年轻的男子缓步迈了进来,他背对着阳光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沈良思只要听见脚步声就能判断出是他来了。

————?

第十五章

看见他,沈良思心底的阴霾瞬间消散,放下手里的活赶紧跑到吧台后,脸上挂着微笑,待男子走近,微微颔首,道:“蓝山,水果塔?”

“嗯。”男人只是点头答应了声就转身坐到窗脚下,笔直的后背靠在椅背上,目光飘向窗外。

他是上个月才开始来光顾这间咖书屋的,但这一个月几乎每天都会来,就成了这间咖书屋的常客,他每次来都会叫上一杯蓝山,配上一个华夫饼水果塔,然后坐在窗口的那个位置。

只是偶尔那个位置会坐了其他客人,他的脸上会出现微微遗憾的表情,其他的时候,在他的脸上你看不到一丝波澜。

而现在窗口的那个位置已不会再出现别人,沈良思总会提前把那个位置占下来,然后等着他过来,煮上一杯蓝山,从后厨端过来一份水果塔,再然后去书架上去找他那本未看完的书。

沈良思将书摊开到他看到的那一页,轻轻放在他的面前,男人会客气的说一声谢谢,然后就静静的品着咖啡,阅读着书籍。

之后沈良思就会走到吧台后面干着零碎的活,然后悄悄的朝那边瞟上几眼。

这样的相处方式,才只有一个月,沈良思就觉得已过了好久,好像他们已是熟稔多年的老朋友,也只有男人到来的这一两个小时,沈良思才会觉得时间好像过的没那么快。

当然这只是沈良思单方面的感觉,他喜欢看着那个男人,他很年轻,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总是穿着浅淡颜色的衣服,坐在窗边,阳光打在他的身上,晃得他的皮肤很白。那么悠闲的喝着咖啡,纤长有力的手指缓慢的翻阅着书籍,没什么过多的表情,就那样一直安安静静的。

要形容这个男人可能会需要动用很多形容词,高挑,英俊,气质不俗,或许很多美好的形容词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但沈良思只觉得干净是最合适的。

他身上的每一处细节你都挑不出不妥,手指甲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就连鞋子边缘都看不见一丝灰尘污垢,当然沈良思觉得他的干净不止是外表,是整个人,由内到外的让人觉得他就是不染尘埃,就只是看着他都会觉得舒服惬意。

沈良思知道自己喜欢他,但除了为他点餐结账,他从来不主动去跟他搭话。沈良思有一点的自卑,因跟他相比起来,自己太脏了,自己每夜都混迹在全市最肮脏的地方,他怕自己身上沾染的糜烂气会脏了他。

他也觉得,何必要熟悉呢,他们本来就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就算多说几句话也不会有交集,就这样默默的看着他就挺好,但有时候看着看着,沈良思就会发呆,会有莫名的恍惚,自己要是他该多好。

只是偶尔男人会被沈良思盯得有些莫名,会回过头来看看,每当撞上他的目光,沈良思才会惊慌的回过神,但似乎这一个月来两个人已经培养出来了默契,男人虽然知道,沈良思为他占座,为他插好书签,但除了谢谢他也不会多说一句,发现沈良思盯着自己看也不会生气,看着他惊慌的模样偶尔还会会心一笑,眼光会有一刹那的变暖。

而沈良思看着他勾勒起的唇角旁,一侧边浅浅的梨涡又会呆愣一阵子。

今天又是这样,沈良思杵着下巴,又在呆呆傻傻的盯着人家看,可突然闯进来的几名客人,却打扰了这一室的宁静。

几个年轻人真是用闯得进到咖书屋,大大咧咧的推开门,然后吵吵嚷嚷的走进来,穿着打扮十分花哨,呼呼啦啦的一群人凑过来,显然是一帮小混混,为首的大男孩用力的敲击着吧台的桌面,“给我们来几扎啤酒。”

“对不起,这里是咖书屋,只有咖啡和甜点。”

“哎呦,这里是咖啡厅啊,那就看着人头,给我们来几杯咖啡,有什么好甜点随便上就行。”

他们店很少来这样的人,不知这几个毛头小子,没事不去酒吧,跑他们这里干嘛,沈良思心里有些生气,但还是耐着性子保持职业性的微笑,“好的,但请您注意音量,尽可能的保持安静。”

“哪那么多废话。”为首的大男孩对于沈良思的敬告十分不屑,“老子来你们这屁大点的小店是给你们面子。”

“我看是你废话太多了。”男孩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极为不耐的声音,只这一声,前面的男孩就闭上了嘴。

显然后面说话的男孩才该是这些人的头。

沈良思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就随意的偏过头穿过前面的男孩朝他身后看了看,只看到一个侧脸,就一个侧脸,沈良思“呲”的一声倒抽了口气。

是那天晚上华池公园里的男孩,沈良思身体不觉向后缩了缩,声音憋在喉咙里,卡着嗓子道:“你们先随便坐。”说着就猫着腰走出吧台要往后厨溜。大白天遇到嫖客可不是什么好事。

“等等……”本来唐翼飞听着服务员的声音也有些耳熟,但也没怎么细想,但是当那个人从吧台后面畏畏缩缩的走出来,那个晚上那个猥琐男人的面孔就突然浮现在眼前。

突然被叫住,沈良思装作无事的站直了身,但仍背对着众人,捏着嗓子道:“还有什么需要的?”

“转过头来。”发号施令的口气,唐翼飞走到沈良思身后,“说你呢。”

“有什么事儿,客人您直接说就好了。”沈良思还不确定这男孩是否也认出了他,但他真不愿意回头,他不想在这个地方遇见任何知道他另一个身份的人,特别是那个人还在。

“我让你回头。”唐翼飞有些失了耐心,轻哼一声,“你以为不回头,我就不知道你是谁了?”就刚才一晃的背影,他就认出了这个男人,唐翼飞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将这个男人的背影记得这么牢。

“那你是认错人了,我可没见过你。”沈良思还在硬撑,大白天的他是在工作,如果换成是晚上他不介意再跟他做一次生意。

“你连头都没回过,怎么知道没见过我?”唐翼飞直接抓住沈良思的肩膀,手臂用力向里一带,“哼,果然是你。”

沈良思只得无奈直视着眼前这个男孩,皱眉轻道:“是我又如何?你想怎么样?”沈良思真有些不明白了,在他的经验中无论是嫖的还是卖的,别管晚上抱在一起干多少回说多少甜言蜜语,白日偶遇都会刻意躲避,躲闪不开也会装作形同陌路,因为不管是嫖还是卖都不是什么好事,谁会主动拆穿?

“……”唐翼飞被问的一怔,是啊,他非要把人认出来是要怎样啊,负气讥讽道“怎么的,从良了?”

唐翼飞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声音不觉抬高了一个音调,搞得整个书屋都回荡着他的声音,他身后的兄弟更是好奇的瞧着他,又看看沈良思,分析着这{从良}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沈良思脸涨得通红,怒目瞪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大男孩,又不禁瞥眼看向窗口的位置,就只见男人已将书合起,摆在桌子上,放了一张纸币起身就离开了。

沈良思张了张嘴,又将话全吞回了肚子,他要跟人家说什么呢,是让他留下来继续在嘈杂的环境下看书,还是跟他解释那从良两个字?

“喂,你在看哪?”唐翼飞对于沈良思的走神极为不满。不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是一个算是不错的男人背影,转过头就是又一句嘲讽,“喂,没男人你会死么?”

“你……”沈良思气急将视线重新放回到男孩身上,忽又怒目反笑,“你这么不介意么?”

“你什么意思?”唐翼飞被沈良思笑得有些发毛。

“你这么多朋友在这呢,非要跟我说这些?那我现在是不是该一一回答你这些问题?或者应该表示礼貌性的反问你一句,小朋友那天晚上感觉还不错吧?”

“你……”轮到唐翼飞被气的说不出来话,指指沈良思的鼻子,“你有种。”

“唐少,到底怎么回事啊?”刚才领头的那男孩插了一嘴,唐翼飞直接将炮火转向他,“你哪那么多问题,给我滚。”

“……”看唐翼飞这满面怒气,其他人也不大敢插话,又捅捅那个领头大男孩,意思是他们是滚还是留。

那大男孩挺了挺身板,吞两口口水,才忐忑的问道:“唐少,那个……”

“那个,哪个?有话好好说。”

“妞……”

“什么妞。”唐翼飞吼完之后,不觉抬眼看看沈良思,想张嘴说什么又觉不对,别扭的道:“走,找妞去。”

————?

第十六章

呼啦啦的一大群人都去找位置了,这一段小插曲后,店里面原本就不多的人也已经被吵的走得差不多了,沈良思跟后厨打了声招呼,点了一堆价格昂贵的餐点,心里想着反正这些孩子一看就是非富即贵,还说随便点,不坑白不坑,兴许老板一高兴还能借给自己点钱。

之后沈良思就去挨个桌位上去取客人留下的账单,当走到那个窗边时,沈良思小心的将那个男人看过的紫媛中文签还在桌上,可书已经合上了,他是生气了吧。

以前男人看完紫媛中文摊开倒过来放在桌面上,然后沈良思就会把书签插好,等待他下次光临,这种默契总有种未完待续的意思,可今天……沈良思把书本翻了翻,却找不到他今天看到哪里的痕迹。心底传来的失落感,隐约的感觉他似乎不会再出现了。

唐翼飞手肘支在桌子上,手腕拖着下巴,完全不理会身边的嬉闹,嘟囔着,“一本书有什么好看的。”

直到有女生尖叫声,所有人的思绪才都被叫回到现实。

沈良思顺着声音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群小混混中间围着个长得很标志的女生,唐翼飞就坐在他的旁边,而另一个大男孩正拽着的她的头发让她往唐翼飞身上凑,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我们唐少看上你了,还t的傻坐着干嘛,跟着我们唐少很委屈么。”

唐翼飞身体不觉朝旁躲了躲,像是在躲避什么脏东西一样,完全看不出他哪里看上人家了,撇眼正撞上沈良思看过来的目光,装作不经意的相遇,唐翼飞快速的将视线挪回到女生的脸上,像是要证明什么,长臂直接将佳人揽入怀中,“凑合吧。”

听他这么一说,另一边的大男孩忙得意的道:“大的校花,还真是不错呢,兄弟我听说唐少对她有意思,就跟了她几天了,才发现这小*每天都来这里坐一会儿,跟她搭个讪还爱搭不惜理的,唐少你今天就干了她,让她知道知道厉害。”

在这群男孩眼中,显然是觉得这妞长的不赖,又是校花难免高傲,唐少求而不得,他们这群人就献媚的把人堵在这里,又提前约好唐少出来,想在他面前要个好。

女孩在唐翼飞的怀里瑟瑟发抖,两只手无力的推搡着,一脸的惊慌,小声的嘟囔着,“你放开我……”

“别动。”只是冷冷的一声,女孩就被震摄住不再挣扎,只是那泛红的眼眶里噙着的眼泪,随时都感觉要泛滥。

唐翼飞又将视线放回到沈良思的身上,嘚瑟的挑起一侧嘴角,“喂,你看够了没?还愣着干嘛,是让我们在这喝空气么。”

幼稚,沈良思无奈的耸耸肩,将紫媛中文架上,就转身奔向后厨。

咖书屋里只剩下他们了,沈良思一离开,整个书屋里就一片吵闹,男孩子的调笑声,女孩子惊恐的挣扎声,整个的乱七八糟。

老板看见沈良思进来,放下手里的活,严肃的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一帮小男孩再追一个女孩子而已。”

老板似有不信,外面的声音太不正常,女孩子不断的尖叫,“放开我,不要碰我,你们不要这样……”她用的是你们,就证明此时不止一个人在骚扰她。

“要不要报警?”老板有些担心,“那帮孩子要是在我们这里闹出点事,我们就倒霉了。”

“不用,那女孩子是自愿的。”沈良思不轻不重的扔下这一句,就端起做好的甜点走了出去。

临走,沈良思又回头说一句,“老板,您尽量加快些速度,那帮孩子不会留太久,能多赚点是点。”

“……”老板听得一头雾水,还是有点担心的向外看看,外面那么乱,他还做些成本高昂用料考究的甜点不会造成双重损失么。小良说那女孩是自愿,可是这声音着实不像啊。

就这么p大点的功夫,外面还真是发生了天反覆地的变化,女孩已经被一帮男孩抬到了桌子上,短裙被翻到了肚子上,露出布料稀少的丁字裤下是一双细白的长腿,丝袜因被几个男孩乱抓的抽丝挑出好几个窟窿,双腿乱蹬,阻止着一堆男孩伸过来的咸猪手,一只手紧紧的抓住唐翼飞的衣摆,哭的梨花带雨向唐翼飞投出求救的目光。

而唐翼飞只是坐在一旁,由得那女孩攥着,没有动手,也没有阻拦,事不关己的好像现在这场面完全与他无关。

沈良思端着甜点,瞟了一眼混乱的场面,将食物放在一旁空闲的桌子上,又送过来几杯咖啡,本来不想说什么,但还是停了下来,“你们玩归玩,但最好不要在这玩,我们这是正经的营业场所,还要做生意的。”

“今天你们这我们包了,不会少你钱,把你那张嘴给我闭上,眼睛最好也闭上,不该你管的不要管。”还是那个口气很冲的男孩,一边扒着女孩的上衣,一边不耐的咒骂。

沈良思瞧瞧那女孩,哭得倒是很凄惨,摇了摇头随便抽出一本书,先是把大门关紧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之后就躲在吧台后面看书去了。

那女孩是自愿的,从刚开始沈良思就知道,原因很简单,这帮混混从一进来,就吵吵闹闹,其他客人都被他们吵走了,只有那个女孩还一动不动的留在那里看书。还有从刚才他们的对话中也听得出来,那个男孩跟这女孩见过很多次了,也搭过讪,那女孩就算再脸盲也会认得出来,所以就算其他客人不走,她也早该走掉,又不是没有机会。

再有,他不止一次的走到他们一群人身边,女孩连个求救的眼神都没给自己,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要想求救也不是什么难事,女孩别看哭的凄惨,其实不过是个假象,她是自愿的,至于自愿的原因么,沈良思朝唐翼飞那边看看,只能是他了。

书摆在眼前,沈良思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脑袋不由心的想着那些有的没的,按常理,想要接近一个男孩,也着实用不上这么极端的方法,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家这样猥亵,连他这个卖身的都受不了,何况她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女生。

估计是一个圈套,沈良思不免又看看唐翼飞,毕竟那一晚上有过一段露水情缘,他也算帮过自己,纠结着要不要提醒他一下,虽然这都与他无关。

算了,还是定下神来紫媛中文。

唐翼飞本来就对这女孩没什么好感,他之所以会来,也是另有目的,现在正在进行中,他也无事可做,心不在焉的端起一杯沈良思送过来的咖啡,眼神不自觉的就朝着他的方向飘去。

白衬衣,黑色的马甲,领口带着红色的领结,一身平淡无奇的服务生装扮,额前垂下的一缕碎发下有一张过分干净的脸,他一直低着头,身体则挺的板直,像是完全沉浸在他看的那本书中。

“那本书一定很无趣。”

“唐少……”几个坏孩子被唐翼飞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搞蒙了,不觉停下了动作,齐刷刷的盯着唐翼飞。

唐翼飞完全没有觉察,仍然盯着远处的沈良思,无趣的书才会看得面无表情,还板着一张禁欲的脸。

禁欲?唐翼飞被自己脑海中冒出来的这个词汇吓了一跳,这个词用在这个男人身上简直是个笑话,不过他与那天晚上的诧异实在是太大。

那个男人还真是很会演戏,唐翼飞伸手将揪住自己衣摆的手拿掉,起身就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反正怎么都是无聊,不如去拆穿一个装正经的男人。

书还没翻几页,沈良思的头上就出现了一片阴影,拧着不耐的眉头仰起脸,一脸被打扰到的不悦,“有事?”

“你还真是没同情心啊。”唐翼飞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匣,敲出一根烟,还没点燃,就听沈良思用教条式口吻说道:“室内不许抽烟。”

唐翼飞轻哼一声,还是点燃了,也不吸就夹在手指中间,在沈良思眼前晃了晃,意思是我没吸,身体斜靠在吧台上,“也对,像你这种人是看惯了这种事吧,估计早已经没人性了,还有什么同情心。”

沈良思听罢放下书,嗤笑道:“你们是施暴者,还怪旁观者没人性了,什么逻辑。”

唐翼飞努努嘴,“施暴者?可不包括我,我跟他们并不是一路的。”

沈良思故作讶异,“你这是在跟我解释?”又自问自答的笑道:“哦,好吧,我相信你。”说相信,不只是玩笑,其实从他们进门后不久,沈良思就看得出来,这男孩跟那帮人关系不怎么样。

“谁在跟你解释。”唐翼飞握紧了拳头,真心想一拳打过去。

“好吧,如果你只是想找人证明你不想对那女孩施暴,那你不也是没人性的旁观者。”

“大叔,原来你还这么伶牙俐齿,你今天的表现跟那天晚上很不同啊。”

————?

第十七章

几次三番无聊的挑衅,就是因为那天晚上被自己坑了点钱,还是怎样啊?不过当他好欺负啊,小朋友还嫩点是不,沈良思挑起一抹坏笑,微微抬起身,凑到男孩的耳畔,“你一直提那个晚上,是不是很难忘,如果你还想再来一次,到了晚上可以再来找我。”又朝着他耳边吹了口气,“不过,我不喜欢你叫我大叔呢。”

“你……”唐翼飞脸瞬间涨的通红,“你还真是不要脸。”

沈良思坐回椅子上,双手环抱在胸前,义正言辞的说道,“小朋友,如果想做,请晚上联系我,但白天我在这里工作,不会接客,不接受无聊搭讪,也不接受你的辱骂。”

“你说我再跟你搭讪?”唐翼飞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一声嗤笑。

“那不然呢?”

看着男孩一脸怒气卡在那,胸口起伏剧烈,那种想要发作还找不到理由的表情,沈良思的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而那边,女孩已经被一帮男孩挑逗的差不多了,衣不蔽体,头发凌乱,哭喊声已经被喘息声代替,领头的男孩朝这边喊过来,“唐少,差不多了,给你来。”

这时,沈良思嘴很欠的来了一句,“还不过去。”又故作无奈的摇头叹气,“我再不要脸,也会找一个合适的时间,适当的场合。”言下之意是,你这样大白天的在一个公众场所,也不知道谁比较不要脸。

唐翼飞怎么会听不出来,焦躁的朝那边吼道:“把人给我放了,能吃就吃,能喝就喝,不愿意待的都给我滚。”

“……”众人无不讶异的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一双双眼睛都朝着这边看过来,心里似乎都有了一个答案,今天估计是马屁拍在马蹄子上了。

女孩如得大赦的坐了起来,赶紧整理好衣服,也朝着这边看过来,哭的妆都晕了,可怜兮兮又充满感激的看着唐翼飞,只有沈良思在她从自己身上一扫而过的目光中看见了怨毒。

哎,沈良思心下腹诽,现在的好人真是不好当啊。但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也的确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不得不说,那女孩很聪明,也或许早已经把这些人的身份摸透了,她或许早就知道,如果唐翼飞不碰她,其他人也只是在她身上占些便宜罢了,想摆出一出苦肉计接近唐翼飞,又矜持又纯情,楚楚可怜又动人,最重要的还是个受害者。不过她最终抱有什么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刚才沈良思那一句话,也真心不是嘴欠和唐翼飞对自己讽刺的反击,而是想变相救救那女孩,毕竟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一个女孩做出这样的牺牲未免太大了,也想着顺便帮帮这个大男孩,别真的中了人家什么圈套。

沈良思虽然在帝国很低级,但也见过形形□□不少人,几句话的功夫他基本能把男孩的性格摸出几分,所以不管那男孩到底想不想上那姑娘,他说出那一句话,那男孩就一定不会再行动。

而对于女孩刚才那一闪而逝的怨毒目光,沈良思心里又叹了口气,这女孩估摸着是一直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呢。不会以后把怨气撒在自己身上吧,如今的沈良思,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有仇家啊。

但显然,自己少得可怜的善心,也没得到什么好报。总之,自己闲事也管了,余下的事他还是不操那份闲心了。

唐翼飞走回到女孩身边,将手中的早已熄灭的香烟递给一旁的男孩,“别随地乱扔,去找个垃圾桶。”随后伸出那只手抬起女孩的下巴,“感觉怎么样,这个见面礼不错吧。”

“谢……”谢谢两个字还未完全说出口,女孩似乎听出了不对,颤抖的嗓音,眼泪还扑簌的往下淌,“你……什么意思。”

“别跟我装傻,跟我演戏你还嫩点。”手臂一个用力,将女孩的头拽到自己面前,然后向下移动,扯住她颈部的项链,狠狠一拉,直接拽了下来,看着躺在自己手心里的吊坠,唐翼飞冷冷说道:“你说,这里我会发现什么?”

女孩的眼泪一瞬间收了起来,变换成了一脸的冷静,“既然被你拆穿了,我无话可说,要怎么样随便你。”

“我不会拿一个女人怎么样,你走吧,回去告诉你老板,以后少跟我玩这么烂的把戏。”

女孩不服气的咬咬牙,“唐翼飞,我记住你了。”说罢,转身离开了。

其他几个小男孩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的呆愣的看着唐翼飞,等待着他的解释。唐翼飞嗤鼻道:“你们几个就这点脑子,还想跟着我?”说着就将那条吊坠掰开,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录音装置,刚才他们这边发生的事情,估计已经全录了进去。

唐翼飞将手中的物品在他们几人面前晃晃,“知不知道,就凭你们刚才的行为足够你们进去几年了。”

“唐少……”几个人还是不大明白,“不都是您让我们……”

“只不过是找你们几个笨蛋配合我演一出戏罢了。”他早就知道有人要陷害他,他才刚刚过了十八岁的生日,就算他唐家再手眼通天,一旦出事,他也不会太好过。所以与其不知道对方从哪方面着手,还不如主动送给他们个机会。

所以他提前认识了这一帮混混,然后有意无意的透露给他们,他好色,想要跟着他,就得先四处帮他搜罗美女,而对方定然会派出个女人主动勾引他,所以就有了刚才那个女孩,然后戏就随着他们演,女孩清纯无比不为所动,自己就欲求不满,想要硬来。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无非也是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唯一的意外,就是在这里会遇到他。

一出戏落幕,唐翼飞又将目光的焦距对准沈良思,只见那个男人一手托着腮目光有些呆傻,就轻飘飘的走过去,用手轻叩了两下吧台的桌面,戏谑的说道:“大叔,刚才的事你可以当做没看到,也不要被吓到,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

沈良思无意识的摇头,“哦,没事,我不关心。”

唐翼飞看着这个老男人,狠得是牙痒痒的,“喂,你就没点好奇心么?”

沈良思眨眨无辜的大眼睛,“哦,是有点好奇,原来你叫唐翼飞啊。”

“怎么?你以前听说过我?”唐翼飞心情终于舒畅了点。

“我只是好奇啊,翼飞,翼飞,比翼双飞,你父母一定很恩爱……”有些惆怅,忽然沈良思又坏笑一声,“这名字寓意好啊,预示着你以后可以经常双飞?”

“你!”个老不正经。

————?

第十八章 (补章 )

估摸着唐翼飞的拳头快要向自己抬起来了,沈良思赶紧挥挥手,哂笑道:“哎呀,开玩笑了,不要介意。”

“我很介意。”

沈良思立刻收起面部多余的表情,露出八颗牙齿规整的微笑道:“那么,客人您还有其他需要的么,是要继续用餐,还是要结账。”

这真是比川剧变脸还快,这男人自己就只见过两次,可他却跟个橡皮人一样在自己面前捏出了好几个形状。那天晚上轻佻的,猥琐的,下贱的,落寞的……今天,正直的,干净的,挑衅的,伶牙俐齿的,还有安静的……

现在又一本正经的职业化的……

到底哪一个才是他!唐翼飞不明的瞅瞅沈良思,总感觉这男人是在故意整自己,他简直是他的克星,本来今天该是好好庆祝的,活活的被这男人憋了一肚子气,“算了,结账。”

“好,您稍等。”灰常认真的低下头,沈良思快速的按着计算器,再抬头,“您好,您一共消费一千七百一十三块,已满足了本店vp的要求,抛去一千块的基础vp消费,余下的七百一十三块本店会给你打个八五折,是六百零六块五分,当然五分会给您舍去,合计一千六百零六块。”

“怎么这么多!”唐翼飞拧着眉头回头看看身后那几碟根本没怎么动的甜品,“就那么几样东西,你就敢收我这么多钱,黑店啊。”

“嗯,刚才那位客人说过。”沈良思摊开手臂,指指那个已经偃旗息鼓男孩,“他说要本店最好的咖啡,最好的甜品,还要按着人头算,所以……”沈良思又从身后拿出两个纸袋,“这些已经给您打包好了,本店物美价廉,童叟无欺,所以这个价位真心不算贵,我还未防止你们吃不掉,贴心的只给你们点了两种甜品。”又将账单递过来,“如果您还有什么异议,这是账单,可以核实。”

“好样的。”还真是每次都在坑自己的钱,唐翼飞直接将账单打掉,翻出钱夹,掏出一叠rb,数了一下,立刻急火攻心,“现金不够,可以刷卡么。”

从沈良思的面部表情上,唐翼飞看到了太多内容,咬咬牙道:“我是真的没带那么多现金!”

“客人,我们这可以刷卡的。”

唐翼飞气愤的抽出一张银行卡,直接扔到吧台上,“给。”

“啊,那个……”先硬后软的小男孩诺诺的说道:“唐少,我带了现金。”

t的早干什么去了,这现在把卡收起来会多尴尬,唐翼飞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沈良思将卡在p机上一划,“请输入密码。”

一下下的戳着按键,恨不得把键盘戳出个窟窿,完毕唐翼飞将p机一甩,“好了”

沈良思低头看看,“你这张卡显示无效啊。”又把p机重新退回来,“再试一次。”

唐翼飞后槽牙要咬碎了,“你要是敢耍我,信不信我宰了你。”又恶狠狠的戳了一遍,“好了。”

“还是不行。”

“怎么可能。”唐翼飞自己又试了几次,心里是拔凉拔凉的。

“那个……唐少我带了现金。”

“给我滚。”

沈良思无辜的看着懊恼的唐翼飞,“那个……你换张卡试试。”

谁会想得到,叱咤风云的唐家大少,其实只有一张银行卡可以自主消费,而这张卡很显然的被他伟大的母亲冻结了。

看唐翼飞一脸难色,沈良思只好劝慰道:“实在不行,这次你就让他请客吧,我在这只是个打工的,这次不能像那天一样凑合了……”

“你能不能闭嘴。”唐翼飞又翻翻钱夹,从里面又抽出一张卡,憋了半天才递过来,“学生证还可以打折么。”

“哦。”沈良思将卡接过,又低头敲了敲计算器,“在本店,学生可以享受折上折,首先vp基础消费会打个八五折,一千七百一十三块抛去八百五,剩余八百六十三可以先享受个八五折再享受一个九折优惠,也就是……”

“直接说多少。”

“一千五百一十块一毛九。”

将钱夹里的钱全部掏出来拍到吧台上,“这里正好一千五。”还好他还有一千五。

“客人,还需要再给我十元,我们已经给你打了折上折,不能再抹零头了,当然那一毛九我可以帮你垫付。”

“……”如果现在杀人不犯法,那唐翼飞很可能已经动手了,将钱夹里零头八块的连钢镚都扔出来了,“就这么多了。”

沈良思一颗一颗的捡起来,数了数,“正好,欢迎您下次光临。”

谁看唐少的表情都知道,他要是还会来,除非他脑袋进水,沈良思好心提醒一句,“又有了会员卡,还有学生证,您以后到这里消费很划算的。”

他真的是一句话都不想再跟他说,唐翼飞握着拳头咬着牙,已光速的速度摔门离开了咖书屋。

“哎。”沈良思摇头晃脑,叹完气终于将一直忍住的笑意爆发出来,“真是个别扭的小孩。”

说是下次光临,但沈良思却希望两人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刚才自己见到的,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叫唐翼飞的男孩并不只是单纯的富家公子,他的家世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他跟他是已嫖客和b的身份相识的,但却是游离在帝国之外,少了帝国的那份保障,他们之间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总之沈良思知道自己得罪不起他,而这个唐翼飞对自己好感也并不多,再见面也只会徒增烦恼。

哎,想这么多干嘛,他一个b,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大男孩很快就会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咖书屋人去房空,整个室内恢复到一片寂静,沈良思将营业的牌子再次高高挂起,收拾好被他们搞乱的几个桌位,重新站回到吧台后,心也跟着空了。

热闹过后,他还有债要还,药费要付,还有答应欧文分期付款的红酒钱,真是一座座大山压在头顶上,让人透不过气来。

沈良思照照镜子,拨拉拨拉头发,都被叫大叔了,他的b生涯也快要走到头了,一个吃青春饭的行业,没有未来的行业,他还能坚持多久。

沈良思脑子转啊转,都是在想着怎么样才能迅速攒够钱,不止是要过这个月的一关,还要为以后的生活做打算。萧亦回来了,那就是一颗不定时引爆的炸弹,指不定哪天就炸了,自己那还不完的高利贷也会越压越多,早晚自己得被他拖死。

这么想想人生就真黑暗,因为琢磨来琢磨去,自己好像是站在了十字路口上,而可悲的是明明有很多条路可以走,却全都被堵死了……

这个城市他不能离开,因为高利贷不会让他离开这里,就算自己能逃跑也不可能带着病重的母亲一块逃,如果他抛下母亲不管,那他们会对自己母亲做什么可想而知。而沈良思又不能出去工作,他大学肄业不说找不到一个可以支撑他开支的好工作,就算有人愿意收留他,自己曾经跟萧亦的事情在上流社会不是什么秘密,难保不会被人利用或出卖,更是要面临可能比帝国更凶残的贬低。而做生意呢,不说没有本钱,赔赚也没有保障。

说来可笑,只有自己最厌倦厌恶的帝国,才是自己的保护伞。帝国别看接待的也是上流人物,但沈良思所在的三楼还是相对安全,他还可以事先看到客人,有熟悉的面孔他可以先行规避,这也是为何沈良思客人少的一部分原因。

对着镜子,沈良思又长叹一声,一个二十五岁的男人,风华正茂正值壮年,可对于青春短暂的b来说也已经算是步入暮年了,再加上自己日夜无休,熬得有些厉害,看着比同龄人更显苍白和憔悴。

要不先搞点钱去做个整容手术?把自己整的妖媚一点,好能多赚点钱?最好把自己弄的面目全非谁也认不出来,这样可以解决一半的问题。

沈良思扶住额头,自己真是被钱逼疯了……

忽然沈良思的脑中灵光一闪,或许自己可以考虑去找一个靠山,不但可以帮自己解决债务问题,还能给自己的安全提供保障……

可问题又回来了,一个二十五岁满身是债的卖身男,有哪个男人瞎了眼会看上……

艹,天无绝人之路,这话绝对是假的。

熬到了下班时间,沈良思有一段短暂的休息时间,老板忽然大发慈悲的临走时不但给自己发了工资还额外多给了他一千块钱的奖金,是真的奖金不是借款也不是预支工资,而是货真价实的奖金。

沈良思手里攥着一叠崭新的rb,着实的不明白这一千块的用意,“老板?我是哪里做的不好?”难道一千块是他的遣散费?

老板线条刚毅的脸颊上露出柔和的笑容,“不是,不是,你做的很好,这钱就是发给你这个月的奖金,哎,你也知道现在喝咖啡的人不少,可能坐下来看书的人已经不多了,咱们的生意一直不冷不热的,你嫂子也快生了,我知道你难,但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你以后好好做,如若生意有了起色,我会再给你涨工资的。”

沈良思诧异的盯着老板,这完全是跟早上两个态度,这是在闹哪样,现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千块倒像是舍不得自己,想要贿赂的意思。

年轻老板倒是藏不住事,“你看今天这事儿,我在后厨一直观望着,没想到你遇事处变不惊的,还能看出来利害关系,不但没闹出事还多赚了一笔钱,我在后厨只会做糕点,调咖啡,前面还得靠你来支撑。”老板说的是实话,他在后面看那群小混混,虽然是一群孩子,但是真搞出事情来自己也收不了场,一直躲着没敢出来。要是没有小良,自己肯定是得报警了,到时候做笔录来回调查的不但得耽误好几天生意,没准还得得罪那群小霸王。他以前只认为沈良思就是个不大爱说话的老实人,今天是刮目相看了。

“您说的这是哪里话,我在您这这么久了,您也没少照顾我,这都是应该的。”客气话说完了,但钱是必须毫不客气的收下的。

沈良思不觉好笑,两个月底,自己到了难关处,好像都是那个唐翼飞突然出现给自己解决的难题,那孩子还真是自己的财神爷啊!

————?

第十九章

脱下咖书屋正统的工作服,将头发用啫喱打乱,换上紧身亮彩的衣服,对着镜子挑唇一笑,夜色中的沈良思,就不再是沈良思。是一个出卖*的行尸走肉。

套上黑色大衣,将自己出挑的服装藏在里头,沈良思对着镜子又摆弄一番,沈良思哀叹一声,无奈取出一瓶遮瑕膏,在眼底涂上一层,遮住这一天的疲惫。

最近真是睡的太少了,365天日夜无休,就像是只陀螺一样在不停旋转,好像上一次睡个安稳觉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

离去帝国上班的时间还有不到三个小时,沈良思打算提前过去,可以向欧文要一杯咖啡,还可以躲在休息室里睡一会儿。

咖书屋与帝国在城市对望的两头,为了让白天和夜晚能彻底分隔开,沈良思宁愿牺牲宝贵的睡眠时间,也不想让自己白日的生活被打扰,可这样付出的代价就是他要乘坐地铁穿越整个城市。

正值春季,气温还不算高,可人头攒动的地下还是给人一种燥闷感。

“希望今天可以有个座儿。”有个座位还可以假寐一会儿,不用跟陌生人肉挤肉,每次上地铁前,沈良思都会这样默默的祈祷一番。

但一看这四周的情况,估计拜神拜佛都没用,这个时间正是下班高峰期,地铁站里往上看是人头,往下看是密密麻麻的脚丫子,想在这哺乳动物大规模迁徙中挣到个座位,真是得有猎豹的爆发力,鹰鹫夺食的准确度才行啊。

估计又得站一个小时了,正当沈良思惆怅的时候,地铁进站了,还不及移动脚步就被蜂拥而动的人群直接推入地铁,踉踉跄跄的钻进地铁,沈良思一抬眼,正好有一个空位。

看来今天的神仙上班了,沈良思刚要一屁股坐上,一人已迅雷不及掩耳之盗铃响叮当之势从他身后窜过来,直接坐在那个空位上。

“你这人……怎么是你?”埋怨变成了惊叹。

坐位上的人一见沈良思,脸颊也同时一抽,“呦,大叔啊。”

这算是冤家路窄还是孽缘不浅,沈良思站在他对面身后的人还在往前挤,被挤得浑身上下都是脾气,怨恨道:“这座位是我先看到的。”

“是我先坐下的大叔。”唐翼飞翻个白眼,本来心情就不好,再一看见导致他抑郁的罪魁祸首,心情更是恶劣,“这座是谁看见就是谁的么,那你去商店看见那么多东西就都是你家的了,是么?”

“……歪理”

“那大叔你给我讲个正道理。”唐翼飞也很不爽,打电话给他妈问为什么停他卡,***回答是这两个月他的花销太大,而且是无用的花销太多。养儿要穷养,要他在高中的最后几个月自己养自己。

无用花销太多,唐翼飞又撇了身前人一眼,无用花销,都花这个人身上了。

明明是他抢了座还瞪人,这孩子真不讲道理,沈良思打算离他远一点,眼不见为净。奈何车里人太多,挪动不易,来回挤了挤,又遭了一堆白眼,还是只得站在他面前。

俩人看对方都不顺眼,就都把目光调开,一个抬头看广告,一个低头看手机,晃晃悠悠的就过了两站。

永远是上车的比下车的多,这车厢只能是越来越挤。本来俩人之间还隔着那么几寸的距离,渐渐的就快贴在一块了。

沈良思只得靠自己身体硬撑着不碰到他,一低头看着男孩还在悠哉的玩手机,咬牙切齿的恨。

车在向前行驶,车厢一耸一耸的,唐翼飞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眼前晃,一抬头就是沈良思被挤开的黑色风衣中间露出来的紧身裤。

喉结不自觉的滑动了一下,紧身裤……包裹的那形状……突然的想起了那天晚上自己摸着那里,然后……

好像很舒服……唐翼飞晃晃脑子,自己这是怎么了,满脑子污秽,撇过头嘟囔着,“死同性恋,大晚上穿这么风骚。这是又要去勾搭人卖。”他是卖的,“那不如再买一次……”

“你说什么?”吵杂的车厢,沈良思听不清唐翼飞在嘟囔什么,但似乎是在骂自己。

唐翼飞一慌一下子跳了起来,“你坐吧。”

沈良思被他这举动吓得一愣,“干嘛?”

唐翼飞脸一抽,嘴一撇,咬牙切齿,“尊老爱幼。”

“我没那么老。”

“那就当我爱幼!”

“……”

“那个,你们俩小伙子真懂事,大妈谢谢你们了。”

俩人一齐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大妈,目瞪口呆,然后不觉同时一笑。

同为天涯沦落人了,沈良思也没那气了,努努嘴,“喂,你这是要去哪啊。”闲扯着缓和一下气氛。

“回家。”

“……”沈良思又上下打量一番眼前的唐翼飞,这一身行头够他赚一个月的了,“没想到你这样的富二代还会挤地铁啊。”

“还不是被你害的。”唐翼飞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说完又别扭的撇过头。浑身上下最后就掏出俩钢镚就够买张地铁票。

还真是把他榨干了啊,沈良思咂咂嘴,“那你没有车啊。”现在有钱家的小孩不都是家里给配了拉风的跑车么。

“才刚满十八,没驾照。”

“还挺遵纪守法。”沈良思忽然一怔,“原来你才这么小……那天不好意思啊。”又唏嘘道:“还好你成年了。”罪孽不那么深重。

唐翼飞不满的低吼,“喂,大叔。”

“我叫沈良思。”他干嘛要告诉他名字。沈良思后悔的皱了皱眉。

“哦,原来是沈大叔。”看着他别扭的模样,唐翼飞忽然就挺高兴,

“小p孩,别叫我大叔。”他现在真的很在乎年龄。

俩人正在这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咣当”一声,行驶中的列车一个震动,物理作用下人突然失去平衡,沈良思一个站不稳朝前一歪……

————?

第二十章

一双细长的手臂接住他的腰,好闻的香皂味,微微有些扎脸的铆钉,还有噗咚噗咚越跳越快的心跳声。

两人的身体贴的很紧,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钟,沈良思感受到围绕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在慢慢收紧,还有他下腹部慢慢发生的变化。

见惯大场面的沈良思都不觉脸烫,这里是地铁啊,两个男人搂抱在一起简直是太尴尬了。还有这个男孩似乎对自己有感觉……自己好像还没那么差!

正当沈良思想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咕噜,咕噜!”真是意外的声音。

沈良思忙站直身体,推开身前的唐翼飞,好奇的看着他。

就见唐翼飞别扭的捂住肚子,又将衣服的下摆往下拽了拽,撇过头,“看什么看,我饿了而已。”钱包里一毛没有,他灌了一下午西北风了。他真的要感谢他肚子现在叫,承认自己没钱吃饭,总好过承认自己对这个老男人有感觉了强。

沈良思挠挠头,刚才的气氛也着实有些尴尬,“那个……不是给你打包了两袋甜品了么。”

“送人了,谁要吃那些甜腻的东西。”

“那么贵的东西说送人就送人了,真是不知道节俭。”沈良思心里又是哀叹。小孩子啊,小时候背的锄禾日当午都白背了。

“我又没扔掉!”唐翼飞白了一眼,又瞅瞅沈良思,“大叔,请我吃晚饭吧。”

“啊!”沈良思睁大两只眼睛,“我干嘛要请你吃。”

“喂,大叔,你今天赚我那么多,不是你的店也有不少提成吧,不应该请我吃个饭感谢我么。”

“那你岂不是去哪家店里消费,那家店的服务员都要请你吃饭。”沈良思白了一眼,刚才他跟他讲的歪理,他如数还给他。

“那你到底是请不请。”

“好吧。”他干嘛要答应。

原来他刚才对自己的感觉,是饿狼看见了肉,乞丐看见了肉包子,只是拿自己当盘菜。可那又有什么区别呢,沈大叔。

当被沈良思七拐八拐的带到一家简陋的小面馆前时,唐翼飞死活都不肯进去,他干嘛要来这种地方吃饭,他是唐少啊,唐家嫡长孙唐翼飞啊!

沈良思有些不耐,为了避免让这大男孩知道他上班的地点,他得带着人提前两站下地铁,搭上吃饭的功夫再加上一会儿还得步行两站去上班,这得浪费他多少宝贵的休息时间。

这倒好,带着人来了,人还不进去。

“吃不吃,不吃我走了。”

“吃。”

“吃就进去啊。”

“换个地方吃。”

“就这了。”

唐翼飞不满的嚷嚷,“喂,你赚我那么多钱,就带我到这种地方吃饭。”

“哪么多钱也没进我腰包啊!”虽然自己是得了一千块的奖金。

“反正我不在这种地方吃。”

“那就去隔壁。”沈良思抬手一指,“那有家包子铺。猫不闻,也挺好。”

唐翼飞顺着他那一指看过去,那猫不闻的招牌都快掉了,牌匾上画的那只小猫不伦不类的,怎么看都不像萌甜美腻的喵星人,嘴角一搐,“猫都不闻,还不如这家面馆呢。”好赖这家面馆招牌上写着的王大叔面馆没有错别字。

“那就进去。”

“我说的还不如,不是代表我就会两差对比择优而选。”

“你真是麻烦,我要赶时间上班,不吃我就走了。”

沈良思抬腿就要走,他是真没时间陪他这位大少爷在这耍。唐翼飞赶紧扯住他的手臂,“好吧,就这家了。”谁叫他饿了还没钱,还有他貌似不大想跟这位大叔这么快分开呢。

饭馆里的装备其实没那么差,整齐的摆放了十来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面都放着一个醋壶和一碗辣椒油,桌面用革布裹紧,擦得干干净净。

胖老板一见有人进来,站在门口的大锅后面招呼着,“两位里面请,吃削面,还是拉面?”

沈良思找到个空桌面先坐下,朝唐翼飞问道:“你吃什么?”

唐翼飞站在沈良思对面别扭的撅着嘴,身体僵硬的挺在那里就是不肯坐下,朝四处扫了一圈,这里只有用手指掰得过来的几个客人,穿着的衣服比桌子面还脏,上面还沾着大片白灰和油漆点子,裤腿都挽到脚踝,底下的胶皮鞋都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拿着筷子挑着面嚼着大蒜跐溜的吃着喝口汤再砸吧两下嘴。又瞧瞧面馆老板正用围裙擦着手,唐翼飞一圈扫回来更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问你话呢,你吃什么?”

“……”唐翼飞已经不饿了,但又不好意思说不吃,喏喏的问道,“哪种面他不会触碰到面?”

真是娇生惯养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沈良思气儿不打一处来,又一想想,让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来这种地方吃饭也着实是难为他了。

冷冷的答道:“削面好一点。”

面老板楞了楞,大概也看明白了,堆出一脸憨笑道:“那个,你先说你吃什么,我洗洗手再给你做。”

“那……就削面吧。”唐翼飞瞧着沈良思脸色不大好,也觉得自己太矫情,咬咬牙也一屁股坐在了木板凳上,又不服气的埋怨道:“大叔,在这城市还能找到这样的地方真是难为你了。”

沈良思哼了一声,“大少爷,这个城市不止有高楼大厦,这样的地方还有很多,只不过是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少爷看不见而已。”又看看四周的人,“他们都是建造这座城市的工人,没有他们谁给你们有钱人盖高楼大厦住,谁又给你们装修出高档餐馆让你们吃饭。可他们的收入却是低微的,在高楼大厦间如果没有这样的小餐馆,他们要去哪吃饭?”

“哦。”唐翼飞被堵的说不出话,也为自己刚才的表现羞愧不已,脸涨得微微泛红。

肥老板洗过手后捧着面团开始削面,又朝这边不禁问道:“那位客人你吃削面还是拉面啊。”

“我不吃,就要一碗削面就够了。”

唐翼飞听罢一楞,“你怎么不吃啊,难道你也……”

“我没你想的那么龌龊。”沈良思白了一眼,“我可以到工作的地方吃工作餐没必要多花一份钱。”

唐翼飞顿时来了好奇心,脱口问道:“大叔,你晚上还在哪上班啊!”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越渐越弱,“华池公园好像不在这附近……”

跟这大叔正常的相处,他板起脸来很刻板,说话很教条,很难将他跟b画上等号,唐翼飞似乎已然忘记了他的身份,和他是因何相识。

沈良思呵呵的低声一笑,回答的声音也压的很低,“吃过这顿饭,我们不会再见,知道我在哪上班干嘛呢。”

他这么说,其实已经很明白,唐翼飞愣怔了半响也不知该再说什么,恰巧这时胖老板端过来一碗热腾腾的削面,唐翼飞就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面条往嘴里送。不知什么原因,这面条比想象的要好吃很多,或许都比自己常吃的意大利面要劲道,可是吃着吃着,又觉得有点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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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大叔,你是很缺钱么?”

“吃你的饭吧。”

“哦。”

俩人再无话,一碗面就这样被唐翼飞吃到见了底,沈良思付过钱之后又塞给他一百块,“给你回家打车用。”

“大叔。”唐翼飞攥着钱,张了半天嘴才慢吞吞的说道:“我们还会再见面么。”

“干嘛!”沈良思挑挑眉,无奈道:“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为什么?”

“你还太小了……”颇具意味深长的一笑,沈良思是在告诉他,他年纪太轻,当嫖客不合适,而他是一个卖肉的,他们之间不该再有交集。

如果是之前沈良思这么说,唐翼飞一定会觉得这大叔又再老不正经,可是现在倒多了几分惆怅,看着沈良思离去的背影,唐翼飞想,那大叔一定有很多故事。

唐翼飞是名门商贾之后,从小到大见过林林总总各类人,但他们无论露出什么面目最终都离不开利益两个字,而那个大叔呢,才见过两次而已,已经表现出太多自己没见过的表情,让他觉得这世界并非自己看到的样子。

他觉得他不讨厌他了。

进到了帝国,离自己开工的时间已经剩得不多了,想赶紧去休息室抢时间阖会儿眼睛,沈良思去欧文那讨了一杯浓厚的黑咖啡就要灌进去,又被欧文拦下了,“吃饭没。”

“吃了。”

“吃屁了。”欧文上来就是一句习惯性咒骂,伸手又在吧台底下掏出一个饭盒,“我老婆做的便当你先吃了。”

“那怎么好意思。”沈良思推了回去,“我喝杯咖啡就好。”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嫂子做饭简直是太难吃,在家时我在她眼皮子底下不得不吃,出来可不想再遭那份罪,你先吃点别直接喝咖啡要不你胃受不了。”

“哦。”知道欧文的用心良苦,沈良思也不好再推却,打开饭盒,是很精致的寿司,沈良思塞进嘴巴里,两腮鼓得圆圆的,嘟囔着,“嫂子做饭很合我胃口。”

“嗯,你爱吃就都帮我吃了,要不我回家不好交代。”

吃光了整盒寿司,沈良思将饭盒收了起来,“这个我洗过再给你。”不等欧文拦着,沈良思抱着饭盒就走了,他能做的太少,只能尽己所能的表达感激。

暴躁的音乐声震耳欲聋,又一个不眠之夜开始了,沈良思从休息室走出来满怀期望的上到三楼,默念着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接到客人,甭管是脑满肠肥的胖子,还是有特殊癖好的变态,只要是有客能点到他就行,今天可是最后一天了。

为此今天沈良思特意穿的异常妖冶,除去黑色风衣,里面是手工亮片缝制的粉色深v紧身t,下面配了一条深蓝色性感的包臀裤,系了一条亮闪闪的镶钻腰带。虽然脸依旧很素,但这一身行头足够他站在灯光下与人排成一行时够显眼,不至于被无视。

帝国是不止有b的,所以要被点台的前提是必须有足够多的包房客人是好男色,而今天似乎不大理想,先来的客人只有三个包房点了b,而沈良思不幸的又剩下了。

现在三楼只剩下30。而不幸中的万幸是新来的30号房里的客人要了b,沈良思深吸一口气便与其他九名b同三楼主管一齐进到30号包房。

除六楼以上,其余楼层都是十个包房,为了保证每名客人都可以有十个左右的b供为挑选,所以各楼层最少要配备二十名以上的b,这也就意味着就算是所有包房都点b也会有十人左右是没生意做的。当然喜好玩双飞和多p群p的除外。

最后一个包房,所有被主管挑上能进来的b都红着眼往前面挤,先是一个自我介绍都使出浑身解数,一个个娇滴滴柔弱弱抛着媚眼放着电,还有两三个是主攻,更是展现了自己强大的肌肉线条散发着强烈的雄性荷尔蒙。

沈良思被挤到一侧,觉得自己还是凶多吉少。30号房就一个客人,还是一个有些年纪的男人,很稳重也很气派,但是两只手却很紧张的揉搓在一起,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

还未轮到他做介绍,沈良思就分析着这男人,看情况他是第一次来,还有些不适应。一般这样的客人都会比较保守,只会点一个b先试试水,这就刨除去他会双飞的可能性。但沈良思光看面相又看不出这男人是偏攻还是偏受。

偏攻吧,自己不够烈,偏受吧,自己不够娇。

那他该怎么做才能从又烈又娇的众b之中脱颖而出呢,正当沈良思琢磨着该轮到他自我介绍了,沈良思往前一迈,算了听天由命吧。

“我叫维斯,今年二十……”

“你就是维斯?”那人操着慈蔼的声音打断了沈良思的自我介绍。

沈良思一怔,讷讷的点点头。难道他认识自己?不可能啊,这客人自己确定是第一次见。

“就你了,你留下来吧。”

听客人点好人,刘主管便领着其余的b离开了,沈良思隐约听见有人在小声嘟囔,这大叔真是重口味啊,随后就是几声主管的训斥。

哪还有空理这些,沈良思真是受宠若惊,连忙坐到客人旁边,拿起桌上的红酒,讨好的先给他倒上一杯。

又将自己面前的杯斟半,沈良思执起红酒凑近男人,“先生,我先敬您一杯,咱们先喝点酒搞搞气氛。”

那男人接过了酒杯,身体却是朝旁一躲,“那个……你不用离我这么近。”

沈良思眨眨眼,完全被搞懵了,这是第一次嫖,太害羞?又往他身边挪挪,“我们可以先培养培养感情……”

男人还是一瞬间的挪开,晃动的手里的酒液都从杯缘溅出,“那个,我不喜欢男人。”

不喜欢男人点什么b!沈良思完全糊涂了,这客人是搞什么啊。

老张忐忑的放下酒杯,额头汗津津,他怎么知道他家少爷为啥非要自己跟着进来这地方,还让他单独跑到三楼点男人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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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老张忐忑的放下酒杯,额头汗津津,他怎么知道他家少爷为啥非要自己跟着进来这地方,还让他单独跑到三楼点男人嫖啊!

别管他是真不喜欢男人还是不好意思在装蒜,客人总归是客人,沈良思见他袖口上喷溅到了红酒液,忙抽出一张纸巾又凑了过去。

还没等沈良思沾到边,就觉眼前一股阴风,嗖得一声人就没影了。

随后而来的就是一声分外恐慌的抖音,“那个……你别过来。”

这速度,这是拍恐怖片呢啊!沈良思终于是在墙角上找到了人的踪迹,见那一身老派的中年男人瑟缩的靠在墙边,那是一脸的惊慌啊。

怎么搞的自己像是嫖客,要强了他这个初来乍到的b一样!!

沈良思拿着纸巾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满脑袋问号,这个人不对啊,这状态完全不像是要来嫖啊,还说不喜欢男人……

那他是干嘛来的?

俩人这么大眼对小眼的瞪了半天,沈良思拖着脑袋在那琢磨,在帝国除了吃喝玩乐那就只剩下这一项娱乐活动了,不上也得要陪酒啊!

难道他还有别的图谋?

忽然想到,刚才点人的时候,他似乎还认识自己……沈良思低头又看看自己,自己出门或许还有个人样,在帝国还真没什么值得人图谋的。

可两人在这干瞪着也不是回事,沈良思晃晃脑袋想,算了,管那么多干嘛,自己一个b,他是点了台的客人,他还是这个月自己最后一个客人了,不抓住他自己就没活路。

为了活路,他就是强了他也要上!

可是见客人那状态,自己怎么继续啊?难道还真强了他?

等等,强上!沈良思这才恍然大悟,他终于是找到真相了,坏坏一笑,“客人,您是想玩诱骗强-和谐游戏?”

“你……你说什么?!”老张眼睛瞪的像对葫芦,眉毛都立起来了,“你别乱来啊!”

这就进入角色了?

“哎。”沈良思深深的叹了口气,人真是不可貌相啊,有时候越是长的一本正经看着忠厚老实的人实则越变态,心理越扭曲,本来卖肉已经是他的极限了,顶多也就再可以接受些情趣小道具。实在是遇上变态的客人一般他钱不紧张的时候都会拒绝,实在是月底凑不上了,也会咬牙勉强做接受一方。

看来今天这男人是想让自己了。不过,做总比做强。

话说玩这种属和谐的强和谐类游戏,沈良思还真是不擅长,特别是,因为本身这就不是他专业,帝国有专门出-台的b,一般情况下是用不到他们的。

专业的才能保证你玩的爽玩的嗨,施虐受虐都尽兴,让你叫声连连,震动整个帝国。沈良思他们这平常也就算是增加情趣的小打小闹。

月底了为了钱他豁出去了,这种台一次费用可是翻倍的,咬咬牙上吧。沈良思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一步靠过去,想试探下这客人想玩到什么程度,“追逐?还是工具?”

“住嘴,别胡说。”老张厉色一吼,“你给我站住,不许胡来。”

这就是让他继续的信号啊,沈良思直接扑了过去,满脸的邪恶,“我就是想胡来,你能把我怎样啊……啊嗷!”

话说一半就变成了哀嚎,沈良思就觉天旋地转,再晃回神自己已经翻躺在地上,腰摔得都快断了。

这是搞什么啊,想做得示弱一点啊,这么强悍怎么继续啊!

沈良思扶着腰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他不能要钱不要命啊,十分遗憾的表示,“那个,客人啊,我们可能不是一个级别的,不行你换个b为您服务吧……”哎,可惜了这单生意了。

“对不起啊!”老张也觉自己出手过重,想上前去扶人,又瑟缩的把手收了回来,已俩人目前处在的位置关系,他真下不去手扶。

先坐回沙发,老张本分的将双手扣在膝盖上,“小伙子,你先坐下揉揉看,看有没有伤到筋骨。”

沈良思在原地扭扭,还好没大问题,看这客人还是挺客气的,于是就坐到了他旁边,标准的苦瓜脸,但还是尽量的表现出自己的专业服务,“客人如果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会帮您去告知前台,让您重新挑选b。当然,这台的费用还是会记到您的账上,但我会跟主管要求给您打个对折。”

“不用,我不需要换人。”他是根本就不需要人。

“那您是想接着?”

沈良思又凑凑,老张又挪挪,直到缩到了沙发角,老张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实在太有失仪表,轻咳一声坐正了身体,拉了拉领带,一副机关老干部模样,开始下达指令:“咳咳。你就坐在那里,不需要你做什么。”

沈良思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坐在一旁又将此人上下打量一番,身材有些微微发福,腰杆却挺得笔直,穿着老派,一脸正气,十足的官模样。不对,更像是官员身旁的亲信,他刚才的身手可不是盖的。

或许他真不是来嫖的,难道是被指派下来做暗中和谐的?

老张看这年轻人一分钟脸换了好几个表情,怕他又误会什么,赶紧解释,“我来这里,只是想找人聊聊天而已,不需要你任何的特殊服务。”这是他家少爷交代他这么说的。

只聊天不做,绝对是暗中和谐的节奏,本市可是刚刚换届,新任当家据说很腻害,是**直接委派下来的,新b上任炉子里的三位真火谁知道是不是先烧帝国,沈良思哪知道帝国高层有没有跟新当家做公关,立刻紧张起来,却又堆出满脸讨好的笑容,“那客人您想聊什么呢。”

“啊!”他真是没什么可聊的,“就随便聊聊。”

守口如瓶打太极,不该说的一个字他都不会说。帝国没了他也完了,他要跟帝国共存亡!

沈良思这已经满身戒备准备迎战了,岂料这客人半响都没问一句话。

笑容慢慢僵硬,最后剩满脸的尴尬,看来这人是有钱烧的闲来无事体验生活来了!沈良思卸下防备靠在沙发上,时间就这么滴滴答答的过去,眼皮子越来越重,疲惫感全部袭来,沈良思慢慢闭上了眼睛,就那么睡着了……

见人睡着了,老张也是全身放松下来,心有余悸的躲在了沙发的另一头,然后就是百无聊赖的开始耗时间,期待着自家少爷能尽快通知自己去门口等他。

才只过须臾的功夫,30的大门就被人叩响,老张赶紧开门查看,门后站着的竟然是自家少爷。

“少爷怎么过来了?”老张惊叹,“打个电话通知我下楼去等您就好。”

“也是顺路,一起走吧。”斜睨着目光打量了一下老张,见老张一身整齐挑了挑眉,“你那b呢?”

“他睡着了。”

“睡着了?”门后的男人皱着眉朝里看看,就见到沈良思歪着脑袋瘫睡在沙发上,两只眉毛紧紧的蹙着,睡得并不安稳。

不觉就绕过老张走进包房中,一只手臂伸过去搭在沈良思的脑后,轻轻一带就将人放平在沙发上,喃喃道:“竟然会睡着,真是没有职业道德,怎么做b的。”

视线一直凝视着他,睫毛微微颤抖着,眉毛也打成了结,沙发上熟睡的人像是被梦魇着了,睡得昏沉却不踏实。

喃喃道:“睡着了好像看着没那么让人讨厌。”

老张楞在门口看着自家少爷这一系列的动作很是纳闷,又一拍脑门,想起了这男人是谁。第一次嫖真是太紧张了,竟然没认出,这不就是上个月自己跟少爷一起盯了半个晚上的男人么。

是那个很久没再做过的梦,萧亦血红的背影站在自己的前方,却转眼就移到了自己的眼前,自己正惊悚的后退,就见萧亦缓慢的转过头,不再是满脸的鲜血而是一张干净的面容。

“你没死?”

“对,我回来了,回来要你生不如死……”

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啊!”沈良思怵然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出气,冷汗淋漓。

“还好只是梦。”犹如起死回生,努力安抚跳动过快的心率,突觉不对,四处张望已是人去屋空,揉揉睡沉的脑袋,落下的冷汗又激了一身,“该死的,自己怎么睡着了。”

没搞清楚那客人什么意思,也不知道那客人会不会投诉自己,沈良思赶忙起身向外跑,却从身上滑落一件西服外套……

不明的弯腰捡起,沈良思捧着外套,这尺寸绝对不是刚才那客人的,又看看衣服的名签,是出自英国萨维尔街-ta

的全手工定制西服。

怎么会是他……

————?

第二十三章

这种全手工定制的西服是完全按照客人的身材定做,而这件西服的尺寸,沈良思不能再熟悉。有谁会不惜每年跑几趟欧洲去这家工坊多次试改,而且只穿这间作坊制作的西装,不难猜测,沈良思认识的人中只有萧亦。

三年过去了,他的身材没有变,品味没有变,还是穿着这一家手工坊裁制的西装,西装上沾染的还是同一种烟草的味道。

萧亦,沈良思将外套披在身上,像是被他拥抱住。空旷的房间中,被熟悉的味道环绕,思绪就飘回到十年之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候他才十五岁就已全县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上了市重点高中,报道的第一天,沈良思就遇见了他。

校长办公室,萧亦坐在校长对面,而他是拿着行李站在门口。萧亦从始至终都没说过话,只有校长在喋喋不休说着训导实则奉承的话。

在校长的絮叨中,沈良思知道了这个男孩叫做萧亦。

沈良思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他的头发梳理的很整齐,透着健康的光泽,一样的校服套装穿在他身上笔挺有型,不像自己的松松垮垮。从领口处露出的皮肤很白皙,坐在那里背挺得很直,窗口打进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又让人感觉有一丝慵懒,他就坐在他眼前,可却让他感觉很遥远,就那一个背影足够沈良思去向往。

那一天十六岁的萧亦缓缓的站起身微微的颔首算是对长辈表达了敬意,转身就离开了校长室,像是都没有注意到沈良思的存在,从他身边路过,视线从未落到他身上。

而沈良思呢,从他转身的那一刻起,他瞳孔的焦距就定格在他的脸上,他真好看,这是当时沈良思脑海中唯一出现的词汇,却代表了很多。

从此他的目光就再也不能从他身上移开。

沈良思虽是家境一般,是从县城来的,却是他们县城的骄傲,在沈良思十五岁狭隘的世界里,成绩好就代表着一切,没有什么富贵贫穷,高低贵贱,同学除了长的不一样,其他也没什么特别。他都想象不到这世上还会有这样的男孩。

举手投足都带着高贵的气息,与人交谈表现出良好的教养,每一个动作都能定格成一幅画,无论他做什么都如信手拈来,性格却淡漠而又疏离。

他是所有人的焦点,是所有同学话题的中心,可他却与人隔着一层厚厚的夹板,让人不敢靠近。

在他强大的光芒下,沈良思那点小骄傲,被遮盖的黯淡无光。在这所人才济济的重点高中里沈良思失去了被人关注的焦点,变的毫无存在感。

一个精致的富家公子,一个县城来的平民子弟,俩个人在同一所学校,在同一间教室上课,呼吸着同一片天空,却生活在俩个世界。

那青涩的十五岁,沈良思如着了魔般的疯狂的搜索着萧亦的影子,追随着萧亦的步伐,他想变得像他那样出色,再次站在人们的视线内,再次拥有光芒。

萧亦就这样很被动的变成了沈良思追逐的目标。可他和萧亦的差距,隔着见不到边缘的大海,他的步伐跑的再快也跟不上萧亦的脚步。

沈良思有些无力,但却从未失去信心,他至少可以有一点可以通过不懈的努力和萧亦媲美。那就是成绩。

皇天不负苦心人,当第一次大考出榜的时候,沈良思排在全年级第一名,而那一年第一名是有两个人,另一个就是萧亦。

当看到自己的名字和萧亦那两个字并排放在一起的时候,沈良思有了人生第一次成就感和满足感。可是这个刻苦努力得来的成绩不但没有引起萧亦一丝一毫的注意,却险些被逐出校门。

宿舍被搞的乱七八糟,吃饭的时候饭盒会被人掀翻,走在路上会被一帮人围住,轻则谩骂重则会挨上几拳,而原因就是他这个不起眼的穷孩子怎么配跟萧亦并排。

内向且有些自卑的沈良思一直忍气吞声,直到有一天他被十多个人围住,谩骂铺天盖地而来,就他还想跟萧亦抢风头,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以为猪按上翅膀就能飞了,蠢货……沈良思一直的隐忍在那天爆发出来。

有些发育不良的沈良思,当时瘦弱的像根豆芽,却挥舞着拳头主动冲向众人,被打趴回地上,再起来,再冲上去,再被打回来,被打的精疲力竭浑身是伤,依旧颤颤巍巍的爬起来,倔强的咆哮着,“我没想抢风头,我只是证明自己,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我能成为他那样的人,我不比他差。”

就你也配和萧亦比,得来的是更残忍的嗤笑,坏学生们就跟在玩一只不倒翁一样,当他爬起来就再把他推到,还笑着说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直到萧亦突然的出现。站在人群的外层,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声,住手,所有人都惊诧的回头,然后想要开口说两句讨好的话都被萧亦凛冽的眼神堵了回来,作鸟兽散。

沈良思摊在地上如仇敌般的瞪着萧亦,他只不过是跟他考了并排的成绩,难道他也要来跟他兴师问罪。

“你很讨厌我?”

萧亦突然的问句让沈良思茫然,下意识的摇摇头,他怎么会讨厌他。

萧亦笑着微微弯下身,伸出手,“起来吧。”

沈良思整个都懵掉了,像是中了蛊一样,拉住他的手慢慢的爬起来,握住他手的那一刻,世界都停顿了。

萧亦问:“那你一直都在跟我较劲,是想向我证明,还是自我证明?”

原来他已经注意到了。只是跟随着他的问句点头,又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萧亦问:“那你如果不讨厌我,那是喜欢我。”

“喜欢。”没过脑子的脱口而出,却是早已烙在心底的答案,沈良思后来想,那天之前自己对萧亦的感情或许只是男孩与男孩之间的崇拜。那种喜欢,来的简单,可又厚重。

“喜欢我什么呢?”笑得有些自嘲,“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

那天沈良思有些胡言乱语,看着萧亦说出一大串他的好,说着其实在他心里,他是如同神一般存在的人物,不止是因为他长的好,成绩好,而是他身上那种特殊的气质不是谁都能有。他跟他较着劲,只不过是想离神近一点,也想成为他那样的人。萧亦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最后萧亦说,“那就跟着我吧,我让你变成另一个我。”

从那天之后,萧亦就会经常出现在沈良思身边,未起床就送来的早餐,经常偶遇的自修,莫名其妙的昂贵礼物。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让沈良思感到害怕,惊悚到开始躲避拒绝。萧亦却说,我只是想跟你成为朋友,如果你不想接受我的礼物,那就让我单纯的对你好吧,像普通朋友那样。

谁能拒绝的了萧亦的温柔?

不知不觉,校园里就多出一道风景,高挑的萧亦身后跟着豆芽菜沈良思,萧亦用自己的光环包裹着他,向来对人冷淡的萧亦只对着沈良思笑,替他安排好一切不管沈良思接受或拒接。

沈良思从开始的受宠若惊到后来慢慢习惯,习惯了成为萧亦的影子,习惯了萧亦对他所有的好。在外人眼中,萧亦对沈良思已经到达宠溺的地步,只要沈良思提出的要求,合理不合理的他都会一一满足。

这种过度的宠爱会让沈良思忐忑不安,可萧亦的一句话就将他的忧虑全部打消,他说,小思,做这些对我来说很容易,而我也在这其中取得了乐趣,如果你能更放松一些,我会更快乐。

他会快乐,为了让他快乐,他沈良思可以倾其所有,何况只是坦然接受。

作为回报,沈良思会主动替他打扫宿舍,帮他去送洗衣服,如同经纪人般的帮萧亦打理着课余生活。

而萧亦会摸着他的头说,什么都不用为我做,我只是想对你好,就如同对待我自己好。

十五岁的时候,单纯如沈良思,他以为他得到了一个真诚的朋友。

————?

第二十四章

可当宠溺变成了骄纵,沈良思的世界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整个校园里没人会再欺负他,同学将嫉妒都掩藏起来,围绕在他身边的永远都是阿谀奉承,豆芽菜吸取了营养早已变成了大树,沈良思掩埋在心底的恶劣因子也全部都被萧亦激发出来,孤傲,嚣张,跋扈,他开始享受着光环,和这光环为他带来的一切。

沈良思还是会担心,但他慢慢发现,他越恶劣,萧亦对他就会越好,越宠溺,乐此不疲的替他收拾他制造出来一个又一个的烂摊子。

萧亦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小思,你还是太老实了,可以变的再坏一点。

他还能多坏,他是沈良思啊,他的坏,说白了也只不过是一个青春期男孩子的叛逆和一直压抑着以前不敢宣泄出来的愤怒和不敢表现出来的情绪。

那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年,男孩和男孩之间友谊也在慢慢发酵,感情慢慢不再单纯。

当高三那一年,萧亦第一次进入了沈良思的身体,伴随着一声声低吼喘息,沈良思说,“萧亦,我终于成为了另一个你。”

萧亦说,“我终于和另一个我融合在了一起。”

当时沈良思还没有同性恋的概念,他只知道,他爱上了萧亦,这个男孩不再是自己崇拜的偶像,而是想要厮守终身的恋人。

而他也相信,给自己如此多宠爱的萧亦也是爱他的。

相思树底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沈良思每日吟诵着关于爱情的诗词,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妙,可又有些患得患失的忧思。

恋爱中的人难免矫情,而沈良思没注意到的是,萧亦其实还一直是那个萧亦,而自己早已不再是当初的沈良思。

人生中最快乐的三年走到了尽头,高中毕业那一天,萧亦对沈良思说,“我会去英国。”

沈良思揪着萧亦身上的钮扣,毫无感知的笑道,“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起过,你要带我走么?”

“不会。”

这个答案让沈良思很意外,也很郁闷,却还是挑着嘴角,“放心,我会等你回来的。”

“不用等我,我不会再见你!”

沈良思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可置信的看着萧亦,殊不知过去的三年他才是真的在做梦。

“我可以答应你最后一个要求,或者满足你一个愿望,你随便提,我都会办到。”

“我才不要提什么要求,也不要什么愿望,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永远,萧亦是永远,如果这可以算是一个愿望你能答应么?”沈良思觉得萧亦还是在跟他开玩笑,是要他提出这个愿望,给他们爱情一个承诺。

萧亦却摇摇头,“对不起,只有这个我办不到。”

那一天自己的疯狂,沈良思如今还记忆犹新,他不断重复的问,他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是不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或许是迫于他家里的压力,他会改,会跟他一起克服困难,他可以为他付出一切。

萧亦只是冷冷的推开他,“不要再纠缠了,我们之间结束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有没有其他的要求,如果没有,那么我们可以说再见了。”

他们的爱情就是这么可笑,前一天他还在给他无限的宠爱,第二天就告诉他不要再纠缠。

30包房里的沈良思,缓缓的将西装从身上拿下来,如果他能预支未来,他当时绝对不会在最后提出那一个请求。

如果没有那一个要求,也许他就会将那三年做为一个美梦永远的封存起来,而不是演变成一场噩梦。

他怎么舍得放手,怎么可能在一瞬间接受将要失去萧亦,那一天他死死的揪住萧亦的双臂,祈求的道:“能不能再给我一年的时间,一年就好。”

沈良思依旧单纯的想,再给他一年,他要变成一个完美的情人,把萧亦永远的留在自己身边。

“好。”萧亦答应的很干脆,“既然如此,我给你一年时间,让你看清楚我,认清楚现实。”

萧亦推迟了一年出国,陪沈良思一起进入了一所著名大学,他们的恋情无人知晓,可沈良思却无所谓,他知道他们的关系曝光会给他带来更大的压力,他只是想留他在自己身边。

大学一年,除了做-爱,萧亦再没给沈良思任何的宠,除了学业,沈良思渐渐失去了萧亦给他所有的光环,也渐渐将身上那些恶劣因子祛除,努力的去做一个完美的情人。

年少时期的初恋,少不更事的爱情不是谁都可以保证理智,都会犯些很傻很天真执迷不悟的错误。

可那一年沈良思将萧亦留在身边的愿望没有实现,而萧亦却实现了让他认清楚现实。

沈良思终于明白,萧亦从来没有爱过他,他只是塑造了另一个自己。那些宠爱也只不过是他游戏的筹码。

依稀记得,那一年,萧亦对他说,跟着我吧,我让你变成另一个我。

以为只是相识的一句玩笑,可萧亦却是很认真的用了三年的时间成功塑造了另一个他,他不是在复制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而是在给他同样的光环来打造不一样的他。

那句我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是萧亦的自我厌恶,他是萧家的独子,在萧家的光环下承担着整个家族的希冀,他活在长辈们给他定做的模板中,他的言行举止必须按照那个模板活在那个框架下。

萧亦逃不出来,却想要知道如果没有那个模板,在同样的光环下,自己会成为什么样子。青春期的叛逆,萧亦也有。

他选择了想要站在他身边的沈良思,只是年少时一时兴起的恶趣味,然后乐此不疲的玩了三年,他给了沈良思除了身份之外所有的一切,他看见了阳光下倔强而又得意的笑脸。看见他挥霍青春,肆意妄为的生活。

但当他长大了,游戏变的无趣,他也将得到自由,那么他沈良思将不再需要存在。

回忆嘎然而止,沈良思捧着西服外套,惨笑,“萧亦,我都明白了,也选择离开了,可是你为什么却食言了,还不放过我?”

一段恋情结束,人会瞬间的清醒,沈良思也是有自尊心的,他也不会死皮赖脸的纠缠着一个不爱他甚至一直在耍他的人。那时的沈良思虽痛苦,但也算走的洒脱。

如果故事可以那样的结束,他也只会怨不会太很他,毕竟他给了他人生当中非比寻常的三年,他沈良思顶多会带着受伤的心痛苦个几年,或许他们今天再见面亦可以有点头之交,可是后来的事情却完全脱离了他们所能控制的轨道……

这一件外套会出现在这里,沈良思再愚笨也猜出了那个嫖客的身份,他是萧亦身边的人,是萧亦安排的他来点自己的台,这样刚才那客人所有的举动就都可以有合理的解释。

可沈良思不明白的是,萧亦为什么会这么做,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最坏的就是,萧亦想起了一切,而这件外套是给他的一个警告,是在告诉他,要他主动找他投案自首?还是给自己时间逃跑?或者是告诉他,他即将对他展开报复?

跑,他能往哪跑?

坐以待毙也是死路一条,沈良思叹了口气,想着他不如主动去找萧亦谈谈,不管曾经爱过或者不爱,恨或者不很,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他是差点因他而死,但毕竟他还活着,而他曾经给他的伤害一点都不比他给他的少,沈良思想自己当初就是年轻力壮,要不然也早就给他折腾死了。

要说谁该更恨谁。沈良思觉得要从受害者的角度来算,是萧亦先耍他的,先欺骗他的感情的,要该报仇也该是他先来啊!

这么一想,沈良思就跟大力水手吃了菠菜,奥特曼变了身,红太狼附了体,浑身充满了自信的力量。对,萧亦没什么好怕的,充其量顶多算个前男友。好好谈谈以后各走各路,互不相干。

————?

第二十五章

沈良思这是走投无路了,只能这样自我催眠的积攒力量,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想硬闯出个生机。

回去的路上,老张稳当的开着车,倒车镜里却一直观察着自家少爷的表情,今天自家少爷的表现着实让他摸不着头脑。自己跟了他这么多年,今天也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了温柔。

给那睡着的男人放平,凝视着他的小眼神,动作轻柔的给他盖上衣服,老张想想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萧亦的目光一直望着窗外,从坐上车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老张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想张嘴问问那男人的情况,可又不知道该怎么下嘴。

萧亦忽然开口说道:“老张去帮我查查他的背景资料,还有他之前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刚才30号房间那个b。”老张确认式回道。

“嗯。”萧亦轻轻应了一声,又不轻不重的说道:“老张你跟了我几年了?”

这个问题上个月不是刚问过?虽然萧亦现在面部表情还算平和,但老张却已感觉到哪里不对,忐忑的回道:“回少爷,三年了。”

“我知道,这三年来你虽然很忠心的跟着我,但是你对我母亲更忠诚,但这次我叫你做的事情,我希望你不会立刻汇报给我的母亲。”

“少爷……”老张惊起一身冷汗,颤抖着唇想要做些解释,却顿觉无力,看来少爷早就知道了,他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但少爷却从未拆穿过他,这次是他唯一一次的命令。

萧亦又接着说道:“他的资料应该不难查,但有些事情应该被掩盖过,老张我要的是真相。”

自家少爷的口气很强硬,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他不但不能将此事透露给夫人,更不能找些一问就知的事情搪塞。如果他办不好,后果会很严重。已老张这三年来对萧亦的了解,他们家少爷虽然性格有些古怪,脾气时好时坏,但对自己还算尊敬,这样命令式的口吻还是第一次。

而这唯一的一次,就让他感觉到违背他家少爷或许要比违背夫人后果更加严重。

萧亦阖上眼睛,未再说话,脑海中旋转的都是刚才沈良思的睡颜。已经过了一个月,自从见到那个人之后,他心底那种莫名其妙的心疼一点都没有减轻,甚至让他有些焦躁。

一个b,一个没什么过人之处的b,竟然可以对他产生这样的影响,这让他猝不及防。还有今天他一个人在八楼,可他的心思却一直在三楼,甚至会不自主的去想,那男人会不会像对自己那样主动为老张服务。

更让他迷茫的是,他会脱下西装外套盖在他身上,动作那么自然,像是在很久之前,他就一直这样做。

萧亦再一次在自己的大脑中搜索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可他将从小到大的记忆依次排列出来,连孩提时期都没放过,却唯独没有搜寻到有关那个男人的记忆。

但他又几乎可以肯定,那个b在以前必定在他身边留下很多足迹,所以真相不难找出。

萧亦不喜欢逃避,既然如此不如就查个清楚,找到真相然后再解决。但不管怎么样,他萧亦都有足够的自信,即使以前他跟他真的发生过什么,也不会有什么以后。

他要的不过是了然于胸的真相。

月底的最后一天,强大的帝国财会已经将账目整理了出来,沈良思每次都是第一个冲过去领钱,进到财会室,老会计推了推眼镜,已经将沈良思那份准备出来了。

陈会计是一个四十出头的老熟男,把钱递给沈良思,“知道你用钱急,每次都先把你的准备出来,数数,看看有没有差错。”

沈良思接过信封,笑眯眯的道:“陈会计可从来没出过错。”

“那也数数。”

沈良思将钱从信封里抽出来,很厚实的一沓,沈良思来回的数,数了两三遍,眉头越蹙越紧,“陈会计,不对啊……”

“怎么了?”陈会计有点不高兴,“是少了还是多了?”

“少了一千块……”沈良思将钱又递回给陈会计,“您再对对?”自己每个月赚多少,沈良思每天都会计算,这刚才怎么数都是少了一千块。

陈会计把钱握在手心,手指专业的擦擦撵着钱,又放在验钞机里过了一遍,“这不对么?”明显的不悦。

沈良思狐疑的看着验钞机打出来的数字,“是不是账目出错了啊!我今晚还接单了呢啊,是不是没算进去啊……那也不对啊……”

陈会计脸一下子耷拉了下来,将沈良思的账目从电脑里调出来,“你自己看。”

上面全对,沈良思指着今晚的记录,“这里少了一千……”

“呵。”陈会计一声冷笑,“那我就不知道了,前台报给我的就是这个数字,是不是你今天被投诉扣了你的钱,或者你服务的不周到没让客人满意啊!”

嘲讽的冷笑,陈会计虽然人不错,对待他们还能保证客气,但心里还是瞧不起他们这些卖身的。

“噢,那我去问问。”沈良思将钱收好,无奈的耸耸肩。

到了大堂前台,因是结账的日子,此时各楼层的正经理正聚在一起聊天,看似不错的气氛,实际也是暗潮汹涌的在那比业绩。

四楼的经理笑得很兴奋,“这个月不错啊,基本每天都爆满,还有不少客人一人多单,或者几人群单啊,现在的人真是越来越会玩了。”

五楼的经理干笑,“是啊,你们四楼价格相对低,又比三楼上点档次,不像我们五楼不上不下的,每个月都那样。”

六楼的赶紧附和着无奈点头。

三楼经理苦着一张脸,没插一句话。

七楼的经理嗤了一声,“你们再好,也不如他们八楼啊,一个帝王府就把我们甩出好几条街了。”

八楼经理得意的挑挑眉毛,又佯装谦虚的道:“帝王府又不是天天有客人,也就指那几个熟客撑着呢。你看三楼,每天都是他们先满不是。你们四五楼也没少捡他们的客。”

三楼经理,呵呵。

沈良思不得不靠近打断他们,走到三楼经理面前,“那个,王经理啊,我今天的账目是不是出错了啊。”

三楼,什么职位都是矮人半截,三楼经理本来心情就郁闷,见沈良思就眼睛一斜,“你还敢问我?知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不陪客人睡反倒自己睡着了,客人还给你结单了算不错了,要不是刘主管给你说情,我非加扣你钱不可。”

沈良思眨眨眼,明白了怎么回事,也不好再说什么,“对不起,王经理,我下次不会了。”

八楼的经理突然插-进来一句话,“哎,也不能怪他,这三楼的客人啊就是矫情,你看我们今天帝王府的客人,点了b也没睡,喝了两杯酒就走了,钱照样一分不少的结了。”又瞧瞧沈良思,“哎,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这老板和司机总归是有区别的。”

这意思就是他们三楼只配招待司机呗?还未等沈良思开口,三楼的经理就不屑的哼道:“是啊,司机嫖不也是那老板付的账么,在你们八楼一掷千金却在我们三楼这省那么点小钱,真是大老板啊。”

“哎,你这什么意思啊,我们月勋又没睡觉,怪也怪你们楼的b……”

沈良思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趁着他们的吵嚷独自离开了,司机老板,司机嫖-娼老板付账,司机在三楼,老板在帝王府,说的不就是自己的客人和萧亦么。

“萧亦”,沈良思念叨着这个名字,又恨又无奈,一千块都跟他算计,他对自己的报复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聊啊。

沈良思又跑到贵宾收银接待处,想问问今天萧亦走时有没有说什么,虽然觉得不大可能,但万一错过了呢。

沈良思故作不经意的问:“那个,小张啊,我今晚在包房不小心睡着了,我的客人有没有说什么啊!”

收银小张回道:“哦,就说你睡着了服务不周,要求打折,但让我们别派人进去打扰你……”

“……”扣了他钱,还不让人叫他,就让他在里面傻乎乎的睡等着起来挨骂么,“真过分,无聊,坏蛋。”

萧亦一进家门就打了个喷嚏,忽然笑了,一定是那个b在骂我。一千块他怎么会在乎,但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不想让那个人好受。

又一怔,自己这是怎么了?的确是够无聊。

沈良思回家的路上直接用自动存款机将钱转入高利贷的账户和疗养院账户,看着银行卡显示的余额为几块钱,叹道,还好今天白天有那一千块的奖金啊,多亏了那孩子了。钱包里所剩不多的几张rb沈良思又存入了另一张卡,虽少但也是积蓄。

抱着萧亦的西装外套走在回家的路上,沈良思忽然想到,既然萧亦今天才只用一千块钱来跟他折腾,应该对自己的恨意所剩不多了,毕竟是三年过去了,多大的爱恨都能减退,那不如明天自己就去找他,把事情摊开了说清楚。

————?

第二六十六章

凡事都往好处想,心里暗示就起了很大作用,沈良思步行的脚步就愈发轻松起来,这个月的钱有惊无险的凑齐了,今晚可以回家睡个好觉了,虽然他也就只能再睡个三四个小时就得起床去上班,那也是高兴的。

大半夜的往家走,路灯都已经关了,柏油路跟夜汇合在了一起,黑漆漆的,沈良思缩着肩膀快步的走着,他不怕鬼也怕半路杀出来个抢劫犯什么的。

为了节省时间,沈良思一般都是抄近路钻胡同的往家赶,大半夜的胡同里还真是很慎人,特别是沈良思还是住在闹市里的平民区,胡同里堆放的杂物冷眼看过去某些形状还真是诡异的惊悚。

沈良思加快脚步的往家赶,穿过这条胡同,就是他的家了。

“啊。”“咣当。”

前一声是沈良思的尖叫声,后一声,是他被绊倒了……

不会吧……沈良思心底一阵发凉,用力的扯扯自己的脚腕,挪不动……

是鬼,还是打劫的,沈良思吓得没敢乱动,先稳了稳心神,用他那还勉强过关的智商,算计着一万种可能性,要是打劫的自己就把身上那点零钱都掏给人家,要是鬼,那他,只能,跟鬼讨价还价了。

“那个,我可没看见你长什么样,钱包在我口袋里,你要都拿走,卡里我刚存进去几百块,你要密码我也可以告诉……”心疼啊,好久没见过的存款啊,还是保命要紧啊。

没声音,沈良思又活动活动脚踝,确定是一只手在紧紧的扯着他,还是冰凉的没有一点温度的手……坏了,他不能这么倒霉吧,是鬼!

“鬼兄,我虽然不是个正经人,也不是干正当生意的,但我真心没咋害过人,看在我上有老母下有高利贷的份上,你就放过我找别人去吧……”他是不小心害过萧亦,但他说的百分之八十都是实话,鬼兄不会那么明察秋毫吧……

“帮……我……”虚弱到不成样子的嗓音,但在这静谧的夜里却也格外明显,声音低沉到有些可怖,听得沈良思心底更是一片冰凉。

“帮……我……”

又是一声,阴气十足,但应该不能是鬼,沈良思撇开那些有的没的胡乱念头,定了定心神顺着腿的方向摸去,刚刚碰到那一只冰凉的手,没等缩回来,那一只手就放开了他的脚踝紧紧的攥住了他,虚弱中不忘冷嘲,“我是人……不是鬼……”

“我知道。”沈良思小心的回道,这世界上哪有鬼,他刚才那么说也是为了给自己心理上减轻点的负担,大半夜被一只手抓住,谁受得了。

“你先放开我,慢慢说,你叫我怎么帮你?”是人总比是鬼好,但某些时候也是相反,但听声音,这人估计是受了很严重的伤,或者是旧病复发什么的倒在了这,应该危险性不大,沈良思悬着的一颗心算是放下了一半。

“我……”声音的主人似乎已将身体里有限的力气掏光了,再也吐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是那一只手还是紧紧的抓住沈良思不放,生怕他会跑掉不管他。

沈良思庆幸他不是遇上什么危险,而是遇到个需要他帮助的人而已,无奈,只得生硬的从趴着换成坐在地上,用另外一只手掏出手机,好赖这便宜货带个手电筒功能,将灯光打过去,沈良思“嘶”的一声憋了一口气。

地上的男人满脸暗红的血渍,模糊的都看不清长相,沿着他身上的黑色风衣下还有在不断蜿蜒着血流。

沈良思呆滞了,连呼吸都忘记了,伤成这个样子,看着都让人心惊肉跳。

最近这片治安不大好,估计他是被打劫了,沈良思皱皱眉,又伸手过去探探他的鼻息,还好,虽然弱但暂时不会断,“看样子,我需要先帮你叫救护车。”又确认式问道:“打劫的人走远了没?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确认这里暂时安全,如果是你就点点头。”沈良思是在做细致的考量,如果这里不安全的话,他得考虑把人转移一下,要不等救护车也是需要时间的。

“不要…”

“你说什么?”

“不要…叫…救护车”

“那你一定会死。”沈良思说完一愣,受这么严重的伤宁可死都不让叫救护车的人只有一种人,就是坏人。

看样子,他还是遇到了危险。

“我想我帮不了你别的了。”沈良思开始往外揪自己的手,“那个……你放开我,我除了帮你叫救护车之外,可帮不上你任何忙。”

像是抓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男人疼的满脸冒冷汗,声音也卡在嗓子里发不出来,就是死揪着沈良思不放,是坏人就不用跟他客气了,沈良思手脱不出去,扑过去就用牙咬,男人吃痛低吼一声,身体崩紧了再放松,腹部又涌出一波鲜血,不禁挪动了下身体。

“吧嗒”一声,似乎从他身上掉落什么东西,沈良思把灯光照过去,呦的一下,心脏要吐出来来了,那玩意儿,长的模样,很有杀伤力啊!

沈良思哪还管那么多,不管不顾撒丫子就要跑,就见那男人忽然动作变得迅速,背对着沈良思半跪在地上,手掌捂住腹部,“再跑,我一枪打死你。”

“……”沈良思不敢动了,双手举过头顶,腿跟着直打颤,“那个……你别冲动,我跟你无冤无仇的,我就是一个刚下夜班的小人物,你想找人帮你,也换个人吧。”

这黑漆漆的胡同,周煜霆已经趴在这很久了,一直都见不到个人影,他也实在没能力走出去或者再等下去。他不仅腹部中了枪,头部也受了伤,现在大脑一片混沌,只剩下一条如细线般的清醒,不敢放松的紧紧绷着,可随时都会断。眼前这个男人,身材纤细,杀伤力不强,他可以勉强控制,再加上刚才与他不多的对话,他分析着这个男人心肠还算凑合,人不算太聪明,但也不傻,循循善诱是可以帮他先走出这段困境,帮他暂时处理好伤口,给他一夜的休养。

“不需要你做什么,带我回你家,我处理完伤口就会走。”

这还叫不需要什么,大半夜的领着个可能是受枪伤的男人回家,不报警,那就是犯罪。沈良思哪敢答应,但又不敢动,刚才那个男人还气虚的要死,现在很有力度的在拿着枪指着自己,他要一跑,准得挨枪子。

沈良思忽然想明白了,这个受伤的男人也是没其他的办法了,自己如果不管他,他就准备跟自己同归于尽了。死也要拉上个垫背的。

也好……那不如就死了吧……那就真是解脱了。他一直不敢死,可如果可以有人帮他呢?

沈良思缓慢的朝前挪动着脚步,“如果,你想开枪,那就打死我吧。”

“求你……别扔下我……”

“……”沈良思呆住了。

背着受伤的男人,真是重的要命,吭哧吭哧缓慢的穿过了整条胡同,沈良思想自己肯定是疯了,他怎么就突然改变了主意,停下了脚步转身就决定把这来路不明的男人带回去。

或许是自己罪孽深重想赎罪吧,只是因为他那断断续续的一句话,求他,别扔下他。

那一年,萧亦的车燃烧着熊熊烈火,萧亦伸手想扯住他,给他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求你,别扔下我。

可他走了。

人还真是感情动物,就因为一句话,就能撇弃死亡想要重生,就会背着一坨不知道是麻烦还是危险的生物回家。

周煜霆趴在沈良思的背上,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他在最后时刻已经耗光了所有能量,他根本没想开枪,他看见他挪动脚步已经放弃了,没想到,他会回来……

临近出租房,却是一片灯火通明,还有嘈杂的吵闹声,沈良思不由停下脚步,这是怎么了,这都凌晨了,都不睡觉这是出什么事了。

难道?沈良思回头看看背上的人,是他惹来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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