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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行》


第1章 序章

时光倒退五十年,浩瀚宇宙星空深处,一颗不起眼的星球,一粒流星缓缓划落。

南半球大陆东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晋国国都平汤城闷热难耐,岐国世子百里燕高烧不退极度病危,岐国仆从束手无策,遂请来晋国宫中医官诊脉,却不得病灶。

“王医官,我家世子和可还有救。”

年老的瘸腿管事心急如焚,王姓医馆摇了摇头,一息长叹:

“唉……公子燕身体孱弱,老夫也无能为力。”

“这可如何是好,还请王医官救救我家主人!”

瘸子递出一根寸银,交到王医官手中,王医官打心底并不想收这寸银。身为医者,治病救人实乃本分,收人钱财实属不道。想到这里,王医官又把寸银推了回去:

“何管事,你家世子的病,老夫委实无能为力。这寸银,你还是让人尽速拿去找人打点宫里,弄些冰来,兴许还能救下你家世子。”

“冰!这酷暑当头,何来寒冰。”

何管事以为王医官戏弄于他,目中猜忌甚重。王医官见状,同情说道:

“宫中有冰窖,冬采寒冰,夏镇酷暑。速去令人疏通宫闱,弄来寒冰,兴许还能救下一命,其他老夫也是无能为力。”

言罢,王医官背起药箱,带着弟子随从三人,打着油伞乘着马车,最后消失在街道上。

马车里,王医官那弟子不解问:

“师傅,公子燕已病入膏肓,为何不告知详情,何故还要久拖不决呢?”

“此乃大王之计策,我等焉能说破。若是百里燕亡故,大王可名正言顺令岐国使臣携公子燕棺椁回岐国,走陆路远不如海陆快,届时大王便可以护丧为名,遣水军直抵岐国,且常驻岐国坐等卫国灭岐,晋国可占歧国之土地,以海路增兵,在大陆西端与卫国争霸。”

“哦……原来如此。”那弟子恍然大悟,似懂非懂略略点头。

王医官深谙君国大计,焉能当着岐国人的面,说破其中道理。即便是治病救人,也没有自己的脑袋来的重要。

于是不久,瘸子老何速从官邸财库支取寸银二十根,交给军士,一边命人入宫弄得一些寒冰,一面将世子消息报于岐国公使。

岐使闻讯世子病危,持节请求面见晋国主,结果遭拒。直到当天夜里,质子府仆役空手而回一无所获:

“如何,宫人可有答应。”瘸子心急如焚问。

“回何管事,宫人说,非晋国大王恩准,别说岐国世子,即便是列国太子在此,也得晋王恩准。”

闻讯此言,瘸子大怒:

“岂有此理!”

此时一道闷雷划破长空,百里燕寝室乱成一团,侍女冲出寝室神色惊恐语无论次道:

“何管事,世子他…世子他,他呕血了。”

“什么,呕血!快,随我去看。”

瘸子拐着腿,直奔百里燕寝室。

睁眼便见床榻上鲜血淋漓,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瘸子抱起百里燕老泪纵横:

“世子,世子啊……!”

百里燕双目翻白,口中一股血水涌出,随后泛起白沫,活像是中了毒。而后抽搐不止,像是癫痫发作。

少时片刻,身体突然一挺,眼睛一闭一睁,瞳孔一散一凝,一声惊鸣刺破长空:

“呃啊……”

第2章 崭新的世界(一百万字前不开V)

朦胧中,百里燕睁眼看着世界,他一改方才病态,惊恐中挣脱身边的瘸子挺身坐起,目中的神色恍惚而迷离,懵懂无措之际心中的彷徨更浓。

少时,他突然张口说话:

“这……这是……”

闻讯百里燕开口说话,床边的瘸子喜出望外,忙是说:

“世子,世子!”

耳朵一阵刺痛,百里燕蹙眉失色:

“世子,什么世子!这是哪里。不对,我,我的口音……”

百里燕再看自己,幼小的双手,稚嫩的驱赶,身体还是**岁的孩子,眼前老者,众人衣着扮相匪夷所思。用语措辞虽能听懂,却不是汉语,也绝不是古汉语。看到这里,百里燕心中激起千层浪:

“糟了,难道是……”

百里燕恍然间想起,生前自己刚从医院下班,开车行驶在回家路上,空中划过一道火光,应该是一颗流星,也许是陨石。击中他的一刹那,他还有意识,再然后就像是睡了很久,睁眼醒来时,如眼前一般,意识被寄生在这具孩子的身上。

也就是一个瞬之间,置身地球的魏贤,阴差阳错寄生在行将欲死的百里燕,窃据了他的躯体。

心中若有所思,魏贤,不,确切的说应该是百里燕,他努力挖掘着躯体深处的记忆,却不免有些白费力气。一个**岁的孩子,能有多少值得挖掘的记忆。倒是此子的躯体,和不可思的生物匹配力,让百里燕心生好奇。想到这里,他试探道:

“何老瘸,本世子为何如此副德性。”

百里燕努力的挖掘记忆,逐渐找出人际关系谱。这时那瘸子说:

“世子,您病了,病的万分厉害,世子不记得了吗!”

“是嘛……”

百里燕摸了摸额头,果然还是很热,自我意识复苏不久,浑身的乏力像绞杀藤一样困扰着他,确实是一场大病,不亚于得了禽流感,死里逃生的感觉。

迅速导出百里燕的记忆,略作适应片刻,他又说:

“何老瘸,本世子饿了,给本世子弄些吃食。”

“诺,老夫这就准备。”

何管事示意下人给腾床换铺,百里燕在侍女搀扶下,颤颤巍巍来到寝室外。

室外大雨滂沱,气温三十二三度,屋檐下职守的军士佩剑引起魏贤注意:

“怪了,这到底是什么年代,还是青铜时代。文字既不是春秋战国的金体,也非秦汉时期的篆体,措辞用语也不像,难道不是古中国???”

魏贤,不,是百里燕心里连打三个问号。

百里燕记忆的对接与不断释放,让他迅速意识到,眼下状况出乎意料。

眼前显然绝不是古代中国,应该是是在另一个时空下,一个与华夏文明高度相仿的时空。无论建筑风格,还是衣衫装扮,颇有八分春秋战国的遗风,即便是兵器,也是如此般的神似。

“真是见鬼了!”

百里燕暗道,嘴里还是操着汉语,尽管舌头僵硬,但至少说明自己的记忆和习惯没什么大问题。汉语能说,但显然口齿不清,这具躯体的语言逻辑和肌肉记忆,已经占有了自己的语言系统。

此时何管事端来膳食,停在百里燕身后:

“世子,用膳了。”

百里燕看了眼何老瘸道:

“何伯,就放案上吧。”

似乎没听懂,何管事忙又问:

“世子,您称老夫什么?”

“何伯啊,有何不妥之处吗。本世子知道,此前一直称你老瘸,今日起规矩得改改了。”

“诺!”何宽闻讯心中动容。

百里燕一番粗略梳理,可知幼小记忆中的何老瘸本名何宽,五十出头,是百里燕生父,岐国主百里规身边的侍卫郎。相当于一个中级近卫军官,没有具体职务。

百里燕此子现如今在晋国作为人质,何宽临危授命派往晋国护主,三年前因护主,被晋王外戚打断左腿后留下残疾。

回到寝室,魏贤一边梳理百里燕的记忆,一边狼吞虎咽。

百里燕年纪轻轻,各种问题确实不少,单就说这次大病险些丧命,即便是在地球上也是闻所未闻。

百里燕虽然年幼,却也是岐国世子,读书认字并不少,甚至还有亲晋国的政治xi nǎo课程。不过也就是从去年开始,百里燕突然被单独隔离,与贵族子弟及晋国世子分开。

晋王非但不安排伴读、学师授课,反而让宫女衣不遮体,整日游戏于幽宫之中,结果导致**岁的这么个孩子,营养又好,发育势必比同龄人更快,于是在晋国大王的怂恿下,百里燕第一次把持不住。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在过去一年,中百里燕年纪轻轻,终日莺歌燕舞困睡温柔乡中。

百里燕的前世魏贤,是一位工作勤奋的外科医生,对草药中医多少有那么些了解,长此以往,势必造成年少体亏精气不足。这次大病的根源是昨日欲泄,加之天气闷热,晋王命人送冰鉴给百里燕降暑,结果引发生理衰竭。

现代人都知道,房事之后尤其是短时间内多次房事,切记吹冷风。古代人,尤其是权贵,医疗条件相对普通人好得多,这个常识他们比普通人更清楚,晋王同样深谙此道。

于是就在百里燕欲泄之后,速命人以解暑为名送入冰鉴。百里燕懵懂无知,哪里知道这是计,天热图凉快是人之常情,于是一冷一热加上欲泄,致命是情理之中的。

由此可见,这个晋王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此龌龊与痛下杀手没有两样,显然是有意要置百里燕于死地

不过让百里燕百思不得其解的却是,晋王既然要杀一小国世子,各种意外死法多的就是,为何偏要用**之法溺杀呢?而且是这般用心险恶,非用**之法。

站在如今百里燕的角度思考,既然是国与国,无外乎君国大计,这里面的端倪不免耐人寻味。

只不过自己这个外人,或者说是穿越者也对,无法体味到时代和技术落差带来的技术认知障碍,引发的不同政治后果。

何宽准备的膳食相当简陋,甚至粗鄙。主菜是一碟是盐水白煮的猪肉,一碟水煮的苋菜,淋了些许菜油,装在木器的碗碟与青铜食器内,可谓无滋无味。

百里燕估摸着,这年头餐饮寡淡,除了煮就是烤,煎炒烹炸,红烧卤菜应该还没有。若不然,百里燕好歹也是个质子【注1】,不该只有这点寒酸的饮食。

在百里燕记忆中,早晨顿顿离不开白米粥,各种腌菜,晚餐和少许肉食和干饭,只有每隔两天,晚膳才会有大荤腥,或是禽肉,或是猪、牛肉,而且是一天只开两顿反,早上一顿,晚上一顿,一天两顿制。

大概这就是青铜器时代劳动力低下,普通贵族阶层能够享受到的最好待遇,而且是一个没落贵族的待遇。即便是在现代,两天一顿肉腥,条件也算是不错待遇,搁在当下,普通来百姓恐怕吃上精细的白米饭都是奢侈的。

用过饭后,何宽安排歇息,并命人再去请晋国医官前来官邸诊病,却被百里燕所阻:

“何伯,无需再请晋国医官,本世子的病已无大碍,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去歇息吧。”

“世子,还是请医官再诊方能万无一失,老夫亲自去一趟为好。”

“我说不用了!”魏贤扯着嗓门,口气强硬而任性。

从记忆中提取到的信息来看,百里燕作为世子,手下的仆人还是比较听话的。

见百里燕不快,何宽只好退而求其次:

“那待改日,老夫再请医官诊治,今夜就请世子好生歇息,老夫告退。”

话音落下,何宽悄然退出寝室,偌大的屋舍,只剩百里燕一人。

坐回床榻,百里燕目中若有所思:

“看来是回不去了,眼下这位小小年纪就遭算计,怎么就这么窝囊呢,我要是你,早就自己找棵树吊死了!”

百里燕很铁不成钢,脑海莫名闪过一念:

“这真要是回不去了,该怎么办?小小年纪就被暗算,就是病好了,恐怕也难逃‘被夭折’呀。不行,就是自保,也得想办法先活下去,看来百里燕这个身份,自己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干到底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这么个孩子遭人算计,还是如此阴狠下作龌龊手段,几天后自己要是活蹦乱的出现在官邸,岂不是自讨死路?

但怕什么还就来什么,翌日天气放晴,宛如是给晋王报喜,闷热一早催醒了百里燕。匆匆离开床榻敞开屋门,门外两侍女等候多时。

“世子您醒啦。”

百里燕上下打量二女一眼,很是年轻,出落普通衣着平平,若是现代姑娘,估计还是念高中的年纪。想到这里,百里燕道:

“何伯何在。”

“回世子,何伯正在灶房备膳。”

“哦!”

百里燕颇有些不适,以前的他学医多年,进入医院工作两年间,每天朝七晚五,现在突然得了空闲,百无聊赖之下觉得无所事事。

寻思之际,廊庭下何老瘸匆匆而来,身后跟随数名晋国宫人,见到百里燕已经起床,何老瘸神色惊慌,此时背后晋国宫人措辞严厉,质问说道:

“何管事,方才你可是说百里世子大病未愈,为何今日这般生龙活虎啊。”

“陆宫官,世子昨日确实病重,不信可问王医官。休息一夜,今日刚有好转,老夫真未诓骗宫官。”

“哼,咱家回去必如实禀报大王,看你还有何话可说!”

陆姓宫人拂袖上前,一跃挡在了何宽身前,直面百里燕:

“百里世子,大王闻讯世子病重,今日特遣咱家前来探望世子。不想世子天生贵体,一夜成疾竟能陡然痊愈,实在令人钦佩。

咱家今日特奉大王之命,请小世子进宫面见我家大王,百里世子,请吧!”

陆姓宫人一脸不怀好意,百里燕若有所思认出此人。

【注1】质子,既人质也,古代对诸侯将儿子质押给其他诸侯为人质,获取政治联盟的政治外交手段,后文中详解。

第3章 鸡蛋

陆姓宫人本名陆肆,晋王身边宫官,贴身侍从,也就是负责传达大王内室、内宫旨意的一个太监小官儿。

百里燕琢磨着,昨晚后半夜病愈,晋王今天就来试探,质子府中定有晋国内应细作,否则怎么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想到这里,百里燕突然疾呼:

“哇啊,本世子饿,要宫女姐姐喂本世子用膳,依不依……”

百里燕突然蹲下抱住陆肆大腿,就跟遇见了亲爹。陆肆一脸理所应当之色,丝毫没有察觉百里燕目中闪过的一丝狡黠,在何宽面前挺着腰板理直气壮:

“依,一定依。只要世子乖乖跟咱家进宫,别说宫女姐姐,就是西寰公主也来侍奉世子大人。”

陆肆言尽讥讽,只当是哄孩子放屁,一旁何宽看在眼里,忍不禁痛心疾首。

晋国势强称霸东海,歧国国小,为人鱼肉沦为下邦小国,即便是岐王世子,在晋国宫人眼里,如土鸡瓦犬之贱民而已。何宽看在眼里,始终不敢做声,因为他的左腿就是这么瘸的。

此时百里燕已然看出端倪,扯着陆肆的衣角,随性往地上一坐:

“本世子饿,本世子哪里也不去,本世子要用膳。”

“好好好,咱家就陪着小世子用膳。”

百里燕故作不配合,陆肆看在眼里,却以为只是孩子任性,殊不知眼前百里燕已然心智成熟,料定晋王此次令其进宫,必是试探自己身体虚实,躲是躲不过去的。

百里燕吵着要吃饭,陆肆旋即与何宽道:

“何管事,你家世子要用膳,速速准备早膳,用完早膳,咱家还要向大王交差。要是晚了,后果你是知道的。”

“是是是,老夫这就去准备,还请陆宫官多多替我家世子美言。”

话音落下,何宽拿出一粒碎银锞递给陆肆,陆肆眼皮都没抬一下,收进自己的袖袋内。

下刻,何宽欲走,突然被百里燕喊住:

“何老瘸,本世子要吃煮蛋,吃煮蛋,不要剥壳,本世子自己能行。”

“诺,老夫这就去准备。”

何宽转身即去,陆肆带着随行宫人哄着百里燕玩耍,就像从前那位娇生惯养的燕公子一般模样,只不过此时百里燕的心智已经寄生了魏贤的灵魂。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何宽送来早膳,内容让百里燕失望,又是白米粥、腌菜,外加两个鸡蛋。白米粥盛再陶碗之内,菜品都放在木器的碗里,相当的清汤寡水。

将就着吃了一半,百里燕故作呕吐,把剩下一半饭菜折腾的一塌糊涂:

“哇啊……何老瘸安敢谋害本世子,如此饭食岂是人腹所用,拿走拿走,本世子不想吃了!”

百里燕一副作践之态,陆肆心不耐烦,厉色道:

“何管事,没听世子说吗,你做的膳食猪狗都不想吃,还不端走!”

“是老夫的不是,都是老夫的不是,惹世子生气了。”

何宽上前收拾碗碟,百里燕乘陆肆不备,将一个鸡蛋藏进了怀里,夹进了右腋胳肢窝,临了故作淘气,踹了何宽一脚,做给陆肆看。

陆肆面带讪笑,带着百里燕出府,坐上王宫的马车,一路向南进入王宫。

路上,陆肆还不忘试探百里燕:

“世子乖,世子告诉陆宫官,世子昨晚可有用药吗。”

“没有,本世子天生贵人神力无穷,千年不病万年不死之躯,何须用药。”

百里燕自吹自擂故作幼稚,不忘拍打胸脯信誓旦旦。

陆肆看在眼里脸上抽抽,心里不禁暗讽:你要是千年不病万年不死,我家大王岂不万寿无疆。找死也不看地方,等进了宫,有你小王八蛋的好日子。

心里暗自发狠,陆肆全然没发现百里燕腋下藏这个鸡蛋。

不过话说,百里燕腋下藏个鸡蛋干什么呢,宫里还缺吃的?

当然不是,从百里燕记忆中提取到零星有用记忆来看,眼下这个世道与春秋战国差不多,列国相互攻伐,外交尔虞我诈,内zhèng quán臣当道,外戚霸权,遇上强势君主,都有大一统的野心。既然要大一统,又得是不择手段,这是历史的规律。

百里燕眼下还只是个孩子,小国的世子,被质押在晋国做人质。此次进宫,百里燕心里估摸着,晋王召见自己铁定杀心不死,至于为什么非得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弄死百里燕这么个孩子,暂时还不清楚。

不过这年头,医生看病都凭望闻问切,既没有血压计,更没有没有仪器设备,其他高科技更指望不上。

单单只是切脉,那就好办了,只要让脉象消失或者变弱,以现在的医学水准,基本上就是先心病或者心缺,说白了就是某些心脏病,基本上是活不过十五六岁青春期的。

人体手部动脉经过腋下,要想让腕部动脉变弱或者消失,只要往胳肢窝里夹个球状物,然后用力夹紧,血压脉动在经过体外凸起物时,就会发生滤波现象,进而变弱变平直,甚至完全消失,造成错觉。

这个原理现代医学能够解析,但这个年头,显然是缺乏这个认知和实践的。

一旦切脉断定百里燕脉弱,**不离十能给定个心脏之类的疾病,活不过十四五岁的病。听到这个消息,晋王心里准高兴,兴许这么一高兴,就不会立即送他归西。

毕竟谋杀这种事,操作不当就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且是外交风波。

一行人坐车马车穿过宫墙,百里燕看在眼里,心里无时不刻不在仔细琢磨着。

目光扫过宫卫禁军之际,心中颇感诧异。晋国宫卫禁军的长戟闪烁银色寒光,而不是质子府见到的青铜兵器。这意味着,时代正在从青铜器向铁器过渡,这一点在百里燕的记忆中得到了佐证。

但从装备性质和规模来看,铁器的普及并不广泛,还只能配属精锐部队,甚至只是一个国家国力的象征。

且宫卫禁军手持战戟样式还不太一样,既非春秋战国时期的卜字戟,亦非后期的月牙戟,更像是钩镰枪。但枪刃宽长,钩镰弯圆,长度两米半以上,这意味着这种兵器不光用来对付步兵,也能钩砍马腿,这就让百里燕想到了钩镰枪。

边走便看,马车很快停在车马场,百里燕被陆肆粗暴赶下马车拽着,或者说拖着,带往经略宫。

经略宫是晋王朝议之后办公休息的下榻之所,其侧外有“养学殿”,是各国质子,晋王外戚、内戚,上卿、上大夫、大夫、士大夫等贵族官爵子弟读书说政的地方。

另有专门的设立的书苑,用于培训权力阶层贵族子弟,规格与太学、国子监相同。但诸侯过并无开办太学的权利,为不僭越规制,各诸侯国都设有与太学、国子监性质相同的机构,以满足培养人才的需求。在晋国称之为养学殿,而在他国另有五花八门的叫法。

百里燕一路跟随陆肆抵达经略宫,陆肆出示了一块随身令符之后,宫卫准予放行。

经略宫内禁卫森严,随处可见持戟佩剑戴甲的宫卫巡逻而过,兵器无一例外都是铁器,零星发现bi shou和短刀是青铜以外,铁器在大内禁军当中普及率较高。

边走边看,来到宫内大院,可见文官、武将往来平凡,值得注意的是,文官武将都佩剑,这倒是与秦汉之风颇有神似。

早在中国隋朝以前,文人儒士都是佩剑形影不离身,以彰显个人的气节和尚武的精神。甭看孔子斯斯文文,这老夫子不仅佩剑,其实也主张儒家思想之外的武力手段,只有刚柔并济,才能内外兼修,却不主张滥用暴力。

因为历代王朝种种缘故,最先敲掉了孔子的利爪,再敲掉孔子的铁齿铜牙,最后搞掉孔子的核心思想。

现今看到的孔子形象,都是历朝历代为服务君主意志改造后的形象,孔子尚武的形象渐被舆论宣传所剥夺,所以给人以儒士不尚武,文官贪财怕死的历史印象。实则都是历代君主为服务自己的统治,以细雨润无声的方式缓慢改造的结果。

一路行走来到经略宫王殿,门廊两侧竖立有兵器架,所有文官武将佩剑都要交出,以防不测。

来到殿外,陆肆脸色突然一黑,道:

“世子在外等候,勿要惊扰大王,明白了吗。”

“哦……”

百里燕故作恐惧之色弱弱点头。

交代清楚,陆肆迈入大殿向左进入内殿,内殿之中晋王坐于塌上,面前放着冰鉴,周围站着一群文官武将。

这个冰鉴呢,就是古代的冰箱,外面是个青铜器,青铜器内侧有个隔层,隔层里面夯上石灰和木屑保温,然后中间放上冰块和需要冰镇的饮用品。基本上只有大王、皇帝,上卿、上大夫、君、侯一级的才能享受到。

要知道,这年头连铜、锡都是管制品,私自铸造和使用青铜器具是要杀头的,没有大王恩赐,就是你再有钱,也不能用。

此时陆肆进入殿内,并未直接见到晋王,而是先通报了上司黄门令伍昶。

黄门令相当于宫里所有宫女和阉人的头头,也叫貂裆或太监总管,陆肆的“宫官”相当于阉人党中的一个小官儿,根据头顶发髻的样式和发簪,以识别他们的级别。

“回禀黄门令,歧国世子带到。”

陆肆如变了个人,一个九十度躬身叩拜。伍昶脸色不快,阴阳怪气说:

“呦,怎么这么慢呐陆宫官。”

陆肆急忙辩解道:

“回黄门令,世子大病刚起,小的心想让世子用过餐后精力大振,再来参见大王兴许更好。”

“还算你机灵,行了,把歧国世子带进来吧,我去禀报大王。”

“诺。”

陆肆大松一口气,心想总算结果不算太糟。

第4章 脑抽风

之前陆肆之所以让百里燕吃那顿早饭,那不是没有原因的。

晋王欲秘害百里燕,但是没死得了,这次进宫就是再观端倪,如果百里燕病怏怏的过来,晋王势必用缓计秘杀,弄不好下次还死不了。但如果吃饱喝足精神十足,晋王必下决心,尽快把百里燕折腾到死。

瞧见吧,这就是权利之下的小人,别看都是没有什么实权的阉人,其实各个都在争宠,已经摸透了自家大王的秉性。

伍昶迅速禀报,陆肆来到殿外扯着百里燕往里去,走出约莫三十米,一个鬓发花白,衣着青色棉布祥云纹,略显发福的阉人出现跟前,百里燕一眼识出此人,正是宫人黄门令伍昶。伍昶见百里燕气色红润步履轻快,心里不禁纳闷:

“前天这么折腾都没死,此子命还真硬!”

心中暗道,伍昶再次上下打量百里燕,其脸色一变,慈眉善目和颜悦色道:

“世子啊,告诉伍公公,昨夜是谁治好了世子的病啊。”

“是本世子天生神力百病不侵,何须郎中医治。”

百里燕口无遮拦,伍昶脸上抽巴看了眼陆肆,陆肆一脸僵笑,用手往自己的脑袋上指了指,然后目光往百里燕身上一扫。

那意思很清楚,就是暗指百里燕估计是昨晚病得不轻,把脑子给热坏了。

伍昶心里有数,昨天王医官回宫后向晋王禀报了此事,说是百里燕高烧不退病得不轻,恐怕是撑不过当晚了。不过此子语无伦次,一反常态,弄的不还真是脑子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伍昶示意道:

“陆宫官,还不向大王请安,愣着干嘛。”

“诺,陆肆谢过伍公公。”

陆肆喜上眉梢,说是眉飞色舞也不为过。在百里燕看来,这位一定是觉得能见到大王是多么荣幸的事。

陆肆进去不久,伍昶继续盘问百里燕,试图套取质子府昨晚的信息。而与此同时,晋王见到陆肆,听闻百里燕痊愈如初,颇感意外:

“恶疾已去了?”晋王困惑。

“回大王,公子燕【注1】活蹦乱跳,一点不像是大病一场,而且早膳能吃能喝一顿饱餐,精力异常充沛。”

陆肆只字不提百里燕只吃一半的桥段,看来当奴才的已经非常了解自己主子的秉性。

听到这里,晋王接着问道:

“公子燕可有用药?”

“回大王,公子燕自称天生神力百病不侵,无需用药,不过据属下观察,公子燕今日行为乖张,语无伦次,怕是……”

陆肆欲言又止,晋王忙不迭追问道:

“怕是何事?”

“怕是昨日高烧把脑子热坏了。”

闻信消息,晋王将信将疑:

“哦,有此事?”

“怕是这样。”

“去,速带公子燕进殿于寡人验看。”

“诺。”

陆肆禀退之际,晋王与身边众人道:

“相国留下,诸卿都各自散了吧。”

“诺!”众人异口同声,只留下相国,其他人即刻散去。

少时片刻,百里燕未到,晋王与相国道:

“相国,你说公子燕之事该如何是好?”

“生不如死,死不如痴傻。痴傻可生亦可死,这就得看大王想要速成之计,还是缓兵之计。”

“速成之法,何也。缓兵之计,何也,但闻相国赐教。”

“速法,立除之。后以举丧之名,以师舟栽大军,渡海送殡,以护国名义,强驻歧国不走。晋国与卫国远隔千山万水,陆路边境且有两万八千里之遥,大王可待机而动,司机兼并歧国以做西海根基,而后图谋攻取卫国之土。”

“可如此一来,大军千里迢迢远渡重洋,远离晋国作战,岂不孤立无援?”

“非也,晋国陆路前往卫国,走中原驰道,即便是骑兵奔袭,抵达卫国边境需耗四五月,路上粮草无算,且列国不会借道于我。若走海路,昼夜行船只需三月不到,粮草只需陆路四成。

大王若是忧虑西海各国会否联兵,大王大可放心。卫国无道,多次兵伐各国,晋国若是驻军,并以通商与金银修好沿海诸国,如此可定西海诸国人心。

而卫国地处内陆无海,无法由海路来战,陆路又与我晋国有徐、孙、志三大国阻隔,如此我晋国可无后顾之忧。待到吞并歧国,灭其文,同其种,不需三十年,便可纳其全土。”

“此计好是好,但万一被卫国识破,又当如何?”

“若是大王担心卫国识破,可用缓计,卫国国君年逾五旬,殡天指日可待。据老夫所知,卫国诸王子内中不睦,且飞扬跋扈残暴之徒甚多,日后卫国必生内乱。大王若想争得时机,可再等数年除掉公子燕不迟。

公子燕如今倘若真已痴傻,老夫以为,若是养着能为我所用,第一计并非不可移花接木。”

相国言道,晋王茅塞顿开,恰巧此时伍昶带着百里燕来到殿外:

“启禀大王,公子燕带到。”

“嗯,过来让寡人瞧瞧,听说燕世子昨日病重,寡人甚是忧心呐。”

晋王故作怜悯,立身而起走近百里燕跟前。相国随行而至,一双老辣的目光仔细打量着眼前庶子。

百里燕声色全无,记忆中零星的记录大概知道,眼前这位衣着黑色锦缎冕服,头戴紫金冠,身高一米八,三十出头,须发浮面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晋国国君姒巍。

身旁年近七旬老者,是晋国三朝元老,相国公叔阔,是晋国先王托孤重臣,晋国就是在他手里一步步走上强过之路。

君臣二人细看一番各自对了一眼,晋王先道:

“燕世子昨夜大病,寡人甚忧,今日见世子大病初愈,深感欣慰呐。过来,让寡人瞧瞧,世子可否病愈。”

晋王伸手来摸百里燕额头,百里燕一闪,活蹦乱跳继续口无遮拦:

“本世子乃王神下凡,百病不侵岂能生疾,倒是相国爷爷,年逾古稀时日难久,本世子愿以宏力相助,让相国返老还童长生不老。”

百里燕乱嚼舌头,先给一巴掌,然后再给个枣吃,颇让公叔阔心中气恼,好在没发作出来。此时伍昶见状,遂即上前制止,将其摁在手下:

“大胆世子燕,胡言乱语顶撞了相国,还不赔罪。”

“放开,放开本世子。”

“赔是不赔罪!”

伍昶厉色上脸,掀起百里燕衣衫,令宫女拿来竹条,准备鞭打,迫使百里燕就范。相国公叔阔见状,忙上前制止:

“诶……童言无忌,黄门令何必与世子置气,放下他吧。”

“相国,此子无礼口出晦言,若是传出宫去,晋国国威何在。”

伍昶理直气壮,公叔阔脸色不快:

“我等老夫子与一娃娃置气,传出宫去,世人又如何看待,列国如何评说,大王的颜面又何在。更何况公子燕是歧国质子,国小尚不可欺,晋国若是连黄口小儿也当真,晋国何言国威。

大王,还请免去公子燕鞭挞,以免流入市井,招致各国非议。”

“相国所言有理,伍公公放下公子燕吧。”

“诺!”

伍昶放下百里燕,顺势在百里燕后脑重重一击,以泄私愤。岂料下刻百里燕一个仰面朝天,然后眼珠翻白口吐白沫,紧接着躺在地上开始抽搐,脸色也变得青紫。

晋王见状,勃然大怒:

“伍昶大胆,刚才何故重击公子燕。”

伍昶大惊,腿一软给跪地上:

“大王,老奴就是想着让此子服管教,不想如此弱不禁风,望请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你可知如此将置寡人于何地,若是传扬出去,岂非是寡人杀了公子燕,列国将如何看待寡人。”晋王怒斥,立时蹲身下探。

只见百里燕脸红脖子粗,口吐白沫流口水,浑身抽抽的厉害,此时公叔阔立即说道:

“大王,此子举止确实与以往大不同,突然倒下怕是不完全是黄门令之过,还是速令许医官前来诊看,莫要误了性命。”

“甚好!”晋王首肯,又与伍昶道:“伍公公,速去请许医官前来看诊,若是世子燕有半分闪失,寡人要你以死谢罪。”

“诺,老奴立即去请。”

伍昶急的跳脚,匆忙离开内殿,就见陆肆乐呵的等在王殿内,傻兮兮的等着领赏。见伍昶出来,陆肆笑脸相迎:

“伍……”

伍字还没说完,眨眼换来两声耳光和一脚踹,打的陆肆翻倒在地,不知东南西北:

“伍公公,何故殴打小人!”

“殴打?!打还轻了。陆肆,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吧,连咱家都敢骗,公子燕突然病发,你可害的咱家好苦啊。来人!”

“诺!”

左右宫卫上前,伍昶令道:

“给咱家将陆肆拖去囚人场,让囚人场的宫官给咱家上最重的苦役,咱家若是人头落地,你也甭想活。”

伍昶说的气势汹汹,陆肆无辜求饶:

“伍公公,陆肆该死,陆肆该杀,可陆肆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呀,你不能啊,不能啊……”

陆肆抱着伍昶大腿不撒手,伍昶一脚将其踹开凶恶道:

“咱家现在没工夫与你费口舌,给咱家拖下去。”

“诺!”

左右宫卫上前,立马把陆肆拖走,伍昶火速差人前去医官署。

【注1】:公子称谓在春秋战国和秦汉时期用作诸侯儿子称谓,通常做前置使用。如赵良,字博书,当作“公子博书”称呼,亦或公子良、良公子,由于直呼诸侯子嗣的姓氏,“赵公子”不作常用称呼,更不作“公子赵”使用,百里燕则作“公子燕”称呼。

晋朝后期,隋唐开始,“公子”称谓也作为知识分子和富贵豪门子弟称谓,但区别于前者,作后置使用。如赵良,既称之为赵公子。

第5章 病的不轻

百里燕这么一发病,让晋王姒巍【注1】,相国公叔阔束手无策。

君臣二人原本打算的很好,百里燕就是要死,也不能脏了自己的手死在宫里。尤其是病发的这么莫名其妙,居然要死在自己的宫里,这要是传出去了,列国怎么看,市井流言怎么议论。

不过话说回来,深宫大内门禁森严,还能把消息传出去?

可不是嘛,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走漏消息的时候,而且捂的越紧,越容易给人产生联想。所以要死,得死在宫外。

于是很快,百里燕给挪到了养学殿童书苑,医官署请来五位医官,轮流给百里燕诊脉,诊脉了老半天,五位医官都是直摇头。不是别的,把脉把了半天把不着。

过了好久,许医官前往内殿复命,额头满是大汗:

“回禀大王,公子燕的病相生怪,老夫恐怕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公子燕方才还活蹦乱跳,为何突然病发,究竟得的是何病症。”

“这个……”

许医官一脸难色,欲言又止,晋王急不可耐催问道:

“但说无妨,寡人赦你无罪。”

“谢大王。公子燕脸色淤紫,像似心脉不畅。臣把脉许久,只觉脉象极微,也佐证了这一点。老夫以为,公子燕很可能是胸痹血郁之症。”

晋王不懂看病,就听有了病症,赶紧问道能不能治:

“既是胸痹血郁,可有医治良方。”

“回大王,此病乃天性所生,无药可救。而且多半活不过冠礼之年,能活到十四五算是穷极了元寿。”

“卿之意,此病乃绝症!”

“正是如此。”许医官为难道。

“那现在可有施救之法。”

“世子尚小,只能待其自行缓解,今后不能受惊,亦不可极寒忽热,否则必死于偶然。今日发病纯属偶然,施救及时暂无大碍,但时常日久就难说了。”

许医官废了大半天口舌,晋王其实听的云里雾里,基本上不明白“胸痹血郁”之症到底是个什么病。说白了,就是一种心脏病,先天性心脏病,比如心室穿孔等等。

百里燕方才又是癫痫抽筋,又是口吐白沫脸红脖子粗,就是模仿心脏病发作的场景,当然,夸张了些。

口吐白沫纯粹是吐口水的技巧,至于脸红脖子粗最后发紫,那是憋气给别的,癫痫抽筋更不用说了,装出来的,肌肉用力绷紧,脚尖工直,就能引发腿抽筋,绝对有效。

如此专业一番忽悠,这年头的郎中大多还没走上正轨,能瞧出个心脏病,算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现在效果达到了,晋王立马不乐意了。示意许医官退下,晋王遂即与公叔阔商量道:

“相国,寡人本欲杀他,如今突遭此变故,该如何是好?”

“大王,若是胸痹血郁之症,经常发于偶然之间,且多半未及成年便已夭折,此事万不能预先知会歧国使者。”

“不知会?可此事歧人早晚要知道,万一岐人以公子燕绝症为由,索要百里燕又该当如何。”

“此事容易。消息即便透露,知晓此事之人仅有许医官等人,令其缄口,假以其他病症搪塞于歧使,岂不结了。”

“可歧使令人给百里燕诊病,又该如何。”

“此事绝非如大王这般容易。据老夫所知,胸痹血郁之症不易诊断,即便是病发,市井郎中也很难诊出。天下良医屈指可数,其中多半皆在各国王城,晋国名医悉数在大王身边,只要大王一声令下,何人敢说此事。

此外,此病惊不得,需好生调养将息,可令许医官开药调理公子燕,令其无病可发,尽量拖后,能拖五年就拖五栽。五载之后中原局势尚未可知,歧国国君百里规恐怕也命不久矣。

自从郭氏罹难,百里规便一蹶不振,终日借酒消愁,身体每况愈下,不需数年恐怕将身亡,届时新君刚立,百里燕新死,如此趁其新君立足未稳,我等先行起兵送殡,量他歧国也奈我晋国不可。”

“好,呵哈哈……还是相国高妙,那就许其多活几年。不过,当日艳欲之计,令百里燕年幼体亏,会不会……”

“有此可能,所以大王要加紧准备,万一百里燕偶发此病,我等当速速出兵,切不可犹豫不决。如今老夫年近古稀,时日恐怕真不多矣。只望有生之年,能辅佐大王攻取西海,站稳脚跟,以图中原称霸。”

公叔阔自觉年迈老矣,为晋王姒巍摆布好了一切。就算自己先死了,吞灭歧国的计划也决不能改变。

之后二人一番细商,传来百里燕病情稳定的消息,晋王大喜,火速让人把百里燕“请”出宫,虽然命是活过来了,但难保万一死在了宫里。

下午,百里燕被送回质子府,随行宫人还送来了一大块鲜猪肉,以及熏好的鹿肉,估摸着晋王担心百里燕最近一阵折腾的肾亏,还让随行宫人送来大王用的补药,交代给管事何宽,要让百里燕好好按时煎服,没了差人去宫中取。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今后没有大王诏令,不得随意入宫,但是每十日要进宫面君一次,比起之前天天进宫,频率明显降到了最低。原因很简单,万一心脏病发作死在了宫里,就不太好办了。

回到质子府的百里燕生龙活虎,跟之前判若两人。其实也是,“心脏病”只要不发作,就跟正常人一样。

百里燕心中大快,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寒意阵阵:

“不行,这晋国不是什么善主,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公叔阔此人是个人物,城府非同一般,虽然没听到实质内容,但只言片语之间看得出此人是个智囊。而且好歹是相国,没有三板斧,显然不能一做就是三朝。

不过晋王此人算不上睿智,但对公叔阔言听计从,主见不多,顶多算得上是明君,但绝非圣君,更非大治大圣之君。就眼下这些信息,仍然还是太少,今天骗过了公叔阔,将来怎么办呢?”

百里燕发起愁来,此时何宽安顿了“礼品”进屋回禀:

“世子,晋王赠礼都已安置妥当,不知世子如何准备膳食。”

“该如何就如何,何伯自己看着办,日常起居无需多问本世子。本世子想去藏书阁静静,你去烧壶水来,本世子有话要问。”

“诺!”

何宽眼神复杂,看着百里燕的背影,心里感觉甚怪,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驱步来到藏书阁,百里燕若有所思驻足在外。

藏书阁基本上是这个时代上层权贵的标配,相当于私人的图书馆兼办公室,或者书房。在百里燕的记忆中,几乎找不到多少有价值的时代背景信息,有必要尽快通过当下时代的信息媒介,掌握更可靠的信息。

藏书阁破败孤寂,在百里燕的记忆中,几乎很少来藏书阁。

今日宫中童书苑就诊之际,百里燕隐约中见那现童书苑藏书架上藏有纸质书册,数量不多,多数仍是竹简和绢帛书卷。

当下时代背景介于青铜铁器时代之交,以中国历史的发展规律衡量,纸张是由汉代中后期蔡伦发明,当时已经进入成熟铁器时代。当下纸张先于铁器出现,这意味着这个时空的发展并不完全遵循地球的历史发展脉络。

当然,也许不同空间,文明的发展脉络不是一层不变的。

就造纸的技术而言,技术含量并不高,和金属冶金的技术发展没有任何关联。纸张产生的过程具有很大偶然性,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世界或者星球显然不是地球,更不是自己熟悉的春秋战国。

今天宫中所见所闻,再一次肯定了昨晚的猜想,这是另一个世界,仅仅是存在相似文明的人类世界。

藏书阁内除了纸质书卷,还发现了竹简、帛书的轴卷。纸张的品质相当劣质,细看应该是麻浆、草浆所制,不是木浆,因此纸张偏暗,既不是宣纸也不是现代白纸,应该是草麻纸,属于造纸早期的产品。

藏书的内容大都是关于这个时代的思想文学着作,纸质媒介占比不到两成。也就是说,纸张技术应该还没有完全得到普及,否则竹简和锦帛为载体的信息媒介何以同时存在呢?

书籍内容涵盖文学、哲学、思想、道德和官僚统治宣传等等,基本类似于春秋战国时期存在的历史现象吻合,出现在这个时空,也许也有某种神合的存在,说是完全雷同,一时很难说的清楚,说是完全不一样,却又诸多相似。

书阁藏书过百册,引起百里燕关注的当属这本《君国道》,之所以引起关注,起因还是百里燕年幼,记忆内容聊胜于无,有关时代背景信息荡然无存。

今日经略宫中,晋王和相国公叔阔那段没有听全的对话内容,让百里燕云里雾里,《君国道》恰恰提供了这部分空白。

不过这位百里燕的识字率偏低,记忆之中很多字都没有,记忆文字跟汉语也就匹配不上,加之语法有些差别,没见过的字只能通过前后文意大概对照揣测一下。

【注1】姒:上古八大姓氏之一,起源于母系社会,另外七姓分别是姬、姜、嬴、妘、妫、姚、姞。

第6章 时空纵横

《君国道》是阐述如何看待君臣上下尊卑的着作,为了清楚认识君臣、臣民的尊卑有别,细数了历史朝代发生的典故。

根据其中内容,大概可知目前所处的时代背景,是曾经的“梁朝”分封后,诸侯割据各自为政的局面。

梁朝之前,有记载可查的还有号朝、陈朝、亥朝,最早记载,有据可考的是亥朝,历时六百三十五年,亥朝之后发生了陈灭亥之战,陈朝共历时三百二十一年,然后是号朝,历时八百六十八年。

当下是梁朝,发展到今天是盛元615年,“盛元”是朝代年号,这一点与中国古代不太一样。中国古时是一个皇帝用多个年号或一个年号,当下一个朝代只用一个年号。这就意味着梁朝走到今天,已经历经615年。

梁朝经过615年的分封、兼并、侵蚀,目前的疆界龟缩在中原腹地,北海之滨,是列国之中领土相对较小的一国,虽然国小,但是没人敢于先灭梁国,因为其居于中原东西之间,坐于海上交通要道,经济很发达,对诸侯的制约相当大。

这道理跟春秋一样,虽然礼崩乐坏,君不君臣不臣,但没有列国敢于先灭周后主,直到进入战国,列国变法称王,周天子的存在成为诸侯国统一天下的政治绊脚石,最终周亡于秦。

眼下尽管是礼崩乐坏,但梁朝或是说梁国的存在,名义上还具有政治和道德工具的价值,谁灭了天子之国,就给了其他列国联合讨伐你的借口。加之梁国经济上的巨大影响力,短时内还真没有诸侯敢于动宗主国。

看到这里,百里燕暗中生叹:

“按这个算法,这里的文明怎么也有两千四五百年,若按中国五千年文明史对半分,当下基本上就处在青铜和铁器时代的分水岭上,而且有的技术已经提前了。”

心中暗忖之际,有一点让百里燕不解,中国历经夏、商、周三朝进入春秋战国,秦一统中原之后,废除了分封制,进入中央集权时代,基本上也走了近三千年时间,眼下这个时代历经四个王朝,还是分封制,难道就没有人意识到分封的恶果?

百里燕思索之际,何宽端着水壶茶碗悄然而入:

“世子,您的水备妥了。”

“嗯,先放案上吧,有件事想请教何伯。”

何宽投去差异目光,心中惶恐:

“世子请说,只要老夫知道,定知无不言。”

放下茶具,何宽凑近上前,百里燕仔细打量上下,随后说道:

“何伯,最近可有中原战事消息。”

“世子为何突然关心起中原争霸。”

“何伯只管说来,休问太多。”

“老夫遵命。”

时代落差导致信息闭塞,通信技术的制约,让消息传递非常之缓慢,想要知道外面的事情,都只能从官方渠道获悉。

这个时期的权贵阶层掌握了信息舆论的唯一解释权,岐国虽然是个小国,但好歹质子府还是官方门户,外部的消息总比小民知道得多。

根据何宽所言,目前各国尚且歇兵罢战,没什么大的战争,自三年前马原岭会盟之后,战事稍有平息。

所谓会盟,跟春秋战国的中原会盟差不多,几大强国率大军到指定地点,大家摆开阵势,但不是开仗干架,而是唬人,比胆气比谋略。双方在会盟期间展开外交的激烈攻防,胆敢有人挑战卫冕霸主,一言不合,会盟结束之后就可能兴兵来战。如果屈服,那么大家好说好散。

上次会盟由霸主志国提出,也就是晋国西边的邻居,志国卫冕霸主成功,各国都没什么建议,于是会盟顺理成章的成为志国唱独角戏,列国捧场附和。

会盟结束之后,志国就成了大家“公认”的霸主,实际上谁都想着把志国拉下马,可是都没那个实力。

晋国西部边境五分只三的陆地边界与志国相邻,西北则跟咸国接壤,南部边境与宋国接壤,东面、北面都是大海,实力上晋国并不比志国弱,但是自从三十六年前志、晋两国围绕呈孟关打了三年,晋国大败,伤亡三十余万后,晋国偃旗息鼓,国力一蹶不振。

至此开始,志国称霸中原,晋国进入韬光养晦隐,忍复仇的防御阶段。

最近几十年经过三代国君经营,晋国国力大有起色,极有可能再次跟志国一决高下,尤其是志国强敌环伺,北面毗邻孙、咸两国,西部边境虽然是弱国,但问题是志国周边有几个大国围着,大家都在虎视眈眈,不排除将来多国联兵攻伐志国,晋国背后捅一刀的可能。

不过听到这里,百里燕不明白了。当年晋国、志国一仗打了三年,那可是伤亡三十余万啊,考虑到医疗条件差,战亡势必占到半数以上,而且是单方的伤亡人数,这在青铜时代可不是小数目。因为劳动力和生产力决定了军队数量,三年伤亡三十余万,前线先后参与战役的人次不会少于百万。

以当年战国秦赵长平之战为例,赵军被杀四十五万人,赵国人口保守估计也就三百五十万,几乎是整个赵国十六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多数的成年男丁。这意味着,当年赵国在三十年之内绝对不缓不过起气来,因为人口的生育繁衍根本抵不上死亡速率,所以国力严重受创。

而眼下晋国死了三十万,三十几年居然能缓过气来,这意味着晋国人口至少有两千多万人口。以现在的劳动生产力,要多大的国土面积,才能养活这么多人!

想到这里,百里燕问:

“何伯,晋国现有人口几何。”

“回世子,晋国有人口三千三百余万,是歧国的十一倍。国土是歧国的十八倍。”

百里燕问询吓一跳,忙不迭又问:

“多少?”

“三千三百余万!”

何宽说的真切,百里燕真吓一大跳。

三千万百余万人口的大国,以目前的生产劳动力,和春秋战国秦一统中后期的情况应该在一个水平上,这么个人口基数,土地面积不会少于四百万平方公里,甚至五百万平方公里都有可能。

什么该念,比北宋的国土面积少不了多少,相当于秦统一中国之后横扫出兵岭南后的土地面积。

也就是说,晋国还不是最大的霸主,人口就达到了三千三百多万,四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一场战成阵亡三十万,相当于人口基数的百分之一点,这个比例即便放在地球上,也是非常惊人的数字,更别说是青铜农耕时代。

但跟当年秦赵长平之战相比,无论人口基数还是国土面积,眼下的晋国都要大得多,这也就不难怪三十多年过去,晋国还能蓄谋再战,因为有人口基础和土地资源。

想到这里,就不得不考虑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梁朝早期的行政范围的疆界多大,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经纬跨度多大,仅仅按晋国这个比值推算,打仗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何伯,从晋国前往歧国,需要多久?”

“若是一人单骑飞奔,走直道,只需三四月余。大队骑兵行军五月余,甚至半年。若是步兵行进,则要一年二三月,而且还得列国愿意借道。”

“……”

百里燕半晌未语,不是不想说,是说不出来。

骑兵常行军半年什么概念,而且这个时代已经有“直道、驰道”这种高速公路,就是为了方便骑兵和步兵行军。

不考虑马的品种,以骑兵常规速度换算,一天常态行军六十公里,强行军可以达到八十公里甚至一百公里,但是马会受伤掉膘,连续强行军甚至会跑死,因此马不可能一直跑,常行军一天五六十公里算是正常量。

这就意味着骑兵常行军走直道,从晋国国都到歧国国都,陆路需要半年,距离基本上在一万两千公里左右,而且还不知道眼下一里路跟地球的公制怎么换算,即便是五百米,这也是不得了的距离,相当于从俄罗斯最东端的楚科齐半岛,到俄罗斯西部边境的距离。中国历上从来没有这么大跨度的东、西国土面积,从来没有。

而且还不是从西海波棱海之滨,到东海之滨的距离,是晋国西部边境到歧国边境的距离。

这么大的跨度和土地面积,以晋国的人口基数和土地面积比,以目前的生产力,梁朝版图内足以容纳三四亿以上人口。

这还是其一,其二时下通信技术严重落后,采取分封制显然是无奈之举。

因为土地幅员辽阔,这头发生的事情,即便用最快的驿马换马接力传递,传到另一头也得两三个月,发生任何民变和dong luàn,等中央集权得到消息,想调兵遣将也来不及,粮食的运输也是制约军队调动和作战的重要障碍。

如果采用分封制度,大国的国土面积基本被限制在七八百万平方公里之内,甚至只有四五百万平方公里,基本上是目前通信技术可以保证在二十天之内,将行政命令传达各地,同时发生任何战事,半个月完全可以调动全**队。

但是如果不分封,就很难行之有效的统一全国政令,这就导致中央集权很难取代分封。

“我说呢,怎么会推崇分封制。”

心中暗道,百里燕与何宽说道:

“何伯,何处可得列国地形山川图。”

“山川图!”

何宽闻讯诧异,百里燕忙又说:

“正是,梁朝全盛版图。”

“这个……地形图乃是列国绝密,非朝臣难以获悉。”

“原来如此!”

想来也是,地图这东西在这年头就是知己知彼的宝贝,谁有地图谁能打胜仗,肯定是机密。不过百里燕也不看好这年头的地图,没有测绘技术,地图也就是画个大概而已。

第7章 仙人指路

此时何宽出神看着百里燕,百里燕同样也发现了何宽的眼神,显然何宽诧异自己一反常态。看到这里,百里燕道:

“何伯是否以为本世子这两日与以往大不同?”

“老夫岂敢怀疑世子。”

“何伯无需顾虑,有话但说无妨。”

“诺。”

何宽深施一礼,回首探出门外看了两眼,确定无人,随手将门关上。

“回世子,老夫见世子昨晚与今日和以往判若两人,起初以为世子高热以至害病伤了头脑,可今日细看,顿觉世子似乎多了几分心智,不知世子自己可知。”

“何伯是觉得本世子今日之态,颇有几分男子气概,可是如此。”

“是如此。”

“嗯,何伯果然心思敏捷,不负我父王的信赖。”

百里燕此时可以断定,何宽此人可信。如果他是身边的细作,晋王和相国公叔阔应该昨晚上就会知道自己发生的情况,但今天的情况,显然并没有出现异常,这说明何宽没有告密。

除此之外,他是岐王百里规的亲信侍卫郎,有武人的气节,不太可能变节背叛。综合以上信息,百里燕决定信任何宽。同时他敢于说出自己变化,而不是选择隐瞒,可见他还是相当忠厚的。

但想到这里,百里燕不禁苦恼起来。

自己毕竟是个成年人,寄生在一个孩子身上再怎么装,也是装不像的。能骗的过一时,但骗不过一世。尤其是天天照面的人,很难骗得过去。但是跟何宽说透,貌似也行不通,他们没那概念,说出来也没用。

思来想去,百里燕心念电转继续道:

“何伯,本世子之事说来其奇怪,昨晚本世子大病一场,只觉欲死之际,眼前忽然出现一白须拂面,白袍加身金冠戴顶的圣者老夫子,他伸手过来,在本世子额上这么轻轻一点,本世子只觉浑然一振,随后便有了今天这变化,不知何伯昨晚可是见着那圣老夫子前来相助于本世子。”

百里燕说的真切,眼睛瞪得hun yuán,宛如真的一样。此时就见何宽犯迷糊了:

“世子,昨晚只有王医官及其弟子、随从前来,再有就是老夫,何来白袍、白须金冠戴顶的圣者老夫子。”

“真没有?”百里燕故作真色。

“真没有。一定是世子做梦所见,或是化外高人托梦点化世子,若是如此,真乃我歧国之万幸。”

“哦……看来本世子此前定是昏庸平平之辈,否则不会令何伯如此感慨。”

“不不不,世子乃人中龙凤,定有贵人相助。”

“那好吧,本世子权且信了此乃化外高人点化,可此事若是令外人知晓,恐怕本世子命不长矣。且听说本世子得了恶疾,活不过冠礼之年,难道是这点化所致?”

百里燕故作忧色,何宽果决说道:

“世子福大命大,岂能是人言所能限量。如若世子信得过老夫,老夫定当严守秘密,不负大王重托。”

见何宽信以为真,百里燕暗松口气。

有些事情假托化外高人,或者天神、神仙还是挺管用的。尤其是事物反差过大,又缺乏科学意识,以假托神鬼之说蒙蔽世人,往往还是挺管用的。

之后又从何宽处问得不少情况,不少是关于歧国。据何宽所言,歧国人口约三百二十万左右,都城信业,常备军十八万左右。

大规模的常备军,对于这么点人口的国家而言有些多,因为生产力低,还背着卫国的进贡,差不多就是十七到十八个人,要保障一个当兵的吃饭、穿衣的开销。

且这年头实行耕战合一,非战即耕的全民皆兵的军制,十八万是战前常备军水品。凡男子年满十四岁,还是虚岁,就要登记造册。除了王公贵族士大夫,少量读书人、工匠、郎中和门派子弟可以享有特权免除劳役、兵役外,其他社会各个阶层都必须无条件投入战争。

老百姓一辈子就干三件事,耕、战和生儿育女,和平时期耕作劳动生儿育女,或者服劳役、徭役。战争时年满十六岁以上者,根据战争进度,各地分批抽调人力上前线,充当支前民工运粮或充军。

战争至惨烈程度,包括三十岁以上,且生育子嗣的妇女,也得承担劳役和民夫。当然,如果连妇女都轮到充入民夫,这个国家基本上也就完了。

歧国历史上发动最大的一次战役,动用了五十八万人上前线,相当于总人口的五分之一。

中国周代以及春秋早期,军队主要都是贵族,只有贵族才能当兵打仗。贵族也是爹娘养的,人口不占多数,打几丈就没了,尤其是到了战国,动不动就是举全国之力一战,贵族力量明显不足,于是向下发展,进入全民皆兵的时代。

所以到了秦朝一统中国,秦国人口不过三百万,但动不动就能征发六七十万的军队,实际上这面包括了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所有健壮男丁上前线,其中相当一部分用在了后勤转运。

残酷时期,后勤也得上前线充数,后方的重体力劳动全部转嫁到了国内留种的男丁和妇女身上,眼下这个时代大致上处于这个时期。

据何宽所言,最近一次大举暴兵的战争发生于盛元559年中原大战,孙国征发军队一百二十万,民夫超过五百万,跟志国打了两年,最后人死了不少,土地一块也没打下来,原因还是粮食。

这么多人光打仗吃粮,不生产,吃的粮食都是几年乃至十几年囤积的军粮,败家君主的可能连赈灾粮都能吃掉,久拖不决肯定耗不起。

听了半晌,藏书阁外军士突然来报,歧国使者张奇到了。

“何伯,张使此人如何?”

“张使为大王所信赖,世子大可放心。”

“哦……那就随我前去一探。”

百里燕动身前往,心里其实没底。

根据历史经验,这个年头外放的使者,经常发生被收买,或者利诱而变节出卖母国的情况,尤其是这年头通讯消息不畅,外交制度不完善,这边把国家卖了,国内甚至还不知道。

有甚者有的外住使者被别过挖了墙角,反过来被派往母国游说母国投降割地,如此事件历史上多如牛毛不甚枚举。

来到院内见到张奇,此人身高一米七二左右,比当下多数人矮一些,五十六七上下,一头白发老态龙钟,见到百里燕恭敬拜上一礼:

“臣下拜见世子。”

“嗯,张使来此贵干呐。”百里燕张嘴小儿口气。

“臣下闻听世子gong中昏厥,特来探病。”

“劳烦张使费心,本世子已经无碍,张使请回吧。”话音落下,百里燕回头就走。

在百里燕记忆里,并不喜欢张奇此人,原因不清楚,反正是根深蒂固的厌恶,百里燕保持冷淡,就是不想太张扬。

此时百里燕离去,却留下了何宽,张奇又问何宽:

“何管事,闻听世子病愈再发昏厥,老夫心急如焚,敢问何管事,世子病体到底如何,我也好向大王报个平安。”

“回张使,世子已经无碍,听宫人说,今后只要将息调理可无大碍。”

“哦,那我就放心了。不过老夫坊间听闻,晋国国相公叔阔曾对世子下计,何管事可有察觉。”

“老夫也说不准,晋国在公叔阔手中已历三君,宫闱森严消息密不透风,很难说公叔阔不会对世子下手。你我还是各自小心,尽快想办法让世子返回歧国。”

“可是老夫最近刚刚获悉,大王病体微恙,公子律继承大位几无悬念,小世子若是回国,大公子作何感想,晋国又会有何作为,何管事可曾想过。”

“是啊,时局艰难呐……”

何宽叹道,不禁为百里燕担忧起来。之后二人聊了许久,张奇便离开质子府返回公馆。

当天晚上,百里燕爬上屋顶,天气闷热,高处有风,同时也能观察天体运动。

现如今的百里燕,也是前世的魏贤,寄生之前生活在一个殷实的家庭中,他前世的本职工作是外科医生,母亲是地质工作者,父亲是铸造厂制造工程师,年轻的时候在海军服过五年兵役,魏贤自小家境条件都不错,比其他孩子知道的都多。

今天是寄生在百里燕身上的第二个晚上,魏贤看着天上净澈的夜空,又大又圆的月亮让他看的出神。

月亮的直径足足比地球的卫星月球大了一倍,这意味着这个星球的自然卫星,要么距离目前所在的行星很近,或是直径非常大。考虑到引力的问题,这颗月球应该距离很是遥远。

更加见鬼的是大月亮的远处还有一个小月亮,目测肉眼可见直径只有乒乓球大小,也就是说,自己所在的类地行星有两个自然卫星。

进一步观察天体运动和星相,找不到传统的北斗七星,以及任何熟悉的星座,显然是空间位置改变之后,宇宙的相对空间位置也发生了改变,无法根据既定的天体方位,明确自己是在北半球还是南半球。

百里燕转念想到做个一个简易的六分仪,通过六分仪定位太阳和地平线的夹角,可以粗劣的测算纬度,同时通过观察太阳的运动和磁场变化,知道自己是在南半球还是北半球。

想着想着,百里燕眼前朦胧,很快进入了梦香。

第8章 缘起

数日后,王宫经略宫王殿,公叔阔与晋王姒巍在内殿密商:

“大王,有消息来报,有人在都城平汤属地乡间发现砡工派伍算大师踪迹,大王宜当命人速往,请伍算大师前来都城授业。”

“砡工派素来与各国交好,请他入城,其他砡工派大师、弟子岂不去别国传道授业,我晋国又能独占何好处。”

“大王有所不知,伍算大师此人工于器械,极善打造战船师舟攻城具,若能请动伍算大师为晋国打造水师战船,不亚于再添三十万人力。”

“那与其他大师有何不同,莫非其他大师不会打造战船器械不成。”

“非也。术业有专攻,砡工派内能人辈出,各有所长。伍算大师乃是战船机械之巧匠,放眼中原无出其右。若能请得伍算大师,兵伐志国,屈服咸国指日可待矣。”

“依相国之言,如何请动大师前来相助,若是金银美女,本王绝不吝惜。”

“伍算此人好酒,大王可以美酒遣人赠予其,而后静待时日,伍算大师必来。”

“哦,就如此简单?万一大师尝了寡人的美酒,不来又如何?”

“断然不会,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伍算脸薄,收受大王美酒,焉能弃之不来,传到砡工派内岂不沦为笑柄。就是为了脸面,伍算大师必来无疑。”

“那好,寡人立选一上大夫,挑最好的宫酒,立刻送去。”

“且慢。”公叔阔阻止道,接着又说:“大王务必遣嗜酒之徒赠酒,否则伍算不会赴约,相反可能拒绝大王赠酒。”

“哦,这又是为何?”

“常言道,以酒会友方为知己。酒乃佳饮,亦是气节,必寻一能言善辩嗜酒之人前往。”

“那好,寡人就依了相国。”

晋王大悦,转身突然想起百里燕,于是接着又道:

“相国,最近歧国质子府动静如何?”

“老夫正要向大王禀报此事。最近内应接连来报,公子燕连日蹲于房顶之上,任凭酷热炙烤也不下地,夜间亦是如此。其行事愈发乖张,不知意欲何为。”

说着,公叔阔从袖袋之中拿出一圆弧板,板上有ā lā bo数字和刻度,此外还有三根可移动的细木杆。

“大王请看,这是公子燕手制器物,上面画着鬼符。”

“哦,拿来寡人验看。”

晋王接过公叔阔递来的简陋六分仪,拿在手中看了半天,上面除了鬼画符的不明符号之外,其他什么机关也没有。看到这里,晋王一笑了之:

“依寡人看,公子燕果然是痴傻了,此物何用之有。”

“老夫也觉奇怪,故而令宫内匠师细看,匠师不明其意,难以揣度,莫非公子燕果真如大王所料痴傻了不成?

此外,公子燕两日前上街,令管事何宽买了黑曜石与些许野兔、羊肠、猪肠,事后得知,公子燕命军士将黑曜石磨成锋利匕刃,随后……”

公叔阔欲言又止,似有所想。晋王生奇,追问道:

“随后如何?”

“随后把野兔开肠破肚,再以丝线缝上。”

公叔阔道出原委,晋王反笑:

“呵哈哈……寡人没听错吧,开肠剖肚焉能缝上了事,我看此子定是疯了。不过公子燕素来胆小如鼠,何故突然手执利刃敢于手刃野兔?”

“这正是老夫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据说公子燕非但杀了野兔,还饶有性质的把玩死兔数日,甚是怪异。”

“疯了,此子一定是疯了,岂有把玩死物之理。相国,你以为呢。”

“老夫以为,公子燕一反常态,做出人意料之举,难以知悉其中蹊跷。不过还是看紧为妙,质子府内应曾有听到歧使张奇,与管事何宽提到出逃一事,公子燕连日异举,极可能是张奇之谋,大王不得不防。”

公叔阔详细了说许久,最后怀疑是歧使张奇故意安排的障眼法,目的是寻找出城走脱的机会,实际上是百里燕在磨练手术技巧。

百里燕的身体刚刚接手,魏贤发现舌头僵硬,只能说当地方言,说汉语困难。手同样很嫩,此前大小手术基本上都没问题。接管了百里燕身体之后,愈发觉得力不从心,手明显生疏许多。

这年头商人没地位,农民是贱户乃至下民和奴隶,王亲国戚为土地封邑勾心斗角,动不动就能满门被杀,想当官也没路子,时下尚无科举制,官员都由贵族内部举荐。说白了,没关系没靠山很难混进上层,唯独只有手艺吃香。

百里燕思来想去,还是得重操旧业。

就在晋王、公叔阔二人密议之际,百里燕正在柴房磨刀,磨手术刀。

现代手术刀基本上都是高级不锈钢,机械开刃,刃口不是一般的快,是非常的快,真能吹毛断发。

而在早年手术刀都是黑曜石,一种源自石器时代的硅化物兵器,坚硬、锋利,具有一定韧性。近现代高品质手术刀还能看到高级黑曜石的身影,其手感和切口效果都无与伦比。

之前又剖了一只兔子,结果一刀不利索,只好继续磨刀。

只听柴房嚯嚯声响,少时片刻何宽悄然而入:

“世子,您前几日手制木板不见了。”

“不见就不见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老夫怀疑府内有内应,此前一直觉得奇怪,为何质子府情况晋王了如指掌,今日看来,必是内应拿走了世子物件。”

关于六分仪被拿走一事,百里燕心知肚明,处理起来有点棘手。

拿走六分仪的是质子府侍女彩儿,此女年不过十八,是陈国人。只因父亲在陈国犯罪,后被充军,母女罚为人奴。彩儿被陈国一上大夫从奴隶市场买走,之后作为上大夫女儿陪嫁,送到了歧国名门望族家中。也就是四年前,又被选进宫里送到了晋国做丫鬟,身世非常曲折。

奴隶市场百里燕最近去看过,成份来源复杂,有战俘、有罪犯,还有罪犯家属,很多重罪都可以充奴充军。如果自己咬定是彩儿干的,以时下的王法,主人是有权动用私刑处死仆人和奴隶,何宽也一定做得出来。

同时真这么干了,也等于告诉晋王和相国公叔阔,歧国人挖出了细作内应,非但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晋国还有可能以利诱威胁胁迫其他人。

有鉴于此,百里燕故作不知,让何宽自己留神也就是了,至于彩儿的事,知道比不知道的强,百里燕打算找个机会把她嫁出去。

想到这里,百里燕接着说:

“何伯,东西没了就没了吧,并非至关重要之物,随他去吧。”

“老夫今后定当严家防范,调专人严守世子寝室于藏书阁。”

“如此也好。”

百里燕试了试刀,锋利无比,随后立身而起,将三把黑曜刀洗净,用熟牛皮包好待用。

“何伯,本世子要去农市、书馆,令人将兔肉烹熟之后,分于大家食用。”

“诺,老夫立即安排车马。”

“车马就免了,本世子徒步前往。”

质子府有专车,是规格最低的那种,排在王、封公、封君、封侯、相国、九卿、上卿、公使、武将、上大夫、中大夫、士大夫之下,仅仅比商人高一个等级,坐的特不舒服,没有避震,当然也不可能有避震,一颗小石头就能让你七荤八素,与其坐车,不如徒步。

收好刀具,何宽带上两名随从跟随百里燕出门。

质子府坐落东城,是全城的商业、行政中心,是贵族和富人居住的地界,而有身份的平民则住城西。所谓有身份的平民,是泛指为权贵和富人做工打杂的雇工或者杂役的家眷,以及其他具有一定知识技能的平民群体。

在当下,平民一般都不住城郭之内,而是住在城郭之外,能住城内的,都是官办、私办工坊、匠坊,以及上层阶层的随扈家眷等等。

但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口增多,进入城中谋生的平民陆续增多,因此城西逐渐成为了市井百姓的聚居地,只要晚上不睡在街头,多半没有人去管。而城北则是王宫,城南是大营,卫戍军和首都郡兵就驻扎城南。

从经验来看,其他城池大致不会超过这种布局。

东市作为全城核心,社会设施相对健全,农市也就是菜市、粮市、牲畜市场较为发达的市场,书馆有那么几家,匠铺和各种手工艺作坊东市、西市都有,东市档次更高,经营的对象也都是贵族和有钱人。

走在去书馆的路上,何宽困惑问道:

“世子,若要买书,吩咐老夫便可,世子有何必亲自前往。”

“本世子的主张何伯无需多问,到是有一事想问何伯。这书馆之中,哪家藏书最多,最有名望?”

“据老夫所知,平汤最大的书馆当属‘锦塾’,若论名望,非同文书苑莫属。”

“二者何别之有?”

“锦塾为晋国国塾,侯门贵胄趋之若鹜,所聘先生无不是晋国大师。而同文书苑为梁国所设天下书院,早年为梁朝国塾,群雄并起之后,同文书苑大不如前。”

“锦塾”正如其名,是晋国在国都设立的私塾,相当于私立最高学府,能够得上入学资质的,不光得有钱,更重要的得有身份,没身份也得有关系。进了国塾这等学府,将来多半能混个一官半职。

在这个教育普及率无底线的时代,除了自学、拜师、家传之外,各地私塾是唯一的学府,而且是全学制,只要不犯过错,可以读到出师毕业。

这年头没有公立学校,读私塾都是自己掏钱、掏粮食供养先生和大师,这就导致能上得起学的人少之又少,而书籍的稀缺又阻碍的知识的传播。

至于同文书苑,是梁朝曾经设置于全国各主要大城市的私塾,性质类似于连锁私立学校,也得自己掏钱、掏粮食。梁朝国力衰退退化为梁国后,同文书苑成了各地现实梁朝依然存在的象征,已不具备向梁朝输送人才的特权。

无论私塾、书院还是书馆,除了可以读书,还向外售书,不过价格很贵。

除此之外,还有演武馆、匠作坊招收学徒以及尚武之人,反正这个年头,想学一技之长的人多如牛毛,有机会学的人凤毛麟角,因为拜师学艺都是要支付粮食,钱相对来说不那么重要。

当然,体力劳动的技能除外。

第9章 际遇

一路行走来到“宏文馆”,平汤城内一所数得上的私塾,塾中外堂整齐排放数张条桌,书册、竹简都置于条桌上,琳琅满目让人应接不暇。

百里燕仔细寻找,约莫一盏茶时间离开了宏文馆,赶去下一家私塾,结果依然毫无所获。连转了几家不见百里燕买书,这时何宽不禁纳闷了:

“世子所寻何书,老夫可托张使代为寻觅。”

“去同文书苑吧,也许会有的。”

百里燕不搭理何宽,继续往两百步外的同文书苑而去。百里燕要找的书是字典,辞典也行。

最近发现百里燕的记忆缺字极多,汉语无法匹配生字,这意味着阅读有障碍,虽然不影响表达,但看不懂总不是一回事。

此外质子府藏书很偏,讲的都是三从四德礼义廉耻,君国道理臣子礼仪,连一本像样的历法书都没有。

据何宽所言,眼下历法一年有三百七十二个昼夜,比地球还多几天。百里燕甚至觉得,一周夜的时间比地球长一些。不弄清历法,显然也是不行的。

从天体运行方位和六分仪的初步测算推算,自己脚下这片大陆在南半球,平汤城大约在南纬三十六七度左右,由于没有明确本初子午线,也就无法定位经度,只能定位纬度,因为驰道是自然中分对半开的。

心中若有所思之际,百里燕举步抵达同文书苑。

与其他私塾、书馆门庭若市趋之若鹜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同文书苑门面不及其他书苑的一半,朗朗读书之声也是七零八落,老旧的门匾上黑漆已经褪色,跟块老木板没任何区别。

“此处是同文书苑?”

“是的世子,这便是同文书苑。”

何宽肯定道,百里燕狠看了一眼那个“苑”字,因为压根不认识,在匹配了汉语记忆后,算是匹配上了。

步入书院,不同其他书馆把书摆在外堂,同文书苑售书摆在大院游廊里,因为藏书太多,只能放在游廊下摆上一圈。

见有客到,还有兵士随行,入口处一理书匠迎面上前:

“敢问老军,不是晋国人吧。”

“老夫歧人,这位是岐王世子。”

何宽道,书匠目光落向百里燕,只见百里燕已经“博览群书”去了。见状,书匠又道:

“原来是歧国二世子,失敬失敬。但不知世子何故大驾光临,老军可否告知一二。”

“老夫也不知,只是随世子出行。”

“哦……”

书匠若有所思,与何宽聊了片刻,然后追上百里燕在旁伺候。

约莫走出半盏茶时间,百里燕目光落向《列国文范》一书。此书约一掌半厚,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是字典。

跟汉语字典、辞典大有不同。这本字典是以例文开始,以引用文章为文字范例,解说每个字怎么读,怎么写,是什么意思,有哪些常见的词组,并通过引用例文和范例解说词组、字的含义。并有索引目录,可以根据部首和近音字查询。

与其说是字典,不如说是课本,而且《列国文范》是一套,共计七册,每一册都有一掌半厚度,根据其开篇注解可以知道,全套书共计收录字五千多个,词组数万,共介绍有四种规格书写方式。

情况大致和秦一统中国之前,列国各有自己的对汉字的书写方式,所以不同国家书写的笔画不尽相同,现代汉字是秦一统中国后沿用秦字逐渐发展而来。

眼下的中原主流有四种书写方式,一是梁朝旧体,二是中原文,三是东海文,也就是晋国、宋国书写体,三是西海文体,以歧、陈、燕、赵、卫为主要使用国。

见百里燕全神贯注,书匠凑近上前道:

“岐世子可是喜爱此书?”

“正是,本世子欲得此书,一连走过多家书馆、私塾皆无,敢问书匠,此书作何价。”

“万分抱歉世子,此桌上所有书卷皆为陈列品,并不对外出售。”

“不售?何故不售。”

百里燕不解,既然不卖,拿出来干什么。此时书匠又道:

“这是书苑规矩,不售便是不售。”

听到这里,何宽恼了:

“老夫看你是故意欺我歧人!”

见何宽动怒,书匠连忙是解释:

“不不不,老军误会。此书甭说歧人,就是晋国人也不卖。”

“晋国人也不卖,这是何道理。”何宽质问。

“在下也不知,若真欲求书,只有问执院大师。”

“那好,你去将执院请来说话,若是说不出所以然,老夫拿你试问,快去!”

何宽厉声厉色,一副毫无商量之色。书匠一溜烟跑得没影,一路来到后院。

后院中坐落一座塾堂,塾堂四面无墙挂有卷帘,可见一先生坐于其中,十多孩童朗朗读书。不远处置一廊庭,廊亭内两位老者与一个中年素衣武者,盘膝对坐饮酒作乐。

此时书匠慌忙前来,见青衣老者,便是上前凑近道:

“西门执院,有人欲求《列国文范》一书,是非取不可。”

“列国文范?”青衣老者蹙眉诧异,思索片刻又问:“是何许人氏。”

“是歧国质子百里燕。”

“公子燕?是其仆役求书?”

“是世子本人。”

听到这里,西门华纳闷了。

这个百里燕整日身处深宫大院,而且传说此子懦弱平庸,怎么跑到同文书苑求书来了。想到这里,西门华道:

“你先去应付,老夫随后就到。”

“诺!”

书匠匆匆而去,此时西门华对面黄衣老者问道:

“何事竟让西门执院如此犯愁,能否细说一二。”

“不瞒伍算大师,是歧国质子【注1】前来求书,老夫甚是为难。”

“歧国质子?就是那百里规郭氏的亲子,百里燕是也?”

“正是。”

“给他不就完了,何必庸人自扰。”

伍算不以为然,西门华却一脸难色说:

“唉……他欲求之书绝非普通,乃是《列国文范》,此乃宏着,梁国总苑有令,非天下名塾不得出售,列国王公只准授予两套,用以研学。公子燕欲购此书,老夫正在盘算如何打发他。”

“呵哈哈……老夫以为是何大事,此事不难。只要西门执院答应老夫一件事,此事老夫替你出面,定让公子燕无话可说。”

“哼,老夫就知你这酒鬼又想乘火打劫于我。好吧,只要伍算大师能回了公子燕,并让岐人无话可说不留把柄,老夫就赠你一坛十年陈酿。”

“好,一言为定。”

话音落下,伍算一口黄酒下肚,立身而起于身旁中年男子道:

“塞骞,你在此稍等片刻吃些酒肉,带老夫去撵走那公子燕,再与你吃酒。”

“伍算大师请便,在下恭候便是。”塞骞欠了欠身,很是恭敬。

“那好,老夫去去便回。”

伍算转身与西门华携手同去。

不过话说刚才公叔阔不还与晋王说,这伍算还在来平汤城的路上吗,怎么就先到了呢。

可不是嘛,诸如伍算这等高人,行踪肯定是飘忽不定的,而且这年头通讯不发达,消息有延迟,都没什么准信。

此时书匠正在应付百里燕,少时片刻后院中走出二老,说是二老,年纪其实都只有五十出头,但两鬓斑白,发丝黑白相间。

见到游廊一庶子,西门华上前与何宽说道:

“这位尊驾可是歧国世子百里燕。”

西门华面向何宽,但回话的是百里燕:

“正是本世子,敢问尊上是同文书院执院大师。”

“大师二字老夫愧不敢当,听闻世子欲求《列国文范》,可有此事。”

“有此一事,但不知执院为何将此书展于此处,却又不售此书,这是何道理。”

“这……”此时西门华看向百里燕,不禁心里诧异。

到不是别的,百里燕年不过九岁,说话却很顺畅,跟其他孩子迥然不同。想到这里,西门华迅速打量上下,接着说道:

“此乃总苑规矩,非老夫所能决定。”

“若是本世子非取不可呢。”

百里燕态度坚决,此时西门华嘴角一咧面露笑意:

“只要世子能解本苑大师题范,本执院可破例售书与你,世子可愿否。”

球踢给百里燕,犹豫之际何宽上前道:

“执院何故刁难我家世子,在下愿替世子应题。”

一言既出,伍算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很,满眼睥睨之色:

“就你?”

“不可吗!”何宽叫板。

伍算不屑一顾:

“你若能答出老夫题范,老夫便不为难歧国世子,若是你答不出,就请阁下迅速离去,不要为难本苑行破例之事。”

“那好,请大师示题。”

何宽临危不惧,百里燕也没拦着,而是想看看这两个老家伙到底搞什么鬼。

此时伍算胸有成竹,眼中的傲色秒杀一切:

“题如下,笼中鸡兔有若干,共数八十八,鸡兔有脚二百四十四,问曰鸡兔各几何。”

伍算一言既出,何宽立时怒了:

“菜市一看便知,何故如此繁复。”

听了这话,伍算哈哈大笑:

“呵哈哈,答不上来便是答不上来,何故于此咆哮。依老夫之见,还是尽速离去不吧。”

“不行,分明是你等故意戏耍于我。”

何宽恼火,什么鸡啊兔啊有几只脚,这种肉贩才管的事情也算是问题?

正当伍算自鸣得意之际,百里燕大乐,脱口而出:

“兔有三十四,鸡有五十四,敢问大师对否。”

一言既出,伍算大惊失色:

“世子怎知。”

“此法甚是简单,鸡兔有脚二百四十四,鸡为双足,兔有四腿,倘若各算一半做奇数,便是一百二十二只脚,此时再减八十八,剩下三十四便是兔。”

“哈啊,大彩!”伍算大喜,随后又问:“门内有十人,出去三人进来两人,随后又走两人再进三人,最后又去两人,问曰,门内几人。”

“还剩八人。”

“对极。那老夫再问你,底下十根木,上面九根木,九根木上八根木,以此类推顶头一根木时,共有几根木。”

“五十五根。”

百里燕对答如流,伍算大师喜上眉梢:

“世子所答对极,走,随老夫到后院说话。”

“不行,本世子已经回答大师示题,大师为何出尔反尔。”

“此事简单!”

伍算拍着胸脯,转身与西门华道:

“西门执院,此事你看如何。”

西门华脸色难看,他说:

“嗨,你都没问倒人家,反害老夫我赔了一本书,让老夫如何是好。”

“老夫这就给你手书一封书函说明原委,想必梁国总苑定不会为难于你。”

“也罢也罢。不过此子甚是聪颖,为何此前珠光染尘不见华光,真是怪哉。”

西门华纳闷,凑近百里燕弯下腰,仔细打量。只见眉宇之间双目深邃有神,充满了与年龄不相称的灵光。看到此处,西门华道:

“世子殿下,老夫问你,何故求取《列国文范》,又是何人教授数算之法呀。”

“府中有藏书,宫中有书库,尽可饱览之,这有何难。”

百里燕说着大话,压根就没把那老头的算术题放眼里,这种初一以下的弱智问题,哪里能难得主拿过数学学位的魏贤,简直笑话!

不过话说回来,拿六年级的算术题考一个九岁的孩子,还是没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孩子,这也未免太欺负人。

【注1】质子:古时诸侯王将儿子送到他国做人质,换取政治利益,对人质的称谓。近现代化学物理“质子”一词的出处来自于此。

第10章 往事

西门华对百里燕回答非常满意,脸上顿时扬起笑容,随后与伍算带着百里燕及其随从来到内院廊庭下,何宽等人被赶在廊庭之外,百里燕单独被带进了廊庭,席地跪坐在旁。

此时伍算与中年男子塞骞说道:

“塞骞,此子乃是歧国质子百里燕是也,你可听说。”

“哦,此子便是公子燕?”

塞骞诧异,投来目光怼着百里燕。百里燕胸口一凉,犹如大山压顶,心慌气短。

“我嘞个乖乖,一席素衣肋下佩剑,身后立一杆青铜长刃枪,这人身高足有一米九开外,好大的杀气。”

四目相对之下,塞骞顿觉奇怪:

“此子好生伶俐,他怎会是歧国世子。传闻……”

言犹未了,西门华接话说:

“传闻公子燕性格懦弱品行不端,依老夫之见,市井留言实不可信。”西门华道,抚了抚百里燕的头。

此时三人继续说话,全然将百里燕晾在了一旁,谈话的内容牵扯到西海四国与卫国大战卤野,重点是卤野之战后。

“原来这家伙还有这种悲惨经历!”

时间得回到五年前,当年还是盛元610年,卫国为统一西海,起兵六十万,兵伐西海燕、赵、陈、岐四国。

陈、岐、燕、赵西海四国联兵抵御卫军讨伐,卫国于战场卤野设伏,击破四国七十五万联军,斩四国联军首级十九万,攻破陈国门户屠民三十万,立“京观”以彰显卫国功业。

是役,陈国割地五百里,燕、赵二国割地三百里,岐国割地两百里告终,迫于卫国之威,遣各国世子于卫国为质,于是就有了下文。

岐国主百里规膝下二子四女,遣使将年仅四岁次子百里燕,送于卫国为人质。但怎么就到了“十万八千里”外的晋国,这就复杂了。

当时百里燕年幼,岐王百里规让妾室郭氏,也就是百里燕生母,送子数千里南下卫国,郭氏车队九月上旬出发,下旬进抵卫国城池墨城,过墨城往南十天路程便抵卫国国都。

车马行至城外十里,岐国使者孙昂催马上前,近至郭氏车帐恭敬说道:

“王妃,前方十里便是卫国墨城,我等今夜可在墨城歇息,速请郎中给小公子诊病,待到病愈,再行赶路也不迟。”

“好吧,就依孙卿之意,命使团速往墨城。”

“遵命王妃。”

公子燕年幼,一路舟车劳顿前往卫国为质,沿途偶染风寒高烧不退,若是死在半路上,国主百里规就只能遣太子于卫国为质,如此无异于羊入虎口,坐等卫国兼并岐国。郭氏为此心急如焚,急于投宿镇店,寻找郎中医治儿子。

车队快马加鞭,刚刚走出不到半里地界,由西向东扑来一大队黑甲起兵,数量约莫千人,旌旗手打着一杆虎牙长旗幡,旗幡上赫然写着“晋”字。

晋国骑兵原本向东而去,却未走卫国驰道,见前方打着岐国旗号,随从不过百人,且有女眷车帐随行,晋国骑兵迅速调转方向,展开一字横排队形一跃而上,将岐国使团及其郭氏车帐团团围住。

使者孙昂见状心感不妙,下令警戒护主,自己上前挡在车帐外,眼前晋军杀气凌人目光不善,孙昂小心上前两步说:

“敢问贵军将军何在!”

话音落下,黑压压骑兵队后开出一条路来,一黑甲虎盔络腮大胡,虎背熊腰目尽桃色者催马而来:

“本将便是,车中何人,往何处去!”

孙昂未理会晋将,继续问道:

“敢问将军尊姓大名呀。”

晋将目光始终看着马车纱帘内的郭氏身影,对孙昂的文化颇有些不难烦:

“本将晋国征西大将军王彦飞,来使见到本将军缘何不拜!”

闻讯“王彦飞”三字,孙昂如临大敌,强行掩去脸上的震惊与错愕,孙昂立即下马低头叩拜:

“在下岐国使臣孙昂,见过王将军。”

王彦飞目光掠过孙昂,落在其后车帐外数名女婢身上,随后移动视线看去马车,帘帐密不透风严严实实,隐隐可见一妇人身影。看到这里,王彦飞问道:

“车帐内乃是何人呐,又往何去啊。”

“回王将军话,本使奉命护送岐王二公子前往卫国为质,世子偶然风寒抱恙不愈,我等正欲下榻墨城养病,还望王将军怜见。”

“哦,原来是岐国公子燕,我说为呢,何远远便见此处贵气逼人,原来是百里规的二世子。呵哈哈……”

王彦飞大笑,孙昂脸色愈发难看:

“王将军,天色不早,我等还得赶路进城,若是晚了,危及公子性命,外臣无法向岐王交代。”

“那好啊,本将军见此处贵气逼人,想必定有贵人在此。依我看,卫国就别去了,随我本将军去晋国安享荣华富贵,岂不美哉,来人!”

王彦飞大手一挥,众军异口同声:

“在!”

“本将军要看看车内贵人是乃何人,岐军胆敢妄动,格杀勿论!”

“诺!”

众军齐声道,下刻兵刃齐出,岐军护卫不甘示弱争锋相对,不等孙昂下令,遂即兵刃出鞘。孙昂见势躲不过去,上前摁住王彦飞胯下宝马:

“王将军,王将军,岐国虽小国骨尚存,二世子若是去了晋国,岐国将亡啊。此地尚且是卫国地界,若是二世子被劫,卫国势必兴兵讨战,晋国何堪!”

“哼哼!此话骗得小儿,焉能骗得我王彦飞。且不说卫国地距晋两万八千里之遥,期间隔着孙、徐、志三国,卫国何以发兵讨战。就是徐国愿意联兵,孙国、长孙国岂能视而不见。给本将军起开,否则杀你老儿不费本将军吹灰之力!”

王彦飞气焰嚣张跋扈,丝毫未将岐国放在眼里,举起手中马槊直指孙昂鼻梢,强硬道:

“让是不让!”

“不让,国虽小不可辱,将军若要劫走世子,除非从老夫身上踏过去!”

“老匹夫,这可是你说的!”

盛怒之下,王彦飞手中马槊猛然一挺,只闻噗嗤一声,孙昂胸口一凉,目光死死的看着王彦飞那张狞笑的嘴脸,吃力说道:

“王……彦…飞,你,你们晋国,是不会有好下…场……”

“呵哈哈……中原唯我大晋,区区岐国也敢如此大言不惭,受死!”

王彦飞猛力抽枪,孙昂眼前一黑,前胸后背偌大的一个血洞,王彦飞的马槊已是将他扎透,下刻便是倒在血泊当中断了气。孙昂一死,岐国卫队奋起抵抗,车帐内郭氏恐极之下放声大哭:

“孙卿,孙卿……”

郭氏大惊,双方兵马杀成一片,岐国人少不敌,王彦飞听闻车帐内阵阵隐有娇柔嗲气之声,心中立时浮起万恶邪念,一槊刺去挑开车帐顶棚,只见美妇泣于车内惊恐万分。

四目相对之下,王彦飞兽性大发:

“呵哈哈……坊间皆言百里规艳福无边因色废国,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郭氏年芳不过二十五,十七岁出阁嫁于岐国主百里规为妾妃,天生生的美貌如玉楚楚可人。

王彦飞则是晋国第一无道将军,人称“铁无痕”,意为王彦飞大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人迹全无,其残暴和血腥程度令人发指。

其秉性残暴且好色,所过之处无不奸**女掳掠良家,孙昂见王彦飞第一眼,便知今日大难领头,宁可是死在刀下,也不能活着回去。

眼见郭氏美貌楚楚,王彦飞兽性大发,连杀数人跃下坐骑直逼车帐,郭氏见状方寸大乱,死死互助幼子百里燕:

“我乃岐国王妃,你若羞辱于我,岐国誓不罢休!”

王彦飞大笑:

“哼哈哈……百里规割地两百里,岐军溃不成军,焉能耐我何,今日王妃若是从了本将,本将军定保你儿,来日坐上国主之位,我便是你儿的亚父,呵哈哈……”

王彦飞冲入马车,伸手夺过病重的百里燕:

“母亲,母亲……”

百里燕咿呀哭喊,王彦飞一手将其扔出马车置于副将手中,随后饿虎扑羊扑在郭氏身上:

“畜生,你这个畜生啊……”

“哈哈……来吧,来吧,你儿有我王彦飞为父,不枉其一世为人,呵哈哈……”

“啊啊……”

“呵哈哈……原来百里规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啊……”

……

“母亲,母亲……”

……

王彦飞泄欲不久,郭氏奄奄一息,岐国卫士一个不留悉数被杀,随行女子亦未能幸免惨遭蹂躏,临走时王彦飞不忘一剑刺死了郭氏,一把大火烧毁所有尸体,而后bǎng jià了世子百里燕,踏上东归之路。

这件事原本没人知道,但问题是王彦飞把歧国送往卫国的人质劫回了晋国,晋国国君姒巍总得知道原因吧。结果听说是王彦飞硬抢,还奸污了百里规的王妃,姒巍大发雷霆,要斩王彦飞。

原因其实很简单,王彦飞此人恶名在外,打仗杀人劫掠,这年头虽然说不上十恶不赦,也是司空见惯的事。但是王彦飞做的比其他人更甚,这次还把歧国王妃给糟蹋了,传出去晋国就可能沦为蛮邦的笑柄,舆论上非常不利。

就在要杀王彦飞之际,相国公叔阔出手制止,建议贬王彦飞为大都督,发配南方永不调用,以平息影响。同时把百里燕养起来,以待日后好做文章。

事发当年百里燕年幼懵懂,现在被寄生后的百里燕得知,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

第11章 不速之客

朗庭间,西门华、伍算、塞骞三人继续说道:

“唉……诸侯割据民不聊生,何时是个头啊。”

西门华一息长叹,伍算不以为然:

“天下分合皆乃天定劫数,不可违也。吾等作为凡人,穷毕生之所学,学以致用才为正道,断不可逆天而行,逆势而动呀。”

“伍算大师助人打造舟船器甲,何尝不是纵祸黎民,如此亦不算逆势而为?”西门华反问。

“老夫不打造舟船器甲,就无他人打造舟船器甲?天下就再无战祸?非也,亦攻亦守,此消彼长也。亥朝如此,陈朝如此,号朝亦如此。梁朝气数将尽,为时不远矣。”

西门华、伍算政见不同各有侧重,说了好一会儿伍算突然失色:

“哎呀,老夫怎将此子给忘了。”

目光转向百里燕,伍算从席案木盘之内的肉块上割了一刀,取下块肉来递给百里燕:

“世子殿下食肉否”

“本世子不饿,老先生请自慢用。”

“呵哈哈……孺子可教也。老夫敢问世子殿下,国仇家恨孰轻孰重,你可想好回答老夫。”

百里燕顿觉莫名其妙,这个老头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事,难道是刚才百里燕身世,他想故意试探自己?想到这里,百里燕酝酿片刻道: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然家国之危亡系于旦夕间,无国便是无家,无家便无根,国恨势大于家仇,不能因家仇误国害民也,不知大师可否满意。”

“呵哈哈……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来来来,西门执院、塞骞,我等来喝一杯。”

伍算只顾自己发笑喝酒,全然不搭理百里燕,百里燕心里纳闷。自己是来买书的,怎么莫名其妙扯上这个老家伙。

寻思之际,伍算问道西门华:

“西门执院,汝以为此子如何。”

“前途不可量也。”

“哦,那塞骞你呢,你意下如何。”

伍算又问塞骞,塞骞拿起割肉的小刀说道:

“一试便知。”

话音落下,塞骞看向百里燕:

“世子殿下,在下想借世子宝血一用,世子可愿赐否!”

塞骞一言既出,百里燕愣吓一跳:乖乖,你们疯了吧,我来买书的,涮我开心也就罢了,还要我出血。

心中暗道,百里燕看去何宽,何宽向自己摇摇头,没有阻止的意思,看来何宽已经知道这两位来头,他不阻止,显然何宽要自己应承塞骞。

想到这里,百里燕道:

“不知这位大师何意,可否明示。”

“在下只问世子是否愿赐宝血,其他世子无需多问。”

“也罢,大师如何取血。”

“殿下伸出右掌拇指即可。”

百里燕照办,伸出右手拇指。只见塞骞握住自己拇指,割肉刀横着一刀切开拇指一道口子,鲜血沿着伤口滴落地面,百里燕脸色微苦,却未做声。整个过程三人看在眼里,却没人阻止,百里燕愈发不解。

少时片刻,塞骞掏出一葫芦,从中撒出些许黄色药粉抹在伤口,而后扎上布条,又坐回了原位。

此时西门华与伍算道:

“伍算大师,你意下如何。”

“欲成大事者,必先知险明理,方得真谛。此子后事如何,就看其造化了。西门执院,你答应的书该给世子殿下了吧。”

“嗯,好吧。”

话音落下,西门华立身而起转向百里燕:

“世子殿下请随我来!”

“西门执院何往。”

“随老夫取书。”

百里燕立身而起,随西门华取书,伍算、塞骞二人继续喝着黄酒吃着肉。

步行来到院内塾堂之际,西门华与百里燕道:

“世子殿下稍等片刻,老夫去去便来。”

“西门执院请。”

百里燕恭敬一礼,随后看着西门执院往塾堂而去。待其走开,百里燕问道身旁何宽:

“何伯,方才二人究竟何人。”

“世子殿下有所不知,黄衣老者既是大名鼎鼎的砡工派匠作大师伍算,一旁塞骞是御客门下枪术名家,曾经单枪匹马一人一枪战百人而不败。”

“砡工派,御客!何为砡工派,御客又何为。”

“砡工派乃是隐世匠作大派,以器械铸冶、攻城守城、探矿寻宝见长。御客又曰侠士,市井中的侠士,御客乃侠士中的大门派,但凡是御客名家,皆称大师,塞骞是御客中枪术见长的大家。”

“原来如此,那刚才伍算大师,御客塞骞为何要割本世子的拇指?”

“这个……老夫不知,但不应有恶意。”

何宽不知伍算、塞骞意图,百里燕更不着四六。

少时不久,西门华走出塾堂,左手夹着一摞书,右手牵着一个年岁与百里燕不相上下的粉衣小姑娘,小姑娘手中还拿着两册书,一老一少迎面而来。

“世子殿下,七卷《列国文范》悉数在此,将金银交予书匠,世子殿即可取走。”

“敢问西门执院,为何此书不售呢?”

“此书乃宏篇大作,雕版不易,印本稀少,每一册都是价值连城,还望世子毫升珍惜。”

“谢西门执院赐教,本世子定当珍惜。”

西门华的意思很简单,印书不容易,尤其是这一套有几百页的大书,一套雕版也印不了多少,所以这种大书的数量就很少,均摊到每一座同文书苑和列国的书库、知名私塾,数量就更少了。

受制于当下印刷技术的限制,雕版还都是木刻雕版,还没出现铜刻印刷,更没有活字印刷,这就意味着整块木刻印刷的成本、周期、工时很长,而寿命很短。

所以书越厚,也就越精贵。不卖给个人和不爱惜的人,当然就成了必然规矩。

西门华将《列国文范》交给何宽,随后牵过一旁女娃的手介绍道:

“世子殿下,此乃老夫孙女西门芸芳,芸芳,还不见过世子殿下。”

西门华示意道,西门芸芳上前一礼:

“小女子西门芸芳,见过世子殿下。”

“哦……西门姑娘免礼。”

百里燕受宠若惊,赶紧回礼。

真不知道西门华唱的这是哪一出,还把孙女扯了出来,难道是想攀高枝儿?不能吧。

我一个没落的贵族世子,还是二世子,将来既不能做王,也不能自保,西门华这么早就想身后腿,还是说这个年头是普遍现象?

思索之际,身后突来一声大唤:

“芸芳姑娘,芸芳姑娘可在!”

声音嗓门很大,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内院门进之处,一十四五青年虎背熊腰肋下佩剑,披坚执锐气势雄浑。青年身后跟随一列五十人宫中禁军,百里燕一眼识出此人,乃是晋王的三子姒昌。

姒昌,年十六,晋王三子,百里燕记忆中,与其在宫中经略宫童书苑有过四年交集,姒昌在年满十四岁之后,就被投入军中历练,此人性格张扬跋扈,曾率骑兵从庄稼地里践踏飞驰,鞭打百姓,可见其何等嚣张。

姒昌摔人闯入内院有恃无恐,目光左右一扫,落向一席粉衣的西门芸芳,脸上立时浮出一片彩虹:

“芸芳姑娘!”

姒昌速步上前,待到近处,却见百里燕:

“歧国质子!”姒昌一皱眉,目带不屑:“你为何在此!”

“求书,仅此而已。晋世子请便,本世子走了。”

“慢着!”

姒昌拦住百里燕去路:

“若为只为求书,何故求见芸芳小姐!”

姒昌气势汹汹,甚至理直气壮,百里燕莫名其妙,且不说刚说上一句话,你就跳出来了,西门芸芳年方不过九岁,你一个十五六的人,惦记一个女童,有恋童癖吧。

纵然心里这般想,但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姒昌此人却是不好惹,飞扬跋扈蛮不讲理,能躲就躲。想到这里,百里燕小心应付说:

“西门执院与芸芳小姐前来送书予本世子,仅此而已。”

“若不属实,父王定加罪歧国,哼!”姒昌气势汹汹,转身走向西门华。

姒昌此人飞扬跋扈,晋国主姒巍三个儿子之中最为骄横者,稍有不顺轻则鞭打,重则军棍伺候。俨然一副治军有方架势,实则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姒昌是在去年随军前往晋国与咸国接壤边境城关效力,光从都城平汤前往北海咸国边境,常行军骑马就得小一月,回来还得一月。此次返回平汤城,满打满算才呆在军中不到七八个月,其返回都城必有紧急要事。

不过刚一进城,就直奔同文书苑,这个“紧急要事”恐怕就大打折扣了。或者说,边城要打仗,这家伙干脆当了逃兵?

少时片刻,百里燕一行将金银交予书匠后悄然离去,姒昌见到西门华,如同变了个人,和颜悦色一团和气,全然不见刚才虎狼嘴脸:

“西门执院,晚辈这里有礼了。”

“世子殿下免礼,想必世子军务繁忙,来同文书苑一趟不易。芸芳啊。”西门华示意西门芸芳。

“芸芳在,祖父有何吩咐。”

“去,让你娘准茶饮糕点,祖父要与世子说话。”

“嗯,芸芳这就去。”

西门芸芳转身即去,姒昌目不转睛眼珠几乎挤出眼眶,西门华见状随即打断道:

“世子,请吧。”

“哦哦,好好……”

姒昌魂不守舍,显然魂已经被西门芸芳给勾走了。

捧着书走在回府的路上,何宽问道百里燕:

“世子,之前伍算大师所问,世子为何对答如流,不知世子可否释疑。”

“何伯是想问鸡兔同笼、门内有人、木上累木三问吧。”

“正是,老夫百思不得其解殿下何以对答如流。”

“说起来甚是简单,但真要说透其中道理,何伯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厘清其中奥妙。”

伍算的题目充其量就是初二以下难度,初一甚至小学六年级阶段就应该掌握,虽然简单,但很考验逻辑。

古代王公贵胄条件优越,子女接受教育的年龄普遍较早,四五岁就开始识文认字,加上这年头的信息量不是很大,简易数学的范例并不多,接触的机会更少。

伍算出题考**岁的孩子显然是故意刁难,即便是王公贵胄家的子女,接触更多的还是咬文嚼字和如何做人、做官做一个权臣,触碰数学的机会很少。

但寄生后的百里燕就不同了,曾经的理科大王,医大本科阶段混到了数学学位,这种小儿科的问题哪能难倒他。

第12章 礼贤下士

当百里燕走返回质子府之际,王城宫内,晋王、公叔阔都得到了密报,并将百里燕一路行踪说了个透彻,闻讯百里燕去了同文书苑,公叔阔问道探子:

“老夫问你,公子燕所买何书,又与何人攀谈,西门执院一同的老者又是何人。”

“回相国,公子燕所买书册名曰《列国文范》,与西门执院随行老者穿黄衣,听书匠言,老者姓伍名算。”

闻听“伍算”二字,公叔阔诧异失色:

“是他!”

晋王闻讯接话说:

“相国,看来伍算大师已经到了都城,我等竟也蒙在鼓里。”

“看来伍算是行舟而来,否则不会如此之快。”

“不过公子燕何故索求《列国文范》,相国可知奥妙。”

“这难说。《列国文范》乃是通文识字之范本,内中并无治国理政之大道。此书原为梁国所着,本意是收揽天下人心,故而书中多为尊王之道,并无实用,更谈不上学以致用。”

“难保公子燕不会通文识字后自学成才,此事还需看紧。”

晋王担心道,公叔阔点头表示赞同:

“老臣定当严加查探,弄明实情。”

想到这里,公叔阔继续问探子:

“方才你说,伍算大师曾问公子燕三问,可知内容。”

“书匠不曾记得那么多,不过内容多是数算之法。”

“哦,如此看来公子燕是答上来了!”

“正是。此后又与西门、伍算二人前往内院叙谈,至于所谈何事,当时只有四人席地坐于兰亭之中,有公子燕随从跟随,故无法知悉。”

听到这里,公叔阔示意探子退下,少时心生疑窦,此时晋王转念想到:

“相国,伍算不是想纳公子燕为徒吧。”

“绝不会!”公叔阔肯定道。

“何以见得?”

“砡工派门规所定,不受王公贵胄商宦子弟为弟子,伍算不会不知道门规。其二,伍算已有弟子数十人,精干者甚多,不缺公子燕一人。其三,公子燕乃歧国质子,伍算在晋国纳其为徒,非但不是救他,反而害他。

试想,倘若伍算将毕生所学教予公子燕,公子燕有朝一日返回歧国,卫国岂能让其回去,定会不惜重金请求大王将其扼死。相比歧国,我王若能得到卫国策应,直接兵伐志国,岂不比劳师远征占了歧国再伐卫国更划算。

老夫能想到,伍算工于数算之法,定能料到。”

“可公子燕不是病怏痴傻了嘛,为何能答出伍算所问,内院之中所谈之事,相国可有见解。”

“这个……老夫不知喽……不过西门华将《列国文范》破例售予公子燕,此事值得推敲。不过他命不长矣,读书又有何用。此外三世子回都,不先觐见大王,却去同文书苑,大王还需规劝公子昌,勿要过分女色。”

“此事寡人心中有数,待昌儿回宫,寡人亲自问他。倒是昌儿此番回都,定是为了咸国公孙岳变法一事,相国对此事有何见解?”

“关于公孙岳变法,由于咸国严查奸细,我国细作实难获悉变法之机宜。倒是有所耳闻,这公孙岳虽然经纶满腹心怀抱负,却是一徒有其表纸上谈兵者。”

听到这里,晋王眼前一亮,坐回榻上从盘中取了柑橘拨开,然后分了一半给公叔阔,公叔阔略欠身,顺手接过来。此时晋王边吃边问道:

“相国何以见得公孙岳此人徒有其表,只可纸上谈兵。”

“此事尚难断定,不过有一事老夫可以断定,这所谓变法,乃变之国本,何为国本,乃天下苍生生计也。苍生之内,除了国君,既有内戚、外戚、宫闱三贵,还有士大夫、封臣武将、太守,之下便是天下万民。

这其中当权者乃三贵,卫权者乃士大夫、封臣武将、太守也,卫国者天下之万民。而天下之生计额有大限,若要以生计之根本变法,以上三者必生嫌隙,长此以往,咸国不战自乱。”

“哦,那相国以为,我晋国可否变法。”

“不可。”

公叔阔断然否定晋王,晋王不解:

“为何天下皆可变法,唯晋国不可。”

“老臣说了,变法者,乃为天下苍生生计之变,不到天时,万不可轻易改弦更张,否则将伤及国本。我晋国地处东原,土地肥沃广阔,稻米丰硕,百姓丰衣足食,何须为苍生变法。倒是大王应该尽快为大王霸业变法,速请伍算入宫。”

“那好吧,还请相国劳烦一趟,请伍算大师前来,寡人望他早助晋国成就霸业。”

“诺,待三公子回宫,老夫问明详由,便即刻备礼相请。”

于是当天傍晚,姒昌离开同文书苑回宫不久,公叔阔摔人前往同文书苑,差人传名帖与西门华,西门华转给伍算,伍算一笑了之:

“公叔阔啊公叔阔,你已服侍三代君王还不知足,唉……”

伍算摇头,西门华问道:

“伍算大师,公叔阔来意你以为如何。”

“无非是要老夫助他成就中原霸业而已。”

“既然有处施展拳脚,又何故唉声叹气。”

“西门执院有所不知,晋国东有大海为屏,南邻宋国暗弱,西壤志国虽强,以时下看,已是内强中干虚有其表,晋国无需老夫,十年后亦能胜券在握,老夫若是助其称霸,岂非劳民伤财之举。”

“嗯,有道理。”西门华表示赞同。

二人论道之际,公叔阔已经来到书苑,书匠引着公叔阔径直来到中庭正堂。

不过话说,这相国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西门华、伍算怎么不出来迎接一下呢。

其实不然。这年头,是求贤若渴,有权有势的人都是反过来求人,因为你能的,其他人不能,你就有了稀缺性。

什么叫礼贤下士,就是不论官儿有多大,都该亲躬而为,尤其是“人才”这种稀缺产品,能够创造巨大价值的人才,伍算便是此种人物。

公叔阔一路来到中庭正堂,伍算、西门华、塞骞三人上前相迎,西门华抬手施礼道:

“相国可好。”

公叔阔殷切还礼:

“呵呵,一切都好。”话音落下,公叔阔目光落向伍算说:“敢问这位便是伍算大师吧。”

伍算从容不迫先施一礼,随后道:

“砡工派伍算这边有礼。”

“大师免礼。听闻大师驾临平汤,我王甚是欣喜,令老臣前来代为相请。”

“呵哈哈……”伍算大笑:“好说好说,相国请。”

伍算示意公叔阔入室,公叔阔目光一横,落在塞骞身上,顿时胸口一凌:

“这位莫非便是名传已久的御客塞骞乎!”

西门华接过话茬:

“老夫引荐一下,这位正是曾经枪挑百士而不败的塞骞。”

此时塞骞上前抱拳一礼:

“御客塞骞,见过晋相。”

“御客免礼。常闻御客性情刚烈,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敢问塞骞大师,今日何故在此啊。”

“回晋相,在下原本南下宋国,路遇伍算大师,故结伴而行,前来喝酒。”

塞骞遇上伍算纯属意外,塞骞本来是想去宋国的,伍算又正好接到西门华的邀请,二人不期而遇,干脆结伴而行一起来蹭吃混喝。

听到这里,公叔阔故作恍然大悟,随后与三人一起进入堂中叙话。

……

第13章 近交远攻

当天夜里,质子府藏书阁,百里燕挑灯夜读,何宽在旁侍候:

“何伯,再给本公子添两盏灯。”

“诺!”

何宽转身之际,被百里燕叫住:

“记着,多添的两盏灯,用多少灯油,就往桶里加多少荤油,不要多也不要少。”

“诺!”

这年头蜡烛还是奢侈品,石蜡的开采量很少,只有王公贵胄和特有钱的商宦才有,普通官宦家中略有储备,常用的依然还是动物脂肪参入桐油,用棉麻芯做的油灯,亮度明显不够。质子府预算有限,为了省钱,也就就没储备蜡烛。

凭空多用两盏油灯,每月就得多耗灯油,时常日久势必被晋王知道,平白无故多用这么多油,肯定是有问题的。于是百里燕将鸡皮、鸡油、猪肥膘和兔油参入灯油中,以增加使用量。

西门华给的这套《列国文范》旧了点,是同文书苑塾堂教书育人的范本读物,被翻阅的频率很高,很多页面有明显的破损。

其中内容同样也让rén dà开眼界,从目录来看,收录的文章主要以梁国历史、名臣、典故以及社会现象、自然常识为主,是地地道道的教科书,内容涵盖天文、地里、自然、人文、风物、历史,相当的丰富。

当然,除历史内容和文字本身以外,其他内容对百里燕而言形用处都不大,如果不是为了识字,懒得搭理这本破书。

于是这天开始,百里燕“发奋图强”,争取用最短的时间,掌握通体文字。

就在购书后的三天,百里燕查出心脏病后第一次进宫。伍算、塞骞被晋王请进王宫的消息一时不胫而走,让百里燕担心的是,伍算与自己的谈话,其是否告诉了晋王和公叔阔知道。

问题虽然简单,关键是放在这个时代背景就不简单了。公叔阔此人颇有城府,若是被其所知,势必要杀自己。

不过进宫之后没见到晋王,在朝殿的偏殿见到了公叔阔:

“相国!”百里燕深施一礼:

“世子免礼。今日大王召见贵客,特令老夫代为问世子几个问题,世子当知无不言,知否。”

“诺。”

百里燕故作幼稚,观公叔阔脸色,似乎并无歹意。

“世子三日之前前往同文书苑求得《列国文范》,世子可有拜读。”

“未曾看懂,尚在研学。”

“既然不懂,为何不求教于先生,何故藏于府中。”

“本世子天生圣体神念加身,三月五月便可通读博览,何须先生教诲。”

百里燕继续夸大其词自吹自擂,公叔阔虽然脸色全无,实则心里很是轻蔑。

“老夫再问世子,伍算大师可曾示题三问,你做何答。”

听到这里,百里燕转念一想,公叔阔这个老家伙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如果知道,自己装傻,他必然起杀心,如果他不知道,自己说结果,他也起杀心,且对伍算不利。

除非他不知道,而伍算、西门华、塞骞未说,公叔阔又想知道当时问了什么,故意诈自己这个小儿。

百里燕权衡再三,笃定公叔阔不知道:

“回相国,三日前之事,本世子已然记不起来,还是问别的吧。”

“哦,记不起来。方才世子还言自己天生圣体,神念加身,如此好记性,何以忘却啊!”

公叔阔脸色立时严厉起来,瞪着眼珠厉色慑人。百里燕故作惊恐嚎啕大哭:

“呜……相国爷爷好吓人,本世子不知就是不知……”

百里燕一屁股坐地上,立时嚎哭起来。公叔阔见状心中无计,于是又道:

“世子既然不知,老夫便不再为难于你。但要谨记,世子务必用心研读,下次再进王城,老夫要考你学问,倘若答不上来,一问便是十下竹条,世子可清楚。”

“呜呜……清楚清楚,我要回府,我要回府……”

“世子请吧!”

公叔阔示意宫人扶百里燕出宫,随后径自去了后殿。

出宫路上,百里燕暗自琢磨起来:

“公叔阔果然阴险,看来伍算、西门华、塞骞三人应该没有透露口风,否则不会有刚才的下文。可逼自己读《列国文范》难道是想试探什么?不会错,老贼杀心不死,一定是没能从伍算那里得到真言,担心伍算有所隐瞒,于是出此下策暗算于我。”

公叔阔毕生辅佐三代君王,在弱肉强食列强林立的战国之下,一手把晋国扶上强国道路,没有点手段和谋略,显然是不行的。以公叔阔的城府,试探伍算无果之后必然反手盯上自己。

事出反常必有妖,其一直放心不下自己,定是怀疑自己或者歧国有诈。

但他没道理怀疑一个孩子,至少在十二三岁展露锋芒之前,没有道理怀疑一个孩子能有过人的胆略,其动机要么是试探质子府中有高人,要么是想试探自己的的智商。如此一来,强逼自己读《列国文范》显然是个毒计。

到时候公叔阔问起来,如果对答如流,正好中了他的下怀。如果自己继续装傻,一问三不知,也说不过去,反而加深公叔阔的疑虑。这样一来,唯有介于模棱两可,清楚与不清楚的模糊界线才能骗过公叔阔。

想到这里,百里燕开始琢磨起来,如何才能骗过这个老混蛋。

就在百里燕离开偏殿之际,后殿之中晋王问政于伍算:

“伍算大师连日视察水军大营,不知大师可有良策予我晋国,以壮我晋军威势。”

“晋王若想水战取胜,宜当置水军于东海,置于内河成军,充其量泛舟于小湖耳。”

闻听伍算一言,晋王心里不快。

平汤城逐蒙寒江而建,置水军大寨一处,以拱卫都城,向东可沿蒙寒江东去四千五百里入东海,向西数百里通联望亲江,顺流北去可至咸国入北海,亦或者逆水而上向南入宋国,地理位置十分优越。

伍算善于设计战船,三日前被公叔阔请入宫中之后,第二天便与塞骞去往水师大寨视察水师战船和作战用具。晋王问伍算有什么办法让晋军水师强大起来,伍算建议晋王应该让水军变海军,去东海操练才能算是一支水上军队,晋王当然就不乐意了。

纵然心里不痛快,晋王还是忍了,没发作在脸上:

“常闻伍算大师善于营造战船,不知伍算大师能否助寡人一臂之力,打造一支所向披靡船队,用以迎战中原。”

“敢问晋王,而今霸主何人。”

“自是志国,焉能有他人乎。”

“既然志国为霸主,而晋国无江、无渠可通志国,晋王何以水战御志国。”

“这个……”

伍算一言既出,晋王无言以对,晋国虽然挨着志国,确实没大江大河沟通两国,现有通往志国的河道仅仅能通小船,一千石以上的战船难以通过,更别说整支舰队。

晋王尴尬之际,公叔阔进殿:

“此问老夫来答吧。”

伍算循声望去:

“不知相国有何高计,还请赐教。”

公叔阔捻了捻长髯,大笑道:

“呵哈哈,晋国称霸实为梁国,伍算大师若能助我晋国一臂之力,日后晋国王霸之日,便是梁国扬威之时。伍算大师以为如何。”

“呵呵……”伍算笑而不语,然后喝了口桌案上的黄酒,叉开话题道:

“打造战船容易,操练水军甚难,敢问公叔相国,可有物色水军大都督人选。”

“只要伍算大师能造舰船,晋国定有能人统军。”

公叔阔胸有成竹,伍算心里实则并不看好。

公叔阔嘴上说的好听,为了将来能够涉海去梁国,替梁国匡扶国威,实际上是近交远攻之法,渡海去攻歧国,把岐王二子百里燕扣为人质,无非就是想将来以百里燕的名义,驻兵歧国而后吞灭,伍算心里当然非常清楚,但不能说透。

由于现实情况,列国所处地理位置的原因,远交近攻的策略不太管用,大国和大国个挨着个,人口也多,也不可能像秦赵长平之战,两国举全国之兵,共计超过了一百万,结果秦军坑杀赵军四十五万人。让赵国十六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男丁荡然无存。在当下这个时代,根本不可能。

只要是大国,都是人口和土地大国,动则就是四五千万人口,土地纵横辽阔,即便一战死了三四十万人,立马能补充到位。后勤供应保障也是问题,距离越远,后勤越困难。更别说是上万里地之外,后勤根本就是无从谈起。

所以公叔阔当年就曾定计,近交而远攻。

先在大陆以西经由海上占领了歧国,随后再蚕食卫国,然后分由大陆东西对进,以减轻本土后勤问题。所以名义上伐志,只是借口,转移视线。

因为谁都知道,现在的志国就是江河日下的病老虎,要找他麻烦的不只有晋国,当列国联兵伐志国时候,晋国只需要背后捅一刀,就能让志国趴下。

但如果现在就跟志国开仗,无论哪一国取胜,一时间都无法吞灭对方,结果会造成另外几个个大国隔岸观火趁虚而入,因此近交远攻之法这年头不太好使。

但是远交近攻之法相对而言较为现实,至少公叔阔想当然的认为可行,因为可以利用地理的跨度,和漫长海岸线的优势,大大减轻后勤供应的难度。

须知距离越长,漕运海运的效率是人力的数百上千倍,因此近交远攻之法,有其一定的道理。

诸如西海卫国这种内陆大国,周边有歧国这样的小国,距离晋国隔着几个大国,地处板块最西端,晋国则在最东端,晋国就可以利用海上通道,向歧国运兵,随后兼并歧国,再以歧国为支点攻打燕国、陈国或者卫国,而卫国只能憋屈在内陆。

即便先头部队败了,倒霉的也是歧国,晋国顶多损兵折将而已。

这一策略只适合于晋国,晋国地处板块最东端,向东是一望无垠的大海,向西与志国接壤,志国西北、正北是强国孙国和中等诸侯咸国,西面又跟徐国接壤,南面则是未来的潜在大国宋国,可谓是强敌环伺,对志国十分不利。

相比大国卫国,其地处内陆而无出海口,也就没有海上渠道,一旦晋国从歧国为基地出兵,战场在卫国,在西海,晋国打不过,立马能撤回海上逃之夭夭,再不济也能把卫国打的稀巴烂。

第14章 心怀鬼胎

这就是公叔阔为晋国设计的霸业方略之一,之二就是韬光养晦图谋志国,二者成其一,便可问鼎中原。

此计伍算在看过晋国水军之后已有洞悉,现在公叔阔借口为了梁国为天子,显然是欲盖弥彰。

但转念一想,伍算此番出来是为砡工派谋取实惠的,要是空手而归,非得被掌门数落一顿。想到这里,伍算接着说道:

“造船之事不过举手之劳,但不知晋王何以为资。”

闻听伍算松口,晋王脸色略浮喜色:

“只要大师开口,本王绝不吝惜。”

晋王诚然接受,此时公叔阔接话说:

“大王且慢。”

“相国有何不妥。”晋王质疑。

“待老臣问于伍算大师,大王再答应也不迟。”

“既如此,相国请。”

公叔阔担心伍算狮子大开口,遂是打断晋王。思酿片刻,公叔阔单刀直入挑明了话题:

“伍算大师若要酬资,唯两物不可取,其他金银珠宝美女,桑田阡陌尽可取用,只要大师宝船能够载走,老夫绝不阻拦。”

“相国但说无妨,老夫愿闻其详。”

“一者铁器,二者煤石,此二物大师不可取外,其他宝器尽可相送。”

“嘶……”伍算顿感棘手,他要的无非就是铁和煤,公叔阔不给,让他怎么交代:“相国唯独不让取此二物,是何道理呀。”

“铁乃金中致精致锐之物,受制于人岂不反受其害。”

“煤石又何故。”伍算追问道。

“煤石可炼精铁,胜木炭二十倍,此二物若是流与他国,岂非作茧自缚。”

“老夫只求煤石,如此可否啊。”伍算退而求其次。

“亦不可。除此二物,其他任凭大师尽取。”

公叔阔寸步不让,这让伍算束手无策。

他此行出山就是替砡工派物色煤炭和铁矿,之前去了志国、咸国都打听过,同样管制森严,根本就不让买。砡工派总部地域狭小,既找不出铁矿,也找不出煤,在铁器逐渐走俏之际,砡工派内部一直谋求更高的精铁技术,因此需要长期大批量供应铁矿和煤。

在生产力和技术低下时代,矿产资源绝大多数都深埋于地下,极少有露天矿场,即便有,也非常少。能够被发现,基本上都是偶然发现,并没有出现较为专业的探矿技术,基本都是凭运气。

晋国到目前为止,就发现若干大型铁矿,煤矿并不多。而邻国志国为什么兵强马壮,究其根本志国铁质兵器数量更多,志国拥有首屈一指的大型铁矿就有五座,煤矿三处,小矿二十处以上,位列各国之首。

铁矿多,煤矿多,就意味着装备有了代差,一交手就能分出高下。晋国励精图治隐忍至今,就是在秘密囤积铁质兵器,待到有朝一日杀志国一个措手不及。

于是铁、煤不光在在晋国严格管制,其他诸侯大多如此。

当年西海四国为何惨败于卫国,就是西海四国没有一处铁矿,卫国仅仅装备四万铁质兵器的重步兵,和一万铁器精轻骑兵,就牵制了四国二十三万轻步兵,效率不可谓不高。

当然,用兵方略也很重要,打仗最终打的还是人。

公叔阔一斤铁,一块煤都不给,当然也是有考虑的。

伍算既然愿意给晋国打造战船,要价就不会低,如果敞开了让伍算拿,损失存货事小,暴露晋国战争潜力和铁产量事大。如果被志国掌握到晋国煤铁的产量,就有可能先发制人打击晋国,公叔阔作为晋国总设计师,当然不能不防。

这样一来,伍算的算盘也就落空了,但公叔阔还想让他替晋国打造战船:

“伍算大师,为何非要煤、铁,其他锱铢何以不入公之法眼。”

“此乃掌门所托,老夫也甚是为难,此番出来已逾一年,却毫无所获,老夫有何面目去见掌门。”

砡工派门规森严,掌门是砡工派最大首领,但凡砡工派子弟必须无条件服从掌门意志,贯彻砡工派思想,子弟但凡在列国供职,谋取利益,必须共享缴纳一定数量的酬劳和薪资返还给砡工派。

伍算这等大师作为砡工派顶尖工匠,地位举足轻重,门派利益面前掌门有一票否决权。

伍算道出原委,公叔阔突然大笑:

“呵哈哈……”

“相国何故取笑老夫。”

“本相并非取笑伍算大师,只要大师助我晋国打造水师,非但分文不少大师,将来必有煤、铁、锡、铜资以重谢,不知大师以为如何。”

伍算心起警惕,他问:

“相国这是何意啊。”

“伍算大师无非看重煤、铁,此二物现在不可取,将来未必不可取,只要大师助我晋国建成无敌战船,事成之后煤、铁二物十年之内大师必得此二物。”

公叔阔打算的很好,打造大批量战船,少说也要五六年才能成军,再过十年也就是十五六年,这都不知道猴年马月的,到时候甭说公叔阔已经不在人世,恐怕伍算大师也驾鹤西去了。现在是空口无凭,但是在此之前金银珠宝还是照给,到时候砡工派来讨债,可有可无。

可这样一来不就失信了吗?

呸,政治有屁个信用,更何况老夫给钱了啊,你们不也拿了吗,干嘛非要现货。

再退一步说,有十五六年时间,足够晋国积蓄力量与志国、卫国打几仗,等打赢了,志国紧挨着晋国边境三百里不到的地方就有座铁矿,届时占了此处,用以还债岂不正好。

此时伍算一想,好像不吃亏,既能拿钱,将来还能拿现货,有什么不好的呢,于是伍算道:

“此事需老夫即刻修书一封询问掌门,若是掌门允诺,老夫便替晋国打造战船,若是不允,老夫也爱莫能助。”

“如此甚好。”公叔阔喜形于色,随即奏明晋王:“大王,既然已得伍算大师首肯,大王当即刻择合适人选,携金银美玉前往砡工派通好。”

“好,寡人准奏。呵哈哈……”晋王大悦,随即目光落在自始自终跪坐伍算一侧,沉默寡言的塞骞说:“还有一事,不知相国意下如何。”

“大王可是想聘塞骞大师为习教,操练宫卫。”

“正是如此,但却不知塞骞大师意下如何。”

话题转到塞骞,塞骞摇摇头直接给否了:

“在下无心官爵,多谢晋王一片美意。”

“这个……也罢也罢。”

晋王心里最中意的还是塞骞,塞骞作为枪术名家,由其操练晋军枪阵,远比伍算来的划算。塞骞一口回绝,也就没了商量余地。

四人又聊了许久,约莫中午之际,公叔阔送二人出宫,随后又见到晋王:

“大王,何故要留塞骞,此人乃御客门人,留于晋军并无实用。”

“令其操练大军,有何不可。”

“大王此策不妥。老臣斗胆问大王,御客自古守而不战,大王可知为何?”

“不知,请相国赐教。”

“御者守也,御客游走天下打抱不平,素不依附列国,这是御客门规,亦是禁令。若有御客入仕,即被御客逐出门外。若是助纣为虐,御客群起而攻之,想当年西海之国何以裂土,起因便是御客助纣为虐,御客门人锄奸卫道,杀了冀王,大王难道不知吗。”

“相国是将寡人比作当年冀王!哼,岂有此理。”

晋王不快,拂袖踱了几步,公叔阔连忙解释:

“大王,天下但凡战祸,岂有不死人,不劫掠的道理。御客行侠天下,最见不得的便是杀伐掠城。不杀伐,不掠城,何以称霸,何以消耗他国实力。将塞骞留于身边,无异于同猛虎同榻,不可不慎呐”

“嘶……”晋王脊背一凉,顿觉有理:“相国所言有理,相国接着说。”

“此番塞骞南下宋国,定是为金雪狄进犯南境一事打探消息,若是强留塞骞,届时御客向大王请命起兵伐金雪狄,大王作何打算呀。”公叔阔一言,晋王无言以对。

御客门规森严,子弟终身不准入仕从军,违者逐出御客门,从此形同陌路。

而且御客做事死板,死搬教条,有点一根筋,无论御客门中何人因何缘故加入列国,母国也不例外,只要战争中有点出格的行为,诸如劫掠啊、qiangbao啊、抢粮之类,都被视为无道bào zhèng,御客门立马出动刺客,轻则刺杀主将,重则斩首国君。

当年的冀国,也就是现在西海四国和卫国,原是一个诸侯,冀国当年聘请了御客,在与孙国争霸交战之际,纵兵淫掠,结果御客就把冀王给刺杀了,导致冀国一分为五,出了一个“五家分冀”的典故。

御客起源可追述到梁朝分封诸侯王的早期,由于梁朝统治力衰退,导致西海三蛮崛起,南方千岳山脉以南的“金雪狄”,两族大举犯境,梁朝无力抵御,各地诸侯忙着抢地盘,无暇顾及外夷入侵。

御客是民间有识之士,在砡工派等江湖流派资助之下起家的民间组织,早期是为了稳定南方千岳山边境而组建,后来转而成了尚武流派,以解危济困为己任。

晋王欲留塞骞在军中效力,在公叔阔看来就等于背了定shizhadàn,万一日后金雪狄来犯,中原各国联兵南下,御客要求晋王出头做出头鸟,晋国届时答不答应。

答应,晋国吃力不讨好,空得一个道义上的虚名。不答应,就得被贴上不义的标签,弄不好还有杀身之祸。没事找个虱子背身上,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在公叔阔反复开导劝说之下,晋王最终打消了强留塞骞的打算。

第15章 伍算心计

当天傍晚,塞骞与伍算回到同文书苑不久,二人走在院内闲聊:

“伍算大师,今日大殿之内,公叔阔分明不怀好意,为何又应承其造船一事。”

“老夫自然知道公叔阔不怀好意,想拿金银搪塞予老夫,老夫岂能不知。

只是你是不知道啊,这晋国韬光养晦三十余载,国库钱粮可谓充足,倘若是他国,老夫当然半步不让。但晋国财大气粗,打造战船不吝金银。老夫正欲尝试打造一种新式战船以震天下,晋国钱粮正好拿来一试身手。”

公叔阔不怀好意,伍算当然也不傻。

伍算此前设计了一种新式战船,但从来没有造过,这次晋国送上门,正好拿晋国的人力、物力、财力打造这种新式战船。

也就是说,伍算是在拿晋国的国力给他做实验,成了,他能名扬天下,晋国也能威震一方。失败了,伍算也有言在先,晋国得有将领驾驭、调度舰队,否则有了战船战败了,跟我没关系。

说白了,舰队将领要知识分子,光识字还没用,文盲就更不行了。

塞骞闻讯恍然大悟,佩服不已:

“原来大师早有准备,塞骞佩服不已。”

“呵哈哈……哪里哪里,列国无非是为争霸,好取而代之。老夫不过送其续命,不足称道,不足称道。倒是你,何时去宋国,老夫好接济你一些盘缠。”

“此事不急,在下一路而来,已有半月未曾接到宋国消息,总堂亦未有金雪狄大军犯境军报,想来犯境之敌应不足为虑。在下打算再等数日,待消息送到,再做决断。”

“嗯,此事确该谨慎为好。不过有一事,老夫甚是觉得奇怪。”

“伍算大师可是说的公子燕。”

“正是此子。”伍算眼中燃起一团火焰,随后接着又道:“传闻此子前一阵害病险些丧命,自此之后性情大变,还被诊出胸痹血郁之症,命不久矣。

不过观公叔阔言行,老夫甚是奇怪。三日前其来拜访,问起公子燕一事,老夫便觉得奇怪。近日仔细拿捏,这公叔阔怕是要杀公子燕。”

“公子燕尚且年幼,何故戕害于他。”

“老夫看来,百里燕此子若能好生教导,将来必成大器,这怕是公叔阔之心头大患。西海四国与卫国本是一国五分,倘若公子燕天赋异禀,难保将来不会有番作为。”

“可公子燕罹患胸痹血郁之症,在下听闻此症活不过十四五,公叔阔何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哼!”伍算冷冷一哼说:“军国大事无关长幼尊卑礼义廉耻,妇人之仁难成气候。公叔阔此人善使手段,没有些手段也当不了几十余栽的相国,也稳不住列国的局面,拉起晋国劲旅。可见其防患于未然之心甚重,哪怕是个庶子,也不会放过。”

“既如此,公子燕厄运难逃?”

“大可不必为此担心,据老夫观察,公子燕天性聪颖,公叔阔多有试探没能成形。要杀此子,也不是件易事,至少明害是行不通的,而暗害之,显然亦难也。

胸痹血郁之症时隐时显,稍有不当便会丧命。假若公子燕死了,晋国水军未成,岂不白白错失良机。”

“那将来如何,可有解法。”

伍算捻了捻长髯,意味深长道:

“有,亦无。”

塞骞不解,追问道:

“请大师赐教。”

“岐王百里规每况愈下,难保若干年后不会猝亡,若是那时,长子百里律继大王位,百里燕出境岂不尴尬。”

“大师之意是说,百里燕质子的身份荡然无存,倘若不死,反成了拽在晋国手中的棋子,以其反歧,后引晋军入歧。”

“正是,届时百里燕命也不久,晋国水师大成,若以争夺王位之名,起兵伐歧,正恰逢其时。以晋国之力伐歧,歧必灭。随后只要诛杀百里律极其子嗣外戚,扶百里燕为王,百里年胸痹血郁再发,不久而亡,何人继歧也,唯晋国耳!

反之,若百里律继位,亦忌惮百里燕置身晋国,忧心百里燕借兵回国,不久便会派出杀手刺客害其性命,以绝后患。”

“那依大师之言,此危何解。”

“依老夫之见,晋国恐不会任凭歧国赎人,歧国亦不会资以金银玉帛赎回百里燕。

其一,卫国虎视眈眈,百里燕若回,卫国势必无理取闹,向歧索要当年质子被劫之账。其二,歧国已是卫国下邦,连年纳贡,国力空虚,实难有财力赎回公子燕。故唯有百里燕死,方能解歧国心病。

不过此事尚有一线生机,晋国磨刀霍霍,势必要有一战,若先取歧,必防范志国。倘若志国察觉晋国意图,志国做何感想。”

“大师是说,志国先发制人!”

“很有可能。倘若志国先发制人,公子燕则可还给歧国,以换取歧国财物及人力。志国久经沙场,而晋国虽然兵戈正利,但毕竟三十余年未有大战,兵甲能否一战尚未可知啊。”

自从三十六年前晋国战败,晋国、志国之间没有发生过三万人以上的战争,晋国尽欺负西北的小国咸国,和南方人少地广的宋国,但整体的战斗经验严重不足,且没有发动五万人以上规模的战役。

最大一次战役,也是十二年前,中原联兵南下抵御金雪狄北犯中原,晋国出动了四十万大军南下,因为千里条条粮草不济,战事开展的非常不顺,伤亡还很大。

最近几年基本上是成平日久民不知战,很难说晋国这样一支和平军,能有多大的战斗力。尤其是军事主官将领一级,很少有统军十万以上,打大仗的经验,更别说统御五十万、百万大军。

最能打的王彦飞,也被贬到南方做个大都督,多数将领的指挥能力倒底几何很难说。

而邻国志国就不一样了,过去五十年时间差不多三十年在打仗,和长孙国打、孙国打、徐国、宋国打、咸国打、晋国打、金雪狄人打,周边所有国家几乎挨个捋了遍。因此志**队的将领的作战经验丰富,士兵的战斗技巧传承甚好,不过也不是没有问题。

志国仰仗国土面积比晋国大一圈,人口达到了四千六百多万,而且铁矿、铜矿、煤矿、森林多,生产力略高,暴兵很快。但打了几十年,已经走上了穷兵黩武的道路。

公叔阔为什么敢于摸老虎屁股,就是看到了志国内政疲弱,坐等时机,在志国已经五花大绑,捆住手脚包成粽子,躺进icu的时候,突然给他来一刀,攫取中原霸主的成果。

如果志国和晋国先杠上,百里燕就有了用来向歧国敲诈索取的利用价值。当然,歧国可能不给,不过没关系,一旦晋国击败了志国,反手就轮到收拾歧国。

所以如果志国先发制人,晋国势必先拿百里燕做交易,换取歧国好处,而不会坐等战事打到一半快见分晓的时候。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晋国抱着必胜的信心,就是不拿百里燕勒索歧国。因此伍算看来,百里燕能不能逃过一劫,就看百里燕自己造化了。

但是这么个孩子就卷入列国争霸,是个人难免要动恻隐之心。与塞骞言明其中利害,伍算话锋陡然一转说:

“要说全无解法,倒也不是没有,只是此事恐怕做不得。”

听到这里,塞骞不解:

“为何做不得?”

“此事难,不过倘若事成,倒也平添了天下几分变数。”

“哦,还请大师赐教。”

“呵呵……倒也谈不上赐教。”伍算捻了捻白髯,接着又道:“塞骞你若去不成宋国,日后作何打算。”

“自然闯荡市井山林,莫非大师还想留在下替晋王效力。”

“非也。”伍算摇头发笑,接着又说:“其实公子燕之难可破,却非你塞骞出马不可。”

“何故非在下不可。”

“你想,公子燕质于晋,是贵族却非贵胄,你若教习武艺,强健其体魄,精练其武艺,公子燕将来岂非可以自保。”

“大师要在下受其武艺自保。”

“正是。”

“可此事甚难,并非在下吝啬,实则是不得为之。”

“老夫知你为难,可御客不正是锄强扶弱之徒,匡扶正义之辈。既如此,授受一庶子武艺又何妨,老夫又未令你辅佐于歧国。况且说,你行走市井,盘缠何处取。住于质子府,每日好吃好喝岂能怠慢了你这酒饭之囊。”

“大师如此说,也并非不可。可时常日久,晋王、晋相岂不生疑?”

“非也,百里燕即为御客子弟,公叔阔若要加害,他置晋国于何地,又置你塞骞于何地。且不说这公叔阔年逾六旬,怕是命不长久。我观晋王虽有大志,却无主见,事事皆得垂询公叔阔。倘若公叔阔死,晋王何人辅佐。

故老夫以为,公叔阔绝不敢加害与公子燕。此事关键还是你塞骞,你若肯,可保公子燕十年太平,你若不肯,那也别无他法了。”

“大师之意塞骞已知,可大师为何要设此计讨好歧国呢?”

“你以为老夫愿意,你可知我砡工派掌门母国何人?”

听到这里,塞骞恍然大悟:

“莫非歧国人!”

“正是呀。我掌门生母乃歧国人,自幼丧父颠沛流离,后为葬母,只好委身于砡工派作徒。老夫此番入晋,要是将来不得酬资,岂非毁了老夫一生清誉。”

原来伍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琢磨着帮百里燕一把,也是有私心的,他担心晋国不能不能如数兑付酬劳,将来势必引砡工派耻笑他,所以先伸后腿堵掌门的嘴。

好歹掌门生母也是歧国人,百里燕是歧国质子,是个人总有恻隐之心。伍算现在拉百里燕一把,好歹也是给掌门大人戴了顶道德的高帽子,这样一来,掌门显然不能说什么,这才是伍算盘算的后路。

第16章 突击检查

就在伍算、塞骞此番谈话后不久,当天深夜,丞相公叔阔家中,灯火昏昏之下,一扇屏风背后,公叔阔与一布衫男子说话:

“回禀丞相,小人已经打探清楚,自从公子燕病愈之后,几乎每夜都在藏书阁内挑灯夜读,并有歧国兵士把手,内应难以接近藏书阁。”

来人一番细说,公叔阔心起疑窦:

“哦,可知百里燕读的是何书?”

“这个不知。不过每每到了下半夜,公子燕便会熄灯睡于藏书阁内。”

“怎么,每日他就读一两个时辰的书?”公叔阔不解。

根据此前回报,百里燕是上午到处撒野,围着质子府瞎跑,下午玩弄死兔、死鸡,只有彻底天黑之后才会看书。

一日之计在于晨,哪有白天玩耍,晚上看书的道理。而且每天晚上就看一两个时辰的书,然后倒头大睡,这也不正常啊。怎么也该看三四个时辰的书,才能达到效果,而且还得是白天才能达到效果。

想到这里,公叔阔又问:

“除此之外,质子府今日可有异常,与同文书苑可有来往。”

“回禀丞相,无来往。倒是偶然间从柴房中发现了此物。”

说着,细作拿出一直用羊皮包裹的炭枝,炭支被削的笔直,筷子略粗,外面包着一层麻纸,炭枝的一头被削的很尖,公叔阔轻轻一折,啪的一声就折断了。

“真是怪哉,公子燕真难道是痴傻了?”公叔阔疑惑不解,遂即又问:“老夫问你,可知此物作何用?”

“不知,从未见公子燕用过,不知何用。”

“去,严家监视,所有异举都要报于老夫,不可耽搁。”

“诺!”

话音落下,公叔阔从袖袋里拿出两粒碎银锞递给细作,细作收下后悄然从相国府侧门离去。

少时不久,公叔阔回到书房,再次拿起手中炭枝仔细翻看,依然不得要领。

“真是咄咄怪事,公子燕究竟意欲何为,为何老夫总觉得不对劲呢?”

没错,公叔阔的直觉是没错的,眼下这位百里燕确实有问题,只不过行为已经超出了公叔阔这个时代认知,所能理解的极限。他手中拿着的这段炭枝,是百里燕做的铅笔,为了方便写字、绘图之用。公叔阔不知道用法,当然也就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之后数日,平汤城一片祥和,市井平静如常。百里燕作息依旧,一早起床,然后用膳,休息半小时,围着街上跑一公里

说是一公里,百里燕自己心里也没数,只能根据自己的年龄和脚步的幅度,大致判断出一步是多长,然后点步子。

这年头命打紧,没有有一个健壮的体魄,显然连自保都有问题。

而后回到质子府,开始解剖和医学训练,经过十多天磨合,渐渐找回些感觉,距离恢复正常水准还有很大差距,尤其是没有手术用具,除了解剖之外,只能做简单的伤口处里,百里燕正琢磨着找人打两个镊子,方便做一些简单的处里。

也就是刚刚让何宽杀掉一只兔野兔时,偏房外突然来报:

“何管事,晋国相国来了!”

军士慌张道,何宽吃惊:

“已经到了?”

“正是,正在来内宅路上,马上就到。”

公叔阔来的突然,何宽、百里燕毫无准备:

“世子,如何是好。”何宽大急。

“我等继续,让军士退下,勿要打扰本世子兴致。”

“诺!”

何宽半信半疑,吩咐军士退出不久,公叔阔已经找上门来:

“世子殿下真是好兴致啊,何故整日宰兔为乐呀。”

公叔阔沉着脸,负手站于门外。何宽见状忙上前道:

“相国突然驾临,吾等有失远迎。世子殿下正在宰兔,还是请相国移步说话。”

“哦,宰兔……”公叔阔口气不善,仔细打量着满手沾血的百里燕,其说:“常闻公子燕胆小如鼠,何故敢于宰杀家畜啊。”

公叔阔推开何宽走近案前,只见桌案之上躺着两条死兔,一条被剥离的支离破碎,内脏器官一塌糊涂,另一只刚刚剖开,百里燕不依不饶的在用鱼钩给开膛破肚的死兔给缝上。

看到此处,公叔阔大惊,心中不禁暗道:

“此子果然尽做这等疯傻之事。”

想到这里,公叔阔睥睨质问:

“世子殿下,兔既已死,何故以线缝之啊。”

百里燕一脸陶醉,缝合最后一针后,扭曲了脸孔露出诡异的笑容:

“嘿嘿……本世子法力无边,可令死兔复生,相国爷爷可想试否!呵哈哈……”

公叔阔闻讯气炸肝肺:

“肌体人之根本,焉能开膛破肚肝肠尽露缝以针线了事,哼!”公叔阔一拂袖,质问何宽:“何军头,汝便是如此教习歧国世子读书?”

“回相国,殿下自病愈之后便是如此心性,老夫也无能为力。还望相国请来名医,为我歧国殿下诊治。”

何宽一句话堵得公叔阔哑口无言。

意思很明白,歧国世子是在去了晋王宫后变成这样的,你公叔阔就该有责任负责到底,现在半路上撂蹶子,我也无能为力。

虽然何宽没有明说,但公叔阔何许人也,这话还能听不出来?

想到这里,公叔阔继续说道:

“将世子带来藏书阁,老夫要亲自向世子示题。”

“相国,我家世子都已如此,相国又何故为难我家世子。”

何宽力阻道,公叔阔不谢说:

“公子燕虽为歧国质子,亦是我王贵客,若是不通文理,不知世事,究竟是晋国之过失,还是老夫之过失,或是何军头你之过失。”

“这……”

何宽语塞,公叔阔厉色说:

“罢了,即刻带你家世子前来藏书阁。”

言毕,公叔阔拂袖而去。少时片刻,就从偏房内传来百里燕哭喊:

“何老瘸,放开本世子,放开……”

“世子殿下,晋国丞相有令,老夫甚是为难,对不住了世子!”

何宽示意军士架起百里燕就走,百里燕扒住桌案死活不撒手,愣是耗九牛二虎之力,几个大人方才把百里燕给弄出偏房。

此时公叔阔迫不及待直奔藏书阁,遇到歧**士拦阻,随行晋军上前护驾:

“放肆!晋国丞相在此,还不速速退下!”

晋军亮出刀剑,歧国兵士犹豫再三收起了兵器左右散开。

公叔阔推门而入,循着桌案而去。只见桌上乱七八糟摆着一大堆,什么书都有,有史书,有闲书,还有巫蛊密书,列国文范也在其中。一番搜找,公叔阔眼前突然一亮,发现书堆下压着许多麻纸,拿过一看,顿时老脸赤红:

“公子燕啊!呵哈哈……”

公叔阔咬牙切齿气急发笑,不是别的,纸上画的都是水墨chun gong tu,绘画之精妙,堪称绝世chun gong tu。

“真想不到啊,这便是此子连日做的学问,呵哈哈……”

公叔阔大笑,随后又在房内翻找,又从床榻之上找到两张。

少时片刻,公子燕带到,公叔阔羞红了老脸将chun gong tu拿出,与何宽对质:

“何军头,此便是你家歧国世子做的学问。好啊,看来,真是老夫低估了歧国世子的神技,呵哈哈……”

公叔阔极尽嘲讽,何宽无言以对。

chun gong tu之事他压根不清楚,也从未曾见百里燕画过,莫名其妙出现在藏书阁,何宽顿时哑口无言。相反,公叔阔心中大定,百里燕画chun gong tu显然并不意外。

藏书阁内气氛尴尬,百里燕见公叔阔上钩,突然扑向公叔阔试图抢夺chun gong tu,就听呲喇一声,chun gong tu一撕两半,百里燕嚎啕大哭:

“宫女姐姐,我的宫女姐姐,呜……”

百里燕坐地大哭,公叔阔脸色突变,立时严词厉色:

“庶子,老夫问你,《列国文范》第一册第一章第二篇《史论天子》中所述何事,回答老夫。”

“呜……还我宫女姐姐,还我……”

百里燕继续哭闹,公叔阔不予理睬,继续逼问:

“庶子,说是不说!不说,老夫即刻将何老瘸问斩,来人!”

“诺!”

晋军左右上前,歧**士刀剑出鞘,不等反抗,何宽已经被卸去兵甲,此时公叔阔又道:

“世子若是不答,老夫倒要看看世子如何以针线接上何宽的人头,答是不答。”

“呜呜……放了何老瘸,放了何老瘸……”百里燕继续哭闹。

“世子殿下……”何宽无力道,心感绝望。

此时公叔阔目尽讥诮,拽起百里燕置于跟前,厉色而视:

“答是不答!”

“我答我答……第一册第一章第二篇《史论天子》云,臣之道莫过于君,君之道莫过于…莫过于,莫过于臣,君臣之道天下为公……”

“哼!这便是世子读的好书,老夫可不记得第一册第一章第二篇《史论天子》有如此文章。老夫再问你,天下臣民的‘臣’字何写,王公贵胄的‘胄’字又何写!”

公叔阔拿来纸笔要百里燕写,结果臣字写成了宦字,胄字写成了胃字。

“我写完了。”

百里燕带着哭腔,公叔阔极尽嘲讽:

“世子果真是读的好书,老夫佩服,佩服之至,呵哈哈……”

公叔阔再度咆哮,几乎整个府邸都听的一清二楚。

少时片刻,公叔阔令人放了何宽,咆哮说道:

“何军头,这便是你歧国的世子,老夫今日算是开眼了。今后可要好生的教导才是啊,呵哈哈……”

扔下chun gong tu,公叔阔扬长而去,随后坐上马车离开了质子府。

这时百里燕还哭着,何宽近乎绝望的从地上捡起chun gong tu,凑近百里燕,失望说道:

“连日来,殿下莫非就是为了此图挑灯夜读,老夫,真是……”

真是瞎了眼。何宽信以为百里燕折腾这么久,就是折腾了chun gong tu,心里的失望和无力感可想而知。

不料百里燕神色迅变,悄声说道:

“何伯,公叔阔可走?”

何宽闻之大惊:

“世子,你!”

“可走?”

“已走,世子莫非……”

“嘘……老贼恐怕未走,尚在附近游走,甚至反杀回马枪。”

“莫非这些都是世子故意而为。”

“休问这些,速令军士以请郎中为名,于周围查探,若是公叔阔未走,稍后再来报我。”

“诺!”

何宽顿时来神,一想是百里燕设计,心中立时大定。

第17章 赐婚

此前百里燕一直有所提防,琢磨着公叔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准备了三套方案,一套是应付其抽题问答,一套是防止半路上雇托来试探,第三套就是突击检查搜查自己。

显然对答如流是不行的,答不出来装傻充愣也不行,最靠谱的就是答出来,沾了点边,但是答非所问错话连篇,然后再配chun gong tu。

这年头青少年接触这种shǎo ér bu yi的wéi jin pin,基本上名声也就毁了,在很多人眼里,就得打上伤风败俗,品行不端的标签,这种人基本上也就没么大作为。但名声毁了,总比命没了强吧,当下保命是第一位的。

悄然吩咐何宽,百里燕又继续“装疯卖傻”

事后当天下午,公叔阔将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晋王,晋王闻讯大悦:

“如此说来,公子燕玩物丧志已到不可救药地步。”

“目前看来是如此,不过还是小心为好,不可大意。尤其老夫担心伍算大师当日与公子燕所谈之事,尽管公子燕尚且年幼并无城府,但难说伍算大师不会被其表象所蒙蔽。

故而今后定要看紧公子燕,不能令其与伍算频繁来往,同时应该尽快制定婚仪,挫其心智糜烂其心,令公子燕不得自拔。”

公叔阔一言既出,晋王大笑:

“呵哈哈……此事甚妙,要是接上种,那才叫妙。”

“那依大王之见,何人可与公子燕相配。”

“既要与公子燕身份相配,又不能折损寡rén dà臣的脸面,万一公子燕未行冠礼便死了,岂不令女子守活寡。”

“大王言之有理,老夫以为,城府司马王硕将军之女王蕊,可配公子燕。”

“王蕊?!可……传闻王硕之女呆傻,且得了瘿症,歧国能同意吗?”

“那老臣问大王,歧国何以拒绝大王赐婚。”

“相国言之有理,婚可以先赐,礼可以缓行,待到经年之后,歧百里律继位,歧国必除百里燕,百里燕唯有依仗晋国方能安身立命。”

“正是如此。若是先以婚赐笼络结好歧国,令歧主百里规空有晋国修好的虚名,带其归西,长子百里律继位,虚名变恶名,这可就由不得歧国了。”

“不过,歧使张奇如何应付?”

“大王可请他宫中赴宴,随后老臣去赐婚,待生米煮成了熟饭,张奇能奈何。退一步再说,张奇若是回禀百里规,百里规何以言拒。”

“妙,大妙。不过此事还得寡人与王硕细谈,若是他不允,又当如何?”

“老夫先去,而后大王可令王硕长子王砺,入国政监担任司参一职,王硕必然同意。”

王硕,年三十九岁,平汤城城府司马,膝下长子王砺年二十岁,次女王蕊年十一岁。

“城府司马”相当于城防司令,平汤城城府司马,相当于首都卫戍区司令,权利相当之大,非大王亲信大臣,绝不会把首都卫戍区司令交给外人。

国政监相当于整个国家各个行政部门的总称,下面设有督吏、宰执、外执使、大司马、司典、司狱、内执使、大司农等等职务,负责军事、外交、内政、经济、农业、商业,架构类似于六部,或者相当于现代的司级、部级官员,但并没有各自独立的部门,而是笼统置在国政监之下,国政监受丞相、大王节制和领导。

而司参,就相当于各个部委内的基层办事人员,在其之下还有“郎官”,之上还有“司参使”,相当于处长一级。司参使、司参主要负责军队、后勤保障,归大司马、宰执等负责,另设有“司政使”、“司政”,主要负责内政、外交,归其司农、相国等文官管辖。

基本上进了国政监,将来都有可能往上浮动,尤其是背景很硬,还有后台,将来混个大夫,甚至上大夫的爵禄问题也不大。

于是几天后,晋王抽空找城府司马王硕说破此事,二人当时一拍即合,果然是个好主意。

此时百里燕还蒙在鼓里,这天一切如常,百里燕刚刚洗过手,何宽在旁侍候递上布巾,看着百里燕手中的乳黄色物体不解问道:

“世子,此物滑腻如油,为何能洗却油渍鲜血,世子能否释疑。”

“何伯是说此物?”百里燕指了指手里的肥皂。

“正是。”

“哦,此物名曰肥皂,可去油腻,淘洗衣物亦或洗澡洗手,皆可用之。切记,不可洗漱餐食用具与口鼻,更不可食用,若是侵入目中,略有疼痛,却无大碍,只需以清水洗净即可。”

“老夫明白。”

百里燕收起肥皂,用布擦了擦手,继续说道:

“何伯,此物只可本世子独享,不可传与他人,何伯明白。”

“明白,老夫定当小心。”

“这便好。走吧,随本世子出府走走。”

“诺!”

肥皂这东西有碱有油脂就能做,根本没什么技术。当下人们都用稻草灰洒进水里洗手,以制造皂化反应的效果,起到去除油腻的效果。但是碱性很大,还伤手。百里燕用不惯,干脆做了些肥皂。

带着何宽及两名随从,百里燕正欲出门,不等走出十步,迎面就见前方百米街市迎面而来一队高头大马,走在最前之人百里燕一眼识出,乃是晋王宫黄门令伍昶,伍昶一侧是平汤城城府司马王硕。

王硕此人百里燕有些印象,据传此人勇武过人精通兵法,但是呢,没打过几仗,传说十年前白玉坡一战成名,曾以四百人杀败咸国一千人,之后迅速飞升,被公叔阔破格调入都城,他坐上城府司马也是公叔阔举荐。

不过看了半天,就见大队人马直奔质子府而来,王硕身后还有一二十出头小伙儿,也是披坚执锐,其怀中还抱着一半大的姑娘。看到这里,百里燕愈发的难以理解。

思索之际,人马已到质子府,黄门令伍昶下马上前,手中持有王旨,其他人等一应下马来到百里燕跟前,此时伍昶宣旨:

“歧国质子百里燕听旨……”

伍昶嗷一嗓子,百里燕故作无知,一旁何宽上前躬身道:

“歧国质子聆旨!”

下刻伍昶宣读王旨

“寡人念公子燕年少体弱神智愚钝,感念歧国之德,特将城府司马将军王硕之女王蕊,赐婚于歧国世子百里燕,望岐人珍之,王旨毕!公子燕,接旨王旨吧。”

此刻伍昶神色得意,目尽戏谑之色。百里燕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就给跪下栽倒了。

当下是不兴跪礼的,外邦之臣接旨更没有下跪的道理,所以百里燕这么一跪,众人皆以为百里燕大喜,没想到直接瘫在了地上,很显然百里燕是给吓坏了。

刚才已经看到了,王硕身后是有个小姑娘抱在一骑马的小伙子怀里,就瞧一眼,能把人吓死。现在说要赐婚,我的老天爷,我才多大,要赐婚!这可把百里燕给吓得。

见百里燕昏厥,伍昶急了:

“何军头,你家世子这又是发病了吗?”

何宽不知真假,急的跳脚:

“不知啊,世子世子。”

“以咱家只见,公子燕必是因喜而昏,故而心力不济。王将军,你说可是啊。”

王硕神色平常道:

“既然世子抱病,我等速给世子医治。”话音落下,王硕转向何宽:“何军头,还等着作甚,还不速将世子送回府内。”

“王将军,这赐婚一事……”

“怎么,莫非你歧国认为我王赐婚是轻慢了你家世子不成。”

王硕眼珠一瞪,何宽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看着百里燕不省人事,只好硬着头皮把王旨接过手里,抱着百里燕回府。

随后一行人等进入府中,王家为此还抬了两口宝箱。一口装了金银铜钱,一箱是绸缎丝织布匹,算是晋王赐婚的礼品。

一行人等进入后堂,何宽命人奉水伺候,同时将百里燕送入寝室,少时片刻有所好转,躺在床上喘着粗气说道:

“我的……天,这是要,哇……”

不等从床上爬起来,百里燕吓一跳。不是别的,王硕之女王蕊就拖着腮帮子守自己床榻边,张着大嘴,流着口水,趴在床铺上,瞧着自己,那脸和脖子肿的连人形都没有。

“我……”百里燕心里一沉,脸色铁黑。

“呵呵……燕子弟弟……”

王蕊笑容痴傻,百里燕一看就知道这孩子肯定智障有病。看到这里,心里不禁咒骂:

“公叔阔这个老王八蛋,这是他娘的戳我脊梁骨啊”

前几天刚刚用chun gong tu糊弄了公叔阔,今天就送个智障脑残的童养媳给我,真是下有对策上有政策,不弄死我,不罢休啊!

“何老瘸,何老瘸……”

百里燕大唤何宽,此时何宽守在后堂接受王硕问话,闻讯百里燕唤己,何宽与王硕道:

“王将军,世子唤我,您看……”

“也罢,既然世子已醒,正好我家蕊儿有个玩伴。何军头就去此伺候吧,本将军就在此地等你歧使前来。”

何宽屏退离去,少时王硕与伍昶道:

“伍公公,此事大王叮嘱于我,既然质子府已经接旨,伍公公不如先行回宫向大王复命,由本将军在此坐等歧使如何。”

“既然将军王命在身,老奴焉能不从。既如此,咱家先告辞了。”

伍昶欠了欠身,带着随行宫人悄然离开质子府。

第18章 便宜师傅

与此同时,百里燕寝室中,王蕊力大如牛,拉扯着百里燕下地折腾,百里燕魂不守舍躲在床角,愣是拗不过这智障小女子,硬生生被拖下地面折腾的够呛。

待到何宽赶到,百里燕如同泥猪打滚,一脸的邋遢和狼狈: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

“何老瘸,快来救本世子。”

何宽上前分开二人,将百里燕抱入怀中,王蕊依然不依不闹扯着百里燕的小脚。这还是十一二岁,要是再大几年,还不先把亲夫给谋杀了。

“燕子弟弟陪人家玩嘛,玩嘛……”王蕊不依不闹,还使劲的抠鼻孔往嘴里塞。

百里燕刚刚惊魂稍定,骑在何宽脖子上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我的老天爷啊,终于得救了……”

此时何宽道:

“世子殿下受惊了。”

“无碍,无碍。好在此法有门儿。”

“世子何意?”何宽不解。

“无甚,无甚……”

百里燕知而不语,担心祸从口出。

王蕊一番折腾,百里燕倒是看出些门道,这姑娘八成是智力发育迟缓,脖子粗大脸色浮肿,不是缺碘,就是血钾偏高。

如果是血钾偏高钾代谢障碍,脖子不该肿的这么粗,还流口水,浑身也应该浮肿才对。现在来看,流口水弄不好时吞咽困难,因该是甲状腺出了问题,百里燕更倾向于缺碘。

缺碘导致营养吸收阻碍,影响骨骼生长,智力发育迟缓,王蕊应该就是典型的缺碘性智力发育迟缓。

平汤城地处内陆,盐都是矿盐和井盐,海盐运输成本高,而且海盐口感差,当下也没有用豆浆冲洗的工艺,海盐品质很低,因此内陆仍以井盐和矿物盐为主,王蕊缺碘不是没有可能。

当下医疗条件有限,无法准确定位病因,导致王蕊缺碘性智力发育迟缓,于是乎公叔阔这个老缺德计上心头,正好让王蕊这个智障,跟自己这个“痴呆”凑一对,坐实了歧国世子百里燕脑子有问题,传出去之后,说起来晋国还体恤歧国,给歧国质子说了一门亲,还是都城城府司马的女儿,大王的亲信。

“真他妈的缺德,坑人也没这么坑的!”

百里燕暗中很骂,想着怎么跟王蕊周旋。与此同时歧使张奇被晋王骗入王宫之后,得知已经赐婚,方才知道召见自己入宫是计。待到出宫,张奇快马加鞭直奔质子府,见到了坐等已久的王硕。

“外臣张奇见过王将军。”

张奇躬身一礼,王硕抬了抬手说:

“岐使免礼。”

“谢王将军。”

“我王赐婚一事想必歧使已经知晓,本将军在此等候便是想知道,歧国如何待本将女儿,不知歧使准备怎样禀报岐王呀。”

“这……”张奇欲言又止有苦难言。

这晋王强行赐婚,把智障女子强压给百里燕也就甭说了,现在王硕还强吃强做,分明就是在向歧国索要名分和好处。张奇心里当然清楚,但是现在已经是生米煮成熟饭,想退婚也不成了,晋国哪是歧国能招惹的。

想到这里,张奇脸上的无奈油然而生,只好退而求其次。

“回王将军,此事还需报之我家大王,本使不敢擅自决断。但既然这婚嫁之事既已成事实,外臣以为我王定会为两国通好,接受晋王赐婚。只是尚需时日,还望王将军耐心等候我王旨意。”

“好,既然歧使如此肯定,本将军便借张使吉言,恭候岐王婚旨。不过嘛……”

王硕话锋一转,张奇高度警惕,他小心问道:

“将军请说。”

“还望歧使好自斟酌辞令,倘若让本将军与岐王心生嫌隙,歧使的人头可要搬家啊。”

“这这……”

张奇几乎眼前拉黑,王硕明摆着让自己隐瞒不报,不能告诉岐王自己儿子娶了个弱智的世子妃,这不是让自己难堪,让歧国难堪嘛。

见张奇没反应,王硕立时脸色一沉:

“怎嘛,歧使有何难处!”

“不不不,外臣定当恪尽职守,成就我家世子姻缘。”

“哼,这便好。从今日起,公子燕每日需去我府上请安问话,你可明白。”

“外臣明白,外臣明白。”

二人说话之际,质子府外塞骞“慕名而来”。本来他不打算来的,听说晋王赐婚百里燕,而且还是城府司马智障侄女王蕊,伍昶就催着塞骞前来:

“良机,天赐良机呀!”

伍昶喜上眉梢,塞骞却是不解问道。

“大师何故大喜,良机又何在!”

“此前老夫与你约定,你若不去宋国,便留于平汤,眼下晋王赐婚,正是你这师傅上门良机。”

“塞骞愚钝,还请大师言明良机何在。”

“我知你担心,若是贸然前去,必遭晋王、公叔阔猜忌,故而老夫早早想好一策供你驱使。”

“大师大说无妨。”

“你去质子府,便说近日收到友人之托,前来探望公子燕,随后便当着王硕之面,提及愿收百里燕为徒。如此非但王硕大悦,晋王、公叔阔亦无话可说。”

“大师莫非玩笑,如此与推公子燕入虎口有何异处。”

“诶……奥秘便在这王硕与你那‘好友’之中。你可借故提起当年前歧国南下联兵,抵御金雪狄一事,王硕自当信服。晋王与公叔阔亦无话可说。”

“哦,在下明白了,此藉口果然甚好。”

当年前金雪狄北犯千岳山,歧国联兵南下,战场上歧**救了当年御客名侠刘稞一命,做么多年过去,刘稞已死,但刘稞的门徒还在。伍算意在让塞骞假托刘稞徒子徒孙之名,报恩歧国,落在歧国质子百里燕头上,也是名正言顺。

而且这里还有一个玄机,就是王硕。王硕的儿子王砺武勇平平,塞骞若是提出收公子燕为弟子,王砺显然也能跟着沾光,王硕断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伍算、塞骞说定此事,塞骞便是独自持长刃枪来到质子府。见有壮汉持枪而来,质子府歧国兵士立即拦住塞骞去路:

“何人造次!”

“御客塞骞,受人之托,求见歧国世子公子燕。”

“塞骞!阁下莫非便是名传已久的枪术大师塞骞!”兵士大惊。

“大师二字愧不敢当,在下有事求见歧国世子,烦劳通禀一声。”

“可现在,晋国城府司马正在府中,阁下此时若去,怕是冲撞了城府司马。”

“无碍,烦请通禀一声。”

“既然如此,在下便去通禀我家管事。”

话音落下,兵士迅速进府。

塞骞不是贸然而来,而是伍算给其出了一计,让塞骞有据可依,不至于冒失,引起晋国君臣猜忌。本来塞骞还在等待时机,结果今日晋王赐婚,塞骞觉得时机已到,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亲自上门。

于是消息很快传到府内,最先报给何宽,百里燕闻讯不动声色。一是不知道塞骞来意,二来王硕在此,自己贸然出迎,搞不好要惹祸上身,于是让何宽打发兵士报与张奇。

张奇正与王硕交涉,闻讯塞骞上门,张奇困惑不解,王硕却喜出望外:

“莫非是名传已久的枪术名家塞骞?!快,有请!”

王硕喧宾夺主,一旁歧国兵士看去张奇,张奇示意兵士:

“速请塞骞来此。”

“诺!”

代岐国兵士退出,王硕问道张奇:

“歧使可知塞骞此来所为何事?”

“回王将军,外臣不知。待塞骞到来,便知一二。”

二人等候片刻,塞骞徐徐而来。

入室之际左右扫看一眼,不见百里燕,室内之人他也不认识,却见正坐上跪坐一位披甲中年武官模样男子,心想应该便是城府司马王硕。

王硕见素衣壮士,持一杆长刃枪而来,迅速上下一番打量,料定是塞骞无疑,遂即起身上前深施一礼:

“在下平汤城府司马王硕,见过塞骞大师。”

“在下塞骞,大师二字莫不敢当。”

塞骞还礼,此时又问:

“不知歧国世子公子燕何在,在下受人之托,有事相告。”

“哦,阁下是找小婿,不知何事啊。”

王硕此时已经把张奇直接给无视,俨然一副主人之色。塞骞闻讯百里燕成了王硕女婿,故作惊色:

“嘶……这燕公子尚幼,何时成了王将军赘婿。”

“此事说来也巧,今日我王赐婚小女蕊儿于歧国世子百里燕,本将军奉命前来传达我王旨意。”

“哦……”塞骞眼珠一转,又道:“既然如此,在下冒失冲撞了王将军的喜日,看来只好改日再行拜访,告辞!”

塞骞施礼欲走,张奇上前拦了一步:

“在下歧国使臣张奇,不知阁下何事欲找我家世子。”

“既是歧使,在下说来也无妨。事情是如此,在下收到好友之托,其得知歧国世子在晋为质,故而托付在下上门代为探视,以报当年好友家师活命之恩。”

“哪敢问阁下好友家师何人?”张奇追问。

“御客剑术大师刘稞,便是在下好友恩师,此事歧使可知否。”

“这个……似有此事。”

张奇努力回忆,确有听说当年岐军南下御卫金雪狄,曾救刘稞一事。此时王硕接过张奇话,又与塞骞道:

“阁下既是为好友当年情谊,又何故回避我等呢。”

“并非在下刻意回避将军,实乃御客门规,在下不得不遵。”

“原来如此。眼下公子燕正与小女蕊儿玩耍于寝室,可让歧使带阁下前去便是。”

“既然世子在此,那就有劳歧使代为通禀一番。”

塞骞转向张奇,张奇随即引塞骞前往百里燕寝室。二人走后片刻,王硕之子王砺问道:

“父亲,塞骞此人好生无礼,全然未将父亲放在眼里。”

“诶……此话不能乱说,御客者卫道也,不同于军士战将,乃是市井侠客,鲜与官宦来往。其此来既然受人之托,定是为了公子燕一事。”

“孩儿不明,亲父亲明示。”

王硕若有所思,捋了捋长须说道:

“御客素来知恩图报,刘稞乃当年侠士之典范,其弟子门生遍天下。为父倘若所猜不错,塞骞定是受人之托,收百里燕为徒。”

“收百里燕为徒?!此事若是被相国知道,相国又做何想?”

“是啊,恐怕相国就为难了。”

王硕若有所思,已经想到御客介入公子燕一事,定会给公叔阔带来阻力。公叔阔恐怕也没算到歧国当年前的账,今天会落在百里燕头上。

其实谁也想不到因果报应轮回何时循环,也正应了人算不如天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句老话。算无遗策,但总有意想不到的节点。

兵法云,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公叔阔千算万算万般没算到,历史的进程也由此乾坤巨变。

第19章 出师

塞骞、张奇见到百里燕之际,百里燕正骑在何宽头上,王蕊就围着何宽纠缠,见张奇、塞骞到,何宽顶着百里燕上前:

“张使,你看……”

何宽无奈道,张奇第一眼看到王蕊模样,心里的震惊和揪心可想而知,终于明白了王硕的“深谋远虑”,丑事果然不能外扬啊。

此前还只是听说王蕊得了瘿症有些痴傻,万没想到脸盘肿如猪头,脖子胖如大腿,这根本是在羞辱歧国。尽管木已成舟,张奇只能忍着,不能发作在脸上。

冷静片刻,张奇与何宽说:

“何管事,这位乃是御客塞骞,听闻此前与世子曾有一面之缘。”

“确是如此。“何宽肯定道,下刻看向赛骞,忙又问:“不知阁下此来何事。”

塞骞全然无视了何宽,目光落向百里燕:

“在下受友人之托,回报当年刘稞大师之恩,但不知世子愿否承情。”

塞骞虽然没有说破,但张奇、何宽却是明白,塞骞意图已经很明显,是要收百里燕为不记名弟子。听到这里,张奇赶忙拒绝:

“我家世子体弱多病,恐怕难以承情御客大恩,阁下是否改日前往歧国,与我王面商此事。”

“在下是在问世子殿下,与歧使何干!”

塞骞回绝张奇,直接问百里燕:

“世子可愿承情!”

百里燕眼珠一转,权衡利弊再三,决定赌一把。

不为别的,由塞骞做门神镇着,能有人在前面能挡一把。退一步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再等几年,公叔阔这个老贼还不知道要动什么邪念,既然塞骞不请自来,不如顺水推舟。

虽然不知道塞骞奔着什么目的,但至少他们这种人多数是一根筋,贪图名利之辈甚少,我一个孩子,还是小国世子,他能图我什么。想到这里,百里燕借故说道:

“塞骞快快助我赶走王蕊姑娘,本世子感激不尽。”

塞骞闻讯,立时想起伍算临行前交代。当时伍算曾言,百里燕此子聪颖,无论作何答,只要百里燕不拒绝,便是承情。想到这里,塞骞道:

“世子可是答应了!”

“本世子承情,本世子愿意承情,塞骞大师快快助我。”

就在百里燕承情塞骞之际,王硕、王砺父子悄然而至,听到百里燕数落自己女儿,脸上的不痛快可想而知。作为父亲,王硕当然也不想自己女儿病成这样,百里燕嫌丑也情有可原。所以王硕也没发作在脸上,还阻止了王砺痛斥百里燕。

百里燕应下塞骞,塞骞欲行拜师大礼,令何宽准备猪头祭品。私下张奇与何宽说道:

“何管事刚才何故放纵世子拜塞骞为师,如此岂非招致大难。”

张奇忧心忡忡,何宽心中不解忙问:

“张使何意,还请明示。”

“嗨……世子本无碍,横祸从天降来,倘若拜塞骞为师,相国公叔阔做何感想。有朝一日倘若世子身体力强,岂不除之。再退一步,眼下我王圣体日微,公子律早晚继承大统,倘若有个强势王弟于晋国为人质,公子律作何想,如此岂不将二世子推入火坑之中。”

张奇清楚,如果百里燕拜了塞骞为师,将来一旦百里律继位,有这么个强势弟弟在晋国做人质,万一借晋国的兵,从海上杀回去夺位怎么办,百里律岂不早做谋划,派人杀了公子燕。

同时如果让公叔阔知道了,百里燕今后武勇过人,要么早早扼杀,要么就以百里律杀百里燕为契机,挟持百里燕杀回歧国,不论哪一种,百里燕都落不下好下场,这也是张奇为什么拒绝塞骞的缘故。

不过张奇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伍算既然打算帮百里燕,那肯定是谋划好的,没人能知道四五年后的时局会是如何。同样,如果公叔阔知道了百里燕拜塞骞为师,又是另一种想法。

就在百里燕行完拜师大礼,王硕携儿女回府当天下午,百里燕拜塞骞为师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入晋王宫,晋王闻讯很不高兴:

“相国,你告诉寡人,他塞骞意欲何为,何故应承歧人之情。”

“这个……据老臣所知,当年歧国确有救刘稞一事,不过说来也怪,何故多年后刘稞子弟托塞骞施恩于百里燕,这才是老臣费解之处。”

“那相国以为,此事该如何应对。倘若公子燕翅膀硬了,将来何以为寡人所用。”

“大王莫急,此事还需差人打探,塞骞绝不会无辜施恩于百里燕。不过有一事大王且可宽心,公子燕生患胸痹血郁不治之症,本不能激烈搏斗,倘若塞骞教习武艺,长此以往岂不……”

听到这里,晋王表情亮了:

“相国是说猝死!”

“正是,倘若歧国质子因为塞骞而死,传扬出去,御客必理亏于我晋国。将来大王若是攻城不下,便可屠之,御客亦不能奈我何。只因公子燕因塞骞死于我晋国,届时我王便可以此借口堵御客之口。”

姜还是老的辣啊,公叔阔盘算着百里燕有心脏病,不能做激烈运动,万一塞骞授课途中过于激烈,百里燕死了,那就成了御客的黑新闻,把柄落在晋国手里。晋国将来要做一件出格的事,御客也就没道理干涉,因为是御客不对在先,害死了歧国质子,这就是公叔阔的谋划。

要说公叔阔的谋算不可谓精妙,只是他不知道,此百里燕已非当年百里燕,公叔阔谋划再精,已无回天之术。更何况多年后,他已是垂暮老者,落日之黄昏,心有余而力不足。

百里燕拜塞骞为师后不久,晋国进入秘密备战,在砡工派大师伍算帮助下,大批舰船开建,晋国率先拉开中原大战的伟大序幕!

数年后……

时间转眼到了盛元621年,这年百里燕十五岁,是拜塞骞为师的第六年,中原发生百年不遇大旱,旱灾波及晋、志、咸、徐、孙六国,晋国北方之地亦未幸免,旱情持续发展至八月上旬,各国稻田颗粒无收,晋国损失尤惨。

晋国地处东海暖湿季风地,全国超过百分之六十的耕地,种植的稻米是一年一熟,然后冬天种麦子,其他少部分是两熟的水稻,以及南方广大的草原草场,由于晋国土地肥沃,坐拥广大平原,产粮在整个中原都相当可观。

但今年从四月开始,旱情一直持续到八月,五成粮田绝产,三成粮田歉收,只有两成土地产粮持平。

与此同时,晋国西北邻国咸国变法,因旱灾遭遇挫折,由咸国丞相公孙岳推广的《农桑令》流产,咸国陷入粮食短缺,晋国闻讯,正欲司机而动起兵伐咸。

这天,酷暑难当,歧国质子府绿树成荫,不少的枣树晒得耷拉着绿叶,奄奄一息的样子,百里燕挎着药箱忙着出门。

一个锦绣小女子站在枣树下,温声细语说着:

“燕子弟弟,早去早回啊。”

“嗯,蕊儿姑娘先回吧,本公子去去便回。”

说话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脸肿如猪的王蕊姑娘。

要说百里燕也是因祸得福,六年过去,这位王蕊姑娘已经出落得亭亭玉,比起六年前那痴傻呆愣的小女子,今日的王蕊已然判若两人。

其实王蕊这病治起来简单,只要补碘就行。经过百里燕这些年调理,坚持摄入海盐和牛奶鸡蛋,每天吃几粒枣,碘缺乏的情况很快得以好转。加之发育正当时,智力问题现在不是很大。

为此,百里燕当年让人从城外挪来了有几颗大枣树栽进了府里,每逢丰收,都会做些蜜饯,留待王蕊解馋。

走在街市路上,何宽老矣,当年还是一瘸一瘸,现如今只能拄着百里燕做的拐杖勉强跟着:

“世子殿下,为何今日亲赴陆葵府上,如此岂不有损世子身份。”

“嗨,何伯你是不知道,我是有求于他,否则焉能本世子亲自出马。他那儿子得了口疮久治不愈,也托人请了王宫医官,就是不见好,我此去就是给他治根的。上次不听我言,今日得让他吃些苦头。”

“不知世子所求何事,老夫为何不知。”

“还不是我那师傅,陆葵是个粮商,我师父老家颗粒无收,想让陆葵托人接济一二,他陆葵手长,商渠通达,只要往矩阳城送些粮米,压低些价格,也算是积了德。”

塞骞本是孙国矩阳城人士,矩阳糟了旱灾,老家族里派人送了快信,让塞骞尽快接济,要不然家里就得饿死人。

这年头,土地把持在君主和权贵阶层手中,老百姓没有私有田,只有种田、租田的权利,粮食除了自留勉强度日之外,征粮征的都很厉害。

一旦发生旱灾和水涝,多数人都渡不过明年开春。加之当下各国诸侯的赈灾的制度不健全,力度不够,旱灾之下就是民不聊生。

塞骞接到书信,立时从百里燕这里支走了两百根寸银,五根寸金,还有一千贯晋国铜钱,从晋国买了稻谷,坐船走水陆前往孙国。要是走陆路,不等把粮食送到,都得消耗在民夫身上。

为了不让自己这个师傅太过寒碜,百里燕只好亲自去给陆葵的儿子瞧病。

陆葵是平汤城数得上的富商,手里有粮有船,让他弄个几条大船的稻谷,运往孙国矩阳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陆葵此人不是个东西,狗眼看人低,说的不好听,就是为富不仁的暴发户。

第20章 手到病除

这兵荒马乱又赶上旱灾,让他弄几船稻谷,他还不得坐地起价砍你一刀。就现在市面上的粮价,都已经涨到了常年的三倍,他能低于这个价格卖给你,等于倒着欠他一个人情。

不过他儿子第一次生口疮,痛的要了老命,托了不少人找到宫中医官都没给治,最后找到百里燕府上。其实口疮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节制口腹之欲不要吃刺激性东西不就完了。

可惜陆葵溺子,加上这些天确实太热,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三十四五度,口疮化脓溃烂,粒米未进。实在是没办法,说是今天要送上门,给他儿子治病。

百里燕琢磨着,不能给陆葵这个机会,得自己上门施恩给他才行。要不然这个土财主扔两个臭铜钱了事,下回能不认账。

何宽、百里燕二人一路前往陆家宅邸,沿途老百姓肃然起敬,争先恐后给百里燕打招呼,原因也很简单,质子府每月开诊五天,免费为穷人看病,给权贵富人官宦阶层看病却是收钱。

尤其是去年冬天,平汤城爆发风寒,也就是流行性感冒,主要是天气太冷,御寒不足,全城爆发风寒,也是质子府设药棚,提供免费汤药。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口碑也就传开了。

当然,这么做也不是百里燕钱多人傻,实际上府里开支是很拮据的,有的时候百里燕不得不搞点副业赚钱。之所以乐善好施,主要还是这年头,正人君子和贤德之人还很少被下黑手做掉。

考虑到公叔阔一直贼心不死,百里燕也只能出此下策,采取乐善好施之法收买人心。

徒步抵达陆家府宅,门面规制比质子府低了两个等级,但问题是正门两块大门板是红木,这就比不少达官贵人高出不止一个档次。当然,这年头生态没遭破坏,红木其实还不是比较多的。

由于当下律法的明文规定,王公贵族士大夫,列国外臣,封君封侯封公,住什么府宅,坐什么马车,乃至配多少马匹,都有明文规定,其中也包括商宦和平民,所以商人府宅不可能太大,要是超过规制,轻则判刑蹲大牢,重则就有可能充军发配,全家为奴。

于是乎许多商宦变着法儿的显摆自己,比如把门都换红木的,把门口的登马石变成大理石的,反正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是整个时代的烙印,是大势所趋,推翻不了,你只能逆来顺受。

来到陆家宅院,两扇大门敞开着,门内有一门阍拿着把蕉扇,躲在阴凉处有气无力耷拉脑袋,百里燕见状来到跟前略施一礼:

“歧国世子百里燕前来拜访,烦请通禀一声。”

仆役蹲地下无精打采瞧了眼百里燕,就见一席粗衣白衫,跟个庶人无异,这能是一国世子?

“就你,你是歧国世子,我还是晋国太子呢。滚一边去,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不知这是陆宅嘛,瞎了你的狗眼。”

仆役出言不逊,激怒了何宽:

“你!”

百里燕伸手阻拦说:

“何伯,稍安勿躁。这天气酷热人躁心烦,咱们没必要生这个闲气。既然他不通禀,咱们自己进去。”

话音落下,百里燕径自举步而入。

门阍见状,心里真是打一百二十个不乐意,从地上爬起来,拦住百里燕去路:

“嘿,你这庶子,给脸还得寸进尺是吧!”

这时百里燕真是有些恼了,他说:

“我说你这门阍,你家公子病入膏肓,本公子前来替他整治,你若耽误了功夫,便是害了你家公子性命。”

闻讯前来看病,这位门阍恍然大悟,忙是赔礼:

“哎呦,看我的狗眼,未曾想公子便是歧国世子,小人真是有眼无珠,冲撞了世子殿下,小的该死!”

“行了,速引本公子去见你家主人。”

“诺,小的这就带路。”

有什么主人就养什么样的狗,这个门阍就是条摇尾巴的狗。显然知道陆葵儿子的口疮的并不多,能有百里燕这年纪就上门看病,放眼全城也就只有歧国质子百里燕。门阍前后寻思,肯定是错不了。

门阍领着百里燕来到后院,院内是一颗大树都没有,中央挖了个小池子,周围来来往往的仆役、侍女抬着水桶洒水降温,显然是热的不行了。现在全城缺水,陆家还铺张浪费的到处洒水,可见何等奢侈。

陆葵此时正在寝室纳凉,身边站着侍婢操着巨大的芭蕉给他扇风,其妻披着薄纱裙坐一侧喝着酸梅汤解暑,儿子就躺床榻上shenyin不断,可见口疮之疾折磨的够呛。

闻讯百里燕亲自来了,陆葵受宠若惊,说是装出来的也不为过:

“燕公子亲自造访,实乃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陆家主免礼,为免陆公子奔波之苦,本公子亲自前来也是应该的,不知公子病情今日可有好转。”

“唉……宫中医官连请了三位,喝了汤药不下七八副,总是不见好转,还望燕公子救救我这可怜的孩儿。”

“医者父母心,本公子自当全力医治陆公子。”

百里燕放下药箱来到榻前,一十三四岁的少年病怏怏的躺在竹席上,脸色痛苦,口中隐隐散发着血腥之气,显然口疮化脓后开始溃烂了。

百里燕示意少年张嘴,然后用竹镊撑开,仔细观察可见上颚有疮,黑中透白,腥臭渗脓。初步判断最近肯定有吃喝过什么刺激性食物,比上次就诊严重恶化。

看到这里,百里燕问道陆葵:

“陆家主,医官的方子可在。”

“在,不知我儿可还有治。”

“可治,但需节制口腹之欲,尤其是蜂蜜、蜜饯、果脯,长时食用非但不能根治口疮,久而久之可致消渴之疾。一旦罹患消渴,将是不治之症。本公子观你儿舌有厚腻白苔,眼睑隐有黄斑,乃消渴之兆,今后务必清单饮食强健体魄,方可消退此兆。”

“既如此,还请公子开方,无论何价,在下愿以金银为资。”

“金银也就罢了,本公子记得上次曾托陆家主积德一事,不知陆家主考虑如何。”

百里燕一边准备,同时提醒陆葵。陆葵眼珠一转,故作为难之色:

“呃这个……燕公子,不是在下搪塞,两月前早有王令,但凡一千石稻谷以上,不得出境,重者可充军。您一口气要栽舟十条,这不是为难在下嘛。”

“一千石以上不让出,你陆家主就不能一百石一百石的往外卖?”

“可如此一来,在下不是徒增了成本,这又从何而来。”

“难道陆家主公子的命,还不值这十船稻谷?”

“不,值,值,只要燕公子治好我家诩儿,就是再多十条船,我也给。”

“这不就结了,你家公子的命,是命。我恩师乡亲父老的命就不是命了?这医者救命无非药也,天下苍生之命,莫非粮也。你陆家主救天下苍生一命,便是救你儿一命,如此大德,可值否。”

“值,值!”

陆葵连连喊值,其实心里是没办法。

对付他这种人,就得把柄攥手里软硬兼施,既要晓以利害,又得给他戴帽子,不能给他台阶下,给他台阶下就是给他颜色开染坊,冷不防能宰你一刀。

敲定了运粮一事,百里燕打发室内闲杂人等离开,让人弄了两盆水放在桌案上,随后关闭门窗,就剩下二人。

百里燕拿出几颗槟榔,让陆诩嚼在嘴里,槟榔用曼陀罗类花浸泡,可最大程度制造镇痛效果。同时从药箱内拿出一包粉末,倒入木盆之中,盆中清水迅速结冰,空气也顿时冷了不少。

倒入粉末是硝酸钾,遇水结冰,是早期制冰的常用手段,中国最早在唐朝发现了硝酸钾制冰法,用于宫廷制冰,不过当下却没有。

清理口疮不免要用刀,把腐肉给剜掉,降温显然很有必要,有利于稳定患者情绪,减少痛苦和恐惧。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百里燕搓洗双手清理刀具,用了十多分钟剜掉了陆诩上颚的溃疡烂创,随后用糜状的消炎止血草药敷在创口。用一块巨大布块堵在陆诩口中,防止草药脱落。

整个过程前后耗时三盏茶时间,约莫五十分钟左右。在槟榔作用下,陆诩偶有shenyin,可见添加了曼陀罗植物成份,má zui效果显令人满意。

少时片刻,擦去额头汗水,百里燕将冰水泼与地上,免得露了马脚,随后背起药箱开门而出。

见百里燕出屋,陆葵急切问道:

“燕公子,我儿他……”

“已无大碍,口中烂疮已被我剜去,故而上颚有一凹洞,只需敷以此中草药,一日四次,连敷十日即可。”

说着,百里燕递过一竹筒,里面是已经搅碎成糜的消炎草药。每天只要堵在上颚就能消炎。随后又拿出一张药方:

“此乃清热解毒方药,每次敷药之前喝下即可,一日亦是四次。若有疼痛,可嚼此物,每次两粒。一日不可超过十粒。十日后烂疮愈合,疼痛减缓,此物不可再嚼,陆财东可记住。”

“记住记住,多谢燕公子施救之恩,陆葵感激不尽。”

陆葵收下槟榔、草药和药方,随后从袖袋里掏出两根寸银递给百里燕:

“一点酬资不成敬意,还请燕公子笑纳。”

“罢了,陆家主只要将稻谷送至矩阳,寸银我就不要了。”

“呃这个……燕公子不收,让在下如何是好。”

“行了,本世子难道还缺这两根寸银不成,陆家请收回。”

百里燕退回两根寸银,带着何宽转身而去,陆葵相送出府,随后立即回到后院看望儿子陆诩:

“儿啊,快告诉爹,口疮可还疼。”

“唔唔,唔唔……”

陆诩摇头晃脑,一改多日萎靡不正之色,立马来了精神,显然是不怎么疼了,要不然也不能生龙活虎。看到这里,陆葵大喜,全然把百里燕种种嘱托抛到了九霄云外,尤其是槟榔一事。

于是多年之后,陆诩因为毫无节制的嚼槟榔,最后还是死于口疮,只不过这次是口腔癌。

第21章 借粮

离开陆家府宅不久,何宽不解问道:

“世子,晋国医官皆不能治此病,世子为何手到病处?”

“这个嘛,一者医法道理不同,二者有心,却无力。三者,并非人人皆本公子这般神技,故而医官不可医治陆诩之口疮。”

陆诩的口疮从刚开始的大溃疡,发展成今天的烂疮,很大程度上是他咎由自取,不加节制饮食导致的结果。医官开的方子其实大同小异,也是对症下药,而且口腔溃疡这种小病,根本算不上病。

问题就处在陆诩自己身上,吃药的同时又不加节制,溃疡发展成烂疮是早晚的事,加上当下医疗条件和认知有限,能用的药物不多,而草药作用见效慢,溃疡发展成口疮完全在意料之中。

至于医官为什么看不好,除了药物和病患的问题,技术也限制了剜疮的可行性。

试想不打麻药,不用快刀,从你嘴里挖掉一块肉,你疼不疼。不等把肉挖了,疼也能疼死你。而且刀具也很重要,刀具不合适剜疮不能根治,就有复发的可能,种种原因也就限制了医术的进一步发展。

走在回府路上,百里燕心血来潮去了趟集市买了两挂猪肉,回去烧煨肉吃。

这年头其实没酱油,中国也是在南宋末期从豆豉、豆酱发展出的酱油。为此质子府用大豆酿了几缸酱油,方便改善伙食。陈醋、黄酒倒是市面上能买到,因为米酒酿坏了,还可以酿成黄酒,黄酒也酿坏了,还能酿成米醋。

所以米酒、黄酒、米醋都是一个糟糠工序出来的产品,只不过一道道工序做坏了,先后发展出来的产品。

买到两挂猪肉,又采购了几只鸡,百里燕继续往回走,刚走出菜市口,前方三十米处人声鼎沸,少说上百号人围着官榜看的出神,百里燕走上前去定睛一看,是晋国的檄文。

内容很简单,就是说今年大旱,全国稻谷粮食歉收,从今天起,自晋王本人以下,所有皇亲国戚王公贵族,三公九卿士大夫,但凡有爵禄者,一概改喝稀粥,不得进食干饭。除此之外,商贾、绅豪、书院亦循此例,列国使臣、外臣馆驿不在此列。

也就是说,全国都要开始节衣缩食,不得铺张浪费,老百姓因为本身就三顿不饱,旱灾之后只会更加拮据,所以诏命是通告全国权贵的檄文。

看到这里,百里燕若有所思,随后离开官榜与何宽道:

“何伯,晋王恐怕是要起兵。”

“哦,世子何以见得。”

“何伯你想,这咸国自公孙岳变法以来,未有起色,却遭天灾,这些年国库囤粮入不敷出,加上天灾,国力岂非空虚。而志国虽大,但稻米却是一年一熟,鲜有两熟粮田,加之连年征战,国库亦是空虚。

反观晋国,今年虽是遭灾,但国库充盈。晋王如此作法,其用意无非是想从权贵口中省下粮食,欲盖弥彰故作国力不济。实则是掺入赈灾粮,用于赈灾,以免暴露晋国国库虚实。但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志国若知晋国百姓比志国富足,岂不立生贪念,前来攻晋?”

“殿下言之有理,那晋国会是先攻志国,还是讨伐咸国?”

“以本公子之见,应该先伐咸国,而非攻志。”

“为何?”

“志国虽已外强中干,实则是国库不济,而非军力不济。晋国绝不会在其兵锋正盛之际伐志国,而是拖,拖到明年或者后年,志国地里稻谷歉收,粮草不济,待其军心涣散再攻志国。

而在此之前,晋国已有四十余年未有大战,势必拿咸国练兵。故而本公子以为,此战必先攻咸国,以求练兵。加之伍算大师连年造船,水师大成,顺江直抵咸国,必先伐咸。”

百里燕分析入木三分,晋国此时确实正在打咸国的主意。就在返回质子府之际,经略宫中,公叔阔垂垂老矣,拄着拐杖坐于一旁,晋王求政问道很是仔细。

这岁月蹉跎,时间不饶人,公叔阔受累于国政,又值高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而且这两年失明,国政已经力不从心。

“大王,此番天下大旱,我王若要发兵,务必一战得胜,否则必遭列国来犯,大王当慎重啊。”

“寡人明白,可先攻志国,还是先伐咸国,众大臣皆以为先伐志国为上,为何相国欲先伐咸呢?”

“大王,咸国式微国小,与志国多有交战且不得胜。而志国力强,随已外强中干,但军力尚存,故而不可先伐之。晋国虽养精蓄锐四十余栽军力强盛,却未曾有大战,皆为小战,论军卒之格杀技力,将帅之统御,远不及志国。

若是首战能胜咸国败其军,老夫以为,以晋国之兵戈,坐等志国式微,再起兵伐之,可大胜,还请大王明鉴!”

公叔阔清楚晋军人多势众养精蓄锐多年,但是成平日久民不知战多年,第一仗就跟中原霸主志国扛把子,胜算不大,而且军队没有多少战斗经验,跟战斗力飙高的志国老军开仗,就算胜了,弄不好也是惨胜。

但咸国国小,连年与志国交战,虽然胜少输多,但军队战斗力和经验并不低,晋国应该集中优势兵力,以多欺少以强凌弱,让军队练练手,随后坐等志国自己累死,然后再打。

要说公叔阔的战略谋划相当周密,关键是晋王想一口吃个大胖子,先揍志国,加上满朝文武多数主张先打志国,晋王也就骑虎难下了。

“相国,可否设计先弱志国,而后攻之?”

“不可,志国国柱尚存,无论何计都难胜之。我晋国韬光养晦四十余栽,志国早已心存忌惮,朝议若是让志国获悉,志国定然心生戒备。于情于理,大王都不该率先招惹志国,伐咸才是上上之策。”

晋王有些恼,干脆不再提及,话锋一转说道歧国:

“相国,眼下公子燕日益丰满,亦不见他病猝,如今又自通医术,若是不死,寡人占歧之策恐怕付诸东流。故寡人想用公子燕,换取歧国粮粟,相国以为此计可否?”

“不可,百里规未死,焉能让燕归歧。老夫以为,当速让王蕊与其完婚,早日接种。而后胜了咸国,待机伐志。届时大王可乘胜之威,令百里燕之子质押于我晋国为人质,后发兵送其归歧,夺取王位,再徐而图之!”

百里燕自学成才,还医好了王蕊一事让公叔阔始料未及。原本早年定下三策,百里燕猝死便是其一,现在百里燕自学成才,把自己给治好了,公叔阔只能调整方略铤而走险。

趁着战胜咸国的余威,待机攻打志国的间隙,让王蕊接上百里燕的种,随后再送百里燕回国争夺王位,这样一来,百里燕置身歧国,王蕊置身晋国,产子之后还得留在晋国做人质,公叔阔的算盘可谓是老辣狠毒。

此时百里燕还蒙在鼓里,回到质子府之际,门外停着香车,也就是女子专用车辆,城中能用此等规格马车的,只有权贵阶层的小姐、郡主乃至公主小姐,同文书苑的西门芸芳也在其列。

西门华是同文书苑执院,礼遇等同于梁国士大夫,因此也有乘车的权利,家室子女亦获此殊荣,眼前此车便是西门芸芳的香车。

进入府之际将药箱递给何宽,百里燕直奔后院,果然见西门芸芳坐于亭廊之下,手中拨弄着两册书卷。

“西门姑娘别来无恙。”

西门芸芳循声望去,笑容油然而生:

“燕公子。”快步上前,西门芸芳又道:“酷暑盛夏,公子何必亲自出诊,如此岂是一国世子所为。”

“唉……姑娘是不知道,我那师傅心善,作为弟子,焉能不帮衬一些。”

二人边走边聊,来到亭下树荫之处,西门芸芳说:

“燕公子可知今日晋王檄文一事。”

“来时路上已知,芸芳姑娘就为此事?”

百里燕纳闷儿,你同文书苑吃的都是读书子弟和官家的公粮,不愁吃不愁穿的,你就为这事儿来找我?

此时西门芸芳接着说道:

“燕公子有所不知,传闻旱情已蔓延至梁国,梁国遣博源君前来晋国借粮,还来信嘱咐我爹爹和祖父疏通晋国,爹爹与祖父正为此犯愁,不知如何是好。”

听到这里,百里燕更纳闷儿了,梁国遭灾,大老远的跑晋国借粮,就算能从海上运,晋国凭什么借粮给梁国啊。而且让你家里疏通渠道,找我有什么用。

想到这里,百里燕问:

“既是西门执院疏通晋国,那姑娘前来找本公子作何呀?”

“祖父听说,歧国近年风调雨顺,故而……”

西门芸芳欲言又止,百里燕终于明白了:

“故而欲向我歧国借粮,可是否。”

“正是。晋国谷仓多囤与腹地,经由蒙寒江、望亲江漕运入北海,经过咸国、长孙国输往梁国,恐怕时常日久远水不解近渴。而歧国北邻大海,若乘船,即便逆流而行,也不需二十日便可抵达,故而祖父冀期燕公子能伸以援手。”

西门芸芳的要求百里燕未做正面答复,因为借粮一事西门华想得到,他公叔阔也想得到。

第22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歧国现在每年是既向卫国朝贡,还要向晋国朝贡,国库压力巨大。歧国由于纬度低,属于热带、yà rè季候,所以稻米都是一年两熟,西海之战前,风调雨顺日子倒也可以,但是连年这样朝贡,谁也受不了。

如今中原旱灾,歧国若是借粮梁国赈灾,难保晋国不会讹诈。

而且完全可以先讹诈歧国,用歧国的粮草去借给梁国,梁国作为天子之国,尽做些口惠而实不惠的破事。

如果歧国借粮,顶多就是给些金银,册封一个虚名。这个虚名落到小国头上就是灾,如果落到晋国这个大国头上,就是名正言顺的帝王加封的头衔,政治上有极大的利益。

所以不是百里燕不想借,而是不能借,更何况自己也做不了主。梁国离着歧国又近,西门华能想到的,梁国早就该想到,恐怕使臣早就去了歧国,借得到借不到还不好说。

想到这里,百里燕也不能说破,说破了西门芸芳她未必能知道利害关系,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啊。尽管这个年头十五岁已经可以谈婚论嫁,但政治这个东西,牵扯的太深,是要死人的。

“芸芳姑娘,既然博源君已来借粮,想必快到平汤都城,至于歧国借粮一事,此事可否容本公子与西门执院详谈。”

“那现在便随我去往书苑如何。”

“能否等明日再说。”

“既如此,好吧。燕公子明日务必赴约,本姑娘今日便告辞了。”

百里燕送西门芸芳归去,返回后院途中何宽紧随而来:

“公子,歧国借粮一事,还需三思啊。”

“此事本公子自知利害轻重,何伯速去请张奇过府,借粮一事事关重大,况且尚不知这旱情会否拖延至今冬明初,倘若延续至明年,怕是必起兵戈。”

农耕时代,天灾永远是引发战争和内乱的主要原因,尤其生产力低下的时代,粮食就是一切。

眼下整个中原大面积旱灾,只有中原以西的西海五国风调雨顺,如果晋国起兵,亦或者志国为了土地开战,地处西海的卫国也有可能东进攻打徐国、孙国,结果这就是一场乱战。

所以粮食已经不光是饿死人的问题,而很可能决定未来五年整个列国的战略走向。

遣何宽去请张奇不久,张奇决定乘着夜色前往质子府,以免日间人多眼杂出了纰漏。

于是当天夜里,质子府藏书阁,张奇正襟危坐于百里燕跟前,就借粮一事说道:

“殿下以为此粮可借否。”

“本公子以为不可借,眼下我歧国每年既要给卫国进贡,亦给晋国进贡,乃中原之亘古未有,国力甚微。而且父王因本公子被掠质押于晋国颇为不瞒,迁怒于我舅舅。可见我父王已然不喜于我,故而本公子若修书于父王,定遭父王唾骂,此只是其一。

其二,梁国口惠而实不惠,除了封赏些虚名,毫无裨益于我歧国,歧国又为何要拮据度日,借粮给梁国,此其二。”

其三,中原受灾,唯独长孙国独善其身,梁国挨着长孙国,应当向长孙借粮,反倒舍近求远,岂不怪乎。

百里燕分析透彻,张奇深以为意,他说:

“未曾想,殿下见解如此透澈,臣万分欣慰啊。”张奇感慨道,接着又说:“殿下所言可谓见微知着入木三分,此番中原唯独长孙未受旱灾,而梁国却向晋国借粮,想必是长孙国不想借。若是如此,怕是长孙国野心不小啊。”

百里燕赞同道:

“确是如此,当今天子王后乃长孙国贵族,借粮应该十分容易,这其中定有我等所不知nèi mu。其次,长孙国三面环海,南面接孙国,东联咸国,西面便是梁国。若是晋、咸、志、孙四国掀起刀兵,长孙背后一击任一诸侯,都万份凶险。梁国独不向长孙借粮,其中耐人寻味啊。”

张奇此人虽然只是外使,年逾六旬,确也是忠良之辈,百里燕几年考察,对此人颇为了解。

此番找他商量借粮一事,看重的正是张奇的外交经验。他如此一说,百里燕真担心起来,长孙国未来某一天来个落井下石,是很有可能的。

于是第二天,百里燕履约前往同文书苑,同时也并不准备借粮,但手里拿了一个包裹。

跟着书匠来到后院,朗朗书声萦绕在耳,放眼望去正见西门芸芳父亲,西门勋在授业,见百里燕而至,西门勋放下书简迎面而来:

“世子驾临,西门有失远迎,还望世子恕罪。”

“西门先生客气,是在下叨扰了。”百里燕抬手还礼,四目环顾不见西门芸芳,随即问道:“不知芸芳姑娘可在。”

“呃……芸芳应邀,随公子昌前往城外祭天,故而家父亦不在。”

由于旱情严重,严重到晋王都不得不顶着炎炎烈日,前往城外拜祭天地祈雨,西门华作为知名文人,显然是不能缺席的。不过姒昌把西门芸芳拉走,也就太不应该了。

也就是三年前,姒昌结束军中锻炼,奉命还朝,在宫中担任禁军闲职。他好歹今年也二十二了,娶了个大夫的女儿为原配妇人,但就是念念不忘西门芸芳。

尤其是西门芸芳也是出落得凹凸有致,虽然才十五,但这个年头十五就出阁的姑娘占了绝大多数。

听西门勋这么一说,百里燕不动声色:

“原来如此,本公子应西门姑娘之邀,就借粮一事前来与西门先生相商。”

“既如此,公子里请。”

西门勋请百里燕入内宅,随后斟了杯凉水给百里燕:

“昨日小女前往世子府上谈及借粮一事,西门心感有愧。若非担心公叔相国欲对世子不利,理应西门亲往拜访,真是失礼了。”

“西门先生言重了,昨日若是先生亲自前来,恐怕传出去便不是借粮了。”

“哦,殿下何意。”

“本公子自入晋为质以来,便从此失宠于父王,还贬了我舅舅。我若是提及借粮,恐怕必遭我父亲唾弃,更会有小人进谗痛斥本公子不体恤国力。而且梁国海路距歧国甚近,梁国理应第一时间派出使臣,倘若已然借得粮草,岂能遣博源君前来晋国借粮。倘若我再修书于我父王,本公子处境恐怕可就不妙了。”

“这……公子所言甚是有理,可梁国稻米歉收,晋国粮草短时又难以运抵,甚至借与不借都尚未可知,万一不借,梁国百姓恐怕难渡过今冬。”

“本公子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

话音落下,百里燕拿出包裹,包裹之内是植物的根茎。

“西门先生,此乃蕨根,梁国盛产蕨根,但蕨根清苦且寒重,故而各国百姓少鲜以为食。西门先生是梁国人,对此物可知。”

“嘶……这又如何?”

西门勋不解问,百里燕继续说:

“蕨根可食之果腹,且遍布梁国,却无人食之,因其苦味甚重寒败火,故而可入药。”

“确是如此,殿下是何意?”

“此蕨根可先剁细研粉末,而后以清水冲泡沉淀,沉淀之褐色粉末可用以为食,且苦味清寡,适合食用。亦或者直接蒸煮,但苦味甚重。只需令百姓采集蕨根,便可以此法煮熟充饥。”

蕨根含有淀粉,由于苦味重,因此没什么人吃。但如果剁碎后用水稀释沉淀,可以提取到非常可观的淀粉,然后晒干或者捞出就是蕨根粉,可以充饥。

梁国、长孙、咸国地处热带、yà rè带,是生产蕨根类植物的的大国,理论上生态完好情况下,野外的蕨根应该还是非常多的,而且蕨根相对稻米,对水源要求不高,可以适当种植,避免旱情带来的冲击。

尽管产量很低,但是度过今年灾荒问题并不大。

为了打消西门勋顾虑,百里燕亲自示范,将两斤蕨根当场剁碎研细,用小石磨碾细以水冲泡,很快淀粉便沉入水底,然后把水沥干,剩下的就是白色偏褐的淀粉,随后捏成面疙瘩晒干,上锅蒸或者煮,蕨根粉做的面疙瘩或面汤也就做成了,撒一点盐,就能充饥。

“西门先生且看,此乃蕨根粉,撒些许盐巴便可充饥。”

百里燕递过面团给西门勋品尝,口感甚为独特。

“嗯,此法甚好,殿下何以寻得此法。”

“此法说来简单,不值一提。除此之外,野生作物也可供以充饥,只要按此法照办,亦可充饥。”

百里燕拿出一块白布,白布上列有清单,大约有十多种富含淀粉的野生作物,都可充饥。虽然还没发展到吃观音土啃树皮的地步,一旦战事纷起,很难说天灾之下,不会变成**。

这天灾多半有**,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

与西门勋交代完借粮一事,百里燕悄然离去。西门勋送至大门外,目送百里燕背影消失在市井,少时心中若有所思,暗自说道:

“此子如今已成大才,年纪轻轻便有这般见识,恐怕将来必成气候!”

百里燕虽然没有借粮给西门勋,但拿到现粮以外的其他可以果腹的食物,远比直接拿到粮食更便利,更重要的是政治上的安全。

常言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就好比是穷人手里拿了个金饭碗,走在大街上招摇过市,等着被人讹诈,东西再好,最终也不是你的。

如果梁国得了粮食,给你戴一顶高帽,然后其他诸侯都来要粮,到时候是给还是不给。

不给,就是给你脸你不要。如果给,歧国国小,非但不够其他国家塞牙缝,还得勒紧自己的裤腰带。与其火中取栗,百里燕的方法不失为良策。

于是百里燕走后不久,西门勋令人出城,遍访城中与周边山林,调查百里燕提供的清单是否具有可食用的价值。

而与此同时,晋王城外祭天结束,没急着回宫,而是摆驾相国府。

第23章 公叔阔托后

相国公叔阔年老体弱双目失明,每日虽在相国府邸养病,但每天还要听孙子公叔贤说政。晋王突然驾临,公叔贤忙扶爷爷公叔阔去迎:

“老臣参见大王。”

“相国快快免礼。今日酷暑难耐,相国又抱病在身,寡人前来叨扰,相国不会埋怨寡人吧。”

“大王言重啦,老朽年事已高,相国之位早该交出,皆赖大王器重,老臣得以苟居相位,今日大王亲来探望,老朽惶恐啊。”公叔阔颤颤巍巍说道,随即示意孙子公叔贤:“贤儿,还不请大王入座。”

“诺。”

公叔阔请晋王入室,随后屏退左右,公叔阔开门见山说:

“大王此来定是为博源君姬丰借粮一事吧。”

“相国果然妙算,确是如此。寡人甚是为难,故而想问相国之意,这粮是借还是不借。”

“那老夫问大王,大王想借,还是不想借。”

“寡人自然是不想借,但是又图封号,故而寡人左右为难。”

“那便是了。博源君此来,以老夫之见,眼下旱灾遍及中原,列国无不担心自家生计,借粮之事多有推诿。咸国、志国、孙国也就罢了,长孙国今年并未受灾,且与天子有姻亲之盟,却也不借,老夫以为,长孙国恐怕是想谋求南下攻志国欲图得天子许诺,而天子未允,故而不借。

只有如此,梁国才会遣博源君求于大王。既如此,大王应该早派使臣前往长孙国游说,以休盟好之约。如此一来,我军若攻咸,咸国便无外援。

同时亦可与长孙约定,来日共同兵伐志国,两国同时出兵。”

“可咸国位于长孙国之东,互为唇齿,咸国虽小,却也是长孙国之门户。如何说动长孙弃咸,而盟我晋国。”

“此事并非难事,大王可同时差人前往咸国,游说收买咸国重臣,尤以相国公孙岳政见相左之权贵,唆使其上奏咸王令咸国向我国借粮。”

“向我晋国借粮,这是何道理呀。”

晋王不解,公叔阔却言:

“大王试想,咸国相国公孙岳能同意吗。”

“嘶……相国意思是说,公孙岳定然不会同意。”

“正是。公孙岳变法失利,得罪大批权贵朝臣。如今咸国粮仓空虚,如若朝臣上议向我借粮,公孙岳恐怕绝不会答应。

其因有二。一则,我晋国垂涎咸国国土已久,向我借粮无异于受我以柄,引狼入室。其二,公孙岳变法激进,以至于粮库入不敷出,加之今年旱灾颗粒无收,如若其同意向我晋国借粮,岂非掌掴于己,折损他的颜面事小,损害咸王颜面事大,他公孙岳在咸国朝堂岂还有容身之地。”

“原来如此。”晋王恍然大悟,思索片刻后说:“相国谋略果然高深。既如此,寡人即刻遣使赴咸国,游说向我借粮一事。若是公孙岳不同意,其国内久则必反,待到咸国内乱,我军乘势击之,必破其土!”

“正是,只要待其内乱,必可破之。”

“既如此,寡人还有一事,不知相国能否再为寡人,谋取晋国定国安邦之策。”

此时晋王神色严肃,像是万分之要紧大事,非谈不可一般。公叔阔捻了捻白髯,将手撑在桌案上,脸色起伏不定:

“老夫知道,大王是想问老夫百年之后,何人可担相位一职。”

“正是,还是相国深知寡人心意,不知相国可有人选。”

“有是有,只怕大王不肯用呐……”

公叔阔一息长叹,似有无奈。晋王不解问:

“这是为何。”

“老夫以为,当下晋国可为相者,为中庶子范涛一人,其他人等皆不可委以丞相一职。”

“为何是中庶子范涛,仅仅一中庶子,何以谋国。”

“这便是老臣所忧之事。中庶子范涛虽然年轻,却有经天纬地之才,由其辅佐大王,可保晋国三十年无忧。但老臣知道,晋国王公贵胄士大夫等众尾大不掉,恐范涛难以驾驭众人,大王亦不会重用范涛,究其原因,只因其是个中庶子。”

中庶子相当于皇帝、王、丞相等幕僚,说是门客中的重要人物也不为过,相当于参谋,但没有职权。

中庶子范涛,今年二十八岁,原是国政监郎官,也就是国家中央机构最低级的一级官员,大概三年前,受公叔阔器重,举荐给晋王,担任中庶子,给晋王出谋划策。

由于范涛年纪轻,资历浅,而且进入国政监只有四年时间,第二年就被公叔阔提拔了,所以范涛此人在宫里没什么根基,也没有利益关系网,跟所有王公贵胄士大夫阶层都不熟。

如果让这么个二十八岁的小伙子出任相国,底下那些个望眼欲穿等着爬上相位的人能买账吗。

所以这时公叔阔又建议道:

“老臣早已预见到大王无重用范涛之打算,故而希望大王在老夫百年之后,将范涛再度调入国政监担任要务,以磨练其心性。带到五年十年之后,可见机将其扶上高位,相位亦可。”

“看来,相国是早有预料,担心百年之后范涛遭受排挤,故而明降,实则暗升,等待时机加以提拔。”

“正是如此。”公叔阔肯定道,停顿了片刻收敛气息又言:“我晋国有范涛,便可接续晋国霸业,老臣还望大王谨记。”

“寡人明白,寡人定当铭记在心。但寡人还有一是不明,相国在位多年,推荐贤人良将无数,为何偏偏没有举荐相府内戚。如相国之孙公叔贤,寡人以为其才不可多得,相国为何不举荐公子贤入朝。”

“唉……”公叔阔摇头连连无奈说道:“并非老臣不想,实则是贤儿纵有满腹经纶,却无半点学识。”

公叔阔哪里不想给自己子孙某个好位置,关键是自己这个孙子是个只能纸上谈兵之人,曾让他去当积粟郎,押运粮草入库,结果愣是南辕北辙跑错了方向。还有一次让他征缴公粮,最后还能算错账。

就这样,还能让他担任要职?能不杀头就不错了,是彻头彻尾是读书读傻了。公叔阔哪能让自己孙子拿捏君国大事,跟白白送死有何两样。

此后,就相位的临时人选,晋王与公叔阔又磋商了一个时辰,开始就公叔阔身后事早作安排。

就在谈话结束后数日,博源君姬丰抵达平汤城,入宫见到晋王,就借粮一事求见晋王。晋王没说不给,也没说给,而是拖着。

为什么拖着,原因很简单,马上咸国要送上门自己找揍,一旦晋国和咸国开战,不借粮食就成了理所当然。谁打仗还能往外借粮,而且还是糟了天灾,这个理说到哪里也没错儿。

于是乍看“缺智”的博源君姬丰,每日在同文书苑傻等时间,等着晋王和大臣磋商之后借粮给他。

同文书苑是梁国设立的书院,梁国使臣、王公出访基本上都住同文书苑。这天,博源君坐着马车在平汤城东市游逛,起因还是平汤城的繁华颇有梁国都城“津邺”城的气派。

这都得益于平汤城挟江而居,有两江天险,因此漕运繁忙,往来商贾络绎不绝。

博源君说起来也是梁天子姬光的三弟,什么世面没见过。初来乍到平汤城,不禁被繁华所吸引,私下走走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就在博源君路过东市后街之际,鼻子如狗的博源君一阵兴奋。不是别的,一股前所未有的肉香扑鼻而来。

于是乎循着肉香一路驾车寻找,最后一路追到歧国质子府后院柴房外的外墙下。

这位博源君按耐不住这肉香的勾引,顾不得仆役与市井流民目中匪夷所思之异色,愣是踩着马车翻墙而入,循着肉香一路摸到灶房之内。

此时百里燕正在灶房里顿东坡肉吃,火候正当时,突然就听灶房之外刀剑四起,歧国守卫一拥而上:

“何人胆敢造次!”

岐国兵士一拥而上围住博源君,只见眼前这位身材微胖发福肋下佩剑,衣着绫罗的男子负手背后,昂首挺胸两眼朝天,然后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口气甚大说:

“在下乃梁国博源君,路经此地忽闻佳肴,故而寻香而来。尔等还不速速放下刀剑,如此以凶器相向,可知是何后果。”

这位博源君鼻孔朝天,哪里把兵士放在眼里,就好像只要他自报家门,其他人就得吓尿一样,好像是理所应的。

不过他这招还挺管用,不是说兵士都听过博源君名号,而是博源君身穿绫罗绸缎,腰佩美玉七宝蹀躞,头戴紫金珠冠,蹀躞之间那华美配饰更加是不得了,镶着一颗耀眼水晶,这贵气,看一眼就知道不是俗人。

兵士见状,各自看了一眼,立即将消息报给百里燕。百里燕正把东坡肉的砂锅给端下灶头,准备炒笋,听说博源君突然空降,百里燕大惑不解:

“怪了,博源君来此作甚,我又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咱啊。”

心中暗道,百里燕放下笋片直奔屋外,一华服微胖中年男子趾高气昂抬着头,一副爱搭不理之色。

百里燕见状,令人收起刀剑,用抹布擦了擦手,上前道:

“在下歧国世子百里燕,敢问阁下是?”

“在下梁国博源君。只是……你便是那歧国质子?”

博源君定睛打量眼前少年,只有十五六,但身高魁梧,全然不像是少年。当然,主要还是百里燕强身健体,加上营养好,当然长得比同龄人高一些。

闻听博源君自报家门,百里燕也纳闷儿,因为听兵士说,这货是翻墙进来的。

这倒是稀奇,有正门放着不走,不顾脸面身份,翻墙进来的王公贵族可不多。

想到这里,百里燕道:

“敢问博源君,不知何故要翻墙而入我歧国质子府啊?”

“怎么,燕公子难道没闻到?”

“闻到什么?”

“肉香啊,一股令人心旷神怡而心醉的肉香啊。”

博源君边说,目中精光闪闪,一副跟吸了dama鸦片一样脱脱然之色。一番细说之下,百里燕倒是想起了东坡肉,不禁心想:难道这货是个吃货不成?见到吃连魂都没了,还翻墙进来。

果然不出多久,博源君随从也翻墙而入,随后前门来报,有人拿着博源君的名帖来要人。此时百里燕已是明白过来,他说:

“原来如此,博源君是为我质子府之肉而来。”

“呵哈哈,正是如此。如何,佳肴可否分食于在下否?”

“无妨,既然博源君喜爱,赠于阁下又何妨。”

百里燕爽快答应,显然没道理拒绝,不就是一锅肉吗。

引博源前往后堂,路上博源君问道:

“未曾想,歧国质子府竟还有这般妙手神庖,不知燕公子可否相请庖厨一见。”

“这么个嘛……庖厨是有,而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博源君闻信恍然大悟,额头的眉毛宛如祥云起伏,甚是夸张,他说:

“哦,莫非此肉是公子所炖!”

“正是。本公子已令人去灶房取肉,还请博源君稍等片刻。”

引博源君后堂坐下,百里燕命人准备米饭伺候这位不速之客。

第24章 吃货达人博源君

博源君本名姬丰,“博源”是姬丰的封邑,君是爵位,故而人称博源君。

按说他是梁天子的三弟,别说封君,封个侯也行。但问题是封侯就得老老实实呆在都城,因为封侯所能保有的私兵,和封君的所能保有的私兵是天壤之别。

显然博源君这种人憋不住寂寞,呆在一个地方得闷死。所以博源君虽然是封君,但享受的却是侯爵待遇,这在列国并不多见。

不仅如此,这位姬丰是中原出了名的旅游达人,隔三差五就要外出走走。这次来晋国,很大程度上也是让他出来放风,只是没想到此人还好吃这一口,闻着肉香救自己找上门来。

少时片刻,东坡肉上席,整整一大砂锅,盖子一掀开,哗啊……肉香扑鼻香气四溢,就见博源君双目射光如电,估摸着要是没人拦着,他能一头扎进砂锅里:

“正是,正是此香。”拿起筷子,博源君十指大动正欲图下手,估计是夺人之美怪不好意思,遂又看了眼百里燕道:“燕公子,我等就……”

“无妨,博源君尽可品尝。”

“那就多谢了!”

说是谢,博源君捞起一块东坡肉,头就已经摁进了木碗里,大快朵颐狼吞虎咽起来。吃两口还不忘赞美两句,脸上的幸福着色那是发自内心的幸福。

“啊……此肉之美,天下恐无人能及公子炖肉。”

“既然博源君喜爱,尽情享用便是了。”

“既如此,本君便不客气了。”

说是不客气,这位真没一点客气的意思。

而与此同时,百里燕虚与委蛇就着米饭吃了几口,不动声色暗中观察这货,为了吃能这样拼命,保不准将来也能为了吃,把国给卖了。

约莫两盏茶功夫,这位博源君狼吞虎咽吃相难看,几乎把一砂锅的东坡肉一扫而光,恨不得连汤底都给喝光。

“燕公子,此肉可知何称呼。”

“此肉名曰东坡肉。”

“东坡肉?何故名东坡二字。”

“呃……这这个……”百里燕一时语塞,转而灵机一动说:“此肉乃出自山坡以东,故而名曰东坡。”

“哦,原来如此。之前燕公子云,此肉乃公子所烹,不知公子能否将此炖肉之法授予在下啊。”

这位真是厚颜无耻啊,吃了我肉,还问我要做肉的手艺。可不答应吧,人家正在兴头上,浇一盆冷水,亦非做人之道。想到这里,百里燕道:

“既然博源君喜爱,做此肉食并非难事。”

“既如此,燕公子莫非精于烹饪之法。”

姬丰一言既出,百里燕顿吃一惊,很显然这货并非无脑,而是厚颜无耻得寸进尺。套走了东坡肉,紧接着刨根问底,这不是得寸进尺,是什么。

见百里燕默不作声,博源君笑而说道:

“莫非是燕公子金银不济,若是如此,在下愿资以寸银一百,公子以为如何。”

大手一挥就是一百根寸银,果然是富的流油。不过百里燕给回了:

“金银用度本府倒还不缺这些,只是这眼下正值大旱liáng huāng,这东坡肉本是今晚招待未婚妻所备,被博源君所用也就罢了。倘若博源君日日如此,来我府中吃喝,而且还是如此鱼肉大餐,传扬出去,恐怕有伤本在下声名,还望博源君见谅。”

眼下正值liáng huāng,猪肉也是杂食和少量粮食喂出来,老百姓现在连粥都喝不上,晋国王公大臣都喝粥,我还天天陪着您博源君顿顿吃吃肉,而且您这等海量,估计是一日三顿都要吃肉,虽然吃不穷我,但这名声传出去,我百里燕还得混饭吃。

人家喝稀粥,我天天三顿吃肉,人家怎么看。

今天这顿东坡肉本来是晚上给王蕊准备,未曾想被博源君给吃了。王蕊受父亲王硕城府司马以职所累,顿顿几乎都是干粥,百里燕由于是外邦,并不在节食令之内,王蕊得以每天到自己这里蹭饭吃。

碰上博源君这号人,置我百里燕于何地,晋王正找不到借口惩办他,这不是让我往枪口上撞吗。

不过明知百里燕拒绝,姬丰似乎并不打算买账:

“在下来时便听说燕公子年不过十六,便学得一手好医术,多年行医治病已是名声在外,看来燕公子受声明所累,是不能替在下分忧啊。倒是有一事,不知燕公子可想一听。”

姬丰故弄玄虚,百里燕亦步亦趋:

“博源君请说。”

“在下听说岐王百里规身体微恙,恐时日无多,公子律继位已无悬念。但公子应该知道,倘若无我梁国授封,公子律即便为王,亦是名不正言不顺。”

“哦……”

百里燕隐隐嗅出一股意味,很显然姬丰话中对岐王百里规不满,这意味着梁国确实向歧国借粮,结果没满足要求。这样一来,日后百里律继位,梁国如果不认可,百里律的王位合法性难以保障。

尤其是小国,如果没有大国罩着,也得跟梁国搞好关系,让梁国认可继位。无论是大国认可,还是梁国天子认可,理论上都是名正言顺。

博源君无非就是暗示自己,如果自己给他做好吃好喝的,他有可能考虑在梁天子姬光面前美言几句,否定百里律的王位合法性,改换承认自己才是王位继承者。

如此既能迎合晋国的心态,同时也能让自己就范。

很显然,眼下晋国不借粮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姬丰急需要一个政治筹码,就是让晋国有一个干涉歧国的合法、合理借口。如果满足了晋国胃口,倒还真可能借粮给姬丰。

同时姬丰也想当然的以为,自己这个十五六的少年心智不够成熟,好骗,以扶自己为王,让自己以损害歧国大局利益为妥协,给他做吃的。

不得不说,姬丰此人虽然说不上有很大才干,但为了一口吃的,能够如此削尖脑袋的急功近利,也可见姬丰此人是有城府的,只不过他心思不在国政上。

思来想去,百里燕权衡再三决定妥协,但并不接受姬丰的条件。很显然,如果梁国不承认歧国王位继承者,就等于默许了列国攻伐歧国,这显然是百里燕不希望看到的。

想到这里,百里燕道:

“不过就是佳肴而已,博源君何必动真呢。”

“呵哈哈……如此说,燕公子是同意了?那好,在下明日还会前来,还请燕公子好生料理,莫要让在下失望才是啊。”

博源君来去从容,夸张的性格让人意外。

很显然,这位为了吃,居然能以军国大事加以威胁,显然此人不仅是性格使然,更有其自身的手段和谋略。

待到送走博源君,百里燕寻思着东坡肉是吃不上了,只能另寻他法。与此同时,何宽天黑之前回到府中。

“启禀世子,老夫走遍全城集市、粮食,粮价跌了两成,官府的盐价降了三成,但布匹、家畜上涨了六成至两倍不止,且有愈涨愈凶之势。”

“哦,粮价盐价下跌,肉价、布价上涨,莫非晋国正在图谋开战不成?”

何宽听着不解,遂问百里燕:

“世子何以见得?”

“何伯你看,粮价盐价关乎百姓生计,倘若粮价过高,再又起战事,势必导致国内百姓生计艰难。而家畜多半以杂食为主,少量辅以稻谷粮食,但依然需要粮食供养家畜,如此一来,肉价若是下跌便不正常,因为粮食在减少,肉价上涨才是常理。

如今粮价回落,却不多,反而肉价上涨迅猛,只能说晋军正在储备腌肉、咸肉与牲畜,致使牲口市场家畜稀缺。如此既能减少家畜粮食损耗,同时也增加了晋军肉食供应,此必是开战前的征兆。”

当下生产力低下,农业效率并不高,整体仍处于青铜器晚期,铁器早期的过渡之交,粮食的亩产并不高,而养猪和禽类是需要消耗一定粮食的,喂养好的战马除了草料,要迅速恢复体力长膘,同样需要一些精饲料,因此牲畜的价格与粮价挂钩。

当下各国诸侯粮食来源较为单一,水稻是主要粮食作物,但小麦已经广为普及,并不似中国小麦传自古波斯高原,早期普及率不高。

当下的中原地区,本就是小麦的原产地,因此小麦磨成的粗粉做成的光饼,以及其他形式的面制品也是主粮。

战争时期,行军状态是一天开两顿伙食甚至一顿,兵士另有行军携行的面食口粮,方便行军充饥。驻扎状态食肉频率增多,临战前与胜仗,吃肉是最大的犒劳,能籍此激励士气。所以如果肉价猛涨,意味着军队在储备腌肉和活禽牲畜。

而粮食稍有回落,是晋国在做稳定国内局面的措施,防止对外作战同时,粮价过高引发内变。

听得百里燕一番细说,何宽忽然想到:

“世子,老夫回府之际,偶然看到王命诏书,全城之内征集郎中,莫非亦是在替出兵备战。”

“怕是如此。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晋国此时征集郎中,明为灾后消弭病疫,实则蓄势待发。何伯,我看我等该尽速做好出逃之准备,怕是机会就在这一两月之间。”

“诺,老夫这就联络张使。”

百里燕想到,晋国若是起兵,势必外紧内松,自己就有可能逃走,所以要早作准备,万一有隙可乘,走脱平汤城先往山里一躲,论谁也抓不到,随后再想办法谋个生计,总比顶着个歧国世子这顶大帽子来得强。

于是之后数日,百里燕开始谋划如何逃出平汤城。

而与此同时,博源君几乎每天都要上门胡吃海喝,少则一顿,多则一日要三餐。当然,这也不怪博源君,只怪百里燕家里有油盐酱醋茶一样不少,光酱油烹饪的各种红烧菜,就吊足了博源君胃口。

但是没等几日,百里燕日夜宴请博源君的消息传入晋王耳中,晋王遂在经略宫召见中庶子范涛。

第25章 范涛献策

公叔阔虽然年事已高不常临朝,但还占着相位,中庶子范涛是他一手培植的智囊,即便公叔阔不在,范涛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公叔阔。

尽管朝中反对者甚多,但晋王此人无主见,既然公叔阔推荐范涛,晋王自然放心。

经略宫内殿,晋王坐于案前,范涛立于左侧,他的背后是中原地形图:

“大王,我军若要伐咸,必先扼控望亲江,切断咸国望亲江以东国土与咸国江西相连水路,如此方可大举陆路进兵,夺其江东、江东东郡两地。

此后我军止于江东,与咸国隔江而峙。如此,既能占其土,又能令长孙国安心,以免猜忌我王誓盟之约。”

“嗯,卿之所见与丞相不谋而合。既如此,大军何时可以伐咸?”

“秋末,秋末即可发兵击咸。以时下咸国朝堂已有王公朝臣谏言,向我晋国借粮,却远未形成气候。故而仍需时日,令咸国内朝生隙,使其内乱,我军方可击之。

若是秋末进兵,正值稻谷入仓之际,届时咸国全国歉收,粮草不济,人心久必生乱。人心生乱,军心必乱。故而眼下仍需等待两月,臣下认为,两月足以令咸国自乱。”

“那寡人可有疏漏。”

晋王继续追问,范涛思索片刻说:

“启禀大王,咸国望亲江以东国土占其国土四分之一,一夜间陡增百余万饥民,大王可曾考虑。”

“可用赈粮接济,待到明后两年,庄稼长出粮食,饥民之急自解。”

晋王轻描淡写道,范涛却说:

“那请问大王,志国若知我晋国动用赈粮接济百万饥民,志国此时突然借粮,大王又如何。”

“这……”晋王被范涛问住,一时语塞不知所措:“以卿之见,当如何?”

“大王当借粮。”

“借粮?何以借粮。”晋王闻讯大惊,颇有些怒意说:“又有谁人此时能借粮给寡人。”

“向歧国借粮,可解百万饥民之急。歧国背靠西海,咸国北靠北海,得其土,歧国便能运粮至咸国。届时大王以歧国之粮,赈咸国之民,以此明示天下,我晋国亦缺粮,同时亦能隐匿我晋国粮草国力,不被志国觊觎,以迟滞志国对我之备战。

若此计得成,我晋国占领咸国东土之后,以臣估算,少则迟滞志国兵锋两年,多则三五年亦未可知。”

“可何以向歧国借粮?”

“大王可用公子燕与歧国换粮。”

范涛不提,晋王都快把百里燕抛到九霄云外。自从百里燕师从塞骞之后,晋王免其十日一次的朝见,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现在范涛重提此时,晋王转眼想起最近传闻。

“寡人听闻百里燕自学医术小有所成,可有此事?”

“回大王,确有其事。臣曾令人佯装诊病,公子燕对症下药毫无虚假,可见公子燕小小年纪医术了得,将来医术造诣定不可限量。而且最近忽与博源君来往,传闻博源君好吃,公子燕善于烹饪,故而与博源君意气相投,两人近日日夜宴饮从无间断。”

“竟有此事!”

闻讯范涛所言,晋王气不打一处来。

他担心百里燕万一跟着博源君跑了,自己还奈何不了。甚至博源君张嘴让百里燕随他去梁国小住几天,晋王也不得不给面子。

因为马上要发兵攻打咸国,梁国是舆论中心,天下财富的枢纽之地,读书人特别多,加上遍布中原大陆的同文书苑,若是博源君想做点文章,他那张大嘴回去到处乱说,撺掇孙国、志国,甚至长孙国合纵,晋国的如意算盘未必能如愿。

想到这里,晋王道:

“以卿之见,如何以公子燕之名借粮?”

“大王您想,倘若公子燕死于咸国刀剑,会是何等结果。”

“卿是说,倘若公子燕被咸国所杀,我军便以报仇之名,向歧国借粮?”

“正是,非但得借,而且还得以送殡之名,令水军十万长驱直入歧国,震慑歧王百里规,迫其城下之盟。届时歧国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

“可相国之意,令其留种于晋,后助其回国夺取王位,以便日后徐而图之,卿何故与相国意见向左?”

“大王,此一时彼一时也。想当年相国亦想扼死公子燕,以出殡之名攻占歧土。后因百里燕大难不死,只得改以缓兵之计,令其接种王蕊,而后再徐图之。

眼下形势比当年大变,百里规命不久矣,倘若百里律继位,我王若以百里燕借粮,百里律定然不借。此时我军又交战咸国,多出来百多万张嘴,可以养活,岂非骑虎难下。

故而此一时彼一时,大王当速下决心。”

晋王深以为然,思索片刻后说:

“那以卿之见,如何能令百里燕死于咸国刀剑之下。其乃质子,寡人若令其出阵,岂非令天下人耻笑。”

“大王忘了,公子燕乃郎中,既是郎中,亦可随军出征,且无需前线冲杀。但至于是否死于咸国刀剑之下,大王觉得其可有选乎?”

“嘶……”晋王闻讯茅塞顿开,下刻忙是说:“卿之意,令人诛之?”

“正是,死于沙场也罢,死于大营也好,大王说他死于咸国,便是死于咸国刀剑之下。”

“不过,万一百里燕不从又如何?其师塞骞定然不允。”

“大王,医者父母心,救死扶伤解危济困乃仁道也。大王可以许以实惠,令其心生恻隐。”

“如何生恻隐之心?”

“可让城府司马王硕游说于其,同时令王硕一同出征,百里燕绝无推脱之词。”

晋王一想此法颇妙,随即答应说:

“爱卿所言极是,王硕乃其岳丈,岳丈出阵,女婿岂有不随之理。”

“大王所言正是。而且臣观那百里燕对王蕊情深意重,否则断然不能自学医术治好王蕊瘿症。故而,若是王硕游说百里燕,料百里燕断不会拒。”

“如此甚好,但此事寡人仍需问过相国,爱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相国必然赞同臣之策。”

范涛相当自信,他笃定自己的意思,就是相国公叔阔所想。

以眼下局势,这是最好的结果,能将百里燕的价值最大化,同时讹诈歧国三个筹码。

就在这次谈话结束后不久,晋王命人将消息报给公叔阔,公叔阔没有反对。于是不久后,晋王经略宫召见城府司马王硕:

“臣参见大王。”

“爱卿免礼。”

晋王示意王硕落座,待坐定,王硕问道:

“不知大王召见臣可有吩咐。”

“爱卿,蕊儿今年年方十七了吧。”

“回大王,蕊儿今年已经十七了,大王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寡人有一事始终放心不下,故而想与爱卿仔细商榷。”

“大王请说。”

“爱卿乃我晋军为数不多之良将,寡人想令将军出任北军司马使,将军以为如何。”

王硕闻讯诧异,心感不妙,他小心问道:

“怎么,大王难道要对咸国用兵?”

“呵哈哈,知我者王卿也!”晋王直言不讳用兵心意,下刻直言了当道:“寡人已经决意对咸国用兵,爱卿以为如何?”

“不可!”

王硕反对道,晋王不解:

“为何,王卿何故认为不可用兵咸国?”

“大王,咸国虽弱,却强于水军。咸国水军神速,运兵千里只在旦夕间。倘若攻咸,必先歼其全部水师,方可攻打咸国,否则被其隔江驰援,我军势必陷入消耗战。我军若长期陷于咸国,必给志国可乘之隙。

志国与咸国交战多年,虽然胜多败少,却未曾令咸国屈服,割土甚少,其中利害便在于咸国每每皆能以水师背后登陆一击,故而志国数战未能屈兵咸国。”

“那爱卿可知六年前,寡人令砡工派大师伍算替我晋国打造坚船硬弩,我晋国之水师已是今非昔比,足可一战!”

“臣深知大王深意,然水军非一朝一夕所能练成,即便是天下无敌战船,若无精兵强将驾驭,等同于无。”

王硕作为将领,深知用兵之道,更知道用兵之害。更何况打咸国,陆战不是要命的,水战才是。

咸国很有可能坐船沿着北海海岸线在晋国本土登陆,背后给晋国大军一击,到时候怎么办。而且咸国水军堵在望亲江出海口,如果要从北海打击咸国,要么彻底控制望亲江,要么就得绕道蒙寒江入东海,再去北海。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比登天还难。

这水军不是陆军,不是几年就能练成,没有十年二十年积累,几十年的传统,根本就练不成水军。

不过王硕想到的这些,相国公叔阔就没想到?当然想到了。

但是公叔阔留了一手,公叔阔压根没指望晋国水军能摆平咸国水军,而是寄希望与水军势大,先唬住咸国水军,而后公叔阔准备了最缺的歹毒计策,让咸国水军分身乏术,而后歼灭。

见王硕态度抵触,晋王强令王硕道:

“若是寡人只令爱卿充任北军司马使,水军另有将军率领,爱卿可愿意?”

“臣唯大王惟命是从,若是发兵,臣当肝脑涂地马革裹尸为大王而战。”

王硕毫不犹豫表示服从,晋王很是高兴:

“好,寡人甚慰!”晋王大悦,话锋突然一转说:“王将军可还记得六年前你与寡人之约否?”

“臣与大王之约,莫非是……”

王硕震惊,很显然晋王此时提及此事,是要杀百里燕了。

可这么多年,自己好歹是百里燕名义上的未来岳丈,而且百里燕治好了王蕊的瘿症,自己如害死他,将置自己与何地,自己女儿又如何看待自己。于情于理,王硕都不忍下手。

第26章 左右为难

想到这里,王硕不敢露出半分情绪,他谨慎问道:

“不知大王如何从事?”

“寡人欲令百里燕随军,与卿一同出征。”

“一同出征?塞骞怕是不能同意。而且,公子燕乃歧国质子,令其出征,岂非授人以柄,令天下人耻笑,此亦不合礼制。届时世人如何看待,列国又如何看待晋国。”

“看来,爱卿这个岳父是不舍吧。”

晋王态度意味深长,王硕嗅出一丝味道,他说:

“非也。令公子燕出征,怕是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如果寡人令其为随军郎中,爱卿相随,爱卿以为如何。”

“这个……可如此,又何以殁去公子燕。”

“此事便不用爱卿操心了,自有人替寡人效力。此外,寡人知道公子燕一死,爱卿之爱女蕊儿怕是未婚便要守寡,故而寡人决意,百里燕殁后,王蕊可入宫为太子侧室妃,王将军以为如何?”

“……”王硕沉默良久,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既然大王已经决意,臣自当惟王命是从。”

“如此甚好。爱卿回府后,务必说服百里燕随军出征,其若不从,爱卿可许以口惠,麻痹其心。”

“诺,臣定当尽力!”

王硕此刻矛盾至极,一边是王命,一边是是自己名义上的女婿,这么些年,孰能无情。更何况百里燕治好了自己痴傻的女儿,种种原因叠加一起,王硕难以下定决心。

出宫路上,王硕难以释怀。刚出经略宫三步,范涛悄然现身:

“中庶子范涛,拜见北军司马使王将军。”

“是你!”

王硕目生忌惮,范涛笑着说道:

“正是在下。大王心迹想必王将军已知道,但在下料定将军此时定然左右为难进退维谷,故而前来献策,晓以将军。”

“此事便是你之毒计!”王硕口气不快。

“非也,乃当年相国所定之计,王将军亦是知晓。只是日今此一时彼一时,将军恐怕日久生情难以下得了手。”

“哼,那又如何。”

王硕不悦道,范涛却依然镇定的很,他说;

“在下有一计,定令其上钩,将军只要依计而行,此事必成。不知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硕瞪了一眼,甩着膀子来到宫中无人处,背对着范涛一脸不悦:

“说吧,到底是何计!”

“我知那公子燕定不会去,故而将军需先说动博源君,以邀访为名,请公子燕远赴梁国。如此,将军事后再与公子燕提及随军出征一事。并许诺,待到前线,便令人送其至梁国与博源君相会。如此,百里燕岂不中计。”

“既如此,倘若博源君与公子燕对质,此计岂不走漏。”

“非也,将军无需与博源君当面提及有意令公子燕赴梁国,只需令将军之子王砺,以押运借粮之名,押运些许粮草前往梁国。如此待到博源君离去,再与公子燕提及出征前往梁国一事,公子燕便不再生疑,其亦无从与博源君对质。”

“但据本将所知,大王断然不会借粮予梁国,何来借粮一说。”

“诶……大利不可予之,蝇头小利岂能不图!”

博源君前来借粮,晋国当然不可能大举借粮,但是面子总得有,所以可以意思意思,稍微给点,打发博源君走人,然后让王硕之子王砺押运粮草。

等博源君走了,再让王硕跟百里燕说,就说博源君曾经提起,让他抽空去一趟梁国博源君府上做客。

这样一来,心怀出逃之心的百里燕势必认为此乃大好时机,于是必然答应随军出征,到时候抵达晋、咸边境,也就由不得百里燕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塞骞现在不在,塞骞回了孙国,孙国挨着梁国,到时百里燕转念一想,到了梁国能靠谁,只能暗中与塞骞勾连,而后出逃返歧。

要说范涛此计确实狠毒,晋国手上不沾一点血,就能让歧国大出血。

于是当天夜里,王硕等在府中,等着女儿王蕊回府。

“爹爹,何事唤女儿。”

王硕强挤笑颜道:

“蕊儿,今日博源君可又造访燕公子。”

“回父亲话,是如此,他二人相谈甚欢。”

“哦……”王硕捻着下颚长须接着道:“为父近日军务忙碌,无暇前去拜访博源君,不如明日蕊儿代父相请,前来一叙如何。”

“既如此,为何不令燕子代劳,他可是博源君食友,如此岂不更好。”

“蕊儿有所不知,燕公子既已做东,若令其请博源君移步,这恐怕不合礼制,也令博源君不快。倘若假以蕊儿之口,却无大碍。”

“女儿明白了,那明日女儿便去请博源君过府。”

“嗯,如此甚好,下去歇息吧。”

王蕊退走片刻,王硕暗自想开。

大王要杀百里燕,王硕当年原本也是赞同的,但时过境迁,人心也是肉长的,百里燕年不过十五六,年华正当时,自己把他给害了,良心上也说不过去。

恰巧这时,长子王砺刚刚离宫不久,推门而入见到父亲王硕:

“父亲!”王砺行礼道。

“嗯,砺儿回来啦。”

“今日朝务繁忙,故而晚了些。”

王砺如实作答,王硕观其脸色,似有隐瞒,于是问道:

“为何脸色这般憔悴,莫非今日并非是在宫中办差。”

“回父亲,孩儿有一事正欲询问父亲。”

“何事,讲。”

“孩儿主计平汤都城辖地粮草转运,近日忽然发现平汤辖地转运粮草比平年增加五倍,但驻军却减少了三成。父亲,莫非是要掀起战事。”

“哦!”听到这里,王硕诧异,他忙问道:“为父问你,粮草何时出现陡增?”

“大约两月前,平汤辖地之粮草转运增加了三倍,若是用以赈灾,也就太多了。若是再往前推,大约半年前,我平汤辖地之粮草转运便已有增加迹象。

若是半年之前,刚有春旱征兆,想来调粮不应是赈灾之粮,故而孩儿以为,大王正欲发兵。

而且平汤都城乃漕运枢纽,粮草皆由蒙寒江入望亲江,眼下仅仅平汤辖地一处便有如此之巨,以孩儿推算,所需供给大军人数不下三十万。若是加上北地各处粮仓,怕是至少要发四十万兵。”

“是啊……”王硕一息长叹,下刻严肃说:“此事事关重大,我晋军粮草调动乃大王机密,你切莫泄露半字。”

王砺闻讯父言,似有所悟,随即追问道:

“父亲之意,莫非大王果真要发兵。”

“你我皆乃大王臣子,大王所指,便是我等臣子所向。切记为父此话,莫要透露半点军机。”

“孩儿明白,那孩儿便退下了。”

“嗯,去吧。”

王硕担心之事终于发生了。

如果半年前就已经开始粮草转运,这意味着半年转运的粮草足可供三十万大军大半年的消耗,如果加上北地军仓粮储,供养一年半问题不大。

以眼下晋国国力,常备军超过六十万,咸国常备兵不到二十四万,调动四十万常备军布防咸、晋边境显然太多,同时还要提防志国偷袭,显然不可能调动四十万常备人马。

真要打起来,再征北方各地役兵、民夫,完全足用,所以最多也就二十五万至三十万常备兵力攻咸国,其中还有水军。

现在王硕怕就怕万一打成僵局,久拖不绝,必生后患。因此王硕本人并不主张立即攻打咸国,怎么也得等水军足以抗衡咸国水军,才是发动野战的最佳时机。

第二天质子府中,不等天亮,趁着日头还没上来,空气温度偏低,博源君姬丰乘车而来。他是个放荡浪子,为了吃也是豁出去了。

这刚一进门,便闻豆香扑鼻,引的博源君食欲大振,其边走边大声喊叫:

“燕公子、燕公子,今日又是何等佳肴伺候呀!”

博源君大摇大摆如入无人之境,这么热的天,要不是顾及脸面,他能赤膊上阵。

此时百里燕正跟何宽在灶房里煮豆浆,一大锅的豆浆沸沸腾腾,噗噗冒着热气。少顷,博源君循味而来:

“燕公子何在呀。”

“在,还请博源君稍等片刻,本公子片刻便来。”

百里燕应了一声,博源君顿时来了兴致:

“甚好,甚好呀,呵哈哈……”

博源君离开片刻,百里燕与何宽道:

“何伯,把豆皮挑出之后,将豆浆倒入木桶之内拎至内堂,本公子去拿些蜂蜜。”

“诺!”

吩咐了何宽,百里燕来到藏书阁,拿了一罐蜂蜜前去内堂。

此时博源君已然等候在此,敞着衣襟露出肥硕的前胸肚皮,身后随从举着芭蕉扇呼呼扇着大风。

少时百里燕徐步而来,将蜜罐置于桌案后径自坐下说道:

“让博源君久等了。”

“呵哈哈……哪里哪里。”博源君就见百里燕手里拿着陶罐,以为是吃的:“公子手中陶罐莫非便是今日佳肴?”

“哦,是蜂蜜,佳肴还需稍等片刻。”

“原来如此,呵呵……连日叨扰,本君很是过意不去。”说着,博源君示意仆从,拿出一个大包:“这些金银还望燕公子收下,藉此略表本君心意。”

听到这里,百里燕心想准没好事,于是转念说道:

“不知博源君此为何意呀?”

“既然燕公子问了,那本君便直言相告。公子府内的酱卤、烈酒甘醇香浓,令人回味无穷,不知燕公子能否割爱啊?”

“割爱?博源君是想要酱油与白酒?”

“非也,本君欲求酱卤、烈酒酿造之法!”

“什么啊!”百里燕大惊。

这个家伙这是得寸进尺呀,这么多天好吃好喝招待着,还要败坏我的名声。买酱油白酒也就甭说了,现在要强要酿造工艺,你是打算回去自己开铺子呢!

想到这里,百里燕说道:

“博源君,若要酱油、白酒在下奉送一车也就是了,何故索求酿造之法。”

“莫非燕公子不舍?若是此处金银不足以令燕公子心动,那就请燕公子作价,只要本君有的,燕公子皆可取之。”

博源君态度坚决,着实令百里燕有些棘手。

第27章 博源君的伎俩

也就是这两天,百里燕有所耳闻,博源君抵达平汤城之后,别看一天到晚吃喝到处混死,实则暗地里到处差人联络商贾,以梁国使团的名义采购稻谷与小麦。

如此推算,博源君应该不光是在平汤城,应该是派出多路人马前往晋国各地一起行动。

粮食虽然是战略物资,但农市、粮市皆可限制交易,也就是官价粮。特殊时期每个老百姓每日只能买到勉强糊口的粮食,此外还有市价粮和官宦粮。

市价粮就是由商贾囤积交易的粮食,以及官宦俸禄。

官宦俸禄少则一年几十石,多则一年上千石,有封地的权贵有自己的土地产出,这些粮食都是可以自由交易换取金银布匹、皮革的财务,但是价格略高,尤其是灾年,价格极高,是平年的两倍甚至几倍。

梁国地处海运枢纽,商业发达,所以也就富得流油,但距离晋国却不近。博源君此来带了大量金银珠宝,目的就是为了沿途采购富户稻谷运回梁国,即便晋国不给,依然可以买到数量可观的粮食。

但如此一来,晋王就眼睁睁的看着粮食流出国门,置之不理?

当然不可能,但问题是晋国粮库充盈,根本不缺粮,但是缺金银贵金属,尤其是马上打仗了,打了胜仗少不了封赏,金银首当其冲。

既然博源君愿意做洋葱头,那就让他做洋葱头。反正买走的都是商贾、官宦的存粮,既没有损害到官粮,也没有损失军粮,何乐而不为。

所以总体看来,博源君此人看似傻大愣一个,实则粗中有细。

他突然提出要买酱油、白酒酿造工艺,显然不可能是回去自己酿着自用,他是想掌握了工艺好大批生产,通过陆路、水路、海路销往其他列国赚取更多的实惠。

这意味着他从晋国损失的金银,不需要几个月,就能赚到更多。

眼下酒类还只有米酒、黄酒、苦酒三类,其中米酒为上品酒,黄酒次之,苦酒乃下品酒,米酒基本上就是宫廷佳酿,酿坏了就成了黄酒,但蒸馏的高度烧白酒还没有。

百里燕酿白酒的初衷是蒸馏医用酒精,后来被塞骞知道了,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伍算更是隔三差五的要来喝几两。

由于百里燕垄断了酿造工艺,这也就意味着酱油和白酒是不同于其它商品的稀缺资源,酿造工艺就意味着专利。

想到这里,百里燕终于恍然大悟,博源君这些天在自己这里混吃混喝,除了一饱口腹之欲,恐怕也是撑撑自己摸摸底细。

想到这里,百里燕心念电转,他说道:

“也罢,既然博源君欲求酿造之法,本公子自当奉送。不过嘛……”

“不过何事,若是金银之物,任凭取用。”姬丰显然有些等不及了。

“非也,本公子想与梁国订立契约。倘若将来梁国出产酱油、白酒,需分利润之一成予本公子,博源君以为如何。”

“这……”博源君也是打鹰多年的老手,不曾想如今反被百里燕这只小麻雀啄了一口。

其原本是打算从百里燕这里骗走酿造工艺,回去好自己开业,大量酿造销售赚取利润。现在看,百里燕已经想到这一步,要不然何以与自己定立分利契约。

想到这里,博源君哈哈大笑:

“呵哈哈……市井流言皆言公子燕为人寡寂,以本君所见,燕公子实乃深藏不露啊!也罢,就一成利。现在便订契约如何。”

“本公子欲与梁国订立分利契约,而非博源君,博源君可知否。”

“梁天子乃本君兄长,本君签下契书,还朝后加盖国玺,再奉予燕公子如何。”

“那就待用过早膳,再行订立契约一事,博源君以为如何。”

“甚好,呵哈哈……”

博源君大悦,少时何宽拎来豆浆和糯米饭,百里燕伺候博源君喝豆浆:

“啊……真乃琼浆玉露也。”博源君大赞,热的已是满头大汗:“燕公子,此汤可有名乎?”

“有,乃黄豆泡发所磨,加以净水冲润,便成这豆浆。昨日的白玉豆腐,红烧豆腐,便是这豆浆以卤水点化而成的嫩豆腐与老豆腐。”

“妙,果然妙。未曾想天下尽有这般神奇。”

“博源君过誉,若是以豆浆泡饭糯米饭,加以蜂蜜调制,口味更佳。博源君可愿一试?”

“快快,本君已迫不及待。”

要说博源君是个吃货,绝对是达人。但要说他能力低下,现在看来此人十分有商业头脑,知道钱再多,手中无粮,也是坐吃山空等死。

现在还知道买专利,显然这梁国不一般,商业发达和经济头脑是支撑其国力的重要原因。

吃完豆浆泡糯米饭,百里燕令何宽取来文房四宝,定立酱油、白酒的分利契约,并抄写酿造工艺一份交予博源君:

“博源君切记,烈酒酿成之际,应先以瓢器舀出酒瓮之内半成上浮烈酒,剩下其余方可饮用。”

“哦,这是为何?”

“头酒有毒,切记不可饮用头酒。”

酿酒除了产生食用乙醇,还产生甲醇,甲醇密度比乙醇低,因此会浮在上层。古代酿酒,浮在最上面的一层酒是舀出倒掉,不能饮用。

虽然含量不是很高,喝了不说百分百死人,但总会有影响。就算是百分之四十的酒精量,头酒的甲醇含量怎么也超过百分之五以上。

理论上六毫克的纯甲醇,就能瞬间致瞎一个成年人,并伴有严重中毒休克和肝损伤,如果超过十毫升,就有可能致死,要是喝个二两头酒,就得死人。

拿到酿造工艺,博源君如获至宝。不过百里燕估摸着这酒要是酿出来,这货不会自己先喝,很可能先拿头酒舀出来,然后让死囚喝,看看效果如何。要是效果极好,这货能用来制成毒酒。

“如此甚好,此处金银还请燕公子收下,待到来日本君酿出佳酿,定不忘公子今日相助之恩。”

“博源君言重,本公子既已分得利,何来恩情一说。”

百里燕示意何宽收下金银,正欲引博源君前往仓库提取酱油和白酒,此时王蕊悄然而至:

“小女子见过博源君、燕子哥哥。”

“呵哈哈,王姑娘免礼免礼。”

“谢博源君。”

王蕊来到百里燕身侧,身后侍婢各自拎着一个布包裹:

“燕子弟弟,我与母亲近日又做了些衣衫,若是得了空闲,燕子弟弟不妨试试,倘若不合身,说于我便是,我回去再改改。”

百里燕接过包裹很是心喜,他说:

“真是有劳蕊儿姑娘费心了。”

“燕子弟弟哪里的话,都是应该的嘛。”

王蕊两腮泛起桃花红,扭扭捏捏很是娇美。

百里燕看在眼里,心里对王蕊其实并没太多想法。尽管她有情,但自己无意。

对她好,很大程度上是他爹,其次出于医德,自己也应该照顾她。要说男女之情,尽管相处了六年多,百里燕心里真没多少动情,很多时候都是演戏。

此时博源君已然在仓库里走了一遭,开口就要五十坛白酒,二十坛酱油。

“燕公子意下如何,五十坛美酒二十坛酱卤可否割爱予我。”

“酱油无妨,只是这酒,其中多半不是美酒,多是酒精,怕是喝了是要死人的。”

“酒精?何为酒精?”博源君不解问。

“酒也,五谷之精华,酒精,既美酒之精华,精华过甚者盈有余,日积月累久必生疾,故而名曰酒精。”

酒精是百里燕蒸馏白酒存储的消毒酒精,纯度没有百分之九十,百分之八十肯定有,这东西要是喝下去,不死人也比伏特加厉害的多,估计喝不了几顿就得酒精中毒。

百里燕扣下二十一坛酒精,随后令军士补了十二坛给博源君,如此一来,自己的小仓库基本也就空了。

博源君高兴之下,立即让人喊来车马搬运,大有一口气全部拖走的意思。

“得燕公子慷慨,本君感激不尽,今日便是告辞,明日再来拜访贵府。”

“博源君请。”

百里燕欲送博源君走人,此时一旁王蕊上前一步:

“博源君且慢。”

“哦,不知王蕊姑娘有何指教。”

“家父对博源君闻名已久,想请博源君过府一叙,不知博源君意下如何。”

“这……”博源君若有所思,随后接着道:“既如此,本君恭敬不如从。”

王蕊请博源君姬丰前往城府司马府做客,本来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大事,但问题是王硕为什么现在才想起邀请博源君。

按说博源君来到平汤城有些时日,在歧国质子府混吃混喝也有七八天,这七八天王硕一声不吭,既没有过来试探动静,也没有主动提起过什么,这个时候请博源君过府,很难让百里燕放心。

待送走博源君回到内堂,百里燕私下问道王蕊:

“蕊娘,城府司马大人何故邀博源君过府啊?”

“蕊儿也不知,要不燕子弟弟问问我爹爹?”

王蕊把球踢给百里燕,百里燕脸色顿时诡异起来。

王蕊此话既是真话,也是无心之言。虽然现在生活自理没问题,智商也在正常水平以上,但政治这个东西,王蕊并没有这个脑子。

此前博源君第一次上门吃喝,第二天百里燕去城府司马府请安,当时王硕也没说什么,这次突然让博源君过府,还是让王蕊出面,显然王硕是想避嫌,避开歧国使者的注意。

很显然,王硕只把自己当个半大的少年郎,他认为自己还没有政治上的主见和意识。

思来想去,百里燕不得其解,只好静待其变。

第28章 疾恶肠痈之症

待博源君离去,百里燕试穿了王蕊送来的布衣,上午陪着她上街走了一遭。下午王蕊回府,百里燕开练拳脚。塞骞在的时候,百里燕也时常偷懒,不在的时候,就可想而知了。

但言归正传,塞骞的枪术确实精妙,传说中枪挑一条线,棍扫一大片,塞骞便是这出神入化的境界。

约莫下午申时一刻左右,西门芸芳悄然现身,来的很是匆忙:

“芸芳姑娘,你怎么来了?”

“实不相瞒燕公子,宋国使者廖翰前日突发热疾,王宫医官束手无策。家父知道廖翰与塞骞乃好友,故而想起燕公子,不知燕公子能否出诊。”

“那你父亲呢?”

“家父回了梁国,祖父年事已高,故而让芸芳前来相请。”

“既如此,本公子便去一趟。不过……”

“燕公子何事。”

“听闻宋国太子率使团前来献贡,此时可在馆驿。”

“在,已在驿馆,是昨夜到的,晋王还特意命王硕开的城门。”

百里燕之所以多此一问,因为宋国地处高原,此来一是为了进贡战马,恐怕也是为了粮食。如果是为了粮食,此次进贡战马绝不会少,若是这样,晋国骑兵攻咸,恐怕咸国凶多吉少。而且这个时间点,已经是迫在眉睫之时。

容不得多想,百里燕让何宽取来药箱与器械家当,随即骑马直奔宋国使团下榻馆驿,西门芸芳坐车要慢许多。

抵达宋国馆驿之际,里外都是人,其中不少郎中。见到宋国使者廖翰仆役,百里燕上前道:

“劳烦通禀一声,歧国世子百里燕求见。”

“世子来得正好,我家大人害病不治,里面请。”

“有劳了。”

百里燕话音落下,正欲前往,背后突来一声:

“慢着!”

百里燕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是晋王中庶子范涛,他忙上前行礼:

“见过范大人。”

百里燕立时收敛起神色,此时范涛从马车下来,仔细打量比他略高更壮的百里燕:

“燕公子消息好生灵通啊。”

范涛若有所指说,百里燕不动声色道:

“宋使廖翰乃家师好友,本公子出诊,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公子为何左顾右盼而言他呀,在下并未问公子为何前来探病,而是问公子消息何来。”

“乃西门姑娘相告,范大人若不信可问西门姑娘。”

“原来如此。市井皆闻燕公子医术高明,年不过十六,便医术大成。今日在下奉大王之命,请许医官前来为廖大人诊病。既然燕公子也在,不如一起看诊如何呀。”

范涛不怀好意,百里燕心起戒备。

虽然还不知道这个家伙搞什么明堂,但许医官当年是诊断自己胸痹血郁之症的医官,也是晋王宫中为数不多医术高明的医官,他亲自出马给廖翰诊病,显然晋王很重视宋国。

想到这里,百里燕继续不动声色,跟随范涛、许医官等人进入馆驿之内。

由于昨晚挤入大量宋国使团还有商贾,导致人满为患,跟随范涛进入内院之际,可见众人围在游廊外束手无策,其中有一衣着祥云提花织锦缎,腰缠银丝带垂挂蹀躞者立即进入百里燕视野。

此人年纪不大,二十五六,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很显然此人便是宋国太子。范涛见到此人,很是恭敬施了一礼:

“在下晋王中庶子范涛,见过宋国太子殿下。”

“范大人请免礼。”宋国太子殷切道,下刻忙问:“不知晋王何时召见本太子。”

“回太子殿下,大王本想让太子休息一日,明日再行召见。只是未曾想太子殿下刚进都城,便遇廖使抱恙,为此我王深表歉意。故特命在下请来我王御用名医许医官,为廖大人诊病。”

“既如此,还请许医官为我廖使诊病。”

宋国太子话音刚落,此时廖翰仆役暗地递话给廖翰管事,管事又将话传给太子,太子闻讯廖翰故交,迅速调转目光现场一番搜索,随后落在范涛身后百里燕身上。

第一眼便让宋国太子生猛吃了一惊,其他郎中医官,少则二十七八,多数是三十四开外,经验老成者都是五六十朝上。眼前这位年不过十五六,一脸稚气未脱的少年,居然平汤城数得上号的郎中。

沉默片刻,宋国太子道:

“这位莫非便是歧国世子。”

百里燕上前深施一礼道:

“在下见过宋国太子。”

“燕公子免礼。闻听公子小小年纪便精通医术,想必公子此来定是为我廖使诊病。”

“廖大人乃家师故交,出诊乃理所应当之事,不知廖大人所患何疾。”

话音刚刚落下,许医官道:

“肠痈,乃疾恶肠痈之症。”

“许医官何以见得是肠痈。”

百里燕问道,许医官捻着花白的短须说:

“方才同僚所述,基本可以断定乃疾恶肠痈,此病甚是棘手。”

许医官趁着间隙在现场与其他医官郎中碰头了解情况,现场多半人都认为是肠痈,而且是疾恶肠痈。

百里燕对“肠痈”不知所以然,因为和现代医学表述对不上,只在典籍中见过有描述,但听病症,高烧不退而后低烧,并伴有呕吐腹泻,浑身无力,要么是胃肠炎,要么就是食物中毒。而且这大热天的,肠炎的可能性显然很大。

想到这里,百里燕提议道:

“本公子可否入室一观。”

“燕公子请便。”

宋国太子示意百里燕入内,此时范涛却道:

“燕公子,肠痈之疾关乎性命,公子自通医术,不会托大吧。”

范涛一言既出,现场众人哗然,很显然除了本地人,宋国人几乎不知道百里燕是“自学成才”,而且是给人看病的自学成才,这是救命还是要命啊。

听到这里,百里燕依然不动声色:

“那依范大人之意,医祖开天厄有师乎!”

“如此说,燕公子自比医圣开天厄?”

范涛目尽讥诮,反而将了百里燕一军,列席众多医官郎中随之附和。

“开天厄”跟神农尝百草,开创中国医学差不多。不过此人更牛逼,传的神乎其神。

既然都是开山鼻祖,很显然开山鼻祖多半是没老师的,也就是说,都是自学成才,换而言之,是在不断总结经验和实践中开创了医学史。

百里燕问就范涛,难道开天厄就有师傅,就不是自学成才?

这时百里燕又道:

“既然各位医官郎中已有对策,看来本公子是多此一举了。也罢,就请许医官代为诊治,在下告辞了。”

百里燕转身要走,又被范涛喊住:

“燕公子既然已来,可见公子胸有成竹,不如就此开出一剂良方,救宋国使者于危难,如此也能成公子之美名,燕公子以为如何呀。”

“众多医官皆束手无策,范大人唯独令本公子开方,莫不是玩笑吧。”

百里燕针锋相对,他清楚范涛是想籍此杀他。范涛却不予理会,激将说道:

“难道燕公子徒有虚名不成。”

百里燕转念一想,这疾恶肠痈肯定不是什么好病,这么多人都束手无策,许医官前去诊病,很快也出来了,显然这病不那么容易。

如果能治好,前两天就该减轻病症,一连两三天吃药没见缓和,显然这病是恶性病。

范涛此时激将自己,显然是许医官刚才已经透了口风,这病治不好,是要命的。治不好,这廖翰就可能死在平汤城,而且是给晋国医官给治死的,显然传出去对晋国名声不好,而且还是当着宋国太子面。

现在百里燕自己闯进来,范涛转念一想,把帽子扣在歧国头上,如此岂不正好?

想到这里,百里燕想推脱,但如果推脱,那刚才自己讲的那些话就成了空话大话,短时间内平汤城里还不成了舆lun gong击的主要对象。

要是给治,范涛刚才也说,要他开药,但显然许医官知道,开药也无济于事,所以如果自己开药,廖翰病死了,就可能是自己开药吃死了廖翰,自己可能被打上庸医的帽子。

当然,可以不开药,不开药范涛还是能把你说成庸医,总而言之一句话,自己只是一个人质,人家案板上的肉,要整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思来想去,百里燕只能硬着头皮接下烫手伤愈。倒不是他有什么灵丹妙药,到时候真要是看不好,给他廖翰来一剂猛药,拖也能给他拖十天半个月,十天半个月后死了,中间肯定得请其他郎中,到时候死了,也是其他人给治死的,跟咱没关系。

尽管是缺德了些,但总比自己脑袋没了强。

“既然范大人强人所难,本公子怕是只能勉为其难,只是不知宋国太子意下如何?”

球踢给宋国太子,百里燕还寻思着退路,只要宋国太子念在廖翰跟塞骞的交情上,他可以替自己挡下这一关。只是没想到宋国太子毫无主见,当着晋国人的面,尽然转身去问随臣,最后尽然同意了:

“就依范大人之意,燕公子请!”

百里燕眼前几乎拉黑,气的炸开肝肺。他范涛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中庶子啊,你堂堂宋国太子,居然害怕他!

想到这里,百里燕只能忍气吞声压抑怒火,提着药箱进入室内。

一入寝室之内,便见廖翰脸色苍白躺在床榻之上,身下一片湿漉,由于连续腹泻,此时已经半昏迷。地上还有两个铜盆,是呕吐腹泻的排泄物。

第29章 百里燕主刀

百里燕仔细查看腹泻之物,都是水泻,发黑,有点像食物中毒引起肠胃急性炎症,算上时间,已经过去两天多。

紧接着给廖翰诊脉,脉象平平,并没有急性征兆,这意味着中毒的可能性不大。无论是人为投毒,还是食物中毒,血液成份的污染,都会通过心脏输送至全身,最后还是要反应在脉搏上。如果中毒,脉搏应该短促无序,因为血管在痉挛,生化指标在沉淀。

但现在脉象平平,而且不弱,只能是炎症或者其他内伤。

理论上人如果轻度食物中毒,其实有自愈能力,两到三天就该缓解。而且时下没什么化学污染,廖翰又是使者,显然也不可能吃**变质的食物,加上他是出生高原,体格健壮,来到晋国有几年,不存在水土不服问题。

那么应该是天太热,吃了什么刺激了肠胃。想到这里,百里燕问道廖翰的随从:

“请问廖大人发病前饮食如何。”

“回公子话,廖大人病前饮食用度与平时并无异处。只不过最近三两月间,经常有腹痛之疾,多次请郎中诊治,均未曾好转,不曾想这两日发病如此厉害。”

“腹痛?!”

百里燕若有所思,腹痛能痛三个月?不会是胃疼治成了其他内伤病了吧。

想到这里,百里燕转身蹲于榻侧,催醒廖翰:

“廖大人,廖大人……”

廖翰迷迷瞪瞪睁开双目,只见是百里燕:

“原来是燕公子,在下……”

廖翰有气无力,话到一半无力再言。百里燕见状忙接话说:

“大人无需多言,在下问大人,大人何处疼痛。”

“下腹右侧,犹如刀绞之痛。”

“下腹右侧!”

此时百里燕八成已经想到是什么病,随后将廖翰侧过身,在其背后敲击穴位:

“廖大人,下腹右侧疼否?”

“疼,疼啊……”

然后又换穴位,继续敲击,百里燕再问:

“廖大人,此番下腹右侧可疼否?”

“疼,比之方才更甚……”

听到这里,百里燕基本肯定,一定是阑尾炎,急性阑尾炎。

之前三个月隐隐作痛,是慢性发展期,按说吃点草药方剂问题也不大,但谁让现在酷暑,饮食不卫生,慢性阑尾炎发展成急性只是时间问题。

以当下的医疗手段,急性阑尾炎基本上就是绝症,要说吃草药方剂能治好吗,不说绝对不能,但至少百里燕前世,很少听说业内有中医院能靠吃中药方剂,治好急性阑尾炎,即便是西药抗生素,对于急性阑尾炎也无济于事,只能手术解决。

而且这种病很大程度上跟人的体质有关,能吃好急性阑尾炎的中药,其药力猛烈程度一般人也受不了,弄不好要丢命,还不如开刀。就眼下这情况,根本没得治。

眼前这位廖翰愣是挺了五十多个钟头,正常人急性阑尾炎硬挺二十四小时基本上就很危险,这位挺了五十多钟头,除了体质强,之前用药也延缓了病发。

现如今既然诊断是阑尾炎,那就好办了,再普通不过的小手术,割了不就完了?可哪儿那么容易。

思来想去,百里燕来到门外。

此时门外众人目尽嘲讽,尤其是晋王宫里的一干医官,这些缺德的老东西,明知道治不好,还煽风点火。

见百里燕走出,范涛极尽嘲讽说道:

“如何,燕公子可有良方?”

“良方是有,但本公子需一帮手,不知在场谁人愿助本公子一臂之力。”

“就老夫吧。”

许医官“自告奋勇”上前,百里燕又道:

“许医官相助,本公子感激不尽。不过时下还缺两件器物,需令人回府取来。”

此时范涛心中起疑,担心百里燕借故走脱,遂问他:

“何物!”

“取文房四宝来。”

百里燕令人拿来文房四宝,随后在绢帛上写下两行字。

第一行字是“医用酒精”四个“汉字”,第二行是“羊肠线”三个“汉字”。反正时下没人认识汉字,百里燕写下七个字,在范涛看来就是鬼画符。

“范大人速速差人送于质子府管事何宽,何宽见此二物便会立即送来,切不可耽误。”

“为何燕公子所书字体从未见过?”

范涛小心问道,心中疑窦更甚,这时百里燕却说:

“那是当然,此乃本公子所创,外人岂能知晓。”

别说你范涛不知道,就是何宽也不知道这七个字是什么意思。

百里燕此前只告诉何宽“医用酒精”四个汉字对应是什么,“羊肠线”三个汉字对应是什么,就是不告诉这些字对应的中原文字是什么,也不教他发音,只要他知道对应物品即可。知道太多,既没好处,也没用。

范涛此时不知百里燕何意,是搬救兵的暗号呢,还是有其他什么图谋。但已经逼虎上山,要是不接应,就成了自己骑虎难下。想到这里,范涛只能答应条件,立即差人送信。

而与此同时,百里燕拉着许医官进入室内,随后从药箱之内取出一葫芦,取来一大木碗,倒出少说二两粉末,随后吩咐仆役道:

“去,以沸水冲之,务必冲满一碗。”

“诺!”

仆役端着木碗火速去加热水,此时室内围了不少郎中医官,都在等着看百里燕笑话。这时许医官不解道:

“燕公子医术老夫早有耳闻,只是这诊病不比烹制菜肴,盐搁多了咸一点,搁少了淡些许。这药若是开错了,可是要命的。”

“此理本公子自然明白,还请许医官稍安勿躁,待到许医官出手之时,还望许医官勿要心惊,否则本公子可就为难了。”

“公子何意?”

话音刚落,百里燕开始给廖翰脱衣解裤。见此一幕,现场奇谈怪论甚嚣尘上,说什么的都有:

“公子燕,你这是何意!”许医官再一次没忍住。

“许医官应该知道,疾恶肠痈是不治之症,本公子所言可对。”

“那又如何?”

“既为不治之症,那就权且死马当活马医。”

“你!公子这是不学无术!”

许医官心惊之下痛骂道,百里燕却不以为然:

“许医官可知商贾陆葵之子罹患口疮多月未见好转,本公子一去,不出一个时辰便是药到病除,如今是比半年前更加能够吃喝,莫非这也是不学无术?”

说话间,此时药烫也已经送来。

百里燕扶起廖翰给他灌下,不出十分钟,廖翰陡然昏厥。百里燕一把脉,已经给麻翻了。

见此一幕,许医官大惊失色:

“公子方才所喂汤药,竟有这般昏死之症。”

“此乃天仙散,喝下即麻翻,刺之以针尖,亦不觉痛苦。”

说着,百里燕掏出钢针,轻轻一刺廖翰各处,只见廖翰昏死如猪,毫无反应,显然是给麻翻了。

这天仙散是百里燕配置的麻药,说是麻费散也对。

药物经过百里燕精挑细选组合而成,经过磨粉煎煮,随后熬住成膏,烘干成粉,加工成中成药装进葫芦里。用时加以冲服即可。成份比例都是严格大兔试验,基本上保证má zui三个小时问题不大,随着剂量增加,má zui时间也越长,害处也越大。

少顷,酒精、羊肠线送来,百里燕着手驱赶其他人离开,随后准备关门之际,被范涛挡住:

“燕公子作甚?”

“自然是看病救人,莫非范大人有何指教?”

“既是治病救人,何以闭门治病,莫非燕公子有不可告人之事。”

“那本公子就无能为力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范大人痛苦而亡。”

百里燕强行锁门,随后把门杠一拴,任凭外面说三道四。

很显然,范涛此人虽然工于心计,但是对技术性职业根本不了解。同时他毕竟没有掌握实权,很多时候都在公叔阔的阴影下活着,因此他很大程度上并不果断,仍需要锻炼。

一切准备就绪,室内只剩三人。见百里燕举止怪异,许医官又问:

“公子这是作甚?”

“洗尘除垢。”

许医官就见百里燕拿出几把黑曜刀,一些钳子和镊子,然后用不明液体泡着,所谓洗尘除垢也是百里燕把“消毒杀菌”翻译之后的措辞,很显然跟他们说细菌,那是自己找不痛快。

由于没有碘酒,也不具备化学制取碘伏的基础,仅能以酒精消毒,但酒精效果不如碘伏,还是有可能引起创面的感染。

片刻过后,百里燕问道许医官:

“听闻许医官曾是军中郎中,救死扶伤无数,想必许医官定然不惧血腥。”

“那又如何?”

“今日本公子便要让许医官开开眼。”

说着,百里燕开始洗手,然后给廖翰患处消毒,并示意许医官也洗手。许医官照做,却不得要领

此时百里燕再道:

“下刻开始,本公子需许医官助我,本公子说如何,许医官照做便是,切莫惊慌失措半途而废,许医官可知否。”

“莫非你是要!”见百里燕操起黑曜刀,许医官已有所悟。

“正是!看刀!”

百里燕话音未落,眼疾手快就是一刀切下,不等许医官瞠目结舌,阑尾处已经斜着拉开一道血口:

“公子燕,你!”许医官急的跳脚,这是杀人啊!

“许医官莫要惊慌,用此镊夹撑开创口,待本公子用剪刀切除病灶,此肠痈之疾便可除之。”

“公子是如何得知,此法可治此疾!”

“医书之上自然是没有,难道开天厄开创药理,药道亦有之?”

“这……”

许医官无言以对,很显然他无法反驳。

于是在许医官配合之下,百里燕迅速找到阑尾,果然已经糜烂发黑:

“许医官且看,此肠与其他大肠可有异处。”

“此肠已黑!”

“正是,此便是病灶之所在。犹如腐肉在身,倘若不剜之,时常日久定入肌里,久而害命。肠痈之疾亦是如此,只是这肠痈之疾隐与腹体之内,不可见也,故而难以有效剜之,因此只能以此开膛之法剪之!”

话音落下,百里燕剪掉阑尾取出体内,随后对切除部位做清理止血和消毒,然后缝合切除部位,最后用消毒的羊肠线缝合伤口,涂抹止血草药,压伤棉纱,最后包扎。

关于羊肠线,其实就是用羊肠发酵得到的纤维物搓成的线,韧性极好,适合用于缝合伤口。少数情况下会出现排异情况,但概率很小。

此外丝绸也能用于伤口缝合,由于丝绸是氨基酸蛋白,结构接近与人体蛋白,理论上排异反应很小,但是单束蚕丝的可塑性比较差,容易乍丝,酒精消毒又会变成一团,不便取用。百里燕尝试多次后,最终放弃。

手术非常顺利,但耗时明显长了不少。毕竟是寄生百里燕后第一次人体实操手术,此前都是在家畜身上做实验,偶尔还得三根半夜去街上找死尸做解剖,险些还被抓住。

待等完成清创消毒,收起所有家当,百里燕与许医官说道:

“有劳许医官鼎力相助。”

“这……”

许医官看向昏迷中的廖翰,以及肚子上的缝合线,依然放心不下。百里燕看出端倪,下刻说道:

“廖使已无大碍,待其麻药自解苏醒,许医官只需开一剂清热退烧之猛药,连续服用十日,便可保终生无忧。”

“可人之脏腑,倘若少了一处,岂不令人生乱?”

“这个嘛,脏器乃人之脏腑,有些可少,而有些不可或缺,缺之必丧命于此,故而并非所有恶疾皆能以此法除之。”

“那公子何以知晓所除之器,不会累及性命。”

许医官刨根问底,有些问题显然不太好说,说了也没用。想到这里,百里燕只能搪塞道:

“此乃本公子行医之术,倘若尽数让许医官知晓,本公子吃穿用度何来。”

百里燕意思很清楚,我平时都是廉价门诊,老百姓甚至不收钱,要是都教会了你,我去喝西北风啊,更何况教了你也没用。

又过片刻,待廖翰渐有苏醒,百里燕仔细询问了情况,确定患处没有剧痛,百里燕给他嚼了两粒泡过麻药的槟榔,以减轻术后切口的疼痛。

第30章 臭

待百里燕开门,众人站等尽看他的笑话,于是一拥而入,范涛紧随在后:

“燕公子,想必此刻廖大人已然转危为安吧。”范涛语带嘲讽。

“空口无凭,范大人一看便知。”

范涛闻讯心感不妙,难道真被百里燕给治好了?想到这里,范涛举步而入,直奔许医官:

“许医官,廖大人病势如何?”

“这……似有好转。”

许医官难色浮面,语焉不详。范涛遂又问:

“何为似有好转。”

“老夫也道不清其中奥妙,只是现在廖翰大人脉象平稳,气色转还,应该已无大碍。”

“如此说来,公子燕医术确实了得。”

此时众郎中围住榻上廖翰,目光都落在右腹盖紧扎着的绷带,口中议论纷纷,争相给廖翰把脉。与此同时,百里燕背着药箱往外走,本想会会宋国太子,谁知道这个怂蛋居然打着觐见晋王的幌子,扔下廖翰自己跑了。

难怪能坐上宋国太子,感情有晋国内应,扶这个烂泥上墙,要不然也不能对晋国俯首帖耳。百里燕一路走出内院,在馆驿前院见到等候已久的西门芸芳:

“听闻廖大人病疾已除,燕公子果然医术高明。”

“芸芳姑娘妙赞,在下愧不敢当。廖大人既已病除,本公子仍需赶回府邸取些方药,这几日不免要守在馆驿,以免恶疾复发。”

“那我随公子同往。”

“芸芳姑娘心意本公子心领,如今盛夏酷暑,姑娘应当早些回府,以免中暑昏厥。”

“唉……”西门芸芳一息长叹,随后二人往外走:“公子是有所不知,公子昌每日必来同文书苑,令我好生心烦。”

“公子昌?”

“正是。”

公子昌天天上门同文书苑这件事基本上是满城皆知,结果就是全城除了姒昌之外,其他王公贵族、世家子弟公子都不敢去同文书苑。

就因为公子昌是晋王虎子,身兼平汤城军职,晋王寄予厚望,跟他争风吃醋,遭到报复打击也是早晚的事。

西门芸芳今年十六,也到了可以出阁的年纪,显然公子昌取了一房正室之后不满足与此,目光已经盯上西门芸芳。

百里燕估摸着,公子昌如果此时向晋王提出迎娶西门芸芳,晋王肯定不允,原因大致有二。

其一,兵伐咸国在即,晋王很可能让公子昌随军出征,既使无须战场杀敌,也能吸取经验,班师回朝也好有个战功镀金。

其二,百里燕料定倘若伐咸,时间当在秋末,距今不过一两月时间,此时让公子昌娶亲,无异于沉溺于女色。反倒是不如许诺将西门芸芳许配给公子昌,以激励其斗志,如此反而更有利于公子昌出征。

综合以上两点考虑,不排除公子昌近日有什么大动作。

不过百里燕也不是傻子,西门芸芳从小与自己交好,关系密切,现在故意亲近自己,显然是某种爱慕的暗示,但是碍于王蕊已经许配,西门家难以托人做媒。

眼下西门芸芳心急如焚,想来已经是听到了什么口风。

想到这里,百里燕道:

“芸芳姑娘,为何不回梁国呢?”

“我也想,可父亲担心路远横生事端,故而未许。”

“既如此,本公子有一计,可助姑娘脱困,只是不知姑娘愿否。”

“哦,公子有何良策!”西门芸芳喜出望外,两颊瞬时泛出些羞涩。

“芸芳姑娘你且过来。”

“嗯。”

西门芸芳凑近上前,百里燕贴近其腮小声说了片刻,只见西门芸芳花颜失色满脸惊容:

“哈啊,好臭好臭,这可怎么使的,岂不令人鄙夷。”

“诶,众人皆鄙夷,姒昌岂有独爱之理。芸芳姑娘若从我言,此事可成,若是不从,那就无计可施了。”

“可要是里外臭的难以见人,日后可怎办呀。”

“诶,此臭并非长久,沐浴洗去也就是了。但是只要沾上,便是臭不可闻。”

“那,容我问过祖父大人,再做定夺如何?”

“无妨,在下先行回府,这就告辞了。”

“嗯,公子慢走。”

看着百里燕渐去的背影,西门芸芳的脸颊上隐隐浮起两朵红晕。

不久回到质子府中,何宽等候多时,见百里燕归,上前便道:

“世子,此前晋人曾来索要公子用器,公子可知。”

“确是本公子授意,当时事出紧急,也是无奈之举。怎么,晋人莫非另有他图。”

“回世子,晋人取走二物同时,还在府内四下翻找,虽未拿走器物,却也实在欺人太甚。”

“是嘛,这个范涛,着实可憎!”

很显然,范涛让人打着自己的名义进府四下搜查,目的无非就是想找出符合他们心境的东西,好置自己与死地,不过本公子是那种给你抓把柄的人吗。

想到这里,将药箱递给何宽,百里燕继续又说:

“何伯,不去装一坛臭腐乳,给西门姑娘送去。”

“世子,那不是给病人用的贱物吗。”

“虽然臭,确是难得的滋补佳品,闻之奇臭,食之滋味无穷。另外,过几日我写一份配方,你亲自去西门府上传授西门姑娘制作之法。”

“那好,老朽这就去准备。”

腐乳富含氨基酸、有益菌、精致蛋白和钙元素,还有其他食物所不具备的维生素b12,能有效抑制恶性贫血,堪称是穷人的肉中黄金。

百里燕制备腐乳起先是为了给王蕊治病,后来开始给严重贫血和营养吸收不良的看病老百姓免费赠送。之前吃货博源君闻了这个恶臭,险些没跳窗逃走,显然时下没人能接受这个味道。

除了腐乳,百里燕还做臭豆腐,百里燕给西门芸芳出的注意就是臭腐乳,只要她跟这东西天天沾上边,就等于西施得了口臭,香妃散发狐臭一样,就是再美,也没人敢要。

做腐乳、臭豆腐的味道令人作呕,这要是西门芸芳自己能做,整天做,天天做,还不给臭的里外发臭,而且更可怕的还在于人的联想能力。

试想这么臭的东西还吃嘴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些排泄物,给某些抱有美好虚幻色彩想法的人,造成严重的心理障碍。

可以想见,如果西施挖鼻孔,香妃搓脚气,王昭君放屁打嗝喷口水,然后还把手往嘴里送,论是天下英雄,也过得美人关。

黄昏时,百里燕配了副清热解毒消炎药,骑马直飞宋国馆驿。阑尾炎虽然不是什么大手术,百里燕担心伤口感染和“庸医”这顶帽子。

而在就在当天夜里,百里燕赶到宋国馆驿不久,范涛来到相国公叔阔府上,就今天下午百里燕给廖翰治病一事详细道出原委。

“恩师,据许医官所言,百里燕切开廖翰之腹,剪除其中病灶,而后以针线相缝,廖翰得以转危为安,如今高烧已退,怕是不久便能病愈。”

“是嘛……咳咳……”公叔阔吃力拄着拐杖,循着声音看去范涛说:“想当年老夫闻听百里燕性格突变,乖张异常。常以针线缝于鸡兔腹腑,未曾想到,如今他已能自创医术,不简单呐,咳咳……”

公叔阔咳得厉害,说话还没咳嗽的时间长。晋王念及公叔阔年老体弱,又值酷暑,特意令人送来冰鉴,每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送冰解暑,久而久之公叔阔寒气入侵,最近咳嗽不止,明显有加重迹象。

“唉……都怪老夫当年心中一软,错失了良机,未能将其斩草除根,如今已然成患,咳咳……”

“恩师,我观百里燕仅仅精通医术、烹饪,并非栋梁之才,恩师何以如此忌惮?”

范涛不解问,公叔阔神色严肃起来,他说:

“需知医理之道形同势理,治国之道如烹饪小鲜呐,此二者百里燕皆游刃有余,其早晚必成我晋国大患,咳咳……”

“但如今其以坠入恩师设下之圈套,不需半年能变能令其丧命,恩师为何如此忧心。”

“唉……老夫年事已高,自知命不久矣,身后之事怕是也就是这一二年之内。老夫是放心不下大王啊,近日闻听大王曾有便血,可是有此事啊。”

“回恩师,确有此事,不知恩师何意?”

“大王虽乃一代明君,却不成器难有主见,故而对老夫言听计从。倘若老夫驾鹤西去,怕是大王听信谗言,将晋国带上歧途。而且,晋王三子不成气候,难堪重任。你务必与老夫门生故吏辅佐我王及太子,以保我晋国江山社稷永世昌盛。”

“范涛定当不负恩师嘱托,即便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二人谈论许久,范涛直到生更半夜方才离去。

也就是第二天,传出博源君造访王硕的消息,第三天消息传开,破天荒的传闻晋王同意借粮。

百里燕闻听消息颇为很意外,又听宋国人攀谈,百里燕恍然大悟。哪是什么晋王破天荒,根本是做了姿态给宋国人看。

博源君是梁国人,其入晋国不久,为了防止晋王不借粮,就撒出人手大肆收购商贾、官宦出售的高价粮。这件事晋王当然知道,但没阻止,目的是为了博源君的钱。但是晋王又想得到梁国的虚名,所以也得名义上借一点,比如借个一万石、五千石的,意思意思。

随后博源君就得走人,一路上与其他购粮队伍一汇合,无论是买的、送的还是借的,总量会非常可观,然后晋王舆论再这么一宣传,博源君买的粮食也就成晋王送的。

对于老百姓而言,当下信息渠道狭窄,消息传递缓慢,他们的舆论渠道只能听朝廷和官府的宣传,但对于列国来说,谁心里都清楚。于是晋国既竖了牌坊,又做了biǎo zi,还笼络了人心拿到了虚名。

同时宋国太子进贡战马,正好又撞在这个当口上,晋王就能拿已经借粮给博源君这件事搪塞宋国。你瞧,我也不富裕,地主家也没余粮了,借给博源君也就一万石粮食,再多也没有。

结果只能是宋国平白无故自己贴脸找打,还被讹诈成千上万匹上好的战马。

其实这就是政治,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第31章 公叔阔临终计

王翰阑尾切除十天后,伤口愈合良好,百里燕着手替王翰拆线,同时又给他开了一个疗程的清热解毒消炎药草药,令其每天三副水煎,按时服用。并嘱咐期间静养,不能乱动,多喝稀粥,切记生冷。

王翰的“疾恶肠痈”到此告一段落,日后只要查访复诊两次,可保不再复发。

骑马走在回府路上,百里燕若有所思,眼见八月底九月初,今年的东风还是不来,这意味着自己出逃计划很可能要延后。

原本打算九月中旬司机出逃,怎奈时机迟迟不至,出逃的计划也是一再搁浅。暗自思索之际,行至东市,只见博源君骑着高头大马,身后随扈仆役乌泱泱一大片,车载马拉大量物品,一路招摇过市向南而来,显然是准备离城打算。

见百里燕迎面而来,博源君喜出望外,催马上前拦住去路:

“本君正欲前往公子府上,未曾想却遇上了。”

“有劳博源君挂念,博源君这是要离城吗?”百里燕边说,目光边是打量着随行车马,颇有种拦路抢劫的感觉。

这时博源君又说:

“如今粮已借到,本君正欲回国。待到改日燕公子还歧,务必来本君府上一叙。”

“那是自然,本公子与博源君约定之契书,博源君不曾忘却吧。”

“呵哈哈……”博源君大笑:“此事本君岂能抛之脑后,燕公子且可放心,本君言而有信,莫不会食言。”

“那好,博源君请。本公子尚有要是,不便相送。”

“嗯,本君告辞!”

二人各自做礼,随后分道扬镳。

关于上次博源君做客王硕府中一事,百里燕也曾问过王蕊,她说她不知道。但问博源君,显然又不合适。

此事百里燕始终觉得蹊跷,而且就在博源君会晤王硕第二天,晋王又召见博源君,就此传出借粮一事。倒底借了多少,目前还不得而知,但时间这么巧,百里燕很是疑心。

回到质子府,何宽已经守在门外左顾右盼:

“何伯,何事这般焦急。”

“世子,传闻公叔阔病危。”

“病危!何时之事。”

“也就是一个时辰前传出消息,公叔阔吐血,晋王已经摆驾相国府,所有医官齐聚府邸,怕是也就是这几天了。”

“嘶……”

百里燕心感不妙,公叔阔若死,晋王势必要举大丧,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出逃,岂不正当时?只是可恶这东风不来,气温不降,又碰上秋老虎,要是不能趁着平汤城大举举丧出逃,恐怕日后机会不在。

正当思索之际,背后突来一骑,仔细一看,是王砺:

“妹夫!”

王砺大唤,百里燕回首吓一跳。

王砺喊自己妹夫也不是最近才有的事,早两年就喊过,只是这大街上就这么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百里燕已经谈婚论嫁。

王砺催马而来,一个急刹勒住胯下战马:

“妹夫,速速随我前去相国府。”

听到这里百里燕知道,肯定是晋王召见,甚至也可能是公叔阔临死拉自己垫背。想到这里,百里燕明知故问:

“内兄可知何事。”

“随我去了便知道。”王砺大急。

“也罢。”

背起药箱,百里燕越上马匹,跟随王砺直奔相国府。

相国公叔阔发病已有半年,但时好时坏,加上保密措施严密,百里燕一直没弄清公叔阔得了什么病,就知道眼睛瞎了,身体虚弱,最近一直咳嗽,今天又吐血,怎么跟个肺肿瘤癌症晚起一样,可这年头没什么空气污染,也不抽烟,恶性肺肿瘤的概率很低,要么是肺炎?

顾不上那么多,既然晋王召见,肯定是用尽手段,否则也不能让自己去。

就在百里燕赶赴相国府之际,相国公叔阔躺在病榻之上奄奄一息,室内只有晋王一人陪伴在旁:

“大王……老臣……老臣恐怕不能再辅佐大王啦……”公叔阔奄奄一息,咳喘无力。

晋王泪水夺眶,动情说道:

“相国且放宽心,晋国有寡人,有太子,更有相国举荐贤良辅佐寡人,晋国有朝一日定能图霸中原。”

晋王紧握公叔阔枯手,目中含泪语重心长。下刻公叔阔吃力说道:

“老……臣知道,大王之雄心可图天下,无奈老臣行将去见先王,不能再陪伴大王,但老臣放心不下晋国啊,故而临终之前献计三策,缝于锦囊之内。”

说着,公叔阔左手从枕下费劲气力,掏出三个锦囊,断断续续道:

“锦囊之计可保我晋国渡过三难,老夫料定此番兵伐咸国定当不顺,故而锦囊之一,为攻咸。锦囊之二乃攻志国。锦囊之三,万一晋军不敌志国,大王可看最后锦囊。有此三策,老夫死后可保晋国十年无忧。十年后,大王与太子,切记勿信谗言,如此方可……咳咳……”

公叔阔阵咳连连无力再言,晋王看在眼里,痛惜万分:

“相国暂且养病,寡人一定寻来名医,医好相国之病。”

公叔阔摆了摆手,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此时门外来人禀报:

“启禀大王,公子燕已到。”兵士隔门说道。

“速请至此处。”

“诺!”兵士退走。

而与此同时,百里燕等在前堂,现场挤得水泄不通。不光是王硕、范涛等人已经赶到,整个晋王宫除了值班的以外,所有医官齐聚在此,百里燕正在了解公叔阔病因。

根据许医官描述,公叔阔大概半年前饮食减少,最近开始咳嗽,有血痰,今天突然咳血,迅速病危。连吃了两副药,才缓过来。

少时片刻兵士前来,领着百里燕前往内院公叔阔寝室,一开门,就见晋王守在一旁,他上前行礼道:

“歧国质子拜见晋王。”

“歧世子免礼,寡人听闻世子小小年纪习得妙手回春之医术,今日丞相病重,不知世子可否医治。”

“这个……”百里燕脸色为难。

都七老八十了,你让我给医好他,甭说这年头看不好,就是二十一世纪,也没哪家医院敢打包票给个病入膏肓的重症老年人给看病,真以为是北京**呢,专给首长看病。

此时晋王瞧出端倪,于是脸色一沉说:

“莫非世子不愿?”

“回晋王,相国年事已高,平常百姓能逾古稀者寥寥无几,相国如今高寿,皆赖晋国三代君王之恩德。是人定有百年之事,此乃天地定数,医者岂能强留。

故而晋王所期,本世子恐怕难为之,还望晋王恕罪。”

“既如此,寡人恕你无罪。”

“谢晋王!”

晋王此前已经知道,相国也就是这几天的日子,百里燕措辞全在常理之内,反倒是这个时候夸大其词,晋王反而起疑。

百里燕放下药箱上前一步,晋王让开空隙,让其诊脉。

百里燕先是仔细观察一番,可见公叔阔脸色发暗,气色极其不佳,而后翻开眼皮,可见瞳仁已经发白,这意味着是白内障致盲,公叔阔是得了白内障导致失明。

诊脉显示脉象虚弱,不是一般的虚,很可能是心力过劳,导致心力枯竭,说白了就是心肌长期承受压力,心肌损伤,加上年老体弱,血压供不上,所以连把脉都成问题。

看到这里,百里燕与公叔阔道:

“相国,请将舌头伸出。”

“啊……”

公叔阔伸出舌头,百里燕仔细观察,舌头轻薄无光,齿痕严重,是积劳成疾后最近用了冰鉴,导致的寒气入侵。咳嗽乃至咳血,不太像是肺炎,肺痨倒是有可能,也就是结核病。

肺炎是体内支气管炎症蔓延,肺结核是外部结核杆菌入侵,长期无法杀灭而缓慢病变,现在连百里燕都怕起来。

把脉许久,晋王问道:

“相国病情如何,能否医治?”

“以时下物力,怕是回天乏术,本世子只能拖上一阵,但却也拖不了几日。”

“哦……”晋王闻讯能拖,便是大喜,忙又追问道:“世子快快说来。”

“晋王能否借一步说话。”

“随寡人过来。”

跟随晋王来到无人处,百里燕道出实情:

“晋王,相国之病伤及肺腑,驾鹤西去已是定数。本世子只能拖延一段时日,待到药力耗尽,恐怕难以为继。”

“那世子能拖几日?”

“短则十日,多则三两月。倘若能拖至今冬,熬过今年明春尚有一线生机,但绝拖不过明年仲夏。”

“既如此,世子速速开方,只要是天下尽有之药,寡人不惜重金求取良药。”

此时百里燕又是犯难:

“只是……”

“只是何事。”

“本世子方才已说,短则十日,长则两三月,最多不会拖过明年年初,故而药力过后相国旧疾复发,本世子亦无能为力,还望晋王恕罪。”

“寡人恕你无罪便是。”

“谢晋王。”

公叔阔的病,就是有青霉素、链霉素、异烟肼,也不一定治得好,毕竟年纪在这里,又病入膏肓,结核病又容易复发,保命显然不现实。百里燕着眼的是让公叔阔拖到天冷,天冷之后东风一起,自己就能出逃,然后从此逍遥法外。

如果公叔阔先死了,举丧就得提前,自己就很难逃出晋国。

晋国位于大陆以东,只有刮起东风,热气球一路向西飞,才有可能飘出晋国,进入志国。如果是北风或者南风,最后只能落在晋国之内,到时候一张影绘图天下海捕自己,还是逃不掉。

但如果公叔阔的命攥自己手上,还不是想让他什么死后死,就什么时候死,到时候说起来自己还让他苟延残喘了几天,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良心。

与晋王说定,晋王火速遣人送百里燕进宫,随行还有许医官。百里燕前脚离开相国府,后脚范涛与晋王说道:

“大王,相国病危一事,绝不能让他国知晓。”

晋王点头肯定说:

“此事寡人心中有数。”

“那歧国使者张奇如何是好,万一公子燕将此事告知予其,张奇定然谋划公子燕归国一事。况且公子燕此番有恩于晋国,大王切不可一时心慈手软,放过公子燕。”

“那依爱卿之意,当如何?”

“趁此时公子燕进宫,火速令人传命歧使张奇,责令歧国使者离开平汤城,返回歧国。”

“无故驱逐歧使,怎能掩人耳目,如此与掩耳盗铃有何异。”

“非也,大王可赐歧使美玉锦帛金银珠宝之物,以结好歧国之名,令其回国。而后大王以幽禁之法,让公子燕禁足与王宫、王硕、相国府三地之间,令其无法与外人勾连。”

“即便如此,眼下已有传闻,传言相国抱恙,又如何欲盖弥彰?”

“我王可散出消息,便说歧国世子百里燕医术回春,治愈相国恶疾。如此既能应付歧使,亦能安抚各方悠悠之口。”

“好,如此甚好!寡人即刻下旨。”

就在范涛献计之时,百里燕已入宫中,跟随许医官来到医官署,准备开方抓药:

“燕公子,天下能有之良药,十之七八晋国一应皆有。只是老夫还是不明,相国病危,老夫连开两副猛药,皆未见好转,燕公子何以医治如此恶疾。”

百里燕一边找药,一边说道:

“敢问许医官,可知相国所患是何病症。”

“久痨咳喘之疾。常言道十病九痨,乃痼疾,不可愈,久必生戾危及性命。”

“既如此,晋王何故赐冰鉴予相国,许医官难道不知寒湿之害处?”

“唉……老夫早与我王提起此事,只是大王不忍相国病痛折磨,只好为之。”

“那不结了,此病所忌无非肮脏与寒湿,加之高热,顽疾非但难见好转,甚至加重病势。而且此病病灶非在胸口,而在肺阴,故而此病名曰肺痨。由外因而发,初发此病便该将息调养,呼吸天地之净气,而非呼吸戾气。”

百里燕边抓药边细说道理,许医官或许懂,或许不懂,都跟自己没关系。有关系的是医馆的藏药太多,很多都是前世中医中没有的。也就是说,许多的植物并非地球上有的植物,所以记忆中许多信息也匹配不上。

找了一盏茶时间,共计搜罗十九味药,开了三副药,一副用于调理,一副温热脾胃去湿固本,最后一副用于激发免疫系统产生抗病因子,促使人体免疫系统自己防御。

即便如此,也只能尽量拖延,毕竟草药方剂的作用周期太慢,要人体产生足够的抗病因子,周期太长,等不到治愈,就能病发,这也是中药见效慢的主要原因。而且百里燕下的都是猛药,基本上吃了他的药,再吃其他人的药,就不灵了

药方开出,许医官过目吓一跳:

“燕公子,此三副药医理不通啊!”

“那敢问王医官,盐可入药否?”

“不可,盐怎能入药。”

“既然盐不可入药,人能缺否?”

“不可或缺。”

“既如此,盐不可入药,又缺而不得,如此医理可通否?”

“这个……”许医官哑口无言。

显然当下时代背景,药物的本质问题研究的并不深入,别说大千万物皆可入药,就是砒霜也能治疗癌症。

第32章 软禁

按方抓药先打了三十包药,百里燕火速出宫赶去相国府,途中遭遇范涛而来:

“燕公子好医术啊。”

“不知范大人有何指教。”

“奉我王诏命,今日起,为治相国痼疾,着令歧国质子百里燕不得离开王宫、城府司马府、相国府三处地界,违者严惩不贷!”

“你,你们欺人太甚,本公子要见歧使!”

“万分抱歉燕公子,大王得知相国病愈有望,心中甚慰,已令人传召歧国使臣张奇,并资以金银玉帛结好歧国。故而张奇大人此时已在离城路上,燕公子若有何话,在下亦可代为转述。”

“你!”百里燕气结,胸口一沉眼前几乎拉黑,心想完了,这是他妈的计呀。

见百里燕眼色大变,范涛得意道:

“燕公子既已抓药,就请给相国煎药吧。来人!”

“诺!”

左右宫卫上前,范涛令道:

“奉大王令,今日起好生保护燕公子,若有任何闪失,亦或离开上述三处地界,你等连同岐人皆严惩不贷。”

“诺,谨遵大王令。”

范涛吃定百里燕不敢谋害相国公叔阔,如果公叔阔没达到百里燕预判的活头,晋王也能借口杀了百里燕,所以百里燕只能硬着头皮给公叔阔看病。

同样的,百里燕不能回府,意味着期间接触不到任何人,晋国可以其他理由回绝质子府来人探视,这意味着现在已经被架空。弄的不好相国的死期,就是他百里燕的死期。

为了防范百里燕逃脱,晋王选派宫卫精锐甲兵五十人,一路盯梢百里燕来往各地,根本不给出逃的机会。

而与此同时,张奇得到晋王有意结好歧国的诏命之后不久,正准备移交外交事务,携带赠礼返回歧国。约莫天黑之前,张奇来到质子府,见到管事何宽:

“怎么,世子仍旧未归?”

“是呀张使,老夫多次差人前去打探,晋人皆说世子仍在诊病未出,老夫也无计可施。”

“嘶……怪哉啊,相国究竟所得何病,竟需世子殿下亲赴诊病。”

“老夫也不知,但世子不归,恐怕不是好事。”

“怕是如此。在下前来本欲求见殿下,未曾想殿下至今未归,现在只能劳烦何管事代劳传话予殿下。”

“张使但说无妨。”

“在下此去,少不了耽搁时日,期间若有变故,可与砡工派大师伍算相谋,他人切不可信。”

“老夫明白,请张使放心。”

“那好,老夫明日上路,倘若殿下仍未归府,可速去同文书苑告知西门执院。”

张奇呆在晋国多年,深知百里燕与西门家关系密切,西门家又是伍算挚友,其中又有塞骞的交情,三人多少有点影响力,想来晋国不应该堂而皇之的加害百里燕。所以有难事,找西门华、伍算出面,多少可以得到些帮助。

就在张奇见过何宽的当天夜里,百里燕一夜未归,第二天张奇出城,百里燕依然没现身。

也就从这天开始,百里燕被软禁在相国府、王硕府和晋王宫三个地方,来去都有晋国宫卫跟随,晚上还有宫卫包围整个王硕府,想逃根本没有可能。何宽多次上门,均未能如愿见到百里燕,事情发展到这里,危机已经迫在眉睫。

公叔阔在服下百里燕方药不久,病情有所稳定,却没好转。其实也好转不了,道理很简单,以目前的药力,只能减缓结核细胞的扩散,在体质改善后,仅仅是勉强稳定病情,治标不治本。

结核病跟患者体质关系很大,身强力壮者免疫系统强大,结核肝菌会自动选择休眠潜伏,老年人体质弱,一旦被肺结核杆菌检测到宿主免疫系统削弱,立即开始复苏扩散速度,因此光吃汤药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而且公叔阔已经快七十,要他好转,恐怕就是吃抗生素,也不一定能把命保住。

这天,百里燕被变相软禁后的十五天,天气逐渐转凉,百里燕下午回到王硕府,见到王蕊正在内院看书:

“燕子弟弟,今日回来的真早。”

“哦,相国病情有所缓和,故而回来的早些。怎么,蕊娘何时看起书来。”

“是娘亲让女儿看的家谱,说是过些日子娘亲要回老家省亲。”

“省亲?”

百里燕纳闷儿,这不逢年过节的回家省亲。而且今年全国旱灾,路上就不怕遇上意外?思索之际,王蕊又道:

“对了燕子弟弟,今日晌午芸芳妹妹前来找你,我让妹妹去相国府,燕子弟弟可是见到了?”

“没有啊。”

“怎么会呢?”

“不提了,我先去准备今晚膳食,稍晚等岳父回府,再另行计议吧。”

西门芸芳上门找自己,全在情理之中,甚至何宽等其他人也该来找过,既然自己没见到,甚至完全不知道,很显然是晋人从中作梗。

王蕊脑子不灵光,她想不到其中猫腻,而且这个当口上她要回老家省亲,根本不符合逻辑。

眼看就要开战,王硕这等京畿重地的将领家眷,怎可能这个当口上放走,很显然晋王肯定是同意的,甚至是晋王一手安排的。

那问题就来了,是王硕一家的特例,还是普遍现象。无论哪一种,都不正常。还是说,这件事本来就是针对他?

思来想去无果,百里燕闷头回到自己寝室,给药箱补了些东西,随后去了灶房。

而与此同时,同文书苑内院正堂,西门华正与伍算吃喝,谈的正是百里燕:

“伍算,今日老夫让芸芳前去王硕府,后被打发去了相国府,结果吃了闭门羹,此事你看如何是好。”

“水师战船已经陆续出发,老夫以为九月底十月初,亦或十一月,必有战端。”

“既如此,为何晋王此时软禁公子燕,莫非要杀他?”

“不见得,传闻公叔阔病危,在百里燕医治下转危为安,倘若杀他,早就杀了,不会拖至今日。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公叔阔之病,为何非要百里燕诊治,莫非传言中公叔阔之病有误?”

“想是只能如此。若公叔阔一日不死,百里燕便一日无忧,倘若公叔阔一死,可就难说矣。”

“嗯,不无可能。”伍算赞同道,随后喝了一口百里燕酿的白酒,还赞口不绝:“此子美酒果然解馋呐,只可惜……”

不等话音落下,西门芸芳推门而入:

“祖父,伍算大师,歧国质子府管事何宽已到。”

“哦。”伍算眼前一亮:“速速请他过来。”

“芸芳明白。”

待西门芸芳退走,伍算问道西门华:

“老夫此前不在,何宽可曾来过你府上。”

“来过,老夫也无能为力,故而只能打发其回府。如今伍算你刚从江边返回,其必然已得到消息。”

“嗯,此来定是为百里燕,只是此事该如何处置呢。”

伍算料定晋国不让任何人见百里燕,就是自己亲自出马,恐怕也见不到百里燕,而且还有可能拿不到酬金,这也是伍算的软肋。何宽闻讯自己回来,定是来请自己出面。

于是少时片刻,何宽入内见到二人:

“老朽见过伍算大师,西门执院。”

“免礼免礼。何管事,老夫知你此来是为百里燕,但是此事甚为棘手啊。”

“在下知晓,但眼下歧使不在,留守驿馆歧人无法见到晋王,老夫多次求见亦未如愿,还请伍算大师能指点一二。”

“唉……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只怪你家殿下锋芒太露,结果暗遭公叔阔算计。”

“莫非我家殿下难逃此劫。”

何宽心急如焚,伍算却说:

“倒也非全无办法,为今之计,只有金蝉脱壳,方可令百里燕转危为安。”

“还请大师赐教,在下愿闻其详。”

“百里燕身怀医术,眼下晋国即将起兵,军中缺乏郎中。而百里燕岳父王硕乃都城城府司马,乃晋军中鲜有之良将,亦是为数不多能征之辈。故而老夫以为,晋王定会遣其督军,既如此,百里燕可自请随军出征,如此伴随王硕左右,于情于理皆说得过去,此其一。

其二,老夫与塞骞曾有谈及百里燕武艺,枪术虽尚缺火候,但比之普通士卒兵士泛泛之辈,应付一二绰绰有余,故而百里燕若能随军,可择机脱缰而去不复返。”

“万一晋王不允,又当如何。”

“你家殿下只此一条出路,别无他法,故而若是晋王不允,短时内恐无他法。”

伍算和范涛想一块儿去了,范涛想在出征之后杀了百里燕,伍算想让百里燕出征路上逃走,显然两种措施都有可能发生。

而且巧的是,就在伍算、西门华何宽谈话后的当天夜里,城府司马王硕府书房,王硕唤来百里燕说话:

“小女蕊儿与世子定下婚仪已有六年了吧。”

王硕面前百里燕老老实实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有任何的锐气,他说:

“是的岳父,已有六年。”

“嗯……”王硕捻了捻腮髯,接着道:“蕊儿之病亦是世子精心调理,方能有今日气色,我王硕内中感激不尽呐……”

“岳父大人言重了,实乃分内之事,何足挂齿。”

“既如此,为父尚有一不情之请,不知世子能否应承。”

“岳父但说无妨。”

“为父受王诏,不日将领兵西去。军中郎中不足,故而想让世子随军出征,世子意下如何。”

“出征?”百里燕倍感意外,心中极为不愿,他忙说:“岳父当知我乃歧国世子,岂能为晋国出征。”

“世子既是歧国世子,亦是晋国质子,更是为父女婿,平汤城的郎中随军出征亦可,难道世子忍心见我晋国将士血染沙场而无医可救?”

王硕质问道,百里燕竟发现自己无言以对难以反驳。

道理很简单,自己的老丈人要上前线,自己作为准女婿,还是医生,随行是应该的。可王硕不有儿子吗,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话是没错,可前几天王砺奉命押送梁国的借粮,已经先走了。

百里燕作为女婿,同时又是妙手回春的大夫,也就没有不去的道理。但自己好歹是歧国的世子,不是平头老百姓,让我上前线于情于理说不通。所以王硕把自己往道德的标杆上一挂,你不去也得去。

而且要是不去,以王硕的脾气也能拖着自己去,实在不行,来个千军万民府门前请命,要自己去,到时候自己能不去吗。

可要是去,很有可能又是毒计。

万一自己死在前线,能说得清是晋国人杀的,还是咸国人杀的,反正到时候都是晋国一张嘴说了算,还得讹诈歧国,这些情况百里燕自然也能想到。

可转念一想,真要是毒计呢?

如果是范涛或者公叔阔的毒计,势必认为自己年少,还想不到这一层,所以自己在王硕软硬兼施之下就得去。如果自己不去,不就坐实了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反而逼着他们提前想办法搞死自己。

弄的不好公叔阔宁可自己活活憋死,到时候嫁祸予他,是吃药吃死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且,今日王蕊突然提起省亲一事,分明就是有意避开自己阵亡的消息,给王蕊带来冲击,能拖一天就拖一天,如此便坐实了半路戕害自己的事实。

想到这里,百里燕试探道:

“岳父,如今相国病入膏肓稍有缓和,我便随军出征,万一要是……”

“既如此,世子出征前当精心备齐良药,以供相国驱使。”

王硕毫无余地说道,百里燕心知是逃不过去:

“这……”

“怎么,堂堂七尺男儿,莫非还怕临阵沙场乎。枉你与塞骞学艺多年,如今只是随军郎中,便畏危不前贪生怕死,将来倘若回到歧国,为父如何向岐王交代,莫非要让岐王痛斥为父管教无方不成。”

王硕措辞激烈,换做是其他人,早被激将法给激得面红耳赤羞愤难当,非得证明一下自己不是懦夫。

可百里燕不傻啊,他能信这种鬼话吗,自己是王硕的女婿啊,老丈人连自己女婿都害,能是什么好事儿嘛,可要是不去,也是等死。

思来想去,百里燕决定去。官道慢慢路远千里,路上总有逃脱的机会。想到这里,他说道:

“岳父要本世子随军,本世子遵从便是。”

“既如此,世子今日好生歇息。大王不日将发兵征战,一应用度无务必准备妥当,且可记下。”

“记下!”

“嗯,歇息去吧。”

略施一礼,百里燕转身而去。王硕目光复杂的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是矛盾而沉重的。

作为父亲,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失望,但作为臣子,他不能违背王的意志,要么不忠,要么不孝,忠孝古难全,王硕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

同样,作为王硕名义上的女婿,百里燕清楚的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要么现在出逃,要么在行军路上溜号,别无先选择。但现在自己被软禁,如果仓惶出逃,将牵连质子府何宽等数十人,尽管百里燕知道,在这个时代背景下,人命仅仅是君主意志的牺牲品。

当天夜里,百里燕一夜难眠,辗转反侧无法入眠。隐隐中仿佛已经听到战鼓擂响的轰鸣,沙场厮杀的呐喊,金戈铁马的悲鸣,枯骨千里的饿殍,大时代的序幕正在拉开,真正的乱世即将来临!

第33章 密谋发兵

王硕与百里燕谈话后第三天,王蕊与母亲离府,重兵护卫下前往老家省亲。临走百里燕不忘嘱咐再三,要她记住定量食用海盐、鸡蛋、牛奶还有大枣,这一去,也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见,也许从此就是天涯海角永不再见。

临了,又听到蕊儿清甜亲昵,犹如风铃一般的声音:

“燕子弟弟,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啊……”

百里燕注目着,心绪难以平复,看着最后消失的背影,第一次潸然泪下。

王蕊走后第二天,百里燕吩咐晋军宫卫,前往质子府支取用度消耗品,准备此次西征。

待到下午,晋国宫卫拖来一大车,车上有坛子,有木箱,装了整整一车。按例,所有物品都由晋王身边宫官专司检查,以防止夹带书信私下勾连。

正值查到百里燕换洗衣饰,晋王宫官似有发现,将包裹扔下,大肆翻找。正当此时王硕回府,厉声喝止宫官所作所为:

“大胆,何人令尔等如此放肆,不知此地何处吗!”

宫官心中大惊,忙是行了一礼说:

“回王将军,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放肆,本府一应用度,启用尔等搜查。滚!”

“诺!”

一干阉人散去,王硕上前拾起百里燕衣衫,一眼便认出,是蕊儿的针脚,看到这里,王硕心如刀割。目中含泪,强忍着收敛起来。随后将衣饰收好,重新装入布包。正此时,手中忽有所感。

“嘶……!”

王硕仔细一摸,发现衣衫袖口处有异,右手袖口明显比左手厚一圈,比之其他衣衫皆无此等异常。

想到这里,王硕不动声色,命人将大车拖入府中,此时百里燕尚在丞相府中未归,王硕径自来到内宅,令人将物品从车上卸下,置与百里燕寝室。

少时片刻,四下无人之际,王硕翻出衣衫,掏出bi shou挑开针线,赫然发现内中竟有帛书一封。打开一看,王硕大惊。

内容是提醒百里燕,晋王正谋西征,暗中正加紧策划暗害于他,要百里燕借机向王硕提出随军北上。

看到这里,王硕已经能够猜到,设此计谋者定是伍算,甚至毫不怀疑当年塞骞收徒,亦是伍算之谋。

“伍算呐……”王硕心中暗道,目光更加复杂。

显然除了伍算,没有几个人知道晋国大军调度,伍算督造战船,战船出动多少,他了如指掌,能够运载多少兵士,何时开战,他都能料算。事到如今,暗中指点公子燕,其意昭然若揭。

“这该如何是好!”

王硕心中矛盾无以复加,他本意不想暗害百里燕,现在伍算有暗中相助,更加动摇了王硕意志。

他可以立马将此书信呈报晋王,如此一来伍算必死,百里燕亦必死。但王硕决意,隐瞒此事,睁一眼闭一眼。

伍算乃砡工派大师,他还不至于走漏军机消息。而平汤城远离前线,伍算更不知道北军部署,亦无泄密之可能。至于百里燕,王硕犹豫不决,他还在考虑。但这封信,王硕最终一把火烧了,留着就是祸患。

于是当天夜里,百里燕回到王硕府,一切平静如初,没有任何征兆,百里燕阴差阳错的错失最后机会。

数天后夜间,晋王宫经略宫内殿,晋国潜伏咸国奸细坐船星夜兼程,将咸国内乱消息送至晋国,晋王得知咸国已乱,火速召见范涛商议此事:

“爱卿,咸国已乱,事到如今可否发兵。”

“不可大王,奉阳君尚在赶赴平汤城途中,其麾下两万咸国大军还未跨过咸国边境与北军汇合,大王并无出师之名,故而为今之计,当令王硕率军走陆路北上,与北军合兵。

与此同时,奉阳君抵达平汤后,大王当即刻护送奉阳君以讨伐乱臣贼子之名昭告天下,走水陆赶在王硕之前,与北军汇合。而后里应外合攻破咸国边境。”

“万一奉阳君两万守军被灭,岂不失了先机?”

“非也。眼下咸国王公大臣士大夫,十之五六反对公孙岳,各地纷纷起兵讨伐,咸国忙于奔波剿灭叛党乱臣尚且来不及,跑了个奉阳君,已是鞭长莫及。何况奉阳君驻兵边境,咸国大军一时难以企及,故而大王可以安心等待,待到奉阳侯抵达平汤城。”

奉阳君姜赫是咸国国君姜亥长兄,由于废长立幼之故,姜赫心存不满,此次咸国内乱,便是晋王设计诱其煽动叛乱,引发咸国内变,诱发叛乱。

咸国上任国君之所以废长立幼,究其原因是看到常年与志国交战,国力、民力损耗甚巨,咸国国力、国本已经到危如累卵的边缘,需要修生养息变革国内。

次子姜亥为人亲善,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提倡减轻赋税发展农商,受到基层官吏和老百姓拥戴。而姜赫主张依附晋国与志国死磕,受到中高层王公士大夫半数拥戴,故而被废,后姜亥继位,封姜赫为奉阳君,一直圈禁在封地之内。但人可以圈起来,人的影响力和政治遗产是圈不起来的,一旦外溢和感染,就会像瘟疫一样大面积爆发。

即便如此,奉阳君在晋国多年扶植下暗渡陈仓,养私兵两万,此番咸国内乱,正是姜赫撺掇王公士大夫联手发难。

晋王接到密报后当天夜里,将消息通报给相国公叔阔,相国公叔阔附议。于是第二天,晋王以商议推行《兵田制》为名,召开秘密军事会议,就讨伐咸国加速最后战争准备。

会议持续四天,王硕出任北军司马使,统领北上军马,与北军征北大将军韩合会师,总督攻咸之战。

司马使相当于军师、参谋长,同时兼有督军一职,权利与征北、征东、征西、征南四大将军职务平行。在司马使、四大将军之上设太尉与大司马。

太尉总督天下兵马、粮草,向君王负责,由君王节制,不归丞相节制。大司马隶属国政监,有单独府衙,职能与太尉相当,职能有所差别,主要用于平衡太尉权利。

两者职权不是绝对不变,许多诸侯也出现太尉与大司马职权互换的现象,这取决于内朝的势力的更迭和君主意志。

目前晋国是晋王兼任太尉,晋王自己总督天下兵马粮草,而相国公叔阔兼任大司马,病倒后,在晋王授意下,实际上由范涛掌代为掌权。这也就是为什么晋国太平了这么多年,没有兵变事件,很大程度上晋王把军队管死了。

闭门会议结束已是四天后深夜,百里燕焦急等在府中,一切征兆表明,开战也就是这几天的事。王硕一连进宫四天未归,显然不能是鸡毛蒜皮的琐事,不是大战便是大灾。

以王硕的资历,百里燕实在想不出,晋王能授予王硕什么军职。晋国四十多年没打过十万人以上的大仗,五万人的打仗都屈指可数,军队没有战斗经验,将领没有统军经验,难说这一仗开打会是什么结果。

焦急中等待中,时间一晃眼看快过凌晨,市井夜道之上马蹄作响,王硕骑着快马飞驰府邸。百里燕闻讯,即刻来到前院:

“岳父。”

“你曾还未歇息。”王硕道,上下仔细打量百里燕。

“岳父进宫数日不归,我甚为担心。”

“世子速去歇息吧,凌晨寅时一刻,即刻随为父出征。”

“寅时!”

寅时一刻也就是凌晨三点半左右,也就是说,是秘密行军,不是大张旗鼓。意味着前线还没开打,等着王硕去会师,或者王硕赶到之前才会开战。

见百里燕迟迟没有回应,王硕措辞严厉:

“军令如山军法无情,世子莫要不尊号令违抗军命,即便世子是歧国世子,军中亦是一视同仁。”

“诺!只是岳父能否容本世子回府,我担心……”

不等话音落下,王硕截断话说:

“军机大事岂能儿戏,若是泄露半点消息,置我晋军于危难,世子该当何罪,还是下去歇息吧。

“诺!”百里燕深施一礼,随后黯然离去。

回到自己寝室,百里燕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看的这么紧,他如何逃脱,连消息都不让送,一旦随军出征岂非羊入虎口?

小憩片刻不久,一睁眼已经是寅时已过。不等洗漱,百里燕跨上行囊在前院与王硕汇合,随后带上亲信护卫数十人一同出府,骑马直奔南门。

随身除了一个行囊、五天份的干粮之外,所有军需辎重数日前都交由军需令,由军需供应运往前线。如此一来,大军即可轻装开拔,沿途届时有各城负责接应伙食。

第34章 发兵

抵达南门之际,晋王已在点将台等候已久,为王硕践行。王硕跃马而下,上前一步行礼:

“臣王硕,拜见大王!”

“王将军免礼。此酒乃为将军践行,寡人预祝王将军首战得胜,扬我军威!”

王硕接过酒樽,慷慨陈词道:

“谢大王赐酒,臣定当不负大王重托,杀敌报国,壮我军威!”

王硕一饮而尽,晋王大悦。

此时在暗处,公叔阔坐在藤椅之上,被四个壮汉抬着来到点将台,虽然双目失明,奄奄一息。但临阵的最后关头,公叔阔依然放心不下,不免还要叮嘱几句:

“王硕将军……”

公叔阔有气无力犹如风中残烛,王硕小心翼翼上前聆听:

“末将在,相国有何吩咐。”

“此去……去伐咸,委你司马使一职实乃老夫保举,器重的便是将军谨慎小心。故而此一战,将军务必步步为营,不可操之过急。尤乃咸国东土水网纵横,与我北地互通相连,将军务必看守背后,勿要令其趁虚而入。”

“末将谨记!”

“此外,老夫深知我水军势大,战船精良,但兵将尚缺磨砺,故而水军此番亦归北军节制,不见战机不可接战,待到咸国水军士气耗竭方可一战。”

“请相国放心,末将定不辱相国重托!”

王硕与相国说话之际,晋王三子姒昌策马前来,堵住百里燕去路:

“市井皆闻公子燕胆小如鼠,为何此番随军临阵啊!”

姒昌言尽嘲讽道,百里燕却说:

“莫非歧人之血不是鲜血,亦或者晋国上下只昌公子一人乃大丈夫,他人皆鼠辈乎。”

“你!”姒昌气炸肝肺,这是拐着弯的骂晋国人全是鼠辈啊。

二人争执之际,许医官悄然前来:

“燕公子。”

百里燕跃马而下上前说:

“许医官,有何指教。”

“闻讯燕公子随军,老夫甚是替相国担忧。”

“我等借一步说话。”

与许医官来到无人处,百里燕说开:

“许医官,相国之疾仅是回光返照之象,绝非长久之象。本公子去后,许医官务必按药煎送,不可断顿,断则药力自破,不可为继。”

“老夫定当谨记公子嘱托,此番公子出征,务必自己小心。”

许医官话里有话,百里燕心领神会。作为晋王御用医官,许医官当然能听到风声,出于医生的职业道德和自己的脑袋,他又不能明说。

想到这里,百里燕灵机一动,与许医官道:

“许医官,本公子出征尚未知会质子府。倘若方便,请代本公子与质子府管事何宽通禀一声,就说本公子已经北去,令他自行决断府中诸事。”

“这怕是不妥吧……”许医官担心。

“开战之前自然不可,开战之后便可,许医官明白?”

许医官恍然大悟:

“老夫明白了,老夫定当将话带到。”

“那便有劳许医官费心了。”

医生这个职业大都是良心职业,百里燕料定许医官一定会将话带到。

自己遭到软禁一月有余,府中群龙无首,何宽没有自己的授意,他不敢擅作助长。百里燕让许医官托话,明看没任何问题,但只有何宽知道是什么意思。

就在百里燕、许医官谈话片刻之后,南门大开,王硕意气风发,率领千余骑策马出城。百里燕策马跟上,问道王硕:

“岳父,大军出阵为何只随行一千余骑?”

“此番北上,乃轻装简从,故而出城向北三十余里,我等将与骑兵先锋汇合,而后继续北上逐次汇合各地骑兵。”

“原来如此!”

百里燕恍然大悟,王硕此番率军都是骑兵,一路北上途中各地成建制骑兵迅速沿途集结,据此判断,王硕率领骑兵数量不会少于四万,加上晋国北军骑兵,还不知道有多少。

当下有一奇,与春秋战国秦统一中国时期的军事指导思想不一样,当下骑兵资源相当充沛,而且高原草场在南方,各大诸侯国均有各自的辽阔草场养马,而北方是中温带、yà rè、热带暖湿平原、物产富饶。

整个中原大陆板块处于星球的南半球,得益于辽阔的草原,巨大的版图,以及相对规模的人口基数,当下轻骑兵非常发达,较为发达的骑兵便很快淘汰了较为呆板的战车,而步兵战术、战具的发展,又极大削弱了战车的作用。

此外,当下战马装具的发展较为超前,马鞍、马桥、马镫已经出现。

在马镫出现之前,骑兵只能依靠双腿夹紧马肚,防止奔袭当中跌落,因此当时车兵的优势较为明显,而有了马镫之后,双脚固定于马镫,最大程度的解放了人的双腿,机动灵活性、舒适性又远胜于战车。

而古中国发明于西汉时期,那时的铁器已经全面普及,而欧洲直到匈奴入侵,才发现骑兵还有马桥和马镫这个外挂。

受制于当下的冶金和加工技术的制约,马镫多以粗麻编织的一种环形马镫为主,粗麻编制的马镫硬度适中,廉价且便于普遍装备,相较于昂贵的青铜和更加精贵的铁器,无疑更适合大规模装备骑兵。

但如此一来,又制约了轻骑兵向重骑兵的发展,重骑兵受到装具重量的制约,冲击惯性极大,粗麻编制的马镫强度不足以支撑人体负重后的惯性冲击而极易断裂。

因此时下骑兵仍就以轻骑兵为主,装备金属马甲的重骑兵少之又少。金属马镫和马甲多半还只能装备权贵阶层,甚至是一种特权阶层的身份象征。

除此之外,当下农业生产力低下,而养马除了需要草料,军中养马和长途奔袭后,马也需要投喂一些谷物精饲料口粮。

以吃草为例,马如果吃草,每天花费吃草的时间超过十二个小时,当然这个时间不是绝对值,受到马匹食量、运动状态、马种、草地情况、季节等因素,马匹进食的时间不尽相同,如果改吃粮食草料混合饲料,则不需要一半,也就是半个晚上,两者的能量和饱腹感,粮食比草料更有优势。

同时粮食喂马容易长膘,而草料喂马需要一个季度才能恢复作战时掉下了的马肉膘。因此大国战马部分养在草原,部分养在军中。

养在草原的以吃草放养,而养在中原的则粮和草混搭,以降低粮食消耗,而同时满足作战需求。

除晋国外,徐国、宋国都有大片马场,卫、志两国南部也有马场。宋国国土虽大,但人口少,粮食产量低,又地处高原,盐、煤、铜、锡、铁严重匮乏,几乎都依赖邻国志国、晋国的输入,因此宋国虽然国土面积远超晋国,但国力很弱,也是宋国向晋国朝贡的原因。

再则,目前所有典籍,都没有查阅到有关游牧民族情况,徐国、宋国同地处草原,由于水源丰沛,大江大河极多,因此仍以农耕种植小麦和大豆为主,没有游牧习惯,但已形成放牧的农业生产体系。

这意味着南方高原地带要么海拔极高,氧气稀薄人迹罕至,要么是民族迁徙始终受到中央王朝的控制,没有形成中国夏朝人口北迁失联,最后发展成匈奴人的特殊历史。

如此使得中原诸侯始终牢牢掌控产马区,马匹的来源得到极大的保障,因此骑兵作战更加频繁,且轻骑兵为主,几乎没有发展重骑兵。其中生产力和技术发展限制了重骑兵发展,于是又刺激步军发展出大量克制骑兵战术。

第35章 阴差阳错

骑兵尽管具有极高的机动性,乃至骑兵的巅峰蒙古骑兵,但不可否认紧密而纪律严明的步兵阵,尤其是长矛步兵槊与强弓硬弩结阵的强大步兵军阵,对骑兵正面冲击具有强大战力。

但真正击溃步兵结阵的是骑兵的机动力,很显然,步军不可能始终以结阵的方式追击骑兵,只要分散乃至扎营,都可能被袭击。

时下只要能赢得战争,基本上不讲究下三路还是上三路,于是就有钩镰戟,这是一种既能刺杀又能勾砍马腿、人腿的特殊战戟,由此还衍生出钩镰槊等兵器。

步兵结阵与骑兵作战时,步兵亦要有较好的战术配合和心理承受能力,因此列国步卒,长兵器占有四成比利,短兵器占比三成,剩下三成是gong nu手。外加配属骑兵,作战模式与中国中原王朝完全大相径庭。

只要骑兵敢于正面冲击,迎接骑兵的只能是铺天盖地的箭矢和林立的长矛,以及砍马腿的钩镰戟

更吊诡的还在于时至今日,百里燕既没有发现晋军中发展出骑射技术,也没有在任何典籍中找到与骑射有关的记载,这意味着步兵阵,尤其是以gong nu为基础的步兵阵,对单一的轻骑兵冲杀具有极高的防御和攻击力。

此番晋国攻打咸国,咸国地处北方湿热平原,没有优质马场,且马种远不如晋军马种,数量更不及,晋军出动大量骑兵作战,是上上之策。

王硕出城不久,旋即调转方向,由南向北而行。与此同时,城南晋王与众人散去,回宫途中公子姒昌与晋王请缨出战:

“父王,此战为何不派孩儿随军一同出战!”

“父王另有安排,过几日孩儿可随水军辎重一同北上,待韩合、王硕二位将军击溃咸军头阵,昌儿率军出击也不迟。”

“可那公子燕着实可恶,又是塞骞之徒,倘若被他抢去战功,如此岂非长了歧国志气。”

姒昌争强好胜,胸口憋z着一股气,不在沙场上与百里燕争个高低,姒昌咽不下这口气。

就在晋王与姒昌说话同时,范涛偷偷摸摸跟上许医官:

“许医官!”

许医官吓一跳,忙是转身回应:

“呦,范大人,吓老夫一跳,不知有何指教啊。”

“方才见许医官与百里燕交头接耳,不知许医官与公子燕所谈何事啊。”

“原是为此,老夫与燕公子所谈皆乃相国之病。”

“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范涛刨根问底。

“还让老夫改日前去质子府一遭,吩咐管事何宽一切自行决断即可。”

“哦?!自行决断,仅此一言?”

“是,仅此一言,再无其他。”

范涛心生疑窦,目光昏暗中左右上下来回打量许医官,似乎又觉得没有撒谎,于是只好作罢。

此后数日,王硕率军出城的消息封锁异常严密,几乎无人察觉。这天,同文书苑西门华正与伍算商议,商议伍算“功成名就”之后的打算:

“伍算,此番战船打造完毕,何时动身离去啊。”

“老夫算来,快则半年,迟则一年。晋王总得见识了战船厉害,方能放老夫归去不是嘛。”

“是啊,晋王新立水军,战船战力几何尚不可知,倘若战船不坚,晋王非拿你伍算问罪。”

听闻此言,伍算却大笑:

“呵哈哈……”

西门华不解:

“何故发笑啊?”

“老夫之船,即便漏水亦不会沉,仅此一点,老夫也将名闻天下。”

“哦,莫非有何玄机?”

“不可说也,不可说也。晋国水军虽弱,但怎奈老夫战船无敌于天下,只要操持得当,足抵十万水师精兵。”

伍算自信满满,只要用他的战船,就是晋国水军再不济,也能掀翻咸国水军。

二人喝酒吃肉之际,院外书匠悄然而来:

“执院大人,质子府何管事求见。”

“哦,此事老夫怎给忘了。快,速速请其前来。”

“诺!”

书匠转身而去,西门华与伍算又道:

“不知伍算大师设计成否,何宽此来莫非另有他事?”

“难说,最近几日老夫似乎未见王硕巡城,难道已经走了不成?”

伍算有所料,少时片刻何宽来到内院:

“老朽见过二位。”

“何管事免礼,可是为你家殿下而来?”西门华道。

“正是,最近几日不见世子踪迹,且听说城府司马已不在府内,老朽担心世子是否看到书信随军而去。”

此时伍算接过话说:

“依老夫之见,极有可能。军机事关重大,即便公子燕、王硕已然离去,晋王亦不会告知质子府,势必拖至战事爆发,晋王方才能告知于我等,如此一来,便看此子命数如何了。”

“既如此,我家世子可有生机。”何宽焦急追问。

“有,公子燕乃随军郎中,且身怀武艺,倘若置于大营之内,生机甚多。不过老夫以为,应即刻休书一封告知塞骞,塞骞现在孙国,一时难有消息,倘若公子燕走脱,仍需御客接应,方能逃出生天。”

伍算料定,百里燕如果遵从计划,就一定会出逃,而且应该从边境地区出逃,这样一来,被晋国抓住的机会小得多。但是流落异地,必须得有人帮一把,塞骞和分散各地的御客,恰好此事能帮得上。

不过伍算绝没料到,他让何宽密函一封藏于袖口之内,最终却落到王硕手中,如今百里燕随军出征,伍算认定已经依计行事,种种巧合纠缠一起,为此后事态发展,埋下了巨大变数。

百里燕随军出征,沿途陆续有骑兵归建,少则五百,多则一两千,所有骑兵都备有两匹战马,也就是说,一个人轮换骑两匹战马。

如果只有一匹马,几千几万人的列队骑兵走驰道,大队常行军日行**十里{这里两里,以宋尺为准,约为09公里,八十里约三十六公里},快些能达到一百二、一百三十里一日,强袭能走一百五十六十里,但连续强袭数日乃至十数日,马会受伤掉膘,一两月都恢复不了,严重的马会跑死。【注解1】

如果是两匹马轮流换乘,中间不休息,都是马上吃喝拉撒,一天常行军则至少两百多里。而后连续行军五天,修整半天,而后再上路,如此循环往复,从平汤城前往咸国边境单骑常行军需要一月,如今不到二十日便抵达北军大营,如果是强行军,应该十五天就能抵达。

【注解1】:关于行军速度,大致分三种情况,一是驰道,二是普通道路,三是非道路的野外机动。非道路野外机动又分平原、草原、丘陵、农田、山林等等。骑兵结队走驰道,无法像在广大草原、平原上大队展开集群奔袭,因此速度受到很大制约。如果是小队走驰道行径,自然可以快速奔袭。

同时受到马匹喂料和休整宿营的耗时影响,每天的行径速度是相当有限的。《三国演义》中一日奔袭三百里,首先需要明确一个问题,是罗贯中在明朝写东汉末年的事,罗贯中是不知道三国时期汉朝肚量衡的,其次明朝的一里与今日相当略少,三百里大致为一百四十五公里,现如今最好的ā lā bo马,耐力赛也泡不到一百四十五公里,九十年代解放军马匹测试,中国本土马匹每天急速奔袭,最快也就八十公里是个极限。

明朝时期的中原马种已经严重退化,一匹马不换马情况下,难以达到每天两百里的速度。所以八百里加急,都是马匹接力,一匹马跑死了也跑不到。

第36章 机动转场

尽管马匹充沛,但受制于装具、兵器以及农业产力落后,当下的职业骑兵其实并不多,多数的骑兵其实是步兵骑普通马,职业骑兵骑好马。

因此许多骑兵更多是以马匹做载具,从事机动转场,达到快速机动运兵的目的。

步军大队开进,不比一两个人,或是几十个人走路,行军是几千人数万人行路,随行大量辎重装备,每日都要扎营休整,埋锅造饭,常行军日行三四十里,快些五十里,小队日行七八十里,已是极快。【注1】

步兵由于是连续十数日乃至几十日连续行军,暴走太猛有损后续行军的耐力,增加伤兵、疫病,并在抵达前线后需要长期修整。

而骑兵至少**十里,于是骑兵在当下的意义有些变味,这或许也是骑兵的战术和装具始终得不到重视和发展的原因之一。

当然,必要时步军骑马充当轻骑兵也能投入战斗,这就得看将帅的决断和战场情况而定。但如若判断失误而处置不当,步兵骑马遭遇敌方职业轻骑兵,必然是一场大败。

晋国如此大的南北跨度,让百里燕相信,目前已知的世界版图,会比预想的更大。

从平汤城直线向北抵达北海之滨,骑兵常行军一人一马要一月多,从平汤城向南一人一马常行军抵达晋宋两国边境需要十多天,这意味着从晋国最南部边境,到北部北海,骑兵常行军慢悠悠的走需要五十天左右,步兵走路需要两到三个月。

如果是驿站走驰道,每驿换马不换人,一天最快也就四百多里飞报,从南到北也得七八天,而且得是直线距离,事实上即便是驰道、官道,也不是直的,这意味着从最北面的海边,至最南面的边境,即便是飞报急递,也得十天,甚至更长一些,而平汤城,正好位于两者的中间。

以骑兵大队行军速度一天六十公里计算,五十天就要三千公里,光晋国的国土面积便有这般辽阔,其他大国又是何等巨大,也难怪这么多年没有几个朝代一统版图,版图的巨大很大程度上限制了通信和军需损耗,难以持久维持庞大版图的统治。

王硕军沿途收拢骑兵六万余,多于预计的四万,除了各地驻扎的正规军员之外,还有“募民军”,一种自发组织的义勇军。实际上是正规军中的兄弟亲朋,发动的义军乡勇。

当下列**制大致将军队成份分为七大类,除募民军,其余皆为征兵制。

常备军作为时下列国武装的主要力量,亦称戍兵、戍军。戍兵实行征兵制,既当兵吃粮直到战死,没有军饷,家中可免部分丁税、田租赋税、徭役等实际好处,但无俸禄。

戍兵战死后,家中可得米粮抚恤,各诸侯国只要有充足的粮草军需储备和后勤保障,战时可将军队规模迅速推升投入战争。

其次是郡兵和郡县守城兵马,作为常备戍兵战时的第一补充兵源,但装备低劣数量少,战斗力较差,平时驻扎与各郡县,职能近似半警察半武警性质。

役兵作为临时补充,战时强制征召,可免部分田租赋税和徭役,战死可得米粮抚恤。

禁军作为王室直辖力量,数量不多,但器械精良,皆由二十岁以上的军中老卒充任,其待遇更高于戍兵,甚至有额外军饷,以彰显等级和地位差异。

王公贵胄实际统治着列国,子弟门生私兵武装也是一股不可小觑力量,少则数百,多则两三千,都是王公贵胄豢养的私人军队。战时亦可随军出征,获得的战功,在座主和王公贵胄的推荐下,甚至可以享受到更多的封赏,并直接调入军中充任中高层军职。

“募民军”性质兵员很杂,最主要特征是募民军享受参战期间的减免征粮、税赋,同时享有战争期间获取的军功,军功可以折算粮食和减免的税赋、征粮、徭役,战争期间受征召募民军的将领节制,一旦战争结束,募民军可自行解散。

同时募民军参战人员可获得占领地为期三十年免税田产,因此吸引了大量人员参加募民军,很多人争相参战,无非就是为自己留一块土地。

而时下制度决定了土地理论上都归君王这个大地主所有,除有非封赏,所有人种的田,除了自留粮,所有粮食作为税赋上缴,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当下的土地制度严重剥削了农民积极性。

募民军的出现,很大程度上是军制改革和生产力不足应运而生的职业。

偌大的国家,不可能给所有人配备兵戈铠甲,当下总体仍处于农耕青铜器晚期,铁器早期时代,生产力相对低下,常备军能养几十万,战时动员一百多万人参战,百万人从事后方运输生产是常有的事。

再多人,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多少兵器武装多少人,因此农业产出直接制约了军队的规模。

当然,当下暴兵的速率大体也不逊色与春秋战国晚期,秦一统中国的局面。晋国这等体量巨大人口三千万以上的大国,战时暴兵百万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事。

募民军作为正规补充,基本上不参与正面野战,将帅使用也考虑使用时机。性质更像是敢死队,担任机动和野战攻坚行动,越是任务危险战役,募民军出动概率越高。

正因为三十年免租不纳税田产,远比普通兵士一生所能获得的荣誉、粮食多得多。所以募民军虽然人员复杂,但基本上都是不要命的,为了一口吃的,真的可以拼命。

至于阵亡,募民军阵亡人员与其他士卒阵亡待遇无异,家里都可免税负、徭役两年或者更多。

总之,死了国家兜底,侥幸活下来抢到军功的,就算是赚了。所以募民军在强国数量就多,相反总是打败仗的弱国、小国,募民军少得多。

既然是敢死队,基本上就是九死一生,没人愿意冒着什么功名利禄都得不到的风险,却冒着比其普通士卒高几倍的死亡风险,冲锋陷阵。当然,如果战争进入残酷阶段,所有人不论愿不愿意,都要上前线。

与王硕汇合的募民军既有骑兵,也有步兵,数量不多,三千多人。抵达北军大营后,募民军与北营募民军合流,具体数量不明。

【注1】:关于步兵的行进速度,每天只走四五十里是不是太少,其实已经不少了。军队行径都是几千几万人,不是几万人跑马拉松放羊,而且带着帐篷、口粮、装备、车辆、牲畜、药品等等等,这些都是影响行进速度的累赘。

其次是持久度,一天可以奔袭一百里,但不可能十天二十天,天天跑马拉松,志愿军38军113师创造的人类轻步兵极限速度十四小时奔袭七十五公里,算得上步兵中的巅峰,无论古代还是现代,都无法超越。而且热兵器战争对人员体能要求相对低于冷兵器,所以要奔袭一个马拉松,然后拿着刀枪直接投入白刃格斗,那是不现实的。

其三,轻步兵甩掉辎重后勤,携带三到五天的口粮,奔袭百里是有可能的。战国时期的魏武卒,典型的重步兵,吃饱喝足奔袭一百里还能立即投入战斗,但那时秦国两里地仅相当于今天的07公里,一百里也就是三十五公里,着实也不多。

最后,军队的行军速度与士气、组织度、军队意志力、军事操典、兵士体能分配息息相关,每天的扎营、做饭、拔营消耗大量时间,加上医疗条件的缺乏,行军速度过快,容易导致疾病和伤痛,进一步削弱军队意志力、速度和士气。

第37章 会师

王硕大军一路风尘仆仆赶路数千里地,最终抵达此行的终点站,晋国北地郡县蔡城以西五十里的北军大营,征北大将军韩合在帅帐设下便宴,给王硕接风洗尘。

“呵哈哈……王硕将军远道而来,一路可顺否。”

“一路皆赖韩老将军接济,倒也顺畅。”

“你我二人忠心为国,老夫焉能怠慢。不过,这位青壮老夫不曾记得王硕将军提起。敢问王将军,此乃何人,为何一席白衫而不披甲啊。”韩合目光落在王硕身侧站着的百里燕,上下一打量,顿觉心惊。

青年身板虎背熊腰,浓眉大眼薄嘴唇,鼻高神熬,人中正,眉间隐隐透着一股傲人的锐气,给人以自下而上自内而外的澎湃英气。

王硕看了眼百里燕,心情极是复杂,他掩饰去目中的异色说道:

“此乃歧国世子百里燕,现是末将未过门女婿,因精通医术,末将携他随军出征,以解我将士病痛之苦。”

“哦,原是歧国质子,但怎会是王将军赘婿?”

“乃六年前大王赐婚,待此战了解,便与小女完婚。”

“原来如此,可老夫所知,歧质子百里燕年不过十五六,为何竟生得如此雄壮。”

“韩老将军有所不知,世子拜于枪术大师塞骞门下,故而从小生的精练,又通医术,还治好了小女瘿症,前些日子宋国使者廖翰得了肠痈,亦是世子医治。”

“是嘛,未曾想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医术。不过世子毕竟是岐国世子,冲锋陷阵之事,王硕将军需当谨慎为好。”

“末将自当小心。”王硕道,看向百里燕说:“世子,还不见过征北大将军韩合老将军。”

“诺!”百里燕向韩合躬身一礼:“见过韩老将军。”

“世子免礼。世子既已随军,想必王硕将军已于你详说军纪,虽然世子乃歧国质子,无需阵前冲杀,但战阵非儿戏,世子自当小心。”

“谢韩老将军教诲。”

“嗯,既为郎中,且去伤营述职,老夫尚有军务与王硕将军商议,退下吧!”

“诺!”

待百里燕退出军帐,韩合与王硕继续说道:

“王硕将军,咸国此战,将军有何高见。”

王硕捻着下颚短须愁眉不展,他说:

“实不相瞒韩老将军,咸国一战我军虽众,械虽精,粮草丰足,比之咸国久战之老军,实难有大胜算。”

“嗯,老夫也深知此理。王硕将军临行前,难道就未与我王提及此战之利弊?”

“末将曾有言及,但我王一心求战,相国亦同此心,故而末将难办呐,不知韩老将军可有良策?”

“依老夫之见,此战宜早不宜迟啊。”话音落下,韩合立身而起来到王硕跟前悄声说道:“王将军可知,志国已经陈兵咸、晋、志三国交界。”

王硕听着吃惊,忙问道:

“消息何来?”

“老夫探马深入志国境内而来,由志国公良氏率军陈兵三国边境。故而我军攻咸,若久战不胜,志国必合纵咸国攻我,倘若我军败,志国由北乘虚而入。倘若我军胜,志国转而攻咸。无论何种情况,对志国百利而无害,皆是趁火打劫。”

“既如此,老将军有何计策?”

王硕请教道,韩合详细道出计划,他说:

“老夫以为,此一战我军骑兵主力当秘密陈兵与三国边境,以防志国偷袭,包抄我军后路。同时水军于望亲江我晋国境内上游巡弋,防止志国深入我境,越过望亲江天险,东犯我腹地。”

“嗯,但如此一来,我军攻咸兵力,与咸国岂非不相上下。”

“非也,咸国如今内乱未定,咸国主力并不戍边,而是分散于各地无法集结,一月之内难以迅速集结,与我军野战决胜负,且边城不通消息,多半为叛贼所据。

故而我军可先破咸军城池,而后晓以其他叛军降书,如此先给以厉害,而后逼降。逼降不成再攻城,如此方可省却我军气力。此乃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辅以厉害,迫其降城。”

韩合认为开战宜早不宜迟,而且要稳扎稳打,先围攻咸军控制城池,而后在逼降叛军城池,攥紧了拳头往前伸。

利用咸国野战主力,在全国平叛无法抽身的机会,先小试牛刀磨砺晋军,然后等咸国回过神来,再收拾咸国正规军,通过野战解决咸军主力。

要说韩合不愧是晋军当中为数不多的老将军,把形势分析的如此透彻。

而就在百里燕离开大帐后不久,一路询问摸到伤营。

伤营大致相当于今天的野战医院,不过条件有限,基本上也就只能处里轻伤、疾病,重大创伤死亡率极高,根本没用,更多只是心理安慰。

进入伤营,要找伤营医官令,医官令负责整个军团所有军医、郎中的分配和调度。

见巡逻兵士迎面而来,百里燕上前问道:

“敢问这位兄弟,伤营医官令何在。”

“往里走,右拐最大一顶军帐便是医官令大帐。”

“多谢!”

百里燕循着方向前往大帐,走出两百多米,果然发现一顶较大军帐,内外进进出出都是没有披甲执锐的中老年人,错不了,应该都是郎中。

百里燕举步而入大帐,帐内不少郎中正在办事,面北内侧横向摆置一张桌案,一灰衣素袍老者坐与案前,神情注目批阅竹简。

“敢为尊驾可是伤营医官令?”百里燕上前大胆问道。

老者抬头望去,见一白衣青壮:

“你是何人,所来何事。”

“在下歧国世子百里燕,因通晓医术,随军前来述职。”

闻听歧国世子,众人皆惊。老者上下仔细打量,立身而起详细问道:

“你果真是歧国世子?”

“在下正是,此乃在下随军牙牌,请医官令过目。”

百里燕递上前去,老者仔细端看,遂即又问:

“老夫眼拙,还请世子见谅。”医官令奉还牙牌又行一礼致歉。

“医官令请免礼,本世子是奉命述职,与他人无异。”

“岂敢岂敢。世子既为歧国世子,理当受此一拜。只是世子贵为一国世子,何以来此啊。”

“乃奉岳父王硕将军之令。”

“哦……原来如此。老夫姓丘,名衍,乃伤营医官令,请随老夫来。”

丘衍边走边说,很快来到帐外,将伤营情况详细道出一番,二人来到几处军帐,给百里燕做宣传教育:

“世子殿下,此处军士多为深入敌境细作,不慎被叛军追击侥幸活命逃回。殿下贵为世子,须知这刀剑无眼生死有命道理。”

“在下自当知晓。只是有一事不明,还望医官令指教。”

“世子但说无妨。”

“方才在下来时路上见军中郎中私下奔走,但此时却见军中并无多少伤患,为何伤营如此忙碌。”

“原来是为此事。眼下大军尚未与敌交锋,按说正值闲暇之时。只是世子有所不知啊,今年大旱数月,庄稼颗粒无收,尤其是咸国,大量饥民涌入晋国,与晋国百姓争食,一连数月过去,饿死不少百姓。路边皆是饿殍,无人收尸,久而久之恶臭弥漫遍生瘟疫。

北军驻扎在此,向东五十里便是蔡城,蔡城瘟疫流行,韩老将军担心瘟疫祸及大军,故而令伤营郎中处置病疫。时至今日已有两月,却未见好转。”

“既如此,韩老将军可有呈报晋王。”

“曾有呈报,但不知为何最后不了了之。”

第38章 后患

据丘衍所言,当地两个月前出现瘟疫,韩合着令伤营想方设法抑制瘟疫,但不见效果。这眼见马上就要入冬,入冬之后,有些瘟疫会比夏天的更厉害,尤其是霍乱、伤寒、肺鼠疫和流感,人口稠密地区是重灾区,更何况是军营,但晋王居然视而不见。

如果细想起来,两三月前正是公叔阔开始断断续续发病的节点,晋王受到韩合奏报,公叔阔又不在,晋王自己兼任太尉一职,要么擅自做主,出于求胜心切扬名立万,硬着给压了下来,要么就是没当回事儿。

常言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晋王在没有公叔阔辅佐之下,居然没意识到严重性,可见晋王姒巍此人在重大决策上,对公叔阔的依赖严重到了何种程度,其个人也没有什么主见。

想到这里,百里燕不动声色,全然当作无关痛痒,继续跟随丘衍在伤营中熟悉各处设施和伤营人员配置。

天色稍晚,百里燕被王硕随军亲兵叫回,前往王硕军帐。王硕擦着随身铁剑,一边擦一边看,此时百里燕进账:

“岳父!”百里燕深施一礼。

“嗯,伤营情况如何。”

“已经看过,由于尚无战事,故而暂无重大伤情。不过……”

“不过什么?”王硕收起铁剑,目光看向百里燕。

“方才问起医官令丘衍,据其说,五十里外蔡城瘟病流行,而且已经事发两月有余,我担心一旦蔓延,恐致大军于危难中,不知岳父可知此事。”

“此事韩合老将军此前提起,曾令丘衍遣人前往蔡城治瘟,但效果甚微。而大王未曾有决断,为父以为,当下应以军务为重,此等当地政务,倘若牵涉过深,恐怕泄露军机。故而此事,世子无须多言。”

王硕显然以为大军距离蔡城五十里之遥,根本没有感染的可能。只要约束了军队,不去蔡城,一切都能平安无事。

可他哪里知道,病菌都是能够通过空气、水源、接触传播,尤其是伤寒、肺鼠疫、霍乱等病,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一旦扩散,死起来是分分钟的事。

现在王硕这么说,意味着不让参合,而是全力准备攻打咸国。

但不知为什么,咸国的奉阳君,本应该赶在王硕之前抵达北军,与韩合会面。而后韩合与奉阳君在咸国的两万大军里应外合,攻取边城要塞。可时至今日,王硕却先到,迟迟不见奉阳君的人影。

实际上,就在王硕离开平汤城的第八天,奉阳君姜赫就到了平汤城见到了晋王。但怎奈晋王与奉阳君条件没谈拢,愣是拖了十几天。

起因就是奉阳君姜赫,在咸国起兵反咸王姜亥之前,曾经与其他王公士大夫密议,起兵联合晋军讨伐咸王姜亥,而后扶姜赫为王。

但是引晋军入咸国,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但奉阳君当时就拍着胸脯打包票,能说服晋王姒巍,在扶他为王后,两国一同起兵讨伐志国,拿回被志国强占的土地和城池,并且一起分志国的地,这样一来不就扯平了吗。

其实奉阳君也打了个小算盘,一旦他继位,这个时候晋军还在咸国驻扎,请神容易送神难,他立即与志国宣战,把晋军拖下水不就完了吗。

但问题是,晋王不是这么想的,他意在割咸国的肉,让奉阳君出头是为了出师有名,打着推翻咸王的名义出兵,到时候一开打,奉阳君也就没了价值。

但开战之前得要诏告天下,表明一下自己开战是正义之师,于是问题就出在“告天下诏”上。

奉阳君要求把扶他为王,保全咸国全境写上去,但晋王不想干,晋王只想以咸王姜亥倒行逆施天理不容,晋王顺天应人,应奉阳君之邀,起兵讨伐。

这样一来,到时候晋国侵吞咸国土地就成了理所应当,所有的罪魁祸首就成了奉阳君,奉阳君一看这情况,他哪能随你愿。

于是双方僵持了十多天,现在奉阳君已经为人鱼肉,要你妥协还不容易吗,于是将奉阳君软禁,然后饿了三天,外面还拴着几条恶狗,二十四小时狂吠,吓得奉阳君魂不附体只能妥协。

要说这权贵,很多都没见多什么大世面,自以为有点人脉关系和权力,就能到处拉虎皮扯大旗,哪里知道人家要吃你的肉呀。

于是奉阳君老老实实在告天下诏上画押,随后乘坐晋军战船,绵延浩荡数十里,由晋王三子姒昌,押运大批辎重监视随行,愣是比王硕晚了整整六天才干到指定码头靠岸。

随后姒昌率领步军一小部,保着奉阳君前往北军大营,与韩合、王硕二将汇合。

这天,百里燕在伤营接受“培训”,主要是包扎、骨折、外伤的处里培训。冷兵器砍杀,受制于当下的技术和药物,受伤基本上就是包扎,没其他办法。百里燕多年以看病为主,开放性伤口的包扎术生疏不少。

“世子,此法好像不是老夫和其他郎中教授的吧。”

丘衍一眼瞧出百里燕手法,不是他所传授。这时百里燕点头说:

“正是。此法可令小臂伤处迅速紧固,减轻痛苦,若有草药止血,包扎三两天,可初愈伤口,而且手法简单易学,若能令兵士习之,可大大减轻伤营负担。”

“嗯,此法甚好,今日天色不早,待到明日,世子可教授他人,而后加以推广。”丘衍很是满意,现场现学一番,立马能够上手。

百里燕的方法也没什么新鲜,就是普通的医院包扎手法,只是多年不练有些生疏,一旦动起手来,恢复也很快,而且包扎的效果会很好。

只是条件太落后,没有消毒纱布和脱脂棉,都是布条,而且还不带消毒,都是粗布随便撕,撕到哪里算哪里。

处理完手头琐事,百里燕背起药箱离开伤营,先去伙营领饭。

军营实行严格粮食配给,非战状态每人每天拿到三根木筹,打一顿饭交还一根,三根用完,第二天由伍长负责配发,防止有人骗吃混喝。战时情况,则有其他措施分饭。

伍长基本上是军队最低一层军官,其实连军官也算不上,一个伍长连自己在内,也只有五个人,只相当于现代军队编制的半个满编班,或者一个战斗小组。

伍长之上还有什长、百夫长、仕长、都统及其他职务,时下尚未出现完善的军制兵役制度,并没有类似于秦商鞅变法后的军功爵位激励措施,也就是最早的军衔制,因此所有平民出身的大头兵和将官,基本上是论资排辈,晋升空间有限。

较低的农业生产力,决定了当兵的吃粮没有俸禄是常态,但是家里可以享受到减免徭役和田赋的激励措施,算是变相的俸禄制度。

战死后家属可得米粮的抚恤,同时减免一定年限的税赋劳役。当然,这是战胜的情况下,战败情况之下,非但没有抚恤,可能重新恢复征缴烈属的田赋。

只有将官每月有才额外的米粮作为俸禄,俸禄都以一石数量的多少,评判将官之间的军职待遇差别,每月所得石数越高者,军职就越高。

一路来到伙营,夜幕下黑压压乌沉沉一大片人头攒动,手里有拿着陶碗,有捧着木碗。

百里燕端着饭盆主动排队,由于是郎中,所以军队里地位其实比中下层的武官高。因为兵士大都指望着战场上抬下来,能救活一命,或者减轻痛苦,所以军营里头三种人轻易不能得罪。

第一是主杀的将官,二是伙头,三是郎中,这三种都得罪不起。

一路排队等了少说一盏茶时间才轮上,待到伙夫盛饭,居然破天荒的给了干饭。看到这里,百里燕问道伙夫:

“王伙头,今晚为何开干饭,还添置菜羹。”

“我等小民哪里知道这些,粮秣官让咱怎么干就怎么干。莫非百里郎中还觉得嫌多,嫌多就还我。”

“算了吧,我还嫌吃不饱呢。”百里燕端着饭盆往回走,心里暗自寻思开。

这突然加餐,显然不是什么好现象,弄的不好要开仗。

军队扎营状态实行两顿半,而当下生产力有限,吃饱已是非常不错,吃好根本指望不上,早晨往往是一顿稀粥和大光饼,中午是一块大光饼或是米饭,晚上还是稀粥和饼。

因为早晨要操练,中午要巡营、放哨、操练,晚上基本上就是睡觉,所以饭量供给较少,反正晚上吃的再多,也没地方花力气。

此外大头兵基本没什么加餐,饼一般是咸的,参了粗盐,职务不同、环境不同,餐食的待遇也不同。

战争时期只要赶得上吃饭,基本上是每天三顿全伙,基本上管饱。不同职务有加菜,像百里燕这种不上前线冲杀,享有中下层军官待遇的郎中,每顿都有菜羹,其实就是一种腌菜,什么类型的腌菜都有。

职务再奔上,还有肉食,当然也不是顿顿都有。诸如王硕、韩合这个级别的还有小灶可以吃。

至于肉制品,几乎是稀缺品,只有打胜仗犒劳三军,和士气低下,需要提振士气才需要补充肉食。当然,也不是绝对,每个月每人有三顿轮上吃肉的机会,咸肉蒸煮或者是腊肉一类。

今天突然晚餐改成干饭和饼,百里燕还多加了一勺菜羹,很显然是在为明天赶路做准备,要不然今晚吃着一顿有什么意义呢。

想到这里,百里燕往回走,回自己的营帐。约莫十多分钟后,来到中军大营,自己的营帐就设在王硕大帐对面三十米,前脚刚到,就见王硕营帐外泊着马车,心里暗自寻思开:

“马车?还是咸国马车!至少也是君、侯一级。”

马车等级只要看马匹数量和马车规格,就知道是什么级别,不同诸侯,马车样式也不尽相同。王硕大帐前泊着的,明显就是咸国贵族马车。韩合、王硕合兵之后大军待命不动,看来等的就是这位。

第39章 开战

目光匆匆掠过,百里燕挑帘入帐,点起油灯径自坐下,门帘外正对着王硕大帐,约莫过了不到半盏茶时间,王硕帐中前后出来三五人,百里燕定睛看去,其中有姒昌。

姒昌身边是王硕、韩合二将,此外还有一锦衣男子,四十多岁,很显然不可能是郎中、商贾,应该是贵胄。一行人又说了片刻,那锦衣男子随后便坐上马车驾车离营,身后还有咸国、晋国两国骑兵跟随。

少时片刻,王硕见百里燕账中有光,遂径自走来。

百里燕放下饭碗立身而起上前:

“岳父!”

“世子请坐吧。”

“谢岳父。不知方才乘车者何人,姒昌公子也在。”

“此乃军机,非你等所能知晓。世子今夜当好生歇息,明日寅时三刻,随后军辎重一同拔营启程,不得迟误。”

“诺!”

话音落下,王硕转身离去。

自从进了北军,王硕判若两人,说话都跟吞了钢钉一样,厉声厉气不苟言笑。

王硕前脚出帐,姒昌紧跟着进来:

“燕公子,别来无恙啊!”姒昌语带讽刺目尽讥讽,右手摁在剑墩上,趾高气昂的目空一切。

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自信,百里燕很是看不惯,于是继续坐着划饭说:

“原来是姒昌公子,稀客呀。”

“错,是将军,燕公子该当称呼本将为将军,否则本将当以军法从事。”

“好好好,姒昌将军。”百里燕阴阳怪调,继续划饭道:“不知有何指教啊。”

“燕公子拜与塞骞门下,如今却缩在伤营当缩头乌龟,莫非岐人皆如此胆小如鼠之辈,呵哈哈……”

姒昌大笑。百里燕根本不以为然,他说:

“岐人是仓鼠,那姒昌将军定是猫了,猫亦非猛虎,如此看来,姒昌将军甘愿为猫,是否?”

话音刚落,姒昌脸色迅变:

“百里燕,安敢辱骂本将!”

“何有之言呐,将军说我岐人乃仓鼠,将军入仓鼠之帐,与猫有何异呀。”

“你!”姒昌气的眼前发黑,右手摩挲着鞘内的铁剑唆唆作响,颇有一剑结果了百里燕的冲动:“本将军不与你逞口舌之快,有种沙场见高低,你可有种。”

百里燕放下饭盆,用布巾擦了擦嘴,随后立身而起,刁笑说:

“姒昌将军若能伤营医救死扶伤,本公子亦可沙场见真章,姒昌将军愿否。”

“鼠辈、胆小鬼、缩头乌龟,你岐人皆是鼠辈。”

姒昌气急破口大骂,百里燕依然态度寡淡,他说:

“本公子若是鼠辈,姒昌将军又当如何。”

“你,你……好,公子燕,尔等着,早晚要汝加倍奉还,走着瞧!”

姒昌气不过,拂袖而去,临了还不忘抽剑泄愤,一剑劈在军帐,竖着开了个大口子。

“呸,脑子有病!”百里燕破口大骂。

姒昌前来挑衅,无非就是想奚落自己,奚落不成,反被自己奚落,可想而知这个家伙怀恨在心,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也好,这个家伙空有一腔热血,脑子简单,这次攻打咸国,这个家伙免不了打了鸡血冲锋陷阵建功立业,万一不当心死了,都有可能。

尽管韩合不会让他冒险,但这家伙脑子简单,统帅能力很低,保不准脑子一热,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翌日寅时刚过,伙营造饭,随后每人分到两个光饼,边吃边走。韩合、王硕二将催动大军拔营,启程向西开拔,百里燕骑马跟随后军辎重缓缓而行。

蔡城往西就是咸国边境,三军步卒行进缓慢,每天只走四十里左右,走出三日路程抵达咸、晋边境,韩合派出大队骑兵越边境,前去与奉阳君姜赫联络,在姜赫属军带路党引导下,大军大举越过边境,进入咸国。并在第二天接管了咸国、晋国边境城池“垄商”。

“垄商”顾名思义,田垄纵横,商道通达,是咸国、晋国边城最富庶的城池之一,同时也是奉阳君叛乱后,最先攻占的城池。只有攻占了商渠之地,才有源源不断的金银铜钱。

晋军不费一兵一卒占取垄商城,随后招降纳叛接连又下七城,再浪城遭遇两千咸军死守,韩合、王硕随即率军合围,以一万五千人携重器攻打浪城。

之后一路向西七日,再下十三城,至此,晋军已占得咸国望亲江以东三分之一国土,二十二座大小城池,晋军正值大举西进直抵望亲江畔之际,在九里坡遭遇咸军主力一部死守九里坡不退。

因扼守高地,晋军与之初战交锋战成平手,但晋军人多,不占地利,战成平手实际是晋军输了一阵,韩合虽在九里坡以东下寨对峙。

这天,韩合中军大帐:

“王硕将军,探马来报,九里坡守将乃咸国老将魏旦,约有六万大军阻与九里坡。”

“嘶……何来六万人马?!”王硕起疑:“咸国有军二十四万,多数分于各地剿叛,魏旦何以调用六万咸军。”

“此也是老夫所疑之处。但昨日一战,我军险些失利,而且魏旦占守九里坡,居高临下我军仰攻极为不利。老夫以为,我军当分兵绕过九里山,于其后击之。”

“可九里山之后是低洼之地,仍得仰攻。”

王硕道,韩合点头肯定:

“是啊……九里坡九里坡,东西九里宽,南北延绵不绝,且咸军早有准备以逸待劳,我军若强攻,即便攻破亦损失重大,若久拖不决,咸军援兵恐不期而至。”

九里坡,东西跨度九里,南北跨度上百公里,以丘陵地貌为主。晋军由东向西进军,被正面阻挡在九里坡。

坚守九里坡咸军将领是东征大将军魏旦,年纪比韩合还大,作战经验极其丰富,咸王考虑其年事已高,后被调往东部闲置。

咸国内乱不久,魏旦奉命过江平叛,传出晋军大举入侵后不久,魏旦即刻整军掉头过江,在九里坡布防,比晋军早来了五天,可谓是占据天时地利。

就在韩合、王硕二将商讨攻打九里坡同时,百里燕焦头烂额处理前线运回的士卒。昨天打了一仗,一直杀到天黑,从晚上开始不断有伤兵运回,陆陆续续到早晨,拉回两千多人,忙了整整一通宵。

此时一军士来到百里燕身后道:

“百里郎中,医官令令你速去营帐议事。”

“可知何事?”百里燕问,继续包扎伤员。

“不知。”

“那好,本公子立即便去。”

包扎完毕,洗去手上鲜血,百里燕赶去丘衍营帐:

“医官令唤在下不知有何要事。”

“世子来的正好,老夫有一事正欲与世子商议。世子主治疾病,对腹泻之症有何见解。”

“腹泻?莫非军中出现腹泻!”

百里燕吓一跳,腹泻的可能有很多,吃喝拉撒小病大病都有可能是引起,甚至恶性传染病也可能引发腹泻。

想到这里,百里燕又道:

“医官令何出此言?”

“是这样,今晨造饭,饭后便有军士偶感不适腹痛腹泻,老夫与他人诊治会商,无奈不见病因。”

“嘶……还有这事。”

百里燕费解,早饭他也吃了,也没见拉肚子啊。要是传染病,一路上过来不该刚刚抵达九里坡就爆发。不过丘衍说法也有道理,他一直是随军郎中,说白了就是赤脚医生,对付常见病没问题,遇到疑难杂症束手无策。

思来想去,百里燕道:

“腹泻军卒在何处?”

“中军大营各自营帐之中。”

“容在下前去一看。”

转身离去,百里燕前往中军大营。

中军井然有序,没有因为腹泻引起大面积sāo luàn。一路找到腹泻军卒,一个个脸色苍白毫无生气,病怏怏的躺在营帐之内奄奄一息。百里燕遂即问道他们百夫长:

“你麾下军士皆如此症状?”

“十之三四如此症状,并非人人如此。敢问郎中,此乃何病?”

“待我看过再做定夺。”

百里燕进入帐中,就近查看腹泻军卒。

翻开眼皮,瞳孔有有散大迹象,舌苔发红,又像是内火,但是手脚冰凉,脉象紊乱,时强时弱,也没有伤风感冒流涕症状,很像中毒后的心律不齐。

但是腹痛头晕嗓子痛,又有点像感冒来袭前扁桃体炎症,但有没发现扁桃体明显异常。

看到这里,百里燕基本否定是单一疾病的可能。如果生病,都该有严重的病理反应,但都没有。

“我问你,昨日交战,你等可去厮杀。”

“我等奉命守营,故而未去阵前。”

百夫长如实道,百里燕继续追问:

“那你等今晨何时用餐?”

“卯时三刻,是在最后用餐。”

“嘶……最后用餐?那可是最后用餐者多发此疾。”

“正是,百里郎中何以知晓。”

“此疾在下心中已有眉目,暂无性命之忧。”

百里燕肯定说道,那百夫长依然费解:

“那该如何医治?”

“去,先去煮锅开水,再投以盐巴,可缓此疾。服下盐水之后,再有腹泻,无需担心。”

百里燕担心,腹泻军士很可能是中了瘴疬,导致腹泻拉稀,加上水土不服,引用了当地水源,导致发病,这病用药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节制。喝盐水只能单纯缓解腹泻带来的生理不适,补充盐分和电解质,促使拉稀排毒,但根本上难以缓解。

与百夫长详细交代,百里燕迅速前往中军大帐告知王硕。

步行至中军大帐,军士拦住去路:

“烦请通禀韩合、王硕将军,本公子有紧急军情通禀。”

“你等着!”

军士转身而去,少时王硕走出中军帐而来:

“世子不在伤营救死扶伤,有何紧急军情报我。”

“岳父,能否借一步说话。”

王硕左右窥望,随后道:

“随我来。”

二人来到无人处,王硕忙问:

“你有何紧急军情。”

“岳父,我军身下有瘴气,岳父大人可知。”

“瘴气?胡说。此地向东一片平原,向西乃九里坡,何来瘴气一说。”

“那岳父大人此来路上方圆八十里之内,可见有村镇,这附近既是平原,又为何无人耕种。”

“嘶……”王硕立时皱眉:“接着说。”

“此地亦是九里坡脚下,咸军营垒皆立于丘陵之上,而常言道,山岳丛林之间,水网必生泽地,尤其是着山丘之下平原,该有沼泽才是。如今方圆八十里之内不见村户,不见农桑,岂非咄咄怪事。

而且中军今晨最后用饭者,十之三四腹泻,数量虽在少数,但多为体弱者居多,若是长此以往三餐不定,饥一顿饱一顿,则瘴气之害必蔓延于军中,久而久之大军不攻自破。”

“这……此话属实?”

“有六成把握,在下甚至怀疑,今日才是我军扎营第二日,若再有数日,我军得患此疾者日增,届时咸军趁夜前来偷袭,我军岂非束手就擒。”

“既如此,可否医治!”王硕急问。

“需得移营,方能痊愈,否则久必生患。”

“移营之法不可取,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我军若是移营,咸军魏旦定然尾随袭杀。此事干系重大,还有何人知晓”

“暂只在下一人知晓,但回营之后,势必要告知医官令。”

“世子即刻折返伤营,只得告知丘衍,万不可再令他人知晓。”

“诺!”

百里燕断定是瘴气袭人,很显然方圆八十里连个村子都没有,田垄也没有,就是因为此地不适合人居住。

而向西是丘陵地貌,向东是大平原,这种地貌特征存在沼泽的可能性很大。

但如此富庶的平原地带却没有人居住,很大可能是丘陵早期发生过泥石流,把山下附近的沼泽掩埋,加上咸国地处热带、yà rè带,久而久之产生瘴气。

第40章 韩合将计就计

瘴气类型不同,致命、致伤、致残、瞎、哑情况不尽相同,眼下正值秋末冬初,yà rè带气温回落,不是瘴气杀伤力最猛的季节。但如果拖到明年开春,晋军必死无疑。

咸军拖在九里坡阻击晋军,不排除利用地利,困死晋军,令咸国获得喘息之机,而后重新集结兵力,与晋军决战。

不过话说回来,百里燕大发善心帮晋军干什么,过去的屈辱难道都忘了?其实并非他良心发现,而是晋军战败对其并没有好处。

晋军大败咸军必尾随袭杀,届时乱军之中刀枪无眼,他未必能保全性命。而且瘴气这东西越是三餐不定,越容易中招,如若自己发病,什么后果他是清楚的。

待百里燕离去,王硕将此事告知韩合,韩合闻讯,顿时计上心头:

“王硕将军,此事可有把握。”

“小婿不比医官令丘衍,其精通医理,有六成把握。”

“既如此,老夫就给他魏旦来个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

“你我如此这般行事……”

二将定下计策,随后各自行动。

与此同时,百里燕折返回营途中看到姒昌率骑兵回营,一路吆五喝六神气活现。

自晋军起兵攻咸以来,韩合有意安排担子轻,风险系数低,但军功并不少的任务让姒昌去干,尤其是一路降城,四分之一都是姒昌带了一大票人,在奉阳君走狗带路党开道下,进城接收叛军,这些战功也都全记在姒昌头上。

至于奉阳君及其一干人马和叛军,被韩合编入前军先锋打头阵,奉阳君自己躲在中军,但凡作战军机,韩合也不让他列席,等大局已定,才会知会奉阳君,可见走狗叛徒的下场也就只有充当炮灰的份。

一路折返伤营,将实情告知丘衍,丘衍大吃一惊:

“世子肯定?”

“千真万确。我岳父令医官令不可伸张,否则以扰乱军心罪军法从事。”

“老夫心中有数。不过这瘴疬,老夫也是多见。晋国北地每至仲夏酷热,皆有瘴气。待到秋季,瘴气自消,可此番瘴气却能出没于秋冬时节,如此岂非怪异。”

“据在下所知,沼洼之地倘若覆以厚土,即便是在冬季,土下依然温热,故而瘴气乃发。”

如果沼泽很厚,上面即便覆盖了一层厚土,等于起到了保温作用。于是沼泽在地下继续发酵,产生各种有毒无毒气体甚至病菌,最后达到一定压力,就会透过土壤的间隙,冒出地面把人放倒。

由于扎营都要选择紧挨水源地,导致附近河流的水源,或多或少渗透了地下沼泽的有毒物质,即便煮沸,但化学物质不是病菌,高温也杀不死,最后进入人体,就造成一定的中毒症状。

丘衍当然明不白其中道理,多说也没用。

待到当天傍晚,上午腹泻兵士有所好转,但晚饭过后腹泻兵士再次增加,由此基本可以肯定,大营水源确实有问题,不同体质人群,耐受性差异巨大,有的人扛得住,有的人扛不住,有的人能抗一顿两顿,有的人一顿也扛不住。

事情发展到第二天下午未时二刻,正值百里燕当班巡医,王硕亲自骑着马过来:

“世子,伤营情况如何。”

“回岳父,这两日伤病者数千,急需转运后方,久拖在此,短时内难以治愈。”

“既如此,伤营立即拔营启程,跟随后军返回艾城。”

“拔营!”百里燕闻讯诧异,忙是又问:“大军是要后撤。”

“无需多问,军令片刻便到,世子先去准备吧。”

“诺!”

王硕只让后军随同伤营、辎重先撤,百里燕怀疑王硕韩合二人是不是设了圈套将咸军引出。

以缓撤之计,先让后军先撤,给咸军看,随后再撤中军、前军,诱使咸军出战尾随袭击。

而王硕、韩合暗中偷梁换柱,让前军先锋假扮后军先撤,等撤到一半立即整军待战,此时真正的后军随同中军火速后撤与前军之后,这个时候咸军杀奔过来,面对的就是以逸待劳的晋军先锋。

两拨人马平原正面相遇,晋军人数又占优势,咸军必然是尾随突袭,以骑兵为先锋。一旦丧失了突袭的突然性,突袭就可能变成强攻。晋军骑兵多,左右一包抄,咸军落于后方的步兵就给截断退路。

而且就算现在拔营启程,再快也得到天黑,天一黑,前军后军一掉包,谁知道哪一路是前军,哪一路是后军。

于是就在王硕下令不久,后撤的军令传至伤营,要求立即拔营,天黑前后举火而行。

混乱中伤员只能自己走,走不动用木板抬着,躺辎重车上也是一种奢侈,更别说骑马。

值得一提的是,时下没有担架,只有木板和竹子做的简易平板,两个人抬着,或者放在地上一个人畜力绳拖着走,所以伤兵除非少腿的,只能靠自己,军医很大程度上还要充当人夫,走不动的还得抬着。

如果动用兵员解决伤员转移问题,就徒增劳力。以一个重伤员为例,抬着就得两个人,如果有五千重伤员,要占用一万多人。因此伤营往往与后军、辎重营同时撤退。

天黑不久,全营举火有序撤离,不时有战马纵横左右,百里燕扶着一个左腿截肢的兵士,走在撤离路上,身后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而来:

“百里燕!”

一声断喝传来,众人回头望去,百里燕闻讯,听声音就知道是姒昌。回头仔细投去目光,果然也是姒昌:

“敢问姒昌将军有何指教。”

“百里燕,撤军一事可是你教唆!”

百里燕顿觉莫名其妙:

“不是,乃韩合老将军之令,与我何干。”

“哼,分明是你无法医治兵卒动摇了军心,我问你,可知罪否!”

“本公子若有罪,还轮不到姒昌将军说三道四,倘若本公子有罪,韩合将军自有定夺,姒昌将军如此,莫不有僭越之嫌。”

百里燕心里清楚,这个家伙无非就是想找茬,找个莫须有的罪名惩治自己,撤军这么大的事,自己要是能说动韩合撤军,我还能是歧国世子吗,你这智商还指望挥师横扫千军?

百里燕不予理会,扶着瘸子继续走路。姒昌眼见没能咬住百里燕,只得作罢。此时姒昌身旁贴身亲卫说道:

“世子,军令如山,我等还当速速开拔,尽早抵达集结地域。”

“本将军自有分寸,何须你多言,驾!”

姒昌挥鞭催动战马,经过百里燕之际,挥鞭打去,就听啪的一声打空,皮鞭甩在百里燕面前不到一尺,要是再近些,左眼也就没了。

“这个王八蛋!”心中暗骂,百里燕却无可奈何。

他一直谋划出逃,可总不得时机。要么就是被王硕看着,要么即便有空,自己就算骑马跑了,王硕、姒昌还不出动骑兵到处追杀,直接以临阵畏战通敌给就地正法。而且没口粮,跑不了多远得饿死。

百里燕寻思着,要想逃,只能是乘着两军混乱才能逃,而且得快,一旦晋军抵达望亲江,以望亲江为天险隔江对峙,自己的末日也就临头了。

夜幕降临不久,屯军九里坡咸军遥望晋军后军撤出,近日又有细作回报,晋军之内抱病者十之三四。咸军主将魏旦料定晋军定是要撤,于是下令备战,待咸军中军、前军陆续撤退,而后尾随追击。

于是第二天,山下晋军中军有序撤离大营,约一个时辰后,前军开始撤离,骑兵在后断尾。

而与此同时,晋军后军改前军,撤出九里坡大营不到六十里,于夜间宿营,就地扎营埋锅早饭,此时天色昏黑,百里燕感觉腿已经都快不是自己的了,整整走了一天一夜,中午休息不到四小时,接着又走了五六个钟头,着实没受过这样的罪。

“世子,用饭了。”丘衍递来一碗饭。

“有劳医官令。”就着盐巴,百里燕狼吞虎咽,随后问道:“医官令,今夜扎营否?”

“老夫尚未接到军令。不过后军突然改为前军,带着被褥细软,率先用饭后,正向西往回走,应是去接应中军了。”

“是嘛,万一伤营、辎重被偷袭如何是好。”

“有姒昌将军与骑兵在后巡哨,哪儿那么容易被偷袭。”

姒昌分明率领一半骑兵率先赶到集结地点摸排情况,扫清咸军的探子细作,然后以方圆十里为界,建立警戒。待后军吃过便饭,向西集结待命,姒昌就接管了辎重和伤营的防务。

百里燕估摸着,后军改前军不可能离开伤营、辎重营太远,三四里地已经了不得,而且此去带着被褥细软,应该是过夜埋伏,等待明天天一亮,中军、前军陆续赶到,咸军也该赶到,随后以逸待劳,杀咸军一个措手不及。

甚至中军赶到后,抽出兵力接替修整了一夜的姒昌骑兵,随后调动骑兵包抄咸军都有可能。

想到这里,百里燕决意趁着天黑开溜。

两军交战也就在瞬息之间,大营一时半会儿也竖不起来,伙营此刻该是全力开伙,供应明早赶到的中军和大队人马,这意味着今晚是连夜造饭,自己有机会弄走些口粮。

第41章 逃亡

打定注意,百里燕继续划饭,歇息片刻再次回到伙营。伙营正热火朝天全力开伙,分发的大都是光饼,光饼的准备时间比饭短,也容易保存、携带,食用较为方便。只要有时间,伙营优先生产光饼,以备不时之需。

百里燕悄然找到伙头军老李,悦色上前说:

“李伙头,还忙着呢。”

“是啊,刚接到军令,连夜准备全军用饭,这不,都是做的饼子。现在缺柴,正让人去砍树呢。”

“是嘛,真够忙活的呀。”

“没办法,咱们这些大头兵,就是这个命呀。”说道这里,老李头话锋一转:“我说百里郎中,这么晚了,你不在伤营歇着,跑我这里干什么来了。”

“嗨,还不是在下的干粮袋丢了吗。”

“呦,这可不好,弄不好是要挨军棍的。”

“这不是找老李头您想办法来了吗,您看能不能替我通融一下。”

说着,百里燕伸手递过给老李头一粒碎银锞,老李头左右窥看,发现没人注意,悄然伸手揣进自己兜里。

“也罢,就只有你们郎中能让咱抬手。你等着,老夫去给你弄个粮袋。”

话音落下,老李头转身而去,片刻给百里燕弄来一个干粮袋,里面装了五天份的大米。

“咱们可说好了,只此一次啊,下不为例。”

“行行,那就多谢了。要是有什么疑难杂症,可来找我,一定给您药到病除。”

百里燕边走边打马虎眼,随后收起干粮袋往回走。

干粮袋是每个士卒野战行军的必备携行物资,定量是五天,省着吃可以吃七天。正常情况下,干粮袋不能丢失,不能私自食用,违者轻则鞭打,重则挨军棍,不少丢了干粮袋的军卒,或是想方设法去偷别人的,或是只能贿赂伙头军。

当下普通军士基本上没有饷银,所以贿赂伙头军很困难,伙头军也不一定愿意这么干。万一被查到,是有可能连坐的。

也就只有郎中和中低职务的兵头头,才能让伙头军铤而走险,就因为有好处,就像刚才百里燕暗地里塞的碎银锞,足以从市场上买到更多的粮食,伙头军才敢去做。

拿到干粮袋,塞进背在身后的包袱,加之原有的干粮袋,维持十天的口粮问题不大,省着点吃,兴许还能久些。

折返伤营不久,小憩片刻,为以防一觉睡过头,百里燕不敢躺着睡,就背靠着辎重车,裹上被褥将就合了会儿眼。

不知何时,突起一声哀嚎,百里燕猛然睁眼,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色,月亮已经到了西陲,大概是凌晨三点多四点左右。循声望去,是伤员睡自重车上被挤落地。

“幸好,没什么人注意,该走了。”

搓了搓脸,百里燕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一路向南摸出营地,可见南边数百米隐有骑兵举火巡逻而过,空气中蒙着薄薄的一层雾,地上野草枯黄,极其有利出逃:

“真是天赐良机啊!”

四下窥看无人,百里燕心中窃喜,趁着夜色压低了身姿继续向南,待到近至夜巡队,百里燕卧倒趴下,紧紧贴着地面匍匐而行。

待到巡逻队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百里燕立身而起夺路狂奔。不知道多久,天明之际转向西南,西南就是咸国江东郡的腹地。

就在百里燕出逃后两个时辰,天色放亮。韩合、王硕二将率领骑兵先于中军赶到,与前军汇合。

“王硕将军,中军大队人马据此已不足三里,咸军先锋尚有十五里。老夫在此调动前军布阵,劳烦将军率领骑兵替回世子骑兵,准备接应中军。”

“既如此,末将即刻前去替回世子骑兵,驾!”

二人阵前分手,韩合立即调动前军布阵以逸待劳,王硕率领骑兵与姒昌汇合。

“世子殿下,末将前来替回殿下所部骑兵。”

“王硕将军来的正好,本世子正有一事禀报。”

姒昌火急火燎,王硕刹住马缰问道:

“世子何事禀报。”

“百里燕今晨失踪了。”

“?!”王硕耳边如同炸了个响雷,下刻忙问:“失踪,何时不见的踪迹。”

“还不知。只知今早醒来巡营,医官令便说百里燕没了踪迹。本世子撒出骑兵四处找寻,皆不见踪迹。”

“快,速带本将去见医官令。”

“诺!”

二人随即找到伤营医官令丘衍,王硕忙问道:

“医官令,何时发现公子燕不见的踪迹。”

“老夫也不知啊,只知天色刚亮,老夫外出巡视伤病,欲唤燕公子,便发现其人已不见踪迹,故而报之姒昌将军。”

“那昨夜可有异常?”王硕追问。

“无任何异常。”丘衍肯定道

听到这里,王硕大感不妙,显然人是不可能走丢的,昨晚宿营还吃饱了饭,不可能是半路走丢的,难道是跑了?想到这里,王硕本意不想追究,而且这次多亏了百里燕,韩合才能设下此计诱魏旦出阵,自己要是恩将仇报,岂非猪狗不如。

而且眼下大军临阵,要找也不来及。想到这里,王硕道:

“世子殿下,眼下大战在即,百里燕之事已经来不及寻找,只能待到战后再做计较。”

“这个鼠辈,恶贼,安敢临阵脱逃,待本将军捉他回来,定斩不饶!”

姒昌说的是咬牙切齿双目喷火,王硕侧目看了一眼,未再多言。心里却不禁在想,难道姒昌是这次晋王派来暗害百里燕的?

由于此前晋王只交代了让王硕骗百里燕到军中,却没交代他下手,于是王硕就打了个马虎眼,反正只要没接到王诏,我也不动手。现在百里燕自己跑了,只能自求多福了。

就在王硕处置此事不久,咸、晋两军正面交战,最后以咸军大败,老将魏旦被流矢射中心口,于两天后不治身亡。晋军大胜,毙伤咸军两万余人,俘敌近一万,其余溃不成军作鸟兽散。由此晋军一路西进,再下二十余城……

十六天后,咸国西南无名高地,一个身影形孤影单的迈着沉重的脚步,孤零零的走在遍地白霜的旷野上,那正是一路逃命至此如丧家之犬的百里燕。他蓬头垢面裹着稻草,冻得鼻青脸肿,脸上毫无血色,时不时好药呵口气搓着双手。

此时粮食都已经吃光了,一连路逃命十多天,沿途既无镇店,亦无佃户,连个落脚地都没有,又时缝冬季,野外食物匮乏,现在已是饿的饥肠辘辘几乎虚脱。

“嘶……冷,冷啊……”

百里燕冻得瑟瑟发抖,每走一步都是那么的艰难,他索性停下了脚步,站在坡上迷茫着眺望着前路,心里想着路在何方。

放眼望去满是荒芜,一片肃杀寡寂,毫无生气。近乎令人绝望之际,眼前隐隐浮现一缕淡淡的,几乎不被肉眼察觉的炊烟,如同一针鸡血,胸前低落的心潮,再次燃起一团火焰。

“烟……炊烟!是炊烟!”

只见西南两里外隐隐飘着灰烟,百里燕忍着饥渴夺路狂奔。

烟柱越来越粗,距离越来越近,地平线上隐隐可见村落,村落不大,也就十几来户人家,坐落在山坡背阴下,背后是一片林子,也许是这里的猎户,或者以砍柴谋生的村户。但不论如何,一定有人。

脚步愈发加快,百里燕几乎可以闻到香味,是红薯的香味,烤红薯或者煮红薯,现在哪怕是生吃,只要能填饱肚子,他们吞下一整头活猪。

踏入村口,一口破井突兀的静静立在村外,充耳不闻喧嚣,村中一片死寂,寂静的令人不寒而栗。

百里燕已经饿的发疯,不顾一切的扎进村里,挨家挨户寻的找着。

推开村口一家,已是家徒四壁空无一人,推开第二户,空空荡荡一片破败,又一连推开三家,都是空无一人。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不是幻觉,明明有香味,是红薯,就是红薯。一定有,一定有人。”

循着气味,百里燕一路向西搜索,待到一口水槽边刹住脚步。回身看去背后,一间低矮的茅屋紧闭着大门,没有炊烟,但红薯的味道却是最浓。

饿极了的他转身扑向茅屋,一脚踹开形同摆设的板门,此时一对老夫妻蜷缩着躲在角落,怀里抱着一碗烤熟的红薯,战战兢兢望着百里燕,眼中的惊恐和害怕,此刻到了极点。

定睛细看之下,百里燕匆忙收敛自己的事态说:

“这位老伯,莫要害怕,我只是饿极了,想要一口吃的。”

那老伯惊恐的看着,小心说:

“你你……你别过来,只要不伤害老夫,吃的,你拿去……”

话音落下,老伯扔过一块红薯,百里燕如饿狼般扑向地上的红薯狼吞虎咽,不消片刻,偌大的红薯连皮带渣啃食一干二净。不等口中吃尽,百里燕忙又说:

“还有嘛老伯。”

“有有,你要多少有多少。”

老夫妻二人见百里燕面善,又将一碗红薯递来:

“孩子,慢点吃,别噎着。”

“诶!”百里燕边吃边问:“老伯,此乃何地呀。”

“此乃下塘村,再往南二百里地,就是志国啦。”

“是嘛,那为何村中只有老伯两口,其他人呢。”

听到这里,老汉顿显失落。其实老汉年纪并不大,五十还不到。因为生计困苦,劳役深重,以至于不到五十,就如七老八十的老汉。

“孩子,你不是咸国人吧。”

“在下是歧国人,年少随父亲来到咸国。对了,为何村中只有老伯两口。”

“唉……自五十年前起,大王连年用兵连年征兵,村里的青壮都被征完啦,没被征走的也吓跑逃难去。久而久之,下塘村也就只剩下我和老婆子啦。”

听到这里,百里燕收敛吃相,放下手中红薯说:

“如此说,老伯的儿子都已被征入了军中。”

“是啊,我大儿十年前就死啦,二儿子也死了,老三刚长这么大,为了活命也跑了,实在没办法啊,家里总得有男儿留种,要是都绝了,我和老婆子这辈子就白活了。”

“那连年打仗,连年征兵,家中有兄弟和独子者,也要征?”

“是啊,咸国国小民少,倘若不征,何以为战。”

“可在下听说,咸国相国公孙岳推行变法,推行《农桑令》多年,为何百姓还过得如此疾苦,竟只能以红薯果腹度日。”

“听你言辞,你是读书人吧,知道的还不少。你是不知道啊,这《农桑令》虽好,可实惠落不到我等小民头上,最后又能奈何。”

“照老伯说,《农桑令》推行多年,百姓竟未能得利。”

“是啊,你也不想想,咱们老百姓种的地都是谁的,还不都是大王的吗,大王一手拿田,一手拿钱,粮食还没热乎,就被强买征走,我等小民百姓又能如何。”

第42章 抓你没商量

《农桑令》是咸国丞相公孙岳为了恢复农业生产,活络商业推行的一项变法措施。

官府每年降低一半的征粮数额征收天赋,老百姓手里就能有大量结余粮食,老百姓手里有了存粮,也就有了劳动积极性,有了生育人口的动力。

但同时,公孙岳还扩大铸币,向商贾、豪强,以及有食邑、封邑的权贵个人买粮,以减轻因为减少征粮产生的亏空,全然忽视了通货膨胀带来的危害。

同时还有一样东西不再朝廷完全垄断范围之内,那就是布匹。

眼下盐铁、铜锡、煤炭为国家垄断,粮食为半垄断,而布匹是开放市场,同时商贾和权贵阶层控制了大多数织布。于是商贾在通过卖给国家粮食获得铜钱的同时,又抬高了布价,布的价格上涨,变相导致市场粮价也得涨。

由于生产力不高,布匹就精贵,如果再涨,来百姓手中的余粮全被布匹稀释。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大量涌入咸国的诸侯商贾,把国外的粮食卖给咸国,在获得铜钱之后,用国外的布匹获取咸国本地粮农的粮食,由此再把粮农的低价粮高价卖给咸国。

如此一来,中间巨大的利润被商贾、权贵吃掉,而吃掉的部分就是咸国的国库和老百姓的救命粮。

尽管国库名义上似乎是得到了大量仓储的粮食,但事实上国库一样需要大量采购布匹、皮革、桐油、动物油脂、松油、蜡等等,这些都是开放市场。

由于粮价、布价的变相上涨,导致商人手中铜钱大量积压,开始拒收铜钱,或者变相拒收,转而以粮食作为交易衡量标准,用粮食交易其他货物,由此咸国国库的粮食被换出。

加之今年大旱歉收,布匹涨价,棉花涨价,动物制品更是暴涨,冬天饿死的人不计其数,追根溯源是《农桑令》破坏了生产关系,严重挫伤了农业生产积极性,最终反应在了今年的冬天,因为买不起冬衣活活饿死、冻死。

“这些个王八蛋,简直该杀!”

百里燕心中咬牙切齿,这时老伯哀叹说:

“唉……我们这等平头百姓,哪里懂得治国的大道理,但求能够度日,便是莫大的奢侈。”老汉说道这里,话锋突然一转问:“孩子,你今年也得有十**了吧。看你身板,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吧。”

“在下今年十六,从小练过些拳脚,所以……”

不等百里燕话音落下,破败的大门一声聒噪从外踹开,一咸军武官夺门而入,大扯着嗓门:

“王老汉,你儿不是逃荒去了吗,这又是何人呐!”

“刘军头,你就带走吧!”

王老汉一言既出,百里燕脑子嗡一声炸开,心想,完了。

为了口吃的,居然上了这个老汉得当,被抓了丁。想到这里,百里燕改换歧国口音道:

“我是岐人,你等无权充我入军!”

“哼!”咸国武官哪里管这些:“就凭你吃了我咸国的粮,就活该你去充军!来人,给我抓走!”

不等百里燕起身,屋内冲进七八兵士,一拥而上将他扣住,哪里还有还手机会。愣是将百里燕活活拖出草屋,捆上绳索拖出村口。

“我是岐人,我是岐人!”

“他娘的,给老子老实点!”

兵士一脚踹腹,百里燕眼前一黑翻到在地。此时村口还有被抓的十多人,就像蚂蚱一样,用绳索串在一起,在咸国武官的呵斥下,一路向西而去。

就在百里燕被抓不久,老汉和老伴偷偷来到柴房,一十四岁的少年躲在草堆下战战兢兢:

“儿啊,出来吧,有人替你去充军啦。”

“爹爹,今后咋办。”

“今后有今后的法儿,先过了今年这一关,明年爹给你说一房媳妇,好给咱家传宗接代。”

“可我饿呀……”

王姓老汉心想明年尽快传宗接代,于是灵机一动把百里燕给卖了。果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为了口吃的,百里燕最后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被抓后不久,一连向西徒步走了两天两夜,沿途经过数个村子,抓了十几个人,有老有少,年纪大的四十多,小的才有十三四,一行人都被绳拴着,百里燕曾想趁黑,用怀里的黑曜手术刀割断了绳索,怎奈何咸军看得太紧,下了连坐死令。

谁若敢逃,便杀死其他人,如此不等你逃,其他人就得弄死你。纵然自己拳脚不差,但赤手空拳的,也敌不过几十号人,更何况还有一百多的咸军,gong nu齐备,根本跑不掉。

一路风餐露宿数日后,抵达一处隐秘林中的大营。百里燕等人像猪猡一样,被驱赶着前往辎重营,沿途兵士如同看贼一样,监视着每一个被抓丁的青壮。

“都过来过来!”一咸军武官呵斥着,站在辎重车上俯视众人说:“从今日起,尔等只要卖命,咸军管你们吃喝拉撒,死了有人收尸。但倘若不从,看到那里了吗!”

武官用鞭指了指远处,都是逃役被抓,以及奴隶和囚犯组织起来的劳役和人夫。

“他们就是你们的下场,谁敢违抗军令,现在缺人,杀不了尔等人头,但也能让你们生不如此。行了,都老子给去领饭去,都给我放明白了,别想逃。”

结束训话,一行人等被驱赶到军需令处,排队登记领取今日的口粮和被服。

军需令负责大军所有伙夫、辎重、后勤、劳役、人夫的管理,以及粮草、军械、被服补给,享受中高层武官待遇,一般由文官充任,就像眼前这位,一席黑色深衣,偶尔也有武官充任。

营里来了临时补充的新兵,确切的说是被抓的壮丁,登记造册后需要留存和上报军需令,以调整口粮和被服的供应。

“下一个下一个。”军需令不耐烦的催促着:“姓甚名谁,哪里人氏,家住何处。”

“小民叫奎,涯城治下河西村村民,今年三十又二。”

“没有姓氏吗!”军需令问道,看了眼眼前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形同乞丐的壮年,然后写下名字。

“没有,小民无姓氏。”

“嗯,拿着陶碗,领饭去吧。下一个。”

军需令一番啰嗦,下一个轮到百里燕:

“姓甚名谁,哪里人氏,家住何处。”

百里燕不敢说真名,遂虚用前世的姓名以搪塞:

“在下歧国人魏贤,家主函屯,月田村。”

军需令闻讯抬眼一看,心里愣是一惊。乖乖,好高的身板,虎背熊腰的,衣着虽然邋遢了些,却也不是普通小民打扮。看到这里,军需令忙问:

“你既是歧国人,如何被抓的丁。”

“这还要问你们。”

“行了行了,既来之则安之,既在咸军效力,同样能功成名就吃饱吃好。拿着,这是你的陶碗,过去等饭吃吧。”

“等等!”百里燕道。

军需令懒得看一眼说道:

“又为何是啊。”

“在下识字,能数算,军需令大人能否通融一下。”

“嘿,瞧不出来啊,你年纪不大,还识文断字。那我问你,一万三千七百二十石粮,运来七千五百三十七旦粮,共有几何啊。”

百里燕稍作思考说:

“两万一千两百二十七石,可否有错。”

“嗯,无错。”

说道这里,军需令拿出一册,摊开让百里燕认字。这哪里难得倒他,一气呵成通读十篇。

“不错不错,你既识字,还懂得些数算,今后就在我帐下听用。过来,你来登记造册。”

“诺!”百里燕大松口气,看来识字还有还能有条活路。

可话说回来,百里燕不是郎中嘛,自报家门岂不待遇更好,或者直接开门见山,亮出歧国世子光环,到哪儿不能混口饭吃。

其实百里燕也想啊,可这人生地不熟的,你十五六岁是个郎中,说出来谁信你。

要说你是歧国世子,那就更要命了。

先不说咸国怎么看你,晋国知道后,反而有了理直气壮攻打咸国的借口。然后咸国势必要以自己为筹码,与晋国媾和妥协。这还不是最糟的,万一自己亲哥哥知道自己流落咸国,保不准能让人追杀。

此时军需令让出桌案,令百里燕代笔,时不时还会看上两眼,确认百里燕没有把字写错。

这次陆陆续续被抓了三百多人,都是各处抓来补充的壮丁,咸国人居多,还有志国、孙国、长孙国,职业农民为主,也有工匠和走亲戚无缘无故被抓的,反正这年头征兵不分国籍,也没国界,但只要你过了界,抓你没商量。

尤其是兵源短缺的诸侯,抓丁抓的厉害,如果遇到晋国人,直接拉去冲入人夫做苦役。

登记造册结束,军需令拿起花名册看了又看:

“不错不错,一字都不错,这字写的也秀气。走吧,随我去辎重营,立马便有差事交予你。”

“诺!”

百里燕不敢怠慢,跟随军需令前往辎重营。路上,军需令说道:

“你记清楚,本官姓丁,名肃,这一营的吃喝拉撒用度都是我管着,跟着我,一不准监守自盗,二不得随意放粮,否则本官饶不了你,大都督也饶不了你,你可清楚。”

“在下清楚。只是不知丁大人派给在下何职。”

“何职?”丁肃冷眼侧目:“你这刚来的,还想任职。知不知道一个萝卜一个坑,就你这十六七,最多也就十**,也想任职。等着吧,再等十年。到时候有没有命,也没人知道。”

丁肃说的很现实,狠狠泼了百里燕一盆冷水。

少时来到辎重营,丁肃令人弄了套咸军皮甲,但是发髻头冠配的是辎重营军需令麾下头冠,以示区别。

“去,用水梳洗一番,别跟个乞丐一般。”

“大人,能否再配一支枪给在下。”

“怎么,你不会用剑?”

“不,在下善用枪。”

“那行,你自己去拿。”

“谢大人!”

军中无论何人,文官也不例外,哪怕是新兵,只要装备充足,都统一配械。短兵者配刀剑,长兵者配枪、戟或弓箭硬弩。百里燕领到一柄青铜剑,看得出,这柄剑经过激烈砍杀过,缺口很多。加之后勤跟不上,重新开锋和新兵器都还没有补给。

百里燕跟随塞骞习武多年,惯于用枪,眼下受制于战术制约,用枪比用剑更为平凡,长杆兵器是厮杀的主要兵器,而剑退居其次。

第43章 美差

青铜剑剑身长度大多不超过七十厘米,大多只有五十五至六十五厘米之间,也就比西瓜刀长点,近身格斗距离稍远就刺不到。

由于战争的需求和现实需要,当下以刺杀为第一格斗技能,因为刺最容易学,上手快,也是杀伤力最大的伤害,而砍往往不能直接造成第一时间的人体失能,除非砍在肢体和头部。同时密集结阵让步兵之间密度增加,间距缩短,挥砍将伤到自己人。

枪以刺杀为主,长度两米半,甚至三米开外,有利于密集界阵的刺杀和冲击,同时配有短剑,用于近身格杀,真要是被敌人攻到近身处,步兵结阵已经瓦解,亦或是对方比你厉害,人不是一般的多。当敌人真冲杀到你跟前,基本上持枪者已经陷入近战肉搏。

拿到皮甲军械,收起随身印信,百里燕{既魏贤}再次见到丁肃。

“这还像话。从今日起,你替本官负责粮秣进出记账与辎重用度的损耗增补。记住,不得有任何出入,倘若虚报漏报,可是要杀头的。”

听了这话,百里燕终于明白姓丁的为什么要自己跟着他混,原来是把杀头的“重任”交给自己。

“丁大人,这不该是佐史之责吗?”

“确实如此。但佐史已经阵亡,候补佐史尚未接任,故而需得有人充任该职。如若不想干,你可以与他们一同充当杂役,你自己好自斟酌,本官还要向大都督复命。”丁肃扔下两册账目,施施然甩手走人。

佐史,也就是官员的僚属,既是官员,又不完全是,基本上大小官员都配有佐史,军需令负责整个大营的供给,亦配有佐史。所以佐史、军需令都是当下的技术兵,认字是最低要求,能理财会做算术是硬功夫。

待丁肃一走,百里燕着手翻看账目,丁肃移交的账目仅仅是台账,细账没给自己,显然细账是军事机密。

就在百里燕看账之际,丁肃一路来到中军大帐,见到咸军大都督赵逊。

大都督职务与征东、征北、征南、征西大、镇东、镇北、镇南、镇西等大将军平行,但是低半个级别。充任大都督职务的基本上都是四十岁左右,特殊情况可以放低年限,同时受到受大将军辖治。性质相当于战区集团军,下辖的独立军。

集团军是合成军,因此通常下辖旅部、团、营。师级单位基本上师改旅。集团军下再设独立军,就是编制的增益。

大都督之下,设左右都督,左右都尉、左右都统、仕长、百夫长、什长、伍长,大都督麾下理论上可以无限容纳“左右都督”编制,同时又依附于大将军节制。

不过如今赵逊的这个大都督已经是空有其名,全军满打满算不到七千人,一个右都督的编制都要四千多人,眼下两个都督的兵员都不到,其中多半还是老弱病残和抓壮丁,赵逊只能退入深山老林避而不战,积蓄力量等待江西援兵。

丁肃快步快走近跟前,赵逊正在修书一封,准备差人送过江搬请救兵。

“赵将军,今日又补充新丁三百余人,仍没凑够八千。”

“那粮草如何,还能支撑几日。”

赵逊收起书函问道,丁肃为难道:

“当下员额,仅能支撑两月。而且还是最低供应,倘若开战,怕是只能支撑四十天左右。”

“是啊,眼下缺粮缺兵,也不知大王何时才能平息内乱发兵来救。要不是魏旦老将军身死,我军亦不能如此被动。”

“赵将军,但眼下晋军势大,说再多也无用。为今之计应当速谋粮草,尤其今年旱灾,明年之粮恐怕难以接济,将军当早做打算。”

“此事本将已经数度遣人过江,皆杳无音讯。若不是奉阳君这等乱臣贼子与商贾作乱,我咸国焉能有今天这般田地。”

“赵将军,恕卑职斗胆。粮草一事症结仍在人口,我咸国连年征战,壮丁损耗甚巨,人口消亡,则农耕不兴,农耕不兴,又致国本动摇,国库空虚。

眼下又是战祸,又是天灾,兵源已到无可再征地步,若是长此以往,只怕伤及咸国国本。”

丁肃侃侃而谈,赵逊深感认同,他说:

“唉……此事本将岂能不知。若非被迫应战,本将军也不愿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

“那将军当下准备作何打算。是战是守,还请将军速速定夺,我这个军需令也好有长远打算。”

“本将军近日思来想去,决意劫粮,劫晋军之粮。”

“晋军韩合早年便是以劫粮埋伏而闻名,我军劫韩合的粮,如此岂非班门弄斧。”丁肃担心道,他说的情况基本属实。

“本将军已经差人打探清楚,韩合正欲攻取肥城。肥城城坚池深,守军有四千余人,人口十余万,可用青壮万余,绝非一两日能够攻取。

故而韩合定要运粮,本将便在其久攻不下之时,半路夺取粮草,令其既攻不下肥城,亦得不到粮草,只能退兵,如此可暂解肥城之围。”

“那万一我军动向被其发现,岂非引火烧身。”

“真到那时,我军在暗,韩合在明,退守深山老林,放其进来,纵使他人多,又奈我何。拖也得拖死他。真要能拖住韩合三两月,本将军即便战死又何妨。”

赵逊决意劫粮,与丁肃一番吩咐之后,招来左右都督、都尉,就劫粮一事商议对策。丁肃退出大帐后,先去了伙营了解粮秣消耗,随后回到辎重营,发现百里燕躺大帐里睡觉,丁肃见状大为恼火:

“嘿,懒鬼,给本官起来!”

丁肃火冒三丈,抬腿便是一脚踹屁股上。百里燕梦醒惊魂顿觉莫名其妙:

“丁大人,何故打人!”

“本官令你清点出纳,为何在此蒙头大睡。”

“清点已经完毕,无事可干,小憩片刻也犯军规。”

“哼,就你也能清点清楚,小心赵将军割了你脑袋。”丁肃一脸不信。

“丁大人若不信,自己点查便是,倘若有误,在下人头奉予丁大人便是。”

“小子,此话可是你说的!”

丁肃气急不过,拽着百里燕来到库营校对账目明细,前后花了少说半个多小时,最后核算下来尽然分毫不差。

“嘿,你小子倒是有些能耐啊。想来你不是普通人家子弟,在歧国定是世家子弟,可是如此。”

“既然大人已看出端倪,那就放在下归国,在下定有厚报。”

“去去,本官现在没工夫与你扯空。既然来了,就得替咸军效命,要怪只能怪你命不该来咸国。”提到走人,丁肃压根没考虑,他说:“我可跟你说,眼下正值咸国生死攸关,正是用人之际。就你小子能耐,将来不准飞黄腾达。”

听了这话,百里燕都觉得不是丁肃脑子坏了,是自己脑子有病。

咸国都到今天这步田地,晋国几十万大军一两个月之内占了你们快八分之一的地盘,居然还说将来飞黄腾达。

不过百里燕越是不信,这位丁肃还越是来劲:

“眼下便有个出人头地飞黄腾达的机会,要是干好了,不准能让你出人头地,你愿不愿意干。”

百里燕不明觉厉,心想了,这么好的差事,你怎么不去干,现如今骗我这个十六七的孩子。想到这里,百里燕说:

“丁大人,这么好的差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就安心吃我的饭,万一吃饭家伙丢了,这病可治不好哩。”

“嘿,我说你这小子,说话怎这么阴损呢。让你去,是本官瞧得起你,你要不去,今儿开始,你一天就吃一顿饭,看你去不去。”

“好,看在饭碗的份上,在下去还不成吗,不过丁大人,您得先答应在下一个要求,否则就是饿死我,我也不去。”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到底什么事。”

“给我干粮袋,再让我饱餐一顿,我就考虑考虑。”

百里燕寻思着,只要粮袋到手,再吃饱喝足一顿,到时候出了大营,就又能逃之夭夭。所以不能明着答应,得让姓丁的有求于咱。

丁肃闻听百里燕要求,顿时乐了:

“嘿,你倒是不怕撑死,这不行军打仗的,你要干粮袋作甚。”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要是心一慌,我可不保证到时弄出些什么事来,不准您丁大人吃饭家伙也得搬家。”

“行,你有种。只要你愿意去,东西到时候自然会给你。”

“那敢问丁大人,究竟是何飞黄腾达的机会,非得轮我这个新来的头上,您就不怕我跑喽。”

“你想得美。告诉你,赵将军欲物色一粮秣官前去运粮,你可愿去。”

“粮秣官?此前丁大人好似不是这般说辞吧,说是再等十年还不知是死是活,好像是这么来着吧。”

百里燕寻思着,大营里有粮秣官,让自己充任粮秣官,岂非多此一举,多半不是什么好差事。

粮秣官就是比军需令更小一阶的粮草官,要是说军需令负责各种物资军需,粮秣官就是专门负责粮草下发和运输的官员,文官、武官皆可充任,并非技术性职务。现在让我这个半大的“孩子”充当粮秣官,岂非儿戏。

丁肃见百里燕不上当,转而威胁道:

“你若不去,今日起,每日饭减为一顿。”

“你!”百里燕无可奈何:“好好,去便去,还怕你不成!”

此时百里燕终于体会到饥饿的切身感受,饥饿不仅仅能让人饿死,而是能让你发疯,饿的发疯,饿疯了什么事都敢做,只要为了一口吃的,能杀人越货,也能zào fǎn卖命。要不是看在饭碗的份上,自己能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第44章 百里初击(1)

与丁肃谈妥,当天晚饭果然丰盛的让人做梦,居然吃上了肉。吃着吃着,百里燕突感情况不妙。吃肉基本上就是大战的前兆,而且其他人都没得吃,就自己有肉,难道是断头饭?不等吃完,丁肃又阴魂不散悄然现身:

“小子,吃饱了吗。”

“作甚!”百里燕警惕道。

“作甚!“丁肃口气不善,意味深长扫了眼百里燕后又说:“赵将军要委你重任,跟我走。”

“等我吃完了再走。”

“起来吧你,赶紧跟我走。磨蹭晚了要你脑袋,走!”

百里燕{既魏贤}抱着饭碗硬被丁肃拉走,约莫走了一盏茶时间,来到赵逊军帐。丁肃先是入内请示:

“赵将军,人已经带到,正在帐外等候。”

“让其进帐说话。”

“诺!”

丁肃退出大帐,随后引入百里燕。

此时咸军大都督赵逊正与诸将商议劫粮之事,百里燕端着饭碗边吃边往里走。赵逊此时抬头望去,第一眼便是吃了一惊:乖乖呀,此青壮生的虎背熊腰,面目清秀正气凛然,好生的壮硕。

赵逊不禁立身而起,上前问道:

“不知壮士尊姓大名,为何之前未见过。”

“在下魏贤,歧国人,年十六,今日刚被你等抓来充军,故而将军不曾见过在下。”百里燕操着一口歧国口音,自报名姓魏贤。

“原来是歧国人,那你为何到我咸国境内。”

“此事说来话长,在下本随父亲在咸国,只因燃起战祸,晋国先抓歧国、志国、咸国等外国之人充当人夫苦役,无奈之下只得出来逃命。这不,原本打算投奔咸国好友,不曾想半路被你等抓来。”

“方才听闻壮士所言,今年方才十六,为何又生的如此壮硕,莫非你是大户人家子弟。”

“算是吧,但如今家破人亡,与平头小民无异。若非念在这碗饭上,在下断然不会冒着杀头风险替丁大人效力。”

话音落下,丁肃怼着百里燕踹了一脚,随后急忙辩解:

“赵将军,下官觉得此子识得些字,又能数算,本打算是让其充任佐史一职。如今我军正值用人,故而令其阵前效力。”

丁肃诡辩道,赵逊低头浅笑,捻了捻下颚长须说:

“看来壮士却非普通家世。你既识字,本将军本该擢升你,留在本将帐下听用,只是当下正值用人之时,你若能立下功名,待战事平息,本将军可考虑将你除役,壮士以为如何。”

“将军此话当真!”

百里燕脱口而出,赵逊点头肯定:

“军令如山!你本非咸国人,抓你充军实为不得已而为之。”

赵逊许诺战争结束后放人,百里燕心想要能活到战后,说不定能在咸国从操旧业,到时有人际关系,总比流浪到人生地不熟的外国强的多。想到这里,他心动了。

“不知赵将军有何效劳之处。”

“你且过来看图。”

赵逊指着桌案之上地形草图,百里燕上前一步,就见赵逊指着“马蹄岭”。

赵逊欲图假冒运粮辎重队,率部经过马蹄岭。但马蹄岭前些日已进入晋军骑兵控制范围之内,以保护马蹄岭以北粮道,百里燕此去就是引出这股骑兵,而后引入马蹄岭以南一里地的小树林,届时由右都督钟衡,率一千军士伏击骑兵队,而后夺取晋国骑兵的马匹和行头,随后诈以晋国骑兵之名,前往马蹄岭之北,再袭击晋国运粮队,劫走粮草。

也就是说,丁肃之所以让自己“功成名就”,感情有去无回九死一生的“美差”啊。

这是拿我做钓饵,去引诱晋国骑兵,整个辎重运输队,除了几匹快马,其他人都是徒步,这要是骑兵冲过来,还不给杀得人仰马翻。

正值百里燕思索之际,赵逊又说道:

“壮士率辎重车辆与晋军交战,不得一战而败,需得奋力死战,而后再败,南逃小树林与钟衡将军汇合。”

“在下明白。倘若败的太快,亦或者不战而逃,晋军必然生疑,怀疑赵将军诱其入圈套。”

“正是如此,故而为达突然性,你与钟衡将军连夜赶赴马蹄岭伺机而动。”

“诺!”

百里燕此时回头狠狠瞪了眼军需令丁肃,这货全然当没发生过,左顾右盼不当回事,现在想来果然是”古人诚不欺我“

此番劫粮是凶多吉少,而且韩合本就善于劫粮劫道,赵逊反过来去劫韩合的粮,万一被打个反埋伏,岂不是自己去送人头。

眼下赵逊决意如此而为,也只有硬着头皮干一条路,或者自己半路上溜号?可溜了,自己口粮怎么办!不还得有个饭碗。

赵逊传令不久,百里燕被调往右都督钟衡麾下,随后趁着天黑连夜启程。随军不过一千八百多人,钟衡率领一千步卒埋伏于马蹄岭以南一里地的小树林,百里燕则率领八百人的假辎重队择机经过马蹄岭。

这八百人中绝大多数是民夫、苦役,只有不到百人归属辎重营的老弱病残兵士,遭遇晋军骑兵百人巡逻队,根本招架不住。

骑在马上边走边想,百里燕觉得赵逊的主意不太靠谱,于是策马上前与右都督钟衡说道:

“钟衡将军,有一事在下不知当说不当说。”

“讲。”钟衡就一个字,头也不回继续骑马赶路。

“在下以为,夜间设伏为好。若是白日设伏,晋军万一走脱一人一骑,晋军大军必到,届时这平原之上,我等跑得再快,也难以逃脱。”

“那你可知,若是夜间伏击,众人如何找准方向,将晋军引入我军设伏之地,我军倘若败走,又如何在夜间收拢人马。”

钟衡目中生疑,仔细打量百里燕。心里早想到百里燕有趁乱开溜的打算,只是迫于自己人多,找不到机会。

百里燕当然知道钟衡眼神的意思,但自己逃能逃到哪儿去,还不得有口饭吃,夜间伏击纯粹是为了自己小命着想。

白天伏击有诸多好处,而夜间伏击由于普遍的夜盲症和缺乏方向参照物,也不可能提供人为光源,夜袭存在许多不确定性,荒郊野外伏击有技术上的难度,因为你不能确保巡逻队身后,会否还有其他没有举火的晋军伏兵跟在身后策应,而白天视野较为清楚。

如果夜袭失败,夜间混乱之下不辨方位,加之夜盲症和缺乏组织性,兵士出于本能只顾逃命,难以再次集结。多数的败仗都是兵士四散无法收拢导致的败仗,真正因为战斗伤亡败亡的其实不多。

未战而先思败,是为将者普遍应该掌握的思考方式,但能做到这一点的却不多,而钟衡所虑正是在此。

这时百里燕又道:

“钟衡将军,在下有一法,可令夜间将晋军诱入我军设伏之地。”

“哦,尽管说来。”

“在下略知星相,只需定准星位,令众人认准星位之所在,便可在夜间伏击晋军,如此晋军无备之下,定然中计。”

“哦?!”钟衡抬头望天,月色皎洁天气晴好,空中星月一览无遗,渐有认同之意:“你可有把握。”

“只要非痴非傻者,此法有九成把握。”

“既如此,今夜抵达小树林,明夜便去劫杀晋军。”

“诺!”

晚上打埋伏,尤其是做鱼饵的,率领一帮乌合之众仓惶逃窜,黑灯瞎火之下往往都是瞎抓,必须有个统一的撤退方位。

当然,并非赵逊、钟衡想不到天黑打埋伏,如果是峡谷和必经之路,谁都知道夜间打埋伏,就因为是必经之路,目标是死的。可如果在大平原上打埋伏,行军多数情况下依托既有的道路设施,但也可绕行。

一击之下若未能得逞,骑兵一旦举火展开,晚上对于散乱的步兵而言就是噩梦,作战难度极大。所以白天借助小树林或者蒿草掩护伏击骑兵,是上选。

与钟衡说定计策,次日天亮前抵达马蹄岭南边小树林不久,众军进入隐蔽。同时百里燕以“齐腾星”为参照物,定位小树林方位。

“齐腾星”是以发现人齐藤而命名的星组,全部共十三颗星,形似酒缸,所以又名酒缸星,十三颗星亮度较高,方便观察和定位。

确定齐腾星为参照,第二天天黑之后,百里燕与钟衡分兵,自率八百多人携着车马,趁着夜色前往马蹄岭驻防,等到晋军骑兵而来,迅速装扮成辎重队西行。

“马蹄岭”故名意思就是形如马蹄状的丘陵,海拔并不高,百里燕目测高度只有一百多米,而辎重队要在马蹄岭北面坡下经过,这样一来一旦遭遇晋军交手后溃逃,要么绕过马蹄岭,要么翻过马蹄岭,无论哪一种,都需要消耗大量体力。

多数人本来就吃不饱,这个时候还要翻山绕路逃命,恐怕一多半都得死。想到这里,百里燕与押粮的辎重百夫长说道:

“在下以为,你等率五十人驻扎于潜伏与马蹄岭之上,待到在下率领溃散,便撤往马蹄岭上,晋军倘若追击,必是骑兵仰攻。届时百夫长与众人群起而攻之,定能杀敌措手不及。

而与此同时,在下率其余人等冲上马蹄岭后,与马蹄岭另一侧站住阵脚,而后百夫长可摔人向在下靠拢,我等如此交替撤退,令晋军始终无法脱离战线。”

“如此可行?”百夫长怀疑道。

“此乃诱敌之法,乃昨日赵大都督秘受与在下,只要依令行事,便能诱敌跟随。”

“既如此,便按大都督之令行事。”

这位百夫长倒是果断,不信百里燕的话,只信赵逊的。而且这年头基本上没人敢假传军令,即便百里燕假传军令,临阵之前也没人怀疑。而且小小的百夫长,基本上不会主动思考战术逻辑。

于是敲定计划,百夫长率领钩镰戟、弓箭手,共计五十人爬上马蹄岭埋伏,而百里燕率领剩下士卒十余人,民夫、苦役七百余人等候在马蹄岭以东,等待从西面而来的晋军巡逻骑兵队,并派出哨探盯着西面,警戒晋国骑兵。

为了假戏真做,此番辎重车辆上最上层堆放的麻袋都是稻米,下面都是泥土。万一晋军击溃辎重队,仓促之下势必要验看,表层这层麻袋便能迷惑晋军。

第45章 百里初击(2)

一切安排妥当,百里燕{既魏贤}率众人悄然隐蔽,待等晋军骑兵巡逻队经过。根据以往经验,晋军骑兵巡逻队每哨都是三十人,两刻钟一班岗,负责大营最wài wéi的境界。

如果是粮道,骑兵每哨一百至一百五十人,眼下晋军已经身处咸国腹地,弄不好每哨增加到了一百五十人,倘若如此,此战很是凶险。

焦急等待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一个时辰过去,马蹄岭以西哨探飞驰而来:

“启禀大人,晋军,晋军骑兵。看火把,少说不下百人,距此已经不到两里地!”

士卒气喘吁吁飞快说道,吓得已是灵魂出窍。百里燕迅速思考后说:

“也就是说,有一百五十人!”

“想是如此。”

“好!听我号令,众人备战,准备出发!”

“诺!”

一声令下,百里燕抄起长枪跨上战马,率领辎重马车缓缓开拔,边走边停,边停边走,有意在马蹄岭以北坡下与晋军遭遇。

而与此同时,晋军巡哨骑兵发现咸军踪迹飞奔而至,为首百夫长视野中隐隐发现火光,正迎面相向而来,随即令道身后众军:

“前方有异,各队听令,前队与我左翼包抄,中队与我绕过前方山丘后侧迂回,后队随我前去。”

“诺!”

众军异口同声,大队一分为三,前后左右包抄不明队伍。与此同时,百里燕一早发现了晋军,遂即下令道:

“众军听令,按计行事。”

“诺!”

众人异口同声,随后在马蹄破正下方停下脚步,等着晋军而来。

双方距离迅速缩短,晋军骑兵前后左三个方向团团围住,为首百夫长一见是咸军辎重队,而且老弱病残几乎没有防备,心中不禁大喜,于是催马上前喝道:

“来将何人!”

百里燕持枪催马上前,距离晋军百夫长三十米开外自报家门:

“咸军粮秣官魏贤,不知将军可否让个道啊。”

“呵哈哈……”将军百夫长径自发笑说:“劝尔等速速投降,否则,少时片刻便令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哼哼,好大的口气,想要劫粮,需过在下这关,可愿上前一战否!”

百里燕横枪一指,晋军百夫长大言不惭道:

“只怕尔等是白送性命,呀,杀!”

话音刚落,晋军百夫长单枪匹马催马杀来。

晋军骑兵的彪悍,中原地区是出名的,尤其是打服了宋国之后,获得大量战马,晋军骑兵一发不可收拾。

骑兵百夫长的资历相当于步卒仕长的五百人队,享受仕长待遇。所以能升任百夫长的骑兵武官,基本上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卒。

此刻晋军百夫长杀奔而来,百里燕勒着马缰目中执锐,纹丝不动立于原地,目光死死钳住对方动作。

眼看百夫长马枪刺来近在咫尺,百里燕一个后仰,对方马枪刺空,不等百夫长收枪再刺,百里燕跃然而起反手一刺。

噗!

双方战马交错之际,百夫长背后一凉,胸口一震,不等反映之际,百里燕枪挑百夫长掀起半空中,一声撕心裂肺的惊惧声,响彻长空:

“啊啊……”

少时片刻,百里燕挥手横枪,百夫长应声落地,口中痛苦声不绝于耳,鲜血喷口而出,想说什么,确什么也说不出来。

此时晋军大怔,就见百里燕一人一枪一匹马,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就这么一枪,把自己的百夫长挑死了,乖乖,这是遇到杀神了吧。

但不等晋军回过神之际,百里燕一声喝令:

“给我杀!”

霎时杀声四起,八百多人操起家伙一拥而上,这时候有操着军械的,有拿扁担木棍的,甚至还有操菜刀的,其中多数是赤手空拳的民夫和苦役。

百里燕之所以要枪挑百夫长,就是给晋军以震慑,给咸军壮胆。否则一百五十名骑兵,对付八百多近乎赤手空拳的的民夫,结果是可想而知。

于是这么一杀,晋军心惊大怔,加上夜色掩护,人又多,喊声极是震耳,一击之下晋军群龙无首,反被杀了措手不及。百里燕亲自出马,再杀数人于马上,眼见形势一片大好。但估摸着持续不了多久,想到这里,百里燕果断喝令:

“撤,速速撤离!”

一声令下,众人撤退,争相涌向马蹄岭。晋军尾随追杀,却是不料前方有山坡。待到百里燕骑马上坡,晋军还在半坡,此时百里燕见到辎重队百夫长,飞速说道:

“准备阻击,且战且退勿要恋战。”

“得令!”

一番吩咐,百里燕组织兵士在马蹄岭南坡上站稳阵脚,自己率领民夫撤往后坡,此时已有少股晋军绕过马蹄破,欲图合围。百里燕冲下山坡杀出血路打开缺口,令民夫先行撤往小树林。

与此同时,负责阻击晋军辎重队百夫长很快撤下,晋军登坡骑兵与断后咸军交战,断后咸军不敌,又败下阵来。随后一路散兵游勇,在百里燕组织下时战时逃,始终保持与晋军接触。

估计晋军被百里燕杀了个措手不及,百夫长一上来也被杀了,加之晋军损失不小,心里憋着火,百里燕原计划晋军夺取辎重后,怎么也该留下几十号人看住辎重,亦或者作为援兵待命。

没想到刚刚逃出马蹄破不过两百多米,晋军骑兵上百号人一拥而上,追着前面“骑马”的就喊:

“杀前方骑马者,为百夫长报仇。给我杀!”晋军喊得震耳发聩。

百里燕骑马就跑在前面,怎奈何马力不济,距离被缩短到不足五十米。不过这样也好,骑兵都冲着自己过来,其他人的生还概率也就高,而且距离前方不到百米就是小树林。

“驾!”

百里燕催马狂奔,此时钟衡率领千人隐蔽小树林,见前方上百骑兵而来,钟衡果断下令:

“绊马索准备!”

“得令!”

拉起绊马索,钟衡一众人等蓄势待发。

百里燕心知肚明前方有绊马索,于是就在距离树林不到五米之际,算准了速度、动能和惯性,一跃而起跳离战马,攀上大树横枝,活像个单杠运动员,一个大回环跃上枝头大喝道:

“钟衡将军,晋军已到!”

“很好,刀剑无眼,你且躲起来,莫要死于自己人刀剑下。”

钟衡应道,晋军骑兵转眼杀到。

就见百里燕的马冲进了稀稀疏疏的小树林,晋军本不想再追,但是追得实在太快,马根本来不及刹住惯性,于是杀到树林跟前,晋军又冲入林中一段距离,不等待刹住战马,已经踩上绊马索,撂倒一大片。钟衡见状振臂一呼:

“杀!”

“杀……”众人响应一起杀出。

一时间人喊马嘶,一千多人一跃而起杀了晋军措手不及。百里燕蹲在树上,心里也是心惊肉跳。要说自己是医生,救死扶伤是天职,杀人实在不得已,可自己也得活命,总得吃饭吧。

也许这就是嘴里念着阿弥陀佛,背后喝酒吃肉嫖女人的罪恶。一面杀人,一面救人,杀人美其名曰保家卫国,救人美其名曰救死扶伤。

事实上哪有什么道德标准,任何世道强权既是公理,就是你医术再高,技术再发达,没有一口铁嘴钢牙,就是冻豆腐也能砸死你。

晋军一百几十号人被钟衡团团围住,战斗持续不过半刻多钟,晋军死伤过半。由于晋军乘着咸国内乱偷袭在先,咸国痛恨晋国甚于志国,根本不给投降机会,除了留了几个活口问话,其他统统斩杀。

战斗结束,清点伤亡,钟衡麾下一千人,死十一人,伤三十六人,单论战果,也是胜仗。见到百里燕之际,钟衡大悦:

“魏贤,此役大胜,待截得晋军粮草,本将定要为你请功。”

“谢钟衡将军。不过当下之际应当尽速审问战俘,摸清晋军大队所在,而后再谋劫粮。在下以为,最好今夜就劫粮。”

“所言有理,便按此计行事。”

百里燕担心并没有悉数杀死晋军骑兵,有可能跑了几个,如果是这样,很快会有追兵赶到,眼下还是上半夜,倒是不如乘着晋军没来,先劫粮,然后绕路隐蔽,待到明天晚上再赶路。

而且晋军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咸军袭击人数,不会贸然出动大军讨伐,而是要等天亮后查明情况,然后调动骑兵追杀。这样一来,正好打个时间差,转移阵地。

敲定计划,钟衡随即提审晋军俘虏,百里燕则摔人骑马赶回马蹄坡,与坚守在此的晋军十名骑兵交手斩杀后,迅速将辎重车辆集结一起,向北移动。大约一刻钟后,钟衡率人赶到汇合。

根据晋军战俘交代,韩合的后卫大营据此不到二十里,今夜正有一批粮草辎重运往后卫大营,骑兵队巡逻马蹄岭是为了策应粮草辎重前往后营。

今夜路过的晋军辎重队,仅守军便有一千五百人,加上民夫,小五千人。

“这么多!”百里燕也吓一跳。

“事到如今,恐怕只能硬着头皮劫杀辎重粮草。”

“不!不能如此蛮干,晋军小五千人,押运兵士便有一千五百余人,我军定不能胜。不过我军可以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何为借刀杀人。”

“钟衡将军你想,眼下晋军骑兵夜巡队只发现尸体一百四十三具,除被俘虏四人,其他三人何在。”

“自是跑回大营搬请救兵。”钟衡说。

“既如此,晋军得知消息。第一时便会先遣探马搜索我军下落,然后便会派出骑兵一部人马接应辎重粮草,若是如此,我军应假扮晋军骑兵,抢在晋军援兵抵达辎重粮草前,先攻杀晋军辎重粮草,而后诈败,向晋军后卫大营所在诈败。

而同时,我军再遣一人诈谎与晋军应援骑兵,谎称咸军已经夺取粮草辎重,假扮晋军押粮,而后令此两拨晋军人马相遇,岂非自相残杀。”

钟衡闻讯计策,心中意动,他说:

“妙计妙计,果然妙计,可万一被晋军识破怎样。”

“故而,需杀辎重粮秣官与押运粮草将领,令晋军无法对质,我军再从中挑拨。这天黑之下灯火昏暗,双方岂能不自相攻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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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夜袭的技术性问题,无论古代还是现代,夜间作战都特定的技术障碍。古代由于生产力低下,认知和理念的障碍,发动夜袭战的制约条件很多,最常见的问题如夜盲症、部队的出击、撤退,人马的收拢和再集结等等。

首先,夜盲症是古代普遍存在的生理障碍,但凡夜间偷营,所谓挑选的“目明眼聪”之人,其实都是一次夜间视力的筛查,由于占比不高,所以这帮子人挑出来后稍加训练,配备高级装备,也就成了所谓惯于野战的精兵,其实本质是缺乏牛磺酸。

其次,夜间偷袭说的很容易,其实很难,其中牵扯到军队的组织性、纪律性、战术胁从性,同时如何出击,如何撤退,如何接应,都是夜袭的重要战术问题。其中撤退方向和夜间撤退路线,如何能再度收拢人马,而不是散兵游勇,是重要问题,对于一支毫无组织度可言的军队,袭击一支装备精良,驯良有素的老军,是没有胜算的。

最后,夜袭的情况复杂万千,有袭营、袭尾、声东击西、截取粮道、围点打援等等等,都是以上两大因素的战术逻辑组合,缺少任何必要条件,战术应用失当,都可能对己方造成毁灭性打击。

总而言之,今人并不比古代人聪明多少,现代人真正的优势,是理念和超越时代的认知。

第46章 百里初击(3)

既然已经打草惊蛇,晋军极可能出来搜索咸军,不如跳出包围圈,直接劫粮。

钟衡一番细思深以为然,随即下令丢弃辎重车辆,换上晋军甲衣,率兵直奔马蹄岭以北,劫杀运粮队,待到抵达之际,百里燕{既魏贤}离队而去。当然,不是路跑,而是前去诈谎。

他精通晋国口音,而且是晋国都城口音,同时熟悉晋军条令和习惯,不容易引起晋军援兵怀疑,如果是其他人诈谎,很有可能被识破。

以晋军决策和反应速度,后卫营得知巡逻队被伏击后,第一时间能想到辎重补给遭遇袭扰,但既然是后卫营,人数并不多,要调动军队驰援,必须请示更远的中军大营。

这一来去又是时间,加上之前二十里路,等到得到命令出击接应辎重粮草,咸军已经得手,再等到出动主力追杀,也为时已晚。

这一来一去,百里燕、钟衡已是耗去两刻多钟,如此掐算起来,晋军增援骑兵应该就在前方。

一路飞驰不久,果然看到前方一股骑兵而至,看火把,少说一千多人。

可话说咸军偷袭,晋军怎么就出动一千多骑兵,至少也得三五千才对吧。话虽然这么说,但问题是咸军望亲江以东主力几乎被全歼,已经不存在大编制整建制的正规军,为提防志军参战,韩合开战不久,便调骑兵主力迂回至南方待命。

而此刻即便是赵逊,他手下也才有六七千人,多半都不是正规军。

更要命的还在于晋军占领大片咸国城池,得分兵把手,占领区稀释了晋军兵力,尤其是机动力较强的骑兵,所以战线越长,能够集中连续使用推进战线的兵力相对越少。

先头一千骑兵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骑兵身后的增援步兵,骑兵仅仅是袭扰和拖延时间。

而一千骑兵正面野战冲击,对付三两千,甚至四五千散兵游勇,几乎不成问题。这也是为何赵逊一定要在小树林以一千人设伏的原因,就因为人少打不过。

同时百里燕断定,晋军是骑兵在前开路,步兵在后,步兵一时半会儿根本追不上骑兵速度。加之这年头并无步兵、骑兵协同作战概念,骑兵与步兵之间存在有间隙。

迎着火光快马加鞭,不消数分钟,百里燕正面遭遇晋军骑兵,领队是个骑兵都统,见前方来人,晋军骑兵都统心生警惕,立即令人左右包夹百里燕:

“前方来者何人!”

“在下粮草辎重队粮秣官丘大人麾下马官。”百里燕对答如流道。

“既是丘大人马官,来此作甚,为何浑身是血,莫非粮草被劫。”

“正是,方才咸军cāo wo晋国口音,谎称我军突然杀出,少说三千余人。我军猝不及防,反被杀散。如今咸军正打着我军旗号,向此而来,打算于下一岔路转道它处,还请都统火速驰援,迟则追悔莫及呀!”

百里燕说的恳切,加上浑身是血,更加平添几分危机气氛。而且这个时候远处向东可见火光,百里燕的说辞反而更加确凿。

晋军骑兵都统定睛一看,想必也是如此,于是道:

“速速在前带路,引大军前去!”

“诺!”

百里燕迅速调转战马,在前开路,引晋军东去。也就跑出不到五里路,发现晋军辎重粮草运输队。运输队刚被咸军假冒的晋军一百几十号骑兵杀了个措手不及,死伤不少,突然一口气冒出一千骑兵,心里感受可想而知,加上粮秣官、护卫都统被杀,全军群龙无首。

“来者何人!”

辎重队前方开路仕长操着晋国口音上前问道,此时晋军骑兵都统骑马上前:

“今夜押运口令!”

“粮秣官丘大人、押运都尉战死,在下不知口令!”

听到这里,骑兵都统再问百里燕:

“你可认得此人!”

“不认得!”

“既不认得,便是咸军,给我杀!”

骑兵都统一声令下,身后千骑一齐杀出,押粮守军奋起反击,显然之前被咸军冒充杀了个措手不及,眼下又来一队人马,已是不知真假。

此刻骑兵都统心里正自鸣得意,真巧啊,粮秣官和押运都统都被死了,就这么巧?你怎么不死!

由于其他人等不知道押运口令,结果双方这么一照面,果断就给杀开。

百里燕正是利用了对晋军内务的熟悉,让钟衡引出粮秣官和押运都统,将他二人杀死。

进出军营每天必有口令,而押运粮草,押送人和接收大营熟悉的情况下,靠认脸。不熟悉和晚上交接,也要口令。粮草关乎军机,口令自然不可能所有人都知道。

尤其是万一被抓了舌头,敌军以运粮为名诈开城门、营门的事不甚枚举。因此押粮至多只有两三人知道口令,通常情况是粮秣官、护卫都尉,特殊情况可以告诉其他人。

不过眼下辎重队被钟衡突袭,以上两人来不及“立遗嘱”就挂了,这下倒霉的就是大头兵。

于是百里燕这么一撺掇,双方杀了个头破血流。

一千骑兵怼上一千五百多步兵,本来有很大优势,但还有三千多民夫和大量辎重车马严重制约了骑兵机动,加上钩镰戟这种兵器正适合近战勾砍马腿,轮番下来晋军自己人杀得人仰马翻。

待到双方死伤过半,钟衡率假扮的晋军骑兵,趁着夜色混入晋军骑兵中,一起配合砍杀晋军护粮队,眼看即将杀翻护粮队,重残晋骑兵之际,咸军剩下一千五六百号,连同人夫、苦役一起杀出。

这么一杀,待到晋军恍然大悟之际,哪里分得清楚谁和谁,且钟衡穿着晋军行头混在其中,夜色如墨,混战之下已经难以分辨。

反倒是咸军分辨很清楚,而且更缺德还在于百里燕趁乱落井下石,冲着晋国运粮民夫嗷这么一嗓子:

“所有岐人都给我站出来,跟晋军拼了!”

好吧,晋军眼看就快垮了,百里燕这么一嗷嗓子,晋军的民夫立马如同打了鸡血。这还不算,民夫当中还有不少被抓的咸国人,眼看晋军大势已去,三千多人中小两千人立马倒向咸军,晋军这下不败也得败。

本来是一千多咸军劫杀五千,外加骑兵一千,结果在百里燕折腾下愣是杀败了两三千晋军。待到开杀半个时辰,晋军伤亡惨重,向西远远可见晋军大量步兵正举火而来,路程少说还有三四里地界。

看到这里,百里燕果断汇合将军钟衡:

“钟衡将军,晋军大队步卒已经杀到,为今之计当速速组织小股骑兵,迂回侧翼攻其不备,为辎重撤离争取时间。”

“言之有理。此番你立下大功,这股晋军援军本将前去应付,你且速速组织人夫抢运辎重尽速撤离,带不走的一并烧毁,一粒粮食也不能留给晋军!”

“诺!”

钟衡双目熊熊,心中的快意难以言表。

二人说定计划,钟衡组织五百人,骑上晋军战马侧翼迂回攻打晋军增援步兵。与此同时,百里燕率领剩余兵士,组织人夫撤退,裹挟着大批民夫向东撤退,大量带不走的物资补给就地烧毁。

待钟衡率领五百骑马步兵左右冲杀晋军步卒不久,迅速脱离战线,追上百里燕一起向西撤退,尾随步卒深怕是诱敌冒进之计,未敢追击,一直等到天亮才发现上了恶当。

而这个时候百里燕、钟衡等人已经不知去向,天明十分寻得一处栖身之地暂且隐蔽修整。

而与此同时,天亮后不久,消息传到韩合中军大帐,闻听自己粮草被劫,韩合大吃一惊。

要知道,派去增援的骑兵有一千,步兵也有三千,加上运粮队一千五百人,那就是五千五百人,要阻击这么大一支规模的大军,少说也得七八千人。而且夜间开战,自己尽然事先一点征兆都没发觉,思来想去不可思议。

待到稍晚,昨晚增援骑兵和护粮队兵士手上相继运回大营,一番了解之后居然是自己人天黑杀了起来,然后再被咸军伏击,尾随的步兵被杀的更是莫名其妙。

听到这里,韩合怒了:

“岂有此理!竟在老夫眼皮底下劫我粮道,着实可恶!”

这时王硕道:

“韩老将军,当务之急是如何攻克肥城,我军久攻肥城不下,眼下又要分兵据守各处占领城池,现在粮草又被接走,恐怕咸军已有援军渡江增援。”

“不,水师刚刚来报,咸军水师皆龟缩于北海,尚无分兵来救迹象。眼下虽然粮草被劫,却无大碍。我军继续攻城,攻克肥城之后,再做修整也不迟。”

“是否立即派兵扫荡这股咸军。”

“亦不可。老夫料定,此股骚扰之咸军必然不多,至多不会超过三千,而且乃乌合之众。故而不能分兵围剿,攻克肥城之后,再做围剿。”

韩合决意强攻肥城,出乎赵逊预料。

就在韩合、王硕二人商议之际,姒昌举步入帐:

“参见二位将军。”

“世子免礼。不知世子此来所为何事。”

韩合问道,姒昌自告奋勇上前请命:

“听闻粮草被劫,本世子愿率骑兵三千,前去追剿咸军狗贼。”

“世子不可,眼下我军被拖肥城之下,倘若世子再有闪失,将陷我军于被动。”

韩合拒绝道,姒昌却态度坚决:

“那粮草被劫,老将军莫非打算就此罢休不成!”

“非也,此番损失粮草于我大军而言无伤大雅。倘若因粮草而放缓攻城,如此岂非顾此失彼,中了咸军恶计,故而攻城乃首要之事,粮草尚可支用月余,再运便是。”

姒昌求功心切,一心想着要多多斩杀人头,而韩合考虑到攻城的危险性,更不可能让姒昌打头阵,于是姒昌最近闷的发慌。

第47章 校军郎

就在韩合为攻打肥城绞尽脑汁之际,百里燕{既魏贤}与钟衡经过一天修整,于夜间押运粮草折返咸军大营,中途又休息了一天,吃饱喝足之后,于第三天回到大营。

闻听钟衡大破晋军,赵逊为之所惊:

“快说,倒底如何破得晋军。”

“回赵将军话,此事多赖岐人魏贤之功,末将也是听从其计行事,故而是误打误撞重创了晋军。”

“魏贤?!”赵逊大感意外,忙问:“你是说丁肃麾下的壮士?”

“正是,若非他,末将此刻怕是已经被晋军所擒获。此事还得从那天出营路上说起。而且此子身手了得,据说黑灯瞎火之下愣是一枪刺死了晋军骑兵都尉,自身纹丝不动。”

钟衡道出详情之际,百里燕正在辎重营胡吃海喝狼吞虎咽,丁肃坐于对面笑的更是合不拢嘴:

“魏贤呐魏贤,不曾想此番出营,竟有如此大功落你头上,你怎的感谢我呀。”

丁肃厚颜无耻道,百里燕气不打一处来:

“感谢丁大人?要不下次再有这等美差,丁大人你去如何。”

听到这话,丁肃立马不痛快:

“哼,若非本官,你小子此时不知在何处吃苦,不思报恩反倒贪功,这是何道理。”

“贪功!”百里燕放下筷子说:“丁大人,知不知道当日夜里多少晋军,算上民夫小九千人,我军一千八百余人去战九千人,这能是美差?你丁大人去试试给我看。”

丁肃皱着眉头无言以对,见说不过百里燕,干脆拍拍屁股走人。不料刚到营帐口,就撞上赵逊:

“呃……赵将军!”

丁肃心虚,想来刚才之言定是被赵逊听去了。赵逊细丁肃脸色,非但没动怒,反而心平气和说:

“丁大人举荐有功,本将是要好好给你请功。待此战了结,本将军定保举丁大人一官半职。”

“赵将军言重,下官怎敢贪功呢。”丁肃故作谦逊,心中已是想着日后如何高升。

这时赵逊又言:

“既如此,你先退下,本将有要事与魏贤说道。”

“诺!”

待丁肃退走,赵逊、钟衡二人悄然进帐,百里燕立身而起行礼肃拜:

“魏贤见过赵将军、钟将军。”

“嗯,免礼。本将此来只为劫粮一事。听闻钟衡将军所言,此次劫粮皆乃你之谋划。”

“魏贤不敢贪功,若无钟衡将军果断,怕是再好的计策也是纸上谈兵。”

“嗯,看来你还是谦逊之人。只是本将不明白,你如此年纪尽有这般巧思与武艺,着实令人费解。不过,你既已为我军效力,本将军自不能亏待于你,且此番劫粮你乃头功,按说超擢你为都统亦合乎军制。

但你年纪尚小,又是文武双全的人才,故而本将军调你帐下听命,暂且屈居校军郎如何。”

百里燕没有拒绝,果断接下任命:

“既如此,在下愿替将军效犬马之劳。”

“校军郎”类似伴读书童,就相当于将领的随从,主要干一些倒茶送水之类的杂事,没有职务、权利,是空额编制,亦不领取朝廷俸禄,但吃军粮,俸禄来自辅佐将领自己的薪俸。将军赋闲后,校军郎亦可作为门客保留离开军队,但校军郎依然还是军队编制。

但凡是大都督、左右都督,皆可配校军郎,实际上配校军郎的情况并不多见。因为任职到了大都督之上,诸如征东大将军、镇东大将军,以及太尉、大司马等等任职,就有开设幕府养门客的权利,校军郎自然成了没有意义的编制。

此番伏击劫粮,钟衡损失三百多人,伤两百多,劫回粮草足可用大半年,解了赵逊燃眉之急,还连带拐来两千多民夫,八百多匹战马,其中一千七百多人是晋军抓的咸国、歧国、孙国人,剩下的则征召的志国、晋国民夫。

其中的咸国、歧国rén dà多数被可以编入咸军,但想走也没那么容易。至于志国、晋国,要么投咸军,要么充当苦役、民夫,没有选择。于是原本只有不到七千人的赵逊,眼下已经小九千人。

如果再算上连带杀翻了晋军五千多人,这么大的战功,平时封赏个左右都督都没问题。

可人家也说了,你年纪太小,任命太高不服众望,而且你的运气成分占了多数,还得观察观察。

与赵逊一番细说,随其来到中军大帐,赵逊就眼前形势询问百里燕说:

“魏贤,本将原以为劫粮后晋军可能退却,你以为如何。”

“晋军眼下攻打肥城正急,绝不可能半途而废。”

“哦,何以见得?”

“其实道理显而易见,在下与钟衡将军劫了晋军粮草,晋军时隔第二天却不追赶,以此来看,晋军定然料定我军劫粮人数不多,不足为虑。而且在下当时所用相攻之法便是考虑我军羸弱,贸然出击必遭惨败,故而令其自相残杀。

晋军主帅只要事后问明详情,定能猜到乃我军急中生智,不得不如此而为。

退一步说,咸军望亲江以东已无整建制大军,晋军无需追赶,只需等攻下肥城后,再做围剿,反而更加便利。”

“嗯……所言果然透澈,难以置信此言尽是出自十六岁青年之口,倘若歧国能用你魏贤,歧国何愁国力不振。”

“赵将军谬攒了。”

“那以你所见,我军当下该如何谋划。”

“赵将军定然已有用兵之策,不过在下以为,当下无论是何计策,皆无助于扭转咸国望亲江以东之颓势。眼下上策是撤往望亲江以西,重新整军再战。中策是死守尹秧城,只有死守尹秧城,在望亲江畔站住脚跟,可待咸军水军驰援。”

“为何只能坚守尹秧城,如若我军进入尹秧城,岂非坐以待毙。”

“非也,尹秧城城池随小,人口不多。向西为望亲江为后盾,陆路无法攻我,向东有府河为屏,若能以府河为屏障,晋军攻城之兵将一分为二,我军可以夜袭破其浮桥,而后重创尹秧城下之敌。

且至关重要一点还在于,晋军以为我军已经溃散,短时内难以组织起军团作战,故而我军可秘密入城,待到晋军渡河至一半,大举杀出,杀晋军一措手不及。

晋军围困尹秧城后,亦可令人破坏浮桥,而后趁夜偷袭城下晋军,使之首尾不得相顾,如此可长期迟滞晋军。

不过即便如此,待我军进入城内怕也是坚持不了半年,尤其是城内数万张嘴,势必摊薄现有军粮。故而长久计,当速速催促援兵过江。”

“如果本将军反其道而行之,向东而行收服失地,可行否。”

“此乃下下之策。眼下咸国内情不明,赵将军麾下虽有九千人,实则能战者不足四千,与乌合之众无异。贸然绕道晋军主力后方收服失城,一者无望亲江以西咸军于粮草接应,二者我军等于深入腹地,粮草、兵员补给困难。

至于第三,以我军之力,恐怕难以攻打两千守军以上之城池,故而向东无异于自投罗网。”

“既如此,坚守尹秧城能否长久。”

“恐怕无望,以将军麾下兵士,能战者不足半,即便皆能战,汇合尹秧城守军,恐怕也勉强过一万二,即便能从城内征召壮丁,亦不会太多。倘若晋军以五万以上之兵围而不攻,怕是难以久持,以粮草计,半年已是极限。”

对百里燕提出的建议,赵逊细想了片刻后说:

“既是死地,为何非守尹秧城不可。”

“因为此地乃将军唯一之援兵所在,亦是大军退路,故而别无他法。”

尹秧城四面环水,西面是望亲江,东、南、北三面被天然河包围,府河的由来便是“城府”之地而得名。府河距离城墙最远处五百多米,最近处三百多米,因季节不同,河宽数十米至上百米。

城池东面距离府河四百米,有一个一字城,也就是一道防御城墙,只有一道墙,不是口字形的城塞。一字城有吊桥,通过吊桥链接河面浮桥进出两岸。

所以晋军如果度过府河,势必要占领一字城,或者自己修浮桥。无论怎么过河,都会导致攻城部队和大本营被府河隔断,因为城下的空地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

一旦浮桥、吊桥破坏,攻城部队就被切断退路,此时城中出其不意杀出大队人马,攻城部队转眼就成送人头大队。

而且尹秧城距离望亲江西岸较短,是周边最近渡口中,唯一有城池拱卫的渡口,再远,就有可能暴露赵逊部行动踪迹。

眼下望亲江距离肥城尚远,韩合大军一时半会儿够不着,不如趁着这个时候进入尹秧城扼守。只要占住尹秧城,便能为咸国大军过江占据桥头堡。

韩合此番起兵,水陆两军共计三十万出头,其中水军十万,一半都在战船上,一半驻扎咸国、晋国界河。此外还有五万骑兵被牵制与晋国、咸国、志国三国交界警戒志国。因此晋国此番真正打头阵的先头正规军只有十五万,其余都是战斗力较弱的役兵、郡兵。

又因前番与魏旦一战,晋军有些损失,一路攻城拔寨,又平添死伤,因此晋军主力实际数量也就十二三万。

此外陆续又征召了二十万役兵,也就是短期强制征召兵役,以及万余人的募民军,总计进入咸国进内的的有三十多万。

但是一路横扫过来占了咸国六七十城,每座城池和粮道都要派兵坚守,于是这二十万役兵都在守城,加上运粮护军、战俘看押等等,此番攻打肥城的晋军总数不会超过十二万,甚至只有十万,一旦攻克肥城,再向西、向北、向南挺进,还有将近二十座城池,照这么个占领和稀释速度,等到攻打尹秧城,韩合能够抽调攻城的兵力也就六七万人。

赵逊如果引兵入城,攻城一方基本上要以三倍以上兵力攻城才能攻下,最好是四倍。也就是六万人以上,能保证一两月内拿下尹秧城。当然,这是较为乐观的估计,但以尹秧城的特殊地理,把握还是很大的。

第48章 兵退尹秧城

但是这里还有个变数,如果能够守住一两月时间,咸国从混乱中恢复过来,而晋军被拖在尹秧城下久攻不克,咸军水军陆续从北海进入望亲江增援。

哪怕带不来多少援兵,但是水战若能逼平晋军水军,围困尹秧城的晋军就有可能担心咸军从背后登陆。如此晋军有可能腹背受敌,尹秧城的攻城很大可能会变成围城。

因此死守尹秧城的第一个月至关重要,死守住第一个月,咸军水军有可能增援。

而赵逊考虑向东收复失地,或是退入咸国、志国边界地带的森林当中,前者除非运气好,拿一下座大城池,利用民愤迅速征兵,然后借机扩大胜利果,实背后重击晋军,但可能性不大,征兵后的装备和操练需要时间,口粮也是问题。

退入森林周旋也不现实,粮草补给困难,一旦晋军完成合围,甚至干脆放一把森林大火,就会像赶兔子一样,赶尽杀绝。

“赵将军,坦率而言。晋军已经四十余年未有大战,故而以众击寡尚能胜之。而魏旦老将军之所以败,实则被晋军诱出,以两倍多兵力野战歼灭,纵然老将军善战,双拳也难敌四手。

但倘若我军能集结一支大军,数量即便只有晋军三分之二,利用地势民心,也许尚能一战。”

“你是说,晋军虽然势大,却不悉排兵布阵?”

“非也,韩合乃老将,排兵布阵之道自然了然于心,关键在于都尉之下无人有过阵战,故而若能发动十万以上之兵,正面野战,可取胜晋军。”

晋军最大的软肋是缺乏集团正面硬刚的作战经验,尤其是中下层军官,都是四十岁奔下,和平时间比年纪还大。而野战、阵战不是单兵格杀,需要宏观调动跟配合,稍有差池,轻则混乱,重则甚至发生cǎi tà shi故。

别看二十多天前韩合曾经大败魏旦,事实上是以逸待劳,十几万人一窝蜂的反杀五六万跑过马拉松,追了几十里地的咸军。

就好像即将抵达终点的马拉松队员,看见终点之际,来了根绊马索,这还不算,地面上铺上一层钉板,不死也半条老命。

使奸耍滑虽然是打赢了,阵战的经验并没得到磨砺。尽管一路打杀攻城战不少,但主力军团不可能龟缩在一个城池里面闷死,野战终究是解决有生力量的主要方式。

因此可以利用晋军士卒阵战普遍经验不足的软肋,集中咸军精锐发动野战,正面击溃晋军,使之彻底丧失继续西进的实力。

话虽然说的漂亮,但现实是眼下势单力薄,赵逊更没有决战的意图,于是百里燕说了半天,赵逊依然没有下定决心。

而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晋国都城平汤城捷报频传,晋王大悦,只是这天,随着王硕的军报传到,晋王再也开心不起来。不是别的,百里燕失踪了。

说是失踪,其实就是跑了,当然也有可能死了,但是晋王更愿意相信是跑了。

尽管捷报频传,但晋王总开心不起来,心里突然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而且最近晋王姒巍总是便血,心情一下变得更不爽,于是招范涛商议此事:

“爱卿,此番百里燕失踪一事,是王硕私纵其逃,还是百里燕自己出逃。”

“臣下以为,百里燕私自出逃可能颇大。王硕纵有豹子胆,也不敢纵其逃脱。而且以信中所言推断,当时我军即将与咸军魏旦交战,百里燕跟随后军,后军由公子姒昌警戒,姒昌又与百里燕有嫌隙,王硕若是藏有私心,断不能令姒昌负责后军警戒。

故而臣下以为,乃百里燕私自出逃。”

“既如此,下一步该当如何?”

“大王应按计行事,谎称百里燕已死,且被咸军所杀,而后以出殡为名,继续讹诈歧国国力,并驻兵歧国。”

“可万一百里燕逃回歧国又如何。”

“大王为何不立即书信一封,暗中结好百里律。传闻百里律此人刚愎自用,且心胸狭窄,可将百里燕未死消息告知于其,百里律定暗中劫杀百里燕。而且必须棺椁抵达歧国,讹到歧国财力之后,再行告知。”

“倘若百里燕先于我军抵达歧国,又当如何?”

“大王试想,百里燕倘若流落异乡,又身无分文,他何以过活。且不说用腿走到岐国,这兵荒马乱的,纵使他有武艺在身,无人相助,又能奈何。更何况倘若他投靠他国,岂非落下被我晋国讨伐的口实。

若是塞骞助他,那便是御客自找没趣,被我王知道,依然要捉其回来,而且还能讹诈歧国。故而百里燕自己跑了,亦不能改变时局。”

范涛信誓旦旦,殊不知前番韩合大胜魏旦,皆因百里燕,只是王硕没写罢了。

也就是在晋王得到百里燕消息的第二天,病入膏肓的相国公叔阔闻悉消息,当时气的险些丧命,由此病情急转直下,不久后病情恶化,不幸抱憾病亡。

之后不久,韩合率军攻破肥城,晋军伤亡亦是惨重,韩合决意修整数日整饬士气,同时派出侦骑,搜索前番劫粮的咸军踪迹,准备加以剿灭。

赵逊在闻讯肥城失守之后,决心采纳百里燕之策,向尹秧城靠拢。于是派出人马暗中联络,同时准备拔营启程。

这天中午,百里燕正在河边钓鱼,钟衡突然而至:

“校军郎真是好兴致啊,此时竟有如此雅兴在此垂钓。”

百里燕{既魏贤}放下鱼竿起身说:

“原来是钟衡将军,此来莫非是赵将军决意合兵尹秧。”

钟衡牵着马过来,走近一旁说:

“确是如此,本将前来便是知会校军郎,即刻动身。不过本将尚有一事不明,还望校军郎明言。”

“将军可是为了能否守住尹秧一事。”

“正是,倘若我军推入尹秧城,万一被围,将是四面环水难以突围。久困之下粮草枯竭,届时我军为之奈何。”

“那将军以为,晋军若尽数占领咸国望亲江东土,尚有尹秧城未破,晋军又如何。”

“必当是全力攻城,拿下尹秧。”

“不错,尹秧倘若能拖住晋军,且久攻不下,晋军若从本土征召役兵,短时难以赶到,故而只能抽调他处守军前来攻城。届时晋军被我拖于尹秧城之下,士气大挫,他处又守军空虚,咸军只要以五万兵在望亲江登陆,不消几日便能夺取周边城池。

届时晋军已是疲惫之师,士气低落伤亡惨重,焉能再战。而且,望亲江乃咸国以东之屏障,失望亲江,则门户洞开。咸国水军从此无用武之地。故而在下断定,只要能拖住晋军,明年定有转还余地。”

“原来如此,本将军怎就未曾想到。校军郎果然是读书人,对时局见解竟如此透彻。”

“将军过誉了。咱们走吧,鱼也钓的差不多了。”

收起鱼竿提着鱼篓,百里燕随钟衡折返大营。大营昨日开始便提前做饭,准备大量光饼以备行军食用。

由此前往尹秧城,徒步行军需要三天多,路上一律不埋锅造饭,防止被晋军哨骑发现。

回营之际,军需令丁肃瞧见百里燕身影,一脸灿烂笑容:

“校军郎,近日别来无恙啊。”

“呦,丁大人,怎么,您这是有何指教?”

“校军郎渔获不少吧。”

丁肃边说边笑,百里燕算是看出来了:

“丁大人是想要鱼。”

“还是校军郎明事理,既如此,拿来吧。”

“给丁大人是可以,不过丁大人需替在下办一件事。”

听到条件,丁肃立马不乐意:

“当下粮秣匮乏,赵将军已经下令,不得擅自分粮。”

“在下何曾向丁大人索粮,在下只是想让丁大人命人多砍些毛竹,随后一同运往尹秧城。”

“毛竹?你要毛竹作甚?”

“在下自有妙用。如何,这可值这一篓渔获。”

“好吧,本官这就令人前去砍伐毛竹。”

挑出一条大鱼,百里燕将鱼篓全部交给丁肃,随后径自去了伙营,杀鱼吃肉。

约莫中午过后,全军拔营启程,赵逊令百里燕总督后军粮草辎重,一连穿山岳林走了四天,才抵达望亲江畔尹秧城一字城外。来到城下,过河来出迎的是守将都尉姚盛。

“末将姚盛,参见赵将军。”

“姚将军免礼,尹秧城城防如何。”

“回赵将军,城池失修多年,恐难以抵御重兵围攻。且在八十里外,已经发现晋军哨骑,想来晋军大军不日将抵尹秧。此外……”

姚盛欲言又止,赵逊追问

“此外何事。”

“城中粮秣吃紧,怕是只能维持三月不到,百姓已经食不果腹。不知赵将军可有粮秣补给。”

“有粮,你我合兵之后,尚能全程支用四五月用度。四五月之后,便只能听天由命了。不过,何故未见尹秧城太守,太守钱玉何在。”

“回禀赵将军,钱玉跑了!尹秧城本为江岸重防,此前魏旦将军令卑职率两千人前来增防,便是为了谋取进退之路。不想赵玉趁末将立足未稳,连夜率守军出逃,故而眼下连同末将属兵与民军,不过四千余人。”

钱玉为尹秧城太守,守军该有三千,前番魏旦为防止晋军由水面登陆,先掐断沿江防线,于是令姚盛率领两千人增援尹秧,这样一来,守军该有五千。但结果是太守钱玉率军出逃,此时估计已经投靠了晋军。

赵逊想来恼火,恨不能杀了钱玉。

第49章 阳谋

问清详细,大军渐次入城,百里燕倒是没急着入城,亲自围着府河,在周围勘察地形,发现了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尹秧城堪称是一马平川,除了府河之外,视野开阔无险可守,方便大军团野外调动,同时也没地方隐藏,也有利于守城军队了望敌情。同时由于府河环绕,不存在发动穴攻的可能性。

地形勘察结束,百里燕{既魏贤}最后进城。进城不久,便被赵逊招去太守府商议军机。

“姚盛将军,本将引荐一下,这位是本将校军郎魏贤。”

赵逊引荐道,姚盛诧异:

“竟如此年轻,阁下年纪绝不过十**。”

“在下今年十六,往后还有劳姚盛与诸位将军指点一二。”

百里燕深施一礼,众人不可置信。

一番寒暄过后,赵逊主持防务,开始分派任务。

入城后,赵逊实地视察了城防,因此第一件事便是加固城墙。

尹秧城虽然战略地位至关重要,却因地处腹地,城池修缮率很低。此前也未曾料到晋军会趁着咸国内乱大举进攻,还一口气攻到望亲江畔,以尹秧城现在的情况,肯定是招架不住几次进攻。尤其是一字城,已成残垣断壁,根本守不住。

“姚盛将军,城墙修复可有难度。”

“回赵将军,眼下缺乏土方、石料、器具,短时内怕是难以修复。”

姚盛为难道,赵逊却说:

“即便是拆房,也得将城墙修好。”

“诺!”

“此外,江西岸可有消息,能否遣人过江联通消息。”

“不能。江面晋军封锁严密,若非尹秧城矗立江边,怕是早已攻上岸上。末将曾经六次派人过江,皆杳无音讯。眼下即便是熟知水情的渔民,恐怕也难以渡江。况且眼下冬令节气,江水冰冷,难以潜水渡江。只有等到明春,方有可能潜水渡江。”

姚盛话音刚落,百里燕若有所思说道:

“赵将军,在下有一事正想禀明。”

“但说无妨。”赵逊看向百里燕,仔细听着。

“入城之前,在下已勘探府河周边地形,发现附近有陶土,不如趁着晋军未到之际,令人挖掘,而后或以修补城墙,或以烧制石方,如此可利于我军修缮城墙,亦能增强防备。”

“哦,此处有陶土!”

赵逊眼前一亮,看向姚盛,姚盛道:

“末将不知此事,似也未曾见当地有烧陶匠。倘若有陶土,确实可用于加固城墙。”

由于劳动生产力很低,技术也不发达,绝大多数城墙都是土坯墙,并没有包砖。

即便是古代中国,包砖城墙也是唐朝逐渐兴起,但也没有大规模包砖,直到到了明朝朱元璋开始,全国自上而下开始了大规模城墙包砖。

眼下尹秧城就是土坯城墙,因此土坯城墙的损毁率比包砖城墙高得多,加上当地地处江边,泥土含水量大,不是夏天晴天,修复城墙的难度很大。

如果采用陶土,可以先用陶土烧成规则或不规则砖石,然后累砌,再加以粘土夯实,如此可以很快修复城墙。同时也能烧结陶块砸人。

商定修复方案之后,赵逊调集城中百姓,前往府河东南一里处挖掘陶土,正如百里燕所言,果然发现陶土,随后就近伐木开炉,连夜烧砖。

而与此同时,尹秧城的异动,三天后报到晋军肥城大营韩合耳边,一听说尹秧城大兴土木,韩合心生不解,于是问道探马:

“本将问你,可知咸军军民究竟挖掘何物。”

“卑职不知。咸军哨骑遍布,故而属下等多人无法接近。但是一连观察两日,只见城南一里之处烟火四起,像是烧什么。”

“那能烧少什么?”韩合起疑,担心有变,于是追问:“除此之外,还有何异常,咸军守军人数可有增加。”

“属下赶到时不曾见有援军,若是前些日,属下便是不知了。不过咸军大量伐木,并将原木、稻草铺在城墙之上,不知何用。”

“嘶……将原木铺在城墙之上?”

听到这里,韩合心中更疑,屏退来人后与王硕道:

“王硕将军,老夫怎觉尹秧城似有援兵赶到之象。”

“但据水军来报,水军已经封锁江面,咸军并无过江迹象。但前番攻打肥城,劫走我军粮草咸军至今未见下落,莫非这股流窜之敌已经进入尹秧城?”

“嗯,不无可能。既如此,当火速命令前军,直取尹秧城。我等也速速移营,只要攻下尹秧城,咸军便再无fǎn gong希望。”

韩合老谋深算,料定尹秧城咸军异动,一定是军力增加,加强城防迹象。如果单凭两千多守军,这么兴师动众的伐木挖土,显然并不正常。

而此时韩合尚在肥城,而晋军先锋两万多人曾奉命扼守肥城西南,为大军修整提供屏障,距离尹秧不到九十里地,轻装简行强行军,也得一天一夜才能赶到。

韩合起初之所以没有攻下尹秧,只因为尹秧以南两百里就是望亲江叉江口,叉江口西南流进志国,因此尹秧城地位敏感,韩合刚刚攻取肥城,再攻尹秧城,如果志国出其不意,韩合有可能全军覆没,被志国捡了便宜。

而且到时候,志国来个替咸国出头,晋国岂不被打碎门牙。

于是考虑再三,韩合攻下肥城修整之际,从后方调来三万役兵,填补一路攻城略地分兵把手的空额,等到修整结束,再打尹秧城。

只是没想到咸军反应迅速,打乱了韩合部署,只能提前催动前军两万人先去围城,等到大军赶到后,再行攻城。

于是就是这一来一去四五天时间,坚守尹秧赵逊不仅修好了城墙,还备足了滚木檑石,坐等晋军攻城。

这天,百里燕城墙上指挥泼粪撒尿,为阻止火攻城墙,临时在城墙上挂起原木和稻草编织袋,编织袋内用烂泥、稻草大粪装填,然后铺在城墙上,以此抵御淋了松油的gong nu、火箭袭击,同时也能抵挡石块攻击,如此便等于给城墙披上一层防弹衣。

此种防御措韩合也是闻所未闻,显然不是当下能有的,自然是百里燕折腾出来的结果。

这种给城墙“挂防弹衣”的措施,也还是南宋期间出现的技术,用来防御当时前膛炮实心弹丸的黑科技,时下当然不可能有。

时下攻城器械较为原始,只有冲车、云梯车、破墙、临车、巢车、塔车、弩等,投石机也有,但分很多种。

最原始的石炮车需要人力拉动,最先进的巨型杠杆配重投石机,是缴获自金雪狄人的器械技术,中原仿制的产品,但工期很长,耗时费力,体型巨大,转运也不方便

因此城墙是除城门之外,破坏城池的重要手段。如果无法通过云梯车、临车、塔车登城,就只能破坏城墙和大门。

火烧城墙或是用人攻到城下,以干草烈柴淋以松油、桐油火烧,引发墙体热胀冷缩自己炸裂,早期开山修路,便是用松油火烧岩石,然后泼水等着自己炸裂。

或是以巨弩、弩车,发射带有松油的弩矢,刺入城墙后燃烧,引起炸裂。

松油、桐油作为时下普遍使用的燃烧剂,燃烧后热值很高。硝和硫磺都还没有大量应用,尤其是硫磺,目前已知的只有长孙国大量出产硫磺,其他国家产量几乎可以忽略,所以硫磺成了管制战略物资,很少用到,晋国就更没多少。

而大粪和尿液又可以抑燃,只要顶住晋军头十天的攻势,接下来的日子会好过的多。

下午之际探马来报,晋军前锋距离尹秧城已经不足十里,其实肉眼都能看见。此时百里燕还在城上组织备战,赵逊率领一干人等来到城墙,就闻着一股子屎臭令人作呕。

“魏贤,城防布置如何。”

“回赵将军,除城西临江城墙之外,东、南、北三面皆以挂上草垫。”

“滚木檑石可否充足。”

“既是坚守,军资器械用度自然没有充足之说,只能是越多越好。”

“嗯,此言不错。”赵逊颇为满意,随后又道:“你随我前去敌楼,本将有一事已经谋定,想知道你是如何想法。”

“诺!”

跟随赵逊来到敌楼,向东北方向了望片刻后说:

“坐。”

“谢将军。”

待他落座,赵逊说道:

“本将军决意,今夜偷袭晋军,你以为如何。”

“这……”百里燕若有所思后道:“晋军先锋两万余人,距离韩合大军尚有一天路程,偷袭虽然无不可,但晋军骑兵强劲,且先锋并未见骑兵随行,故而在下怀疑,韩合定是已经料定,我军有可能在其先锋立足未稳之际偷袭于他,故而极有可能令骑兵游走附近,倘若我军趁夜偷营,非但可能反被剿灭,甚至被骑兵破城。”

“嗯,有理,接着说。”

“故而偷袭先锋大营不可取,但劫杀其骑兵有可能。”

“可夜间偷袭,如何劫杀骑兵。日间步军作战尚且不易正面交锋,更何况夜间。”

“赵将军,可知府河东南还有一坑。”

赵逊闻讯眼前一亮:

“你是说,趁黑,将骑兵诱入坑中,令其自相践踏。”

“正是,晋军前几日定有探马斥候游走附近,故而晋军前军赶到后,必然勘察此坑,一时半会儿不明我军意图,而且此坑已然很深,填之耗时耗力,故而晋军多半不会填坑。既然不填,这夜间黑灯瞎火之下,骑兵乍来尹秧,断然不会提防,若是倾巢而出经过此坑,我军可不费一兵一卒,坑杀晋军骑兵一部,挫其锐气。”

由于前几天在府河东南一里挖陶土,被挖出一个大坑,若能够利用夜色,趁着晋军麻痹大意,晚上把晋国骑兵引向坑里,晋军前赴后继摔下去,后面跟着摔,然后后面再踩前面,最后再栽跟头,负责掩护晋军前锋,暗算咸军偷营的骑兵可就遭殃了。

而且更缺德的还是,这么大的坑,明摆着就在那里,晋军一时半会儿不知所以然,压根想不到自己晚上能栽里面,而且这个坑说深吧,也就两三米的土坑,摔不死人。可谁能想到,晚上大量骑兵打这儿过呢,而且还是人生地不熟,追杀的时候往坑里去。

所以这是阳谋,就在你眼前摆一道,让你看得见,就是不明白怎么会栽了。赵逊不提偷营一事,连百里燕自己也没想到。

第50章 坑人的好女婿

韩合虽然老成持重,可他毕竟人不在现场,这是其一。

其二,就算他知道这里有个坑,能想到陶土补城,但也想不到百里燕能晚上利用这个坑去坑骑兵。韩合料定咸军定然要偷营,所以必然安排骑兵在不远处警戒,可他哪里知道就是冲骑兵来的。

大队骑兵,甭说大白天不好对付,晚上步兵更难对付,但百里燕反其道而行之,就是坑骑兵。

与赵逊敲定此计,随后着手调整偷营计划,趁着晋军前锋两万人没到,派出骑兵六百人出城向南去。当然,这些情况晋军斥候都看得见,也是为了让他们看见。

约莫半个时辰,晋军强行军抵达府东岸一字城外浮桥,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晋军刚到,派出哨探前来试探,结果被一字城守军用弓箭射成了刺猬。

眼看天黑,过河夺取一字城无望,晋军距府河东岸两百步扎营。之所以是两百步,因为绝大多数流箭矢飞不到这么远。

时下单兵弩装备率不及弓,普通的弩为轻弓射程的两倍,有效直射射程可超一百七八十米,如果仰天抛射,最大射程,也就是流矢状态能超过三百米。

而弓箭的倾彻力远不如弩,随着铠甲的发展,弓箭往往将人射成刺猬,顽强作战者依然大有人在,弩就不同了,一箭刺穿非死即残。

装备最的多轻弓有效射程不过六七十米,约合五十步,抛射超过一百米,流矢状态可能更远。其次是硬弓,直射有效距离超过一百,抛射能有一百二三十米。

{注:一步泛指两足一步,既左脚跨出一步,右脚跨出一步,每步后脚跟至前脚趾间距离折合在内,约合15米左右。}

以上两种弓受到技术材料限制,还射不及南宋弓箭普遍一百五十米的距离。

当下最远的当属强弓,直射距离略胜出硬弓一筹,且具有一定破甲倾彻力,抛射往往超过一百五十米甚至一百八十米,流矢状态偶尔能超过两百米。

不过这种强弓必须是身体力强,而且制造工艺复杂,材料昂贵,单臂拉力较大,唯有力士能用,一般弓箭手很难开弓。所以装备最多的是轻弓,随后是硬弓,强弓不是很多,因此拉开三百米距离,基本上不在轻武器射程之内

晋军下寨后就开始埋锅造饭,此时天色渐黑,百里燕跟随赵逊等人骑马离开尹秧城,前往一字城观察敌情,与此同时,城内伏兵准备妥当,就等天色一黑,晋军吃饭,杀晋军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话说,人家吃饭你偷袭,人家就想不到?

那是肯定能想到,所以晋军也等着咸军偷袭,只不过呢,偷袭咸军步兵营地是假,引诱晋军骑兵现身是真。之前不是放出去了六百骑兵了吗,晋军肯定盯着,以为那是偷袭他们的伏兵之一,殊不知只是佯的诱饵。

赵逊之所以要从尹秧城出动步兵攻打晋军大营,是为了此前放出去的六百骑兵能回来,需要提前开路。要不然晋军就隔河三百来米,骑兵堂而皇之的坑了人家骑兵往回逃,还不用弓箭给射个人仰马翻。

于是乎,这天一黑,晋军大营饭香肆意。根据约定暗号,天色一黑,见晋军大营升火造饭,远去南面的咸军六百骑兵乘势而出,突袭晋军大营。

几乎同时,晋军先锋统军大都督得到咸军骑兵乘势而来消息,果断备战,埋伏在先锋大营以东的晋军骑兵倾巢而出,数量超过三千。

正值咸军骑兵抵近晋军大营不足两百米,晋军骑兵现身之后,咸军骑兵突然转向东南,与正由东而来的晋军骑兵隔着五十多米擦肩而过,随后六百骑兵直奔东南,不等晋军弓手放箭,便引走了晋军三千骑兵背后追杀。

几乎同时,坐镇一字城上赵逊下令,给尹秧城守军发出信号,命令伏兵开门出城,准备偷袭。

而所谓的信号,其实就是站在城楼上挥动火把,守城的钟衡见到约定信号,随即开门放出四千人马,直奔一字城。同时一字城吊桥缓缓放下,与浮桥相连。这时晋军先锋大营调动gong nu手对准一字城浮桥方向,坐等咸军上钩。

这一字城下是府河,为了进出方便,府河上有浮桥,用吊桥相连,因此河中央有浮桥,过河只能走浮桥。

吊桥一经放下,四千咸军迅速抵达一字城后,最前排是火轮车,其实就是平板车上堆了草垛,既能抵御正面弓箭袭扰,又能放火的简陋纵火工具,不过效果不佳,但好歹聊胜于无。此外还有盾牌、gong nu手掩护冲击晋军。

不过就见吊桥放下,却不见咸军出来,这个时候晋军坐镇大都督纳闷儿,咸军怎么不偷营呢?

屁话,你都准备的万无一失等着坑人,咸军自己是傻子,过来送人头呢。

也就说话功夫,此前逃往东南之咸军骑兵接近大坑之际,突然分兵两路绕开大坑。而晋军就不怎么幸运了。晋军见咸军左右一分为二,晋军当然也要一分为二。

但是晋军人多啊,而且是战术追击包围阵形,阵线宽大。而咸军不一样了,整体呈纵列线,咸军刚刚分道扬镳,不等晋军分兵,哗哗……马失前蹄人遭殃。

不是别的原因,天黑,晋军光顾着追击咸军,不等分兵,大波大波的晋军掉坑里,这还不算,前面骑马的掉坑里,后面骑马的踩前面人,结果马腿一软崴了脚,又摔了。然后如此往复,前面摔倒,后面踩,后面摔倒后面接着再踩。

而这个时候咸军跑的正值撒欢,晋军就听自己人一片声嘶力竭哭爹喊娘,追着追着,尽然少了好几百人,数量还不在少数。晋军骑兵都督顿觉不妙,难道是上了咸军的恶当了?要不然咸军骑兵一直跑干什么。

正值犹豫之际,咸军六百骑兵突然掉头,迎面杀向晋军骑兵,双方一番交手之下,不等晋军杀得过瘾,咸军又跑,这次是往回跑,而且还往大坑跑。

这个时候大坑里全是人仰马翻,基本就把坑给填的差不多,于是咸军直接打坑上过。可这下倒霉了,坑里还有一口气的,刚刚爬起来,不是被撞死便是被踩死。

尽管咸军骑兵自己打坑上过的时候,马蹄打软也摔了十几个人,但数量不多。

而与此同时,晋军骑兵尾随追杀咸军,然后也从坑上过,于是又踩了一遍,这下是不死也死透了。

不过这还不是最缺德的,最缺的还在于咸军回头直接奔晋军大营杀过去。

晋军以为是自己三千骑兵得胜而归,而且咸军骑兵趁着天黑视野不清,故意放慢了脚步,佯装不徐不疾麻痹晋军,晋军还居然撤走了拒马准备欢迎。

岂料咸军近营门不到五十米,晋军gong nu手不备之际,突然加速杀进大营,五百多骑就这么鱼贯而入,杀了晋军措手不及。随后晋军骑兵尾随而至,还吃了自己人一顿弓箭,死伤数十人。这时候才知道他娘的刚才冲营的才是咸军骑兵。

立马晋军步兵与骑兵骂开:

“他娘的,你们怎么追的敌,怎追自己大营来。”

“混账,瞎了你的狗眼,弓箭怎朝自己人头上放,老子宰了你!”

双方都是怨声载道,而此时咸军骑兵一路攻入大营,晋军阵脚大乱。几乎同时,见晋军大营火起大乱,赵逊一声另下,伏兵倾巢而出,杀奔晋军大营。

“传本将令,杀!”

“诺!”

姚盛得令,向城墙下挥动火把,隐伏咸军一涌而出杀出吊桥,直奔河对岸。

此时晋军大营正值咸军骑兵骚扰,正门对着浮桥的守军背后无防,咸军四千多人又杀过对岸,守军无暇顾及正面咸军,匆匆放了几波乱箭之后,咸军便已冲到营前,双方旋即投入厮杀。

此时一字城上赵逊目眺晋军大营,紧接着又令:

“传本将令,擂鼓!”

“诺,擂鼓!”

一声令下,一字城上战鼓雷动,杀入营中咸军骑兵闻讯撤离,待到杀出大营抵达浮桥,赵逊再令:

“传本将军令,鸣金收兵!”

“诺,鸣金收兵!”

金声再起,骑兵刚刚撤回一字城,正面杀入晋军大营咸军步兵,在gong nu手掩护下且战且退。晋军欲图追杀,又担心有诈,追到浮桥边又被几支射来的弩箭吓退,未敢追击。

到此,偷营一战大获全胜,经过连夜清点,咸军损失骑兵两百多人,步卒一百多人没回来,四百多人受伤。

至于晋军,第二天一早,晋军前锋被袭的消息传到还在路上的韩合耳边,闻讯损失了小两千,伤者逾一千,韩合难以置信。

其中光骑兵就损失了八百多,步兵超过一千,多半是咸军冲入营中被马撞死、踩死。咸军步兵偷营损失反而很小,这可气的韩合恼羞成怒,怒问来人:

“可知守将谁人!”

“属下不知,只知已经投降我军之尹秧太守钱玉,目前正在洛商,具体详细,只有他知。”

“传本将令,命人将钱玉带来,不得有误。”

“诺!”

待报信人离去,此时王硕眉头阴云密布,他说:

“韩老将军,前番你我料定咸军必然偷营,故而已做下圈套,如今却反被咸军利用,思来简直难以置信。莫非咸军除魏旦之外,另有人高人。”

王硕揣测道,韩合说:

“若有高人,能是谁人。咸国名将魏旦已死,郭奋被杀,还有谁能有此等谋划。”

“以在下见,当务之急应当速速摸清咸军守将,不宜贸然攻城。”

“嗯,老夫已经得报,咸军在城墙之外披挂泥草袋与原木,想必此法能阻我军攻城。以此看来,设此谋者手段非同寻常。若是在此城中,必除此人,否则久必成患。”

韩合下这决心时候,王硕估计永远做梦也不会想到,他要杀的这个人,正是自己的好女婿。

第51章 兵临城下

就在韩合赶赴尹秧城之际,尹秧军民倍受鼓舞,今日一早放饭,昨夜参战之人,皆有额外加餐。

但天天这么光吃粮米和腌菜,一点肉荤腥都没有,长此以往士气受挫还只是其一,其二光吃粮,照目前军民五万多人的消耗速度,恐怕撑不了五个月。

于是早晨吃过早饭,百里燕找到都尉姚盛:

“姚盛将军。”

“原是校军郎,昨日偷袭兄弟们万分感激,还让末将代为谢过。”

“哪里哪里,大敌当前,如此寸功不提也罢。在下正有一事求教姚将军,还请姚将军指点一二。”

“不敢不敢,校军郎尽可直言。”

“是这样,在下正寻思从这望亲江上捕鱼,想搜集渔网待用,不知将军可有。”

“捕鱼?!莫非校军郎玩笑。望亲江眼下被晋军封锁,撒网捕鱼从何谈起。”

“用船捕鱼自然是万万不能的,在下另有捕鱼之法,可令晋军无可奈何。”

“哦,既如此,在下速去征调渔网。”

姚盛听的来劲,真要是能够隔三差五吃上一顿鱼,那也不输天天吃猪肉。

百里燕{既魏贤}捕鱼的方法很简单,用毛竹和渔网做个六面体的沉箱,沉箱做一个或多个入口,入口处像鱼篓一样,有可大可小的倒刺,大鱼能进,小鱼也能进,但大鱼只能进不能出。

然后在沉箱之内投以米糠、米粉、粘土、蚯蚓烘干的大块饵料,如此就能引诱鱼群进入沉箱之内。

只要定期投入江中,然后取出,就能捕获渔获。而且眼下正值隆冬季节,鱼群觅食困难,捕获鱼群的概率还是比较高的。

随后不久,姚盛找来大量渔网,制作沉箱比较容易,用毛竹搭建六边形框架,后用渔网蒙住,最后只要拖上缆绳挂上一个差不多份量的石块,投入烘干的饵料,从西门扔进望亲江里,之后就等着鱼自己钻进去。

而且也能从墙上下网,为了防止晋军利用绳索爬上西面城墙偷袭,百里燕还往缆绳上挂上了铁蒺藜,刷上了桐油,露水面上的这段绳子肯定是爬不上来了。

不过好景不长,中午刚过,不等沉箱全部做完,一字城方向传来鼓声,是晋军的战鼓,这意味着韩合大军到了,百里燕旋即骑马奔赴一字城。

赵逊一直守在一字城,就等着晋军来攻,现在韩合大军到了,攻城也就是一两天的事。

赶到一字城,晋军已经在东、南、北三面摆开阵势,一来是摆开阵仗恫吓咸军,二来逼迫守军投降。

“赵将军,在下前来听命。”

“来的正好,晋军乃韩合旗号,三面合围府河,大有三面过河之势,我军若是死守一字城,一字城守军必遭围歼。”

“是如此,但如果将军弃守,一字城也会落入晋军之手。不过一字城河段距离对岸距离最近,最窄处不到三十步,而南、北两处河宽最窄处亦有六十余步,最宽处超过八十步,晋军若要铺设浮桥,半日怕难以建成,今日便不能攻城,况且我军可在岸边以逸待劳gong nu袭射,其短时内怕是过不了河。

故而一字城现成浮桥,必是首战争夺重点,我军需严防死守。”

“那便将烧掉浮桥,令晋军明日无从过河。”

“将军不可,韩合正等着将军烧毁浮桥,其可麻痹我军。”

“哦,这是为何?”赵逊不解。

“将军你想,府河最宽处多达八十余步,水颇深,如此河宽可行舟,亦可行战船,韩合为何不遣战船于河中,而后数艘战船并联,之间以木板相连,如此岂不自成浮桥。如今却要做出搭设浮桥假象,将军可曾想过。”

“你是说,韩合搭桥是假,夜间趁我等不备,以战船相连置于河上!”

“正是。”

府河目前最宽处有八十多步,并排可以挤入三艘大型战船,只要能用战船堵塞河道,就能以战船做浮桥,跨国府河。而且战船可以藏兵,有利于规避远程武器的打击。

韩合手中有水军便利,这一点他不可能想不到,如今做出要三面攻城的态势,很显然是想逼赵逊烧毁浮桥,迫使晋军自己搭设浮桥,而后调动弓箭手杀伤晋军建桥兵士。

但这样一来,就等于暴露了尹秧城兵力,同时晋军gong nu手数量远比咸军多,车弩、床弩射程又远,完全可以压制咸军gong nu手。

且韩合做出三面搭建浮桥的佯攻,赵逊都得分兵去堵截,无暇顾及突然而来的变数,如果这时冲入水军战船,一口气冲下来几百上千人抢滩登陆,还不把赵逊杀个人仰马翻。

但韩合也有顾虑,他始终担心咸军水军突然出现,所以调动战船堵塞府河的战船不可能太多,所以必须出奇制胜,迫使赵逊分兵把手。

百里燕有所料算,当然不能让赵逊把一字城外浮桥烧了,非但不能烧,还得留着。

“留着!?为何留下浮桥。”

“回赵将军,非但得留着,一字城还得让给晋军。”

“这是为何?”

“令其过河,过河之后,尹秧城城外空地容不下数万大军驻屯,故而只能分兵进犯,届时我军可一万余人一齐杀出,杀韩合一个措手不及。”

尹秧城除了西面濒临望亲江外,南、北、东三个方向有三四百米的坦途平地,然后被府河包围,相当于江心洲地貌。所以尹秧城外方圆之内根本容不下多少人,韩合一口气也过不来多少兵马,骑兵也很难展开,这是尹秧城建城的关键。

一旦晋军过河,只能是添油战术,人太多,就可能扎堆,人太少,有可能不够。更重要的是韩合不知道赵逊兵力情况,所以:

“故而,韩合首次攻城必是试探,我军可倾巢而出,杀他韩合措手不及。”

“嗯,言之有理。只是如此行事,风险未免太大。一招不慎,韩合大兵过河,我军极有可能全军覆没于城下。”

“是有此可能,故而倾巢而出,需逐波发起攻击,在韩合无法判明我军实力之际,迅速撤回不可恋战,如此方可出奇制胜。”

百里燕说话之际,一字城下府河东畔,一晋国哨骑上前,要求咸军主将出来说话。赵逊示意都尉姚盛露面喊话,姚盛得令,前出敌楼放话:

“本将军在此,要战便战,休得啰嗦。”

话音落下,晋军来人说道:

“我军奉咸国奉阳君之命,讨伐咸国叛逆,传令你等速速开城投降,众人可免一死,否则概以叛国罪论处。”

听这话,姚盛火了:

“尔等晋国小人,趁我内乱占我江东,还有颜面在此大言不惭,妄提乱成贼子,实话告诉你,今日便是他奉阳君来了,本将军也要斩他与马下,给我放箭!”

一声令下,一阵乱箭而下,晋军哨骑仓惶逃走。

此时远处韩合、王硕观察动静,一旁是尹秧城前太守钱玉,这时韩合问:

“太守钱玉,此人你可认得。”

“认得,下臣认得。乃魏旦所遣右都尉姚盛。”钱玉谄媚道。

“怎么,仅仅只有一个右都尉镇守尹秧城?”

“原本只有下臣属兵三千,后右都尉姚盛率两千人移防尹秧,故而有五千人。不过下臣本想献出尹秧城,不了姚盛属军骁勇,未能得逞,只好率军出逃。故而城内守军只有两千,即便有民夫、役兵,不该超过五千,而且多为老弱妇孺。”

“既如此,你去叫阵,令姚盛出城来投。”

“我?!”

钱玉指了指自己,韩合眼珠一瞪:

“不去便是死!”

韩合出言恫吓,钱玉无奈只好骑马前去说降。与此同时,王硕说道:

“韩老将军,昨夜骑兵失蹄处我已亲自勘探,坑中乃是陶土与粘土。”

“陶土和粘土?”

“正是,像是守军以陶土为坯粘土夯实,如此可筑城墙。”

“怪哉,真是怪哉。谁人有此见识,竟能短时内找出陶土烧砖筑墙。”韩合愈发觉得尹秧城中有高人,绝对不是一个小小都尉能够办到。

此时王硕又道:

“经过仔细勘察,在下断定,昨夜咸军定是利用了我军麻痹,我军在明知东南有坑情况下,利用夜幕乘势而为,引诱骑兵进入坑中,而后争相踩踏,故而昨夜死伤骑兵皆为践踏致死,可见用此计谋者深谙攻心之道。”

不愧是岳父大人啊,这都被你发现了,不过这个时候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

此时太守钱玉骑马来到阵前浮桥上,冲着一字城便喊话:

“姚盛将军别放箭,在下太守钱玉!”

姚盛闻信是钱玉这个王八蛋,心里更火:

“钱玉叛贼,你还敢回来!”

“姚盛将军,本官是奉了奉阳君之命,借晋军之力,讨伐无道之君,我乃奉召讨逆。而今晋军兵临城下,将军又何必为了暴君姜亥死守城池,如此岂非愚不可及。”

“口出狂言,若非你等墨吏,咸国能落到今日这般田地。给我放箭,射死这mài guo求荣的叛贼,放箭!”

姚盛一声令下,城墙上铺天盖地箭雨狂泻。这位钱玉大人也不是等闲之辈,直接跳下战马,一头扎进河里躲浮桥下,这才算是躲过一劫。

此贼果然鸡贼,城楼暗处的百里燕不得不暗竖大拇指,这货高明啊。

第52章 减灶计

钱玉躲在水下不出来,此时晋军大营中韩合观察已经很久,又想攻城,又犹豫不决,他担心是不是还有什么诈。思来想去,韩合与王硕道:

“王硕将军,今日暂且歇息,待到夜间再行渡河如何。”

“就依韩老将军之意。”

王硕同意夜间渡河明早攻城。不过话音刚落下,前方来报,说咸军从一字城撤了出来,不光是撤了出来,还把城门给打开了。听到这里,韩合大吃一惊,仔细问道斥候:

“都撤了?”

“咸军皆已撤出一字城。”

“可知多少人马!”

“约莫七八百人。”

“只七八百?”韩合追问。

“一字城回撤咸军至多不会超过千人。”斥候肯定道。

“你且退下。”韩合令道。

“诺!”

斥候退走,韩合心里更觉得可疑。这一字城门户洞开,这不是放着大路让他占了一字城吗。想到这里,韩合说:

“咸军定不止三五千人马,其中必有诈!”

“老将军何以见得。”王硕不解问。

“老夫摆出三面围城之势,意在令守军知难而退烧毁一字城浮桥。如此一来老夫便可在三面造桥,而咸军只得疲于奔命于三处,时常日久定被我军消耗殆尽。而后老夫以并联战船置于河面,大举过江,远比浮桥来的安稳可靠,如此咸军可破。

如今咸军却敞开大路,诱使我军从大路进入尹秧城下,如此我军反而被其集中于城下,而后箭矢突然而至,我军岂非成了活靶子。”

“既如此,我军为何不以静制动,不过河,趁夜色以战船为栈桥,直接渡河,而后再占一字城,却不攻打尹秧城,待日间我军站稳脚跟,再做攻城打算。”

“此法可行,我看今晚麻痹咸军一夜,待明日或者后日,我军再做攻城。”

韩合决意今天晚按兵不动继续观察,于是在赵逊撤出一字城的当天傍晚,晋军迟迟不过河,也没有搭设浮桥的打算,赵逊乐了:

“魏贤{既百里燕},你怎知韩合定不敢过河夺取一字城。”

“若是将军,将军会过河吗?”

“嗯……不会,本将亦不过河。”

“但将军却说不出索然,可是如此。”

“正是,莫非韩合与本将所虑一致?”

“正是,韩合一不确定我军主将何人,二不明守军多少,三,尹秧城城外地少,最多可容驻兵有限,万一我军人数众多,一口气杀出,他韩合岂不自投罗网。故而韩合暂时不敢过河,其定要观察一夜。

因此在下料定,其今夜定然不敢过河。”

“万一失算,又如何。”

“将军可令今晚减灶做饭,在下料定韩合定然立了望高塔于晋军中,而后窥探我军造饭炊烟,故而可以减灶法令其生疑。”

“那为何不增灶升烟,非减灶不可。”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真真假假假亦真,韩合一直怀疑我军数量甚巨,故而不敢轻易过河。为令其相信我军有意隐瞒军额,可减灶做饭,如此其定以为我军为暗藏兵力,故意减灶。因此,灶数当满足三千人之用即可,而且延长造饭时间,令其相信我军数量甚巨,减灶是为隐藏兵力。”

“如此暴露我军实力,万一为韩合所趁,岂非作茧自缚。”

“非也,韩合心中所想,难道与其所之见一致?我看不尽然。我军三千人灶可烧六千人灶伙食,亦可烧一万人灶伙食,亦能是一万三千人,韩合怎敢信我军有一万三千人。”

“嘶……”赵逊似有所悟,遂即说:“你是说,倾巢杀出之计可令其措手不及。”

“正是也。韩合难料我军人数一万三千有余。待明后日晋军过河,且极可能在夜间,我军突然杀出,分批杀出,韩合定然增援,而后我军再杀出,韩合再增援,如此往复拉锯,韩合岂能知道我军实力。而且晋军骑兵毫无用武之地,我军亦有奇袭之利,可令韩合难以应付。”

百里燕料定韩合肯定要在夜间用战船并排抢滩登陆,到时候咸军倾巢而出,而且是分批次杀出。

韩合抢滩登陆目的是强占滩头阵地,而不是摸着黑攻城,然后偷偷摸摸以战船为支点,架设栈桥联通两岸,这样的速度比直接架设浮桥更快更安全可靠,人员辎重通过量也大。

但是府河毕竟是河道,眼下最宽的地方不超过八十步,所以河道内战船的调度周旋空间有限,同时夜色昏暗,又要保证船与船之间并排相连,所以登陆人数不可能太多。

即便韩合多点登陆,也只要攻击一点,死守城池,韩合晚上听到这么大的阵仗,他能知道咸军有多少,根本不知道。等到他做出反应,咸军已经撤了回去。

可为什么不白天登陆呢?黑灯瞎火的哪里看得见。

其实战船白天登陆非但没效果,还可能暴露企图,达不到出其不意的突然性效果。韩合当然知道这个弊端,所以选择晚上悄悄登陆,然后迅速搭建栈桥,运兵过河占领滩头。

于是就在当天夜里,晋军大营之内果然竖起一高台,高台远远高出尹秧城城墙十多米,韩合、王硕、姒昌三人趁着夜色,登上高台眺望尹秧城内动向。

升起的炊烟和篝火很快引起韩合注意:

“城中灶火颇旺,为何却只有这么些?”

“韩老将军是疑咸军有诈。”王硕猜测道。

“王硕将军你看,咸军造饭已有半个时辰刻,仍无熄灭迹象,且炊烟滚滚灶火旺盛,埋灶之数少说可供三千多人。”

“哦,如此之远,韩老将军何以知晓百姓与咸军炊烟不同之处。”

“军旅造饭必以大锅造饭,一口灶可供五十人食用,而市井小民锅小,故而炊烟不及军灶,如此可知军灶、民灶之别。”

“既如此,亦可能是军灶赊粥于民。”

“呵呵……”韩合一笑说:“王硕将军须知可知,当下战事吃紧,咸军必然优先接济自己伙食,而后才是城中百姓,故而军灶赊粥绝不能太多。况且咸军造饭毫无熄火迹象,显然是故意减少开灶,令我等不知其实力。

若是据此推算,老夫以为,咸军人数定在七千之上,并非四千之数。”

听到这里王硕吃不透:

“七千!何来七千之有。”

“或是民军,或是散兵游勇收拢的残兵败将。倘若如此,此战攻城怕是十日之内难以攻下。”

此时姒昌说道:

“既然十日难下此城,我军为何不趁夜拿下一字城,而后出其不意连夜攻城。”

“此法实不可取。”韩合否决了姒昌建议:“世子需知,咸军弃守一字城乃故意而为之,其定有伏兵在城内,我军若是贸然过河,倘若刚过一半,咸军突然杀出,我军奈何!”

“狭路相逢勇者胜,区区数千败军,与我晋军虎狼之师相搏,岂能不输。”

“世子,咸军虽然已是强弩之末,但兔急了还知咬人,更何况咸军营中有高人坐镇,贸然过河必遭其暗算。”

昨夜骑兵遭暗算,韩合记忆犹新,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今天夜就是一字城一个咸军也没有,他韩合也不敢过这个河。百里燕料定韩合今夜也不敢过河,于是当天夜里睡的格外踏实。

等到第二天一早,传来喜讯,有人手痒,把昨天扔望亲江里的几个沉箱给捞上了岸,沉箱内大小逮住了三百多条鱼,最大的得一条竟有两百来斤。

消息一传开,赵逊连忙赶到西墙下,就见兵士、老百姓已经在分鱼,等着下锅。此事赵逊事先并不知情,于是逮住分鱼的军士就问,这是谁的注意,最后又扯百里燕头上:

“魏贤,莫非来此之前令人砍伐毛竹,便是为了捕鱼?”

“我军长期困据在此,粮秣仅够支用四五月,且无其他食物来源,唯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一条办法。故而事先准备了毛竹,制成沉箱,沉箱留有入口,投以饵料,便能捕鱼。”

“嗯,不曾想你小小年纪便有这等谋划和见识,看来本将军是小看了你。”

“赵将军可别高兴的太早,晋军倘若久攻不下,改为围困,恐怕我军日后捕鱼会变得艰难。晋军势必切断我军外来补给,哪怕是河中的渔获。故而沉箱捕鱼一事,往后仍需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晋军攻城还在其次,如何过江联络咸军来救,乃第一要务。”

“此事本将正在筹划,只是不知你可有妙计能将消息送过江去。”

“将军请先说。”

“本将军想令制木筏,人趁夜色渡江送信,你以为如何。”

“晋军战船巡江,过江几乎可能。不过越无可能之事,越有可乘之机。”

“何以见得?”

“倘若是晋军自己人呢。”

“何意?”

“今夜或明晚,晋军必然登陆尹秧城外,故而我军偷袭之际,令人假扮晋军,携带消息混入败军之中,趁晋军败退溃散之际逃脱,一直向南抵达叉江口。

叉江口小河可通志国,却因渠小,大型战船不可通过。而叉江口又乃咸国、志国、晋国三国交接水网,晋军必然重兵巡逻,甚至有志军细作再次活动,故而将军可拆人寻找志军,并投降于其,将紧急军情通报志军。”

“引志军入我国境!如此岂非引狼入室。”

“非也,志国虽强,却已是外强中干,故而晋军此番势大,实则在等时机。志军倘若国力强盛,应该趁晋军攻打肥城之际突然袭击晋军,方为上策。如今志军按兵不动,实则无力出兵。加之今年大旱,志国粮粟空虚,开战并不利于志国,且还要养活咸国所占之民。

故而志军在拿到将军紧急军情,势必要掂量轻重。因此将军务必将紧急军情写的十万火急,非死非即亡。令志军感到咸国若是易帜,与志国便是唇亡齿寒,并择一伶牙俐齿之人送信,可保此消息传回咸国国内。”

“此计好是好,若万一被韩合识破又如何。”

“故而需要冒些风险,但总比派人渡江风险少得多。除此之外,在下一时间也难以想到他法。”

第53章 下三路

眼下江面被封,陆路被围,想要送信又不能飞过去,百里燕只能想到这一泄漏军机的下下之策。

据信镇守晋国、咸国、志国三国交界地带的是志国世代忠良,名将“公良”家族,乃志国国柱,往上数四代人,都是志国国主的心腹。

志国能有今天立足中原的霸主地位,很大程度上公良家功不可没,只要赵逊的紧急军情能到公良家将的手中,公良家怎么也不能眼看着晋军把兵锋顶到自己的喉咙口,所以消息最后还会传入咸国。

志国眼下是病猫一个,要说毫无反抗之力,去捋老虎胡子,他也能咬你死,好歹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打个喷嚏也能让你感冒。晋军先打咸国,志国倘若国力尚可,这个时候已经发兵攻打晋国。

现在按兵不动,眼睁睁看着晋国吞并咸国望亲江以东大片国土,显然是力不从心。粮不够,财力、物力都不够,贸然发兵有可能伤及国本,晋军正是算准了这个当口,暴打咸国。

志国当然心知肚明,所以百里燕料定志国不能见死不救,哪怕不出兵,也得让咸国和晋国拼命,拖也得拖死晋国,重残咸国。到时候再攻打咸国,志国岂非坐收渔翁之利。

就在百里燕{既魏贤}谋划过江送信的同时,晋军大营开始佯动,大举调动人力、物力,做出随时可能搭设浮桥的姿态。

战时搭设浮桥,通常先用小船横着停在河面上,然后铺设木板,把木板和小船相固定,如此重复操作直到对岸,再在两岸固定木桩,用绳索前后再次固定。

不过这种浮桥也不是全无敌,尤其是搭建过程中遭遇敌方岸上gong nu攻击,进度受阻是一方面,伤亡会很大。同时一条浮桥的通过率很低,所以需要多条浮桥同时开工,如果敌兵人多,浮桥多数情况下很难成形。

此时赵逊等人站在城北城墙眺望对岸晋军,晋军做出架桥姿态却迟迟不动,赵逊思酿片刻说道:

“晋军迟迟不渡府河,恐意在引诱我军出城。”

“怕是如此。”百里燕肯定道,接着又说:“昨夜减灶之法令韩合迷惑,故而今日欲图试探渡河,籍此观察我军实力。”

“既如此,本将以为我军可坚守不出,待其即将过河之际,令gong nu手于岸边五十步外放箭,驱逐晋军。”

“最好是以火箭射杀,如此和焚毁浮桥。”

赵逊打算在晋军渡河至三分之二的时候,距离河岸五十步地方,让gong nu手射杀晋军架桥兵士。距离河岸五十步放箭,由于府河北段宽度八十步,轻弓、硬弓都能撩到河中心,除了重型器械,对岸晋军的弓箭手撩不到咸军。

当然强弩、弩车除外。

此外晋军也不是傻子,肯定有盾牌开道,所以百里燕建议用火箭,不光烧盾牌,还能烧桥。

火箭都是布条裹着箭头淋上易燃油脂后,用弓箭发射出去,眼下尹秧城松油、桐油都稀缺,更被说动物油脂,动用火箭还得请示。

于是就在两军隔河观察动静之际,韩合率先下令搭桥,晋军分从南北两个方向开始架设多条浮桥,与此同时一字城下由于吊桥已经放下,晋军集结在河岸边大有过河夺取一字城打算。

正这个时候,突然见到尹秧城东南北三门大开。

北门、南门相继发现咸军弓箭手,而东门却不见动静,这就让韩合纳闷儿了,东门怎么就没人出来。看到这里,王硕道:

“韩老将军,东门之内必然有诈。咸军定然在等我军渡过一字城外浮桥之际乘势杀出。”

“嗯,老夫以为极有可能。传老夫命令,东岸之军以河为界,gong nu就位,令军士划船渡河。”

“诺!”

王硕领命,旋即挥动号旗,下令东岸晋军渡船队抬船下河强渡,在东岸登陆。于是一声令下,数以千计晋军组队扛着小船开始下河。

府河东岸本就不宽,但是水还是一样深,非常便于划船渡河。不过这种几个人就能扛起来的小渔船容量小,前后也就能勉强装下四个人,不小心还能翻船。

看到晋军开始横渡府河东岸,消息报给赵逊,赵逊旋即下令,城内所有骑兵由东门而出,一人手里拿了一个大包,包内包有不明的白色粉末。

乘着晋军东渡小船即将上岸之前,骑兵变阵,纵列一队沿着河岸顺势扔出手中包裹。

不等对岸晋军开始放箭,数以百计包裹临空解体,一个仙女散花抛出大量白色粉末,晋军渡河刚刚到头,有的还在河里,抬头就往天上看。

看着看着眼睛一阵火烧,然后就倒霉了,大片渡河晋军眼前着火,惊慌之下纷纷落水,也就是这么一落水,好家伙,眼前烧的更加厉害,有甚者直接眼前拉黑。

本来渡河士卒都会游泳,不料入水后双目着火,一个个只顾着揉眼睛,哪里还能游泳。

此一幕被王硕看到,立时痛心疾首:

“韩老将军,咸军拙劣,竟然撒毒!”

韩合同样气鼓着腮帮怒不可遏:

“令人救起落水兵士,速速医治!”

“诺!”

王硕领命,此时姒昌感觉窝囊:

“老将军为何不杀过浮桥!”

“方才咸军骑兵隐于东门,我军贸然过河,定被其所败。”

“既然如此,我军骑兵亦可过河。”

姒昌强词夺理道,韩合反复晓以利害劝说他:

“尹秧城下地形狭窄,倘若咸军退至城下,尹秧守军以gong nu袭射,我军骑兵岂非自投罗网。”

“这也不可,那也不行,何时才能攻下尹秧城!”

姒昌恼火不已,一路上过来还没这么窝囊过,敌人还没见着,就伤亡了这么多人,简直就是韩合的无能。

当然,这话是说不得的,但心里憋着口气,姒昌总也咽不下。

少时片刻,渡河士卒落水溺毙者十之七八,也就是说,渡河的一千多人,淹死了七八百,剩下救上岸的眼睛都瞎了。经过医官令丘衍整治,判断之前咸军撒出的白色粉末很有可能是生白灰,也就是生石灰。

闻讯是生石灰迷了眼,韩合问道丘衍有无解法:

“医官令,有法解此毒否。”

“生白灰遇水生热,烧灼人眼,故而一旦落水,恐将永久失明,故而被生石灰蒙眼,当以菜油洗净,而后以水冲洗。如今士卒入水,双目多以失明。”

丘衍遗憾道,韩合感到棘手:

“既如此,速速调用菜油,以防咸军再下毒手。”

“回韩将军,军中菜油无多,短时内难以凑足大军所需菜油。”

“你且退下,本将军自有办法。”

“诺!”

丘衍退下不久,韩合旋即下令渡河、修桥兵士但凡发现咸军抛洒白灰,一概闭眼躲避,防止生石灰烧伤眼睛,少时片刻,东岸晋军再次尝试划船渡河。为防范晋军骑兵偷袭,韩合下令,但凡咸军出动,无需下令,自行放箭射杀,以防咸军再下毒手。

而与此同时,尹秧城上百里燕发现晋军此番不光从河东渡河,北岸、南岸修桥同时也在渡河,旋即说道::

“赵将军,晋军南、北两岸开始划船渡河,以在下之见,可将南北两岸gong nu手撤回,战马放出!”

“嗯,传我军令,命gong nu手撤回,放出战马!”

“诺!”

姚盛得令,向城内挥动号旗,霎时片刻,城内上千战马、驮马,在皮鞭挥动下蜂拥而出,每匹战马头部捆了根竹条,竹条长处马头一尺半处悬着盐块。

在皮鞭的刺激和盐巴的引诱下,马匹受惊之下追着怎么也吃不到的盐巴,如同脱缰之马一涌而出。

晋军看这架势,正准备搭弓放箭,结果竟发现马上无人。而这个时候东南北三方向晋军已经渡过府河上岸,这一千多匹战马、驮马追着面前怎么也舔不到的盐巴一路狂奔,一时间整个滩头千马狂奔。

晋军上岸立足未稳,战马蜂拥而出杀了个措手不及。被撞、被踩、践踏者不计其数,登岸晋军旋即又被赶回河里。

这还不算,战马没人骑,只知道追着鼻子前那块盐巴随便跑,于是不少战马跑滚河里,连带把逃下河的晋军给打的七零八落,又淹死不少。

这时东岸晋军大营观战的韩合脸色已经黑到了地上,他果断下令射杀对岸战马。于是眨眼之间万箭齐发,箭头密如飞蝗落向对岸。不过效果不佳,战马都是乱跑,加上弓箭射程有限,即便是齐射,杀伤效果也差强人意。

这时只听到尹秧城内一声人哨,战马顾不得面前悬空的盐块,纷纷回头奔向城内,如此一来,一千多匹战马、驮马最终回到城内的不到六百,其余五百多不是栽进河里就是被射死。

不过死马总比死人强,况且晋军伤亡不小,这东、南、北三地登陆晋军被咸军战马惊扰、践踏、撞死者不计其数,这让久经沙场的韩合也始料未及,此时的脸色可想而知。

“咸军欺人太甚!”

韩合忍无可忍,说的是咬牙切齿。而此时王硕已经拿到伤亡情况:

“韩老将军,此番渡河共计三千余人,被咸军马匹踩踏、冲撞、溺毙而死者六百余人,另有五百余人受伤。如今我军尚未过河,便已经损失小两千余人,这接下来咸军若是还有圈套,我军当早作准备。”

“……”韩合攥了攥拳头:“传本将军令,再渡府河!”

“诺!”

第54章 第三板斧

韩合再次下令强渡府河,而与此同时,尹秧城上赵逊、钟衡、姚盛等人合不拢嘴:

“魏贤此计果然高妙,我军不损一兵一卒,便令晋军损失小两千人马,看来本将还是小看了你。”赵逊赞口不绝。

“赵将军过誉,眼下尚未到我军松懈之时。方才只是区区小计,倘若换做是其他城池,怕是毫无用武之地,也只有这尹秧城下受地形所制,可令晋军中计,若是其他城池,这等小计定被韩合所破。”

“嗯,此言有理。眼下晋军再次渡河,这第三计可用否。”

“不可,需令晋军完全度过府河,并站稳脚跟,且南北浮桥修至一半之际,方可出击。”

百里燕{既魏贤}给韩合准备了三计,第一计便是抛洒生石灰,第二计是奔马践踏,至于第三计,本来是没有的。

昨日制作沉箱捕鱼之际,突发奇想,用大的毛竹横在城门之内,做成巨大的毛竹gong nu和抛石杆,用渔网拉成弓弦,连夜用原木加工成长三米粗一寸半的巨箭,箭头削尖即可。

然后将大毛竹固定在城门口,一次可固定上中下三根毛竹,每根毛竹上弦可搭射多根巨箭,一口气就能发射四十根左右的巨箭,不过精度就甭想了,纯粹是依靠密度补偿精度,而且连带气势唬人。

待到晋军登陆站稳脚跟,势必要向着城门前集中布阵,掩护晋军河上搭设浮桥,防止咸军出城袭扰,或者再使什么诈。

届时晋军脚跟站稳,尹秧城城门一开,唰唰唰一排巨箭齐发,眨眼间全都撸成肉串。

就在尹秧城内毫无动静之际,晋军大营之内韩合愈发觉得可疑,这次登岸怎么就没遇到咸军袭扰呢?此时王硕一旁说道:

“韩老将军,咸军会否另有诈术,待我等过河之军集结后一齐杀出?”

“若是一齐杀出,我军亦可由一字城浮桥过河与之搏杀,其如何于我交战。况且城下混战,不利于咸军gong nu射箭,反有被我军攻入城中之危。不过,以防万一,令河东之军速速通过浮桥,占领一字城,以免咸军大举杀出。”

“诺!”

韩合下令,河东守军迅速通过一字桥下浮桥过河,占领一字城。

几乎就在晋军渡河兵士站稳脚跟,掩护浮桥之际,东岸晋军大举借由一字城下浮桥过河的当口上,尹秧城东南北三门洞开,吓得晋军毛骨悚然。

前番两次被咸军暗算,此番是长了记性,所有人死死盯着城门之内,不等众人回过神,赵逊一声令下,三门之内九架毛竹巨弩和抛石杆一齐发射,上百支巨箭飞射如梭,眨眼工夫铺天盖地迎面杀来,几乎不等晋军眨眼,一排木签穿肠而过,前面中箭直接串上后面几位,如同肉串一般,一根巨箭愣是钉死三五人,随后直接栽进河里。

这还不算,一波刚刚射出,城门之内数百人合力上弦,不等晋军喘息,又是一波巨箭齐射。

而与此同时,不少巨箭准头全无,但射程惊,一连射过府河愣飞到三百步外,晋军严阵以待,结果一支巨箭袭来,前胸穿透后背,密集队形之下一根木签就穿死了四五人人。

这还是误打误撞的,没准头的木签都飞到了四百步外,chā jin土里三尺有余,距离韩合近在咫尺。

看到这里,韩合只觉得眼前发黑胸口翻滚,险些栽倒在地。

“咸军可恶,可恶至极!”韩合破口大骂气急败坏。

此时抢滩晋军阵脚大乱,尹秧城内突然冲出大批gong nu手,抵近登陆晋军五十步外一番齐射,晋军立时死伤不少。一轮齐射过后咸军迅速撤回,登陆晋军立即追赶,待到距离城池不足七十步,城上咸军gong nu手再放箭,杀的晋军体无完肤。

看到这里,韩合七窍生烟怒不可遏,果断令道:

“传,传本将令,收兵,鸣金收兵!”

“诺!”

王硕火速传令鸣金,此时韩合已经快被百里燕三板斧折腾的气炸肝肺。

这还没开始攻城,一个上午连死带伤小三千人,这哪是攻城,根本是在送人头。

就刚才这波袭杀,晋军死伤七百多人,加上前番两次,就是小三千人。韩合一路攻城拔寨,哪有一个上午连城边都没沾,死伤这么多人的道理。

甚至此前攻打城池,死伤三四千人都能把城池攻下,今天愣是连城边都没沾上。

晋军一撤,赵逊等人喜上眉梢:

“妙,妙啊!呵哈哈……”随后赵逊话锋一转:“魏贤,倘若韩合不撤,你可有计。”

百里燕拱了拱手,一脸无奈之色:

“已然空无一技。韩合此人是被我军诈术所骗,且半日死伤小三千人,若是强攻,其损失更大。故而韩合绝不会强攻,而会另辟蹊径。”

韩合昨夜肯定窥探了尹秧城,今天本来就是试探性进攻,他料定尹秧城守军不会少,如果在损失了三千人后还强行攻城,他的今天的损失就可能更多。

如果连续攻城十天,眼下的十万围城之军,最少也得死伤过半,万一隔壁志军大举来犯,他韩合岂不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韩合吃了苦头,便不会强行攻城,而是谋求晚上登陆,天不亮直接攻城。

晋军罢兵回营不久,韩合命人前去联络水军,赶来增援。只要水军占领望亲江沿岸,以gong nu、床弩封锁滩头,就能最大程度的压缩咸军城外活动空间,届时趁夜登陆而后天不亮攻城。

当天下午尹秧城内,吃着烤鱼喝着米酒,百里燕坐在角落里盘算着今后出路。此时丁肃悄然过来,端着一锅肉汤:

“嘿嘿,校军郎,吃肉否。”

“呦,丁大人,这是马肉吧。”

“正是,若非校军郎妙计,本官哪能吃得马肉。”

城外战马射死后,不少都死挺挺的躺地上,百里燕出了个馊主意,让城里十岁以上的孩子组队去用绳索拴住死马,而后大人躲在安全距离之外拖回来。先把离得近,在晋军多数gong nu射程之外的拖回来,然后再拖远的。

如果是成人去拖,晋军肯定得报复,如果是孩子去拖,晋军能下得了手吗。如果下手,就是激怒民愤。

于是一连拖回一百多匹死马,宰了之后部分下锅,部分用盐腌渍风干,作为储备待日后食用。丁肃作为军需令,这么多肉,当然肯定能顺手牵羊捞进自己的肚子里。

喝了口米酒,百里燕接着说道:

“丁大人,这锅肉你自己留着吧,若是吃不掉,分给老弱妇孺也好,今后怕是再无今天这般富裕日子。”

“嘿嘿,有校军郎在,定能保尹秧城万无一失。”

丁肃一脸谄媚,心里实则一肚子坏水儿。百里燕心知肚明,干脆点破说:

“其实呢,在下知道,丁大人贪生怕死,不想上城杀敌。当然,晋军攻城前几日,丁大人当然是不能去的,但不保证时常日久丁大人也得守城,故而丁大人此来是想让在下出个主意,令大人免去杀头之灾,可是如此。”

“真是什么多瞒不过校军郎,不知校军郎可有妙计助我。”

此时丁肃已放下肉汤,坐到百里燕身侧。

“其实并非不无可能,就看丁大人是否愿意冒险。”

“冒险?”听说要冒险,丁肃警惕起来,他说:“何险之有。”

“此乃军机,暂且不便相告。只要丁大人愿意冒险,在下可保丁大人非但不死,还能立下奇功一件,丁大人意下如何。”

“这个……能否容在下细想。”

“时日无多,我可明白告诉丁大人,机会只此一次,倘若错过机会,怕是五日后,你我都得守城奋战。”

百里燕软硬兼施,心里已经定打定主意,准备物色丁肃前去报信。

于是吃过饭后,百里燕找到赵逊,将此事告知于其,赵逊顿觉不妥:

“丁肃此人向来贪生怕死,万一被晋军俘获,岂不泄露我军军机。”

“将军可放心,可选一勇武之人与之通行,倘若被晋军发现可除丁肃。若能平安抵达志军大营,丁肃此人伶牙俐齿,虽说不上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却也是当下少有的舌快之人,选他人前往送信,怕是难以令志军相信。

且将军可将密信交予勇武之人,而不给丁肃,但将此去志军大营一事,皆告知二人,如此可增我军胜券。”

“嗯,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本将立即召见丁肃委以重任。”

“不可,将军不可此时委以重任。”

“为何不可?”

“丁肃此人意志不坚,左右摇摆,若是此时与其说定此事,夜间其定然心不甘情不愿,止不定能投向晋军换取活命。故而将军当在夜间临行之前告知于其,并以其家小性命做托付。

只要丁肃将事办妥,其可高官厚禄,即便其阵亡,将军代为抚恤其家小,但倘若他半路逃脱,亦或投降晋军,便以其家小抵罪。以此临阵威胁,可迫其坚定意志。”

丁肃这种人胆小怕事,所以不能提前告知机密,一旦被他提前知道,就有可能被转而投奔晋军。所以这种人只能一边哄骗,一边施加压力,还得说一些大义凌然的好话激励他,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自己即便死,也是高尚的。

可话说回来,这城里就无人可用,非丁肃不可?可要是能有别人,百里燕当然不能用丁肃。

此去报信,是故意被志军抓获,而且必须是非常惨,丁肃此人胆小如鼠,贪生怕死。试想连这种贪生怕死胆小如鼠的人,都被咸军派出来送信,那肯定是无人可用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

再加上丁肃善于狡辩,又是军需令,此番报信非其不可。

第55章 渡河

天黑不久,两军各自蠢蠢欲动,韩合今早吃了亏,认为咸军存在麻痹大意的可能,于是决定今夜就抢滩登陆,而与此同时,赵逊召集众将分派任务。

由于府河环城,东端河面狭窄,且经过早晨的渡河,沉了不少尸体、翻船,晋军难以将战船开进河东。最有可能的是府河以北、以南。二者间府河以北最宽,超过八十步,可以并排三四艘大型战船,便于调动和腾挪,于是今晚伏击兵力都调往城北。

韩合不出所料将主力调往了府河之北,准备在府河以北抢滩,府河以南辅攻。至于一字城外的浮桥,韩合决定出动重步兵占领一字城。

重步兵通常身披重甲,甲内嵌有金属鳞片,是少见的扎甲或是鳞甲,而轻步兵只有皮片甲或者较好的多层牛皮甲。

重步兵防御力较高,一般的弓箭流矢轻弓很难造成严重伤害,需要强弩才能破甲,因而若非射中头面部,重步兵被弓箭射成刺猬,往往依然能顽强作战,哪怕是被射中了腿部。

不过重步兵机动力有限,尤其是过河,一但掉水里就能淹死,浮不出水面,因此重步兵多是年富力强的壮士,更适合攻坚战和对付轻步兵。

不过这天一黑,尹秧城内一片漆黑火光全无,韩合站在了望高塔之上什么都看不见,城内咸军动静如何,是两眼一抹黑。

看到这里,韩合不禁再次生疑:

“怪哉,城内竟毫无灯火,莫非咸军今晚有计?”

疑惑之际,一旁王硕言道:

“咸军会否今夜偷袭我军水军登岸之军。”

“不无此种可能。”韩合肯定王硕之词,之后又说:“只是我军登岸乃趁夜而动,咸军出城若不举火,两军黑暗之中如何交战。若是举火,必被我军发现,只需以gong nu射之便可破其夜袭。

况且今夜月色不明,不举火,咸军何以出战。”

韩合认为今晚没有月光,咸军如果突然开门杀出,一定要举火,举火就会暴露。如果不举火偷袭,黑灯瞎火的谁看得见。种种反常迹象让韩合拿不定主意。

而此时还是上半夜,晋军水军一部已经游离在望亲江附近,只等韩合举火为号,战船即可进入府河,亦或者靠岸登陆。

时间至凌晨,尹秧城内人头攒动,一万多人臂缠白巾严阵以待。只有不大的太守府内隐隐点着几盏星点大的豆灯。赵逊招来丁肃,将此番离城南下投降志军的任务详细交代丁肃。

丁肃起初是不愿意,在赵逊软硬兼施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本将方才所言,军需令可都明白。”

“明白明白,下官明白,若被志军捉住,一口咬死乃是误入志国属地。”

“嗯,如此便好。此行本将择一力士与你同行,保你万全。事成之后,引来我大军解围,你之功劳本将定然奏明大王。”

“谢赵将军。”

其实丁肃心里是很不乐意的,守城死和趁夜混入晋军败军当中逃走,在他看来风险没什么两样,只是现在他不干也得干。

赵逊吩咐万丁肃之后,令人拿来一套晋军兵士皮片甲,令其换上前去候命。随后片刻百里燕匆匆而入:

“禀赵将军,晋军战船出现。”

“哦,你怎知晓。”

“今夜无风,西门外望亲江江面却起波澜,故而定是晋军战船游弋附近掀起波浪。”

“原来如此,我军即刻备战!”

“诺!”

晋军战船仅作渡河之用,数量不多,前后间距很大,根本不用掌灯航行,只需认准尹秧城外晋军岸上灯火信标即可明确方位和航道,因此夜间无法判明其船是否进入附近水域。

而最近风小,今晚更是没风,江水按说不该有激浪,百里燕蹲在西门外的望亲江畔就看着江面,江面突然波动,很显然是有连续大战船熄灯之后躲在视野之外,来往于江面产生的波浪。

否则轮谁这黑灯瞎火的,隔着一里地,也看不到几百米外的东西,既没有望远镜,也无照明弹,只能听声音观察江水情况。

待晋军战船集结到位缓缓驶入府河之际,尹秧城南、北两门悄然开启。南门共计安排四千人,北门安排五千人,另有两千守在东门。其余gong nu手隐蔽城墙之上,准备放箭。

不过问题来了,隔了三五百米放箭?这是射射人还是射星星呢!

其实不然,三种常用弓抛射的有效射程也就一百米到一百八十米、两百米出头,距离南、北、东两岸三百米至四五百米的距离显然够不着,百里燕也没打算黑灯瞎火中,用弓箭射程外射死人,而是在箭上做了改动,加装了麻纸、竹条固定的稳定翼,一旦射出去,能飞三四百米不是问题。

同时箭上裹有燃烧物,可做火箭,一旦落地,晋军登陆地点一览无余。如此可在咸军潜出城外之后放火,提供照明的和导向,而后再杀出。且咸军臂缠白巾,微光之下格外醒目,双方一厮杀,分得清清楚楚。

当然,这么好的东西,飞这么远有弊端,需要四十三到三十六度的大仰角发射,且发射速率不是很高,精度也甭想了。

由于稳定翼和弓的动能不足的问题,一旦遇到横风、乱风,稳定翼增加的面积会造成飞行紊乱,轻则准头奇差,重则受到横风乱流影响,射程还不如普通箭簇。

除此之外,百里燕还制作了火莺,也就是风筝。当下还没出现“风筝”这种“无人机”,所以用来充当照明弹和纵火神器是不错的选择。

待尹秧城大门缓缓开启之际,黑夜中月色不明,城门打开一道只够容纳两人进出的缝隙,咸军依序鱼贯出城,潜伏在距离城墙下,咸军弓箭手射程之内。

而与此同时,晋军战船悄然进入府河,北河河段一共塞进了十六条艘,可以搭建四条栈桥。南河段塞进了九艘,可建三条栈桥。除此之外北河段、南河段wài wéi还有战船十数艘纷纷靠岸,水军放下栈板悄然开始登陆。

韩合坐镇晋军大营,得知水军登陆顺利,旋即以战船为中转,搭设栈桥,准备通过大举过河。

晋军水军战船为伍算督造,每船可载作战兵士一百七八十人,如果是大型粮船、槽舰,非但可以装载货物,还可以运人,最大的一口气可以运载三百多号人,堪称渡船。

不过这么大的船,动静也大。所以今夜战船开进府河,都是降帆撑着竹篙进入府河。

水军于府河南段登陆八百多人,府河北段最多,登陆两千余,顺利登岸不久,府河东岸晋军重步兵,抹黑通过浮桥准备占领一字城。

就在晋军开始利用战船搭建栈桥之际,尹秧城头突然举火,老将韩合高台眺望心头顿是吃惊,其旋即下令:

“传令过河兵士,咸军若举火而来,以gong nu射杀,不可令其靠近得逞!”

“诺!”

王硕得令,迅速爬下高塔传令过河晋军。

而与此同,时韩合刚刚令下,便见对面尹秧城上火光一片,东、南、北三面城墙火光四起,瞬时,城上咸军gong nu手搭弓射箭,而且是射火箭。

此时只见漫天飞火冲天起,看到这里韩合冷冷一笑:

“哼,天下强弓岂有过两百步者!”

两百步也就是三百米左右,韩合非常清楚,除了强弩和床弩之外,还没有什么弓箭能射到三百米开外。

只是不等其心中话音落下,便见夜空火箭徐徐划过空际,一片唆唆落地之声覆盖尹秧城东、南、北一百五十至两百步范围。

火光刹那照亮大片地界,且与此同时咸军伏兵于暗处,火箭划过头顶之际缓慢而行,待到火箭落地,突然一个“杀”字四起,并伴随城内冲天鼓号,杀声一时间震耳欲聋:

“杀!”

“杀杀!”

“杀杀杀……”

杀气汹涌,以至于韩合梦醒惊魂:

“咸军,咸军!”韩合惊呼。

本来就是偷袭,还不点灯,咸军突然杀出,让韩合始料未及。

更要命的还在于晋军登陆兵士以弓箭手居多,近战能力薄弱,除弓箭之外只有短刃,也就是比bi shou好一点的短剑,咸军蜂拥而至,顿时杀了晋军登陆水军措手不及。

一时间杀声震天,尹秧城内鼓号齐鸣,栈桥尚未建好,步军没有过河,水军登陆便陷咸军重重包围。

韩合情急之下催促东岸晋军过河接应,但要命的是东岸晋军开路的是重步兵,在咸军一排火箭齐射之下暴露无遗,重步兵过河后由东向南北调动,完全暴露在咸军视野之下。

此时战报不断,没人知道咸军到底有多少人。

“报韩将军,咸军势大,水军不敌伤亡惨重,水军都督请求韩老将军速速派出援兵。”

“可知咸军此番出战者到底多少人马。”

“或是六千,或是八千,亦或者一万,卑职也不知。”斥候如实禀报。

“一万!”韩合大惊:“咸军何来一万!”

韩合痛心疾首,咸军此番杀出真要是有一万人,水军刚刚登陆的三千多人岂不成了瓮中之鳖。而且这黑灯瞎火双方混战在一起,gong nu手全无用武之地。

要是添兵吧,就是添油战术泥牛入海,不添兵,等着水军被歼灭,战船被焚毁。

正值韩合犹豫之际,王硕来报:

“韩老将军,尹秧城东门打开,又有咸军杀出还有骑兵出没,怕是过河之兵危矣。”

“快,速令东岸之军全力过河,绝不能错失今夜歼灭咸军主力大好机会。”

“诺!”

韩合断定咸军主力眼下被拖在府河南北河畔,与水军交战,遂是决定干脆将错就错,大举杀过河,将咸军消灭在城外。

然百里燕料算在先,料定韩合判明咸军主力出城,必然不惜代价将咸军歼灭在城外,否则一旦缩回城中,在想歼灭咸军主力,只有硬着头皮攻城,而代价至少是三倍,这恰恰是韩合所极力避免的结果。

当逻辑成为定势,在局势和战场态势的左右下,韩合必然会选择增援,若不增援,今晚又是上伤亡三千,一个昼夜就是六千,白白的牺牲将毫无意义,任何主将都不会接受这样一个结果,继续添兵是必然的结果。所以,根本不会等到消灭晋军水军,而是杀到一半之际直接放火烧船。

此时府河之内战船lián zhàn船,难以机动调度,一把火一烧,还不得火烧连营。

已经登陆的晋军或是跳河游过河去,或是困死在河对岸。待到战船一起火,奋战南、北城外咸军迅速放弃追歼,掉头直接涌向一字城,阻击晋军重步兵。

如此府河南、北两岸无法渡河,晋军孤注一掷,从一字城浮桥方向涌过府河,咸军又从东、南、北三面迅速包围增援水军的重步兵。

即便你是重步兵,现在我人多你人少,在晋军大部队没渡河之前,便能将之歼灭,更何况百里燕准备了几百匹马。

第56章 群体恐慌症

战船大火一起,咸军兵锋如潮调转兵戈杀奔一字城去。

此时赵逊、百里燕等人立于城头,以铜钟为号,敲击铜钟一次,黑夜中混战咸军按计撤回一部,敲击两次铜钟,其他各部撤回城中。

如此交替掩护撤退,待到晋军大举杀过一字城,咸军且战且退有条不紊,始终保持激战接触,晋军不知不觉便被咸军引诱至尹秧城以东城墙下,待到最后一声铜钟响起,留下断后残余咸军全力撤回城中。

少时赵逊令下,黑暗中无数箭簇如雨而下,杀得过河晋军措手不及。

晋军过河本是歼灭咸军主力,却是不料咸军且战且退,引诱晋军至城墙下,以gong nu疾射伏杀。

最惨的还在于夜色昏黑,晋军遭遇咸军伏击之后又遭gong nu暗箭,惊恐之下近万人竞相后撤,以至发shēng cǎi tà、摔倒,恐慌情绪迅速蔓延,有甚者被挤入河中淹死,或是被友军误伤,景象之惨烈,可谓惨绝人寰。

晋军混乱持续至天明,韩合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纵横驰骋戎马一生之所见,都没有昨晚一战惨烈。

放眼望去死者数以千计,大片大片尸体倒在地上,脚下府河血流成河,哀嚎声不绝于耳,景象之惨,乃韩合此生未见。

与此同时,尹秧城内也好不到哪儿去,昨晚突袭虽说重创了的晋军,咸军伤亡过两千。一共出动了一万一千多人,回来的不到九千整。百里燕忙于处置伤员,直到天亮未曾合眼。

赵逊视察伤营之际,发现百里燕{既魏贤}身影,不免感慨:

“不曾想,你也懂得医术。”

“回赵将军,在下略是懂得一些医术,如今披甲待战,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本将军果然是小看了你,你可知昨夜一战,晋军死伤多少。”

百里燕摇了摇头说:

“尚不知。”

“昨夜一战少说四千余人死于城下,城外目之可及处尸骨累累,如此算上侥幸逃回伤者,晋军昨夜死伤者甚巨。”

“唉……”

百里燕一息长叹,赵逊诧异,忙是问道:

“如今晋军兵临城下,何故为晋军唉声叹气。”

“在下本意并不想害命,事到如今,皆是不得已而为之。”

说句不好听的,用超越时代的认知和理念消灭敌人,即便胜了,也胜之不武,只是迫于无奈不得已而为之,不杀晋军,晋军便得杀进城。

昨日晋军损失了小三千人,晚上再损失三千四千水军,韩合已经被激怒,他咽不下这口气。

再退一步说,咸军主力尽在城外,韩合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举歼灭咸军的大好时机溜走,势必要毕其功于一役,歼灭咸军主力于城外。

殊不知百里燕且战且退抽楼梯,一边正面堵截过河晋军,一边撤人,一边撤人一边后撤,晋军一步步被引到城下,此时城外咸军所剩无几,一波弓箭袭来,岂不死个人仰马翻。

最狠的还在于天黑惊恐,受到咸军多次打击,晋军犹如惊弓之鸟,惊恐之下杀到城下的晋军为躲避箭矢,就必须后撤。

昨夜韩合最大的失算莫过于大举通过一字城浮桥,然局势摆在面前,不增援,水军的牺牲将付诸东流,咸军的主力将缩回城中,他别无选择。

结队步兵集群穿过狭窄通道,进入开阔地界,且还是被河面隔断的地界,只要造成恐慌和巨大压力,即便是现代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也很难在群体恐慌下,不发生cǎi tà shi件,更何况是当下人。

结果是上万人涌过一条只够四人并排行进的浮桥,前面的往后涌,后面的往前冲,昏暗中势必造成踩踏、误伤,而且都是当兵的,手里拿着家伙,身上穿着甲胄,份量不是一般的重,加上地面有尸体,发shēng cǎi tà是大概率事件。

迫于咸军的箭簇和突袭,晋军的人潮涌向河边,不少人都是挤入河中淹死的。

至此,百里燕昨夜仍可再次杀出,将过河晋军多数歼灭,今天晋军阵亡少说也得七八千。

冷兵器野战,多数情况下是溃散途中,追击造成的伤亡和俘虏占比最大,真正正面格杀,造成的整个战役伤亡比不如追歼造成的伤亡,当然也有许多例外。

如果昨晚晋军阵亡七八千人,连带受伤至少万人以上,一夜之间,小小尹秧城下出现如此惊人的程度的死伤率,势必引起天下震动,更何况昨日和前些日的死伤累积起来,晋军的伤亡就是小两万人。

面对这种压力,韩合势必要变本加厉的报复,而百里燕手中已经没有资源,他必须缓和现在的局势,拖延更长的时间。

“赵将军,今番晋军受挫,日后势必加倍报复我军,故而日后势必万分艰难,但愿丁肃大人此时已经逃脱。”

“此事本将军心中有数,想他韩合过河不成,必将用石车、床弩毁我城墙挫我锐气。”

床弩或弩车射程基本都超过四百米,甚至青铜弩臂的弩车会更远,从府河东岸完全可以射击尹秧城城墙,当然,准头会差不少。应该推过河再用,但现在过河受挫,韩合恐怕不敢再次贸然渡河。

其次,依靠人力拉动的石炮车的的作用距离有限,两三百米是个极限,杠杆式投石机五六百米,巨型配种杠杆投石机会更远,但时下技术和工程力学差强人意,能把石头抛出五六百米命中目标,已经是老天保佑。

百里燕曾看过晋军攻城,投石机操作并不现实,或者石块过沉、过散,甚至只能扔出两三百米。

尽管精度、距离都差强人意,但用来殴打城墙这种大目标,根本不在话下。府河东、南、北,除了北岸距离略远,投石机器械够不到以外,东、南都在投石机最大射程之内,其中东面城墙完全暴露在投石器械范围之内。

就在尹秧城内备战正浓之际,韩合熬红了双眼坐镇军帐,正审问昨晚抓获的咸军伤兵。

虽然是败了,而且败得很惨,但也不是全无收获。昨晚一共抓了伤员咸军四人,一个还能说话:

“只要你说实话,本将可保你不死!”

“但求将军饶命,在下一定知无不言。”咸军士卒求饶道,看得出来年纪已经很大。

“那老夫问你,这尹秧城内,倒底有多少咸军,守将乃何人。”

“回将军话,尹秧城中守军至少一万三千余人,守将乃大都督赵逊。”

“一万三千人!”韩合与众将皆大吃一惊,下刻忙又催问:“咸军何来一万三千人!”。

“乃赵逊将军前些日率军秘密入城。”

听到这里,坐下姒昌嗤之以鼻:

“一派胡言,咸军主力早已被我军击溃,何来万rén dà军!”

“不,在下句句事情,城中确有一万三千人。”

此时韩合若有所思,示意姒昌坐下,随后问道一旁王硕:

“王硕将军,赵逊此人你可曾听闻。”

“有所耳闻,此人本在咸国西郡出任大都督,大概去年调来望亲江以东驻防。”

“那此人谋略如何,莫非自劫粮以来,皆是此人所为。”

“怕是如此,只是不知为何赵逊未曾编入魏旦所部,与我军在九里坡决战。若是九里坡赵逊溃败,我军亦当知晓。以目下来看,赵逊极可能是奉魏旦之命,整肃役兵备战,而后再与魏旦合兵,却不料魏旦被我军所破,其不得不退入尹秧城中固守待援。”

“嗯,此言有理。”

听到这里,韩合再问降兵:

“本将问你,城中粮草还能支用几日。”

“三四月,尚能支用三四月用度。”

“城中除赵逊一人外,还有何人统领守城兵马。”

“一者右都督钟衡,二者右都尉姚盛,三者校军郎,对校军郎。昨日、昨夜谋划击败将军的,据传是此校军郎之谋。”

“校军郎?!嘶……”韩合起疑,接着追问:“校军郎乃何人,姓甚名谁!”

“魏贤,校军郎魏贤,年不过十**。”

“你可确定!”

“千真万确,确是校军郎魏贤谋划。”

听到这里,韩合看了眼王硕,随后命人把降兵拖走。

韩合沉默了许久,却是想不通一个十七**岁的校军郎,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王硕将军,此校军郎魏贤你可曾听说。”

“未曾,毫无印象。”王硕肯定了摇头。

“那便怪了,区区青壮竟能说动大都督赵逊言听计从,莫非上次劫粮也是此人设计?”

韩合越想越像,上次劫粮一事就事发蹊跷,现在回想起来,越发更像。

“像,太像了!”

“像什么?”王硕问。

“上次劫粮定是此校军郎魏贤所为。”

“何以见得?”

“此等谋划见识,若是咸军惯用伎俩,我等怎能不知,若非后起新秀,我等定然不知。”

“既如此,韩老将军准备如何应战。”

“今日起,以床弩、巨石攻之,日夜不停。老夫不信,咸军一万三千余人以血肉之躯,焉能挡我滚石飞箭。”

于是这天开始,晋军开始连续长达十天的“炮轰”,石块乱箭铺天盖轰击城池,起初几天,早前挂上城墙的泥草垫起到了较好的防御效果,随着攻击日趋饱和,强度越来越大,泥草垫不堪重负,城墙砸出千疮百孔。

咸军就隔着河,天天用石头砸,百里燕躲在藏兵洞里整天提心吊胆,这石头根本没个准头,万一哪天砸自己头上,自己才刚刚开始的好命,岂不就此葬送了。

虽然这么想,但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忍着。

而与此同时,咸国政局自晋军入侵之后发生了微妙变化,外部压力促使各地叛军,尤其是立场相对平和而不激进的权贵士大夫,再次倒向以大王姜亥、丞相公孙岳为首的改革派,如此此消彼长,叛军日渐式微。

加之国内舆论的转向,晋军入侵激起的民愤,迅速烧向全国。

第57章 一相无能害死千军

这日,尹秧城被围的第十二天,一封紧急军情直飞咸国国都陔陵,消息传到咸王姜亥手中,姜亥连夜召见丞相公孙岳急商江东战况:

“公孙丞相,大都督赵逊发来紧急军情,河东之地尽皆丢失,眼下只剩尹秧城还在我军手中,寡人以为,应当速速派军前往接应。”

公孙岳接过赵逊亲笔,看后问道:

“大王,此信何来!”

“乃赵逊麾下军需令,现已查明。”

“那此人何处。”

“尚在南凌,还需四五日才能抵达陔陵。”

“眼下晋军封锁江面甚严,我军曾多次遣人过江,皆音信全无。如今赵逊倘若仍在坚守尹秧城,且已过去十多日,尹秧城倒底如何谁也不知,那赵逊又是如何传出消息。”

“据边关来报,紧急军情乃志军抓我赵逊军需令遣归我军,寡人以为,志军不想令晋军占我江东之地,故而将军情交予我军。”

“但倘若是志军设计,我军此时调动大军过江,岂非自开门户,令志国入侵我江西之地。”

公孙岳认为,如果此时发兵去救赵逊,志军会乘虚而入,起兵攻打咸国江西土地,咸国将有亡国之危,跟百里燕的判断南辕北辙。

百里燕{既魏贤}判断志军无力北上入侵咸国,因为咸国老百姓的日子比志国更难过,现在就接手咸国的烂摊子,对志国没有什么好处。所以志国上上之策是让咸国起兵东去,志国坐等晋军和咸军死斗,如此既能博得美名,又能看着晋军、咸军相互消耗,何乐而不为。

现在公孙岳极力劝说咸王姜亥再等等,等攒足了力气再和晋军一较高低。

于是这份紧急军情到此石沉大海没有回信,等到多日后丁肃受召入宫,最后也是落得个打入大牢待问的下场。

恐怕百里燕自己也绝不会想到,千里之外朝堂之上坐着一位绣花丞相,险些耽误了自己性命。

紧急军情石沉大海,尹秧城成了咸国望亲江以东最后一座仍在坚持抵抗的城池,晋军围困一月有余,最初十天“炮轰”之后,一连发动四次大规模攻城,均未能攻下尹秧城,眼看残垣断壁间毫无生气,韩合却始终未能攻下尹秧城。

这天,韩合前往伤营视察:

“医官令,受伤将士是否已妥善安顿。”

“回韩将军,多数残废将士已经转运回后方,其余留下者皆能再战。”

“嗯,老夫明白。待明日援军赶到,届时攻下尹秧城,我军将士的血,绝不会白流。”

围城以来,尹秧攻杀一月,晋军连死带伤超过四万七八千,尤其是炮轰之前第一次试探进攻和夜袭,晋军就阵亡了七千多人,伤四千多,占了四分之一。

此后一连攻城,原本已经攻入城内,可谁知道百里燕把尹秧城内挖了大坑,好不容易攻进尹秧城的晋军陷入坑中,然后沸水猛油一灌而下,死伤者不计其数,随后又被泥土乱石填埋,惨状令人发指。

不过咸军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连拼杀月余,守军还能站着的已经不足一千五人,轻重伤员超过三千。遇难者尸体根据百里燕指示,最开始还火化,由于两军尸体实在太多,木柴油脂捉襟见肘,烧已经来不及,只能做简单处理,一部分埋在了城外,部分顺着江水飘走。

韩合视察完伤营后回到中军大帐,此时王硕已经到了:

“王硕将军,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实不相瞒老将军,北地爆发瘟疫,已经传入咸国江东,我此番提前赶回,便是与将军商议此事。”

“瘟疫!”

韩合此前让王硕前去催粮,王硕从粮秣官口中得知,晋国北地和咸国沿途爆发瘟疫,导致大量民夫、苦役病亡,粮秣补给由此耽搁。王硕闻讯只好提前返回,与韩合商议此事。

韩合思酿良久,仍觉攻城为上,只有攻下尹秧城,与咸国一战便到此终结,两国从此隔江对峙,咸国再也无力收服江东之地。

“老夫以为,尹秧之战就在这三日之内,只要熬过三日,尹秧城必克,你我务必再熬三日,三日过后再行班师。”

“只是我军攻城屡次遭到咸军暗算,上次眼看攻入城中,却遭算计陷入坑中,无辜惨死数百人,伤者不计其数。此番咸军得以喘息,我军若是再攻城,咸军不定还有毒计。”

王硕担心道,韩合沉声说:

“正因如此,待援军赶到,我军渡河后,gong nu在后盾甲开道,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纵使咸军再有毒计,我数万大军势如排山倒海,他咸军又奈我何。”

连月攻城,致使韩合十万大军伤亡小五万人,剩下五万多人士气低落疲惫不堪,许多人连续奋战几昼夜,撤下来时直接栽在地上,更可恶的在于咸军屡次使诈,令晋军损失惨重,要不然也不能连死带伤四万七八千人。

除了城内挖坑之外,百里燕还折腾了火钳矛、沸水缸、龙牙板、铁蹄钉之类的攻防器具。

火钳矛其实就是把长枪、长矛、钩镰戟给用木柴烧红了,然后去撩人、砍人、刺人,由于冷兵器杀伤力更多来自于力量和刺,因此往往非致命部位一刺不一定会死,但是烫红的兵器这么一刺,戳在任何部位都会引发溃烂化脓和血液感染,基本上也就玩完了,无疑增加了死亡率。

龙牙板也叫狼牙拍,有点像檑木,南北宋时期出现的城防用具,龙牙板上钉满铜钉,两头拴着锁链,锁链的长度正好距离地面两尺距离,当敌人攻城时,正面向外抛,而且是长达两三米,宽一尺多的龙牙板往下扔。

由于宽度较长,狼牙拍受锁链长度限制,产生“荡秋千”效应,当触及锁链长度极限,狼牙拍开始回荡,此时城下攻城的士卒多半都在城下,无论是拿着什么兵器防具,这么大一根狼牙拍不论是砸中还是被扫到,都是放倒一大片,而且极其之惨烈。

铁蹄钉就是龙牙板挂城墙上,你只要登城就一定得过铁蹄钉。到时候让你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要说最缺的的还是沸水缸,由于东城墙破坏尤为严重,百里燕不得不临时建造瓮城。所谓瓮城其实就是把城门给堵上,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瓮城。

只不过用粘土、陶土、泥土堆起来后,做成了一个巨大的器皿,然后再地下刨洞,烧柴,器皿内放水,大量的放水,最后在地下烧开水。

待等晋军攻城之际,尤其是攻城门,水这个时候也烧开了,城门一破,十几吨开水倾泻而下,结果堵门口的晋军那叫个惨。

此外还有诸多韩合、王硕根本就没见识过,更没想到的新鲜玩意儿。要说百里燕也是被逼得没办法,要不然也不能用惨无人道的手段。

就在韩合、王硕琢磨若何攻占尹秧城之际,赵逊站在残垣断壁间愁眉不展,身旁是背上被砍了两剑的百里燕,手还打着绷带挂脖子上。

丁肃送信一月有余,至今咸军大军连个消息影子也没有,这就让赵逊觉得,当初百里燕描绘的至少可以死守半年的故事有点托大。

“魏贤,事到如今,我军所剩无几,咸军若是再不过江,我军恐怕将要全军覆没。”

“除非丁肃被抓,信使被杀,否则在下如何也想不通咸王为何不派援兵。时间上算起,水军早该多日前抵达,即便不上岸,也该有水军踪迹,想来实不可思议。”

估计百里燕做梦也不会想到,紧急军情是送到了,但是让相国公孙岳一番“指点迷津”之后,紧急军情也就石沉大海了。

如果几天前咸国水军抵达附近,也不至于输到今天当裤子这么惨,尹秧城少说还有两三千有生力量,眼下血拼至不到一千五百人,根本就没有坚守的可能。

想到这里,百里燕又说道:

“赵将军,在下已然空无一技。可用之手段皆已用尽,想必晋军伤亡不小,否则不会连续三日不做攻城。”

“怕是韩合正在等待援军,援军一到,便是破城之时。”

“既如此,我军如何行事,还请赵将军定夺。”

“为今之计,三面被围,一面临江,若非游泳过江,唯有一死报国。你替本将效力,却是歧国人,待到晋军破城之日,你与你乡亲各自逃命去吧。”

“……”

百里燕未语,一是他就是这么想的,自己没必要跟着陪葬。二是局势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他失算,还能说什么。这可是几万条命,自己嘴一歪,结果死了这么多人。

当然,用咸军坑死了晋军那么多人,也算是抱了当年一箭之仇,赚够了本。

当日天黑后,城内又死了三十七人,都是重伤感染和流血休克致死。由于城外实在埋不下,只能从西门用顺着江水把尸体冲走。

待到第二天中午,晋国援军一夜强行军赶到尹秧城外,韩合原本打算直接攻城,念及连夜强行军,兵士疲惫,决定推迟攻城改为夜间攻城。为此韩合命人在府河边堆起柴堆,准备夜战照亮战场之用。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这批援军整数该是两万,实到只有一万八千六百二十一人。

于是韩合召见援军大都督魏涵问话:

“魏涵,为何援军只有一万八千六百二十一人,剩下一千三百余人何在。”

“韩将军容禀,我军星夜兼程连续行军十日,途中兵士水土不服病倒不少,故而实到只有一万八千六百二十一人。”

“病倒能有如此之多!”

韩合质疑,魏涵解释说:

“末将也觉得奇怪,此前并无异常,尤其是最近两日,接连病倒者八百多人,多是腹泻呕吐无力之症,故而无法行军,只得转运他处养病。”

也就是晋将魏涵带来的这两万人,路上病倒了一千三百多号人,只是魏涵不知道,这些个病倒的兵士在他离开后的第二天就死了不少,活活病死。

第58章 倒下

韩合了解完详情,安排魏涵等兵将歇息,待到天黑之后直接攻城。

但就在魏涵退出军帐后不久,姒昌匆忙进入帐内:

“姒昌见过韩老将军。”

“世子免礼,不知世子此来有何要事。”

“韩老将军,眼看破城就在眼前,姒昌再次请命,请求率军杀进城中夺取尹秧城。”

“本将已再三言明,攻城绝非儿戏,世子殿下贵为万金之躯,若有闪失,本将军何以向大王交代。而且咸军守军绝非等闲,小小尹秧城竟令我军伤亡小五万人,即便今夜最后一战,为世子殿下安全计,世子殿下不得出战。”

“韩老将军,倘若本世子非出战不可呢!”

“那就休怪老夫军法从事!”韩合将姒昌顶了回去。

自攻城战开始,姒昌屡次请缨都被韩合回绝。姒昌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只知道冲杀的痛快,压根对攻城的惨烈视而不见。

堂堂晋王三世子,冲锋陷阵非但不能有利于攻城,还要平添累赘,需要大量人员掩护保卫一国世子冲锋陷阵。

试想晋王之子如果死在冲锋路上,晋王能放过韩合吗,当然不能。

不过百里燕倒是乐见姒昌亲自攻城,他正找不到办法令晋军退兵,要是活捉了姒昌,嘿嘿,韩合就得退兵。

可天不遂人愿,韩合命魏涵大军下午修整而后连夜攻城,结果等不到天黑,魏涵所率来军接连病倒三百来人,病倒了三百来人也就甭说了,天黑之后病发人数陡增,窜升至一千六百多人,连同伤营大夫捎带病倒一大半。

医官令丘衍速报韩合。

“医官令,此究竟是何病症。”

“与最近所传瘟疫甚为相似,怕是魏涵将军率军一路而来,已经沾染瘟疫并带入军中,这才半日功夫,我伤营郎中便是病倒大半,倘若照此发展,明日定有重大变故。”

“能否遏制此病蔓延。”

“回大将军,此病来势凶猛,发病迅速,老夫一时难以诊断。”

“嘶……”韩合若有所思:“你且退下。”

“诺!”

丘衍退下不久,韩合思考再三,决意提前攻城。

少顷擂响聚将鼓,升帐议事,却是不料大都督以下都督、都尉、都统只来了三分之二。一问之下,竟在这半天之间病倒了半数,此前还只是病倒一千六百多人,转眼功夫猛增至两千多人。

此时帐下王硕言道:

“韩老将军,既已决意攻城,应当速速攻城,以免瘟病延误战机!”

“老夫正有此意,但未曾想瘟病竟如此凶猛,半日便倒下两千多军卒。传本将军令,大军三面渡河,盾甲在前,gong nu在后,步步为营,擅自离阵出战者,格杀勿论!”

“诺!”

王硕得令,即刻下令攻城。

与此同时,尹秧城内观察到晋军异动,赵逊意识晋军欲夜攻尹秧城,遂在在城东集结兵士,做最后训话:

“将士们,我等饮江之水食君之禄,如今晋军攻我城池占我土地,我辈唯有效死命以报国家,本将军决意在此与晋贼决一死战,若有贪生怕死之辈速速离去,愿与本将战至最后一息者上前一步!”

话音落下,脚步齐响,面前一千五六百人,超过八成上前一步,其他人都外国人被迫充军,百里燕站在赵逊身旁,这一步当然也就免了。

“好!其余人等皆非我**民,本将军令校军郎魏贤率你等在后突围,倘若有一线生机,尔等各自逃命去吧!”

话音落下,赵逊目光转向百里燕{既魏贤}:

“魏贤,倘若你能杀出,定要将尹秧之事报于我王,本将军再此谢过了!”

赵逊抬手拜礼,百里燕回礼道:

“将军言重,在下定当全力杀出重围,将消息传回咸国!”

不等二人说完,城楼之上哨兵大喊:

“晋军正在渡河!”

闻听消息,赵逊再次转向众人:

“众军听令,即刻应战!”

“诺!”

众人异口同声,即刻涌向城东残垣断壁之间。根据安排,百里燕率领剩下的两百多外国人在后,等赵逊与晋军交战,向南冲杀。

晋军数万人围死府河,江面亦有战船巡江,分从东、南、北多条浮桥渡河,过河后列阵待战步步为营,形成内围第二道包围圈。

鼓号齐鸣中,过河的近万晋军踩着整齐步伐迅速逼近城下,待到只有五十步之际,晋军突有一人来到城外喊话:

“咸军统帅赵逊何在!”

话音落下不久,赵逊趴在乱石堆间喊道:

“要战便战,劝降免谈!”

“赵将军果然宁死不降!”

韩合骑马来到晋军阵前,此时赵逊趴在乱石见看的很是清楚:

“你便是韩合!”

“正是老夫。赵将军与老夫大战一月有余,不曾想到这小小尹秧城,竟能绊住我十多万大军月余。想必赵将军可是疑惑,所派信使为何不曾搬来救兵,将军可想知晓!”

听到这里,赵逊心定是丁肃被韩合抓住。

此时见赵逊不语,韩合接着又道:

“老夫甚是佩服将军胆识,竟能令人于当日夜间老夫偷袭尹秧之间,令人假扮我军混出我军大营,更是没想到,将军为躲避我水军巡逻,能去投报志军。

可惜啊,这天算不如人算,将军消息最终确是送到了姜亥手中,只可惜所托非人。赵将军恐怕还不知道吧,你家相国公孙岳只因担忧志国北犯,进而不来援你。殊不知志国国力空虚,焉能北犯。如此可见,公孙岳不过空有才学虚有其表而已。

事到如今,你咸国大势已去,老夫敬你赵将军气节,将军若是降我,老夫定保举将军为我晋国大将军,如此也不枉赵将军一身才学。”

韩合唠唠叨叨说了半天,无非还是劝降二字,赵逊哪能降他。

“哼,修的花言巧语诓骗本将,要战便战,何必多此一举,你这便是回去,尽可放手来战!”

话音落下,赵逊撤下城头,不再回应。韩合见劝降无果,随即骑马返回府河东岸,准备攻城。

而与此同时,百里燕闻听韩合喊话,心情可想而知。

晋军对咸国朝野了如指掌,连送信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也不难怪咸国由此一难,感情这个咸国丞相是个二傻子啊。

眼下列国形势泾渭分明,咸国国情比志国还惨,志国国库空虚,这个时候占你咸国土地人口,他志国把石头往山上背呢。

况且志国以西是大国孙国,西北隔着孙国长孙挨着正近,长孙国又没遭灾,志国贸然出兵,他长孙国是瞎子不成,还不立马反手攻你。

这等显而易见的“国际”局势,一个丞相连这种利害关系都看不透,竟然还能在咸国高居相国之位多年,推行变法,这变来变去,都快把咸国给变没了是真的。

这书呆子就是书呆子啊,让书呆子当政,比贪官、赃官、权臣更可怕,这书呆子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

韩合一番口舌未能说动赵逊,晋军大军压境步步紧逼,城内气氛空前紧张,老弱妇孺都被集中到了城西,一旦晋军杀进来,死的都是当兵的,老百姓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大。

此时空气中弥漫着不安气息,晋军逼近城下,每走一步倒下数人,再走几步又倒下一排,即将抵达尹秧城外之际,没有任何征兆,晋军成排成排的倒下,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成片成片的栽倒。

过河晋军原有近万,倒在围城路上的便是过半,与此同时府河对岸的晋军同样未能幸免,如同收割的麦子,成片的栽倒,一倒便是爬不起来。

韩合闻讯失色,难道是咸军鱼死网破放毒?!

“怎的回事,军士为何大片下!”

“韩老将军,此事不妙,当速速攻城!”王硕请命道。

“给老夫杀!”

“诺!”

王硕得令,少时战鼓擂响,晋军大举攻城。

与此同时,城内赵逊一声喝令:

“给我杀!”

一声令下,咸军跃下城头扑向晋军。

两军人喊马嘶兵锋交错,眼见咸军冲入晋军阵列之际,晋军排山倒海之势戛然而止,晋军前锋成排成片倒下“溃不成军”,倒的毫无征兆毫无准备,以至于咸军“杀入”晋军尽是不费吹灰之力,晋军未战已败。

百里燕摔人紧随在后,一路只遭遇零星抵抗,剩下站着晋军的如同见鬼,扭头便跑。百里燕心起戒备,遂即寻到赵逊:

“赵将军,谨防有诈,我军速速退回城内待战。”

“好!众军听令,速速退回城内待战。”

百里燕担心咸军从东面杀出后城内空虚,晋军会从南北攻入尹秧城,然回城后却是发现,南北包围城的晋军无故伏倒者十之六七,剩下一多半自己见鬼跑了,愣是他见多识广,一时间竟不明何故。

第59章 霍乱

几乎与此同时,晋军败退途中争先恐后逃往东岸,推搡践踏死伤无算。

“报韩将军,我军兵卒倒下无数,情况不明!”

“启禀韩将军,前军兵士突然倒下,疑似咸军用毒。”

“报……韩将军……”

众将纷至沓来情急如火,韩合方寸大乱无计可施,此刻晋军势如兵败,已无招架之力。

“快,速速接应过河兵士,全军即刻退回大营,快!”

“诺。”

黑暗中军心浮动人心惶惶,不断有兵士毫无征兆栽倒地面,然后腹泻、呕吐,乃至昏厥,像瘟疫一样迅速传播感染,甚至谣言四起传闻咸军投毒,以至于围城的数万晋军,等不及撤退就已经倒下近万。

尤其是过河的近万人,都是大都督魏涵率领的援兵,士气正盛,未战便败,晋军军心已经动摇。

晋军迅疾撤回营中,不断派人过河拉走染病兵士。百里燕见此一幕,心中疑云丛生。

“怪了,到底什么情况,能同时放倒这么多人,难道集体食物中毒?”

暗忖之际,赵逊由东门而来:

“魏贤,今夜之事可是你设计。”

百里燕也觉莫名其妙,他说道:

“未曾设计,倘若在下由此逆天之举,也不至于让我军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怕是晋军之内有变。”

“既如此,晋军今日不攻,定是在明日攻城。你与众人加紧歇息,明日不免一场大战。”

“诺!”

赵逊担心晋军今夜即便发生变故,但毕竟人多势众,今晚不攻城,明天肯定攻城。

而与此同时,晋军颓色甚嚣尘上,军卒病倒,伤营爆满,医官令焦头烂额忙于奔命。

发病者从白天的一两千,猛增至一万五千多人,开有不断扩散蔓延趋势,一时间晋军上下人心慌慌。

“医官令,此疾为何蔓延如此迅速。”

韩合质问道,丘衍慌忙说:

“此乃恶疾,蔓延之迅速,便如同瘟病流传。一人病,朝夕之间便能传于多人,未曾想不到一日,竟能蔓延全军。为今之计,我军当速速修整养病,否则无需多日,我军自馈!”

“大胆!”姒昌闻讯怒斥:“医官令口出讳言,实乃扰乱军心!韩老将军,本世子以为,尹秧城已唾手可得,应当即刻攻城不可再拖,本世子愿率所部骑兵连夜攻城夺下城池。”

“此事世子无需再言,老夫断不会葬送全军生路。”

韩合再次回绝姒昌请求,火速令修书一封,向肥城告急。

与此同时,天色逐渐放亮,众多病倒晋军仍困在河对岸尹秧城下,咸军时刻不敢松懈,目光紧盯过河抬人的晋军兵士。

只见部分过河抬人兵士刚把病卒抬起,自己也栽在了地上,有的则刚刚过河,就一头栽倒。蔓延之迅速,令百里燕{既魏贤}瞠目结舌:

“是瘟疫,绝对是瘟疫!”

他断定,昨晚阻止晋军攻城的是瘟疫。

就在眺望之际,身后一兵士来报:

“校军郎大人,赵将军速令校军郎前往街市口议事。”

“我这便随你去。”

走下土墩,赶去街市口,赵逊匆忙上前来说:

“你来的正好,今晨有人忽然抱病昏厥,如今已是不省人事。”

“抱病!”百里燕闻讯失色,转眼想到定是昨夜出城,与晋军交战之际间接传染了。想到这里,他忙问:“几人,人在何处。”

“共计二十七人。”

“这么多!”

百里燕心中一沉,这才几个小时,有二十几个人染病,这他妈的什么病,这么利害。禽流感、**也没这么快呀,从感染到重症只要几个小时,连潜伏期都没有。

想到这里,百里燕丝毫不敢怠慢,旋即与道赵逊:

“赵将军,但凡接触兵卒者,立即与众人分离,不可与之接触,否则疫病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此乃瘟病!”赵逊大惊失色。

“在下逃离晋国北地之时,已有瘟病,只是尚未蔓延,如今扩散至咸国江东,怕是已经传开。”

百里燕担心这种恶性传染病要是传开,就现在的医疗防疫条件,还不得死死上十几、几十万人。

一番吩咐,百里燕先让人去烧开水,而且要大量烧开水。随后用布裹着脸,进入街市口茅屋中查看情况。

屋中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多人,脸色发白人昏迷,地上都是腹泻呕吐的排泄物。

据赵逊所言,这些人今日天亮之前开始发病,发病后拉肚子,一开始还是干货,到后来直接水泻,最后来干脆拉血。

所有人症状完全一致,严重脱水,四肢无力,连睁眼皮的力量都没有,更加爬不起来,有甚者躺在地上已经大小便失禁,排泄物直排地上。

震惊之余,几乎可以肯定,能够这么快染病致死的,只能是霍乱。

如果是伤寒,会有潜伏期,然后高烧。肺鼠疫发病算是快的,但病情发展也不可能这么快,以上两种都不会出现腹泻到严重脱水的情况,只能是霍乱。

中国中医曾有一个词形容霍乱的恐怖,即“朝病夕死”,也就是说,早晨感染,晚上就会死人。

因为发病实在太快,根本就不给药物治疗留有余地,一旦耽误治疗,即便是现代医药,也很危险,更别说是当下。

而且霍乱的传染性极强,说句不好听的,只要沾染了病人粪便、体液,甚至说句话,呼吸了对方的空气,都会能染病。这也意味着,百里燕现在已经沾染了污染源。

“完了完了……这是霍乱啊!”

百里燕方寸大乱,这可是霍乱,一旦发病就是要死人的。

思索之际迅速退出室内,此时赵逊正要上前,被他断然阻止:

“别过来,此地危险。众人不可靠近!”

赵逊不解急问:

“魏贤,此乃到底何病。”

“霍乱,乃是霍乱。”

“霍乱!”赵逊闻讯之下脸色骤然如墨。

他是知道的,霍乱一旦发作起来,一两天能要人命,现在回想起来,定是霍乱无疑。

由于整个咸国地处北部低纬度地区,季候温热,即便冬季,气温也很少低于零度,类似于闽粤一代。所以霍乱本该是流行于夏末秋季的急性传染病,在中原北地更适合爆发。一旦控制不住,就有可能迅速蔓延。

想到这里,赵逊隔空喊话:

“魏贤,此病如何医治。”

“速速准备生石灰备用,越多越好,一应器具应以沸水蒸煮半刻,辎重营内尚有黄连、藿香、雄黄,可熬煮后人人饮用,如此方可御此恶疾。”

咸国地处yà rè带,黄连、藿香都是常见药,尤其是夏天清热解暑的必备药物,产量很大。雄黄有毒性,可以驱蛇,同时对恶性疾病有一定疗效,也是当地常见药。

但这三种药都不能配伍成药方,无法根治霍乱,必须凑齐其他草药才能抑制霍乱,顶多只能用来防治。而且草药方剂的效果太慢,短期内心理安慰作用更大。

眼下当务之急是隔离消毒,生石灰可以消毒,用以覆盖人畜排泄物和所有可能沾染的死角加以碰洒,同时对所有用品、器具高温消毒,人人都洗手洗澡,最大程度的隔断病原体传播。

霍乱诱发病原是霍乱弧菌,其繁殖和传染性极强,如果不加以控制,就会迅速扩散。

想当初还在晋国北军大营,听说发生瘟病,当时要是能够遏止住苗头,也不至于扩散一两千里地,一直向西蔓延到咸国。霍乱基本上就是沿着军队和后勤路线一路扩散向西。

索性的是尹秧城发现得早,百里燕处理及时,先后隔离控制了大片区域,扩散范围都是当兵的,老百姓都集中在城西,只要加以隔离,饮用洁净水源和黄连汤、藿香水,传染概率可以大幅降低。

同时对井水、河岸、茅厕等霍乱弧菌容易寄生的死角,泼洒大量生石灰,加以灭菌。当然,能有次氯和消毒剂最好,生石灰只是无奈的选择。

生石灰遇水放热,使液体呈碱性,由此可以破坏病菌的繁殖,霍乱弧菌同样如此,但充其量是最低限度的手段。

就在百里燕极力控制尹秧城疫情同时,原本晋军白天应该攻城,结果迟迟不见攻城,原因正是霍乱流行,昨夜发病者,今早已死,有甚者受伤兵士抵抗力弱,刚感染连夜就死。而且霍乱死状惨烈,搞的全军上下人心惶惶。

更倒霉的还在于晋军不懂防疫和交叉感染这个道理啊,尤其是吃饭,一个碗随便洗洗几个人轮流吃,上午你吃,下午他吃,大群人住一个帐篷,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传染起来猛如虎,发展到当天夜间,病倒士卒已经过两万三。

也就是说,昨天来增援的魏涵所部都病倒,还稍带了晋军主力。

此时韩合已经六神无主,万没想到小小尹秧城能让晋军在此止步:

“韩老将军,医官令丘衍发病,事到如今,这尹秧城攻还是不攻。”王硕问道。

“自然是要攻,但是如今情势,怕是攻也不下呀。尹秧城内少说还要小两千人马,兴许还不止。我军若是攻城,至少需四五千人。而眼下魏涵所部悉数发病,我大军所部疲惫不堪士气低落,加之昨夜发病,此时攻城无异于以卵击石。”韩合心急如焚。

其实韩合除去魏涵的两万人,手中还有四万多人可用,强攻当然可以,问题是士气严重受挫,军士疲惫不堪,现在逢瘟疫蔓延,谁知道攻城的时候不会军心士气突然垮掉。

这时王硕又道:

“既如此,我军当思退兵之策。”

“退兵!”韩合急瞪双目,下刻恶意说道:“此时退兵,老夫如何对得起死难的晋国将士,如何对得起我王重托。”

“可事到如今攻城不下,又发瘟病,军中郎中所剩无几,我军如何久持。”

正值二人说话之际,帐外突然来报:

“报,报二位将军,世子殿下抱病,腹泻不止。”

韩合闻讯大惊:

“快,引老夫去看!”

“诺!”

话音落下,韩合、王硕匆忙而去。

第60章 黑锅

姒昌的意外染病,让原本不打算退兵的韩合不得不考虑退兵。

毕竟死了谁,也不能死了晋王儿子,死了谁,也没晋王儿子重要。于是当天夜里,韩合命人率先将姒昌运往肥城,然后谋求退兵。

第二天,尹秧城内霍乱有所蔓延,主要是昨天接触染病士卒的几十个人,或多或少出现腹泻。由于喝了黄连水,腹泻来症状较轻,比之一发即死的重症,轻度霍乱致病慢,抢救及时治愈率较高。

但仍然缺医少药严重,光喝黄连水、藿香水无法根治,很大程度上只能听天由命。

大概两天后,百里燕自己病倒,出现轻度腹泻,尿量减少等症状。赵逊在城墙的坚守,极大震慑了晋军,晋军在发病后的第四天陆续开始拔营。

由于病亡暴毙人数实在太多,发病太快,大量尸体、重症无法带走,只得就地遗弃一走了之。消息传到百里燕{既魏贤}这里,他拄着长枪来到城上:

“赵将军,晋军虽撤,仍需防范韩合用诈,趁我军不备,偷袭于我。”

“此事本将已有安排,你也将息几日,别误了性命。”

赵逊此时更像个父亲,像父亲一样看着自己的儿子……

晋军一路退兵颇为不顺,稀稀拉拉数千人因病掉队,数日后最终活着回到肥城的没超过五万。至此,尹秧城一战,晋军因战因病续死了三四万人,加上前番运回伤兵两万余人,晋军主力损失过半。

就在晋军撤走不久,咸国江东、晋国北地大范围爆发霍乱,尹秧城控制及时,处置得当,霍乱得以控制,百里燕病情在数日后有所好转。

而与此同时,尹秧城攻城受挫的消息一而再,再而三传回晋国平汤城,晋王闻讯起初不以为然,由于忙于公叔阔举丧,晋王并未予以重视,直到得报韩合因病撤兵,且损失近五万人,仍没夺取尹秧城,晋王终于恼羞成怒。

当天中,晋王宫经略宫内殿,晋王召范涛密议。

之所以是密议,是公叔阔刚死,丞相之位悬空,现在又遭逢大败,晋王威信势必受挫,如此就等于怂恿权臣趁机逼宫。

召见范涛就是向其问计,如何摆平非议和此次尹秧城失利。

“爱卿,眼下战事失利,韩合推说乃瘟病所致,以你之见,这小小尹秧城,为何围攻月余不下。”

“大王,此前接连来信,韩合已经言明在先,尹秧城内咸军守军一万三千之众,我军强攻势必伤亡巨大。仅仅围城第一天试探,韩合便遭咸军之暗算,阵亡四千余人,伤两千多。此乃前所未有之败绩。此前任何一战,皆未有如此大败,可见咸军坐镇之人绝非等闲。

此后又闻咸军主将赵逊帐下有校军郎魏贤此人出谋划策,我军强攻之下咸军仍能坚守,由此可见,尹秧城难破,便在魏贤此人。若非咸国内廷不睦,相国公孙岳低能,怕是咸军十多日前便过江,若是再逢我军瘟病蔓延,我军岂非大败。”

“既如此,眼下韩合退守肥城损兵五万,如此败仗,寡人何以服众。”

“大王,尹秧城守军甚多,强攻之下我军岂能没有伤亡。依臣之见,韩合将军所言绝非没有道理,阵亡者十之四五死于瘟病,如此算来,韩合此战并不算败。大王倘若网开一面,此战全可归罪于瘟病。”

“但瘟病一事,实乃寡人当初疏失,寡人如何向臣民交代。”晋王自责道。

“大王,天下臣民皆大王之臣民,大王岂能有过。瘟病一事应当问责蔡城太守,若非蔡城瘟病蔓延,岂能传入各地。”

范涛建议让蔡城太守背这个黑锅,治蔡城太守玩忽职守之罪。晋王却颇为担心,他说:

“如此怕是不妥。”

“为了大王的江山社稷,为今之计只能如此,否则朝内权臣,必群起而攻之,谋夺相位。”

“既如此,便依卿之意。”

相国一职名义上由王任命,事实上很多时候由不得君主,历史上丞相也一直是牵制君主权利的绊脚石,丞相的任命往往都考虑到当权派,和既得利益群体的平衡。如果平衡不好,轻了哪边,重了哪边,君主地位就可能被推翻。

所以当年朱元璋很聪明,开千古之先例,废丞相,真正实现完全君主集权。

晋国当下窘境便是相国公叔阔新死,公叔阔党和外戚党,反公叔阔党开始谋夺相位,由于公叔阔在世时把晋国治理的风调雨顺国富民强,反对者还买他的账。

现在公叔阔死了,他的政治影响力正在消除,但公叔阔的政治遗产和功劳簿还在,很多人已经跃跃欲试,恨不能一夜抢占制高点。

于是现在的晋王稍有不慎,就可能得罪任何一边,尤其当下韩合大军失利,若是没有合理的借口,很难压服反对者。

就在晋王接报后不久,平汤城内同文书苑,一如既往的书声朗朗,只是平添了几分不安。

伍算替晋王完成战船督造的扫尾工作后,目前赋闲在同文书苑,战事如何他也不晓得,每天就是喝酒看书,然后等晋王传唤。

这天,伍算一如既往的与西门华说笑,此时书匠来报:

“执院大人,塞骞回来了。”

“哦,快,有请!”

西门华喜出望外,塞骞定是为百里燕而来,但愿百里燕已经逃脱。倒是伍算担心起来,他老谋深算,如果百里燕逃脱,按说能撞上塞骞,现在塞骞自己回来,不像是救到了百里燕。

此时塞骞疾步而来,脸上神色焦急,伍算看在眼中,心里已经有数:

“塞骞,此来可是为公子燕。”

“接到大师信函,在下便是即刻赶去咸国撒出大量人手,守候两月有余,也未曾探得下落。莫不是发生了意外丢了性命。且来时听闻晋国已经发丧,说是百里燕为咸国所害,水军正在前往歧国海上。”

“此事老夫已有耳闻,不过想来蹊跷。老夫听闻乃是百里燕逃走,现在晋国举丧发兵歧国,定是以举丧之名,占歧国之地。”

“倘若如此,我等亦难相助。”

“嗯……此子怕是凶多吉少,一时间老夫也没了注意。这天下之大,此子若是隐匿踪迹,要找他出来谈何容易,你可曾刺字予他?”

“未曾,非本门弟子不得刺字。且百里燕乃贵胄,我收其为徒并非门内弟子,故而并未刺字。”

“既如此,怕是麻烦。”

但凡御客,背上刺有“御”字,以防被自己人误杀,或者被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纠缠,诸如抓丁、征税等等,但凡御客一切可免。

百里燕并非御客正式入门弟子,塞骞自然不会给他刺字。这样一来,要找到百里燕就比登天还难,尤其是认识百里燕的人并不多。

至此之后,塞骞等人与百里燕错失联络多年,直到经年之后再有联络。

就在晋国即将爆发相位之争的前夕,霍乱的蔓延渐给咸国、晋国北地带来深重灾难,战争导致的流民失所天灾**,助推了霍乱的蔓延和**,由此也迟滞了龟缩肥城的韩合报复尹秧城的进度。

霍乱导致大量民夫死在半路,粮秣补给运不上来,同时每天还有大量兵士病亡,如此既加剧了战事的迟滞,又徒劳增加自己伤亡,损耗晋国国力。退守肥城的韩合一时间难以兴兵再战,这就给坚守尹秧城的赵逊争取到喘息之机。

这天,尹秧城内太守府,赵逊正在询问斥候来报。

据信,咸国正在集结兵力谋求东进,而这个消息来自晋军,很显然,江面仍被封锁,这种消息只能是来自晋军。

“消息可属实?”

“回赵将军,消息乃从肥城中传出,应该可信。”

“嗯,你且退下。”

“诺!”

待斥候退下,赵逊问道百里燕:

“魏贤,我军过江之事,你如何看。”

“眼看开春在即,即便过江,今年上半年田间农事年恐无收获。但倘若是两月前咸军过江,此时晋军怕是已经退至岩城一代,若是被击溃,应能恢复开战之初态势,而且还能春耕,夏至能有夏粮,且还能复耕秋粮。

现如今粮草不济,再缝春耕开战,今年战事只怕更加吃紧。”

百里燕之所谋划晋军围城,咸军过江决战,很大程度上考虑到春耕和夏耕问题,如果上个月晋军能够击退,那么这个月就能开始准备春耕,然后下个月开始翻地。

眼下的农业、军事制度还没出现“屯田制”、“军屯”制度是军队不打仗,就种粮,不种粮就训练,让人力始终处于工作状态,以发挥军队的集体效率,养活自己,减轻负担。

时下军队基本上不种田,也不军屯,当然也不是没有原因,主要还是战争过于平凡,屯田容易降低士气、懈怠战备能力。

现在咸军突然要过江,还是霍乱流行的尾声,万一过江被感染,岂非让晋军杀一个措手不及。

想到这里,百里燕又道:

“赵将军,眼下我军经过月余恢复,兵士尚不满三千,咸军过江必在尹秧城上岸,若是晋军再度来战,怕是守不住。”

“此事我已考虑,晋军若是来战,死守已无可能,但倘若失守尹秧城,我军亦无法立足难。为今之计,只有火速令援军过江,方可解此危难。”

“但只怕咸军援兵赶到,咸王责令大军收复失地,那便得不偿失了。”

尹秧城靠小三千人,守是守不住的,弃城也不可能。唯一可行之法是让咸军尽快打通望亲江,派兵坚守。而且不能尽快收复失地,而是得等霍乱平息,先让霍乱拖死晋军,拖到晋军精疲力竭再决战。

第61章 空梦

如今传出咸军过江,显然是想当然的以为趁着晋军病,要了晋军的命。

前番晋军受阻于尹秧城下,尹秧城未破的消息传出,咸王不曾派兵,此时定是万分后悔。再加上公孙岳此人徒有其表,马后炮的本事很大,全然不考虑军队染病的现实,异想天开的贸然过江击溃晋军,其实根本不切实际。

且不说晋军驻扎后方占领区的主力并没有伤筋动骨,去年起兵三十多万,至今最多伤亡七八万,主要是病死和尹秧城伤亡占了五万多,其他都是一路上攻城略地伤亡居多,所以晋军仍没有伤筋动骨。

相反晋军还能不断从国内补充役兵、募民军参战,甚至从其他边境驻屯大军抽兵,总的实力依然比咸国高出两倍。

反观咸军,魏旦战死后江东主力荡然无存,加之连年战争,兵源严重不足,能抽调多少兵力过江决战都很难说。

倘若当时能在尹秧城一万多人拖住晋军主力之际,咸军发大兵过江,于城下背水一战,晋军十几万主力不说全军覆没吧,至少野战、阵战留给晋军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将导致晋军一蹶不振。

为今之计,只有增兵坚守尹秧城,拖就能拖死晋军。等到晋军吃不消,自己就会退走,然后乘势收复失地。

但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如今的咸国被相国公孙岳忽悠的满天星斗,咸军战船果然在数日后出现在望亲江面。

双方战船这么一照面,咸军掉头便跑。

不为别的,只因为伍算打造的战船气势逼人,足足比咸军最大战船大了整整一圈,速度还不慢,数量也不少,咸军水师一个照面便是缩了回去。

晋军未战而旗开得胜,消息传到肥城韩合耳边,心里终于开始考虑再攻尹秧城。

这天,肥城太守府,韩合私下与王硕商议:

“王硕将军,眼下霍乱已有平息,再待时日,我军可起兵再攻尹秧城。”

“莫非是大王授意?”

“正是。”韩合点头肯定,接着又说:“前番我军战败,大王并无怪罪,却为此在受到朝中诸多掣肘。此番我军务必攻下尹秧城,彻底杜绝咸军过江。”

“但末将担心,咸军会否在尹秧城中上岸,万一迂回至北海,于我军侧后上岸,如此可不妙。”

闻听王硕此言,韩合却反笑他。

“呵哈哈……”

“将军何故发笑。”王硕不解问。

“咸国名将只魏旦一人也,魏旦既已死,何人能统御三军迂回至我军侧后登陆,且不说我军侧后腹地瘟病流行,单说咸军粮草不济,我军战船师舟所向无敌,咸军水军难以抵御,他咸军又如何上岸。”

王硕一番细思考,认为韩合所言不无道理,随即说道:

“老将军言之有理,不过还是小心为妙,咸军正有大举过江迹象,万一被其水军上岸,怕是后患无穷。”

“老夫已有准备,此番定让咸军有来无回。”

韩合说的信誓旦旦,片刻话锋一转问起魏贤此人:

“前番令你打探魏贤此人,可有消息。”

王硕摇摇头,尽露难色:

“传闻此人曾在我北地居住多年,歧国世家子弟。家住歧国函屯,月田村人,但这月田村却无一家魏姓,如此看来,此人万分狡诈。”

“嗯,我军伤亡多半以上拜此人所赐,若不能收为己用,便得尽速除去。无论为咸国所用,还是为歧国所用,对我军皆无益处。为此老夫此番打算引诱咸国大军过江,而后加以歼灭,你以为如何。”

“放咸军过江?倘若咸军固守尹秧城,龟缩不出,我军为之奈何。”

“老夫料咸军定然谋求速战速决,故而我军可引咸军出城而战。”

“但若阵战,我军怕是不敌,最好能令其分兵。”

“老夫正有此意思,你且来看。”

韩合摊开地形图,指着咸国江东之地说道:

“你且来看,我军主力眼下龟缩肥城,兵力不到八万,咸军此来定是大军过江,其数定不在少数,老夫估计,怎的也得十五万。且我军不少人马分兵于咸国各地城池驻守,故而难以调动驻守兵力前来会战。

但老夫偏偏要利用咸军所想,即刻调晋、志边境那五万骑兵长途奔袭于咸军身后,而后前后夹击将其歼灭。”

“可如此,万一志军起兵东犯,怕是西军大营难以阻挡志国攻势。”

“此事老夫已有安排,早前已经密报大王,重新启用王彦飞出任西军镇西大将军,并从平汤城水军大寨调动尽数水军赶赴西军大营戒备,若志军来犯,我军在扫平咸军之后,即刻南下攻志,如此一来,咸国将无后顾之忧。”

去年攻打咸国,韩合调骑兵主力五万前往志国、晋国边境协防西军大营,这支骑兵一直没动。现在与咸军主力野战,非骑兵不可。当然,这批骑兵的质量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骑兵,多数是步兵骑马的机动力量,但有何没有是天壤之别。

韩合料定咸军粮草补给困难,老将魏旦已死,咸国肱骨栋梁荡然无存,再没谁人敢于在北海晋军的侧后登陆,实施反包抄。

此番咸军上岸,定会急着寻找晋军主力决战,一劳永逸击溃晋军收复失地,殊不知老将韩合杀手锏还没用。等到晋军这五万骑兵赶到,就是咸军覆灭之日。

就在韩合、王硕议定不久,封锁望亲江的晋国水军数量骤减,反而改换实力与咸军相同的战船巡江,咸军水军见有机可趁,连续发动了几次水战,将晋军“击败”。

这天,百里燕在城西城门外的江岸便捕鱼,江面不时可见击毁战船散落的木片和旗帜,旗帜既有咸军的,也有晋军的,难以知道水战结果。

众人合力将沉箱拖上岸,一箱箱的鱼被拉近城里。

最近忙于修整,而不是修城墙,单纯是为储备食物。咸鱼多得足以顿顿吃,而城墙由于损毁太严重,只修了一大半。

从伙营回到太守府,正见钟衡再向赵逊汇报情况。钟衡左手被砍掉了两根指头,但好歹命没丢,见到百里燕回来,其很是热情:

“校军郎!”

钟衡作揖道,百里燕回了一礼:

“钟衡将军,周围情况探查如何。”

“末将正在向赵将军禀报。”

“哦,晋军可有动静?”

“无动静,各地守军皆因霍乱病死不少,如今正忙于从晋国调兵。”

大约十天前,赵逊让钟衡外出打探周边城池情况,并调查晋军动向。由于霍乱影响,各地死伤不少人,虽然没有统计数据,但最少的也减少了一成人口,放大到整个咸国江东,死亡人数不会少于十三四万,加上晋军及民夫暴毙者,得有十六七万。

此外还打听到晋军正在囤粮,大量粮船源源不断通过晋国北海海岸,走内河漕运运往咸国,而后再转运陆路送抵肥城。

最让人意外的消息莫过于关于自己:

“校军郎,你是歧国人,可知歧国有一世子百里燕。”

“确实有此一事。莫非钟衡将军又打探到什么消息。”

“歧国大王百里规驾崩。”

“驾崩!”

闻听百里规驾崩,百里燕内心触动颇多,尽管只是生物学上的父子关系,但好歹一国之君,百里燕的生父,精神深处的波动,依然能感受到来自曾经那个百里燕的悲伤。

迅速掩饰去失落,百里燕追问道:

“据在下所知,岐王正值盛年,为何驾崩。”

“据信,歧国质子百里燕层随晋军来攻我,死于九里坡乱军之中,说是被我军所杀,简直一派胡言。”

对于晋国散布的谣言,钟衡既是气愤。百里燕却反应平平,他问:

“而后呢?”

“而后晋军竟然厚颜无耻,以送殡名义,发水军携百里燕棺椁前往歧国发丧,这水军如今是占住了歧国海港,不打算撤回,而且还听闻歧国为此对我咸国怀恨在心,为替百里燕雪仇,竟赠晋军金银米粮来战我,想来甚是可恶。”

钟衡说的咬牙切齿,百里燕完全能想到当时什么情况。

百里规由于郭氏一事一蹶不振,从此沉溺与酒色当中,五十岁不到身体亏得不行,眼下小儿子死讯传到,激动之下刚刚下葬儿子,老子也归西,百里律继位称王,也就是百里燕的兄长,顺理成章的继位。

而且还有晋军水军驻扎,觉得自己弟弟的死,换来了晋国的撑腰,为平衡南方卫国的威胁,面对晋国使臣的讹诈,百里律居然还自己贴脸上门给人讹诈。

当然,作为弱国,往往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并非全都是君主和统治阶层的问题。

听到这里,百里燕不禁光火。此时赵逊似有发现,打断钟衡说话:

“魏贤,本将军见你目中生火,莫非真以为我咸国兵士戕害了歧国世子。”

“非也,在下以为,此乃晋国毒计。”

“哦,说来本将听听。”

“赵将军也许不知,这中原以西之卫国国土虽大,人口虽多,但因治政落后,而国力其实不如志国,且地处内陆无海岸,故而水军羸弱。卫国老王远比百里规年长,却稳坐王位数十载,其原因无非二者。

其一,卫国周边没有志国这般强国霸主,论国土,东临之徐国、孙国两国相加,勉强比卫国大,比之人口,两国虽比卫国多,但单论一国,却远不及卫国,此乃其一。

其二,卫国以西乃西海四国之赵、陈、歧、燕,都是小国、弱国,连年征战,已臣服卫国,故而连年亦被卫国讹诈。

且陈国、赵国西部边境又与丘山、殇族、西貘夷三族蛮夷接壤,故而令西海四国无法抽兵抵御卫国,西海四国屡战卫国,每战必败。

只因卫国四面皆无强敌,又有赵、陈两国抵御蛮夷,卫国可高枕无忧。

但正因为此,卫国却无力争霸,更无力东进,吞灭徐国、孙国。而晋国却打算以歧国为根基,进而先吞灭卫国而后谋求东西对进,最后一统中原。”

百里燕深彻细致的分析得到赵逊肯定,其说道:

“此言甚有道理。只是本将不明白,卫国如此大国,晋国何以胜之,且海路遥远,陆路更遥不可及,晋国为何非要取卫地而图中原,如此岂非空耗国力。”

“将军所言正切要害。卫国虽大,却从未真正与中原霸主志国正面交战,虽有大军百万,却都是以众欺寡,与壮汉力士蹂躏三岁孩童无异。且卫国甚是野蛮,素来不为中原所认同。

至于晋国吞歧灭卫一计,在下并不认为此计可行。毕竟无论陆路还是海路,距离皆遥不可及,无非是晋国相国公叔阔之空梦尔。”

“呵哈哈……此言甚好,到头来何尝不是一场梦。”

第62章 骇穗之战(1)

卫国这个诸侯很大,比晋国还要大一些,与志国大体相当,但经济实力整体不如志国,很大原因是中原各国在八十多年前都陆续实施了变法,有的则更早。

当然,近年中原也在陆续或多或少进行变法,但大多都是对以往变法的不足之处进行变法,并没有伤筋动骨。

而卫国这些年没有实施任何一次变法,君主制度的维系依靠三公九卿体制下的旧封地制度,甚至依然延续陈旧的半奴隶半人身依附制度。

如今中原各国奴隶制度趋于半废除,而且奴隶来源主要是战俘和囚犯,而非纯粹让普通民众变成奴隶。卫国的奴隶就是靠抓小国的老百姓为奴,这是本质上的不同。

同时由于没有变法,卫国的农业、商业、工矿业相对落后,尽管铁矿开采较早,产量比晋国略大,但冶铁、铸铜方面的技术落后中原平均水平。

更要命的还在于中原已经普遍推广牛耕,青铜犁翻地技术,而西海诸国,包括卫国在内,仍旧没有普遍推广牛耕和青铜犁技术。

很大原因是奴隶制度下人力相对充足,导致大量既得利益权贵不愿意耗费大量资本投入技术变革。

试想,反正奴隶到处都能抓,干嘛费老大劲儿花大价钱去搞科技,反正也不缺人。

更进一步而言,本质上如果推动了变革,老百姓日子会好过,奴隶会变成工人、农民,释放大量劳动力,老百姓日子一好过,奴隶变成工人,为什么还要享受奴隶的待遇,当思想发生改变,叛乱和抗争将不可避免,势必动摇贵族的既得利益。

虽然技术和体制上的整体落后中原,但由于人口和土地面积巨大,让与之接壤的孙、徐两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仍然是农耕时代,一个早期的单纯技术领域代差,并不足以提高整体绝对生产力和经济实力,而农耕时代人是根本的国力,人多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农业效率的低下。

卫国人多地广,几十年来卫国未曾遭遇军事上的重大挫败,尽可以欺负小国练练手。

此前公叔阔正是看到了卫国空有的强大,制订了远攻近交的方略。但公叔阔却忽略了最为致命,同时这个时空下也无法回避的问题,那就是地缘政治。

隔海兼并一块土地,哪怕是殖民,最后也会变成美国脱离英国,澳大利亚脱离英国,整个南美脱离葡萄牙、西班牙的大规模独立了事件,就因为隔着海。当然,其中还有文明本质特性差异带来的结果,中国文明的认同性不可否认比西方更强。

因此距离可以扼杀所有企图隔海建立帝国的可能性,即便是进入工业时代,也难以远隔万里遥控自己的军队。

人的思想都是会变的,没人知道你派出去的,最后会不会自己占山头自立为王。所以公叔阔的战略,看起来很美好,实际上虚无缥缈。更要命的是通信和交通,不解决快速交通和通信,难以在根本上维护飞地的行政管辖。

更何况晋国攻打咸国,志国虎视眈眈,不先摆平了中原之战,就隔海扩张,这是水里拖到草,越拖越重。

百里燕、赵逊说话之际,门外忽然有人来报:

“启禀赵将军,江面发现我军旗帜。”

赵逊闻讯大喜:

“可知何人旗帜!”

“不知,只有咸**旗迎风飘扬,并未见帅旗。”

“快,速引本将前去!”

“诺!”

咸军援兵来的出人意料,比预计早了太多太顺利,不禁让百里燕{既魏贤}怀疑,是否是晋军假冒的咸军前来赚城。

一行人等匆匆来到城西,爬上城墙远眺江面,可见大小战船不计其数遍布江上:

“赵将军,可是咸军战船。”百里燕问道。

“正是我军战船,不曾想援军来的如此之快。”赵逊喜出望外,迅速令人竖起旗杆,挂上了咸**旗。

约莫半刻左右,咸军战船已经看的非常清楚,大量咸军步卒披坚执锐意气风发。

“赵将军,援军入城后如何应对,将军可有说辞。”

“依你之见,如何应对。”

“声势如此浩大,怕是咸军此来定是与晋军主力决战,倘若是在下,绝不会现在与晋军决战,现在早已错过与晋军野战一决胜负的时机。

怕是将军详细道出所有利害关系,来将也未必听得进将军之言。若换作是在下,便不会多言。但是咸军生死在此一战,若是不能规劝来将弃攻为守,怕是咸军经此一战,将荡然无存。”

百里燕担心咸军此番过江是找晋军死磕。

如果是去年韩合围困尹秧城,在城下两军主力决战,即便咸军人少些,战胜晋军并不困难。

如今措施去年良机,今年决战,一是咸军粮草不多,肯定是急于决战,而如果是去年年底,那就等于多了两个月的转还余地。

其二便是利用去年晋军求胜心切,引诱晋军先强攻尹秧城,而后咸军趁势登陆出其不意,在城下攻杀正在攻城的晋军,晋军必大败无疑。

如今要跟晋军打堂堂之阵,不说绝对会输,但至少粮草不济的情况下,主将能够腾挪的时间余地会很少,将被晋军牵着鼻子走。想到这里,百里燕接着说道:

“赵将军,倘若无法说动来将转攻为守,在下建议,想方设法弄到粮草,弄到粮草在手,咸军主力尚有一线生机。”

“你是说,晋军若是野战力不从心,便拖住我军主力,坐等粮秣告罄后主动找我军决战。”

“正是,倘若咸军与晋军僵持,晋军骑兵无论数量还是战力,皆胜咸国,故而步军野战无法获胜,极可能采取骑兵战,从侧翼轮番攻杀。因此只要遏控粮草,便能遥控全军,令来将无法自如行事。”

百里燕打算控制咸军粮草,只要控制了咸军粮草,咸军的机动范围和作战时长就受到制约,控制了咸军行军范围,晋军就不能诱使咸军进入他们的预设战场作战。

至于晋军骑兵,应当庆幸的当下还没出现骑射技术和大规模重装骑兵,即使是地处草原的宋国、徐国,也没有出现骑射技术,依然是耕种为主,因此几乎不存在骑射的发展空间。

于是中原的骑兵战术较为传统和呆板,依然是一窝蜂的往上涌,再就是左右包抄,中间突破,没有出现匈奴和蒙古较为灵活的战术,眼下对步兵的威胁主要来自于骑兵的冲击,而步兵长兵器结阵后又有很好的战术武器和阵法。

步兵野战之际都会随行大量辎重车,布设在军阵的大后方和左右两侧,并有gong nu手和长枪兵掩护,以防止对方骑兵迂回和侧后攻击。只要扛住骑兵第一波攻击,骑兵很难对庞大步兵阵形产生绝对冲击。

韩合虽然有信心正面打垮咸军,很大程度上是心理作怪,认为战备水平比咸军高,军械也比咸军高出一头,就能凭借数量优势歼灭咸军主力。事实上战争的正义性和非正义性,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士气和战士的必死之心。

倘若以必死之心以一敌三,晋军其实很难正面取胜,如此一来双方可能陷入僵持。一旦陷入僵持,对咸军无疑最危险,尤其是被包围后。

此时江面舰船如云,距离尹秧城已在咫尺之间。

尹秧城作为望亲江上为数不多建有城池的港口,很大原因在于尹秧城是天然的内陆深水港,海岸边不是沙滩,是礁石,经过咸国早年的填江和经营,战船可以直接靠岸登陆,而无需换乘小船登陆,是天然的海军良港。

少时片刻,第一艘战舰停靠西门,战舰比城墙矮了不少,船上众军严正以待,少时片刻一咸军都统来到左舷隔空喊道:

“赵逊将军何在!”

赵逊此刻就在城头:

“本将赵逊,你军乃何人麾下。”

“末将鼎炀侯帐下都统,奉命前来。”

“既是鼎炀侯麾下,劳烦请鼎炀侯前来,本将军方能开城。”

赵逊也不傻,你说你是鼎炀侯的部下我就开门,万一是晋军耍诈骗我开门怎么办。

来人立即招来旗手,面向舰队摇晃号旗,鼎炀侯所乘战舰迅速脱离舰队,在数艘大小战舰簇拥下靠向江岸。

此时百里燕问道:

“赵将军,鼎炀侯此人如何?”

“此人刚烈,素有万夫不当之勇。且与大王有姻亲,故而拜侯。”

鼎炀侯张隽,咸王的表妹夫,与咸王关系极好,因封地在“鼎炀”,故而人称鼎炀侯。

在此之前一直在南线与志国对峙,后召回咸国都城,在国政监任职,负责军需。此番让鼎炀侯张隽率军出战,要么是此人有独到之处,要么因为他负责军需供应,对后勤比较了解,打仗心里有数,能够从容掌握战争进度。

鼎炀侯旗舰迅速靠近,只见舰首一人披坚执锐身着将甲遥相眺望,赵逊隔着两百余步,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张隽。

张隽旗舰停靠西城以北,隔着城墙与赵逊喊话:

“赵逊将军别来无恙。”

“末将见过鼎炀侯。”赵逊略施一礼。

“赵将军免礼,本将军此来奉命接管江东防务,大王知悉将军坚守待援力战晋军,心中万分之感念,故而传王诏与将军,擢升将军为镇东大将军。”

“谢大王恩典,末将定不负我王重托。”

张隽、赵逊二人说话片刻,随后张隽经由栈板下到岸上,赵逊着际开城,引张隽入城。二人一见面,张隽先问军情:

“赵将军,当下敌情如何。”

“回鼎炀侯,晋军小八万余人龟缩于肥城不出,且霍乱刚刚有所尚未平息,故而晋军仍在修整。”

“嗯,此番若非霍乱横行,我军未必能从容过江。”

二人说话之际已到太守府。

太守府前番被晋军炮轰损毁严重,加上前阶段修补城墙,木料被拆走多半,现在就剩下不到原建筑面积的四分之一,堪称简陋。

第63章 骇穗之战(2)

赵逊引张隽入室,随行将官一同列席,与此同时城外咸军靠岸下船,来势之大,前所未有。

张隽坐下不久,便开始询问尹秧城当日守城情况,赵逊将情况一五一十说了透澈,张隽顿觉不可思议。

“赵逊将军守城之法,实乃令本侯大开眼界。只是这霍乱,城中可有流行。”

“回鼎炀侯,城内霍乱皆已平息,已有十数日未见发病,故而鼎炀侯全可放心。”

“既如此,本侯率军在此修整三日,你与众人即刻接应过江之粮草军需屯与城内,三日后,本侯将率大军东进,与晋军主力决战。”

听到这里,赵逊谨慎起来,他问道:

“不知鼎炀侯此番所率多少人马,粮草可供几日。”

“此番过江共计十六万人马,其中三万拨付与你镇东大将军专司后勤,其余十三万人马则由本侯统领。

由于粮草困难,此战务必速战速决,久拖必不利于我军。故而赵将军务必确保粮草万无一失,有任何差池,本侯为你是问。”

“末将领命。只是,晋军虽显疲态,但精锐尚存,若是贸然决战,本将以为,短时难以取胜。”

“赵逊将军,你为镇东将军,专司守土之责,与晋军决战一事,有本将全权做主,无需多言。”

“……”

赵逊未语,很显然情况已经被百里燕料算在前。

鼎炀侯此来确实是速战速决,而且挂帅征东大将军,职务内外有别,赵逊这个镇东大将军职权上无法干涉。

这个镇东大将军和征东大将军理论上是平行职务,但镇东大将军兵员,远远没有征东大将军兵员多,其次镇东大将军负责守备,征东负责征讨,战时镇东大将军负责粮草供应安全为主,征东大将军负责作战。

当然,镇东大将军可负责作战,但权利范围比征东大将军小得多,且一定程度受征东大将军节制。现在鼎炀侯决心速战速决,赵逊即便阻止,也无济于事。

此后张隽又询问了尹秧城防务、晋军活动情况,以及周边被占城池的情况后,之后召开一系列军事会议,核心主旨内容是择机与晋军决战。

而与此同时,百里燕没资格列席会议,一直守在城北的门楼里观察咸军状态。

一批批的战船靠岸放下咸军,而后又一批批的离开,替换下一船咸军上岸。

舰船既有大小战舰,也有槽舰、运粮的辎重船,这些船塞满了兵士,像是塞牲口一般死命的装,少则装几十上百人,多则能装两三百人,如果是装货,远比装人多。但是战斗力和安全性很差,一旦被击沉,死伤会非常惨重。

咸军登陆之后,除了小部分进城以外,绝大多数在城外扎营。由于城外到处都是乱葬岗和焚尸坑,咸军只能在较远扎营。

待到天黑,咸军依然没有停止登陆上岸的迹象,此时少说已经上岸了三四万人。

待到夜间,百里燕{既魏贤}去了城东,都尉姚盛在此驻守:

“姚盛将军!”

“校军郎有事?”

“在下让将军五日前在城外各处乱葬岗抛洒生石灰,将军可有办妥。”

“早已办妥,校军郎是担心霍乱。”

“正是。此病难以短时内消除,故而许加紧防范。”

霍乱弧菌繁殖极快,传播很厉害,只要有一小撮,立马就能发展壮大。

这尹秧城的霍乱平息还没二十天,咸军大举进驻,百里燕担心再发霍乱。但愿咸军过江带有充足草药,要不然一旦爆发霍乱,咸国怕是就完了。

当天夜里,赵逊参会始终没出来,直到第二天天刚亮。伙营开饭,百里燕正在排队打饭,轮自己时候,就舀了半碗稀粥,和一块整整少了一圈的光饼。看到这里,百里燕不禁问新来的伙头:

“我说伙头,为何今日如此之少。”

“将军命令,我等只是照办。要是嫌少,你去找将军理论。下一个!”

伙头爱搭不理,百里燕端着饭碗去找赵逊。赵逊昨夜开会到凌晨,这才刚刚睡醒。

“魏贤,此来若非为了粮草。”

“赵将军料事如神,在下正是为此。今早打饭,为何饭量统统减去三成。”

“乃鼎炀侯军令。”赵逊如实道出详情。

“如此说来,粮草果然不济。”

“此事本不该你魏贤所能知悉,但你替我军立下汗马功劳,为本将出谋划策,此事本将不该瞒你。”

听到这里,百里燕隐隐感到一丝不详,接着问道:

“莫非粮草只够大军半年支用。”

赵逊摇摇头道:

“远不足半年。”

“那是四月。”

“亦没有!”

“那是三月!!”

百里燕心都快蹦嗓子眼,这时赵逊伸出两个手指,看到这里百里燕眼前几乎拉黑,这已经很明白了,大军粮草只够两个月。

“这如何与晋军决战!”

“故而鼎炀侯决意速战速决。”

“绝无此种可能。”百里燕断然否定了决战可能。

大军出征,随军供需的粮草至少需要一季,也就是三个月。大军自己携带一季的粮草作为大营囤粮,同时后方源源不断的补给,保证大军自带的三个月军需基数,始终处于三个月的量,当后方供应出现问题,就能吃这三个月的随军供需。

所以大军出征,随军携带三个月的军需的同时,后方需要源源不断供应粮草。这样一来,路上供应的粮草,加上大军自带粮草,总量不低于半年。

像晋军此番打的就是富裕仗,大军随军囤粮都有半年,加上后方源源不断供应,基本上能保障九个月。而且打仗基本上就是一天吃三顿,而不是平时的两顿,现在还没开战就变相降低供应,对士气的和体力的打击无疑会很大。

现在大营只有两个月的囤粮,还是在降低供应的情况下,一旦江面再次被晋军切断,就等于葬送了十几万人的生计。

“赵将军,此战怕是难以取胜,当速谋筹粮之事。”

“唉……”赵逊无奈长叹,随后说:“咸国已无粮可征,再征,就只能征百姓的种粮了。”

“怎么,难道说此番没有军需供应,只有两月的口粮!”

百里燕自己听着都吓一跳,过江的只有两个月囤粮,连后续的补给都没有,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这要是去年韩合围城时候过江,至少还能争取两个月的时间,现在只剩下两个月的粮草,还没后勤供应,这种仗怎么打。

百里燕一筹莫展,他说:

“赵将军,此事几人知晓。”

“不过十人。”

“那鼎炀侯如何战晋军。”

“肥城有粮,因此鼎炀侯决意攻打肥城。”

“攻打肥城?可肥城驻屯有韩合近八万大军,倘若韩合死守,拖亦能拖死咸军。”

“因此鼎炀侯决意以分兵之法,诱韩合出城,而后野战定胜负。”

肥城集结有韩合近八万大军,大军囤粮亦在肥城,鼎炀侯打的好算盘,只要把肥城打下来不就结了。

可那里有八万守军啊,不是平地上十几万人包围八万人,是攻城。要是韩合死守肥城不出,硬拖两个月怎么办。

况且晋军对咸国国内了如指掌,此番鼎炀侯过江带了多少军需,弄不好晋军早就知道,硬拖必然对咸军不利。

当然,鼎炀侯也不是傻子,他当然也能算到韩合可能坚守肥城,所以决定分兵,将韩合大军诱出肥城,然后野战歼灭。

而引诱韩合出城的鱼饵,就是肥城以东的“杜阳城”,佯装奇兵绕过肥城,攻打杜阳。

之所以攻打杜阳,是因为杜阳方圆三百里内城池寥寥无几,均是村镇,没有城墙,因此截断了杜阳,由杜阳东来的晋军增援也好,粮秣也罢,都会被咸军截断。

咸军控制了杜阳,战略上等于切断了肥城向东的咽喉,咸军有可能坐等晋军来援,一批批的吃掉晋军补给。

一旦杜阳被占,肥城将失去战略意义,韩合的身后就被抽空。如果咸军佯动杜阳,就一定能引出韩合。

不可否认,百里燕也认为此计可行,但韩合他不是傻子啊,你鼎炀侯想得到,他韩合想不到?如果鼎炀侯要佯攻杜阳,就必须轻装强行军,这样一来后勤补给势必跟不上。

“赵将军,倘若韩合亦是如此想法,咸军岂不反被切断后路。”

“既是行兵征战,定有风险定数。此番鼎炀侯攻打杜阳,乃走小径,远离肥城,故而韩合难以预料。打下杜阳,应有七成把握。”

杜阳如能被攻下来,韩合就必须与咸军决战,因为晋军后续补给必须走杜阳,一旦杜阳被咸军占领,咸军就可能通过杜阳这条粮道,吸晋军的血。

因此杜阳攻克,晋军要么战,要么趁着肥城尚有囤粮,北上绕道他处,绕开杜阳向东集结,再做决战打算。

此番谈话结束不久,咸军过江辎重陆续抵达尹秧城,于第四天,鼎炀侯率众离开尹秧城,向肥城出发,只留守三万人交予赵逊,坐镇后方给咸军运粮。由于粮草本就没有多少,所以也就不需要多少人转运粮草。

第64章 骇穗之战(3)

而与此同时,韩合坐镇肥城内,探马不断传来咸军消息,此前韩合料到咸军会去攻打杜阳,于是提前几天,趁着天黑,从肥城陆续调走驻兵六万多人,同时晋军五万骑兵秘密抵达杜阳以西的“骇穗”,准备与咸军决战。

肥城太守府内:

“王硕将军,肥城之内由你坐镇,老夫连夜摔人出城,择机与咸军决战。”

“韩老将军请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嗯,姒昌世子随老夫同行,世子殿下可愿否。”

韩合目光转向姒昌,姒昌跟打了鸡血似得战意汹涌:

“本世子领命!”

“好,天黑之后,即刻启程!”

“诺!”众人异口同声。

韩合料定张隽必打杜阳,而且是分兵。

杜阳位于肥城以东偏南,由西往东有三条路,一条是肥城,一条是巾阳,巾阳在肥城以北,从肥城出发两天就到,咸军显然不可能先去占了巾阳。于是只有南方原始森林这一条路,而且还是直线距离,不需要绕路。

从尹秧城前往肥城路上以南,被大片原始森林覆盖,可避免被骑兵袭扰,但是路不好走,只有附近的山民知道进出原始森林的小径。

韩合当然知道有这片原始森林,行走也极为艰难,但是眼下两条路被自己把手,咸军只能冒险走原始森林,前往杜阳城。只有拿下杜阳城,才能切断杜阳以西,肥城及其他据点的供应。

但是咸军必然要先制造大军围困肥城的假象,而后偷袭杜阳。

此外咸军攻打杜阳也不是凭空臆断,咸军有攻打杜阳的切实必要。如果短期内无法与晋军决战,咸军必然粮草告罄军心大乱,于是就只有占了杜阳骚扰晋军的粮道,然后补充咸军自己。

因此尽管杜阳距离尹秧城较远,且在肥城后方,一般人还真想不到去打杜阳。但是人要是饿疯了,还真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于是就在韩合趁夜潜出肥城不久,鼎炀侯张隽率军抵达肥城东南七十多里地时候,开始分兵,他亲自率八万人进入森林,只留了两万骑兵和两万步兵去围肥城。

之所以将全部骑兵派去围城,一是骑兵难以在森林中行进,二是鼎炀侯认为韩合近八万人守城,但城中骑兵已经不多。

如果咸军只用四万步兵围城,有可能被韩合反杀,所以调动所有骑兵去围城,是对付韩合出城步军的。如此两万骑兵负责机动围城,足以抵消晋军无法结阵出城三五万人的步军。

同时鼎炀侯张隽下令围城咸军大都督,以增加军帐和增灶之法,迷惑晋军,一旦杜阳拿下,围城大军在骑兵掩护下能够安然撤退。并诱使晋军尾随放弃围城的咸军出城,在杜阳以西与晋军决战。

当然,也可以占了杜阳后,直接挥师主力攻打肥城。但肥城毕竟墙高池深,守军八万,单凭鼎炀侯的十三万人,根本打不动,而且两个月也攻不下。

因此最好的办法是占了杜阳,而后从肥城外撤兵,引诱晋军出城。

这样一来,咸军占了杜阳,即便没有尹秧城的粮草供给,咸军依然能以杜阳为中心,掠夺打击晋军粮道自给自足,逼着晋军只能找咸军决战。

就在鼎炀侯张隽起兵离开尹秧城的第五天,传来肥城被围的消息,约三天后鼎炀侯率主力走出原始森林。

前方消息不断传来,坐在太守府里的百里燕如坐针毡。

这还是他出道以来一地碰上决战,双方将领都是隔空运筹,既没有现代的卫星侦察,也没有电台通讯,前面发生什么事,后方隔几天才知道。所有的战役酝酿和布局,严重依赖战前的谋划,这就让百里燕很不适应。

此前好歹都是临阵交手,正面过招,信息即时反馈。现在远隔几百上千里地,都是谋定而动,而谋定而动的资本又很大依赖于情报,但现在情报的传递只能靠人,都不是战场即时信息,这就让百里燕颇为不适。

这天右都督钟衡押粮回城,百里燕便是找了上来:

“钟衡将军,肥城情况如何,可有鼎炀侯大军消息。”

“肥城尚在我军围困之下,暂无其他消息。校军郎莫不是探得其他消息。”钟衡反问百里燕。

“未曾探得其他消息,倒是觉得肥城守军太过于安静。”

“此话怎讲?”

“我军四万围城,即便韩合被困城内,但我军围城数日迟迟不攻,韩合就不会想到我军前去偷袭杜阳?

亦或者,韩合此时还在城内,若是料定我军前去偷袭杜阳,其必然知晓我军围城之军人数不多,极有可能出城一战。

眼下皆未发生,在下怀疑,韩合是否已经识破我军意图,率晋军主力提前出城。”

“可即便如此,韩合率军先于我军围城之前离开,他韩合也得留守一万多人守城,如此算来,韩合麾下至多五六万人,与鼎炀侯主力差距甚大,难以匹敌。”

要说钟衡的判断也没错,肥城守军只有不到八万,韩合就算识破了鼎炀侯的战略意图,也不可能抽走所有守军,最多也就五六万人,五六万人显然打不过鼎炀侯的八万人马,难道有援军?

可援军几天功夫也干不来呀,其他地方霍乱稍有平息,晋军也抽不出人,那韩合何来援兵之有?

其实百里燕不知道,就在当初刚到韩合北军之际,韩合就抽调了五万骑兵南下晋国、志国边境。他当时作为一个郎中,哪里想到能有今天。退一步说,几十万人,能用眼睛数得过来吗,少了几万人,压根就不知道。

再与钟衡一番了解之后,百里燕端着饭碗去伙营打饭。最近饭量减少,当兵的怨声载道。不只是因为饭量较少问题,很多人都是被迫抓来充军。

此番过江的咸军,不少都没成年。从过江人员口中大致能知道,去年咸国是颗粒无收,非但地里没有收成,因为内乱和晋国的入侵,各地都在征兵,征兵线从十六岁以上,放倒了十五岁,但凡年满十五岁男子都要充军和服劳役。

这次过江的十六万人,咸军常备军主力占了七成,剩下三成是临时补充的役兵,不少都刚刚十六。过了江咸国本土情况更糟,军队成年人不及半数,半数以上都不满十六岁,强行扩军的总数虽然高达二十万,但战斗力可想而知。

这意味着,江东这一仗如果咸军战败,全国十六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男丁超过四成会打光,未来三五十年内,晋国望亲江以东将永无战事。不过话说回来,其实百里燕自己也刚十六,要说最冤的是他。

吃完饭,百里燕回到自己的独立军帐睡觉。

自从咸军过江,大量辎重得以囤积在城内,此前晋军围城,导致城内设施破坏严重,多数时候只能窝在临时的草棚和藏兵洞里,帐篷只是奢侈品。

进帐刚一躺下,紧跟着进来俩兵士,年纪都不大,也就十六七八,身高却比百里燕{既魏贤}矮了大半个头。其中一个冲进来就指他说:

“你便是校军郎魏贤!”

百里燕坐起身来,看了眼来人,一个年轻的大头兵。

“阁下有何贵干?”

“为何你能吃肉,我等便不能!”

“我吃肉?”百里燕一愣,然后想到是有这么回事儿。

由于咸军战船大量靠岸,所以沉箱捕鱼的法子也就不灵了。起初几天城里还有过去两个月大量腌渍晒干的咸鱼,因为咸军登陆的缘故,头三天都吃光了,而且十几万人一顿都不够。

当然,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能沉箱捕鱼,我自己钓鱼总行吧。于是百里燕天天都是黄昏时候去钓鱼,晚上吃鱼。之所以晚上吃鱼,就怕有人红眼病,上门找麻烦。

这才刚吃过午饭,立马就有人上门“兴师问罪”,还直接找上门了。

心里思酿片刻,百里燕说道:

“鱼是在下自己钓的,这总行了吧。”

“呸,你是岐人!”

听了这话,百里燕不乐意了,噌一下立身而起:

“岐人怎么了!”

“你们岐人都是软蛋、怂包!怕卫国,怕晋国,死了个世子赖在咸国头上,还给晋国送粮,现在又吃我们的粮,你们就该死。兄弟们,这些个岐人都没一个好东西,背着咱们吃肉,明着还吃粮,给我揍他!”

“揍他!”

来人振臂一呼,原本以为只是两个人,一口气涌进十几个,都还是十六七说大不大的孩子。

见这架势,百里燕哪里买账,噌一声佩剑出鞘挡在胸前:

“我乃校军郎,都给我退后,否则休怪我刀剑无情!”

“我呸!”为首的吐了百里燕一口唾沫:“就你,我们还怕你歧人!给我动手!”

说动手,十多人一拥而上。百里燕见势不妙,自己真要动手就是liu xiě shi jiàn。于是果断转身一挥手,呲喇一声划开军帐一道口子,一跃而出,拔腿便跑。

“岐人胆小鬼,给我追!”为首青年大手一挥,众人跟着追在背后。

第65章 骇穗之战(4)

少时片刻,原本十几个人,最后发展成好几百人“追杀”,一直追到太守府赵逊处。

见到赵逊,百里燕{既魏贤}气喘如牛:

“赵,赵将军,你可得救救在下,营里头数百兵士追杀在下,这城南大营在下怕是呆不下了。”

“追杀你?何故追杀于你?”赵逊奇怪问。

“嗨,在下每晚天黑之前在城外垂钓,昨日钓到一头水豚,体形颇大,食之如牛肉,后分了多半给其他百姓,在下留下些许自己吃了,不曾想被入城咸军发现,今日是来找我吐肉来的。”

水豚大概跟海豚、江豚差不多,但是体形略小。所有的淡水豚、海豚、鲸鱼,其实都是哺乳动物。只要是哺乳动物,肉质跟鱼类是不一样的,口感吃起来跟牛肉差不多,但有些差。

昨晚天河钓鱼,莫名其妙钓到一头水豚,小一人多高,实在太大,就分了不少。结果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搬弄是非,把鱼传成了牛肉,而且确实口感就像牛肉,结果引来了刚才追杀。

听到这里,赵逊接着说道:

“既如此,你与众人说明,不就可平息此时了吗。”

“嗨,在下说了,乃垂钓之渔获,可他们出口便是骂我岐人。此事哪是因肉而起,实则还是粮。这每顿减三成饭量,实则就成了一天两顿,而非三顿。这些兵士本就不愿充军,如此还要克扣粮秣,定是吃不饱,这才横生事端。

长此以往,我军定是不能久持。”

“嗯,此言有理。可眼下粮秣无多,若是不减量放饭,怕是难以度过两月,也是无奈之举。”

粮食这种要命的战略物资,最不能公之于众,尤其是粮少的情况下,还没有后续补给,就更不能透露半点消息。

要是天天吃饱饭,还有一年囤粮和源源不断的补给,公之于众也没什么要紧。但最要命的就是眼下没粮了,但又不能说,更不能说补给也中断,这才是最要命的。

百里燕因为腿快,赶到太守府之后,追杀在后的几百号人才赶到,结果被都尉姚盛的守兵给驱散了,这要是冲进太守府,不准能把百里燕给砍成肉泥。

驱散了聚众兵士,姚盛前来复命:

“赵将军,聚众闹事者已经驱散。只是影响怕是难以消除,尤其是放饭一事,已经令各营颇为不满,长此以往恐生变故。”

“此事本将军正与校军郎商议,但眼下减量供饭也是无可奈何之举。你先退下,容本将再做考虑。”

“诺!”

待姚盛退下,赵逊与百里燕道:

“粮秣一事关系全军,眼下既无军需供应,亦无粮可征,本将军打算再次劫取晋军粮草,你以为如何。”

“这恐怕难以实现。晋军粮道皆在杜阳附近,这杜阳若是不拿下,便是无粮可劫。除非只有攻城,打下肥城才有粮。否则放眼望去,咸国本土已经无粮,将军何处去劫粮。”

赵逊还是想劫粮,但问题是现在没有粮道给你占,就算有,韩合吃了一次亏,难道还会吃第二次亏?

劫粮一事无果而终,之后两天全城弥漫着焦躁和不安情绪,百里燕也没敢回南营,只能住在太守府外边草棚里,因为太守府实在太破,已经塞进了好几个大都督、都督,自己这个校军郎哪有容身的地方。

就在百里燕殚精竭虑有一顿没一顿之际,鼎炀侯张隽率领了八万大军出了原始森林直奔杜阳城,此刻已经距离杜阳城还有一天多脚程,如果急行军,大半天就能到。

而这个时候,韩合的十一万大军早就以逸待劳的守在“骇穗”等着鼎炀侯八万大军杀到。

“骇穗”是杜阳城以西的一处平原,因该地水稻亩产比其他肥田高出一半,稻穗更多,因而有产量骇人听闻这么一说,骇穗之名也由此而来。

韩合在此扎营,只因此地是东去杜阳必经之地,走其他地方不是丘陵就是沼泽森林,只有这一条大路可走。而且也利于骑兵机动。

韩合中军大帐内,韩合正与姒昌交代军机:

“世子殿下,待咸军主力被我军合围之后,你率骑兵一万,前去尹秧城与肥城之间埋伏,见尹秧城内援军出动,即刻半路劫杀。”

“为何不先去解肥城之围,而要劫杀尹秧城援军?”

“尹秧城现有守军三万,而肥城之下有咸军四万,倘若未能歼灭鼎炀侯主力,肥城围城之兵必然来救。而肥城之兵却不足以全部分兵前来解围,必然要调尹秧城守军,故而尹秧城守军不得不出。

如此我军可在半路劫杀尹秧城守军,而后夺取尹秧城,断了咸军粮草,令咸军无以为继。此时围困肥城咸军没了粮草,驰援鼎炀侯已无可能,故而必先去夺取尹秧城。

而老夫则在骇穗之地歼灭咸军主力,而后挥师西进,尾随咸军将其消灭。如此我军可不费吹灰之力,将咸军一分为三而歼之。”

“韩将军此计果然高妙。既如此,我大军何时与咸军主力决战。”

“不急,咸军据此尚有十多里路,我军可以逸待劳,令骑兵包抄两翼,先杀一阵,而后围困,待咸军主力粮草不济,而后再杀一阵。如此方可消磨咸军锐气,令其自溃。”

就在韩合定计的同时,鼎炀侯张隽率大军距离韩合已经不足十五里地,丝毫察觉不出自己的左右两翼,正在被晋军的五万骑兵包围。

催马至一处山坡,鼎炀侯驻足眺望,而后问道身后右都督:

“前方是何地界。”

“回禀大将军,前方乃骇穗,距离杜阳还有一天脚程。”

“今夜天黑之前,我军能否抵达。”

“以现下行军速度,仍需两个时辰,非急行军不可。”

“既如此,传我军令,大军加速前进,务必天黑之前,在骇穗扎营。”

“诺!”

一声令下,咸军加速步伐,直逼骇穗。

别看只有十几里地,要是只有一个营、一个团的人奔袭越野,也就是几十分钟一个小时的事。但要是十几万人的大部队一起行动,速度慢得多,因为没人能保证十几万人像一个人一样协调行动。

就在鼎炀侯率军一路奔袭的同时,咸军南北各两万五千晋国骑兵蓄势待发,韩合大营外数万将士整齐列阵,等待咸军抵达,就在天黑之前,咸军已经出现在晋军视野。

几乎同时,咸军前方探路的斥候也惊讶发现,晋军居然跑咸军前头了。

“报……报……”斥候飞马急报:“报大将军,前方三里发现晋国大军!”

“晋国大军!”鼎炀侯大惊失色:“有多少人马,何人统军!”

“启禀大将军,晋军旗帜乃晋将韩合,阵前人马少说三五人之众。”

“只有倒底是三万还是五万!”

“五万!”

斥候肯定道,这倒是让鼎炀侯大松一口气:

“韩合啊韩合,正愁找不到你,今日可是你自找的!传本将军令,全军停止前进,准备列阵!”

此时一旁右都督说道:

“张隽将军,韩合先于我军赶到,定是有以逸待劳有备而来,我军应当速速下寨,让大军喘息修整,明日再战!”

“此言有理,传令全军,就地下寨,明日再战!”

“诺!”

张隽下令咸军距离里晋军三里外下寨,准备修整一夜再战。

话说韩合是以逸待劳,难道不应该趁着咸军通过之际,突然杀出吗,现在列开步兵结阵给咸军看,不明摆着让咸军有准备吗?

其实不然,咸军行军必然是前、中、后,两侧有大车掩护,两里范围之内有斥候活动,很容易发现晋军骑兵正在做冲锋准备,而咸军也足够有时间从行军状态,调整为依托大车的防御状态。

所以此时骑兵突然奔袭,咸军有可能以两侧大车作为屏障,以大盾、长枪、钩镰戟为防御措施,弓箭强弩放箭,以阻击骑兵,当骑兵冲杀之大车前,无法逾越大车,此时步兵则用长枪和钩镰戟砍马腿刺杀骑兵,骑兵就难以重创咸军。

但如果咸军进入扎营状态,也就是从纵队,变成没有规则的乱序,此时咸军必然要安排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防御部队警戒,韩合就趁着这个当口上,五万骑兵一口气扑上上去,杀咸军一个措手不及。

这才是韩合放弃隐蔽姿态,摆开阵势让鼎炀侯发现的目的,鼎炀侯很显然也知道咸军奔袭了一天,这个时候要是怼上韩合的五六万人,不一定能占到便宜,于是只能扎营。而鼎炀侯要是不改变行军状态,晋军骑兵就难以一击重创。

结果果不其然,鼎炀侯下令扎营之后,众军开始懈怠,都以为今晚不会开战,于是乱哄哄的开始扎营,鼎炀侯张隽调动步兵,在东南西北四方向列阵防御,尤其是东面韩合大军方向,但殊不知南北四五里地界已经是晋军骑兵的天下。

第66章 骇穗之战(5)

待咸军开始扎营,晋军骑兵得令出击,南北合计五万骑兵倾巢而出,各zi shā奔咸军大营,待咸军斥候发现晋军骑兵从天而降,已是为时已晚:

“报……报大将军,北面发现晋军骑兵数万,此刻已经不足三里地!”

“什么,晋军骑兵!此地怎能有晋军骑兵!”

不等张隽回神,再来斥候急报:

“报……大将军军,南面发现晋军骑兵数万,正铺天盖地而来,距大营已经不足三里!”

鼎炀侯闻讯南北各有晋军骑兵数万,从最初的不可置信,迅速演变为震惊。

黄昏之下眺望南北,黑压压一片骑兵铺天盖地袭杀而来。好在这位鼎炀侯也是久经沙场,眼见晋军杀到,火速下令结阵:

“传我军令,个营火速围阵,大车在前枪戟在后,以gong nu射杀来犯之敌!”

“诺!”

一声令下,咸军鼓号齐鸣,咸军迅速结阵,待到晋军骑兵杀到跟前之际,方圆之阵已见雏形。与此同时,韩合率领五万步军,摆开一字长蛇阵阵,正面迎向晋军。

待到距离一里地时,韩合看到咸军已经结阵,不禁感叹咸军将帅的组织能力:

“世人皆言咸军骁勇,阵战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当如此。”

这时一旁姒昌不屑说道:

“韩老将军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咸军在我五万骑兵雷霆迅击之下阵脚大乱,我军若是此刻杀奔而去,定能一役重创咸军!”

“万万不可。眼下咸军摆开方圆阵法,以大车、辎重、木栅为阻挡,枪戟长兵在前,短兵在后,更有gong nu战阵,我军骑兵一旦被诱入阵中,定被咸军所杀。”

“那该当如何?”

“今日第一阵,我军已胜,咸军被我所困。倘若骑兵久战,定被咸军所破。故而此刻当鸣金收兵,而后长久围困。”

鼎炀侯下令结阵,围成方圆以阻挡物阻挡骑兵攻势,也能阻止骑兵的来回穿插扫荡。

如果晋军强行攻阵,鼎炀侯张隽就会下令,在阵线上开个口子,放入少许晋军骑兵,然后在阵内消灭掉。如此往复,一点一点的吃掉晋军骑兵。

即便晋军靠着五万骑兵能攻破咸军阵形,晋军骑兵同样也会损失惨重,尤其是缺乏重骑兵和弓骑兵情况下,步兵骑马构成的轻骑兵难以对防御严密,有组织化的战阵产生之命打击。

除此之外,可用弓箭手对成群结队的骑兵加以射杀,使之退到防线之外,无法对步兵构成威胁。{有关战术战法,可参照汉朝李陵一战}

当然,前提是没有出现骑射技术,和射程更远的蒙古反曲复合弓,如果出现了骑射技术,而且弓箭能射较远,再好的步兵阵,也难以抵挡弓骑兵的围攻。

这也是中国古代面临匈奴和蒙古铁骑的无奈,因为人家兼顾了机动和远程攻击能力。尤其是弓骑兵,根本不跟步兵正面纠缠,而是不断围着你放箭,像削苹果一样,一点一点的消耗你。

然而当下骑兵战术还较为单一,一旦遇到组织能力极强的联合步兵阵短时间内形成战线,尤其是“方圆”这种防御力本来就很高的阵形,正面冲杀只能是送死。

韩合之所以以一字长蛇阵布阵,就是防止自己骑兵撤回之后,咸军趁势而来攻击自己。

一字长蛇阵的好处就是能够把方圆阵包住,形成包围,当然,韩合步兵人少,当然围不住鼎炀侯。于是天色彻底黑之后,韩合领命南北骑兵各自退去四五里地界,对咸军形成包围态势。

而此时咸军犹如惊弓之鸟,鼎炀侯张隽稳住阵脚后方觉自己是上了韩合的恶当,韩合少说有十多万人围住自己,而且还有骑兵。

思来想去仔细揣摩,鼎炀侯断定韩合调动了主力前来骇穗决战,肥城定然守军不多,于是决定在晋军没有完成包围之前,连夜将消息送出,搬请围城大军和尹秧城三万守军前来解围。

肥城之外尚有咸军步、骑各两万,合计四万,只留一万骑兵围城,定能拖住肥城“不多的守军”。

同时尹秧城内也还有三万三千多人,抽出两万五千人,如此援军便有五万五千人。五万人结阵增援,如果韩合分兵去堵截,堵肯定是堵不住的,与晋军主力速战速决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但殊不知,韩合有意让骑兵放了口子,佯装追杀冲出重围的咸军哨骑,实则就是让鼎炀侯派人去报信,把咸军调动起来,好让韩合在运动中加以消灭。

鼎炀侯被围的消息传到尹秧城,已经是两天后的下午黄昏,百里燕一如既往的在城西门外的河滩上搞些副食,前番是钓到一条水豚差点被人砍死,所以之后改钓龙虾、螃蟹、捞大虾,然后直接现煮先吃。

而且这个年头基本上没人吃螃蟹、龙虾、河虾这些东西,不是抱着瞧不上的心理,就是觉得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让人难以下咽。

就在着手准备下锅煮的时候,钟衡跟犯了命案的亡命徒一般,火急火燎杀到跟前:

“校军郎,赵将军令你速去议事!”

“这么急,莫不是真出事了!”

“嗨,谁能想到多日前的戏言,今日竟能成真。韩合老贼调动十一万人马,在骇穗将张隽将军八万之众团团围住,如今已经被围住了。”

“十一万人,他韩合哪来十一万人,肥城守军不到八万人,韩合少说留下一万多人,就算韩合能拉走六万,另外五万人何来。”

“骑兵,皆是骑兵!”钟衡补充说道。

“骑兵!嘶……糟了!”

百里燕{既魏贤}猛然想起,此前自己呆在韩合大营那会儿是不知道军事部署的,按道理此番晋军攻打咸国,骑兵该有六七万,但一路上自己前前后后也就看到一两万,加上一路上被分派去各地城池守城,和坚守粮道,晋军骑兵到肥城之后,充其量只剩下三五千。

难道这冒出的五万晋国骑兵当初没跟着一起攻入咸国?他不敢耽搁,伙同钟衡直奔太守府。

赵逊召集众将正在商议鼎炀侯张隽求援一事,求援信就摊在桌案上,百里燕拿来细看,张隽让赵逊全权负责这次增援,而且还信誓旦旦的要把晋军的包围战,变成决战。

只要尹秧城守军与围困肥城的咸军合兵一处,然后留下一部分人马继续围困肥城,大军向东进发,正好形成与晋军决战的态势。

赵逊见百里燕已到,且看过求援信,于是问道他说:

“魏贤,我已传令全军,速速启程前往肥城。你且与钟衡将军留守尹秧城,确保我军粮草辎重万无一失。”

“赵将军,能否借一步说话!”

“何意?”

“此事不便当众说明,怕是众位将军难以认同。”

“既如此,随本将过来。”

跟随赵逊离开内堂,二人来到室外一口井旁:

“军情紧急,有何话快说。”

“赵将军,此兵发不得!”

“这是何故。我军与晋军决战之形已成,若是不救鼎炀侯,岂非葬送大好时机。”

“非也,倘若将军率军前去肥城路上,被晋军骑兵一部于夜间伏杀,将军为之奈何!”

“嘶……你是说,晋军欲以骑兵袭我孤军!”

“正是。鼎炀侯张隽大军既已被韩合合围,且有五万骑兵之众,何以令鼎炀侯送信之人逃脱,如此岂非蹊跷。

退一步说,韩合麾下五万骑兵之众,鼎炀侯送出求援信予将军,韩合岂能不知我军必然前去驰援。一旦我军驰援,他韩合所部与我军便是势均力敌,反徒增晋军伤亡,此绝非韩合所愿见到。

因此定会在我军合兵之前,分而治之,各个击破。

而且将军倘若被晋军袭击,晋军骑兵定然以将军之名,前来诈开尹秧城城门。一旦尹秧城陷落,围困肥城咸军便不得不抽调大军前来夺回尹秧,万一到时肥城之内晋军杀出,如此咸军之势岂非不攻自破。”

“如此一言,我军却是凶兆毕露。但是若不驰援鼎炀侯,岂不坐等晋军围歼我八万大军。”

“非也,倘若韩合真敢令骑兵突袭,我军可将计就计,歼灭晋军突袭骑兵所部,而后再令围困肥城咸军撤往尹秧城,以做尹秧城已经陷落假象。

如此,晋军必然出城攻打围城之残余咸军,如此我军在此之前,伏兵于肥城之外,趁晋军杀出城外,我军大举杀出,从而夺下肥城。”

“可如此,围困肥城咸军并不受本将军节制,若非驰援鼎炀侯,此部咸军绝不会后撤。”

“将军可在歼灭晋军骑兵之后,令人诈谎围城咸军,围困肥城咸军在救粮与救鼎炀侯之间,必然先来救尹秧城。

鼎炀侯随军粮草眼下尚够十日支用,而围困肥城大军粮草则由尹秧直接运补,存粮不过五日,倘若不救尹秧城,这部咸军数日后何以为继。”

“妙,妙!”赵逊大赞:“如此便能占夺肥城之粮,以解我军燃眉之急。”

“正是如此。眼下韩合十多万人马被拖于数日之外的骇穗,即便肥城有失,韩合亦来不及驰援。我军正可利用肥城修整,而后再去驰援鼎炀侯。”

与赵逊说定,为了平抑众将领意见,赵逊依然按时发兵肥城,但是要等晚上出发,以便准备对付骑兵的工具。

第67章 骇穗之战(6)

此去肥城少说两天多路程,中间不免要宿营,一旦宿营,就有可能遭遇骑兵偷营。韩合眼下是十一万大军包围鼎炀侯,不可能抽调太多的人马偷袭赵逊,且骑兵相较于步兵战斗力本就很强,即便是步兵骑马,也比单纯的步兵占有机动力又是,因此不需要太多。

两万五千步兵晚上被成千上万骑兵在睡梦当中偷营,那简直就是噩梦。为此需要准备充分,给偷营的晋军骑兵以沉重打击,不说完全消灭吧,至少让你损失惨重。

于是当天傍晚,尹秧城辎重营调出库存长枪,数量足足可以装备五万人之多,所有长枪都被调空,随同大军前往肥城。百里燕与钟衡负责率领八千多人负责镇守尹秧城,以防不测。

就在赵逊起兵离开不久,不明真相的钟衡城楼上问道百里燕{既魏贤}:

“校军郎,你可知赵将军调用众多长枪作何用?”

“钟衡将军以为呢?”

“本将不知才问你,何故又反问本将。”

“那将军可知拒马做何用。”

“自然是拒战马与营门之外,何故多次一问。”

“既如此,赵将军调用众多长枪,便是做拒马之用。”

“可如此,岂非太多。”

“那就拭目以待吧!”

话音落下,百里燕负手而去,只留下依然不知道为什么的钟衡还在纳闷儿。

拒马这东西早期就是削尖了的原木或竹签、木签架设在大营门口,防止敌军步兵、骑兵冲击营门,由于是摆明着的障碍,所以很容易被存心要偷营的人下手搬走。

比如用套索,套住拉走,用绳钩勾住拉走,等等等……

此番晋军偷营的骑兵数量不会太多,但是劫营之前肯定要弄走破坏大营的防御设施,所以百里燕给赵逊出了个注意,把长枪以四十到三十五度的角度,chā jin土里一半长度,天黑之后chā jin大营的各处,然后拉绊马索,当天晚上少点灯火。

如此晋军要是趁夜色偷营,眼前几乎是两眼一抹黑,这要是上万的搞集团冲锋,还是往大营里冲,那就是他们活该大霉。

除了五万根长枪,尹秧城内所有竹竿、拒马、原木一概削尖运走,所有兵士一律改用钩镰戟,这样又能替换出近万根长枪。

至于为什么不用钩镰戟,很重要的原因是太贵。

一根长枪也就枪头是菱形的青铜,而钩镰戟需要大量青铜,同时后期的加工难度也比枪头更难,也更耗时,所以钩镰戟不划算。

赵逊大军这么一走,尹秧城内旋即清静不少,百里燕思考着占据肥城之后,恐怕就该是晋军、咸军真正对决的来临。

韩合丢了肥城,就等于丢了大本营,大量的粮草、辎重落入咸军之手,如此咸军可以熬到今年秋天不是问题。而咸国多数地方处于yà rè带,稻米一年两熟。

一旦熬过这半年,咸军粮草运过江,援兵也会源源不断过江,届时晋军恐怕就是不断的增兵,势必要陷入持久的消耗战,这是晋国不愿看到的结果,所以势必要在春耕之前与咸军决战。

这样一来,主动权就从晋军手中,转移到咸军手中,何时决战,如何决战,不再由晋军说了算。

但在此之前,肥城若是能够攻下,这鼎炀侯的八万人怎么救呢?

好歹韩合以十一万人围困鼎炀侯的八万人,而肥城距离骇穗步行少说四天路程,期间韩合如果以骑兵优势,强攻鼎炀侯,歼灭这八万人的可能性很大。

必须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拿下肥城,同时还能稳住韩合,甚至逼他自己放弃围困。

但是想到这里,百里燕不禁为难起来,显然两全其美是不可能的,于是他的目光很快转移到围困肥城的那两万骑兵的身上:

“对,用骑兵!只有用骑兵。”

打定主意,百里燕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开始蒙头睡大觉。

而与此同时,姒昌已经率领一万骑兵脱离了韩合大军,提前抵达了肥城与尹秧城之间的野外某地,等着赵逊的人马经过,而后给以沉重打击。

可惜赵逊根本不给姒昌机会,大军随行两侧都有大车,而且还有gong nu手,一旦骑兵发动攻击,就有可能被大车阻碍,变得僵持不下。

“启禀世子殿下,咸军人马已在十里之外,但随行大车甚多,且有gong nu手钩镰戟。”斥候道。

“传我军令,准备突袭!”

姒昌一声令下,一旁大都督魏涵阻止道:

“世子殿下,咸军有大车拱卫,我军若是贸然出击,非但不能全歼咸军,还有被其反咬可能。还是待咸军松懈之际,我军再行出击。”

“那以魏涵将军之意,我军该何时出击。”

“待咸军扎营造饭,或者夜间熟睡,亦或者清晨十分似睡非睡之际突然杀出。”

“何来如此多麻烦,即刻于我杀出,如此岂不能迎头痛击。”姒昌想的很简单,直接上去撸不就完了。

“世子殿下,我军贸然出击,非但难以将咸军一网打尽,夺取尹秧之战也将化为泡影,还请世子殿下三思。”

魏涵苦谏道,姒昌不为所动:

“莫非本世子军令不是军令吗!”

“非是末将不尊世子军令,而是韩老将军临行前再三嘱咐卑职,此战乃世子第一次单独出战,故而首战获胜至关重要,若不能大胜,将有损世子日后军中威信,还请世子殿下三思。”

“也罢,既是韩老将军所言,本世子便在等半日。传本世子军令,全军待战!”

“诺!”

魏涵所言并非没有道理,由于眼下这个世界轻骑兵发达,同时没能发展出弓骑骑射技术,所以步兵反制骑兵的办法很多,尤其是以弓箭为核心,长杆兵器为防御的阵战,步兵并不完全惧怕骑兵,尤其是整建制的步兵结阵。

其中最典型的工具就“挡马车”,这是一种两个轮子,一个人就能推动、拉动的车,车身后部有“助犁”,有点像大口径火炮稳定炮身的助锄,用作骑兵格挡时,只要放开助犁,助犁下有铜钉,用脚踩下,即可死死将挡马车与地面紧固。

运输时车上可堆放辎重,亦或者空车。空车最好,尤其是辎重运输负担很轻的军队,非常乐意带上几百上千辆此种挡马车,一旦发现骑兵,立刻用挡马车把步兵给围起来,然后躲在圈内防御骑兵,用gong nu轮番射,再多的骑兵也敌不过。

此战术类似于当年汉朝的李陵以五千gong nu手,以辎重车辆为屏障,防御匈奴数万骑兵,随后反把匈奴杀得人仰马翻。

加上时下骑兵主要战术还是突击冲锋,连匈奴都不如,在视野良好的情况下,能轻易发现大规模骑兵,加之还有斥候,完全有时间给步兵组织防线。

因此没有骑射技术,让眼下的骑兵对付有准备、有组织的阵战步兵非常麻烦。

当然,如果正面野战,双方步兵攻杀,脱离了防御圈和组织化,骑兵对步兵的碾压是毫无悬念的,亦或者骑兵具有绝对数量优势,可以靠硬刚冲垮敌阵也行,但同时也可能因为敌军阵形防守严密,自己也损失惨重,这就是轻骑兵没有弓骑兵的劣势。

同时集群骑兵欺负兵种单一,尤其是持剑,没有gong nu或长兵器掩护的步兵,几乎可以吊打。

姒昌传令军队就地隐蔽待战的同时,赵逊所率咸军一刻不停加紧赶路,不过每天扎营的时间很早,基本上不等见天黑,赵逊就赶紧扎营。

扎营也很讲究,先让随行车辆就地围成圈,然后gong nu手待命,其他人等人扎营,最后再把挡马车收回大营,今天也不例外。

安顿扎营之后,也不急着埋灶做饭,而是等天黑,等天黑之后开始紧锣密鼓的埋锅造饭的同时,让各营将领根据事前商定方案,开始有计划有顺序的倒插长枪、竹刺、木刺桩,等着晋军骑兵突袭。

之所以料定晋军今晚突袭,就因为大军是昨晚之后离开的尹秧城,晋军的斥候哨探一定也在附近,自己率军从昨晚上一直走到今天天黑,一路长途奔袭没合眼,一定是累的不行。

要是等明天,大军下午就能与肥城咸军汇合,因此今天白天没动手,是惧怕咸军的防御阵形,而且晋军骑兵不会太多,都等着晚上劫营。

于是咸军扎下大营坐等天黑不久,咸军一边埋锅造饭,一边暗中布插拒马枪。

这拒马枪插的得有讲究,第一不能插在营寨的wài wéi,要不然就给发现了。第二不能扎的显眼,所以得昏暗之下偷偷摸摸的干。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直接决定了对骑兵的杀伤效果,这就是“拒马枪阵”。

拒马枪必须按规律、按顺序,有序的排列成有利于杀伤骑兵,还得有利于自己步兵运动歼敌的排列阵形,同时骑兵冲入拒马枪阵后不能给敌骑兵退走折返的机会,这些都是关键因素。

如果不能一口气令晋军骑兵完全陷入拒马枪阵之中,就有可能溜走。

第68章 骇穗之战(7)

时至夜间亥时刚过,咸军遍插长枪,待伙营熄火,咸军一如既往扎营“歇息”,晋军斥候丝毫没有察觉咸军昏暗中异常。

由于赵逊天黑前下令所有火把、篝火减半使用,导致不光营内视线不佳,自己人吃饭都能撞一块儿,营门外隔着老远就更看不见大营深处到底是在干什么,恰逢又碰上埋锅造饭,这晋军斥候压根就没发现,死亡陷阱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正等着晋军骑兵一头扎进来。

时间在寂静中过的飞快,眨眼到了亥时四刻,空气中隐隐飘着股躁动的气息,甚至已经能够嗅到一丝残酷的杀机。

姒昌率领晋军骑兵跃出埋伏地点,借着月光的银辉迅速展开劫营队形。

通常情况下,劫营骑兵分为几个冲击波,而不是一窝蜂的围殴,第一波人最少,负责使用套索和绳钩,将营寨的拒马、木栅和阻挡物用马拉走,打开攻击通道。

第二波是冲锋波,利用奇袭的突然性,率先打击毫无准备的营中步兵,从大营的一头径直杀出大营另一头。随后是第三波,也是最具杀伤力的杀伤波。

此时敌方大营扛住第二破突袭,各兵种开始结阵,人员密集,这个当口上第三波劫营骑杀到,对人员的杀伤最大,不等对方站稳,骑兵前赴后继一扫而过。

第四波紧接着第三波展开,杀人不是主要目的,放火破坏才是,骑兵也多半都是一手持枪,一手举火,为了方便放火,攻击速度有所减慢,因此要紧随第三波骑兵之后发起攻击,如此可前后照应,不至于被敌方步兵所截断。

此时姒昌摆开队形,一、二、三、四,四个梯次波准备就绪。

“魏涵将军,此时可否进击!”

“咸军已睡,可以劫营。”

“好,传本世子军令,全军进攻!!”

“诺!”

姒昌长枪一横,魏涵一声令下,一万骑兵进入攻击状态,先锋第一波数百骑全力杀出,待至咸军营前掀翻木栅拒马,第二波紧随其后,沿着打开的缺口杀入咸军营中,

此时赵逊坚守中军,闻讯晋军劫营,他走出帐外:

“传本将军令,各军各营,擅动者杀无赦。”

“诺!”

姚盛得令,迅速传达至各军、各营,各营自守营寨,眼看着晋军骑兵大举攻入营中。

此时晋军第二波骑兵杀之北营,势头正盛,仅仅遭遇咸军微弱抵抗,便迅速向咸军中军帐所在突击。赵逊洞若观火,再次令道:

“传令北营,撤退至南营大军身后五十步结阵!”

“诺!”

姚盛得令,骑马直奔北营,随后北营大举后撤,如同散兵游勇。

此时北营已经大乱,晋军骑兵冲杀出北营开始分兵杀向各处大营,与此同时姒昌所率第三波攻击正在酝酿:

“魏涵将军,本世子可否出击!”

“因待我军骑兵杀至咸军中军外,我第三波骑兵方可出击。”

“这是为何?”

“中军乃敌军主将、精锐所在,倘若敌军有诈,亦或是集中精锐抵御我军进击,其定于中军设伏,故只有中军突击顺利,我军方可继续突击!”

正常情况下扎营,行军方向前军是先锋营,既眼下的北营,而南营是后卫辎重营地,东营、西营是侧位营。

由于南营以辎重为主,车马货物众多,骑兵如果突击南营,很容易被杂物阻挡无法突击,因此不适合作为骑兵首选突击目标,通常都是先袭击先锋,或者东西侧营,南营作为最后的纵火目标加以消灭,甚至完全可劫掠占为己有。

而中军做为将帅所在,亦是精锐所在,如若有设伏,定是中军之内。

魏涵让姒昌等着攻破中军,再发动第三波、第四波攻击,便是为防止咸军集中主力攻击自己骑兵。同时倘若中军被突破,敌军的士气和阵脚也会瓦解。

魏涵知道此道理,赵逊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于是北营人马撤至南营后五十步,其实也就等于逃出了南营,在南营外结防御阵形,等着第二波晋军漏网之鱼从南营杀出。

就在晋军骑兵攻杀至中军不久,赵逊令人佯装抵抗,片刻后继续佯装诈败,分兵撤往南营。

此时中军突破,东、西两营混战,姒昌见机成熟,再次令道:

“传我军令,给我杀!”

“诺!”

杀声再起,第三波骑兵去势汹涌,第四波举火紧随其后,此时赵逊撤至南营,南营遍地皆是拒马枪,营地周围以大车围城口袋形,一旦晋军骑兵扎入营中,赵逊令钩镰戟兵迂回至出口,从背后掩杀晋军骑兵。

同时派出两支四千人步军,携带拒马桩、竹枪刺这类移动定防御拒马枪,迂回至西营、东营,准备合围兜住杀入营中的第三、第四波晋军骑兵,切断退路。

姒昌所部数千人一路顺利杀入北营,而后兵分三路两路去了东营、西营,其自己率军主力杀向中军,见到咸军中军兵士纷纷逃亡南营,此时姒昌与魏涵已经失散,杀的还不过瘾的他,带着人马追杀而去。

而与此同时,第二波攻杀的晋军骑兵多半正在杀向南营途中,与此前掠杀其他四营一般,晋军丝毫没有遭遇有效抵抗,依然坚决的执行着姒昌的命令,继续突击前进。

直到黑夜中第一批马倒下,紧接着第二第三批,越来越多的晋军骑兵在没有遭遇咸军的反击下,撞上了四十度倾斜的拒马枪,战马高速撞击之下,拒马枪刺穿了战马的胸膛。马上兵士一个马失前蹄倒栽葱的扎向地面。

这可是在冲锋啊,黑灯瞎火的毫无准备之下突然一击,愣是将栽下战马的晋国战士摔得粉身碎骨,头朝下的直接当场摔断了脖子,有甚者直接被马枪刺死。

大批的骑兵还在冲锋,巨大的战线惯性已经无法阻止,前者倒下,后者践踏,许多人栽下马的第一时间不是被摔死,而是死于自己人的铁蹄下,踩的粉身碎骨。

与此同时南营的地下挖了散兵坑,两两为一组,人就蹲在坑内,而表面用铜盾遮盖,一根绊马索从一个坑拉到另一个坑,骑兵飞驰而过,无数绊马索痛下杀手。

噗……又是一片人仰马翻,黑夜中自己人的铁蹄一踏而过,前方刚刚摔倒,后方的铁蹄再次踩过。

不论是摔死的、撞死的、刺死的,还是踩死的,晋军战线巨大的惯性渐渐吞噬在黑夜中泼来的箭簇下。

此时赵逊一声令下,南营结阵的数千gong nu手,在钩镰戟掩护下搭弓射箭,一**弓箭如同飞过的蝗虫,所经之处寸草不生

晋军刚刚冲过一道拒马枪,不等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泼箭雨强势袭来,如同疾风骤雨一般倾泻而下,杀得晋军人仰马翻体无完肤。

与此同时,姒昌刚刚冲过中军,便见南营方向杀来一波骑兵。

此时夜黑,本以为是咸军骑兵,待到近时仔细一瞧,乃是一骑兵都统仓惶而来:

“报,报世子殿下,我军前锋全军覆没,全军覆没呀!”来人泣不成声,如同见了鬼一样大喊着。

“胡说!”姒昌怒斥:“咸军中军已被我军击溃,何来咸军埋伏。”

“世子殿下,咸军在南营设下埋伏,中军乃是假的,我军已经中计!”

“假的,不可能!定是咸军溃军在南营组织起抵抗,杀了你们不防。遭遇如此挫折便畏缩不前,还在此处妖言惑众。来人!”

“世子有何吩咐。”左右亲兵上前!

“将此人拿下,待本世子擒杀了咸军主将,定要将此人问罪!”

“诺!”

亲兵异口同声正要上前,此时又来rén dà喊不平:

“世子殿下,先锋三千人已经折损殆尽,殿下不能去呀!”

“妖言惑众,给我闪开!”姒昌催马上前,一脚将都统踹翻在地,而后振臂一呼:“众军听令,咸军统帅定在前方,给我杀!”

“诺!”

众军响应,数千人随即杀奔南营。

而与此同时,赵逊迂回东、西两的各四千人马已经赶到,由于姒昌率领主力,其他余部正在放火收缩,向姒昌靠拢,准备冲垮向着南营“逃窜”咸军。

不料此时咸军各一部已经迂回至东西两侧,同时发起攻击,已经陆续撤出晋军,人少不备,被咸军杀了措手不及。加之此前东西两营之内挖下地坑,躲藏有兵士绊马索。

咸军援兵一到,绊马索频频发威,晋军散骑不及反应,便是已经倒在冲杀路上。这一倒,便是成片成片到下,随后旋即成了咸军众矢之的。几根钩镰戟戳来,瞬间被扎的血肉模糊。

少时片刻,咸军夺回东、西两营联袂向中军冲杀,将晋军赶至中军、南营附近,并层层设下大量拒马、竹条枪、木桩刺,并以钩镰戟为机动力量严防死守,不令晋军骑兵逃出东、西两营。

与此同时,姒昌率领骑兵数千冲杀在南营路上,与此前前锋骑兵遭遇如出一辙,晋军没有倒在冲杀的路上,无一例外死在了拒马枪和绊马索,以及密如飞蝗的箭矢下。

待到最后冲过拒马枪,杀到赵逊跟前,数千钩镰戟组成的排阵躲在大车之后,透过间隙勾砍着马腿和兵士,同时身后gong nu齐发,逼的晋军只得向两侧扩散。

晋军溃散至南营两侧,再遇大车与拒马枪阵阻挡,死伤甚重。期间咸军游走其中,再次伏杀晋军骑兵,最后是逼得晋军狼狈后撤,与姒昌汇合于南营入口处。

第69章 骇穗之战(8)

此时晋将魏涵刚从西营铩羽而归,所部人马损失殆尽,见到姒昌之际,主力已经大败。此时方才知道是中了咸军的毒计,但为时已晚,大势已去。

“世子殿下,东西两营已被咸军阻断,南营方向战事如何。”魏涵急问道。

“咸军恶贼,在南营设伏,致使我军损失惨重,事到如今杀出南营已经无望。魏涵将军,速速予我从东西两营杀出条血路,掩护我军退出。”

“不可,东、西两营已被咸军拒马阻当去路,更有大量咸军设防。为今之计尚有北营咸军薄弱,我军亦可从北营撤退,如此方可保世子殿下全身而退!”

听到这里,姒昌一声怒叹:“唉……”

姒昌未曾想到,自己大举而来,最后竟会是铩羽而归,也许更想不到,他的对手就是那个曾经人畜无害,更是看起来老实巴交慈悲心肠的名医百里燕。

此时众人已经被咸军杀得七荤八素不着四六,在魏涵率领之下一路折回北营。

而与此同时咸军鼓号齐鸣,埋伏在中军、北营地下的绊马坑再次大显神威。前番晋军由北营而入攻中军,这两处绊马坑皆未有所作为,目的就是为了让晋军在撤退途中一路放倒,再次大量的杀伤晋军。

但话说回来,为什么不抽调一支人马迂回堵住北营,如此姒昌这么大的筹码,岂不成了咸军囊中之物。

先不说赵逊不知道晋军来将何人,也不知道晋军率军倒底多少。就咸军现在两万五千人,其中三成还是gong nu手,如此分摊到四个大营堵住所有缺口,兵力势必稀释均摊,这就很容易给晋军残余所部集中力量突围。

这是其一,其二便是从南营再派一支人马迂回至北营,时间上来不及,步兵根本没有喘息时间,刚刚立足脚跟,晋军就可能杀过来。

最后,兵法云:围必缺之。

其意便是情急的敌军在必死之下,定然要做困兽之斗鱼死网破,如此定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与其这样,不如令其看到一条活路,然后在活路上层层的阻拦,层层的消耗,最后即便逃了些敌军,也已不成气候。

如此一来,姒昌、魏涵二人一路北逃一路栽倒,幸好是有人在前开路,倒霉的都栽在了前面,这才掩护了姒昌、魏涵二人仓惶出逃,姒昌最后还被流矢给咬了一口,一箭给射在了左肩上,要是再偏一些,能把命给要了。

劫营一战从亥时四刻开始,双方一直是杀到了寅时两刻,眼见着天快放亮,赵逊丝毫不敢携带,他调动大军收拢了残兵,摆开阵势围在南营,防止晋军再来偷袭,如此一直坚持到天亮。

当天下午,百里燕{既魏贤}在尹秧城内焦急等待着前方消息。

按理说,骑马也该到了,但到现在也不见消息,难不成自己定计失败了?还是说晋军大规模出动了骑兵,歼灭了赵逊?

正此时,一骑快马身后追着更多快马,一路飞奔而来,百里燕定睛一看,立时喜出望外脱口而出:

“姚盛将军,姚盛将军!”

“校军郎,我军大获全胜,大获全胜呀!”姚盛难掩激动,边跑边喊,喊声响彻天际,几乎城楼上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胜利的喜悦自上而下的传遍全城。

百里燕匆匆下到城下,打开东门迎姚盛入城:

“姚盛将军,战况如何!”

“不出校军郎所料,晋军于昨晚果然率军偷袭我疲惫之军,赵将军调度得当,一举歼灭晋军骑兵六千六百余人,俘获晋军两千余,另有战马四千余匹。只有一千余人小股晋军逃脱。我军伤亡甚微,不到三千人。”

“太好了,如此一来,晋军合围鼎炀侯骑兵便只有了四万多人。”

“此外,审问晋军俘兵得知,昨夜劫营的乃是晋王三世子姒昌,赵将军获悉此事,当时便是后悔不迭。倘若抓住此子,晋军便得罢兵而还。”

闻讯昨晚偷袭的是姒昌,百里燕吃惊:

“是他!早知如此,该下令死守。这番被他逃去,真是错失良机!”

百里燕非常清楚,抓住姒昌的政治意义远大于军事意义,一旦姒昌被活捉,就很可能逼迫晋王就范,停战罢兵。如今被姒昌给跑了,就等于错失了跟晋军坐下来谈判的巨大筹码。甭说赵逊后悔,百里燕也是后悔不迭。

但谁能想到,昨晚晋军竟然出动一万骑兵,这要是野战背后捅一刀,甭说两万五千人挡不住,翻一倍也不一定挡得住。

百里燕思索之际,钟衡已经赶到,闻讯咸军大胜,钟衡激动万分。此时百里燕回过神来,与钟衡道:

“钟衡将军,速令辎重营准备车马,随我前往赵将军处,拖回马肉,而后腌渍风干,以待日后大军充饥。”

“嗯,本将这便去办。”

话音落下,百里燕骑上姚盛送来的战马,赶赴赵逊的扎营地。

由于昨晚晋军损失太多,光战马就死了三七多匹,这么多马好歹都是肉啊,出肉率比猪还多,在当下粮草紧缺的当口,别说是吃饭,吃肉都是奢侈的。

现在一下多了三千多匹的马肉,咸军都不知道多少年没过过这样的富裕日子,吃都得吃一阵。

骑上俘获的晋军快马,百里燕随同姚盛一骑绝尘直奔赵逊大营。

赵逊按说应该当天下午天黑之前就能赶到肥城,但昨晚连夜鏖战,兵士疲惫不堪。扎营后原地修整,而后杀马煮肉犒劳三军。先恢复全军的士气和体力,等今天晚上再迂回前往肥城。

百里燕赶到赵逊大营之际,已经是过了凌晨,赵逊正在准备拔营:

“赵将军,我军情况如何。”

“士气正旺,刻下便绕道肥城以西,待晋军主动出城。”

“那诈谎咸军的我军斥候可是派出。”百里燕急问。

“早已派出,想来现在已经到了肥城外大营。前番围城大军还曾来人催促合兵,眼下正被本将军扣着,待到围城大军南下增援尹秧城,本将军再把人放了不迟。”

“如此甚好!”

此前合围肥城咸军派人来催促赵逊合兵,结果被赵逊给扣下了。要是不扣下,围城咸军显然不可能听从赵逊建议撤兵,如此一来诈谎赵逊兵败,尹秧城被夺,也就难以实现。

赵逊留下伤兵两千五六百人,等待尹秧城辎重营前来运送马肉,其余人等立即拔营转向西北,前往肥城一西三十里地界扎营,等着围困肥城的咸军在得到赵逊兵败,尹秧城失守消息后,主动南下撤离肥城。如此便能引诱肥城守军出城,击溃残余围城咸军。

第二天,天色蒙蒙放亮,围困肥城的咸军大营飞来一骑,此骑正是赵逊派出之诈谎信使。

围困肥城的咸军大都督陆敬,在闻讯赵逊被所部被晋军两万骑兵杀得大败,着实吃了一惊,其不曾料到晋军会舍近求远先打赵逊。

正值陆敬召集众将商议赵逊兵败的当天下午,再来一骑快报,说是尹秧城被晋军以赵逊名义诈开城门,眼下已经失守。

听到这里,陆敬再也坐不住,火速下令围城大军抽调骑兵两万,步军一万,回援尹秧城,夺回粮草。

此时肥城外咸军调动异常,消息很快报到太守府中焦急等待着的王硕:

“报王将军,咸军中军异动,势有调兵撤离之象。”

“哦,可知多少人!”

“约有三万余人,且骑兵甚多。”

听到这里,王硕旋即赶赴城头,眺望西南,只见咸军黑压压大片人马火速撤离,城外咸军大营已经空有其表。看到这里,王硕喜上心头:

“好啊,韩老将军果然妙计!”话音落下,王硕旋即令道:“传本将令,各军各营天黑之前吃饱喝足,天色一黑,城中集合!”

“诺!”

身后大都督得令,旋即传令各营待战。

而与此同时,赵逊所部已经抵达肥城以西十二里一无名地界,全军已经吃饱喝足蓄势待发,准备乘着晋军上半夜出城之际,埋伏于肥城四周,只要晋军敢杀出来,咸军就一路杀过去。

此时大军整装待发,百里燕正与赵逊说话:

“赵将军,今夜攻占肥城之后,当速速调回南下尹秧城咸军,而后令骑兵直取杜阳以东三百里外‘合池’,攻占了合池,晋军后路将被切断,鼎炀侯之围将得以解除。”

“合池?合池乃一马平川之地,为何要占合池?”

“只因合池有合池湖,合池湖在合池之北,故而晋军若想全身而要,或是夺取合池之地,或是绕道合池湖以北。

倘若绕道合池湖以北,至少得走六七日,而晋军失了肥城,杜阳之内粮草怕是难以维持两月,晋军定当要思退兵之路,尤其是合池被我军所占,其必然要夺回合池。

若是分兵,怕是难以抵挡鼎炀侯反扑。故而晋军必定令骑兵一部断后,而后大军放弃杜阳,前去争夺合池。如此,我军所派两万骑兵,可速速退回,让出合池,如此晋军便丧失围攻鼎炀侯战机。

我军届时在合并一处,晋军难及我相背,半年之内再难与我军决战。”

“可如此一来,晋军若是自行退走,岂非白白错过战机。数月后晋军卷土重来,到那时晋军定多于我军,这你可曾想过。”

“实不相瞒,在下以为,倘若韩合不能与我军一战定输赢,数月后再卷土重来,晋国朝局怕是已生变故。且晋军水军主力与咸军水军尚未在望亲江上决出胜负,咸军多半精锐多在战舰之上。

那时若是能先击溃晋军水军,我军则可进退自如,晋军陆路而来,没了水军压阵,我军可再抽调水军精锐编入步卒,届时我军实力可与晋军一决高下。

再退一步,即便那晋军杀来,我军可徙民过江,让出江东空地。江东若是十室九空,无人丁可用,晋军便不得不从晋国抽调人丁运输辎重补给,亦或者徙民于江东之地。

无论何种结果,晋国都将劳民伤财,徒增江东与晋国北地民怨。届时我军乘机杀过大江,便可全取江东之民,如此亦可减少我军损失。”

“嗯,言之有理。只是此计谋划未免过于深远,眼下当务之急乃接应鼎炀侯脱身。就本将军本意而言,也实不愿与晋军锋芒决战。只是这合池距离肥城甚远,即便长途奔袭,少说也得五日,稍有闪失,怕是全军覆没!”

“因此骑兵此行不得劫掠韩合粮草辎重,需得隐秘行军。届时韩合得知合池被占,肥城丢失,其必得退兵。”

第70章 骇穗之战(9)

合池因合池湖而得名,距离杜阳以东三百里,是晋军粮道,虽有重兵驻防,但数量仍然不多,尤其是面对两万骑兵。一旦合池被切断,晋军只能选择绕道合池湖以北。

而合池湖跨度极大,南北跨度少说五六百里地,要绕过合池湖,少说也得七八天不止。韩合在姒昌失利,肥城又失守情况下,已经损兵折将两万多,在要是丢了合池,晋军就只能困死在杜阳。

此时赵逊再率领人马出肥城,与被围的鼎炀侯遥相呼应,一旦正面对决,晋军必败无疑。而且败了就得向东逃,而东归之路被咸军骑兵封锁,晋军还得面对前后夹击的攻势,最后不免要落下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韩合是老将,他当然想得到事态发展演变的结果,所以肥城丢了,在听说合池也丢了,韩合必然要解除对鼎炀侯围困,全力东去。否则鼎炀侯一时半会儿打不下,赵逊再来援兵,韩合届时便是骑虎难下,自受其累。

与赵逊说定此计,天色渐黑,咸军隐蔽向东运动,并分兵迂回至肥城四周。而与此同时,王硕校场点兵一万二,留守数千人守城,准备杀出城外,一举击溃围城的咸军步军。

要说王硕他突然这么杀出来,负责继续围城的一万咸军肯定挡不住,一来尹秧城理论上丢了,咸军士气大挫,二来晋军夜色突袭,咸军肯定料不到,两者叠加在一起,王硕料定咸军必败无疑。

可他却不知道,他那个好女婿此时已经磨刀霍霍,以多他三倍的兵力,在城外布下了天罗地网,更有四千多缴获的晋军战马枕戈待旦,只要晋军大举出城,这四千多新武装的骑兵,一口气冲进城内,到时候晋军就是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于是这天黑后不久,围城的一万咸军埋锅造饭,全然不知道晋军已经如狼似虎跃跃欲试,只见咸军大营炊烟四起,一万人愣是烧了十三万人的灶,烧的是炊烟滚滚乌烟瘴气,除了气势磅礴吓人之外,已经是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少时片刻,咸军用饭之际,肥城四门突然打开,晋军分从四门杀出,一时间鼓号齐鸣杀声震耳。

咸军正在吃饭,由于粮草不足,最近顿顿喝稀粥,喝的人都快拉稀,这刚拿到稀粥还不等喝上两口,晋军突然杀出,惊的咸军是心惊胆战人抽筋。

好些个人已经饿了一天气力全无,哪里还有心思作战,一看晋军来势凶猛,咸军纷纷开始往后撤。

也许所谓的兵败如山倒就是这个样,一万多咸军紧紧的扎在肥城下,这晋军从四个门内一杀出来,咸军六神无主开始逃散,逃的是稀稀拉拉毫无招架之力。

此时晋军眼见咸军不战自溃,也是杀红了眼,在后紧追不舍。主将王硕也是想着将咸军各部冲散之后,再把兵给收回来。只是没想到,这耳边嗡的一声擂起战鼓,隐隐还有咸军战号吹响。

只听昏暗中喊杀声铺天盖地,少顷之间肥城四面人潮汹涌用,大股不明武装势力突然杀出,愣是令王硕大吃了一惊:

“不好,莫不是咸军识破了韩合计谋,日间撤军乃是有诈!”

情势急转直下,王硕方寸大乱。他怀疑白天咸军撤兵,是故意而为之,自己肯定是中了咸军奸计。

事实上呢,白天撤兵是真的,咸军有诈也是真的,只不过偷梁换柱做下了障眼法,令王硕难以识破罢了。

若非赵逊诈谎围城咸军,咸军难能真以为尹秧城失守,撤的那么利索逼真,不逼真王硕也不能上当。

此时咸军四面杀出,晋军同样也已离城将近一里地,咸军的突然反扑,着实让晋军措手不及。少时片刻便是被排山倒海的咸军杀了个头破血流,随后开始撤往肥城。此时咸军一股骑兵四千多人突然杀往城南,尾随抢在晋军之前,抵达城门下。

几乎不等晋军关闭城门,咸军骑兵一跃而入,杀死了守军,夺占了城门,而后分出骑兵一股,反杀了试图籍此城门入城晋军,引咸军大举入城。

此时王硕正于西门城楼上指挥战场,闻讯南门已被咸军夺取,王硕险些栽倒,幸好亲兵扶住一把,否则真能滚下马道:

“将军,王将军!”

亲兵扶助王硕,王硕心慌意乱:

“快,撤,撤出肥城!”

“诺!”

亲兵得令,随即保着王硕向东门逃窜。

其实王硕也不想撤,可当下这情况是不撤就能全军覆没,也无死守可能。城门已经洞开,大量散兵被放出城,想收也收不回来,根本就没有坚守可能。

于是王硕骑上快马,裹挟着败兵和本部兵马数千人,从东门杀出条血路,一路冲杀出肥城,狂奔十多里,愣是甩开了咸军追兵。

此时肥城已然被咸军攻占,除北门因消息断绝仍有残余晋军困兽犹斗之外,咸军悉数掌控肥城。

百里燕稍晚之际随赵逊入城,入城后哪儿也没去,直奔晋军撂下的辎重营,此时姚盛已经带人攻占辎重营,初步清算,少说能供应十六万咸军六七月之用,要是省着些吃,撑上九个月都没问题。

“呵哈哈……”赵逊闻讯大喜过望,少时看向百里燕{既魏贤}说:“魏贤,此计果然妙啊,令我军空得十六万大军半年之多粮草,待战后,本将军定要保举于你,还在本将军帐下效力。”

“多谢将军美意。当务之急应当尽速收拢人马整军待战,同时召回南下尹秧的咸军,而后攻占合池。”

“此事进城之前,本将已经传令去追,想必明日上午,咸军必能赶回。不过本将军还有一事不明,此前依然将信将疑,直到晋军出城方才相信。”

“将军可是问晋军为何定然出城劫营,难道就不怕城外撤走咸军躲在暗处反戈一击,可是如此。”

“正是,万一晋军龟缩不出,我军为之奈何。”

“此事其实并无悬念。韩合调走肥城之军阻击鼎炀侯,想必已经是料算到我军围城之军定不会太多,且鼎炀侯是分兵去打杜阳。如此一来,守城晋军定有小一万五六千人马。

而我军由于粮草不济,兵士多是强征壮丁,本就已经怨声载道,再加之训练不足,士气低落,减量供饭,兵士多有食不果腹,即便晋军以少敌多,定是吃饱喝足以逸待劳,而后待咸军开伙之际杀出,咸军必乱。”

“原是如此,但倘若晋军坚守不出,又当如何。”

赵逊问到这里,百里燕只好两手一摊,坦然作答:

“百无一技。此战本是变数,若是不能引晋军出城,怕也只能是全军放弃围城,合兵去救鼎炀侯与晋军决战。即便如此,我军实力远在韩合大军之上,韩合必败无疑。而后我军再攻肥城,肥城必克。

只是如此而为,我军将定然徒增伤亡。”

倘若真如赵逊说的这般,晋军没有出城,那也只能硬着头皮合兵去救鼎炀侯,如此一来咸军总兵力就超过十四万,而韩合只有十万,双方硬钢之下,韩合很难说不会战败。

等击退了韩合,再攻打肥城,肥城不是尹秧城,除了登城之外,各种手段都可以用,攻破肥城只是时间问题,但如此一来势必要增加咸军的伤亡。

最好的结果就是轻取肥城,逼退晋军,而后陆续收复江东部分城池,双方择机再战,咸国也能借机修生养息,这是最好结果。

彻底肃清城内晋军残部,肥城彻底收复,百里燕找了地方休息。昨晚至今一昼夜没合眼,好不容易有个呆的地方,终于能睡个囫囵觉。

就在肥城失手后的第二天下午,姒昌率领残部一千余人逃回韩合大营,闻讯一万骑兵在晚上被咸军歼灭了八千多,韩合猛是大吃一惊,直呼自己大意:

“看来,还是老夫大意了!”韩合攥了攥老拳,十指咔咔作响声听的一清二楚:“原以为鼎炀侯被困于此,那魏贤定然也在其中,不想竟还是疏漏了此子。”

韩合已经想到,能够利用夜色消灭自己一万骑兵的,不可能是别人,只应该是魏贤。

前番围困尹秧城,战至最后咸军已无战力,韩合当时就觉得百里燕,也就是魏贤能已经死了,后来有碰上霍乱,魏贤怎么也该死了。

此番鼎炀侯被围,哪怕魏贤前两此都侥幸活过,这鼎炀侯被围,总该随军出征了吧,结果没想到这个魏贤没随鼎炀侯出征。这就意味着,能干掉自己一万骑兵的,只能是魏贤出谋划策。

想到这里,韩合问道魏涵:

“魏涵将军,突袭那晚你等究竟遭遇咸军何等战法,为何一万人劫营,竟能被两万五千步军杀得折损了八成人马。”

“启禀韩将军,咸军在营中布设绊马坑,将人藏于其中,以铜盾覆盖,只待我军进攻,亦或奔驰,咸军便是藏于坑中拉动绊马索,以至于我军防不甚防。

此外咸军还将长枪斜插入土,遍布整个南营,我军由北攻入,由南杀出,结果遭遇此种长枪阵,被杀的很是狼狈,以至于众多兵士未于咸军交战,战马便是倒在长枪之下,亦或者被我军踩踏而死。唉……”魏涵一息长叹,不堪回首之色甚浓。

“既如此,攻营前为何不令斥候探查!”

此时姒昌说道:

“斥候曾有多次探查,只因咸军灯火不明,无从得知各营内部详细,加之咸军从扎营至偷袭,不过三个时辰,咸军在行军一昼夜,谁人知道竟还能埋伏,真是大大出乎意料。”

姒昌把责任归咎于咸军种种意料之外的情况,韩合并没有责备他,一来是韩合自己估算有失,二来毕竟是晋王世子,就是有罪,也不能是世子的罪。

沉默了半天,韩合低声说道:

“且退下歇息,此事本将军自有主张。”

“诺!”

姒昌、魏涵二人退出大帐,韩合独自苦想,想着魏贤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71章 骇穗之战(10)

很显然,能够算准自己会伏击咸军援兵者,放眼咸国将领,无一人能由此才能。那么这一仗,就只能是魏贤干的。

如此一来,魏贤若是埋伏了姒昌一万骑兵,下一步该当如何呢?想到这里,韩合顿是一怔:

“不好,肥城有失!”

韩合一掌拍案,顿时立身而起。他没想到其他,就想到魏贤极可能回去打肥城,假意将肥城之外咸军调走,引诱王硕出城,如此一来,肥城定然朝不保夕。

想到这里,韩合速令五千骑兵急速赶赴肥城。他已经不期望肥城还能守住,而是肥城若是失守,王硕定是要逃出肥城,一路上定有咸军追兵。

于是这五千骑兵奉命前往肥城,结果走出不到半天路程,便是发现了王硕稀稀拉拉带着几千残兵败将逃往杜阳方向,随后两伙人马合兵一处回到韩合大营,此时已经是当天夜里。

“韩老将军,末将万死!”王硕单膝跪地,披头散发已没有人样。

“王硕将军快快请起,都是老夫没有谋划周到,令王将军苦战肥城。”韩合扶起王硕,随后给其倒了碗水:“此前得知世子殿下被咸军所破,老夫着际想到肥城定然朝不保夕,遂即派出援兵接应将军,不想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唉……都是咸军的奸计!”王硕说道痛恨处,随手啪啦一声砸碎陶碗又说道:“如今咸军占得肥城,粮草辎重悉数落于咸军之手,还请韩老将军治罪!”

“王硕将军何罪之有,皆乃老夫谋划不周。为今之计已顾不得肥城,决战就在当下,我军当速速整军备战,与咸军决战骇穗。”

“咸军十六万之众,我军十万余人,如何抵挡。”

“咸军刚占肥城,步军到此慢则四日,快则三日,我军若能在此之前消耗鼎炀侯八万人马,待到咸军从肥城杀来,我军仍有胜算。”

韩合掐算的很好,从肥城徒步到骇穗,常行军需要四天多,强行军三天左右,咸军纵然有两万骑兵率先增援,但面对晋军四万骑兵,毫无胜算。

甚至韩合可以直接令骑兵前去劫杀咸军骑兵毫无悬念。因此咸军绝不会骑兵率先增援,而应该是步骑协同。

这三天之内以晋军步兵、骑兵的绝对优势,强攻围困骇穗的鼎炀侯,不说能将其歼灭,重创鼎炀侯人马问题不大。

如此只要鼎炀侯重创,且还被包围,即便肥城的咸军赶到,数量上不比晋军多多少。

且咸军多半都是强征兵丁,许多都只有十六出头,甚至十六都没有,毫无阵战、搏杀战斗经验。在骇穗决战,对晋军而言利大于弊,这同样也是百里燕极力避免短期内与晋军主力直接决战的原因。

百里燕{既魏贤}预见到咸军虽然势大,但新兵太多,新兵中绝大多数又是未成年人,几乎未经训练直接充军入伍拉过江上战场,这要是在骇穗与晋军主力军团正面交战,即便是十多万人齐装满员,怼上韩合的十万多人,怕是也吃不消,更何况鼎炀侯现在还被困住。

所以百里燕预见性的试图将决战拖延之今年秋后,既能通过半年时间操练兵士,使之有足够成长的时间,同时也能恢复春耕、夏耕,为秋后的决战提供粮草补给,可谓是战争、经济两不误。

但世事难料,赵逊攻下肥城不久,还在赶往尹秧城“救援”的大都督陆敬接到赵逊的传令,一听说赵逊已经攻下肥城城,尹秧城失守只是赵逊诈他,气的陆敬骑马狂奔直抵肥城太守府,把马鞭往赵逊桌案前这么一掷出,扯着嗓门气哼哼的兴师问罪:

“赵逊,你到底是何居心,安敢谎报军情,至鼎炀侯之安危于不顾!”

赵逊抬头看了眼陆敬,放下笔墨赔了不是:

“本将事出无奈,不得不出此下策。陆将军乃鼎炀侯所部人马,本将军无权调动。此前由于识破晋军偷袭一事,故而本将军想着,倘若我军大败,他晋军定然以本将名义诈开尹秧城城门,而后陆将军得知消息必然回援。

结果不果不其然,陆将军果然是回师尹秧城。”

“那又如何!”

“如果将军撤兵,城内晋军势必出城,驱赶将军围城的一万人马,故而本将将计就计,待晋军杀出,我军杀入,从而夺得了肥城,占了他晋军的粮草辎重,现在掐指算来,足可供我军七八月之用。”

听到粮草可用七八月,陆敬本来不买账的脸上,依然微微抽动了那么几下:

“既如此,肥城已夺回,何时去救鼎炀侯。”陆敬催促道,显然不想在肥城一战上有什么纠缠,因为战功全是赵逊一人的,他寸功没有。

赵逊若有所思,有点说不出口。因为陆敬是鼎炀侯的嫡系,赵逊知道如果暂不救鼎炀侯,他是没办法说服陆敬,也无法调动陆敬的人马的。

想到这里,赵逊还是决定晓以利害:

“本将以为,鼎炀侯当下既然已经拖住晋军,我军当立即切断晋军退路,逼晋军撤兵,而后再谋决战。”

“逼晋军退兵,而后再决战,如此与前去驰援鼎炀侯,与晋军决战与骇穗有何异处,更何况晋军若有喘息,再来援兵又为之奈何。”陆敬嗤之以鼻,不想听赵逊再做辩解,一脚就踩在了桌案上,踢翻了笔架。

此时赵逊从身后墙上立着的兵器架上取下一柄长剑,之所以说是长剑,就因为这把剑是铁剑,铁剑比青铜剑足足长了一尺还多。赵逊手持长剑上前说道:

“陆敬将军,此乃晋军辎重内所获铁剑,足有上万之巨。此前本将军被困尹秧城,与晋军交战一月,若非本将军属下设计,也难以长久坚持。

当时本将军便是尝到晋军铁器之锋利,我青铜兵器与之相敌,毫无拼杀优势。如今晋军铁器配比十之五六,反观我军铁器,十不足一,且尽数被困于骇穗之地。

眼下我军在江东只占得两城,兵丁多为羸弱新兵,既无操练,亦无阵战搏杀之经验,全靠满腔之热血与晋军殊死搏斗。纵然我军现有十多万之众,比之晋军十万众,我军无论兵器、精锐皆非晋军敌手,倘若仓促与骇穗决战,我军难有胜算。”

赵逊也知道,不光兵员素质不足以不能参战,装备咸军完全处于劣势,根本不可能与晋军在平原正面野战,即便是打赢了,也将是惨胜。

晋军仍可以从国内迅速得到大量精壮人员补充,而咸军虽然是打赢一场野战,但下半年晋军再次卷土重来,到时候咸军要人没人,要粮没粮食,战争无法久持。

更何况晋军的铁器装备率达到了五成以上,咸军一成不到,仅此一点,晋军也能抵得上五万人。加之兵士精锐,操练有素,晋军即便只有十万,其战斗力远在十几万人的咸军之上。

形势很清楚,以咸军现在的状态和晋军正面硬刚,那也是惨胜。不是赵逊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但无论他如何苦口婆心的劝说,陆敬根本听不进。

“赵逊将军,莫不是你占了肥城夺了粮草,怕救出鼎炀侯后抢了战功,所以你赵将军故意在此见死不救!”

“陆敬!”赵逊断喝道:“本将是与你商议我军生死存亡,论功行赏之事自有大王做主,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既如此,属下愿闻高见!”陆敬态度蛮横。

“眼下我军式微,战不如避战,故而先得逼退晋军。本将军决意令你率领两万骑兵,秘密行军绕过杜阳,直取合池,以断晋军粮道与退路。

如此我军可与晋军对垒而不战,待晋军粮草耗尽,必得退兵东去,届时将军再让出合池让晋军退兵,如此我军可收服合池以西全部城池,待到秋收之后,再从国内调兵来此,与晋军一决高下。”

听闻赵逊一番高见,陆敬态度蔑视:

“绕道前去攻占合池,哼,说的轻巧。依本将军看,是你赵逊贪生怕死,避而不战!”

赵逊终于压不住怒火,厉声说:“陆敬!个中利害本将皆已言明,孰轻孰重你竟如此这般漠视。倘若此时决战,若无十成把握,即便我军胜了,亦是惨胜。来年晋军卷土重来,我军何以御敌!”

“战阵岂有百胜不败道理,既已形成决战之势,我军便该当机立断与晋军决一死战,歼灭此股晋军,不令其逃脱。

而事到如今,你赵逊既已占得肥城,就该即刻与鼎炀侯会师,而后以众击寡,你却反倒避重就轻至鼎炀侯安危于不顾,置我咸国大局于不顾,你是何居心!”

陆敬颇为理直气壮,竟是让赵逊哑口无言。见赵逊并未反驳,此时陆敬趁势再道:

“既然赵将军不愿去救鼎炀侯,那本将军自率本部人马,去与晋军决战,哼!”

陆敬拂袖而去,怒气冲冲离开了太守府,气的赵逊牙齿嘎嘎作响:

“来人!”

赵逊喝道,门外兵士走入:

“将军有何吩咐。”

“速去令校军郎前来见我!”

“诺!”

兵士得令退走,少时便是去了城中。

第72章 血战杜阳(1)

此时百里燕{既魏贤}正在辎重营翻找着什么,一路在军械库中来来往往。肋下的剑鞘已是空空如也,只有背上,还背着一支刚刚入手的晋军铁枪,他这是在找一把铁剑。

当下技术还能落后,没有钢,只有铁,既然是铁,自然有较多的杂质,因此硬度虽然比之青铜更硬,但是多次拼杀之后也会卷刃缺口。

自从去年守卫尹秧城一战,百里燕的佩剑已不堪用,眼下发现了晋军军械,正好寻觅一把好剑。

由于技术瓶颈,古代冶金也炼不出好钢,只能说是煮铁水,甚至是固态炼铁,铁水出炉后倒入砂模中冷却得到含碳量较高的生铁锭,性能介于生铁与熟铁之间,但不及钢。

而后再锻打淬火,锻打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铁排除杂质,由此便能得到钢。百炼钢实质上仍是未能充分沸腾去处杂质,碳含量较高的半生铁,经过捶打使之脱碳达到碳钢的标准。

现代技术都是用焦炭或者电弧提升温度,通过铁水自己的燃烧,投放石灰等排除杂质,或令杂质上浮或下沉,因此出炉之后就是好钢。

由于煤炭的稀缺,时下冶铁甚至还用木炭,木炭可以达到一千度左右,而碳含量杂质较高的生铁熔点也在一千度上下,勉强可以熔融锻打,生产硬度较高,脆性同样较高的白口生铁。

当下煤炭虽然应用冶金多年,却没出现炼焦技术,也没有高炉保温技术,因此铁矿大都是匆匆熔炼之后,受到温度的限制,铁水无法持续沸腾。

铁水不能高温熔炼,自然也无法让铁水排除更多杂质,让铁矿石中的有益微量元素均匀扩散提升铁器的性能,此种直接倒入模具,稍经捶打整形淬火,最后开刃,便直接投入使用。

即使是“百炼钢”技术,当下远未完成早期捶锻技术的积累,尚未没出现。

由此导致现在的铁兵器,只能叫做铁,更不是钢,材质介于生铁和钢之间,硬度差强人意。

正值百里燕摸索之际,身后来了一人:

“校军郎!”

兵士喊了一声,百里燕闻讯回头,见是赵逊的守备兵士,想必是赵逊召见自己:

“可是赵将军唤我。”

“正是,请校军郎速去太守府。”

“我这便去!”

跟随兵士来到太守府,便见赵逊踱在正堂内,神色很是凝重,见百里燕而至,旋即走到跟前与兵士说道:

“你等退下。”

“诺!”

兵士退出正堂,百里燕心感不妙,赵逊神色严肃,显然是紧急事态。想到这里,百里燕旋即问道:

“赵将军急唤在下何事。”

“陆敬带走了城中人马,欲与其麾下人马汇合,而后去战韩合。”

百里燕头皮一麻,这不是找死吗!

“赵将军就未言明其中利害?”

“本将已言尽利害,怎奈陆敬乃鼎炀侯所部嫡系人马,本将军也无权调动于他,否则也不能以诈令其撤出肥城之围。”

赵逊虽为镇东大将军,职务比陆敬的大都督大一级,但却不能调动鼎炀侯征东大将军麾下人马,陆敬又是鼎炀侯的得意嫡系,赵逊是调不动陆敬的。

此时陆敬已经收走了城外昨日被击溃的小一万人,而后出城与其麾下三万人马汇合,正准备挥师前去骇穗,替鼎炀侯解围。

如此一来,攻占合池已成泡影,赵逊心中全然无计,这才找百里燕商议。

百里燕思酿片刻,心想这是完了,就算是打赢了这仗,也没多大意义。

下半年晋军还会卷土重来,到时候拼光了主力,哪里还能抵御晋军。更可怕的还在于南方的志国要是挺过了今秋,秋后定能挥师北上。

“赵将军,决战之势已成,挡怕是来不及了。为今之计,只能倾巢而出,于骇穗与晋军死战。”

“即便死战,我军胜了又有何意义。秋后晋军再卷土重来,何以御敌。”

“那也无他法。陆敬执意率军决战,我军若是不去,陆敬胜算全无,若是去,定是死战。当下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避战已无可能!”

“两害相权取其轻?!”赵逊看了看百里燕,茫然的眼中告诉百里燕,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句话,但很容易理解。

陆敬执意要战,是赵逊、百里燕都不希望看到的结果,但眼下已成事实,倘若不全力投入战斗,此一战定不能胜。别看现在还有小十多万人马,比之晋军全副武装和精良兵器,至多也就是打个平手,这种情况下,对咸军显然更不利。

百里燕想到这里,接着刚才的话又说:

“韩合得知肥城已失,此刻必然急于攻灭鼎炀侯,以达成与我军势均力敌之势。倘若我军能攻占合池,再援鼎炀侯,那韩合便是骑虎难下,他得撤兵。

如今攻占合池已无可能,但韩合必然急于重创鼎炀侯,而后与我军援兵决战。

赵将军若是与陆敬合兵,步军怕是三四日后方能赶到骇穗,届时鼎炀侯麾下八万人怕是损失惨重。那时若决战,晋军已有取胜我军把握。

在下倒是以为,晋军料定我军步、骑定不会分兵而行,定是骑兵掩护步军。故而可令陆敬率领我军全部骑兵,连夜奔袭突进,待到抵达骇穗,晋军定然与鼎炀侯胶着,此时我军两万四千骑兵杀出,晋军骑兵已然疲乏,定然不敌我军里应外合,届时鼎炀侯之危可解,但两军决战之势也已形成,决战已不可避免。”

“那倘若韩合斥候发现我军意图,抽调骑兵来攻我步军,我军又当如何。”

“不会,晋军一旦围攻鼎炀侯,定是全力攻杀,晋军骑兵作为突击先锋,首日必配合步军、gong nu手冲杀鼎炀侯守军,故而韩合即便知道我军冒险步、骑分离,他抽疲惫之军无论是劫杀我军骑兵,还是步兵,既无时间,亦无取胜把握。”

百里燕料定,韩合一定认为咸军不太可能步兵与骑兵分离,因为咸军骑兵素质和马的性能远不如晋军,且步兵战斗力、兵员素质士气等等,比不上鼎炀侯被围的八万人,一旦步骑分离,步兵很容易遭到韩合四万骑兵的围攻。

加之赵逊原该有三万三千人马,眼下八千人驻守尹秧城,伏击姒昌时伤亡了小三千,进入肥城时又伤亡了小两千人马,眼下赵逊驻扎肥的可用人马只有小两万,其中还有四千改编的骑兵,也就是说只有步军一万五六。

而昨夜大都督陆敬手下一万人围城,被王硕杀了个不备,损失了四千多人,加上陆敬麾下还有一万步军,现在充其量也就是是一万六七步军,合计赵逊能用的人马,肥城步军总计不过三万人,骑兵两万四,合计才五万五。

此番若是前去增援鼎炀侯,肥城总该留守一万人守城吧,这样一来能够出动的步军只有两万多人。即便到时候救出了鼎炀侯,咸军与晋军已没有绝对兵力优势。

届时晋军四万骑兵,倘若围攻咸军步、骑分兵后的两万余士气低落,战斗组织能力差的新兵,几乎就是毁灭性打击。同时韩合也能先劫杀分离后的咸军骑兵,再歼灭步兵。如此一来,咸军便是惨败。

但事实上韩合料定咸军不会步骑分兵,所以在咸军抵达骇穗的三到四天内,韩合势必要调动全力强攻鼎炀侯的八万人马,以谋取双方决战时,晋军人数不会比咸军少太多。

同时装备、人员士气的优势,又将很大程度的抵消咸军数量优势,届时再决战,晋军取胜的几率较大,哪怕晋军惨胜,咸军也完了。这也是百里燕、赵逊不主张现在决战的原因,因为胜算渺茫。

即便如此,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有一线生机,也得冒险一试。很多时候机会、战场由不得你选择,铤而走险是无奈之举。

为此只能建议赵逊此番增援鼎炀侯,可以先让咸军骑兵随同步兵一同行军一日,而后趁着夜色,骑兵再单独奔袭,抵达骇穗之前骑兵稍作歇息,而后择机攻入阵中,杀晋军措手不及,救出鼎炀侯人马。

当然,韩合有发现的可能,但到时候韩合已经是攻入鼎炀侯阵中,骑虎难下,毕竟那是十万人包围守备状态的八万人,不是二十万人包围八万人。只差两万人,韩合即便抽兵阻援,那也敌不过咸军骑兵以逸待劳。

加上鼎炀侯取守势,以档马车为阻碍,弓箭长枪为后盾,晋军骑兵的突击很难起到决定作用。晋军攻势再猛,三四天之内顶多只能是重创了鼎炀侯,而远不到歼灭鼎炀侯的地步。

与赵逊一番细说,赵逊着际命人擂响聚将鼓,于太守府议事。同时派人追出肥城告知陆敬,他已决意一同发兵,令陆敬稍等半日。

于是当天下午,赵逊留守只留守一万人坚守肥城之外,只带麾下仅剩下的六千步军与四千骑兵,随同陆敬火速前往骇穗驰援鼎炀侯。

待到行军至第二日黄昏扎营,赵逊召陆敬于中军帐说话,此时百里燕也在。

前番军机大事,外将在场,百里燕都不在,因为他只是个小小校军郎,职责仅仅是端茶送水擦凳子抹台子,干些无关紧要的杂活,参议军机本就违反军法,说大了可以杀头。

要不是赵逊赏识,为了问话方便,也不能给这样一个校军郎名头。

如今战事吃紧,赵逊顾不得那么许多,令百里燕到场,显然是想说服陆敬今夜连夜出兵。

陆敬匆匆入大帐之内,见赵逊坐于案前,右侧站一披甲青年,陆敬并未在意,径直走了过去:

“末将见过赵将军。”陆敬随意拜了一礼,然后说道:“不知赵将军连夜召末将前来,可有要是商议。”

“本将打算先令陆将军于下半夜率领本部两万骑兵,与本将麾下四千骑兵,率先前去救援鼎炀侯。不知陆将军意下如何。”

“你是要分兵!”陆敬不快道。

“正是。晋军丢了肥城,势必强攻鼎炀侯,以求重创,而后再与我军决战。故而若是我军骑兵能在晋军攻杀鼎炀侯之际赶到,定能杀晋军一措手不及。”

“那赵将军怎就知道晋军此刻定是在攻杀鼎炀侯,而不是乘我军分兵而后攻之。”

陆敬质问赵逊,此时百里燕接过话说:

“只因韩合丢了肥城辎重粮草,而杜阳之粮秣定不能久持,倘若我军援兵赶到,与鼎炀侯里应外合,韩合便再难有胜算。故而韩合定然在我军赶到前,集中兵力重创鼎炀侯,由于眼下陷于胶着,故而不能分兵再来袭我分兵。”

此言一出,陆敬眼珠一瞪脸色一沉,厉色问赵逊:

“他是岐人!”

“正是,乃本将军校军郎魏贤,前番坚守尹秧城,与伏击晋军骑兵,攻占肥城,皆乃魏贤计策。原本攻占合池也是魏贤计策,只因将军未能屈从,故而只得作罢。如今将军若是能星夜兼程赶赴骇穗,我军尚可与晋军一战。”

“哼,小小岐人校军郎,安敢妄议军机。韩合乃晋国名将,岂是你一校军郎所能度测。且不说此计能否救出鼎炀侯,这战场之上变数无穷,你岂能知晓韩合心机。此事不妥,本将绝不会听从此等拙计。”

第73章 血战杜阳(2)

陆敬一口回绝,连带怒斥了百里燕{既魏贤},百里燕气的眼前几乎拉黑。

什么叫战场变数无穷,一切的军事预判都建立在逻辑推演的基础之上。一旦确定了“逻辑因素”,并由此推导出有关结果,最后根据外部信息和逻辑可行性,确立可能性最大的,效率最高的结果。

眼下韩合肥城丢失,就是傻子也不能让鼎炀侯那八万人完好无损的跟赵逊会师,铁定是要先重创鼎炀侯,而后在歼灭赵逊这一路人马,来个分而治之。

这么简单的道理,到了这位大都督陆敬的脑子里,居然成了我怎么知道韩合怎么想的,这不是韩合怎么想,是他没得选。

当然,这些道理百里燕都懂,问题是陆敬他好像不懂,是他不懂,还是文化水平低,不能理解战场动态推演。这世上哪个计谋不是建立在逻辑推演基础上达成的结果,能是一拍脑袋蹦出来的金花生吗。

想到这里,百里燕据理力争:

“陆将军……”

岂料刚一出口,这位吹胡子瞪眼一声断喝:

“住口,你这小小校军郎,安敢妄议军机,还不退下!”

此时赵逊左手砸在案上:

“陆敬将军!”他脸色一沉:“魏贤几次三番救我军于危难,皆未有失,若不是将军不去攻占合池,我军也无需与晋军正面一战,眼下我援兵即便与鼎炀侯会师,充其量不过十二万人,倘若三日后再抵骇穗,鼎炀侯麾下焉还有八万人,届时怕是两军相加,已不足十万。

比之晋军,我军既无兵力优势,亦无军械优势,将军要我咸军如何与晋军一战!”

“死战不退!”

陆敬说的硬气,再浓缩总结一下就是两个字,死磕!

真不知道是陆敬脑子里塞了石头,还是不知道什么叫战机,愣是回绝了赵逊,转身冲出了中军帐。

这时帐内一片死寂,百里燕、赵逊都没说话。

赵逊心想,咸军危矣,百里燕则更悲观,咸国恐怕经此一战,今后再难有收复江东全土的可能,哪怕是今年惨胜了晋军,晋军也还占着大半咸国江东土地,一旦晋军缓过力气卷土重来,怕是咸国拖也得活活拖死。

看来书读多了害人,这书读的太少,也害人不浅呐!

帐内沉寂良久,百里燕缓过神来说:

“赵将军,为今之计还是派人前去知会肥城、尹秧二城,速速征调郎中、草药。怕是决战之时,我军伤亡绝不会小。”

话音落下,赵逊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手,示意百里燕退下。也许他赵逊知道,魏旦死后,咸国再无良将可堪大任。

陆敬的事让百里燕联想许多,很多时候责任并不完全在军事主官,与时下的风气、教育、认知以及整体的环境氛围都有关。

试想早年的春秋战国,兵圣孙子横空出世之前,世人哪一个不是对阴谋诡计唾弃至极,结果列国群雄大打堂堂之阵,非但解决不了问题,结果还徒增性命。

如今的时下大多如此,所谓用计,也得顾及颜面和名声,哪怕魏旦、韩合这等名将,哪一计有百里燕的狠毒,一计也没有。

所谓兵者,定是诡道,哪有不使奸耍滑极尽手段的道理,都要是仗仗打堂堂之阵,拼国力厮杀,小国不早被大国攻灭。

眼下咸国力小势微,上策就是避免主力硬碰硬,更多应该采取曲线迂回方式,消耗敌人保存自己。

大国永远是大国,小国跟大国扳手腕,倒霉的永远只能是小国。陆敬想的简单,只顾自己冲杀,全不顾现实。百里燕此前好不容易积累的战果,步步餐食晋军实力,如今骇穗一战,都将输的精光不剩。

第二天,大军拔营启程,陆敬率领骑兵继续拱卫步兵行进,由于是急行军,大军速度较快,离开肥城的第三天,距离骇穗已经不到小半天路程,双方斥候不时还能发现对方。

消息报到韩合大营,韩合此时站在高台之上忙于观战,消息传到,韩合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

“咸军如期而至,决战时刻终于到了!”

韩合是松了口气,但王硕不免有所担心:

“我军连续攻杀三日,伤亡甚大,若是咸军与鼎炀侯联兵,我军怕是难以抵挡。”

“老夫自然是知道我军疲乏,但鼎炀侯伤亡也不小,在我先锋营敢死之士连番冲杀之下,为骑兵开出血路,杀进鼎炀侯阵中,杀得咸军人仰马翻,他鼎炀侯伤亡少说两万余人,若是再给老夫三日,鼎炀侯定要死伤过半。”

韩合指着战场,他对过去三天的战事做了总结。

为了突破鼎炀侯垒障、档马车的阻碍,韩合组织了先锋营,组成龟甲阵形,顶着盾牌前去纵火攻杀,多次破坏烧毁鼎炀侯防御工事,而后骑兵一冲而入大杀四方,令鼎炀侯损失惨重。

所以任何阵形都不是万能的,不是说用档马车把自己围起来,就一定万事大吉,总有一款破阵之法适合你。

韩合、王硕说话之际,远处战阵攻杀势头正盛,韩合挥动着手中令旗,便见远处晋军大阵开始变化,随后弩车推出阵前,一泼大箭射的咸军人仰马翻。

待到箭矢射尽,韩合再次挥动令旗,晋军阵形再变,先锋营龟甲阵杀出,攻击此前弩车射杀留下的缺口。等着先锋营冲杀放火,韩合放下令旗,接着此前话茬说:

“待到咸军援兵抵达,老夫决意收兵,前往杜阳城外下寨,你以为如何。”

“咸军大军既已抵达,鼎炀侯被我所困,何故又要撤往杜阳?”王硕不解。

“哼哼!”韩合冷冷一笑说:“咸军援兵将至,鼎炀侯若是知悉,定要拖住我军,与咸军里应外合。如此我疲军与咸军四五万援军人马接战,怕是难以取胜,而前番攻杀鼎炀侯之功将前功尽弃。此乃其一。

其二,杜阳尚有守军四千,我军亦可以杜阳为依托修整,城池之固足抵三万大军,同时以杜阳城池牵制咸军于城下,而后我军城内城外同时与咸军交战,如此方可令先军疲惫奔忙与野战、城战之间。”

韩合计划利用杜阳城城墙,以城墙为依托,逼迫咸军既要攻城,又要野战。如果不攻城,就要面临城墙上数千计的箭矢,晋军野战大军全然在城墙保护范围之内。如果攻城,则疲于在攻城、野战之间奔波,根本就无法打败晋军。

一座城墙抵得上三万大军,韩合此言绝非空穴来风。

如果城墙下野战,城墙上的弓箭射程远比在平地上射程远,因为抛物线的起点高,同样的射程前提下,多了一段可下落空间距离,所以韩合如果在城墙附近野战,咸军弓箭手射不到城墙,而城墙上却能射到咸军。

韩合不愧是老将,他压根不打算和咸军硬刚,这种你死一万,我损八千的仗,打的毫无价值,只能是徒增伤亡。

韩合话音落下不久,高塔之上令旗挥舞,晋军攻杀过后旋即停止进攻,开始后撤。韩合走下高塔与王硕回到中军帐中,此时前方坐镇将领各自回到中军大帐,魏涵、姒昌等人同在此列。

“诸将听令!”

韩合一声令下,众人异口同声:

“末将在!”

“即刻起,前锋撤出阵战归附中军,中军后撤,极速前往杜阳城外下寨,后军改为前锋,继续围困鼎炀侯。”

大令下达,众将齐声应和:

“诺!”

此时韩合目光转向魏涵:

“魏涵将军听令。”

“末将在!”

“令你率骑兵两万,速去骇穗以西五里修整,若见咸军,便于我迎头痛击冲杀之,不得令咸军黑天之前与鼎炀侯相会,以掩护大军撤往杜阳。你可明白。”

“末将领命,只是一事还请韩老将军明示。”

“讲来。”

“这骇穗以西距离鼎炀侯大军之间存有五里地界,我军是死战不不退到天黑,还是且战且退到天黑。”

“且战且退,若见鼎炀侯率军包围于你,不用等到天黑亦可撤退。这次你可明白。”

“末将明白!”

“好,诸将各回各营,准备撤往杜阳与县局决战!”

“诺!”

众人异口同声,随后便是各自散去。只剩下姒昌还没领到任务:

“韩老将军,为何偏偏本世子没有差遣。”

韩合捻了捻长髯,立身而起目光迟疑的落在姒昌身上:

“世子殿下箭伤未愈,老夫担心殿下安危,故而不曾下令。此番我军撤往杜阳,中军帐设于城外,故而中军须有人镇守,以防咸军偷袭。”

“既然撤回杜阳,有何故将中军帐设于城外。”

韩合没急着回复,而是低头沉思了片刻,来回走了两步:

“此战凶险,我军倘若不能胜,定然不能被困于杜阳。即便不能胜,咸军亦是惨胜。我军养精蓄锐,来日还能再战。故而杜阳我军若不能胜,咸军亦荡然无存,老夫不得不思完全之策。”

韩合预计,晋军退到杜阳城外,虽然有可能打赢,但也有可能输,如果输了,中军按在城内无疑要被包圆,这种事显然不能发生,所以中军帐设在城外。

一来中军帐在城内,咸军怕是不太可能中计,但是设在城外,就有了调动咸军攻打自己的动力。

二来,万一打不过,干脆放弃杜阳撤往合池,合池尚有五千守军,届时晋军何以占着合池养精蓄锐图谋再战。而咸军即便赢了,那也是惨胜,咸国的国力从此不在。

第74章 血战杜阳(3)

就在韩合下令停止攻杀不久,晋军前军与中军陆续撤出战场,同时改以一万骑兵与后军一部,继续围着鼎炀侯大军,防止晋军撤退途中被鼎炀侯尾随追杀。

同时大都督魏涵率领两万骑兵抵达骇穗以西待命,而咸军先锋此时尚在十几里外。

赵逊率军一路急行军,距离骇穗不足十五里时改急行军为常行军,让兵士喘口气,以免过于疲劳之下投入战场,反而容易被晋军挫败。

正值行军放缓不久,前方斥候来报:

“报……报赵将军,前方十三里处发现晋军骑兵两万余人拦住我军去路。”

“在探!”

“诺!”

斥候退走,赵逊心中生疑,此时百里燕{既魏贤}催马上前:

“赵将军,他韩合这是要跑!”

“跑?何故要逃。既已围困鼎炀侯,势同决战,何故又放弃围困,令我军会师。”

“若是此时与我军交战,他晋军定是占不得半分便宜。倘若是杜阳城下,我军便是受缚于城池,不得不攻城。”

“既如此,可否出兵拖住韩合。”

“不可,韩合既以两万骑兵阻我去路,定是已经拔营,迟滞我军救援。且通往骇穗只此一路,别无他途。

为今之计应当即刻摆开战阵,步步为营,以防晋军骑兵迂回侧后袭扰步军。同时令陆敬骑兵出击,与之交战。待鼎炀侯自行突出包围,前来与我们汇合,如此便可利用两军东西夹击合围之势,逼迫晋军骑兵自行撤退。”

“如此甚好。姚盛何在!”

赵逊令姚盛速传令陆敬,令其率领全部骑兵向dong tu击,如此以两万四千骑攻杀晋军两万疲惫骑兵,不能大胜,亦不至于自己太狼狈。

而与此同时,步军就地摆开阵势列阵,齐头并进,防止晋军迂回偷袭。

陆敬在得军令不久,火速率领骑兵直扑晋军魏涵所部,其实即便没有赵逊军令,陆敬得知只有两万晋军骑兵,也会自己擅自出击。

此时魏涵准备就绪,待他的两万骑兵摆开阵势,却不打算冲杀咸军步兵。明摆着的,咸军也有骑兵两万多,绕是绕不开的,倒不如乘着咸军骑兵与步兵脱离,正面试试咸军骑兵实力,为杜阳城决战摸摸底。

眼下晋军经过消耗,尚有骑兵三万五千余人万,比咸军多,但从未正面与咸军骑兵正面交手,不知咸军骑兵深浅,魏涵此战显然是在有意试探咸军实力。

双方骑兵都已经拉开阵势,距离接近至不到二里之际,平原之上双方都已经能够看见对方,远远便可见万马奔腾掀起的飞扬尘土,颤抖的地面就好像快把地皮整个给翻过来。

陆敬见晋军大举杀来,随即催动战马率军杀出。两军交锋一刹,伴随着人喊马嘶的轰鸣,战场激起汹涌杀气。

双方将士平日里都无冤无仇,这一刻战场厮杀,都是各为其主。咸军将士是保家卫国,晋军将是奉王命讨战,其实到头来不过是为了满足君王的yu wàng进行的杀戮。

数万骑兵刀剑交错,咸军在数量占优情况下,居然丝毫不占上峰,相反晋军是愈挫愈勇,凭借手中铁器长枪与短剑的兵器优势,与咸军交战之下,很快取得战场主动权。

而与此同时赵逊所率步军尚在数里之外,只有百里燕单枪匹马来赶到战场之外遥望战事,结果是大大出乎自己意料:

“没想到晋,军骑兵如此凶悍,两万人居然不输两万四千人!”

叹道,百里燕不禁摇头。

其实胜负早分,晋军骑兵虽然少了四千,但各个都是精壮男子,兵器又多是铁器。

反观咸军,骑兵兵士多半都是十七八的青年,刚学会骑马没几天就要拉上战场的步兵。手里的家伙也无不是青铜兵刃,尽管夺占肥城之后发现不少晋军铁器兵刃,但分到军中,三个人还分不到一把铁器兵刃。

兵器和兵员素质差距如此巨大情况下,纵使人再多,也都是炮灰而已。

百里燕始终认为死是很容易的,因为他是医生,知道生命是多么的脆弱。但是要死的有意义,就不那么容易。

若是陆敬能听自己规劝,又何尝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想到这一切,百里燕不禁痛心疾首。

“事到如今,怕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干到底了。”

百里燕知道,韩合撤往杜阳谋求决战,就是最大程度的杀伤咸军,等到日后卷土重来。自己现在再想改变什么部署,已经来不及了。

在晋军、咸两军骑兵大举厮杀之际,包围中的鼎炀侯见晋军势有减弱,便料定是赵逊、陆敬援兵定是赶到后吓走了韩合。只是鼎炀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援兵比预计的晚了整整三天。

当韩合后军也陆续撤出的当口上,鼎炀侯一声令下,其所部所有兵马旋即杀出,集中向西突围。

而与此同时天色开始渐黑,赵逊的步军老老实实走了几里后,投入钩镰戟先锋营交战,若非赵逊及时赶到,怕是陆敬的两万四千多人还真能败下阵来。

赵逊杀到了,鼎炀侯也跳出了包围合并而来,魏涵见天还没黑,而东西两面咸军大举而来,势有合围迹象,旋即下令全军撤退。根本不等赵逊步军全部压上,魏涵便是脱离了战场,带着所属人马,按计划兵分南北两路向西突围。

陆敬欲图尾随追杀,只因为方才交战自己人马实在是敌不过晋军,马匹又是高原战马,奔跑速度与耐力都比咸国普通中原马匹强出三筹。逃命比拼的就是速度,这恰恰又是咸军骑兵最大的致命伤。

眼见晋军骑兵已经逃远,陆敬火速率军前去接应鼎炀侯。鼎炀侯此时已在西逃路上,见到陆敬前来,第一句便是责问其:

“陆敬,何故拖延三日才来,知不知险些置本侯大军于死地!”

“属下万死!”陆敬单膝跪地请罪说道:“其中缘由请鼎炀侯容禀。”

“说,究竟为何延误了三日!”

“是赵逊率军打下了肥城,故而迟误了三天。”

闻讯肥城已经攻克,赵逊大吃一惊:

“怎么,肥城已下!”

“正是,非但是打下了肥城,还占了晋军粮草辎重无数,足可供我大军半年以上用度。”

陆敬详细道出原委,鼎炀侯脸色越发耐人寻味起来,他不动声色的挤了挤眉毛,脸上说不出的表情:

“那我问你,倘若你不率军前来,他赵逊亦不会发兵来救本侯!”

“想是如此。依赵逊之言,属下率领两万骑兵攻占合池之后,赵逊手中连同末将步军,肥城之内只有四万余人,以此兵力不足以威胁晋军。

故而需得等韩合与将军相杀胶着之际,赵逊再率兵前来,而此时韩合与将军伤亡惨重,加之韩合后路被断,其必思退路。如此一来赵逊可避晋军锋芒,逼迫晋军撤往合池以东,我军日后寻机再战。”

“哼!”鼎炀侯勃然大怒:“赵逊,安敢置本侯于死地。若是以今日情势,甭说五日,就是三日本侯便是被那韩合老贼重创,何来再战之机,笑话!”鼎炀侯张隽怒火中烧。

一是鼎炀侯张隽认为赵逊故意见死不救,第二便是肥城被克,占夺粮草辎重无数,他赵逊占得头功,而鼎炀侯自己因决策失误被困重围丧尽颜面。

以上两者两因素相叠加,鼎炀侯更加坚信赵逊是打算用他鼎炀侯的血,换赵逊自己的战功。什么避开晋军锋芒,择日再战,都是敷衍之词。此番过江便是决战,拖能拖到几时。

越想,鼎炀侯张隽越是恼火:

“传本侯将令,中军设与骇穗以南三里,让赵逊、魏贤前来见我!”

“诺!”

陆敬得令,旋即催马向西而去,鼎炀侯率领大军前往骇穗以南扎营。

之所以扎营在骇穗以南,因为那里距离森林不远,不利于晋军骑兵机动。加之最近几天被韩合骑兵折腾的够呛,此时的鼎炀侯还心有余悸。

要不是档马车充足,此时此刻怕是已经被晋军的四五万骑兵给攻破了中军。

大军南移,陆敬带着亲兵由东而来,与赵逊撞个照面:

“赵逊将军,鼎炀侯令你与魏贤速去中军大帐,不得耽搁。”

赵逊闻讯,此刻已有所想:

“本将随后便去。”

“莫忘了岐人魏贤,鼎炀侯正要好好谢谢他呢!”

陆敬这话耐人寻味,讽刺之中带着阴冷,很显然陆敬是见到了鼎炀侯说了什么。

想到这里,赵逊催马去找百里燕,百里燕正在了解方才两军骑兵交战的伤亡结果。

由于晋军战马都来自宋国,所以战马耐力极好,兵器铁器居多,军士都是二十至三十岁的壮年。

而咸国差得多,除了缴获的四千多匹战马,其他都是普通北地马匹,速度和耐力都不行,加之兵员、素质、兵器都不行,在人数多出四千人的情况下,愣是比晋军多伤亡了一千多人。

晋军留下的尸体大约一千五百多具,加上逃走的伤兵,充其量算他两千吧。

而咸军竟然连死带伤超过三千,新兵占了八成以上,新兵当中十六岁至十八岁的占了绝大多数,这要是步军对垒打堂堂之阵,以眼下咸军被消耗的实力来看,人数已经不占优势,弄的不好鼎炀侯的八万人伤亡会很大。

第75章 血战杜阳(4)

“这仗怎么打,正面硬刚肯定是敌不过的呀,韩合退至杜阳,明显是以退为进。”

百里燕{既魏贤}很清楚,以眼下咸军战力,此战恐怕不是惨胜的问题,很可能是全军覆没。要是早听他的,攻占了合池,决战就能拖后数月乃至一年。

在列国环伺的时局下,大国与小国陷入对峙和持久战,对大国战略明显是不利的,因为所有大国都希望你陷在战争的泥潭中无法自拔,好让他们喘息和准备。

现在韩合如果把咸军主力全部歼灭了,那就不是占领江东的问题,而是可能过江,甚至志国也可能蠢蠢欲动北上攻占空虚的咸国领土。

看着眼前成片的尸体,百里燕的心情此刻沉到了低谷。这时赵逊骑马过来,背后喊了一声:

“魏贤!”

“赵将军,有何吩咐。”百里燕牵着马走向赵逊,昏暗中可见赵逊脸上神色黯淡。

“鼎炀侯令你我速去中军帐,想来定是陆敬将攻占合池一事告知了张隽,但不知为何,陆敬言语之中似有杀机。”

“杀机?”

百里燕转念一想,难道是陆敬从中搬弄是非?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要是攻占了合池,怎能还有当下这等困局。此前重重局面都出现了有利于咸军的局势,百里燕实在想不出,鼎炀侯张隽何以动杀机。

不解中跨上战马,跟随赵逊来到设在骇穗以南三里地的中军帐。

此时各军将官来了十之六七,鼎炀侯正在询问过去数天内的军机详情。此时百里燕、赵逊已经入帐,赵逊行了一礼:

“见过鼎炀侯。”

张隽抬头看去,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或者说这个没有表情的表情才耐人寻味。

“赵逊将军夺城有功,本侯将奏明大王恩赏赵将军才是。”

“在下不敢贪功,若非韩合使诈,被我军识破,怕是此时此刻在下已经兵败,张将军怕也难以脱身。”

“哦,被我军识破,但本侯听说将军之谋皆赖岐人魏贤设计,不知魏贤此人可否与将军同来啊。”

鼎炀侯话中有话,一侧百里燕已经明白,这个鼎炀侯怕是嫉贤妒能,要不然不会这等阴险口气质问赵逊。

思酿之际,赵逊说道:

“张将军,此事在下前番并未禀明,还请张将军恕罪。”

“既如此,莫非身边这位便是岐人魏贤?”

目光转向百里燕,百里燕上前一步行礼:

“岐人魏贤参见鼎炀侯。”

鼎炀侯定睛一看,心头一惊,惊的不是其他,正是百里燕这年纪。

鼎炀侯相信,百里燕年纪绝不过十八,加之这虎背熊腰健硕挺拔的身板,绝非普通之人。看到这里,鼎炀侯眼角不动声色的抽了一抽,口气很是轻慢:

“岐人魏贤,听闻自尹秧城之始,每一仗皆出自你之谋划,可有此事啊。”鼎炀侯紧紧盯着百里燕,目中闪过了一丝耐人寻味的锐色。

“回鼎炀侯,在下不敢贪功,若非赵将军果断,怕是再好的计谋也难以实现。”

“既如此,本侯问你,你怎就知道晋军定会在围困本侯之后发兵偷袭于赵将军,你又是如何知道,肥城守军定会出城偷袭,现在便说来我听。”

“这……”

百里燕知道,自己怕是触了鼎炀侯的逆鳞,他嫉贤妒能贪功冒进的逆鳞。

少顷片刻,百里燕才接着说:

“回鼎炀侯,骇穗之围本是韩合之计,将军被困于骇穗,战而不得解围,便定会差人报知大都督陆敬与赵将军。此事皆乃常理,晋将韩合定是知道,故而定不会让赵将军三万人马,与陆敬将军的四万人顺利汇合,前来救援将军你。

如此一来,唯有分而治之,各个击破赵将军、陆敬将军于途中,方为上上之策。”

百里燕将当时自己怎么思考的,韩合又是如何思考的,当时都有哪些必然因素和偶然因素,然后自己如何抽丝剥茧排除各种可能,最后判断韩合必然派人偷袭,而后肥城定然会在陆敬撤兵之后出城偷袭。

总而言之一句话,我反正不是未卜先知,都是有事实依据,推敲得出的结果,不是凭空臆断。

“大致经过便是如此,若有不详之处,鼎炀侯可问赵将军。”

话音落下,鼎炀侯突然直了直身子,给人的感觉是胸有成竹一般,脸上的骄横渐渐显露于形:

“岐人魏贤,倘若你料算失策,可知何等后果。”

“在下当然知道,轻则兵败,重则全军覆没。”

百里燕话音落下,鼎炀侯口气立时严厉起来:

“既如此,断谋之时你可有十成把握。”

“既是设计,定有变数。既有变数,便无十成把握。”

“既无十成把握,又有变数无穷,如此与无把握有何异同。

倘若赵将军伏击晋军不成,反被识破,便是被晋军攻灭,远比之被晋军偷袭更加严重。倘若坚守肥城晋军不出城,你所谋划便是落空,反而引起守城晋军警觉,被其牵制与肥城之下,这些你可曾想过。”

鼎炀侯把话说道这个份上,苗头已经很清楚,赵逊看在眼里,上前了一步说道:

“鼎炀侯,魏贤乃在下校军郎,采纳谏言亦是本将决断。固然设计断谋变数无穷,但魏贤设计以来无一次落空,可见魏贤足智多谋可堪大任。

在下正在考虑开设幕府,纳魏贤为中庶子亦或者门客,还请鼎炀侯看在魏贤多次攻破晋军功劳份上,免去魏贤僭越之罪。”

“哼!”这时鼎炀侯一声怒喝,一掌砸在桌案上,声音之大令人一惊:“好你个赵逊,此子谋划成了,便是功劳。倘若败了,何人替我王担此大罪。

且不说断谋设计变化无穷,单说若是谋错一计,便是万劫不复,找将军将机大事交于以十六七岁杂役谋划,与儿戏何异。赵逊,你该当何罪!”

“鼎炀侯,断谋设计本无常胜之理,岂有毫无变数风险道理。况且魏贤计计应验从无失手,如此正说明魏贤乃足智多谋之人,岂能将与无穷变数混为一谈。”

“赵逊!”

此时陆敬喝了一声,赵军看去一眼说:

“陆将军有何指教。”

“今番鼎炀侯险些兵败,你又做何和解释。倘若本将军此时去了合池,再过数日,鼎炀侯所率八万之军岂不被晋军攻灭。这你又做何说,莫非岐人魏贤便是如此用心险恶替你赵逊谋划的吗!”

赵逊胸口起伏的厉害,他咬了咬牙:

“陆将军,今日我军已将鼎炀侯救出,即便如此,我军比之晋军已毫无优势可言,既无兵卒之勇,亦无兵戈之利。倘若即刻决战,我军怕是毫无胜算。

但倘若鼎炀侯坚持几日,你陆将军攻占了合池,断了晋军退路,本将再帅援军杀到,他晋军届时已是伤亡惨重疲惫不堪,已是无力再战,韩合若不退兵,便是被我军攻灭。故而韩合只能退兵,且抛下杜阳城东去。

而如今韩合全身而退合兵杜阳,我军优势全无,此种局面难道是你陆将军所愿?”

“放肆!”此时鼎炀侯一声断喝:“倘若延迟三日,本侯的首级此时怕是已经悬在晋军旗杆之上,岂还有转机可言。”

“不对!”百里燕打断说话:“倘若赵将军坚守肥城不出,韩合即便攻杀张将军,定会在攻杀后的两至三天内得知肥城咸军按兵不动消息。

如此韩合定有忌惮,韩合只能想到我军骑兵早已倾巢而出去占合池。如此,韩合倘若继续强攻张将军你,万一赵将军从肥城杀出,形成决战之势头,韩合只能孤守杜阳,亦或者绕走合池,绝不敢与我军决战。

若是决战,晋军已是疲惫之师,难以短时取胜,同时陆敬将军占了粮道退路,只要与韩合对峙一月,韩合必然退兵无疑。如此一来,我军便得以保存,以待日后休养生息再做决战。

而如今两军决战之势已成,我军无论兵力、军械比之晋军已无优势可言。加之韩合退向杜阳城,若是此刻决战,我军毫无胜算,即便胜了亦是惨胜。”

百里燕据理力争,鼎炀侯面色立时一沉目中带火:

“你一小小校军郎,焉敢妄议军机。本侯此番过江,本欲与晋军决战,你却还妄谈什么拖而不战、避战待机。依本侯看,我军今日颓势,皆出自你之谋划。”

“将军此话差异,此一时彼一时也,骇穗之战将军只有两月粮草,如今仅肥城粮草便可支用六七月有余,如此我军足可养精蓄锐**月,待到秋后援军过江,我军有更大把握。

而如今是我军虽与晋军势均力敌,实则却是咸国倾举国之力一战,反观晋军,并未伤筋动骨。

晋国国内待甲之师挥之即来来之即战,兵源粮草、军资器械源源不绝。我军倘若与之此刻决战,即便胜了,亦无任何意义,晋军再征三十万甲士也是易如反掌。

更何况韩合麾下兵士仅仅只是此次西征大军之半数,其余尚有十余万人戍守各处被占城池要道,倘若韩合当真要决死一战,怕是鼎炀侯以一敌百也无济于事。”

“放肆!”鼎炀侯断喝一声打断说道:“你怎知晓大军过江只带两月粮草,说,是何人透露与你!”

此言一出,鼎炀侯厉色望去赵逊,赵逊心想不妙,正欲辩解。这时百里燕后悔不迭,只顾一时嘴上痛快,把这等军机说漏嘴。两个月的粮草岂是自己能知道的,如此脱口而出岂非害了赵逊。

第76章 血战杜阳(5)

但是转念一想,百里燕{既魏贤}寻得一计,不等赵逊开口,便是说道:

“回鼎炀侯,粮草之事无人告知在下,为在下擅自度测。”

“此等拙劣之辞岂能骗过本侯,说,究竟何人于你透露军机。”

“并无任何人向在下透露军机,要想知道大军粮草并非难事,在下自己凭一双眼睛便能知晓玄机。”

“一派胡言,天下何人能有此等神通。”

“那鼎炀侯可知每块光饼所需多少粗盐。”

“这与本侯何干!”

“一钱半,足额光饼所需一钱半的粗盐,但自从大军在尹秧城住下后,便是只携带了不足两月所需粗盐,如此便知大军粮草最多可支用两月,而实际只够四十余日。若非张将军你下令减量造饭,怕是这粗盐仅能三月。”

“你!”鼎炀侯哑口无言,现场一片死寂。

很显然,盐这种东西按说不应该缺才对,如果连盐都是精打细算,这意味着粮草只会比盐更紧缺。

军队备盐通常远比使用量更大,因为军队自己需要高一些副业,比如养殖之类,然后腌渍咸肉备用。但现在连盐都缺,那只能说明咸军粮草不会比盐的消耗量更大。

兵士吃粮,几乎没有菜羹,就靠光饼的咸味就着干粥和水干咽下去。所以盐是少不了的。每次用多少盐,都是差不了多少的。

粮草通常都是一等军机,但是盐却不是,所以通常情况下只要知道用盐量,就能推断出粮草储备情况。同时食盐的补给和粮草都是一起补给,因此通常不会差多少。

鼎炀侯被百里燕说的哑口无言,赵逊心中暗自较好。可谁知那鼎炀侯脸色突然凶恶起来,口气也甚是狠毒:

“tou kui军机,擅自揣度,你一小小校军郎若不严惩,将来必乱我军心。来人,给我推出去,斩!”

鼎炀侯一声令下,百里燕大惊失色,全然面无表情,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是失望的。怎么也没想到,废了九牛二虎,竟会落得这步田地。其实自己早该想到,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

当初之赵逊相请,百里燕其实是犹豫的。为生计所迫,为报母亲之仇,都不是主要因素,而是赵逊能用人,他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哪些是对的,而那些是要命的。

将帅不一定要足智多谋勇武可怖,但一定要善于用人,赵逊个人能力并不出众,但难能可贵他会用人。

前番鼎炀侯张隽过江,口口声声要收复失地,第一战便是“奇袭”杜阳城,百里燕本觉是好事,如此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晋军。

可现在看来,与其说鼎炀侯急于歼灭晋军,倒不如说是鼎炀侯为了一己之私抢立新功,而贪功冒进。

如今却因技不如人反被晋军扳平,面对此种局面,鼎炀侯张隽的心里显然是失衡的。现在赵逊打下了肥城,而他寸功全无,还折损了自己大军,他是难辞其咎的,军中的威信势必大大受挫。

他是征东大将军,赵逊是镇东大将军,职务虽然平级,赵逊的兵权却远不如鼎炀侯张隽,同时张隽又是侯爵,咸王的表妹夫,如此大败与羞辱,论是常人也是吞不下这口气的。

现在看来,鼎炀侯贪功还只是其一,他的嫉贤妒能和刚愎自用才是咸军最大的敌人,于是将战败与种种失策转嫁给他人,而赵逊这个镇东大将军是咸王所授,他是拿不动的,因此就必须撬赵逊的墙角,而这个墙角正是百里燕。

杀赵逊显然也说不过去,毕竟是他拿下了肥城,那么就只能找个赵逊部下做替死鬼,削弱赵逊拿下肥城的影响力,而这个人在陆敬此前的汇报下,就落在了百里燕的头上。

想到这里,百里燕目中闪过一丝的嘲讽与可悲,而此时赵逊闻讯要斩杀百里燕,断然阻止道:

“鼎炀侯,魏贤于我咸国有功劳有苦劳,守住尹秧城无不是魏贤功劳,夺下肥城亦是魏贤功劳,我军如今粮草丰足,还是魏贤功劳。鼎炀侯不赏也就罢了,何故还要加罪于他。”

见赵逊顶撞,鼎炀侯意味浓重的看着,沉默了片刻说:

“一岐人混入我军中也便罢了,如今擅自窥探军机揣度上心,赵将军作为我咸国将帅,却被小小校军郎牵绊于左右而言听计从,且不说我咸国颜面何在,这军令法纪又如何说的过去。

今日若开了先例,今后岂非所有兵士皆可对我大军指手画脚妄论军机。”鼎炀侯理直气壮搬出军法。

“那魏贤功劳又如何说。倘若人人皆因妄论军机而治罪,天下还有何人敢为我咸国,为我军出谋划策。”

“赵将军此言,莫非是默许了败坏军纪漠视法度不成!”

“军纪法度固然乃治军之本,但公道又何在。我军击溃晋国世子姒昌偷袭是真,攻占肥城亦是不假,如此大功若非魏贤谋划,恐怕我军早被晋军攻灭,还何谈军纪法度。”

“公道”二字抵上千言万语,帐中诸将中超过三成是赵逊部下,赵逊击溃晋军骑兵他们亲身经历,夺占肥城也都有功劳。如果鼎炀侯连魏贤的功劳都能不认,那其他人的功劳又怎么算。

事情发展到这里,鼎炀侯骑虎难下,只感觉脚下台阶被抽了个一干二净。所有人目光此时纷纷看去他脸上,眼神是复杂的,即便是他的嫡系部将陆敬,此时也是缄默不语,不是他不想帮鼎炀侯,而是他若是开口,其他人又如何看他。

毕竟过江以来他与鼎炀侯寸功全无,赵逊则又搬出“公道”,显然不论如何开罪赵逊都是说不过去的,更何况赵逊还高他一级。

此时帐内一片寂静,鼎炀侯张隽想是说不出话,或是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正值众人沉默之际,却闻百里燕一声冷笑:

“呵哈哈……”

鼎炀侯阴郁着脸色,此时更是不快:

“咆哮本侯藐视军法,魏贤,你可知罪。”

“呵呵!”他继续冷冷笑着:“在下早在晋国便有所耳闻,咸国之内相互攻讦攀比争功之风,不亚于风月场之ji nu,但凡是丁点的蝇头小利便能同室操戈。此前叛贼奉阳君姜赫如此,如今看来鼎炀侯也是此辈。”

“安敢口出狂言,来人!”

“诺!”左右亲兵上前。

“给本将拖出帐外,先领军棍八十,而后关入死牢!”

“诺!”

亲兵刀剑齐出,往百里燕脖上一架,顺势上前解除铠甲佩剑,正要押出帐外,赵逊已忍无可忍,厉声说道:

“鼎炀侯,魏贤乃我部下,即便要处置,还轮不到张将军处置。若有异议,你我各自上书大王陈述详情,此事交由大王裁决,张将军意下如何。”

鼎炀侯冷冷看着赵逊:

“哼!今日便是看在赵将军面上,将他打入死牢,待日后再行发落!”

说罢,鼎炀侯一挥手,亲兵押着百里燕离去。

八十军棍别说是人,就是头熊都能活活打死。鼎炀侯看似是退了一步绕了百里燕死罪,实则八十军棍真要是抡下来,也还是个死,没人能受得了八十军棍。

此时帐内气氛已冷,赵逊拱了拱手说道:

“决战在即,还望鼎炀侯三思而行,本将告辞了!”

话音落下,赵逊转身而去。鼎炀侯一气之下,踹翻了身前桌案以泄私愤。

百里燕被押出大帐不久,便是被关入了辎重营的囚车里,说是囚车,其实是木棍捆扎的木笼,用以关押受刑和惩罚士卒,亦或者准备杀头的兵士。

进笼不久,赵逊紧随而至,百里燕垂着头,一息哀叹:

“赵将军……”

“莫要担心,鼎炀侯断不敢为此事杀害于你,他若强行治你死罪,本将定将呈报大王。”

“谢将军。”

“莫要谢我,本将该谢你才是。原打算击溃晋军班师后开设幕府,将你收入门下,只是未曾想到,鼎炀侯嫉贤妒能要杀你,都是本将一时疏忽。

你本是校军郎,我问计于你,虽不和法度,却并无不可。只是不曾想鼎炀侯竟如此贪功冒进,唉……”

赵逊一息长叹,他何尝不知,咸国攻讦之风横行,若非常年有战事,怕是咸国早便是四分五裂。想到这里,他又说道:

“你安心歇息几日,我想这几日大军定要做修整,而后再战。只是此战我隐隐预感不祥,怕是大战之后从此一蹶不振。”

“将军莫要灰心,在下还有一计,只是凶险万分,将军定要把握得当。”

“是何计策。”

“韩合退至杜阳,其定不敢将中军屯驻杜阳。杜阳城小池浅,即便依托晋军主力,久攻之下定然城破,故而韩合定会将中军移至城外,一旦杜阳失守,他可全身而退至合池,与合池守军汇合,而后站稳脚跟以图再战。故而攻打杜阳关键,便是攻破中军。

而此番乃是决战,韩合尚且不知在下变故,因而会有所忌惮。前番因晋王三子姒昌偷袭失败险些被擒,决战之下韩合断然不敢令姒昌出战,而是让其守在中军帐。

故而将军若是有机可趁,大战之际可令骑兵偷袭中军,哪怕无法攻破,韩合必调兵前往救援,如此杜阳正面之敌便有可乘之机。”

“此言有理。”赵逊认同道,接着又说:“杜阳一战必然惨烈,韩合即便有决心一战,其定是要预设退路,将中军帐设于城中并非上策,一旦城破,难以及时逃脱。将中军设于城外便是上上之策。”

第77章 血战杜阳(6)

杜阳城只是肥城治下的县城,卫星城,规模仅相当于城塞,城池非常小,加之晋军去年攻打肥城之前,咸军死守杜阳,韩合也是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杜阳攻下,因此现在的杜阳城残破不堪,难以长久坚守,只能用于牵制咸军。

中军置于城内,偌大的中军难以展开,一旦破城,韩合自己都有性命之危,城破之时,便是晋军中军被破之时,因此韩合绝不会将中军放在城内。

如果中军置于城外,姒昌又是个棘手问题。他连番被咸军所败,决战时刻韩合绝不会让他出战,只能是命其守备中军,以免死于战祸。

前番丢了肥城,韩合已经是误了战机,倘若姒昌再死,晋军便是大败,他韩合难辞其咎必死无疑。

此后几日,咸军在骇穗修整,肥城陆续运出的粮草辎重解了大军燃眉之急,士气得以迅速恢复。毕竟手中有粮,心中才会不慌。

由于鼎炀侯被困骇穗,与韩合对垒死伤了两万三千多人,原本合兵之后该有十二万五千人,如今却是才过十万,即便轻伤的六千多人陆续补充大队,如此也只有十一万。

为此鼎炀侯从尹秧城抽调了五千人,只留三千人助守尹秧城。又从肥城的一万守军中抽调了五千,共计一万人火速与大军汇合,如此东拼西凑勉强十二万人。

至于韩合大军,经骇穗、肥城、偷袭失力三战,减员至八万三千多人,加上杜阳坚守的数千人马,不到九万,比咸军虽说是少了三万多人,但战斗力却是比咸军高出一头,加之骑兵与杜阳城优势,战斗力怕是在咸军之上。

大概是百里燕{既魏贤}被关押后的第五天,他被放出牢笼,鼎炀侯最后的处罚,是把他发配到了前军充军,这大概也是赵逊妥协后的结果。但已经比掉脑袋是好了百倍,总比命没了强。

离开了辎重营,百里燕被带去赵逊的营中,尽管是被发配到了前军,好歹也还在赵逊的麾下,但是要翻身,怕是没可能了。

“赵将军。”百里燕深施了一礼,心里万分感激。

“嗯,过来坐吧。”

赵逊到了碗水,给百里燕送去:

“鼎炀侯发你充入军中,本将军也别无选择,发你充军怕是最轻的处罚。”

“在下知道。只是此战过后,在下想归乡,但求将军成全。”

赵逊看去百里燕,心里是不舍的。但他也知道此战过后,他就得回都城任职,若是将百里燕收入幕府,鼎炀侯日后怕是与自己为敌。

“好吧。我已将你调入左都督姚盛麾下,本想令你出任百夫长,奈何鼎炀侯不准,只能令你充任军卒,想来是鼎炀侯还想置你于死地。不过我已命姚盛关照于你,你又与姚盛熟稔,定不会有失。”

“多谢将军安排。”百里燕再施一礼,心中又多了几分敬重。

姚盛此前是魏旦麾下都尉,后被魏旦派到尹秧城增援,赵逊入城之后,双方多有配合,姚盛也编入了赵逊部,只是打了这么多年仗,严重缺乏将官,姚盛守尹秧城有功,从都尉升任左都督是顺理成章的。

而赵逊此前是大都督,下辖嫡系却只有一个右都督钟衡,如今他这个镇东大将军的建制也就配齐了。

与赵逊长谈之后,百里燕便是去了前军。

由于尹秧、肥城各五千人马还在路上,大军仍需修整几天。赵逊也没谈到晋军部署。如此看,赵逊也担心再多说什么,被鼎炀侯拿到把柄,他再强顶,怕是很难保住百里燕。

一路步行来到前军,找到姚盛军帐,守备军帐的亲兵都认识,一见面便是向百里燕打起招呼:

“校军郎,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百里燕拱了拱手,很是坦然:

“几位大哥,在下如今已不是校军郎,被鼎炀侯发配来姚盛将军麾下充军,还劳烦几位通禀一番。”

闻讯消息,亲兵颇为吃惊,立即将消息通报给姚盛,少时片刻姚盛来到帐外,略施一礼道:

“见过校军郎。”

百里燕苦着脸摆了摆手:

“在下已非校军郎,姚将军不必如此。赵将军令在下前来充军,还请姚将军提供方便。”

“此事赵将军已知会于本将。只是……”

姚盛一脸难色,百里燕知道肯定有情况:

“将军但说无妨。”

“只是本将本部人马原驻尹秧城,由钟衡将军统帅,眼下尚在路上。本将麾下皆是新兵,除个别百夫长、都统外,中下武官连同兵卒皆是新兵。虽然赵将军吩咐末将,但也实难将校军郎安排的更周到。”

百里燕闻讯诧异,忙问道:

“前军怎会都是新兵,老军呢?”

“被鼎炀侯抽调至了中军,故而前军并无多少老卒充任。”

看得出,姚盛在担心,前军如此安排,怕是首战不会有利。

通常情况前军人数只占大军的百分之十五至百分之二十。中军占有兵力的百分之四十以上,中军之内设有左军和右军,故而兵力是最多的。前军兵力亦由中军补充增调。

而前军作为大军先导,首战意义极大,即便兵力不强,也该有攻坚力量。眼下前军精锐系数抽调至中军,而全是新兵,这意味着前军成了炮灰。

如果只是炮灰也就不用说,咸国连年打仗,兵源严重枯竭,许多兵员大多都是被迫充军,年纪普遍在十八以下,四十以上,四十以下的青壮年并不多。

反观晋军,都是壮年兵,新军也有,占比却不到三成,且新军年龄也以十六至二十五岁的青壮年为主。咸军正好相反,七成是新兵,都是老弱病残。

现在鼎炀侯抽调精壮兵力集中中军,让老弱病残去打头阵,照这么个打法儿,就是打赢了,咸国的有生力量也会消耗殆尽。

人永远是战争和一切力量的根本,没有人,一切都是空谈。如果男人都打光了,女人也就只能给晋国**。

想到这里,百里燕不在再多说什么。

他也知道,自己说了也没用。自己也没必要操这份心,等这仗结束,不论输赢,自己会找个地方开个医馆度日。什么军国大事,什么壮志雄心,杀来杀去,都为了满足统治者的私欲。

一路随姚盛来到军中,除了个别都统,其他都是新调来的武官,姚盛也不认识,百里燕更谈不上认识。最后他被安排到一个叫江湛的百夫长麾下。

江湛的年纪不大,也就是二十五岁左右,脸上胡须不多,但看起来更像三十出头的中年人。

江湛之前是伍长,其实平民大多能做到什长已经是很不错,百夫长一直是是军中的中坚武官,多要三十左右,或二十七八的年纪,一般由下层老兵升迁,二十五岁坐上百夫长,不说是普遍现象,但也占了百夫长数量的两成以上。

眼下严重缺乏有经验的武官,江湛由于在肥城一战中率先由南门带着四个人杀入城中,破格从伍长直升百夫长。

“江湛,魏贤乃赵将军心腹,因触怒了鼎炀侯,被贬至军中为卒,你不可因此怠慢于他,你可清楚。”

“属下明白。”

与江湛一番吩咐,姚盛转向百里燕:

“魏贤,江湛乃百夫长中不多的猛士,你在他麾下,想必不会为难。”

“谢姚将军。只是在下希望拿回自己的佩剑与长枪,不知将军能否行个方便。”

“举手之劳,本将片刻便令人取来予你。”

“多谢姚将军。”

百里燕深施一礼,姚盛又问了江湛一些军务,随后便是离开了营地。

待姚盛离去,江湛上下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比他还高那么点的青壮:

“你今年多大。”

“在下今年十六,歧国人,曾在晋国待过数年。”

江湛好似很是吃惊,眼睛瞪的很大:

“岐人?岐人为何来咸国充军。

“是你们抓来的。”

“可观你举止斯文,读过。”

“回禀百夫长,读过几年。”

“那你可会拳脚。”

很显然,江湛看出来了,百里燕十六岁便是比他还高还要健壮,显然应该练过拳脚。

“是的,在下自小练过些前脚,善于枪术。”

“那你好端端的,是如何得罪了鼎炀侯。”

“事关军机,在下也不好说明。”

“也罢,随我来吧。”

一路跟随江湛前去营中,路上其又问了不少,也说了不少。

江湛这个百夫长眼下并不满员,麾下只有七十六人。

一个百夫长下辖十个什长,每个什包括自己在内是十个人,一个什有两个伍,每一个伍有五个人。

设一个伍长,编制四个兵卒。另一个伍,只有四个人,但包括什长在内,这个伍就是五个人,因此一个什是十个人。而一个百夫长,麾下满编就是一百零一个人。

江湛这个百夫长,连他自己在内只有七十六人,加上百里燕,也只有七十八个。

百里燕最后被安排进的伍只有三个人,伍长是一个已经五十一的老头子竹生,另外两个一个才十六,叫马平,另一个叫“萧”,没有姓氏,才十五,都是老弱病残。

“竹生,这是赵将军安排来的心腹,因触犯了军法送来充军,你好生照顾。”

竹生蹲地上抬头看了眼百里燕,接过江湛的话说道:

“赵将军,哪个赵将军?”

“镇东大将军赵逊,赵大将军。”

“竹生不屑的撇了撇头说:

“都来充军了,还嫌命短,早晚是个死,何谈照顾。”

“这我可管不了,总之是姚盛将军吩咐下来的军令,你就看着办吧。”

说罢,留下百里燕,江湛便是走了。竹生从地上站了起来,马平、萧二人围上百里燕。

“看你一脸书生气,想来将军身边是个不小的官儿吧。”竹生问道,言语间咳的厉害,因该是年纪大了,肺功能跟不上。

“算不上什么官,只是一个校军郎。”

“校军郎?什么是校军郎,老夫怎从未听说过,马平,你听说过?”

竹生问道一脸稚气未脱的马平,马平摇着脑袋:

“没听过,不过魏大哥你识字吧。”

百里燕看了看这个马平,比自己足足矮了大半个头,一脸稚气未脱,现代社会中他只是个孩子。

“识那么一点,怎么,你想认字?”

“是啊,爹爹说要是认字,就不会沙场上充军了,可以将军帐下听用,魏大哥一定是识字才被赵将军赏识的吧。”

马平张口闭口就是“魏大哥”,显然在他眼里,百里燕应该有十**,事实上百里燕只有十六岁,仅仅是他的思维超越了时空。

三人连番问了许多,都是之前江湛问过的内容。

倒是那个没有姓,叫“萧”的,一脸的清秀和稚嫩,看起来骨瘦嶙峋弱不禁风,比马平还要矮些,好像风都能把他刮倒一样。

胸口却挂着一把与之格格不入的青铜短剑,他不怎么说话,始终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瞧着百里燕。

“你叫萧吧。”

百里燕问道他,萧点了点头,轻亨了一声:

“嗯。”

这时竹生说道:

“他才十五,没见过什么市面,上次打肥城,差点被自己人的马踩死。”

“是嘛,他太小了。”

“唉……”竹生又叹了口气,坐回了地上说:“他也不小啦,我们村里连十三的娃娃都充了军,再这么打下去,怕是咱们咸国可没人接种了。”

竹生态度悲观,他和马平、萧都是被强征的役兵,来自不同郡县的村子,被征召后只操练了两个月就过了江。随鼎炀侯过江的新兵,都是年满十五以上,许多留守本土的新兵,十六以下的占了多数。

按说十四岁开始登记,征兵最低只能征发十六以上的人入伍或者人夫劳役,其中还不算十六岁,也就是年满虚岁十七,才能充军。实际上咸国连年战争,成年人战死者甚多,即便能活到战后的,伤残占了大多数。

第78章 血战杜阳(7)

这个年头一旦残疾,基本上就丧失了劳动能力。即便是女人,也不愿意给残废传宗接代。

现实当中,由于农业生产能力低下,绝大多数人都从事农业劳动,所以女人需要劳力养活他。对于一个残废,既不能种地,又不能养活家里缴纳赋税,当然也就没有女人愿意给残废传宗接代。

咸国本土因为缺乏民夫,竹生这等五十岁的老夫都要披甲上阵,后方已经开始征召三十岁以上生育子女的妇女充当劳役,给军队运粮,具体数量不详。

前番尹秧城给围困肥城的陆敬大军运粮,百里燕是看到的,尹秧城出动了驻军以外,还有民夫,因为韩合攻城死了不少男人,民夫当中妇女占了六成以上。

想来咸国本土还没到这个地步,但妇女都上了前线,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战争打到这个地步,他鼎炀侯却还在为了自己的战功,拿整个咸国的国本做赌注,他难道就视民间疾苦不见,就没有点怜悯之心?

百里燕{既魏贤}想不明白,他现在也不想去思考。命运似乎是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眼看着逃过一劫,却不想又坠深渊。

眼下大战在即,他还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沙场厮杀。至少自己是没想过会是一个大头兵,被作为炮灰去冲锋陷阵。

中午之际,姚盛让人送来了自己的行李,说是行李,大多在尹秧城,随军其实就是几套换洗的衣服和一根铁枪,一柄铁剑。

一个什两个伍,其中一个四人伍配备的是长枪,五人的伍配的是青铜短剑。除此之外,一个百夫长下还有藤牌仕。而弓箭手有专门的百夫长率领,集中使用弓箭手。

竹生想是没见过铁器,拿过铁剑看了又看:

“我说魏贤啊,这铁器兵刃可非寻常人能用,你在赵将军跟前,不是普通人吧。”

“铁器早晚要遍及全军,不过当下确是稀奇了些。至于在下,眼下就是一个大头兵,没什么了不起。”

竹生没见过铁器,他的腰间也就是插了一把青铜剑,一时间也引来了不少其他兵士围观。

这时百里燕所在仕的什长奎发也走了过来:

“魏贤,此剑不错啊。”奎发抚摸着剑身,口中是赞口不绝。

“肥城一役缴获不少,怕是现在都在中军手中。”

“是嘛,你在赵将军那里定是消息灵通,你说这一仗咱们能赢吗。”

百里燕其实对这个问题很感冒,他知道,这一仗肯定赢不了,即便赢了,今天站在这里的,多半都会战死。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只有胜负那一天才会知道,如今多说也无益处。”

奎发笑了笑,又把剑还了回去:

“读过书的随便说几句都有道理。走,马上就论咱们开饭了。听说要开仗了,今天开始有肉吃。”

大家听到吃肉,眼神都变得不一样,充满了溢彩和渴望,也许在大头兵看来,吃饭是他们一生中活着唯一有意义的大事。除了吃饭,就是种地纳税服徭役,现在要他们拼命,肉食显然是莫大的吸引力,同时也意味着战争的迫近。

一如既往的去排队领饭,饭量也确实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准。

中午其实就只有一张直径很大的厚光饼,外加菜梗,但每人还是发了一块肉,肉块不大,也就四两左右。

但讽刺的是,这肉还是当初伏击姒昌时留下的战马,当时就死了三千多匹,缴获四千多匹。这些肉,就是那战死的战马。

回到自己的营地,坐在营帐外,百里燕和所有的大头兵一样,蹲在地上嚼着光饼,其他人难得吃肉,狼吞虎咽的把马肉给先吃了,然后开始嚼光饼就着水往肚子里吞。

这时身旁坐着的萧,眼巴巴看着百里燕手里拿着,但没有吃的马肉,嘴里不停的吞着口水。百里燕到那分渴望,把还没吃的马肉递给了他:

“给,吃吧。”

萧摇了摇头,又看了眼自己,目光中充满了渴望,同时隐隐还有一分惧色。

“吃吧,我不太喜欢吃马肉。”

“魏大哥真的不吃吗。”

萧的说话声很小、很细,充满了阴柔之气,像是二姨子。

“真的,我不吃马肉。”

百里燕当然也想吃,当真要吃肉,有的是办法,但萧这么个孩子哪里去弄呢,说不定还会被兵霸给欺负。

也许是极度的渴望,萧接过手中的马肉,低着头啃了起来,他的怀里,还躺着一口都没吃的光饼。

“慢些吃,别噎着。”

“嗯,魏大哥是个好人。”萧挪了挪身子,更加挨近百里燕身边。

“好人?你怎么知道大哥是好人。”

“大哥给萧吃肉,就是好人。记得刚刚过江的时候吃过鱼,却给坏人给抢了,还把我的饼也抢了。”

萧说的很无助,他说的那顿鱼,就是鼎炀侯刚刚抵达尹秧城当天夜里吃的那顿鱼。是晋军退走之后,尹秧城为了补充食物,忙了一个多月的咸鱼,结果却被鼎炀侯一声令下几个晚上十几万大军都吃光了。

其实那点咸鱼,根本就不够十六万人吃,萧这种弱不禁风的小兵,遇到强蛮的兵蛮,肉肯定是保不住的。加上伙食减量,兵蛮抢夺其他兵士口粮的情况屡见不鲜。

吃完了马肉,萧舔尽了食指,脸上洋溢着幸福,就因为一块肉,能让他满足。

“萧,告诉魏大哥,你为什么没个姓呢。”

“爹爹就没有姓,萧也就没有姓。”

“原来是这样。”

百里燕不免有些伤感,这时萧又问:

“魏大哥识字,大哥给萧取个姓吧。”

萧渴望着看着他,百里燕有些无措。

这个时代,姓氏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经普及,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有姓氏,一方面是不同地方的风俗,一方面是文化水平太低,有的则是因为犯法,被除隔出姓氏,像犯法的奴隶后代,也不准有姓氏。

想到这里,百里燕浅然一笑:

“姓是一家的大事,魏大哥怎么能给萧随便就取个姓呢。”

“可魏大哥识字啊,魏大哥是读书人,读书人一句话就能治国安邦,所以读书人就是大能人。”

从萧的眼神里,百里燕看到崇拜,对知识分子的崇拜。

也许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确实比任何职业都更受尊重,所以在萧看来天经地义的事,在百里燕看来难以理解。如果姓氏都能随便起,其实跟认贼作父没什么两样。

继续吃着那张光饼,萧挨着百里燕更近,也许在他看来,百里燕就是一个能人。

此后几天,肥城、尹秧城的一万人马赶到骇穗,至此咸军人马总数超过十二万,在继续修整三日后,大军开营向东进发,全军进入战斗状态。

骇穗到杜阳不过半天路程,但愣是走了一天,距离城外三里扎营。由于已经不在赵逊帐内,百里燕对晋军布防一无所知,仅仅只能通过目视观察。

晋军大军在杜阳城以东,而没有部署在杜阳城的南面或者北面。而是在杜阳城以东的城下东北、南北两个方向都有营寨,这意味着韩合是将大军一分为三,呈品字形布防,三营互为犄角,不论咸军攻击哪一点,都能获得另外两营的增援。

更糟的还在于咸军由西而来,而韩合大军扎在杜阳城东面的城墙下,如果韩合采取坚守城外大营策略,这意味着如果咸军从西面开始攻击,就必须先攻城,才能再攻打杜阳东门城墙外的晋军大营。

但攻击大军如果从南北城墙wài wéi走,又遭到城墙上晋军gong nu手攻击,不等攻击到晋军城外大营,士气便得受挫。

但若是调整大军部署,从南侧或者北侧发动进攻。就必须又攻城墙,同时又打晋军城外大营,无论采取哪一种攻击方式,咸军的损失都会比晋军高。

当然,理论上咸军比晋军多三万多人,但眼下晋军的态势,咸军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更何况晋军少说还有三万的骑兵机动,咸军攻城如果陷于胶着,就有可能被背后一击。

韩合作为晋国为数不多的老将,城外摆两个大营,与城池互成品字,如此咸军根本没可能知道晋军中军是在城内还是城外。

咸军下寨的黄昏,鼎炀侯在中军帐召开会议,磋商攻城一事:

“诸位将军,现晋军分别于杜阳城下东南、东北扎营,诸位将军有何高见。”

话音落下,陆敬上前了一步说:

“启禀鼎炀侯,晋军以城墙为依托,城外扎下两处大营,形成互为犄角之势,我军贸然由西攻城,定然遭晋军城墙牵累。末将以为当将主攻方向改为城南或城北,同时择晋军城外一营强攻。”

“即便如此,我军依然要攻城的同时,攻击晋军大营。本侯以为,应引诱晋军离开杜阳城下,而后再战。”

鼎炀侯不打算强攻杜阳城,而是异想天开的让韩合离开杜阳城保护,在城外大家拉开架势开干。

这时赵逊说道:

“张将军,本将以为,当务之急应当摸清晋军中军所在,而后出其不意先击溃其中军而后再歼灭晋军。”

“难道晋军中军不应当设在城中吗。”鼎炀侯反问。

“怕是韩合不会将中军设于城中。”

“莫不是又是魏贤未卜先知告诉了赵将军!”鼎炀侯讽刺道,其他人随声附和。

“本将并非虚言,倘若将中军设于城中,晋军城外大营若被击溃,我军便是对杜阳城形成包围之势,中军设于城中,韩合难以逃脱。若是设于城外,我军便会认为韩合定按常理将中军设于城内,我军只能强行攻城。

且杜阳城外有晋军两座大营,其一便是晋军中军,我军难以判断真假,如此更加迷惑我军。因此当务之急是查清晋军中军所在,而非引诱晋军离开杜阳城,怕是韩合不会轻易离开杜阳城下。”

第79章 血战杜阳(8)

正常情况,两军主力在城下决战,如果城外有大营,中军肯定安置在城内,因为城内肯定比城外安全。

但杜阳城实在太小,装不下十万人,那就只能把大营扎在城外,这样一来韩合的中军在什么地方就成了未知数。

赵逊一言既出,不少将领认为有理,不乏赞同之声。这恰恰又是鼎炀侯不愿见到的结果:

“那依赵将军之言,我军当如何找出晋军中军大营。”

“佯攻杜阳城,主攻城下晋军大营,以此查明敬军中军所在。”

“那赵将军可知,我军若从西、南、北三处攻城,将牵制我军多少兵马,若是晋军骑兵反扑,我军岂非全军覆灭。”

“本将知道,但韩合是绝对不会离开杜阳城下。”

“你怎就知韩合不会离开杜阳城下,本侯已经设计,五日内便令晋军离开杜阳城,与我军决战。”

鼎炀侯此言一出,帐下众人面面相觑,右都督钟衡跨出一步拜上一礼:

“敢问鼎炀侯,如何引得晋军离开杜阳城。”

“你便是右都督钟衡将军吧。”

“正是末将,不知鼎炀侯有何妙计。”

“明日再向杜阳城移营一里,而后以穴攻夺取杜阳城。”

“穴攻!”钟衡诧异,又问道:“穴攻非一日所能成,怕是我军迟迟不攻城,晋军便可能发现我军迹象。若是趁夜来袭,这如何是好。”

“因此本将决定,明日移营后,只佯攻杜阳西城,同时挖掘地道通入城内。一旦地道挖通,便改佯攻为实攻,先拿了杜阳城。杜阳城一旦被我军攻克,晋军便不得不决战。”

鼎炀侯对拿下杜阳城胸有成竹,他打算一边佯攻城墙,一边挖掘隧道里应外合,一旦拿下的杜阳城,晋军又屯于城下,韩合逃都来不及,只能被迫决战。届时咸军占据杜阳城,晋军必败无疑。

穴攻战术最终得到多数将领赞成,赵逊、钟衡、姚盛等人没有表态,其实是心里没底。

于是散帐后回营路上,钟衡就问到赵逊:

“赵将军,鼎炀侯穴攻一计真能拿下杜阳城?”

“难说,不过除此之外,本将也想不出其他既能避免攻城,又得避免野战之战法,穴攻取城不失为上策。”说罢,赵逊看向姚盛:“姚盛将军,你所在前军明日列属攻城,定要小心行事。”

“末将遵命。不过,此事是否问计魏贤,看看他怎的说。”

“不可。鼎炀侯依然怀恨在心,倘若问计于他,被鼎炀侯知悉,怕是你我都难逃干系。本将在,他尚且不敢怎么样,你姚盛将军可就不一样了,此事还是不要问计魏贤,以免再落人口实。”

方才帐中鼎炀侯已经讽刺过赵逊,如果他这个当口在去找魏贤,万一鼎炀侯暗中让人盯梢,事情就会很麻烦。而且鼎炀侯指定姚盛所部明日开始攻城,显然是想置百里燕于死地。

当天夜里,姚盛召集所部都尉、都统、仕长、百夫长帐内商议明天攻城。散会之后,百夫长江湛私下找到百里燕{既魏贤},来到无人处说道:

“魏贤,明日我部要攻城,你要自己当心。”

“除了攻城,姚将军可还吩咐其他事情。”

“未曾吩咐其他,只令我传话于你自己小心,若有需要,可向我提出,让我酌情处置。”

“既然如此,能否替我弄一件绸衣,一床棉被,一面盾牌。”

听到这里,江湛就疑惑了:

“你要绸衣、棉被作甚?”

“在下自有用处,百夫长明日便知。”

“也罢,我去帮你弄来。”

江湛在不解之中弄来了绸衣和一床棉被,棉被百里燕有,春天刚到,气温不算太高,军里每两人分有一床铺盖,铺盖不是棉被,是用两块较厚棉布缝合在一起做成的毯子,正好够两个人盖,但效果远不如棉被。

绸衣弄来之后,百里燕一剪为二,上半身套在身上,下半段又往身上裹了一圈扎紧,然后再套上防御力低的可怜的皮片甲。

这种皮片甲几乎是所有步卒的标准配置,份量很轻,防御能力有限。而丝织物可以有效的降低箭矢伤害,即便不幸中箭,箭头一般很难射穿丝织物,丝织物会直接裹着箭头扎入体内,这样更容易拔出前头,减少痛苦。

当然,如果是弩箭的话,钢板也未必有用。

至于棉被,南方冬天气温高,棉被做的较薄,也就比空调被厚那么些,加上一卷铺盖,就能防寒。

之后百里燕就抱着棉被、盾牌回到自己的帐篷里。一个伍共住一个军帐,也就是五个人,眼下竹生的这个伍连自己在内只有四个,自己跟萧睡一个铺,之前他是一个人裹条铺盖。

回到帐内,只听鼾声阵阵,将棉被放在一边,径自躺了。刚一下躺下,萧挨了上来,紧紧抓着。

“萧,你还没睡呢。”

“魏大哥不在,我怕。”

“别怕,明天跟着大哥在后面,别离开大哥,知道吗。”

“嗯,萧不离开魏大哥。”

萧虽然才十五,其实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怕死是个人的天性,更何况是个孩子。

第二天,起床的号角整整提前了一个时辰吹响,此时天还没亮。各营开始催着去领饭,吃过饭后开始催着拔营。

由于姚盛麾下的三千多人今天攻城,在军令催促下,与其他两部合计一万一千多人,提前离营前出,在距离杜阳城七百多米的距离上列阵待命,为大军移营提供掩护。

出营路上,百里燕将叠好的被子压实后用绳子紧紧扎在胸前,把颈部一下全部盖住,然后还往中间铺上一层潮土,浇了些水,重量少说七八斤多。

走在路上就活像个孕妇,很快招来整个队伍的目光。伍长竹生忍不住问道:

“我说魏贤,你将一捆被子捆肚子上做什么。万一中了火箭,还不把自己烧死。”

“被子是湿的,烧不起来。”

“是嘛,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聪明啊,这等点子也想的出来。”

其实百里燕没说透澈,被子里除了洒了些水,自己还对着上面撒了泡尿。

走着走着,百夫长江湛也离开队伍找了过来:

“魏贤,你这是做什么。”

“防箭。如此便不会被箭从正面射穿,且还防火。用盾牌互助头部,火箭也没用。”

“可敌军若是浇油,你这装束又有何用。”

“可总比没有的强吧。”

百里燕当然知道万一攻城时往下倾倒沸油,肯定是必死无疑,沸油不光烫人,倒向人群的同时还放火,一死就是死一大片。但好歹比没有防护的强吧。

大军很快步行至杜阳城外,摆开攻城阵形,等待中军移营。

此时已经可以看见杜阳城残破的城墙上晋军的旗帜,甚至韩合此时也躲在城楼内窥望着咸军的阵列。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鼎炀侯命人前去城下喊话,让韩合出来说话。少时片刻,韩合果然出现在城头,鼎炀侯在亲兵护卫之下来到城下:

“韩合,我军已兵临城下,识相的带着晋军滚出我江东土地,否则今日便要你知道我咸军厉害。”

“哼哼!“韩合冷冷一哼:“鼎炀侯,要攻便攻,我九万大军固守杜阳,你若能攻下,老夫佩服你鼎炀侯神武。但怕就怕你鼎炀侯攻不下我杜阳城。”

“韩合老匹夫,晋王背信弃义煽动叛乱在前,占我江东,杀我魏旦老将军在后,此仇不报天理不容。整日缩在城内算什么英雄,有能耐出城一战。”

“呵哈哈……鼎炀侯,你当老夫是三岁孩童。你以众欺寡,有何脸面要老夫出城与你搏杀。若要野战,鼎炀侯也可以九万之兵与老夫野战,老夫定当奉陪。如何,鼎炀侯。”

“老匹夫,有种出城一战。”

“看来鼎炀侯毫无诚意,那就恕老夫失敬了,给我放箭!”

韩合一声令下,城上箭矢乱飞,好在只是落在鼎炀侯马前两丈的距离,真要诚心要他死,此时便是万箭齐发。

韩合也是狡猾异常,真要是让鼎炀侯以九万对九万,就以咸军现在的状态,非输不可。

即便晋国阵战能力输咸国一筹,但眼下韩合手中的骑兵比咸国多一万,步兵的素质也比咸国高,兵器更是强一代,鼎炀侯就是再傻,哪能答应这种条件。

此时天空一阵乱箭射来,鼎炀侯是气急败坏,在亲兵盾牌掩护之下,调转马头撤回中军指挥营。

“传本侯军令,给我攻城!”

鼎炀侯掷出军令一枚,中军传令官拾起令签应命:

“诺!”

中军官得令,骑上战马飞奔阵前来:

“左都督姚盛将军听令!”

“末将在!”

“鼎炀侯令,你部速速攻城。”

“诺!”

姚盛接过令签,中军官旋即调转而去。少时片刻,大军鼓号随之而起,姚盛催动着三千多人马开始攻城。

咸军战阵最前的是前军攻城营,也就左都督姚盛的这个营。杜阳城池较小,且只攻打西城墙,十二万多人的大军,先用三千多人马完全足够。

前军在鼓号鼓噪下,姚盛攻城营云梯队、冲车首当其冲,大队步兵跟进在后。攻城营身后是预备攻城营,以及弓箭手,弓箭手负责掩护攻城营攻城,再往后便是弩车、简易石炮车。

经过尹秧城一战,韩合吸取了攻城教训,也在城墙上挂起了草泥袋,阻止床弩和投石机对城墙的破坏,这令姚盛始料未及。

第80章 血战杜阳(9)

此刻百里燕{既魏贤}位列攻城队的最后,看着城墙上遍布的草泥袋,心中不仅感概,有朝一日他要攻自己设计的防御体系。

“看来技术一旦普及,马上就会投入战争!”

百里燕已经可以想象到,除了草泥袋,韩合恐怕还学到了火钳矛、龙牙板、铁蹄钉此一类攻防器具。甚至可以预见,如果搞出了huo yào,低门槛技术将迅速泛滥,各国也会千方百计的窃取配方。

总而言之,任何有助于战争进程的技术,无一例外都会普及和推广,增加战争的残酷性,从尹秧城到今天的杜阳城,其中的利害关系可见一斑。

云梯队在gong nu手掩护下冒着晋军疾风骤雨一般的箭雨冲向城墙,在伤亡一多半后,二十队云梯只有八队成功攻到城下,倒下的十二队迅速被紧随在后的步兵抬起云梯继续攻城。

云梯队刚刚抵近城下,城墙上晋军滚木檑石倾斜而下,不时有gong nu手放箭,正在竖起云梯的咸军步卒伤亡惨重,前面的刚刚倒下,后面的再次竖起,如此反复争夺,云梯陆续竖上城墙。

第一波攻击只有五百人,分成两个批次,一个批次两百五十个人,等第一个批次伤亡过半,第二个批次开始攻入城下继续攻城。

面对只有两百米多米残垣断壁,一个波次五百人的密度非常高,不可能三千多人一起发动攻击。也不可能均分在每一米的城墙,而是重点进攻事先选定的不弱点,集中进攻。如果散兵游勇一样一拥而上,其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会成为活靶子。

今天攻城的几乎都是新兵,但其实所有的战斗方式,攻城是唯一和单兵素质,个人经验几乎不挂钩的战斗。

就算单兵技能再高,有万夫不当之勇,天下无敌,只要攻到城下,面对滚木檑石和箭如雨下的箭矢,再优秀的战士都是炮灰。甚至连伤员都救不下来,根本等不到抢救,便会被一层一层的石头和原木砸死。

更何况韩合从尹秧城学到了大量城防手段,今天的攻城将会比以往都更加惨烈。

不过为激励攻城,各国都有重大的奖励,但凡首先入城者封为先登死士,封将、重赏等等,以激励士气和军心。

姚盛将百里燕所在的百人队安排在第七个波次的第二批,以现在的攻城进度,今天基本上轮不到百里燕所在百人队攻城,但明天就很难说。

除非今天就伤亡过三分之二,姚盛的攻城营明天就会被替下,改换其他营攻城,以免建制被打残。

在晋军的反击下,姚盛的第一批人马很快伤亡过半,第二批已经杀至城下继续攻城,第二波三、四批进入攻击位置,随时开始攻城。

百里燕此时距离城墙尚有三百多米距离,一般的弓箭难以够到,但单兵的强弩,和城防弩的射程往往惊人,即便站在姚盛攻城营之后的预备营,个别运气不好的家伙,隔着五百多米,被一根极粗的城防弩,从胸口戳个对穿。可见即便再远的距离也并非百分百的安全。

看着前方不断倒下的兵士,百里燕不免担心起自己,也许自己会倒在冲锋的路上,也许会是被石头砸中,更加讽刺的是韩合用自己的城防技术,来对付自己,如果自己死在自己创造的技术下,这又是何等的讽刺。

此时时间仿佛是被凝固的冰块,每一秒都过的那么艰难,这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下意识的看向左侧,是萧,他的脸色煞白,双腿不停颤抖着,目中尽是恐惧:

“魏大哥我怕,我怕死……”

“待会儿跟着魏大哥一走,不要掉队。”

“可我怕呀……”

“别怕,有魏大哥在。”

把萧揽在怀里,百里燕不停地安慰他。其实他比谁都怕死,因为自己是个医生,是个高级知识分子啊。

攻城还在继续,拜百里燕的技术所赐,咸军的伤亡速度比预计的更快,下午丑时两刻刚过,排在百里燕之前仅剩下不到一千两百人,这意味着姚盛的攻城营从攻城开始,用了不到五个小时伤亡了两千多人,而这段城墙只有区区的两百多米,远远超出了平日攻城所能承受的极限。

消息很快传到中军,鼎炀侯张隽闻讯攻城半日,却伤亡两千余人,不免心惊肉跳,遂令人再次核实,结果又增加了两百多人,伤亡已经超过两千五。

“你可确定!”鼎炀侯质问中军官。

“回鼎炀侯,卑职亲自核查,姚盛将军麾下眼下只剩一千多人,四个两个都尉已经阵亡一员,三个都统死全部阵亡,照此下去,怕是天河之前预备营就得顶上去。”

“你且退下听令。”

“诺!”

中军官退下,鼎炀侯目光转向赵逊:

“赵将军,为何姚盛将军如此不堪一击。”

“回张将军,韩合采用魏贤守城之法。加之非姚盛将军本部,皆是老弱新兵,毫无攻城经验,伤亡惨重是必然结果。”

“魏贤魏贤,我咸军除了魏贤,莫非再无能人了吗!”听到魏贤,鼎炀侯重燃怒火。

“张将军,我军去年坚守尹秧城,本将军便是听从了魏贤之计,阻挡晋军一月有余。且当时晋军以十万人围城,攻打我军一万三余混杂兵士。

而如今是我军十二万,攻打韩合九万人坚守的城池,且尚未攻入城中,倘若韩合在城内亦采用魏贤之法,怕是照此下去,我军十日之内便得全都撂在城墙之下。”

“哼,赵将军未免危言耸听了吧。”鼎炀侯不屑一顾,冷冷看了眼赵逊,心中愈发不快。

“如果张将军一意孤行,本将军也只能请辞镇东大将军一职,请我王另请名将挂帅。”

“赵将军,何必意气用事呢。本侯若非为了穴攻,不得不如此行事。”

“但穴攻最快也得三日多,慢则需要五日,我军如此攻城,五日后伤亡怕是已经过两万,届时我军与晋军已无优势可言,万一晋军杀出,我军何以迎战。”

尹秧城守城战,赵逊是以一万三千人利用地利优势,采纳了百里燕的计策,这才坚守了一个多月,这一万三千多人里,不少都是抓的壮丁,不经训练就投入了战斗。

当时的尹秧城尚且有地利优势,期间韩合还轰城了十天,能抗住韩合十万大军围城,守住一个月真是奇迹。眼下杜阳城内外有九万晋军,要是照今天这样的伤亡发展下去,怕是用不了几天,咸军就得全部死于城下。

攻城还在继续,前方的伤亡不断传回中军,鼎炀侯始终无动于衷,坚持己见继续攻城,同时增派人员挖掘隧道,以加快进度。

姚盛阵前急的跳脚,几个时辰前自己麾下可是小四千人,转眼功夫只剩下不到五百人,就算是铁打的心,也经不住这么个死法儿。他也终于体味到当初晋军攻打尹秧城的痛苦,这他妈的都是自找的。

而与此同时,中军官再传鼎炀侯军令,预备攻城营进入姚盛攻城营战位,另一个营转入预备攻城,显然是准备做连夜攻城的打算。

命令传到之际,赵逊已经赶到阵前:

“姚盛将军,你麾下还剩多少人马”

“赵将军!已经不足五百,再有一批人就该魏贤了,鼎炀侯是让我军撤下去吗。”

“不,他要连夜攻城。”

“他娘的,末将麾下三千多弟兄便这样不明不白的填进了杜阳城下,若是连夜攻城,明日此时我军便要伤亡两万人,他鼎炀侯这是定的什么计!”姚盛咒骂着,心里不禁在想着,想着应该让鼎炀侯自己去攻城。

韩合采用的守城模式至少也是中国宋朝才出现的防御思维,而当下的技战术充其量战国中后期,攻城器械非常原始,根本就没有更多的重武器用于破坏城墙,中间整整隔了一千多年的代差。

想当初韩合停止炮轰尹秧城后第一天白天攻城,便是伤亡了小一万人,韩合自己都吓一跳。

即便是攻打四面城墙,一个白天至多损失个五六千人已经很高了,但尹秧城只有三面城墙可攻,一个白天就伤亡了小一万。至此开始,韩合不敢大举攻城,大量建造了棚车、塔车、临车后才敢强攻攻城。

如今鼎炀侯初来乍到,怕是不碰个头破血流,是不会回头的。

也就是说话功夫,姚盛麾下最后第二批攻城队杀出前阵,百里燕所在的百人队,与另一支百人队进入战位,也是姚盛麾下最后的两支百人队,不少人这时都尿失禁,其中有几个还是老卒。

城墙下已经是尸体成山,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卒,见到此情此情也难以平复内心的恐惧。

以尹秧城为分水岭,中原还没有哪一次攻城,会在几个时辰内,在一堵城墙下撂下这么多人,更何况杜阳城仅仅只是个很小的城塞,规模远不及尹秧城。

“萧,马上就轮到咱们,记住,一定要紧跟在魏大哥身后,不要跟丢了。”百里燕努力的安抚着她,但依然无济于事,生命都是敬畏死亡的。

“可我还是怕呀……”

萧挤出了眼泪,这是百里燕第一次看到有兵士在阵前流泪的,有见过吓尿吓瘫的,但还真没见过吓哭的。也许真到了生死关头,人才会真正的恐惧。

随着一声号角次吹响,百里燕知道,自己是不能后退了。百夫长江湛抽出了剑,高提着嗓门喊了一声:

“弟兄们,攻城!”

“攻城!”

众人异口同声,姚盛麾下最后两个不满员的百人队杀出阵前,百里燕举着盾牌冲的最快,在他身后是萧:

“跟上我,别落下。”

“别丢下我魏大哥,我怕。”

萧双手拿着那柄已经满是缺口的青铜剑,与之瘦弱的身体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此时天空一阵箭雨袭来,百里燕顶着的盾牌顿时扎了两箭,巨大的后坐力愣也是让他退了两步,同时三支划过头顶的箭矢噗噗插入土中,距离萧仅仅只有不到半丈的距离。

百里燕无暇去思考,举着盾牌回头两丈路,护主萧,他已经吓得两腿哆嗦走不了路,裤裆里往下滴着液体,是吓尿了。

“快跟我走。”

“我的脚,脚不听使唤。”萧惊惧的看着,一步也是迈不开。

二话不说,百里燕持剑的右手一把将她揽腋下,用盾牌护着,继续冲向城墙下。

第81章 血战杜阳(10)

萧骨瘦如柴弱不禁风,怕是勉强才三十公斤出头。带着他,冲击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城墙上的箭就像开了制导,一个劲儿的朝他扎去,就好像所有晋军故意要杀将自己杀死。

实际却是速度太慢,已经落在攻城队的最后,自然也就成了众矢之的。

好在百里燕身强体壮,虽然只有十六岁,力气却比普通人还要大些,即便是夹着萧,体力还是跟得上的。

努力躲避着晋军射来的箭矢,盾牌上已经是密密麻麻,他不断走着s行路线,躲过了多数箭矢的袭击,即便如此,盾牌上已经是密密麻麻的的羽箭,份量甚是沉重。

冲击路上,百里燕喝了一声:

“萧,说话!”百里燕无暇再去顾及萧,只怕是一低头,重心一偏,便是一个跟头栽倒,片刻自己便会被射成刺猬。

“魏大哥,魏大哥……”萧哭喊着,心里怕极了。

“别怕,马上就快到了!”

总是嘴上说别怕,百里燕此时此刻自己也怕的要死,说是不怕,那也是给自己壮胆。

前面不长的城墙下尸体堆成了小山,也就是几个小时,三千多人倒在了城墙下,此时百里燕不禁替鼎炀侯,替咸国人感到悲哀,也不知道鼎炀侯怎么想出的这么个昏招。

几个小时的伤亡便是达到了三千多人,而且多半是死透了,鼎炀侯竟还要强行攻城,且只攻打一面城墙,如此一来,晋军岂非要集中所有兵力来应付咸军攻城,怕是即便韩合不用新式守城技术,今天的伤亡也不会少。

眼看着一路冲杀至城墙下,由于跑的太慢,一起攻城的两个不满员的百人队冲杀至城墙下已是伤亡超过三分之二,身后的攻城队已经进入战场,开始又一轮的新的冲击。

一路疾跑,愣是夹着萧冲到城墙下,百里燕刻意先择了一处已经没几人的云梯。此时城上石块落下,紧随一泼箭矢袭来,云梯上下的兵士顿时滚落一片,百里燕硬扛着盾牌用剑左右劈砍数下,格挡射来的箭矢,最后便是脚一软,压在萧的背上,莫名其妙的也倒在了尸堆里。刚一倒下,萧试图挣扎,百里燕一声喝道:

“趴着别动,听魏大哥的!”

“嗯!”

萧乖巧的趴着,他也许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下是一堆的尸体。

百里燕方才那一倒,说来也是神来一笔有惊无险。

整个倒下的过程如同被石块砸中一般,盾牌刚刚格挡,便是顺势倒下。之前冲入城下本不知如何是好,城上突来石块滚下,接连砸翻了登城的咸军兵士。

见此一幕,他当机立断决定装死,尽管装死并不光彩,也不一定有用,但坚城之下,他只想活着,不装死,就只能硬着头皮攻城,而显然那只会死的更快

冷兵器交战,装死逃生的效果并不好,尤其是野战,战胜的一方往往通过清理战场割取敌人的首级,以冲抵军功。即便你装死,一旦被发现,多半也是被对方群攻后被杀,再割首级这么个下场。

眼下攻城,显然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清理战场,装死躲过一劫显然概率很高。

不过也并非万保险,如果晋军往下扔石头和滚木,甚至泼油,并放火,那就是倒了大霉。

于是百里燕一躺下,顺手翻过身旁一具尸体拉在自己背上,随后两脚往外一叉,踹翻两侧的尸体腾出空间,再继续往下扒,用其他尸体把自己和萧埋起来。

不等动作到位,新一波的冲击抵达城下,与此同时撞击城门的冲车连续数次冲击未果后,燃起熊熊大火,咸军推来新车,在数十人的推动下掩护下,继续冲击着城门。

百里燕趴在死人堆下,身下压着萧,萧隐隐哭着,哭的很厉害。

“别出声!”

“呜呜……我怕……”

“听魏大哥的,咱们一定能活下来。”

萧哭的厉害,也许是第一次看到死亡近在咫尺,亦或者第一次如此之近的与尸体零距离接触。但也好在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自己和他埋在尸体下,一时半会应该还发现不了。

攻城还在继续,天黑后阵前堆起了树柴,点燃后充当照明。攻城队一批接着一批,前赴后继的杀奔杜阳城。城墙下的尸体堆起了一层又一层,不知道铺上了多少层的尸体,百里燕只觉得萧的身下全是液体,那应该是血。

夜间戌时刚过,咸军的攻城力度突然减弱,鼎炀侯帐内闻听声音不对,便是问道中军官:

“何人下令停止攻城。”

“回鼎炀侯,无人停止攻城,只因杜阳城上积尸体如山,以至城下已无立足之地,故而已无法继续冲击。”

听到这里,鼎炀侯不觉一振:

“我军伤亡如何!”

“已逾七千。”

“什么!”鼎炀侯吃惊站了起来:“随我速去阵前!”

“诺!”

鼎炀侯戴上头盔走出帅帐,骑上战马直奔阵前。此时接替姚盛的攻城营已经损失殆尽,鼎炀侯赶到之际,正是该营发起的最后一波攻击,预备攻城营已经进入战位。

借着赤红的火光,鼎炀侯眺望杜阳城下,昏暗中摞起的尸山延绵不绝,伤亡之惨烈,众将无不胆裂。

他催着马,见到正在调整部署的赵逊:

“赵逊将军,我军伤亡何故如此惨重!”鼎炀侯质问道,口气异常严厉。

“末将白天已向张将军禀明,韩合学得我军尹秧城战法反施于我军,我军若是攻城,定然伤亡惨重。”

“即便伤亡惨重,怎能半日便折算七千多人!”

不知道是鼎炀侯自己忘了,还是脑子有毛病,或者说他只把赵逊的警告当成了危言耸听。现在不到半天便是折损了七千人,鼎炀侯自然不能接受。

气氛沉寂了片刻,赵逊沉吟说:

“还请张将军立刻收回攻城令,以免徒增伤亡。”

“停止攻城,传令各军各营速来帅帐议事。”

“得令!”

赵逊松了口气,但明天怎么办,他百无一技。

少顷战鼓雷响,刚刚杀到城下的兵士闻鼓声扭头便跑,却遭晋军弓箭黑夜中背后放箭,又被杀埋了一批。

众将陆续赶到帅帐,鼎炀侯脸色铁青面无表情:

“谁人告诉本侯,晋军为何如此顽强!”

话音落下,陆敬说道:

“启禀鼎炀侯,晋军在前番围攻尹秧城,受阻于赵将军,韩合定是学得尹秧城守备战法,今日便是用在了杜阳城。”

“即便如此,岂能半日内令我军折损七千余人。”鼎炀侯无法相信,怎么也不应该死伤这么多人。如果是刚刚开始攻城,多死点人还情有可原,但一直这么个死法儿,那就不是正常现象。

这时赵逊麾下右都督钟衡上前了一步:

“回鼎炀侯。一个攻城营只攻打杜阳城一处城墙,应该绰绰有余。只因我军攻城营全数皆为老弱,不悉攻城战法,而韩合又以精锐坚守,采用本将坚守尹秧城时魏贤所用守城方略,以至于我军今日困局。”

听到“魏贤”二字,鼎炀侯脸色立时不快:

“本侯问你,韩合攻打尹秧城时伤亡又如何!”

“据末将所知,韩合第一日试探攻城便是伤亡了七千余人,其中战亡小五千人,而我军损失甚微,几乎可以不记。其后韩合以发石炮轰城池十日,十日后复攻城,攻城首日便是伤亡了万余人,韩合为此不得不收敛攻城力度。

而如今我军仅仅只攻杜阳一处城墙,晋军势必集中全部精锐坚守,如此便加重了我军攻城难度。”

除了韩合采用了百里燕守城之法,咸军集中兵力只攻打一处城墙,这就导致其他三处城墙可以肆无忌惮的抽调兵力来防御西城墙,如此岂非以卵击石,不死这么多人才是活见鬼。

鼎炀侯张隽沉默许久,心中是恼火万分,但又不能发作在脸上,他只能强忍着怒气说:

“何人有计,可破晋军城防!”话音落下许久,帐下无一人说话。

韩合在城头和墙垛上铺铁蹄钉,还有三尺长一丈多长的狼牙拍吊着锁链往下扔,扔完后还能回收,即便是当下战神,也经不住这么个折腾。

更致命的还在于这些东西始发点在宋朝,是百里燕带来的理念,宋朝出现的新式城防具,是因为火器热兵器的出现,热兵器的出现增加了城池的脆弱性,降低了步兵登城的难度。

为了增强城池防御力,抵御火力压制下,敌方步兵登城而出现的城防具。

如今用在这个仅仅还只是青铜器时代,新式城防具的出现,严重的打破了攻防平衡,也许这是百里燕当初自己也没有想到的结果吧。

第82章 血战杜阳(11)

帅帐内依然鸦雀无声,良久,赵逊上前了一步:

“张将军,如今折损的七千人马已经无法挽回,既然破城无望,本将以为,当尽快找出晋军中军所在,将其击破才是上策。”

鼎炀侯原本极不待见直攻晋军中军的策略,事到如今半天损失了七千人,他已经骑虎难下。

“赵将军的意思,依然是坚持晋军中军定在城外两营之内。”

“是的,定在城外两营之内。我军今日只攻城西,且伤亡惨重。本将军以为,晋军一事间难以摸透我军意图,故而晋军视野尽数集中于城内,我军若能一击得手,扳平攻城时的损失,应该并非难事。”

“既如此,此事便交由赵将军督办。令你两日内找出晋军中军所在,明日起大军停止攻城,但隧道暂不停止挖掘,散帐吧。”

言罢,众人随之散去。赵逊走出帐外,与钟衡、姚盛二人离开中军,来到无人处,姚盛痛心疾首的说道:

“真是可惜了校军郎,倘若魏贤尚在,我军岂能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是啊……”钟衡一声沉吟,垂下了头继续说:“若是拿下肥城之后再占合池,怕是现在晋军早已仓惶出逃,杜阳城不战便唾手可得,岂用如此这番血战,他鼎炀侯是按的什么心!”

二将愤愤不平,赵逊沉默许久,没去接二人话题。

魏贤的战死,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倘若肥城不曾向陆敬提及合池一事,即便今日对垒杜阳城下,魏贤依然还能出谋划策,可是到如今,怕是真要如魏贤所料,此一战是凶多吉少。

心中若有所思,赵逊岔开话说:

“钟衡、姚盛,鼎炀侯令本将两日内找出晋军中军所在,你二人可有何计策。”

钟衡说道:

“回赵将军,倘若晋军中军果在城外,韩合也定会设疑兵以迷惑我军,不用大兵主攻,我军怕是难以知悉。

不过当时坚守尹秧城时,末将曾听魏贤言起,说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之道皆在人心,若认定是假的便是假的,若认定是真的便是真的,即便是看到的,亦不一定便是真,往往假的反而隐有玄机。

末将以为,倘若韩合设疑兵,怕是假中军比之真中军更为真切,故而我军不妨不反其道而行之,击其羸弱之军。”

“你是说,韩合中军极可能隐真示伪!”

“正是,这杜阳城城墙围长不过数百步,且晋军骑兵众多,韩合倘若知道中军有被我军偷袭之可能,便会将中军实力藏匿,反而凸显疑阵实力,以引诱我军攻打其伪营。届时我军大军攻入伪营,韩合便从真中军于城内杀出,我军必败无疑。

但倘若我军攻入真中军,却因其藏匿实力,我军出兵不足,反被韩合中军伏兵所杀。因此韩合中军定有伏兵,若非雷霆一击,万不可贸然突袭。”

钟衡判断韩合可能让疑兵伪装的更强大,实则疑兵所在的伪营里面是虚的,一旦咸军判断失误,就可能遭到韩合反咬。但如果真摸到了晋军中军大营,韩合肯定有伏兵,除非是集中全力一击,否则难以瓦解晋军。

这里难就难在不论是集中力量攻打真中军,还是伪营,咸军只有发动一次全力一击的机会,不能拖泥带水,一旦扑空,就是全军覆没。

如果成功,韩合也定有埋伏,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拿下中军,同时将杜阳城内的晋军,与伪营的晋军隔开,而已经被击溃的晋军中军根本来不及收拾残兵败将,肯定要溃散东撤。

这就是为什么百里燕提出一击致命攻打晋军中军的原因,一旦中军瓦解,韩合根本没有能力组织起分割于三个地方的晋军,到时候连保命都来不及,何谈收拢人马。

赵逊左思右想决定先派出斥候细作,等摸清了具体情况,再做决断。

而与此同时,晋军被攻了一天的城,韩合至今仍没弄明咸军的战略意图,很大原因就是鼎炀侯出的昏招。

帅帐之内,晋军同样刚刚散会,韩合之留下了王硕、魏涵二人说话:

“王硕将军,晋军今日异举动,老夫至今仍然不解,不知你有何高见。”

“这个……”王硕神色为难道:“似乎与魏贤此前水准大相径庭,全然没有章法。放着各营与城池不攻,却单单只攻西城,此种攻城毫无道理可言,白白牺牲将士的性命。”

“嗯,老夫深有同感。魏贤此人我等早已领教,此人年纪轻轻,却颇有城府手段,但近日一战确实太失水准。难道是鼎炀侯未采纳魏贤计策?”

听到这里,王硕似有所想:

“本将听说,鼎炀侯此人嫉贤妒能,此番过江与我军决战,乃鼎炀侯自己像咸王请战,而肥城又是赵逊攻克,姒昌世子亦是赵逊伏击,莫不是……”

“对,老夫怎就未曾想到呢!”

王硕点拨之下,韩合恍然大悟。

他早该想到,今天自己的守城之法,是当日攻打尹秧城的教训,倘若是魏贤此番背后出谋划策,断然不会强行攻城,因为魏贤肯定知道其中的厉害。

那么现在就只有一种解释,百里燕被冷处理了。攻城,且只攻打西城是鼎炀侯自己的注意。

“可即便如此,老夫还是不解,那鼎炀侯莫非不通兵法,天下哪有攻城只攻一处的道理,即便是只攻一处,也需是三面佯攻,一面主攻。今日却只攻一处,莫非他鼎炀侯疯了不成。”

韩合心中费解,这是王硕捻着长须说道:

“这个嘛,此前得报,咸军今日攻城伤亡不下六千人,鼎炀侯即便再不通兵法,赵逊人等难道不知?其定是要说服其他人等,方能攻城。末将怀疑,尽管鼎炀侯行为古怪,定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那会是什么呢?”

韩合、王硕二人不解之际,一旁魏涵说道:

“两位将军,今日咸军攻城,末将城上了望咸军大营,只觉得晋军列阵兵士不过四万余人,即便不折算后营以及咸军两万骑兵,咸军应该至少还有五万人,这五万人何在?”

“会不会是咸军本打算连夜攻城,这五万人马尚在歇息当中。”王硕猜测道,也许这是最合理的届时。

“但即便如此,咸军本阵距离杜阳城五里地,今早却只移营两里,如此岂非多此一举,前夜便可多行两里下寨,何必今早拔营。末将以为,咸军这五万人怕是鼎炀侯另作了他用。”

如果连夜攻城,军队作息通常要一分为二,分早攻和夜攻,早攻攻城之际,夜攻休息,夜攻攻城之际早攻睡觉,如此轮替交换,以免过于疲惫而被敌军有隙可乘。

现在咸军只攻打杜阳城西,却在城外列开四万人的军阵,这个规模完全可以攻打南城、北城,单单攻打西城就要四万人压阵,逻辑上说不过去,除非咸军想隐瞒什么,这才是魏涵担心的。

他继续说道:

“如此便能解释咸军为何一味只攻西城,而非与我军全面角力,目的便是转移我军视线,同时减少咸军与我军交战的损失,只不过咸军不曾想我军城防采用了新法,鼎炀侯不熟我军战法,才会如此吃亏。”

魏涵话音落下,韩合右手拍在额头,脱口而出:

“哎呀,鼎炀侯定是要穴攻杜阳城!”

“穴攻?!”

王硕态度赞同,韩合则又说道:

“定是咸军穴攻无疑,若非穴攻,鼎炀侯何故只攻西城,该当与我军决战才是。唯有穴攻,需得将距离缩短至三里以内,若是五里,将耗费更多功夫与人力,岂不早被我军发现。

正如魏涵将军所言,其攻城定是为转移我军视线,只是不料被我军守城新法所创,今夜不得不停止攻城。”

“韩老将军,这穴攻非一日之功,我军断然不会坐以待毙,以咸军眼下实力,比我军而言已无优势,此时穴攻岂非自寻死路。”

王硕狐疑说道,倒是韩合大笑:

“呵哈哈……倘若是魏贤,老夫兴许还要有所担心,但若是鼎炀侯,穴攻之法岂能有用。”

“韩老将军何意?”

“王硕将军,鼎炀侯此人放着魏贤此等智囊不用,反而独断专行,可见此人既嫉贤妒能,亦刚愎自用。老夫甚至怀疑,鼎炀侯此人谙熟兵法,却是个迂腐之人。

咸王数年前启公孙岳可见一斑,如今又令鼎炀侯过江,老夫甚至怀疑,是否是咸国君臣臭味相投之举。”

“老将军是说,咸王用人不善!”

王硕似已经有所悟,韩合此时成竹在胸,他说:

“王硕将军你想,这些年过去,咸国变法可有成效?”

“这与鼎炀侯何关?”

“常言道将相和,国则兴,将相不和,国则亡。殊不知这将相和得志同道合,若反而言之,臭味相投亦可。如此算来,那公孙岳乃一纸上谈兵空有文赋的草包,这鼎炀侯怕也是个眼高手低的空头将军罢了。”

第83章 血战杜阳(12)

韩合相信,君臣和睦的前提是志同道合,而志同道合的反义词,正是臭味相投。

那公孙岳只会纸上谈兵,在没有充分准备和基础根基之下,在咸王登基不久,贸然发动了变法,以至于重创咸国国力。

而如今鼎炀侯过江,怕是咸国刚刚平定内乱,咸王与公孙岳急于重塑自己的内朝威信,于是让鼎炀侯这个“谙熟”兵法之道的将军过江,趁着晋军大病初愈一战而定胜负。

想到这里,韩合对今后与咸军的决战又多了几分把握。他原本做好了死战准备,现在看来,咸军怕是要葬送在鼎炀侯手中。

想通这一切,韩合紧绷的脸上终于显一丝轻松,这时一旁魏涵又道:

“韩老将军,今日咸军伤亡甚重,尸体堆积成下,不知如何处置。”

“派人前去咸军大营,告诉他们准许咸军派出少许人马,于城下救回伤者拉回死者。”

“若如此,咸军会否司机发动夜战。”

“将本将帅旗移入城内,将旗杆砍去半仗,而后再知会咸军领尸。”

“诺!”

韩合笃定,鼎炀侯若是穴攻杜阳城,定不撞南墙不回头,一条路走到黑。

所以得给鼎炀侯一点动力,令咸军拖走死伤者,咸军即便不发动夜攻,势必要乘机探营,如此只要自己帅旗在城中,鼎炀侯必然要以袭击自己中军为目标,继续穴攻,甚至再度发起攻城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韩合帅旗悄然竖起在杜阳城内,他也将中军的帅帐篷也挪到了城内,只不过帅旗矮了半丈,若是通过城外咸军的高塔,是看不见的,但两军双方营内都有各自的细作,细作是看得见,通过细作活动,咸军很快就能知道。

而此时此刻,杜阳西城下,堆积如山的死伤者十之**都已经死透,傍晚咸军攻城时,晋军为阻止咸军攻城,还向城下倾倒了沸油,结果引燃了大火。

火烧的最近时,距离百里燕也不过三丈多远。此时火还在烧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那是血腥和尸体焦糊后发出的味道。

他趴在尸体下浑身已经被血染透,为了挪出些空间让空气流动,不至于被层层压死,他是拱着身体蜷曲跪趴着,他的身下是萧,他已经睡着了,也许是惊惧过度脱力昏厥。

用手量了量鼻息,还有气,百里燕试图挣扎着掀翻头顶上的尸体,但太沉了,怎么也得有六七百斤,少说压着三四个人。倘若当初自己不是跪趴,也许会被活活闷死。

挣扎之际,隐隐传来咸国人的声音,自己的背上似乎动了一动,百里燕心里冷不禁一想:

“咸军来收尸了?”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野战、攻城只要双方没有分出胜负,罢战期间确实可以允许敌方从己方阵前拉走死难者,尽管多半都抱有不纯动机,但予人方便,自己也方便,所以至今是列国都遵守的惯例,只有特殊情况下会决绝敌方拉走死难者。

一来尸体暴尸太久,会引发瘟疫瘴气,传染疾病,二者,攻杀双方都会有尸体撂在对方门前,没人愿意看到自己的兄弟回不来,出于各种情况,战时的短暂停火双方都会去拉尸体。

此时只觉得声音越来越近,不时伴随有拖车的吱吱声,声音却不是很密,确实是咸军在拖回死难者。但百里燕仍不敢轻举妄动,万一晋军有诈呢。

常言道兵不厌诈,战争中永远没有绝对的安全,只是此时此刻的百里燕隐隐有些怒火中烧,他在想,这是猪在指挥吗!

天下哪有攻城只攻一面城墙的道理,即便咸军受制于杜阳城,不打,拖着也就是了,如今硬着头皮死磕城西,晋军调集优势兵力占据城墙严防死守,这不是猪,那能是什么!

过了很久,只觉得身边隐隐在动,有尸体从自己身上滚落下去,顿时感觉轻便不少,耳边不时能听到痛处的shēn yin声,是那些受伤后没有死透的咸军兵士,恐怕也不会太多了。

又是过去片刻,身上轻了更多,百里燕努力的挣扎了一下,终于掀翻了背上挤压的尸体,一抬头猛是吃了一惊。

四周目之所及尸积如山,他被埋没在了尸体围成的坑里,即便是站起来,仅仅也是勉强把头露出尸堆,面向咸军大营的一面,留下一条不宽的缝,是拖拽尸体留下的路。

这时只觉眼前一片眩晕,百里燕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伸手一扶在身后尸体,方才站稳脚跟,此时他只沉吟的说了一句:

“死了……这么多!”

此时只觉背后是一片冰凉,不是血水侵透的冰凉,是心里冰凉,一直从脚底凉透到心里。

此时两个咸军士卒举着火把前来拉人,昏暗中猛是看到一个黑影,隐隐的站着,二人多半是吓了一跳,刹住脚步喊了一声:

“喂兄弟,还活着吗!”

其中一人壮着胆上前一步,用火把这么一照,哇的一声惊呼,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只见一个血人僵直的看看,上下已被血水侵透,活像个睁眼的死人。

另一人操起青铜剑上前,剑往前一挺,百里燕挥手一剑挡开,道:

“自己人,还活着,这里还有一个。”

那人猛是吃了一惊:

“真是命大啊……”

或许是战死者太多了,兵卒也不禁感慨吧。

随后三人把萧抬了出去,他已经昏死,但尚有一息。此时身旁个子略高的咸军兵士递来一个水囊问道:

“你哪个营的兄弟。”

“姚盛将军麾下的。”

百里燕沉声说道,那兵士也是沮丧说:

“都死的差不多了,之前还拉到了几个,已经送伤营救治,怕是活不下几个。”

兵士说的真切,百里燕猛喝了口水,然后又给萧灌了两口,他隐隐一呛:

“咳咳……”

百里燕唤了唤:

“萧,萧!”

“大哥,魏大哥……我们死了吗。”

萧说着糊话,百里燕把水囊还给那兵士,扶起萧:

“我们回营吧。”

“……”

萧沉默着,什么都没说,大概是吓坏了。他才十五,如果是和平年代,应该还在年初三或者高一吧。

天知道宇宙中为什么还有这么个世界,百里燕曾经无数次思考这个问题,但现在他不再去奢望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活着显然比任何事都更有意义。

带着萧回到大营,沿途的兵士目瞪口呆,都是被他浑身上下的血衣惊呆了。

徒步回到之前驻扎的营地才知道,姚盛营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其他营的人马。百里燕逮住一个百夫长问道:

“这位将军,敢姚盛将军的大营在何处。”

这百夫长也是吃了一惊:

“怎么,你是姚盛将军的麾下。”

“是,刚回来。”百里燕有气无力的说道。

“姚盛将军已经归了本部,此时应该是在赵将军的大营内。”

“多谢将军指点。”

施了一礼,百里燕带着萧,转身摸去赵逊大营。

姚盛的一营人马本部归属赵逊,被列入前军攻城营,只是临时调动,修整或者退下火线都要回归本部。如今姚盛营已经全军覆没,活着的怕是没有几个了。

一路前往赵逊大营,沿途都能听到各种议论,都是议论今天攻城不利的消息。没人愿意打一场必死之战,攻城的失利造成的影响已经在军中蔓延。

来到赵逊营中,赵逊正在查营。这时一个百夫长突然来报:

“启禀赵将军,一个自魏贤的兵士求见将军。”

闻讯,赵逊一怔:

“什么,他还活着。”

百夫长不知所以然:

“卑职是在巡哨途中发现两个血人,想是从城下逃出,前来归营,随后便是被卑职拦下。”

“快,请他到帐中说话!”

“诺!”

赵逊又惊又喜,惊的事魏贤还活着,喜的是,也许战事还有转机。

迅速赶回大帐,只见帐外火光下站着一高一矮两人,赵逊凑近一看也是吃了一惊,定睛细看,那高个子正是魏贤:

“魏贤,你还活着!”

“将军!”百里燕略施一礼,口气有些激动,甚至想哭。

“快免礼。”扶起百里燕,赵逊又道:“来人,速去安排梳洗,再拿两套干净衣裳。”

吩咐过亲兵,赵逊再问百里燕:

“你如何活下来的。”

“唉……”百里燕叹了口气:“赵将军,能借一步说话吗。”

“跟我来吧。”

百里燕转身要走,萧的双手紧紧抓着他的右臂不放:

“萧,呆在这里,魏大哥要跟赵将军说一要紧之事。”

“魏大哥不要扔下萧!”

几乎是哀求着,百里燕也是心一软:

“魏大哥是去有事,马上就回来。”

此时萧稍有迟疑,百里燕生猛的脱开双手跟随赵逊来到无人处:

“赵将军,今日之事还望赵将军见谅,在下之所以能活着回来,实在是迫不得已之举。”

“此话怎讲?”

“今日白天攻城,我见晋军城墙高挂草泥袋,心里便是知道韩合定是吸取了尹秧城教训,此番定会用来攻击我军,结果不出所料,攻城之始,便是遭遇了晋军厉害。以至于姚盛将军麾下尽殁。

正因知道若是强攻,在下必死无疑,情急之下只能诈死求生,这才侥幸活到现在。”

“原来如此,不过诈死并不违反军法,你大可放心。”

“多谢将军宽谅,在下感激不尽。”

“你此来是找姚盛的吧。”

“是,不想被巡营百夫长拦下,报到将军这里。”

“本将本以为你已战死,事到如今我军怕是危如累卵,而鼎炀侯却还浑然不觉。”

“怎么,今日攻城之事,果是鼎炀侯所为!”百里燕顿时怒火中烧。

“正是,本将本以为鼎炀侯穴攻之计,多半能成,于是便答应了攻城一事。但谁知韩合竟如此狡诈,习得我军守城方略为他所用,结果害死了七千兄弟呀。”

听到这里,百里燕心感震惊。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一丁点聪明,会招来如此大的杀身之祸,以至于自己差点死在自己的小聪明之下。想到这里,他冷冷一笑:

“呵呵,善恶因果中有报,今天是轮到我了。”

这句话说的很低,赵逊似乎并没听清,于是问道:

“此言何意呀。”

“回赵将军,我军守城方略如今被晋军习去,晋军用以对付我军绝非偶然,乃必然之举,并非不可预料。只是穴攻之法怕是韩合早已识破,今日唯独攻打西城,白白葬送了七千多兵士性命,更是愚蠢至极。”

“攻城确实考虑不周,但穴攻为何不可?”

“将军你想,晋军大营互为犄角,即便我军穴攻攻入杜阳城中,杜阳城中晋军若是退守城墙,而城外晋军又随之呼应,我军即便攻入了城中,岂非成了城墙晋军的活靶子。”

第84章 血战杜阳(13)

杜阳城并不大,呈不规则的长方形,东西两侧最短,城墙围长不过三四里地,如果要穴攻,地道挖透之后肯定是夜间穴攻,不可能是在白天。

而杜阳城又小,原本是粮草周转的中转站,除了驻军,就没多少老百姓,一旦从地道进入杜阳城内,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哪怕晋军只屯驻五千人,密度都是不得了的。更何况晋军在城内怕是少说有一万人以上。

这么小的地方发动穴攻,哪怕偷袭成功,打开了杜阳城大门,晋军也只要退守城墙,用弓箭射杀城中咸军。如果咸军大举攻入城内,那正好,城外晋军也攻入城内,原本可以通过野外阵战决胜负,咸军依仗人数优势尚有一战余地,现在为了夺取杜阳,就不得不派兵攻入。

如此晋军也派兵入城,双方就成了城中面对面的无序肉搏。哪怕咸军占有人数优势,但新兵和晋军精壮兵士交锋之下,多半都会被杀败,届时鼎炀侯的穴攻之法非但不能成功,还会葬送咸军。

“赵将军,恕在下冒犯,可要早做准备呀。”

“你是说,此战已露败迹!”赵逊不免一怔,哪怕他一直违心的认为此战咸军一定能胜,但现在,他也没了底气。

“赵将军,为今之计是退守肥城,退守肥城收复肥城以北、以西城池为根本,也许尚能守住沿岸一带,倘若继续决战,咸军必败无疑。”

“难道就别无他法?”

百里燕{既魏贤}沉默着,过了好久才说:

“难,艰难无比。”

如果杜阳之战开始之前尚有五成五的胜算,现在只有四成五,估计再过两天,四成的胜算恐怕都没了。

此刻赵逊脸色铁青,他沉吟道:

“好吧,你先去洗漱,此事再容本将考虑考虑。”

“诺!”

百里燕抬手略略行一礼,感觉何等沉重,随后便是去了营帐见萧,带着他去河边冲洗血污。河在后营的南边,那里驻扎着伤营。说是河,其实就是条小溪,深不过膝盖,淹都淹不死人。

来到无人处,百里燕将兵器置于一旁,火把插在地上,脱了皮甲和血衣,这时却见萧背着自己,走开了十多米躲在火把根本照不见的昏暗之处,似乎是有意避开自己。

百里燕担心出事,径自光脚走上前去,萧脱得精光,披头散发的正要下河,百里燕突然出现,萧惊恐的往后一缩:

“魏大哥!”

他惊恐的呆看,昏暗中小脸通红,百里燕伸手想去撩他,萧却往后退:

“萧,这里太暗,当心有晋军的斥候把你捉了去。”

“魏大哥你自己洗吧,萧一个人就行。”

百里燕不禁皱了皱眉头,后营虽然远离晋军,但双方的斥候细作夜间神出鬼没,天这么黑,一个不留神就能被下了黑手。百里燕实在放心不下,再次伸手去撩,就这这么一撩,愣是吓了他一跳:

“你……你是……”

这时萧突然哭了:

“魏大哥,我……”

萧呜咽着蹲在了地上,胸口隐隐有些与男子不同的异样,百里燕是医生,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哭,大哥不会害你。告诉大哥,你怎么混进了军营。”

萧还抽噎了两声,蹲在地上用手遮住了自己的下体和胸部,胆怯的看着百里燕:

“是……是为了我弟弟呀,他才十三啊……”

百里燕心里无比沉重,哽咽了一声他说:

“所以你女扮男装,替你弟弟充军是吗。”

“是我娘,我娘为了给家里留个种,也为了能吃饱肚子。我爹死在了送粮的路上,我大哥死在了安平,二哥也死在了长汀河,家里就剩下了弟弟和娘。”

听到这里,百里燕再度哽咽,一股酸水涌出喉咙冲上泪腺,他强忍着泪水,缓缓说:

“那你怎么没被其兵士发现,每月的见红又怎么瞒过了其他人。”

萧愣愣的看着,情绪缓和了不少:

“魏……魏大哥也知道见红。”这一声说的很是扭捏,也许是害羞吧,心头此刻仿佛一只兔子乱跳着,脸上微微泛着红霞。

“魏大哥是郎中,当然知道女子每月必有见红。”

见红就是例假,根据萧自己的说法,他见红并不是每个月都有,这意味着可能是营养不良月经不调。或者说营养不良导致量很少。不来例假,伴随的经痛会轻不少。所以充军三四个月来,还没露出破绽。倒是拉屎撒尿很不方便,都是躲在没人的地方解决问题。

“魏大哥,你会杀我吗。”

百里燕微微一笑蹲了下去,目光中满是坚定:

“傻姑娘,魏大哥为什么要杀你呀。”

“军中不容女子,若是被将军知道,萧就没命了,萧只想吃顿饱饭,想为家里留个种。”

萧说的真切,傻傻的目光中闪烁着是害怕和胆怯。百里燕却话锋一转:

“今天起,跟在魏大哥身边不要离开,知道吗。”

“嗯嗯。”萧点了点头,脸色轻松不少,隐隐露出一丝清纯甜美的笑容。

“走吧,去有光亮的地方洗干净了,魏大哥保证不偷看萧洗澡。”

百里燕把身体转了过去,萧怯生生的拿起血衣裹着身子,跟随着来到有火光的岸边。百里燕背着身,在附近放哨,直到萧稀疏干净,他才下水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

回到岸边之际,看到萧披头散发的正在用火把烘干头发,稚气未脱的脸蛋眉清目秀,若不是这战火纷飞,她也许能嫁个好人家吧。

穿上衣服坐回岸边,百里燕缓缓问她道:

“萧,家里除了你娘和弟弟,还有别人吗。”

“有,都去逃难了。”

“是嘛。”

百里燕沉吟说了一句,萧反问道:

“魏大哥家里呢?”

她傻傻的看着,百里燕微微一笑:

“或许,或许还有许多人吧。”

其实他也不知道,活在歧国的那些皇亲国戚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家人,也许他们也跟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君主一样,没有人知道老百姓的疾苦和国家的动荡。

当天夜里,百里燕和萧在赵逊安排的营帐中睡了一夜,萧就像个孩子,躲在他的怀里,睡的很踏实。

第二天,咸军埋了一夜的尸体,直到天亮还没埋完,昨日共计战死了七千三百二十五人,只从死人堆里拉出了两百多个还有气的,超过三分之一没能抢救过来。

赵逊连夜派出的斥候细作来来往往穿梭不息,从已经侦查到的情况显示,晋军杜阳城外的两个大营既没有发现帅旗,也没有看见帅帐,但是人比杜阳城内的多。

当然,杜阳城实在太小,也驻扎不了多少人。至多不会超过两万,但即便是两万,昨天的攻城无疑是灭顶之灾,两万人哪怕只有一万人把守住城墙,任凭几千人轮番攻城,也无济于事。

天刚亮,百里燕带着萧去伙营打饭,刚吃完,赵逊的亲兵到了:

“魏贤,赵将军有请。”

“在下这便过去。”

把剩下的半块光饼给了萧,带着她一起去了赵逊帐中,而萧被留在了帐外。

“见过赵将军。”

施了一礼,赵逊脸上挂满了愁容:

“请坐。”

百里燕径自落座,马扎像是没摆好,发出咔吱一声。

“将军请在下前来,可是为了晋军。”

“正是。本将昨日派出细作潜入晋军大营,据报,晋军中军帐设于杜阳城内,约有两万人马。”

闻讯晋军将中军帐置于城内,还有两万人马,百里燕略显诧异,他道:

“细作可入城内亲自查探。”

“未曾,只是城东大门敞开,可见帅旗、帅帐置于城内。”

“万一是障眼法,此消息报于鼎炀侯,怕是鼎炀侯还得以穴攻攻城。”

“是啊,本将正担忧此事。鼎炀侯令本将两日内查明晋军中军所在,若是在城内,非但本将此前断言之词将沦为笑柄,恐怕还得害了全军,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百里燕沉默片刻,接着说道:

“鼎炀侯此人急功近利急于立下战功,按说先以穴攻打下杜阳城,此计确实是好计,只是计策再好,不谋划详尽周全,也无济于事。

如今已是骑虎难下,韩合将帅旗、帅帐置于城内,怕也是韩合看破了鼎炀侯此人,故意设计引诱鼎炀侯攻打杜阳城。

要说有无解法,并非不是没有,只是若是依在下计策行事,咸军怕是要元气大伤。”

“阁下但说无妨。”

“抓公子昌。”

“抓姒昌!”赵逊一怔:“这如何抓得。”

“赵将军必先遣人探明晋军城外两营,韩合中军必在城外无疑,姒昌也定在中军。只要将其抓住,韩合是万万不敢强攻咸军。但眼下韩合将帅旗、帅帐置于城内,怕是将军探明了韩合真中军设在城外,以鼎炀侯秉性,怕是也不会相信将军之言,依然还会攻城。

既如此,将军可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

“鼎炀侯昨日在西城下吃了大亏,故而得知晋军帅旗、帅帐置于城内,下次便不会只攻打城西,而是城西、城南、城北三面齐攻,为遏阻晋军城外两营攻击我攻城队,鼎炀侯必然分兵前去阻截。

既如此,将军可请命去攻城外晋军大营,不惜一切代价奋死杀敌,抓住姒昌,如此晋军必破无疑。”

“可我军眼下式微,万一晋军强行与我军决战又如何。”

“顶住。俘获姒昌后即刻撤回大营,坚守营垒不出。而后阵前押出姒昌,以震慑晋军,打击其士气军威。晋军士气一破,此战我军即便败了,也是赢了。

届时挟姒昌威逼晋国,令其停战说和,只有如此咸国尚有一线生机。”

“这个……”

赵逊犹豫不决,百里燕看出端倪说道:

“在下知道,将军麾下兵马眼下已不足两万,若是再分走若干人马去攻城,强攻晋军中军怕是难以为继,必然损失惨重。但眼下也唯有此计可行。若是成功我军只要坚守营垒,待晋军粮草不济,便可迫使晋军罢战。

当然,韩合定料定我军不敢杀害姒昌,故而期间必然疯狂反扑,以夺回姒昌,因此大军需要做好久持准备。”

【注】关于帅旗所在为何在古代如此重要,首先得阐明一点,古代的通信交通落后,帅帐意味着指挥中枢。因此帅帐、帅旗、中军是整个大军的核心,所谓打出假的帅旗,往往是能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但同样也会因为主帅和中军的错位,导致既有的通讯体系的改变。

眼下韩合在城内,中军在城外,尚且可以如此就近取便利,设真假帅帐。如果大军各部相距几百公里,再设假的的中军,就会露出破绽,因为军情消息不可能送去假中军,当然,可以冒充发送消息去假中军冒充联络通信的密度,但真中军要隐藏通信密度是很难的,尤其是没有无线通讯的年代,都靠人和马传。

最后,中军的改变和隐藏,势必导致全国联络系统的改变,距离越远,这种改变带来的影响越大。

试想君主往前线下达命令,结果中军藏到了几百里外,而消息送到了假中军,再等转发给主帅,又得跑几百里,错失了最佳时机。因此中军位置的改变,往往带来通信、情报、后勤的不便利,整个系统的改变,又会暴露中军所在。因而中军、帅旗、主帅的隐藏,需要特定的环境和要素,才能实现。

第85章 血战杜阳(14)

历经骇穗与昨日一战,百里燕{既魏贤}基本可以断定,鼎炀侯此人只会纸上谈兵,空有一副皮囊,但不可否认,鼎炀侯此人武勇过人,早年也是靠着积累战功进入的权利核心。

但阵前率军冲杀和坐镇中军运筹帷幄,根本就是两码事儿,能冲杀者未必就是帅之才。

鼎炀侯此人怕是在此之前从未独断掌军,此番是其第一次独立统军作战,很多情况都是想当然的去干。纵然他是饱读兵书,但死搬教条做事僵化,一味的去模仿理论内容,理论又不是万能的宝典,充其量是参考书,变通才行。

许是连韩合都看出对面坐着的这位这是一“本书”,然后就成了韩合翻书,鼎炀侯照章办事。而昨日攻城晋军伤亡不大,韩合定是翻把鼎炀侯这本书看透了,尝到了甜头。

见赵逊难下决心,百里燕此时又道:

“赵将军,今夜在下愿去亲自探营,以探晋军虚实。”

“不可,阁下为本将出谋划策受益良多,若有闪失,于我军大为不利。”

“将军大可放心,在下定不让晋军察觉。”

“莫非阁下已有妙策?”

“也谈不上是何妙策,只是更利接近晋军大营罢了。”

百里燕打算今晚亲自去探营,一来找出韩合大营所在,二来为攻打晋军中军选定攻击路线。

眼下赵逊麾下还有四千多骑兵,用的是宋国进贡晋国的战马,马匹甚好,但骑兵多是步兵改编,骑战能力很低,但如果能用骑兵冲开晋军大营,并非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赵逊深思熟虑后打算一试,若是就此把晋军帅旗、帅帐置于杜阳城内的消息报给鼎炀侯,鼎炀侯必然兴师动众强攻杜阳城,久攻不下发现被骗,还得按自己一个谎报军情的罪名。

下午,百里燕着手准备今晚探营,他从营外割了不少蒿草,编成了草衣缝在一件战袍上,往身上一披趴在地上,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土坡。

“萧,魏大哥像不像个小土坡。”

“像,真像。可魏大哥做这么个草衣做什么呢。”萧不解说道,眼睛瞪得很大。

“魏大哥今晚要出营,明天就回来。”

萧愣了一愣,挪了挪身子紧挨着:

“魏大哥能不去吗。”

“不能,萧是怕大哥回不来吧。”

百里燕浅然一笑,摸着她的头,萧担心的说道:

“嗯,魏大哥认字,萧喜欢魏大哥。”

百里燕一愣,只见萧傻傻的红着脸,头也埋了下去。他知道,萧其实是想有个依靠,一个吃饱饭活下去的依靠。

“真是个傻孩子。你还小,也知道喜欢人?”

“魏大哥对我好。”

萧的脸更红,百里燕淡淡一笑,却什么都没说,心里是酸酸的。

如果是现代社会,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也许会攀龙附凤游走几个男生之间,挑最中意的一个。但眼下,活下去是人们最大希望,也是奢侈的。

没有多想,百里燕继续编着草衣,然后又做了两件。赵逊安排了两个斥候跟随自己一起探营,一来能有个照料,二来一个人的说辞难免令人生疑,要是三个人的说辞都一致,基本上可以肯定内容的真实性。

黄昏时,赵逊在大营外找了一处无人之地,带着两个细作已经等在那里,百里燕一席破烂的布衣,几乎与老百姓无异,只是怀中揣着一把青铜bi shou,手里拖着三件草衣。

“见过赵将军”

抬手略施一礼,赵逊目光落在草衣上,不禁问道:

“阁下这是……”

“草衣,披于身上用以迷惑晋军,也可御寒,白天夜间皆可,夜间更好。”

“原来如此。本将军乍一看真以为只是一堆草,若是铺开,怕是难以分辨。”赵逊大为中意,随后将随行二人介绍一番。

随行的两个细作,一个叫赵光,一个连姓都没有,叫“瓮”,想必家里应该是做陶器的,瓮做的最好,所以就取了这么个名字。二人年纪都很大,少说四十出头,头发已经有些花白。

“赵将军,此去也许一夜,也许两夜。若是在下明日此时未能归来,将军当另行计议,以免误了战机。”

“本将明白。”话音落下,赵逊看向赵光说:“赵光,此行皆依魏贤之计行事,务必保护好魏贤,不得有任何闪失。”

“属下遵命!”赵光一礼肃拜,回答的很是坚定。

随后百里燕随同赵光、翁二人接着黄昏的掩护,悄然向北而去,最后渐渐消失在赵逊的视野中。

三人走的并不快,一直向北走了两里地,这时天也已经黑了,这时百里燕突然停下:

“赵光、翁,我等先在此歇息,待到戌时我等再行探营。”

赵光不解问道:

“此时天色已黑,阁下为何不趁早行动。若是晚了,拖到天亮,怕是被晋军察觉。”

“眼下两军皆有细作趁夜活动,上半夜定是活动猖獗,你我三人一起行动,万一被晋军细作、斥候发现,便是功亏一篑。”

两军交战,各自都派了不少斥候、细作活动,甚至有冒充敌方兵士探入营中的情况,下半夜是人的生理低潮。哪怕是连续了几十年夜猫子,生理机能在晚上依然比白天的抗性更低,视觉和感知能力也就最低。

而上半夜正好相反,所以上半夜出动的风险,比下半夜更高。其次百里燕发现,军队中夜盲症的情况较为普遍,主要还是营养不良造成的结果。上半夜月光比下半夜亮,被发现的概率也就高的多。

打定主意,三人披着草衣趴在地上,一边啃着光饼,一边观察附近情况。约莫半个时辰后,东南一百多步地方发现一个黑影,这个家伙由东而来,基本可以肯定就是晋军细作。此前若是贸然出动,怕是这个点上已经相遇。

看到这里,百里燕悄声说道:

“赵光,你可看见。”

“看见,像是晋军细作。”

“正是,我等开始慢慢向晋军大营爬动,不要起身。”

赵光不解了:

“阁下,此地距离晋军大营少说三里,爬要爬到何时。”

“爬到后半夜,便可开始行动。走吧!”

“遵令!”

借助夜色和草衣掩护,三人缓慢爬行在野草灌木之中,丝毫不觉是三个人爬在地上移动。待到月至中天之际,三人立身而起迅速移动,晋军东北大营已清晰可见。

远远看去,杜阳城外晋军东北大营一切如常,虽然隔着两百多步,营中的火光依然清晰可见,但这个距离上依然很难搞清晋军大营内部情况,此时百里燕心想,若要是能有个望远镜该多好。

只是百里燕也担心,一旦望远镜的技术扩散,又将是灾难性后果。

持续观察了半刻,待晋军营外巡哨队过去,百里燕三人弓着腰,披着草衣放低姿态,迅速接近晋军大营,接近至八十步速度放缓,每走三步停一下观察,不作连续急进运动,接近至三十步内,悉数趴在地上匍匐前进。

晋军东北大营戒备森严,透过木栅可见营内人员来往频繁,不过因为分兵缘故,大营的规模不是很大。仔细观察片刻,沿着木栅爬了百十多米停下,继续观察情况,可见营中秩序井然,丝毫看不出到底是韩合中军本部人马,还是其他各营人马。

尽管去年在韩合营中呆有一段时间,但也不是所有兵士都脸熟,难以通过认脸找出韩合的中军大营。不过营中一个情况倒是令人费解,晋军的东北大营没发现骑兵踪迹。

按说晋军有三万多骑兵,总不可能安置在城内吧,不在东北大营,那就在东南大营。可如此一来东南大营的晋军不就太多了嘛?

晋军眼下有小九万人,撇开三万骑兵,杜阳城内有两万步军,那么另外四万步军按理说应该是东北、东南大营各一半。如今东北大营未见大量马匹,这意味着东北大营少说有三万步军,而东南大营该是三万骑兵和一万步军。

难道韩合集中骑兵主力置于东南大营,他的中军帐也在那里不成?

想到这里,百里燕再爬了两百米,这时他忽然发现似乎少了什么:

“怪了,难道韩合就不怕咸军的骑兵偷营?”

不是其他,晋军东北大营竟没有档马车和阻挡骑兵攻击的其他器械。

前番说过,当下对付骑兵的手段非常成熟,档马车是跟随步兵移动的机动车辆,可配合步军用于阻挡骑兵。即便是扎营,档马车也该是设置要害之处,防御敌方骑兵。尤其是眼下双方大军已经对峙,就更应该设置档马车。

东北观察许久,只零星看见些档马车,难道是晋军档马车已经没了?想到这里,百里燕悄声问道赵光:

“赵光,晋军档马车有多少。”

“按制,每一万人配属档马车五百辆,晋军少说该有三千多辆,加上辎重车辆,五六千该有。”

“这么多。”

百里燕不禁吃了一惊。这么多车辆不可能全都损失,况且说,韩合在骇穗是全身而退,即便肥城一战损失大量粮秣军资,但不至于把随军的东西丢了吧。

这么多车辆,占地面积极大,不可能放在杜阳城内,那是放在了东南大营不成?似乎也不太可能。如果在东南大营,这么多车,依然规模庞大,赵逊昨晚派人探营,不可能不发现异常。百里燕甚至可以断定,东南大营也没有多少档马车。

如果东南大营也没有档马车,那这么多车辆去了哪里呢?

想到这里,百里燕不禁胸口一坠,想到韩合定有后手。

为佐证自己的想法,百里燕开始向东南大营爬去。路过东门之际,却是发现杜阳城东门是开着的,隔着几百米可见城中竖着一杆大旗,但是旗杆明显矮了一大截。

杜阳城是城塞,城墙高度不过四五米,甚至还没有,如果用正常旗杆,城外高台能看到,但如果旗杆砍掉一大截,那么城外高台怕是看不见了。如此一来,鼎炀侯目视看不见城中帅旗和帅帐,但是细作回去禀报,弄得不好鼎炀侯反而更加坚信韩合中军就在城内。

第86章 血战杜阳(15)

此时百里燕{既魏贤}寒意阵阵,脊背也是冷的,韩合不愧是宿将之名,想当初九里坡一战,自己就不该将瘴气一事告知王硕,魏旦和他的六万大军也不会全军覆没。自己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也许是在赎罪吧。

心中思绪乱飞,百里燕继续向晋军东南大营爬去,途中不时发现晋军夜巡队和小股骑兵哨骑来往,显然东门通向城外两处大营的间隙异常紧要,巡逻密度增加了三倍,这也让百里燕想到,东门也许是晋军的一个弱点,但怎么利用呢?

悄然间爬到东南大营,情况与东北大营如出一辙,没有发现档马车,也没有发现大量马匹,这意味着晋军的三万骑兵不在杜阳,而在其他地方。

百里燕震惊之余问道赵光:

“赵光,昨日谁来探营?”

“莫千、关树、番、钱清等十二人,怎么了?”

“他们未曾发现晋军骑兵不再营内?”

“嘶……阁下这么一说,晋军骑兵确实未曾发现踪迹,要不明日返回大营再找他们问问?”

如果晋军骑兵不在大营,那是咸军抵达杜阳城之前,早就不在了,还是昨晚连夜出营。如果是昨晚连夜出营,咸军各路细作、斥候难道能看不见。但如果晋军骑兵早就不在了,昨晚赵逊派出的细作、斥候就没发现异常?

难道是韩合摆在杜阳城里了?那也放不下三万骑兵啊,连人带马不是个小数目,还得有地方睡觉,咸军的了望塔也不是瞎子。

除非晋军骑兵不再杜阳,而是早就去了他处,还不在咸军警戒范围之内,韩合敢只摆六万人牵制咸军十二万人,怕是有必胜之策。

如此一来,东北、东南两个城外大营,极可能只有两万人,通过虚增营帐,以迷惑咸军斥候和细作。

那么,晋军能把骑兵派去哪儿呢,还有那么多车辆,难道是去运粮,还是护送步军援兵?

思来想去,韩合短期内怕是难有援军,只可能是另作他用。

“那能做什么去呢?”

暗忖道,百里燕目光始终紧盯着晋军大营,依然想不通韩合为什么调走骑兵和那么多车辆。

心中若有所思,百里燕与赵光说:

“赵光,明天咱们不回营了。”

“不回营!”赵光一惊。

“晋军营中有诈,在下怀疑晋军东南、东北两处大营各只有两万人。”

“这怎可能。”

赵光难以置信,百里燕忙又说:

“晋军骑兵定是不在杜阳,我等必须弄清晋军究竟是何打算。”

“这不是我等小卒所能测度,阁下还是趁着天色未亮,赶紧回营吧。”

“不行,事关重大,不能就此作罢。都听我的,向东爬行两百步,明早我等便埋伏在城外,继续窥探晋军动向,走吧。”

百里燕措辞严厉,带着赵光、翁二人爬向晋军城外大营以东三百多米的蒿草丛。

韩合的异常举动令人不安,显然退守杜阳城不仅仅是打算坚守,而是想一举重创,甚至歼灭咸军主力。这意味着韩合有决胜把握,否则也不能调走那三万骑兵。但档马车这件事,依然令人费解,实在想不通韩合有什么打算。

身上盖着草衣,似睡非睡一趴几个小时,待等天明十分,地面大雾弥漫,能见度不超过二十米,城外的晋军隐有活动,却是看不清楚。本以为大雾太阳升起后会彻底消散,却是持续了几个钟头。

见此状,百里燕问道赵光:

“赵光,江东初春可是时有大雾。”

“属下不是江东人,这不太清楚。”

此时一旁趴着的瓮却说道:

“杜阳杜阳,杜绝刚阳,这便是杜阳之名由来,故而杜阳之地每年春、秋、冬三季必有大雾。”

瓮的话音刚落,百里燕心头一惊,再问:

“你怎知道。”

“小的从军已有二十多年,十多年前志军曾在杜阳与我军交战,小的也是听当时一个将军这么说的。”

按瓮的说法,杜阳之所以称之为杜阳,就因为杜阳城周边地界阴气太重,一年四个季节,春、秋、冬最容易起浓雾,夏天反而起薄雾。

此外夏天杜阳城附近的温度总比周围其他地方低,因此杜阳城渐渐就有了杜绝刚阳的说法,“杜阳”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继续观察良久,待到大雾渐渐散去,太阳已经很高,少说过了十点。此时地面隐隐传来震动,频率急促而频密,是大部队急进的节奏。

震动来自东面,循迹定睛看去,远远可见骑兵奔跑狂飙时掀的飞扬尘土。

为防骑兵踩踏,百里燕三人匆忙转移身位,继续潜伏观察。可见晋军骑兵速度很快,数量三万左右,值得注意的是马匹上下有不少泥浆,几乎每一匹都有,兵士身上也沾染了泥浆,靴子上更是如此。

“晋军干什么去了,怎么会沾染上泥浆呢?”

暗自低喃,此时翁说道:

“杜阳城以西七八里有条不深的河,兴许晋军是去哪儿喂马了。”

“喂马?喂马能三万多人一起去?”

百里燕质疑这种说法,即便是喂马,也该是三万人分作几批轮流去喂马,哪有三万人一起去的道理。而且还趁着天黑去喂马,未免说不通。

此时晋军骑兵陆续抵达营地,随后就地在东南、东北两处大营之外修整,兵士很是疲惫之色。

“怪了,他们这一晚去干什么了,能累成这样。”

心中的疑虑更重,百里燕怀疑韩合定是没有按什么好心,出动这么多骑兵,肯定不是去喂马,应该是从事什么工程项目,而且是需要马匹的工程项目,要不然为什么会沾上泥呢。

想到这里,百里燕问道那个叫翁的细作:

“杜阳城以东七八里,除了有条河,可还有其他异常。”

“呃……”他想了片刻说道:“这条河时而是向下游流,时而向上游流,在下也是听说,从未见过。”

“嘶……!”百里燕是心头一紧,这是什么情况。

哪有一会儿向下游流动,一会儿向上游流动的河,水自然是往低处流动,哪可能从下游往上游流动的道理,除非地貌发生了改变,下游变上游,上游变下游,否则下游水怎么可能往上游流动。难道说……

此时百里燕又是一惊,他想到了后营的那条小溪,总不能是晋军想要水淹咸军大营吧,要不然晋军骑兵跑到河边去施工干什么。

想到这里,百里燕打算去河边看看。杜阳城以东在晋军势力范围之内,咸军的斥候去不了那里,是侦查的盲区。韩合真要去干什么,那就很说了。

带着赵光、瓮二人缓缓撤出晋军大营范围,一路向东摸去,由于不能太张扬,七八里路愣是走了近两个时辰才到。

河边树林里果然藏有一股晋军在此宿营,向东南望去可见有个不起眼的营地,乱七八糟的堆放着各种工具,其中不乏一些已经挖掘的土方和石块。

百里燕三人小心翼翼趴在蒿草丛里仔细观察,想必晋军很早在此驻扎,百里燕甚至怀疑,韩合在得到肥城失守的消息后,立马就派人赶到此地施工。如此算来,少说有半个月的时间,这么大的工程量,显然不是一两千人能办到的。

晋军出动骑兵,显然比出动步兵效率更高,七八里路骑兵只要几分钟十几分钟,如果是步兵,浩浩荡荡正常行军也得一两个小时,后勤保障也麻烦,因此步兵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比骑兵效率更高。

只见晋军已经在河的东南西岸挖了很大的一个坑,但没挖透,距离河岸少说还有五六丈的土层隔着,想必是等土坑挖好了,再挖透土层往里面灌水。

此时正值晋军造饭,林中隐隐有炊烟。但时间有点晚,应该是刚刚施工结束返回营地吃饭。当看到晋军烧饭不放柴火时,愣是百里燕见多识广,也没见过。。

晋军造饭竟然不放柴,那总不能随军还拖着煤炭吧,为了看的更清楚,百里燕冒险爬近窥看,近的几乎贴到森林的wài wéi,距离晋军最近的营帐不过十多丈。

只见晋军升火就是在地上支起三块石头,上面坐着一口铜锅,锅子的下面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但是却能着火,火焰的下方有个小坑,小坑里插着一根拇指粗的金属管,应该是铜的,火就是从这个铜管里冒出来的。

如果是其他人看见了,还以为什么仙术。但偏偏让百里燕撞上,明摆着chā jin地下的铜管是一根引流管,将地下的沼气亦或者渗漏的天然气引出地面,只要点燃就能升火。

“真他妈的见鬼,居然还用上了天然气!”

百里燕相信,韩合肯定不知道天然气为何物,但是林子地下能产生火的奇景,通过当地民众口中便能得知一二。如果是这样,韩合总不至于想把整个地下的天然气给点炸了?

油气田的面积极广,少则几十平方公里,多则几百平方公里,这要是把地下给点炸了,无疑是可以一劳永逸的歼灭咸军,但实际情况不那么简单,只是韩合的异想天开。

天然气深埋地下,即便有浅层天然气,这些天然气也是存在于庞大地下深处的裂隙、地缝和土壤中,受到压力而埋在地下,亦或者缓缓释放,要想整个点燃那是不可能的。

燃烧气体只可能在出气口附近发生爆燃,而不可能把地下整个炸开,因为空气很难进入地下几百几千米的深处。

当地这条河能改变流动方向,恐怕也是因为地下气体巨大的压力,导致地质结构隆起而改变了高低落差,而这种地理现象,因为认知的局限性和知识匮乏,让当地人感到是某种超自然现象。

第87章 血战杜阳(16)

晋军升火煮透了米粥,随即又用一块湿布,用火钳夹住堵在了锅下的铜管上,火焰随之熄灭。

“看来晋军已经摸到了敲门,还知道杜绝氧气。”百里燕心中暗道。

但晋军显然是不可能知道氧气是助燃气体这个道理,想是当地百姓常年生产劳作,发现了这个现象,晋军占领杜阳后,又被晋军所知。

可韩合既然异想天开的要炸咸军,除非咸军所在的地下就有天然气,而且还不能殃及杜阳城,这意味着杜阳城的地下是没有天然气的,他韩合就吃的这么准?既然要炸咸军,韩合又为什么费劲的在河边挖掘那个大坑呢。

大坑显然是用来灌水的,否则不会挖在河边,或许韩合根本不知道“bào zhà”为何物,而是另有他用。

想到这里,百里燕{既魏贤}缓缓向后退却,回到赵光、瓮二人身边,问道:

“你等可知此地无需木柴、碳石,可直接由地下取火。”

“这怎可能!”

赵光一惊,瓮也否定了:

“从未曾听说。”

二人都表示没听说地面可以直接升火的现象,这不不禁让百里燕想到,恐怕咸军也不知道这个情况。

咸军大多数是从咸国本土渡江而来,本地人几乎没有。想到这里,百里燕决意,天黑之后去那边的大坑看看,到底坑里面是什么情况。

点燃天然气显然不现实,韩合也不该知道“bào zhà”这种现象,引燃天然气bào zhà,他更不可能知道,那么只能是另有别的目的。

也许是远离前线的缘故,当地晋军的戒备甚少,伏在森林wài wéi,几乎看不到几个哨兵,以至于百里燕三人缓缓匍匐绕过树林,两千晋军都未能发现异常。同时地面上大量马蹄印,也证实了晋军骑兵确实来过此地。

黄昏之际,晋军还在修整,东南河段大坑附近只有零星几个晋军把手,百里燕距离坑边也就四百多米,伏在蒿草从中都能看见那个奇大无比的大坑,直径达到了惊人地步。

这也难怪韩合要调动骑兵出动,就因为需要极大的人力挖掘土方轮流作业,然后运出,周围停摆的两百多辆被泥侵透的大车显然是用来装运土方,然后运到更远处倾倒。

天色渐黑,地面传来急促的震动,抬头看去西北,隐隐可见是晋军大队骑兵再次赶到。他的心头顿时一紧,必须加快动作,否则晋军骑兵一到,今天自己就回不去了。

借助黄昏的掩护,百里燕加快匍匐速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绕过正在闲聊的哨兵爬到坑边,这低头往下一看,愣是又吃一惊。

坑下居然是个向下的大洞,洞内竖着火把,隐隐能够听到人说话,坑边有个向下盘旋的木质楼梯,楼梯依稀可见还有车辆的痕迹,这意味着晋军消失的档马车,一定被用此处的挖掘工程上,楼梯一直通道洞底部,以方便人员上下。

竖洞的深度少说有三十米,十层楼的高度,竖洞的上半部分,也就是地表挖掘的这部分是人工挖掘的,而下面是天然溶洞。这意味着地表没有开挖之前,就该有个入口,晋军发现下面别有洞天之后,决定加以利用。

“难道这个溶洞,是一直向东的?!”

百里燕自己都吃了一惊,如果这个天然溶洞是一直向东的,不排除就能通向咸军现在大营的所在位置,可韩合怎么知道的,除非这是个双头洞,往南还有一个出口。

要不然以现在的技术手段,如何能知道一定会通道咸军大营附近。

韩合调来三万骑兵,怕是为了加速溶洞内部的挖掘作业,拓宽溶洞空间,以便于行兵。

诸如这等巨大的地下溶洞体系,在喀斯特地貌当中并不少见,地球上最深的地下溶洞长度有上千公里,别说是走人,就是开航母都足够。不排除眼下这个溶洞就是可以走人行车的溶洞。韩合调集骑兵晚上挖掘作业,恐怕就是为了拓宽洞穴。

此时百里燕非常想下去一探究竟,但时间已经来不及,晋军骑兵陆续赶到树林,与林中晋军说了些什么,三万骑兵全部下马,其中五千多人正奔洞口而来,看来是轮番作业,以避免过于疲劳。

同时两万五千多人留在地面,既能随时应付突fā qing况,也能轮番修整。

“韩合不愧是宿将,竟如此这般周详,此番看来麻烦了。”

心中暗叹,百里燕加速爬向赵光、翁二人。

“阁下,坑中情况如何!”赵光焦急问道。

“情况不妙,赶紧先走,此事需要急报赵将军。”

“那好!”

三人迅速撤离,待离开洞口二里地,三人立身而起加速离开,回到咸军大营,已经是凌晨丑时一刻。

百里燕白日未归,令赵逊心中不安,担心是否是出事,一直踱在帐中来回的走着,此时帐外亲兵突然来报:

“启禀赵将军,魏贤与赵光、瓮二人回营了。”

赵逊闻讯,脸上愁容顿消:

“快,带来帐中。”

“诺!”

亲兵退出不久,百里燕三人入账:

“见过赵将军!”

百里燕三人抬手略施一礼,赵逊忙问道:

“阁下免礼,阁下为何直到现在归营。”

“回赵将军,我与赵光、瓮三人昨日夜探晋军大营,因发现晋军三万骑兵不在营中,遂儿去了杜阳以东河畔。”

“杜阳以东,晋军在那里作甚。”赵逊不解问,额前浮起一丝愁云。

百里燕将昨夜探营的种种情况,与今天在河边发现的溶洞详细道出:

“赵将军,此洞怕是直通我军大营附近,亦或者就在我军脚下,若是晋军借以偷营,或者引河水灌我大营地下,我军大营必然在一夜间崩塌。”

“你是说,晋军想用水攻!”

“不无此种可能。若是我军地下有洞穴,以河水灌入洞中,水势定然冲击洞中泥土,一日也许不见效果,但倘若是几日十几日,怕是我军也难以发现。届时天塌地陷,我军虽不至于全军覆没,怕也是遭到灭顶之灾。”

韩合让人进入溶洞内拓宽溶洞,一是可以拓宽道路方便行军,便于大量运兵从背后偷袭,二是灌水,水的总量也会增加,工程至今应该有半个月。

最可怕的在于如果晋军以此为诱饵,在咸军大营内开个洞,把咸军引入洞内与晋军厮杀,在不知道河边的情况下,大举杀入洞中,晋军以河水灌之,那杀入洞中的咸军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同时还能用水冲垮咸军大营,引发重大伤亡和混乱。

但这种话说给鼎炀侯听,他是断然不会采信。别说地下有个天然的溶洞他不信,这个溶洞东西长达十几里地,一直通到咸军大营身下,他更是不会相信,赵逊若是说出来,只能是惹鼎炀侯耻笑。

“赵将军,此事万不可告知鼎炀侯,怕是他知道了,非但无济于事,恐还弄巧成拙。”

“此事方才本将也在考虑,鼎炀侯此人随说不上有大将之风,但好歹是我军将帅,以他秉性断然是不会信我之言,更不会信你。

别说本将军驻守江东多年闻所未闻,鼎炀侯与其麾下将士皆来自江西,更不知此等奇闻。但眼下晋军坚守不出,我军又不知其中军所在,这如何是好。”

赵逊多少给鼎炀侯留了几分颜面,没把所有丑话都兜出来,也许是念及咸国的大局,赵逊不想制造更多的内部斗争。

这时百里燕说道:

“赵将军,昨夜随未能探明晋军中军所在,不过在下以为,可依鼎炀侯之意行事。”

“这是为何,若是晋军雷霆一击,我军岂非一命呜呼。”

“非也,晋军尚不知我等已经窥破其密,故而依然会按部就班。鼎炀侯若是认定晋军中军就在城内,怕是明日便会开始攻城。如此一来,只要再攻两日,我军通往杜阳城内的密道便能挖透。”

“本将明白了,韩合若是有所堤防,穴攻便要前功尽弃。”

“正是。韩合定然已经料到我军要以穴攻夺取杜阳城,因此其定要反制我军穴攻,届时韩合定在城内。若是我军那时能有一支骑兵,攻击杜阳城外韩合大营,将军以为晋军能否顶住。”

“你是说,韩合调骑兵前去河边挖掘洞穴,三万骑兵悉数调走,我军若是夜间穴攻,晋军骑兵不在营内!”

“正是,不过韩合为以防万一,算出我军穴攻之日,想必会留守部分骑兵于城外机动,防止横生枝节,但绝不会太多。

此外,从河边到杜阳,约八里地,往返十六里地,加上斥候奉命消息传递,骑兵集结返回花费时间,至多也就是一个时辰便能赶回杜阳。

因此需得把握时间,稍有迟误将措施战机。”

韩合调动骑兵去挖掘地下溶洞,并轮流作业,目的就是为了骑兵能迅速赶回大营。他有三万骑兵,即便没有档马车,依然能以骑兵优势与咸军骑兵决战。但只要没有这三万骑兵,那么突击晋军大营就会非常顺利。

届时以一支骑兵突袭晋军两个大营,一旦发现中军,立刻攻击擒拿姒昌,将其抓走绝不恋战。

韩合也许能料到穴攻同时骚扰杜阳城外晋军大营,但绝对想不到咸军的目的是冲着姒昌去。只要不恋战,就能一击成功。

赵逊思索片刻拿定主意,他说:

“便依此计行事。想来鼎炀侯穴攻之日,定要调遣人马骚扰晋军城外大营,届时本将便主动请缨,令骑兵前去突袭,一举将姒昌擒获。”

“将军英明,此计若成,我军可一战定乾坤。”

在晋王眼里,姒昌的命总该值点钱,就算不把江东土地吐出来,至少也得停战和谈,只要停战,晋国国力就拖在了咸国,时常日久难保志国不会趁机偷袭晋国,届时再收复江东并非难事。

第88章 血战杜阳(17)

与赵逊定下计策,百里燕{既魏贤}径自回到自己的营帐,天快亮了,他要抓紧休息。

刚一进帐,愣是吓一跳,黑咕隆咚就见一双大眼透着灵光冲着自己眨了两下:

“怎么还没睡。”

“魏大哥,我还以为你……”

不等说完,萧冲了过来,脸上洋溢着又惊又喜的笑容。

“傻孩子,魏大哥说能回来,就一定能回来。”

“嗯嗯。”

萧点了点头,扎着普通兵士的发髻,看不出会是个女子。

躺在自己的铺上,萧也钻进铺盖里,百里燕还是挪了挪,又单独裹了一条铺盖,萧还是倔强的挨着他。

天亮后不久,赵逊见到鼎炀侯:

“启禀鼎炀侯,晋军中军现已查明,韩合中军设于城内。”

此时鼎炀侯眼前闪过一抹不可一世的目光,就仿佛他料事如神一般,而赵逊只是个马后炮:

“赵将军,本侯几日前可记得赵将军说,韩合中军设于城外,何故今日改口了呀。”

“回鼎炀侯,此乃细作所探,本将军如实交令。”

“好啊……”鼎炀侯的这声”好“充满了意味深长的味道,随后话锋一转说道:“本侯听闻,两日前夜间,魏贤逃回了赵将军处,可有此事啊。”

赵逊心中一紧,难道鼎炀侯还想追究不成。迅速拿捏了分寸,赵逊小心说道:

“确有此事,不知鼎炀侯何意。”

“姚盛将军麾下生还不过两百余人,魏贤乃其一,却不知为何魏贤毫发无损,将军可知啊。”

听到这里,赵逊脸色绷不住的沉了下来,他说:

“张将军,眼下大敌当前,张将军若要追究此事,本将也只能说一声不知。”

“好吧,本侯便不追究此事。现在既已探明晋军中军所在,赵将军以为,我军当如何攻城。”

“张将军穴攻之计本将以为可以夺城,想必韩合多半无法防备,要是一举成功将韩合捉住,亦或者斩杀,晋军必乱无疑。”

“哦,赵将军也如认为?”

鼎炀侯悦色浮面,目光在赵逊脸上左右打量,赵逊接过这个眼神,看到的只有张隽的喜色。这时他道:

“是如此,若是以穴攻夜攻晋军城中大营,而后袭扰城外晋军,晋军首尾不顾,届时韩合再被我军擒杀,那晋军定能溃于一夜之间。”

“好,就依赵将军之意行事。”

听到这里,赵逊心中一沉,果被魏贤料中。鼎炀侯定会将穴攻一事转嫁到他的头上,一旦穴攻失败,那责任就是他赵逊的,如果成功,功劳是他鼎炀侯的。

赵逊未再多问,即便问了,鼎炀侯依然是模棱两可之词搪塞自己。

少顷,中军官传令各军、各营,将官速至中军帐商议攻城。

时至中午,百里燕一觉醒来,天已经是大亮,萧守在一旁,手里正拿着一张光饼嚼着,地上的碗里还有一张光饼,光饼的上面放着一块烤熟的马肉。

“萧,什么时辰了。”

“不知道,但刚刚放过饭,魏大哥的饭是姚盛将军亲自送来的。”

“是嘛。”

百里燕又低头看了眼碗里的光饼和马肉。眼下大军三餐不定,很难知道就近几点开伙。此时腹中一阵肠鸣,顿觉有些饥饿,他拿起碗中的那块肉,用手一掰两瓣:

“吃吧。”他把其中的一半递给了萧。

“这是姚盛将军给的,萧不敢吃。”

萧儿弱弱拒绝,目光却是馋巴巴的看着马肉。百里燕将马肉推到她跟前说:

“吃吧,魏大哥有一半就足够了。”

萧接过马肉,把手中的光饼揣进了怀里,狼吞虎咽的吃起肉来。

百里燕啃了口饼,嗓子干渴难耐,又拿起水囊咕噜一口。

少时萧吃完了马肉,但还在嘴里嚼着,她边嚼边说:

“魏大哥,姚盛将军说,大哥醒后让咱们去伤营。”

“是嘛。”

百里燕沉吟道,心中不免沮丧和懊悔。

姚盛的营打光了,活下来的也就两百多人,去伤营,显然是为了避战。

继续啃了口光饼,萧又接着说道:

“魏大哥,咱们再也不用去死了嘛。”

她问的还很幼稚,百里燕苦苦一笑,沉吟道:

“或许吧。”

百里燕清楚,胜负也就在这三到四天之内,如果能够一举擒获姒昌,这场决战也就结束了,只要顶住晋军的反扑,原本咸军攻击,晋军防守的局面,顺势逆转变成晋军攻击咸军防守,想来届时对咸军而言,问题不大。

但百里燕还是担心杜阳城以东的地下溶洞,也不知道韩合的计划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保险起见,应该让鼎炀侯后撤,但即便明说来龙去脉,他显然不可能主动后撤,尤其是抓住公子姒昌,鼎炀侯还不得坐等晋军疯狂反扑,他好大举杀伤晋军。

吃完饭,百里燕二人前去伤营,姚盛已经等在伤营。

他的三千多人几乎全部战死,他现在已是个空头将军,既没有人供他驱使,也没有任务差遣,他也只能蹲在伤营照顾自己的弟兄。

“魏贤,你来啦。”

“见过将军。”

“免礼吧。这是……”

姚盛看了眼萧,萧怯生生的埋着头弓着背,生怕身份被识破。但幸好她发育不快,加上营养不良,胸口还是荷包蛋,不查验真身,几乎就是以假乱真的假小子。

这时百里燕道:

“回将军,她是萧,今年十五,那日攻城时救下的,我与她是一个伍的。”

“唉……”姚盛叹了口气,气色不佳,话语间很是悲观:“活着好,活着就好。”

“将军大可不必如此,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战输了,下一场能扳回来,并无定数可言。”

“但愿吧。我将你调入伤营,也是赵将军的意思。你通医术,本将麾下悉数在此,你便替本将好生照顾他们。”

“诺,在下定不负将军重托。”

姚盛又吩咐几句,便径自离去,走时脸色不是很好。

来到伤营,两日前救下的的伤卒正在换洗伤口,萧有些胆怯,扯着百里燕的胳膊,手上不住的颤抖。

“他们好惨。”

“是啊,人都是肉长的,哪有不死之驱的勇士。”

那日攻城,萧惊觉昏迷,天黑抬出来后很多场景都没看见,今天光天化日看到断臂残肢,充耳尽是伤者shēn yin,这等感官冲击,远比惊恐中看到的血淋淋的感官冲击来的震撼。

营中走了一遭,发现几个眼熟的,其中一个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百夫长江湛,他居然好手好脚的活了下来,也真是奇迹。

江湛肚子上中了两箭,背后也中了一箭,背上的这一箭有点危险,可能是伤到了肺,呼吸有点困难,正发着烧。

除了江湛,还看见马平,跟自己一个伍的孩子,他才十六,一条腿已经没了,左腿膝盖以下已经没了,正高烧不退,还在昏迷。

一个才十六岁的孩子就没了腿,如果在二十一世纪出了车祸,也许能拿到一笔数额可观的保险赔偿吧。但现在,他什么也拿不到。战争结束后,他和他一样的残废兵士,最终会被清理出军队,病死饿死最后是听天由命。

萧看着马平消失的那条腿,忍不住落下眼泪,这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是谁呀!”

口气颇有些不满,百里燕回头看去,此人还认识:

“刘郎中。”

“是你魏贤,你怎一身兵士打扮。”

“唉……说来话长,被鼎炀侯发去充军,躺着的这位就是在下一个伍的。”

刘郎中低头看了眼床上的马平,也不禁摇了摇头:

“唉……可惜了,他哥听说三年前也死了,如今腿没了,兴许还能活命。”

百里燕一怔:

“刘郎中,这征兵不是两丁抽一吗,为何举国上下皆要强征。”

“这哪是我等这些平头百姓所能决定。别说两丁抽一,这里躺着的不少人家里男丁基本上都死光了。再这么打下去,怕是咸国也没人接种了。”

两丁抽一是列国征兵的普遍规定,家中有兄弟两人的,抽其一,未征者,三十岁以下未得子嗣不得复征。目的旨在繁衍人口,不至于人口萎缩。

但现在咸国抓丁现象普遍,有甚者家里父亲、大哥、二哥都阵亡的,最后的独子也要拉上前线拼杀,仗打到这个份上,只能说是小国的悲哀。

话音落下不久,刘郎中给马平喂汤药,时不时还问两句:

“魏贤,你来伤营做什么。”

“赵逊将军让我来此帮忙。”

“是嘛,那太好了。怕是一场恶战,人手不够啊。来的正好,你就帮帮我这个老头子吧。”

刘郎中是去年随赵逊大军移防尹秧城的随军郎中,晋军攻城和霍乱爆发那会儿,与他多有些交集,没想到他也来了杜阳战场。

眼下伤营伤兵还不多,多以三日前攻城的两营人马居多,抢回来的基本上也是重伤。一多半被截肢,没截肢的不是刃器伤,就是钝器和烧伤。

此时姚盛已经回到赵逊大营,赵逊正在于钟衡商议攻城与偷营一事,姚盛入帐交令:

“参见赵将军。”姚盛行了一礼。

“姚盛将军免礼,魏贤可否安顿妥当。”

“已安顿妥当。”

姚盛此时脸色并不好看,赵逊也是看了出来,他说:

“本将军正与钟衡将军商议攻城一事,你来的正好。”

“攻城!”姚盛头皮一麻,他听到攻城就想到自己那一营惨死的弟兄,于是道:“赵将军,鼎炀侯还要攻城!”他口气明显带着抵触。

“是,但也不是。”

“此话怎讲。”

“鼎炀侯决定三日hou xué攻杜阳城,大军同时攻城,以配合穴攻,而后内外夹击。但晋军必然以城外东南、东北两处大量攻击我军攻城大军,故而本将请命点一支人马攻打晋军城外东北大营。”

听这话,姚盛心头一紧,但见赵逊脸色平常,不禁想到莫非已有良策,他又问:

“莫非赵将军已有破敌良策?”

“嗯,随我来”赵逊肯定道,从桌案上摊开一副地形草图说:“三日后夜间攻城,鼎炀侯意在取下杜阳城,但本将与魏贤商议后认为,韩合怕是早有准备,杜阳城定然难以攻下。”

不等赵逊说完,姚盛道:

“既然无法攻下杜阳城,岂非令兵士白白送死。”

“因此魏贤设计,以攻城之名,行偷袭之实,将晋国三世子姒昌掳来。”

“什么啊,掳来!”

钟衡、姚盛二人异口同声都是大吃一惊。钟衡问:

“赵将军,晋军中军设于城内,如何去城外掳来。”

这时赵逊却说:

“城内中军乃伪营,中军仍在城外。”

“何以见得。”姚盛不解问。

“据魏贤前日探营所报,晋军城内帅旗旗杆矮了半丈,乃韩合故意而为之,便是令我军不能以高塔由城外窥看,此乃欲盖弥彰之计,目的便是引诱鼎炀侯攻城。因此魏贤断定,晋军中军定在城外。”

赵逊将百里燕昨晚所设计谋一一道出,钟衡、姚盛二将不禁大吃一惊,姚盛说:

“将军,这黑夜之下,千军万马当中魏贤何以找出姒昌,如此岂非儿戏。”

姚盛质疑道,赵逊很是肯定说:

“魏贤有计可辨姒昌,只是他不肯说,定要攻城当日方才透露。”

此时姚盛、钟衡各自看了一眼对方,心里还是莫名其妙的玄乎。

第89章 血战杜阳(18)

百里燕{既魏贤}设计抓姒昌,是打蛇打七寸,点穴破罩门,一招便可瘫痪晋军,但破绽却是晚上黑灯瞎火,万军丛中谁也不认识姒昌,那怎么抓人。

所以攻城当夜,百里燕得亲自出马前去抓人。姒昌此番随行禁卫两百人,一路过来肯定有伤亡。

晋宫禁卫的铠甲皆为多层压制牛皮铠,极为坚韧,却也沉重,左右胸前有黄色垂穗,头盔盔缨为半尺长蓝羽,与其他晋军兵士和重甲兵截然不同,特征明显,一眼便可认出。只要找到禁卫所在,便能抓住姒昌。

此番赵逊偷营,姚盛率领四千骑兵前去冲击晋军营垒,不可恋战,冲杀之后便走人,从东北大营一直杀奔东南大营。

“姚盛将军,机会只此一次,你可有把握。”

“只要是魏贤计策,末将定能将姒昌抓回。”

“好,既如此,你我三人即刻调动人马。切记,不可将此计授予你二人之外其他将官,万一泄露被鼎炀侯所知,怕是你我都要被以延误军机,擅自出击为由问罪。”

“末将明白!”

钟衡、姚盛异口同声,心中已是比刚才又多了几分把握。

就在这番谈话后的两天后,鼎炀侯命人挖掘的十二条地道中的一条,率先打通至杜阳城城墙下,再有半日功夫,便能透入城内。

又过一日,十二条隧道悉数挖通至杜阳城内各处,攻城迫在眉睫。

当天夜里,鼎炀侯召诸将密会,就今夜攻城做最后的安排。

散帐后,赵逊独自骑马来到伤营,此时百里燕正与萧说话,见赵逊前来,他上前抬手行礼:

“参见赵将军。”

“免礼,随我来。”

二人至无人处,赵逊问道:

“四日前阁下有计可识姒昌,眼下便要攻城,不知阁下是何计策,还请如实相告。”

“此事需得在下亲自出马方可抓获姒昌,别无他法。”

赵逊一惊,不由问:

“这是何故。”

百里燕故作神秘道:

“天机不可泄露,待到战场便见分晓。”

赵逊捻了捻胡须,眉色之间多了几分狐疑,他说:

“今夜之战关乎我军生死存亡,阁下有几成把握。”

“东北、东南两营姒昌出现任意大营中军,便有十成把握可将其揪出,但若要抓住他,在下心中并无把握。”

“既如此,只要阁下能引出姒昌,本将定能将他抓来。”

赵逊相当自信,只要确定了姒昌,抓住问题不大。

随后赵逊去了伤营外等候,百里燕回到方才与萧说话的石槽边:

“萧,魏大哥今夜随军出阵,你切莫离开伤营。”

萧闻讯一怔,忙是说:

“魏大哥不是郎中吗,为何还要出战。”

萧的眼中打着一些泪光,百里燕却是淡然一笑:

“为了更多人活下去,魏大哥必须去。好了,你也去休息吧,等明日魏大哥凯旋,大哥请萧吃肉。”

话音落下,百里燕未再多言,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少时片刻,赵逊、百里燕来到左军,赵逊人马三日前调动至左军,今夜他负责攻打杜阳城北段城墙,由钟衡摔人主攻,赵逊坐镇左营,而姚盛率领四千骑兵突击晋军大营。

见到姚盛之际,他已经准备好了皮铠,想是赵逊提前差人知会了他。

“魏贤,今夜之事你可有把握。”姚盛不免还有些担心,担心魏贤的计划能否实现。

百里燕穿着铠甲,脸色很是轻松:

“只要其人在城外中军,便能将他揪出,只是要抓他,怕是有些难,这可就看姚盛将军的能耐了。”

姚盛扬头大笑:

“呵哈哈……揪都揪出来了,岂有放过之理。你可放心,有本将军在,他就是钻进了地下,也把他抓来。”

姚盛打着包票,像是要将姒昌碎尸万段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待皮铠穿戴整齐,百里燕却掏出一块面巾把脸给蒙住,姚盛不解问道:

“阁下这是作甚。”

“哦,乃在下习惯,以面巾遮面,可挡血腥。去年尹秧城霍乱之际,将军应该知道的。”

“嗯,本将记起来了,是有此事。”

戴面巾挡血那是扯淡,百里燕怕是被姒昌和他手下一帮子给认出来,虽然是天黑偷营,也难保有眼尖之人认出自己。为以防万一,还是把脸蒙着为好。

尤其是万一鼎炀侯知道了自己是歧国世子百里燕,同时又抓住了姒昌,还不立即把自己给卖了。

一切准备就绪,赵逊的左营人马蓄势待发,赵逊骑马过来,最后还不忘吩咐一声姚盛:

“姚盛将军,魏贤安危可都托付予你,定要全身而退,不得有任何闪失。”

“请将军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姚盛行了一礼,百里燕催马上前说:

“赵将军请放心,阵前冲杀在下心中有数。只是钟衡将军攻城,定要当心,今夜韩合定有所准备,稍有不慎反可能被晋军反咬。”

“本将已有安排,钟衡定会按计行事。”

百里燕担心钟衡攻打城北失利会损失惨重,他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对付自己弄出来的守城器具。赵逊为避免重大伤亡,私下吩咐钟衡,如果前三波攻击难以奏效,此后便减弱冲击,以减轻伤亡。说穿了,就是放水。

韩合今晚定是有所准备,明知有准备,再硬着头皮攻城,显然并不明智。

此时赵逊已将所有希望压在抓获姒昌身上,虽然他没说,百里燕心里非常清楚,如果自己失败了,此战之后咸军将处于劣势,永无翻身可能。

时间走至亥时,中军官传来鼎炀侯军令,令左军、右军迅速迂回至杜阳城北、城南,同时伴随一声号角长鸣,前军攻城营杀声四起,数十组云梯队冲出前阵杀奔城墙,同时两千咸军分由十二条地道透入杜阳城下突然杀出,声势一浪高过一浪。

此时韩合坐镇杜阳城内,得知城内杀出咸军,其冷冷一笑:

“魏涵将军,咸军果然是来了。”

“老将军神机妙算,末将佩服。现在可否令人掩杀咸军,闷死隧道。”

“不可,任其攻入,我军严阵以待即可。”

“诺!”

韩合不打算立即歼灭隧道攻入城内的咸军,而是要放进来歼灭。

如果现在都歼灭了,鼎炀侯必然能猜到晋军早有准备,说不定立马能够撤兵。但如果让咸军不断从地下透入城中,则可利用城内城外分隔的局面,不断引诱咸军透入城内攻城,也就能不断的诱杀咸军有生力量。

咸军攻城肯定吃亏,而韩合早有准备,城内驻扎了两万人,纵使咸军通过地道透入城内几千人,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无助于攻下杜阳城。

少时片刻,帐外斥候来报:

“报韩将军,咸军已经攻打南北两门。”

“中军官何在!”

韩合令道,一侧中军官上前一步:

“末将在!”

“传令王凯、岳奇二位将军,明日天明雾起之前分别于东北大营,东南大营三里处待命,不得令咸军发现,闻鼓号三声予我冲杀攻营咸军,不得有误。”

“诺!”

王凯、张奇乃骑兵大都督,麾下各有骑兵一万,目前正在杜阳城以东河边挖掘土方随时待命,另有一万骑兵已经回营,准备应付咸军的攻营。

韩合料定今夜鼎炀侯攻城为主,攻营为辅,同时还要提防自己的三万骑兵,因此鼎炀侯绝不敢倾巢而出,至多动用骑兵万余,步兵两三万,分别攻击东北、东南两处大营。

就在韩合料定乾坤同时,赵逊左营开始攻打北城墙,钟衡一万步军列阵城外,其中六千人面向东南防御晋军城外东北大营反扑,另四千人轮番攻城,此时杀声此起彼伏黑夜如昼,数以万计的将士扑向杜阳城。

与此同时,百里燕、姚盛二人率四千骑兵与六千步军绕道钟衡左侧,准备偷营。

这四千骑兵是赵逊本部人马,另外六千步军是鼎炀侯中军调往左军人马,他们的任务是攻击迟滞晋军东北大营对攻城的袭扰,而百里燕却要甩开鼎炀侯人马,直接出击:

“姚盛将军,我军杀出之后即刻拉开步军距离,绝不可恋战。”

“本将明白。”话音落下,姚盛长枪一横喝令道:“骑兵听令,准备冲击!”

“诺!”

众军异口同声,百里燕一马当先,马镫一登战马,立时跃出阵前。

此时骑兵身后鼎炀侯那六千人马是目瞪口呆,一兵士惊呼:

“右都督,骑兵已经杀出!”

右都督立时火冒三丈:

“谁人下的出击命令!”

兵士说道:

“不知。”

“他娘的,给我杀!”

一声令下,六千步卒紧随骑兵在后杀奔晋军东北大营。

鼎炀侯安排六千步军前往左营,目的在于袭扰晋军出营,半路截杀晋军,并非主动进攻。

现在姚盛四千骑兵一马当先杀了出去,这六千步卒立时失去骑兵保护,无遮无拦之下,完全暴露在晋军骑兵的铁蹄下,不跟着骑兵冲锋,很快就可能被晋军骑兵杀个人仰马翻,更何况现在黑灯瞎火,晋军骑兵若从背后杀来,后果不堪设想。。

第90章 血战杜阳(19)

姚盛四千人一齐杀出,负责套索、绳钩掀翻晋军木栅、拒马的先锋骑队一马当先,将晋军大营打开缺口一处。与此同时,晋军准备充分,强弓硬弩营中待命已久,骑兵先锋刚破大营北门,便遭一顿箭矢疾射,杀埋了大半。

百里燕百里燕见势不妙,忙是说:

“姚盛将军,速速调转东北,由大营东门杀入!”

“好,大军听令,速速调转大营东门!”

临战之前,姚盛召集麾下都尉、都统、百夫长众人授计,一旦晋军正北大门破开,旋即转向东进,由东门杀入晋军大营。如此一来,尾随的六千步卒便能由破开的的北门杀入,当然,伤亡肯定也会很惨。

但骑兵却避免被gong nu和长枪、钩镰戟晋军大举杀伤的局面,如此令两军步兵搏杀牵制,咸军骑兵绕道晋军步兵侧翼冲击。

而韩合定是加强了东北大营的北面、西面防御,东面和南面由于较远,势必受到削弱。因此一旦正北大营门户洞开,咸军步卒由此杀入,晋军第一时间便会像潮水一样涌来。这时东门、南门反而空虚,只不过倒霉了那六千步卒。

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没有人充当炮灰,哪能实现战略意图。

兵锋转进向东面之际,尾随姚盛那六千步卒片刻杀到,而等着他们的确是数以千计密如飞蝗的箭矢。

一阵gong nu疾射,咸军兵士如同收割的麦子,成片倒在血泊中。

而与此同时,姚盛骑兵如法炮制北门做法,再令先锋骑以套索、绳钩掀翻晋军大营东门拒马、木栅,也许是来的太突然,晋军主力大多背着或是侧面朝向咸军骑兵,百里燕刚刚挑枪杀入,一个灵光急闪:

“姚将军,晋军大营主力背向我军,快令两千人马从背后冲杀,以助我军步卒冲杀。”

“那好。”

姚盛得计,火速分出两千骑兵前去冲杀晋军背后。

东北大营晋军重点设防了西门与北门,少说三分之二以上的兵力集中此在二门,如此一来,这两股晋军多半是背对着东门,一旦由东门杀入,他们定是料算不急。

咸军骑兵杀入,晋军骑兵也是迎面扑来,百里燕见状,催马上前直奔晋军大帐,身后姚盛等数千人紧随在后。

“魏贤,快快引出姒昌来。”姚盛是急如星火,口气是片刻不能再拖。

百里燕正与晋军骑兵冲杀,格挡一枪大声说道:

“姒昌不在营内!”

姚盛一惊:

“何以见得!”

“此处不见晋国宫卫,那姒昌定是不在!”

“那是定在东南大营。”

“正是,我等先去此营北门于我骑兵汇合,而后再向南门突击。”

此时晋军骑兵分从大营四面八方而来,如果直接杀奔大营南门,那晋军好几千骑兵就会尾随而至,同时晋军东南大营还有骑兵,姚盛的这四千人马定是杀他们不过。

但是如果向北突击,此时咸军的六千步兵正在混战,前番姚盛派出的两千骑兵从背后冲击了晋军,这个时候要是姚盛本部再次杀到,那就是前后夹击,更要命的还在于晋军骑兵悉数而来,而且是冲着晋军自己步兵背后杀奔而来。可以想见自己人踩自己人会是什么结果。

姚盛麾下骑兵旋即调转战马,一路向北挺枪横冲直撞,根本不做刺杀,其实也不用拼杀,直接闭着眼睛从晋军步兵背后撞过去。

这会儿晋军都列队堵在西门和北门,这几千骑兵从背后杀过来,就跟推土机一样,直接是踩踩过去。

原本大营西门、北门有晋军骑兵,姚盛、百里燕从东门杀入后,西门、北门晋军骑兵便是包围上前,却不想咸军骑兵先是向南冲杀,待到晋军骑兵欲图合围之际,根本不做纠缠向西突击而后再转向北,如此令晋军骑兵疲于奔袭,无法阻止咸军骑兵从背后冲击晋军步兵

结果导致步兵背后被咸军骑兵重创,正面又遭咸军步卒冲杀,前后夹击之下,晋军步兵已经溃散,溃散的同时晋军骑兵也杀到,然后…就再没然后了。

晋军骑兵撞上自己的步兵,不等稳住阵脚,姚盛骑兵再次反向杀过来:

“杀!跟我杀向南门!”

乱军之中,姚盛一声大喝,咸军骑兵大都分散北营各处杀声震天,哪里听得到军令。只是此前姚盛有令,但凡自己下令,附近兵士皆要大喊,如此一来,任凭如何嘈杂,几十上百人一起喊,那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当然,晋军肯定也能听见,只不过晋军骑兵正被自己溃散下来的步兵阻挡,咸军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咸军步卒尚未全面突破,陆续溃下来的步卒都是晋军,这哪里能阻挡咸军骑兵的践踏。

于是姚盛摔人原地一番厮杀,让出一片空间,旋即催马再次杀奔南门。

此时晋军骑兵被自己溃散步卒所阻,难以放开手脚冲杀,在与咸军骑兵一番交手之下,只能眼见咸军嚣张践踏晋军步卒而去,晋军骑兵却不能如此大肆追赶,倘若尾随追赶,无异于踩着自己人的尸体过去。

姚盛攻破晋军东北大营的消息,此时已经传到左军赵逊帐中:

“启禀赵将军,姚盛将军已率骑兵攻破晋军东北大营,正在缠斗向南突击。”

“传令钟衡,停止攻城即刻杀奔东北大营。”

“诺!”

斥候退去,赵逊立身而起,喝道:

“传令官何在!”

“末将在!”

“令左军剩余人马赶赴城北,准备攻城。”

“诺!”

按计,姚盛突破东北大营向南突击,钟衡当立即停止攻城,率领所有人马攻击晋军东北大营。

此时前番攻击东北大营的六千晋军步卒显然已经力不能支,姚盛骑兵再一撤走,势必要被坚守大营的晋军吃掉,钟衡此时若是率军杀到,双方实力应该不相上下。

但为不让晋军从城内抽兵,赵逊必须亲自摔人前去城北攻城,不让晋军有喘息之机。此时此刻,他已违背鼎炀侯军令,倘若不能抓获姒昌,他的镇东大将军一职,怕是很有可能被鼎炀侯当场革职。

钟衡得到军令,旋即撤下攻城人马,率领九千余人直奔晋军东北大营,不等坚守城北晋军明白过来,赵逊已经带人杀到,接替了钟衡攻城。

而此时姚盛所率四千人马已经只剩不到六成,在杀出南门之后只遇晋军小股骑兵尾随,多半是已经陷入了东北大营当中。

待杀奔至东南大营,晋军依然是井井有条,显然攻打晋军东南大营的鼎炀侯所部并没有发动较为凌厉攻势,但好歹也引走了晋军多数兵力。

与晋军东北大营正好相反,东南大营晋军主力集中于南门、西门,北门、东门防备较弱,毕竟北门直通杜阳城东门,增援异常迅捷。

姚盛继续派出先锋骑,以套索、绳钩破坏营寨后一口气带人杀入。

估计东北大营一战,引起东南大营注意,此时刚由北门杀入,晋军骑兵迅时杀到,甚至还有重步兵,配置远远超过东北大营,想来此处定是韩合真正中军无疑。

此时刚刚杀入北门百丈不到,隐隐之中便是看见那晋军宫卫禁军的装束。百里燕精神大振,如同打了鸡血断喝一声道:

“姚盛将军,前方五十丈发现晋军宫卫,想必那姒昌定在其中!”

“不错,此营竟有晋军重甲步卒,想来定是晋军中军所在!”

重甲步兵人数并不多,各个都是健硕壮汉,年纪也要二十七八三十奔上,普通士卒若是披挂重甲,便是难以灵活作战,因此重甲步卒定是用于关键时刻冲杀敌方。

方才东北大营不见重甲步兵,如今这刚一进大营,便遭重甲步卒围攻,显然东南大营才是晋军中军所在。

此时姚盛骑兵陷入苦战,被阻挡于北门,百里燕奋力冲杀,距离姒昌禁卫依然遥远,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他突然放开嗓门,操着晋国平汤口音大喝道:

“姒昌公子已被咸军所擒,速速救驾驾……”

如此重复两遍,晋军也是猛地一愣,即刻引得晋军武将大声求证:

“世子何在世子何在!”

“本世子在此,谁人妖言惑众扰乱军心!”

姒昌催马上前躲在禁卫身后,刚才那一嗓子听的耳熟,姒昌误以为是自己人谎报军情,不得不露面稳定军心,殊不知这是百里燕之计。

百里燕料定姒昌此人定是沉不住气,他好冲杀,如此乱军之中韩合定是摁住他,不令其上阵冲杀,以免意外。现在说他被咸军给抓了,他还不得出面以正视听。

不过如此一来,百里燕本来还没发现姒昌踪迹,只见晋军后方一阵sāo luàn,便是知道姒昌定是被众军护卫在中军之中。

于是他催马上前一跃而起,枪挑晋军重甲兵,一路狂飙突进杀到姚盛跟前:

“姚将军,发现姒昌踪迹,速令人马随我杀去。”

“眼下已是危如累卵,哪还能抽得出人马!”

姚盛挡开一枪,已是气喘吁吁。

晋军东南大营战力远超东北大营,杀入北门已有一刻之久,愣是只推进十几丈,此时要是收兵,那便是一触即溃陷入重围之中,根本不等到抓获姒昌,便是全军覆没。

“魏贤,我只予你两百轻骑,倘若不能抓获姒昌,你便自己退去,若是抓获,即刻与我汇合。”

“诺,将军保重!”

言罢,姚盛挥手招来两队骑兵,员额已经不到一百五十人。

第91章 血战杜阳(20)

百里燕{既魏贤}率领人马毫无恋战打算,而是一路从北门向dong tu击,东面相对防御相对较弱,即便晋军堵,也更容易突围。

一行人迅速突击向东,遭遇晋军钩镰戟结阵冲杀,百里燕勒住马缰一个急转,马头掉转向,马尾怼向晋军,然后马上往前一倾。

战马感知身后杀机,倒也是配合,伸腿去蹬杀来的晋军,这么一踹,几脚踹飞身后数名晋军步卒,直接蹬在脑门上,八成是死定了。

踹飞兵士一个暴退,又压在身后其他兵士,不幸者直接戳进了自己人的刀剑,立时身亡。

马腿连蹬,晋军合围之势顿时打开缺口,百里燕断喝急令:

“快,跟我冲!”

急转战马,百里燕催马杀奔而去,一枪挑死正欲勾砍马腿的晋军兵士,带着战马的冲击惯性,挺枪将其甩脱。

被刺的兵士痛苦中哇啊一声飞出两丈开去,砸向晋军众人,如同摔倒的保龄球,栽倒大片,不等他们喘息从组战线,百里燕一众骑兵狂奔而来,踩着他们的身体扬长而去。

东南大营东门防守空虚,加之北门被咸军杀入,镇守东门晋军引来不少,百里燕由此杀出重围,全然跳出晋军封锁。

而与此同时,杜阳城外的喊杀声引起韩合注意,他本以为咸军只会佯攻两大营,却不想东北大营声势如此浩大,几次差人来报,咸军几乎快要突破东北大营,更是有一支两千多人的骑兵杀奔东南大营。正值韩合若有所思之际,帐外兵士来报:

“报,报韩将军,东北大营快被攻破。”来人口舌飞快,满脸是血。

“咸军多少人马!”韩合急问。

“不知,或是五六千,或是一两万,天太黑,无法计数。只是攻打大营的咸军颇为怪异,我军骑兵莫名之下不慎冲杀了自己兵卒,以至于混乱之下难以抵御,待到回过神来,咸军如同从天而降一般,突然从外杀来,着实措手不及。”

攻打东北大营的咸军前后共计两万不到,镇守东北大营的是晋军两万步军和五千骑兵,按说处于守势,怎么也该顶住咸军攻势击才对。

怎奈百里燕破开东北大营北门之后,将营内晋军主力统统吸引到了北大门,待六千步军与之交手之后,又从东门杀入,从背后杀了晋军步卒一个措手不及,混乱中再被晋军自己骑兵踩踏冲击,无形中徒增大量伤亡。

韩合帐中来回踱了几步,突然问道:

“东南大营情势如何!”

“王将军全力抵御之下,南攻大营的咸军不得寸进,只是东北大营一股骑兵冲杀出东北大营南门,此时已经杀入东南大营北门,我军正在全力围剿。”

听到这里,韩合唤来中军官:

“传令魏涵将军,令其城内率兵五千,增援东北大营,务必阻挡咸军于营外,不得有误!”

“诺!”

咸军的攻势比韩合预想的更为凌厉,眼下咸军刚刚上钩,如果这个时候东北大营被攻破,他的计划将全都泡汤了。

正值韩合还担心被东北大营有失之际,东南大营内一片混战。

姚盛率领残部被晋军死死钳制于北大营而不得寸进,百里燕虽然是冲出了包围圈,怎奈杀到营内之际,麾下只剩不到百骑。而负责护卫姒昌的晋军宫卫近两百人,且已退至中军帐附近。

这还不算,还有一千重步兵卫戍中军帐,一时半会儿令百里燕难以下手,尾追堵截之下只能带着人马围着中军大帐直打转转,实在想不出如何去抓那姒昌。

倘若姚盛麾下尚有一千人马助战,兴许强攻之下还能由一线生机,但眼下,重兵拱卫之下实难有机可乘。

“失算了,真是失算了!”

百里燕连呼失算,思索之际一支飞箭射来,刺耳的啸叫声令人发毛,他向后一仰,不等平躺马背,一支箭擦着自己的眼前擦过,倘若是晚了几毫秒,怕是一箭射穿自己的头颅。

只是自己这么一躲,这一箭却是射中了左手一丈开外的咸军兵士,只见他应声惨叫,随后便是翻落马下,那一箭是射在他颈部,到死依然死死的掐着自己的脖子,痛苦之色难以言表。

百里燕为之一怔,心想倘若不拿下姒昌,今天自己也是死定了。再看看中军帐外那神气活现不可一世的姒昌,心里的恼怒更上心头。

只是不知为何,这时眼前闪过一个身影,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

“是她!”

不是别人,正是西门芸芳。

百里燕心头一振,想必也只有西门芸芳才能激怒姒昌。想到这里,他调转战马,冲向中军,待到二十步外大喝一声:

“公子姒昌,别来无恙啊!”

虽然间隔尚远,但中军战事不多,声音尚且清静。姒昌闻讯心头顿觉好奇,这声音是在太熟悉了,就是想不起来什么地方听过。他也好奇,应了一声:

“阁下何人,报上姓名。”

“姒昌公子出征在外,只是此时只怕你的太子大哥,正与西门芸芳窃玉偷香颠鸾倒凤于温柔之中,姒昌公子怕是还蒙在鼓里呢吧。”

“放肆!”

姒昌已有怒色,此时百里燕拍马原地打转丝毫不敢停下,他接着方才之言又说:

“传言晋王三子,太子好色,常与诸王子、公子争风吃醋强抢名媛,甚至连那歧国质子百里燕未婚妻亦不放过,姒昌公子以为自己何以避之呀。”

“一派胡言,我与太子亲同手足,焉能夺我之爱。胆小鼠辈,快快报上名来!”

姒昌气急上马,长枪已经持在手中,却仍被禁军所拱卫,远没到激怒其出战程度。此时wài wéi重甲步兵也挺了挺钩镰戟,逼向百里燕等数十人,大有杀来之意。百里燕定了定神,又冷笑道:

“太子不能夺公子之爱,那公子与太子侧妃tou qing,又如何令太子忍气吞声。”

“你,住口!”

姒昌勃然大怒,百里燕一言无异于伤口上撒了把盐。此时周围禁卫同时看去一眼,脸上的错愕于震惊已无以言表。

很显然,这些来自平汤城的禁卫是有所耳闻的,尽管不是很确切,但现在被敌军说出来,也就是真的。

晋王三子中太子好色,其实三个儿子都好色。当年百里燕医好王硕之女王蕊,也就是去年,太子曾于无人之处调戏于她,王蕊私下还曾告诉过百里燕。

此后又传出姒昌和太子侧妃秘密幽会,据说后来还把肚子给搞大了,生下个儿子可能是野种,现在远隔千里说太子把西门芸芳给睡了,也该是顺理成章,不过这可就败坏了西门芸芳的名声。

所以姒昌听了方才一席话,结果就可想而知了,更可况把过去那些个破事知根知底的全抖漏出来,姒昌就是再能忍,那也忍不住头上戴顶绿帽子吧。

话音落下不久,姒昌正欲杀出中军,却被副将摁住缰绳:

“世子且慢,咸军是在激将殿下,眼下形势不明,万不可出战。当令步军加以消灭,以免发生不测。”

“那还等什么,杀了他!”

“诺!”

副将随即下令重步兵上前围攻百里燕,只听百里燕又是一声喝:

“姒昌,就等着回去观赏西门芸芳躺在太子床上那chun gong曼妙图,想必景致甚是美妙啊,呵哈哈……”

百里燕一声咆哮,这时只听姒昌暴喝:

“呀啊……恶贼修走!”

姒昌盛怒之下杀出中军,一鞭抽在马上呼啸而去,副将愣是没能将他摁住,眨眼便见他已经冲出禁卫保护,前方晋军步卒大吃一惊,急忙左右闪开,让出一条缝隙,即便如此,仍有不急退者被战马撞翻在地。

“贼子修走!”

姒昌长枪一横,百里燕心中冷冷一笑,道:

“受死吧,上!”

他一声令下,身后数十骑兵一拥而上,却不是杀向姒昌,而姒昌身后跟随的是晋军步卒与禁卫,百里燕单枪匹马上前去会姒昌,待到近处照面,猛是一枪刺去,姒昌起枪格挡,两枪相交之下又各自收回再做蓄力之势。

“姒昌,你也有今天!”

“蒙面贼子口出狂言,今日不取你向上人头,我姒昌誓不为人,杀!”

姒昌一枪刺来,百里燕握枪竖起,侧身一闪,姒昌这枪擦过杆而过挡在侧外,他挥枪格挡,顺势挡去姒昌杀势,反手托枪送去,向下一压猛力劈去。姒昌一个后仰,百里燕一枪劈空,被其躲开。

长枪刺杀为主,横劈、竖劈并非致命杀招,委实是百里燕不想伤他。

论枪术,百里燕其实比姒昌强几头,但姒昌年长他几岁,气力更强于他,骑战经验丰富。百里燕bu qiāng虽绝非泛泛,但马枪只怕是并不比姒昌高明多少。

双方前后交手五个汇合,百里燕竟发现难以活捉制服,真要是一枪挑了他,其实并非难事,毕竟自己师从塞骞,姒昌虽然枪术见长,却不精妙,破绽其实很多。

正值思索之际,周边惨声连连,正是在奋力拼杀的咸军骑兵被晋军联兵所杀,怕是自己僵持不下,也是拖不了多久了。

不等细想,此时姒昌又是一枪刺来,百里燕一个侧身,枪从腋下穿过,他猛力一夹,自己一枪送去,姒昌抽枪想躲,却发现怎么也拉不回枪杆。

正值姒昌用力,昏暗中寒光袭来,他楞是向右一倒,双腿夹住马鞍一个侧倒九十度,百里燕见此一幕也愣是吃了一惊:

“好骑术啊!”

姒昌不愧是军中效力多年的骑将,若是旁人,即便躲过自己这一枪,九十度侧翻也是掀在了地上。

“不行,只能用回神枪了!”

百里燕心中暗暗一定,将左右双手沿着枪杆向后移了一寸,准备刺出一击必杀回神枪。

第92章 血战杜阳(21)

回神枪是塞骞的绝技之一,一改枪挑一条线的传统技法,以偏锋枪杀敌。

长枪刺杀都是直线送枪,直线刺杀,此种技法较为传统单一,对方一旦避开一枪,便会向后退去,而回神枪法则不同。

第一枪直敌方右胸,敌方若是躲闪,或是后仰,或是向左躲闪,无论那种都要身体复位。

因此回神枪此时杀出的第一枪收回一半之际,向左化出弧线摆出收枪之势,实则待敌人身体复位之际,不等收枪到一半,再次向左杀出一枪,敌方定然是防备无措,必中此枪,故而名曰回神枪。

若是先向左刺,便可向右第二刺,技法相同,因此轮替交叠,令对方无法摸透回神枪路数,即便能逃过第一次回神枪,也避不过第二次回神枪。

此等技法说的简单,要做确是很难。

回枪至三分之二段时便要假退画弧,不等收足气势,又得是一枪,稍不有不慎第二枪便能刺空,反被对方一刺,百里燕也是两年前掌握回神枪法,却从未用于实战。

此时姒昌骑马复位,用力收枪确是怎么也拉不回,枪杆被百里燕死死夹在左腋之下,他猛是拉杆,百里燕腋窝一松,姒昌一个后仰险些翻到,百里燕趁机斜下扎去一枪,姒昌挑枪格挡,气力之大百里燕一枪刺偏。

待到收枪复位,姒昌一枪刺来,隐隐寒光眼前一闪,百里燕也是吃了一惊,速度之快怕是这一枪也是躲不过去,挡是来不及了,他顺势双腿夹住马鞍往左一倒,也是九十度侧倒,姒昌一枪刺空同样吃了一惊。

不等他看清路数,百里燕回身复位一声喝:

“看枪!”

嚓!

长枪顺势刺去,姒昌稍稍一迟,枪尖已经送到右胸前,他转身向左侧去,避开一枪,却见枪尖也向左杀来,却非杀势,而是收枪。

他心中一松,坐正身体正欲送枪刺去,哪里料到,百里燕收枪是假,收到一半处从左再是一刺,姒昌反应不及,这一枪已是贯入左肩,一刺对穿。

“啊!”

姒昌一声疾呼翻下马来。

百里燕也是吃了一惊,不曾想马上回神枪尽有如此威势,只一枪便把姒昌刺翻在地。

确实,马上格杀比之步战更加危险,战马时刻不停的跑动,这一枪带着马的惯性,也有危险之下的一鼓作气之力,若是一枪不成,自己也将被杀,若非必死一战的力量,怕是这一枪难以将姒昌挑翻下马。

此时姒昌已然栽下战马,百里燕收回枪势头左手摸向腰后,腰后挂着把绳钩,骑兵之中多半都有绳钩,以备不时之需。

绳钩甩向姒昌,正好勾住腰带,百里燕攥了攥绳索,将其拉上自己战马,姒昌虽已受伤,也失了长枪,却仍再挣扎,试图抽剑砍断绳索。

百里燕那里给他机会,长枪向下一刺,直直刺向右臂,又是一声惨叫,他顺势一拽,将其拉上战马,绳钩胡乱一捆,心中已是大定。

“姒昌已经被俘,速速随我撤去!快!”

百里燕一声断喝,哪里还管其他人,催着战马向东杀去。马上姒昌仍不老实,好在被绳所捆,难以有什么大作为。此时百里燕身后只剩二十余骑,各个带伤。

杀到东营之际,晋军防御羸弱,想必也没想到咸军能由东营杀进杀出,愣是被百里燕冲了过去。

只不过姒昌禁卫不肯罢休,不断在后追杀,好在百里燕胯下战马于晋军无二,但是载了两人依然吃力了些。眼看晋军禁卫追杀,百里燕回头喝到:

“再有追赶者,必斩姒昌!”

不过好像这话也没什么用,晋军禁卫不依不闹追杀在后,百里燕有些后悔,八成这年代的人质大多靠抢,这要是现代社会,还不得跟kong bu fēn zi先谈条件。

他猛登马肚,战马发出呼呼的鼻哼之气,好像很是不满,速度也没提升多少。

杀出东营一路向北,按说向南逃距离咸军攻打东南大营最近才是。

百里燕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姚盛还被困在北营,不知姒昌已经得手,自己不去那就是害了他,这是其一。

其二,攻打东南大营的是大都督陆敬,鼎炀侯的亲信,要是姒昌到了他手中,那么功劳都是鼎炀侯的,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全都做了嫁衣送人。

一路狂奔,身后咸军骑兵已经所剩无几,眼看就要杀到背后,却见前方一路散骑向北溃散,百里燕定睛一看,那是咸军骑兵,定是姚盛人马被晋军击溃,开始溃散。看到这里,百里燕拼足了力气喊了一声:

“姒昌已被我擒,姚盛将军快快救我!”

姚盛已是灰头土脸,心中八成已经觉得百里燕在劫难逃,听到一声唤,心中激起一阵狂喜,他喝道:

“弟兄们,晋军世子已被擒获,速速与我前去接应!”

众人闻讯勒住缰绳迅速调转,也顾不得身后追兵杀来,直奔方才声音而去。

此时百里燕已与姒昌禁卫交手,身边咸军骑兵所剩无几。

禁卫的枪术是晋军中出了名的厉害,姒昌便是拜在晋王宫禁军大将门下习练枪术,因此姒昌枪术并不弱,与之随行禁卫枪法大抵也相当。

而咸军骑兵大多是步军枪兵临时拉上战马凑数,骑马还没熟练,枪法又弱,且多是新兵。如此一番冲杀,哪是晋军禁卫的对手,铁定是被杀翻下马。

好在禁卫有所忌惮,多次出枪来刺都不敢下杀手,深怕刺中百里燕马上姒昌,百里燕一以抵五方能勉强应付,若是对方全力一战,怕是连三人也应付不了。

此时姚盛摔人已经杀到,他是沙场老将,一枪杀来登时刺翻一人,解了百里燕之围。

“魏贤,姒昌何在!”

“就在我的马上!”

姚盛低头看去,确实见一人被囫囵困在马上,他又道:

“你可确定!”

百里燕伸手姒昌右肋下剑鞘,抽出姒昌佩剑递给姚盛:

“此乃晋国宗室佩剑,姚将军过目!”

说是过目,其实黑灯瞎火的哪里看得见,只是姚盛接过手中顿是一沉,比他见过摸过的任何一柄铁剑、青铜剑都更加吃重,他不由发出一声叹:

“果然是好剑啊,即便不是姒昌,怕也是晋军统帅。既如此,立即随我撤走。”

说罢,他二人催马向北逃窜,身后咸军随之撤退,只留下两百来人断后。

原本北营中杀出的晋军前来包抄,百里燕改道东北而去,绕过追兵,路经东北大营之际,改回原路直奔钟衡大军。

钟衡此时与晋军杀得昏天黑地,原本东北大营晋军伤亡比咸军更惨,钟衡已经摔人杀入了营中,不曾想一刻之前晋军强势逆袭,多杀出数千人马,愣是将他顶出了大营。

“钟衡将军,速速按计撤退!”

百里燕一声道,钟衡心中大定:

“莫非已经得手!”

“正是,速速撤退,与赵将军汇合于城下列阵!”

晋军东北大营尚且不知姒昌咸军所抓,一旦钟衡退走,一时半会儿还会固守大营等待指令,此时钟衡撤回与赵逊汇合,正好合兵一处。

待到东北大营得知姒昌被抓倾巢而出前来抢人,那也为时晚矣。赵逊率部攻打城北同时,设置档马车以阻挡晋军攻势,只在防线上留了一道口子,待姚盛、钟衡撤回,立即堵住缺口抵御晋军骑兵冲杀。

姒昌被擒消息传开不久,消息最先到了坐镇东南大营南营的王硕耳中:

“报……报王将军,世子被咸军擒去,请王将军火速救援!”

前来禀报的是姒昌禁卫副将,姒昌被擒不久,他便是去追,却被姚盛人马杀败,只好回营请兵。

王硕闻讯姒昌被擒,他猛是吃了一惊,顿觉天旋地转险些一个踉跄栽倒:

“如何被擒的,快说!”

“乃是一咸军蒙面骑将,枪法甚是了得,殿下马上交手不过十余汇合,便是被其刺下战马被擒。”副将口舌飞快,王硕痛心疾首,脸色雪白如纸。

“快,快去追!”

“诺!”

副将领命率兵去追,王硕骑上战马,直飞杜阳城中报急。

韩合此时正往咸军穴攻地道之内灌油,地上是尸横遍野。此前咸军通过地道透入城内三千兵士被杀的人仰马翻,待到咸军兵力青黄不接难以为继之际,灌油点猛火,火攻地道,令咸军兵士惨死其中无法再次攻城。

此时王硕飞驰而到,脸上的惶恐与错愕令韩合大吃一惊:

“韩老将军,韩老将军……”王硕已是心乱如麻语无伦次。

“怎么了,王硕将军!”

“姒昌,姒昌殿下被咸军给擒去,末将万死之罪!”

王硕单膝一跪,韩合猛是一怔,眼前是一片空白:

“快说,怎的被擒!”

“乃咸军从东北大营偷袭东南大营,岂料被咸军一骑将挑于马下被擒。”

“老夫不是令你严家防范,不得令其出战,何故被人所擒。”

“末将万死,末将严令殿下不得出战,故调遣中军守卫一千精兵拱卫殿下,谁知世子竟被诱出被擒。”

王硕心中痛悔,他是怎么也没想到东北大营精兵强将,还能被咸军攻破。韩合怔了怔,眼前已有些眩晕:

“起来吧王将军,是老夫低估了咸军,怎就未曾想到咸军会来劫走殿下,唉……”

“韩老将军,末将愿亲自领兵讨战,救回世子殿下,请老将军下令吧。”

“不可,咸军既然来犯,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此时天黑去追,必遭咸军伏击。我问你,擒走殿下咸军究竟从何而来。”

“由东北大营而来,并向东北而去。”

“那该是咸军左军人马,可知咸军左军统帅何人。”

“暂不知。老将军去追吧!”

“不可!”韩合一口拒绝,他知道,咸军定然有伏兵,怕是人马去追,非但无法就会姒昌,还有可能陷入恶战。想到这里,韩合说:“咸军擒走殿下,定是逼我退兵,并无性命之忧,待到天色放亮,再做从长计议吧。”

韩合此时也已想到,咸军抓走姒昌是为了逼晋军退兵和谈。同样,既然姒昌成了筹码,咸军显然不可能杀了姒昌。如果反过来想,韩合可以先重创了咸军,再谋求谈判诈取姒昌。反正咸军不敢杀姒昌,那么对目前已经稳定的战局毫无影响。

第93章 血战杜阳(22)

韩合得知姒昌被俘不久,百里燕、姚盛撤回左营,赵逊随同也撤了回来,只留下一万人继续在杜阳城外北门数百米处设下阵势,阻止晋军东北大营报复。

撤回左营,姒昌被姚盛押往伤营,重兵看护治伤,防止逃脱。

大帐内,赵逊坐定案前,仔细端详着姒昌随身的佩剑,剑身上用错金文镶嵌“晋姒”两字,其意不言而喻,晋国宗室姒族所用佩剑,必是晋王直系血脉,此剑在手,必是姒昌无疑。

“魏贤,此一战你再立奇功,只可惜啊,鼎炀侯嫉贤妒能,怕是容不下你。”

“将军,在下不求功名利禄,但求平安无事。从军并非在下本意,只是与晋人有血海深仇,不得已而为之。眼下姒昌被俘,韩合料定我军定为停战和谈,故而我军不会杀姒昌,其必来强攻。”

“嗯,此事待天明之后,报之鼎炀侯,看他如何处置。”

听到这里,百里燕些许担忧游上心头:

“赵将军,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怕是鼎炀侯会想当然的以为韩合不敢攻营,而疏忽晋军威胁。且在下从晋军大营杀回之际,闻听城内惨声鼎沸,怕是穴攻之法已遭惨败。

此时若得姒昌被我军俘获消息,定是会有所松懈。故而在下认为,姒昌被俘一事最好瞒上三日,只是如此一来,将难像鼎炀侯交代。所以将军还是明日和盘托出为好,以免鼎炀侯猜忌过甚。”

鼎炀侯此人言过其实,说他有点能耐确实有点,但每次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尽做些狗屁倒灶损人不利己的事。前番骇穗被围,这次穴攻杜阳,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想当然拍脑门的烂事

一旦姒昌落入鼎炀侯的手里,以他的秉性,定认为晋军不敢轻易冒进,实际上韩合非常清楚,鼎炀侯根本不敢斩杀姒昌,反而会毫无顾忌的攻杀咸军,重创或者迫使咸军妥协,然后再从谈判桌上诈取姒昌。

待从赵逊营帐出来,百里燕有些脱力,此时肩上隐隐剧痛,用手一摸,尽是阵阵疼痛。火光下仔细一看,竟已满是鲜血。想是与姒昌马上交战被他刺中,自己却还浑然不觉。

除了肩上一枪,腹部的皮铠也被横着划开道口子,内衬的衣料已经割开,肚子上有条细细的切口,不深,但却有血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兵刃所伤,自己还浑然不觉。

翻上战马,顿觉脱力,只能趴在马上缓缓骑到伤营。

连夜大战,伤营人满为患,充耳皆是伤患的shēn yin痛苦之声,少说三五千人,其中大多都是左营和鼎炀侯攻打城西的人马,左营还占了大半,战死和没撤下的的伤卒还不知有多少。

见到姚盛,他正在帐外把手,周围五十名兵士团团围住营帐,防止姒昌逃脱:

“姚盛将军,姒昌伤势如何。”

“呵哈哈……”姚盛大笑:“你的枪法真是神了,左肩右臂两处枪伤皆无大碍,包扎歇息一月可痊愈。经此一战,你魏贤可是又立新功。”

“姚将军言重,此战皆赖将士奋勇,将军指挥有方,在下不过运气好了些罢了。在下有些乏了,先去歇息。”

行了一礼,百里燕径自骑马回营房,此时萧不在,像是今晚太忙,她也被抽去处理伤员。

第二天天色刚亮,咸军攻势有所减弱,因为穴攻的失败,鼎炀侯有些气急败坏,此时赵逊迈帅帐,抬手略施一礼:

“鼎炀侯。”

“赵将军来的正好,本侯得右都督马坤报,昨夜你军未按本侯军令行事,擅自发大兵攻打晋军东北大营,以置于你左军伤亡惨重,可有此事。”

“回鼎炀侯,本将正是前来禀告此事。昨夜左军确实倾巢而出,围攻晋军东北大营,且将其重创,并从晋军东南中军大营擒获晋王三世子姒昌,先已押在伤营治伤。”

“什么啊!”鼎炀侯猛吃一惊,愣是挺身而起脸色一沉:“赵将军莫非儿戏,前番你说晋军中军置于城内,为何此番又到了城外,那姒昌怎会被你所擒,说!”

此时赵逊抽出姒昌佩剑交给鼎炀侯验看,而后说道:

“此乃姒昌佩剑,错有‘晋姒’二字,定是姒昌无疑。”

“若是胡乱拾得,岂能为凭。”

“本将连夜审问,他已承认其是姒昌,且持有晋国王宫玉符与牙牌,如此定不会错。”

鼎炀侯先是一喜,而后心头一沉,目光再次落向赵逊:

“赵将军,未按本侯军令行事,你可知罪!”

“本将军治军无方,未能约束各部,愿任凭鼎炀侯惩处,但若说本将未按军令行事,本将不敢苟同。阵前临战变数无穷,昨夜晋军自己杀出,我军若是不迎面相搏,定遭晋军击溃,故而不得已抽调大军前去迎战。捉住姒昌只是几匹游骑侥幸之功,实属运气。”

“既如此,本侯念在赵将军捉获晋国世子此事上,功过相抵不予追究。”鼎炀侯此言说的轻描淡写很是硬起,似乎本就应该如此。

“谢鼎炀侯。”

此时赵逊心里暗自庆幸,鼎炀侯之举全然被魏贤料定,倘若不先自己请罪,鼎炀侯定是不会买账。

如今来个功过相抵,那么赵逊部抓获姒昌的功劳也就没了,但他鼎炀侯因指挥有方抓获姒昌的功劳,全都记在了他鼎炀侯的头上。

尽管鼎炀侯张隽与赵逊军职平级,但张隽毕竟是侯爵,赵逊无爵位,纵使军职平级,地位仍比赵逊高出数个级别。侯爵之下是君爵,君爵平级是上卿,之下是上大夫、中大夫、大夫,大将军与上大夫相当。

姒昌被擒,鼎炀侯此时万分快意,随即命人将姒昌押解入帐:

“放开,放开本世子!”姒昌脾气还不小,一副趾高气昂之色,见到鼎炀侯依然如此。

鼎炀侯定了定神打量了两眼,顿觉可笑。

“阁下便是姒昌公子?”

“你是何人,要杀便杀无需多言!”姒昌瞪目而视,孑然一身正气,确实有些不怕死的气概。

这时鼎炀侯立身而起,围着围着姒昌转了一圈,随后说道:

“昌公子乃我军贵客,何故怠慢呀,给我松绑!”

此时姚盛看了眼赵逊,赵逊点点头。姚盛依然不敢怠慢,命人割开绳索,一手已经按在剑柄上,以防万一。

姒昌左肩右臂都打着绷带,筋骨活络一番,依然是那副趾高气昂的臭架子,鼎炀侯徐徐说:

“昌公子,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公子贵为千金之躯,本侯岂敢怠慢呀。”

“你便是鼎炀侯张隽!”姒昌不屑道,心中的愤懑与不甘化作目中的鄙视,投向了鼎炀侯。

鼎炀侯气定神闲,不徐不疾,甚至有些惬意和幸灾乐祸说:

“看来韩合将军对本侯很是了解,连世子殿下竟也知晓本侯。”

“哼!若非你等使诈,焉能败我。”

“好,说得好。我等使诈捉你,那晋军趁我咸国内乱,占我江东之地,此等下作勾当,昌公子以为又如何。”

“奉阳君求救于我父王,我军奉召讨伐无道,讨伐你等无道之军有何不可。”

“奉阳君名为咸臣,实乃国贼,人人皆可诛之。你晋国勾结我国叛贼,趁机作乱占我江东,实乃不仁不义令人不耻之举。”

想是姒昌觉得理亏无言以对,冷冷哼了一声:

“哼!”

鼎炀侯则道:

“如今昌公子被我军擒获,公子有何感想啊。”

“要杀便杀,无需多言。”

“世子贵为晋王三子,乃晋国宗室百年难遇星将,杀之岂非可惜。来人,将昌公子带走,严加看管,不得无礼!”

“诺!”

鼎炀侯亲兵入内,从姚盛手中提走姒昌,随后拉出了帐外。

姒昌走后,赵逊说道:

“鼎炀侯,昨日生擒姒昌的便是姚盛将军。”

姚盛上前一步行了一礼:

“参见鼎炀侯。”

鼎炀侯看了他一眼:

“便是你擅自出阵擒获了姒昌?”

“正是末将,昨夜只因事发突然,不得不得出阵迎敌,以至末将麾下骑兵战死多数,还请鼎炀侯治罪。”

“罢了,将军擒获姒昌有功,便功过相抵吧。今后切不可不尊号令,延误了军机!”

“诺!”

姚盛昨夜攻打晋军确实损失惨重,四千骑兵回来的只有一千两百多人,剩下两千多怕是多半都是战死了,或者受伤被俘。昨夜攻击晋军东北大营的左军,连死带伤没回来的有六千多,姚盛损失最惨。

不过晋军东北大营损失比赵逊的左军更惨,主要是因晋军自己骑兵踩踏,和姚盛骑兵背后袭杀踩踏造成的杀伤,伤亡逾七千,但死的不多,伤者较多。

晋国世子姒昌被俘消息经由中军传至全军,同时咸军阵前也挂起了白幡,上写晋军世子被擒几个大字,籍此打击晋军士气。

之后咸军停止攻城,鼎炀侯已有停战谈判的准备,并派人持书信回国报信咸王,建议谋求与晋国和谈。

时间待到中午,咸军已经撤回大营,一夜激战咸军伤亡一万四千余人,赵逊部占了一半,鼎炀侯部占了四成,且阵亡为多数,其中穴攻就死了三千多人,都是被韩合诱入城内伏杀而亡,剩下伤亡是来自大都督陆敬所部。

晋军方面伤亡不到万人,东北大营损失最大,东南大营其次,杜阳城内最少。如果不是赵逊左营攻杀,擒获姒昌,怕是晋军昨夜至多损失三两千人,咸军怎么也得翻两倍以上。

第94章 血战杜阳(23)

中午,一阵鼓号作响,百里燕梦醒惊魂,睁眼便见萧正在吃着马肉,眼睛里神采飞扬:

“魏大哥你醒啦!”

“什么时辰了。”

“中午吧,太阳都到中天了呢。”

“是嘛,昨晚你去哪儿了。”

“昨晚好多伤兵,刘郎中让我河边西血衣去了,魏大哥你也受伤了。”

百里燕摸了摸肩上伤口,绷带压得的很紧,血已经止住了。

“肉是谁给的。”

“姚将军让人送来的,萧吃了一块,魏大哥不会生气吧。”

百里燕笑了笑:

“傻孩子,吃吧。”

“魏大哥你也吃。”萧递来陶碗,里面是米饭和马肉,肉少说半斤。

“你呢,吃过没。”

“还没呢。”

萧从怀里掏出一块光饼,手里还拿着刚才吃了一半的马肉。

军中多数兵士有肉都先吃肉,没肉就啃饼,百里燕正好相反,先吃主粮后吃肉,哪怕光饼的口感实在不那么可口,可习惯如此,改也改不了。

端起饭碗,他划了几口,只听萧又说道:

“魏大哥,听说昨晚姚盛将军抓住了晋国的一个什么公子,立下了大功呢,现在全营都传遍了。”

“是嘛。”百里燕低声说了一句,又继续划饭。

军队里吃干饭是最好的待遇,白米饭更是如此。平日一般都是粗粮干粥,光饼为主,精白米的干饭甚是少见,萧看着碗里的饭,吞下最后一口马肉,眼睛不禁冒着精光。也许,她从来没有吃过精白米干饭吧。

思索之际,萧却坐到了一旁:

“魏大哥,马上就能回家了吧。”

说这话,时萧的脸上充满了渴望,百里燕问询愣了一下,他说:

“谁说的?”

“好多人都在说,说是抓住这个公子,就不用在打仗了,就能回家种地了。”

百里燕心里一沉,心想完了,鼎炀侯张隽太得意忘形。

之前就曾与赵逊由此料算,不曾想一语成谶了。此时萧又说:

“魏大哥不回乡吗。”

萧的脸颊浮出一抹晕红,百里燕知道她在想什么,随口说了一句:

“大概回吧,卸甲后魏大哥想开个医馆糊口。”

此番过江的咸军大多是役兵和强征兵,役兵两年就要返乡,且没有免租税和月岁,也就是俸禄,正规军有打了胜仗有恩赏和减免家中租税的优惠。

但役兵可以强制转为正规军,但强征兵就不行,战事平息,强征兵绝大多数都要归乡。不是法律问题,而是生产力和人心。

大量劳力进入军队,势必导致生产力下滑,尤其是农业产出几乎完全依靠人力。强行将人留在军中,当兵的也会闹事,久而久之军心必散。

也许不少人现在都已经无心再战,就等着两国停战和谈,能活着回到家里种田,然后讨个老婆过日子,再养几个儿子传宗接代。

生活就是如此,吃饭,活着,生孩子,没人想为这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当你吃不饱饭,想着更多的是如何过活,百里燕当然也不想卖命,萧想回家,都无可厚非。

只是韩合怕是咽不下这口气,一心求战,不重创咸军是不会善罢甘休。真要是如此,咸军此时松懈,日后怕是被晋军利用。

吃完饭走出营帐四下环顾,昨晚撤下的伤兵都堆在地上,伤亡相当惨重。穴攻的三四千人绝大多数没能回来,多半是全部战死了。伤营忙不过来,百里燕从操旧业救死扶伤。

不知什么时辰,反正天还很亮,前营传来一通鼓声,非常响,不时伴有号声,像是来自前营。伤营远在后营,隔着很远都能看见军城墙上如临大敌,隐隐可见有将领站到城头,虽然太远难以分辨,但可以肯定,不是韩合便是王硕。

想必是鼎炀侯自鸣得意,约韩合城下说话,炫耀姒昌被俘,以羞辱打击晋军士气。若是真是这样,百里燕反倒是觉得会弄巧斟酌。

低头继续处里伤员,萧还是见血就怕,见到残肢断臂脸色和白纸一样。这让百里燕不禁想起当年医学解剖,不少女生见到尸体如见鬼一样,甚至各种见鬼的段子也是满世界谣传,最离谱的莫过于诡异传说。

下午黄昏,赵逊骑马前来伤营视察,这里一多半都是他左营人马:

“赵将军!”

百里燕行了一礼,赵逊很是殷勤:

“免礼吧,左营的将士情况如何。”

“回将军,重伤者十之三四,半数以上为轻伤。但眼下缺医少药,轻伤者也怕久治不愈,在下建议应早送肥城修养。”

“此事今日我也与鼎炀侯说起,鼎炀侯认为现在退回肥城是向晋军示弱,故而决意暂不撤兵。”

“既如此,将军当早做防备,在下以为,韩合这几日不会攻打营,藉此松懈我军备战,数日后定是以猛攻来袭,杀我军措手不及。”

“嗯,我已命钟衡、姚盛两位将军置档马车于左营,以防晋军偷袭。”

“只是眼下档马车稀少,怕是全军档马车也难以拱卫偌大的左营,防怕是难以持久。”

“唉……此事不提也罢。本将此来是担心阁下上次所探河边地洞,如今姒昌被我军所擒,想来晋军定不敢以水攻攻我大营,不知阁下以为如何。”

“将军所言不无道理,但愿是在下多虑了。”

姒昌被扣押在咸军中军,晋军自然不可能引河冲击地下溶洞来攻咸军大营,但万一这个洞的重点在后营外,一旦发动,势必是摧枯拉朽切断咸军向西后退之路,届时只能向北或者向南疏散。这样一来,晋军骑兵再拦腰截断,分割包围,咸军也就完了。

之后几天两军均未交战,也没有夜袭,双方甚至互拍信使,试探对方意图,军中甚至已经开始传言卸甲归田,韩合似乎也未令晋军进入临战状态,也许是姒昌被咸军生擒的消息确实打击了士气,一连过去了五天,两军都是相安无事,直到第六天夜里。

百里燕已经睡下一个时辰,最近忙于处里伤员,每天十几个小时连轴转,一倒下就合眼。萧也躺在一旁,只是各自裹着铺盖,她仍挤着百里燕,恨不能冲进怀里一样。

突然一阵杀声四起,惊得百里燕一坐而起:

“什么事!”

萧迷迷糊糊坐了起来:

“魏大哥,什么事啊!”

百里燕眉头紧锁:

“晋军攻营了!”

“啊!”

萧大吃一惊,百里燕顾不上穿衣,直奔帐外,远远便见左营、前营已经火起,再看右营方向也有大火,中军尚且没有动静。

“韩合果然攻营了!”

话音落下,百里燕右手按向佩剑,此时萧匆匆忙忙裹着战衣冲出营帐:

“魏大哥,不是停战了吗。”

“还没有,是晋军偷袭。你要当心了,晋军很有可能偷袭后营。”

韩合同时攻打左、前、右三营,发动如此攻势少说得四五万人才行,而且骑兵全得投入作战,方能收到奇效。

只是偷营总该有一个主攻方向,现在同时攻打左、前、右三营,声势如此浩大,未免让人感觉左、前、右营都是主攻,难不成韩合想要强推不成。

韩合手中兵马眼下怕是不到八万,分出四五万人夜袭,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若是全力攻击,韩合为什么不干脆压七万人呢?

当下双方兵力咸军已经不足十万,晋军也在八万左右,骑兵小三万,比咸军还要多一万,战力基本也就持平,加之兵士素质高于咸军,晋军战斗力已在咸军之上,韩合既然先麻痹了咸军,然后再偷袭,那就该全面攻击才对。

前番他的中军已经暴露,咸军一时也无强攻打算,坐等和谈,杜阳城外两处晋军大营的存在意义并不大,那韩合就该雷霆一击,只留守一万人坚守杜阳城。

但现在攻营的声势也就只有四五万人,那另外的三万人在干什么?偷袭后军?

“不对,韩合要攻中军!”

百里燕自己愣是吃了一惊,咸军后营没什么可打的,都是伤营、辎重营,人数并不多,且辎重多数在肥城,烧了后营也没多少,只有偷袭中军救出姒昌方才是上策。

攻打左、前、右三营只是佯攻,韩合是打算利用鼎炀侯挖掘的那十二条地道,准备fǎn gong鼎炀侯自己的中军大营。

地道虽然给堵上了,但是不可能整个全堵上,只可能是隧道两头堵上一段距离,中间一大段还是空的。韩合剩下的三万多人当然不可能都从地道里攻入鼎炀侯的中军,至多能有三五千就很多了,只要救出姒昌,晋军即刻偃旗息鼓。

只是左、前、右三营攻不破,即便中军劫走了姒昌,那也逃不出出去啊。想到这里,百里燕脊背一凉:

“后营!”

他转念想到,韩合不打后营怕也是迷惑咸军,疏于防备后营,一旦救出姒昌,晋军必有骑兵从后营杀入接应姒昌出逃。想到这里,百里燕拉上萧:

“萧,快跟魏大哥走!”

“去哪里呀。”

“快走!”

萧很是轻巧,百里燕猛力一拽,便是拖在手里。

一路疾行冲到辎重营,不少驮马锁在料槽边或是吃料或是低着头,百里燕解下一匹一跃而上:

“快,上来!”

“萧不会骑马呀。”

她有些害怕,百里燕哪管这些,一把拽她上来,用脚一瞪马肚,驮马吁一声冲出辎重营。

辎重营的驮马大都是矮马,速度极慢,而且没有马鞍和缰绳,只有一根套绳,驾起来很是让人提心吊胆。

第95章 血战杜阳(24)

一路冲出伤营直奔赵逊左营,前脚刚至,后脚便见到处火光,晋军以骑兵掀翻了营垒木栅和拒马,而后以火箭和柴草车放火,烧毁了左营北门不少军帐车辆。

见到钟衡调度各军,百里燕骑马上前去问:

“钟衡将军!”百里燕草草行了一礼。

“是你,你怎来了。”

“赵将军在何处!”

“方才鼎炀侯遣人传令赵将军去往中军议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有何急事。”

“晋军要攻中军。”

“你怎知道!”钟衡吃了一惊,但想来绝不可能:“眼下左、前、右三营未破,如何攻打中军。”

“若是用我军攻杜阳城地道呢,今日距离当日夜袭杜阳城过去六日,就是再挖十二条也绰绰有余。”

“嘶……即便用地道,中军乃鼎炀侯主力所在,晋军如何攻得,且不说地道难以运兵,一次出兵至多两三千,倘若封堵及时,怕是难以造成威胁。”

“自然是劫走姒昌,而后从后营逃脱。”

“你是说,晋军还要攻后营。”

“正是,攻打左、前、右三营为佯攻,攻打后营亦是次要,接应姒昌出逃才是晋军目的。后军本有兵员一万五,因六日前夜袭伤亡惨重,又抽走了八千,眼下只有七千老弱与数千伤员,倘若晋军以五千轻骑杀来,后营怕是毫无招架之力。”

“这可如何是好,赵将军麾下并无大都督一职,本将也无权分兵去救后营呀。”

钟衡虽为右都督,却没有擅自调防本部人马的权利,只有大都督开始起,才有擅自调动麾下兵马调防的权利。百里燕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来并非要去救后营,而是来避难的。

后营摊子太大,也无招架之力,晋军多半只是一掠而过,冲击中军才是主要目标。不过刀枪无眼,万一一个不当心好几千骑兵杀过来,躲是没地方躲的,自然只能逃到赵逊大营。

“钟衡将军,此事已非你我所能左右,还是守住左营,以防晋军另有所图。”

“也罢!”钟衡话音落下,目光落向萧:“他是谁。”

“在下此前一个伍的兄弟,第一次攻城那日就他与在下侥幸活命,近几日在伤营打杂,我顺道带上了她。”

钟衡未在多问,百里燕随他爬上了营中了望塔,让萧守在了了望塔之下。

各营都有了望塔数座,哨塔、箭楼若干,另有高台一座。了望塔虽不如高台高,但好歹也有十米开外,小五层楼的高度。钟衡站在了望塔内,全营态势尽收眼底。

晋军对左营北门攻击异常凌厉,反而面向杜阳城一面的西门攻势寻常,虽然声势浩大,真正双方拼杀的烈度明显很弱。

“钟衡将军,晋军主攻北门,意在为晋军骑兵绕道阻我军北出。”

“若是如此,右营南门此刻也该如此。”

“正是,只有左营北门、右营南门皆受阻,晋军骑兵无论从哪一路迂回都无后顾之忧。”

“那阁下有何计策,可破晋军攻势。”

“姒昌被关于中军,想必戒备异常严密,不会令其轻易逃脱。一旦晋军由地道透入中军大营,即便是鼎炀侯,八成也该料到晋军定是声东击西,佯攻左、前、右三营,劫走姒昌才是目的。故而在下以为,晋军劫走姒昌难以成功。”

“既如此,阁下何必担心。”

“钟将军有所不知,倘若晋军解救姒昌失败,今夜对左、前、右三营佯攻,必成主攻。以晋军战力,我军怕是不被破营,也是伤亡极惨。”

韩合此人虽然接触不多,但这一路上攻城略地观其秉性,百里燕还是知道的。

兵法云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韩合现在料定咸军不会杀害姒昌,那么姒昌在鼎炀侯张隽手中就是烫手山芋,给了韩合解救姒昌和发动强攻野战的动力。

倘若今夜姒昌解救失败,韩合必然该佯攻为主攻,调动兵力集中力量突破左、前、右三营中的一营,与咸军正面对决。

倘若今夜或明日不能攻破三营中任何一营,两军将陷入持久的消耗战对垒战,晋军眼下战力已经强于咸军,长期对垒消耗,咸军已无胜算可言。

即便韩合救不回姒昌,也能为将来两国何谈创造有利条件,逼迫咸国就地分界,晋国则可彻底吞下咸国江东东郡,谋求日后再战。

此时左、前、右三营攻势依然迅猛,唯独后营没有动静,百里燕预料中的穴攻似乎并没有如预期的那样出现。此刻月亮已落西天,晨昏微露,再有半个时辰天就快亮,难道是判断失误了?

爬下了望塔,萧依然惊魂不定:

“魏大哥。”

“怎么了?”

“晋军会不会攻破大营杀进来。”萧抓着心口担心说。

“别乱想了,等天亮再说吧。”

不等话音落下,南面一阵鼓噪,刚刚放下的心,突然提上心头。

放眼望去,只见中军方向隐有星火,杀声也愈发浩大:

“果然,韩合还是偷袭了中军。”

心中暗道,百里燕转念想到鼎炀侯此番怕是吃亏不小,若是夜攻,鼎炀侯定是有所防备,可眼看天快要亮,鼎炀侯定也难料韩合会在此时发动穴攻,心中定有懈怠。

穴攻最大的依仗便是黑夜,黑夜能收奇效,很少有白天发动穴攻夺下城池的战例,除非坚守方人少兵微,倒是可以出其不意。

此时中军战火一起,左、前、右三营军心浮动,中军作为全军靠山,中军若被攻破,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三营正面都未突破,中军何以被偷袭,不少将领都难以明白,心中自是没有底气。

待晨昏缓缓退去,中军的厮杀进入gāo cháo,声势甚至超过其他任何三营,仿佛似有数万人一起厮杀,人喊马嘶之声是一浪高过一浪。

但百里燕知道,晋军至多只有三两千,而这三两千人也知道,他们是死战,不成功便是成仁。一旦钻出地道,便是毫无退路,唯有死战到底,方有生还希望。

韩合攻营一夜,咸军几乎调空了中军所有骑兵,此时若从地道中杀出三两千晋军精兵,咸军怕是得压万人才能顶住。

想到这里,百里燕有些心惊:

“韩合不愧是老将啊……”

一息长叹,百里燕目光转向萧,她的眼神依然浮着一丝恐惧:

“我们走吧,回伤营。”

“可万一晋人杀过来怎么办呀。”

“不会的,天快亮,晋军不会偷袭后营了。”

韩合佛晓偷袭,定是为了麻痹鼎炀侯,但佛晓偷袭失败未能解救姒昌,此时晋军骑兵再从后营杀入接应,将彻底暴露于咸军兵力之下,难以收到奇效。

百里燕此前曾接触过晋军一种名为“飞鸣哨”的信号弹,是铜铸的一根空心棒,一头开口可以堵死,直径五六厘米,长度十厘米左右,内中是空的。但里面灌了一中白色粉末,只要打开铜罐的盖子,可发出刺眼光亮,喷出白色刺眼火光,并发出声音。哪怕隔着几公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听得清清楚楚。

此种飞鸣哨无需引火,打开即可自行点燃,百里燕起初以为那白色粉末可能是白磷,白磷常温下确实有自然的特性,但大冬天,这种飞鸣哨也能用,显然不太可能是白磷。其次白磷需要化学提取,稍有不慎会引发火灾。

飞鸣哨是晋军绝密之物,军中也很少,一直都是韩合、王硕收着,百里燕从未能亲自入手查看,至今也不解其中原理。

只是眼下晋军偷营,势必要携带飞鸣哨报信,失败便不会报信。眼看天就要亮,迟迟不见飞鸣哨升空,想必已经失手,此时再从后营杀入,也无多大意义。

驮马载着百里燕二人正要离开左营,远见南门一对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赵逊。

“赵将军!”

百里燕上前行了一礼,赵逊翻身下马上前来说:

“阁下是为晋军穴攻偷营而来的吧。”

“正是,看来鼎炀侯也是料到了晋军必来穴攻偷营。”

“嗨……本将为此还遭鼎炀侯一顿奚落。”

赵逊一脸不快,想必鼎炀侯在此事上与他意见向左。

昨晚晋军偷袭三营,赵逊被招去中军议事,当时三营都来告急,鼎炀侯倒是还沉得住气,未从中军分调人马去救。

只是到了后半夜,晋军攻势增强,鼎炀侯终于坐不住,要分兵去救三营,当时被赵逊所阻,赵逊提出晋军攻打三营是假,利用当日攻城地道反偷营是真,鼎炀侯当时也是采纳了赵逊建议按兵不动。

只是不曾想拂晓天亮之际还不见晋军偷袭中军,右营、前营又连连告急,鼎炀侯误以为晋军不会天明hou xué攻偷营,于是调兵去右营、前营增援。

此时赵逊提出,最该加强的反倒是后营,如果前营、右营是佯攻,后营反更容易被晋军突袭,鼎炀侯哪里还听得进,坚持发兵先去救前营、右营解燃眉之急。

结果是调兵增援不久,中军突然杀出晋军好几千人,且都是重甲步兵,咸军又无重甲步兵,骑兵已经调空,虽说是顶住了晋军,但突袭之下是损失惨重。赵逊急忙赶回左营,便是调人去后营,以防后营有失。

“赵将军,既然晋军中军偷袭已被扑灭,想来晋军多半不会再突击后营。将军当全力抵御左军,今日定是一场血战。”

“何以见得?”

“将军可曾听闻‘飞鸣哨’此物。”

“飞鸣哨?你是说宋国进贡的飞鸣哨。”

百里燕诧异,他只知飞鸣哨为晋军所有,却不知道是宋国进贡的。此时赵逊接着又说:

“既有飞鸣哨,却未见晋军发哨,那定是劫营失手。如此一来,晋军确实不会冒险攻入后营,阁下所言有理。只是还是派出些人马前去应付一二,万一晋军鱼死网破,也好有个提防。”

“将军所言极是,那在下先行赶回后营。”

行了一礼,百里燕骑着驮马赶回后营不久,赵逊麾下的一千多骑兵赶到后营曾防。

天亮后,也确实发现一支少说五千人的骑兵绕道北面去攻打了赵逊的左营,想必是没见飞鸣哨,无法突入后营接应,只能是绕道去攻左营。

第96章 血战杜阳(25)

韩合营救姒昌未果,白天更是加强了攻打三营力度,并将主攻调整至赵逊左营。赵逊左营人马只有一万余人,攻营的晋军摆开的阵仗却有近三万,骑兵就有一万。

鼎炀侯虽增调了五千人曾防,拼杀至中午,左营北门,西门被破,若非赵逊奋死拼杀,夺回两门,怕是左营夜间便是荡然无存。

多日后,姒昌被咸军所俘获的消息传回咸国陔陵,相国公孙岳持鼎炀侯文书进宫报捷:

“大王,鼎炀侯大捷。”

咸王立身而起,眉宇间浮出几分喜色。

“爱卿快说,战况如何?“

“回大王,杜阳尚未攻克复,是晋王三子姒昌被我军擒住,现正在鼎炀侯中军。”

“哦,竟有此事!”咸王原本浮在眉间的喜色,此时多半已跃然脸上:“快拿来寡人看。”

公孙岳递上书函,咸王细看之下赞声连连:

“好,好啊!鼎炀侯不愧是寡人的国之栋梁,咸国幸甚,万民幸甚!”

“恭喜大王擒获公子姒昌。”公孙岳叩拜贺喜,接着又道:“大王,鼎炀侯建议以姒昌为质,促晋国和谈。”

“准。晋王爱子如命,三子姒昌乃晋王宗室鲜有将才,晋王断不肯以爱子性命与寡人相搏,此事宜当从速进行,丞相可有人选出使晋国。”

“臣已有人选,请大王放心。”

“好,立即准备,三日内务必成行。”

“诺!”

姒昌的被擒,让咸王姜亥相信晋王姒巍定然会为了儿子的性命停战和谈,咸国也能籍此索回江东被晋国所占全部土地。

而与此同时,远在平汤城的晋王,得到姒昌被擒的消息比咸王晚了整整九天。

韩合原本打算偷营救出姒昌,因此姒昌被擒的几天内没有发出紧急军情,而是耽搁了几天,加上路途遥远,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九天。

此时的平汤城刚刚送走相国公叔阔的灵柩没两个月,晋王尚未从公叔阔过世的悲痛中走出,一份前线送回的加急军情不期而至。

“大王,大王!”范涛神色惊恐的走入内殿,手中是韩合的紧急军情。

“范卿何故如此惊恐。”

晋王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句,心中不以为然,他还在沉思考虑着公叔阔死后晋国的局面。

“大王,韩合的鸿翎急件,是鸿翎急件!”

“什么,鸿翎急件!”

晋王问询吃了一惊,接过范涛手中急报定睛一看,确是韩合的鸿翎急件。

鸿翎急件是各国呈送紧急消息的军情急报,通常装于密匣之内,以火漆浇入封口,以主将印信盖章密封密匣,以此证明消息的绝密性。

持有鸿翎急件者沿途换马不换人,白天手持鸿翎急件通关无需下马,拦路者杀无赦,夜间举火疾行,撞死人概不负责。

晋王拆开密匣,取出韩合手书,细看之下眼前一阵眩晕,几乎坐瘫在地:

“大王,大王!”范涛疾呼,尚不知信中写了些什么,只见晋王脸色苍白神情沮丧:“大王,究竟是何消息,可是韩将军败北。”

“不,昌儿他……”

晋王六神无主,话到嘴边便不再说,这让范涛大为震惊,只往最坏处想:

“莫非公子战死!”

晋王摇了摇头,神情沮丧:

“韩合来报,晋军夜袭大营,掳走了昌儿。”

“这……”

范涛问询不可置信,接过书信细看。

韩合信中将姒昌被俘一事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详尽道出,并自请死罪。看到这里,范涛心生一计:

“大王,此事万不可泄露。”

“昌儿被俘,让寡人方寸以乱,寡人决意令韩合退兵,换回昌儿。”

“大王不可。韩老将军信中已经言明,咸军掳走昌公子意在迫大王退兵,故而绝不敢害三世子。”

“那又如何啊。”晋王绝望道,口气显得颓废而毫无生气,就好像已经要了他半条命。

“倘若大王果真退兵,大王如何向内朝交代,又如何向死难的晋军将士交代,大王可有想过。”

“那……依卿之计,该当如何……”

“大王,姒昌公子已在咸军手中,咸王得到消息定要令人出使我国,迫大王和谈。倘若咸王要大王全数退出江东土地,我晋国颜面岂非荡然无存,只怕志国今年便能来攻我。

为今之计,只要咸军不害三世子性命,我军依然可在杜阳城下与咸军角力。逼迫咸国就地划界,杜阳城以东为我军占有,以西依然归咸国,如此方可不枉我军劳师出兵。”

“可寡人的昌儿,昌儿……万一咸国心起歹心,我的昌儿如何是好。”

“大王,纵然咸军死战,其国力已如枯蒿,久战必不能胜。咸王定然知晓此理,故而咸国拖不起,而我军拖得起,此番出使定然谋求速成。

久拖之下咸国若不能胜,必败无疑。败了,咸国江东全土尽入我王之手,咸国只能企望大王不要挥师西进,届时咸王岂不乖乖将三世子平安奉还。”

范涛料定,咸国此来使必让晋军悉数退出咸国江东土地,然后才会放人。晋王真要因为护短退兵,晋王的威信和晋国几十年千辛万苦打下的局面也将付之东流。

眼下丞相公叔阔新死不久,内朝各派系蠢蠢欲动,晋王的权利并不稳固,对相位的争夺趋于激烈,此时悉数撤兵,结果只能是公叔阔留下的内朝班底全部垮台,定下的战略方正化为泡影。

公叔阔死前密召范涛授计,曾说起晋王姒巍没有主见,且爱子如命,尽管不是什么逆鳞,但眼下被咸军攥在手里,就成了人家的把柄。

要保证到手的胜利果实,只能让韩合在杜阳城外继续消耗咸军,同时源源不断派出援兵与咸军打消耗战。

咸国战祸连年,兵源已经枯竭,南面志国陈兵,东北长孙国虎视眈眈,咸国无力从本土抽兵,打消耗战无异于等死,届时咸国也只能接受就地划界协议。

晋王权衡再三,决定采纳范涛之计,令韩合继续攻打咸军江东主力,并再发北地役兵十万,民夫五十万,驰援韩合大军。

战火从二月开始,一直持续四月,三月中旬江东诸地普下豪雨,江水暴涨河水漫堤,韩合先以溶洞运兵咸军背后,大举偷袭被赵逊识破,未能得逞。

而后又以“灌穴”计,引杜阳城以东河水,灌入地下洞穴,洞穴直通杜阳城外咸军后营以西不到百丈,水灌之下,一夜间出现南北长度超过四十里,最宽处七十余丈水洼洪泛区,籍此切断咸军西退后路,令咸军始料未及。

战事至六月中旬,两军大小交手十三战,晋军伤亡五万余人,咸军伤亡过六万,战斗最为激烈时,咸军一度攻入杜阳城,后被韩合夺回,又赶出城外。

晋军十万援兵于二月底征召,三月中旬征齐,操练一月,于五月底抵达杜阳城,战斗力明显下降。

咸国增兵六万,其中三万为守卫咸国都城陔陵守备郡兵和咸王禁军,战力颇为强悍,三万为去年强征新军,另有五万水军停靠尹秧城,随时可以上岸集结。

进入七月,战事愈发残酷,咸军战力之坚韧令韩合大为头疼,由陔陵调来杜阳的三万咸军战力颇为强悍,皆以重步兵为主,其中更有数千咸王禁军,交手之下颇让晋军棘手。

战至此刻晋军数量约在十二万,咸军十一万,咸军兵力倒挂,若是加上尹秧城外的那五万咸军水军,咸军大有翻盘可能。

战事持续至八月,江东再现饥荒,战争致使江东春耕荒废,夏耕无望,战争长期持续性,令秋收无望,咸军粮草不济,难以坚守至今冬。

尽管今年春雨绵绵,夏初未曾大旱,怎奈战火猛于虎,老百姓生计难以维系,咸国终于撑不住了。

这天,八月十八,俗称烧火旺,是夏季之中最热的一天,大概和大暑节气差不多。

晋王心急如焚的来回踱着步子,身旁坐着一尊硕大的冰鉴,里面盛满了冰,中央还有一个高台,高台上斟着一大碗酸梅汤,但姒巍却是毫无心情享用。

范涛出的计策倒是短暂的维持了内朝的局面,但在咸国的战事却打成了消耗战,咸国死战不退也到罢了,长孙国答应的陈兵咸国边境却未能履约。

相反志国在晋国的西部边境突然间陈兵四十万,将原本屯于志国、咸国边境的十万大军移防到晋国边境,已有大举进犯征兆。

“范卿,江东战事可有来报。”

“回大王,韩合尚未发来军情急报,估计最快今晚能到。”

“寡人听闻志国稻谷长势惊人,将是丰收之年,如今又在边境屯兵四十万,似有重开战端之象。寡人有意让出合池以西,换取咸国停战,以免志国乘虚而入,你意下如何?”

“大王所虑不无道理,但咸王比大王更急。江东之地今年未曾春耕,夏耕看来已无可能。眼下咸国大军员额近三十万,多是老弱病残之辈,比之开战前还多,若是合计战死者,咸国先后已有四十余万人入伍,其国内良田荒废甚是严重,大王只要再拖上三月,至秋末冬初,咸军粮草不济,定败无疑。”

“三月后志国粮草丰足,若是来攻寡人,又如何是好。”

“大王放心,志国已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陈兵四十万于我边境,实乃虚张声势,是迫使我王与咸国停战。”

闻讯范涛所言,晋王大为不解问:

“迫使寡人与咸国停战,那与他志国有何好处。”

“长孙国虎视志国已久,而志国国力空虚,即便今年丰收,也难以根治志国顽疾。其即便陈兵,亦不敢来战。倘若攻我晋国,长孙国必然履行盟约,与我联手御志,志国定然自顾不暇。

但倘若大王此时真停战,无疑将咸国的人情白送给志国,令两国捐弃前嫌共同抵御长孙。”

“那长孙国未按约陈兵咸国边境,致使咸国抽兵江东,这又作何解。”

晋王对长孙的按兵不动大为不满,范涛辩解说:

“大王,长孙国力比之我国仍有不济,但倘若咸国败了,那长孙便将直面我晋国。故而长孙图谋与我晋国平起平坐,妄图借以咸国与我对峙,空耗我军实力。其撤走咸国边境驻军,便不难解释。”

“眼下寡人之兵愈挫愈勇,韩合几次发文来催,要寡人再增兵杜阳。可如此一来,我军将陷于咸国泥沼,绝非长久之计。”

“是的大王,本指望水战一击击溃咸军水军主力,却不想被反被咸军主力反戈一击,夺走了战船,如今只能是退守叉江口以南重整再战。”

第97章 血战杜阳(26)

范涛原本指望韩合将鼎炀侯拖在杜阳城下耗死咸军,同时以十万水军北上与咸军水军主力决战,夺取望亲江水面控制权,结果反被咸军给杀了个溃不成军,损兵折将三万多人,咸军仅以两千多人微末代价夺取晋军大量战船。

这也正应了当年伍算替晋王督造战船时撂下的话,此战归根到底,是水军大都督指挥不利,晋王用人不当导致的惨败。

事实证明,伍算的战船坚固耐用,即便凿穿也不会沉没,实战中连咸军都甚为惊惧,以至于咸军不敢接舷登船,只能以快船火攻,同筑坝淤塞小河,而后将晋军大船诱至小河入江口,以大水袭击,一举将晋军大船冲的七荤八素无法布阵,最后一举歼灭晋军水军前锋,并夺走战船。

至此,晋军水师称霸望亲江的战略基本落空,十万尚且打不过,六万多人打五万,更打不过。

眼见晋王急于结束战事,范涛突然想起公叔阔身前留下的三个锦囊。

“大王,公叔丞相生前曾有三个锦囊托于大王,其一便与咸国有关,大王为何不拆来一看。”

“嘶……”晋王心中一亮:“对,是有此事!”

晋王命人取来自己的密匣,公叔阔授予的三个锦囊便在其中,其中第一计便是与咸国有关。

打开第一个锦囊,内容如下:

“大王,老臣心知命不久矣,故留此锦囊以防不测。

老臣以为,攻咸一战定然不顺,其一咸将魏旦乃咸国名将,虽不敌志国公良氏,却非我军可匹敌。故若攻咸,必遭魏旦反击,大王不可轻敌冒进,务必令魏旦出战而后聚兵灭之,万万不可以堂堂之阵正面交战。

其二,咸国久战虽弱,却饱受志国、长孙涂炭,其民风甚烈,不战则已,战则必至最后一兵一卒,故切记与之久战伤及晋国国本,若万不得已久拖不决,大王可以西寰公主嫁与咸王太子为正室,换取咸国对丧土之妥协,同时许以空口实惠,以安其心。”

通读全文,晋王一息长叹:

“公叔相国深谋远虑,乃朝中群臣所不及,寡人有负相国,有负相国啊……”

“大王,公叔相国料事如神,定下此计亦是长久之计,眼下江东寸土得失事小,若西寰公主入阁咸国,咸国日后定为我晋国囊中之物。”

晋王犹豫不决,思索良久又问:

“范卿以为,此计可成?”

“此计可成。”范涛肯定道:“大王可以合池为界,以西仍为咸国所有,以东则以聘礼之名纳入晋土。”

“若是咸国不从呢?”

“咸国国力日微,怕是拖不过三个月,此时我王以姻盟之仪与咸国修好,并许以实惠,咸国定然答应我王所求。”

晋王膝下育有三子二女,其中西寰公主姒枫从小师从公叔阔,经公叔阔调教,此女子外柔内刚聪慧过人,颇有手段。但是晋王重男轻女,更看重三个儿子,因此长女已经远嫁梁国,以博取梁国名义上的册封,二女西寰公主闺中待嫁尚无着落。

公叔阔以西寰公主入阁咸国,意在以西寰公主钳制咸国朝政,待咸王归天,太子登基,以羁縻之法将废除咸王,而后整个咸国并入晋国。

当然,咸国若是不从,亦或晋军已经攻占江东,公叔阔此计当然也就无用武之地。但咸国与晋国持久对峙,咸国国力不堪重负,当此关头列强更愿意隔岸观火,让咸国空耗晋国实力。咸国外无救兵内无粮草,久战之下毫无胜算。

此时晋王以军威压服咸国,咸国只能妥协,不妥协,再拖三个月又何妨,到时咸国只能输的更惨,现在好歹能体面些的以“聘礼”名义,承认晋国占有江东咸国领土的既成事实,以平息战端。

西寰公主入阁咸国的同时,晋王许以维护咸国独立的名义,迫咸国城下姻盟,至于履不履行协议,解释权全在晋国。

但此一时彼一时,公叔阔即便神人降临,也算不到姒昌被咸军所俘,范涛估计光以军威压服咸国妥协接受这桩婚姻,还不足以令咸国彻底死心,于是又献一计:

“我王,公叔丞相设下此计并未料到三世子被俘,以眼下局势怕是难以令咸王屈服。”

“那范卿有何高见?”

“咸国内乱方平,若非我军大兵压境,单以咸王之力难以短时内如此迅速平息,咸王若想久安,仍需一人人头作保。”

“何人?”

“奉阳君!奉阳君乃此次叛乱之罪魁祸首,若有其人头作保,咸王必答应我王所有条件。”

晋王脸色一沉说:

“寡人以奉阳君之名起兵讨逆,今日将他押解咸国,岂非反复无常出尔反尔。”

“非也,倘若令咸国宽赦奉阳君,引其入陔陵,而后杀之,此恶名岂非咸王自己承担。”

“奉阳君岂能不知是计。”晋王脸色不快,背过身去端起冰鉴内的酸梅汤喝了两口,随后又道:“不过此计甚妙,但不知如何令奉阳侯坠入彀中。”

“此事说来也简单,奉阳君姜赫若是回咸国,咸王姜亥定要将其诛杀以平内乱,奉阳君自然知道个中厉害,故不会轻易回国。即便说动姜亥宽赦奉阳君,也不见得奉阳君中计。

为今之计,大王可以停战修好之名,将奉阳君诱至杜阳城,而后令咸军将他捉去,如此便与我王无任何瓜葛。”

“但万一走漏了消息,又该如何?”

“大王可令咸军派出骑兵一股进入我国镜内,在奉阳君折返封地途中将其拦截。如此神鬼不知,也无损大王声誉。”

晋国攻打咸国是打着奉阳君的名义起兵,要停战,奉阳君这个请求出兵的当事人必须在停战协议上签字,他不签字,停战协议的有效性成疑,因此奉阳君必须赶到杜阳城签署停战协议。

而奉阳君的封地在江东东郡,距离晋国曾经的边境不远,只要晋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半路将其掳走,晋王完全可以说不知道。

“好,此计甚好,此计便依范卿之意从速去办。”

“只是西寰公主之事,还望大王晓以利害,以免公主殿下与大王心生嫌隙,伤了父女情谊。”

“此事寡人自有主张,范卿速去办理不得延误。”

“诺!”

西寰公主虽然天资聪颖,却不比其姐姐温良贤淑。

西寰自小由公叔阔调教,心高气傲手段过人,晋王曾有几次招驸马之意,都被西寰三言两语把青年才俊收拾的服服帖帖。

如今要她下家小国太子,纵然是太子,她也不会心甘情愿。更何况西寰师从公叔阔,当然知道晋王让她出嫁咸国用意,要她心甘情愿的出嫁,怕是晋王也难做到。

定下此计不久,晋王召见咸国使者说和,就两国停战事宜最后通牒咸国。如若不答应联姻,晋国便倾举国之力,挥师西进吞灭咸国。

消息很快传回咸国,咸王姜亥闻信晋王提议修好联姻,恼火的同时同样莫名其妙。太子才十岁,晋王嫁一个十七岁的西寰公主,这哪里是什么联姻,无非是换了个手段吞灭咸国。

“不成,我军尚有一战之力,就此割让江东东郡,寡人决不同意。”

“大王,我军粮草以当下计,至多支用两月余。即便夏粮入库,大军冬日粮秣实难保障,长此以往,我军必败无疑。况且江东之土晋国有其八,我仅占其二,今年春耕、夏耕又多半颗粒无收。即便夺回江东全土,十数万将士,数十万百姓又何以为继。”

“那也不成,父王将国交予寡人未曾失一寸土地,寡人亦不能丢一分一毫,否则百年之后,寡人有何面目面对先王,面对列祖列宗。”

姜亥说的气概凛然,公孙岳当然也不想割让国土,他说:

“大王,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开阔天空。当下我军已疲惫至极,国库无力再战,纵使赢了战阵,晋军明年还会卷土重来,届时大王又如何应付。”

“那也不能引狼入室,晋国未免欺人太甚。姒巍明为联姻修好,实为暗吞咸国,如此与灭国有何异同。”

“大王此言差矣。太子尚幼,大王正值壮年,即便西寰入阁,晋国也与我达成姻亲血盟,日后有战,晋国必伸援手。”

“倘若晋国见死不救呢。”

“大王便可名正言顺废除西寰。”

“如此岂不白白将江东之土拱手送与晋国,不成!”

“大王,臣料定晋国必然向我伸出援手,绝不会坐视咸国被灭。”

“何以见得?”

“咸国地处长孙、志国、晋国、孙国四国要冲,向北可阻志国入北海,晋国断然不会让志国吞灭我国,打开进入北海出口。同理,长孙与孙国若要吞灭我国,必与晋国接壤,晋国国力强于长孙,孙国又与志国世仇,晋国若与志国达成盟好,孙国何以招架。

我国此时倒向晋国,可得晋国国力为依仗,整顿内务自强国力,短时内诸侯无人敢于犯我。”

“理是此理,但自古道,列国邦交皆为利,倘若晋国无利可图,何以出兵来援。”

“但若西寰公主怀上子嗣,晋国便必然来救。”

咸王闻讯,脸色顿时一沉:

“如此jiè fu shēng zi,与自绝宗庙于列祖列宗有何异同!”

“大王,太子正妃虽只有一个,侧妃、侍妾大王可另立人选,自古母以子贵。谁人先生太子,岂是西寰一人所能决定。况且西寰年长太子七岁,男子皆喜新厌旧,西寰纵使美若天仙,人老珠黄之后与市井老妇无异。

臣知大王定然吞不下这口气,但为长远计,此事大王万万不可与江山社稷置气呀。”

公孙岳一席话并非没有道理,纵然西寰公主成为太子正妃,将来还有侧妃、侍妾,谁先怀上王子谁也不知道,况且太子只有十岁,男女合欢之事至少十四岁之后,四年时间再配两个貌美侧妃,先接上种,然后立为太子,晋国的盘算也就落空了。

可公孙岳哪里知道,西寰公主是何等厉害角色,真要是泛泛女流之辈,公叔阔也不能指定西寰公主入阁咸国。

咸王权衡再三,长长叹了口气,萧索与无奈之色尽显无疑:

“唉……罢了罢了,此事就如此定下吧。但奉阳君一事,晋国断不能食言,此事相国务必亲自操办,不得有半点疏漏。”

“诺。只是晋国希望大王以明诏,宽赦奉阳君,而后再行密杀。”

“哼!他晋王倒是落得个好人做。”

“若不如此,怕是奉阳君不肯就范。”

“那就由公孙丞相一手办理,寡人不再过问。”

“诺!”

晋、咸停战之事就此定下,丞相公孙岳手持咸王亲笔王诏与丞相大印,星夜兼程赶往前线,停战的消息也先于公孙岳传到杜阳城外咸军大营。

第98章 丧权辱国

百里燕{既魏贤}忙于伤营救死扶伤,停战的消息bingbuyiwai1,晋军有七八日没有兴师动众,韩合也许显然是受到了晋王节制,停止了攻杀。

“魏贤,魏贤!”

一个粗哑的嗓门叫嚷着,百里燕循声望去,是姚盛正在帐外。

“姚盛将军,找在下有何要事。”

“咱们借一步说话。”

跟随姚盛来到无人之处,姚盛神秘说道:

“本将听说,大王要割地停战,还要让太子迎娶晋国西寰公主。”

百里燕问询猛吃一惊,连带魂魄抖了三抖。

“什么啊,迎娶西寰!”

“正是,阵前双方厮杀了近一年,却落得这么个结果,你说恼不恼人。”

“如此说,赵将军也知道了?”

“正是,为此赵将军、钟衡诸将正在与丞相理论,绝不能就此罢战。”

“怎么,相国公孙岳也来了!”

“相国手持大王亲诏,是来定约停战,赵将军令我前来讨教阁下见解。”

“这个……”

百里燕一时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果晋国真以西寰入阁咸国,怕是咸国距离亡国也不远了。

西寰师从公叔阔,这件事百里燕非常清楚,当年儿时也遭西寰暗算过。

应该说,西寰此人外热内冷,外柔内刚,说她是一代女强人也不为过。她若要嫁到咸国为太子妃,公叔阔八成是想利用西寰吞灭占据咸国。

公叔阔想必是想通过西寰生下咸国太子,然后再让西寰生下的咸国太子,再次迎娶晋国公主,几代通婚之后鸠占鹊巢,徐图咸国国土。

西寰倘若为咸国王后、太后,她也许会遵从晋王的意志,但问题是她心高气傲自恃不输男子,若是将她掌权,很有可能急功近利,把几代人几十年,一百年才能走完的路,在她有生之年,甚至盛年一气呵成。

公叔阔希望小步慢走,用几十年的时间兵不血刃的吞灭咸国,而西寰恐怕要激进暴走强推兼并,只用短短十几年,二三十年,达成这一战略意志。

试想晋国一口吞了咸国,志国、长孙两大国能无动于衷吗,当然不能,恐怕公叔阔也不曾预见西寰能掀起风浪。毕竟在男权统治的集权社会,女权是难以企及的存在。

一愣神,姚盛急不可耐推了下他:

“魏贤,想什么呢!”

“哦,这西寰公主在下倒是有所耳闻。只是割让合池以东大片土地,这未免太多了吧。”

“唉……若非粮草不济,焉能如此。也许当初陆敬若能听从阁下之言,占了合池,也许今日我军也不知落得个这般田地。”

“事已至此,后悔为时晚矣。为今之计,在下也无计可施。”

晋国以合池为界,合池以西仍为咸国所有,合池以东以“聘礼”的名义,咸国将承认晋国占有。而合池距离杜阳较远,距离肥城更远,晋军占领杜阳陈兵,经济和后勤上不划算,主动放弃杜阳而陈兵合池,咸军距离上也较远,如果咸军反水,晋军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想到这里,百里燕接着说:

“姚将军,你我一同去见赵将军吧。”

“莫非阁下另有高见。”

“在下被赵将军麾下抓来充军已十月有余,在下本是岐人,眼下两军罢战,在下也想除役还乡,某个生计度过余生。”

“怎么,你当真要走。”姚盛很是吃惊,接着又道:“赵将军近日还曾提起,待班师还都之后,将军还要将阁下纳入幕府委以重任,阁下怎能说走就走呢。”

百里燕不置可否的付之一笑:

“在下无心国事,只想谋个生计安稳度日,除此别无他求。”

“那随我去见赵将军,若赵将军同意,我姚盛也无话可说。”

姚盛此人虽然粗了些,但为人很厚道。与他一起来到左营,赵逊也刚刚回营:

“末将见过将军。”

姚盛行了一礼,百里燕跟着抬手拜了一礼。姚盛接着又说:

“将军,魏贤想走,不知将军何意。”

赵逊脸色并不轻松,阴沉沉的,目光看向百里燕之际,目中闪过一丝遗憾:

“阁下是想还乡?”

“是的赵将军,在下本是岐人,被赵将军抓来充军,也实属无奈。如今战事平息,在下确实想还乡谋生,还请将军见谅。”

“本将想在还都之后开设幕府,请阁下过府参议军机,不想阁下这么快要走,真是可惜呀。”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还请赵将军念在在下略有寸功的份上准我还乡。”百里远单膝跪下行了一礼。

“好吧,本将准你除役。只是你是岐人,眼下歧国国事日衰,你若回到歧国效力,怕也难得重用,不知阁下日后有何打算。”

“在下通晓些医术,想找个清闲之地开个医馆户口,无心国事,也不曾想过为国效力。”

“既如此,你为何不随本将回陔陵安家,在陔陵开设医馆,本将也能照顾一二。”

“这个……”

百里燕心中犯难,赵逊让自己去陔陵安家,无非还是想让自己替他出谋划策,真要是赵逊罩着,倒也没什么问题。这兵荒马乱的,到哪里混生计也不安全,回歧国是天方夜谭,百里律已经继位,自然是忌惮自己,留在咸国不失为一条生路。

只是西寰公主若是嫁到咸国,万一哪天撞见自己怎么办。或还是说可能性很小,自己来个死不认账,她也不能奈我何。

想到这里,百里燕道:

“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如此甚好。”此时赵逊话锋一转:“两国停战修好,阁下应该知道了吧。”

“方才姚盛将军已经告知在下,只是常言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下无意国政,也无此心力,还望将军海涵。。”

“既如此,不谈也罢。阁下回去准备一下,待明日签下修好盟书,我军便要撤回肥城修整,而后阁下便随本将还都安家。”

“谢将军。“百里燕深施一礼,接着又说:”只是在下尚有一事还请将军通融。”

“阁下但说无妨。”

“在下好友萧,本为庶民,因强征而来,今年方才十五,停战后本该返乡,但眼下咸国兵力不济,怕是强留军中,在下希望将军通融一二,以免其戍边之苦。”

“他?”赵逊顿了顿,若有所思后说:“好吧,你二人一起除役便是。”

“谢将军。”

百里燕深施一礼,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萧正值发育,呆在军营早晚要露出破绽,到时候是要杀头的。也许零星还有其他女子为何吃饱饭冒名充军,多半不是死在了阵前,将来一旦被抓出来,必是要杀头或是充入妓营。

翌日,晋军以韩合、王硕、奉阳君为代表,咸军方面以丞相公孙岳、鼎炀侯张隽,镇东大将军赵逊为代表,在杜阳城西门外摆下桌案,双方将士列阵以待,共同见证两国停战言和,修好联姻的盟约。

原本是侵略的一方,转眼成了亲家,而受害的一方,也成了“上门女婿”,竖起一个好大的“牌坊”。

待到双方六人各自签字,盖下印信,最后还要交换国书,由各方带回,交由国主,也就是各自王上盖上国印玉玺,并最后交还对方,由此国书正式生效。

双方缔约期间,咸军撤回肥城,并移交公子姒昌,晋军暂驻杜阳,默许咸军一支三千人骑兵,进入晋国境内,劫走奉阳君。待国书正式生效,晋军将按约撤至合池以东。

至此,晋军占有咸国江东近五分之三的土地和百分之五十三的城池人口,剩下仍归咸国所有。

尽管晋国未能达成既定占领江东全土的战略目标,但至少收获极大。

相比晋国,死伤了十多万人马的咸国,最后还割让了土地,签下不平等条约,在百里燕看来,如此与丧权辱国一般,至多是联姻这块遮羞布多了几个虚名而已。

停战协议一经签订,咸国武将的脸色铁青,散场之际韩合叫住了赵逊:

“赵将军,且慢。”

韩合上前略施一礼,很是客气,赵逊还了一礼,目中浅有怒火与愤怒,他冷冷说道:

“韩将军有何指教。”

“老夫听闻将军麾下有一校军郎魏贤,不知将军能否代为引荐呐。”

韩合此言令赵逊心生警惕,韩合哪里是要见魏贤,分明是暗藏杀机,只怕是韩合见了魏贤,利诱不成反施手段暗害魏贤。

“韩将军,两军尚未退兵,此事改日再谈吧,告辞!”

赵逊没有正面应承,拱了拱手,借故转身离去。韩合却也知道,赵逊不想就此暴露魏贤被他知道。

待咸军回营,韩合回到城中,少顷后王硕从咸军营中折返回城:

“王硕将军,世子可好。”

“殿下安好,伤已痊愈,并无异样。”

“嗯,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啊”

韩合捻了捻长髯若有所思,王硕接着又道:

“韩老将军,魏贤之事老将军准备如何向大王禀报。”

“老夫也正在考虑。赵逊此人极为警惕,他不曾答应老夫引荐魏贤,亦是担心老夫加害魏贤。只是此子一日不除,老夫心里便是惴惴不安。

咸国虽已拜入我国下邦,却雄心不死,难说将来会成心腹大患。”

“末将倒是以为,大王令西寰公主入阁咸国乃是一步好棋。”

“哦,何以见得。”

“老将军常年身处北地,对朝内之事并不熟稔。西寰公主自幼拜于公叔阔门下,工于心计。若是西寰公主入阁咸国为太子正妃,咸国数十年后便是我晋国附国,只需待以时日,咸国便荡然无存。”

“那咸国可知此事?”

“即便知晓,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咸国君臣难悉真情。”

王硕与西寰公主相熟,王硕之女王蕊更是与西寰是打小的玩伴。王蕊缺心少肺,西寰多次透过王蕊旁敲侧击了解百里燕日常起居,这些事王硕都知情。

晋王令西寰入阁咸国,下嫁年仅十岁的咸国太子,其用意已经昭然若揭。

第99章 安家

两军签下停战修好盟约的四天后,咸军陆续撤离杜阳城,前往肥城修整。

与此同时奉阳君得到咸王大赦诏书,率领护兵五百,继续回到已被晋军占领的封地,安享下半生的荣华富贵。

不曾想才过两日,咸军大都督陆敬率领两千骑兵奔袭拦截,将奉阳君擒拿活捉,秘密押回咸国等待发落,随行五百余人一个不留,全部灭口。

至此,这场战争终于划上最后的句号。

咸军撤回肥城后,晋军送来晋王玉玺加盖的停战修好盟书,晋军履约撤出杜阳,率军撤往合池以东,咸军派出两万人马,由大都督陆敬率领屯驻杜阳城,以备战事。

鼎炀侯张隽、赵逊等“有功”之人,即日起班师回朝,百里燕{既魏贤}和萧儿除去军籍,随同赵逊一起返回陔陵。

过江后途径萧的家乡,百里燕本意送她返乡,待到村里才知萧的母亲和弟弟为逃避赋税劳役,已经去逃难,不知下落。无奈之下,只得带她一同前往咸都陔陵安家。

大军班师回朝当日,赵逊入朝觐见咸王,因坚守尹秧城有功,授上大夫爵,却只字未提肥城一事,显然鼎炀侯在军功簿上全然抹去了这一笔,赵逊也未在提此事。

反倒是鼎炀侯张隽居功甚伟,他已是侯爵,三公之外封无可封,咸王再赐他食邑五千户,封地一处,以示嘉奖。

至于晋国,韩合因姒昌被俘,延误战机未能一举吞并江东,辱没晋王圣明,回朝后饱受朝野内外朝指责,晋王念其有功于晋国,为平息外朝舆论压力,平衡内外朝党争,晋王削去韩合兵权,入朝充任大司马,顶替因相国公叔阔死后,大司马一职。

王硕因出征有功,晋王授其上大夫,保留北军司马使之职,继续兼任平汤城城府司马,并下王诏,册封王硕之女王蕊为太子侧妃,择吉日成婚。

至于姒昌,晋王纵然溺子,但被俘一事始终是其一身难以磨灭的污点,晋王为顾及自己颜面,姒昌回朝后未有任何封赏,只是将其调往国政监担任司政一职,又令范涛为司政使督导姒昌。

晋王为平衡内外朝,超擢范涛为司政使后,拜陈方石为丞相。

陈方石年逾五旬,外朝中的温和派,由其担任丞相,最大程度平抑了内外朝因施政方略不同产生的矛盾,维持了晋国稳定局面。

西寰公主姒枫于盛元623年一月,既停战后第二年,离开平汤城前往咸都陔陵。据说随之出行的宫人、侍女随从多达千人之众,另有五千禁卫护送,排场可谓声势浩大极尽奢华,由此也开启了中原历史最为传奇的历史。

至于百里燕,在赵逊受封上大夫,入职内朝出任司参使一职后,于当年开设幕府养士,百里燕入幕府,并开设医馆以替人诊病为生,因医术高明,不久后声名鹊起。

盛元624年,发生了一件颇为重大的转折**件,伍算大师在替晋王督造战船,于623年六月准其离去,回到砡工派总部后,被砡工派掌门告知晋王未曾兑现全部承诺。

当年公叔阔在世,曾经许诺给予砡工派金银辎重,待战船完工后十年在兑现煤铁。

伍算回到砡工派总部方才得知,晋王只兑现了金银等辎重的半数,剩余半数已无下文,几次催讨,晋王以身体欠安为由未予兑现。

但这身体不好,跟国库里有没有好像没什么关系吧。对,确实没什么关系,但晋王因为盛元622年夏天与咸国水战大败,迁怒于伍算的战船不好,因此承诺的金银辎重半数不打算兑付承诺。

范涛曾苦谏晋王,天下得罪谁,不能得罪砡工派,晋王置若罔闻未予采纳,后单方面中断与砡工派协议,撕毁了协议。

如此之举令砡工派深恶痛绝,大师伍算遭此牵连,被砡工派贬放外地,十年内不准回总堂任职。对于年近六十岁的伍算而言,流放十年等于是要他老死在外。

最后是塞骞将伍算接回了御客总堂,将其安置在总部,替御客打造器械,也算是有个养老的归宿。而塞骞一连奔波在外寻找百里燕两年未果,也曾去歧国寻找,仿佛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信。

盛元625年,咸国在晋国支持下,咸国推行变法《农桑令》有所起色,晋国在范涛主持下,说服丞相陈方石与外朝,吸取咸国变法失败经验,总结精华,改革农桑令弊端,进而推出晋国版农桑改革,使晋国一夜间焕然一新,举国渐露大国复兴之气,范涛因改革有功,升任治粟内史。

同年三月,百里燕十九岁,医馆开张的第三个年头,这天中午刚刚出诊回来,萧端着盆清水和肥皂迎了出来:

“魏大哥净手吧。”

“嗯,就放这儿吧”百里燕放下药箱,挽起长袖洗手说:“上午有人来过吗。”

“没有,倒是赵大夫让朱管事来找过魏大哥,请魏大哥去议事府。”

“朱管事?他带什么口信了吗。”

“这倒是没有,但很急的样子。”

朱管事本名朱夏,是赵逊妇人娘家的亲戚,赵逊拜上大夫入职司参使后,全家迁到了陔陵。过去三年咸国由于晋国“照拂”,咸国还算风平浪静,不枉当初割让的土地和西寰的入阁,只是今年多了几分动荡不安。

晋国由于驻兵歧国,名义上向歧国提供保护,实际上卫国不买晋国的账,不巧的是卫国老王钟盛驾崩,享年六十三,由长子钟栋继位。

钟栋继位不久,图谋吞并西海诸国,晋国为此起兵十五万经由海陆借道长孙内河抵达歧国,与歧国的三万晋国驻屯军合兵,共计十八万人马,加上歧国近二十万弱军,两军总兵力近四十万,卫国再要攻打歧国,也得掂掂份量。

但这样一来,晋国北地的主力兵团几乎抽空,而西部军团人数不到二十五万,志国历经四年修生养息,国库日渐充盈,眼下晋军掉走晋北主力军团,跨海屯驻歧国,咸国则完全暴露于志国北军的兵锋之下。

赵逊现任职司参使一职,主掌军务,仅仅比大司马低一个官阶,让朱夏急着上门,势必是磋商志国屯兵边境之事。

百里燕洗完手,又去井边打了盆水洗脸,随后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

“萧儿,我走后就把歇诊的木牌挂出去,你也早些歇息,别累坏了自己。”

“知道了,魏大哥你也早些回来,我等你。”

萧的双颊透着一抹红晕,眼神充满了喜悦和期望。

百里燕开诊的这些年,抽空也教她读书认字鉴别药材,打打下手,偶尔也教她些医理和解剖,最近几例阑尾炎,还是她担任的助手。

再过几年,百里燕打算正式迎娶了她,尽管还没说出口,但一起生活了三年,彼此早已心照不宣。

骑马来到赵府之际,府外正好停着一辆马车,但不是官宦士大夫的马车,看规制,车舷挂有青铜铤,是商贾的马车。

“赵逊也做生意?没听说啊。”

百里燕正值纳闷儿,门阍迎了上来:

“是魏先生啊,将军已经恭候多时,快请进。”

门阍很是热情,上来便是牵住了马缰。百里燕略施一礼,问道:

“敢问这是城中哪位商贾的车马。”

“哦,这是丁财东的马车,是专程来见将军的。”

这位丁财东就是当年赵逊麾下的军需令丁肃,赵逊入朝之后,丁肃无罪开释,还得到了一笔补偿。

但丁肃此人贪生怕死,继续留在军中多半要误事,甚至被杀头。在赵逊安排下,丁肃以商贾身份来往于晋国、志国、咸国之间,以生意为名,从事间谍活动。

只是已经有快一年不见丁肃,还以为他被抓了,没曾想这次回来还坐上了马车,看来是大发了一笔横财。

商人的马车最大特征便是车舷挂有青铜铤,铤又是列国贵金属货币的主要几何外形。铤形类似于腰子,两头宽中间窄,呈扁平状。也有列国采用龟币,既钱的形状像乌龟壳一样,根据大小,也分贯钱、文钱。

将马匹交予门阍,百里燕径自入赵府。

赵府府宅较大,倒没什么亭台楼阁,屋舍颇为规整。赵逊开设幕府后,前后延揽了三个门客,百里燕、丁肃也算其一,另一人姓高名勋,但唯独百里燕有自己的店面营生,也从不领取赵府的食禄,过的还算自在。

门客拜于座主门下,通常只有最基本的伙食待遇,没有薪资。所有投奔座主的门客,多半都是寄希望于出谋划策脱颖而出,受到座主赏识而得到推荐步入仕途。

因此门客的来源也是参差不齐杂七杂八,有甚者豢养门客几百上千,堪用者却是寥寥无几。

想当年相国公孙岳何尝不是太子府中一门客,也就是今日的咸王,后经太子举荐,得以进入国政监,太子即位后,超擢为相国。

诸如此种一夜飞黄腾达的例子不甚枚举,只要有这种例外发生,与之产生的效应会像吸铁石一样,吸引着各路“人才”。

第100章 西寰初锋芒

入府之际,管事朱夏已经等在二进院,随他来到中庭后堂,赵逊正与丁肃说话,百里燕{既魏贤}上前行了一礼:

“魏贤见过赵将军。”

“魏先生免礼,请坐。”

“谢将军。”

当下的“坐”都是跪坐,尚未出现垂足而坐。大都在地上垫一块布垫、蒲团或是座塌,双膝盘坐或是跪坐。

见百里燕入室,丁肃喜笑颜开起身迎面走来:

“魏先生,近来可好。”

“托丁财东的福,一切都好。”

“呵哈哈……上次魏先生交托的药材,在下已经运到,明日你可差人去我府上运走。”

丁肃一席蓝色绸缎袍,腰带间系着一块硕大玉佩,说起话来活像土豹子开奔驰,满嘴大黄牙,浑身上下是比当年胖了两圈,说话都带着喘劲,就差钻戒劳力士。

去年让他帮自己弄几批药,本以为三个月就能到货,不曾想竟然拖到今年。但明面的客套还是要的:

“有劳丁财东了。”

“哈哈哈,哪里哪里,若无魏先生当初指点,焉能有在下今日,过来一起坐吧。”

丁肃这话说的却也是实话,当初他若不冒死送信,只怕是他这条老命早就交代在了尹秧城。

说话间,赵逊示意朱夏上了两份肉饼,随后便并关上了门。赵逊径自说开:

“魏先生,此番请你过府,是为太子妃西寰一事。不知魏先生可曾听说,西寰推荐方伯出任国政监司政使一职。”

“已有耳闻,不知大王、相国何意,赵将军可有内参消息。”

“大王与相国皆不赞成,但晋国北军主力已去歧国,志国屯兵边境,倘若不依西寰,怕是落晋人口实。”

司政使与赵逊司参使平级,是国政监第sān ji的官员,相当于中央部级部门的处长,已经是非常大的官儿。司政使主管内政外务,编制数量视情况而定,司参使的职能大致如此。

眼下咸国国政监有司政使有二十一人,主管内外方方面面,司参使二十三人,主管军政后勤。

西寰嫁入太子府后倒也安分守己,今年突然发难,多少令人不防。年初司政使韩元病故,于是就空出了这个缺。

方伯是西寰生母,晋王原配王后的娘家亲弟弟,是西寰的舅舅,此人要顶补的缺,正是大司农名下的司政使。

大司农主管全国农业和财政,由于当下诸侯不置司空、司徒两个官职,因此大司农的权利不仅覆盖了农业,也囊括了司空管辖的百工、工造、水利、营造以及司徒的财政收支。

因此当下大司农的权利极大,为平衡大司农职权,往往同时另置大司农属官治粟内史,以分担司农职责。

由于司农手握财政农业大权,西寰让方伯顶这个缺,无疑是西寰跨出她野心的第一步。如果第一次得手,往后将一发不可收拾。

咸王直截了当一口回绝也无可厚非,但晋国北军主力调往了歧国,西寰此时发难,依仗的是晋国国威,如果没有晋**力支撑,面对志国咄咄气势,咸国独立难支。

自从江东一战败了之后,咸军国元气大伤,国力远不能支撑二十多万军队,目前只有不到十五万员额,还不如土地人口更少,只有咸国三分之一的岐国,志国在边境陈兵三十万不动,就够咸国撑几年的。

此时西寰的态度就至关重要,咸王万万不敢开罪西寰,但大司农下这个司政使又至关重要,若是让晋国安插了人,咸国的钱粮辎重将一览无遗。

不过西寰也到是聪明,她这几日陪着太子去柳湖赏春,不在陔陵城内,放出这个消息,也多半让她置身事外。

百里燕若有所思良久,拿起面前的肉饼咬了一口说:

“西寰举荐方伯之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若是拒绝,万一志国来犯,晋王便会以兵力不济为名避战,如此又不至于撕毁与咸国的盟约。

但倘若拒绝,方伯虽是西寰娘舅,却是晋国人,由他充任大司农司参使,咸国钱粮无异于落入西寰囊中。不过此事并非全无解法,干脆封方伯一个君,将其外放。”

“封君?封君与司参使何干。”赵逊问。

“将军你想,太子将来继位,西寰便是王后,王后的舅舅是什么?”

“国舅!”

“正是。方伯坐上国舅是迟早之事,倘若现在便令其执掌司参使,方伯有朝一日成为国舅,极可能执掌大司农一职,想必西寰便是如此设计,先易后难。

但倘若先封君,封君之贵远在司参使之上,西寰若是不允,于咸王、于内外朝皆说不过去,西寰只能接受方伯封君。若是再过数年西寰仍不死心,大不了再封方伯一个侯爵,方伯受侯爵,便是无可再封。”

赵逊思索片刻后肯定说道:

“此计是好。”但下刻他话锋一转说:“怕是大王不会同意。封君便要封地,封侯仍要封地,如此将咸国土地封与晋人,内外朝也不会松口。”

赵逊担心咸王是忍辱负重,一味的退让和忍耐超过咸王的底线,咸王会强力反弹。

封官和封爵不一样,封爵是世袭罔替,可以有封地有食邑,还能有私兵。分封对象也是大王内外戚居多,一旦地封出去,没有合理借口,根本收不回来,更何况还是西寰公主。

封官则不一样,官位虽然在有些情况下可以世袭罔替,但却不是绝对的,随时可以收回,偏偏西寰公主索要的官位是大司马下的司政使,咸王显然不会同意。封爵不能接受,封官也行不通。百里燕转念一想又道:

“在下以为,如若将尹秧城封给方伯,西寰那头说得过去,咸王也能同意,届时晋军必然要以方伯之名集兵于尹秧城,如此一来,晋军便名义上占得了尹秧城,志国便不敢再小觑晋军威胁,不会贸然开启战端。”

“可如此一来,我军江东最大码头便拱手让与了晋国,如此大王怕是更加不快。”

赵逊担忧说道,百里燕却说:

“非也,尹秧码头距离叉江口较近,纵然志军水军孱弱,却足以威胁江东。如今的咸国已非当年,江东空虚,无力固守。志军若是攻入江东,将彻底切断我军与江东联系,晋军固然可从北海运兵,但眼下晋军水师战船多半去了歧国,晋国若是不派兵,咸王也无可奈何。

但倘若尹秧城为晋国所得,哪怕不是晋国国土,一旦开战,晋国也必然以重兵集结,防止志国登陆江东占据咸国江东残余国土。

如此一来即便无晋国援军,咸军亦可集中兵力,与志国一战,从而避免我军鼠首两端之窘境。”

“那如何说服大王呢?”

“此事好办,封城不封地。只将尹秧城封给方伯,将尹秧城属地划归肥城。如此一来,尹秧城外属地之税赋产出皆归肥城,方伯若要自持,便只能营商一条路可走,届时咸国以晋国之力,将尹秧城变为江上开埠之地,如此这般岂非一举两得。”

闻讯此计,赵逊心头一亮,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妙啊,此计甚妙。”

此时百里燕却是话锋一转:

“不过,将军乃司参使,此事并非将军之职,将军贸然上奏,即便咸王采纳,西寰定将矛头指向将军。在下以为,将军可将此事先说与大司马姜严,再让姜严说与王太后,此事便能得解。”

大司马姜严是咸王姜亥叔叔,姜亥父王的弟弟,此事只要说通了姜严,再让姜严去跟姜亥生母游说,咸王必定同意此事。

话音刚落,丁肃说了一句:

“不对呀,如此一来,这大司农下司政使一职不还是缺着吗。”

赵逊似乎也忘了这点,他说:

“魏先生,这司政使一职空着,西寰公主若是另择人选又如何。”

百里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不会,方伯既已封君,不论是再提方伯入朝,若是另择人选,便是得寸进尺咄咄逼人。既然是与姜严说此事,姜严与王太后定然会有私心。只是将军不可说破此事,说破了,反而不美。”

咸国大司马下司参使置四人,四人除赵逊外,其他三人无不是大司马姜言之人,再以其他名义加塞其他职位,咸王显然不能容忍。

但此一时彼一时,此时即便扶一个宗室阿斗,也比被晋国人把持强,更何况是自己叔叔。

“赵将军,此事若成,西寰之势荡然无存,只是长此以往西寰不会善罢甘休。

眼下太子已经十三,再过两年便是弱冠之年,西寰一旦怀上子嗣,势必愈加强势。故而将军切不可与之正面冲突,否则太子登基,西寰矛头必然直指将军,请将军慎重。”

“此言有理,不过为时尚早,待到太子登基,本将怕也是垂垂老矣难堪大用。本将只是担心,咸国基业早晚毁在西寰之手。”

说道西寰,赵逊的心情愈加沉重。

西寰的强势刚来咸国尚不觉得,今年渐渐才露苗头。此前百里燕也曾多次提醒赵逊,赵逊也没在意,和多数朝臣一样,多半认为西寰要掌权,怎么也得十年之后。

实则西寰刚到咸国,就开始到处安插耳目收买人心,已经建立起一整套以她为中心的消息渠道。今年突然发难,也是经过两年蛰伏,深思熟虑后配合晋国的行动。

与赵逊议完此事,丁肃说起志国情况。他此去近一年时间,便是为赵逊去志国搜集情报消息。

据丁肃打听的消息,志国连续三年丰收,国内外强中干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据信是志王祭天感动了上苍,才让志国丰收三年。

当然,这话在百里燕看来纯粹是扯谎,但是不可否认,志国的稻米亩产确实比周边其他国家高出两三成,这是事实。丁肃亲自在志国蹲守了半年,就是摸排晋国的产粮情况,比较了咸国亩产,确实全国普遍丰收。

志国多数土地一年只有一季水稻,唯有接壤咸国、孙国地区一年可以两季水稻。咸国除了丘南、岁当两郡中等海拔地区,其他多数地区都是两季水稻,这也是志国常年攻打咸国的主要原因,为了获得咸国的产粮地。

当然,咸国还不是产粮最丰的列国,长孙国国土向北延伸,呈现半岛状态,百里燕曾在陔陵测算过纬度,长孙国国土少说三分之二在紧挨着赤道,以热带雨林季候为主,稻米可以一年三熟、四熟,物产极为丰富。

志国国力稍有好转,又开始加紧备战,将原先调往晋国边境的军队,又驻屯回咸国边境,以此威慑咸国。

“在下还听说,志国有攻打长孙的打算。”

丁肃道,但口气似乎并不肯定,百里燕也不禁怀疑:

“晋国远渡重洋救歧,志国若是攻咸,晋国并非毫无招架之力。若是攻打长孙,传闻晋国又与长孙已有密约,如果志国攻打长孙,那便是以一国之力与三国为敌,志国能敌得过吗。”

这时赵逊却说道:

“素闻志国公良氏文韬武略智谋过人,曾多次以寡击众,败霸主孙国,长孙国力虽强,战力却是疲弱异常。本将当年也曾以四千人一举击溃长孙一万两千人,若是志国与长孙单独交战,长孙怕是毫无胜算,若是三国齐开,那还真难说。”

第101章 益草堂

赵逊早年在咸国咸西边境戍边,他当年还是右都督,曾以麾下四千人击败了长孙国一万两千人,可见长孙**队是何等不堪一击。

长孙国虽然是大国,但是三面环海,是个半岛国家,列国中长孙水军最强,其次便是咸国水军,而其陆军是一塌糊涂。

一是长孙国非但没有铁矿,铜矿、锡矿也少得可怜,导致其步兵装备普与其大国地位极不相符。

其次长孙国技术落后,冶金欠发达,几乎没有骑兵,马种比咸国的还差。可以想象雨林当中能养出什么好马,肯定是养不出来的。

所以长孙国号称甲兵两百万,实际上光有数量,没有质量,战斗力只有咸国的三分之一,志国的四分之一。志国派出十万大军,就能横扫长孙五十万大军。

最后也是长孙国最要命的政治弊端,长孙国三面环海,转口贸易和海上收税占了很大来源,是列国中商业较为发达的诸侯,由于稻米高产,物产富饶,除了金属,什么货都有,由此导致民不思战,法度松弛,陆军战斗力自然也差强人意。

志国屯兵咸国,名义上虽然是打咸国注意,百里燕反而担心志国是在试探晋国态度。

晋国十多万主力奔赴歧国,却不至于招架不住志国,那么晋国是否一定会意志坚定的替咸国出头呢?或者说,志国如果打的是长孙国,晋国是否会履行与长孙国签订的联兵协议。

但直接打长孙国,显然太过冒险,志国可能陷入两线作战,但如果先给咸国一巴掌,再看看晋国的反应。如果晋国仅仅只有口头威胁而没有实质行动,志国就有可能反手去打长孙。

试想晋国连咸国都不打算出手相救,难道会为了没多大利益的长孙国大动干戈?

如果真是这样,志、咸早晚一战,而且是在晋国从歧国抽身之前就动手。

规模不可能太大,动静太大晋国有可能反应过激,太小了,一巴掌不够狠,不一定试探的出晋国态度。

但只要晋国不作为,志国攻打长孙国同时,摆出不惜死战态势喝阻晋军,逼迫晋国不敢轻易发兵,志国攻打长孙国就势在必行。

傍晚从赵府出来,丁肃邀百里燕去府中坐坐:

“魏先生,今晚丁某府上一起用饭如何。”

“多谢丁财东美意,在下明日还要出诊,今晚要连夜备药,太晚了误了明天出诊。”

“也罢,不过在下此番从志国贩来些许酱油,魏先生可想品尝品尝。”

百里燕吃了一惊:

“酱油!烹饪佐料?”

丁肃惊诧,忙问道:

“魏先生也知酱油?”

百里燕忙是掩饰去脸上的吃惊说:

“哦,有所耳闻。可是否产自梁国博源君的封邑。”

“正是,不知是何粮食所酿,肉羹中加入少许,便是鲜美至极。在下年初从志国用船贩来一千坛酱油,途径廖城之际转手便是卖了两百坛,现在可是佐料中的强手货,供不应求。”

博源君从百里燕手中拿到酱油、白酒酿造工艺回到自己封地不久,便开始着手酿造。

酿白酒问题倒是不大,酱油让博源君煞费苦心一年多,酿坏了不少黄豆。

直到前年才开始陆续上市销售,最早是进贡给了梁天子,梁天子尝之大鲜,便将酱油作为国礼赏赐列国使臣王公,随后酱油开始流出梁国,向周边国三,咸国隔着长孙国和孙国,酱油流入速度慢,量也少,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此次丁肃从志国贩来的酱油,便是梁国商人开在志国的商号弄来的,估计不用多久,梁国的酱油商号也将出现在咸国。

拜别丁肃,百里燕顺道去了趟菜市,买了几个菜,回去下锅。

翌日赵逊上朝,内外两朝就方伯出任司政使一事反应激烈,九成官员皆不赞成。散朝后,赵逊私下与大司马姜严说起方伯之事,姜严明面上没有表态,但事后姜严还是去了后宫见到了王太后。

姜严此人与鼎炀侯都有通病,就是嫉贤妒能,要不然姜严也不能把鼎炀侯张隽介绍给咸王表妹,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不出百里燕所料,姜严未将方伯封君一事与赵逊划上等号,全说成是自己出的注意。

王太后虽然不能干政,但好歹是咸王生母,同时也是太子的奶奶,娘说的话,咸王总得听上两句。

下午处理完政务,晚上用膳之际,王太后便随口提起方伯封君一事。姜亥颇为诧异,仔细听后细想之下并没反对,后于广渊殿连夜召见公孙岳商议此事:

“相国,大司马建议加封方伯君爵,爱卿意下如何。”

“司政使一职尚且群臣反对,若是将尹秧之地封给方伯,晋军岂不以此地为根基,威胁我国。”

“可大司马却说,只封城不封地,如此方伯也只空落个君的爵位。”

公孙岳闻讯诧异:

“只封城不封地?那地呢,如此岂不惹恼晋人。”

“地划归肥城,寡人只空给方伯一座空城,一户食邑也不给。为平息晋人,寡人同意方伯聚私兵一万,平时准许晋军水军以尹秧城为港驻泊。如此,我江东之地便可无后顾之忧,无需担心志国先发制人夺占江东。”

“妙,此计果真是妙。不曾想大司马还有此等高计。不过,那司政使一职又由何人担任,大王可有人选。”

“王太后举荐孙冠为司政使,丞相意下如何。”

“孙冠为王太后外甥,大司马儿媳堂兄妹妹的妹夫,此人并无多大才能,虽然一无是处,此时确实可以解燃眉之急。若是用他人虚占司政使,晋国定然不悦,若是以大王家事之名,令孙冠为司政使,晋国却也不能说什么。

此计确实高明,不曾想大司马还有此等巧计。”

见公孙岳赞同,咸王说道:

“既如此,丞相以为何时可行册封。”

“此事可暂且缓上一缓,拖上一旬半月也无妨。大王需令肥城守将尽速接管尹秧城属地,而后再放出风去,有意让尹秧城开埠。

而后可令人朝中鼓噪舆论进言,恳请大王另择贤臣出任司政使。如此晋人不敢操之过急,而后大王再选时机封禅方伯,如此晋人便无话可说。”

“寡人准奏。此外志国屯兵边境,相国可有御敌之策。”

“回大王,大司马此计高便是高在将尹秧城封于方伯,尹秧城扼守叉江口以北,晋军水师停泊于此,志军水师便是过不去,也就无从攻打江东。我军可无后顾之忧,集中兵力在南方御敌。”

“如此正合寡人之意,但此事仍需召开内朝军机会,以商定御敌之策,切不可大意。”

“臣遵命。”

……

翌日,百里燕在城西的益草堂医馆一如既往的开张营业,医馆只有百里燕一人坐诊,萧最多算是半个,简单抓副只有三五味的小方子,看个感冒咳嗽问题不大,疑难杂症不能找她。

从去年七月开始,百里燕每旬只坐诊七日,然后休息三日,一月坐诊二十一天,休息十天。

益草堂设在城西穷人聚居区,看病的对象穷人居多,钱收的也少,有的基本上也不收诊费,穷人的病多半是营养不良引发的缺乏症和慢性疾病。

缺乏症主要靠食补,如贫血、低血糖、缺蛋白等等。

当然,穷人基本上经济都不富裕,但能住城里,能看病的都是穷人中生活水平稍好的一类。

达官显贵富、商豪强看病的较少,不是他们不生病,是这类人群在农耕社会的占比很少。时下工业、化工污染几乎为零,生活条件较好的阶层恶性疾病几乎没有,常见的是三高和三高引起的慢性病变。

至少百里燕从晋国开诊到现在,没碰上过肿瘤癌症,或者说有,但很少,他没能及时发现。毕竟通过“望闻问切”和症状,没有技术辅助器械,光凭判断并不准确。

这些达官显贵人多半是常见的三高病,营养严重过剩等,得糖尿病的不在少数,甚至还有慢性肾炎。不过即便有病,也是托人请宫医看病,他们有的是钱,根本不在乎花多少金银。

陔陵开诊三年,收入还行,穷人基本上不赚钱,赚得主要还是达官显贵,很多时候穷人看病还得倒贴。

今天刚开张,就来了求医问药的,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但看上去却有四十多,面黄肌瘦,从事土窑厂窑坯搬运,是个体力活儿,当下烧窑也是技术工,收入还行。

此人左肩一个月前不慎摔伤,经过其他郎中诊治,打了半个月的绷带,吃了一个月的药。时至今日左臂依然不见好转,疼痛依然隐有发作,胳膊始终没什么力气。一连找了三个郎中也没见效果,今天只能找上益草堂。

百里燕给他摸骨,骨骼没有明显错位,都在正位。肌肉软组织没水肿和肤下淤血,但是摁下仍有痛感。

按说一个月过去总该有所缓解,现在症状依然明显,显然是没有对症下药。

“左臂摔伤后可有歇息。”百里燕边问,边给男子号脉。

“郎中让小民家中将息,小民便是将息了一月,但仍不见好转。魏郎中,小民这是得的什么病呀。”男子有点紧张,担心肩上留下残疾,他的饭碗也就没了。

百里燕然后号脉片刻,然后接着又问:

“你家里都吃些什么,可有食肉。”

“小民哪里吃得起肉,每日能有顿饱饭便是不错,哪里还能食肉。”

“这样吧,这里的二十文诊费您去猪肉摊找屠户买一挂猪腰,兴许屠户还能送你。猪腰回去洗净切片,炖汤食用,如此每日吃一卦猪腰,连续食用两月,两月后再来复诊。”

“魏郎中,您不抓药吗。”

男子问道,心里觉得没谱。这时百里燕却说:

“你没什么病,药就在下不开了,其他郎中的药你还照吃,你肩上的病乃老伤不愈乃气虚体弱,光靠吃药治标不治本。钱你自己收着,去菜市弄挂猪腰,等过两月再来吧。”

男子肩部软组织损伤,多半是伤到了肩袖,肩袖如果撕裂,通常都需要手术,自行愈合需要休息,不能从事体力劳动。

男子左肩还能上举自如,肩袖显然并没有撕裂,只是挫伤,需要长时静养自行愈合。

一个月不见好转,是蛋白、胆固醇补充不够。胆固醇是促进细胞吸收蛋白修复的主要成份,胆固醇过高,容易得病,过低,细胞修复缓慢,伤口肌肉不易愈合。而蛋白质是细胞的主体,缺乏蛋白,光有胆固醇也没用。

男子顿顿吃饭,虽然吃得饱,但没什么营养,蛋白和胆固醇的涉入极少。猪腰富含百分之四十胆固醇,远比鸡蛋多。这年头使用动物内脏的人甚少,甚至屠户都不吃内脏。让他去买两挂猪腰,几乎就是屠户白送的。

第102章 景尚公

打发走男子,又有三人前来问诊,两个青壮,一个二十三四的女子。

城西由于穷人居多,跑来看病的也是稀奇古怪,但基本上都跟营养不良引发的各种疾病有关,一些郎中不通现代医学,开药都是按有病来治,其实很多病都不需要开药,只要食补就能缓解病情。

一连又看了四人,只有两个需要开方抓药,而且是感冒咳嗽,扁桃体炎伴流感,属于春季常见病。这类病不吃药反而容易因为体质弱要了命,若是在现代,扁桃体炎能要命的确实不多见。

又送走一个病人,百里燕{既魏贤}准备洗手上一趟茅厕,这时门外突然来了辆马车,看规制,来头不小,并不是咸国的马车。

马车刚停稳,车夫放下张下马栈,是一种让人踩着更容易下车的垫高栈板,使用者女性女多。

百里燕顿了顿,便见马车上下来了一妇人,二十七八样貌,风韵正盛,一席绸缎红霓裳,头饰间插金戴银贵气逼人,令人一时难以揣度此妇人从何而来。

只是妇人两颊隐有泪槽,眼珠也是赤红,像是刚刚大哭过一场。妇人下到地面,举目向馆内看去,见是有人便是唤道:

“请问魏先生在吗。”

妇人门外张嘴便是魏先生,百里燕倒是吃了一惊。

自己的职业是郎中,该称郎中亦或者大夫,魏先生显然是暗有歧义,也只有赵逊、丁肃等人才称呼自己魏先生。想到这里,百里燕来到馆外:

“在下便是益草堂魏贤,不知夫人有何指教。”

妇人闻讯略显吃惊,目光迅速上下打量,只觉得眼前男子英气勃发,隐有周宇蓬勃之气,心头顿觉翻江倒海,过了良久,妇人方才定神说道:

“听闻魏先生医术高明,不知魏先生可愿出诊,诊资绝不会亏待了魏先生。”

“不知夫人是谁家贵人,可否告知一二。”

“奴家是景尚公之女,爱子前夜抱恙,众医官束手无策。听闻益草堂魏郎中妙手回春,还请魏郎中施以援手,奴家在此感激不尽。”

妇人知书达理很是得体,而景尚公的名号百里燕倒是略有耳闻:

“原是景尚公,好吧,请稍等片刻,在下去去便来。”

景尚公乃号朝末代相国李括之后,距今也有已有六百多年历史。梁朝灭号,号朝相国力排众议,以半壁江上投向梁朝,后被梁朝开国天子封于景尚,赏公爵位,是目前已知传承最久的公爵位。

这一代景尚公育有一子一女,长子叫李埭,次女就是眼前这位李萄,而李萄的丈夫是当今梁天子的二弟,博源君姬丰的二哥安泰侯姬通,可谓是王侯世家,天下也独此一家。

景尚城就在梁国腹地,景尚公带着全家老小跑咸国,不禁让百里燕觉得纳闷。这一代景尚公与此前二十多代景尚公一样,几乎不过问政事,很少出游,此番途径咸国,难道是去过晋国?

景尚公虽说是“前朝余孽”,但自梁朝瓦解之后,景尚公李氏一脉地位愈显突出,梁天子名义上仍是天下共主,但谁也知道他就是个屁。

抬出景尚公便是在暗示列国,梁朝也曾待前朝老臣不薄,谁若对梁天子不利,便是要重蹈梁天子的覆辙。

“因果报应”虽说玄妙至极,但谁也难保自己的子孙不会落得一样的田地。

当年梁天子开国,封禅景尚公李氏便是意在开此先例,令诸侯三思而后行,以免重蹈前朝覆辙。若是废了几百年定下的惯例,谁都会担心自己的子孙能否落下善终。

此番景尚公来咸,怕是入咸并非目的,取道晋国是真。

咸国名义上已经是晋国的下邦附属,中原地界与志国势成并雄,志国若败,晋国便是中原霸主。

梁国兴许是想提前伸好后腿,以免将来晋国做大,也来个跨海远征在梁国驻兵,取而代之。毕竟梁国距晋国不远,陆路只隔着咸国和长孙,咸国如今已被臣服,梁国哪里能坐得住。

百里燕回到后屋洗了手去茅厕解决了内急,萧正在分药,他好生嘱咐说:

“萧儿,我去出诊,你把停诊的木牌挂出去,把门关了吧。”

“魏大哥,又是哪户达官贵人来求医问药。”

“是景尚公。中午我若不回,你自个儿弄些吃食,我兴许得到晚上才回。”

“早去早回啊。”

萧虽说已能识文断字,但政治上的那些事情她依然没什么见识,甚至连为什么要打仗也弄不清楚。更别说景尚公这号达人,也许对于她们这些市井小民,温饱才是最重要的。

百里燕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来,萧一直送到医馆外,景尚公之女李萄等候在外,目光落在萧的脸上,细眉顿时扬了一扬:

“魏先生,这位是?”

“一位朋友的遗孀萧儿,托在下代为照顾。”

“哦,原是如此,生的竟如此俊俏。”

李萄一语,令萧儿耳根一红,却也不说什么。

下刻百里燕翻身上马,随李萄前往景尚公下榻的馆驿。

说是馆驿,实则是咸王命相国公孙岳安排的宅院,宅院地处城东紧挨咸王宫,却也清静幽闭,周围是书坊、私塾一条街,都是达官贵人和富家子弟舞文弄墨的地方。

来到城东景尚公下榻宅院,气派果然非比寻常,竟然是当年咸王还是太子时居住的宫外宅邸,只是门匾上太子府三个大字已然全无。

随李萄进府,府中戒备森严,都是咸王禁军在此把手,显然是不想横生枝节。此时百里燕心中已有盘算,景尚公全家老小齐上阵,确实不拜谒咸王而来,而是去晋国做什么。

倘若是拜谒咸王,咸王就该安排景尚公住王宫,以此彰显咸王对梁国的臣服,至少礼节上应该如此。

但现在只安排进驻前太子府,显然咸王不想因为过于抬高咸国与梁国的官方关系,而惹恼晋国,只能退而求其次,安排入住前太子府邸,如此既不折了咸国礼数,晋国面前也能说的过去。

一路进府来到后院,院内的亭台楼阁小池假山错落有致相得益彰,不少衣冠各异的郎中还有咸王宫医官面面相觑,脸上看见的都是愁眉不展。不知道是瞧出了病症,还是没有瞧出病症,更感觉是一群无头苍蝇束手无策。

来到游廊下,李萄示意百里燕等候在此,她一人先进了屋内。

少时片刻,屋内走出一中年男子,四十左右,定睛细看与姬丰颇有神似,说是一个模子脱出来的也分毫不差,那么此人定是李萄之夫,姬通无疑,而非景尚公。

姬通凝神看向百里燕,满脸愁容问道:

“你是郎中魏贤?”

百里燕深施一礼说:

“是的,在下益草堂魏贤。”

姬通目光生疑,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年不过二十的青年,心中的疑虑甚重:

“本侯爱子身染重病,听闻魏郎中妙手回春,还请尽施医术,救我孩儿。”

“医者父母心,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那便随本侯进屋吧。”

话音落下,百里燕随姬通进入屋内,妇人李萄却守在了游廊外,神色很是惊恐。屋中有一内室,内室之中摆有床榻,看规制,应该是咸王太子时曾用过的器具。

榻前正有老者诊脉,此人并不认识,但铁定不是宫医,老者一席灰布长衫,药箱也是竹条编制,甚为简陋。也许是城中哪里的郎中,姬通病急乱投医也给找了过来。

老者摇了摇头,与姬通说了几句,也都是些老夫无能之类的无用之言,多半他也没见过。这时百里燕探头一瞧,不禁也是吃了一惊,病状甚惨。

榻上男童年不过六七,皮肤紫黑渗血,已经昏迷,浑身长满流浆大疱,大疱黄豆大小,间隙间伴有放射状红斑。

真不知道是什么病,竟有如此恐怖,难怪李萄也不忍直视,恐怖程度不亚于暴尸荒野,这病愣是让见多识广的百里燕也是吃了一惊。

他在想,这铁定是这个星球上特有的病,地球上绝无可能有此种疾病,真要是有,肯定是知道的。

此时姬通已将老者赶走,口气虽然极为失望,好歹他是王公贵胄,还没用粗,只是一根筋的骂道:庸医,滚……

下刻,姬通目光看向百里燕,厉声道:

“魏郎中,请吧。”

“诺。”

百里燕没急着诊脉,他俯身蹲下掀开了孩子的眼皮,眼珠红的渗人,无疑是眼球充血,眼皮也在向外渗血。

打开口齿,舌苔发白,上颚有紫斑,嘴唇已经干裂,脱水很严重,一摸额头体温明显要低一些,也就是,说是某种从未见过的恶性病,看到这里,百里燕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断定这是什么病。

刻下再看皮肤,皮肤没有溃烂,但是在渗血,血呈现暗红色,奇怪的倒是有流浆大疱的地方不会渗血,只是附近有放射状红斑。掀过孩子背部,背部症状较轻,渗血并不严重。

“怪了,这不是天疮吗!”百里燕若有所思。

天疮时下又叫天痘疮,是一中皮肤长大疱的急症,地球上是没有的,是这颗星球上人类独有的一种疾病,传染性并不强,但从感染到发病,快则两天,慢则四五天。

多发于小儿,因为小儿免疫系统弱,难以抵御天疮,小儿致死率百分之五十以上,成人致死率也有百分之二十。

第103章 李萄真意

此种病其实多半只是浑身起疱,如同水痘,伴随有低烧和脱水。最大的特征是人体正面大疱远超背部,背部甚至不会生疱。但由于此病退后大疱自行破裂,会有半年以上的烂疮,因此得名天疮。

但病到浑身渗血的,百里燕也没听说过,更没有见诸典籍,也不怪一般郎中束手无策,应该是用过药,却不见好,也就是无能为力了。

要治此病其实也不易,由于不是水痘之症,不能自愈,也不能用以退烧药剂。所以治疗此病多半需要沸宁草和无望籽,此二种药才地球上并没有,是百里燕自学通医后掌握到重新认识的新物种。

此二种药材价格颇贵,虽不是天价,但也非寻常百姓所能享用。此病即便治愈,终生伴有疤痕,难以消退。

此前在晋国时,百里燕也曾治国两粒天疮,为了大疱消退不生疮疾,曾经用针挑破个别水泡,如此大疱消退之后,挑破之处便不会再在此生疮,也不会留下疤痕。

想到这里,百里燕觉得天疮病发展到这个地步,想必不是靠几味药能够解决问题,要不然不能这么多郎中下药不见效果,多半是此病还有隐性并发症。

此时已经过去良久,姬通见百里燕既不号脉也不问诊,心中很是恼怒:

“魏郎中,康儿究竟所得是何病症,为何如此凄惨。”

“侯爷,令郎自发病起,可有尿血或便血、吐血之症。”百里燕心平气和问道,脸上浮出几分自信。

“未曾有,还请魏郎中明言,我儿究竟所患何病,能否医治。”

“可治,此病其他郎中多半也有诊出,只是不明其理,以至无法对症下药。”

百里燕此时多半可以肯定,这病就是天疮,只是姬康得的天疮伴有出血症,而不是尿血,多半是迷惑了看诊郎中。

但凡得了天疮之人几乎人人尿血,从病理上分析,是肾功能失常,如果不及时医治,将导致肾衰竭,也是天疮之命的元凶。

天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引起肾衰竭。一旦肾衰,以现在的医疗手段也是无力回天。加之天疮病毒破坏细胞脏器,大量的尿血导致脱水,病发后五至七天就能致死,因此民间也有“头七病”一说。

如今姬康没有尿血,而是渗血,多半是肾功能较强,身体较为健硕,病毒还没能入侵脏器,以至于大量病毒集聚皮下组织,破坏肌肉细胞开始通过皮肤渗血。

所以天疮这种病,贫民阶层的患病率极高,死亡率也极高。只有及时发现就医,才能捡回一命。

现在来看,天疮产生的流浆大疱带有高浓度致病病毒,只要将其全部挑破,让脓水和病毒从流出,促使免疫系统战胜病毒,便不会在大疱消退后复发疮疾,留下伤疤。

闻讯此病有治,姬通仍然将信将疑:

“魏郎中,此话当真!”

“当真,此病确实可治。”

“若有闪失,本侯定令咸王斩了你这庸医。”

姬通下了狠心,若是百里燕托大害死了自己儿子,他便让咸王斩了百里燕。百里燕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后怕:

“真没想到,姬通竟也比姬丰更加厉害,说杀人眼睛也不眨一下。”

其实王公贵胄多半如此,可以随时处死家奴,而无需过堂。百里燕夸下海口,也是冒了极大风险。

说服了姬通,百里燕打开药箱,着手准备给姬康挑脓,他说道:

“还请侯爷取来笔墨,有件东西需令人回益草堂取来,如此方可根治此病。”

“来人,拿笔墨。”

话音落下,少时下人取来笔墨,百里燕写了几行字,让姬通命人送回益草堂,让萧儿备齐送来。

“还请侯爷移步,治疗此疾伴有血腥恶臭,且不堪入目,还请侯爷见谅。”

“你可有把握。”姬通再次问道,多半还是信不过魏贤。

“请侯爷放心,在下这颗头跑是跑不掉的。若是公子有失,在下岂不人头不保。”

“你知道便好。”

姬通哼着怒气转身离开,心里也许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他随后命人打来几桶热水,让人掩上了房门。之后百里燕脱去姬康绸缎衣袍,拿出银针,用火烫了烫,逐个挑破身上的大疱。

大疱一破,一股腥臭袭面而来。

和其他浓不一样,天疮的脓疱呈暗红色,夹杂血液。脓疱挑破之后,可见根部有细细的血筋状的竖头肉,这是天疮脓疱退去后,再发疮疾的病灶,也必须予以刮尽,不能留根。

此前百里燕曾通读诸多流传于世的医学典籍,也从来没见有哪个流派以挑破脓疱治愈天疮此疾,多半是无人敢于尝试,亦或者尝试者没能把经验传下来。

脓疱前后挑了半个多时辰,为以防万一,百里燕解开姬康发髻,发现头皮上还有几个,连带顺手挑破,而后以温水擦洗全身。

喘了口气,再给姬康把脉,然后开了副药,打开了屋门时,安泰侯姬通已是急的团团直转,妇人李萄六神无主,见百里燕出来,李萄急上前问:

“魏先生,我儿他!”李萄甚是激动,眼睛已经哭肿。

“请妇人放心,公子已无大碍,还请照方煎煮,每日三服即可。”

李萄闻讯松了口气,抚了抚心口,转身进了屋里。安泰侯姬通同样舒了口气,脸色比之刚才略有回暖,他道:

“魏先生,你要之物已经取来,不知先生作何用。”姬通示意身边下人,捧出一坛陶瓮。

“侯爷,带天黑之后先令人熬药,给公子服下后,再令人烧热水沐浴,沐浴后在下给公子洗身,如此方可杜绝此病再发,且不会留下疮疤。”

其实陶瓮内是提纯的医用酒精,用以给姬康浑身消毒。

天疮虽然能够治愈,却不能像水痘、天花治愈后患者永久怀有免疫细胞。因此患有天疮的患者,天疮病毒产生的化脓物容易再次袭击宿主导致二次复发,有甚者三次复发而致命的罕见病例。要彻底根除,只有坚持消毒才能杜绝天疮二次感染。

而酒精对病毒没有效果,但对病菌有效,杀菌消毒后保持自然通风干燥,用药物和自身免疫系统,能最大程度消灭体内病毒,产生有益抗体。

姬康的病发的凶险,好的也快,挑破脓疱后两个时辰,体温开始回升,低烧已经缓解,渗血停止,就是皮肤还是黑的,皮下淤血尚未完全退去。因此百里燕开的那副药里,既能治疗天疮,也能活血化瘀疏络通筋。

待晚上姬康灌下药汤,体温趋稳,令人给他沐浴,最后用酒精消毒创口,这病到这里算是治住。

戌时三刻,百里燕正在收拾药箱准备回益草堂,姬通妇人李萄带着两个侍婢进入后堂的偏厅,手里还有一袋包裹,很是沉重:

“魏先生,妙手回春救下康儿,一点诊资,还望魏先生收下。”

李萄伸手递来,百里燕不动声色扫了一眼,此时他心里有两个疑问。第一,这么一大包裹少说有篮球大,要全是寸金寸银那也要几百斤,貌似还不至于,也不可能。可要不是,总不能都是铜钱吧,即便铜钱也不少了,拿得动吗。

其二,安泰侯姬通虽是梁天子胞弟,堂堂侯爵,今天请自己出诊,怎么也该他出面,或者随从出面,即便是咸国人出面也都说得过去,但是让自己老婆抛头露面,似乎实在说不过去。

以上两点也倒罢了,自己救下姬康,安泰侯不来酬谢,反倒是李萄如此殷勤代为出面,难道说安泰侯惧内,连家里的财政大权也做不了主?可看着李萄知书达理,也不见眉宇之间有锐气,不像是黄脸婆啊。

心里纳着闷儿,百里燕行了一礼:

“夫人言重了,待改日小公子病愈之后,再收诊资也不迟,还请夫人收回。”

李萄倒也有见识,百里燕不收,她轻轻一笑:

“既然如此,明日还有劳魏先生前来复诊,奴家明日一早便派马车去接。”

“那好,今日时辰不早,在下告辞了。”

深施一礼,李萄亲自送百里燕出门,临到出门,李萄却突然说道:

“魏先生是歧国人吧。”

魏贤一惊,小心应付着:

“正是,在下是岐人,不知夫人何意。”

“奴家兄长之妻乃当今岐王姐姐,听闻魏先生大才,在咸国拜入赵大夫门下,此番路过咸国,是代为转达兄嫂之言,希望魏先生能回歧国效力,不知魏先生意下如何。”

百里燕闻讯一怔,心中已有眉目。难怪李萄要亲自出马,原来是自己的姐姐嫁给了景尚公长子李埭。

百里燕之上有兄长百里律,也就是现在的岐王,长他四岁。两兄弟之上,其实有一个长公主百里娟,长百里燕十五岁,百里燕之下还有三个妹妹。

盛元610歧国败给卫国后,百里燕之父百里规派人出使梁国说媒,寄希望于以梁天子的名义挽回歧国一点颜面。由于歧国产美女,百里规妃子尽是美人,生养的公主自然也是风韵撩人,最后被景尚公相中,嫁给了长子李埭。

此番梁天子胞弟安泰侯姬通,携家带口前往晋国,意在以公子姬康与晋国太子之女联姻,以达成姻亲之盟。也不知道百里燕的这个姐姐从哪里听到了风声,尽让李萄打听,今天上门请诊,看病只是其一,挖他百里燕回歧国是真。

百里燕定了定神,也不回避这个问题,他说:

“夫人,在下是岐人不假,只是在下无心国事,投身于赵大夫门下只为了治病济民,一生别无所求,还请妇人见谅。”

“先生此言差矣。先生当年年不过十六,多次献计赵大夫以寡击众,如此大才埋没于尘俗之下,岂非可惜。”

“抱歉夫人,在下的确无心国事,此事不必再谈。”

行了一礼,百里燕上马而去。夫人李萄望着远去的背影,失望的长叹了一口气:

“唉……若都如魏贤这般避谈国政,这天下怕是也要亡了……”

李萄夫人一席话让百里燕深感不安,眼下陔陵遍布西寰耳目,安泰侯姬通此番又是出使晋国,难保方才一席话被西寰暗探听去。

第104章 西寰突袭

翌日天色刚亮,安泰侯的马车便是到了益草堂,百里燕尚未开张,便被来人接走。

昨天的一剂药药到病除,姬康今日已能睁眼说话,全身的皮下淤血正在消退,体温也已正常,只是抱病几日甚是消瘦,肠胃还没恢复,百里燕又开了十天的药,让他姬康按时服下,并兼顾饮食调理,基本上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临走时夫人李萄未见露面,倒是安泰侯姬通一改昨日的不快,热情款待了一番:

“魏郎中医术精湛,略被薄礼一份,还请魏郎中莫要推辞。”

百里燕深施一礼,顺手接下了包袱:

“多谢安泰侯赐金,在下告辞了。”

“先生请慢走。”

姬通送来的包裹装有寸金五根,另有上好绸缎几块,足算得上是重金相酬。即便是大户人家,诊资多半也是一两根寸银和几百铜钱,以及几十斤精白米,绸缎布料更是奢望。

一匹丝织品面料便宜的诸如纱、罗、绮少说价值寸金一根,绫、绢等更贵,丝绸、锦缎五倍、十倍于纱、罗,绢价格之昂贵,对于生产力低下的当下而言极为珍贵。

志国、晋国、徐国、卫国等国因气候丝绸产量极少,但适合织造锦和缎,咸国、梁国、歧国、燕国、长孙国气候宜人,所产丝绸最为金贵。

其中梁国的丝绸最厚,织线最为将就。其次是歧国与咸国的丝绸最软最滑,质地最差的要属长孙国的水丝绸,由于地处热带雨林季候,蚕虫小,吐丝少,水分大,织造的丝绸又薄又细,以出产丝绢和丝纱、绮为主,极品丝绸极少。

临到出门,尚未走出府门,却见由东而来一辆辇乘。辇乘是君主车仪,太子可乘。皇亲国戚受赏,亦可乘坐。

此来的这辆辇乘精致玲珑,由四匹一色高头大马拉着,车体以紫檀打造,空间极大,少说占地七八平米,如同移动的小房子,甚是夸张。马车通体镶铜,窗帘处挂着粉色绸帘,前后还有婢女跟随,禁军开道。

百里燕眼珠一瞪,心头顿时紧张起来,这架车正是太子正妃西寰的出行马车,也只有太子可以配四匹马,王可以是六匹,而天子则是八匹。

西寰此时应该在柳湖陪太子赏春才是,突然回城,难道是昨晚李萄之言被她听去了,还是说西寰是专为安泰侯出使晋国而来。

马车缓缓而来,等不及百里燕出门,马车便是停在安泰侯下榻的府门外,当面被堵个正着。

车夫从坐下拿出下马栈置于马车左侧,随行侍婢挑开门帘,少时见那车中俯首而出一女子,女子一席粉色绫罗长霓裳,插金戴银艳丽耀人,此女子正是太子妃姒枫。

下到地面,姒枫站直腰杆,脸上含笑三分,目中极尽神秘莫测的自信。

西寰公主姒枫在晋国也是数得上的美人,加之出生贵胄,气质当真是超凡脱俗,非寻常姑娘家可比。只是那目空一切的目光,实在令人心中不舒服。

离开马车,西寰走上前来先是行了一礼:

“姒枫见过安泰侯。”

“太子妃免礼。”

姬通回了一礼,让开侧身正打算迎西寰入府,西寰却是不动声色看向左侧,目光落在百里燕脸上,四目相对之下西,寰猛是一愣:

“这位是……”

姬通介绍说道:

“这位是益草堂名医魏贤,魏郎中。”

“益草堂,魏贤!”

西寰狠吃一惊,此时百里燕深施一礼,操着一口咸国口音道:

“小民益草堂魏贤,见过太子妃。”

“你是……”西寰仍有些不信,眼前男子与百里燕颇为相像,他难道会是魏贤?

西寰下嫁咸王太子才两年多,这两年她也没闲着,到处培养耳目,第一时间当然也盯上了百里燕化名的魏贤。

怎奈时下技术手段有限,西寰只是让人盯着,却没见过百里燕化名魏贤后的本尊,今日一见当真是吃了一惊。

不过四五年过去,百里燕变化甚大。他最后一次见到西寰,还是盛元620年二月,距今也有五年,五年间百里燕从当初的那个嘴上没毛的小少年,长成如今风流倜傥短须浮面的青年,西寰乍见之下并不肯定眼前男子便是百里燕。

更令西寰不解的怕是百里燕居然没有逃回歧国,也没有联络质子府,而是孤身一人来到咸国进入了赵逊幕府,甘愿做个郎中,甚至西寰不愿相信是百里燕多次出谋划策击败了韩合。

重重因素叠加一起,西寰更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与她一般大的男子是魏贤,而不是百里燕。如果是百里燕,她会不择手段的除掉他。

西寰的目中此刻闪过一道锋芒,但仍不肯定。百里燕心中略有领会,不动声色的说道:

“太子妃殿下,小民受安泰侯之邀,前来替姬康公子诊病,还请殿下明察。”

“听闻赵大夫幕府中也有一人名曰魏贤,莫非便是阁下。”

“回太子妃殿下,正是小民。”

“那是不会错了,都说赵大夫门下魏贤医术高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此时姬通插了句:

“太子妃所言极是,魏郎中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不想尽是咸国上大夫门客,真是失礼了。”

姬通说着客套话,神色比之此前多了几分喜色,一连请了郎中、医官数十人都没能治好,显然百里燕的医术确实是高明的。

西寰又与安泰侯姬通说了几句,百里燕径自上了马车,临了西寰重重看了眼远去的马车,心中顿时浮起一丝阴霾。

回益草堂的路上,百里燕仔细回想方才西寰见到他时,是否认出了他。

西寰肯定是早就知他是赵逊的门客,也早知道当年韩合多次被破,也是他设计。那么西寰刚才为什么没提自己是岐人呢?她如果已经认定,多半要试探。但没有,或还是说,她是另有其他图谋?

马车缓缓停在益草堂外,打发了走安泰侯的车夫。医馆的门半开着,萧儿坐在堂口看门,她正低着头缝补着一件衣服,百里燕放下药箱,将安泰侯给的锦包放在了药柜上,随手把另外半扇门合上。

“魏大哥,你回来啦。”

萧儿放下针线,倒了碗水端了递去,百里燕接过喝了口说道:

“跟你说了多少回,不要低头缝补衣服,破了再去买一件不就完了,要是把颈椎弄坏了怎么办。”

“一件衣服也好些铜钱,扔了真可惜。”

“扔了可惜,扯烂了做绷带纱布,再卖给有钱人不就行了吗。”

百里燕很看得开,衣服缝缝补补本来也没什么,但时间长了容易得颈椎病,更要命的是椎管狭窄。萧儿才十八,年纪轻轻的得个颈椎病,将来怎么办。

这种破了的衣服百里燕多半都是剪成布条,用石灰熬住漂白后在用酒精杀菌做成绷带用,专门给不缺钱的用,如此非但不亏,还能赚些利。店里也不缺这些,为了一件衣服把身体折腾垮了,根本不划算。

“行了,店里也不缺这些钱。跟我去后院,魏大哥今天给你个惊喜。”

萧儿眼前一亮,目光顿时落向药柜上的锦包:

“是昨天的妇人给魏大哥的诊资吧。”

“正是,走吧。也该盘算做些其他营生了。”

来到后院书房,书房里杂七杂八摆放着不少桌椅,还有几排书架。西墙上竖着兵器架,几柄剑两杆长枪静静的躺着,一层不染。这几年虽然没什么战事,百里燕丝毫也不敢懈怠,每天早晚只要有空,还是会练上两三小时的枪术。

进到书房关上房门,百里燕挪走了桌上笔墨,将锦包扔在了桌上解开了系扣,五根金灿灿的寸金黄澄澄静静躺着,寸金下还压着一大叠各色的绸缎,萧儿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哇啊……金子,还有绸缎……”

“嘘……小声些。”

“嗯嗯。”

萧儿点头连连如捣蒜泥,此时百里燕拿出寸金掂了掂,份量跟寸银是一样的份量,因为密度的关系,尺寸小了一圈。

“萧儿,店里现在有多少寸银。”

“还剩七根吧,铜钱倒是有几百贯,魏大哥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钱再多,却不能买地,又有何用。”

眼下列国实行的是《粮田令》类似于商周时期的《井田制》,土地归王所有,老百姓没有田,只能种田,田间的产出除自留口粮种粮之外,其余都归王所有,说好听些就是收归国库。

因此时下农田没有买卖一说,只有封赏说,诸如封地、食邑、城邑,都是封赏获得,但贵族和持有田土者之间可以买卖。

而老百姓一辈子只能替国家种田,或者替封爵贵族种地,除此之外只能经商或者从事智力和其他体力劳动。

百里燕行医,倒是少了不少的税赋,不需要服徭役,每月只需要缴纳药材的购买、销售税,以及药方的开方税即可。是少数几个不需要缴纳人头税、户丁税、营商税、田赋的职业。

即便如此,有钱其实也买不了多少东西,粮市多半都是官价粮,老百姓都是每日限量购买,有钱想要超买,需要支付昂贵的粮食交易税。

当然也可以去买王公贵胄有封地、自留地以及俸禄的达官显贵出售的粮食,如赵逊,每年上大夫一职便有八百石的俸禄,外加司政使、镇东大将军两职,一年的俸禄非常可观,加之还有一些赏赐的土地,由此才能豢养门客。

这些王公贵胄士大夫的俸禄也可以向外出售,但价格也是官方定死的,不能低于官价粮。

至于其他生活用品,买多了用不掉,轻易也换不来口粮。总而言之,时下所有行业都受到监管,商品经济和劳动积极性很差。

第105章 过堂(1)

“萧儿,这些寸金还是你收着,绸缎你要觉得好看,到时找个成衣铺做几件好看衣裳,别不舍得穿,搁久了也会烂的。”

“魏大哥真好。”

萧儿还是有些局促,埋头红着脸,随手收起了锦包揣在怀里扭捏了许久,下刻目光落在桌上青铜架子:

“魏大哥,这是何物。”

百里燕低头看去说:

“是显微镜,还没做成。”

“显微镜?何物呀。”

“现在也说不清楚,今后再告诉萧儿。“

去年开始,百里燕炼了一些玻璃,为此还在院子里起了一个小高炉,准备做一些镜片,调试一个显微镜,方便一些病理和细胞方面的研究。

不过玻璃的质地并不如人意,还是早期的钙钠玻璃,显微镜仍旧较为简陋,比之现代专业的光学用玻璃,土法炼制的玻璃效果不佳,透光率还不如普通的平板玻璃,凑合还行。

显微镜的原理并不难,难的却是要制备一个镜架很困难,且无法调焦,需要手动更换镜头,而且都要自己一锉刀一锉刀手工加工,但也多亏了前世百里燕在父亲厂里下过车间,机械加工有些经验,干起来还算凑合。

二人说话之际,突然从前厅传来叫门声,百里燕整了整衣冠,离开书房来到前厅,开门一看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上下一席深蓝色织缎深衣,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

“敢问阁下有何指教。”

“阁下是魏先生吧,在下太子妃侍从管事顾晨,奉太子妃之命,请魏先生过府诊病。”

“太子妃诊病!”百里燕心里一怔,是诊心病吧。他定了定神道:“太子妃方才还在安泰侯下榻处做客,在下此时出诊未免仓促了吧。”

顾晨不怀好意的笑着说道:

“太子妃已经回府,还请魏先生移步,否则迟误了太子妃病情,魏先生可担待不起。”

“那好吧,请容在下准备一下。”

西寰不久前去的安泰侯住处,还是从柳湖专程回来,这才多大功夫,连一个小时都不会有,一回头就让自己出诊,定是方才被她猜疑,此番让自己过府,保不定是西寰的圈套。

收拾了药箱,百里燕骑马跟随顾晨前往太子府。

咸王姜亥长子,既太子姜蛰,早年一直居于咸王宫,其母早亡,西寰嫁到咸国后,按制,太子冠礼之前仍要居于东宫,太子作为储君,成年后可在宫外设太子府。

但西寰嫁入咸国后,咸国应晋国要求,太子姜蛰搬出了咸王宫,在王宫外重新择地兴建太子府。

百里燕曾多次途径太子府,却不曾进去。从外面看,太子府并不奢华,内院也很一般,给人的感觉仅仅只是一家大户的商贾,丝毫没有王公贵胄的的气派和高达,而这便是西寰过人之处。

西寰心知咸国因兵败而被迫臣服与晋国达成姻盟,咸人视之为耻,心中定然不服,她若大张旗鼓兴建豪华宅院,是自讨没趣。

因此西寰嫁入咸国不久,一边迅速培养耳目,一边又以她的名义在城内外开设粥棚赈济灾民,以此收揽人心。

试想咸国过去两年liáng huāng猛如虎,饥民铺天盖地,这个时候甭说什么晋人、咸人奇耻大辱,都没用,肚子饿是真的,谁给口饭吃谁就是好人,老百姓饿疯时候,哪里还管什么民族大义国家尊严,活着才是他们最大的希望和尊严。

西寰便是以如此手段,在短短数月之内,迅速摆平民愤笼络人心,摆平了咸国内外朝大臣非议,为此还博得了温淑贤良好名声。

一路来到太子府,将马交给门阍,百里燕随侍从管事顾晨进入太子府。

侍从管事相当于大管事下的管事,太子府管事由咸王钦定,晋国不可能连这么个面子都不给吧。如此一来,西寰只能任命自己的亲信替她办事,侍从管事大致便相当于这么个角色。

一路来到前厅,纵然是前厅,所过之处占地面积任然比赵逊上大夫中庭还大。太子作为储君,府邸的规制与公爵位相当,普通人难以进入内院后宅,能在前厅接待一番便是巨大的面子。

顾晨将百里燕引至前厅正堂,便是说道:

“魏先生稍等,公主殿下片刻便到。”

“有劳顾管事带路。”

百里燕行了一礼,顾晨径自退出正堂去了他处。过了良久却也不见西寰露面。正值百里燕疑惑之际,忽然一声断喝:

“百里燕!”

是个女子声音,三十岁以上。百里燕闻讯,心里暗是笑了一笑:

“真那我当猪呢,小小伎俩能骗我。”

刚才这一声来的很远,如果他回头,那就露馅了。百里燕料定西寰迟迟不露面,心里已经防着她这一手。

此时正堂外游廊中,西寰密切观察魏贤反应,刚才下人那一声,似乎并没有让引起魏贤反应。西寰思酿片刻,定了定神,举步入堂,身后随行侍婢人等少说十多人前呼后拥。

百里燕是背对着大门,西寰入内之际还仔细从背后打量了几眼。身高明显比百里燕高了许多,也更壮士,她想着难道是几年不见百里燕变化了?

其实西寰心计虽然了得,但对常识知道的却是不多,她很难体会到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儿,五年后是会长高走样的。

“魏郎中,咱们又见面了。”

西寰含笑三分,目光紧紧落在百里燕的脸上,好像对着放大镜一寸一寸的扫描着。百里燕深施一礼说道:

“小民见过太子妃殿下。”

“免礼吧。”西寰径自坐下,接着问:“听闻魏郎中是歧国人是吗。”

“是,在下岐人。”百里燕也不否认,低着头也不去看西寰,他此时只是一个小民,已非当年的百里燕,若是抬头盯着西寰看,按律是可以挖眼的。

此时西寰拿起一个芦柑,一边剥一边问:

“魏郎中曾经替赵大夫曾经出谋划策,多次破了老将军韩合的计策,不知可有此事。”

“都是些雕虫小技,不足为道。小民当年随父前往晋国多年,因晋国强抓我歧国人充当劳役,小民无路可走只得逃往咸国,不曾想在咸国又被抓丁,最后实在逼得走投无路,冒死立下微薄的军功被赵将军赏识。至于大破韩将军妙计,那也是巧合罢了。

若是太子妃为此迁怒于小民,小民也无话可说。”

百里燕战战兢兢,一半是真担心,一多半是装的。西寰掰下一瓣芦柑优雅的送入口中,嚼了两口接着说道:

“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并无可厚非,又何罪之有呢,你说呢,燕子弟弟。”

百里燕心头一惊,也没回应,还是低着头。西寰目光左右扫荡着他,即便是隔着两尺的空气,都能感觉到西寰目中射出的寒光。

空气沉寂片刻,西寰吐出芦柑籽,继续说道:

“魏郎中,为何总觉得魏先生如此眼熟呢,你我可曾见过。”

“天下熙熙众生繁多,相像之人不胜枚举,太子妃殿下说曾见过,也是我这等肉身凡胎的造化。”

“魏先生何时变得如此能言善辩,本公主可不记得魏先生当年有此伶牙俐齿呀。”

“公主定是误认了小民,小民一直便是如此,又何来当年之在下。”

“唉……”

西寰突然叹了口气,百里燕不知其中何种意思,却也不敢探头去看,接着又听西寰说道:

“燕公子,你就别在本公主面前装聋作哑了。本公主知道,你魏公子就是歧国的二世子百里燕,现在也许已经可以封侯了吧。”

西寰立身而起,继续往嘴里塞了一瓣芦柑,然后走到百里燕跟前,围着他慢慢走了两圈。

“太子妃殿下确实是认错小民了,小民确实是岐人魏贤,不是什么百里燕,还请殿下明查。”

“甭装了,燕公子当年医术超绝名声在外,如今偷逃至咸国依然从操旧业,天下间哪有此等绝巧之事。燕公子大可放心,本公主绝无加害公子之意,只要公子认了,本公主立即禀明咸王,礼送公子回国。如何,燕公子。”

说是礼送回国,恐怕是把本公子的人头礼送出国吧。百里燕清楚知道西寰绝无好意,穷追猛打到这个份上,自己要是一松口,不说现在当场把自己拿下,哪天暗拖死在阴沟里也没人知道。他道:

“小民惶恐之至,还请太子妃殿下明查。”

“燕公子,何必如此呢。”西寰停下脚步,站到跟前,伸出右手拖住百里燕的下巴猛一抬手,犀利的目光射出一道锐光,刺得百里燕心头发毛。此时西寰又是说:“百里燕,让本宫兄长侧妃前来与你相叙如何。”

说这话时候,西寰嘴角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诡异笑容,百里燕纵然面不改色,心头依然猛一下沉到了谷底,他知道,王蕊现在已经是晋王太子的侧妃,本该是自己的女人,如今却睡在人家的床上。西寰如此作为,无非是想激将自己。

纵然胸口惊涛拍岸怒火中烧,他也清楚,如果现在发作出来,自己必死无疑。西寰不会贸然提出此事,她是故意激怒自己。

“小民真不知殿下所言何事。若不为看诊,还请殿下网开一面,小民感激不尽。”

西寰此时有些犹豫,这个男子的眼中淡淡的浮着一层薄雾,隐隐透着深邃而又高深莫测的神光。

她此前从未从百里燕的目光中检索到此种异样,但眼前这个男人充满了难以解读的信息,甚至看不到愤怒和悲伤,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她收回右手说道:

“本公主确实病了,劳烦魏先生替本公主把脉。”

话音落下,西寰转身离开正堂,向东去了正堂的偏厅,随行一干女婢紧随而去。此时百里燕仍不敢松懈,背起随身的药箱,跟着来到了偏厅。

西寰此时侧躺于榻上,伸着右手,目光依然审视着:

“魏先生请坐。”

“不敢,小民不敢。”

百里燕故作惶恐,西寰却不依不饶:

“魏先生不坐,如何替本公主诊脉,先生坐吧。”

“谢殿下。”

放下药箱,百里燕从中取出一小块绸布敷在西寰腕部。

男女授受不亲,给达官贵人家的小姐、郡主诊脉多半不能肌肤相亲,都得隔着层布才能把脉。

传说中悬丝诊脉相关典籍确有记载,但从没见过有真人悬丝诊过脉。倒是现代医学上做心电图插了很多线,多半有点悬丝诊脉的幻觉。

第106章 过堂(2)

给西寰腕上搭上绸巾,百里燕{既魏贤}径自坐于卧榻一侧放置的座塌,给她号脉。

西寰年不过二十,养尊处优这么多年,按说肯定没什么病,最多也就是营养过剩,但看她这么苗条,营养过剩也不太可能,多半到是她有心病是真的。

伸手搭上脉弦,脉象平实有力心跳强劲,基本排除常见病可能。

“殿下,请换左手。”

“本宫可有隐疾。”

“回殿下,殿下圣体安康并无大碍。”

“哦,看来燕子弟弟的医术果然高明。”

西寰目光无不时刻扫过百里燕的面颊,纵然他不去看西寰,西寰依然注视着他。待到换至左手,西寰突然说道:

“你们都退下吧,把门关上。”

她示意屏退侍女并将门关上,百里燕心里登是一怔,她这是耍什么花样呢。不等他琢磨透澈,西寰又道:

“燕子弟弟,你说当时你我二人若是出双入对,此时的晋国可否称霸中原。”

此言一出,百里燕也是吃了一惊。

西寰的野心未免太大,假如当初晋王将西寰嫁给自己,那么晋王就可能让自己坐上岐王,然后给他晋国出谋划策,真要如此,咸国怕是多半已经是被晋国吞灭。

但话说回来,当初自己真要露出一星半点的“经天纬地”之才,公叔阔岂能容他。更别说让自己入赘,如此岂非养虎为患。西寰抛出此话,意在扰乱自己心智,给她可趁之机。

想到这里,百里燕故作惶恐:

“小民诚惶诚恐,还请殿下自重。”

西寰却是一笑,笑的无所谓:

“魏先生起来吧,本公主不过是句玩笑,魏先生何必当真呢。”

西寰说的轻松,万一是笑里藏刀,百里燕这条命就危险了。

起身继续给西寰诊脉,西寰话锋一转突然扯上了萧儿:

“魏先生的益草堂有个姑娘叫萧儿吧。”

“殿下明见,一个不懂事的姑娘,没了双亲怪可怜的。”

“听闻萧儿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魏先生是打算娶过门吗。”

“这……”百里燕顿了顿,却不知西寰倒底打的什么主意,从保护萧儿角度而言,他认下了这桩婚姻:“正是,小民打算明年或者后年迎娶萧儿,她怪可怜的,一人漂泊在外无以为靠,娶了她,萧儿也算是有了依靠。”

西寰突然一诧,甚至抽了抽左手。在她看来,无论魏贤是百里燕,或不是百里燕,如此有作为的男子谈婚论嫁如此之早,未免太出人意料。她问道:

“魏先生拜入赵大夫门下不久,尚未建功立业,便迎娶毫无门第的庶女为正妻,将来恐怕为人耻笑,难免落得不受器重的结果,魏先生可曾考虑。”

“回殿下,在下无心国事,当初向赵将军献计,实属保命无奈之举。当年倘若赵将军败了,在下多半也会丧命。在下此生并无奢望,成家立业养儿育女,平淡中了却此生便已心满意足。功名利禄之事,在下确实从未曾想过。”

“那先生为何还要投于赵大夫门下,去我晋国执医不好吗。若是先生愿意,本公主可以推荐魏先生替我父王诊病,先生意下如何。”

“在下既已投赵将军门下,再叛他国,怕是为世人所不容,为在下所不齿。还请殿下收回成命,不要为难小民。”

去晋国给晋王看病,去了还能有命吗。百里燕心中暗道,西寰似是而非说了一句:

“魏先生,本公主可有疾症。”

“殿下圣体金贵,并无病兆之象。只是公主来自晋国内陆,而咸国北地湿热多产瓜果,公主当节制口腹之欲,以免久积生疾。”

北方地处yà rè带,水果产量极大,香蕉、蜜橘、西瓜不断。而平汤城地处内陆,气候干燥,要将yà rè带地区的水果运往内陆,一多半都坏在路上,西寰平时也吃不到太多的瓜果。

如今嫁到咸国,是四季水果不断,从她脉象来看,隐有痰湿之症,多半是甜的吃太多,久而久之容易引发其他疾病。

诊完脉,百里燕收起药箱,准备告辞:

“殿下圣体安泰,小民告退了。”

“慢着,魏郎中。”

西寰细声细语叫住百里燕,走下床榻走到跟前,目光一改方才锐色,转而透着一股柔光:

“魏郎中诊资不要了吗。”

“小民不敢,小民不敢。”

百里燕诺诺连声,西寰轻柔优雅的淡淡一笑,似有讪意,又隐隐藏着试探意味。她从腰间佩袋掏出一块金铤,随手递了过去:

“先生幸苦一趟,还请魏先生收下。”

“小民不敢,殿下美意小民心领,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莫非魏先生是嫌本公主给少了?”

“不是,给太子妃殿下诊病,乃小民之福,怎敢再收诊资。”百里燕故作惶恐,目光也瞟了一眼那枚金铤,约有三根寸金的份量。

此时西寰又道:

“今后少不了要向魏先生请诊,魏先生若是不收,便是藐视太子,藐视咸王,魏先生一定不希望小命因为一块金子丢了吧。”

“既是殿下恩赐,小民收下便是。”

百里燕伸手去接,金铤刚一到手,西寰左手猛抓住他右手,顺势缠了过来。

纤细柔软的玉指细腻弹滑,即便只是轻轻的抚摸一下,心头也如一阵春风拂过,吹的心头心旷神怡飘飘欲仙。百里燕忍不住看去一眼,四目相对之下,西寰温声细语几乎就要凑到他的怀里说:

“魏先生…要是…燕子弟弟该有多好。”

她这话似是而非,听不出到底是吃准了自己就是百里燕,还是没吃准。相反百里燕心头一毛,只想到一个词形容眼下的西寰,那就是“dàng fu”。

西寰守着十三岁的太子,尚是处子,便有这等fēng sāo。倘若太子能打雏了,西寰进入生理需求期,而太子年幼,她岂不放荡成性!

百里燕心头一阵乱跳,他收回目光,定了定神挣脱西寰的玉手,低着头道:

“小民万死,小民万死。”

西寰却是一笑:

“呵哈哈……魏先生何罪之有,请吧。”

西寰绕过百里燕来,推开双开门,百里燕跟着离开偏厅,此时额头上已是浮出一层细密的汗水,赤红的两腮依然隐有红霞。方才是西寰最后的试探,还是其他什么,百里燕捉摸不定。

走出偏厅,西寰吩咐侍婢领百里燕出府。少时片刻,侍从管事顾晨来到正堂,凑近了西寰小声问道:

“公主,此人可是百里燕?”

“像,但又不像。”西寰道,脸上浮出一丝趣色。

“那干脆……”

顾晨做了个抹脖子动作,西寰登时目光一棱,脸色沉了下来:

“父王只令摸清此人底细,为我晋国所用。若不是百里燕,杀了他岂非坏了父王君国大事。”

西寰现在反而觉得即便魏贤就是百里燕,百里燕也是丧家之犬有家难回,否则也不能苟且安身于咸国,以行医为生。

歧国如今已被晋国驻军,咸国也向晋国称下邦之国,魏贤既已投到咸国,也是插翅难飞。歧国他是甭想回去,回去也是死路一条,除此之外难道魏贤还能逃去其他列国不成。

而如果魏贤不是百里燕,贸然把他杀了,反而不利于晋国。魏贤才十九,如果能为晋国所用,未来大有施展抱负的机会。

此时百里燕骑着马,缓缓走在回益草堂的路上,心里想的却是西寰:

“真没看出来,西寰骚也骚到了骨子里,没有**就露出dàng fu本色。不过话说回来,她究竟是看破还是没看看破呢。”

时隔四五年,人的变化是极大的,四五年前自己还是发育不全的少儿郎,如今血气方刚正值青年,变化还是很大的,即便有照片,对比之下时隔四五年的变化也是天差地别。

百里燕笃定,西寰自己多半也不能肯定。但一想到王蕊,百里燕的心如同被刀绞一般,不时隐隐作痛。

王蕊毕竟是自己的未婚妻,虽无夫妻之实,却也有夫妻之情。晋王为加害自己,为说服王硕,竟让将王蕊许给太子为侧妃。她现在已为人妻,百里燕的心里泛起一丝的酸楚,像是被针扎一般,伤口不停的在滴血,是自己太懦弱了吗!

回到益草堂,将那块金铤交给了的萧儿,她狠吃了一惊。这才一天功夫,就到手了七八根寸金,换做是以前,兴许她一辈子也见不到一粒碎银锞。

金铤是官方的礼器用金,既参与流通,又作为国库贵金属储备的标准金,相当于央行的金锭,祭天和邦国礼尚往来都用金铤,也不乏寸金,但金铤更彰显敬意。

小金铤为一根寸金重量三倍,大金铤是一根寸金的五倍,还有十倍和五十倍寸金的大金铤,但并不参与流通,而是作为国库储备用于开支。

市面上一般也难见到金铤,多半都是王公贵胄每年得到封赐才有,寻常商贾谁能持有金铤,都能开个新闻发布会吹嘘一番。

当天晚上,赵逊请百里燕过府,说的便是安泰侯之子姬康和西寰请诊两件事。

姬康一事没什么好说的,倒是西寰请诊一事,赵逊担心是否是被西寰抓到了方伯封君一事的把柄,百里燕只说是安泰侯请诊时巧遇西寰,西寰临时起意请他过府看诊。

至于探查身份一事,百里燕只字未提,一旦跟赵逊说破,他定能料到自己就是百里燕。当年出逃的时间、地点相差也不过十来天,赵逊推算一番便能知道。

这天过后,西寰倒也没再来骚扰,只是益草堂外明里暗里多了许多不速之客,想必是西寰吃不准,继续加派人手跟踪。甚至有一日自己黄昏出诊回来晚了,萧儿反应自己的书房似有被人闯入的迹象,种种情况表明,西寰仍没有死心。

第107章 新政风波(1)

之后不久,太子与方伯柳湖赏景归来,紧接着传出咸王封禅方伯尹秧君的消息。

“外甥女,他咸王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只给一座空城,如此耍弄你我,真是岂有此理。”

方伯气的原地打转,嘴里还不停吃着芦柑,很是焦虑。下刻西寰说道:

“此事来的蹊跷,孙冠无德无能,王太后举荐他充任司政使一职务,说起来沾亲带故,内外朝也说的过去。为了不让我父王迁怒于咸王,咸王竟也能想得出把尹秧城封给舅舅,如此我父王便不能再说什么。”

“唉,此时再说这些又有何用。那司政使之职外甥女你可是说好的,他姜亥出尔反尔,未免欺人太甚。”

“舅舅!”西寰语带不快,责怪说:“你以为大司农下司政使是自家的太仓,说挪地儿就挪地儿,这是咸人的命根子,咸人能轻易松口吗。”

“可那如何是好。”

“既然咸王封舅舅尹秧君,你便做这尹秧君。”

“可那是座空城啊,明摆着不是欺人吗。”

方伯不乐意,西寰却不以为然:

“急什么,尹秧城地处水陆要津,咸王既然在此开埠,定是担心志国突然来攻,水军顺流而下夺取江东。若是封给舅舅,此地便是我晋国拱卫重镇,咸国便可抽兵南下抵御志国。”

“如今咸国为我下邦,打狗尚且要看主人,志国也不掂量掂量。”

“舅舅!”西寰脸色一沉,她说道:“北军精锐尽数调往歧国,镇守北地与江东之兵不过十万,此时志国来攻,让父王如何抵御志国。”

“不还有长孙国嘛,三国联兵岂能让志国逞凶不成。”

西寰此时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滋味,若非母亲贪图娘家财势,也不能把方伯这个草包舅舅派到咸国来做官。

方伯此人毫无城府,眼中只有利,西寰本打算把他扶上司政使一职,咸王和丞相公孙岳念及方伯没有城府,又是西寰的舅舅,于情于理也站得住脚,咸王的底线多半会有所松动。却不想被咸王反施了一计,令她不能作为。

想到这里,西寰道:

“舅舅,此事木已成舟,咸王封舅舅尹秧君便是不想让你我涉入内阁与国库,但是这件事不能就此罢休。”

“这就对了外甥女,咸王封一个空城,我岂能咽下这口气,这不是往你父王脸上抹屎吗。”

方伯此言说的没心没肝,西寰立时脸色一黑眼珠一瞪,不快之色跃然脸上。方伯猛是察觉自己失言,顿时缩了缩脖子如同蔫了一般。

“舅舅,择日你去沁乐坊买下两个头牌女乐,而后再去见上大夫王鹤府上,就与他说,让他上奏《推商税》。”

“《推商税》?何为推商税。”方伯不解问。

西寰又瞪了方伯一眼,心里气不过:

“此事不劳舅舅费心,舅舅照做便是。”

“也罢,我这便去沁乐坊。”

沁乐坊是咸都陔陵有名的乐坊,与歧国乐坊并称天下“二弦”,有世间名乐之称。上大夫王鹤好色,先后纳妾十二人,又无一官半职,但却是王太后的娘家近亲,深受王太后赏识。

《推商税》是公孙岳这几年琢磨出来的新政,目前只有咸王与内阁等几个人知道内情,按说西寰不该知道。当然,“按说”这个词都是理论上的用词,事实上西寰早已洞悉。

《推商税》是继公孙岳《农桑令》变法后推行的又一重要变法,目的旨在调整对纺织、营商、工坊等工商业的税率,并对商贾征收“存盈”税。

所谓存盈税,就是对家中积累财富较多的个人进行征税,存盈税的征收范围包括钱币、贵金属以及囤货。

如皮革商囤积居奇不正常交易皮革,而是囤积起来坐等价格的行为,就要征收存盈税。如果你家里的钱很多,却守在家里不参与流通,也不用于投资创业,提供就业岗位,也是要征收存盈税。

由于公孙岳早年在推行《农桑令》过程中暴露诸多弊端,同时又大量铸钱,导致商人手中存币极多,严重损害了底层老百姓和国库收入,由此推出《推商税》以打击不法商人。

该项变革措施内朝争议极大,尤以大司农莫安正最为反对。

眼下西寰积极推动咸国实施《推商税》,显然在错失了司参使一职后,仍耿耿于怀。

于是两天后,方伯从沁乐坊买下两个女乐,亲自去了上大夫王鹤府中,与其说通了《推商税》一事。翌日王鹤入宫拜见王太后,将主张《推商税》一事游说王太后。

几日后,城西益草堂,百里燕正在看诊,门外突然来了一头驴,骑驴的是个二十五六的黄衫青年,一脸焦急,青年跳下驴子直奔馆内大呼小叫:

“魏贤,魏贤!”

百里燕抬头看去,是赵逊的门客高勋。百里燕开完手头的药方,打发患者去找萧儿抓药。

“高兄,何事如此情急。”

“魏贤弟,你还未曾听说吧。”

“究竟何事。”

“大王今日早朝,决意实施《推商税》,连檄文都已经张贴在菜市口与各处城门。”

“《推商税》?不是说再议吗,这么快又推新政。”

“可不是,赵大人已经去找丁肃,怕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怪了,大王难道未曾采纳大司农莫安正谏言?”

“据大人说,大王驳回了大司农奏本,其他内阁自然也不能多言。”

《推商税》百里燕之前已经有所耳闻,但具体政策内容却不知道,只是听说要严厉打击私财极多,囤积居奇的商人。但怎么个实施办法和细草外界一直不清楚,牵头《推商税》的依然还是相国公孙岳。

如果按此前的说法,要对私财较多的个人和恶意投机倒把的商人进行征税,这里面包不包括王公贵胄和权贵士大夫阶层,还是说只是针对各行各业商人的特定对象征税。

如果仅仅针对所有行业商人,无疑是官方先是抢劫了老百姓,而后再勒索敲诈商人,这还是其一。

其二也是要命的,如果要对财产征税,这些财产怎么统计。

现在既没有银行系统,也没有计算机联网,货币都是金属货币,随便找个地方往地下一埋,哪里能查得到。

即便通过税务查账,那也多半是毛估估,根本做不到精确,更何况天知道个人财产做什么去,手里还存多少,根本不切实际。

其三,时下各国边境宽松,流民和逃难的国界流动性很大,一旦实施《推商税》,商人是长脚的,趋利避害谁都会。咸国推行《推商税》他们可以携财产,甚至家小去别国避税,如此对咸国的工商业无疑是一击沉重打击。

纵然眼下经济文盲一大片,咸王不懂经济,但大司农莫安正他懂经济,难道咸王真能一意孤行?

“高兄,你我速去菜市口。”

“甚好,在下正为此而来。”

百里燕挂出停诊牌,骑上马与高勋前往城西菜市口。

菜市口、城门这等人口流量较大的公共场所是张贴檄文、告示的重要场所,此外榷市、酒肆也是张贴公告的重点场所。

城西菜市口是个五角场,中央是一片空地,官榜就竖在空地中央,棉布书写的檄文张贴在官榜上,现场数以百计的老百姓正在围观,间隙间还有识字的老叟逐字逐句的通读全文,其他多半都是目不识丁的平头百姓。

下马挤入人群,可见官榜十二个版面中的八个贴上了檄文,题头正是公孙岳推新的新政《推商税》

《推商税》共有二十一条新规,其中三条最引人诟病,首当其冲其中的就是第七条,但凡家资五百贯以上者都需要申报财富,财富包括铜钱、金银、珠宝、一切货物,这意味着把王宫权贵和官员全部排除在外。

几乎只要是王公贵胄都有封邑、食邑,士大夫和朝阁要员,根据战功的和资历,也封赏有一定的食邑,如赵逊便有两百亩的食邑。

受梁朝田制《粮田令》限制,除贵族士大夫及功勋爵禄封赏土地者,其他人不可保有土地,也不能买卖。

即便你富得流油,也不能购买土地,底层农民更谈不上自留地一说,平头百姓只能种公田过活。而贵族士大夫及功勋爵禄者之间却可以通过交易,流通买卖土地。

其中食邑是最常见的封赏,多为小块土地的加封,便于控制每次加封的力度。封邑作为大块土地的封赏,起步单位都是村镇,再奔上可以是县城等大城市。

封邑、食邑最大好处是免税,土地上所有人口归封臣所有,产出皆可免税,直接进入私人腰包,只需年终向朝廷进贡一定的贡品即可。

君主通过封赏土地,加强以权贵为核心的统治凝聚力,从而把绝大多数人排除在了利益链条之外。

现在单单把土地排除在固定资产外,这意味着《推商税》的矛头对准了所有有钱的富人,也包括百里燕自己在内。

眼下的官方汇率是一根寸金兑换十根寸银,一根寸银兑换一贯铜钱,一贯兑换一千文钱到一千两百文之间。

金银作为时下数量不多的贵金属,铜钱作为下钱,很难兑付金、银这等上钱。名义上一根寸银可兑一贯钱,实际情况较为困难。

尤以是老百姓,怕是一辈子也没见过银子。商贾作为推动市场的流通者,国内交易以铜钱为主,只有贿赂权贵和国外交易才用到金银,他们手中的金银当然不少,但铜钱依然要占货币存量的较大一块。

第108章 新政风波(2)

就当下百里燕的家产就有金铤一块,寸金五根,寸银七根,光这些就价八百多贯,加上铜钱几百贯,囤积的草药,总资产超过千贯,十足算得上小资。按这么划分,自己的钱都躺家里搁着,也要征存盈税,这他妈的跟抢劫有什么区别。

第七条如果说是chi luo裸的抢劫富人,第十三条干脆是不给就明抢。

但凡定期不按时向官府提交财产明细的个人,被举报属实者,加倍征缴存盈税,但凡恶意mán bào者,酌情可判处罚没抄家至杀头的不等重刑。

最要命的还在于《农桑令》推广期间造成富人阶级与穷人阶级的严重矛盾和对立,第十三条无疑是在怂恿老百姓以据报的名义报复富商。

资产这个东西谁能说得清界限,眼下连一根蜡烛都精贵的要命,点了半根还剩半根,这算资产还不算资产,埋在自家地下的钱,算不算资产,囤在仓库发霉的稻谷算不算资产。

就凭不靠谱的“自觉自愿”和“min yi监督”,这第十三条新政无异于把富人赶尽杀绝。

最后是第二十一条,为防止商贾规避征缴存盈税,严禁以营商之名,将直系亲属全部带离咸国,有违者抄没家产,全家发配劳役。

衡量是否应缴存盈税的标准同样模棱两可,既没有科学的经济统计指标,也没有行业标准,其实当下也不可能有,只是笼统的以盈利率超过两成来衡量是否该征缴存盈税,而且是所有行业一刀切,统统以百分之二十盈利率衡量。

如此一来,公孙岳推行《推商税》的动机已经非常清楚,就是为了打击过去十年间利用新法《农桑令》弊端而谋取暴利的商人。

但如此无疑是搂草打兔子,要大鱼小虾一网尽,但凡所有暴利行业都囊括在内,甚至连肉贩头子也不例外。

当下由于生产力较低,各种物资的价格变化和利润率都普遍较高,现代社会百分之十的净利润就算得上中等偏上的盈利,百分之二十以上是高盈利行业。

时下盈利百分之十的行业遍地都是,甚至官方开设的榷市的盈利率都在百分之二三十以上,公孙岳激进暴走推进税法改革,无异于杀鸡取卵。

几乎除了酒肆、摊贩、驿馆、书院此类纯粹以流量盈利的营生外,甚至连妓院的biǎo zi也得上存盈税。

据说妓院里头牌姑娘过一夜,少的得几百文一两贯,多的要一两根寸银,有甚者过一夜得一根寸金,如此算来,身价五百贯以上的头牌女子数量不在少数。

檄文通读一番,百里燕冷汗直冒脊背发凉,现场绝大多数都是目不识丁的平头老百姓,甚至是赤贫的农民,公孙岳推行的新政《推商税》的拥护者,几乎都是来自社会最底层的阶级,《推商税》无疑是在煽动他们检举揭发有钱人。

“高兄,此事你以为如何。”

百里燕问道高勋,高勋神色凝重:

“不妙,大大不妙,若安丞相之意,将五百贯以上者统统纳入存盈税之内,那五百贯以下者多半藏有私财,怕是众多家财三百贯者皆要伏法,实乃大大不妙啊。”

二人说话之际,菜市口一片叫好,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都是在gē gong song dé咸王和丞相公孙岳的功绩,可他们哪里知道,看不见的风暴正在酝酿当中。

一旦新法推行,势必引发全国金融动荡,对老百姓的冲击也只是时间问题。

菜市口人越聚越多,百里燕骑上马说道:

“高兄,此地人多耳杂,今日我做东,我等先去找个酒肆喝两壶,此事边喝连聊如何。”

“也罢,赵大人正在活动,一时半刻也难回府。”

高勋叹了口气,随着百里燕去找酒肆。

赵逊受封上大夫以来,除了恩赐的两百亩食邑外,几乎没什么产业,不像其他王公贵胄士大夫,利用特权和渠道以养士的名义,豢养大量商贾为其牟利。

赵逊只因情报需求,令丁肃以营商为名到处活动,这些年也是攒了不少家资,《推商税》一旦实施,丁肃怕是也难逃征税。

而其他王公贵胄士大夫为了规避新政的冲击,一定与咸王、公孙岳暗中达成了妥协,此番新政将他们全部排除在外,自然也包括他们以养士名义豢养的商贾。

而赵逊就不同了,丁肃与他只是前任上下级关系,赵逊在朝中也无根基,由于江东一战,朝中又与鼎炀侯朝不和睦,他并不敢明目张胆的将丁肃纳入幕府。于是这丁肃一直是独立门户,赵逊出宫先去找他,也是向他问计。

赵逊只是个武官,对经济一窍不通,而新政是内朝内阁推出的政令,他虽然在朝,却非内阁,他也说不上话。

一路骑马游走,新政的消息已经散开,不少底层的百姓拍手称快,有些人已经按耐不住的到处宣扬。

城西绝大多数是贫民居所,酒肆相较城东的豪华楼阁,城西的酒肆很是寒酸,仅仅是木板和泥墙搭起的屋舍,屋顶铺着木板,然后盖上草棚,连瓦片也没一块。

赵逊门下的门客每月收入颇微,高勋收入有限,没有百里燕这等可以自谋生路的手艺,吃酒的机会很少,多数也都是来城西廉价的酒肆吃上两碗。

勒住马缰,二人停在一家名为津醉坊的酒肆外,百里燕看着酒肆的门匾说道:

“高兄,就此处酒肆如何。”

“津醉坊?莫不是城东津醉坊的分家铺子。”

“正是,是今年年初城西新开的酒肆,酒虽不如城东津醉坊,却比城西其他酒肆更为过瘾,听说还有那兑了水的白酒。”

百里燕自己其实也制酒,但主要用来蒸馏酒精用以消毒,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轻易拿出来贩售。

时下酿酒多数用的都是粮食,酒曲是官府严格控制的物资,酒坊若要酿酒,需要向官方购买酒曲酿造,然后才能销售。因此酒肆的利润其实并不高,多被官方给盘剥。

时下法律较为粗陋不健全,百里燕的认知要比当下人高出两千多年,在他看来是漏洞百出。

按律,未经许可销售粮食酿制的私酒是违法行为,可以罚款。对酒的定义也很狭窄,只规私定了私贩三种酒才能罚款,苦酒、黄酒、米酒,这三种酒因消耗粮食,因此受到一定控制。

但是咸国地处yà rè带,时令水果水果非常丰富,许多的酒坊粮食酿酒占到六成,对酒曲的依赖并不高,贫民酒肆多半都是自酿果酒,以此规避官方的酒曲税,而果酒税率只有粮食酿酒的一半,因此酒肆的盈利大头多半是果酒和肉食。

不过酒税虽然明文规定了销售私酒可以入罪罚款,却没规定私自酿酒不销售该处以判什么罚。就好比你持有qiāng zhidàn yào,藏家里不犯法,拿大街上炫耀就可以获罪一样。

百里燕不想找麻烦,也用水果酿酒,然后蒸馏获取酒精,果渣二次发酵去除酵味儿之后,做成糖膏出售,也能获得一笔不小的收入。

二人进入酒肆,揽起下摆,二人正襟危坐于东北角挨窗的一桌。

喝酒多半是跪着或者盘腿,座下有草垫,方便食客跪坐。如是在城东,垫子可以是棉质的蒲袋。

百里燕点了一壶白酒,一斤白切牛肉,两碟吊豆,便与高勋喝起酒来。

吊豆是这个星球特有的作物,直径一厘米左右,黄褐色,滚圆滚圆的像麦丽素。

口感介于松子与开心果之间,富含油脂,是内陆干燥气候特有的种植作物,但产量很一般,咸国气候温湿,不适宜吊豆种植,多半都是从志国用大船进口,价格是普通稻谷的四倍,炒熟之后可以下酒,吃口很香。

一口酒下肚,百里燕一皱眉,顿时想骂娘。

白酒兑水太多,酒精含量最多二十度,该有的香醇荡然无存,非但如此,价格还不便宜。

这白酒也是博源君酿出来后,开始大规模生产,并向梁国以外的列国出口,由于被博源君所垄断,价格也是颇高。

白酒最早进入咸国还是两年前的冬天,经由博源君酿制成功后,便在梁国兴起,随后开始扩散。

比之当下不到十度的苦酒、米酒、陈酒,白酒口感香醇浓厚回味无穷,度数至少四十以上,甚至五十多度。一经出现,颇受市场欢迎。

第一批进入咸国的白酒是直接进贡给咸王的国礼,此番安泰侯姬通过境咸国,更是一口气进贡了一百坛梁国美酒。

当然,价格自然也不菲,是苦酒、米酒、陈酒的六倍以上,即便兑过水,也要贵上三倍。

继续喝了两口,高勋很是享受,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喝到如此“昂贵”的白酒,每喝一口都要闭目回味一番,仿佛人生在酒精的熏陶下升华进入了另一个全新的境界。

“高兄,《推商税》二十一条,你以为如何。”

百里燕打断高勋,把他拉回话方才未完的题。高勋微微摇了摇头,放下酒中缓缓说道:

“且不说存盈税,时下各行个业苛捐杂税名目繁多,若是算上王公贵胄封地自行征税,便是多如牛毛不胜其烦,许多税赋多有重复,本该先行整顿税目,减轻百姓赋税休养生息,而后再行征缴商税,如此方可安定人心。如今百姓生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再开营商税目,无异于雪上加霜。”

“高兄所言不差,《农桑令》虽有起色,却未祛弊端。百姓尚未从四年前的liáng huāng中站稳缓过气来,如今《推商税》直指富商,如此一来,富商怕是人人自危。一旦富商携款出逃,亦或者变相涨价,最终受损的还是百姓。”

“正是如此。”高勋赞同道,叹了口气,很是萧索之色:“大王为充实国库,增开税目征收商税,商人的利益减少,势必以增加售价盘剥百姓。真是旧疾未愈,再添新病,长此激进变法,咸国早晚毁于公孙岳一人。”高勋一口闷酒下肚,心情很是悲观。

第109章 新政风波(3)

咸国现行的税率在列国中较高的,税目也是五花八门,连家里有把菜刀,一根鱼竿,一张渔网都要收税,甚至还有“厕肥”税。就是茅厕里拉下的屎,也得上税,就因为大粪可以肥田,提高亩产,因此也就有了上税的动机。

这次推行的《推商税》最厉害的是存盈税,除此之外还增加了“过手税”和“转运税”,通俗的说,类似于zēng zhi shui和公路养护费。

所有货物从原产地贩卖至目的地,中间的流转过程中都有几道贩子,这些贩子只要过他们的手,并且他们有盈利,就得逐层收税,这还不算,货物的最终销售的净利润,得征收超额过手税。

转运税就简单了,你的货运输了多少陆路、水陆,都要受转运税,相当于公路养护费。

这样一来,商人的最终利润会被增加的税目稀释,再加上存盈税兜底捞,朝廷得以通过吸商人的血,充实国库。但所有增加的成本,最后都会反应到销售终端的物价上,商人少赚了,完全可以通过提高价钱,从老百姓身上赚回来,并造成通货膨胀。

《推商税》最终将把物价推上天,同时公孙岳没有chu tái价格管控机制,这是《推商税》的最大硬伤。增税必然导致价格上涨,这是正常经济现象,只要商人还有利润可图,就应该限制涨价。

但公孙岳在《推商税》中只字未提价格管控政策,这意味着不是内阁对新法后果的估计不足,便是咸王为通过变法,默许了公孙岳与权贵达成妥协。允许王公贵胄在此次涨价风暴之前,开始囤货,坐等价格暴涨。

亦或者,公孙岳目的就是大量查抄商贾,没收资产,坐等价格上涨,然后出手换取大量国库所需的物资和贵重金属。

由此来看《推商税》的背后充满了复杂的利益交换,但百里燕仍不明白,公孙岳究竟为何要如此激进的推进变法,如此明显的经济弊端,他就不知道?大司农莫安正就没上奏?

而当市场通胀达到顶峰,消费力远不能适应市场价格之际,消费开始萎缩,经济进入下行通道,出现通货紧缩,甚至萧条。

一胀一缩之间,国家把老百姓和富裕阶层的钱,统统卷进自己的口袋,结果只能是统治阶层通吃所有阶层。当然,时下是君主制,王天下,甚至连完全的封建制度都算不上。

喝着酒,百里燕吃了口牛肉,又往嘴里塞了两颗吊豆说道:

“高兄,眼下木已成舟,你我也无力左右朝局,依在下之见,此事不宜纠缠过甚,否则恐招致非议。”

“魏贤弟是担心议贤馆的那些酸腐之人?就他们也知天下大事,不过一群逞口舌之快,毫无建树的小人尔。”高勋不以为然。

时下的制度下言论空前自由,人人皆可议政论政,诸子百家方兴未艾,变法的浪潮空前高涨。

“议贤馆”便是咸国国都陔陵城内一处说政议政的馆场,坐落于城东闹市区的三层高楼。议贤馆的客栈的二楼、三楼是客房,为所谓的文人墨客提供基本的免费食宿,而费用则由咸国自掏腰包。

一楼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内殿,周围可容五百人跪坐,内殿中央由各派的当红说政派畅谈国政,甚至可以各方辩论,围坐的其他人也可以畅所欲言评点一二,甚至不乏唇枪舌战的精彩激辩。

议贤馆百里燕也曾去过几次,在他看来,绝大多数都是酸腐的文人吃饱了撑着,躲在议贤馆混吃等死,与其说是议贤馆,不如说是养闲官。

想当初相国公孙岳也是在议贤馆辩论胜出发的家,后被现在的咸王收入太子府中,一上台便委以丞相重任。

百里燕担心,高勋作为赵逊门客,他也经常去议贤馆论政,以他现在的思想,不免遭到支持新法者的攻击。

“高兄,话也不能这么说,你可知‘人言可畏’这四个字?”

“人言可畏?”

高勋顿显迷茫,百里燕不清楚是自己表达有误,还是这个成语的内涵还不存在于时下,只见高勋紧锁眉头苦想许久。

“高某不才,还请贤弟指教。”

“指教二字愧不敢当,在下也是略知一二。”

“贤弟请说。”高勋放下筷子,听得认真。

“高兄可知《推商税》最为拥戴者何人。”

“商贾、百姓皆无利可图,为大王与权贵获利,拥戴者自是王公贵胄一干人等。”

“不然。”百里燕道,喝了口酒继续说:“商人敛财天经地义,世上也没人愿意干亏本的买卖。而百姓只能听天由命,无论价格贵贱,百姓只能购买商人财货,别无选择。

前番《农桑令》一举推高粮价,以至民怨沸腾,不法商贩借此囤积居奇抬高粮价,敛取不义之财,由此令百姓深恶痛绝。

如今民愤方平,家财万贯者无不是囤积居奇赚得盆满钵满,而百姓家徒四壁食不果腹,倘若此时再向富商课以重税,百姓定然群起而攻之,但凡商贾富人有钱者,百姓皆敢于揭发私藏财货者,以泄私愤。

若是你我妄议《推商税》弊端,市井之言定然以为你我在替奸商摇旗呐喊鸣锣开道。届时众人公议,你我何以应对。”

“但《推商税》对百姓毫无益处可言,百姓何以拥戴新法。”高勋似乎仍然不解。

“高兄,天下百姓目不识丁者十之**,明事理者十不足一,焉能各个与高兄这般深谋远虑料事在后。”

“贤弟是说,百姓之所以拥戴新政,实是为泄一己之私愤,而忘乎所以。”

“正是如此。”

是人,都有红眼病,当有别人腰缠万贯吃饱喝足,穿金戴银妻妾成群之际,你家徒四壁打着光棍,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你心理平衡吗,肯定不平衡,论谁心理都不平衡。

公孙岳推出《推商税》,便是给了心理不平衡的普罗大众一次泄愤的机会。但凡是商人,就没一个不偷税漏税转移财产的,被举报者多数都是实证。

全天下富裕阶层毕竟是少数,《推商税》就等于把富裕阶层推到了穷人阶层的对立面,鼓励穷人检举揭发私藏转移钱款的富裕阶层。即便你如实申报财产,但只要查,永远都能查出莫须有的名目。

当民愤处于亢奋的高点,价格变化没有引发实质生活窘迫时,老百姓自然拥戴新政,倘若高勋堂而皇之的指责公孙岳的《推商税》,结果只能是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甚至被暴民冲入家中殴打致死。

尤其是高勋时常去议贤馆论政,以他的性格,还不把《推商税》说的一无是处。

如此一来,无异于开罪拥戴新政的酸腐穷文人,而文人多数都是穷困潦倒却又能识几个字。时下真正懂经济的文人,怕是一万个人里都没有一个,跟他们谈经济,如同对牛弹琴。

百里燕说话之际,酒肆之内突然鼓噪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几个穷读书人,身着各色粗布直裾,点了几壶苦酒,半斤白切猪肉,围坐在酒肆中央说起话来,人还挺多,有七八人。

“诸位,都听说了吧,议贤馆申时开说,相国大人的得意门生恭首谦将主持说政,论辩《推商税》。”

“是嘛,这次可真是大快人心,那些个奸商不义之徒,压榨我等百姓是何等残酷,也该轮到他们吃点苦头。”

“对,前番奸商作祟民不聊生,奉阳君作乱便是这等不义之徒为了一己之私,祸害我们咸国。若非这等败类,咸国岂能向晋国称为下邦之国。”

“正是如此,奸商当道法令不明,依在下看,相国新推《推商税》正逢其时。”

说话者多半都在谈论《推商税》,无一例外都是新政的拥戴者,矛头也指向了富裕阶层。

正值百里燕细听之际,高勋几杯酒下肚,听闻丞相得意门生恭首谦要在议贤馆论道,他打了个酒嗝壮起胆子:

“魏贤弟,恭首谦申时要在议贤馆论道,你我前去一探究竟,看看他如何自圆其说。”

“高兄,恭首谦此人极善辞令,高兄贸然前去与之激辩,万一落得个下风,岂不被人耻笑。”

“诶,大丈夫顶天立地,败于下风何足道哉。走,你我速去,晚了便只能站着了,走吧。”

高勋催促着,全然不打算把自己的名声放在心上。百里燕虽然担心,但也打算一探究竟。

公孙岳能让恭首谦出面开讲论道,多半是在为即将实施的《推商税》做舆论准备。

封建社会的天下舆论主导权,一半掌握在君王和国家决策机构,另一半则在天下文人知识分子的口中,老百姓只是舆论哄骗下的良民。为了新法的名正言顺,就需要舆论的鼓噪和引导。

而恭首谦此人是公孙岳的得意门生,今年不过二十二岁,确是巧舌如簧极善诡辩。

百里燕三年前刚到陔陵,曾在议贤馆听过其对志国推行新历法的纵论,恭首谦当时抨击志国推行的历法是危害世间的歪理邪说,公开指责志国狼子野心,想取梁朝而代之而号令诸侯。

其最核心的论据是自古以来,历法都由中央王朝制定,从无任何诸侯王制定历法一说,志国擅自推行新历法,意在谋权篡位。

第110章 新政风波(4)

事实上志国正因为在推行了新历法,才有了连续三年的大丰收。当然,对于普遍缺乏科学常识的时人而言,可以归咎为天恩或者祭天感动上苍这等神明学说,但凡是普罗大众无知无解的“神奇”现象,只要是一张嘴,随便你怎么说。

志国推行的历法新书百里燕层托丁肃弄了一本,确实要比目前流行的梁国历法旧书更为精准。

不光记载了历法和农耕的作息周期,还有记载海潮和月球、太阳的位置关系,而负责编修新历的却是志国一个年仅二十五岁的文官上官太岳。

柜前结了酒水账,百里燕翻身上马,与骑着驴的高勋一同前往议贤馆。

不知道为什么,高勋总喜欢骑驴,百里燕不由问道:

“高兄,为何不向赵大人要一匹马,总是骑驴干什么。”

高勋一笑,顿时眉飞色舞说:

“咸国马匹不足,但是这驴子却不比马匹差,速度固然不比马匹,但驮力比之马匹高了三成,口粮却只需马匹八成。”

像是问道他得意之处,高勋夸夸其谈,很是精于此道。

百里燕恍然大悟,驴子的托力确实比同体形的马匹更大,吃的也更少。但是列国用驴子充当脚力的却不多,后勤主要还是靠人力推车和马拉车,驴拉车不是太多。

一方面是驴蹄较小,不容易钉蹄铁,跑着跑着驴踢就烂了。

二是来蹄铁眼下多为青铜,不耐用,给驴子钉蹄铁不划算,于是驴踢跑着跑着就会烂。

第三也是最现实的,老百姓用驴充当脚力牵磨,也作为猪牛羊之外,肉类主要来源。

尤其是内地只有一季稻米和小麦的诸侯,驴吃得少产肉多,力气大,非常适合“卸磨杀驴”废物利用。

一路前往议贤馆,大街小巷此时议论纷纷,一多半都是在说《推商税》。沿途许多地方都能见到公榜檄文,不时可见成群结队的书生正赶往议贤馆方向,多半是听说有大动静,想要一开眼界,亦或者一展身手。

待赶到议贤馆,申时还缺半刻,馆外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停着几辆普通的马车或者车帐。

说是普通,因为这些车辆没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挂饰和家徽,这种车辆多半不是王公贵胄和富贵人家用车。

将马交给门前侍者,由于高勋骑得是驴,使者意味深长的上下打量高勋一眼,百里燕见其不敬,从怀里掏出了五十文钱塞进侍者手中:

“这位小哥,劳烦将我朋友这匹驴子一块牵走,投些草料。”

“行。”

侍者将五十文钱揣到手中掂了一掂,随后揣进怀中,牵着一驴一马绕去马厩。这时高勋颇有些不快:

“这等狗眼看人低的小人,喂头驴也得讨要小钱,真是岂有此理。”

百里燕心中暗笑,高勋是个读书人,自视清高,不屑与收受小钱的小人为伍,自然视卑躬屈膝走后门为不耻,百里燕却也只能附和着他:

“此等打点之事虽非必要,却也少不得。高兄虽是正人君子,但怎知道小人的厉害。走吧,马上便要开讲,兴许还有个缺呢。”

迈入议贤馆,亭廊外有一半丈宽,五丈长的玄关,玄关左侧有兵器架,时下文人多半佩剑,但凡佩剑者,都要交出兵器,由专人警戒看管,以免一言不合引发liu xiě shi jiàn。

中央大殿的地面铺着枣红色的木质地板,但凡听讲之人皆要脱鞋光脚而入。

大殿背北面南之侧竖立一扇惊人幅面的屏风,尺寸少说长宽两丈阔,一丈高,屏风自左向右写有“天下公器”四个大字,意为舆论是天下的公权力,说白了,就是舆论自由。

巨大的屏风挡住了其后的内室,大殿的内室类似于演讲台后的准备室,为当天的主讲者提供安静的休息场所。

虽然还不到申时,现场五百个位置座无虚席,百里燕也是在最wài wéi的角落找了两个紧挨的位置跪下,活像个酸腐的文人骚客。

期间不时有议贤馆的侍婢,端着小食游走期间推销茶水和小食,像极了了火车上的贩售阿姨,幸苦的推着一辆总是需要借过的手推车,兜售着各种零食小吃。

议贤馆也不例外,来此议政论政的文人墨客,一多半都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舞文弄墨干嚼舌头,小吃茶水自然必不可少。

百里燕要了一小篓的芦柑和一壶茶,高勋就点了一壶茶,煞有准备舌战群儒,口渴了随时要接济一番似得。

“我说高兄,今日人可不少啊,楼上都有众人围观。”

百里燕示意高勋看去二楼,可见不少读书人已经围在二楼围栏处,等着开讲。

高勋看了一眼道:

“今日三子齐聚,自然各方瞩目。”

“三子?哪三子。”百里燕不解问。

“广叔子、明阳子、长陵子,当世纵论之元老,没想到今日竟能同抵陔陵。”

高勋语带吃惊,其口中提到的广叔子、明阳子、长陵子都是当世诸子百家的代表人物,此三人都是推崇变法的三派典型代表,很显然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中,还是有些有价值的信息干货。

其中广叔子的背后代表的是诚道派,明阳子则推崇愚论流派,长陵子是丞相公孙岳所代表的激进变法派,雄论道学说的代表人物。

此三派是目前诸子百家之中,各国都较为推崇的三家变法流派。诚道派主张温和改革循序渐进,同时对动梁朝的复兴,收诸侯私权重归天子手中,是同文书苑最为推广的流派学说。

明阳子的愚论流派比较歪门邪说,主张唯心论,一切有天命授意的意志都应该被接受。推崇推动教育改革,普及文字教育,让更多人知道天意、天命。

在百里燕看来,愚论派已经有点宗教性质的流派组织,一切都是以天、以神的名义发号施令,推动教育的目的,也许只是为了让以他们意志编写的xi nǎo神书,给所有人xi nǎo罢了。

至于以长陵子为代表的雄论道流派,这一流派倒是很奇怪,整合了纵横派、王道派、霸道派、尊王派等众多学说,内部也分多个支系,相互之间对立而统一,往往许多论点他们自己也不能自圆其说。

如王道派,主张列强行王道统天下,但是又要尊天子,推崇拥立梁天子为上王,为了推行王道,可以不惜一切手段,因此雄论派变法较为激进。

其中丞相公孙岳是雄论道流派中推崇纵横学说的典型代表,他主张连横攻打志国,这是为什么当年江东之战,咸国最终妥协的主要原因之一。

公孙岳在激进改革失败之后,已经意识到战争手段无取胜晋国,即便取胜,也可能被志国攻灭。而晋国也正是利用了公孙岳的思想,在咸国骑虎难下之际,迫其城下之盟。

如此一来,公孙岳便认为咸国虽然丢了土地,但却与晋国、长孙国达成了盟好,可利用盟约争取的时间加快改革,哪怕是割让了土地,也是权宜之计,将来还是能从志国身上赚回来。

但在百里燕看来,如此糟糕的连横之计,未免太过拙劣,哪有自己割肉求连横的道理。

以上三个流派在过去一百年中影响了中原三次变法浪潮,其中多数都因变法而走向衰败,唯有中期开始变法的志国,在总结了列国变法弊端,顺利华丽转身,击败了曾经的霸主孙国,跻身中原霸主。

申时已过,议贤馆内依然是叽叽喳喳乱乱哄哄,一个个都在高谈阔论,一副高深莫测。除了大殿跪坐的五百人,但凡是晚来的多半都站在楼廊之下,亦或者站在二楼围栏后等着开讲。

少时片刻,“天下公器”的屏风之后走出一女子,此女子百里燕第一次见,前番还从未露过面。该女子一席粉色红边曲裾,年纪约莫二十四五出头,长相一般。

其昂首阔步不徐不疾,举手投足之间甚是文雅,想来定是文豪世家的小姐,或者妇人。

那女子走到大殿中央,先向众人行了一礼,声音很是清亮的说道:

“请肃静!”

女子的声音脆如罄音,闻之悦耳,彷如林中百灵,令人为之一振,嗡嗡哼哼的大殿刚才还是一片嘈杂议论之声,这时也是鸦雀静默一片沉寂。

此时那女子又道:

“诸位,今日纵论者为咸国公孙相国门生恭首谦,评道者为诚道派广叔子,愚论派明阳子,雄论道长陵子三位大师。”

女子话音落下,便见“天下公器”屏风之后走出五个男子,其中三个各拿着座塌,一种放置在地上的方形木台,木台高于地面一尺,有靠背和扶手,木台上置有软垫,可以坐下也可以跪坐,只有德高望重的尊者才用得到座塌。

另外两个男子共同抬着踏台,有点像演讲台,但可以移动,却没有讲台,只有一块很高的木台可以踩着三阶楼梯走上去。

五人来到大殿中央,在女子的指示下迅速就位,然后六人有序退出,约莫过去两分钟,先从屏风后走出三个老者,年纪少说也有六十岁朝上,其中一个黄衣老者拄着藤拐,在两个童子搀扶下,走起路来晃晃悠悠,几乎一口气都能吹到一般。

三人身后紧跟着出来一男子,男子二十多岁,百里燕一眼认出,此人正是恭首谦。

第111章 新政风波(5)

恭首谦青衣束发,昂首挺胸步下生风,精神矍铄意气风发。他在议贤馆纵论国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也有几年光景,磨砺这么些年,这种场合也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四人一前一后来到大殿中央,三老先行落座,恭首谦面向三老躬身深施一礼,而后走上站台。

此时现场鸦雀无声,众人目光齐齐落向这个年纪只有二十二岁的青年。

有人羡慕,羡慕恭首谦年纪轻轻便得宰相赏识,有人嫉妒,嫉妒为何年纪轻轻一帆风顺,自己儿立之年还是一事无成。许多甚至三十、四十的大龄青年为博赏识,何止在这议贤馆住了三年五载,为了谋个好前程,许多人无不是极尽口舌卖弄才华。

恭首谦立在踏台上,向众人深施一礼,以表敬意。

“诸位,鄙人恭首谦,今日所论乃我王新政《推商税》之利害关系,在下所述一点拙见,不足之处还望各位不吝赐教,在下这里有礼了。”

恭首谦又行一礼,却不知什么时候,“天下公器”屏风上挂出两张巨幅文稿,内容正是《推商税》。

文稿用极大的字体写在草麻纸上,即便站在十五丈外也能看的清清楚。百里燕坐在角落,距离恭首谦站台虽远,这两副巨型文稿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恭首谦定了定神说道:

“想必诸位皆有所耳闻,我王为革新税制剔除弊端,今日颁布《推商税》二十一款,于三日后陆续实施。众所周知,当下奸商当道世风日下,囤积居奇大发不义之财成风,以至百姓深陷水火,黎民置身藩篱,生计苦不堪言。

自世道有商以来,商者无不唯利是图利欲熏心,罔顾百姓生计,置国家于危难,一方商贾豪强更是极尽手段鱼肉百姓,无所不用其极。

险致大王新政《农桑令》功败垂成伤及国本,晋咸一战更是因商贾囤积稻谷,致使百姓食不果腹,大军无以为继,以至我军败于晋国,割地千里。这般奇耻大辱,无一不是奸商所为,若无奸商作祟,何至于战败。”

恭首谦措辞极具煽动性,他将三年前咸军的战败都归咎于粮草不济,而粮草不济的原因是奸商当道囤积居奇。

当然,他这话并没错,即便四年前发生了大旱,咸国的粮库本应该是充足的,但是为了推广《农桑令》,提高老百姓种地的积极性,当时公孙岳曾提议,应该开仓济民,让流民吃饱了肚子,才能有力气种地。

《农桑令》相较于已经实施了六百多年的《粮田令》,最大的进步在于鼓励农民开荒,并予以税赋的优惠和减免,但没有根本性的改变田地所有权属性,老百姓依然无法获得土地的终身产权和长期产权,仅仅是粮税有所减少。

为了鼓励开荒,公孙岳一方面开仓救济流民,一方面以补助现粮的方式,激励农民前往荒芜地区开荒。这样一来,本就不算宽裕的太仓粮库,粮食大量流出。

此后农民开荒成功,手中逐渐保有大量存粮。咸国为补太仓粮,公孙岳为合法收购老百姓自留粮,开始大量铸钱,通过高价收购的方式,将老百姓手中的粮食从新弄进国库。

老百姓手中有了钱,不可能全存在家里,多半要去买生活用品,诸如布匹、皮革、灯油、蜡烛、针线、菜刀、肉食等等等,一切国家无法垄断的生活物资。

钱一多,随之而来的是通货膨胀,当下生产力是有限的,局域范围之内的商品总量相对恒定,粮食和钱款的增加,并不会在短时内增加其他商品的供应。当钱大量增加,商家就得涨价。

同时头脑活络的人发现,粮价虽然是死的,非丰年多半不能擅自收购。但如果以货易货的方式,先抬高生活物资的价格,然后就能收购更多的定价粮。

朝廷为保证基本民生,风调雨顺情况下官价粮价价格较低,时下能够交易粮食无非四种途径。

其一,购买每人每日限量的官价粮。

其二,购买王公贵族士大夫出售的粮食,但价格相应的高于官价粮。

其三,大宗购买可以通过城内榷市或者单独设立的各处榷市,购买远远高于官价的粮食。

其四,丰年国库吃饱后,允许商人和王公贵族士大夫从农民手中以高于官价的价格收购粮食。同时允许商人出售这些粮食,而问题恰恰出在这上面。

由于开荒导致粮食比往年有所增加,《农桑令》推行后不久,公孙岳颁布了商人收粮的政令,以充实地方和私人粮库,其中贵族阶层也参与了粮食收购。

为应付粮食的增加和铜钱的不足,公孙岳开始铸钱,铸钱又导致物价上涨,此时正恰逢自由收粮的当口。

脑筋活络的商人发现官方定下的收购价是死的,具有保值功能,但是生活物资价格是浮动的,为了规避货币贬值带来的风险,生活物资的价格必然上浮。

有些商人为了囤积更多的粮食,想出了以易货交易的方式,用高价的生活物资,把老百姓手中的粮食收入自己手中,然后囤积起来。

按说这个逻辑并没问题,适当的铸钱确实可以刺激经济增长,至少在《农桑令》推行的头两年问题不大,但到了第三年,通货膨胀的问题突然严重起来。

公孙岳大量铸钱,导致商人手中铜钱积压,而货物的总量总体不变,略有增长的情况下,除了粮食以外,几乎所有物资价格无形中都被推升。起初以货易货的方式仅仅在极个别领域,随后在所有商品领域泛滥。

为保证自身利益,商人又用这些砸在自己手上的铜钱,通过各种渠道去买官价的平价粮。所谓官价粮,为了稳定人心,官价粮的价格往往波动较小,甚至几年才调整一次。当其他商品都在涨价,唯独粮食价格浮动却不是很大。

按律,官价粮每人每日定量定价购买,超量购买需要征收高额的购买税。

为了规避限量购买的门槛,商人发动亲朋好友,甚至花钱雇佣人前去购买官价粮。久而久之积少成多。一个人这么干,一万人都这么干,就是大山也能搬空了。

在粮食大量流出国库的同时,社会生产力和商品数量远远不及货币数量的膨胀速度,就此导致老百姓手中的自留粮再卖给国家后,钱发生了贬值,同样的资金买不到此前一样多的生活物资,如此又打击了老百姓的积极性。

老百姓得不到实惠,自然也打击了开荒的积极性,终于在《桑田令》颁布后的第四、第五、第六年,此前已经开成的荒地又荒了。

而公孙岳的开仓济民政策仍在执行,同时商人又通过粮市大肆购买平价官价粮,由此掏空了太仓存粮,更倒霉的是四年前恰逢百年不遇大旱,志国缺粮正紧。

前番为了赚取咸国的物资,志国将大量粮食通过商人运往咸国高价出售,就地购买志国所需物资运回志国,如此又加剧了咸国国内的物资价格。

当货币开始通胀,这一营销模式断裂,志国转而开始从咸国从商人的手中买回大量粮食,运回国内。之后恰逢大旱,公孙岳的《农桑令》就此流产

恭首谦将粮草不济归咎于奸商囤积居奇,并非没有依据,但只字不提公孙岳新政的重大弊端和漏洞,全然要商人背黑锅,也是毫无道理的泼脏水。

议贤馆听政论道的多半都是咸国读书人,甚至是希望一展抱负的穷文人,战败割地带来的羞耻和自尊感,在恭首谦的的煽动下,挑动者每个民族主义者敏感的神经。

此时百里燕不禁疑惑,来到陔陵时间也不短了,除了战败后的半年多时间,很少能在议贤馆听到恭首谦这般措辞激烈,间接抨击晋国的言论。

恭首谦是丞相公孙岳的门客,没有公孙岳的授意,恭首谦断然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咸国自己的伤疤。同时西寰手下耳目遍布,她难道不知道公孙岳借机挑动对晋国不利的舆论情绪?

除非是晋国有利可图,西寰乐见这种情况的发生,如果有利可图,那西寰和晋国能得到什么好处呢?难道是对司政使一事的报复?

恭首谦的冗词赘句长篇大论,在座和在站的鲜有出口反驳之人,不乏应声附和之词,也不见身后广叔子、明阳子、长陵子“三子”的点评,亦或者这三位不懂经济,也把商人看成是世上的奸贼。

百里燕听来乏味,目光看去高勋,他脸上紧绷的神情浮着不屑和鄙夷,百里燕悄声问道:

“高兄,恭首谦之辞兄以为如何。”

高勋凑近低声道:

“简直一派胡言,若非《农桑令》破绽百出,怎能令商贾闻风而动。”

“但恭首谦是相国门客,在此论政定是相国公孙岳授意,我看此事你我还是不掺合为妙。”

“唉……为之奈何……”高勋一息长叹,沮丧之色跃然脸上。

高勋还抱着一丝希望,恭首谦论政能指出《推商税》之种种弊端,现在看来,恭首谦不会公然违背自己座主的意志,纯粹是在文过饰非fěn shi tài ping。此时贸然出头,势必沦为众矢之的。

第112章 新政风波(6)

正值百里燕、高勋说话之际,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打断恭首谦说话:

“恭兄之言,在下实不敢苟同。”

青年一言既出,恭首谦闻讯很是诧异,想到有人突然打断论政,他定了定神,目光循去那青年: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在下所言又有何不妥之处。”

恭首谦躬了一礼,那青年挤出人群,负手在后站在大殿之外。青年一席白色细布直裾,年十**,唇无须络面如冠玉,举手投足之间英气十足。

青年回礼躬身行了一礼,上前几步说道:

“在下何人并不重要,只听闻恭兄谬论,实不敢苟同。常言道,无商不通财,无财不养民,敢问恭兄,《推商税》种种新政如何养民。”

“课以商税,以商税聚人心而养民。”

恭首谦应对自如,那青年接过话又问:

“既如此,商税又何来。”

“自然是奸商不义之徒。”

此时众人附和哄笑,皆在嘲笑青年无知,就连恭首谦也挺直了腰板。想是面皮太薄,青年脸上浮出片许绯红,他定了定神接着又道:

“那敢问恭兄,奸商不义之徒资财,又从何来。”

“自当是倾轧百姓所得之不义之财。”恭首谦不屑道,已有不耐其烦之色:“阁下倘若再无建树,恕恭某不再奉陪。”

“且慢。”青年忙道,接着又说:“据在下所知,所谓奸商不义之徒倾轧百姓之财,皆来自于国府所铸新钱。

当年相国公孙岳为推新政《农桑令》,以高价低赋为饵,令流民、百姓开荒。而国府之内锱铢奇缺,为能收购百姓手中存粮,相国大rén dà举铸钱,以解燃眉之急。由此百姓手中铜钱陡增,却招来商贾抬价之风。

不知恭兄以为此事该如何评断。”

青年矛头突然指向公孙岳,现场顿时议论迭起。恭首谦应该是始料未及,也许是根本不懂经济,青年男子刨根问底矛头直指《农桑令》最大硬伤,恭首谦心中有些慌乱。他定了定神道:

“铸钱实为增加百姓收益,无可厚非,又有何不可。”

“恭兄此言差矣。”青年话音一扬,脸上顿显几分锐气:“与其说百姓手中锱铢陡增,不如说是国府大举铸钱,库中新钱如盈。天下财货自有定额,货若远少于钱,钱焉能值价。

国府将新钱用于购粮,百姓手中新钱自然增多,商贾若是原价收货,市面上的新钱必然越来越多。当新钱大行其道,充斥世间,如此钱多货少,若是原价不变,岂非令商贾亏本,涨价便是必然之举。

如今将农桑不兴,又推新政,对商贾课以重税,如此与杀鸡取卵有何异同。”

青年措辞犀利颇有道理,众人一时间也是议论纷纷。

在场众人多半是不懂经济,懂经济的也是一知半解。青年所言要害也正是通货膨胀的精髓,当货物的总量短期内处于相对恒定的产出状态,大规模铸钱的结果,只能是府库充斥新钱,新钱参与流通后的结果只能是价格被迫上涨。

钱本身是不能带来任何的劳动出产,也变不出物资,钱的作用仅仅是提供一个衡量尺度,当这个衡量的尺度被人为的扩大,尺度的衡量标准自然要水涨船高。

青年一语戳破《农桑令》的谎言,更多人依然云里雾里不明其理。

恭首谦的脸上起伏不定,隐有惊色浮面,顿了许久才道:

“阁下所言不过片面之词,不足为道。《农桑令》乃利国利民之举,开荒拓土粮食物产增多。如君所言,铸钱之事势在必行,并无不妥之处。百姓手中有了余钱、余粮,奸商不义之徒,心起贪欲之念,哄抬价格囤积居奇牟取暴利,乃有目共睹。难道阁下认为不铸钱,奸商不义之徒便不会哄抬价格?”

“你!”青年哑口无言,咬着嘴唇一脸羞臊。

恭首谦所言并非没有道理,老百姓手中的余量多了,但钱币流通太少,也不是好事,所以钱还是得铸。即便不铸钱,没人能够保证奸商不会趁机哄抬价格。

但在百里燕看来,货币增发的多少,已经不是时下认知范畴,和知识储量所能理解的宏观概念。

既没有合理的统计数据,也没有经济理论基础,纵然青年所言确有其事,在缺乏理经济论体系的时下,最后只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有人能够拿出一个合理而具体的货币发行依据。

青年语塞之际,席间有人立身而起,百里燕愣是一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一旁的高勋:

“恭兄所言差矣。”

高勋躬深施了一礼,恭首谦转来目光定睛看了一眼,神色似乎并不诧异,嘴角隐隐挂着丝笑容,一派泰然之色。

“原来是高勋兄,幸会幸会。”恭首谦行了一礼,接着道:“不知高兄有何赐教。”

此时众人目光转向高勋,那青年同样投来目光仔细打量高勋。

高勋定了定神道:

“据在下所知,《农桑令》颁布后三年之内,府库所铸新钱乃往年二十倍之数,而稻米产量在《农桑令》颁布之后三年,仅仅是比三年前增加了三成,如此以六倍于稻米增量铸钱,又以远高出当年官价价格收购拓荒百姓手中积粮,如此便是助长了商贾涨价之风。

若无超常价格购粮,商贾便不会迎风涨价,市面流通的铜钱也不会大行其道。无铜钱大行其道,商贾即便是抬价,百姓也买不起。百姓买不起,货物便无销路,无销路商贾又何谈暴利之说。

以在下拙见,所谓奸商不义之辈,无非是顺势而为者。

如今《农桑令》积弊未除,又兴《推商税》,以《推商税》之名,行搜刮商贾之实,即便是守法经营者,在《推商税》之下也无守法可能。

若是连顺应涨价也被诉为奸商不义之辈,敢问恭兄,今日之布价远甚于五十年前布价,倘若以此为计,莫非天下所有商贾皆为奸商不成。”

高勋所言精辟,对铸钱一事理解深刻,竟连恭首谦一时也难以应付,或者说恭首谦根本不懂经济。

“好,这位仁兄见微知着入木三分,在下甚为钦佩。”

远处青年躬身一礼深表赞同道,高勋回了一礼:

“在下一点拙见,让阁下见笑了。”

高勋话音刚落,席间另一男子立身而起,向众人行了一礼大声说道:

“高兄所言甚谬,在下不敢苟同。”男子一席蓝袍直裾,头戴木冠,面色甚黑,两撇短促八字小胡分得很开。男子接着说道:“所谓铸钱,无非是旧钱不足,铸新以补旧钱,倘若商贾皆以铸新为口实,行涨价之实,莫不是要令府库不铸钱,倘若府库不铸钱,天下又何来旧钱,无旧钱,又何谈税赋,无税赋又何以行国事,在场诸位以为如何。”

说话男子是鼎炀侯的门客吕沫,今年二十三,方才一言显然是冲着高勋而来。高勋又是赵逊门客,双方座主因江东之战而生嫌隙,吕沫所言显代表鼎炀侯就《推商税》的立场。

这时高勋说道:

“万事皆有定额,即便铸新也该有尺度,若是任意铸钱,新钱远甚于商品,敢问吕兄,若是吕兄为商,今日之钱不及昨日之钱,吕兄以为该如何。”

“既然高兄认为铸新钱该有尺度,那就请高兄说于众人,府库每年究竟该铸多少新钱,又该支用多少,方能令奸商不义之徒安分守己。”

“你!”

高勋一时语塞,他着实没有料到吕沫避重就轻问出这等刁钻之事。

就时下认知范畴,铸钱该铸多少,很难有谁能真正计算清楚给出衡量的标准,更别说一干酸腐文人和经济文盲。即便吕沫自己提出此问,也不知其理。

同时也将铸钱一事推给了内朝权威机构,吕沫他自己不知道,其他人更不知道。如此一来,铸钱该铸多少为合理,也是只有权威机构才说的算。

纵使高勋才高八斗,能说出一个合理的铸钱总量,吕沫完全可以不认这个账,现场一干经济文盲,完全然可以耻笑高勋一派胡言。

舆论风向立时朝着吕沫有利的方向发展,恭首谦很是中意吕沫之词,他道:

“吕兄所言极是,恭某深以为意。铸钱意在补旧不足,该铸多少支用几何,自是内朝审慎尺度而为,难道高兄认为内朝铸钱是为纵容姑息奸商不义之徒乎。”

话音落下,恭首谦喜形于色,他向吕沫做了一揖,脸上顿时多了几分得意。

高勋意在将铸钱和市场对铜钱需求量说透,不想反被恭首谦拿住把柄。

时下铸钱的权威解释权握在内朝手中,铸多少新钱,支用多少用以采购,自然是内朝说的算,而且当下知识稀缺,即便是读书人对经济领域的认知多半是空白,诸如高勋这等文人和市井小民,即便说破大天,仅仅只是高勋的一面之词。

第113章 新政风波(7)

高勋一时语塞,方才青年男子也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想是驳不倒吕沫便只能作罢。吕沫见高勋难以作答,自鸣得意的向众人拱了拱手,字正腔圆的说道:

“学识不在多少,而在乎于是否精钻,在乎于是否能为大王所用。方才高兄之言,看似颇有道理,殊不知高兄所虑之事,大王与内朝所议早有定论。

依吕某之见,相国大人推行《推商税》正乃恰逢其时,可谓大旱逢甘霖,救民于水火。”

正值吕沫自鸣得意之际,百里燕已经看不下去,他立身而起说:

“依吕兄之见,铸钱实为补旧,那勋戚士大夫为何也如奸商不义之徒一般,在《农桑令》颁布不久,也赚的彭满钵满。莫非勋戚士大夫之流,亦如鸡鸣狗盗之辈,与奸商不义之徒同流合污赚取不义之财。”

“阁下便是益草堂魏郎中吧,在下有礼了。”吕沫定睛看去,目中闪过一丝忌惮,在他掩饰之下,全然没有反应在脸上。然后接着话茬继续说道:“不知魏郎中所指究竟何事,何为同流合污,同流在何处,又合污何事,还请魏郎中指教一二。”

“指教愧不敢当。但据在下所知,鼎炀侯府十年前,府中家室、仆役、门客人等不过两百余人,六年前一跃多达六百余人。

这四年间即便江东之战鼎炀侯受恩封赏,府中也仅仅多了一百余口人丁。敢问吕兄,六年前鼎炀侯府中一夜多出的四百余口人,何以养之。”

鼎炀侯张隽早年家里连同家室、仆役、门客不过两百多口人,《农桑令》推行后的第三、第四年,也是物价暴涨的最凶的两年,鼎炀侯府的人丁陡然翻了两倍,达到六百多人。

时下一个有正经生计的人,可以养活一家五六口人,这意味着鼎炀侯家里虽然养了六百多口人,除去家室子弟之外,其余府中人丁的身上还吊着各自的家小,如此至少还有三千多口人的饭口袋,吊在鼎炀侯身上。

这还不算鼎炀侯张隽封邑的情况,如果算上封邑,还不知道鼎炀侯当年借机物价暴涨谋取了多少利益。

封邑的物产多数都不需纳税,这意味着,封地上所有出产的商品都可以免税销售,售后财富除去人工、走脚钱,几乎全部进入鼎炀侯张隽的口袋。加上物价暴涨,张隽牟利定然不会少,否则他也养不起府中的六百多号人。

如果算上鼎炀侯封地的外宅,也保持陔陵府邸六百多人的配置,鼎炀侯每年光口粮的花销就要三千石左右,加上这些人事的岁俸要养活一家,一年的开销至少是一万五千石开外。

这还不算鼎炀侯在封地豢养的私兵和其他繁杂开销,一应都算上,鼎炀侯一年光人丁的各种开销便不下三四万石。

即便是赵逊上大夫俸禄,一年也只有八百石,外加其他职务俸禄和两百亩食邑的产出,年收入也不会超过两千石,根本养不活几百口人。

更何况赵逊向来循规蹈矩,几乎不营商,也没赶上当年物价风潮,很少有灰色收入。

反观其他勋戚士大夫,哪一个不是挥金如土腰缠万贯,即便是最末等的士大夫,家中所藏私财无不是富甲一方,说他们没有参与当年的投机倒把,连鬼也不信。

只要有封邑,就一定有物产,有物产即可交易买卖,谁不愿意奇货可居待价而沽,把手都的商品以最好的价格出手,赚取最大利润。

此时吕沫道:

“魏郎中所言差矣,侯府之中却是多了些人丁,却也是侯爷大人封邑所养,与奸商之名又有何干,魏郎中此言未免有恶意中伤之嫌。”

“哦,既然鼎炀侯以地养士,在下敢问首谦兄,为何《推商税》二十一款中,偏偏不将王公贵胄勋戚士大夫之私财、土地免税之所得纳入此番新政征税之列,而偏偏将家财高于五百贯以上者纳入其中。

若是以此算来,在下这个小小的郎中也要受征纳税,如此便是有违医者不税之道。甚至连那乐坊的乐姬,青楼的biǎo zi也一样也得纳税,为何唯独将权贵之财疏漏在外,莫非相国大人所推新政,便是劫富济贫之策?”

时下“医者不税”是列国对个别行业通行的税法措施。医者救命,再行征税便是不义,因此列国很少向郎中征税。由此也导致郎中当中衍生出另一类人,药商。

药商又分两种,一种是以纯粹经商的方式,收购药材然后贩卖。另一种便是郎中通过渠道经营药材,以此满足医生于药商的双重身份,以此规避时下鄙陋的税法。

由此便导致不少郎中在治病救人的同时,也家财万贯。尤其是宫中医官,各个都是人精,没有哪个医官没有自家的药铺和药材渠道,因此医商结合的这一类郎中无一例外藏有大量私财。

即便是百里燕这等立足不久的郎中,也因替豪贵看病积攒了大量财富。

方才抛砖引玉矛头直指王公贵胄勋戚士大夫土地与私财,便是撕破《推商税》的脸。恭首谦作为相国公孙岳的门生,矛头对准他,便是向相国公孙岳直接发难。

现场都是自恃才高八斗的文人书生,都想着依附于势力权贵得偿所愿一展抱负雄心,加之长期耳濡目染忠君之道,权贵的特权成了理所应当之事。

即便有人发现《推商税》将权贵排除在外,在忠君思想熏陶下,特权在文人眼中也成了一种常态价值观逻辑。他们依附于权贵,无非也是奔着特权而来,没有几个人是真正出于为劳苦大众谋福利的出发点投生仕途。

百里燕由此一问,一时引起众人议论,在座、在站的多半都是议贤馆的老面孔,反倒是百里燕不常来,也不曾抛头露面,认识他的俩廖无几,甚至连城西益草堂魏郎中闻之者亦甚少。

这时恭首谦开口了:

“魏郎中所言不错,新政却未将勋戚纳入新政之列。但常言道,食君俸禄替君解忧,勋戚大臣国之栋梁,赏以封地食邑意在勉励其心,为我王当出谋划策中兴社稷,倘若再征税赋,岂非陷我王于不义。”

由于知识的匮乏和信息传播的不畅,知识只被少数权贵阶层所掌握,而要治国,需要知识,但又被权贵所掌握,于是治国的方略自然要考虑权贵的利益。堂而皇之以为君解忧获得经济特权,就成了一贯的政治潜规则。

恭首谦堂而皇之将贵族特权与行zhèng quán利挂钩,无非是当下思维的盲区和政治惯性作怪,在现代人看来根本是站不住脚的,但在当下是天经地义。

所以这个禁区当下推翻不了,也不能正面去驳,百里燕遂而改变策略说:

“哪敢问恭兄,勋戚士大夫是乃国之栋梁,天下万民又做何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民者大王之民,天下百姓自应忠于大王。”

“既如此,万民可为栋梁否。”百里燕再问。

“这……”恭首谦顿了一顿,说:“栋梁国之柱也,万民凡庶岂能与之相提并论。”

“那好,民既非栋梁之才,敢问恭兄,军无民可成军否,民不税,府库何来钱粮。若无民,又何来在座各位之生生父母,又何来众人在此夸夸其谈纵论国事之清闲。

而所谓民也,乃天下之脊梁,社稷之国力根本,民若非栋梁,天下又该作何为,还请恭兄赐教。”

“这……”

恭首谦口口声声老百姓不是栋梁,实则连他自己也难自圆其说。这时百里燕又道:

“恭兄,万民凡庶若非栋梁,恭兄生生父母又该作何。若无恭兄生生父母,焉能有恭兄今日地位。所谓万民非栋梁,在下看来实乃国之大谬。

天下苍生唯民是也,无民则无天下,无天下,何来君王臣子勋戚士大夫一说。朝中之勋戚权贵,往前追述两百年,一千年,当年何尝又不是平头百姓市井小民。天下若无民力,社稷又从何谈起。

军若无民,国事从何谈起,民若不税,又何谈江山社稷。若无百姓纳税,这议贤馆每日十数石耗费又从何来,焉能容尔等再次虚言空谈。依在下见,相国所推新政,既不能解君之忧,亦无法济民之困。

而商者无不来自于民,天下也无人天生便是商贾、权贵之命,往上数十代祖宗,谁家不是平头百姓。如今新政皆以重税课商,与杀鸡取卵并无异同……”

“大胆,狂妄!”

不等百里燕话音落下,一老者怒声驳斥。循声望去,正是坐于恭首谦身后愚论派明阳子。

明阳子手拄木杖立身而起,气势哼哼说道:

“君臣黎民者,如苍天之日月星辰,各司其职各司其政,岂能僭越天道人伦之理,妄议革天改命。老夫劝你,此事不提也罢。再若妄言非议,便是天下人诛心。”

“明阳公所言极是,恭某受教。”

恭首谦上前一步,向明阳子躬身一礼,表示他认可明阳子一说。

论政本是务实之道,明阳子突然跳出来,以星辰日月玄虚之词比喻君臣万民,倒是令百里燕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此前那白衣青年目中闪过一抹亮色,目光顿时落向百里燕,心里寻思着百里燕准备如何应付。

这时百里燕也向明阳子略施一礼,但是一点不客气:

“明阳公所言不过公之片面之词。晚生敢问明阳公,天下若非万民之天下,这天又岂是太阳一家之天。若无星月相伴并举,天岂能是天乎。”

“庶子!”明阳子怒意顿起,抽搐老脸还要挥手拐杖指着百里燕的鼻子:“天道常伦乃命中定数,岂容你这等歪理邪说在此狂言。

天命所授,自有天命之道。生来为民,自当以民力耕作。生来为臣,自当以臣子之心辅佐。倘若皆如你之所言,百姓亦可为栋梁之才,老夫问你,天下人皆若栋梁,又有何人耕作纳粮,君王又何以驱使民力治天下。”

第114章 新政风波(8)

明阳子所属愚论派以天道说,将人的职业分工说成是天意,天意让你终生为民,你这辈子就只能做个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如果天意让你富贵一生,你就可以腰缠万贯为所欲为。

在时下尚缺乏社会分工的认知下,明阳子假说天道来证明岗位分工的存在,确实有其必然的舆论基础和市场。

换做是常人,怕是难以反驳明阳子的歪理邪说,但百里燕两世为人,当然不可能认同明阳子的一派胡言,他道:

“民者国之根本,明阳公说天下万民皆乃天意注定,那明阳公早年曾在田间耕作,定然也是天命定数。

明阳公既然也曾为民,今日何故在此讲经说道,莫非为民者、为道者就该如公所言,终其一身而做一事。

既如此,在座各位也曾家境贫寒,父母皆是农民,如今却也识得大字一筐,在此畅论国事,目的无非是攀附权贵,谋得出人头地之日。倘若天命所定,在场诸位又有多少能够跻身幕府为诸侯效力。”

“庶子,你你,咳咳……”

明阳子面红耳赤气炸肝肺,你了半天没你出所以然来,拐杖不停的戳着地板,想是他也痛心疾首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干着急。

百里燕话落下不久,现场顿时炸开。

有人说他狂妄,也有不少觉得有道理,更多的还没思索明白,全然也忘了今日议题。

此时明阳子右手边诚道派广叔子也站了起来,向众人压了压手示意肃静:

“诸位,老朽以为,益草堂魏郎中方才所言确实有些道理。但凡是不可以偏概全,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

天下有万民之力,此言不假,但天下若无君王,天下又岂能长治久安承平天下。老夫以为,天下既是万民之天下,万民亦是君王之万民,长幼尊卑不可颠倒,更不可妄言社稷。”

广叔子代表的诚道派更像是保皇党,他们眼里诸侯君王是统治者,老百姓只是依附于统治者的个人,没有统治者,老百姓就没有活路。

他这话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在远没有普及教育的当下,老百姓大字不识一个,突然间群龙无首,结果必然是天下大乱。

究其原因,无不是君主权力欲和制度的先天性缺陷,以及广大老百姓目不识丁造成的社会体系缺陷共同导致的结果,全然把天下大事归咎于君王的存在,并非没有市场。

尤其当权者掌握了特权,特权带来的封禅,又笼络了大量权贵氏族群体,形成金字塔般的社会权利架构。归根到底,依然还是社会分工的不同。

只不过诚道派以君王为理论核心,而愚论派则以天命为理论依据,两者在职业分工论点上虽说立意不同,但立场相近。

此时倒是以长陵子为首的雄论派反对说道:

“广叔公所言,老朽不敢苟同。纵观当今世道,天下纷繁复杂,诸侯列国无不以自强而御外辱。王不知自强,zé min弱,民弱则国亡,无王又何来天下万民。所谓天下皆万民,天命自有定数,以老夫所见,不过一方拙见罢了,不足为道。”

“师公所言既是,晚辈自愧不如。”恭首谦俯首阿谀。

他是公孙岳门生,自然信奉雄论道流派,长陵子又是雄论道泰斗,恭首谦自当为其马首是瞻。

不待众人思索消化,此时广叔子又道:

“长陵公,此言未免托大了吧。天道之事老夫不敢妄言,但倘若如公所言,天下万民身系君王,王不强,zé min弱,国则亡。敢问长陵公,今朝可还是梁朝之天下,诸侯可还是梁朝之诸侯。若是天子羸弱,天下又何以奉天子为尊,还请长陵公指教一二。”

广叔子倒是狡猾异常,按长陵子说法,天下是王的天下,而非万民之天下,臣民是王的臣民,而非天下万民之臣民。如果君王软弱可欺,便会亡国,因为君王无能累死百姓。

而时下梁朝已经名存实亡,只剩下梁国屈居于中原蕞尔弹丸之地。但是几百年过去,也没见有诸侯王灭了梁国。如果以此为论据,长陵子的说辞倒是靠不住。

当然,诸侯不灭梁国有诸侯王的政治考量,梁国仍然自称天子立于中原,头衔依然比诸侯王高出一头,名义上梁天子依然是列国都承认的共主,实际上已经难有作为。谁要是先灭梁朝,无异于篡权夺位改朝换代,以天子自居而凌驾中原,届时其他诸侯国怎么看,这一点非常重要。

广叔子现以梁国为例,反驳长陵子霸道论,倒也站得住脚。

“三老”几乎同时开口辩论,大殿众人一时分成多派,私下高勋凑近说道:

“魏贤弟所议甚是精辟,为何此前却不见贤弟来此纵论呐。”

百里燕摆摆手,脸色无奈:

“高兄,你看在场众人,可曾向府库缴纳一文钱税负。”

“贤弟何意?”

高勋不解,百里燕故作正色,声音放到极低,生怕被他人听去:

“现场众人既不缴一文税负,又无需承担徭役,甚至不曾为国流血,却在此终日白吃白喝咸国米粮,依在下所见,一干人等与吃饱了撑着的酒囊饭袋无异。”

“哦……原来如此啊……”

百里燕两世为人,看待纳税问题的角度,远超今人学识。

但凡在议贤馆纵论国政者,不说全部吧,少说百分之七八十都是既无工作,又无收入,也不曾当兵流血,更不需要他们服劳役,只因为他们识字,可以享受到时下社会的特权照顾。

就是这么一帮几乎无法为国家创造价值的人,百里燕、高勋私下都称之为酸腐文人。

他们无法为国家创造价值,却天天吃住在议贤馆免费食宿,有甚者毫无基层工作经验,但凡凭借自己一张三寸不烂之舌,便能博取达官贵人的重用,其中尤以相国公孙岳为典型,由此也给咸国士绅阶层竖了极坏的榜样。

只要是自恃有些才学的,就敢在议贤馆纵论国政,甚至不惜投权贵之所好,尽说些冠冕堂皇阿谀奉承的漂亮话,如吕沫之流,毫无务实建树,却能受到高官重用。

此番新推《推商税》,多半是以公孙岳这等酸腐愚蠢之人为首,组织徒子徒孙搞出来的狗屁政策,与其说利国利民,不如说是祸国殃民。

如今还要冠以打击奸商不义之徒名义推行新政,反倒是那些真正投机倒把恶意抬价的权贵阶层,把责任转嫁给合法商人,公孙岳的动机越来越让人耐人寻味。

纵论激辩半天不得结果,傍晚天黑之际,随着一声锣响,今日纵论到此结束,明日继续由恭首谦主持纵论,主题依然是新政《推商税》。

临了离开议贤馆,一少年从背后叫住百里燕:

“请问先生可是益草堂魏郎中。”

“正是在下,不知你家主人有何指教。”

“师公广叔子命小子带话给阁下,今夜一叙,不知魏郎中能否前往。”

诚道派广叔子相邀,百里燕着实感到意外,他看了眼高勋说道:

“高兄素来推崇诚道派,广叔子乃诚道派泰斗,在下无异拜于诚道派门下,我看此邀还是高兄你去吧。”

高勋推脱道:

“此事如何了得,泰斗相邀,贤弟自当亲赴,怎可令在下代劳。”

“诶,在下与诚道派相谋不合,此去怕是难以与那广叔子谈拢。我看,高兄前去无妨。”

“既如此,高某恭敬不如从命。”

高勋推崇诚道派,说是不去,多半是脸面上过不去。

随后与那少年一番交代,高勋再次返回议贤馆,前往广叔子下榻处。

百里燕牵回自己的马,正要翻上马鞍,一个声音从后将他叫住:

“魏郎中且慢。”

声音很是熟悉,回头看去是那舌战恭首谦的白衣青年。

青年气度轩昂,举手投足间隐隐透着锐气,身边左右各有佩剑护卫,护卫生得虎背熊腰,穿着棉布的短衫,看着很是惊人。青年虽然一席布衣示人,但两个护卫此时很能说明问题。

时下能配如此凶悍护卫者,只有权贵阶层,连赵逊也不养护卫。以青年今日所论,能敢于辩驳国策新政,百里燕一时间想不出都城之内,有谁和相国公孙岳过去不。

他定了定神,向略施一礼说道:

“鄙人益草堂魏贤,不知阁下尊称。”

青年的目光出神看着,嘴角浮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阁下只需知道在下姓兰便可。”

“哦,原来是兰公子,不知兰公子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闻阁下今日所言甚是精辟,不知阁下对《推商税》新政有何高见。”

“兰公子过誉,在下以为时下多说并无益处,不如等上一年半载,新政弊端定显端倪。”

“哦,魏郎中何以如此肯定。”公子兰拉近一步距离,脸上笑容令人捉摸不透。

“时人目不识丁者十之**,知晓新政弊端者甚少,此时即便你我说透利害关系,只怕是世人取笑你我无知。”

“魏兄此言虽然不假,但待到新政弊端露出端倪,百姓已深受所害。魏兄以为,当如何应对新政之弊。”

“这个嘛……”

百里燕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兰公子恐怕不是什么好鸟,他明知公孙岳推行的新政有弊端,反过来还问自己,现在又提po jiě弊端之道,显然动机不纯。想到这里,他婉言道:

“在下愚钝,新政之事怕是力不从心。家中尚有琐事未了,在下这便告辞了。”

翻上马,百里燕纵马而去。兰公子看着远去的背影,身旁三十五六的镖卫粗着嗓子问道:

“公子,此人言辞多有浮夸虚言,似乎并无真才实学,公子为何要延揽于他。”

“许叔,此人当年助赵逊多次大败晋军,若非鼎炀侯刚愎自用,咸国焉能有今日之败。父亲欲招揽赵逊,此人便不得不收为己用。”

“可他毕竟是岐人,若是图谋不轨,该当如何。”

兰公子淡淡一笑,似乎不以为然,随后负手在后又继续游走在街市,全然将今日所有不快之事抛在了脑后。

第115章 新政风波(9)

当天夜里,恭首谦结束议贤馆纵论后不久,回到丞相府,在书房见到了公孙岳,并将今日纵论之事详细道出。

“相国大人,以学生所见,百里燕、高勋之流不足为虑。新政之事仍该继续推行,绝不能因小失大半途而非。”

“新政既已颁布,岂有收回之理。只是今日议贤馆带头起事青年,你可知他何人。”公孙岳眯着眼,似乎在极尽努力的勾勒着这今日议贤馆种种场景。

“学生愚钝,请大人赐教。”恭首谦道。

公孙岳立身而起来回踱了两步说:

“她父亲便是广信公姜闵,此番还朝便是为《推商税》一事而来。”

恭首谦闻讯一怔:

“广信公!那今天起事者莫非广信公之子姜乾。”

“怕是如此呀……”公孙岳一脸萧索,担忧之色跃然脸上。

……

第二天,城西益草堂照常营业,丁肃大清早坐着马车而来:

“丁财东,大清早而来所为何事呀。”

百里燕问道,丁肃跳下马车来到门前:

“快随我走。”丁肃拉住百里燕便走。

“去何处。”

“广信公召见于你。”

百里燕一怔,问道:

“广信公召见我,莫非广信公病入膏肓不成。”

“嗨,昨日晌午赵大人前来找我,不久广信公差役便是到了我府中,将我与赵大人唤去广信公下榻府邸,当时赵大人还将你举荐给了广信公。”

“举荐我?”

百里燕又吃一惊。

广信公因封于北海郡广信城,而得封号广信公。是咸国,乃至列国为数不多封公的实封世袭爵位。

广信公与咸王姜亥同属当年曾祖父明孝咸王一脉,因咸王姜亥祖父“文昌咸王”的兄长,也就是现在广信公的祖父姜域不育,膝下无子嗣,遂在姜域四十一岁那年禅位给了弟弟文昌王,文昌王为感激姜域禅位,特此封封广信城为安邑,且是实封地。

土地封禅有封邑、食邑之别,封邑最大,食邑最小。其中封邑又有“实封地”和“虚封地”之别。

时下封爵又分君、侯、公三爵位,上卿可视为封爵,但土地封禅不及封君。

封君最少三千亩土地,最多可有万亩,追封食邑可累计叠加,并世袭罔替。

封侯起步价三万亩土地,至多封禅五万亩土地,世袭罔替。

公爵位至少五万亩,最高可封十万亩土地,可世袭罔替。

以上三者皆为虚封,所谓实封,如广信公此等,将整个广信属地全部土地、人口、税赋悉数赐予广信公作为安邑,因此广信公名下土地数以百万亩,人口数十万之众,俨然一国中之国。

禅位后姜域哪知道,禅位后的第二年中年得子,也就是现在广信公姜闵的父亲,之后就有了广信公一脉。也就是说,王位本该是广信公这一脉的。

广信公得子后,其弟文昌王担心广信公就王位一事反复,但封地已经封出去,收回来显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于是文昌王采取柔性措施,责令广信公不得诏命不能入朝,从而将广信公拒之朝堂之外。

爵位传至姜闵这一代广信公,也算得上世上一大奇葩,普天之下唯有广信公无需每日入朝,等于是被永久性的放逐在外。

文昌王驾崩大行后,对广信公一脉禁令有所松动,允许其隔空参政议政,也能入朝觐见,但不准长期居住都城陔陵,仍然防着广信公当年的影响力。

此番广信公姜闵刚入陔陵就召见的赵逊,显然有东山再起的打算。

受江东战败割地,以及西寰嫁入咸国为太子妃两件事影响,咸王姜亥威信备受冲击,在内朝颜面扫地,过去四年内朝人事变动颇大。

朝中已有人议论广信公还朝主政一事,加之五年前咸国内乱,广信公以较温和的措施平抑了广信城周边农民起义和地方豪族叛乱,姜闵一族在广信城颇受敬仰。

如果长此以往,不排除这一代广信公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况且说咸王姜亥这一脉也是广信公一脉禅让的结果,如果广信公强势崛起,要姜亥禅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西寰会怎么打算呢,还不得而知。她好歹是太子妃,背后有晋**力作为依仗,她能眼看着广信公卷土重来?赵逊此事表明立场,显然是广信公拉人入伙的结果。

坐上丁肃马的车,二人一路来到广信公在陔陵的外宅。

广信公府缩在城东的角落里,不意之下难知这里坐落广信公的府邸。门面也甚是低调,朱红的门漆任凭风雨侵蚀已经褪色,紫铜的门环浮着一层铜锈,隐隐预示此处已经多年无人居住。

二人下车,丁肃昨日已经来过,因此熟门熟路,在门阍带领下一路走在去前厅的路上。无巧不巧,游廊中迎面撞上昨日白衣青年,愣是让百里燕吃了一惊:

“是你!”

“魏公子,一日小别,别来无恙啊。”青年略施一礼,脸上浮着灿烂的笑容,犹如春天绽开的花蕾,令人难以抵挡芬芳的诱惑。

此时百里燕恍然大悟,青年昨日自称姓兰,显然是姜字隐去了女字。广信公膝下只有一子一女,长子姜乾今年应该二十三四,次女姜蓉方才十**。眼前青年至多十九岁,莫非是女扮男装不成!

再仔细定睛一看,望去青年脖颈,果然没有喉结。

“原来是郡主殿下,小民昨日失礼,还请郡主恕罪。”

姜蓉一惊,樱桃小红唇惊得微微咧开:

“魏公子倒是慧眼,不想骗过了众人,独独骗不过魏公子,真是可惜呀。”姜蓉放下男人身段,顿时露出女儿声,脸上的笑意不减反曾。

“郡主虽为女子,见识远在酸腐文人之上,在下钦佩之至。”

百里燕躬身一礼,姜蓉淡淡笑道:

“魏公子无需多礼,爹爹正在前厅等候,魏公子请吧。”

“多谢郡主。”

姜蓉昨日亲自现身,还当中驳斥了恭首谦,由此看来广信公确实有卷土全来重入朝堂的可能。

以广信公现在的封爵和地位,以及四年前在平乱中赚下的人旺,此时朝中若有人提议广信公重回朝堂,咸王姜亥恐怕很难拒绝,而且广信公出任什么职务也非常棘手。

国政监现在都是实职,背后都是纠葛不清的利益关系,显然没人会愿意挪位置,广信公也不可能出任一个司参使、司政使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出任相国意味着公孙岳就得下台,弄不好很可能再设一个左相,以平衡朝中局势。

一路来到前厅,只见赵逊已经坐在右侧,与其相邻的正是大司农莫安正。

正坐上居中坐着位锦袍直裾,长须垂胸的中年男子,他应该就是这一代的广信公姜闵,左侧挨着一三十岁男子,男子十分消瘦,却很精神,下颚蓄着短须,乍看之下颇有风度。

此人百里燕并不认识,但绝不会是姜闵的长子姜乾。

此时百里燕先向赵逊、莫安正行了一礼:

“赵将军,司农大人。”

莫安正、赵逊点了点头,赵逊先道:

“你来的正好,这位是北海广信公,还不行礼。”

“诺!”

百里转面向广信公恭敬行了一礼:

“在下益草堂魏贤,拜见广信公。”

“呵哈哈,魏郎中免礼,且先坐吧。”

“谢广信公赐坐。”

百里燕跪坐在左,与那三十出头的男子并排而跪。男子身着靛色直裾布衣,既不说话,也不打招呼,目光平静如水,似乎并没有因百里燕的到来而意外。

刚坐下,广信gong tou来莫测高深耐人寻味的目光,隐隐透着森冷之气,像是见惯了腥风血雨的杀手,亦或者铁石心肠的屠夫。百里燕暗吃一惊,不禁心道:广信公其志不小啊。

不等他思定,广信公开口说道:

“坊间传闻魏郎中妙手回chun yào到病除,今日得见,果然仪表堂堂气宇不凡。听闻赵大夫所言,魏郎中智勇双全,当年江东之战数次败韩合大军,不知魏郎中可有出仕之意啊。”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也到不曾想到广信倒是直截了当。百里燕思酿片刻说道:

“在下母籍歧国,今在赵将军门下谋个差事,在下已心满意足,还请广信公明见。”

“呵哈哈……”广信公大笑,目光转向赵逊:“赵大夫,此子果然重情重义,你与他说说吧。”

广信公说话之际捻了捻长髯,目光看了眼三十出头的男子,男子依然声色全无,但百里燕相信,二人眼神定是有所交流,但交流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如此来看,男子定是替广信公出谋划策的高级幕僚。

这时赵逊接着广信公话,浅然笑道:

“魏先生,昨日我已向广信公举荐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赵将军,在下蒙将军栽培,不敢妄生攀附之心,还请将军明鉴。”

“诶,本将与广信公乃故交,举荐贤良本将责无旁贷,辅佐广信公便是辅佐本将,今日荐你入广信公幕府,也是还了本将一个心愿。

想你智勇双全,屈居于陔陵城内,也难有出头之日,不如跳出陔陵一展抱负又何尝不可。”

“这个……”

百里燕心中一个诧异,不曾想赵逊与广信公是故交。

现在想来,赵逊此前在咸西郡戍边,广信城坐落北被海之滨,是咸国最大的海滨港口城市,归北海郡管辖,赐封后行政上已独立,赵逊确实有可能与广信公产生交集。

如此也不难理解广信公刚一进城,赵逊便推荐他进入广信公幕府,也不难理解赵逊当年怎么就从西陲调动到了江东,显然是咸王有意而为之,广信公取而代之的担心也并非空穴来风。

当初赵逊班师回朝之后兵权便被架空,只虚有一个镇东大将军的职务,军权悉数移交给了太尉,看来就是防止广信公另立朝堂。

第116章 新政风波(10)

见百里燕迟疑,广信公又道:

“当年赵大夫于孤有救命之恩,今日赵大夫举荐于你,魏郎中大可放心,孤绝不会亏待于你。”

此时百里燕看去赵逊,他正看着自己,显然是希望自己应承下此事。百里燕一直不认为赵逊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也许只是出于一片好心,为自己的门人谋个出人头地的出路。

但广信公不是个善类,跟着他,难说会有善终。

当年既然有人敢于刺杀他,以他的好名声,显然不可能是一般人干出此事,最有可能的还是咸王。

现在咸国全面倒向晋国,晋国怎么可能容忍广信公发动政变,推翻现有的既得利益,除非广信公默认现有政治依附的既成事实。如此一来,推翻咸王姜亥还有什么意义。

当下世道一旦下臣确认了尊卑关系,下臣举荐门人出仕是就像家常便饭,很多时候由不得个人做出选择,当你一脚踩进侯门,另一脚也踩在了鬼门关。

赵逊并非骑墙派的墙头草,朝内受到鼎炀侯、公孙岳等人的排挤,纵然是上大夫领司参使兼镇东大将军之职,将来若无变数,赵逊的盼头这辈子的仕途也算到头了。

现在广信公亲自来拉拢,倒向广信公也许不失为一个选择,顺手将他百里燕推出去,赵逊也可留守都城静待其变,将来无论广信公成功与否,他都能进退自如。

百里燕此时的选择很少,门人若是弃座主而去,是为不忠,不从座主之命,是为不义。他现在最大的靠山和依仗只有赵逊,别无立足之地,再去他国不一定能落得现在的安逸,还得背上一个背叛座主的名声。想到这里,百里燕决意顺势而为。

陔陵的生存空间正在被晋国、勋戚、新政挤压殆尽,此时广信公再掺和一脚,无异于火上浇油,此时若不站队选择立场,很可能陷入被动。广信公封地好歹远在北海,跳出陔陵不失为一个选择。

思酿片刻,百里燕向赵逊恭敬行了一礼:

“蒙将军大恩,在下感激不尽。”

见百里燕松口,赵逊心中松了口气,就怕百里燕不从。

“本将知你能堪大任,今后辅佐广信公,当如辅佐本将,切不可三心二意朝秦暮楚。”

“谨遵将军大令。”

这时广信公放声大笑:

“呵哈哈……好啊,得遇良才孤甚感欣慰。”话音落下,广信公与大司农莫安正说,像似故意说给百里燕听的:“司农大人,我等接着昨日之事再议如何。”

“广信公所言极是,据老夫所查,《推商税》一事背后有西寰推波助澜,其侍从管事顾晨曾去陔陵沁乐坊买下两名乐姬送与上大夫王鹤,之后又传王鹤于王太后说起《推商税》一事。

如今看来,新政《推商税》一事虽是大王与公孙岳所谋,其中定有晋人作梗。”

百里燕不禁脊背发凉,莫安正显然很早就是广信公的人,晋王不听莫安正劝谏,是忌惮广信公的quán bing的触角。即便莫安正所提谏言都是金玉良言,站在咸王立场,咸王就难道不担心是广信公设下的圈套?

现在连先王内宫王太后日常起居,上大夫王鹤收受女乐这等私密之事都了如指掌,可想而知咸国的宫廷内斗到了何种地步。

赵逊突然倒向广信公恐怕不是没有道理,以他的地位,朝内无根无基,即便不站队,也很可能被鼎炀侯假以口实扳倒。

这时广信公又问莫安正:

“司农大人,如今木已成舟,以大司农之见,下一步该当如何。”

莫安正一脸郁结,摇了摇头:

“难呐,《农桑令》已是动摇国本,如今再行《推商税》无异于杀鸡取卵,令咸国商贾遭殃,迟早是要生出祸端。一旦开征存盈税,商贾必然出逃,即便冒着杀头大罪,也与抄家别无二致,还不如冒险出逃。

不过老夫实在不解,为何此事会是西寰在背后推动,按说此事乃大王于公孙岳所议,即便西寰有意牟利,也不至于如此急切,实在令人费解。”

此时赵逊有意无意投来目光,百里燕心领神会立时明白,方伯封禅尹秧城一事赵逊并没说破,只怕是说破了,广信公可能生疑,担心他私下与大司马姜严勾结。

大司马姜严是王太后的人,也是咸王一党,与大司农莫安正道不同,恰巧又发生在广信公入城之前,既然莫安正都没有察觉,此事再说出来,已经没有意义,相反容易让广信公生疑。

这让百里燕又想到另一层,广信公此人恐怕生性多疑,或是优柔寡断,起因也许是当年刺杀一事引起的性格变化,也可能是天性使然。既然赵逊暗示不提此事,他当然不能不识好歹。

这时广信公收回目光,重新落向百里燕:

“听闻魏先生对《推商税》颇有见解,不知魏先生可有po jiě之道。”

“不敢。”百里燕略施一礼,继续道:“《推商税》种种弊端正如司农大人所言,无异于杀鸡取卵。当年《农桑令》虽有奸商作祟,但真正得利者多是勋戚权贵,上至公侯士大夫,下至门生故吏,为敛财无不用其极。

奸商纵然可恶,但奸商堂而皇之雇人骗购官价粮,此事世人尽知。其中若无权贵勾结提供方便,又怎能令客商骗走太仓存粮,以至大旱之年无粮可用。

此番推行《推商税》,在下以为,于国破坏甚巨,但并非全无po jiě之法。推商税唯独将勋戚权贵排除在外,显然是公孙岳有意而为之,其中怕是有不可告人之目的。既然将勋戚权贵排除在外,此事倒也便利。

广信公可不妨借此大发一笔横财,而后循序渐进以商代政,如此可解《推商税》之困。”

广信公有意无意的将目光投向左侧男子,与之眼神一番交换,而后又匆匆掩饰去唐突说道:“愿闻其详。”

“常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自古民以食为天,国以粮为本,无商不通利,无利不聚心,但凡天下诸事无出其右,争来争去无非争的是个利字。《推商税》便是于民争利,于天下商贾争利。

一旦税法推新,可见未来一年之内,商品物价必然腾贵,重税严刑打击之下,商人将难以为继,最后只能破产。

在此之前,广信公当散出钱财,逢低大举购入商品囤积起来,待到半年一年后之后,商品价格暴涨,公届时可令人携货脱手。公倘若想籍此赚取人心,只要不亏本,尽可低价销售。倘若获取暴利,略比市价低两分也未尝不可。”

“那又何谓以商代政?”广信公问道。

“经《推商税》打击,商贾十不存一,而天下事无一样离得开钱财,在下估计,新政即便出现弊端,相国公孙岳断不会半途而废,少说是三年五载。

公可借此良机,整饬商渠,将全国商路攥于手中,同时驱使海路,大兴海上贸易。如此即便不用谋权,亦将财权握于手中,还何愁天下大事不为公所用。

公信得过在下,魏贤甘当先锋,为公谋得一条商渠。”

但凡治政,归根到底是民心和财力。以咸国时下国情,已经经不起新政折腾,经济秩序混乱是必然结果。

“以商代政”意在将以都城陔陵为中心的经济核心,通过商业手段,转移至广信城,以此最大程度架空陔陵的财权。

《推商税》打击的重点都是富裕阶层,广信公作为广信城实际掌权人,推不推新法,如何执行新法,大可由广信公自己说的算。

一旦新法拿富裕阶层开刀,结果只能是富人闻风出逃,全国既有的贸易网破坏殆尽。此时广信公明紧暗松,整饬商渠笼络富裕阶层迁移广信城,不用多久,以陔陵为中心的财税核心不攻自破。

只要有钱,就能养兵,广信公作为广信城实封领主,名下粮田数以百万亩,只要有钱,养一两万精锐绰绰有余,届时咸东北各城尊其为王,赵逊内朝牵制咸王,重登王位宝座也非难事,难的是晋国届时是什么态度,志国会否乘虚而入。

“还请公明鉴,以商代政之策为时下上上之策,别无他选。”

百里燕话音落下,广信公捻了捻长髯,目光时不时还会看向左侧男子。少时片刻说:

“嗯,此事牵扯巨大,且容孤思虑两日也不迟。”

姜闵不急着认可“以商代政”之策,在百里燕看来,他还信不过自己是意料之中的,哪怕是赵逊举荐的得以门生。

随后姜闵有意转移话题,说起了志国陈兵一事,言语间百里燕察觉广信公似乎并不担心志国北上攻打咸国,隐隐令人生疑。

约莫过去一个时辰,百里燕、赵逊、丁肃先行离去,只留下了大司马莫安。

离开广信公府,赵逊将马拴在丁肃马车后,三人同乘马车返回赵逊府邸。车上,赵逊说道:

“魏先生,你可知为何不可重提方伯一事。”

百里燕此时心里一突,转眼想到志国北伐咸国:

“怎么,广信公于志国有勾连?”

“要不当年江东之战,志国为何不北伐。”

赵逊顺话说,百里燕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难怪广信公如此沉得住气。但此事甚秘,赵将军又是如何知悉此事。”

赵逊得意轻哼了一声:

“哼哼,兵事无非寻机而动。志国一而再再而三错过战机,其中不会没有缘由。本将昨日便是有所怀疑,今日大司农一言,便知你我因方伯一事已经坏了广信公大事。倘若贸然说破,广信公焉能不提防你我。”

第117章 新政风波(11)

志国陈兵咸国边境,起初以为是为了北伐咸国,现在看来,是广信公于志国暗通歀曲图谋篡位,顺道将晋国赶出咸国。

如此一来,倒也不难理解当年江东一战,志国为何不趁火打劫,出兵攻打咸国,眼下又陈兵边境迟迟不动也说得通。愣是谁也想不到几十年的宿敌,有朝一日也能拔刀相助。

只是方伯封在尹秧城之后,志国如果起兵北伐,便很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江东沿岸城池,更不能阻吓晋军过江,如此继续攻打咸国本土,便失去了战机。

无形中百里燕破了广信公所谋,广信公得知此事,恐怕不能容他。想到这里,百里燕又道:

“赵将军,请恕在下直言。”

赵逊此时挑开窗帘向外看去两眼,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一旁缩着的丁肃不知他二人所云,只是耐心的听着。过了片刻,赵逊说道:

“但说无妨。”

“广信公此人可是多疑之人?”

赵逊点了点头,目中隐有忧色:

“正是,广信公生性多疑,但却是姜氏一脉嫡传。”

“那将军为何不等局势明朗后再做决断,非要此时倒向广信公。”百里燕小心起来,只怕说错话招致赵逊斥责。

“魏先生可曾见过大王?”赵逊问道,话中隐有深意。

“见过两次,不知将军何意?”

“那先生以为,大王与广信公可有相像之处。”

“嘶……”

百里燕闻讯顿时大吃一惊,他道:

“难道说,难道说……”

“正是,奉阳君叛乱,正是由此而生。”

赵逊含沙射影之意已经非常清楚,当今的咸王姜亥是王太后在外偷汉子生下的野种,废长子奉阳君姜赫,立幼子姜亥,很可能是当年王太后吹枕边风的结果。

但百里燕两世为人,自己又是医生,深知遗传关系与血缘的关系,咸王与广信公三代之前虽然是一脉,按说基因遗传也有八分之一,一定说他们像不像,未免过于牵强附会。

但问题是时下的人信啊,至少赵逊的态度表明,他是相信此事的。

无论是真是假,这件事本身就是家丑,奉阳君姜赫作为长子,道听途说被人扇风点火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又苦于没有实证,正巧碰上《农桑令》弊政引发民愤,起兵讨伐也就顺理成章。

这样一来,当年的宫廷内斗非但没有结束,相反延绵至今,酿成内患。

纵然赵逊为人正直,在已经得罪了鼎炀侯张隽情况下,依附咸王似乎已经很难,而姜严又是咸王的叔叔,王太后一党,既然姜严认可姜亥这个咸王,投靠姜严意味着赵逊也要承认姜亥地位的合法性,这显然不符合赵逊恪守的政治信条。

昨日广信公亲自拉拢,定是暗中说破了此事,赵逊即便不想倒戈,他也没有退路可选。

想到这里,百里燕神秘问道:

“那,西寰可有察觉?”

“想是应该知道,但即便知道,又为之奈何。”

当年奉阳君投靠晋国,恐怕也不会知道最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晋国八成也没想到,亲手葬送了最大的筹码。倘若奉阳君尚在,只要待以时日,以王太后通奸之名逼迫姜亥禅位,晋国也许能从咸国捞到更多的实际好处。

现在来看,当年公孙岳急着要杀奉阳君,也是担心此事败露,反而让晋国拿到把柄继续讨伐。不过奉阳君终究没敢将此家丑公之于众,最后反倒是做了刀下鬼。

只是不知西寰嫁入太子府后,得知自己下嫁的竟然是个冒牌伪太子,她会作何感想。

“赵将军,恕在下直言。将军推荐在下为广信公效力,莫非之事将军一时之权宜之计?”

赵逊怔怔看了眼一眼,一脸萧索的说道:

“魏先生果然心思细腻,本将确有此意。此去广信,你若得广信公重用,谋成大事,也不枉我保举你。倘若广信公大事难成,我在陔陵也可替你周旋,替你某一个全身而退之策。”

赵逊言下之意,倘若广信公谋权篡位失败,他帮自己逃亡国外,亦或者以打入广信公身边暗桩的名义,瞬间再倒向咸王,以此纳投名状。但如此一来,百里燕很可能陷入囹圄之中。然事已至此,即便不选边站队,也难全身而退。

赵逊的意图在于拿广信公做筹码,谋求各派系间的最大的平衡。只要广信公不谋反,赵逊与广信公的特殊关系,便是不可忽视的护身符。

如果广信公谋反,他随时可以借百里燕,撕下这个标签,适时倒向内朝。

此时马车停在赵府门前,赵逊挑开车帘走下马车返回府中。丁肃继续命人将马车赶往城西,送百里燕回益草堂。路上,丁肃问道:

“魏先生,你与大人所说何事呀,为何听的云里雾里。”

百里燕不置可否说道:

“天机不可泄露,丁财东莫要多问,当心咸王砍了你的脑袋。”

丁肃当年奉命潜回陔陵报信求援,咸王姜亥听从公孙岳之计拒不派出援兵,并将丁肃打入死牢,此事对丁肃影响颇大,也是他退出行伍的原因之一。

此时百里燕以咸王杀头之说暗示他,他自然明白方才之事的严重性。况且赵逊明面上倒向广信公,他也没道理做出有损自己,有损赵逊利益的蠢事。

这时丁肃又问:

“魏先生,昨日我与赵大人商议良久,若是按《推商税》新政,我怕是要倾家荡产呐,魏先生可有良策避祸。”

“怎么,在下广信后府中所言,丁财东没听清楚?”

“那不是魏先生献给广信公之计策吗,于我何干呐。”

百里燕笑了笑,他说:

“此计丁财东亦可效仿。可以赵将军之名,将手中钱款多数换成易销商品囤于赵将军府中,待到价格上涨,择机脱手。脱手所获钱款,再以赵将军之名存入赵府,如此便可脱罪。”

丁肃担心道:

“赵大人素来清廉,即便是丁某也不能例外,怕是赵大人不会应允。”

“此事好办,《推商税》全面实施尚有一段时日,丁财东可去税金司如实报税,并由税金司出具税据,之后再去赵将军府上活动。有税据在手,丁财东再将魏某之意说与将军,将军必然应允。”

“可如此一来,在下家财岂不尽人皆知。”

“那总比被抄家没产强吧。况且说,商货在手,丁财东卖多少钱,谁又能知道。只要按实缴税,还怕税金司查你不成。”

税金司是当下的税务衙门,负责征税,最高长官税金使,专司工商计税追税,由丞相、大王辖治。

时下重农抑商之风盛行,农业产出和人头税依然是税赋的主要来源,工、商受到打压,税源反不及农业和人头税赋。

但作为君主财税的另一个来源,却时长用于分化财zhèng quán利,防止大司农独大一方尾大不掉,关键时刻也能绕开大司农,直接向农业领域征税。新政《推商税》便是以税金司职能,绕开大司农,推行的新政。

新政单单将勋戚权贵排除在征税对象之外,无疑给权贵大开方便之门。

丁肃只要以赵逊名义,将手中钱款最短时间内换成耐存储,易销售的财货囤在赵府之中,然后坐等《推商税》将所谓的奸商不义之徒一网打尽。

待到那时,咸国客商十不存一,最终就连最基本的民生物资都难以保障,价格还不一飞冲天,这个时候再把囤积的民生物资放出来,赚取的便是暴利。

马车回到城西,停稳在益草堂外,半开的大门内,隐隐传出传出男子哀嚎声。打发走了丁肃,百里燕径自往里去,一老者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萧儿。

“萧儿,何事如此哀嚎。”

萧儿急切道:

“魏大哥,你总算回来了。这个老伯死活要魏大哥出诊,我都说了多少遍大哥你不在,他却偏偏赖在这里不走。”

老者头发花白,面黄肌瘦的跪在地上,年纪并不大,只有四十五六,一双发黑的老手像沙皮纸一样生出厚厚一层老茧,可见是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百姓。

百里燕俯下身去问道:

“在下是益草堂郎中,老伯请起来说话。”

老者转过身来,塞过一百文钱,抱住百里燕大腿,死活也是不撒手,又继续哭嚎着说道:

“魏郎中,救救我那苦命的儿吧,救救他吧。”

“老伯,究竟何事要如此痛哭,莫不是患了恶疾。”

“我儿只因打碎了大王献给晋王的宝瓶,被窑场的工监打断了双腿。”老者边哭边道,甚是凄凉。

老者本名刘灶,是城外御用司窑场的窑匠,刘灶老伴因五年前死于窑场坍塌事故遇难,如今只剩下独子刘川相依为命。

御用司专职负责制作王家用器,城外官窑是御用司名下一处官办窑场,专司御用陶烧制器、瓷器,咸国因盛产陶土、高岭土,陶器、瓷器产量极大,是出口的主力商品。

当下陶瓷技艺算不上十分成熟和发达,技术被掌握在王家与权贵阶层手中,制约了陶瓷的生产发展,加之勘探技术的不成熟,瓷器所需的高岭土多来自于偶然发现,瓷器的生产受很大影响,产量不是很大,价钱相对于普通阶层而言十分的精贵。

因安泰侯姬通取道陔陵前往晋国,咸王兴血来潮的打算进贡一批咸国上等瓷器给晋王把玩,今日清晨开窑,刘灶的独子刘川不慎打翻了一对瓷瓶。

论说打碎了两个瓷瓶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实则不然。

这对瓷瓶的胎薄极薄,是时下所能烧制的最薄陶瓷,瓷胎如此之薄,成型率当然非常低,一炉共计烧制了五百只,一共也就成型一对,这一对还给打碎了,窑场工监盛怒之下打断了刘川双腿。

官窑的背后是御用司,得罪了御用司,当然没人敢于出面给刘川接骨。刘灶这才跑遍全城,求到了百里燕这里。

“老伯,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谢魏郎中,我在这里给你磕头了。”

刘灶啪啪两个响头,磕的石板闷声直响,百里燕将他扶起,与萧儿说道:

“萧儿,去后院库房取四十斤石膏驮在马上。我去刘家出诊,兴许晚上才能回来。”

“嗯,我这便去。”

百里燕应刘灶出诊,倒非是为了区区出诊费,是他也看不惯御用司那些个狗仗人势的东西。

御用司眼下被王太后把持,主管御用司的是太监黄门令郭蟠,郭蟠年不过四十,深受王太后信任,御用司本就归属王室内府,郭蟠接手之后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甚至在广信城接壤的鼎炀城辖地还有隐田,王太后虽然是内宫,但手已经伸到了广信公的地盘上。

鼎炀侯张隽是咸王姜亥的表妹夫,与王太后娘家又沾亲带故,当年将鼎炀侯封禅在广信城附近,意图不言自明。如今把郭蟠这条恶狗养在鼎炀侯封地之内,意在关键时刻放出郭蟠去咬广信公。

收拾齐全,百里燕牵着驮马赶去城西刘灶家。

第118章 新政风波(12)

在百里燕、赵逊离开广信公府的半个时辰后,大司农莫安正坐车离开广信公府。

在走前往内院游廊中,广信公姜闵与那一直不曾说话的男子道:

“陈先生,魏贤此人先生以为如何呀。”

“早闻当年江东之战,此子屡获奇功,只因鼎炀侯嫉贤妒能,险些丧命疆场。如今开个医馆谋生,倒也难说其胸怀大志。但越是此种懂得将自己埋藏起来的人,主公更该加以笼络重用。”陈姓男子道。

“哦,这是为何?”

“所谓明哲保身之道,也不过如此。倘若魏贤不依附赵逊,以西寰、鼎炀侯之流,岂能容他逃往他国,更何况魏贤是个岐人,他若返回歧国效力,晋国怕是难有作为。”

“那以陈先生之见,魏贤所谏‘以商代政’之策如何。”

“魏贤今虽弱冠,眼界却在众人之上,不失为治国平天下之良才。其‘以商代政’之道意在聚天下之财富,为主公所用,主公只需扼守商渠之地,挟领北海之地,以财税相抗衡,陔陵即便有心,亦无可奈何。

待到太子继位,晋国得寸进尺,届时再联兵志国,共逐晋国,大势可成。只是……”

陈姓男子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姜闵不禁疑惑问道:

“只是何事,陈先生但说无妨。”

“太子年不过十三,咸王正值壮年,主公大计意在徐图之,若按魏贤之策,‘以商代政’乃速成之法,主公三五年内必成大势。届时姜亥外有晋国依仗,内有外戚辅佐,而主公锋芒毕露,主公将如何打算。”

“嘶……”广信公脊背一凉:“陈先生是想说,前厅之时此子未得赵逊点拨,便已然窥破孤所谋之事。”

“想是如此。赵逊昨夜并未去见魏贤,想必魏贤不该知道咸王姜亥底细,若其不知,今日献上此计,可见此子心思何等细腻。只是此策过于锋芒,其定有后手留待来日施展。”

“这是为何?”

“这……在下也不知。”

陈姓男子摇了摇头,故作疑窦之色而不答。实则他心里非常清楚,广信公此人多疑,魏贤既然能当即窥破广信公所想,当然也要留下一手。

只是实在不明白,魏贤有何资本与广信公周旋,如此岂不引广信公猜忌。想到这里,陈姓男子接着说道:

“主公此事当早做决断,将魏贤纳入门下,不可被他人所用。”

“陈先生认为以商代政之策,非魏贤莫属。”

“想是如此。此策看似简单,做起来甚难,百里燕定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谋划。”

“也罢,待孤离开陔陵,再召见于他,将其带回广信便是。”

……

当天夜里,太子府西寰寝宫偏殿:

“广信公召见莫安正、赵逊、百里燕所议之事,可有查清。”

西寰问道,艳丽的妆容隐隐透着锐色,顾晨僵硬着表情说道:

“回殿下,广信公府戒备森严,仆役侍从皆是广信公随行班底,难以刺探究竟所议何事,怕只怕广信公有意延揽魏贤入仕。”

“你是说,赵逊倒向了广信公?”西寰脸色不快。

“怕是如此。传言赵逊当年任职西北边境,于广信公有救命之恩,赵逊与广信公勾结并非意料之外。倒是魏贤此子善于行险用谋,若是被广信公所用,今后恐生变故。”

“变故!”西寰冷冷一声:“广信公贼心已久,他若反叛,人人得以诛之。正好籍此良机一举荡平咸国腹地,从此驻兵咸国,岂非更好。”

“这……”顾晨欲言又止,担心冲撞了西寰的志气,话到一半又收回口中。

“这什么这,有话快说。”

“魏贤此人万不可小觑,不为所用定要除之而后快,万一在广信公荫庇之下宏图大展,到时悔之晚矣。”

“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广信公以区区两千护兵,与西北一干豪强乌合之众同流,能有何作为。与我晋国做对,纵使魏贤有经天纬地之才,又奈我何。倒是广信公兵败之后,魏贤的小命攥在我等手中,要杀要刮是我等一句话之事。”

“那殿下的意思是?”

“严密监视,我会写信给父王,调北海水军巡防广信,姜闵若有异动,即刻除之。”

广信公麾下有私兵两千,即便加上其笼络的地方豪强,兵马不会超过万人,以区区万人乌合之众谋权篡位,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西寰只要牢牢把持朝局,广信公就难兴风作浪。更何况晋国势强,她这个太子妃,摇身一变就是王妃。届时挟太子以令不臣,广信公能有什么作为。

魏贤投入广信公门下,原本还找不到借口杀他,如今广信公姜闵自己往枪口上撞,西寰自然不会心慈手软,他正巴不得把姜氏一脉全部铲除,反而更容易操纵政局吞并咸国。

下半夜,城西刘家,忙碌半日百里燕已是满头大汗。

“刘伯,你儿子的断腿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三月,有七八成把握不留残疾。”

“多谢魏郎中救命之恩呐。”

刘灶感激涕零欲跪叩拜,百里燕一手将他扶住:

“刘伯,窑场差事是你父子二人怕是干不下去了,不如跟着在下另去外地某个差事吧。”

“在下只会些陶塑烧瓷的手艺,只怕是连累恩公。”

“御用司不是好惹的,其他郎中不敢出诊,便是慑于黄门令郭蟠yin wēi。如今你儿断腿虽然接上,不免再遭报复,依我看,还是尽早离开陔陵为好。”

“全凭魏先生做主。只是我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只会烧窑,如何能帮上魏先生大忙。”

“此事无需刘伯担心。明日我去雇一辆大车,将你父子二人接回益草堂。”

刘灶是御用司官窑的窑匠,熟知釉色、制坯、烧窑一干工艺流程。百里燕此番投入广信公门下,推行以商代政之法,势必要在广信城兴办产业,没有强有力的产业支撑,根本谈不上有所作为。

广信城地处被海之滨,除农业之外,没有像样的产业,若非守着港口坐收关税,广信城断没有今天几十万人口的繁华。

第二天天一亮,百里燕赶着马车将刘灶、刘川父子接回益草堂暂居。当天下午,高勋找上门,将前日议贤馆散后见到广叔子一事一五一十说了透澈:

“贤弟,广叔子对你可是十分器重,不去见上一面委实可惜了。”

高勋言语间满是可惜之词,百里燕不以为然道:

“怎么,广叔子走了?”

“三老昨日便走了,明阳子气的一晚未曾进食。”

“是嘛,此种假以天命之说祸国殃民的老东西还是早死早好。”

“说来真是气人,昨日恭首谦再次主持纵论,见贤弟你不在,肆意歪曲贤弟建树,此等小人着实可恶。”

昨日应广信公之邀未去议贤馆听政,恭首谦借机大肆攻击百里燕,高勋与之辩论,反被恭首谦、吕沫等人奚落了一顿。

“对了魏贤弟,听闻赵大人邀你前去广信公府,不知所为何事?”

高勋虽是赵逊门客,广信公此事牵扯重大,高勋有此一问,想必昨日之事赵逊事后并未说明利害。想到这里,百里燕敷衍道:

“丁财东忧心受《推商税》新政波及,遂拉上我一同去找广信公商议对策。过些时日,我这益草堂怕也难以为继。”

“这是为何。”高勋不解。

“不瞒高兄,我这益草堂近日收获颇丰,此番新政我这郎中也在征税之列,你说我这救命钱能轻易给官府收去嘛。”

“如此说来,赵大人有意荐贤弟去广信城谋一个差事。”

百里燕点了点头,颇为无奈之色。这时门外忽来快马,马上甲士一跃而下,直奔店门而来,见百里燕坐诊,抱拳略施一礼:

“魏郎中。”

此人是安泰侯姬通贴身侍卫,上次出诊便见过此人。此番突然前来,倒是让百里燕想起姬通之子,姬康所患天疮,总不能旧疾复发了吧。

“阁下此来莫不是你家公子天疮复发?”

“是侯爷让属下前来通禀魏先生,侯爷明日启程前往晋国,魏先生若是有空,侯爷还想再见先生一面。”

“哦,原来是这样。”

百里燕转念一想,明天姬通离城,咸王姜亥、相国公孙岳、太子妃西寰定在送行之列,自己贸然去见姬通、李萄夫妇,撞个正着,难保咸王心中不疑。

但是不去,又显得自己施礼。想到这里,百里燕道:

“劳烦将军回禀安泰侯,在下定当如约而至。”

“那好,魏郎中请便。”

甲士转身离去,骑着马向东而去。

这时高勋羡慕说道:

“魏贤弟当真是好人缘,这才几日功夫,便结识安泰侯这等富贵王侯,贤弟有朝一日飞黄腾达,莫要忘了我等同门呀。”

“高兄取笑了,此行前途未卜,安敢贪图安逸富贵。”

百里燕暗自苦笑,安泰侯这等豪门贵胄,岂是自己随便能够巴结的权贵。

第119章 新政风波(13)

翌日,咸王在城东举行了盛大仪式,并赠咸王銮驾御用车乘,恭送安泰侯姬通出城,满朝文武连同太子妃西寰一应数百人出城相送,为此出动了禁军两千人,一路护送安泰侯离去,直到离开陔陵防区,仍然没见百里燕现身。

待禁军撤走,安泰侯车帐在一千护兵护送下缓缓东去。车中,夫人李萄怀抱着熟睡的儿子,安泰侯姬通心不在焉的看着车窗外说道:

“此去晋国路途遥远,你要好生看护康儿。”

“妾身自当小心,只是为何方才独不见魏先生。”李萄担心说道。

“兴许是被琐事牵绊,脱不开身吧。”

姬通话音刚落,窗外侍卫骑马靠上前来:

“侯爷,魏郎中就在前面。”

“哦!”姬通心头一亮:“快,停车。”

“诺!”

姬通精神一振,将儿子交给侍女,独自携妻李萄走下车銮。

百里燕{既魏贤}天色一亮便从南门而出,绕道东南直插通往晋国的官道,在路边等着姬通、李萄夫妇。

“草民见过侯爷和夫人。”

“魏先生免礼,不知先生为何在此相见呐。”姬通问道,脸上亲切许多。

“在下多有不便,还望侯爷恕罪。不知小侯爷贵体如何,天疮可是褪去。”

“魏先生妙手回春,天疮已褪,就是康儿最近几日嗜睡,不知是何缘故。”

“当下正值春季,小侯爷年少,嗜睡实为蓄养精元,并无大碍。只需调理得当,再有半月,便能痊愈。”

这时李萄上前一步,从婢女手中接过一个锦包说:

“魏郎中救下康儿,妾身无以为报,一点心意,还请魏先生收下。”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百里燕再三推辞,李萄给姬通使了眼色,姬通盛情说:

“魏先生于康儿有救命之恩,一点薄礼略表心意,还请魏先生莫要再推辞。”

打心底而言,百里燕十分想收下这一包东西,但嘴上却不能说,再三推辞之后,拗不过夫妇二人,最终还是收进了囊中。

“多谢侯爷相赠,草民感激不敬。”

“魏先生言重。”姬通说道,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牙牌塞到百里燕手中:“魏先生医术精湛,有朝一日本侯少不了请魏先生看病,还望魏先生莫要推辞。”

“请侯爷放心,但凡侯爷相请,在下自必效全力。”

安泰侯递来的腰牌是泰侯府所用腰牌,只是不知姬通此意是李萄之意,还是安泰侯之意。倒是李萄送来的锦包异常沉重,想来金银等黄白之物不少。

骑马伴行安泰侯夫妇,中途夫人李萄倒也不曾再提回歧国之事,直到中午,待送出安泰侯离开陔陵地界,百里燕骑着马方回到益草堂。

“魏大哥,一大早做什么去了呀,哪来的锦包。”

萧儿目光落在锦包之上,顿时浮想联翩。百里燕叉开话题说道:

“刘家父子如何了?”

“刘川烧退了,就是恶心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待会儿再去买些肉回来炖汤,给他炖汤喝。明日开始,益草堂不再出诊,你也准备准备,能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的都留下。”

“怎么,魏大哥是要去哪里。”

萧儿天生一双玲珑大眼,扑闪扑闪仿佛能把人都看进去一样。

“这你就别问了,先去准备吧。”

回到内院,先去探望了刘家父子。刘川前日开始一直高烧不退,用了猛药方才镇住,刘灶守在床前两天未合眼,倒是难为了这个当爹的。

老百姓活世上,无非盼着过几天太平日子,能丰衣足食吃饱饭,但就是这个世道,活着是一种奢侈,全天下所有的行业无不是围绕着权贵的意志周而复始的运作着,诸如刘家父子这般遭遇,无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上演着。

回到书房掩上房门,打开李萄给的锦包,愣是让百里燕大吃一惊,不多不少三十根寸金,另有各色绸缎数丈,最底下还压着一封书函。落款是一个“草”字,八成出自李萄之手。

李,李树也,萄,藤蔓也,都是植物特征,草字显然是暗示是李萄所写,为防落入他人之手,以草字隐去真名。

拆开书信细看,当真是第一句话惊的百里燕脊背透凉。

李萄已经知道他投入广信公门下一事,还说此事定然是瞒不过晋国和咸王,并提到广信公此人优柔寡断,且多有心术不正,将来若有反叛之举,多半事不能成。

今日姬通所赠腰牌,便是留给他的退路。将来广信公举事失败,梁国便是退路。

李萄为打消百里燕顾虑,例举了广信公十多年间诸多不为人知的绝密消息,其中就有广信公四月前遣使前往歧国,与歧国权贵密谋在歧国内煽动朝政,此番卫国陈兵歧国边境,就是广信公所为,意在令晋国调动北地精锐驻屯歧国,以此调虎离山,助广信公举事。

信中虽然没有言明广信公与志国暗通款曲,不难看出李萄的消息,多半是从景尚公长子李埭夫人百里娟,也就是百里燕姐姐那里弄来的小道消息。

“看来赵逊估计的不错,广信公姜闵此人真不一定靠得住!”

百里燕暗道,随即将信烧毁。转念想到李萄这是以退为进,她明知劝不动自己回歧国效力,就想以政治的尔虞警示自己,莫要做了广信公的牺牲品。

收起锦包,百里燕一时还不敢将这么多贵重东西交给萧儿,径自找了个柜子先藏了进去。

三十根金条不是小数目,加上此前已经存下的五根寸金,一小块金铤,合计三十八根寸金,约合三百八十根寸银,此外还有七根寸银,总价三百八十七根寸银。这么大一笔钱,搁在手里就是笔烫手山芋,真怕几天后税金司上门查税,全给撸走。

第二天,益草堂彻底停诊,百里燕买下两辆大车,将这几年积攒的工具、设备全部装进木箱,搬上大车,准备迁往广信城。

与此同时新政《推商税》在舆论的鼓噪下全面实施,第一个撞上枪口的就是陔陵排号第五的商绸缎商宋贵,光从宋家粮库炒出的米粮便多达十万石之巨,远远超宋家报税和账册的存粮总额,由此也坐实了某些“奸商不义之徒”囤积居奇大发不义之财的事实。

新政落实后的第五天,广信公姜闵差人来催,要百里燕带齐细软随从,明日在北郊小树林望山亭汇合,这是要启程返回封地的样子。于是当天下午,匆忙来到赵府,见到赵逊:

“赵将军,在下明日便要随广信公迁往广信,今日此来特有一事相求。”

“魏先生但说无妨,请坐吧。”

赵逊禀退左右,百里燕接着说道:

“在下思酿多日,既然将军维持与广信公关系只是权宜之计,在下以为将军可另起炉灶。”

“另起炉灶?何为另起炉灶?”

“将军虽然军中名望甚高,但怎奈手中无兵无势,若想维持与内朝各派之间关系,光与广信公保持联系,并不足以在关键时刻保将军后顾无忧。在下以为,当在广信城属地之外,另谋土地开荒,以作将军根基之用,不知赵将军能否通融。”

赵逊若有所思片刻,点了点头道:

“你是说,借树开花?”

“赵将军明见。”百里燕声音放低许多,继续说道:“广信公优柔寡断,我等外臣其实难有重用,广信公拉拢将军,实则还是为将军军中名望,可为广信公将来所用。故而在下以为,将军既然不想卷入纷争,当有自己立足之地。”

没有兵权,当有财势。赵逊虽然正直,却不是不知变通之人。

投靠广信公只是权宜之计,光依靠广信公这层关系,内朝各派系不一定就会买赵逊的账,尤其是大司农莫安正如果倒台,赵逊将独立难支。一旦广信公起事,内朝要求赵逊表明态度,届时将非常尴尬。

倘若赵逊在外地有一块足以令内朝不可小觑的势力飞地,关键时刻既能监视广信城动向,同时又能拥财自重,坐等局势变化,如此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农桑令》为鼓励开荒,将开荒划分成三六九等多个等级,其中流民、农民开荒,只需缴纳四成税负。富商、豪强开荒税负最高,需要缴纳五成赋税,但享有二十年的土地所有权。

同时勋戚权贵士大夫阶层同样也可以开荒,且享有特权,只需缴纳两成的赋税,并有三十年的土地使用权。

以赵逊的名义在广信城属地外开荒,既能避税,同时又独立于广信公之外,最终有多少好处落入自己的腰包,只有赵逊自己知道。

“将军,在广信之外开荒,既能让广信公感觉无恙,令其认为我等与其同道,同时将来也可做监视之用,关键时刻屯兵于此,以方便将军随时倒戈。”

“嗯,进退两便,果然好计。本将便准你以赵府名义拓荒。”

“谢将军!”

赵逊立字为据,落款后盖上印信,并一式四份,一份是赵府留存,一份交由陔陵衙门备案,另外两份一份百里燕留存,另一份是出具给开荒属地衙门备案,如此便能以赵逊上大夫名义,在全国各地开荒无主之地。

“字据你且收好,去了广信城,若有不便,可遣人送信于我。”

“多谢将军关照。另有一事还请将军照顾一二。在下家中收留了一对官窑父子,儿子被御用司工监打断了双腿,被在下接好之后安置在益草堂静养。此去广信城路途遥远,随行不便,还请赵将军代为照顾三月,三月后在下将其接走。”

刘川的腿还打着石膏,一时半会儿不能动,带在路上车马颠簸不利于恢复,将其留在赵府静养是最好选择。赵逊一并应下此事,随后让妇人马氏送来一盘五十根寸银:

“你此去广信,少不得花销,本将替你略备些盘缠,以便落脚后驱使。”

“这……将军手头并不宽裕,馈赠在下重金,在下实难从命。”

第120章 侯门似海

赵逊并不富裕,每年的俸禄和食邑产出除去开销和养士,剩下的值不了几个钱。这些寸银是当年江东之战后,咸王赏赐的一部分。

马氏是赵逊正室,也无其他妾侍,夫妻二人育有一子赵焕,因婚育较晚,独自赵焕今年才九岁。全家上下几十口人都指望着赵逊养活,五十根寸银不是小数目,但赵逊还是执意要百里燕{既魏贤}收下:

“你且收下,开荒不免花销,五十根寸银其实还少了些。我知你这些年出诊也攒了不少铜钱,此番前往广信,免不了花钱。你若不便收下,全当是本将资助于你,你每年偿以利息即可。”

“那好吧,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马氏放下寸银,又退出内室,赵逊着际又问:

“你此去广信,可有曾经仔细打算,以商代政之策该当如何推行。”

“此事说来简单,做起来甚难。在下打算先用半年、一年时间立足广信,而后再谋商路,刘家父子便是成败关键所在。”

“嘶……赵家父子与你相识不过一旬,你如何驱使他二人担此重任。”

听到这里百里燕笑道:

“呵呵,将军权且放心,待到今年冬天,将军便见分晓。”

百里燕刻意卖了一个关子,随后提着五十根寸银离开了赵府,稍晚将刘川弄进赵府,将他安置赵府,待到三个月后再来接走。

翌日,百里燕赶着两辆大车出北门入官道,刘灶赶着载货最多的一辆紧跟在后,百里燕驾着另一辆篷车载着萧儿和两箱贵重物品走在前面。

离城十里地界,看见官道左侧山坡上竖立的望山亭,广信公的人马已经等候在此。

赵逊与大司马莫安正为避嫌,不曾现身,广信公与女儿姜蓉已经独自坐车率先上路,留守望山亭的是那陈姓男子与几个甲士随从。

“在下陈韵风,主公命我在此迎候魏郎中。”

陈韵风略施一礼,百里燕还礼道:

“魏贤见过陈兄,令陈兄等候在此,魏某实感惭愧。”

“今后你我共佐主公,无需如此多礼,想必这位便是贤弟的红颜知己萧姑娘吧。”

陈韵风目光落向篷车后的萧儿,萧儿上前行了一礼:

“萧儿见过陈先生。”

“萧姑娘免礼,今后我与魏贤弟便是同门中人,无需这番客套。”陈韵风随口说道,目光再次转向百里燕:

“魏贤弟,在下有一事尚且不明,还请贤弟赐教。”

“愧不敢当,陈兄但说无妨。”

“贤弟向主公献上以商代政之计,此事说来甚是容易,做起来颇难。所谓商,无非互通有无。如今我咸国一应值钱物产,他国有之七八,即便没有,亦可通过商渠彼此交换,敢问魏贤弟,贤弟当如何令主公扼控咸国商渠,为主公驱使。”

百里燕暗吃一惊,要说广信公、莫安正仅仅是懂点经济的话,这个陈韵风绝不是等闲之人,定是广信公姜闵的高级幕僚。

以商代政之策,其核心是控制商路,而控制商路的重点是货物。时下咸国能生产的,其他国家多半都能生产,即便是金贵的丝绸,咸国之外,长孙国、梁国、燕国、歧国都产丝绸,区别在于品种质地和产量。

若是大家都能生产的货物,自然谈不上控制商路,控制商路的根本还是单一产品的垄断,只有你能做,而其他人不能做,才能达到目的。

时下但凡关乎经济命脉,同时能垄断行业的产品多半被国家所掌控,剩下能够生产的,其他商人和个体业者也能生产,广信公想要垄断,除了铤而走险贩走私紧俏物资、私开铁矿外,很难有其他手段。

陈韵风一语切中要害,着实令百里燕意外。他说道:

“陈兄所言极是,若是各国皆有之物,自然谈不上扼控商渠。”

“依贤弟之意,贤弟另有门路?”

百里燕莫测高深模棱两可道:

“此事需从长计议,待抵达广信之后,在下将亲赴各地考察,不知陈兄意下如何。”

陈韵风不动声色,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不温不火的说道:

“也罢,待到广信城,还请贤弟指点愚兄一二。”

“不敢,不敢……”

陈韵风此人让人感到不好对付,他懂得太多,心机城府绝不在当年公叔阔之下,三言两语就能被他看出端倪,被他缠上,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

广信城地处北海之滨,原归北海郡管辖,是咸国仅有的两座人口超过五十万的大型属地,距离都城陔陵八百多里,骑马以常行军每日一百二十里速度计,需要六七日,驿马四百里飞报两日可达。

时下进入四月中旬,因地处南半球,越往北越靠近赤道,而越往南纬度越高,北地的气温上升极快,不禁让人感觉置身中国广州、海南一带,一年当中除了有名无实的冬季,几乎每天都如同炙烤。

广信公随行护骑共计三百人,装备非常一般,依然装备着非常单薄的皮片甲,兵器还都是青铜枪和青铜短剑,鲜有铁质兵刃,但百里燕更愿意相信这是广信公欲盖弥彰掩人耳目的手段,以免过分张扬,。

旅途交际甚少,广信公依然防备森严,除了头两天,其他时间其很少召见和单独说话,更谈不上问政。

此前一直女扮男装的郡主姜蓉也是踪迹全无不知去向,只有陈韵风行事倥偬,与广信公过从甚密,百里燕丝毫感觉不到信任的存在。也许是陈韵风背后撺掇了什么,又或许广信公有意冷淡自己,意欲暗中观察。

一路车马劳顿,萧儿有些吃不消,经常坐着坐着倒头躺在百里燕怀里,多少有些难为她。

一行人三百余人赶路七日,于第七日傍晚抵达广信城城外无名山头,百里燕借着黄昏的微亮远眺全城,雄伟的城池在余辉衬托下,映出城中的万家灯火。

城池坐北朝南坐落北海大平原,规制堪比国都陔陵,城墙围长合计三十多里,墙高四丈有余,宽度三丈,城墙外有包砖,异常坚固,即便用投石车轰击,也绝非当年尹秧那般土坯小城所能比。

此时夜幕已降,城门卯时两刻便已关闭,守将见是广信公车乘驾临,立时开启城门,举火迎接广信公入城,阵仗不亚于咸王驾临。

广信公府坐落城北,规制虽是公爵位,但因第一代广信公禅位之举,当年文昌咸王特准王宫规制,因此广信公府有北海小王宫之说。

车马停稳在府门外,百里燕刚下车,陈韵风提着灯笼寻了上来:

“魏贤弟一路车马劳顿,随行细软可交予下人搬运,贤弟与家眷且随我来。”

“那就有劳陈兄带路。”

常言道,侯门深似海,大户人家的规矩往往大的吓死人。

百里燕初来乍到寄人篱下,还是谨慎些好。由陈韵风带路,公府的这些狗还不至于随便乱咬。

此时广信公与一行随从挑灯先一步回到内院,姜蓉一改男子装束,身着粉色纱罗而来。

“父亲”姜蓉行了一礼。

“嗯,你母亲呢。”

“母亲在今早血崩,尚不能动弹。”

“血崩!”姜闵一惊:“现在如何了。”

“已经好转,只是气虚乏力需要将息调养。”

所谓血崩,就是常见的妇科疾病崩漏,时下医疗手段匮乏,崩漏导致的出血往往可以致命。

广信公姜闵正室妇人何氏早年产子,留下血崩的后遗症,几乎每个几月就来一次,难以根治。即便现代医学,崩漏之症也很难治疗。

此时陈韵风领着百里燕一行来到西厢安置,偌大的院落灯火通明,不时有人探出门外头来打量的目光。

“今夜便委屈了魏贤弟在西厢将就一夜,待明日再行安排贤弟住处。”

“那就有劳陈兄周全。”

“那好,在下先告辞了。”

百里燕略施一礼,目送陈韵风离去。随后与萧儿抬着一口木箱进了礼物,刘灶背着几个包裹扔在地上,组织府中的仆役将其余物品、木箱抬进屋中。

萧儿有些乏了,连打两个哈欠无精打采的说道:

“魏大哥,这个宅子可真大呀。”

“宅子?!”百里燕暗自发笑:“这哪是什么宅子,是广信公的公府官邸。”

“同样都是住人,有什么两样嘛。”

萧儿没见过什么市面,在她眼里,房子大小多少只要能住人就行。

上半夜在西厢安顿好后,安排萧儿单独睡一屋,百里燕与刘灶睡在隔壁房中。

第二天鸡刚打鸣,刘灶还睡着,他年纪大了,一路折腾体力透支严重。百里燕习武多年,倒还适应,鸡一打鸣立时洗漱了一番。

昨夜行路匆匆,视野看不清楚,今早天一亮,偌大的西厢尽收眼底,西厢占地少说五十步方,数十间厢房鳞次栉比错落有致,晨昏映衬下颇有一番帝王气派。

“怕是咸王宫外侍殿也不过如此吧……”百里燕暗道,举步来到院中。

王宫外侍殿是君主留宿大臣和当值官员的寝殿,以广信公府西厢规制,已经堪比咸王宫的外侍殿。这还是西厢,东厢只能比西厢更大,而咸王宫是没有东西厢房这般布局的。

第121章 闲置

时间略早,公府婢女提着食盒送来早膳。早餐非常丰富,每人一碗粳米熬的稀粥,一碟酱菜,一叠咸肉,还有一个松软的油煎糯米团子,如此待遇,即便是大户人家的门客也不是天天有此待遇,可见广信公府的家底相当殷实。

用过早餐,百里燕{既魏贤}等着广信公召见,但直到中午,也不见来人传话,陈韵风也销声匿迹踪迹全无,完全将他晾在西厢不管了。

直到过了午时,西厢一锦衣仆役,年纪三十五六,脸面络腮大胡,左眼外侧有一刀疤,很是凶神恶煞。

“阁下可是魏先生。”仆役嗓门粗大,略施一礼,瞪着眼珠看着百里燕。

“在下便是魏贤,阁下是?”

“在下王九,奉主公之命传话于魏先生。主公近日诸事繁忙,抽不开身召见先生,特令内府备下腰牌一块,交予先生。先生小心收好,万不可遗失。先生的住处已经安排妥当,还请先生移步前往别院。”

百里燕接过一块腰牌,漆已干透,显然不是昨晚临时赶制,应该是前几天的事。

“有劳王兄。”百里燕略施一礼又问:“不知陈先生何在,能否相请一见。”

“主公另有委任,陈先生已经出府。”

“哦……”百里燕轻应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多半是被广信公晾在西厢。

广信公重新安排的别院在公府之外,很显然这才是给自己腰牌的目的。姜闵若是信任自己,应该安排在府邸居住,现在直接把自己赶出来,也不召见,多半是还不信任自己。

在王九安排下搬出公府,新置的别院位于城东闹市,街市楼宇林立,不乏有还有妓馆、乐坊等风雅场所,小院距离公府不到两里地,比起在陔陵时的益草堂,别院倒也大了几分。

随后王九又命人将随行细软搬入别院,并牵来一匹马拴在马厩:

“魏先生暂且安心住在此处,主公若有召见,在下自会前来相告。这是主公给先生的脚力,以马代步也可剩些力气。”

“有劳王九兄,请代魏某谢过广信公美意。”

“魏先生别先别忙着谢恩,先生初来广信城,主公考虑先生生计不便,特支铜钱一百贯铜先生支用,每月先生可从内府领取一石精米用以开销。”

说着,王九令仆役拿来一口木箱,里面装有一百贯铜钱。百里燕嘴上忙说感谢,心里不禁觉得广信公此人颇为吝啬。

广信公此人好歹也是王公贵胄,一百贯钱虽说不是小数目,但完全可以用一百根寸银代为支付,何必多此一举。更何况自己并不缺钱,寸金便有三十五根,金铤一小块,寸银五十七根,另有铜钱几百贯。

百里燕也没拒绝,接过铜钱还是谢了一声。

待王九等人离去,刘灶挑了扁担和水桶正欲出门:

“魏先生,小院吃水不便,我去挑两桶水来。”

“先慢。”百里远叫住刘灶,上前一步说道:“来时路上说起的白、红、黑三釉色,刘伯可有把握。”

“红釉、黑釉倒是不难,唯独这纯白釉色甚是难调。咸国并不产白瓷,因而白釉甚少。且纯白之色若是重了,便成米黄,若是淡了,如同挂了白浆十分难看。要调出厚白之色,仍需时日。”

“那好,你且去忙吧,此事再容我想想。”

“诶……”

刘灶出门不久,萧儿闹着要去逛街:

“魏大哥,来时路上的花街可好看了,萧儿想去看看。”

“也罢,刚刚落脚人家也不待见咱们,看看便看看吧。”

百里燕此时琢磨着,广信公姜闵故意晾着自己,到底是信不过赵逊,信不过自己,还是另有深意。陈韵风作为姜闵高级幕僚,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当天黄昏,广信公府的内宅书房,姜闵手中拿着一封鼎炀城发出的快信,落款是长子姜乾。

“主公,公子一切可都顺利?”陈韵风问道。

“乾儿按计行事,诸事皆顺。后日会有五艘千石船载有布匹、皮革、绸缎、松油、蜡烛,还有些贵重药材运抵关凌渡口,你择人前去接应货物,天黑后走东门入城。”

“怎么,只有五艘千石船。”陈韵风诧异,接着又道:“公子可还说其他?”

“嗯。”姜闵脸色微沉,将信扣在案上,离开座塌立身而起负手在后道:“鼎炀侯属地早于多日前便开始囤积财货,虽然不多,但《推商税》檄文六日前抵达了鼎炀城,一些奸商乘势躲了起来,以至乾儿下手晚了一步。”

百里燕当日所献“以商代政”之策,有一计便是乘着新政风波为起,物价不高之际,大肆收购市面上易销产品囤积起来,等到价格暴涨在脱手换成金银铜钱,以此赚取差价。

姜闵与陈韵风商量之下觉得可行,于是提前派人送信,令长子姜乾率先在广信及周边属地收购物资,广信周边又以鼎炀城为重要榷市,此番运回的五船货物,便是从鼎炀城内运回的货物。

此时姜闵脸色稍有缓和,又问陈韵风:

“魏贤安排的如何了。”

“正按主公之计行事,由内府支给了一百贯钱予他。不过在下以为,主公大可不必冷落试探魏贤,毕竟以商代政之事,仍需魏贤出谋划策。越早谋划,对主公越有利。”

姜闵沉默片刻,目光在陈韵风脸上左右扫了两眼继续说道:

“此事我自有主张,待新政糜烂之时,自有用他之处,你且退下吧,唤王九来见我。”

“诺!”

陈韵风退出书房,少时王九推门而入:

“主公唤我何事。”

“王九,你是带兵之人,你觉得魏贤此人可堪大任否。”

王九咧嘴一笑,不屑说道:

“主公,此子不过弱冠之年,令他为将怕是难成大事。”

姜闵看了眼王九,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陔陵城中孤曾与赵逊长谈,赵逊对此人评价颇高,为何你却认为此子难堪大任,这是为何。”

“回主公。但凡将才,无不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哪有天生拜将封帅的道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岂能堪当重任。”

“是啊……”姜闵一息惆怅叹道。

回想起当日赵逊说的神乎其神,姜闵不禁都觉得不可思议。

当年一个年仅十六的弱冠少年,竟能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四败韩合于江东,若不是鼎炀侯嫉贤妒能刚愎自用,此时的政局恐怕又是另一种局面。

之后数日,姜闵依然没有召见百里燕的意思,任由其在城中闲逛。大约五天之后,百里燕骑马离开广信城,向东前往以东的麟城。

广信城以西是蒲城,以东是麟城,以南是鼎炀城。鼎炀城已经封禅给鼎炀侯张隽,蒲城因土地盐碱严重,农业较为落后。麟城及其属地虽地处平原,因丘陵起伏,人口稀寡人丁只有三四万,远不及鼎炀、广信二城。

蒲城、麟城、鼎炀、广信四城早年都是北海郡下辖属地,此外麟城以东的粟海城,以南的茂丘城,都归北海郡管辖。

就在百里燕入住广信的同时,一份快信直飞晋国都城平汤,晋王姒巍夜召相国陈方石,司政使范涛进宫,就西寰来信与二人连夜磋商。乍闻百里燕就是魏贤,范涛不禁吃了一惊:

“大王,公主殿下会否搞错,毕竟公主信中所言也只有六成把握,魏贤真若是百里燕,此事大大不妙啊。”

“西寰心思敏捷,寡人自己的女儿岂能不知。西寰说他是百里燕,十之**就是百里燕。”

“这个……”

范涛一时无错,不知说什么是好,此时相国陈方石说道:

“大王,老臣以为,魏贤断不能是百里燕。”

“相国何以见得。”晋王问道。

“原因有三。其一,百里燕与魏贤虽通医术,但百里燕却不通兵法。其二,百里燕无从知悉兵事,又如何出谋划策统御三军,更何况如何取信赵逊。其三,西寰公主远嫁咸国,百里燕明知晋国不会放过他,有何故委身于咸国呢,如此岂非自寻死路。”

“嗯,相国所言有理。”晋王肯定了陈方石,转而又问范涛:“范卿,你以为如何。”

范涛一脸难色,说实话他也不是非常肯定,但陈方石所言并不无道理,百里燕明知自投罗网,能自寻死路?

况且百里燕出逃之后,质子府邸便被查封,也未从府中查出任何与兵书、谋略有关的书册,百里燕谈何运筹未获行险用谋,四败韩合于江东,种种反常举动都难以理解。

在范涛看来,这个世上没有与生俱来的统帅,更别说一个十六岁的异国少年,怎能取得赵逊的信任,还委以重任言听计从。实在有太多不合逻辑的反常情况,令范涛难以理解。

思酿片刻,范涛说道:

“大王,臣以为当遣一熟稔亲信前往咸国一探究竟,若确定无疑,当斩草除根以免留下后患。”

“范卿是担心广信公姜闵?未免太看得起魏贤了吧。”

晋王不以为然,范涛劝谏说道:

“大王,广信公姜闵心怀异志已久,今又得魏贤相助,假以时日,难保姜闵不会取而代之。而且传闻姜闵与志国暗中来往,此番志国陈兵边境迟迟不动,并非是捕风捉影。不论魏贤、百里燕是否为同一人,总之此人断不能留。”

此时陈方石反对说道:

“大王,广信公延揽魏贤并非就是坏事。广信城地处北海之滨,与长孙国一海之隔,咸国倘若再生内乱,广信城定遭我晋国与长孙四面夹击,姜闵断无成事之可能。

魏贤即便为其所用,也只能助纣为虐自取灭亡。与其将其杀死,不如养虎生患,再行驱狼吞虎。扫灭了广信公占了广信之地,岂非更好。”

“大王,不可!”

范涛极力反对,晋王此时脸色不悦,心中已经倾向陈方石计策。晋王沉吟道:

“陈相所言甚合寡人心意。范卿,别忘了,当年奉阳君之事,令寡人至今后悔不迭。魏贤若非不是百里燕,杀了岂不错失良机。”

“大王,无论魏贤是否是百里燕,他二人都是岐人,岐人不可不防呀。当年公叔相国有言,断不能留百里燕于世。如今魏贤之能远在百里燕之上,此时若是养虎,恐怕后患无穷。”

晋王得知咸国秘辛已经是西寰嫁到咸国的半年后,对此晋王始终耿耿于怀。

当初若非范涛设计拿奉阳君姜赫人头做交易,西寰也不能嫁给伪太子。此时再提灭口百里燕,晋王着实有些恼火。最终采纳了陈方石计策,火速命人前往咸国,打探魏贤底细。

第122章 宏

百里燕{既魏贤}离开广信进入麟城属地不久,看中了一块五百亩无主荒地,即向麟城太守递上了名帖,出示赵逊授权的拓荒文书,将这五百亩土地承包在自己名下。又花费四百八十贯铜钱,从广信城买来十头两岁水牛,公母各五头,用于耕地。

水牛、耕牛在当下仍是战略物资,严禁出口国外,从国外也很难从买到耕牛。咸国战事频繁,天灾**不断,粮价每石最高时炒到了两千五百文钱,约合两点五贯铜钱,达到了正常粮价的两倍至两点五倍,水牛身价自然也水涨船高。

丰年一头水牛根据牛龄不同,大多在十贯至十五贯钱之间浮动,如今一头壮牛就要四十五贯钱,而铜钱贬值厉害,还不一定买得到,卖牛者更倾向于用银子交易,育龄期的母牛更贵,若非一口气买上十头,至少也要五百贯开外。

百里燕购得水牛同时,又从广信城招揽流民数十人,贫农三十户,共计两百余口,搬迁至荒地屯垦,每户补贴五贯铜钱用于安家。

每户每年只需缴纳两成的税负,一成的地租,农民可自留七成用于生活开销,最大程度减轻了佃户负担。

四月下旬,流民动手搭建棚户清理荒草,屯垦村初见雏形。百里燕又从广信、麟城购入鸡、鸭苗数千,猪五十头,用以养殖,开挖化粪池修建茅厕,收集人畜粪便沤肥。

五月上旬基本完成翻地,中旬开始下秧,时间比春耕晚了整整两月,只能收上一季水稻,入秋后气温回落,晚稻难以成熟,百里燕打算种些其他经济作物弥补春耕的损失。

五月下旬,屯田初具规模,百里燕再招农户三十户,募壮丁五十人,集中屯垦村壮丁一百人,开挖洼地池塘一处,用于蓄水灌溉,同时令人下河摸河蚌,养在池塘。

六月初三,将萧儿和刘灶接至屯垦村。晚上,百里燕住处遍地河蚌,萧儿不解问道:

“魏大哥屋里哪儿来这么多河蚌。”

“今晚大哥有事吩咐萧儿干,先过来帮忙。”

忙活了两月,百里燕刚腾出手来打算养珍珠。

自然界获取天然珍珠都是偶然,因此数量稀少而弥足珍贵,当下时人不解珍珠形成原理,只能以偶然方式获取珍珠,却不知珍珠也是可以人工种植。

只不过此法不能外泄,萧儿跟随自己多年,过几年便要娶过门,这个秘密可以毫无保留的传授给她。

白天让人陆续将河蚌打捞上岸,夜间百里燕和萧儿偷偷摸摸将异物植入河蚌内。待到白天再将做过手脚的河蚌扔进水塘,如此往复操作,忙碌六天六夜。

百里燕不敢多贪,为保证珍珠质量,每个河蚌内只敢植入十六个异物,植入太多,容易导致珍珠成熟后粘连在一起不圆,甚至严重变形。

六月中旬,百里燕令人建窑炉一座,让刘灶开炉,烧制白瓷,检验白釉成色。

根据要求,白釉需雪白如牛奶一般,不能有黄色,更不能清汤寡水像石灰水一样浮在表面。开炉共计七次,耗费寸财力甚巨,尝试不下八十种配方,最终遴选出两种釉色,白釉一种,意外发现金釉一种,实属意外收获。

七月上旬,北地酷热,刘灶独子刘川痊愈,前来屯垦村投奔。刘川腿伤恢复良好,只是留有畸形,走路时仍有o形腿。

父子二人合力烧窑,技术与御用司的官窑不相上下,百里燕琢磨着回广信城采购货物。

百里燕回城的消息很传到公府。三月未见,广信公姜闵几乎将百里燕抛到脑后:

“怎么,他回来了?”

“巳时三刻由东门进的城,还带着那个刘灶,赶着马车进城的。”

王九飞快说道,姜闵顿有些不着四六,他说:

“怪了,此子过去三月尽干些开荒种地之事,莫非真是虚有其表假话托大之徒?”

过去三月,姜闵派人紧盯百里燕一举一动,对麟城开荒一事了如指掌,要说百里燕徒有其表,这三月物价着实上涨了五成还多,在新政打击之下,咸国“商不聊生”,商贾十之三四抄没家产发配流边,更多的则是携家带口铤而走险出逃他国避难,照此发展下去,秋收之后,物价极可能翻上一倍还多。

想到这里,广信公又问王九:

“王九,魏贤入城之后可知做了何事。”

王九挤着眉毛努力想了片刻:

“进城后去了西市菜市,买了猪骨、牛骨、羊骨头,暂时就知道这些。”

“骨头?”

姜闵匪夷所思,王九笑咧着嘴,又讪讪说道:

“主公,以属下看,此子也不过如此。谁不会种地,就他这么个小郎中还能翻出花儿来。”

话音刚落,陈韵风举步而入:

“主公。”

“陈先生,有何事。”

“张、郭二公子入城了。”

姜闵眉头一紧问道:

“还有谁!”

“还有税金司的人。”

“税金司?动作好快呀。”

受丁肃前往税金司自报家产,并将财产变卖折合商品,寄生赵府一事影响。大量中小商人效仿丁肃之法,将金银铜钱折换成实物商品囤积家中。由此导致大量金银、铜钱流入市场,市面物资大量减少。

官府查抄所谓奸商,得到的都是货物,而非金银。大量货物积压国库,按说官府得到了实惠,只要将货物变卖,就能得到现钱,而且是大量的现钱。

但此时物资价格居高不下,商贾受到打击一蹶不振,官府出售查抄物资,如果以现在的高价出售,结果只能是脏水泼到官府自己头上。如果以平价出售,那权贵勋戚手中早已囤积的货物,就得砸在自己手中无法脱手。

为解决这一问题,约莫一月前,陔陵税金司的税金使被撤,改由上大夫王鹤出任税金使,并由宫中黄门令郭蟠暗查宦官,以税监名义检察税金司,并扩大缉税范围。

广信公因采纳百里燕计策,事先大量囤积货物,由此也招来了税金司。

张、郭二公子的“张”,是鼎炀侯张隽的次子张并,“郭”是宦官黄门令郭蟠的干儿郭蓬。

但凡封爵者,长子都随父在都城常驻,次子幼子成年后有点出息多半也留守都城混个一官半职。实在没有出息,都留守封地守业。

张、郭二公子与税金司宦官一行五十多人一路招摇过市,在城东醉香居外停下:

“谁他娘的将如此一车骨头堆在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死了人化成灰,呸!”一席紫纱绫罗的张并往骨堆上吐了一口唾沫,转身与身后郭蓬话道:“真他娘的晦气。”

“长兄,既来之则安之,好歹是广信公的地盘,人家都不管,干我等何事。听说这醉香居的卤菜很是不错,只因得海陆便利,醉香居去年新弄来几百坛酱油,新推了十多道红烧佳肴。今日徐公公在此,我等正好一饱口福,徐公公意下如何啊。”

郭蓬问道一旁缎青丝袍的阉庶徐公公,徐公公初来北地,热的汗流浃背里外湿透,正在用汗巾擦去满头大汗。

“咱家腿都快断了,还是赶紧歇歇吧。”

“那徐公公先请。”

留下护兵五十多人,郭蓬、张并、徐公公三人带着四个护兵进了醉香居。

“店家,店家。”张并扯着嗓门,胸口的衣襟已是敞开大半,丝毫看不出世家子弟的德性。

“几位客官有何吩咐。”店家小二殷勤问道。

“去,给本公子安排个清雅之所,快去。”

“好嘞。”

此时百里燕正坐角落,刚才那一车骨头正是他拖来的。对坐的刘灶见势不妙,凑近头小声说道:

“魏先生,来的都是官府的人呐。”

百里燕喝了口黄酒说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先看看再说。”

张并、郭蓬二人百里燕没见过,但是缎青丝袍腮下无须的那位显然是个宦官打扮。宦官与锦袍青年关系热络,口音来自陔陵,很可能是宫里的人。

想到这里,百里燕边吃边留意那三人。

三人雅间坐定后,四个护兵守在门外,宦官与两个锦袍青年一连点了二十几道大菜,道道离不开浑,都是醉香居的名菜、新菜,尤以刚刚流行的红烧菜最多,花销少说五六根寸银。

这时门外走来一少女,一席纱罗粉衣很是清透,约莫十四五,出落得水灵俊俏,冰肌细嫩的脸蛋好似用手一恰能滴下水来。

“王掌柜,王掌柜在嘛。”

少女娇声喊道,埋头算账的王掌柜眉开眼笑迎上前去略施了一礼:

“呦,小桃姑娘啊。”

“王掌柜,小姐的菜都准备了吗。”

“都准备了。”说着,王掌柜从柜案上取来一三层朱漆食盒递给那少女说:“这食盒可有些吃重,要不我让人给小姐送去。”

“不用了,我能拿得动。”

少女接过食盒,不禁锁了锁眉头,显然食盒的分量对少女来说是沉了几分。

此时雅间正大快朵颐狼吞虎咽的的张并闻声看去,隐隐透过纱帘依稀可见少女曼妙的身姿宛若游龙般婀娜多姿,胸口微凸的山峰勾起张并荡漾的春心:

“不知是谁家小女子,尽生的这般水灵。”张并道,吐了口中的鱼刺,砸了咂嘴。

“要不命人打听打听?”

郭蓬面带戏色说道,丝毫不顾及一旁坐着的徐公公的感想,大谈特谈男女之事。

少时门外两个护兵跟上少女,约莫半盏茶功夫,两名护兵中的一人回来禀报:

“郭公子,都打听清楚了,刚才小女子是城中乐坊艺伎肖春玉的女婢。”

郭蓬眼珠一转,一丝邪恶之色跃然脸上:

“婢女尚且如此,那这个肖春玉岂不……嘿嘿……”郭蓬搓了搓手,看去张并,心里却想着怎么分才好:“张兄,小的归你如何?”

张并筷子一置,嘴里吐了块骨头出来:

“行啊,本公子就喜欢小雏儿,呵哈哈……”

前仰后合一张嘴,便见张并门牙少了一颗,心中的邪恶在骚劲儿的催动下翻江倒海。

第123章 劫色

角落里,百里燕{既魏贤}阴沉沉着脸,一手握着剑,沉吟说道:

“这些个败类!”

刘灶吃一惊:

“魏先生,广信公的封地尚且如此,先生还是莫要多管闲事了。”

“我就不行这个邪。”百里燕将酒盏一置说道:“你先赶着车回屯垦村,我待会儿再走。”

“先生,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我知道分寸,你先走。”

广信公治理有方,属地治安较好,杀人越货强抢民女鲜有发生。

锦袍青年光天化日之下敢于在广信公地盘上撒野,要么是不知死活,要么是背后有人有备而来,故意寻衅找茬。看那宦官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要么是认可了,要么连宦官不敢干涉。

如此一来,青袍青年的身份多半跟鼎炀城有关,姓张的那个应该就是好色成性,鼎炀侯次子张并,另一个是名闻遐迩的色中恶鬼,黄门令郭蟠的干儿郭蓬。

尚且不知此二子突然前来广信城是何用意,但现在被自己撞上,广信公的耳目定在附近,自己要是坐视不理,弄出事端,就是鼎炀侯、郭蟠扇了广信公一脸。于情于理,也不能任凭他二人在城里撒野。

思定计策,打发刘灶先走,半盏茶之后,百里燕扔下一粒碎银锞来到柜上:

“掌柜,在下有一事请教,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王掌柜立时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黝黑的青年,若不是看百里燕衣着体面,王掌柜都懒得搭理。

“客官请说。”

“不知贵店要不要冰。”

“冰?!”王掌柜立时眉毛竖了起来,讪笑着说道:“北地终年不见雪,何来冰,阁下该不会是被热坏了吧。”

百里燕不动声色,脸上也不见起伏,接着话继续说道:

“在下见醉香居生意兴隆,却酷热难耐,食客多有不爽。故而想以每日十石寒冰一根寸银的价格,卖给醉香居十石寒冰。不知掌柜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王掌柜斜着眼睛吊笑着说道:

“我说客官,我这辈子都不曾出过广信城,更没见过冰是何样子。我看呐,你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

王掌柜掸掸手,示意百里燕走人,百里燕啪一声,掏出一块金铤拍在柜案上正色说道:

“在下就问掌柜,这生意做是不做。”

王掌柜眼珠一突,愣愣看着金铤,立时眉开眼笑:

“客官您这是……”

“在下只要掌柜一句话,做,我便给醉香居每日十石寒冰。我若拿不出,这锭金铤便归醉香居,掌柜以为如何。”

“这个……嘿嘿,客官,一根寸银虽然不多,但小的不是东家,小的也做不了主。不过客官倘若这能弄来寒冰,倒也是桩买卖。可怕就怕这天太热,即便从苦寒之地,也难弄来寒冰啊。”

掌柜搓了搓手,心头狗爬似得,恨不能私吞了金铤塞进自己怀中。

“我若弄来寒冰,掌柜有几分把握接下这单生意。”

“九成,九成把握。您瞧,这醉香居可是广信城最大的酒家,背后是首屈一指的秦大财东。但这大热的天,生意再好,也只有冬天的四成客人,阁下真要弄来寒冰,每天的进项,可不得翻几个个儿嘛。”

王掌柜打着包票,心里依然不信这个邪。

广信城地处北海,四季如夏,冬天最低温度都在零上度,夏天可以超过三十七八度,甭说结冰,下雪都不可能。百里燕两世为人,要他凭空变出冰来,当然不现实。

冰的来源说来也巧,刘灶、刘川父子烧窑需要高岭土,麟城本就产高岭土,但产地在东郊,距离西郊屯垦村太远,走脚钱太贵。百里燕寻思着就地找高岭土矿,结果意外发现了硝酸钾矿。

硝酸钾遇水产生吸热现象,故而可以制造水分很大的冰快,也可充当钾肥。然后再将制得的冰块,再次用盐浴制冰法,获得硬高温度更低,不易融化的坚冰,以此节省盐的使用量。

当然,直接以盐水制冰也可以,但水温要求较高,盐的消耗量也更大。无论是哪一种制冰法,眼下都不足以大批量生产。

浸过硝酸钾和盐的水,经过自然晾晒,可以循环使用,几乎不存在消耗。

广信城夏季漫长酷热,一年十二个月,近一半的时间气温都在二十七八度以上,百里燕此来醉香居吃饭,意在卖冰。

就冲醉香居的消费,一桌少则两三百文钱,十石寒冰一根寸银的价格已经很低。十石寒冰一天用量,对于醉香居而言根本不够,放眼全城所有富贵人家都要供冰块,每天的收入保守估计也要两根寸银开外。

与王掌柜说定,留下那一锭金铤,百里燕牵着马悄然离去。此时雅间内张、郭二人合不拢嘴:

“呵哈哈,那人定是热坏了脑子不知好歹。如此酷暑竟敢大言不惭弄来寒冰,我看那锭金铤多半是赎不回了。”

张并讥讽道,郭蓬有意无意说道:

“徐公公,您见多识广,可曾见过王宫大内藏有冰窖。”

徐公公讪讪一笑:

“咸国地处北地,咱家活了这么些年从未见过陔陵下雪,又何来寒冰。此人多半是海口托大,不足信。”

“公公果然见多识广,此人倘若化来寒冰,我便是叫他一声爹又何妨,呵哈哈……”郭蓬捧腹大笑合不拢嘴。

约是过了一盏茶时间,三人率领一干随从离开醉香居,直奔广信城桂乐坊。

与此同时,乐坊外一辆精致小花车等候在外,艺伎肖春玉拎着食盒坐上马车向南而去,女婢唐桃跟在车旁一路疾行。郭蓬的仆役紧追在后,发现小车走的极快,让另一人迅速返回通报张、郭二人。

“什么啊,跑了!谁通风报的信。”张并大怒。

“回二位公子,那小女子像是有了相好的,坐着小车赶去tou qing了。”

仆役飞快说道,张并横手一指说:

“追,给我拦住。”

“诺。”

派出仆役十余人,一路狂追猛赶。张并、郭蓬二人甩下徐公公,自带护兵二十人七拐八绕向南追去。

“郭兄你看,那不是醉香居的小娘子吗。”张并挥手一指少女,正是方才醉香居取食的唐桃。

“长兄果然好眼力,我倒是没认出来呀,给我拦住。”

郭蓬眼见四下人少,一声令下拦住马车,见有大汉拦住去路,惊得唐桃大惊失色:

“你等何人,光天化日之下好大的胆子,不知这是桂乐坊的花车吗。”

车夫一声喝斥,不等话音落下,左右前后四个护兵一拥而上将他拖下车来,立时一块布头塞进嘴里,转眼已经捆上麻绳动弹不得。

唐桃见势吓得不轻:

“小姐,小姐,有人劫车!快来人呐,有人劫车……”

肖春玉大吃一惊,刚要挑开车帘,一柄剑鞘抢先挑开,立时一张令人厌恶作呕的臭脸探进车里:

“小娘子,不认得本公子吧。”

郭蓬张嘴一口大黄牙,交错参差令人作呕。惊的肖春玉一个踉跄缩到马车角落,颤颤说道:

“你,你是何人,安敢劫掠桂乐坊花车。”

只听郭蓬得瑟的仰天大笑:

“呵哈哈……本公子明日便将你家桂乐坊买下,小娘子今晚先从了本公子如何。”

郭蓬探身去捞肖春玉,不了一脚被踹手上,反而激起郭蓬shou yu:

“嘿嘿,好凶的娘子,想来床上功夫定是了得!”

郭蓬踩起一脚踏上马车,半个身子已经探入花车,此时车外唐桃已被张并护兵五花大绑捆成粽子,丝毫不顾路人眼色,正要令人藏入马车拉出城外,此时却闻听声断喝如雷炸响:

“住手!”

张并顺势看去,不曾认出青年正是刚才卖冰的百里燕。他讥讽道:

“哟呵,吃饱了撑着多管闲事,鼎炀侯府的事也敢管,活腻了吧你!”

“鼎炀侯府!”百里燕重重说道,左手摸在剑鞘,拇指已经弹出半寸距离:“既是鼎炀侯的人,便该知道王法。”

“哈!”张并不屑一顾道:“王法,我张家就是王法。明告诉你,少管闲事,否则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百里燕脸色一沉:

“大胆!强抢民女罪至判死,鼎炀侯公正贤明乃当朝国柱栋梁,岂能纵容你等在此撒野放肆,你等分明盗用侯府名号在此行恶,还不住手。”

此时已经钻入车内的郭蓬勃然大怒:

“何人在此放肆,瞎了你的狗眼!”

亮出腰牌,“咸王内侍府”五个大字清晰可见。

“内侍府的!”百里燕目光一棱。

“狗东西,知道内侍府办差还敢猖狂,还不滚。”

“哼哼,内侍府都是公公,你一个杂毛小厮安敢在此冒充内侍府公公,如此拙劣手段容你诓骗,我看你二人是胆大包天,冒充侯府欺男霸女,修得在此张狂。”

“呵哈哈……”郭蓬大笑:“不知好歹的东西,瞎了你的狗眼。来人,给我宰了!”

“诺!”

护兵刀剑齐亮一拥而上团团围住百里燕,刚要近身,一道寒光耀眼,愣是让郭蓬、张并吃了一惊:

“铁剑!”

二人异口同声,其他护兵立时退后两步。

第124章 磨镜

张、郭二人护兵手持兵刃都是青铜短剑,百里燕铁剑出鞘,当兵吃粮的都该知道,绝非等闲之辈。

能配铁剑的多半是剑术高手,别看张、郭二人护兵三十人,铁剑比青铜剑整整长了一尺,长一尺有长一尺的优势,近身肉搏根本没有优势。不死人也就罢了,真要动起手来,三十个护兵少说死伤四五人,才能将百里燕击杀。

“还等什么,给我杀了他!”

张并喝道,护兵各自看了眼,明知敌不过,也只能硬着头皮杀过去。

金铁交错一刹那,百里燕剑起门户格挡在外,前后四人一齐杀来,他顺势墩身低伏一个翻滚,手中铁剑飞舞如流,眨眼瞬间几声惨叫,杀来四人小腿各中一剑,下刻便瘫软倒痛不欲生。

众人见状冷汗直冒,即便天气酷热也禁不住脊梁骨发寒。

这才眨眼工夫居然放倒四个人,甚至都没看清,就见人一蹲,剑在手里肆意乱飞,四人小腿中剑。

“废物、饭桶,上呀!”

郭蓬呵斥着,护兵中六人上前一步,这次轻易不敢靠近,围着百里燕兜圈,手中的青铜剑不时挥舞着。

百里燕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利剑突向前一挺,顺势箭步杀出,不等对方格挡,一剑已经刺中那人右臂,青铜剑本就短铁剑一尺,不等左右护兵刺来,百里燕抽剑越后一步,反手向背后杀去。

背后那人正从背后杀来,冷不丁百里燕转身一剑杀来,那人短剑虽已刺出,距离百里燕却仍差半尺,就是这半尺,百里燕一剑刺穿了他肩胛骨,再踹一脚踢飞那人,下刻一个狗吃屎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其他四人顺势杀来,百里燕故技重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墩身低伏一个翻滚,利剑飞舞如虹,连续几声惨叫。

众护兵见势如此凌厉,各自连退三步不敢接战,脸色已是苍白如雪胆颤心惊。空气仿佛凝固一般,骄横不可一世的郭、张二人凝固着表情,瞠目结舌看去惨败剑下的十人。

这前后才片刻功夫,便有十人败在剑下,对方尚且未下杀手,倘若大开杀戒,三十个人还不够杀得。

郭蓬忍不禁一个冷颤,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

“快,撤,快撤!”

郭蓬慌不择路脚下一软栽下马车,在护兵护卫之下,拖着受伤的十人仓惶逃走,甚至顾不上看清对手长相,三十多人稀稀拉拉一路丢盔弃甲,如同丧家之犬。

用布拭去剑身血迹,还入鞘中,百里燕上前救下少女与车夫:

“姑娘,没事吧。”

唐桃怔了怔,目中的恐惧悄然退去: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啊,小姐,小姐。”

唐桃想起肖春玉尚在车内,她挑开车帘钻入花车,肖春玉蜷缩在车里惊魂未定,冰雪凝霜的鹅蛋脸惹人心怜。

“小姐,恶贼已被公子赶走,这次多亏了这位公子相救。”

“公子,谁家公子?”

肖春玉定下惊魂坐正身子,怎么也想不起广信城中哪家公子如此了得。她挑开车帘看去车外,指了指正在与车夫说话的百里燕:

“小桃,就是他吗。”

小桃点头如捣蒜:

“嗯嗯,这位公子可厉害了,三十多个恶汉,十人败于这位公子剑下。”小桃难掩激动夸张的手舞足蹈。

肖春玉又仔细看了眼车外的百里燕,若有所思想了片刻,挑开了车帘走下马车: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肖春玉行了一礼。

百里燕正与车夫说话,回神看去肖春玉,心头猛是一跳,眼神仿佛灌铅一般,难以自拔。肖春玉被百里燕看的面颊滚烫,略略埋着头,侧过了身去,生怕被百里燕看走了一样。

小桃看出端倪,上前一步挡在二人中间,昂着头与百里燕说话:

“这位公子,我家小姐感谢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公子贵姓,家住何处。”

百里燕愣愣回神,淡淡一笑:

“在下姓魏,初来此地暂无居所,两位姑娘日后出行定要多带随从仆役,方才恶徒定不会善罢甘休,请多保重。”

百里燕抱拳一礼,转身要走。肖春玉唤道:

“公子稍等。”

“姑娘还有何指教?”

肖春玉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块木贴递给小桃,小桃又递给了百里燕。

“请公子收好,得空请到桂乐坊听曲。”

百里燕此时方才留意,女子原是桂乐坊名伎肖春玉:

“原是肖姑娘,失敬了。”

“得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

肖春玉双腮发烫红如熟柿,仿佛轻轻一戳都能滴下蜜汁来。

百里燕收下木贴,不再逗留,转身返回小巷,翻身上马缓缓走在出城路上。

肖春玉继续坐着马车,一路向南,来到另一处僻静小巷,一辆灰色马车早已等候在此,肖春玉与小桃一起上了另一辆。花车原路由车府赶回,约莫半盏茶时间,另一车夫悄然出现,隔着车帘小声问道:

“肖姑娘,今日可比平日晚了许多。”

肖春玉说道:

“方才遭遇了恶贼强抢我与小桃,幸的恩人相救,否则此时我与小桃皆已身陷囹圄。”

虽然事已过去,肖春玉记依然忆犹新。在车夫驱赶下,马车又转向东南,走了约莫一刻,最后停在僻静小院“惜香阁”外。

肖春玉、小桃二女走下马车,四下张望确定无人,蹑手蹑脚的推开木门,随后又小心翼翼插上门栓,像极了偷窃的小贼,深怕被人看见一般。

惜香阁空无一人,里外只有两进小院,二进院坐落一栋两层小楼,进了屋里,小桃独自守在一楼。肖春玉脱去了纱罗披肩,露出光滑如脂细腻丝滑的双肩来到二楼。

“蓉蓉。”肖春玉小声唤着。

“玉儿今日来的可是晚了。”

说话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女扮男装的姜蓉。

肖春玉叹了口气说道:

“来时路上遇到几个恶贼,我与小桃险些被他们劫去。幸得一魏姓公子拔剑相助,否则今日我与小桃的清白就此毁于一旦。”

“恶贼!”姜蓉口气一沉:“可知谁人胆敢在我广信城的地盘上撒野。”

“说是内侍府与鼎炀侯府的人。”肖春玉委屈道,眼眶打着泪水。

“什么,内侍府与鼎炀侯!”姜蓉转念想到,有此欺男霸女恶习的也只有鼎炀城郭、张二人,她咬牙切齿说:“狗贼,早晚阉了二贼!”

“好在有惊无险,平安脱身。既然是鼎炀侯和内侍府,此事还是就此作罢,以免节外生枝。”

“好,就依玉儿。待明日我加派护兵,暗中替你把手。郭、张这两恶贼再敢动手,绝不轻饶了他们。”

张并、郭蓬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在鼎炀城飞扬跋扈好色是尽人皆知。这次欺负到广信城头上,若非无的放矢,便是有意寻衅,若是不还以颜色,开了这个头,二贼下次还不得得寸进尺。

想来这里心中更加气恼,肖春玉抚了抚桌上的琴,顿时发出几声清幽长远的弦音:

“蓉蓉,我替你抚琴一曲消消郁气如何。”

“好啊,我的美人儿。”

姜蓉勾起肖春玉下巴,右手不安分的伸向肖春玉胸口两座玉峰,眼神却是迷离而令人陶醉的。

少时一曲悠扬琴曲散去,从二楼隐隐传出娇嗔嗲气寻欢作乐之声,却也不大,不意还以为是女子嬉闹之声。守在楼下的小桃顿时浮想联翩,转眼又想到百里燕那张怎么也忘不了的脸。

在肖春玉暗中私会同为女子的姜蓉之际,郭、张二人被杀的大败,拖着残兵败将在东市与徐公公及另外二十个护兵汇合。

“呦,二位公子,这是怎么啦,怎么还给弄伤了这么多人。”徐公公问道,急的有些上火。

张并扯下湿透的衣袍扔在地上,脱得只剩下两片褂子:

“他娘的,哪儿来的王八蛋,这么厉害。”

郭蓬一旁说道:

“此事出在广信公的地头上,找他评理去。”

“郭兄说的对,姜闵这个老东西治政无方,纵容豪qiáng bào民谋害我等,去找他评理。伤了我等十人,不给个说法,咱们就去陔陵告御状。”

言罢,郭、张一行人等抬着伤患直奔广信公府。

魏贤械斗一事很快传到广信公姜闵府中,听说百里燕以一抵三十,一人便伤了十人,顿时让他也大吃了一惊。

“魏贤这个混账,也只有些匹夫之勇,毫无眼头见识,尽坏了主公大事。”

王九啐了一口,大骂魏贤搅乱了计划。姜闵却摆了摆手,脸上倒也看不出怒意,只是与陈韵风说道:

“陈先生,此事你看如何处置。”

“看来赵逊所言绝非虚言,魏贤此人智勇双全,三十人围攻而面不改色,杀伐之际尚能粗中有细游刃有余,倘若痛下杀手,这十人定然是性命不保。

只是来的甚是突然,若是定魏贤的罪,便是凉了自家人的心,要是不给郭、张还有陈公公一个交代,这件事也说不去。

这个陈公公此来定是为税赋而来,这件事上若被其抓住把柄,往后对主公极为不利。以在下之见,郭、张二人调戏劫色肖春玉是真,此事仍需秦财东背后出手,先让桂乐坊去太守府告一状。主公则以械斗之事由太守管辖为名,将郭、张二人打发去太守府。

如此即可彰显主公忠君之意,又可以正视听,令他二人无话可说。”

“嗯,此计甚合我意。只是……”姜闵欲言又止。

“主公还有何吩咐。”陈韵风道。

姜闵将更早前秘呈消息递给陈韵风细看,王九也凑过头来仔细阅看,不禁失声大笑:

“呵哈哈,这庶子是疯了吧!”

陈韵风疑窦顿起道:

“主公,这……北海终年酷暑从不曾下雪,魏贤这次托大了吧。”

姜闵捻了捻长髯眉间疑色愈浓:

“此事着实蹊跷,一锭金铤也不是小数目。三月间又是开荒,又是买牛,花费上千贯铜钱,此前当真是低估了此子。”

醉香居卖冰一事姜闵早前已经得报,当时只以为是百里燕托大放的卫星,紧接着出了张并、郭蓬调戏肖春玉一事,姜闵恍然间重拾此事。

第125章 治政

姜闵好歹是一方土皇帝,不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也是见多识广,非常清楚咸国除了江东冬季冷了些,全国从无下雪,更别说去弄冰了。即便姜闵他自己,也只是在二十年前往志国,见到过冰。其他人更是见所未见,根本不知冰为何物,甚至连冰是水结成的都不知道。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郭、张二人闹上广信公府,桂乐坊一纸状书将他二人先告上太守府。

太守府是地方治所最高行政机构,封禅的土地自不例外,所有封地太守皆由中央直接任命,广信公纵然天大的胆子,平时依然夹着尾巴做事。

百里燕{既魏贤}骑马回到屯垦村时已是天黑。刘灶、刘川父子先一步将猪牛羊骨分三批送入窑炉煅烧,以猛火煅烧,将骨骼烧烈碎块,而后淘洗,再煅烧,最后以石碾磨盘研磨成细粉,以百分之四十左右的比例参入高岭土中搅匀,由此可制骨瓷。

参入骨粉的高岭土瓷坯强度高于纯高岭土,可塑性强,可烧制胎壁极薄,声音清脆而透亮的陶瓷。

其中又以牛骨骨瓷为上品,经由牛骨煅烧的骨粉细腻而均匀,白度极高,灯光下色泽圆润通透如玉,轻轻一敲音如钟罄,清脆悠远而清长。羊骨、猪骨则次之,眼色略暗,品质次于牛骨粉。

翌日天色刚刚放亮,百里燕来到窑炉,刘家父子正在升火,准备烧窑。

“魏先生,昨晚烧到半夜,就只有这么许多。”刘灶指了指麻袋里的白色骨粒,约莫三十五六斤不到。

“都是牛骨?”

“正是,按先生吩咐,先煅烧牛骨,只取上等纯白骨粒,约莫三十斤才能取十斤这等纯白牛骨骨粒,其余碎渣色黑只能丢弃。”

骨骼中相当一部分是骨髓,骨骼中的杂质猛火煅烧下,部分氧化发黑,经过一次淘洗,隔火第二次煅烧,相当一部分钙质氧化非常严重,不具有备置骨粉的价值。

“刘伯,黑色骨渣可令人以大锤击碎,而后撒入田中,亦或者拌入饲料喂给家畜食用。”

“在下明白。”

“此外,猪、牛、羊三种骨头煅烧取白后研磨成细粉,越细越好,切记莫要弄混了。而后以我给你的配方烧制瓷器,再看效果如何。”

刘灶不免担心说道:

“魏先生,在下烧了一辈子的瓷器,拜过三个师傅,却从未听说世上有此等瓷器,先生此法老夫闻所未闻。”

百里燕浅然一笑说:

“天下无奇不有无所不能,刘伯只需照做,待开窑之日,自见分晓。”

百里燕也不说透,纵然他说的天花乱坠口若悬河,在没看到结果之前,又谁会相信呢。

离开刘家,正往村口而去,远眺可一辆马车正由西而来:

“广信公府的?”

广信公府车乘享有持节之礼,因此只要看到车顶那根挂着三短貂毛的裘皮,便知道是广信公府的车乘。

马车缓缓而来,陈韵风挑开车帘正见百里燕牵着马站在寸头看着。少时片刻,马车停在村头,陈韵风走下马车上前来:

“魏贤弟,别来无恙啊。”陈韵风略施一礼,脸色轻松。

“三月不见,什么风把韵风兄吹来了。”

百里燕语带讽刺,陈韵风倒是洒脱的一笑了之:

“呵呵,跟随大公子在外数月,前几日方才回府。当日之事都是愚兄不周,还请贤弟见谅。”

陈韵风三月前将百里燕领到公府西厢安顿后第二天销声匿迹踪迹全无,说是跟随大公子姜乾外出倒也不假,但第二天他人还在公府,百里燕不知内情,现在说来也无人知道。

“韵风兄,此来可是为郭、张二人。”百里燕试探问道。

“贤弟果然已经猜到,既如此,我也直说了。幸好昨日不曾伤了他二人性命,否则此事便棘手了。主公已将此事推给太守府,于情于理于法,此事郭、张二人都不占理,你大可放心。”

广信公贵为一方土皇帝,南面的门户却顶着鼎炀侯,江东之战平息后,鼎炀城移防了一万兵马,对广信城虎视眈眈。郭蓬、张并二人为虎作伥,也是仗着身后兵强马壮,鼎炀侯朝中得势。

这时陈韵风说道:

“此番税金司遣宦官陈阉人前来广信,意在缉税,贤弟以为其中可有玄机?”

“税金司既已被王太后把持,怕是内朝已经生变。在下只是好奇,广信属地皆是广信公封地,税金司为何兴师动众稽查广信城,即便查到了,也抽不走一文钱。”

广信城所有土地都归了姜闵,连同税负、人口、出产都由姜闵节制,几乎无需缴纳一分钱的税赋,至多逢年过节向咸王进贡些黄白之物。就算偷税漏税,那也是透漏姜闵自己地盘上得税,咸王也拿不到一分钱。

如此兴师动众的派人监税,除非姜闵透漏的税款多到惊人的地步。姓陈的阉人恐怕只是明的,暗中可能还有另外一路人马。

“莫非郭、张、陈三人只是明线,另有暗线秘密活动。”

百里燕猜测道,陈韵风肯定了说法:

“英雄所见略同啊,主公怀疑咸王与王太后另有眼线探入广信,即便昨日没有桂乐坊之事,郭、张二人定也要掀起其他风波转移我等视线。

不过,到是贤弟你技高一筹啊。”

陈韵风话中有话,百里燕一时顿塞:

“不知韵风兄何意?”

“贤弟在此拓荒种地倒是清静,不介意愚兄在此走上一遭吧。”

百里燕心想,这恐怕才是陈韵风此来的真正目的。

所谓械斗与查税之事,无非是个由头,姜闵事前早有准备,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陈韵风亲自出马,显然是想摸清过去三个月屯垦村到底在干什么。

田间地头已是绿绿油油,纵横的稻田涨势喜人,陈韵风虽是文人,耕作之事却也熟烂于心,乍见稻秧成片,心里也是吃了一惊:

“魏贤弟,为何此处稻秧长势如此旺盛。”

“哦,沤了些肥而已。”

百里燕轻描淡写道,陈韵风锁起眉头又问:

“此处稻苗远密于他处田亩,就此种长势,秋后收成少说四石稻米,约合三石精米,莫非魏贤弟也精于农事?”

“韵风兄果然见多识广。实不相瞒,此地本是荒地,肥力甚薄。若非改良伺秧插秧,施以农肥,难有今日长势。”

租下的五百亩地,多半都是无主的薄田,产量一石都不到,难以养家糊口,稍不当心连种子也收不回来。正因为土地肥力不足,所以农民多半不愿开垦。

以时下水稻并未普及育秧法插秧,种水稻种植仍旧以用翻地挖坑撒种子,然后直接灌水的种植法为主。

育秧插秧法能大大缩短稻米在田间的成熟周期,增加田间稻苗的密度,种子经过改良后,能将原本每年只能一季半的稻米,变为两季,两季半的稻米变成三季。

咸国北海郡的季候是介于热带与yà rè带之间,长孙国国土多数位于热带,因此两年能五季水稻,三年能种八季,几乎是一年三季,北海郡如能采用更为先进的育秧插秧法,再改良种子,将来两年种五季水稻也没问题,而且亩产也要高得多。

但自中原育秧插秧法出现近百年来,迟迟无法普及,究其原因,一选是种问题,种子质量无法满足育秧成活率。

二是当下育秧插秧法远为成熟,一窝苗需要插**株秧,成活率比翻地挖坑撒种还低,而且育秧的周期较长,加之历法不准,难以掌握节气和温度,老百姓多半不愿意浪费近一个月的时间用以育秧,更愿意花一个月时间,多耕几亩地,由此导致育秧插秧法无法大规模普及。

前些年赵逊受封之后,百里燕去过封地了解过耕作,一直在尝试改进育秧,如今新式育秧插秧法能达到每插一窝秧只需四株即可存活一两株的水准,既节省了种子,又提高了插秧密度,缩短了成熟周期。

除此之外,好的种子也很关键。通过获取良种,并开始初步的筛选和育种,育种提高秧苗质量的同时,百里燕又从广信城购入大量粪便,焚烧稻草制成稻草灰,将发酵后的粪便拌入稻草灰沤肥,以增加土地对磷、钾元素的摄入。

养殖的鸡鸭、猪牛产生的大量农肥,配合硝酸钾,也可用以作为补充肥料。

时下一亩肥田产量也不过三石,薄田只有一石,寡田还不到半石,连种子也收不回来,一石约合一百十多斤,一亩地百里燕粗略估算了一下,至少得有七百多平方,要比中国市目六百六十六平米一亩大。

理想状态下一个成年男子每季可耕种七八亩,七口之家合力最多二十亩,以薄田一石计,一年也就收两千多斤稻谷,折合精米一千四百多斤,若是一年两季水稻,收入则翻一倍。

缴纳正常税赋后,地方没有盘剥,勉强可以养活七口之家,余粮还能应付些油盐酱醋茶、布、肉食、农具铁器等必需品的支出。

而力大者一人一季最多能耕十田,打一千多斤稻谷,肥田则翻两三倍。牛耕推广后,家有耕牛者,两人可耕三十亩以上,其他加上人力的投入,还有余力耕作和参与其他劳动生产,大大提高了农业产出。

如屯垦村这般五百亩连片稻田,都收获三四石以上稻谷,即便放在广信城治下,也是不多见的,而四石还是保守估计。

若是遇上丰年,每亩五石都有可能,荒年也能有两至三石的收入。

纵使陈韵风见多识广,要在三个月内将五百亩薄田变成肥田,若非亲眼所见,他也不相信天下有此等神奇。

“贤弟,愚兄还有一事不明,还望贤弟指教。”陈韵风道,目光看着远处田间忙碌的身影。

“韵风兄请说。”

“这一亩地少说能打四石稻谷,刨开两成的税负,你为何只收一成地租。如此幸苦一年,岂非白干一场。”

“韵风兄真以为在下就只收一成地租?”

陈韵风更加不解,方才百里燕承认只收一成地租,这个时候又否认,陈韵风自然难以理解。只见百里燕挥手指了指远处鸭群说道:

“陈兄可见东边赶鸭人?”

“贤弟何意?”

“在下圈养了数头公猪,数十头母猪,鸡鸭各五千羽,秋后还要再养一百头猪,时下一斤毛猪肉六十文钱,一石猪肉约合七千多文钱,可换三石稻米。而一斤鸡鸭肉,略比猪肉便宜些。以肉食换取钱粮,岂非比强征佃户更合算。”

“嘶……如此说来,倒也是。只要将家畜贩至镇店,便能换得大量金银铜钱,再以铜钱购买佃户手中稻谷,亦或者以肉食交换,自取两便之。好,此法果然妙。只是,家畜仍需耗费大量稻谷,贤弟可曾考虑。”

“此事说来甚是简单,将鸡鸭刚入稻田水塘放养,鸡鸭自寻觅食,既能除虫,亦能饱食,不足之处施以少许稻谷即可。至于养猪,附近有小河,河中水草肥美,令人割来剁碎,辅以杂粮喂猪即可。”

第126章 十石寒冰

不同于时下农民庄户散养家禽家畜,通过高效集中规模化养殖,节省成本的同时,还能提高效率。

一万鸡鸭,鸡生蛋蛋生鸡,周而复始,不用半年可以增加两三倍数量,猪一年可以生两窝,每窝五到八只猪仔,第二年就能翻上几倍数量。

不过当下的猪不似现代化催出来的工业化养殖,三个月就出栏,当下的猪还是原生态猪种,没有改良,生长慢,需要一年至一年半才能出栏,加之粮食喂的少,长肉也就慢。

但即便如此,当养殖进入良性循环周期,肉类的收入十分可观。

而佃户自留的七成稻谷,除了养家糊口,还能折换成铜钱,用以购买诸如肉类、布匹、灯油、食盐等诸多生活物资。

只有劳动者手头富裕了,有钱购买其他商品,其他各行各业才能给带动起来。这个道理百里燕当然知道,但陈韵风受限与时代的认知和理念的制约,远想不到良性循环的经济产业链所能产生的长远收益。

时下农民都是依附于官府和权贵的佃户,每一亩的税负高达四五成以上,战时甚至达到七成。

以七口之家纯以人力耕地计算,一年至多耕种二十几亩田地,薄田一季也就打两千多斤的稻谷,抛去七成的税负,留给佃户的只有七百多斤的稻谷,约合五百斤不到的精米,按两季算也就是一千斤左右的粳米,对于一个七口之家,这点收成还不够的生计。

即便是广信公治下土地肥沃,亩产两石的中田地税赋也要五成,三石以上的肥田则要六成,老百姓勉强算得上温饱。陈韵风乍闻百里燕只要三成租税,自然难以理解。

走出田间,正值烈日当空,二人回到村中来到益草堂。

屯垦村的益草堂甚为简陋,茅草搭建的棚户,勉强可以住人。百里燕一直寻思着明年手头宽裕些,让刘家父子扩充些人手,开一个砖厂烧砖,既能解决建房问题,又能对外出售,一举两得。

夏日炎炎,陈韵风平日斯文惯了,很少从事体力劳动,一圈走下来,已是汗流浃背。

凉棚下让萧儿拎来一个瓦罐,里面装满了雪白的冰块,见此一幕,陈韵风顿是吃了一惊:

“这是……冰!”

“正是,想来韵风兄从未在北地见过如此寒冰吧。”

“这……”

一股凉意袭来,陈韵风相信绝不是幻觉,肯定是冰。

陈韵风此来一是一看百里燕三个月里究竟干什么了,二是为昨日醉香居百里燕卖冰一事。

广信城第一大财东秦翰与广信公姜闵非同一般,百里燕贸然去醉香居卖冰,姜闵自然不信。本以为是百里燕托大作假,不曾想白花花一坛寒冰,不容陈韵风否认。

想到这里,陈韵风问道:

“贤弟,这冰从何而来?”

百里燕{既魏贤}神秘一笑,他道:

“韵风兄以为,一根寸银买十石寒冰,可值这个价?”

“贤弟是想卖冰?”陈韵风明知故问。

“正是。昨日进城刻意去了趟醉香居,在下以一锭金铤为质,与醉香居掌柜约赌。倘若我拿出十石寒冰,便以每日十石一根寸银的价格卖予他,韵风兄以为可值此价。”

“值,太值了。暑夜难熬,城中富户人家无不是费尽心思消暑纳凉,即便穷极心思,哪有寒冰消暑来的畅快。只是这寒冰如何才能运去广信城,贤弟可曾想过?”

“呵哈哈……”百里燕大笑:“在下自然有计。想那秦财东也是见多识广,他定也想不到我如何才能将这寒冰运去广信城。”

十石冰不过一千一百来斤,对于一个大户人家而言根本用不掉,消耗最大的还是公共消费场所和广信公府。只要用厚木板封以石膏,裹上棉被,用最原始的方法,再多的冰也能运到几十里外的广信城

中午简单用过便饭,陈韵风坐车赶忙回到广信公府,将屯垦村所见所闻详细道出:

“主公,魏贤卖冰一事绝非虚言,为此在下从魏贤手中弄来一石寒冰,还请主公过目。”

“当真?”姜闵不可置信说道。

“当真。魏贤将寒冰以石膏木板棉被包裹,即可防融化。途中一路颠簸,一石寒冰却纹丝不动。”

陈韵风令人将木箱抬入书房,隔着很远距离便已感到阵阵凉爽。打开被褥掀起木盖,可见一块雪白大冰躺在箱中。

“主公,如何。”陈韵风颇有些得意。

姜闵也是见多识广,冰也不是没见过,但在北地,却还从未见过冰。

“真乃神技也,可知魏贤从何处获得寒冰。”姜闵伸手去摸,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此事倒未曾听他说起,但魏贤之才绝非浪得虚名,在下以为,广信城各村也当推行减赋养民之策,如此才可积蓄更多民力物力,为主公所用。”

“赋税一事当从长计议,孤自有主张。你方才说,魏贤愿以十石一根寸银的价格出售寒冰?”

“正是,十石一根寸银,算起来很是便宜。以公府内宅用度,即便一日十二时辰,十石寒冰也是绰绰有余。”

“嗯,你去知会内府,明日去屯垦村向魏贤购买十石寒冰,用以公府解暑。”

“诺!”

随后姜闵命人将冰凿碎,一部分送往正室何氏屋中,一部分送去了女儿姜蓉房中,留下几十斤继续存在书房,慢慢享用。

婢女将碎冰块盛入大缸之中,由仆役抬进了姜蓉小院。姜蓉刚从城东回府,正是大汗淋漓,换下男装,穿回女装,正欲前往小池塘乘风纳凉,此时游廊中迎面走来婢女与两个仆役,仆役抬着口缸,不等凑近,一股寒意顿时袭来,愣是让姜蓉大吃一惊。

“这是何物?”姜蓉见识不及姜闵、陈韵风等人,见到冰块一时间还不知为何物。

婢女上前说道:

“回郡主,是老爷弄来的消暑寒冰,让奴婢给郡主送来。”

“寒冰!”

姜蓉吃惊的竖起了眉毛,心中的凉爽和惬意此刻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

这大热的天哪儿来的冰,更何况广信城冬天连雪都不下,怎可能有冰。但是这舒爽的感觉不是假的,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冰?

姜蓉这时又问:

“可知父亲从何处弄来?”

“女婢不知。”

“哦……”

姜蓉此时在想,这要是只爽一次就没劲了,要是天天能这么爽该多好。

第二天天不亮,百里燕组织人手将冰装入已经打好的一只只石膏木柜,用棉被裹好后装上平板大车,准备拉去醉香居。临走时与萧儿吩咐说道:

“萧儿,今日若是公府来人买冰,便照价卖给公府十石寒冰,切记只可卖十石,不可多。”

“公府是大户人家,多卖十石又何妨,反正冰窖里多着呢。”萧儿任性说道。

“制冰不易,时下咱只有五十石存货,公府用不了十石寒冰,卖多了反而容易断货。”

冰窖是当初挖池塘时一起开挖的工程,可以存储两百石左右的冰块,当下人手不够,产量有限,冰窖只有五十石的存冰,一天就卖三十石,一天时间也补不回三十石的冰。一天卖二十石,已经是每天生产的极限。

以广信公府的开销,没有重特大宴请,十石冰根本用不掉,多余的可以存在冰窖内。倒是醉香居是公共场所,用冰量极大,十石肯定不够。

马车天不亮从屯垦村出发,赶到广信城已经巳时,一路来到醉香居,当日那王掌柜正在柜上结账。车停店外,百里燕径自而入,略施一礼道:

“王掌柜。”

王掌柜循声望去,登时眼前一亮:

“呦,客官,您来啦。”

“货已经送到,还请王掌柜验看验看。”

“是嘛,在下已将此事与秦财东说过,秦财东说了,只要客官能弄来寒冰,就一根寸银十石寒冰。不知客官贵姓啊。”

“在下姓魏,还请王掌柜验货吧。”

王掌柜此时往外看了两眼,街上已经有人好奇围观,见此状,他道:

“这样,魏先生将马车赶到小店后院之内,我呀,在那儿等你。”

醉香居后院位于灶房的南边,是醉香居的后门和堆放杂物的地方,周围闲杂人等较少,平时卸货装货都由后院进出,以免正门进进出出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将车赶至醉香居后院,王掌柜与几个伙计已经等候在此。

十石寒冰分别装在十个石膏木柜之内,百里燕随便打开一口木柜,白花花的寒气喷涌而出,愣是让王掌柜等人吃了一惊:

“果真是寒物啊……”王掌柜赞口不绝,一干杂役也是叹为观止。

这时百里燕得意说道:

“王掌柜,此处共计十口木柜,内装一石寒冰一块,毛重略有出入,还望王掌柜见谅。”

“那是那是,此物来之不易,怎能没有出入。”王掌柜眼冒精光搓了搓手,从袖袋内掏出一锭金铤和一根寸银:“魏先生,这是阁下当日质押小店的金锭,这是购买十石寒冰的寸银,您且收好。”

百里燕收下金银,王掌柜随机组织杂役将十口木柜卸下大车,将冰块倒出之后迅速拖进了室内待用。

钱货两清,百里燕赶车大车离开醉香居前去西市。此时后院屋中十块大冰静静躺在地上,王掌柜与杂役踪迹全无,姜闵与另一紫缎直裾中年男子从楼上缓步走下,面对地上十石寒冰,中年男子说道:

“姜公,方才那青年便是魏贤吧。”

“正是他,当年江东四败韩合的便是他。”姜闵口气颇有些得意。

二人来到一楼地面,中年男子伸手摸了摸冰块,疑惑不解说道:

“真是怪哉,此子究竟如何弄来这么些寒冰,莫非真能化腐朽为神奇不成。”

姜闵不以为然说道:

“秦兄,此等奇技虽难得一见,却无益于你我共谋之事。”

“但眼下时机尚未成熟,姜亥的眼线正在私下活动,还是不要贸然行事为好啊。”

……

第127章 相杀

百里燕{既魏贤}离开醉香居不久,城东宵畅园的内宅莺歌燕舞,婀娜的女子骚姿撩人,滚烫的汗水浸透薄如蝉翼的纱罗,靡靡之中挑逗的张并、郭蓬二人邪念上头。

“郭兄,你可听说。”张并拾起一个橘子,边剥边道:“太子妃西寰美若天仙,可惜嫁给太子那个小鬼,真是他娘的糟践了。”

“你懂什么,太子妃也是你能想的,当心你的小命儿不保。”

此时门外突来一男子,刚进屋里愣是眼前一花吞了口唾沫,张并眼珠一瞪喝了一声:

“贼他娘的,懂不懂规矩。本公子的女人也敢看,还不滚!”

“启禀二位公子,重要消息。”

仆役说道,郭蓬伸手勾了勾,说道:

“过来说话。”

仆役大汗淋漓,走两步不忘看两眼一众女子隐隐可见的玉峰,愣是定力再好,也架不住裤裆里的冲动。

走进郭蓬跟前,不等仆役开口,啪啪两记耳光上脸,扇的仆役原地打转眼前发黑。郭蓬则用湿巾擦了擦手说道:

“再有下次,当心做人的根。”

仆役跪倒在地连连讨饶:

“属下知错属下知错,再也不敢了。”

“量你也不敢。说,到底是何消息。”

“回郭公子,当日残害公子护兵的男子刚从醉香居离开,正在去城西的路上。”

“哦,难道说,此贼真是弄来了寒冰不成。”

“这个,暂时不得而知。”

仆役谨慎说道,张并急不可耐扯了扯衣襟,暴躁说道:

“郭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做了他!”

“哪儿么容易。姜闵将你我赶去太守府,此事里外透着古怪,思来想去,此人定是姜闵的人。”

“不能吧,若是姜闵手下,他岂能不护短。”

“怪便是怪在这里。”目光转向仆役,郭蓬说道:“去,让人继续盯着,查清此人何方人士,家住何处,别让广信公府的眼线给发现了。”

“诺!”

仆役退出内宅,郭蓬嘴角冷冷一撇,阴恻恻说道:

“干爹令我此行配合陈公公行事,还是少生事端为妙。”

张并不甘说:

“那就这么算了?”

“也没这么容易。他是姜闵的人,可他家小不是,想要下手,还怕没机会吗。”

“妙,妙啊。想他广信公总不能为了一个无关紧要下属家眷与我等翻脸,呵哈哈……”

此时百里燕一头扎进城西之后便一直未见出来,一直到下午日昏,城门将关,他才驾车由南门而出。

前脚刚走,城门瞬时关闭,驾车向南走出两里,天色已经漆黑。

他点起一支火把,突然停车,跳下马车,手摁着剑墩向来时方向快步袭去。尾随在后藏于草丛的二人愣是吃了一惊,根本不等二人逃走,百里燕脚步如飞已是杀了过来:

“滚出来!”

他一声断喝,抽出佩剑,火往挡在面前的草丛一撩,顿时点燃一片干草。那二人惊慌喊道:

“壮士,别误会,我们是赶路的。”

“赶路的!”百里燕冷冷一笑:“撒谎也不动动脑子,往南四五十里除了平秋县,沿途一无镇店二无馆驿,抹黑走夜路也不支火把,这是赶路的吗。”

“这……”

男子一时语塞不知所措,百里燕执剑一挺,厉声喝道:

“说,是何人让你等跟踪于我。”

话音刚落,原本蹲着的二人不知哪里来的底气,顿时立身而起口气硬了起来:

“哼,告诉你,我们不是好惹的,得罪了宫里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百里燕目光一棱,可以肯定不是广信公府的人,遂冷冷一笑:

“那就试试看!”

噗嗤!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等说话男子得瑟干净,便见其脸色一僵,定在那里,下刻百里燕收剑抽回,男子两腿一软顿时倒在地上。另一男子见状大吃一惊,两腿哆嗦着瘫软在地。

百里燕火把一照,阴沉着脸色厉声问道:

“说,谁派你等跟踪于我。”

男子无语轮次战战兢兢说道:

“英雄好汉,别杀我,别杀我……”

“说,便不杀你。”百里燕威胁道。

“我说,我全说。是郭蓬郭公子让我二人跟踪英雄家住何处,让我等二人摸清之后回去禀报。”

“郭蓬!”百里燕重重说道,又问:“便是咸王身边黄门令郭蟠干儿郭蓬!”

“是,正是郭公子。”

百里燕啐道:“这个烂根的gou zá zhong。说,郭蓬、张并与姓陈的阉人此来广信是何目的。”

“听,听说,小人也是听说陈公公此来是为查税,但又听说广信城首富秦财东来头颇大什么的,似乎是为秦财东而来。”

“秦翰!”

百里燕大吃一惊,难道说广信公不是首要目标,而是醉香居的财东秦翰?还是说,咸王要杀秦翰这个大富翁抄他的家?那也轮不到咸王操心啊。

秦翰祖产都在广信城,即便新政要抄家秦翰的家,也是广信公坐收渔利才对,咸王费尽心思欲盖弥彰的查税,就为查抄一个巨富?

想到这里,又问:

“秦翰什么来路。”

“不知,小人真不知道。”

“不知道,看来留着你也没用了!”

呲!挥剑一横,便见男子脖颈处一条血线,鲜血沿着伤口喷涌而出。男子双手死死掐着喉管,挣扎了许久方才死去。

搜遍二人全身,拿到两块腰牌与若干铜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腰牌刻着鼎炀城郭府等字样,可见二人确实是郭蓬的人。

将尸体拖离官道,收起那腰牌,正欲上车,冷不防传来一声晋国口音:

“百里燕!”

百里燕下意识猛一回头,心里登时大吃一惊,下刻便知大事不妙,上了贼人恶当。

声音刚刚散去,左右前后八个黑衣人一跃而出将其团团围住,为首男子蒙着黑巾,执剑上前一步,冷冷说道:

“百里燕,好久不见了。”

只觉声音甚是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男子究竟何人,但肯定是晋王的人。他定了定神,右手缓缓摸向佩剑:

“你等何人。”

“呵哈哈……”为首男子大笑:“塞骞精于枪术,不曾想剑术竟也如此了得。前日以一抵三十,愣是被你伤了十人。可惜,你无枪在手,任凭你再厉害,也难逃升天。此时此地便是你的死期,明年的今日我会祭奠你的。”

百里燕错开一步,剑已经缓缓拔出两寸:“听阁下口音,似是故人,不知能否一睹真容。”

“呵哈哈,那你可看好了!”

男子左手缓缓揭下面巾一刻,百里燕心头一怔,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曾经的大舅子王砺。

“是你!”

“不错,是我。没想到吧,公子燕。”

“当真是没想到!”百里燕咬了咬牙,胸口汹涌起伏,顿时又勾起往昔回忆,强压着怒意,他说:“蕊娘还好吗。”

王砺突然沉没,目中闪过一丝悲伤:

“得知你死后,妹妹伤心欲绝大病了一场。嫁给太子后,终日郁郁寡欢,身体日渐消瘦。”

“你前来刺杀于我,你父亲可知。”

“父亲大人并不知你还活着,只知我奉命远赴水师督军,其他一概不知。”

“这么说,你是非要杀我不成。”

“军令如山,我不杀你,晋王也饶不了我。今天给你两条路走,要么你自己了断,要么我亲自动手。”

“哼,那就放马过来试试!”

百里燕与王砺自小交好,王砺长他十一岁,今年三十,当年塞骞入主质子府,王砺也曾偷偷学艺,对百里燕知根知底。晋王让他前来刺杀,当真是找对了人。

双方刀剑出鞘,清一色都是铁剑,百里燕挺剑挡在胸前,王砺示意随行七人中的两人上前接战,二人挺剑杀出,剑锋异常犀利,绝非当日张并、郭蓬护兵之流,绝对是剑客死士。

百里燕忙于招架,三招之内尚有余力反击一剑,那两人像是没有料到他的剑锋也非等闲,加之视野昏暗,金铁交错之下二人也不曾占到什么便宜。

拉开一步距离,深吸一口气,百里燕定了定神,那二人一左一右距离一步之外,一番交手二十多回合,两人已是气喘吁吁,体力明显不如百里燕。

右侧男子大汗淋漓,又蒙着黑巾,额头汗水倾泻如雨,汗水腌的眼睛睁不开,正要用手去拭,百里燕趁势杀出,男子冷不防用剑格挡,不料百里燕虚晃一剑,反手向左刺去,左侧男子正欲来救,哪里料到百里燕反手向他杀去。

一声惨叫,男子一剑刺空,反被百里燕一剑扎进胸口,不等男子捂住伤口,百里燕再起一脚,挥手砍在男子后背。前后不过眨眼时间,男子已经趴在地上只剩一丝游息

不等百里燕站定站定,右侧男子慌乱中侧身一剑直刺,甚是凶狠。

论说这等出剑以现在的站位,常人绝无可能逃脱,百里燕距离男子只不到半步,站在一条纵线之上,男子侧身一剑直刺,其自己胸口要害位置的截面最小,难以击杀,常人也毫无招架时间,甚至连提剑格挡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让开这一剑。

百里燕此时心口猛跳,屏住呼吸突然一蹲,右手向左掷出,左手瞬间反握剑柄,男子一剑不偏不倚刺过头顶,一阵杀气甚至令人胆颤。

不等男子一剑刺倒底,百里燕左手反握一剑已经刺出,一剑刺入男子心窝,随着一声惨喝,男子挺身一震,神情愕然的倒在血泊中。

王砺攥了攥拳,心想几年过去,百里燕剑术已然不再枪术之下,很难相信他是怎么练到今天这出神入化的地步。

塞骞精于枪术,剑术可算上乘,但毕竟没有到大师的水准。

百里燕当然知道这一点,当年江东一战,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用剑的时间比枪还多,熟能生巧的同时,当然还从老卒哪里学得更实用的杀人技巧。久而久之,剑术反而比枪术长进更快。

第128章 警讯

杀死二人,百里燕{既魏贤}双手执剑,王砺看去另外五人令道:

“你们俩,上!”

二人得令杀出,尚未稳住阵脚,不知何来一道寒光袭来,冲杀最前男子胸口猛是一凉,一柄利剑穿胸,那是被百里燕左手掷出的铁剑一剑刺入的胸膛。

一旁王砺不禁脊背发凉,心中一股恶寒:“好厉害的掷枪术,当真是小看了他。”

王砺并不知道塞骞善于投枪,方才见百里燕强掷铁剑奇准无比,恍然明白塞骞还有不为人知的杀手锏。

一剑刺杀一人,另一男子猛是向后推了一步,原本单手握着的剑,下刻改成了双手握剑,这种握剑方式并不多见。不是异常紧张失措,便是剑术另有玄机。

剑不是直刀、陌刀,更不是大刀,格杀以刺为主,砍并不适合剑锋,只能作为辅助格杀技能。

剑通常都较为轻便,即便是青铜剑,比重高于铁剑,但是重心靠后,单手持剑更加有利。改用双手,反而不利于较为细长的铁剑发挥其刺杀功能。

男子双手握剑挥砍来,距离尚在半步之外,剑尖却已到跟前,寒冷的阴风浮面而过,冷不丁让人脊背一凉。

百里燕意识到男子所持铁剑长度少说一米开外,而普通的铁剑剑刃长不会超过三尺,青铜剑更短。

难怪要以双手持剑,重心和重量与普通铁剑差别甚大,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重剑。

一剑扫空,男子收剑再刺,百里燕向后跃出,身体往左错开让过,男子一剑再度刺空,不等站定,男子横着剑再度来袭来,直逼喉管。

剑锋眼看已经杀到,百里燕执剑朝天送出一剑,一阵火花四溅,金铁交错下,右臂震的发麻。男子双手持剑力气惊人,加之剑的份量异于其他兵器,这一砍愣是让他暴退两步险些栽倒。

“好厉害的重剑。”

心头暗惊,百里燕恍然想起中世纪的欧洲骑士,格斗拼杀多半都是双手持握重剑挥砍杀人。此人剑法也是以挥砍为主,丝毫不当作剑在用。

想到这里,他又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向右挪动脚步,围着男子顺时针兜圈。

男子重剑过长过重,刺杀非常不便于收剑,挥砍虽然势大力猛,惯性却很大。做顺势针运动,正好是他右手挥砍的反向方向,如此便可抵消相当一部分的杀伤力,进而将他击杀。

百里燕脚下不停挪动,男子数度向右挥剑全部落空,周旋之下男子已经气喘吁吁,剑尖略有垂落之势。

见机成熟,百里燕箭步一跃故作刺杀动作,男子挥剑来砍,不料百里燕虚晃一剑反又躲开,不等男子收住杀势,百里燕再度从右刺来,男子一剑格挡,反手挥砍一剑,又被百里燕躲开。

几次反复拉锯佯攻,男子疲于应付,终于体力不支,剑尖垂势显露端倪,见此良机百里燕一跃而起,跳出两尺多高,凌空全力送出一剑。

男子气力耗损,剑尖本已垂下一尺多,百里燕腾空刺来一剑,男子不急挺剑格挡,刚想往后退出一步,噗!一剑已经刺透胸腔,随着百里燕体重压来,剑尖刺破胸膛透出后背,死死将男子压倒在地一命呜呼。

见此一幕,王砺掌心满是细密汗珠,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面颊,看去剩下三人,王砺低沉着喉咙喝到:

“都给我上!”

三人得令,各自看去一眼,目中充满了疑惑,他们甚至在想,为何不干脆八人一起杀出结果了对方,反而要一波一波的白白送死。

想不了那么许多,三人联袂出手再度杀向百里燕。

岂料刚刚杀出两步,王砺一剑从后刺死一人,一声惨叫令剩下二人始料未及,不等震惊中回魂,王砺抽剑砍去另一男子,防备不及,男子胸口一剑割开,鲜血立时喷涌而出。

“王砺,你……”

“你等家人我将代为抚养,绝不背弃,放心去吧。”

话音落下,男子错愕看向王砺,颤抖中倒伏在地,仅剩最后一人也被百里燕背后一剑刺死。

血腥弥漫空气,百里燕捡起一支火把,火光照亮了王砺那张充满矛盾的脸:

“为何助我。”

“为了我妹妹。”王砺平静说道,收起了佩剑。

“但即便是你父亲,在晋王面前也不得不选择杀我灭口,你就不怕欺君吗。”

“我父亲本意也不想杀你,事后得知你在江东出逃,我便知道父亲是有意纵你离去而未追杀,倘若真要抓你,魏旦战死后,撒出两万骑兵捉拿你并非难事。”

“那你回去如何向晋王交代。”

“此事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办法。倒是你,我不杀你,并不意味他人不会杀你。比之当年,你样貌虽有变化,但骗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你以魏贤身份苟且于世,晋国依然不会放过你。好自为之吧,但愿有朝一日不会刀兵相见。”

王砺转身将去,百里燕突然喊了一声,眼中噙着泪。

“王砺!”

“何事。”

“替我,照顾好蕊娘。”

“你还想再见她。”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百里燕攥了攥拳,心里的酸水掀起滔天巨浪,看着王砺消失的背影,脑海中满是王蕊的脸庞。

捡起地上散落的刀剑,赶着马车往回走,回到屯垦村已经是第二天凌晨。第二天一早,城南三里地界发现九具尸体的消息传到广信公府,姜闵闻讯立时吃了一惊。

“主公,其中七人刺客打扮像是一伙,另外二人像是普通百姓,都是被剑刃所杀,但是兵器却不见了。”王九道。

姜闵眉头紧锁:

“那是这两伙人相杀?”

“好像也不像。若是两伙人相杀,另一波怎就死了两个。而且百姓打扮的两人手掌无老茧,不似武夫,也不像农民。若是刺客死了七个,那谁杀了刺客,还扔下两具自己人尸体的道理。”

“嗯,此言在理。但是两拨人死在同一处,未免太过蹊跷。除了伤口,还有何发现?”

“没有,未曾发现其他蛛丝马迹。”

最早发现死者的是赶路进城的路人,最先抵达现场的是太守府,姜闵接到消息,便让王九前去打听底细。

现场除了全是血迹和伤口,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当然,刺客杀人,随身当然不可能带有暴露身份的物品,否则就不是刺客了。

王九话音刚落,姜蓉拿着封信进了书房:

“父亲,大哥来信了。”

“哦,拿来我看。”

姜闵拆开书信一番通读,脸上阴晴不定看不出是喜是忧。

“父亲,大哥来信都说什么?”

“徐国东南、宋国西北以及志国南境发生蝗灾,蝗虫铺天盖纵横席卷一千多里,受蝗灾波及之地的夏粮、夏苗、棉花、草场十不存一,徐国购买的三千匹战马一时间难以出境,全部滞留在宋国。”

“蝗灾距离北海几千里地,大哥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姜蓉不以为然道,姜闵沉吟着说道:

“乾儿说,此次蝗灾非同以往,徐国有个村子,六百多口人都被蝗虫活活吃掉。”

“什么啊,吃人。这蝗虫还能吃人!”姜蓉一怔,脸上的颜容顿然失色。

这时一旁的王九说道:

“小姐,你可不知道,这蝗虫可厉害着呢。听老辈人说,一百二十年前,也是徐国发蝗灾,一闹便是三年,蝗虫一路铺天盖地由南向中原扩散。

地里所有的庄稼、收成,甚至野草吃的一干二净,最后实在没得吃,成千上万的蝗虫见着一头牛,哇啊的一头扎下去,片刻就将一头牛啃的精光。据说这次蝗灾被吃、饿死不下三百万口。”

王九说的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姜蓉顿生厌恶,喉咙阵阵干呕令人难以忍受。

“大哥如此急切,莫非蝗虫真能长了翅膀飞到北海不成。”

“乾儿既然来信,蝗灾还在其次,一旦蝗灾蔓延,粮价、布价格水涨船高,列国这些年也刚有起色,蝗灾如此一闹,中原恐生变故,不得不防啊。”

“那父亲的意思是?”

“要抓紧夏粮入仓,秋粮播种。万一蝗灾向中原蔓延,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两三年。三年中谁若是熬不过去,中原定生乱局。”

“孩儿明白,这便催人前去督粮。”

“慢。”姜闵叫住姜蓉。

“父亲还有何吩咐。”

“税金司的陈公公尚在太守府,堂而皇之的收粮难免引他注意。今日城外死了九人,其中七人是刺客。世道不太平,不免有小人暗中作祟。督粮一事不可操之过急,要与陈先生仔细商议再做打算。”

与其说姜闵担心远在几千里之外的蝗虫,倒不如说他担心近在咫尺的刺客。今早发现的刺客让姜闵隐隐联想其与陈公公一起进入广信的暗线势力,这些势力才是姜闵最为担心的问题。

假如昨晚的刺客正是咸王姜亥所派,那咸王要杀的人又是谁,为什么提前动手了,这些现在都是个迷。

第129章 新政玄机

就在城外三里九人被杀的消息传到广信城不久,张并、郭蓬二人一夜颠鸾倒凤干的酣畅淋漓,太阳已经日上三竿的时刻,二人依旧怀抱赤身娇女子,梦睡榻上醉正酣。一声急促叩门声,立时恼的郭蓬呵斥一声:

“狗奴才,滚,滚……”

郭蓬满口酒气,右手扣在女子胸口,左手还抱着一个,三人衣不蔽体尽赤躺在床上,此时此刻若让外人看见,郭蓬的心理阴影可想而知有多大。

可那仆役急的火烧眉毛,恨不能一脚踹开屋门冲进里面:

“公子,公子,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啦,马贵、何庄被人给杀了。”

郭蓬正醉生梦死,迷迷之中也不知所以然,只是又呵斥了一声:

“狗东西,不想活啦,给我滚!”

“公子,失马贵、何庄被人杀了,公子得做主呀!”

仆役哀求说道,郭蓬此时已经半醒,隐隐听得马贵、何庄名字,便是觉得耳熟,再等他醒来三分,顿是一怔,惊出一身冷汗:

“什么啊,马贵、何庄死了!”

此刻郭蓬才算是真醒了,也顾不上什么斯文,穿上一条亵裤赤脚冲向门外:

“快说,谁死了。”

“回公子,是马贵、何庄二人,今早被发现死在了广信城外以南三里的地方。尸首已经抬到了太守府,要不是太守府贴出告示认尸,此时我等还蒙在鼓里。”

“死了,难道是姓魏的下的手?”

郭蓬心生疑窦,此事仆役又道:

“与马贵、何庄二人同死的还有七个黑衣蒙面之人,谣传是刺客。”

“刺客,七个刺客能被马贵、何庄二人杀成这般!”

马贵、何庄是郭蓬派出盯梢百里燕的眼线,二人都没持兵器,什么底子郭蓬是知道的,就是猪,也不相信马贵、何庄两个窝囊废能悍不畏死的干掉七个刺客。

“此事还有何人知道。”

“没几人。”

仆役道,郭蓬印堂顿时浮起一片氤氲之色,目中隐隐透着凶狠。

“去,传话所有人,此事不可张扬,谁若说漏半个字,本公子弄死他。”

“诺!”

仆役怯怯而去,郭蓬原地踱了几步,心里顿时想开。

按说马贵、何庄二人跟踪魏贤,即便被发现,魏贤也没杀他们灭口的道理,除非魏贤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果不是魏贤所杀,那马贵、何庄二人莫名其妙的跑出城外做什么,谁会半路劫杀他二人。非但被劫杀,还反被马贵、何庄二人反杀死七人,这也说不通。

那就只能是魏贤向南而去,马贵、何庄二人紧随在后,是魏贤遭遇了刺客,刺客又发现了马贵、何庄二人,顺手将他们给铲除,然后又被魏贤所杀。只有如此才说得通此理。

想到这里,郭蓬越想越不可思议。

魏贤充其量不过是广信公的下属,杀他有什么价值。如果是冲着广信公而来,如此岂非打草惊蛇。思来想去,郭蓬修书一份,令人直送陔陵,交给干爹郭蟠,详细调查魏贤到底什么情况来头。

此后几天,广信城倒也平静,九具尸体一直无人认领,用石灰腌了几天后也开始发臭,最后就地埋在了城外,此事倒也算得上风平浪静,没掀出什么风浪。

广信公姜闵暗中加紧布防,增加了四门盘查力度,同时以太守府名义向广信城下属各县、各村发出两份通告,第一份要求各县县守、里长加紧秋粮的播种工作,提前组织翻耕,只字不提额外征收粮款的消息。

第二份通告面向广信城内商户、客商以高出市价的一成,收购布匹,高出市价的两成收购棉花、麻、草料等物资,这就给新政推行后上涨的物价火上浇油。

新政推行后的三个多月,各地打土豪之势越演愈烈,由此带来的商路冲击由陔陵为中心,迅速向全国扩散。

物价上涨最多的地区翻了一倍还多,即便广信这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地方,民生物资也涨了五成,在官府舆论操弄之下,所有涨价行为最终都被冠以奸商不义之徒的兴风作浪,而公孙岳推行《推商税》的险恶用逐露端倪。

大量陈年旧布、皮革、丝麻等民生物资大量冲入市场,填补因商贾被捕而中断的商业网络,在高价位大量涌入市场,将大量的金银贵金属换手收入囊中。

这些陈年旧物,超过多半来自权贵勋戚控制的封地、商号,价格虽低于市面价格的一成,但时间太久,许多物资都开始腐烂、发霉、生虫眼。

但老百姓哪里管得了这些,只要价格便宜,即便是有些虫眼,打上补丁照样也能穿。

但是生意人,尤其是出口型城市,大量旧货变质产品的涌入,无疑对商渠的信用和地位造成巨大冲击。

广信城作为北海最大的出口港,大量货物不可避免的涌入广信市场,来历不明的变质商品又冲击了广信公府的税收,时下正值夏粮征收与夏耕,农民佃户刚刚有了些余粮钱款,转眼间换成了过期物资,而这些余粮和钱款却没进广信公姜闵的手中。

“可恶,着实可恶!”姜闵一怒之下打翻茶盏,怒不可遏的破口大骂。

“主公息怒,此事大大出乎此前预料,此时置气已经于事无补,当务之急该是如何挽回今年税赋才是当务之急。”陈韵风道,手头都是最近几日的情报消息。

大量过期变质旧货的涌入,导致广信城劣质物资大行其道,严重冲击了广信公府的税负收入,照此下去,年底之前今年的税负至少要减少一半以上。

这时姜闵问道:

“陈先生有何高计?”

“根据密探连日跟踪,发现外地商贾与陈公公、郭蓬、张并三人来往甚密,现在看来,缉税是假,暗渡陈仓出售劣质商品是真。在下以为,当尽速放出此前府库囤货,以低于劣质商品的价格冲入市场,将劣质商品压在陈、郭、张三人手中。”

“可如此一来,时下正在进行的布匹、棉花、丝麻的收储岂非付诸东流。”

“若让陈、郭、张三rén dà行其道挤占广信赋税,此害远甚于此,还望主公早作决断。”

“罢罢,你与王九速去操办此事。另外……”姜闵若有所思,沉默片刻接着说道:“速命人前去将魏贤召回府中。当日是他谏言散财聚货之策以,应付《推商税》新政,如今事情陡然生变,他总该有善后计策。”

“诺!”

放出囤积货物让姜闵想到了魏贤,当初正是听从了魏贤计策,率先以低价在全国收购物资运回广信,如今物价还没冲到天上,就要先将囤货放出,姜闵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心。

百里燕接到消息,从屯垦村马不停蹄赶到广信公府已经是下午申时。姜闵的书房中央放着一大盆冰块,姜蓉一席粉嫩霓裳坐在一旁正喝着冰镇椰子汁,见百里燕走来,姜蓉眉开眼笑上前来说:

“魏先生可算来了。”

姜蓉这话让人吃不透是何用意,百里燕四目环顾不见姜闵踪迹,于是先向姜蓉行了一礼:

“见过郡主,不知主公……”

百里燕话音未落,姜蓉便急不可耐说:

“父亲正在内府,不如魏先生先坐,喝一碗冰镇椰子汁如何。”

“不敢不敢。冰镇之饮甚为寒凉,郡主身为女子,当少饮为宜,旧饮贪凉,易致不孕,还请郡主自爱。”

姜蓉目光扫过百里燕,淡淡一笑:

“本郡主倒是给忘了,魏先生是妙手神医,不过时下本郡主倒是想起件事。”

“郡主但说无妨。”

“说来甚是简单,魏先生能化腐朽为神奇,本郡主想从魏先生手中以两百文钱买走一石寒冰,价格可是现价的两倍,不知魏先生意下如何。”

“此事倒是无妨,只是公府每购买日十石寒冰,尚有剩余都藏入府中新挖的冰窖之内,五日前主公又额外购买十石,以补充府中冰窖,郡主为何不从府中支用,反要额外购买。”

“此事无需你多问,你只需将寒冰卖于我便是了。”

魏贤每天向广信城供应二十石寒冰,十石是给醉香居的,十石是给广信府,每天能有两根寸银的收入。

五天前姜闵又额外多买了十石寒冰藏进公府新挖的冰窖,如此一来,广信府的藏冰的数量非常可观。姜蓉既是郡主,弄走一两块冰还不容易,偏偏要单独供应。

百里燕也不能多问,既然姜蓉愿意多讨一百文钱,也没有不做这单生意的道理。

少时片刻,许是有人通报给了姜闵,姜闵大步流星回到了书房,百里燕上前行礼:

“见过主公。”

“嗯,免礼吧。”

姜闵接过姜蓉递来的冰镇汗巾擦了擦汗,随即说道:

“魏先生,近时榷市、东西两市的情况你该有所了解吧。”

“已经听说了,大量劣质的陈年旧货突然上市,又恰逢夏粮结算,百姓争相购买这些劣质陈货用以度日。主公召在下前来,是否就为此事。”

“是呀。早前听从魏先生谏言,孤以低价购入大量商品囤与府库,如今劣质商品大行其道,照此发展,年底税负将减一半。”

听到这里,百里燕吃了一惊:

“这么多。那陈先生是何计策?”

“陈先生建议孤以囤货冲入市场,令劣质商品压在奸商手中。”

“那为何不令太守府查抄这等奸商呢?”

这时姜蓉说道:

“哪儿这么容易,将大量劣质商品冲入广信的受郭蓬、张并、陈公公等人所指使商贾所为,若是查抄,势必与鼎炀侯和黄门令郭蟠冲突。”

“鼎炀侯、黄门令?”百里燕恍然大悟:“如此说来,所谓新政,便是将当年《农桑令》积压手中的旧货!”

第130章 西寰心计

十多年前颁布的《农桑令》最大的弊端在于相国公孙岳铸钱无度,导致通货膨胀。商人为避免通货膨胀带来的损失,转而采取以货易货的方式,以耐储存的生活物资,购入价格相对恒定保值,而市场需求量极大的粮食。

而粮食的主要来源是君主和权贵控制的国家机器,要想换到足够的粮食,只能贿赂权贵,从而换取粮食。

由于铜钱贬值严重,而金银等贵金属数量较少,商人都采取以货易货的方式,与权贵交易特权,从而购买了大量粮食。

久而久之,权贵和国库中的挤压商品增多,而粮食流出国库,转而流向志国、孙国等粮价当时较高的国家,时年又恰逢大旱,国库与权贵手中不能吃的商品和金银反而换不到粮食。

结果只能是十几年下来,随着生产力恢复,此前囤积的大量陈年旧货大量开始变质霉烂,即便是布匹、皮革、丝麻这等耐储藏的商品,储存三年五年年问题不大,十年八年也可以,但再久,保存技术的制约必然要腐烂。北地又多湿热,变质是必然的。

如此巨量商品囤在手中任其变质,亏损的还是国库。

由此公孙岳与权贵一番商议,决定以《推商税》名义,剪除国内商人,以此达到垄断市场,替权贵勋戚牟利的目的。

商人从事各行各业的商品运输、销售、生产等众多环节,打击商人就是破坏生产力,生产力降低,商品需求量不减少而商品产能降低的情况下,价格就会上涨。

此时只要严控海关,再放出陈年旧货,老百姓作为市场的被动接受者,在没有新货补充的情况下,就只能买变质的商品。

布匹、衣料、丝麻、皮革、油脂等等民生物资无一不是老百姓生计所必须商品,但又可以降低质量标准的商品。

老百姓不是达官显贵,对生活的质量的要求极低,衣服破了补补可以照穿,灯油难闻能照亮也就行了。

公孙岳正抓住这一心态,在打击国内商人的同时,大肆放出积压多年的存货,以换取钱财,同时还能以打击奸商名义,抄没家产,以此达到国家敛财的目的。

想通这一切,百里燕{既魏贤}只感胸口冰凉,此前还不曾想到这一点,姜蓉点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新政的最终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他说道:

“主公,陈先生之计可行。”

“哦,魏先生也如此认为?”

“只是,劣质商品来势凶猛,数量恐怕甚于主公府库十倍甚至百倍,倘若开仓放货,根本用不了几时,都将售罄一空。届时市面上依然还是劣质商品的天下,放出的存货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徒劳无功之举。”

国库和权贵手中挤压的商品少说有七八年的存量,这么大的存量在全国出货,数量之大是前所未有的。

此番税金司专门派宦官前来广信,其一是销赃,束缚姜闵的手脚,不让他痛下杀手。其二是吸走广信城的赋税和钱粮,以目前形势,劣质商品倾销不可能只持续几个月,这么大的存量以及高价,势必要持续一两年才能消化掉。

但一两年后全国的商业网络摧毁殆尽,生产力严重倒退,又将是一轮经济危机。届时广信城的经济摧毁殆尽,广信公的实力自然也就削弱大半,少说十年八年恢复不了元气。

但并非说新政全无任何好处,《农桑令》本质上因为未曾遇到的弊端,改革基本是失败的,但因江东一战败于晋国,咸国一朝成为晋国下邦,咸国的经济问题,通过贸易输入晋国,晋国欲吞并咸国,当然不可能坐视自己受损,同时将来接手一个烂摊子。

于是在江东一战后,晋国输入大量米粮,稳定了咸国粮价,同时也间接的控制了咸国粮食供应,令咸国无法摆脱晋国的经济控制。

想要摆脱晋国控制,贸然开战显然也行不通,兵不血刃的驱逐晋国,只能以软刀子杀人。这个把软刀子就是经济,彻底让咸国变成一个经济烂坑。让物价无节制的飞涨,而权贵勋戚依然牢牢把控行zhèng quán利和军队。

如此一来,咸国一夜回到旧社会,晋国就不得不背上咸国经济的包袱,一年两年也许不成问题,时常日久十年八年就成了无底洞。届时在舆论鼓噪之下,新政的所谓弊端,也可以转嫁为晋国的残酷剥削和压榨。

要说公孙岳制定该项新政,不可谓煞费苦心,但又有几人能真真看透这一层呢。甚至姜闵这等王公贵胄,看到的也仅仅只是劣质商品大行其道这一层利害关系。

而公孙岳的真正险恶用心,是要制造全国性的民变和经济危机,让晋国自觉自愿的输入财力养活咸国。进而逐步拖垮晋国国力,同时还能笼络咸国内部的权贵勋戚,继续维护咸王的合法统治,可谓是一石多鸟的毒计。

这种劣币驱逐良币的古老游戏,原本是地方诸侯对抗中央集权的经济战争,如今反倒成了政府主动了参与劣质商品的倾销,而受害最大的却是广大百姓。

不能不说,百里燕开始有点重视公孙岳这位“草包”相国,他的每一举动看似都是臭棋,但每一次都能让接壤的诸侯国陷入泥潭。

眼下即不能以雷霆手段查抄鼎炀侯、郭蟠控制的奸商,贸然放货也于事无补,愣是连两世为人见多识广的百里燕也感到棘手。思酿片刻,他说道:

“主公,为今之计当以新促旧,组织城中商户,扩大民生所需物资生产,由以布匹、丝麻等为重,源源不断生产所需商品冲入市场,同时每日少量放出存货,以平抑市价。”

“唉……”姜闵一息长叹神情甚是萧索:“你自己看看吧。”

姜闵从桌上书册下翻出一封信,是大公子姜乾再度遣人飞报广信的密信,内容很简单,徐国、宋国、志国三国交接处的蝗灾正有愈演愈烈之势,徐国、志国已经暂停今年的棉花出口,棉价在南方已经涨了一倍,年底入冬之后,价格可能再涨三成。

咸国地处北地,冬季气温虽然不低,正常的布匹消耗依然很大。咸国地处温湿,不利于棉花生长,因此产量很低,超过三分之二需要从志国南方进口。

而主要产棉地集中在徐国,此外志国、晋国、卫国南部也出产优质棉花,其中志国距离最近,又有漕运,因此运价最低,咸国的进口棉多半以志国棉为主,只有两国交恶时,才回从徐国和晋国进口价格略高的棉。

如今蝗灾一起,棉田十之五六损失殆尽,布价格水涨船高是必然趋势。此时即便扩大布匹生产,也将很快耗尽国内存棉,真可谓是祸不单行。

由此百里燕又转念想到,当初西寰争夺大司农司政使一职落败,转而加快推动《推商税》,目的恐怕就是想独占咸国棉市。

《推商税》的打击对象是私营业者,以及白手起家没有根基的商人,最终受伤的依然还是咸国的生产力。

西寰趁机引入晋国资本,兼并咸国生产力,控制外部商业网络,如此通过曲线方式,同样也能架空内朝财政,拿到大司农的实权。

短期内要想吞并咸国是不可能的,只有通过经济入侵,彻底控制咸国的土地、赋税以及生产力,才能实质将咸国纳入晋国版图。公孙岳与权贵勾结,欲图以经济战争拖垮晋国,却不想西寰也非善类。

现在想来,西寰虽然不可能料到会发生蝗灾,但以此布局三五年后咸国勋戚权贵榨取的民脂民膏,不用多久都得装进西寰的囊中,即便百里燕两世为人,也不曾想到西寰竟有也这等经济头脑,不愧是公叔阔的高徒,连百里燕都被摆了一道。

正一筹莫展之际,百里燕心生一计,说道:

“为今之计,在下倒是有一计,可解燃眉之急。”

“哦,魏先生但说无妨。”姜闵心中一亮,眼神出奇的打量着,心想百里燕难道还能凭空变出商品不成。

“禁市。”百里燕重重说道。

“禁市?如此岂非自废武功。”

“父亲所言极是,这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事,岂能做得。此种馊主意亏你也想得出来。”姜蓉嗤之以鼻。

百里燕不为所动继续说道:

“主公,此番流入广信的劣质商品多为百姓生计之必需物资,日耗虽不多,积少成多数目则非常可观。但每家每户每年所需布匹、丝麻、油脂等物但就每户实则甚少。

主公可命各县、各村,尽数统计治下每户每年所需民生物资,而后主公以府库囤货分之,百姓则以钱粮直接与主公换购生计所需商品。如此一来,百姓手中钱粮不用入市便可直接流入主公手中,同时禁市之举措亦可令劣质商品全无销路。”

禁市不可能只单方面禁制某些个人的销售行为,如此反而让鼎炀侯与黄门令郭蟠抓住把柄,要禁就所有人都不能交易,让其他权贵勋戚无话可说。

同时以计划配给方式,挨家挨户上报每年大致所需消耗的民生物资,直接由广信公府库按量分配到每家每户,农民和佃户则以手中的钱粮直接与广信公交换。

如此既可以保证佃户、农民手中的钱粮不直接流入市场,而进入广信公府的口袋,同时也能博得老百姓好感。

最要命的还在于整个配给周期以一年为限,这就意味着一年之内没有特殊情况,绝大多数老百姓无需再从市场购买除粮食、肉类、食盐以外的其他生活物资。

劣质商品自然也就没有销路,没有销路要么转移到其他地方继续销售,要么只能砸在自己手里。

此等计划配给制度是经济计划时代产物,是物资匮乏时期的不得已之举。时下劣质商品大行其道,既没有一套完善的商品法律,也没有惩治权贵的官僚体系,要遏制商品流通,只能行以铁腕手段,彻底断绝商品流动的所有渠道。

得百里燕献计,姜闵意味深长说:

“魏先生此计……倒是有几分毒辣呀。”

“主公明见,禁市后劣质商品将无法销售,广信本地商品也无法销售,但主公依然可以体恤百姓之名,将生计所需商品分发到户,价格不应太低,防止百姓买低卖高,谋取中间利差。

此外粮食、肉市、食盐、农具等等可照常交易,以保障粮价稳定,以免在被郭、张、陈等人利用。”

姜闵沉默了许久,脸上起伏不定,看不出到底是采纳了意见,还是没有接受,直到过了片刻姜闵不置可否说了一句:

“此事事关重大,当从长计议,你先退下吧。”

“诺!”

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书房。百里燕心想,广信全城都是姜闵一人财产,禁市将直接导致广信商业受损,要摆平各方利害关切绝非一张嘴就能办到。姜闵此时更多担心的恐怕是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纠葛。

百里燕退出书房片刻,姜蓉担忧说道:

“父亲,魏贤此计甚是毒辣呀,一旦禁市,秦财东那里当如何交代。”

“是呀,这才是为父最为担心之处。禁市配给之策确实可阻劣质商品横行于市,但秦财东那里不好交代呀。”

“要不父亲分些利给秦财东,如此也能说得过去。”

“呵呵……”姜闵不置可否笑了笑:“怕就怕秦财东不会轻易点头。”

……

第131章 御客宋杰

百里燕{既魏贤}离开广信府不久,城东宵畅园中,郭蓬、张并二人幸灾乐祸,左拥右抱举止不堪入目:

“呵哈哈,郭兄,想那姜闵也是厉害,大王也得惧他三分,如今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发霉的烂布冲了他的地盘,看他姜闵老儿能奈我何。”张并怀抱近乎赤身女子,做着下流之事,脸上尽是惬意之色。

“你懂什么,王位本来便是广信公一脉,姜闵老儿的腰杆自然比旁人都硬。对了,四月初时候,你父亲可曾给你来过一份信。”

郭蓬问道,从身旁茶几翻出一份密函,张并皱了皱眉头似是而非道:

“好象是有这么桩事儿吧,怎么了,郭兄难道要看那封信?早被我烧的一干二净了。”

“那你可知你父亲与你说了些什么?”郭蓬正色道,脸上顿时浮起一丝神秘。

“这我哪还记得,多半是让我加紧征收田租的事儿吧。怎么突然问起此事?”

“那你可知信中曾有提起魏贤此人。”

张并一惊:

“他,我怎不记得!我父亲提他作甚。”

“怎么,你不知?”

“我知道什么?”

郭蓬将密信递给张并,密信是昨日下午送到,因郭蟠随咸王出巡,郭蓬打听的消息未能及时送回,间隔了十一天才将消息送到。

信中将魏贤曾在江东作战,与鼎炀侯结怨一事说了透澈,同时还附上鼎炀侯意思,让郭蓬、张并见机行事做掉魏贤。

“呸!”张并啐了一口,不屑说道:“扯淡,若非我爹神机妙算,岂能容他妄自菲薄。依我看,纯属子虚乌有浮夸托大之说,不足为信。”

“但干爹说,当年江东之事十有**属实,否则以赵逊当年大都督一职又怎能官拜上大夫领镇东大将军之职。况且说,近日醉香居有镇暑阁,魏贤每日十石寒冰一根寸银之事怕是绝非虚言。手中若非没有几分本事,岂能得到姜闵赏识。”

“郭兄,江东一战魏贤小儿才几岁,区区一庶子,焉能大败韩合。寒冰一事我看多半实为妖邪之术。”

“张兄所言倒也不无道理,只是你父亲附言要他性命,此事你看该当如何。”

“既然密信是给郭兄的,郭兄见机行事便可。”

张并将球踢给郭蓬,郭蓬脸上暗自抽搐,心里不禁在想:你父亲附言要杀魏贤,你不去办,让我出手,真当我是软柿子,这么好给你父子二人拿捏。

但转念一想,鼎炀侯既然在郭蟠信中附言,郭蟠定是默认了此事,但老谋深算的郭蟠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留下,让鼎炀侯在信中附言。信到郭蓬手中,郭蓬自然心领神会,此事断不能由他出面,否则广信公正无的放矢,一旦扯上郭蟠,他的小命也难保。

想到这里,郭蓬又道:

“张兄,听说姓魏的在麟城拓荒,就住荒村里,要不找人做了如何?”

“好啊。”张并脑子都不过,欣然赞同。“听说荒村有数十户人家,身强力壮者居多,贸然动手,怕是不能斩草除根吧。”

“那还不容易,连村子全烧了,让他死无葬生之地。”

二人定下计策,随即派出亲信赶赴城外。

此时百里燕骑马走出城路上,鬼使神差路过桂乐坊,闻听一曲琴声入耳,顿时又想起当日那楚楚动人的肖春玉。

摸了mo xiong口收着的木贴,又摸了摸钱袋,只有两贯铜钱。想来肖春玉这等桂乐坊头牌,也是见过世面的女子,定是不会为了两贯铜钱出面为自己弹上一曲。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此时肚子也有些饿,来到附近酒家买些吃食。

“店家,要两斤切好的白卤猪肉,打包带走。”

“好嘞,客官稍等。”

等肉之际,食客熙熙攘攘,都在津津乐道醉香居的镇暑阁。

醉香居拿到寒冰之后,也在地下开挖了冰窖用以藏冰,之后又开镇暑阁招揽生意。

镇暑阁以一个时辰一根寸银的价格包租给有钱食客,还不包餐饮、消遣,光一个套间就得一根寸银。如此算来,十石寒冰就是六百多公斤,即便是一间镇暑阁每个时辰消耗二十公斤计算,六百多公斤冰块少说要赚三十多根寸银,当真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眼下消息尚未传开,照此发展下去,生意早晚要找上门来。百里燕寻思着最近有必要再找些人手,扩大制冰产量,以满足不断增长的需求。

少时片刻,店家用荷叶抱着两斤切好的猪肉送来,百里燕结完账往外走,此时一个三十出头男子正从店内出去。店外马槽拴着三匹马,其中一匹是百里燕的坐骑,男子牵走了那匹黑色骏马。

男子与常人并无异处,一席开襟的长衫,武人模样,引起百里燕注意的是男子随身的那柄佩剑,佩剑带有剑穗,这一点在时下并不多见。

剑穗多为装饰,并无多大实用价值,武者剑首多有剑缰,以套在手腕,方便剑柄滑落之后顺手取回兵刃。因此时下即便文人,也不用剑穗。装点剑穗且是武者的,只能是御客。

塞骞曾说,御客的剑缰都有剑穗装饰之用,寓意“守御”之意。可以肯定,男子就是御客。

广信虽为繁华都市,但御客的活动甚少。御客活动中心都在中原腹地,广信城地处北海,远离御客势力范围,偶尔出现几人倒也说不上奇怪。

奇怪的是一路出城向东,男子也骑着马向东而去。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此去东边麟城也要三根半夜才到,进城是不可能了。投宿也没镇店,思来想去,只能是冲屯垦村去。

想到这里,百里燕骑马追赶。男子胯下也是好马,早甩开他半里地界。

“这位兄台,敢问此去何处呀。”

男子警惕看着百里燕,说道:

“阁下又去何处?”

“在下家主二十里外屯垦村,看兄台去向,不像是去麟城与其他县城,莫非也是同路。”

闻讯百里燕家住屯垦荒村,男子瞬即勒住马缰道:

“阁下家主荒村?”

百里燕诧异,还真给猜中了。

“兄台这是?”

“在下御客宋杰,歧国人。听闻荒村有神医魏贤,也是歧国人,特来相请诊病。”

“岐人,你也是岐人。”百里燕很是激动。

“阁下也是岐人。”宋杰喜上眉梢:“莫非你便是神医魏贤?”

百里燕行了一礼:

“神医之名愧不敢当,懂些医术罢了。不过见宋兄气血旺盛,似乎并无抱病之样。”

“不是在下,是在下同行御客汤钊,两日前来时路上遭遇山匪袭击,被一箭射中胸口,箭虽说是拔了出来。怎知天气酷热,伤口化脓不愈,如今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城中郎中也束手无策,几经打听到麟城西郊有一屯垦荒村,村中有名医,不曾想阁下竟也同路而行。”

“原来如此。可眼下广信城门已闭,此时返回怕是进不了城。拖到明日,汤兄恐怕有性命之忧啊。”

此事天色已经昏黑,返回广信城已经来不及。宋杰又说道:

“在下出城时,汤兄与其他诸人已在路上,在下先行一步出城。原本不抱希望,若是死了,我兄弟也只好就地安葬。却不曾想,半途得遇魏郎,真乃天意呀。”

御客对生死看的很淡,战死亦或者生老病死没有什么牵挂,几百年客死他乡多都就地埋葬,只带一束头发返回故土安葬。汤钊伤重昏迷,宋杰先与汤钊等人出城前往屯垦荒村,多半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否则重伤之下贸然挪动,多半性命不保。

“荒村便在前面,宋兄可先接应其他人等,在下回村准备一番。”

“也好,我这便去与众兄弟汇合。”

宋杰调转马头朝来时方向飞奔而去,百里燕快马加鞭赶回荒村。约莫半个时辰后,宋杰先是到了村口,载有汤钊的马车紧随在后,周围是其他骑马的御客。

马车不是很大,为了通风,顶棚已经掀掉。汤钊的额头上敷着湿巾用以降温,胸口的黑血已经渗透衣襟,用手一摸额头,百里燕也吃了一惊。高烧已经四十度以上,甚至四十一度,弄不好是化脓引起的败血症或者破伤风。

“魏郎中,我兄弟这伤可还有救。”宋杰焦急问道,其他御客同时为了上来。

“难呐,此病已入膏肓,在下也只有三成把握。这样吧,先抬益草堂,其他的我来吧。”

汤钊的伤并不是致命伤,致命的是肌肉坏死后引发的血液污染,引发的败血症。

将汤钊抬进益草堂前厅,宋杰等人顿觉一股清凉袭人,不等回过神来,便见屋中陶罐内装满冰块,一女子正在搓洗着布巾给汤钊降温。宋杰心想,只要把烧退去,汤钊的命八成是有救了。他道:

“传闻广信城中有寒冰,在下本以为讹传,不想阁下此处真有寒冰。”

百里燕道:

“在下要给堂兄施救,还请屋外等候片刻,中途万不可打搅在下施救。”

“多谢阁下施以援手,宋某感激不尽。”

宋杰躬身行一大礼,带着手下等人退出前厅。刻下,百里燕说道:

“萧儿,此人胸口箭伤已经化脓,需将坏死肌肉组织剜掉,你准备一下。”

“嗯。”

萧儿跟随多年,虽不能坐堂看病,充当助手却绰绰有余。

第132章 劫杀疑云

汤钊的右胸第四与第五根肋骨之间的肌肉组织已经坏死发黑,好在不是中的左胸,若是左胸中箭,铁定是射穿了心脏。

用刀揭去伤口,百里燕也是吃了一惊,是碎星弩造成的伤口,伤口内依然残留着已经发黑的锡渣。

碎星箭是一种一发射锡、铅、石墨融化锻打加工制成的弩箭。因以金属和石墨渣制作,此种箭头异常脆弱,即便对轻皮甲也难以造成伤害,只能用以射杀没有任何配甲的武装人员,遇到阻挡和遮蔽物,没有丝毫的倾彻作用。

但是射入人体之后,箭头的金属渣会自行碎裂,因此得名碎星箭。锡、铅、石墨等金属渣进入人体后不易清除,长期滞留人体易让伤口溃烂化脓,久治不愈而使伤口溃烂污染血液,造成败血症而暴毙。

而此种箭只有晋国装备,用以刺杀重要人员,不太可能流落到咸国,更别说出现在北海之地。

通常没人敢于刺杀御客,宁可下战书单挑,死的正大光明,也没人敢于刺杀。一旦落下把柄,遍布中原和偏远地区的御客将群起而攻之,没有任何国家能承受几万乃至十几万精锐御客的大范围袭击。

碎星箭铁定是晋国的无疑,但谁会刺杀御客呢。而且还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目的和动机又何在。

以当下咸国的情况,晋国显然不会愿意再去招惹御客,因为没有利益,还要冒险,更何况御客素来不参与政治,更就没有劫杀宋杰等人的动机和价值。

劫杀地点也颇为蹊跷,就在宋杰、汤钊等人即将离开鼎炀城属地之际遭到劫杀,地点未免太过巧合,显然有故意栽赃鼎炀侯的嫌疑。

鼎炀侯张隽与宦官黄门令郭蟠同属王太后一党,太子又是王太后孙子,西寰又是晋国下家太子的正室,鼎炀侯要想弄到碎星箭不是没有可能,宋杰等人若是追究起来,鼎炀侯无疑嫌疑最大。

这样一来,鼎炀城周边最大的受益者非广信公姜闵莫属。

可若是姜闵所为,他就不怕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更何况这个脏水泼的成泼不成根本没有把握可言,主动权不在姜闵手中。

除非宋杰、汤钊等人身上有利可图,而且是巨大利益可图。贸然在鼎炀城属地动手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泼脏水只是顺手之举,反正最终也落不到姜闵头上,真正动机很可能是宋杰、汤钊等人有什么姜闵感兴趣的价值。

眼下似乎也唯有如此解释,才说的通。

汤钊的手术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切除**阻止和清理伤口占用了大量时间,伤口直径六厘米的范围内清理超过百分之四十的坏死肌肉组织,只留下肋骨上方不多的肌肉组织勉强挡住胸腔。

敷上消炎止血药粉,压住纱布捆上绷带,汤钊全程都处于昏迷,没有大的反应,甚至连哼哼都没有。

伤口处里结束,吩咐萧儿去熬药,百里燕用冰镇的湿布给汤钊擦拭全身,促进退烧降温,防止体温过高,伤口再度溃烂化脓。再烂,就真的要命了。

此时宋杰等人等候已久,见屋门打开,众人一拥而上为主百里燕。

“魏郎中,我兄弟伤势如何,可还有救。”宋杰急切问道。

“伤口腐肉在下已经剜除,服以止血药物已经止住流血。至于能否保住性命,便要看这位汤兄弟能否挺过明后两日。挺得过逢凶化吉,挺不过,在下也爱莫能助。”

听到这里宋杰等人松了口气,躬身行了一礼:

“多谢魏郎中救命之恩,我宋某没齿难忘。”

“诶……”百里燕摆摆手道:“医者父母心,岂能言谢。”

打心底而言,汤钊的伤很严重,即便是近现代,败血症一旦扩散,血液污染后是不可逆的过程,人的免疫系统无法免疫自身坏死细胞产生毒素的破坏。汤钊能否活下来,取决于病情恶化的速度和后期药物的作用。

荒村备药尚可,咸国又是多数抗败血草药的主要出产国,抢救及时,也许还能逃过一劫。

宋杰等人进屋探望张钊之际,百里燕收拾了医疗污染物,扔进了刘家父子的窑炉里,烧的干干净净。

“魏先生,还没睡呢。”刘灶说道。

“嗯,这两天瓷器烧的如何了?”

“您看吧。”

刘灶喜上眉梢,取来一只雪白瓷碗递给百里燕。

瓷碗直径一掌,胎壁厚度超过两毫米,比想象中的厚了不少,托在手中用灯一打,黄色的灯光晶莹透亮,用筷子轻轻一敲,叮的一声脆响悠远清长深彻肺腑。

“好啊,终于烧成了。”百里燕大喜。

“先生见多识广,此等白瓷世间无人能及。”

“是啊,但是这胎壁未免太厚了,声音虽然清脆,但却浑了些。刘伯,能否做的再薄一些,最好只要一半。”

“不瞒先生,本打算先将此种规格多尝试几番,定了型,再做的精细薄一些。一味求快,可能适得其反呀。”

“嗯,刘伯所言不错。那就继续按部就班,所有工艺与规制尽可尝试一边,以免日后发生差错。”

百里燕不是烧瓷的行家,光知道原理和优劣评判标准,没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生产工艺,一味追求超前的技术,往往适得其反。

刘灶按部就班,更能稳妥烧制出符合时下风格的骨瓷,比单纯自己指手画脚,更切合实际。

回到益草堂茅屋,宋杰等人席地而坐,也不进屋里,就在外面的凉棚下铺了稻草席地而坐,就着凉水噎着干饼。

“宋兄,为何露宿在外。”

“魏郎中于我兄弟有救命之恩,怎能再劳烦魏郎中给予方便。我等都是山野村夫,浪迹天涯露宿野外已是家常便饭。”

宋杰所言倒也不假,御客就是无根的草,走到哪儿睡到哪儿,没有固定的居所。

“对了,一路匆忙,尚未介绍诸位兄弟给魏郎中。”宋杰自顾自说话,随后介绍起同伴:“这位是顾善,使得一对双手月牙戟,这位是方德,善使硬弓,轻易开得一石的重弓箭。另外两位是马森、马林兄弟,一人用枪,一人用钩镰戟。受伤的汤钊是个力士,一手用锤,一手用斧子。”

宋杰一一介绍众人,百里燕略施一礼聊表敬意,心中的疑惑也更加深重。

御客多数情况都是独来独往,或者两两而行,很少成群结队的出没活动,除非有任务,需要一起行动,由此也加重了此前种种之猜测。想到这里,百里燕问道:

“宋兄,你可知汤钊兄弟所中之箭乃何箭。”

“怎么,魏郎中也识得此箭?”宋杰心感诧异,不曾想魏贤也识得碎星箭。

“不瞒宋兄,此箭乃晋人所造碎星箭,是以石墨、铅、锡锻铸而成。刺入人体之后极易碎裂,因此箭头残骸不易取净,故而久必害命。宋兄既然知道此箭,可知何人所为。”

“这个……在下与兄弟们多有商量,在此宋某也不便多说。待汤钊兄弟伤势好转,宋某日后再谢魏郎中救命之恩。”

宋杰只字不提谁可能劫杀了他们,反而避谈敏感问题,由此看来宋杰等人确实怀有秘密,否则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以御客的规矩和性子,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只是百里燕实在想不通,究竟什么东西能让始作俑者甘冒天下之大不为劫杀御客呢,难道真有非干不可的的利害关系?

天色已深,宋杰等人不愿进屋休息,百里燕也不勉强他们。进屋量了量汤钊的体温,已降了几分。萧儿此时端来熬煮的汤药,正给汤钊灌下:

“魏大哥,这些力士都是何人呐。”

“御客,算是侠士吧。药我来喂吧,你也忙了一天,先去歇息。”

“这怎么能行呢。”萧儿羞涩着脸蛋儿,扭捏着埋头继续用汤勺喂药。

后半夜萧儿熬不住睡意,先回了里屋就寝。百里燕独自打了地铺躺在前厅的地面上半醒半睡,迷迷之中隐隐感觉后脑阵阵微动,顿时惊得他坐立起来,心中暗道:

“骑兵,是骑兵!”

声音经由地面固体传播的速度远比空气更快,但凡能感觉到一丝微动,距离已经在十多里外开,如果地面能听到声音,意味着对方距离不足十里地。

此时转念想到宋杰、汤钊等人,莫非这股骑兵是冲他们来的。

不及多想,来到院外,宋杰等人已久睡着,只有方德还在警戒:

“魏郎中,半夜尿急了吧。”方德笑道。

“方兄,南方十多里地界有骑兵正奔荒村而来,想来三根半夜定是不怀好意。”

方德心头一惊,追问道:

“魏郎中怎知南面有骑兵而来。”

“嗨,人踩马踏之声经由地面可传至十多里外,方兄贴耳一听便知。”

此时宋杰等人已经惊醒,闻讯有人杀来,立时都吃了一惊。

“不错,声音却是从南面而来。”

方德肯定说道,宋杰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定神思考片刻,决意立即走人:

“魏郎中,这股人马多半冲我等而来,宋某与众兄弟将他们引走,汤钊兄弟还望魏郎中好生照顾。”

“也好,宋兄请多保重。若是脱险,明日我等城中醉香居见。”

第133章 马贼

宋杰断定骑兵冲他们而来,当机立断骑马举火向西而去,试图引开南来的这股骑兵。

百里燕也不敢大意,将汤钊迅速挪进柴房安置,同时召集村户壮丁,将男女老少集中于益草堂,壮丁持械武装集中起来以防不测。

“刘灶,你带五十壮丁埋伏于猪圈当中,刘川率另五十人埋伏于荷花塘水岸边,我与其他人等守在益草堂看护老弱。歹人若有异动,你二人左右给我杀出,助我一战。你等可都明白。”

“明白,谨遵魏先生计。”

“好,即刻散开,不得举火。”

全村成年男子有两百余人,但兵刃甚少。

时下对兵器管制甚为严苛,农民、佃户等个人难以弄到兵刃,全村除了当初缴获的七柄铁剑外,其他人等无一例外都只有钉耙、锄头、草叉等简陋农具,此外还有平日储存的竹枪木刺,很难有什么战斗力,倘若对方心起歹,纵然两百多人,也不是对手,更何况是骑兵。

索性对方距离尚远,缓速而行,若是袭步奔袭,十多里地是眨眼的时间。

男女老幼数百人集中益草堂,刘家父子摔人分散左右,百里燕带领剩余壮丁在益草堂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三十步距离各点两堆大火。一来惊扰敌方吸引注意,为宋杰等人逃脱争取时间,二来告诉来人,荒村已有所备,不要轻举妄动。

此时黑压压一片骑兵践踏着庄稼滚滚而来,距离荒村已经不足三里,冲天的大火清晰可见。

“大哥,我等行踪已被荒村发现,现在如何是好。”一刀子脸男子说道。

“给我杀过去,一个活口都不留。”

身着扎甲的马贼头子森冷说道,那刀子脸又说:

“方才见有骑马者数人向西而去,定是去广信报信,万一村中有埋伏怎办。”

“根据线报,荒村人丁不过百户,没有兵器,定是自觉无备,前去搬请救兵。我等两百余人,半个时辰之内若连数百村夫也对付不了,干脆都给老子都滚蛋。现在就给我杀,男的统统干掉,娘们儿抢回去快活。”

“好嘞。”刀子脸歹意顿起,抽出佩剑嗷嗷叫着:“弟兄们,老大有令,烧村子,杀男人,抢粮食,抢女人,给我冲!”

“杀……”

众人齐声响应,手中挥舞着刀剑长枪,像蝗虫一样杀奔荒村。

百里燕守在益草堂屋顶,来人也不举火,隔着三里地界也看不清对方数量和情况,但是听着马蹄声陡然激烈起来,心里顿时往下一沉:

“糟了,这是遇上了土匪,要屠村!”

如果是冲着宋杰等人而来,这伙儿人马见到村中篝火,便不应该大举出动,而是放出哨骑先行侦查情况然后再做战术调整。

现在不分青红皂白,刚到三里地界便开始冲锋,显然是胜券在握,对荒村情况了如指掌,非常清楚荒村没有武备。在被已经发现的情况下,根本无需战前侦查,直接冲杀反而更容易得手。

想到这里,百里燕跳下屋顶,一声喝令:

“众人听令,竹枪、木刺在前,草叉、钉耙、锄头在后,东、南、西、北四阵不得妄动,但凡靠近者格杀勿论,不得擅自脱离阵列追敌,众人可都明白。”

“明白!”

众人异口同声,迅速龟缩至益草堂wài wéi站稳脚跟。

马贼杀至半里地界时,突然兵分三路,东路五十骑直奔村东,西路五十骑杀奔村西,剩余一百余骑在匪首带领之下,直奔火光冲天的益草堂而来。

少时,村东村西杀声四起,马贼点着了大火四处纵火毁房,却不见一个人影。正值马贼生疑之际,中路主力一百余骑已经杀到益草堂,见益草堂外国光冲天人头攒动,为首披甲马贼头子心里也是大吃一惊。

对方竟能短时之内迅速组织起数百男女老少集中一处,想来也非等闲之辈。

“众人听令,给我上去围住。”

此时刀子脸与马贼头子飞快说道:

“大哥,村中数百余口皆在此处,为何此事心软了。”

“你懂个屁,村中定有能人坐镇,让兄弟们都小心这些,别把命给丢了。”

一百余骑顿时刹住速度,兵分左右包抄益草堂,迅速与其他马贼汇合,将益草堂团团为了个水泄不通。

“荒村里长何人,出来说话。”

马贼头子粗着嗓门喝道,火光映照下,脸上络腮胡遮挡的的刀疤隐隐若现。

百里燕神目速览心里也是吃了一惊,这伙儿人马少说两百开外,装备家伙虽说五花八门,但是胯下的马匹清一色都是好马,不比宋国的草原战马差半分,极有可能是军马。

定了定神,手操一杆长枪,百里燕小心说道:

“阁下深更半夜率众毁我田庄烧我屋舍,如今将我老弱妇孺团团围住,不知荒村何处得罪了阁下,还请阁下给个道理来。”

“哼!”马贼头子冷冷一横,左手勒着马缰,右手铜枪一指:“我问你,村中魏贤何人,速速将此人交出,也可免去你等屠戮之灾。”

一言既出,村中众人齐齐看去百里燕,百里燕愣是再吃一惊。这三根半夜兴师动众居然是冲着他的向上人头而来。

此时马贼头子也全然看出,方才说话男子应该就是魏贤:

“你便是魏贤!”

“不知在下何处得罪了阁下,竟要取魏某向上人头。”百里燕握了握枪,心想今晚是躲不过去了。

马贼头子说道:

“莫怪我等心狠手辣,但临死之前也叫你死个明白。实话告诉你,是有人要你这颗向上人头。”

话音刚落,嗖嗖两道寒光射出,百里燕额头一偏,向左跃出一个侧滚避开,下刻便见两支手弩箭深深扎入地下,若非早有提防,刚才两箭便是取了他的性命。

弩箭射空,马贼头子心头一阵寒意。方才两箭即便是他也躲不过,此人尽能背光躲开两道暗箭,绝非善类。想到此处,遂是一声喝令

“兄弟们,给我杀!”

两百余马贼一齐杀出,分从四面八方围攻益草堂。此时分藏于荷花塘、猪圈刘家父子闻讯益草堂杀声四起,着际各自带领五十壮汉分从左右一起杀出。

两百余马贼原本全力攻打益草堂,不想左右杀出一百多人,反被捅了个措手不及。

骑兵优势在于狂飙突进的速度和机动空间,一旦进入村中,机动受到极大削弱。两百余马贼集中围困益草堂脱不开身,此时又面对里外夹击的竹枪木刺内外夹击,一时间反而刺倒不少马贼。

荒村杀声一起,已经逃出村外的宋杰等人闻讯心中生疑,强弓手方德目力了得,回首看去荒村,情况明显不对:

“宋杰,情况不对呀,来人似乎不是冲着咱们的。”

“难道是马贼抢粮不成!”

宋杰隐隐感到不妙,这时顾善碰了碰手中一对月牙戟,发出嘎嘣的脆响:

“贼他娘的,魏郎中对汤钊兄弟有恩,我等还愣着干什么,杀回去!”

“对,杀回去。”

马森、马林二人附和道,宋杰果断说道:

“走,不能害了人家。”

定下决心,五人旋即勒住马缰掉头直奔荒村。

此时益草堂正是杀得难解难分胜负胶着。马贼纵然器械远胜村民,但丧失了机动力,双方混战一起,再多的骑兵也难以发挥优势。加之村民多以竹枪、木刺、钉耙、草叉等长杆兵器为主,又有八堆篝火掩护,马贼既不敢靠近。

战马又慑于大火,一番交手之下,马贼非但没有讨到便宜,反而连死带伤折损了二三十人。

村民损失也不小,村中壮丁多半没有整训,单靠个人武勇,不能拧成一股绳协同作战,便如同散兵游勇,凭一时之勇,只可用一鼓之气,杀了马贼一措手不及,再度交手便讨不到任何便宜。

两次交手之下,村民竟也伤亡五十多人,马贼吃亏之后拉开距离,却也跑不快,只能以零星手弩冷箭伤人。

百里燕守在益草堂wài wéi,调动壮丁以柴捆草垛为掩护,迟滞马贼围攻,同时调整部署,调集长枪木刺,前去掩杀落单马贼,不让马贼有片刻喘息之机会。

恰在此时宋杰等无人从村西杀入,一支冷箭一箭射死马贼一人,宋杰与顾善、马家兄弟乘机杀入,方德爬上大树占领制高点躲在暗处冷箭不停,马贼此时久攻不下益草堂,正值焦头烂额,加之伤亡颇大,马贼也乱了阵脚。

想来这些年杀人掠地无数,还从未遇到今夜这般死硬的茬子,数度交锋之下非但没占到什么便宜,还折损了三十多人,马贼怎能不恼。

不等马贼重新调整防线,宋杰等人从后杀了个冷不防,阵脚顿时大乱,百里燕守在益草堂外隐见西面马贼阵脚凌乱且有杀声,立时想到定是宋杰等人半路再次杀回救援自己。

他当机立断,留下六十余人继续拱卫益草堂,自率刘家父子等一百人,结阵杀向西面,与宋杰等人汇合。

宋杰等人也非等闲,马贼远非对手,暗中还有方德不时冷箭暗射,如此竟也伤了马贼十五六人,此时百里燕率众杀出,即便是久经沙场的马贼头子,也是脊背发凉:

“大哥,咱被埋伏了,兄弟死伤不少啊。”刀子脸慌张说道,右臂已经中了一箭。

“他娘的,给老子撤!”

“受伤兄弟怎办。”

“还能怎办,带不走的撇下,绝不能把所有弟兄都折在这里,快走!”

马贼头子催马向东,带领护兵十数人,绕开益草堂直奔村东口。此时马贼已经大乱,骑兵被百里燕所率领村民分割包围于各棚屋之间,前后不得进退,拼力奋杀反被钉耙、草叉等劣等农具杀了头破血流。

第134章 资本逐利

眼见马贼开始散去,宋杰等人催马杀到村中,与百里燕一众人等汇合,宋杰大吃了一惊。只见百里燕手持一杆长枪,满身是血,显然是临阵冲杀一番死战。

“魏郎中,情况如何。”

“马贼已经逃散,村中伤亡不小,宋兄怎又半路折回。”

“我与方德等人眼见马贼不是冲我等而来,又见村中起火,想来定是马贼劫掠荒村,这才折返杀回。不想魏郎中还是智勇双全之人,短时竟聚齐数百人众,御马贼于益草堂。还好赶回及时,不曾令这般马贼得逞。”

益草堂搭建之初设有木栅,wài wéi还有沟壑、小溪、池塘,本就有地利之便,若是步兵来袭,今晚恐怕就没这么侥幸。幸好是马贼偷袭,天黑不熟地形情况之下,一头扎进来难以展开队形,更不利于机动。守住几个孑口,便能遏制马贼的攻势。

马贼散去不久,百里燕也不敢掉以轻心,为防马贼杀回一个马枪,就地用马贼散落的兵器武装村民,巩固益草堂防御。同时率五十壮丁与宋杰、方德等人搜索村中藏匿马贼。

待到天明,共计抓获活口七人,马贼尸体三十八具,另有战马四十六匹,其中二十五匹不同程度受伤。以此算来,马贼最晚连死带伤因在六十人以上。

屯村死亡人数虽然不多,伤者占了多数。共有十六人死于昨晚交兵,七十一人受伤,其中十二人为重伤残。

经审讯得知,这伙儿马贼流窜于鼎炀、广信、麟城三地烧杀劫掠已有七八年之久,人数五百多人,一半是骑兵,昨夜率众偷袭者正是马贼头子霍行。

马贼专以劫掠过往客商为生,荒年也劫杀村寨掠夺粮食、女人。昨夜突袭荒村,是马贼霍行接到雇主的生意,以三百根寸银的价格,要取百里燕的向上人头。

三百根寸银不是小数目,远非三百贯铜钱可比。荒年粮价暴涨,三贯铜钱也买不来一石稻谷,但三根寸银却能轻松买到一石精米,三百根寸银便是一百石精米,拿得出三百根寸银买人头的绝非普通人物。

“这些个马贼都是小卒,再问也问不出什么,都先押下去吧。”

吩咐刘灶父子将人押走,百里燕胸口的恶气翻涌起伏。这时宋杰带着方德等人返回荒村,手里又牵回了两匹战马。

“魏郎中,这些马匹皆是清一色的草原战马,这批马贼绝非普通山匪。”

“宋兄也看出来了?”

百里燕说道,顺手将马蹄翻过,马蹄掌钉着上好精铁打制的马铁,虽然没有铁蹄花,但上好精铁打造的蹄铁绝非普通马贼能够弄到。

时下马蹄铁多半为软青铜和杂铁,铁器陆续普及后,中原骑兵陆续更换精铁马蹄铁,但也没奢侈到马贼都能配备精铁马铁蹄的地步。

而军用马蹄铁多有铁花,以视区别,马贼即便抢夺了战马,也不应有能力将马铁悉数更换,更没有这个必要。

唯一的解释只有这一支马贼背后有人操控,此番目标如此明确,直接冲着百里燕向上人头而来,更说明这股马贼是一伙儿受到操控的人马。

“宋兄,荒村一劫损失惨重,也连累了各位以身涉险,魏某实在过意不去。”

“诶,此种打家劫舍之事理当相助,只是这等马贼盘踞于此,昨夜谋害魏郎中不成,他日定会变本加厉,倘若不斩草除根,久必生患。

眼下汤钊兄弟伤势少说半月难以痊愈,宋某愿助魏郎中一臂之力,荡平这股马贼,以还荒村太平清静,不知魏郎中意下如何。”

闻讯宋杰有意剿灭这股马贼,百里燕心中一喜:

“宋兄若勉为其难,此事大可不必惹祸上身,在下自有办法应付。”

“此等贼患若是不除,我等御客有何颜面立足江湖。此事魏郎中莫要再说,一月之内,定叫马贼全军覆灭。”

宋杰信誓旦旦,要在一月之内覆灭这伙儿马贼,百里燕并不怀疑宋杰由此能力。

宋杰、方德等人都是御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御客的信条,更何况当着御客的面烧杀抢掠,无异于打御客的脸。宋杰等人若是置之不理,传扬出去,将再无颜面立足于江湖。

但要剿灭四五百人马贼绝非四五人所能干成,宋杰随机派出马森、马林、顾善三人分头前往广信、鼎炀等地发出御客召集令,召集散落在附近的御客即刻前来荒村集结,共谋讨伐马贼之事。

御客召集令是御客召集区域内同门御客的主要手段,召集令所到之处,各路御客根据自身情况,自由决定前往集结地点。因御客召集令发布较为方便,但凡御客皆可发出召集令,因此非特殊事态不得擅自发布召集人马,违者可判重罚,甚至切手。

昨夜交战荒村被杀十六人,家属和死者急需抚恤,将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宋杰提出剿灭马贼霍行,百里燕心里却想着借此大发一笔横财。

马贼霍行为祸地方七八年之久,始终游离于麟城、鼎炀、广信三地之间的丘林之中,官军始终无法剿灭。现在来看,定是有人暗通款曲助纣为虐,利用霍行达到一己之私。甚至不排除宋杰、汤钊等人此前遭遇劫杀,也是霍行等人受人所雇佣而为之。

上午辰时左右,广信城东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姜闵与秦翰正襟危坐于小院之中,二人间桌案上摆放着一盆凿碎的冰块和几碟酱料,一盘已经切好的鱼生片码放整齐的贴在铜盆的内侧,即便不吃,看在眼里也平添了几分惬意和凉爽。

“秦兄路上鞍马劳顿,可有什么最新消息。”姜闵问道,用筷子取了一片鱼生,蘸着梁国进口的酱油,送进嘴里细细嚼着。

“多是关于新政传闻,咸国各地陆续出现劣质商品,买者多是百姓与佃户,而卖者甚多,其中不乏权贵勋戚之流。如今广信也难逃一劫,我正打算从志国、孙国运入商品冲抵劣质商品,不知姜公能否行个方便。”

“方便是可以,要是真能引入外货,倒也是一桩好事。只是晋国将水军扎在广信码头,对来往货船盘查甚严,难以走私。至于内陆,边境走量又少,难解燃眉之急呀。”

广信城所有土地税负都归姜闵所有,唯独海关、海防不在姜闵控制之下。此前尚能以贿赂收买手段将海关控制在手,通过海外贸易输入的商品多半可以免去征税。

现在晋国水军一万人驻扎广信码头,每日盘查来往商船无一疏漏,这就让姜闵很难再大规模从海上输入免税的国外产品。

如果从陆路越境绕过边关税监,货量又太少,路途变数较大,价格也不合算。

“秦兄,我府上门人魏贤献上一计,就是不知秦兄意下如何。”

“他?”秦翰皱了皱眉,问道:“姜公不提,我倒给忘了。姜公可知昨日魏贤与几个御客有过来往。”

“御客?几个御客有何值得秦兄大惊小怪。”

姜闵不以为然,秦翰不动声色看了眼姜闵,未察觉异样,转而回到之前话题:

“就是觉得魏贤此人行事乖张,令人摸不着头脑。姜公方才说他有妙计,不知是何高计。”

“是这样……”

姜闵将昨日百里燕所提“禁市配给”之计和盘托出,秦翰脸上在闪过几分惊骇后,断然拒绝此计:

“禁市之举断然不行。一旦全城禁市,广信数以千计商户何以为继,此事切不可听从魏贤之言。”

“可如此却能保百姓不受劣质商品袭扰,同时能将百姓税负提前收入府库,商户的损失公府酌情暗中贴补一些,如此也能暂解燃眉之急。”

“不行,此举贻害甚广,将一年吃穿用度一并由公府支付百姓,一年之内商户岂非去喝西北风。”

姜闵不曾料到秦翰反应如此激烈,只好退一步道:

“那秦兄有何高见?”

“只要弄来充足货物,以低于劣质商品的价格出售,非但百赚不赔,还能让劣等商品砸在郭、张、陈等人手中,此乃唯一可取之法,别无他途。”

禁市的结果是切断所有资金链,将资本扼杀在初级生产阶段,阻止资金和商品的正常流通,而后采取计划经济,代替市场运作。秦翰作为广信城第一富商,贸易网络遍布整个北海,魏贤直接切断广信的资金枢纽,第一个破产的就是秦翰,秦翰当然不会同意。

相反,秦翰要在物价严重畸形扭曲的当下,从国外输入商品,以商品质量谋取高额利润,即便是同样的价格,质优者更受消费者欢迎,即便是价格超过老百姓难以接受的程度,但只要存在消耗,存在必须要的需求,老百姓依然得拿出真金白银购买生活的必需物资。

第135章 剿或不剿

正值姜、秦二人说话之际,王九行色匆匆来到小院,见到二人还在餐叙,王九行了一礼,眼色看去姜闵,欲言又止,姜闵心领神会说道:

“秦先生不是外人,有话直说。”

“诺。”王九擦了擦额头汗水穿了口气:“主公,今早派人前去购买寒冰仆役回府禀报说,屯垦村昨夜被马贼袭扰,伤亡近百人,另打死打伤马贼六十余人,活捉七人,现已押往公府,魏贤也已在府中等候主公召见。”

姜闵闻讯马贼袭扰顿是吃了一惊:

“竟有此事。”他看向秦翰说道:“秦兄,定是常年盘踞在广信、鼎炀、麟城三地的那股马贼。”

秦翰若有所思道:

“荒村新立不足四月,既无囤粮亦无钱财,马贼何故袭扰荒村?此事来的蹊跷,莫非与昨日御客有关?”

“御客?秦兄意思是说,马贼是冲御客而去了。”

这时王九插了一句:

“主公,魏贤说,昨夜偷袭荒村之马贼两百余人,皆由马贼头领霍行率领,说是有人花三百根寸银,索他人头。”

“如此说来,昨夜袭扰屯村马贼是受人指使所为,那会是谁呢?”

姜闵如何也想不出,谁能花钱雇佣马贼劫杀魏贤。魏贤平日里以行医谋生,从无得罪任何人。既没有利益纠葛,也没有利害关系,谁会要他的人头。

这时秦翰一掌拍案,喝了一声:

“是他们!”

姜闵大惑不解,忙问道:

“秦兄,是谁?”

“郭蓬、张并二公子,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秦兄此言有理,鼎炀侯当年率军平叛,难保不会收拢暴民为祸地方。难怪近些年马贼屡禁不绝,不曾想鼎炀侯竟也暗通贼军。”

“不,鼎炀侯贵为侯爵,其段不敢由此贼心,其幼子张并也无此胆。怕是怕郭蟠这阉人豢养贼兵,令郭蓬遥相节制为其所用。”

秦翰断定是郭蓬所为,姜闵半信半疑说道:

“郭蓬一个庶子,能由此心狠手辣之举?”

“哼哼。”秦翰冷冷一笑:“马贼横行偏地已有七八年之久,却偏偏最近四年经由鼎炀城附近所走商货,十有一二遭遇马贼,损失财货数以万计,难道真能如此凑巧?”

约在四年前,咸国叛乱平定,郭蟠因受王太后重用,默许其在鼎炀侯属地蓄田,也就是从那时开始,鼎炀、广信、麟城三地马贼开始活跃,劫掠商队频率暴增。

而在此之前,这支马贼还不敢堂而皇之的白天劫道,都在天黑之后劫掠商队。

每次官军出动剿贼,多半是无功而返。姜闵几次欲剿灭马贼,只因马贼遁走鼎炀城属地,每次都不得剿灭。这次突然袭扰荒村,直接冲着魏贤人头而去,只因荒村地处麟城地界,马贼敢于兴风作浪

姜闵随后匆匆返回公府见到百里燕时,七个被俘马贼正压在前厅大院任凭酷暑暴晒。

“魏贤见过主公。”

百里燕行了一礼,姜闵安慰说道:

“昨夜之事,孤已知悉。已让王九从内府支取五百贯,与一百石精米运往荒村。今后孤会令夜巡骑兵越境巡防,以增加荒村武备。”

“主公恩恤百姓,魏贤感激不尽。此番马贼动机明确,在下担心对公府不利,尤以当下人心浮动,在下恳请主公出兵,剿灭此股马贼。”

“此事孤已令王九速查,至于出兵之事,兹事体大。公府虽养兵两千,贸然出兵恐令陔陵生疑,此事当从长计议。”

“不然。此股马贼盘踞广信、鼎炀、麟城三地实七八年有余,恶名远播,主公若能出兵剿灭马贼,将来也能以剿贼名义名正言顺过境他地。若是错此良机,恐怕机不再来。在下已与御客宋杰等人谋划剿灭马贼一事,还请主公明鉴。”

“什么,与御客联兵。”姜闵一怔,转眼想到秦翰所言,脸色沉了下来:“魏贤,用兵之事兹事体大,稍有差池,惊动地方事小,无故徒增伤亡事大,断不可贸然行事。”

“主公,此事本为宋杰等御客所谋,非在下临时起意。只因昨夜宋杰等人留宿荒村,正巧被他们撞见,此事倘若置之不理,于御客名声极为不利。况且主公以此交好御客,也绝非坏事,倘若主公不便出兵,资以粮草也可解宋杰等人燃眉之急。”

出兵剿贼对广信百利而无一弊,既能练兵,又能剿灭马贼赢得民心,同时属兵今后过境其他治下属地,发动突然袭击,便可以剿贼为名出其不意。但听姜闵意思,似乎没有剿灭马贼的打算。

“此事百利而无一弊,还请主公明断。”

“广信用兵之事无需再提。至于粮草,孤可以酌情考虑,你且退下吧。”

姜闵果断拒绝出兵,让百里燕大感失望,出府之际,正值陈韵风迎面而来。

“闻听贤弟昨夜遭马贼袭扰,我便马不停蹄赶回公府,不知昨夜荒村伤亡情况如何,可有抓到活口。”

“不瞒陈兄,村名死伤一百多人,马贼死伤六十多人,抓获活口七人,索性荒村算是保住了。”

将昨夜被袭之事与陈韵风详细道出,听闻姜闵拒绝出兵剿贼,陈韵风大呼错失良机:

“在下急忙赶回公府,正是来劝主公出兵剿贼,主公怎会突然拒绝呢?”

百里燕隐隐嗅到一丝味道,问道说:

“莫非韵风兄早有此意。”

“此股马贼兴起不久,在下便曾劝说主公剿贼,主公这些年确实不遗余力剿贼。一来可借此练兵,二来也可名正言顺进入周边他城属地,今后再要调动兵马,也容易的多。如此好事怎能错过,更何况由御客出面,更无拒绝道理。”

但凡封爵者都允许豢养私兵,甚至上大夫、上卿等只要财力允许,也可豢养私兵,私兵平时驻扎封地,战事可由领主统帅随同大军调往前线一同作战,所获战绩,可折算战功恩赏金银或者食邑。

但平时除随行护兵之外,整建制,上规模的私兵是不能离开封地,更不允许擅自出动屯驻外地管辖土地。

现在匪患猖獗,倒是提供了出兵口实,尤其是此番荒村被袭,又是广信公府的人被袭,广信公出兵剿贼责无旁贷,哪有不出兵的道理当缩头乌龟的道理。更何况御客卷入其中,官府不作为,广信公的颜面何在。

别过百里燕,陈韵风赶去书房:

“陈韵风见过主公。”陈韵风略施一礼,继续又说:“方才听魏贤之言,主公有意放弃剿贼,不知主公何意,还请明示。”

姜闵冷着脸,沉吟说道:

“我留马贼还有大用,此时剿灭当坏我大事。”

陈韵风吃惊,以为姜闵有意收买这股马贼。

“主公莫非要收买这股马贼为己所用。”

“陈先生何以如此认为。”

姜闵反问了一句,陈韵风感觉姜闵似乎不是这个意思,心里反而不知姜闵究竟适合意图,于是试探问道:

“莫非主公难道想以此为饵,借题发挥?”

“若马贼本就为郭蟠所养,陈先生以为,此时剿贼可是时候。”

“嘶……”

陈韵风万分错愕,郭蟠乃堂堂咸王内宫黄门令,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又何故要不远千里豢养马贼。

即便是鼎炀侯张隽豢养马贼,也比郭蟠豢养马贼更能说得过去。而以鼎炀侯自视清高目中无人的秉性,张隽绝不会与马贼为伍,郭蟠豢养马贼,未免逻辑上说不过去。

想到这里,陈韵风又问:“不知主公消息从而来?”

“日前魏贤与郭、张二人交恶,郭蓬定是起了杀心,陈先生不会连这一点都想不到吧。”

“这个……在下方才确是已经想到,只是黄门令豢养马贼,还是令人匪夷所思。莫非主公有意纵容马贼,以待将来连同鼎炀侯一起扳倒?”

也许只有这一种解释。

鼎炀侯贵为外戚,王太后不死,是扳不倒鼎炀侯张军的。如果等上十年八年,王太后死一后,咸王姜亥也年近五旬,待到那时,郭蟠最大的依仗王太后归西,扳倒鼎炀侯就容易得多。鼎炀侯一倒,削爵废封不费吹飞之力,如此倒也说得通。

百里燕离开公府之后,前去城东药铺采购了大量采药,驮上马匹后准备返回荒村。

经此一役,百里燕开始考虑有必要建立自己的武装护兵。

数月观察下来,广信公姜闵此人果然如李萄心中所言,此人疑心很重,且心术不正。哪有放着土匪不打的道理,即便是要冲到鼎炀侯地盘上打砸,要冒政治风险,也没有自己人吃瘪不吭声的道理。

况且此事御客已经担保,有御客出面,鼎炀侯纵然万般不配合,这件事也由不得他。

要组建自己的田庄护兵,时下钱粮不凑手还在其次,得有一个正当的名义和装备来源。

有赵逊撑腰,购买食盐、农具、耕牛问题都不大,但要装备兵刃、战甲需要赵逊首肯,募兵后养兵也是一大支出。

刨开装备购置和折旧,一人一年的口粮至少要三石以上精米才够,兵卒甚至要四石,折算布匹、肉食、等费用,一年六七贯铜钱挡不住,这还是粮价平稳情况下的支出。遇到荒年,养一个兵,一年至少需要十贯开外。

第136章 妇科

暗自寻思之际,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魏贤!”

回头望去,竟是姜蓉身边的护卫许扞。

许扞是姜蓉护卫,也是公府家将,平日都跟随姜蓉左右保护安全,很少替姜闵办事。

“原是许将军,不知唤魏某何事。”

许扞宽大而僵硬的脸上表情全无,与其说不苟言笑,不如说此人天生没有笑容细胞,亦或者他这种铁板脸,本身就是一种搞笑。

“公子叫你前去说话,随我走吧。”

“不知郡主所谈何事啊。”

“莫要多问,去了便知。”

许扞说话直来直去,说一不二,问多了他能用眼睛瞪死你,兴许没人约束,能够动手。

跟随许扞一路向北,竟然还有一处近现代意义的“开放式公园”。

说是公园,实则是广信公府在城东北角开辟出的湖泊,经过仔细打理和经营,打造成如今这般世外风光。

此园子没有围墙,入口只有一座木桥,木桥下是清澈见底深达一丈的小河,小河为人工挖掘,铺有青砖鹅卵石,许是有意挖了条人工河,以此隔断外人进入,只要派人守住了木桥,寻常人也难以越这条人工挖掘的小河。

园中绿树成荫花簇似锦,精心布置的花卉令人目不暇接。一路所过之处少说看到五十余种花卉,两百多中植物,宛如置身微缩的植物世界令人陶醉。

约莫走出一里地界,东北方向可见亭台楼阁,隐隐可闻袅袅琴音。许扞此时刹住脚步回头说道:

“公子就在前方等你,自己去吧。”

“哦……”

百里燕轻轻应了一声,心里莫名觉得气氛诡异。平日与姜蓉并无来往,姜蓉今日怎的兴血来潮要约见他,能是为了什么事呢?

一时琢磨不透,径自向里走去。约莫走出百步,向西拐过一片灌木,可见姜蓉男装束发,一席银绸直裾,正襟危坐在座榻上,轻轻抚着一张精致的木琴,原来琴声是经由她的玉手拨弄传扬,难怪琴声之中透着阴柔又杂有锐气。

见百里燕现身,姜蓉停下弦乐似笑非笑的说道:

“魏先生请坐。”

姜蓉示意身后婢女端来座塌,随后令人收起了木琴,用一块湿巾擦了擦手。

百里燕躬身行了一礼,却不敢擅自坐下:

“魏贤见过郡主。”

“无需如此多礼,魏先生为何不坐。”

“在下不敢,还请郡主有话明言。”

姜蓉擦拭去双手的汗液,将湿巾递给了婢女,又喝了口椰汁说道:

“魏先生的荒村被马贼偷袭一事,本郡主已有所耳闻,不过今日过并非与先生商谈此事,相信父亲已经让王九前去善后。今日召魏先生相见,是想与先生说另一件事。”

“郡主殿下请说,只要在下力所能及之事,定为郡主办到。”

“此事无需魏先生多劳,早在陔陵便听闻先生神医妙手之名,不知魏先生对血崩之症有何高见。”

“血,血崩!”

百里燕大吃一惊,不想姜蓉能脸不红心不慌的问妇科病。

血崩就是女性经期崩漏,亦或者产后久治不愈的出血,一般以排卵期大量出血崩漏较为常见,此病中医观点多为气血虚亏所致,热带地区的妇女产后较多常见。

原因不明,可能是细菌滋生感染而久治不愈,可能是先天生理问题,也可能是营养不良导致的器官功能问题。但广信公府营养条件极好,显然不太可能是营养不足导致的气虚体弱,那么就该是产后问题。

崩漏本就为妇科疾病,时下多半是难以启齿,姜蓉突然提出此事,多半不可能是她自己犯病,要不然也不能活蹦乱跳的在此闲的发慌找自己说此等私密之事,那么只可能是广信公姜闵的正室,姜蓉的生母患有此病。

想到这里,他壮着胆子问道:

“郡主明见,此病甚为难治,久治不愈者十之**。但并非疑难杂症,关键在乎持之以恒。”

姜蓉本不报希望,现在闻讯百里燕竟还精通此道,眼睛先是在他脸上打量了一番,心中隐隐浮现诡异情节,脸皮也似笑非笑咧了咧嘴角,顿时收起女子身段,字正腔圆的说道:

“魏先生但说无妨。”

姜蓉画风突改,也不知道其究竟是什么心思,百里燕顺着话说道:

“传统疗法无非服以汤药,驱内毒而净病体。但北地多湿热,夏日病虫滋生,难以彻底根治。故而北地治疗此病最佳时节当在秋冬之季节。因此在下先开一帖药,郡主一日六煎令患者服下,而后而后……”

言语到此,百里燕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

“而后如何?”

抬头看了眼姜蓉,见她神色期待,百里燕从随身挎包之中拿出一块用荷叶包裹的硫磺皂。

“而后以此物,清洗患处,保持干爽,待到……”

“大胆!”不等将说完,姜蓉骚红了脸颊破口骂道:“当本郡主之面竟口出秽语,该当何罪。”

“郡主息怒,此病分内治外治,内治体疾,外治不洁,待到调理数月缓慢收敛血崩,而后待到冬日再改以猛药、针灸,此病可除。若是只服汤药,而不重外治,此病终生不愈,还望郡主明见。”

姜蓉心中羞愤难当,身后婢女也不禁发笑。

魏贤竟当着她的面说出洗洗“那地方”这等秽语,甭说姜蓉自己精于“磨镜之道”毫无羞耻可言,但一个外人,还是从一个男人口中说出这种话,她怎也接受不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姜蓉胸口平静了些,冷静说道:

“魏先生,若是此法不灵,你可知罪。”

“治病岂有百治百灵之法,病因人而异,当对症下药。更何况在下不曾见过患者,如此隔空治病,在下岂能有把握。”

“哼。”姜蓉轻轻一哼又说:“你倒是滑头,此病其他郎中无不是隔空下药,皆如你这般口出秽言,传扬出去,岂非令世人耻笑。”

姜蓉受封建思想灌输,纵然她精于磨镜之道,也知道此事不能示人。但从一个男人嘴里说出洗洗那个地方此等秽语,她多半难以接受。

见姜蓉似乎并无拒绝意思,百里燕接着又道:

“此病以在下之法治疗,今冬可有专机,明年继续坚持此法,两三年之内可治愈此病,但仍需洁身自好,方可彻底杜绝复发。”

像是姜蓉也是消了怒气,这时又改换女子身段说道:

“既如此,魏先生手中所持何物,为何与猪油一般。”

指着硫磺皂,姜蓉误以为是猪油

“回郡主,此物名曰肥皂。其中添加少许硫磺,可除体外之疾。”

“肥皂?如何使用。”

“请郡主令人打来两盆清水,与少许油脂。在下示范一二,郡主便知其中奥秘。”

话音落下,姜蓉吩咐道:

“速去打两盆清水,一块猪油。”

“诺!”婢女应道一声,随即分头而去。

少时片刻,两盆清水,一块猪油备置妥当。百里燕亲自示范,将肥皂可去处油腻的功效告知姜蓉。

时下清除油腻,无非三种方法,最原始的方法用沙子或泥土搓手。其二用稻草灰冲的碱水,其三用皂角。皂角利用的依然还是较弱的皂化反应。利用皂角含有的微量碱性物质,与人体的油脂反应,产生皂化现象,进而去除油脂。肥皂仅是升华了这个过程,实质更加方便简单。

眼见百里燕将手头一大块猪油洗的干干净净豪不粘手,愣也是吃了一惊:

“此物……倒也是神奇,莫非魏先生精通法术不成。”

姜蓉一脸惊容,在她眼里,但凡是不可理解的现象都是法术。

百里燕却淡淡说道:

“肥皂与皂角同理,在下不过萃其精华学以致用罢了。”

“哦……”姜蓉眼睛一转说道:“听闻魏先生所言,硫磺皂可用沐浴?”

“是,但硫磺皂乃药用肥皂,用以清洗不洁皮肤效果极好,无病者不可长期使用,否则久必生疾。若要沐浴,可用专司沐浴肥皂。

此外肥皂不可食用,不可浸入眼鼻,误入者眼鼻有灼热刺痛之感,用清水冲洗可解此症。在下荒村尚有若干,郡主若有所需,可令人来取。”

肥皂只需要油脂和碱类物质即可生产。时下油脂来源主要是动物油脂,菜油普及率极低,桐油都作为灯油和军用物资储备。索性北方气候炎热,盛产椰子,只需以椰子榨油,可获取大量天然椰子油,而后调入口碱,便可制成肥皂。

硫磺皂经常使用容易伤害皮肤,姜蓉要沐浴皂,普通的椰油沐浴皂更适合她的千金娇躯。经姜蓉一提醒,百里燕恍然觉得要是能大规模生产肥皂,然后分个三六九等,卖给这些个有钱人,销路一定极好。

拿到百里燕开出的一帖方药,姜蓉依然将信将疑,却又容不得她不信。冰是百里燕弄来的吧,肥皂的神奇是真的吧,甚至昨夜以数百村夫击溃了两百马贼也不是假的,此时的姜蓉心中更加多了几分好奇。

离开小园,回到屯垦荒村已是当日下午,王九将五百贯铜钱与一百石粮草送来后,便带人在村中实地调查情况。

马贼突袭之后,全村房屋烧毁超过六成,村南、村东三十余亩水稻遭马践踏,不同程度受损。

第137章 剿贼(1)

当天傍晚,马贼偷袭荒村失手的消息传到宵畅园,得知非但没能杀了百里燕{既魏贤},反而还折损了五六十人,郭蓬勃然大怒骂道:

“蠢货,饭桶。两百多人马连一群村夫也对付不了,都干什么吃的,养肥了当猪使呢。”

“公子息怒,霍行此番是亲自出马,哪里料到被魏贤提前发现,反而中了埋伏。听说御客扬言要剿灭霍行等人,霍行已经撤离了老巢,暂避风头。”

“混蛋!他避风头,白收了本公子一百五十根寸银的定金,他吃了豹子胆!”

郭蓬为拿魏贤人头,许诺三百根寸银作为报酬,其中的一半预先支付给了霍行。

现在人头非但没送来,霍行折损了人马招惹了御客,那一百五十根定金自然是不能再吐出来还给郭蓬。郭蓬心里当然不会痛快,纵然一百五十根寸银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被魏贤反杀一手,这口恶气郭蓬也咽不下去。

“去,立即回鼎炀,严密监视御客在鼎炀的活动,有任何异常,立即禀报于我。”

“诺!”

郭蓬转眼想到御客可能潜入鼎炀城刺探消息,倘若被御客发现他与霍行有瓜葛,人头搬家的很可能就会是他。

仆役转身离去不久,郭蓬招来护兵二人,秘受机宜说道:

“廖三做事没做干净,让人抓到了把柄,你二人半路将他做掉,然后一把火将尸体烧毁,拖进山里喂狼,不要留下痕迹,清楚没有。”

“清楚了,谨遵公子吩咐。”

话音落下,护兵随即跟上离开的仆役,天黑前悄然一起出了城。

当天夜里,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城东秦翰宅院的侧门外。姜闵走下马车,看了眼左右巷子,确定无人,随手挑着灯笼,推门进入后院,熟门熟路的来到秦翰书斋。

秦翰正在小院纳凉,左右婢女摇着巨大的锦扇,将铜盆中冰爽的冷气吹向摇椅上躺着的秦翰。闻听姜闵脚步,秦翰屏退左右婢女,平静的说道:

“姜公。”

姜闵面露喜色说道:

“秦兄好逍遥啊。”

秦翰笑道:

“呵哈哈……还不是托姜公的福,剿贼之事如何了?”

“已经被我挡下,只是御客那里,怕是木已成舟。我打算将计就计,秦兄意下如何。”

“好一个将计就计。”秦翰大赞道:“如此也好,魏贤终究是太年轻,不尝到些世态炎凉,怕是难以收其心。”

“是啊,此人确实是个难得的将才,以数百老弱乌合之众,抗御两百马贼骑兵,若是常人,能够自保已是不易,更何况击杀马贼数十人。”姜闵目中闪过一丝期待,话锋一转说道:“秦兄苦思一日,不知可有思得妙策,以应对郭、张、陈三人。”

秦翰哈哈一笑道:

“呵哈哈……我本为此事伤透脑筋,如今已思得一计,可破郭、张、陈三人。”

闻讯秦翰有计,姜闵眼前顿时一亮,追问道:

“不知秦兄是何计策?”

秦翰摆了摆手,高深莫测说道:

“天机不可泄露,姜公也莫要多问,届时自见分晓。”

……

数日后,一匹快马由陔陵北门而入,直抵达赵逊府上,赵府管事朱夏接待了来人。

“原来是刘川兄弟,魏先生近日可好啊。”

朱夏端了水递了过去,刘川一饮而尽擦了擦嘴道:

“嗨,数日前被马贼袭扰了荒村,死伤百余人,魏先生遣我送信,将此事紧急报予赵大人处置。”

朱夏大吃一惊:

“什么,有马贼袭扰。”

“是啊,好在魏先生指挥有方,杀败了一干马贼数十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刘川将荒村被袭与近日开荒之事详细道出,约莫中午之际,赵逊散朝后回到府中,得知荒村被袭,赵逊颇感震惊。

“赵大人,这是魏先生书信,说是赵大人看过便知道详情。”

赵逊接过书信拆开细看,眉间隐隐浮出一丝担忧,少时片刻,赵逊与朱夏说道:

“朱夏,先带刘川下去歇息,随后去将丁肃请来府上。”

“诺。”

朱夏领着刘川去了东厢暂住,约莫半个时辰,丁肃坐车赶到赵府:

“赵大人,唤在下前来何事。”

“丁财东坐吧。”

二人坐下,赵逊说道:

“最近数月你陆陆续续囤积了大量商货,这些我虽知道,但从未仔细盘点。你告诉本将,你手中现有多少商货。”

“大人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丁肃奇怪问道,

“魏先生方才来信,建议即刻将手中财货出手,前往晋国置办棉麻于年后经由海陆,运抵广信上岸。”

“这是为何?”

“此事本将也未放在心上,多亏魏先生提醒,方才觉得在理。

徐国、宋国、志国今年遭遇蝗灾,产绵十之四五毁于蝗灾。此前刚有传言,本以为并不严重。如今看来此事已经迫在眉睫。照此发展,明年布匹、丝麻等物价格飞涨已成定局。

眼下只有晋国、卫国大量产棉尚未遭蝗灾侵扰,但想必已有动作。秋后怕是来不及,所以你即刻赶去晋国购买棉麻,年后即刻送往广信,以解燃眉之急。”

“可新政之后边税、海税加征了两倍不止,算上人事打点、走脚钱,即便运回咸国,价格恐怕也不是一般的高啊。”

“倘若布价翻了两倍,即便边税、海税增加,棉麻织成布匹后,依然有一倍以上的利润。”

“什么,一倍。”丁肃大吃一惊。

“岂止一倍,倘若布价翻了三倍,其中的利润将会更大。魏先生料定,年后春初,物价仍将上涨,届时边税、海税仍可能再征,你需在年后将棉麻运回咸国,且越多越好。”

百里燕信中荒村袭一事一笔带过,并未深究。重点将西寰推动《推商税》谋取咸国财税之事交代清楚。

信中直言公孙岳新政,意在将过去十多年间,因农桑令挤压的劣质商品,以新政的名义,打击商人抄没家产,将积压在权贵勋戚手中的劣质霉变商品卖出,同时又能通过打击商人的名义中饱私囊,让权贵勋戚继续拥护咸王的统治,而黑锅则要通过舆论转嫁给晋国。

而西寰已经窥破内朝敛财动机,看到新政弊端,决定将计就计,籍此机会引入晋国资本,彻底控制因新政打击下导致的资本和生产力真空。

但新政的持续推进将不可逆的彻底破坏咸国工商生产力,最终让咸国变成物价奇高,而生产力严重不足,迫使晋国每年将不得不投入数以万计的物资,保障咸国老百姓生计,避免发生大规模暴动,将晋**力拖在咸国。

如果放任不管,晋国又有可能丧失对咸国的控制。

西寰本意不想让咸国经济彻底败坏到不可收拾地步,如此只能加剧晋国吞并咸国土地后统治成本,甚至可能被咸国拖垮,而不得不放弃咸国,给咸国权贵勋戚做了免费嫁衣。

百里燕据此判断,这股涨价风潮明年夏天之前就该有所遏制,而平抑物价的资本来源是晋国,晋国很可能在物价极高时强势介入接盘咸国的烂摊子。

在经济彻底破裂之前,提前挤破公孙岳泡制的经济泡沫,如此非但咸国权贵勋戚不能坐收渔利,还有可能赔了老本。

此时丁肃再将大量囤货压在手中,非但不利于年后出货,还有可能砸在自己手中,因此所有囤货应在冬天之前全部出空。

而后赶去晋国,用三到四个月时间收购棉麻,年初运回国内,春耕之前,趁着价格最高时,转手卖掉棉麻,悉数换成金银。之后等着晋国出手接盘咸国经济,如此可将风险降到最低,同时攫取最大利益,还不至于落下个奸商的名义,同时又能博得老百姓的好感。

赵逊虽不懂经济,但道理却与兵法相通。百里燕信中详述之下,赵逊再说与丁肃,丁肃立刻明白其中深意。

“原来如此,魏先生眼界果然非同一般呐。若是不知其中nèi mu,我等明年怕是亏得血本无归。”丁肃叹道。

赵逊将信烧毁后说道:

“此事断不可泄露,只可做,不可说。此外,荒村遭遇马贼袭扰,损失颇大,广信公虽有小补,但无庄丁护兵拱卫,我仍就放心不下。时下御客有意剿匪,魏先生提议籍此机会招募护兵练兵,本将想令你运送皮甲百副运往荒村,你看如何。”

“此事倒也不难,在下立即安排人手去办。”

和兵器一样,甲胄管制相当严格。防身所用兵器尚能通过市场买到,只需向当地官府报备即可,甲胄却难弄到。尤其是鳞甲、扎甲等防御极高的甲胄,都是军队严禁外流装备,也只有轻型皮甲,权贵可以使用特权,以护兵的名义制备少许。

赵逊贵为上大夫,本就可以豢养护兵,同时兼任有武职,豢养护兵是理所当然之举。

此前因财力不济,豢养护兵需大量金银铜钱。如今丁肃转手囤积了大量财货,一旦变卖,将是极为可观的收入。待到明年百里燕棉麻计划能够实现,收入还能增加两倍以上。

第138章 剿贼(2)

约莫七天后,晋国平汤城范涛府中。王砺星夜兼程赶回晋国,不等休息一日,范涛紧急约见王砺,询问百里燕之事。

“王兄,魏贤底细可曾调查清楚?”

“大致已经调查清楚,魏贤此人确是岐人,与百里燕倒是六分相似。此人也通医术,但说来也怪,魏贤此人非但通晓医术、兵法,还精通耕作、放牧诸多农事,甚至传闻……”

王砺欲言又止,顿时吊起范涛胃口:

“是何传闻?”

“传闻魏贤此人怀有妖术,能在炎炎夏日以一根寸银,十石寒冰之价,卖给广信城中富户。”

听到这里,范涛将信将疑:

“这怎可能。北地夏日酷热,冬季只穿薄棉所制衣衫,从未夏下雪,北地怎可凭空变出寒冰。此事定是讹传,不足为信。”

“但魏贤所在荒村我暗中窥探多次,魏贤确实精于耕作。而百里燕常年幽闭质子府,从未出国平汤城,从何习得耕作之法。即便书中有所载,也绝非纸上谈兵。在下以为,魏贤应该不是百里燕。”

“即便不是百里燕,你为何不曾将他除掉。对了,你此去率领敢死之士五十人,为何只返回了三十七人,其余十三人呢?”

“我正要说起此事。咸国北地山匪频密,多次遭遇马贼、山匪劫杀,不慎折损了十三人,我也险些被马贼掳去。”

“还有此等事!”

王砺遭遇山匪劫杀确有其事,但也只损失了六人个人,另外七人是王砺与百里燕联手杀死,只要没有活口,当然也可以归咎与山匪袭击。

只是范涛仍然半信半疑,但又由不得他不信。如果王砺私通包庇百里燕替其隐瞒,那王砺返回晋国,早晚是要穿帮的,如此一来王砺岂非自寻死路。

但王砺所言句句属实,范涛总还是放心不下。思来想去,他又问道:

“魏贤此人,你以为何如。”

“当除之而后快。”王砺昧着良心果断附和范涛,他知道,范涛是在试探自己,同时也在考虑如何除掉百里燕。倘若一味包庇,反而容易露出马脚。

“但西寰来信密告,有意令其助广信公篡位,此事你如何看待。”范涛道。

“公主殿下目光长远,身居陔陵多时,对咸国了如指掌。倘若魏贤能随广信公zào fǎn,除掉他是名正言顺之举,同时亦可防止其逃亡他国。但是万一让广信公得其才,此事弄巧成拙反而难办,不知范先生有何计策。”

“此事甚为棘手,西寰有意逼广信公谋反,但据我所知,广信公此人虽有心篡位,却优柔寡断持重有余,不见九成把握绝不会动手,想要促成广信公谋反甚是困难。

但不知西寰是如何想的,断言能在五六年之内迫使广信公谋反,若是真能五六年成事,倒也天助我晋国。”

西寰往来晋国密信频繁,声称可在五六年之内逼反广信公。但如何逼反广信公,西寰却是只字不提。但晋王认可了西寰之计,意味着魏贤已经是西寰计划中的一环,范涛再进言杀魏贤,晋王反而不会同意。

……

荒村遭遇马贼围攻后不久,聚集荒村的御客已达八十多人,与动则数万乃至十数万御客而言,几十人的规模实在不值一提。汤钊的伤势在伤口清理后第五天恢复神志,第十天已经能够下地走路。

赵逊捎来的回信与轻皮铠一起运到,虽然都是旧物,但好过没有的强。荒村经过马贼围攻,至今没有恢复过来,少了几十名壮劳力,百里燕又从广信与北海各地补入五十户人家。

这天清晨,宋杰等人侦查返回,一如既往的毫无收获:

“贼他娘的,这些个龟孙子,连找了七八天,连个影子都没有,真他娘的窝囊。”

顾善嘴里骂骂咧咧,宋杰河边洗了把脸说道:

“据周边百姓、官府所言,这伙儿马贼神出鬼没,想要寻得他们巢穴绝非易事。想来还是我等人手不足,难以大量撒出人手寻觅马贼踪迹。”

这时方德摸着下巴说道:

“宋杰,你说广信公不出兵剿贼,其中是不是透着古怪?”

“据魏郎中所言,广信公与鼎炀侯素有嫌隙,而马贼流窜与广信、鼎炀、麟城三地,广信公贸然出兵进入鼎炀城地盘,鼎炀侯怕是不会答应。况且说,人家给钱给粮,并未亏待我等,如此也无可厚非。”

“但我总觉得此事中透着古怪。当初你我鼎炀城被劫,险些丧命,荒村被袭击又与鼎炀城有关,其中难道就没有关联?”

方德刨根问底,宋杰不以为然道:

“待找到马贼巢穴,一切自会水落石出,现在赶紧回村吧。”

回到村中,一百名壮丁在马森、马林率领下正在操练,其他御客也在单打独斗交手过招,演练协同战术。

御客虽是江湖闲散客,却也有将帅兵法之道。

战时御客也有封将拜帅的习惯,因此御客并非乌合之众,但凡各路御客集中作战,都要操典军列,即便是临阵磨枪,较为强悍的单兵作战实力,只要辅以简单阵列,御客攻城拔寨的能力也不可小视。

荒村被袭最大的教训莫过于农民、佃户武备严重不足,毫无组织协同性,缺乏自卫和保护意识。

时下尚武精神极为普遍,人人都会些拳脚防身。单打独斗问题不大,遭遇有组织的武装入侵,光凭个人的武勇单打独斗,反而容易吃亏。

最近正值农闲,百里燕安排村中无事青年壮丁跟随御客操练,为日后编练护兵打下些基础。

“宋兄,昨夜可有收获。”百里燕迎上前道。

“连日将整个麟城治下全都翻遍了,依然音信全无,待其他人等回村,再做打算吧。”

这时方德问道:

“魏郎中,你与马贼究竟是何过节,为何要买你人头,三百根寸银可不低呀。”

百里燕苦笑道:

“是呀,在下一直以行医为生,要说得罪了谁,只怕是阎罗王不买在下的账吧。”

一言既出,方德、顾善等人哈哈大笑。

最近几日一直不见马贼踪迹,百里燕隐隐已经猜到要买自己人头多半是郭蓬、张并二人。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很。

倘若王砺没有出现,自己多半会怀疑是晋国从中唆使。现在王砺放自己一马,自己得罪过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不过耐人寻味倒是广信公姜闵的态度,要说自己起初还蒙在鼓里不知道的话,广信公和陈韵风多半应该知道,不排除当日请兵剿贼,广信公已经知道是郭蓬、张并所为,他却只字不提,这显然也说不过去。

要么是广信公不愿意直接开罪郭蟠、鼎炀侯二人,要么是向假手御客隔山打牛,但又不想过多卷入招致鼎炀侯、郭蟠二人的反制,名义上反对,暗地里默许了御客剿贼。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说透利害关系呢?难道就真的信不过自己?

事情到这里,似乎没有了线索。

上午,醉香居、公府来了两辆大车,将二十石寒冰各自拖回城内享用。百里燕顺道去了公府,就编练护兵一事向姜闵说清。

编练一百名护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对姜闵而言九牛一毛,对于荒村和赵逊而言,一百人的护兵的开销绝非小数目。但毕竟要在姜闵眼皮子底下组建一支不受他节制的人马,姜闵是否松口还是未知数。

但百人队开销很大,又恰逢荒村遭袭,此时提出编练护兵用于策应安全保护商队,姜闵应该没有直接拒绝的理由。

自从上次缴获了马贼战马,来往荒村和广信的时间大大缩短。普通的驮马速度让人绝望,跑二十里路就需要歇大半天,赶上天气酷热,马还咳喘。自从有了缴获战马,狂奔二三十里,也是顷刻之事。

刚进城,大街小巷铺天盖地充斥着各种劣质生活商品。价格相较上个月,又长了一成多,姜闵非但没有采纳“禁市配给”的谏言,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大量商品,与劣质商品以相同价格一起在市场流通。

以麻布为例,咸国本地产的麻布门幅较宽,而市面上正在销售的麻布的门幅明显要短一寸。

棉布同样如此,咸国的棉布因采用丝绸的相近织机织布,因此棉布的质地细腻,纱线较密。市场上正在销售的棉布,纱线较粗,如同沙皮纸一样。显然不是咸国本地产棉布,更不会是公府此前囤积的棉布,而是从国外弄来的货。

此外还有熟牛皮、粗麻等,销售的数量明显多于往日,老百姓也更倾向于购买质地较新的产品,劣质过期商品此时反而变得滞销起来。

来到公府,姜闵正在内宅处里公务。广信城作为姜闵封地,除日常的基础行政之外,封地上大小事务皆有其一人打理,每天至少有半个时辰用于翻阅各县呈送的公文,内容也是五花八门。

“主公,魏贤求见?”王九进门说道。

姜闵抬头皱了皱眉,心想魏贤找不到马贼,这是来搬请救兵了吧。

“让他过来。”

“诺。”

第139章 剿贼(3)

少时,王九带百里燕{既魏贤}来到内宅,姜闵已经收起公文,来到正堂盘坐在座塌上。

“魏贤拜见主公。”

“免礼吧,是为剿贼一事吧。”

姜闵目光深沉打量了两眼,倒也猜不透是何用以,只是隐隐感觉姜闵的目光暗有深意。

“启禀主公,荒村十多日前因马贼袭扰,造成近百人伤亡。如今麟城守军严重不足,无法震慑流窜山匪。在下以为,当组建壮丁护兵拱卫荒村,同时也能保护商路安全。”

“护兵?募集护兵可是一笔不费支出,荒村不过一百三十余户人丁,即便招募护兵,十个八个也无大作用。

至于商路,麟城地处荒僻,人丁不过四万余人,商货多从广信城输出,由广信郡兵与公府护兵可保商路畅通无阻,这些年来也不曾有谁敢于劫掠广信城输往麟城的商货。”

麟城地处偏僻,虽然土地很大,但麟城主城的规制仅是一座县城,属地下辖的县城规模又低一等,比村大又,相当于一个小镇,治下的人口不过三四万,也非北海沿海重要榷市,毫无贸易价值可言。

魏贤组织十人八人的庄丁护兵,并无多大用处,反倒是魏贤把握的时间和节点,耐人寻味。

以赵逊、魏贤当下财力,养十个八个护兵问题不大,三五十人便非常吃力,太少了起不到作用,多了财力不足。即便豢养三五十人,对于动则几十上百的山匪,也很难起到震慑作用。

闻听姜闵似乎不想同意护兵之事,百里燕继续说道:

“主公,荒村秋天即将开瓷窑,我已联络赵大人,有意先将瓷器贩入咸国内地和晋国,沿途前往陔陵这段路,须有护兵保护。因此在下打算先期招募五十庄丁充作护兵,待明年再招五十名护兵,由一百名护兵策应商路安全,在下想应该足够了。”

“一百人!”

姜闵大吃一惊,一百人每年的耗费可不是小数目。

养兵不同于养老百姓,当兵的就靠吃饭,食量是普通人的一点五倍甚至两倍,一百人每年的口粮少则五六百石,多则七百石,酱菜、肉类四分之一,如果是养精兵、重步兵,一年九石粮食三石酱菜、肉食也挡不住。

此外还不折算装备和损耗,即便魏贤每日有两根寸银卖冰钱,荒村屯田,仅仅勉强能养一百多人。

此时王九冷冷笑了一声道:

“魏先生莫不是托大吧。一个荒村不过一百三十余户人家,养一百护兵,怎养的起。”

百里燕道:

“荒村秋后开窑,窑场的收入足养百人队。”

窑场其实是半垄断行业,受探矿技术限制,并非所有人都能发掘陶土、高岭土,由此导致了事实上的垄断。

咸国作为最大的陶器、瓷器出口国,陶土、高岭土储量极大,许多矿藏都是露天矿,用心便能发掘。相较于志国、卫国等国铜矿、铁矿丰富,但陶土、高岭土极为少见,因此对陶器、瓷器需求量极大。

瓷器中尤以咸国出产的釉色陶瓷为上品,颇受列国富裕阶层青睐。咸国上品官窑釉色陶瓷甚至可以卖到两三根寸银一个的高价。一旦荒村的新品瓷器投入市场,将彻底搅动整个咸国赖以生存的瓷器产业。

闻讯魏贤开办窑场,姜闵反而不以为然,广信城中便有公府的窑场,秦翰也开办有窑场,要说赚钱,确实是一大块收入,而且供不应求。但是一口气养一百个护兵,未免胃口太大了,核算开办窑场所需的费用,姜闵很怀疑赵逊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吗?

他问道:

“魏先生,开办窑场需一大笔支出,护兵的编练费用你又从何处筹措。”

“请主公放心,开办窑场与编练护兵支用都由荒村支出,无需公府一分文钱。”

“好大的口气。”王九粗着嗓门说道:“一座窑场动则几千贯钱,护兵每年少说上千贯支出,这笔费用又从何处筹措,莫非天上掉下来不成。”

“王九兄弟所言极是,开办一座窑场确实需要一大笔支出,但在下无需开办一整座窑场,只需半座便足以。”

“哼,魏先生未免信口开河了吧。”王九嗤之以鼻。

确实,百里燕根本不打算开办一整座窑场,一是钱不凑手。四月下来手中的金银铜钱都置办了固定资产,还有安家费。前番又被马贼袭扰,有伤亡的农户每家又补偿了十贯铜钱,让本就入不敷出的存款只能吃老本,开办一整座窑场当然不现实。

二是新品种骨瓷问世,势必供不应求,前期主打高端路线,即便产量不大,需求量会很高,销路自然非常紧俏。保证每月都能销售一空,钱能迅速回流自己手中,扩大窑场规模不成问题。

姜闵此时将信将疑,他不相信百里燕能在半年之内办起窑场,更不相信能养活一个百人队。于是说道:

“魏先生既然要开办窑场,那就办吧。至于护兵之事,荒村地处偏僻,确有策应商路安全之必要,但兵甲用度孤也无余额,相信赵大人会替魏先生酌情解决。如有难处,可尽管开口,孤力所能及之内,当鼎力相助。”

“多谢主公。”

姜闵嘴上说的好听,要鼎力相助,但过去四个月,除了把自己晾在荒村之外,没有委以任何重用。当初与赵逊谋划的另起炉灶一事,现在看来当真是走对了一步。

百里燕离开不久,王九不惑问道:

“主公,此子未免太过狂妄,两月之内办起窑场莫不是痴人说梦话。且不说锱铢钱粮耗费无数,时下销路多半为官府所垄断,他又有何德何能,难道就靠赵逊一届武夫?”

姜闵捻了捻长髯,心中同样是大惑不解:

“此人行事乖张不着边际,且看他如何去做。若是败了,碰个头破血流也是好事。”

若非荒村被袭,百里燕料定姜闵不会轻易松口,现在他一口气招募一百护兵,至少姜闵看来是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此时再办窑场,反而更加显得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若以正常程序,要姜闵认可一百员额,姜闵绝不会同意,相反而还会起疑,因此只能用非常规手段,反其道而行之,将事情夸大到难于登天的地步。

以姜闵的性格,绝不会轻易下方兵权,更何况不为其所控制,但区区百人队却无伤大雅,姜闵虽然愿意松口,但多半以为百里燕无法成事,故而想顺水推舟,等到百里燕将事情办砸了,他能落得个好人做。

此后几日,荒村陆续又增加御客数十人,先后撒出去十批五十人打探马贼下落,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马贼销声匿迹踪迹全无,此时不得不开始考虑,是不是郭蓬为了暂避风头,已经提前转移走了马贼。

马贼不是山匪,马贼的老窝多半会远离案发地点,且有多个,因经常飘忽不定,真正的老窝只有亲信几人知道。

而广信、鼎炀两城为北海富庶重镇,离开此地往南或者向东,一无富庶养兵之地,向西是咸西郡与长孙国、孙国接壤边境,同样无法养兵。

过于向南深入,将进入屯兵重镇,距离陔陵相当近,几百人的马贼堂而皇之出现在大军防区,无异于寻死。

若转移到他处,将进入其他山匪、马贼的地盘,一山不容二虎,出来混的都不容易,谁也不乐意自己地盘上有人分食,两窝山匪马贼势必要火拼。

无论哪种可能,这股马贼的“盈利”范围都没有跳出广信、鼎炀、麟城这块三角区域的必要条件。

那么,这股数百人的马贼在什么地方,郭蓬能养马贼,难道还有胆子把马贼藏在鼎炀城里不成?但即便郭蓬有胆,鼎炀侯的私兵和亲信不是傻子,纸也保不住火。

郭、张两家关系密切,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知道,郭蓬断然没有胆子把人藏进鼎炀城。

“怪了,广信、鼎炀、麟城三地野外都快给翻过来,怎么可能踪迹全无呢?”看着桌上手绘的简易地形图,百里燕自言自语。

一晃已经过去二十二天,眼看一月期限将至,要是再找不到人,御客无的放矢,最后就会解散,所有的努力和牺牲都会付之东流。

此时汤钊进到屋来,略施一礼说道:

“魏郎中还在操心马贼一事。”

“马贼不除,荒村不宁,还是盯紧些好啊。”

汤钊目光落在案上,目光顿是一凝,诧异说道:

“此图如此精细,不知魏郎中从何而来呀。”

百里燕低头看了眼案上草图,也没想到汤钊会如此吃惊,他道:

“此图为在下所绘,一点雕虫小技罢了。”

汤钊闻讯诧异,忙是说道:

“此图精妙绝伦,绝不输与砡工派大师技法,不曾想魏郎中还善绘演地形之术。”

在汤钊眼里,桌上的草图已经是堪比绝世珍宝的地图。但他岂知,这幅地步不过是百里燕花了一月时间走遍广信、麟城、鼎炀北地随手绘制的草图,尚未将等高线、比例尺规范化,若非工具简陋时间匆忙,完全可以绘的更加精准。

百里燕两世为人,前世母亲从事地质科考,父亲是机械工程师,制图对百里燕而言,根本没有秘密可言。汤钊乍见这等几千年后的地图水准,吃惊是自然的。

这时百里燕说道:

“汤兄,今日已经是召集令发出的第二十三天,这马贼音信全无,不知宋兄、方兄等人有何高见。”

汤钊攥了攥拳头道:

“马贼素来居无定所,但有一点不可否认,马贼既然以劫掠为生,那他们的巢穴会在何处呢。人可以逃走,但偌大的巢穴与强掠的金银铜钱能带走部分,却不能全部带走,魏郎中可曾想过。”

“此事我也曾想过,倘若马贼逃走,巢穴必然隐蔽起来。但是以北海各地情况,马贼如果逃窜前往他处,势必被官军发现,亦或者与其他山匪马贼争抢地盘而火拼,要想立足绝非易事。不过巢穴既然搬不走,马贼势必还要返回重操旧业,这一点我等倒可利用一番。”

第140章 剿贼(4)

根据俘获马贼交代的消息,霍行一干马贼五百多人,但并非都骑马。马贼的巢穴仅有亲信几人知道,其余马贼都常年放在外边,于是抓住的那七个活口全然不知巢穴所在。

但既然是马贼,掠夺的金银铜钱绝不会少,甚至还要掳掠的大量女人和马贼家眷,这样算起来少说要上千人,马贼不可能全部带走,也不可能杀害遗弃,唯有将主要人员撤出,而后把巢穴隐藏起来,让留守人员躲在巢穴之内吃喝,等待风头过去,再重出江湖。

但眼下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甭说巢穴,甚至连风声也没有,未免做的过于干净,甚至让人怀疑马贼背后的郭蓬能做的如此滴水不漏?除非郭蓬天生将才,否则如何做到让五百多纪律涣散的马贼遁去无形。

想到这里,百里燕{既魏贤}道:

“汤兄,在下有一计,也不知宋兄能否采纳。”

“魏郎中但说无妨。”

“马贼巢穴之内当有马贼家小与掳来女子,马贼不能悉数带走,故而我等为何不在广信、鼎炀、麟城三地交界之丘陵之中纵火烟熏,迫使其出逃。”

“嘶……此计好是好,可偌大的山林如何将一干人等用烟熏出,若是放一把大火,烧了整个林子倒也能将一干人等逼出,但伤及无辜也非我等所愿呐。”

鼎炀、广信、麟城三地交界有一片纵横三十多里的不规则丘陵,马贼老巢最有可能安置在此。偌大的地盘派出几十人搜索根本是大海捞针,哪怕有精于斥候技能的御客,区区几个人也不可能将整个林子看透。

更何况马贼盘踞在此七八年之久,营地滴水不漏,指不定在山里发现了什么洞穴,藏在其中快活。

即便以烟熏法,也难以将整个纵横三十多里的林子给全部覆盖,除非一把火将整个林子全烧了,显然也不太可能。

这时百里燕说道:

“但凡要活命,断然离不开水、吃食、呼吸。吃食马贼巢穴定有储备,但是水和呼吸,却只能依靠外界提供。

如今我等只需找到山中所有水源,而后在水源附近放火升烟,如此便能锁定一个范围,逼迫巢**人丁出逃,然后便可掏了巢穴。”

“嗯,此计确实妙。”汤钊肯定了百里燕计策,随后又说:“只是,找到了巢穴,马贼不除又为之奈何。马贼依然可以卷土重来为祸地方,再次劫掠村寨无恶不作,如此也是治标不治本。”

“汤兄大可放心,只要掏了巢穴,而后广而告之,令马贼头子霍行知晓老巢被掏,一干金银珠宝妻妾女人被我等俘获,其心必怒。

而后我等再摆庆功宴,大肆宣扬马贼尽数被歼,汤兄则与宋兄等人随后散去,暗中集结待命,待到那时,霍行岂不要来取我向上人头以泄私愤!”

马贼既然已经遁走,存心要找是找不出来的,但是那么多的家底囤在老巢是轻易带不走的,带不走就要藏起来,待到风声散去,再卷土重来,依然可以横行地方。

但是如果把马贼的老窝给端了,还把消息放出去,就是定力再了得,自己苦心经营的地盘还有抢来的金银、女人一夜回消失,愣谁也咽不下这口气。此时御客再从荒村一撤,马贼势必要来报复。

想必郭蓬豢养马贼多年,眼见御客已经撤走,马贼与百里燕已成死仇,郭蓬岂能错过这个机会,还不得勒令马贼反杀回马枪。

当然,考虑到巢穴防御薄弱,很容易看出绝非马贼主力所在,御客即便再蠢,也不会不知这等道理。若是广而告知,再让御客撤走,马贼当然也能想到这是百里燕设下的陷进,故意要激怒他们,引诱他们前来袭击荒村,而后好聚而歼之。

故而掏了马贼老巢之后,仍需放出话去,马贼主力已被歼灭,同时撒出人手迅速摸清周边情况。

马贼肯定还在广信、鼎炀、麟城一带,但是在什么地方一时半会儿无法摸清,但马贼想要知道市井消息,必须在城中撒下眼线,甚至不排除郭府直接联系。

待老巢被掏的消息散开,郭蓬即便沉得住气,也得派人联络霍行,先稳住霍行。

只要提前布下眼线,一旦被御客知道郭蓬与马贼暗通款曲,郭蓬的人头即便是干爹郭蟠,也保不住。郭蓬被杀同时,顺藤摸瓜找上马贼下落,不等马贼先来报复,直接先杀过去,再给马贼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世上不是只有政客才精于暗杀之道,御客若不想被人知道,同样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无声无息做掉。

汤钊随后将计划与宋杰、方德等人一番细说,决定依计行事。

前番一连多日搜索广信、鼎炀、麟城三地,对三地交界处丘陵较为了解,当天夜里接连派出八十余人,兵分十路,八人为一组,分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刺入丘林,寻找所有水源。

与此同时集中村中四十五以下,十六以上男丁集中整训,准备进入山中剿匪。

约莫两天后,潜入山中御客陆续反馈消息,方德摔人回到村中,综合各方信息,共计发现大小溪流、小河支脉二十余三处,其中水流较为湍急之处十五处,溪流八处。分布较为均匀,东南西北都有支流,一时间难以判断哪一处水源才是通向马贼老巢的溪水。

“方兄,这二十三处水源地,哪几处水源最小?”百里燕仔细问道。

“当属西南方向两处溪流,据信这两处溪流宽度不过一尺,其他散布小溪最窄者也要两尺以上,三尺以上为小河。魏郎中问起此事,可是已有妙计?”

百里燕略略点头,淡淡说:

“在下怀疑,西南两处溪流所经之地定有一处通往马贼巢穴。”

“魏郎中何以断定?”宋杰道。

“水源太大,不易隐蔽洞穴,同时水流太大,又容易引起内涝,故而马贼不太可能依小河而居。

而丘陵多溪泉,溪水多来自地下泉涌之水,因此马贼若在山中有巢,比定要选以干燥之处而居,若是依河而居,水流即便不充入洞中,定也会常年渗水。

人尚且可以忍受,但是马匹经年累月旧必生疾,因此只有水流尚可,而周边又有放马之处的缓坡,才是马贼盘踞之所。”

丘陵地带若有山洞可以藏人,也多半是透水严重的地下溶洞,人常年居住在潮湿环境一年两年尚且可以适应,久而久之患上严重的风湿病。

而人能忍,马不能忍,况且两百多匹战马不是小数目,这要多大的地方才能藏得下,就算藏得下,藏得下一时藏不下一世,马匹不是人,需要经常放养拉练,常年圈养山洞之内容易滋生皮肤病,甚至kou ti yi。

而丘陵的西南正好是鼎炀城的东南,地处开阔平原,一片荒地无人问津。这些个马贼平日里便可将马溜出喂马,待到喂饱在去外地为非作歹,一有风吹草动再躲进深山老林藏快活几天。

缘由一番细说,宋杰、汤钊、方德等人觉得在理,此时宋杰又道:

“既然已经摸清马贼所在,我等当即刻动手掏了老窝。”

“不,再等两日。”

百里燕断然说道,汤钊不解问道:

“这是为何?既然料定马贼老巢在此,为何不一鼓作气,万一令老巢残余等人转移出逃该当如何。”

“诸位想想看,马贼经营山中七八年之久,我等找了快一月,愣是没有发现老巢所在,这其中岂能没有暗哨眼线从中监视。诸位返回途中,这等暗哨眼线,定然假扮成沿途村民、佃户监视诸位,甚至荒村附近也有马贼侨办村民暗中监室。我等若是即刻动手,岂不告诉他们老巢已被我等发现。

故而等上两日,既能稳住马贼以安其心,同时抓紧时间准备,于两日后夜间从荒村出发,突袭马贼老巢。”

方德等八十人进入山中定是已经引起马贼暗哨防范,立即动手反而告诉马贼老巢已经暴露,给他们时间撤离巢穴。所以拖上两天迷惑马贼暗哨,更容易达成袭击的突然性突然。

“宋兄,两日之内若有不明眼线出没,盯着便可。待到行动当日,再行抓捕审问,如此便可不打草惊蛇,不给马贼老巢防备之机。”

“嗯,魏郎中所言有理,以我看,此计可成。”

定下计策,荒村开始紧锣密鼓筹备进山剿匪。知道核心计划者不超过十人,纵然全村动静极大,马贼也不会知道荒村作何打算。

大量的草捆、柴枝集中装上大车,同时又从广信买来松油、桐油充当燃料。即便是被马贼亲眼所言,也不知道百里燕这是要做什么,甚至怀疑是不是在为荒村窑场开炉在做准备。

荒村的一举一动,经由公府眼线每日传回广信公府,当得知百里燕从城内由采购松油、桐油等燃烧之物,姜闵更加困惑。

“陈先生,魏先生当日口口声声欲剿马贼,时至今日毫无动静,你看他又买松油,这是要做什么?”

陈韵风皱着眉头说道:

“仅凭一百五十余人的御客,与数百村民,焉能将数百马贼一网打尽,现在在下也看不明白。”

陈韵风虽是一介书生,却是将门之后,精通兵法谋略,但种种异常举动,陈韵风也吃不透其中端倪。

这时王九说道:

“主公,是不是魏贤想要开炉,故而准备大量柴草与油脂,做引火之用。”

陈韵风侧目看了眼王九,摇摇头道:

“绝无此可能。据眼线回报,过去数月村中陆续开建小窑炉数座,不足以大量烧制瓷器。况且烧窑多以木柴闷烧,无需草料柴枝,更不用松油。魏贤集中如此众多草料柴草,定是做纵火之用,只是想不通,他要在何处纵火。”

陈韵风能想到百里燕这是想要放火,但却想不到百里燕为何放火,放火的目的又是什么。

第141章 剿贼(5)

此时门外姜蓉一席纱罗悄然而入,左右看到王九、陈韵风都在,姜蓉道:

“父亲,秦先生已经回府,刚刚让人捎话过来,让您过府。”

“知道了,你等先退下吧。”

姜闵屏退王九、陈韵风二人,又与姜蓉说道:

“蓉儿,可知是何事?”

“秦先生说,广信将有变故,请父亲秘商机宜。”

“知道了,你留在府中主持内府,你大哥的快信今日便该送到,一有任何消息,立即让王九送来。”

仔细吩咐一番,姜闵座上一辆马车,赶到秦翰府上。刚从东原郡赶回的秦翰晒的漆黑,换了一身亚麻长袍享受着冰块带来的阵阵惬意。

“秦兄,小女说广信将有变故,不知秦兄何意。”

“是这样,返回广信途中,接到眼线来报郭蓬脑袋不保,姜公可曾听说。”

姜闵大吃一惊:

“有人要杀郭蓬?谁人如此胆大包天。”

“还能有谁,魏贤想是已经知晓马贼与郭蓬暗通款曲,御客正在鼎炀城大肆活动。眼看一月之期限就要过去,一旦过了风头,郭蓬定要暗中联络马贼。

如此一来,一旦被御客知悉郭蓬与马贼同流合污,势必要取他向上人头。郭蓬一死,张并、陈公公二人便不足为虑。”

“可如一此来,郭蟠岂不要迁怒于他。魏贤如此作法,未免太过冒进。我原本打算让他寻不得马贼知难而退,却不想竟出此等毒计。”

“是啊,魏贤虽然投靠于公,但其背后终究是赵逊。赵逊随无兵权,但其在军中影响力不可小觑。若是假以御客之手除掉郭蓬,郭蟠一时间也无可奈何,更何况郭蓬暗通马贼,郭蟠岂能护短,这才是魏贤敢于行险之所在。

杀了郭蓬,这股马贼便成无根之叶,马贼再无劫杀魏贤口实,相反因败于魏贤手下,马贼断然不敢再找魏贤麻烦,如此也是进退两便之法。”

“此子倒是毒辣,我本欲打磨打磨他,倒是不曾想到他如此胆大包天。不过郭蓬死了也罢,郭蓬死了,郭蟠也该有所收敛。”

“这便是擒贼先擒王,不过姜公大可不必担心。魏贤太过锋芒,此番定是要让他吃些苦头的,否则难以驾驭此人。”

“如此说,秦兄还有妙计?”

“是啊,否则怎能容他大动干戈。对了,听闻魏贤今日秘密准备引火之物,姜公可知其意欲何为?”

“此事来时我也想过,一时也不知其何意。但公府眼线已经进入荒村,想必定有所行动。”

“此人越来越令人看不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二天夜里,荒村集结壮丁一百人,御客一百二十人,携带车马柴草等物资,轻车简从向南出发,其余人等留守荒村戒备马贼来袭。

抵达山林已经是第二天佛晓,由御客在前开路,两百多人人扛马驮进入山中,又行半天路程,抵达山林东南,此时已是正午。

“宋兄,眼下人困马乏,应先修整片刻。我待人马沿着小溪探路,一旦发现可疑之处,立即令人放火升烟熏他们。”

“好,我让方德跟着你,以防万一。”

方德是神箭手,眼力极好,旁人很难发现的蛛丝马迹,方德往往先人一步发现踪迹。

大队人马就地修整之际,御客四下放出暗哨负责警戒。百里燕与方德率领十人找到两处小溪,一条向东南流去,一条向西南流去,果断循着西南这条支流,向西南摸索,约莫走出两里,方德问道:

“魏郎中,我等虽然星夜前来隐秘而行,但进入林中已是拂晓,又经半日跋涉,难保不被马贼暗哨发现,万一令马贼残部有所防备,亦或者脱逃又该如何?”

百里燕笑道:

“方兄其实高看了这伙儿留守巢穴的马贼,马贼主力既然遁去踪迹,但是巢穴势必留人看守,看守巢穴的目的是为守住金银财宝。贼之所以为贼,正是因为其财迷心窍。

在下敢断言,我等夜行至北山wài wéi时,马贼定然已经是发现了我等踪迹。那时即便出逃,也已来不及。更何况马贼自恃巢穴隐秘,极难发现,恐怕不会轻易出逃。”

马贼烧杀抢掠积累财富无数,许多人财迷心窍难以自拔。更何况留守巢穴的都是马仔,一枪不放人跑了,马贼头子霍行岂能绕过他们。

其次,马贼依仗巢穴隐秘,甚至经过多年经营,内部易守难攻,眼见只有两百多人进山,马贼依然还侥幸以为凭借对洞穴的熟悉,可以击溃来犯之敌,待到击溃来犯之敌再出逃也来得及。

因此即便马贼发现两百多人进山,也不会立即放弃巢穴,断然没有坐在金山上还要拱手让人的道理。

继续一路搜索,小溪水势减缓,下游甚至积起了水洼,水洼向下流淌又形成小溪。按说积水潭不应在山势较陡的半山腰出现。山腰处山体多半有裂隙,若非平缓地面不会形成水洼。

水洼也来的怪异,水位并非相对恒定不变,而是没过片刻就要有所起伏。

如果是天自然形成的水洼,在上游没有断流或者增加供水的情况下,下游的这个水洼不应该有如此巨大的变化,很显然这处水洼极不正常。

百里燕眼神示意方德,方德心领神会,目光四下环顾,确定林中没有异常情况,随即又附近地面仔细搜索。

水洼附近枯树倒伏,腐烂的植物层层叠叠,乱飞的蚊蝇也更加肯定刚才判断,附近一定有人迹。

山林虽然有野兽出没,但却不应该成为蚊蝇经常出没的借口。而且蚊子伏在人体还会吸血,这说明蚊子是雌的,而非雄性蚊虫。雄蚊不会吸血,而是以露水为生,只有需要繁殖的雌蚊才需要吸血。而山林中若无大量血肉,哪来这么多雌蚊。

走着走着,方德突然大喊一声:

“魏郎中,快看!”

顺着方德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颗直径两尺有余,已经枯死的大树。

“方德兄,这树颗枯树何奇怪的?”

“魏郎中不见枯树还活着?”

仔细定睛再看,果然发现参天大树顶端的枝头仍有绿叶,但是这颗大树背阳的一面已经枯死,形成了阴阳树的奇景。

“嘶……方德兄是说这棵阴阳树地下有玄机?”

“若非树下被人撅根,有水流经树下,大树怎能枯死一半。”

“对,这颗树下是水道。”

大树枯死了大半,却僵而不死,这种情况多见于寿终正寝的植物。

但眼前这颗叫不出名儿的树,比之周边其他同科树木还算不上太粗,却奄奄一息剩下半条命。除非是地下的根系被人破坏,否则怎么可能这副死样。

再联想到方才水洼,定是马贼在水洼之下埋藏了竹管,通过竹管将水引入地下,结果烂掉了树根露出了破绽。

“方德兄,既有水源在此,想必周围定有通风孔,干脆向把火烧起来,让烟渗进去。”

“好,量他们也藏不住。”

马贼能闷在地洞里,入口处定也是伪装巧妙。若非地道专家,也难找到入口。但只要是在地下,就需要通风,只要把烟烧起来,时间一长马贼也得出来透气。

东南树林一点火,守在上游的宋杰等人旋即带人摸了过来:

“魏郎中,可是发现了洞穴。”

“尚未发现洞穴,不过已有端倪。”

将水洼与枯树之事详细道出,宋杰、汤钊等人顿觉有理,立将所有人马召集起来,以每五十步为一个单位,架起柴草放起火,所有人撤往迎风上游,任由大火弥漫。

风是由北向南吹的,烟雾在风的作用下弥漫整个南坡,百里燕与宋杰、汤钊等一百人迎风站在上游,另分出村民三十,御客三十,各两队把手东西两侧,以观察南坡动静。

约过一盏茶时间,西侧传来一声大喊:

“西南一里处有人!”

西南一里距离百里燕所在少说一里半,隔着弥天烟雾根本看一看见,遂带人赶到西侧,隐隐也只是看见一里地外正有不计其数身影正在逃窜:

“贼他娘的,果然是给熏出来了。”

顾善操着双戟已经跃跃欲试,百里燕皱着眉头说道:

“既然躲在洞穴之内,相信不应只有此一出洞口。宋兄。当防备来时山后小道,万一这是马贼声东击西之计,被马贼从后杀我们冷不防,反而被其扳回一成胜算。”

宋杰、方德等人都点点头:

“魏郎中所言有理,方德,你速带五十人赶往来时路上,若遇马贼尾随偷袭,即刻放响箭报信。”

“好嘞,众人且随我走。”

别看西南隐约可见大量不明人员活动,却没有一人是向山上而来,而是忙着逃命。况且打洞那有只留一个出口的道理,狡兔尚且三窟,更何况是人,总要留下一两个秘密后备通道用于运兵偷袭或者逃命。

即便是老奸巨猾的座山雕,尚且留条退路在自己屁股下,想来马贼也不是蠢货,真要洞口被堵死,岂不成了坐以待毙。

倘若此时顺势掩杀下去,伤及无辜事小,原本占有的地利,极可能被马贼从身后偷袭反被占领地利优势,对剿匪军构成重大威胁。

方德摔人原路返回,少时便听一声鸣响。

“是方德的响箭!”宋杰说道。

“混账他娘,果然从背后暗算我等!”

顾善操起双戟正要杀过去,宋杰又道:

“听喊杀声不甚激烈,方德再在放箭响箭,想是马贼人数不多。”

“嗯,极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马贼使诈。”汤钊道,看去百里燕说:“魏郎中,山后马贼许是不会太多,会否是马贼使诈?”

“汤兄所言不无道理。马贼见我等没有下山,其从后掩杀我等便是落空,反而还被我等识破。若是山贼反其道而行之,我等此时向山后杀去,而马贼再从山下出口杀上山来,如此我等便有陷入进退两难可能。没想到,马贼之中也有此等粗中有细精于兵法之人,倘若是寻常人,此时已经是中计。

走,再派三十人前去增援方德兄,我等一鼓作气冲下山去,想必马贼已从山后运动至出口,待我等杀向山后,他们就从背后杀来。故而此时的马贼反而暴露于洞内掩体之外,此时杀下去,马贼定是猝然不防。”

第142章 剿贼(6)

原计划马贼声东击西,故意从山下出口放出逃命的乱民,让剿匪军误以为马贼逃窜,而后一鼓作气杀向山下,如此马贼便可从背后占领有利位置,趁剿匪军阵形散乱,他们好一鼓作气再杀剿匪军一个措手不及。

然被被百里燕识破,派出方德五十人前去山后阻截,若是马贼继续从山后杀出,就可能招来剿匪军决战。于是后山偷袭马贼临时改变计划,主攻变佯攻,主力又调往山下出口,待剿匪军反扑山后,马贼主力再从山下杀上山,两面包抄剿匪军。

而此时百里燕摔剿匪军主力杀下山去,正与洞口马贼不期而遇,马贼没了洞内掩体,便再无任何依仗,单靠肉搏非剿匪军的对手。

然这股山匪临危尚且不乱,可见坐镇老巢的马贼定然不是等闲之辈,否则不能在极短时间之内,做出如此巨大调动部署。

百里燕、宋杰、汤钊人等率领一百五十人如猛虎下山,眨眼已到山脚,山脚西南可见大量逃散的女子惊慌失措散落在林中,不时还有女子逃出。

山脚浓烟滚滚,也不知马贼是如何修得山洞,山洞内的烟竟比外面还大,难怪坚持不到一盏茶时间,就都跑了出来。这要是再憋着,呛都得呛死。

剿匪军一路南下,抵达洞口时愣也是吃了一惊。

要说这马贼也是好本事,愣是百里燕两世为人,纵然想得出来,却哪里想得到今人也能干出这等奇思妙想。

马贼将偌大的石板做成大门,宽度少说两米,高度三米以上。石门的外层伪装着灌木和泥土,别说是宋杰等御客不曾见过,百里燕愣也是匪夷所思。

大门用绞车开关,此时已经畅通无阻,上百名马贼蓄势待发守在山洞出口,剿匪军居高临下,双方一照面,马贼吃了一惊。

此时宋杰一声厉喝说道:

“御客在此,尔等速速投降,以免刀兵之灾!”

话音刚落,一支冷箭射来,宋杰一个侧滚避开冷箭,御客嗖嗖十几支利箭已经射出,眨眼射中十数人。

“他娘的,还敢放冷箭,跟我杀!”顾善嗷一嗓子,已经杀了下去,御客紧随其后一拥而上。

此时只有百里燕所率八十青壮在后压阵,眼见顾善已经杀将下去,人数远不及马贼,他也只好率众杀入洞口,与马贼杀成一团。

这波马贼不比前番偷袭马贼,都是步兵,战力也远不及上次的马贼,兴许是御客助战,壮丁已经操练缘故,双方刚一交手,马贼便开始溃散。

马贼原本向洞内逃去,怎奈洞内狼烟弥漫,刚躲进洞内,又被烟赶出洞口。

见马贼斗志全无,百里燕喝令道:

“尔等听着,缴械者不杀,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马贼也是人,其中多数都是被迫落草,即便穷凶极恶,穷极末路时若是逼的太急,反而得不偿失。

这边话音刚落,洞中隐隐传来喊话:

“说话可算数!”

百里燕回道:

“冤有头债有主,我知你等大当家不在山中,你等也非作恶匪首,今有御客在此,只要尔等投降,保你等性命无忧。”

“那好,我等降你。”

少顷,传来阵阵金属落地之声,昏暗中走出数十人来。

宋杰、汤钊不敢懈怠,摔人左右包抄将降人与兵器隔离,百里燕手持木盾冲降人喊道:

“你们中谁是头领,出来说话。”

“我。”

一身穿皮甲男子一脸乱发的上前几步,胸口还有一片血迹,想是厮杀时沾染的。

男子个子不高,一米七左右,三十岁上下,浓眉大眼颚下蓄须,并不像是为非作歹之人。

“你姓甚名谁,山寨中是几当家?”

“败将司空南,大当家、二当家、三大家将人马都拉走了,只留下我等在此把手巢穴。”

“如此说来,方才用计者便是你喽。”

“正是在下,不想反被你等所趁。今日被你所败,我也心服口服。要杀要刮悉听尊便,但愿阁下遵守承诺,莫要牵连洞中这些兄弟。”

“既已降我,何故杀你。我问你,洞中可还有人。”

“洞中女子、工匠八百余人悉数逃出山洞,再无他人。”

百里燕也是大吃一惊,洞中竟然还藏能八百多人,算上马贼五百多,马匹数百,少说洞里能藏两千多人。

根据司空南自己交代,他本是咸西郡邵平城大户人家的庄丁,当年叛乱因邵平城缺粮,大户家少被盗了六头耕牛,怀疑司空南等人偷取变卖换钱,被送去官府问罪。后遇乱兵暴动,冲击大牢,他得以逃脱。

此后跟随乱民起事,流窜各地与官军交战,最后被打散,他也逃到了北海落草为寇。因为认字,马贼头子让他负责匪巢的粮草供应。

此番留守匪巢山匪共计一百一十三人,都属于老弱病残和工匠、女子。大当家霍行、二当家牛贵、三当家吴山自带二百六十一名骑兵,一百五十七步卒于二十多日前离开巢穴去向不明,令司空南坚守不出,坐等大当家派人联络。

司空南虽然负责军需,但是财务和军机只有三个当家知道,因此这四百多人去了什么地方,他也说不清。

跟随司空南进入洞中,烟正散去,昏暗中隐隐可见为方便生活起居而陆续开凿的洞穴,洞内较为干燥,冬暖夏凉,通风也即为良好,但很拥挤。若非从外灌烟,恐怕没人知道山体内部竟有如此大的天然洞穴。

大当家霍行临走时带走了大量金银珠宝,其他带不走的值钱物品悉数都缩在大当家的寝室。

撬开寝室大门,昏暗中一只只偌大的木箱令人影响深刻。占地面积六七十多平米的洞穴,至少有四十多平米堆放着各种木箱。每只木箱都上着铜锁,随便撬开一只,都可见满箱满箱的铜钱。

现场一番寻觅,发现另有两只事先已经打开的木箱,内中依然散落着零星的寸金和寸银,显然这两只箱子是用来存放贵金属。但这么大的箱子不可能装满,只能是装了一部分。如果装满了,少说要有数千寸银,以及相同数量的寸金。

大当家霍行临走时搬空了几乎所有贵重金属,看来还是很有先见之明,否则老巢万一被掏,他岂不血本无归,更何况事实上已经被掏。

少时不久,百里燕令人封锁了大当家的寝室,随后跟随司空南查探了进烟的几处入口。

百里燕很是纳闷儿,烟往高处流动,即便有部分通过地面的通风口,进入了山洞内部,这么大的山洞,也不可能在一盏茶时间钻满了烟。

实地查看了通风口才知道,原来有几处通风口直接把树心给掏空了,树无皮则死,无芯可活。

这些木心被掏空的大树,无一例外装有一种用三根竹筒与牛皮,呈一百八十度夹角连接成的三角通风管,与近现代三根大铁管焊接成三角形,加装烟囱上的原理相同。都是利用了三个不同方位角度风速的不同,在腔体内产生对流的原理。

如此即便世外无风,也能通过自然造风,产生一定的空气对流,进而促进室内与世外的空气流通。

如果外面风大,通风装置的风速也就会更大,由此导致外界的烟一起,世外空气温度远高于室内气温,而室内又较为恒温凉爽,少说有十度以上的温差,加上风势助长,结果外面的烟反而更容易进入洞穴之内。

看到这里,百里燕不禁惊叹说道:

“不曾想,马贼之中竟也有能工巧匠。”

“唉……说来惭愧,不少人都是被强迫掳来做工,为了生计而搞出的小把戏。”

“小把戏?!”百里燕摇摇头,即便是这等通风装置,在近现代社会也是实用技术专利。

看过通风口,百里燕突然想道:

“对了,你方才说,山洞内有工匠,是强迫掳来做工,这是何意?莫非霍行等人还有其他生财之道?”

“是这样,霍行掳来工匠多为铁匠和木匠,专司打造强弩,每月可制各型强弩五十余张,弩箭两三千,青铜兵器数百”

“强弩!”

百里燕一惊,想起起当初霍行袭扰荒村时所用的弩。

时下远程武器除轻弓之外,硬弓、强弓,各型强弩都是管制器械,禁绝流落民间。但凡老百姓捡到军用强弩都要上缴,否则罪同杀人。

硬弓、强弓无论距离还是杀伤力都远远强于轻弓,甚至可以洞穿较好的皮甲。而强弩更是可以在两百步以外射杀敌人,杀伤力极强,管制也更加严苛。

其中弩的制造要求比强弓更高,一张上好的弓从木材的备置、处里、阴干、上力再到成型,需要一年甚至一年半,强弩对木材的要求更高,需要上好的坚木,由于当下技术的制约,木材自然放置两年才能投入生产。

而强弩内有机括,对金属加工要求较高,因此强弩的生产受到极大限制。

每月五十张强弩,一年便是六百张,五年就是三千张,这还不算箭矢。照此计算,五年中已经生产了至少三千张强弩,而仓库中除了零星发现的零配件之外,强弩和箭簇踪迹全无。

“司空南,霍行何时开始生产的强弩?”

“我来之时便已有生产,那时每月只能生产十余张强弩,是这几年才达到每月五十张的数量。”

“那这些强弩和箭簇呢,霍行都卖了?”

“小人不知。小人只负责粮草,其他事一概由二当家、三当家秘办,在下也不无从得知这些强弩都卖给了谁。”

第143章 剿贼(7)

霍行造弩除了自己用,多数都得变卖换成金银和铜钱,但买家会是谁呢,郭蓬?他需要装备如此之多的强弩?可不是郭蓬,难道会是其他的买家?总不能出口赚外汇吧。

而制造强弩光有工匠和硬木还不够,还需要青铜或者精铁,青铜的性能远不及精铁,铁器普及后,强弩的机括解构多半已经被铁质配件所取代,而这么多的精铁又从何来。

山洞内没有像样的冶炼高炉,所以这些精铁都是霍行从外部获得,那又是谁供给的这些精铁料。

时下精铁来源大有三处,一是以农资为名,向各地太守、县守设在市集的公廨官衙购买。如农具、菜刀等,其中青铜农具占多数,铁器农具量少价贵。即便是荒村,农具依然以青铜犁为主。

其次是打金铺,亦称铁匠铺,这块的青铜、铁料来源由大司马府或司马堂管辖,铁匠每月可从本地城府司马府,购买数量远多于寻常百姓的青铜和生铁料。

最后是权贵,权贵以特权每年可购买大宗数额的青铜、生铁与精铁,但也非每年都能购买,长年累月达一定数量,便再难增加上限,以防止私铸兵器铠甲谋反。

除此之外,非正常渠道以掠夺、走私、熔钱为主。通过掠夺村寨获得的农具,将之熔化。通过私开矿山可无限获得金属来源,最后也是成本最高的,通过融化铜钱得到铜。

无论哪一种,要大规模制造精密强弩,绝非个人所能做到。

这不禁令人怀疑,幕后能够支撑起如此兵工生产的,只能是权贵。而放眼周边,想要zào fǎn的只有广信公姜闵,而鼎炀侯张隽绝无此胆、郭蓬等人绝无此胆,也没有谋反的政治动机。

越想,心中越是森冷刺骨,百里燕甚至不敢继续再往下想。但是仍有几处疑点令人费解。

其一,广信公姜闵为何偏要以郭蓬之手豢养马贼霍行,而暗中秘造军械,难道就不怕被霍行揭发?亦或者姜闵是另派亲信暗中交易,自信不会被霍行发现。

其二,霍行当日袭扰荒村,明摆着是要杀百里燕人头,广信公若提前知道是郭蓬所指使,而还要放纵马贼袭扰,又意欲何为,难道想试试深浅?

其三,军械制造乃绝密之事,绝无可能交给马贼去做,广信公绝无可能将此事交给马贼。

其四,强弩弩的价格并不比强弓便宜,纵然精度和杀伤力高于强弓,但发射效率低下,若非规模化生产,装备和采购都不划算。

广信公名义上只有两千属兵,纵然还有私兵,装备两三千强弩,也未免太多。更何况弓箭手建制占到军队的三四成,gong nu手若非像志国编有独立军团,通常只占编制的一到两成。

如此推算,广信公麾下至少有三四万人马,这么多人非但广信藏不下,广信城的财力也养不起,若是穷兵黩武,只要看广信的经济,就知道当地经济是否已经显露疲态。

如今广信经济活力充沛,根本不像是养了三四万人马的架势。

一时毫无头绪,百里燕回头去找宋杰,宋杰、汤钊、方德等人率领御客将整个山洞翻了个底朝天,似乎为当初劫杀他们一事而搜查证据。

“方德,可有查获。”宋杰急切问道。

“没有,所有屋子都让人搜了一遍,皆为发现碎星箭踪迹。”

方德满头大汗,搜遍整个山洞丝毫不见碎星箭的蛛丝马迹。这时汤钊猜测道:

“会不会已经销毁痕迹,亦或者为另一股人马所为?”

宋杰点了点头说:

“也有可能,但如此一大股马贼盘踞此地,即便是有其他贼人,多半也被马贼吞并。若非霍行一干马贼所谓,那又会是何人。”

“卵他娘的,抓住姓霍的狗贼一审便是,费这么多话,我都觉费劲。”顾善骂骂咧咧说道,宋杰等人不禁失笑。

顾善这话倒也不假,拿不到证据,抓住霍行也许是最直接的办法。

此时百里燕迎面走来,剑宋杰等人面面相觑,又问道司空南:

“司空南,大约一月之前,马贼可有出动劫杀过什么人?”百里燕问道。

“一月之前……”司空南思索片刻说道:“一月前除了荒村,还干过两票。具体之事只有霍行等人知晓。”

“如此说,一月之前,马贼确实也伏击了御客。”

司空南大吃一惊:

“伏击御客!难道说……”

“正是,当时有人以晋国碎星箭试图射杀御客,侥幸被御客逃脱,后恰逢遇到我,不巧又被霍行袭击,两桩事凑到一起,也算是霍行活该倒霉。”

霍行袭击宋杰、汤钊、方德等人已无悬念,但霍行袭击宋杰等人的动机是什么,是不是广信公姜闵暗中授意,如果是姜闵所指使,广信公的动机又是什么,他能得到什么好处,难道就是为了以碎星箭栽赃鼎炀侯?

刺杀御客不同于刺杀王公贵胄,惹毛了御客,他们才不管什么王公贵胄,动则召集几千几万人攻城拔寨,也得将罪魁祸首揪出明正典刑,所以没什么人敢于招惹御客。

若以此点来看,广信公虽然不赞成剿贼,但依然资以钱粮,又不像是有意刁难拖延,事情发展到这里,百里燕也越来越看不清。

洞内搜罗一番,将所有逃散的人众聚集起来,规模小九百人。刨开缴械的马贼不算,其他人等仍有八百多人。其中列属马贼家小的就有四百多人,其中多半也是掳来而被迫从贼有了儿女者居多,另有掳来以供淫乐女子两百多人,工匠两百人不到。

这些人等除麟城、广信、鼎炀三地掳来的之外,不少是从他处劫掠而来,工匠多半来自丘南郡北的坛城。

坛城以制造织机而出名,也造gong nu等战具,当年农民义军攻破坛城,劫走大量官属工匠和民间工匠,农民军兵败后,工匠大多逃命,散落地方,后又被各路贼匪收编,逐渐到了马贼霍行手中。

清查洞库物资,共计超出铜钱二十余万贯,寸银五百多根,寸金二十多根,另有珠宝玉器若干。霍行等人走时转移了大量金银,剩下的铜钱都是因为太沉而不方便搬运留在洞中,数量之大着实让人吃惊。

此外还有粮草三千多石,肉食若干,麻布、棉布、丝绸等六百多匹,发现的马圈中尚有养马二十多匹,家禽若干,青铜兵器数百件,盐九十余石,油脂一百二余桶,煤、铁、青铜、蜡若干,农具竟也有两千多,以此来看,过去七八年中劫掠的收入远不止这些。

此番交战共击毙司空南所率马贼三十七人,伤四十九人,伤亡过半。剿匪军亡九人,伤三十一人。阵亡者御客仅有一人,壮丁反而死了八个,战斗力还不是一半的差距。

“宋兄,如此之多钱粮,不知宋兄有何打算?”

如此众多钱粮,私吞显然是不行的,还得询问宋杰等人的意见。

“霍行为祸地方一已久,钱粮等物甚巨,依在下看,钱粮当散给周边村寨以补马贼行凶损失。”

宋杰建议将钱粮散出去,分给周边受损的村寨,这是御客一贯作风,百里燕倒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自己费了牛二虎之力,一点好处都捞不着,也未免太说不过去。

“宋兄,鼎炀、广信辖地都较富庶,唯独麟城属地贫困潦倒,在下以为,钱粮等物,当多给麟城所属村寨,广信、鼎炀当少给。

此外荒村自上次一战受损颇多,此番各家各户也出力甚多,霍行等人尚未伏法,在下以为当有一部充作军资抚恤,以备不时之需。”

“魏郎中所言极是,那就按魏郎中所言行事。”

粮草、铜钱、农具宋杰最终松口同意分出两成给荒村,如此便有铜钱两万贯、粮草六百石、农具四百多归入荒村名下。此外布匹除十余匹丝绸外,金属散给其他村寨,其余诸如兵器、马匹、食盐、油脂、拉、煤、铁料、铜料等物尽数归入百里燕私人名下。

至于掳来的八百多人,其中女子占了多半,有的从贼之后已经拖家带口,有的虽然没有生育,却也被马贼轮番糟蹋,即便回乡,家里多半因灾因祸死伤殆尽,即便回去,谁家能容下失洁的女子,最后也会被活活逼死。

但凡愿意归乡的,大人小孩均给予路费和十斤精米,个人财务一律返还。不愿归乡的,就地安置荒村。

工匠中多半是坛城人,坛城被破之后又屡次在农民军、官军间几度易手,现在的坛城人口不足七万,多半都是为巩固农桑而外迁至坛城百姓。

百里燕发给工匠的路费、米粮是其他人等的一倍,愿意留下的最好,想回坛城的可以回去,如果感觉混的不好,可以再来投靠荒村。

处理完马贼巢穴,已经是两天后,大量物资需要运回荒村,除留守工匠壮丁两百余人外,其余人等原路返回荒村安置。

匪巢被破消息随之传回广信,第一时间也传到了秦翰府中:

“秦爷,秦爷!”

一灰衣壮汉慌不择路的冲进内宅,秦翰脸色一沉喝斥一声: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壮汉汗如雨下惊慌说道:

“秦爷,马贼,马贼老巢被魏贤给连锅端了!”

“什么啊!”秦翰大吃一惊,犹如五雷轰顶怔怔愣在那,瞬间瘫坐在座塌上。

“秦爷,眼下如何是好。”

“当真是没想到啊,藏的如此之深,竟也能被他找出。”秦翰攥了攥拳头,接着说道:“魏贤他人呢?”

“魏贤与宋杰、汤钊等御客正在公府报捷,还要将所缴钱粮无数,一并散给麟城各地村县以补多年因马贼袭扰的损失。”

“呵呵呵哈哈哈……”

秦翰一阵苦笑,壮汉不知所以然谨慎问道:

“秦爷,眼下如何是好。”

秦翰扶了扶身子,回过神道:

“不碍,不碍。霍行手中尚有四百余人,骑兵小三百人,魏贤连同御客充其量三百多人,远非霍行对手。即便发现郭蓬与霍行联络,也难知大队人马下落。你现在即刻赶去鼎炀城,然后这么办……”

秦翰秘授机宜,壮汉随后骑上快马直赴鼎炀城。

第144章 剿贼(8)

与此同时姜闵闻讯百里燕、宋杰等人联手掏了马贼老巢,震惊之余方觉自己是多么失策。

他料定百里燕绝找不到马贼踪迹,却哪里知道百里燕直接出兵去掏马贼老巢,如此非但避免徒增伤亡,还尽占马贼财产,同时博得剿贼有功名声。

失策之下为安抚百里燕,姜闵立从府库拨铜钱两千,寸银两百,米粮五百石,布匹两百匹,以按百里燕之心。同时将消息通报全城,一示褒奖。

姜闵悔不当初将百里燕晾在荒村,旋即招来陈韵风、姜蓉议事:

“陈先生,此战孤失策呀,不曾想竟被魏贤抄了马贼老巢,真是失策。”

“魏贤立下奇功,赏以金银只是身外之物,主公若要真正收为己用,当该给以官职,方能安其心。”

此时姜蓉说道:

“陈先生所言极是,魏贤依附父亲已有四五月余,不得一官半职不说,反被父亲冷落,实属父亲失策。如今魏贤开荒种地收揽民心立下大功,父亲还如此冷落魏贤,怕是寒了自家人心呐。”

“那陈先生以为,当授魏贤何官职为妥。”姜闵问道。

“魏贤既有统兵之才,亦有治世之能,不如令其为广信城市槽转运使。”

“转运使?”姜闵眼前一亮。

市槽转运使类似于地方的运输局局长、处长,官儿其实不大,俸禄只有一年四十石。时下尚未出现九品宗政制,官阶之间尚无品阶,区分职权官位高地最直接的办法是看俸禄,俸禄越高地位越高。

四十石年俸的收入其实非常微薄,如果一家有七口人,四十石的粮食只够维持基本生活和开销。当然,市槽转运使本人平日的吃喝拉撒都吃公款,家里人依然可以种地务农,亦或是纺纱织布补贴一些,因此只要不是躺着不动,四十石的铁饭碗还是能过的相当滋润,甚至还能再娶个小妾。

市槽转运使年俸虽低,但却是个肥缺,可以捞油水,凡进出所有商货都要打市槽转运使手中过,因此只要设立关卡,各种好处是络绎不绝,有护商巡逻率兵过境其他郡县属地而无需通报的特权。

但世道茫茫,百姓困苦,落草为寇者无数,市槽转运使担负沿线商路的安全,太平盛世旱涝保收,兵荒马乱分文难收。山匪马贼打劫过往商队,轻则劫掠一二,重则掠夺一空,甭说收受好处,还得担负渎职失责的罪名。

因此市槽转运使一职为时下最烫手的职缺,多地市槽转运使一职已成空设虚职,姜氏封于广信之后,市槽转运使一职也踢给了广信公府。

“那就委其市槽转运使一职,如此可将其兵尽收公府所用,用他之能肃清商道山匪马贼,如此便一举两得。此事便由陈先生去办。”

“诺。此外,有一事不知主公可曾注意?”

“你是说马贼霍行制造强弩之事?”

“按魏贤所言,霍行五年前开始制弩,如今算来即便没有三千,也有两千,如此众多强弩与箭簇下落不明,主公难道不觉奇怪?”

“可纵然马贼与郭蟠、郭蓬二人有联系,郭蟠这个阉人要强弩作甚?或者说是鼎炀侯?”姜蓉大胆猜测道。

“也不像。”姜闵否定道,接着又说:“鼎炀侯贵为外戚,属兵不过千人,何必还要蓄兵。更何况三两千强弩绝非小数,以咸**制,三两千弩手可配备三四万大军,除非如志国那般,专设强弩军团,才需上万强弩。”

姜闵虽然私下备置军械,强弩也仅是少量装备,因为产量少,导致平均价格不必强弓便宜多少,同时损坏率是弓的十几倍,若非大规模生产,单价的成本太高。而且弩需要配套加工设备,加工金属部件,弓要少得多,对工匠的技能要求迥然不同。

这时陈韵风道:

“主公,此事我看可做捷报呈送陔陵,令咸王、鼎炀侯知晓。一来马贼巢穴位于麟城与鼎炀城接壤之地,事情出在鼎炀侯属地,鼎炀侯有包庇之嫌。

二来由麟城为证,可正主公清白。三来试试内朝水深,看看究竟是谁在私制这批强弩,以防有人搬动是非对主公不利。”

“嗯,此计可行。”

陈韵风判断,郭蟠、鼎炀侯都没胆私自蓄养强兵,公府兵甲制备也没将强弩列入其中,这些强弩不可能凭空消失,总得有下家,除非魏贤撒了弥天大谎,但御客总不能撒谎。

因此这件事蹊跷就蹊跷在,北海郡两大封地势力都没有得到这批强弩,这意味着两地之间,甚至北海郡之内,还有另一股不曾掌握的势力。

百里燕等人在见过姜闵呈上捷报后,在城中找了家客栈用餐,宋杰、汤钊等人眉间阴云依然未散,想是为当初劫杀他们一事而在琢磨。

百里燕虽然也有怀疑马贼与广信公有干系,但观其方才反应,似乎对gong nu一事并不知情,亦或者表演的太入戏,他也没能看出来。

但不管怎么说,广信公前些年剿匪卖力是真的,单单要说利用马贼以碎星箭刺杀御客栽赃鼎炀侯谋利,也颇牵强附会,至少现在还没有任何线索可以将这个脏水泼到鼎炀侯身上。

一众人围坐长案边吃边喝,一场胜仗也让宋杰等人鼓足了底气。

“宋杰,据说马贼还有四百多人,骑兵便有二百六十多人,以眼下我等实力,怕是难以将其剿灭。更何况马贼遁去无形,老巢被掏的消息一旦散出,姓霍的躲藏的必将更深。”方德说飞快道,然后啃了一口鸡腿。

“方德兄弟言之有理,马贼人多势众,我等也不是人人皆有马匹。即便算上此番缴获二十多匹战马,魏郎中手中也只有六十多匹,我等御客胯下还有七八十匹,共计才不过一百五十多匹,要怎的才能剿灭马贼。”

这时马森说道:

“为何不向广信公借兵。”

汤钊摇摇头道:

“广信公若有心,怕是早出兵与我等一起剿贼,其恐有我等所不知顾虑。”

这时百里燕心中暗自寻思,马贼此时恐怕就躲在鼎炀城属地之内,若是马贼与姜闵有瓜葛,此事也得栽在郭蓬头上。他若起兵去剿贼,人马进入鼎炀侯地盘,朝中也说不过去。于公于私,姜闵都不会淌这个浑水。

至于郡县守军,数量并不多,也没有骑兵,战斗力远不及常备野战戍兵,只能用于震慑老百姓,剿贼更指望不上。否则也不能七八年也剿不灭马贼,更何况霍行背后关系复杂,暗通权贵,这也是霍行一干马贼难以剿灭的根本原因。

现在只寄希望于郭蓬是否会狗急跳墙联络霍行,此外指使霍行制造强弩之人此时会是什么动作,也令人担心,会否打乱既有部署还很难说。

想到这里,百里燕与宋杰、汤钊等人说道:

“剿灭马贼一事诸位倒也不必担心,当下要务当是摸清霍行等人落脚之处,只有知道霍行踪迹,才能定下计策将其一网打尽。”

“莫非魏郎中又有高计?”汤钊说道,心底对百里燕刮目相看。

愣是谁也不信,一个郎中也有文武兼备治世安邦的大才学,这才转眼几天时间,横行乡里七八年之久的马贼老巢被端,此时再有计策,也绝不令人奇怪。

百里燕淡淡说道:

“天机不可泄露,待今日回到村中,我等再做仔细商议。”

眼下兵力敌众我寡,荒村有缴获战马六十多匹,御客虽有一百五十多人,有马者勉强刚过半数,马匹也非好马,如此还凑不够一百五十匹马。

满打满算全村能够动员的壮丁只有两百六七十人,御客一百五十余人,刨开留守的一百五十人,满打满算可以出动的人马也就两百六七十人。

霍行仅骑兵便有两百六十一人,步卒一百五七,战力悬殊极大,正面硬怼肯定吃亏,不行险用谋此战难以获胜。

此时马贼老巢被端消息传遍全城,宵畅园自不例外,闻讯马贼老巢被端,剿匪军缴获无数,郭蓬立时气炸了肝肺,直骂霍行没用:

“蠢货废物,霍行这个蠢材,老巢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连锅端掉,还要他作何用。”

这时身旁宦官张兴说道:

“公子息怒,魏贤攻破巢穴许是侥幸,若无御客相助,怎能如此轻易寻到霍行巢穴。”

“这个魏贤还成精了!”郭蓬咬牙切齿道:“去,派人告诉霍行,不要轻举妄动。魏贤掏了他的老巢,势必要大肆鼓噪,御客也出了口恶气,找不到霍行他人,御客也不能长久聚在荒村。

我琢磨着,再有个十天半个月,御客准得散了。到时候,再让霍行杀他个回马枪,这一次要把姓魏的斩草除根。”

“公子,还是息事宁人吧,至少等御客散尽之后,过一两月风平浪静了在动手也不迟。”

“这还要你提醒本公子吗!另外,干爹让你秘密前来调查广信城行市,可有进展?”

“回公子,大量上市商货从做工质地上看,与孙国、长孙国做工质地别无二致,应是从孙国、长孙国流入广信。”

“孙国、长孙国?那也只能走海陆呀,晋国的水师是瞎子吗。知不知道谁是这批货的东家?”

“许是广信公。”

张兴猜测说道,郭蓬冷冷一哼:

“哼,也只有姜闵敢于如此。”

因广信城流入大量不明商品,阻碍了郭蓬在广信城销售劣质过期商品,牟取暴利的计划,郭蟠派亲信宦官张兴前往来广信暗中调查。

调查的结果最终都指向当地所有商户,言下之意背后是广信公暗中默许所为,并没有实证指向广信公暗中操盘了外部商品的输入。

广信城是姜闵封地,理论上除海关之外,其他税收都由广信公节制管理,要说广信公姜闵不知道,那显然是假的。但是晋国一万水军就驻扎广信港,要说晋国水军都是瞎子,显然也说不通。

第145章 剿贼(9)

当天下午,百里燕一行人等回到荒村,首战大获全胜,荒村为之鼓舞,虽有零星死伤,但能为当初报一箭之仇出口恶气,对那些死伤者家属也算是有了个交代。

司空南等人暂被拘押在荒村,经百里燕向姜闵求情,免除司空南等rén liu刑之罪,改为苦役,就地安置荒村,一来以苦役名义收拢安置这些老弱,二来添些人力也是好事,广信太守府的公文将很快送达。

若是按律,通贼可判流刑,从贼当充奴隶,家小一概受连坐之罪,匪首罪叛削首,也就是砍头。如此一来,救下的八百多人几乎人人都要冲奴,打这一仗的意义又何在呢。

司空南所属留守部众多为老弱病残,年纪最大者五十三岁,最小者才三岁,十七至四十五岁之间马贼悉数被霍行拉走,这些人不少是被迫落草,罪大恶极者皆无,流刑改为苦力也算是落得个善终,百里燕也有收编司空南的打算。

匪巢交手时可见司空南此人灵机应变极为果断,知道在被敌方识破情况下将计就计,若非汤钊提醒,当日定是要吃大亏,司空南等人也不会轻易投降。

晚上,为庆祝剿匪得胜,村中隆重举行了庆功宴,御客与解救百姓悉数参加,唯有被看押在牛圈的司空南等人仍被关在牛圈中,由二十名御客、三十名壮丁武装看押,见百里燕到来,负责看押的马森喜笑颜开道:

“今夜大宴,魏郎中不与村中与众人共饮,为何来此糟乱之所。”

“在下前来探望一人,兄弟们的肉食还够吧。”

“够,除了酒少了些,其他都管够。”

马森嘿嘿一笑,百里燕说道:

“酒喝多了易醉,纵然看押的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但以防万一,不容有失。还望马森兄与诸位兄弟见谅。”

为筹办庆功宴,百里燕从城中置办了些酒水,主要是米酒和陈酒,酒精度虽然不高,喝多了还是容易上头。司空南等人虽然已无威胁,但规矩还得遵守,尤其是最近着手建立百人队,不能规矩还没立,就先破了例。

来到关押司空南等人牛棚,不大的地方挤了十多人,

“司空兄。”

“不敢当,在下当谢魏先生救命之恩。”

司空南深施一礼,这让比自己还大十三岁的百里燕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司空兄无需多礼,待官文送达,你等死罪可免,但活罪依然难逃,眼下也只能如此,望司空兄见谅。”

“岂敢,能保得一众兄弟平安,在下已是感激不尽,岂能再有奢望。”

“司空兄大可不必担心,在下断不会差遣各位充当苦役,诸位只要在荒村一天,便与荒村百姓一般也可娶妻生子,有田种有房住,一应税负与其他百姓相同。”

“魏先生深明大义,在下感激不尽。”

司空南再拜一礼,这一次百里燕果断将其扶住说:

“司空兄免礼,在下尚有一事不明,还请司空兄指教。”

“只要在下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在下当日与司空兄山上交手,司空兄于我斗智,虽然败于下风,但我料定司空兄谙熟兵法。但不知为何,霍行不曾重用司空兄,反而让司空兄打理粮草呢?”

“唉……”司空南一息长叹,很是萧索,随后渐渐说开:“我本后来之人,霍行自然不会重用于我。而且霍行此人不听人言,见利忘义。

四年前正值江东战起,内乱平息。霍行摔人打家劫舍骚扰咸军后方掠夺粮草。我当时便于他说,国难当头不去报国也就罢了,还趁国难大发不义之财,实属不仁不义。”

“那之后呢?”

“此后霍行非但未见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又一次打劫村寨,在下当时便是怀疑可能是官军使诈,告知霍行不应冒进,结果霍行执意洗劫村寨,虽然却有咸军设伏,最后反被他以少胜多,我也无话可说,事后便被调往粮库看押粮秣。”

“如此说,霍行此人还刚愎自用。”

“正是,但侥幸并非每次都能得逞,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按说明知敌众我寡有伏兵,就不应该正面硬怼,退走才是。反正是打劫,抢哪里都是抢,还少这一家。

可霍行刚愎自用,最后还被他得逞了,司空南从此失势,贬去了粮库。

“原来如此,看来是霍行不识英才呀,否则此次剿贼,我必败无疑。”

“惭愧惭愧。”

“司空兄既通兵法,不知司空兄可愿屈尊为在下效力,为荒村百姓谋得一方平安。”

司空南闻讯一怔,不可置信说道:

“戴罪之人,岂敢奢望先生恩德。”

“诶,难得司空兄大才,如此埋没岂不抱憾终身。”

“谢先生知遇之恩,司空愿效犬马之劳。”

苦役和流刑一样,可以充军赎罪,一人充军,可免全家女子苦役,立功杀敌者可脱贱籍。

司空南秉性不坏,很多时候人为了一口吃的,乱世之下也不得不做些为非作歹的事。

人都是有良知的,遭逢敌手尚能以礼相待而被赏识,这个时代下,没人愿意默默老死在碌碌无为的一辈子当中。司空南有才识,只是无苦于没有出身,没有得遇明主,而不为他人发现。

如姜闵这等贵胄,虽有权势,却只知玩弄权术,整日研究如何驾驭摆布他人,甚至还不如赵逊这等知人善任的良将。

将司空南收入麾下,即刻免其苦役,又可物尽其才,实为不可多得。

此后又与司空南一番详谈,对霍行为首的一干马贼又多了几分深刻了解。

第二天中午,陈韵风代表广信公府,将广信城市槽转运使的任命文书送到百里燕手中,虽然有些突然,却也在情理之中。

姜闵本意是想晾晾自己,以便打磨自己心性,同时观察与赵逊的关系,以便姜闵来日方便拿捏摆布。

剿匪一事姜闵更是料定找不到马贼下落,而后在借此打压,岂料一月不到,反将横行一方的马贼老窝给掏了,姜闵岂能不惊。震惊之余自觉失策,最后想以封官许愿笼络人心,却哪里知道为时已晚。

田埂间望去金色田野,数以百计的农户收割者金黄的稻谷,陈韵风看在眼里,心中感慨颇多。

“魏贤弟,一亩可有四石收成?”

“三日前刚刚测算,不算马贼践踏的稻田,最多的一亩有四石五斗,最少的也有两石八斗,目前还只是毛估,待收割入库之后才知确切亩产。”

“唉……”

陈韵风一息长叹,百里燕不惑问道:

“陈兄何故叹气?”

“贤弟有所不知,我曾建言主公,推广荒村育种施肥,减租之法,但主公却未采纳。”

“此乃必然,陈兄大可不必如此。”

陈韵风心觉不解,顿时暗吃了一惊:

“贤弟怎知主公定然不会采纳荒村开垦新法?”

百里燕淡淡一笑:

“荒村本为荒地,开荒所需物料人力颇多,而农民、佃户又多为失地、无地者,只收两成的税负,一成的地租,反而可以激励农民用心种地,无天灾**情况之下付出越多,收获也就越多,农民自然越愿意种地。

而广信属地皆为广信公一人所有,广信公又怀雄心大志,减少田租势必影响税负。即便减至四成,佃户仅仅只能维持温饱,若是减至三成,佃户自然皆大欢喜,而广信公雄心大志何时才能得偿所愿。

再退一步,耕种新法在一地尚可施行,要在偌大的广信城所有属地一起施行,没有两三年难以见效。这点道理广信公定然知晓,而两年三时间将田租降到三成,广信公又将损失多少税负,这些税负又将从何而来,广信公心中的账比陈兄更清楚。”

百里燕所言深得陈韵风认同,他说:

“是啊,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良药苦口却利于病,主公若想成就一番大事业,农耕之事乃天下治本,不可不察呀。”

陈韵风不止一次的劝谏姜闵,减轻赋税蓄养民力,仅靠广信城一地的太平盛世,无法笼络到全天下所有的的人心,甚至连鼎炀城的种田佃户都难以笼络。

只可惜姜闵听不进陈韵风所言,凭借广信优越的地理位置和出海口,以商业支撑着市场带来的经济红利,忽视了最基本的农业发展。

“魏贤弟,主公希望贤弟五日之内尽快上任,如此可减公府属兵与广信城兵马护商压力,从而专司剿匪保境安民。”

“不知市槽转运使麾下兵马几何?”

“可编马军五十,步军一百五,此前一直由城府司马节制,如今归广信公府管辖。但因匪患严重,各地市槽转运使一职多为空缺,兵额被城府司马兼并,因此郡县守军同时担任护商之责。”

陈韵风说的倒是实话,各地因匪患严重,聚众的山匪马贼由早年的几人十几人,逐渐发展为几十人一伙的规模,如今至少也得是上百人,甚至是几百人。员额只有两百人的马步军显然应付不了。

最简单的办法是扩充市槽转运使麾下人马,但市槽转运使原本就是肥水衙门,增加兵马就挤占了城府司马的兵额,同时又能捞到更多的油水,自然有利益派系不愿看到这种结果,尤其是大司马。

大司马名义上与太尉地位相同,用以分担太尉职权。实际上大司马没有多少兵权实权,平日只领衔全国后勤与兵员补给,各郡各县城府司马与县尉一职都由大司马推举,此时再分各地城府司马和县尉的兵权,大司马也不答应。

市槽转运使麾下兵马名义上归城府司马节制,但是收上来的税却是进税金司,天底下哪有这等借鸡生蛋,还带倒贴粮草的好事。

第146章 剿贼(10)

姜闵把市槽转运使甩给百里燕,无非是想锻炼出一支人马,剿匪的同时练兵,还能凭空让姜闵多出两百名兵士员额,里外都不亏本。

此外转运使兵马还有无需通告地方直接过境的行zhèng quán力,将来侦查周边咸军调动,也非常便利。

但要他五日内赴任,显然以为匪巢被端,剿匪到此也该告一段落,这倒是让百里燕感觉蹊跷。

到并非五日时间太短,其实明天就可赴任。给五天时间,是充分考虑了荒村还有大量善后工作没有了结。但五天显然也来不及完成所有善后,更别说霍行等人还逍遥法外,五天时间不一定能发现霍行下落,将其一干人等歼灭。

姜闵如此急着要自己赴任,莫非是在为霍行开脱?五天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即说不上匆忙,也给了回旋余地,反而不容易让人怀疑。但这点时间却不够打击霍行。

想到这里,百里燕也不多问,陈韵风是聪明人,多问反而让他生疑。

送走陈韵风不久,潜伏鼎炀城的御客眼线传回消息,郭蓬令人暗中联络了可疑人物,极可能是霍行,此时就藏匿在鼎炀城内一家客栈内。

“还真是他!”方德一拳砸在桌上,断定郭蓬就是霍行的雇主。

这时汤钊担忧说道:

“如此说来倒也说得通,魏郎中为救桂乐坊女子得罪了郭蓬,随后便招来杀生之祸。只是这郭蓬乃郭蟠干儿,要动他牵扯极广。”

“此等败类豢养马贼无恶不作,不诛他,天理难容。”

宋杰决心诛杀郭蓬,方德又道:

“此事怪呀。”

“哪里怪了?”汤钊道。

“你们想,郭蓬才多大,年不过二十一,这霍行在当地横行七八年之久,七八年前郭蓬才多大。”

“那会不会是郭蟠这个阉人。”宋杰猜测道。

“郭蟠此人也是四五年前得到王太后赏识,七八年前他也不过一个小小的宫官,时间上算来,也对不上。”

“方德兄言之有理。”此时百里燕进到屋里继续说道:“郭蟠与郭蓬确实不应是马贼的最终雇主。”

“魏郎中何以见得?”

汤钊问,百里燕接话说:

“郭蟠已是王太后跟前红人,内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出其右,郭蟠又何必私造强弩呢。况且他一个宦官,又无武勇之才,冒如此杀头大罪,岂不自寻死路。”

“那会是何人呢。”

汤钊苦思着,百里燕说道:

“此事眼下已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抓住霍行,才能获悉内情。”

“那郭蓬此贼就此让他苟延残喘不成。”宋杰隐有些怒意,在他看来,但凡涉案者,尤其是郭蓬这等始作俑者都该绳之以法,哪怕是法外行刑也是合法。

如果没有霍行私造强弩一事,百里燕本打算是要借御客之手斩除郭蓬立威,眼下杀了郭蓬,反而觉得太过顺利,顺利的好像按着剧本在发展。

可以试想郭蓬如果被杀,马贼知道了消息,霍行还能呆在鼎炀城之内吗?很可能连夜逃走,甚至不会再想报复。因为雇主已经死了,还有何卖命的必要。也许真正的幕后元凶,正等着郭蓬被杀,郭蓬一死,更能毁尸灭迹遁去无形

说服宋杰等人不杀郭蓬,对如何找出马贼,众人依然束手无策。

霍行躲在鼎炀城应该只是为了联络方便,其大队人马定然不在城内,否则悉数藏身在一个地方,郭蓬如果反水,极可能将霍行一网打尽。

当天夜里,鼎炀城城西一家不起眼的客栈,霍行得知老巢被端之后恶怒难消,欲借酒消愁。刚刚两碗黄酒下肚,客房传来咚咚敲门之声。霍行大不悦的喝了一声:

“真当老子的话是耳旁风吗,滚!”

话音落下,突然向内推开,一灰衣壮汉男子神色平静站在门外道:

“霍兄何必如此。”

“是你!”霍行脸色陡然一变:“快说,掌柜有何吩咐。”

壮汉随手关上木门,径自坐在霍行对面,兀自找了只干净的陶碗,倒了半碗陈酒也渴了一口。

“掌柜让我前来告诉霍兄,郭蓬人头就要搬家,令你明日南下与商队汇合,前往广信交货。”

“我亲去广信?这不是自寻死路吗!”霍行担心说。

“非也。只要霍兄闭门不出,让牛贵、吴山二人继续乔装商队来往于各地,论谁也想不到霍兄竟会藏身于广信城中。”

“如此好是好,可哪有啸聚山林来的痛快。可恨那姓魏的妖医,不知用何妖法寻到山洞,将我苦心经营多年的山穴一扫而空,着实令人可恨。”

自从广信城传出百里燕卖冰之后,市井流言便有人起了“妖医”这个不雅绰号,到了霍行嘴里,成了典型的贬义词。但凡无法理解的现象,一概以为是某种神秘法术。

这时那壮汉又道:

“胜败乃兵家之常事,霍兄又何必耿耿于怀这一败。更何况霍兄精锐尚存,待以时日东山再起,还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来,高某再敬霍兄一杯。”

“好,干!”

二人一饮而尽,霍行刚有想说什么,突然感觉肚子一阵天翻地覆绞痛难当,哇的一声暴喝:

“啊……”他捂着独自转瞬栽倒在地,脸色痛苦至极,恍然想到自己定是中了毒酒:“这……酒,酒有…毒……”

高姓男子冷冷一笑:

“酒中在送来之前,便已放入慢性毒药,霍兄,安息吧,高某人会给你找个风水宝地厚葬了霍兄,来世也好投个好人家。”

“你……”

霍行想指着高姓男子,最终在翻江倒海的腹痛之下渐渐丧失了知觉,待到四肢瘫软,又过了一盏茶时间,高姓男子用手量了量霍行鼻息,确定已经断气,随手熄灭了油灯,开门消失在客栈后的小道中。

两天后清晨,霍行毒死于鼎炀城客栈的消息传到荒村,百里燕刚给汤钊检查完伤口。

“什么啊,死了!”百里燕大吃一惊又道:“何时死的”

“发现中毒时已是下午,消息再从鼎炀城传到麟城也要整整一夜时间。”

汤钊口舌飞快说道,百里燕沉声说:

“下手真快呀。”

“是郭蓬所为?”

“不,不像。郭蓬要杀,不应只杀霍行一人,而是要一网打尽马贼首领,否则逃脱一人,便有杀身之祸。

毒杀霍行之人,定能在霍行死后掌控全部马贼的绝对把握。郭蓬虽然心狠手辣也有些城府,却与马贼心猿意马,难以驾驭所有马贼,更何况这股马贼是半道上投靠郭蓬,更不可能被郭蓬安插人手。”

霍行的死着实令人措手不及,霍行一死,郭蓬与霍行麾下马贼的联络也就断了,联系断了,再想找出这股马贼是难于登天。但仔细一想,反觉得霍行之死反而来的蹊跷。

为什么偏偏是霍行留守在鼎炀城最后被毒死了呢,而不是二当家牛贵、三大家吴山?为何幕后推手一定非要牺牲大当家霍行?

或者说,真正的幕后推手早背着霍行暗中收买了其他没贼头目,当霍行一死,顺理成章的转移舆论焦点,甚至最终变成马贼巢穴被毁,马贼内部分赃不均而内讧杀死了匪首霍行,马贼最终作鸟兽散云云等等。

而霍行死前已经浮出水面的直接联系人是郭蓬,而能推断出这一点的,除了广信公姜闵、陈韵风等人外,应该只有自己。

而现在看,姜闵与马贼应该并无瓜葛,陈韵风的口风也没有异常,如此从一开始,马贼袭扰荒村就是幕后推手一手导演的剧本,甚至郭蓬授意霍行袭扰荒村,这个幕后推手就应该知道。

为了除掉郭蓬,而故意隔岸观火,以此将霍行与郭蓬的特殊关系,以较为隐晦的方式传递给自己,如此便可借刀杀人,同时还不会得罪郭蟠。

此时百里燕猛是激起一阵寒颤,脚心一股寒意窜上天灵,令人脊背冰凉。

“当真是老谋深算呐。”

他轻轻说道,汤钊不解问:

“魏郎中何意,莫非想到了什么?”

“汤钊兄,你说马贼藏在何处最安全?”

“当然是藏在北海郡之外最安全。”

“当真如此?”反问汤钊,百里燕将一展油灯蹲在一张白布上,又道:“汤兄且看布上,何处最亮,何处又最暗。”

汤钊指着油灯的近处说道:

“灯座处最暗,除灯座以外之处最亮。”话音刚落,汤钊顿时一怔:“是灯下黑!”

“是,但也不是。”

背后推手要杀郭蓬,就必须有动机或者实际的好处,郭蓬虽然为非作歹骄横跋扈,但要杀他绝非一般人能办到,即便是幕后推手,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将其灭口,反而还要借百里燕的手达到杀害郭蓬的目的。

以此来看,此人至少是属于显贵一类,同时杀死郭蓬又能获得巨大利益,因为郭蓬是郭蟠的干儿子,更直白的说,郭蓬是郭蟠在北海郡的利益代言人,而北海郡除鼎炀城外,广信最富,富庶程度远在鼎炀城之上。

而郭蓬盯在广信的目的,无疑是为销售劣质商品坐镇,有郭蓬坐镇,便没人敢于动郭蓬、张并控制的奸商。

但如果郭蓬死了,张并必然知难而退。郭、张二人退出广信,在广信暗中秘密活动的不法商人没了靠山,也只能识相的撤出广信。

如此一来,劣质商品此前打垮的当地市场,因郭、张二人的退出广信的地盘,自然也就让出了已经被打垮的份额。

而市场受到劣质商品的冲击,需要新货源的补充,而谁有这么大的财力,谁又是最大的受益者,放眼看去,全城能够呼风唤雨的除了广信公姜闵,剩下的也只有首富秦翰。

第147章 剿贼(11)

虽然还不知道秦翰与广信公姜闵倒底有什么牵连,但从姜闵拒绝“禁市配给”一事可见,此后陆续进入广信的商品,定是姜闵得到了秦翰的保证,保证有充足的货源供应市场,否则姜闵哪儿来的底气。

但秦翰作为一方首富,他要那么些强弩做什么呢,指使马贼偷袭御客又为什么。强弩若是没有卖给姜闵,那是能卖给谁,难不成还能偷运出国销往国外不成,如此也不划算啊。

利益纠葛盘根错节,越想深入挖掘,结果越发令人不寒而栗。纵然已经想到这一层,但事关重大,秦翰与姜闵这一层百里燕丝毫不敢与汤钊说透。

只点破灯下黑,告诉汤钊马贼极可能是乔装成了来往商队,在过去一个月中骗过了御客的侦查,从而在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的继续活动。

只是不曾想到,匪穴被剿匪军所获,让秦翰最终铤而走险。也许秦翰更不会想到,百里燕此时已经全然打消除掉郭蓬的打算。

马贼乔装客商一事迅速告知宋杰、方德等人闻讯此事,众人不禁匪夷所思。

宋杰难以置信问道:

“魏郎中,此事未免南辕北辙吧,马贼怎可能乔装成客商呢?”

“越是危险地方,越安全。此前我等哪里会想到马贼一定会躲起来,若是正大光明与普通百姓一般走在市井小巷,我等岂能一个个盘查每一人。更何况是商队,荒郊野外兴许几天碰不上一支商队,即便碰上了,御客斥候也不会理睬。”

“我看魏郎中此话有道理。”方德点头赞同,然后话锋一转:“不知魏郎中断定马贼乔装客商可有依据。”

方德虽是神箭手,做事却与汤钊一般粗中带细,有些事情往往瞒不过他,好在百里燕已经编好勉强说得过去的谎话话搪塞他:

“方德兄,匪巢之中众多物资部分是劫掠而来,部分则以金银铜钱采购,甚至抢来商货需要销赃。马贼又为何不可乔装商队外出销赃采购呢。

同理,马贼以销赃之实,趁机打探各地情况,踩好下次劫掠村寨,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又能有几人知晓。”

“魏郎中所言在理,马贼确实极有可能乔装商旅,往来于商路,一边观察我等动静,一边待机而动。”

汤钊因百里燕点拨,已经先入为主较为赞同百里燕意见。方德也觉得有道理,而宋杰、顾善、马氏兄弟仍不置可否。

这时百里燕又说:

“诸位,在下建议即刻集中所有马匹,前往广信城外,而后从广信沿商路一路南下,由司空南带路,辨认马贼,如此可免伤及无辜。倘若再无收获,剿匪之事恐怕也只能到此为止,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气氛沉默片刻,宋杰攥了攥拳头砸在桌案上:

“好,就依魏郎中计策行事,只要有人带路,也不怕杀错无辜。但万一要是与马贼遭遇,敌众我寡又当如何?”

“此事宋兄放心。马贼既然乔装商旅,马上定然驮货,还有马车、板车等辎重,马贼定然料不到我等能找上门。此外,在下已备下战具,定保马贼有来无回。”

眼下仅有的马匹不到一百五十匹,数量远不及马贼,此番迅疾出击又不能步兵协同,因此只有不到一百五十人可以调用,因此突然性,以及超越当下的特殊战术,将决定胜负关键。

匪巢被掏第三天,百里燕组织工匠和壮丁打造了流星蒺藜索,用以对付马贼,突然袭击之下,马贼哪里见过这等战具,冷不防就是人仰马翻。

敲定计划,宋杰等人分头召集人马,百里燕找到了正在磨剑的司空南:

“司空兄,大当家霍行被毒死,消息你已知道了吧。”

“唉……最终仍没能逃过一死。”

“是啊,善恶终有报,不报是时候未到。”

司空南一愣,这句话虽没听话,却是在理:

“魏先生此言颇有些愚论派之说啊。”

“呵呵,愚论都是些食古不化违心之人,不提也罢。御客马上要去讨贼,霍行眼下已死,在下想令司空兄为先锋,辨认二当家牛贵、三当家吴山等匪首,不知司空兄意下如何。”

“在下愿效犬马。”

司空南爽快答应,百里燕拍着他肩膀说道:

“好,今日起,咱们就为天下百姓谋一个太平天下。走,去仓库领一件披甲,准备出发。”

“诺!”

司空南在马贼中地位虽然不高,却因分管粮草,与马贼首领和马仔熟稔,带上他,绝不会认错人。

约莫一盏茶后,一百四十余人各自带上五天的口粮,以及金银若干,离开荒村向西而去,抵达广信之后转向东南直奔广信通往鼎炀的官道。

北海郡以鼎炀、广信两成为核心,商路贯通南北,一直通向都城陔陵,北海六成以上的陆路运输流量都依靠这条商路,另有三成的陆路贸易经由咸西和东原两郡输入,再则依仗流经蒲城的关凌渡口,从内陆将货物输往北海,以及出口至北海沿岸城市。

马贼若是走蒲城水陆,可能性不大,关凌渡口距离鼎炀城太远不说,也不利于骑兵机动,若是把马藏在岸上,人马分离,马贼战斗力还不如郡县的骑兵,反而容易出事,最佳选择还是乔装陆路商旅,走经过鼎炀、广信直达陔陵的商路。

此时广信城内,一支不明人马穿过广信城外的消息尚未传开,知道消息的只有太守府、广信公府与秦翰。

“秦爷,刚才眼线来报,魏贤率领一百四十余人出荒村向经广信向南去了。”

秦翰心头一惊,转眼又想,难不成牛贵、吴山等人踪迹被发现了不成,魏贤又是怎么发现的,难不成真有什么法术不成。

但转念意一想,这种可能似乎没有,即便有,魏贤只率一百四十多人,怎么可能对付牛贵、吴山等四百多人,更何况还有两百六十余骑兵,真要厮杀起来,魏贤即便有御客助战,战力如此悬殊,哪里能够一战。

想到这里,秦翰镇定说道:

“高衡,霍行的部将战力如何?”

“老卒居多,战力远在野战战卒之上,单就一人而言,许是不及御客,却也不差多少。更何况还有四百多人,魏贤绝非牛贵、吴山等人对手。秦爷莫非担心魏贤此去是剿灭牛贵、吴山等人不成。”

“不是没此种可能,但我也想不出,此子究竟有何玄机,可破牛贵、吴山等人,更是想不出他怎一定知道,牛贵、吴山等人定是乔装城商旅混迹各地之间。”

“秦爷,这恐怕不能吧。霍行之事滴水不漏,就等郭蓬人头落地,他怎又可能知道牛贵、吴山等人乔装成商旅呢,非真有神怪法术不成。”

高衡话音刚落,秦翰猛是心头一跳:

“不对,此子定是已经发现牛贵、吴山破绽!”

“秦爷何出此言?”

“郭蓬至今未死,无非两种情况。其一,魏贤担心郭蓬一死,霍行可能从此销声匿迹,故而要先杀霍行等人,而后再诛郭蓬。

其二,魏贤不经深思,先杀了郭蓬,结果打草惊蛇吓跑了霍行,霍行从此销声匿迹。

如今郭蓬不死,那便是第三种情形,魏贤误以为郭蓬养贼,背后又有郭蟠撑腰,以养贼劫掠商路村寨,同时乔装商旅销赃商货。如此一来,若是在杀郭蓬在前,即便霍行已死,依然有可能惊动牛贵、吴山,另他二人率领人马遁走他处。”

“可若安秦爷所说,魏贤为何不怀疑秦爷?”

“是有此种可能,郭蓬一死,郭、张二人余党势必退出广信,此前所有倒闭商户空出的份额尽收我的囊中,秦府实乃最大受益者。但按说其应该没有可能想到这一层,其中千丝万缕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绝非他这般年纪和阅历所能明白。

但要他真若发现了蛛丝马迹,在歼灭牛贵、吴山二人之后,定不会杀郭蓬,倘若未曾发现,定要杀郭蓬。

为今之计,只能坐看其变,若郭蓬死,那魏贤定是未能窥破我之计,若是郭蓬不死,此子断不能留。”

秦翰阴冷说道,高衡仍是担忧:

“秦爷,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牛贵、吴山二人被其挫败?”

“哼。”秦翰不屑一哼:“马贼尔,死便死矣,又何足惜。这世道胜者为王败者寇,胜出者方为俊杰。魏贤此等角色能将霍行等人收拾到如今地步,也绝非侥幸,要是能用姜闵将他收服,倒也是一把杀人的快刀。

只是今后做事定要小心,不可留下把柄。索性霍行已死,牛贵、吴山等人与我等毫无瓜葛,只是可惜了埋下的暗桩。

不如这样吧,魏贤倘若真能以一百四十余人杀败了牛贵、吴山二人,断不会将所有人灭口,你仔细令人打探,我们埋下的暗桩倘若活着,视情况救出或者灭口。

以魏贤为人来看,定不会将所有马贼绳之以法,暗桩定还有逃脱可能。”

“诺,我这就去办。”

高衡转身要走,秦翰又是将他唤住说:

“慢着,宵畅园得知霍行死后,郭蓬是什么动静?”

“据暗桩来报,郭蓬正觉蹊跷,但霍行已死,与郭蓬再无瓜葛,郭蓬此事倒也镇定,但多半在猜测谁人毒死了霍行。”

“就他这副德性,多半是以为霍行被其他雇主所杀,亦或者马贼内讧,却又担心留下什么证据再次牵扯到他。”

霍行被人毒死的消息传到宵畅园,郭蓬第一反应是半信半疑,会不会是霍行的障眼法,想就此遁走逍遥。在确认霍行确实已经死后,郭蓬立时松了口气,但没过半刻,陡然觉得蹊跷。

霍行是被毒死的,即便是他,也从未取得霍行真正信任,这意味着能给霍行下毒的,要么是马贼自己人,要么霍行背后还有一股强大势力。如此一来,霍行是否早就出卖了自己?

……

第148章 剿贼(12)大家中秋快乐

百里燕一行一百四十余人经由广信南下,沿途所经之处商队络绎不绝,仅仅广信属地之内前后发现的商队就多大三十余支。

规模小的五十余人,规模大的有近三百人,皆有武装护兵保卫商队安全。但数量甚少,有的只有几人,多的也不过二三十人。对于霍行这等动则几百人的成群马贼山匪,区区二三十人的护卫规模,也难以招架霍行的掠夺。

再想到市槽转运使麾下只有区区两百名马步兵,遭遇霍行等人最多也是个鱼死网破,没有多大胜算。如何提高两百人战力,已是百里燕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人马进入鼎炀以北已是黄昏,百里燕决定就地修整,以便明日节省马的耐力穿过鼎炀城属地,如若一路狂奔,万一与马贼撞个正巧,马没有耐力是不行的。

入夜,宋杰放出十名御客充当斥候侦查周围地形,若有小道,也得留意,以防马贼钻了空子绕过大路。

“魏郎中,你说何时能撞上马贼。”方德嚼着肉干问道。

“广信官道过鼎炀直通陔陵,骑马以正常行军速度计,也得六七天。若是奔袭,也得三天。驿马日驰四百里飞报最快两日,若是商队,车马辎重极多,少说也得十天才能抵达广信。马贼若是跑商路,倒也是难说在何处。

但司空南一路过来,并未发现商旅中有马贼熟人,以此判断,马贼定然还在南边。”

经过鼎炀城再往南将进入“都郡”是以陔陵为核心的郡县属地,与鼎炀城南面接壤的是合城,穿过合城再走几天经过肇城、墨池两地,过了两地就是陔陵,马贼不可能再往南,或去咸国其他地方,太远了反而不受节制,因此只可能在北海广信这条上路上走货。

第二天,人马继续南下,穿过鼎炀进入合城属地时间尚早,合城又有难得大片未开垦荒地,长满丰美野草。日头虽然毒辣,却也挡不住战马饥渴,人尚能撑得住,但马匹昨日便没喂饱,一路疾行早就饿了,百里燕决定就地喂马,同时撒出斥候侦查南面情况。

过鼎炀城一路依然未见马贼踪迹,如此继续往南,撞上马贼的概率将会大增,人困马乏之下突然遭遇,难保再厉害的战术也有失手的时候,借此喂马修整,更利于作战。

喂马半个时辰,有御客斥候前来报信,南方五里处发现一支四百余人商队,正缓缓向北而来。

根据此前经验,三百多人的商队就属于大型商队,光辎车便要一百七八十辆,驴、马等四五百余匹。这支四百多人的商队却只有车马五十余辆,驴马有三百余匹,配置严重异常。

“宋兄,这股商队很有可能便是牛贵、吴山等人,你我按计分头行动,我与司空南前去拦道,你与汤钊、方德等兄弟迂回侧后。”

“可要认真切了,莫要伤及无辜。”

宋杰、汤钊、方德等人按计将人马一分为三,方德率领四十余人跟随百里燕、司空南前去拦道,宋杰、汤钊各带五十人,宋杰西侧包抄,汤钊从东侧避开马贼,迂回绕至马贼身后。

只要百里燕动手,汤钊、宋杰先后从西侧、后侧先以流星蒺藜索发动攻击,而后再以兵刃掩杀马贼。

众人上马分头行动,百里燕率领司空南、方德等不到五十人缓行南下,距离马贼一里时刹住脚步,四十余人一字摆开拦在管道中央。

正率马贼商队缓行的牛贵、吴山等人,北眺见有一支人马一字散开挡住去路,牛贵不禁冷冷一笑:

“吴山,光天化日之下竟还有人敢抢咱的货。”

“方才有斥候来报,西侧也发现一股四五十人骑兵,配有官军皮甲,没准是郡兵。近些年兵匪一家,难保这些郡兵不会抢劫商旅。”吴山担心道。

牛贵不屑说:

“郡兵还敢抢了咱们,也不看看他们什么德行。去,叫兄弟们准备准备,先人过去喊话,若是敢抢咱们,咱也不能当孬种。”

牛贵盘算着倘若郡兵敢敲诈勒索甚至抢劫他们,他就把这伙儿郡兵骑兵干掉,顺道收了郡兵的战马甲携补充自己。

少时片刻,吴山派出两人前去阵前问话,司空南骑马立于百里燕身侧,随着视野渐渐拉近,司空南几乎可以肯定,来人就是马贼中的两个马仔。

“魏先生,来人许是是吴山、牛贵的手下。”

“司空兄确定?”

“此二人都是三年前进的洞,交道打了不下百次,定是认得。”

“那好,待他二人来到跟前,你仔细辨认。若无差池,令人吹响牛角,做好迎战准备。”

“诺!”

百里燕相信司空南不会认错,为以防万一还是看仔细些为好,以免杀错了人。

那二人骑马而来,也未穿戴铠甲,但各持一干青铜枪迅即而来,待到三十步外,他二人勒住马缰,其中头束红巾者大喊一声道:

“前方何人,为何阻拦我等去路。”

百里燕催马上前说道:

“广信城市槽转运使奉命护商,最近马贼横行,传言有贼乔扮商旅企图蒙混过关,尔等速速下马接受盘查,否则当以贼寇论处。”

一言既出,那二人各自看了一眼,红巾者随即行了一礼,笑颜说道: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原是转运使大人。”

不等话音落下,闻讯一声号响。牛角吹响的号角声浑厚绵长,即便是隔着两三里地,依然听的清清楚楚。

不等他二人回过神来,百里燕身后嗖嗖射出两支利箭,一左一右射中二rén dà腿,二人一声惨叫先后翻到下马,此时方才惶恐发现已被识破。

远在一里地外的牛贵、吴山二人闻听不明号声便觉情况不对,隐隐又见前方派出两人先后跌落下马,此时即便是傻子,也知道被人劫了道,而且还是官军劫道。

“吴山,这伙官军反了,果真是想劫咱的道。你带一百人前出宰了他们,我率其余人等西出迂回将另一伙儿人马干掉。”

“那好,可要小心了。”

二人摩拳擦掌,一声令下所有马贼抽出藏匿兵器,正要将马上将物资卸下,换乘上马,却不见前方官军有任何动作,相反此时身后马蹄轰鸣,牛贵定睛看去两百步外。

零星郡兵骑兵如散兵游勇一般迅即而来,心里不禁乐了,只当是官军无能,摆出这等阵势欲图劫杀他们,反而更加不以为然,继续不徐不疾组织马贼上马备战。

汤钊此时将五十人两两为一组,每一组手持一根长达三丈的流星蒺藜索,每根绳索串有铁蒺藜二十个,同时悬挂二十根拇指粗两尺长的麻绳,麻绳下端垂有乒乓球的大小铜球,一人各执绳索一端,借马匹的冲击力,一路冲向马贼。

马贼此时以纵队横在官道之上,犹如盘蛇,汤钊以二十五组流星蒺藜索横冲而来,不少马贼是刚刚骑上战马掉头向后,不等摆开阵势催动战马,一根长绳子拴着铁蒺藜铜球一扫而过。

骑在马上的顿时给掀翻在地,站在地上的不免铜球砸中身上或者头部,运气好的躲过了第一波,紧接着第二波第三波,二十五组流星蒺藜索共计五个波次轮番冲杀。

一旦绳索感觉吃紧即刻脱手,也不恋战,冲破马贼零散队列狂奔向北与百里燕、方德等人陆续汇合。

二十五组五个波次将马贼死死压制在流星蒺藜索之内,转眼间刚刚翻上战马的两百余人人仰马翻栽倒过半,连死带伤一百多人,还不算受伤的步卒。愣是牛贵、吴山这等杀人如麻,极善骑战的马贼也是大吃了一惊,哪里见过这等战术。

“牛贵,官军忒毒了,竟用此等下作手段。”

“他娘的,他们人少,给我杀。”

牛贵怒不可遏,纠集人马重整队形再战。不等站稳脚跟,西侧宋杰所率领五十人急速杀到不足百步之处,根本不等马贼调整队列,宋杰五十人一个九十度转弯向北徐徐接近马贼队伍,但根本不打算与马贼接触,而是人手抛出一个大包裹,包裹没有扎口,一到天上顿时散落一片“白面”。

牛贵、吴山等人起兵去追,顿时身后哀嚎迭起,再回头一看,所有人等如同火烧痛苦不堪,就连牛贵、吴山自己,隐隐感到眼睛烧灼的厉害,浑身但凡沾染了白面都如同火烧一般,下意识方才回过神来,定是这白面之中有诈,令他们措手不及。

待到牛贵、吴山等人醒悟,只闻北面马蹄隆隆,牛贵强忍着灼痛,隐隐看见前方官军正在杀来,距离已经不足百步。

“他娘的。”牛贵狠一咬牙:“有卵子的给我杀了这帮龟孙,杀!”

军心已散,任凭牛贵如何发狠,此时能够响应他的只有区区四五十人,其他等人或伤或死,或是被白面袭击丧失战力,面对汹涌而来的剿匪军,战败几乎已成定局。

百里燕率方德四十余人以十组流星蒺藜索开路,汤钊等人紧随在后,宋杰等人紧随汤钊,一百四十余人以三个波次冲入马贼阵中。牛贵、吴山等人再被流星蒺藜索放倒,败局此时已成定局。

第149章 剿贼(13)

“尔等速速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百里燕断喝一声,宋杰、汤钊各率人马分从东西两侧先后杀入阵中,马贼全无斗志,一触之下战之既溃,不消片刻时间,仅剩三百不到的马贼纷纷投降,牛贵、吴山等人先后被擒。

“司空南,他二人可是二当家牛贵、三当家吴山。”

“正是,这腰子脸便是牛贵,刀子脸是吴山。”

司空南指认二人说道,牛贵啐了一口血沫骂道:

“你这个吃里爬外的软骨头,老大平日带你也不薄,如今却投靠官军坑害自家兄弟,呸!”

司空南嗤之以鼻道:

“你与霍行作恶多端,多次规劝你等息兵罢手,也好落得个善终。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又怪得了何人。速速降了官军交代详细,兴许还能有条活路。”

“呸,狗贼。要杀便杀,何来如此婆婆妈妈。”

牛贵被擒倒也硬气,百里燕翻身下马说道:

“牛贵,可知我是何人。”

“谁认得你这鸟人。”

“如今被我生擒,还如此恶劣。你可知霍行已被毒死于鼎炀城中。”

“知道又如何。你等狗贼以此等下作手段擒我,有种真刀真枪拉开架势干一仗。”

百里燕哈哈大笑:

“真若拉开架势,此时此刻被擒的岂不是我。常言道兵不厌诈,哪有不用诈的道理。更何况光天化日之下,你也看的清清楚楚,岂能说我用诈。”

兵者,诡道也,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乃兵家之胜道。

一百五十人对阵四百多人,脑子想想也打不过,轮谁正面硬刚也没这本事。若非神兵天将令牛贵、吴山二人猝不及防,又以流星蒺藜索出其不意,抛洒生石灰灼烧马贼,岂能轻易让马贼就范。

索攻之法本为游牧民族劫营袭扰战法,时下没有游牧民族,中原骑兵大多难以发挥出游牧战法,即便使用绳索,多以绊马居多,几乎没有用来马上阻拦。

流星蒺藜索兼顾绳索和锐器、钝器杀伤等多重软硬杀伤,绊人的同时附带杀伤人员。马贼自然不曾见过此等战术,一触之下定然招架不住。

生石灰曾在尹秧一战大显神威,遇到液体剧烈放热,烧伤人体。时下正值酷热,浑身是汗,一把石灰洒在身上落在眼睛里,还不烧的鬼哭狼嚎。

将牛贵、吴山等匪首看押起来,经初步清点,御客有一人阵亡,二十七人受伤,多为轻伤皮肉伤。马贼被杀二十一人,伤两百多。

受伤的马贼一半被流星蒺藜索所伤,另一半是生石灰烧伤了眼睛口鼻,或者因汗液沾染而烧伤,正在用食用油施救。此外缴获大量布匹、绸缎、丝麻、蜡烛、山货、肉脯、陶瓷器具等物资。另缴获战马两百五十多匹,驮马、驴子六十多匹,

“呵哈哈哈……魏郎中用兵如神呐,以寡敌众全数抓获马贼,可谓奇功一件呐。”

宋杰大喜过望哈哈大笑,汤钊此时正经说道:

“当称先生才是。”

“对,若无魏先生巧计,怎能如此轻易降服四百多人。”

方德道,百里燕摆摆手:

“愧不敢当,一点雕虫小技不足道哉。如今大获全胜,还有一事,还请诸位酌情处置。”

“魏先生请说。”宋杰直爽说道。

“马贼既已覆灭,如今唯有郭蓬尚且逍遥法外。”

不等说完,顾善鼓噪说道:

“这有何难,待我赶去广信,将他首级剁下悬于郭府,看这等贼鼠辈还敢为非作歹。”

“顾善兄修的冲动,且听魏先生如何说。”马森说道。

郭蓬本是不想杀他,但霍行的背后极有可能是秦翰,倘若不杀郭蓬,很可能被秦翰察觉蛛丝马迹。

虽然没有任何线索可以指向秦翰,但若是更深层次的考虑经济利益关系这一层,郭蓬一死,得利者只能是广信公姜闵和秦翰。

因此如果不杀郭蓬,这一场劣质商品倾销风波远不能平息,秦翰的利益也不能最大化,同时也将暴露自己已经知道秦翰是整个阴谋的始作俑者,哪怕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证,但是逻辑推理的结果是唯一性的,不需要任何证据,便可判断自己的行事动机。

要想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眼下只有让郭蓬死,同时又必须伪装出忌惮郭蟠的假象,因此只有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郭蓬,才能避免与秦翰或者郭蟠中的一人发生直接冲突。

“诸位,郭蓬作为罪魁祸首死有余辜,但郭蓬背后是当今王太后红人郭蟠,倘若直接将他开刀问斩,诸位也许是结了心头之恨,但日后在下的脑袋恐怕早晚搬家。故而在下打算,以糜烂之法置郭蓬于死地。”

“糜烂之法?”宋杰、汤钊等人异口同声。

“正是。郭蓬好色,故而……”

不等讲话说透,汤钊、方德等人立时明白深意,方德先道:

“如此岂不有违医道。”

百里燕苦苦一笑:

“在下也曾杀伐,同样治病救人,救人与杀人只在两可之间。更何况天下间,并非所有人的病都可以药救治,有些人的病只能摘了头颅才能治好,此亦乃医道。”

治病需用药,治国也需用药,良药苦口利于病,杀伐便是根治祸国殃民的一剂苦药,往往不下杀手,疥癣之疾也能要命。

药能救命,同样也能要命。杀郭蓬不能兴师动众,也不能留下什么把柄,否则御客一散,郭蟠的报复随后便到,因此只能暗下**chun yào,慢慢将他弄死。

这就是百里燕的“糜烂之法”,让郭蓬在快活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于纵欲过度,而下毒之事,则由御客暗中下手。

迅速清理现场,所有马贼十人为一组用绳索串为一组,驱赶着返回广信。伤者用马车拉着,天黑后宋杰、汤钊、方德等人连夜审讯牛贵、吴山等匪首,牛贵等人死不开口,但也有开kou jiāo代希望活命的。由此知道当初伏击宋杰、汤钊等人的,正是霍行带着牛贵带人干的。

蹊跷的确是霍行劫杀宋杰等人突然收手,收手原因不明,问也问不出来。谁是霍行的主顾,却没人知道,连三当家吴山也不晓得他们究竟替谁卖命,从哪里接生意。

这意味着霍行与郭蓬、秦翰一直是单线联系,而霍行是秦翰拖郭蓬、郭蟠,甚至是鼎炀侯入水的棋子,但秦翰劫杀宋杰等人的动机异常耐人寻味。

宋杰、汤钊等人审到半夜,始终也不曾透露他们此番前去北海究竟意欲何为,也许宋杰等人前去北海的目的才是秦翰劫杀他们的动机。现在随着霍行的死,一切都埋进了地下。

第二天天色一亮,百里燕、宋杰二人只身返回广信报捷,方德、汤钊等人继续押送马贼返回广信。

二人赶到广信已经天黑城门已关,若非市槽转运使和公府这两块牌子,铁定是进不了城的。

赶到公府之际,姜府已经用过晚膳,前往中庭时,姜蓉婀娜的身姿穿着烟粉的纱罗,在婢女拥簇下前往自己的小宅,昏暗中隐隐看去,格外令人**。

两人庭中正巧撞上,姜蓉正要上前问话,心头却猛是一颤。百里燕昂首阔步气概凛然,目空一切的气场令人难以抗拒那发自根深蒂固,而又桀骜不驯的男子气概。

“魏,魏先生。”姜蓉一字一顿,已满是惊容。

百里燕刹住脚步行了一礼:

“见过郡主。”

“都这么晚了,先生所为何事。”

“回禀郡主,霍行一干马贼悉数伏法,四百余贼寇正在押解广信途中,最快后日中午便可抵达。”

“什么啊!”

姜蓉大吃一惊,她是知道的,三日前百里燕率一百四十多人经由广信南下,当初只以为是去寻找马贼残部,亦或者其他什么事,却哪里想得到一百四十多人竟然生擒了匪首连同四百多马贼,姜蓉只以为是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魏先生可没说错。”

这时宋杰肯定说道

“千真万确。”

姜蓉这才终于相信,百里燕仅以微弱的伤亡便将横行广信、鼎炀、麟城三地七八年之久的彪悍马贼一网打尽,若是没有御客作证,姜蓉也许能吐百里燕一脸唾沫。

纵然是战神,面对三倍于己的彪悍马贼,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更何况仅以死一个人伤二十余人的代价,便将马贼剿灭。

领着百里燕来到内宅,姜闵正与正妻何氏说话:

“夫人,最近可感好些。”

“好,都好。”何氏面色红润,比起上个月,气色好转许多:“都是蓉儿寻名医得来的良药,才让妾身过了几天舒心日子。还有这硫磺皂,果然是比此前舒爽多了。”

“那是太好了,也不知蓉儿是请了何方名医,孤理当重谢才是。”

时下女性疾病,妓院除外,多半都是隔空诊病,尤其是妇科一类,很少见得光,尤其是在缺乏女郎中情况下更是如此。

何氏患有血崩多年,一直是公府内宅的私密之事,几乎很少有人知道,当然不能让百里燕这个新来的知道。姜蓉代为向百里燕问诊,也是较为隐晦的寻求帮助,所以一直不曾告诉父亲姜闵。

姜蓉迈着流星大步,也顾不上仪容妆点,进了内宅寝室的外堂:

“父亲,大捷,马贼一网打尽,魏贤得胜而归!”

姜闵闻讯倍感突兀,听的并不真切,走出寝室皱着眉头说道:

“都这么大姑娘了,还不知道些礼数。”

姜蓉忙是收敛惊容,连声诺诺退了两步:

“父亲,魏贤三日前率一百四十余人南下,将霍行一干马贼四百余人一网打尽,先正押往广信途中。”

“什么啊。”姜闵闻讯大惊失色,忙是定了定神又说道:“一百四十余人竟能扫灭四百多人的马贼,实难令人置信。他人呢!”

“正在书房外等候,随行还有御客宋杰。”

“快,引我去见他。”

匆匆赶到书斋,百里燕、宋杰二人等候在此,见到姜闵,百里燕躬身行了一礼:

“见过主公。”

“魏先生免礼,进来说话吧。”

进入书房,将剿灭牛贵、吴山一干四百余人的细节详细道出,却刻意隐去了秦翰在此事中的作用。

第150章 剿贼(14)

姜闵闻听两军几乎未曾交手,仅以微弱伤亡便取得全胜大捷,心中的震惊远超脸上反馈的惊容。

霍行这股马贼他曾多次派人清剿,最多一次派出马步兵七百人,仅仅是与霍行三百多骑兵打了个平手而已。

“主公,此次大获全胜,半是侥幸,若非是马贼没有防备,在下小计也不能轻易得逞。此外还有赖御客宋杰、汤钊、方德等人鼎力相助,还请主公明见。”

“好,好……好啊,大获全胜的好啊。”

姜闵双手按在桌上,尚未从大胜之中回过神来。

“父亲,马贼伏法,实乃大快人心之事,父亲理当重伤魏先生才是。”

姜蓉说道,眼角偷偷撇了百里燕一眼。百里燕故作惶恐之色又行了一礼:

“在下不敢,此番皆赖御客同心协力,才有此大胜。主公要赏赐,最该赏赐御客才是。”

“不不不,此战皆乃魏先生之计,我等只是略出绵力,远不如魏先生这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功。”

宋杰推辞道,姜闵哈哈大笑:

“呵哈哈……赏赐都是应该的。既然此番财务缴获甚多,以孤看,可任由魏先生处置。至于战马,留下两百匹给公府,其余驴马也由魏先生处置吧。”

“魏贤谢过主公。”

“呵哈哈,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与宋杰先去东厢歇息吧,待后日马贼押到,此事再做从长计议。另外,市槽转运使一职,你可要用心啊,孤对你可寄予了厚望。”

“魏贤定不负主公厚望。”

又行过一礼,百里燕、宋杰二人缓缓退出,由下人带往东厢安置。二人走后,姜闵长叹一息,倒抽了一口凉气说道:

“赵逊果然不曾说错,此子果然了得啊,但愿亡羊补牢尤为未晚。”

“父亲,魏贤身怀治世之才,又谙熟兵法,实乃父亲与大哥成就大业之栋梁。”姜蓉胸口嘭嘭乱跳,脸色红润泛着红光,只以为是替魏贤美言了几句心乱而已。

这时姜闵说道:

“此事我自有主张,你去内府知会一声,明日准备大金铤五块,各色锦缎一匹赏赐给魏贤。”

“诺,女儿这便命人准备。”

金铤代表了主家对下属的恩赏,但凡恩赏金铤,都是极大的恩赐,远比黄金的本身的含义更加沉重。

吩咐完姜蓉,姜闵离开书斋前往到后院,坐着马车离开了公府,深夜来到城东秦翰府上。秦翰此时已经躺下,却未睡着,而是等着姜闵上门找他。

马贼覆灭的消息经由内线第一时间传到秦府,在得知牛贵、吴山连一个回合都没走完,便摆在了魏贤手下,反被生擒了四百多人,纵然有所心理准备,但秦翰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霍行是他一手养出来的马贼,马贼的战力他非常清楚,虽然多数都没有配甲,但是战马都是一等一的好马,麾下的马仔无不是身经百战的老卒。

要说御客强悍,马贼也不弱半分,面对人数数倍于己的优势,魏贤还能大获全胜,几乎全部生擒,秦翰不敢相信到底是人还是神,又或者说,魏贤果真有什么法术不成。

少顷,婢女在寝室外唤道,秦翰合上睡袍来到院中,姜闵脸上隐隐浮着喜悦,但在秦翰看来,这是姜闵向他炫耀。

“这么晚了,不知姜公所为何事还要亲赴秦某小宅。”

“不瞒秦兄,魏贤日前大获全胜,将霍行等一干马贼四百余人一网打尽,如今已经在押往广信的途中。”

秦翰心中此刻是不快的,但他仍然不动声色:

“是嘛,真该恭喜姜公,收获良将一员,但不知姜兄如何处置这些马贼。”

“待审讯画押后,匪首悉数市槽斩首示众,其余马贼一概废籍为奴,以儆效尤。”

“嗯,我看是该严惩不贷。不过秦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姜公通融一二。”

“秦兄但说无妨。”

“秦某的工坊、船队缺些人手,新募人手还需给付米粮做工钱,不如将这般马贼交予秦某驱使做工如何。”

“此事无妨,待匪首伏法,这等马贼任由秦兄处置。”姜闵愉快应下此事,丝毫没有深究背后的缘故。

第二天,横行广信、鼎炀、麟城三地八年之久的马贼覆灭的捷报传遍全城,清早郭蓬闻讯魏贤将马贼一网打尽,吃惊的险些没有一个跟头栽进井里。

“怪物,他一定是个怪物。定是用了妖术定住了马贼,否则怎能以一百四十余人生擒活捉四百多人,一定是马贼都给妖医定住了神。”

张并胡言乱语的说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郭蓬沉着脸,此时的背上一片冰凉。他倒真希望霍行一票人马是被魏贤用妖术所惑,但御客是不会撒谎的,纵然张并无知,郭蓬也不会蠢到相信御客会撒谎。

冷静片刻,郭蓬沉吟着说道:

“你父亲曾说此人言过其实徒有其表,如今看来,当年之事是你父亲鼎炀侯看走了眼吧。”

张并也顾不上什么斯文,扯开衣襟跟郭蓬急上了:

“郭兄,你怎能如此说话。”

郭蓬不屑得冷言说道:

“行了,当年之事多说无益。当务之急马贼被一网打尽,今后再要找魏贤的麻烦,将难上加难,你说该怎么办。”

“硬的不行来软的。霍行怎么死的,你又是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郭蓬脸色顿时不快,张并多半以为霍行是被他毒杀,言外之意也可用下毒暗杀了魏贤。

此时宦官张兴提着食盒由后院前来送餐:

“两位公子,该用早膳了。”

郭蓬道:

“事情你都知道了?”

“也是刚听说,不过霍行死了,此事多半也就到此了结。只是咱家怀疑,究竟何人下的手。”

“是啊,能是谁下的手呢。”

郭蓬狐疑自言自语,思考着背后的耐人寻味,这时张兴又说:

“不过,魏贤以寡敌众倒也实在罕见。霍行一干马贼也非善类,都是狠角色,这次竟然栽在魏贤这乳臭未干的小儿手中,当真是没有想到啊。”

此时张并喝着海鲜精米熬住的热粥,还不忘啐了两句:

“那又怎样,他定是用了妖术。”

“少说两句,能憋死你吗!”郭蓬呵斥道,恶狠狠瞪了眼张并,张并脖子一缩,咽了口唾沫也就没在说话。

霍行这桩事从头到尾损失最大的莫过于郭蓬,这些年为了养霍行,他也没少花冤枉钱,更可恶在于魏贤非但没有损失,反将霍行一伙里外吃了个干净,赚得盆满钵满,此番要说谁收益最大,也只有他。

马贼一网打尽的消息引起广信不小的轰动,尤其是那些跑生意的商旅,多年来深受马贼之害,有苦难言。如今盘踞广信、鼎炀、麟城三地的马贼覆灭,来往商队头上悬着的利剑从此荡然无存。

第三天傍晚,方德、汤钊、司空南等人押送四百余马贼抵达广信,移交给太守府审办。

公姜闵特将醉香居包下,宴请此番参与剿贼的所有御客和有功之臣,陈韵风、王九、太守、城府司马等人位列席间,一同共饮。

天色暗下不久,喧嚣的城东rén liu如潮,肖春玉与婢女唐桃走在夜市,左右几个仆役紧随在后,暗中还有几人。

“小姐,听说了吗,当初救下小姐的魏公子,可是剿灭了穷凶极恶的马贼呢。”唐桃挽着肖春玉的胳膊,上蹿下跳的说着。

“是嘛,你怎知道就是那个魏公子。”肖春玉羞红着双腮左顾右盼,尽量不去回想当日情形。

此事姜蓉暗中已经说透,肖春玉却不愿想起那张脸,只要想起那张脸,她的胸口就嘭嘭跳的厉害,好像一只兔子在乱蹦着。

这时唐桃说道: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同样都是魏公子,怎可能是两个人呢,一定是同一人。”

“瞧你,人倒不大,却惦记上人家,不是动了春心想着跟人家私奔呢吧。”

“才没有呢。”

唐桃脸颊一红,埋着头却是扭捏了好久。

翌日,一骑快马冲出城南,直奔都城陔陵而去,三天后剿灭马贼的消息最先传到赵逊府上,百里燕提前姜闵半天将消息送出,于傍晚进的城。

“大人,有御客求见。”

朱夏匆忙来到后院通禀消息,赵逊顿觉奇怪,他跟御客几乎没有来往。

“御客?可知何事。”

“是魏先生差来送信的,说是要当面见大人才能说。”

“引他过来。”

“诺。”

少时,马森来到后院,见赵逊先是问道:

“阁下可是赵逊赵将军?”

“正是在下。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所受魏先生何事。”

“还请赵将军出示腰牌,以免书信落入外人之手。”

赵逊掏出腰牌递给马森验看,确认腰牌之后随即又奉还给赵逊,并行了一礼:

“御客马森见过赵将军。”

“嗯,信呢?”

马森将书信交给赵逊,并将一月以来剿匪之事粗略说了一番,信中写的更为详细,口述更能增加事件的饱满度,让赵逊清楚掌握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读完全信,赵逊说道:

“阁下暂且歇息,明日返回广信就说请魏先生放心,信中交代之事,本将自当替他周全。”

“那好,就有劳赵将军了。”

马森行了一礼,朱夏随后领着他住进了东厢。

第151章 报捷

赵逊倒是不觉震惊,虽然投入与战果未免过于悬殊,但他相信,以魏贤之能,应该能够办到。唯独四个月的时间,能迅速站稳脚跟,打开一片局面,着实让赵逊始料未及。

而与此同时,当天夜里太子府,西寰其实也得到了来自广信的消息,要说此前对魏贤江东四败韩合还不信,如今铁一般的事实放在眼前,西寰第一次感到刀架脖子的危机。

“殿下,继续如此,恐怕不是长久之计啊。”侍从管事顾晨说道。

“当真是没想到,这才四五个月,魏贤竟有这般作为。要说他是百里燕,本公主不得不怀疑百里燕能有此之能。”

“殿下所言极是,传闻此子极尽妖术之能,还能凭空变出寒冰,或许此番剿匪,内中许有蹊跷。”

“你是说,他会妖术。”西寰阴着脸,艳美的容颜上顿时多了几分锐气。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妖蛊之事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得不防。”

“话虽如此,但此番御客皆言魏贤设计,此话总不该假。此番以弱胜强,倘若真有妖术,当年岂不令韩合全军覆没。”

“殿下所言不无道理,是属下唐突了。不过眼看魏贤在广信得势,万一养虎成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你是担心广信公姜闵?”西寰不屑说道:“姜闵虽有贼心,但尚缺贼胆。这个胆,还得本公主送他。马贼一事我等虽无什么损失,今后在广信的地界上却也不得不小心行事,姜闵此人倒也不足为虑,魏贤此人精诈无比,加上那个陈韵风,此二人俨然一副左膀右臂一般。”

“那公主的意思,下一步该当如何行事?”

“眼下蝗灾正向北方而来,父王来信说,蝗灾已经蔓延至志国西境、孙国北境,照此发展,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将入咸国,倒是秋粮尚未收割,蝗虫一至,民生势必受到冲击,今冬将是关键节点,当务之急要以防民变之事。

至于马贼一事,已经掀起不小风波,明天内朝就该有所议论,魏贤眼下刚刚得到姜闵重用,一时间不会再有大动作。我等今冬明春要加紧盯住咸国行市,绝不能令公孙岳之流奸计得逞,加重晋国负担。”

西寰此时考虑更多的是由南向北扩散蔓延的蝗灾,蝗灾沿着志国西南、西线一路向北扩散,经徐国、孙国,蝗灾前锋已经抵达孙国东南。

照此下去,将一路北飞进入长孙国东南以及咸国的西南边境。形势再恶劣些,有可能将陔陵以西三分之一个咸国笼罩在蝗灾之中。

蝗灾不可能只持续一季,反反复复发作少则一年,多则三年都有可能。西寰担心公孙岳以《推商税》摧垮咸国经济,以穷疲之法将晋国国力拖垮。

若是此时再碰上蝗灾,哪怕只有一年跨度,整个咸国也将遍地狼烟,重蹈四年前的民变乱局,这是西寰和晋国所无法容忍的损失。

西寰意在明年物价最高时遏制物价暴涨的趋势,因此晋国两月前便开始着手,严控民生物资流向晋国、咸国以外的列国,对咸国的物价镇压,已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当中,只等明年物价攀高破裂之前,一鼓作气将物价打回原形,令咸国贵胄勋戚一夜破产,从而一劳永逸的解决咸国贵族阶层对抗晋国的资本。

第二天凌晨,广信城剿匪大捷之事在晚了几个时辰送抵陔陵,公孙岳、咸王在广信都有暗桩耳目,还有太守府公文,剿匪一事相国府和咸王宫已有所知。

对于一伙儿只有四五百人的马贼,咸王日理万机自不会当成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伟业,捷报送递入宫后,押在国政监等着明日处置

早朝按例由丞相、大司马、大司农、外执使等内阁首席大臣预览昨日呈送的军、政、外交等各地、各国呈送的底案。

底案是各地官吏奏本呈送君主之前,在各部门留下的大概内容。相当于把奏折、奏表详细内容,简略梳理核心内容呈报各部司衙门给最高官员阅览的,以方便君主临朝问政前,大臣可以与阁僚、幕僚拿出对策。

剿匪大捷一事大司马府同样收到简报一份,早朝之上便提起了此事:

“启奏大王,今日凌晨收到广信太守余庄,与广信公联名报捷文书称,广信公出兵与御客剿灭马贼霍行、牛贵、吴山等五百六十四人,解救百姓八百余,郡兵、御客损失甚微,特此请奏大王为有功之人请攻。”

“此事寡人已经知道,区区五百余残匪竟也值得广信太守报捷,真是荒唐。”

姜亥不以为然,此时公孙岳道:

“大王所言极是,区区五六百蟊贼不足为虑。但据报霍行等人私制强弓硬弩,多达两千之多,而缴获辎重却未发现一张强弩,此事大王还需详查,以免被贼人所趁。”

咸王深以为意,他说:

“相国所言有理,私制强弩罪可判死,两千强弩绝非小事,此事就令北海郡与广信公一起督办吧。”

捷报详细列举霍行等人罪状,其中私制强弩都如实具奏,剿匪一事虽有广信公出头,但公孙岳话里话外含沙射影的暗指私制强弩一事与广信公脱不开干系,剿匪也许是迫不得已被人发现,广信公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

查是要查的,但把广信公逼的太急,狗急跳墙并非咸王、公孙岳所想看到的结果。

咸王自然知道利害关系,勒令北海郡守与广信公一起查办此案,也是给广信公一个台阶下,等拖上三月半年的,强弩之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广信公请奏封赏有功之臣咸王一概照准,但五六百马贼却也不是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丰功伟绩,加之姜闵又刻意隐去细节内容,只说了战事过程的大概,夸大了御客作用,魏贤反而弱化了作用,于是仅仅赏赐了一些玉帛之类,因魏贤是赵逊举荐广信公,咸王这时话锋一转问道赵逊:

“赵大夫,寡人记得魏贤是赵大夫举荐之人吧。”

赵逊向右跨出一步行了一礼:

“启奏大王,魏贤确系臣所荐之人。当年江东之战魏贤战功卓着,只因是岐人,又非咸国世家子弟,后又退出行伍,故而无法记功。”

咸王沉思了片刻,心中若有所想,他说:

“此事寡人略有所知,此番广信能以寡敌众也可谓奇功一件,赵大夫举贤有方,寡人该赏才是。”

时下列**制中外籍兵服役满五年方可记功,哪怕你立下再多军功,至多做到百夫长,以防止未归化民受到蛊惑而辖治军权煽动叛乱。

即便是本国平民战卒,要想积战功爬到都统以上,非得有人举荐,亦或者出生世家子弟权贵勋戚家族,才能顺利向上升迁。

仅此两项便阻挡了百里燕当年积军功的资本,更何况当年还是个十六岁的娃娃。

加之鼎炀侯的阻挠,即便赵逊有心替百里燕谋一官半职,只要鼎炀侯从中阻挠,此事多半也不能成功。

见咸王有意维护赵逊,鼎炀侯张隽颇趁机说道:

“启奏大王,广信捷报所言,此番以少胜多御客出力甚大,魏贤之功不过蕞尔小功,岂能与御客相提并论。”

“鼎炀侯所言有理。”公孙岳赞同说道:“臣也以为,剿贼属各郡分内之事,作为捷报送递都城虽违规制,但也不足称道,此番御客相助实乃大王贤明远播,绝非魏贤之功。赏以玉帛之物已是王恩浩荡,断不可有违礼法祖制僭越用人,还请大王明见。”

“臣附议。”

大司马姜严附议,满朝文武的态度随之转向姜严、鼎炀侯、公孙岳等人。作为重臣外戚,咸王更亲近这些权利拥戴自己的“贤臣良将”。

“丞相、大司马所言有理,寡人深以为意,赵大夫以为如何。”

球踢给赵逊,言下之意魏贤只不过是在功劳簿上挂了个名,根本微不足道,不值得重用和追加更多封赏,更何况五六百人的小仗,又能说明什么。

沉默片刻,赵逊道:

“大王圣明,大司马与丞相大人所言极是,臣也附议。”

话音刚落,站在右侧文官一列,靠前紧挨咸王更近的大司农莫安正回头看了眼赵逊,心里不禁暗想:这个赵逊怎么能拆自己门人的台阶呢,这不是损自己人吗。

莫安正提前收到了姜闵密信,要他在此事上,以捷报公文为尺度,与赵逊保持一个态度,上限不能超过捷报的尺度,但也没想到赵逊连最基本的底线也没有。

剿匪一事到此了结,莫安正紧接着上奏,就志国、徐国蝗灾蔓延一事向提请咸王。

“启奏大王,志国、徐国蝗灾已蔓延至孙国东南与志国接壤之地,以此蔓延之势头计,最快半月,最迟一月之内蝗灾将至咸国,我国当早做准备,谨防蝗灾蔓延造成民变。

臣以为,新政《推商税》致物价暴涨,百姓已有怨言。若因蝗生变,恐重蹈当年民变覆辙。”

“大司农此言差矣。”公孙岳反对道,上前一步说:“新政伊始百政不顺,如良药苦口,贵在坚持方能治本此乃常理,岂能因三五月价格上涨而因噎废食,弃之而废。况且说,蝗灾由南向北之势锐减过半,进入我国势成强弩之末已不足为患。大司农此言,未免危言耸听了吧。”

第152章 蝗灾(1)

蝗灾由南向北迅速扩散,势头锐减过半却也不假,等到进入咸国,又要衰减二分之一到五分只三,半个月后已是夏末,距离秋收不足一月,随着气温下降,秋粮一收,蝗虫熬不过冬天,自然不能产生危害。

甚至此次蝗灾给志国、孙国、徐国造成重大经济损失,受灾地区两三年缓不过来,咸国即便遭受一些损失,所受伤害也远不及列国一个零头。

要说公孙岳此言倒也颇为占理,让莫安正也无话可说。

原本打算借此能让新政《推商税》势头有所减缓,不曾想反被公孙岳驳倒,最后只达成个妥协方案,但凡受到因蝗受灾之地视情况,今年秋粮减征两成至四成税赋,以安民心。

说实话,真要是糟了蝗灾,恐怕是颗粒无收。对于税赋超过五六成的农民而言,即便减征税赋,比之遭受的损失,与杯水车薪也无异。

朝会结束后的第六天,黄门令郭蟠接到广信噩耗,干儿郭蟠因纵欲过度而死,管事张兴昼夜不息,连坐三天马车赶回都城陔陵报丧。

“什么啊,郭蓬死了!”郭蟠震惊之余,倒也看不出任何悲伤,只是眼神略显暗淡,也许是出乎意料,令他措手不及。

“回郭公公,公子纵欲过度死于温柔乡中,待到侍寝女子清晨醒来,尸身已经凉透。”

张兴小心回复着,深怕招致郭蟠怒火。郭蟠定了定神,右手抓着玉珠拳心攥了一攥,阴狠说道:

“尸身找人验过了吗?”

“验过了,确系连续多日无度纵欲而亡,死时床上尽湿,死状飘然。属下多次劝过公子,公子却从不听劝。每日少则两个女子伺候,多则三五人寻欢,已成常态。

此事鼎炀城中也早有传闻,因是气虚肾亏,又不知节制,方才落得如今下场。还请郭公公示意,此事该如何是好。”

“唉……郭蓬对咱家极为孝顺,倒也是个难得的人才,可惜天妒英才呀……”郭蟠叹道,眼睛浮着层泪水,隐有惋惜之色,下刻他说:“算了,人既已死,徒增悲伤尔。命人将尸身运回鼎炀找个风水宝地葬了吧。”

“诺。”

“另外,郭蓬一死,咱家在广信的生意也没了指望,让陈公公回来吧,没必要张扬做事了。”

“此事属下返回广信后立做善后安排。不过有一事属下不明内情,还望郭公公指教。”

郭蟠坐回塌上,神情沮丧道:

“说。”

“这霍行已收买已有多年,偏偏却是死在他人毒酒之下。而且霍行背着公子私制强弩,公子竟也不知,属下斗胆问公公,此事公公可知内情?”

“你不说,咱家倒真没在意。这个霍行私制强弩,险些还将咱家拖入水中,他是死有余辜。但这两千多张的强弩下落成疑,这难道是广信公一手导演的花样不成?”

这时张兴说道:

“属下看不像。”

“何以见得。”

“强弩耗费惊人,霍行也是靠掳来工匠打造,因此成本较低,而两千强弩若非志国这般善用强弩的强兵,也难有用武之地。

按咸**制,两千强弩至少配以一万以上弓箭手与两三万步军方能成军。如此庞大军力,广信公何以养之。更何况强弩糜费颇多,加之强弩易损每年都需更换一批,如此算来,强弩的花费恐怕不比豢养骑兵更少。”

郭蟠目光一凝,若有所想,过了片刻说道:

“如此说,那是还有其他人?”

“属下不敢妄言,但绝不会如公孙岳、鼎炀侯之流所言。”

“哼,他二人什么德性,咱家心里清楚。不过此事仍需暗中秘查,万一姜闵与外寇勾结,这些强弩未必不是广信公默许私制,甚至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私制兵械之所。”

“公公所言既是。”

霍行制造的强弩最终落入谁的手中,至今是笔烂账,谁也没真正见到这批强弩,强弩似乎蒸发了一般。

进入九月,北地依然酷热,如同广州海南一样,不到十月、十一月,暑热不会轻易消退。

百里燕{既魏贤}奉职市槽转运使一职已有十多日,以霍行为代表的马贼彻底覆灭,牛贵、吴山等匪首二十余人于菜市口处斩,其中牛贵、吴山判以腰斩之刑,拦腰用铡刀铡成两段,可谓残酷至极。

宋杰、汤钊、方德等人遣散御客后,又聚了几日,于四日前坐船前往长孙国。直到最后,百里燕也没能知道他们几人倒底所为何事得罪了秦翰,但终究还是顺利出海离开了广信。

入职市槽转运使后,人手只能临时招募。北海郡郡兵受财政和人口影响,大量兵丁被优先补充戍兵,北海郡兵丁缺编较为严重,百里燕只得亲自募兵,随后又将司空南调入麾下,暂时充任百夫长。

荒村经过马贼一役后人口、财力、物力大增,除安置的女子、工匠外,大量安置收拢各处无地流民。

又以赵逊名义,新荒地四千五百亩,加上此前五百亩,共计五千亩土地,秋后将集中人力重点割除、清理荒地的杂草,为明年春耕做准备。

同时对积肥、育种、饲养、农具的选取革新有条不紊的进行,因剿匪得精干工匠两三百人,多数最后都留在了荒村。

制作强弩毕竟还不是百里燕能够干的军火生意,但让这些人去重地养猪未免浪费了人才。

丁肃明年运来的棉花、丝麻原本打算就地变卖,如今可让工匠积极仿制纺车,将纺车集中使用,令女子做工,只需支付能够养活她们的稻谷或者铜钱、生活物资,便能让女子毫无后顾之忧的勤快做工

百里燕再将布匹贩卖至广信或是其他地方,也算是利用职务便利夹带私货。如此既能让赋闲女子赚得养家糊口的米粮,同时也能降低生产成本,给荒村来到经济收益。

此外还让工匠制造榨油机器,方便日后用以压榨甘蔗、椰油、菜油等经济作物,用于生产白糖、油脂、肥皂等。

马贼一事前后一月折腾,死伤一百多人,荒村的安全刻不容缓,麟城驻扎的郡兵指望不上,只能求自保。

百里燕利用剿匪得来的一百多匹战马,与缴获的近千兵器,选拔精干壮丁加以装备。

尤其是受御客整训,又参加过实战的壮丁充入护兵,但不编入市槽转运使麾下,专司保卫荒村安全,同时编列乡兵,作为护兵补充。乡兵农忙时屯田种地,农闲时训练,耕战结合,其职能已经接近屯兵性质。

此时刘灶、刘川父子烧制的第一批瓷器已经出炉,批量还不是很大,百里燕暂时也没有扩大生产的打算,待到秋收米粮入库之后,将这批骨瓷运给丁肃代为销售,只留下部分供应广信市场。

时间一晃已经是初秋,再有半月至一个月,晚稻就能收割,百里燕率领转运使麾下五十骑兵,走在广信城外的田间地头,举目所见皆是金黄的稻田。

“看来今年又是个丰年啊。”

司空南感慨道,脸上洋溢着平淡的渴望。百里燕却担心说道:

“是啊,但愿能早点收割入库。”

“大人是在担心蝗灾?”

“嗯。”百里燕轻哼道:“传言北上蝗虫已侵入咸西郡、丘南郡,势头远超预期,若是不能赶在蝗灾来临之前,将晚稻收割入库,明年恐怕又将是个大荒年。”

蝗虫来势比预计的更加凶猛。由于南方气温较低,而且发在冬春之交,南方的蝗灾一爆发,看似异常迅猛,其实是人们多年不经蝗灾,意识单薄。

蝗虫在一路北迁途中一路扩散,单位面积内的蝗虫被土地所稀释,分摊到各地,反而感觉蝗灾不那么严重。

结果却是北方天气较热,而蝗虫又是温带寄生,十到三十天便能交配产卵一次,且喜欢向更利于繁殖的热带迁徙,待到抵达咸国边境,蝗虫数量陡然暴增,据边关传来的告急文书,蝗虫的密度如箭雨一般遮天蔽日,所过之地是寸草不生。

更要命的还在于蝗虫在土壤之下产卵,不是一波就灭,而是可以持续几月甚至几年,北海冬季气温高,虫卵极难冻死,来年必然再发蝗灾。

百里燕思索之际,前方驿马飞奔而至,驿卒背上插着黑旗,通常意味着鸿翎急件和超警事态。驿卒疾驰而过,神情凝重到了无暇看众人一眼。

司空南急问道:

“大人,是不是又起战事了!”

“不,定是其他要事。”

如有战端,赵逊看到苗头怎么也该提前来信,既然没有来信,肯定不是战事。

“我们再去别地看看,要尽快掌握广信所有地形。”

“大人所言极是。”

广信属地面积不及麟城,除了海岸线,地形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当年封禅故意将广信公封在广信,以便将来出兵讨伐,将鼎炀侯张隽封在鼎炀城,也是有意牵制广信。

时至下午申时末刻,广信公府来人追上百里燕一行,姜闵传令急速回府议事,内容不详。百里燕不敢耽搁,让司空南继续向西巡逻,他只身一人返回广信。

第153章 蝗灾(2)

抵达公府已是黄昏,陈韵风、王九、姜蓉齐聚书房,姜闵正脸色凝重看向百里燕:

“魏先生来啦。”

“魏贤见过主公。”

“免礼吧,陈先生给魏贤说说吧。”

陈韵风接过话说道:

“陔陵鸿翎急件,咸西南郡秋粮颗粒无收,丘南郡绝产十之**。蝗灾两日前已蔓延至到都郡西南,据驿卒所言,他离开时,西南方向遮天蔽日,蝗灾此时恐怕已经到了墨池。”

“都到都郡了,这么快。”

百里燕{既魏贤}大吃一惊,万没料到蝗灾来的这么快。

此前最坏估计也得在半月后蝗灾才入丘南郡,这才半个月不到,蝗灾都到了陔陵,甚至墨池,照此速度,最快也就两三天能到广信,沿途所有的庄稼都会吃干抹净。

“此时找诸位前来,是想商议个对策。”姜闵沉吟说道:“魏先生来之前,陈先生建议抢收晚稻,能收多少是多少。不知魏先生意下如何。”

“恐怕来不及呀。”百里燕担心道,接着又说:“一人一日最多也就割一亩稻田,广信田亩数百万计,即便发动属地五十万人,也须得十日才能割完。即便抢割了稻谷,还需日晒入库。蝗虫铺天盖地,哪里还能晒谷。”

百里燕心里不禁再想:当真是联合收割机,一天一两百亩地呢,人力每天最多也就收割一亩稻子,少的只能收割半亩,更何况广信属地县城五十多万人口,少说十几万人不从事农业劳动。

几百万亩待收稻谷,少说需要半个月分批次才能割完,算上晾晒和入库,至少需要一个月,到十月中下旬。

即便全城属地动员,两天内抢收也不会超过六十万亩,还是水分极大的稻谷,根本过不了冬就发霉。

“是啊……”姜闵一息长叹:“如此也只能挽回些损失,至少不会颗粒无收。今年夏粮丰足,到时免去些税赋,助农户、佃户熬过今冬,兴许明年会有好转。”

“主公,此番蝗灾来势汹涌,当作最坏打算。”

陈韵风道,王九表示赞同:

“陈先生所言极是,此番蝗灾来势滔滔,难说明年不会再发蝗灾。倘若只是熬过今冬,明年再发蝗灾,可就得从府库调拨口粮赈灾。”

王九虽然没什么见识,但天灾**这一类他听多了,对蝗灾的后继性,远比权贵出生的姜闵更加熟稔。

姜蓉此时闭口不言,一是百无一技,二是整个中原遭灾,也非广信独一家,急也没用。此时倒是偷偷瞟了眼百里燕,只见他托着下巴苦思冥想。看到这里,姜蓉不禁纳闷起来:“他难道还能有什么法术赶走蝗虫不成。”

姜蓉刚想说点什么,百里燕突然道:

“主公,在下到有一计。”

“但说无妨。”

姜闵用冰镇冷巾擦了擦汗,全当是无计可施之下的下下之策。陈韵风、王九、姜蓉此时看向百里燕,陈韵风问道:

“不知贤弟有何良策,可抢收秋粮。”

百里燕轻轻一笑:

“陈兄可知飞蛾扑火。”

“自然之道,贤弟何意?”

“陈兄只知其道,却不知其理。但凡虫子,夜间目盲如雀,故而见到灯火必围而飞之。君可见夏日篝火,蚊虫皆以篝火为伴?”

“那又如何?”

陈韵风依然一头雾水,姜蓉神来一念吃惊喊了出来:

“用火引蝗虫扑火!”

姜闵、王九、陈韵风顿吃一惊,百里燕肯定道:

“郡主所言极是,以篝火为诱饵,引蝗虫扑火。如此可减蝗虫之患。”

昆虫都有趋光性,只要夜间以大火吸引蝗虫聚集,蝗虫蜂拥而至必然前赴后继的扎进火堆送死,如此可将地里的损失降至最低。

效果取决于此次蝗虫覆盖的面积、数量以及迁徙的途径的路线和覆盖路线,倘若蝗虫一波一波强,即便引火也没用。而且只在夜间有效,白天难以起到作用,因此把握的时间非常重要。

“主公,此法取决于蝗虫之数,以及时间掐算。倘若两天之内能在广信属地聚集起数以十万计的火堆,待到夜间一起点燃,便可将白日飞到广信的蝗虫聚而歼之。若是蝗虫正好夜间飞临,则更佳。只要一夜挡住蝗虫,再熬过白日,晚上再点篝火,则秋粮多半无忧矣。”

“此法果真可行?”

姜闵质疑的看向陈韵风,陈韵风不语,他也在考虑这个注意是否可靠,若以此理解释飞蛾扑火,倒也说得通。这时王九粗着嗓子说道:

“魏先生此法真是闻所未闻,天下间岂有自投罗网送死的道理。”

“王九兄所言不错,可蝗虫无脑,它岂知是计。”

“这……”

王九一时语塞,姜蓉掩着嘴笑道:

“父亲,女儿以为,既然抢收无望,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反正赈灾也不缺地里的几十万亩晒不干的稻谷。”

姜闵沉默片刻,似是心中纠结,哪怕几百万亩收不回来,抢收个几十万亩晒不干的稻谷至少还能补回些损失,若是全然放弃,发动全城拾柴放火,也许就是个昏招,最后连一粒谷子都老不回来都有可能。

转念再想,眼下似乎也没更好的办法。斟酌再三,姜闵郑重道:

“魏先生,此法你有几成把握?”

“有十成把握可在夜间令蝗虫扑火,但并非说可保全地里的秋粮。倘若蝗虫来势远超火势,即便是淹也能把广信淹死,如此之势,在下纵然有回天之力,也无能为力。”

“那……好吧。孤即刻下令,广信域内所有百姓拾柴,至于如何布置,则由魏先生与韵风、王九商议。”

“诺,在下即刻准备。”

要在广信域内堆起十几万堆篝火吸引蝗虫扑火,说的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短时间内集中如此之多的木柴,如何分配,如何布置火阵,篝火与篝火间距多少,都是需要缜密计算。

数量少了于事无补,选错地方等于白搭,间距大了蝗虫可能大量漏网,间距小了柴火可能不够。蝗虫白天过境是最糟的结果,沾染蝗虫的田地半天就能被吃光,根本等不到晚上整个广信的秋粮就能所剩无几。

最有利于扑灭蝗虫的时间是黄昏,黄昏时蝗虫过境,田间地头开始点火引虫,一直持续到清晨,期间有十多个小时可供绞杀蝗虫。待到白天,过境蝗虫大量较少,即便产生危害,也绝不会比袖手旁观任由蝗虫啃食来得强。

只要顶住第一波强势蝗虫,越往后,蝗虫大军的强度越弱,每晚继续以篝火吸引蝗虫,轮番几个昼夜,待北上蝗虫食物减少,蝗虫自然散去其他地方,亦或者天冷后大量冻死,剩下的虫卵等待明年开春孵化,只要挨过这一波蝗灾,虫卵可以用放火焚烧秸秆等方法给土地消毒。

退出书房走在游廊,陈韵风依然将信将疑:

“贤弟,蝗虫扑火之法可有把握。”

百里燕笑道:

“以火引来蝗虫却有十成把握,但要保住全部秋粮,在下全无把握,也许能保住五成收获,也许只有三成,但总好过一成收获都没的强吧。”

“这与废话有何异。”王九不满说道。

姜蓉咳嗽了一声:

“咳咳,既然魏先生有计,依本郡主看,当尽快行事,蝗灾不等人呐。”

“诺!”

众人异口同声,随即转身离去。姜蓉望着魏贤伟岸的背影,脸上却是莫名的滚烫,目中默默闪过几许期待,心中暗暗提心吊胆。

当天夜里,百里燕等人连夜制定火阵部署方案,公府连夜鸣锣通告全城与各县属地,每户除六十岁以上,十四岁以下,家无男丁者,各户出男丁一人,于明日前往四门外集合,各县各村前往府衙集合,有违者罚粮三石。

这样一来,但凡不愿出力的,都得缴纳罚粮,既能震慑好逸恶劳者,又能提前以莫须有名义筹措赈灾粮,简直一举两得。

所有男丁以百人为一队,由郡兵、广信公府兵士任百夫长,一千人为一旅,指派拾柴、伐木、砍柴等任务,将广信属地数百万亩土地大致分为三百多区,每区域堆放直径半丈,高半丈的篝火两万至三万堆密度不等。

此外再调两万人丁前往麟城、鼎炀、蒲城接壤地带,以每百步设一堆的密度,构筑纵身五里火网。

资源优先农田,最后配属边界,即便没有足够的资源完成边界火网,守住农田火网依然可以有效杀伤以攻击农田为主的蝗虫大军。

同时派出斥候五百余人前往蒲城、鼎炀、麟城三地观察蝗虫动向,一经发现蝗虫来袭,即刻通报广信,以估算蝗虫的准确达到时间。

百忙中还不能忘了荒村,荒村虽然地少,但蝗虫这种昆虫一旦饿极了,达到一定数量是会吃人的。派司空南前往荒村组织壮丁就地伐木为柴,农田就不用支篝火了,主要是保村子和人。

多亏广信是人口重镇,在册壮丁占比近两成,若是合计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这个数字可能达到近四成,最后实得男丁十四万余人,未到者大致分四类情况。

一类是有钱人,认捐。

第二类是因户为单位,小户有三五人,大户如富商人丁可能几十上百,也是一户,最终只出一人。此种以户为单位的出丁分配方式十分不合理。

第三种便是家中无男丁,或者男丁很多的,如妓院、乐坊便是无男丁典型专业户,是以户为单位,女子挂靠户籍,所以也不用出人。

四类是特权阶层,如官吏、权贵、读书人、工匠、徭役、以及家中有人参军的也可以免除徭役,更别说这种捡柴火的事,根本不需要出人。

第154章 蝗灾 (3)

十四万人一天砍柴无数,以广信城各县、村为中心,迅速向周边辐射,短短一天之内也增加小几千亩的耕地。不过后世观点看来,未免太破坏生态了。

翌日,各县、各村以片区为领域,按指定间距、高度堆积柴火,只多不少。负责wài wéi边界堆柴的进度明显缓慢许多,尤其是第一天多半时间耗费在路上,消息抵达时已是下午,堆柴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而蝗虫在第二天下午已经越过鼎炀城,蝗虫前锋最快未时前就能抵达鼎炀与广信东南接壤的地界,而那里恰好又是鼎炀最肥的高产田,即便不用积肥,亩产都在四石以上。

鼎炀侯有一半以上的食邑就在那里,蝗虫大军主力一路沿着东北路线擦着鼎炀城一路北上,所经之处令人头皮发麻。

蝗虫不计其数涌入庄田,每一株水稻上少的也趴着三四只蝗虫,多的密密麻麻从上到下十一二只,眨眼工夫稻穗连同枯黄的叶子啃得茎叶全无,只剩下光秃秃的秸秆还竖在地里。

更可恶的还在于吃饱了的蝗虫饱暖思淫,光天化日之下做着雌雄同体的苟且之事,许多雌虫竟也是一路受孕而来,吃饱了腹胀如鼓,就地在地里产下数以百万计的虫卵,留待今后卷土重来。

蝗虫已到鼎炀的消息传到设在边界的军帐已经是未时,向东眺望隐隐可见黑压压的一片,如同乌云一般。

“还是来早了。”

百里燕{既魏贤}眺望说道,陈韵风不无担忧的向南也看了一眼,不禁觉得头皮发麻。他能想到漫天飞蝗是何等景象,满天箭雨也不会比蝗虫所过之处更加可怕。

“魏贤弟,蝗虫先至,下一步该如何?”

“此地是广信与鼎炀边界,距离最近的农田尚有五六里路,距离广信腹地村县也有十多里,距离东西两侧则更远,蝗虫此时过境,抵达广信城南属地最早也该是黄昏,而蝗虫昼出夜伏,不会连夜向东西扩散。

因此当通知王九,黄昏后太阳彻底落山,先令广信以南各县、各村点火,东西两头各县、各村暂不点火,待各路哨口确定了蝗虫动向,再做决断。”

蝗虫先锋最先从东南方向袭来,西面的蒲城、东面的麟城尚未来报发现蝗虫过境,以蝗虫昼出夜伏的习性,一路向北扩散抵达广信城南属地应该是黄昏,天黑后来不及向东西两侧扩散,今夜便不会与明后日抵达蒲城、麟城的蝗虫合流,继续扩大肆虐范围。

第一波蝗虫来的凶猛,隔着一里地已经能听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百里燕亲眼看到一只蝗虫扑在一颗绿枝上,抬起一脚重重将其踩死。

“蛀虫!”

陈韵风摇头笑道:

“天下蛀虫何其之多,其害远甚于蝗灾。”

“韵风兄所言极是,蝗灾仅是可见之灾,看不见的**又何尝不是猛于虎。”

陈韵风借喻讽今,让百里燕想起新政《推商税》。

此前赵逊来信,大司农莫安正谏言蝗灾波及甚广,当暂停新政实施,稳定物价。公孙岳不从,执意将新政进行到底,仅象征性减免了赋税。

如今丘南郡颗粒无收,咸西郡此时秋粮恐怕也已经绝产,新政继续推行,难以想象明年会是什么年景。

四五年前刚刚平息的民变,难道要死灰复燃?或者说是公孙岳明知死地,而作死求生,把晋国拖进咸国这个经济战争动荡的泥潭,逼迫晋国再投入巨量人力物力财力之后放弃对咸国的控制。

如果这是公孙岳一招妙棋,但代价未免太大了些。不免让人想到当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将整个越过置于吴国监控之下,同时又以经济策略空耗吴国国力。

倘若成功让咸国翻身,公孙岳此计倒也称得上是惊世骇俗的战略,也许历史还会留下个“自贱荒民”的什么典故也不一定。

蝗虫密如飞箭的景象定要用一个词形容,那也只能是“世界末日”。

铺天盖地的蝗虫像一张极厚的毛毯,整个扎下来,遍地都是蝗虫,粗略一统计,第一波蝗虫的落地率,达到了每平米三十多只。按立方计算,可达每立方米三千只,一亩地就是几十万只。

这漫天飞蝗过境,少说要在几十亿只以上规模,照此推算,即便是百分之一的本地产卵率,明年也可能孵化出几百上千亿只蝗虫,不禁连见多识广的百里燕都倒抽一口凉气。

蝗虫自南向北一路扩散,所过之地寸草不生,徐国以及志国南方尚且无妨,冬天寒冷,常年下雪,虫卵过不了冬就会冻死。

而孙国北部、咸国、长孙国都是温热带、热带气候,冬天都在零度以上,蝗虫大面积迁徙,产下的虫卵熬过冬天明年又将掀起大规模蝗灾。

如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持续数年,激生民变难保不是大概率事件。人活着是为了要命,高赋税之下,又缝连续数年天灾,老百姓食不果腹,官府赈灾不济,zào fǎn就成了唯一的生路。

看着满天蝗虫,百里燕不无担忧的说道:

“韵风兄,明年恐怕将激起民变呐。”

“贤弟何以见得?”

“丘南、咸西两郡贫户极多,田间绝产将无以为继,仅两地人口加起来便超过两百三十余万,其中还不算都郡、北海郡损失,仅凭咸国一己之力如何养的活三两年。”

“莫非贤弟认为蝗灾有持续之势?”

“最好是只今年这一茬,但蝗灾多有反复,今观蝗虫如此之密,明年蝗灾势必再兴,后年、在后年难保蝗灾不会再兴。”

陈韵风饱读经书,对蝗灾较为乐观。历史有记载以来,平均每**年左右发生一次蝗灾,七成以上之持续两季,两成持续一年,只有微乎其微的概率才发生跨年蝗灾。

持续两年以上的蝗灾一共记录到三次,最近的一次还是一百二十多年前,即便是那一次蝗灾波及到咸国,但也挺了过来。

虽有史为鉴,但一百二十年的咸国国土是如今的一点五倍之多,尚且可依仗江东郡富庶之地养民,如今只剩下半壁江上的咸国,哪里有余力养数百万难民。甚至晋国也宁可看到咸国人丁巨量减少,而绝不愿意投入力气。

人是政治、军事、经济的根本资源,要亡一国,最根本要做的便是消灭人口,倘若咸国一夜间消亡三两百万人,晋国显然乐见其成,甚至比单纯的经融紊乱产生的民变更利于晋国吞并咸国。

如此算来,西寰现在的方略能否坚持尚未可知,但可相见公孙岳弄不好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时至黄昏,前方传来消息,蝗虫已经抵近之城南五里,实际上可能更近。

沿途所有农田悉数沾染蝗虫,天色一暗,蝗虫活动性陡然下降。加之一路从鼎炀城飞掠,蝗虫多半是吃的半饱,啃食的动力不足。

待到夜幕降临,各县、各村陆续点起篝火,已经沉寂的蝗虫立时间躁动起来,纷纷扑向火势熊熊的烈火,顿时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脆声。

陈韵风见状一扫此前的阴霾,畅怀大笑:

“此计了得呀!”

“韵风兄过誉了,只要肯于深究,此等小计他人也能仿效。”

蝗虫的趋光性其实略弱于其他昆虫,但是密度如此之大,飞扑篝火的蝗虫依然向地毯一样铺满了地面。百里燕从火堆边捡起一把烤熟的蝗虫,剥去了鞘翅和鳞片,诡笑着说:

“烤熟的蝗虫也乃天下难得之美食,韵风兄可愿一尝否。”

闻讯要吃蝗虫,陈韵风一脸厌恶之色:

“贤弟,这可使不得。”

百里燕哈哈大笑,一口吞下三只烤熟的蝗虫说道:

“香,真香。”

蝗虫富含精致蛋白,与多种微量矿物元素,营养价值可与蚕相比,堪称是昆虫当中的黄金。时下思想保守,吃蝗虫这种事自然做不出来。不以身垂范,其他人怎么能信你。

在百里燕几次三番“逼迫”下,陈韵风勉强吃了两口,脸色接着古怪起来。

“韵风兄,口味如何?”

“口感绵软焦香滑嫩,就是有些土腥味儿。”

百里这时说:

“蝗虫滋补元气,明日白天可令广信百姓打蝗虫充饥,即可剩下些口粮,又能以虫补粮,还能滋养体魄,如此一举三得之法纵观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陈韵风唬着脸,又吃了两口,也很赞同,但却是底气不足。

“嗯,只怕是世人难以认可此法。”

“这有何难,此股蝗灾,短则三两日,多则十天半个月。只需主公下令,首日吃蝗虫一斤者,赏铜钱一百文钱,如此也抵得几斤稻谷钱。只要开了头,往后不怕百姓不打蝗虫。”

“此等荒谬之法,主公如何能同意。”

陈韵风还是担忧,纵然他能同意,姜闵也不一定有这个脸下这个命令,倘若传扬出去,还不得给世人耻笑成“蝗虫公”,或者“扫蝗公”。

见陈韵风迟疑,百里燕诡异说道:

“在下有一计可令主公同意此事。”

“哦,快说。”

陈韵风竖起眉毛,只以为是什么好计,待到百里燕说透厉害,陈韵风还是吃了一惊:

“这……好计是好计,只怕是郡主误以为贤弟羞辱于她。”

百里燕不以为然:

“只要郡主首肯,她非但不能责怪于我,还有收获到手,岂不乐哉。”

第155章 蝗灾(4)今起日更两章

少时片刻,百里燕命人收来一袋烤熟的蝗虫,亲自处里干净,再修书两封,给姜闵、姜蓉父女二人连同蝗虫一起送去。

此时天色已经漆黑一片,蝗虫扑火的消息经由王九已经传到府内,听闻蝗虫如海般自投火坑,姜闵终于是松了口气,坐回藤椅享受着冰块带来的清凉。

为应对蝗虫袭击,广信城内外如法炮制堆起篝火,公府内外设有火盆,窗户钉上草席,生怕蝗虫把人给吃了。

姜蓉自小娇生惯养,乍见蝗虫铺天盖地愣是乍起了汗毛,朱唇粉润的脸蛋惊得苍白如纸,得知蝗虫大军被挡在了城外,心里悬着的石头稍稍落下。

“父亲,这蝗虫果真无脑,轻易便被魏贤此计骗得自投火坑。也不知他从何学来此等邪门歪道,倒也令人称奇。”

“是啊。”姜闵长叹一息道:“辛亏是鼎炀侯、姜严、公孙岳等人不识良将,真要是魏贤被他们所用,此时遭殃的恐怕便是你我父女二人。”

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仆役隔门说道:

“主公,前方魏先生遣人送信,请老爷过目。”

“送进来。”

“诺。”

仆役将两封信连同扎紧袋口的蝗虫送入书房,随后又紧闭房门退了出去。

信封外注明一封给姜闵,一封给姜蓉。姜闵顿觉奇怪,想去先拆女儿这份信,突然又好奇看到面前口袋,口袋上写着一行字:“郡主阅信之后再行拆开,否则勿怪无礼。”

看到这里,姜闵生奇,他道:

“蓉儿,此信你看吧。”

姜蓉接过信函,心里纳闷儿,不禁再想魏贤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父女二人同时拆开书信,内容很简单,但看完后父女二人都怒了:

“荒唐!”

“这厮竟如此无礼,要女儿吃烤蝗虫!”

姜闵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

“天下那有吃虫过活的道理,真是荒谬。”

话音刚落,父女二人目光同时落在那个桌上的麻布口袋,姜蓉胸口顿时一阵酸水翻滚,各种恶心涌上心头,一想到袋子里竟是些蝗虫,立马有种想吐的尴尬。

但是再一想,只要尝一下就能得到每月免费的五石寒冰,外加白送的二十块沐浴香皂,姜蓉还是不免心动的伸手去拿口袋。

“父亲,要不女儿先尝尝?”姜蓉自己心里都不禁打鼓:“倘若真如魏贤所言一般美味,此事倒也不妨一试。”

姜闵神色纳闷呢,自己女儿怎么能同意,一定是刚才那封信有问题。于是接过姜蓉手中信函,看后信中更奇:

“这肥皂便是你母亲所用的黄色之物?”

“是的父亲,有药用与沐浴之用两种。”

说到此处,姜蓉顿觉自己说漏了嘴,此时姜闵道:

“那你母亲的病,也是魏贤所治。”

姜蓉怯怯生生支吾说道:

“是,是女儿背着父亲向魏贤讨教。他本是郎中,女儿想此时多半不碍。”

“哼。你一个大姑娘,倒也有脸当着外姓男子问出此等事来。”

“父亲息怒,魏贤之法有目共睹,母亲已有近两月不曾大病,还请父亲明鉴。”

“罢了罢了。魏贤素来乖张,他既答应许你好处,定是摸清了你秉性,此事你日后自当小心。”

“是,父亲。那……烤蝗虫一事?”

闵然安慰说道:

“为父岂能让女儿受此不堪,既然魏贤、陈韵风都能以身犯险,为父又岂能独善其身,为父先尝吧。”

姜闵解开麻布口袋,目光一垂立时皱起眉头,姜蓉更是满脸厌恶之色。

姜闵硬着头皮伸手去取蝗虫,心里许是挣扎了许久,迟迟不愿入口吞下,最后是眼睛一闭,囫囵放进口中嚼了两下,原本厌恶的神色顿时烟消云散,倒是多了几分惊异之色:

“嗯,虫肉确实美味。蓉儿,你也尝尝。”

“我!”姜蓉吃惊指了指自己,全然忘了方才利诱之下的勇气。

强忍着胸口恶意,姜蓉伸手去取虫肉,浑身不时掀起一阵鸡皮疙瘩,最后愣是硬着头皮送进嘴里,嚼着嚼着立时眉飞色舞一脸惊容:

“当真是滋味可口滑嫩焦香。”

“为父看,可令全城效仿,日间打蝗虫,以熟蝗为食,既能果腹又能滋养民众,还能以虫补粮,当真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蝗虫数量远超预期,光靠夜间举火吸引蝗虫扑火,难说能彻底解除蝗灾威胁。倘若白天不作为,蝗虫任然有能力全面破坏广信属地的农田庄稼。打蝗虫吃蝗虫也是不得已为之的办法,总比白天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姜闵连夜找到太守余庄,城府司马许昙二人紧急磋商,当着他二人的面一身垂范吃熟蝗虫,最终说服二人连夜诏告全城、各县、各村,白天但凡广信属地范围之内,所有百姓打蝗虫烤蝗虫,但凡首日吃蝗虫者,赏铜钱百文钱。

要说万一有人诈谎怎么办?

百里燕信中也支招了,但凡领取赏钱的,当着面吃二十个。赏钱仅首日有效,第二日赏钱减半,第三日再减半,第四日开始不再发放赏钱。

人对不明新鲜事物普遍怀有好奇或者畏惧心理,昆虫作为令人憎恶的新鲜事物,首日吃蝗虫的人肯定不多,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有只要有人敢于尝试,总会有人跟风,最后形成羊群效应。

几乎不用担心花多少钱,高峰期势必出现在第三天,第三天过后即便吃饱撑死了,也没赏钱。

蝗虫扑火持续整整一夜,广信南地是重灾区,大火映红了半边天,远在鼎炀城的守军误以为鼎炀发生变故,尤其是鼎炀城郡兵一直防备广信公生变,寻见大火第一时间派人前往广信打探情况。

大火持续到天明,篝火半径两米之内层层叠叠铺满一层超过二十公分,多半烧成焦炭的蝗虫尸体,这还不算一夜被篝火化成灰烬的蝗虫,可见蝗灾来势何等凶猛。

一宿刚醒,百里燕出帐洗漱,远远看去天空,仍有蝗虫由南向北迁徙,但密度已远不及昨日下午的猛势,至少下降了一半到六成。

陈韵风起的很早,昨晚的轻松已经荡然无存:

“陈兄起的真早呀。”

“嗨,我是一宿辗转反侧。”

百里燕诧异,忙问他:

“这是为何?”

“你看!”

陈韵风指了指遍地篝火,广信、麟城边界地带自南向北每百步设篝火一对,纵身宽度五里地。放眼望去面的焦黑的蝗虫,铺了整整一地。

“韵风兄是担忧今日蝗虫远甚昨日之势。”

“正是,这才第一天。此前大公子来信,蝗虫势强连绵十数日,即便只有五个白天,广信秋粮也将颗粒无收。”

百里燕哈哈大笑,陈韵风不解:

“贤弟还笑得出来?”

“陈兄可知大军无粮难以为继之理。”

“此事怎能不知,但与蝗虫有何干系。”

“陈兄有所不知,这蝗虫一路由南向北,其南北跨度大数千里地,蝗虫前锋将粮草一扫而光,那后来的蝗虫以及最末的蝗虫又吃什么?

更何况蝗虫由南向北迁徙,同时向中原东、西两侧扩散。后面的蝗虫无粮可吃,只能东、向西扩散,向北将活活饿死。”

陈韵风若有所思道:

“贤弟是说,蝗虫并无后继之力?”

“正是如此。蝗灾之害在于先锋,先锋被破,其势将荡然无存。只要守住今日白天,今夜再烧上一把火,明日开始,南来蝗虫将大量减少。”

蝗虫种群越大,破坏程度越大,同时破坏的衰竭力越强,只要没有食物,几天内就能饿死。蝗虫由南向北迁徙,前面的蝗虫将粮草吃光,后来的蝗虫只能吃剩下的,尤其是蝗虫一路迁徙一路繁殖,繁殖后的蝗虫在当地的食物所剩无几,只能向有粮食的地方扩张。

蝗虫由丘南郡一路向咸西郡、都郡、北海郡扩散,丘南郡、咸西郡已经绝产,蝗虫能够觅食的食物所剩无几,自然形成了一个无粮区的隔离地带。

后续通过丘南郡、咸西郡北上的蝗虫不可能太多,因此将改道去他处觅食,蝗虫都郡扫荡之后,汇合北上蝗虫再向北海及其他郡县扩散,当沿途食物扫荡一空,抵达北海郡的蝗虫将达到峰值。

因为再向北,就是大海,蝗虫将死无葬身之地,几乎不用考虑蝗虫北迁后再次南下的可能。

当蝗虫抵达北海郡,吃光鼎炀、蒲城、广信之后,鼎炀、蒲城、广信再次成为食物的真空地带,蝗虫将一路继续肆虐北海,另一路分道扬镳再向西、向东扩散觅食。

广信如同孤岛一般,被三面围在北海,蝗虫来袭的势头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次递减,并不存在陈韵风所担心的蝗虫后继大军。

待天彻底放亮,广信传来鼓励打蝗虫吃蝗虫命令传到各地,正如所料,接受者寥寥无几,不过也有胆大的,实在看不下去蝗虫啃食秋粮,率先打蝗虫,吃的人并不多,打蝗虫的不在少数。

如此持续一天,府库最后实际支出的铜钱不到十万贯,合计不到一千人吃得下蝗虫。待到第二天,前往各县、各村支出铜钱十五万贯,吃蝗虫者却比昨日增加两倍,第三日领取赏钱者比前两日总合还多。

连续三日严防死守,蝗虫势头锐减,第五、第六夜,已再难见成群蝗虫夜间扎堆扑火,麟城、蒲城也相继传来蝗虫达到峰值消息不久,蝗虫大举向西、向东扩散,广信残余蝗虫基本丧失威胁。

“呵哈哈,好啊!”

姜闵拍案较好,喜色顿上眉梢,魏贤深施一礼道:

“主公谬赞,魏贤实不敢当。”

“诶,当得当得。”

姜闵大悦,眼色示意女儿姜蓉,姜蓉心领神会端过木盘,木盘之中落着块白玉,白玉玲珑剔透,雕琢很是精美。

“这是父亲赏给魏先生的,先生请收下吧。”

“这……”

百里燕瞟了一眼,比之剿匪报捷咸王赐的那块略逊色了一筹,即便如此,时下一块美玉的价格少则几根寸银,多则几十,倒也值不少钱。

“谢主公赐玉。”

百里燕欣然收下,并不打算拒绝。

姜蓉偷偷瞧了眼百里燕,目光扫过的一瞬被百里燕敏锐捕获,四目相对之下,姜蓉脸颊一红,顿时收回木盘侧身借故向后走去。

此时姜闵与陈韵风道:

“韵风,秋粮损失可有统计?”

“回主公,从各县、各村截止昨日通报情况计,此番秋粮损失最少也在三成以上,以眼下蝗虫颓势推算,此番蝗灾损失当在四以上。即便如此,与歉收已无异。

在下以为,今秋当减免全部税赋,同时增加广信粮储,以备明年,乃至后年再发蝗灾,进而导致liáng huāng。”

第156章 蝗灾(5)

陈韵风此时也开始倾向于百里燕此前判断,如果蝗灾来势迅猛,比任何史籍所载更加骇人听闻,明、后两年再发蝗灾绝非小概率事件。陈韵风建议今年免征秋粮和秋冬赋税,便是稳定明年一年的民情。

今年夏粮丰收,老百姓多半可吃到明年夏天,秋粮倘若不征,可吃到后年的秋夏之交。

届时蝗灾发或不发,广信城可缓两年赈灾,同时有足够的时间筹备粮草。甚至两年后整个中原蝗灾再发,势必导致各地民变政局动荡,到那个时候,广信地方承平,姜闵手中有粮,坐地起价与咸王索要更多实惠,咸王不给也得给。

姜闵思念片刻道:

“韵风所言极是,孤看此事可行,那就免除今年所有秋粮、赋税征缴,以养民力。”

“主公英明,实乃广信百姓之福。”

这时百里燕道:

“主公,眼下蝗灾势头虽减,但仍需防范卷土重来。在下建议,尽快收割秋粮晾晒,而后将秸秆铺于稻田,用火焚烧,以灭虫穴。”

“此事魏先生可自行差遣人手,无需请示孤。”

“谢主公信任。”

蝗虫喜欢将虫卵产在一厘米至三厘米的土壤下,尤其喜欢水网纵横的鱼米之乡。焚烧秸秆一来可以烧死土地表面的虫害和虫卵,二来稻草灰遇水形成碱水,灌入地下后可破坏虫卵表层蛋白,杀死虫卵。

不至于北海冬季气温过高,而无法冻死虫卵。此外稻草会可沤肥,补充土地肥力,为丰收创造条件。

散会后不久,百里燕走在出府路上,姜蓉不知何时堵在了前头游廊中,拦住了他的去路:

“魏先生!”

姜蓉似笑非笑说道,她的笑容永远是令人琢磨不透,笑的异常怪异。

“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魏先生不会是忘了吧,往后每日免费供应五石寒冰,此外还有每月二十块沐浴香皂。”

“原是为此事,在下明日便将寒冰与肥皂送来便是。”

“这还差不多。”目光打量着百里燕,姜蓉微翘着嘴角又道:“上次小园诊病,多亏魏先生良方,这是本郡主赏给给魏先生的,收着吧。”

说着姜蓉拿出一串玉珠,玉珠通体粉红,hun yuán如珠,是难得一见的粉色玉石。百里燕当然识货,心知是好东西,但刚收了广信公的美玉,再收姜蓉的玉珠,未免有些得寸进尺之嫌,故而推辞说道:

“魏贤不敢。刚得主公赏赐,怎能再受郡主赏赐,请郡主收回。若无要事,在下这便告辞了。”

话音落下,百里燕躬身一礼后退两步,缓缓转身离去。

姜蓉又气又恼,丝毫不顾仪容,跺了一脚说:

“回来,给被本郡主回来!”

姜蓉气急了将玉珠又挂回脖子,玉珠沿着雪白的胸口垂在**间,隐隐还透着股体香。

之后数日蝗虫势头锐减,田间地头打蝗虫者减少大半,遍地的蝗虫堆积如山,百里燕组织人手将蝗虫装进麻袋,而后用大车拖回荒村充当肥料、饲料,沤肥或者喂给家畜食用。

蝗虫在广信遭遇毁灭性打击,陆续传来的消息也证实了这一点。北海郡以东东原郡,以西的咸西郡北地,受灾情况略好于北海郡,可见广信消灭的蝗虫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数日后的夜里,秦府后宅

“秦爷,魏贤此人当真是厉害,霍行、牛贵、吴山等人栽在他手里当真不冤。”高衡说道,话里话外透着忌惮意味。

秦翰负手在后来回踱了几步,仰面向天颇有些惆怅感慨说道:

“是啊,若非时局不稳,我当除他。”

“那秦爷的意思是,暂时留着?”

“郭蓬已死,虽是精尽而亡,估计多半是魏贤所为。他是郎中,有御客相助,要想神鬼不知的毒杀什么人,绝非难事。如此看来,此子定是没能查到是我等在背后暗施手脚。”

“秦爷所言极是,那下一步我等该如何行事?”

秦翰沉默片刻,冷冷说道:

“此番蝗灾势大,明年定将卷土重来,届时必将中原大乱。你我当尽速准备,最快明年夏天,最迟秋后,咸国必有民变。

届时咸国民变扩散至整个中原,数百万,乃至上千万饥民揭竿而起席卷中原,整个天下将成燎原之势,无人能挡,届时中原诸霸几国能存尚未可知。”

秦翰的豪言壮语,充满着乱世来临谁与争锋的壮志豪情,当所有人为平息民变而奔走时,秦翰幸灾乐祸的怂恿煽动着正在酝酿当中的“天下大乱”,似乎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推翻这腐朽的统治,打造属于新世界的秩序。

……

蝗灾席卷北海的消息传至陔陵,原本应该是“引蝗扑火,食蝗充饥”的政策,经过舆论的刻意加工与渲染,最后变成了百里燕以“妖火阵”令蝗虫魂不附体,竞相投火而亡。

消息很快传到相国公孙岳府上,鼎炀侯张隽随后不请自来。

“相国,本侯封邑今番损失惨重,反倒他姜闵封邑只损失了四成秋粮,其中定是妖医魏贤用了妖术,令蝗虫发了疯,故意毁了本侯的食邑。”鼎炀侯恶人先告状,故作悲情之色。

公孙岳此时也正怀疑消息的真实度,安慰说道:

“此事仍待查清原委,倘若魏贤真以妖火阵灭杀蝗虫,并非不可取。但若以妖术作乱,此人甚是棘手。传言北海夏日竟还有寒冰,也是此子所为,思来想去,妖术之事即便没有十分真切,三四分定是有的。”

公孙岳之词异常肯定,他也开始怀疑百里燕是不是用了什么妖术灭杀了蝗虫,要不然数以几十亿计的蝗虫怎么可能在广信作鸟兽散,而其他地方依然饱受摧残。

这时鼎炀侯又道:

“赵逊定与此事脱不开干系,可令人去问赵逊。”

“赵逊也会妖术?”公孙岳怀疑道。

“魏贤早年曾为赵逊校军郎,赵逊重用此子,定也是被其妖术所惑。”

“还有此事?不能吧。赵逊投靠了广信公,难不成广信公也被此子妖术所惑?”

鼎炀侯丝毫不做思考,竟点头赞同道:

“相国所言有理,广信公定也被魏贤妖术所迷惑,故而言听计从。”

公孙岳不禁侧目看了眼鼎炀侯,心中暗道:这岂不是正好,真要是姜闵给妖术迷惑,反而容易对付。

沉默片刻公孙岳话锋一转道:

“今年秋粮损失甚巨,朝内已有不少大臣建议大王彻底减免秋粮与税赋,明日早朝定会有所公议,本相打算顺应min yi减免税负,请侯爷明日一同附议。”

“为大王社稷计,本侯自当以民为本。”鼎炀侯毫无廉耻说道。

“此外,明年春耕要加紧筹备,侯爷明日可提此议,待大王圣裁之后,由军械司额外多拨些铁质农具予侯爷,侯爷看,可否补偿食邑之损。”

“够,够了。”鼎炀侯喜形于色连忙感激。

军械司主管全国兵器、军械制造,在各郡设军器监一两处,用于督造军械,同时也生产农具。虽然农具虽归大司农调拨,但生产全却在大司马和丞相,调拨多少,暗账只有丞相和大司马知道。

此时太子府中,西寰得知百里燕以妖火阵灭杀蝗虫,也是大吃了一惊。

“此事当真?”西寰一脸惊容。

侍从管事顾晨点了点头:

“据来人禀报,确有此事。不过据说蝗虫喜火,见火便扑。属下也做过尝试,蝗虫确实夜间扑火,故而属下以为,妖火阵一说实乃夸大其词。”

西寰松了口气,又坐回了座塌上继续说道:

“事出必有因,虽以火阵灭杀了蝗虫,但魏贤此人实在难知其底细。需尽快在其身边安插一人,严密监视其动向。”

“不知殿下可有安排?”

“歧国如今被我晋国所困,要想让他动心还不是举手之劳,此事不用你操心,本公主自有安排。倒是眼下丘南、咸西、北海、都郡四郡多半颗粒无收,明年春耕极为重要,但难保蝗灾不会卷土重来。”

西寰担心明年蝗灾再起,极可能引发民变,到时即便从晋国大量输入物资,也难挡物价飞升。如果调粮进入咸国,上百万的饥民晋国怎么养得起。

十月下旬,广信城秋粮割尽,天公作美,秋粮得以晒干入库。百里燕的市槽转运使麾下两百人马招兵满员,不定期前往广信各地巡逻商道。

霍行、牛贵、吴山伏法之后,北海郡清静不少,至少途径广信、鼎炀商路再未听说有商旅遭遇劫匪一事,百里燕更多时间都呆在荒村组织生产屯垦。

剿匪、灭蝗两件事中得到不少好处,铜料、铁料、布匹等物甚多,都囤在手里不用,既不能转化收益,也没有利息。除给赵逊捎去一百寸银,五千贯铜钱,棉麻丝绸布匹之外,其余部分添置又添置了耕牛、猪、鸡鸭苗等。

陆续移入丁户两百余,建粮仓一处,购买和认捐了两千多石稻谷,五百多石精米,以及其他等杂粮,以防明年、后两年渡荒。

六灶、刘川父子的窑场在工匠帮助下初见规模,还用上了滑轮和轱辘,吊装一些重物变得更加方便。

织机和榨油机的样品百里燕亲自看过,织机他不太懂,眼下也只能凑合。榨汁机经指导,多处做出重大改进,以增加榨汁效率降低人的劳动强度。

为便于书写作图,荒村筹措了造纸厂,用以生产纸张。

时下造纸工艺被各大书苑、印刷馆和国家机构所垄断,普及率不高,价格奇贵。纸张的生产能大大提高工匠设计能力,提高作业效率,炭笔的出现很大程度为时下的工匠带来了福音。

第157章 新装备

进入十一月,天气明显转凉,肆虐中原各地的蝗虫纷纷偃旗息鼓,各路消息的反馈也证明了蝗虫大势已去,舆论也开始乐观起来,更多的人已经开始筹备明年的春耕。

十二月,气温进一步降低,广信城市面上悄然出现了一些新物,既有便宜的,也有贵的烫手,共同特征都是来自荒村。

入冬后,各地受秋粮绝收影响,北海郡陆续传出匪患,但距离广信还远,考虑到广信免受蝗灾侵扰,不排除流民落草为寇后前往广信“讨生活”。

百里燕{既魏贤}随即令司空南派遣斥候、细作二十余人、前往麟城、蒲城、鼎炀三地摸排山匪贼寇消息,为春荒剿匪做准备。

盛元626年的正月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年,先是太尉钟赞病死,鼎炀侯如愿以偿的补太尉一职。理论上将咸国兵马大权握在了咸王、王太后手中。

紧接着爆发“年乱”,因新政导致物价飞涨,又遭蝗灾侵袭,丘南、咸西两郡百姓一夜赤贫,虽然免除了所有赋税,但家贫如洗,赈灾迟缓,物价飞涨引发民愤,内朝情急之下查抄了十几家大户,以查抄款填入赈灾两款之中暂时平息了民愤。

由于咸西、丘南两郡是当年民变重灾区,地区经济衰退严重,而早年不少受封权贵封地都在两郡,由以各种“封君”最多,多达三十多人,初衷是希望这些封君能经营咸西、丘南两郡发展经济,最终却也没能如愿以偿。

如今他们秋粮收不上来,税赋悉数减免,这些既得利益者自然要从其他地方抠回来,如增设的过路费、过桥费,养鸡养鸭的种苗税等等,可谓是极尽残酷剥削之能。

正月刚过,二月乍暖还寒,工坊内隆隆作响,工匠们秩序井然忙碌着各自手头的活计。百里燕手头拿着一片巴掌大的锁甲,问道一身旁年男子:

“杨工正,一件锁子甲毛重几何?”

“回大人,根据大人指点,八种尺寸锁子甲最重十七斤,最轻十三斤,重甲毛重估计超过二十五斤。”

“嗯,每月产量如何?”

“八个熟练女子或工匠,每十五天可制锁子甲两件。”

“要尽快大量生产,一切所需人手优先招募女子做工,不足人手再招男子。”

“诺,在下尽快筹措此事。”

杨工正本名杨盾,工正是工匠官职,专司技术制造。

杨盾早年是坛城军器监工正,负责制造gong nu机械,坛城被义军攻破后,杨盾逃亡外地,后又被霍行抓住,替霍行制造强弩。得救后,因担心返回原籍再遭坛城官衙判罪,最后留在了荒村替百里燕效力。

时下各种铠甲无论私人还是权贵都不能私自制作,唯独锁子甲不再其列,原因也很简单,时下没有锁子甲,时人自然对此没有概念和认知,即便被查到,此甲非彼甲,大可不认账,甚至会被耻笑。

锁子甲所需铁料部分来自剿匪,部分来自赵逊上大夫特权,可从大司马府与司马堂购买,甚至还能从姜闵那里得到些实惠。

有了铁料,对现有窑炉加以改动,并在原始设计基础上增加防火耐高温涂层,加强炼炉强度,即可以灌钢法炼钢,同时添加石灰,吸附反应铁中的杂质,得到纯度更好的碳素钢。

而炼钢需要焦炭,时下多以煤甚至木炭直接炼铁,铁水质地低劣,精铁只能软化,有甚者铁水不开,因此列国生铁产量极大,精铁极少,尚没有钢的概念,千锤百炼的百炼钢技术也尚未出现,炒钢更谈不上。

炼好钢需要焦炭,还得手把手教杨盾等人焖焦炭,再用焦炭炼钢,受熔炉限制,每次只能熔炼三百至左右的钢水,最后再加工成铁丝,用以制作锁子甲。

锁子甲对刃具防近乎免疫,对时下gong nu手装备量最多的是扁菱箭、长菱箭、梭箭防御力较好,对锥棱箭防御最差,尤其是强弩所用的锥棱箭,即便是钢制锁子甲,极近的距离仍有较大刺穿的风险。

最具杀伤力的当力的当属针头箭,此种箭准头差,对付鳞甲、铜甲效果不佳,因为针头箭箭头太细,箭头撞击整块金属时容易折断失去穿刺能力。

但用于对付锁子甲是极好的箭种,不过此种箭生产不易,需要淬火钢,时下也未出现这等现纤细的针头箭。

此外锁子甲对钝器几乎没有任何防御作用,因此穿戴锁子甲后仍旧需要披挂轻皮甲,用以防御钝器,如汤钊这等一手锤子,一手利斧,随便锤一下就能要命。

一件标准锁子甲,带有下垂大腿的下摆,一扣四编的单层轻型锁子甲份量超过十公斤,对肩部压力极大,长期穿戴容易的肩周疾病。

双扣八编的重型锁子甲可重达十六至二十公斤,倘若再外穿轻皮甲,总重量超过二十四公斤,正常人难以承受。

为减轻重量,提高生产效率,针对时下的兵器和箭头特点,百里燕只打算生产一扣四编单层轻型锁子甲,并取消下摆,只做半身锁子甲。

两腰平时被手臂遮挡部位均以牛皮片甲代替,肩部也以牛皮甲代替,一可减轻份量,二来肩部中箭不会要命,除非直接卸掉肩膀。

腰侧暴露面积远少于人体正面和背面,也不值得配置份量更重的锁子甲,第三眼下铁料金贵,能省则省。

考虑到体形和成本,锁子甲尺寸一概标准化,分小、中、大、特大四个尺寸,两种规格。一种主要装备兵卒,一种装备将官。

区别在于兵卒锁子甲金属环孔眼略大,防御力略弱,近距离更容易被强弩的锥棱箭刺透,因此强顶冲锋需要配盾。

将官锁子甲环眼细小,防御力高,尤其是对箭矢防御力高于步卒锁子甲,甚至可以抵御针头箭穿刺,此外前者生产时间比后者少两天,更适合批量生产。

锁子甲研制从去年十月底开始,炼钢、炼焦花费了两个月,炼焦时偶然发现了“褐煤蜡”和煤焦油,用于生产蜡烛和一些燃油。

十二月底中旬组织女子八十人,男子、工匠三十余人开始生产。第一件锁子甲用了十五人十天时间,款型勉强算得上凑合,经过四次工艺改进,如今加工一件兵卒锁子甲需要八人七天时间,熟练以后也许还能再缩减三分之一工时,将官甲则要十天以上。

荒村护兵以及转运使两百兵卒只配有轻皮甲,防御力孱弱,以刺杀为主的枪戟和剑可以轻易刺穿,只能用于普通青铜刃具的劈砍造成的切割伤害,遇到铁器不论是挥砍还是刺杀都招架不住,锁子甲的出现解决了燃眉之急。

百里燕穿上一件中号将官锁子甲,明显有些紧,头部锁甲皮质的头盔套不上,着际又换上大号,略显宽大的锁子甲用腰带收紧后正好合体,由于取消了下摆,锁子甲只垂到腹部位置,考虑到小蛋蛋的安全,裆部一块垂有锁子甲,以增强裤裆的防护。

“不错,此甲甚为合身,远比现有重步卒鳞片扎甲轻便的多。”

“大人所言极是,此件大号将官锁子甲全重不过十七斤,比之步兵重甲轻了一半有余,大人独创此甲实在是惊世骇俗之举。”

杨盾恭维道,百里燕摆了摆手:

“没有杨工正与诸位戮力同心,岂能有此等宝甲。”

“大人言重了。”

“应当的,没什么严不严重。对了,此甲眼下已制几件?”

“回大人,兵卒锁子甲各型尺寸共计二十三件,将官锁子甲四件。”

“这么少啊。”

心里多少有些失望,锁子甲防御虽好,缺陷也很致命,只能手工加工。即便是技术超发的后世,依然只能手工加工,无法实现自动化。

说话之际,工坊外马蹄声大作,司空南疾驰而来停在工坊大院,匆忙找到百里燕:

“大人!”

司空南刚入屋中,目光怔怔看着百里燕顿想发笑,又给忍住了。这时百里燕瞧出端倪说:

“是不是想嘲笑本官。”

“没,没有。大人这是?”

“此乃锁子甲。”

“甲胄?”司空南一惊:“官府严禁私制甲胄,可大人所穿皆乃铁环,要说是甲,倒也不可。但倘若违制,恐是杀头之罪。”

百里燕摆摆手,一脸无所谓道:

“律例有令,所谓甲胄乃轻皮甲、皮甲、皮扎甲、铁扎甲、鳞扎甲。而竹片甲、木片甲、藤甲却不在此列,锁子甲自然亦不在此列,此乃律例文明规定,有何不可为之。倘若定要避讳,今后便不提甲胄二字,称其铁布衫也无妨。”

“铁布衫?!大人如此一说,倒也真像。只是此甲怪异,战力存疑,大人切不可犯险。”

此时杨盾笑道:

“司空将军大可放心,此甲乃上等精铁所致,大人以一石强弓二十步外射之而不穿,可谓坚硬如铁。”

“当真?”

司空南将信将疑,百里燕这时说道:

“司空兄大可放心,待会儿你也找一件合身的带在身边,战时随时穿上异常便利。现在说吧,急忙前来找我,所为何事?”

“哦,广信公府来人,令大人即刻前往公府议事。”

“议事?”

百里燕转念想到是否是姜闵长子姜乾从徐国赶回来了。

去年姜乾因去办事,与其失之交臂不曾认识,不曾想姜乾这一去便是一年,此时回来定是已经将事办妥。

脱下锁子甲,与司空南返回广信,正如百里燕所料,姜乾果然回从徐国回到了广信。

“魏先生也来了,过来坐。”

“魏贤见过主公。”

百里燕行了一礼,余光扫了眼右侧四张目生面孔,其中披坚执锐,与姜闵、姜蓉颇有神似的俊男子应该便是姜乾,其他三中年人一概不认识,其中两个披坚执锐许是公府家将,另一个年纪稍大,一席灰袍直裾,应是幕僚。

此前曾听陈韵风提起,公子姜乾随行有三人,最为依仗者幕僚罗松亭,家将宋平与胡陌。罗松亭应该就是灰袍直裾中年男子,另外二人是其他二人。

待他坐下,姜闵介绍说道:

“魏先生来广信不到一年,还不认得乾儿。”话音落下,姜闵转向姜乾:“乾儿,这位便是当年江东之战立下奇功,又歼灭马贼霍行,火烧蝗虫的魏贤魏先生。”

姜乾等人投来目光,打量着百里燕,许是陈韵风、姜闵此前已经说过什么,姜乾很是客气:

“姜乾见过魏公子。”

姜乾许是不情愿称呼“先生”,见百里燕一脸书生气,勉强称呼了一声公子。百里燕立身行了一礼道:

“魏贤拜见公子。”

“魏公子之名本公子早有耳闻,又听父亲与陈先生说起魏公子大才,还望魏公子多多指教。”

“公子言重了,在下岂敢。”

百里燕只当是姜乾说的客套话,绝不会认为姜乾当真会不耻下问,耳朵听过也就罢了。

第158章 榨干

姜乾一行多人前往徐国之事,姜闵此前从未提起,陈韵风也没透半点口风,时至今日依然什么也没说,也许在自己来之前他们已经私下说过。

姜闵拿出一封陔陵发来的公函递给百里燕{既魏贤}阅览,内容很简单,要广信出粮赈灾。

“赈灾?”百里燕诧异。

“是啊,春耕在即,而去年蝗灾受损者十之**,倘若不能在春耕之前稳住民情,势必造成时局不安。但乾儿一路赶回,沿途所见已有蝗虫再起之象。此番陔陵捐粮,孤甚感为难,特请诸位前来磋商此事。”

但凡有封爵者,平时所得几乎无需纳税,但并非没有后顾之忧,每逢国家大难,税收征无可征情况之下,中央集权可强制向封爵者摊派。

如当年大旱,广信公“被”捐了三十万石粮食,以及无数的金银财宝,几乎掏空大半内府积存的积蓄。

这几年刚刚喘口气,又要摊派,就是地主家也没隔夜的余粮,更何况广信公等着zào fǎn,隔三差五的来掏腰包,早晚要被陔陵那边掏空。

倘若不给,落了口实给陔陵,给,就得掏空自己,着实是进退两难。

此时陈韵风、姜乾、姜蓉及在座众人目光都落在百里燕身上,多半是此前已有共识,拿定了主意,想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百里燕思酿片刻说道:

“启禀主公,在下以为此粮该借。”

“该借,这是为何。”陈韵风大出所料问道,只以为魏贤应该也提议拒绝。

“陈兄,倘若咸西、丘南两郡民变,数以百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揭竿而起,来势定将比当年旱灾之民变更加汹涌,北海郡、都郡将首当其冲,敢问陈兄,届时广信面对汹涌义军,该当如何。”

“咸王定要遣大军镇压,更何况晋军驻扎江东,水师遍布北海,随时可登陆击退乱民。”陈韵风道,其他人默不作声看着。

“话是如此,但倘若晋军隔岸观火,咸军又无粮,广信城又靠谁人兵马自保。”

“但即便认捐,也难保米粮不被陔陵克扣私吞,乱民仍将揭竿而起,到时陔陵仍然见死不救,与不捐粮又有何异。”

“陈兄此言差矣。不捐粮,陔陵铁定不会来救,捐粮再不来救,主公可自谋出路。”

陈韵风闻讯一怔,忙是又问:

“如何个自谋出路,莫非将大事提前?决不可。”

“非也。倘若捐粮后陔陵仍见死不救,广信又有何由再受咸王约束,难不成拥兵守土还能有错。”

“嘶……”

姜闵心头一亮,正细想之时,紧挨姜乾的罗松亭立身而起说道:

“主公,魏公子所言倒也不无道理。只是乱民何时起事,尚未可知,情势是否危及也亦未可知,倘若乱民折腾三五日便偃旗息鼓,主公捐粮便是白白给咸王做了嫁衣。

倘若乱民在秋后起事,东原、岁当、江东三郡仍有两季粮食可征,更何况咸王也可向晋国买粮,主公捐出粮草,与拱手白送有何异同,甚至还令咸王摸出广信深浅,这于主公有何好处。”

罗松亭所言,百里燕此前倒也没想到。乱事将起这是广信公府上下的共识,只有咸王身边的那圈猪才会异想天开的以为天下成平寥无战事。

倘若民变的基础力量不足,不足以掀起浩大战事,反而容易被咸军平定,广信城捐出几十万粮食反而什么好处都得不到,还被咸王摸透广信的深浅。

若是民变发生在秋后,去年受灾较轻的都郡、东原郡,还有没有受灾的岁当、江东郡,依然有两季稻米可以征用,平定民变的概率极高,没人能保证民变一定会席卷全国,更何况晋国并非就会见死不救。

甚至长孙国还会背后捅一刀乱军,三国联手剿灭乱民不是没有可能。

但认捐和不捐政治上完全处于两种截然不同的姿态。倘若不捐,政治上将极为被动。

正如罗松亭所言,民变的声势和激化矛盾的时间难以确定,民变倘若早早被平定,不捐粮反而容易落把柄给咸王,甚至不惜以军力逼迫广信公削藩。

倘若认捐,民变被正压也就罢了,就当是做慈善,还能让陔陵那边放心。

倘若大规模农民起义,攻破北海郡,兵临广信城下,陔陵还见死不救。到时候扩军备战佣兵自重便是顺理成章,即便平定了乱民,手中几万兵马是真的吧,咸王还有什么脸面要求广信解除武装,强行削去兵权,最后反而再度引发大规模民变和广信公叛乱。

因此认捐粮草将获得内外政治上的主动权,而不捐,将极为被动,等于提前告诉陔陵,广信城见死不救,逼迫陔陵也见死不救。届时民变一起,广信贸然扩军,倘若民变被镇压,咸军、晋军反手就可能以不臣之心平灭广信,这才是最危险的。

但罗松亭担心的倒也不无道理。

谁手里的资源不是血汗劳作得来的果实,又不是几百几千石粮食也就算了,开口就要征用几十万石,就算广信再富裕,再抽几十万石粮食,也得把老底抽空。

万一民变声势浩大,陔陵再见死不救,广信连扩军养兵的资本都没有,何谈自保。想到这里,百里燕也知道捐与不捐都进退两难,两个计划有得有失,想要兼顾两者几乎不可能。

他没有反驳,罗松亭继续刚才的话接下去说:

“主公,捐粮之事当就此回复咸王,至多拿出一两万石粮草打发便可。至于咸王如何作想,那就随他们去。

就眼下计,北海郡郡兵孱弱,主公当尽快准备兵事,整饬战备,以备民变激化后自保。若真如魏公子所言,民变势大,晋国也袖手旁观,主公届时再行里应外合之计倒也未尝不可。”

“松亭所言极是,此计甚合孤意。”

“里应外合”四个字让百里燕恍然大悟,也难怪罗松亭底气十足。一旦咸国爆发内乱,咸军被拖在平定民变的泥潭中,晋军岂不要提防志国北上。

没了咸军充当炮灰,志国攻打咸国,晋军怎么可能见死不救,晋军不救,晋国的威信将荡然无存,咸国也可能被志国吞并,反而让志国白捡了个便宜。

此时广信公再在背后宣布废咸王自立,与志国联手,晋国将异常被动,晋国主力将不得不与志国主力在咸国境内决战,晋国若败,志国在东线全面向晋国腹地推进。

“果然是技高一筹,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百里燕暗道,也幸亏没把这批几十万石粮草借出,真要借出,将来怎么养兵。

散会后,陈韵风径自找了过来:

“贤弟,方才怎能提捐粮一事。”

陈韵风似有埋怨之意,百里燕浅然一笑全然不在意:

“是在下考虑欠妥,罗前辈思虑周全,乃在下之所不及。”

“如此说,贤弟也赞同罗松亭之计?”

“正是,若能里应外合,倒有七成的把握成就大事。倘若按在下之计,也只能做个北海的安乐公罢了。”

其实做个北海公没什么不好,趁着乱民攻破北海郡各城的天赐良机,广信公扩军自重收复北海各城,届时民变平定,咸王难道还能让姜闵把占了的城池吐出来不成。

这个计划政治和兵败风险极低,只要仍然打着咸王的旗号,总好过勾结外军而割藩自立来得强,在政治上同时与晋国、咸国、长孙国决裂,能够依靠的只有志国和乱民军而已,风险极高。

当然,高风险意味着高收入,一旦成功,将彻底撺取王权,还能收服江东失地,届时姜闵的人旺、威信在国内将达到极致,也不会有人在意咸国投靠了宿敌志国。

不过,仍然还有一个变数,就是秦翰。

过去几月秦翰活动异常低调,至今也不清楚秦翰跟姜闵到底是什么关系,秦翰将在未来的变乱之中起什么角色,再有就是那两三千张强弩,广信公府似乎也没有得到,那是能去了什么地方。

百里燕离开公府不久,姜乾回到自己的宅院,对方才魏贤的反对,仍颇为不满:

“魏贤此人当真能有大才?本公子看,也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罗松亭淡淡笑道:

“公子断不可小视此人,此人确实怀有大才。方才所提之策就在下看来,实乃上上之策。”

“上上之策?”姜乾诧异说道:“罗先生可以见得。”

“倘若内府粮草充足,何惜几十万石粮草。若真能以几十万石粮草换来当今咸王之不仁不义,如此胜过十万雄狮之威。但魏贤不知内府何等吃紧,真要认捐了几十万石粮草,届时乱军兵临城下,主公又何以养兵,此事是他魏贤所不知。”

“如此说,此人倒是有些见识。”

“岂止是见识,公子待会儿应该去冰窖看看,看看魏贤所化寒冰。”

“哦,传闻此子有妖术,这寒冰便是他所化来,本公子当真要去看看。”

自打火烧蝗虫之后,广信城中妖医魏贤怀有妖术的传言甚嚣尘上,姜乾、罗松亭等人进城后得知的第一件事便是魏贤会妖术,倒是罗松亭不以为然,他知道火烧蝗虫之道后,料定寒冰绝非凭空而来,也是魏贤以什么未知方法制造出来。

第159章 百货堂

离开公府,百里燕{既魏贤}骑马去了荒村设在广信城东市新开的百货堂,萧儿作为老板娘,雇了十几个伙计和掌柜,专门贩卖荒村出产的商品。

诸如纸张、瓷器、肥皂、布匹、胭脂、水粉、麻布、油脂等等,百货堂开张不久,销售出人意料的相当的好。

布匹、油脂、纸张都是面向大众的商品,各个阶层都有需求,骨瓷、肥皂还都是新奇产品,制造成本极低,卖价却不便宜,但我有你没有,大家又有需求的产品卖的再高,也有人消费,尤其是中产以上的富裕阶层,他们是不缺银子的群体。

百货堂外人头攒动,队伍都排到了五十步外,绕过正门从侧门而入,正见萧儿躲在柜后眉飞色舞的数着寸银,专注的样子与守财奴何其相似。

“萧儿,今天的生意还行吗。”

“是魏大哥呀,快坐。”

萧儿喜出望外,放下钱箱拿来一张椅子给百里燕送去。

“魏大哥,百货堂的生意最近可好了呢。昨天一天就卖了七百多贯铜钱,一百多根寸银呢。”

百里燕略显吃惊道:

“这么多,倒也是不笔小收入。”

“可不是嘛,荒村的瓷器卖的可俏呢,还有肥皂,存货就够明天一日的,萧儿正寻思着让荒村再运一批货过来。”

销量最大的其实是布匹、纸张,荒村眼下没有棉花、丝麻,不能织布,销售布匹都是去年剿匪、恩赏的存货,等丁肃的棉花、丝麻运抵广信,荒村仿制的织机随时可以投入生产。

最贵的当属色泽纯白通透音如钟罄的新品骨瓷,最贵的售价五根寸银,最便宜也得半根,沐浴皂肥皂一根寸银五块,每块半斤。

肥皂本是大众产品,卖到天价实属无奈。

时下油脂生产不易,椰子油成本虽然很低,但产量有限,动物油脂还只能用于助燃剂,肥皂暂时只能当奢侈品销售,哪天能够种植足够的桐油、菜油,大规模廉价生产才有可能。

一天一百根寸银,几百贯铜钱的收入,几乎每天可以买下两个陔陵益草堂,收益相当可观。正与萧儿说话之际,堂外人群传来一女子声音:

“魏大人,魏大人……”

声音很是陌生,循声望去,见一粉色霓裳小女子突兀的点着脚尖挥动着右手,脸上甜美的笑容宛如春天花开一般令人着迷。百里燕走向前柜,与那女子说道:

“姑娘有何指教?”

唐桃羞红着面颊挤过人群莞尔笑着说道:

“魏大人难道忘了吗,当初可是魏大人救下的小桃和小姐呢。”

“在下救下了姑娘?”

百里燕皱眉努力回忆着女子面孔,怎么也想不起见过她。此时唐桃又道:

“大人真难道忘了吗,桂乐坊大人记得吗。”

“桂乐坊?”百里燕恍然大悟:“你是……肖姑娘的婢女小桃。”

“是是,正是小女子。”唐桃红着脸颊愣愣点头,洋溢着甜美的笑容,很是惹人怜爱。

放唐桃进入店里,百里燕问道:

“唐姑娘是来买杂货?”

“是,传闻百货堂有鸣乐瓷器与肥皂,小姐特意让小桃过来买上两件。”

“鸣乐?”

百里燕转眼想到鸣乐应该是把骨瓷当作了击打乐器,开发出的一种罄乐。时人将青铜器做成容器,如缶、罄、黄吕、钟等用于敲击产生音律而谱成的曲子。

桂乐坊虽不完全是妓院,女子多半也需要经常沐浴,肥皂远比皂角方便的多。

想到这里,百里燕让人拿来木箱,装了几件骨瓷和二十块肥皂塞给唐桃。

“这些唐姑娘都拿着,钱就算一半好了。”

唐桃有些吃惊,玲珑的眸子瞪得hun yuán:

“这怎行呢,若是让小姐知道了,非要责罚小桃不可。不如这样吧,小桃擅自主张,请大人前往桂乐坊听曲,以谢大人当日救命之恩。”

“这……”

百里燕犹豫不决,这时萧儿从走出后柜说了一声:

“魏大哥,这位金枝玉叶的姑娘可真俊俏,不知是谁人家的小姐。”

“哦,是桂乐坊名乐头牌小姑娘的婢女。”

唐桃年不过十五,出落得却是亭亭玉立,一席粉衣霓裳,让萧儿误以为是富人家的小姐。唐桃也是一惊,只以为跟前红绸美貌女子是百里燕的夫人,合不拢嘴的惊言道:

“原来这位是魏大人的夫人呀。”

唐桃失望道,百里燕摆摆手说:

“小桃姑娘还不认识吧,这位是萧儿姑娘。”

“如此说来,魏大人尚未娶妻?”唐桃一扫失望,眼眸转而燃起yu huo。

萧儿上前一步,微笑说道:

“小桃姑娘真是可人,与魏大哥认识已久了吧。”

唐桃皱着秀眉,隐有敌意说道:

“魏大人与我家小姐有救命之恩,萧儿姐姐一定不知道吧。”

“确实不曾听魏大哥说起。既然小桃姑娘请大哥赏乐,大哥不当推辞才是。”

百里燕诧异,原打算今年秋后待时局明朗之后与萧儿完婚,遇上肖春玉这件事,她不该这么大方才是,甚至醋意大发才对,没想到这么从容,兴许是最近钱数多了穷开心?

“既然如此,大哥便随小桃姑娘走一遭桂乐坊。”

桂乐坊作为广信城繁华的象征,在广信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其背后老板秦翰坐拥亿万家财,是除广信公之外,广信城内排号第二的实权人物。

百里燕甚至怀疑过,广信公姜闵的背后是不是就是秦翰一手扶植、策划。

桂乐坊兴起于六十年前,一直是秦家在广信城的标志性产业,其专以收拢有姿色的mài shēn和为奴少女,将其培养成女乐为最大盈利来源。

一个女乐倘若被富家子看重收为妾侍,最直接的赎身钱少则几根上百根寸银,多则数百上千根不等。

由于贵金属稀少,金银实际的购买力要比铜钱丰富。如肖春玉这般头牌,保守估计也要五百寸银开外的身价,这还不算几年青春时光给桂乐坊赚下的赏乐钱。

妓院的开销每次少则几贯,多则几根银两,贯钱几乎是低档次消费的起步价。而桂乐坊非但没有妓院那些个男女俗事,消费却是令人咋舌。

起步价就是寸银,每次少则一两根寸银,多则几根,甚至有浪荡富家子不惜砸重金,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当然,消费如此之高,没有些“实干”的淫秽内容就是天理不容。桂乐坊精于琴棋书画古乐者毕竟少数,多数女子只能以媚舞激乐服务,为桂乐坊谋取暴利。

所谓媚舞,与淫秽sè qing表演也差不离多少,女子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演出各种不堪入目的舞蹈,激乐更像是早期的sè qing电话服务,一边伺候着吃喝,一边嗲声嗲气的说着荤段,要是来了兴致,对街妓院正好可以解决问题。

总之,高消费总有高汇报,否则这么多银子的花销,一点实惠都没有,那才叫天理不容。话说秦翰赚得这些钱,不知有多少是这等昧良心的黑钱。

随唐桃来到桂乐坊,偌大的门面宾客如潮,骑马坐车的络绎不绝,能来桂乐坊消费的,几乎都是广信城中产以上的富户,家中要是没有些金银压舱,连桂乐坊的门也不让进。

门阍见唐桃带着披甲陌生男子前来,立时上前拦住唐桃去路,酸溜溜说道:

“小桃姑娘,他是何人呀,难道不知道桂乐坊不准穷棒子入内吗。”

唐桃昂着头爱搭不理说道:

“这位是广信公府的魏贤魏大人,广信城的市槽转运使,小姐的救命恩人,是小姐请来的客人,赶紧让开,得罪了魏大人,你吃罪的起吗。”

门阍半信半疑瞅了眼衣着甚为寒酸的百里燕,心里却不禁在想,这个人就是最近传的神乎其神的市槽转运使魏贤?不能吧。

“小桃,他是市槽转运使?”

“难道还能有假。”唐桃有些生气,鼓着腮帮子道:“魏大哥,别理他,咱们进去。”

唐桃拉着百里燕欲走,门阍不依不闹拦住去路,挡在百里燕跟前行了一礼:

“这位大人,您的腰牌能否给小人一观?”

门阍比百里燕矮了整整一个头,百里燕低头看了眼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大金铤,在这厮眼前晃了一下,沉着声音说道:

“这块牌子认识吗。”

门阍立时眉开眼笑点头哈腰请字连连: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原来真是魏大人,您请您请。”

唐桃哼了一声道:

“哼,魏大哥我们走,不跟他一般见识。”

这世道金铤往往比身份更好用,一块大金铤价值五根寸金,五十根寸银,钱能抵得上千言万语,在有钱便是娘的妓院乐坊,金铤就是身份的象征。

金铤作为官方的礼器,很少流入货币流通,能出手金铤的多半非富即贵,富家子弟多了去了,家里有金铤的却是寥寥无几。

迈入乐坊,莺歌燕舞之声缠缠绵绵不绝于耳,不时还有女子矫揉造作的娇嗲声夹杂着男子龌龊的笑声回荡在偌大的乐楼之内,久闻之下不禁令人面红耳赤。

唐桃见百里燕脸涨通红,不禁失笑:

“魏大人是第一次来风月之所吧。”

百里燕点了点头:

“是,此前从未来过。”

“不是小桃无礼,这些个男人就喜欢这些,真也是没办法。”

唐桃倒是对男欢女爱之事不羞不臊,说的还挺有些门道。

第160章 欲望

穿过乐楼,桂乐坊的歌乐馆,桂乐坊前后大致分为四栋楼。前楼门庭是乐楼,专供媚舞激乐的低俗不堪等服务项目取乐有钱人。

歌乐坊比乐楼更上了一个档次,独立厢房内有女乐以风雅技艺取乐有钱男子。唐桃要去的正是第三栋楼,繁花厅。

繁花厅与歌乐坊无异,都是以女乐一技之长取悦男子,区别在于女子的姿色比之其他女乐有仙女不可及之貌,如肖春玉唐桃等,因此有繁花盛开之名,消费起步价就是十根寸银,上不封顶。

第四栋楼是诸女子与受训少女的闺房,也有年老色衰与乐师在此养老终生,因此第四栋楼又名花枝楼,暗喻新老更替世态炎凉。

穿过歌乐坊走进繁花厅,鼓乐之声骤然减少,轻轻呤呤风雅之乐反倒多了几分。根据乐坊一贯的惯例,女乐名声越响,地位越高,所在楼层也就越高。

繁花厅占地仅有歌乐坊三分之一,肖春玉的绣房隔着三层楼,依然看的清清楚楚,三楼那挂着红色灯笼的绣房便是肖春玉所在。

辗转来到三楼,并不是所有绣房都已有主,很多还是空着,肖春玉的绣房在紧挨着最东面,唐桃熟门熟路扣响了闺门:

“小姐,小桃回来了。”

“进来吧。”

唐桃推门而入,肖春玉正埋头绣花,唐桃嬉皮笑脸说道:

“小姐,你看谁来了。”

“还能是谁。”

肖春玉抬眼看去,心头猛是一颤,手头的针线顿时扎进了食指,疼得肖春玉轻喊了一声:

“哎呀!”

她皱着眉头将食指送入口中,脸上却是烫的发红。百里燕{既魏贤}见她刺伤了手指,从腰间的皮革袋内取出了止血粉和一卷绷带。

“肖姑娘,我来吧。”

肖春玉早知百里燕是郎中,怎奈男女授受不亲,她怎敢轻易轻薄了自己:

“多谢魏大人,不过是被针扎了下手,不碍的。”

“针尖有微毒,十之**不碍,倘若处置不当,也能要了人命。肖姑娘当将手指鲜血挤出放尽,方可万无一失。”

针戳破手本没什么问题,绝大多数情况下不会引发疾病,更不太可能要命。正缺的处理方式应该让手指放血,消不消毒都无所谓,主要防止破伤风和针尖的恶性病菌进入体内。

肖春玉言听计从,放了几滴血后,让唐桃用止血粉洒在破口处,用纱布压实片刻,便不再出血。肖春玉脸颊却是涨的通红,如同蜜桃般红的诱人。

百里燕也不是榆木脑袋,肖春玉的见识远在其他女子之上,哪能见到男人就羞臊成这般模样,八成当初救她一命,对自己有了男女之情。

纵然百里燕心里没有什么邪念,但看到她楚楚动人的眼眸,便是勾的心田隐隐做痒,无需凡俗言语的沟通,但凡是个男人,都难拒绝肖春玉的含情之媚,甚至百里燕暗自憧憬着一妻多夫后的生活。

唐桃见二人光是看着,谁都沉默不语,眉开眼笑挡在了百里燕跟前:

“小桃给魏大人沏一壶茶去,让小姐给魏大人弹奏一曲。”

百里燕怔怔点头,肖春玉羞红着脸道:

“死丫头,看我怎么罚你。”

小桃做了个鬼脸,尴尬留下百里燕、肖春玉二人,转身去了里屋。

“肖……肖姑娘。”

百里燕吞吞吐吐,也不知说什么好。倒是肖春玉见惯了世面能说会道:

“魏大人救命之恩,小女子终生难忘。听闻大人屡立奇功,诛灭蝗虫更为世人所称道,小女子虽是风尘女子,愿为大人抚琴一曲聊表敬意之情。”

百里燕没有拒绝,轻轻点了点头,双目紧闭跪坐于席上,肖春玉含笑抚过琴弦,拨弄着雅韵。

清幽的琴音袅若轻烟,彷如双蝶双飞于山水溪谷间自由飞舞,妙音婉转动人,又如潺潺之流水滋润心田,令人回味无穷。

……

半晌,琴音散去,顿恍如做梦,不知不觉时间竟已过去半个时辰。

“肖姑娘果真琴艺不凡,此等妙音只恐天上才有啊。”

肖春玉莞尔一笑:

“魏大人过奖了,小女子不过会些风雅之乐,焉能得大人称道”

百里燕笑着摇摇头说:

“非也。倘若世道清明,肖姑娘也该是女中翘楚。只是眼下这世道,仁义沦丧天良泯灭,苛政无道百姓疾苦,肖姑娘这般女子也只能委身于风月之所,实在令人惋惜。”

肖春玉心头乱跳,只当最后半句话是说她听的。

“魏大人志在高远,不该如此悲观才是。”

“肖姑娘所言极是,方才是在下多言了。对了,不知肖姑娘可还有家人?”

许是说道伤心处,肖春玉黯然失色摇了摇头:

“八年前家中无粮度日,父亲将我卖给了一家大户,后来又沦落到桂乐坊,小女子只当是父母已亡,只有小桃相依为命。”

“原来如此。十一年前《农桑令》新政,八年前民不聊生,此后草寇四起,五六年前又缝大旱,咸西郡揭竿而起,前后一波接着一波**,百姓何以为继。若非肖姑娘委身于此,今日也许便无你我相见之缘吧。”

“大人所言皆乃政事,小女子不甚精通,但百姓若是过的好,大人此时又会做些何事呢?”

“这……”肖春玉一问,倒也是问住了百里燕,他叹道:“在下也许会开个铺子,娶一房妻子,生养一群孩子,碌碌无为的度过此身吧。若非战事,在下也宁可碌碌无为了却此生。”

世上没有天生的能与不能,能正因为你不能。

若非当初公叔阔逼急了,百里燕也许会选择庸碌的做个质子,做个傀儡君王,专心研究医学,推广医学。

但谁让他生不逢时的呢,即便与世无争,真难道就没有人与你争一个最后一名?

这天下第一号难做的是当权者,最不好干的反倒是碌碌无为的最后一名。

当谁都想安逸的过活,恰恰是安逸的生活最引人嫉妒。谁都会想,凭什么他就天天好吃好喝妻妾成群,凭什么老子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沙场拼杀,最后只落得个勾心斗角。只要是人,永远有无法满足的yu wàng。

哪怕是心态极好的百里燕,此刻看着肖春玉,心中的占有欲只想着如何将她骑在自己的胯下,享受着男女之欢的酣畅淋漓。但他更知道,即便收了肖春玉填房,有朝一日乱世降临,自己能安全的保住她吗,也许不能。

作为一个男人,撇开道德不谈,对女色的渴望无可厚非,但要占有一个女人,要给她的不仅仅只是一个家,一次**的kuài gǎn,而是安全感,可以保护她一辈子而不受凌辱的安全港湾。

一曲散尽,迟迟也没见唐桃露面,肖春玉倒了壶清水,请百里燕品尝。

“魏大人请用茶。”

“多谢肖姑娘。”

接过茶碗,一口清冽的甘甜润彻心田,顿让百里燕吃了一惊:

“敢问肖姑娘,此水从何而来。”

“哦,此水乃城北之外一眼奇井,井口坐落海港,却不咸,反倒清甜可口,故而多为桂乐坊待客之用。魏大人为何多次一问?”

“是这样,此水多饮可养容颜,难怪市井常言,这桂乐坊女子皮如凝脂白如雪,原是常饮此水所至。”

百里燕断定,这这口井富含矿物质,虽然坐落海边,地下的岩层结构很好的过滤了海水,渗透过滤后的淡水又富含微量元素,经常饮用可以补充人体矿物质,同时还能美白。

“传言魏大人曾是郎中,不曾想大人如此心思细腻,连这等秘密也被大人所查。”

“哦,此水并非秘闻,只是不多见罢了。”

“原来如此。”肖春玉又给倒了一碗,接着说道:“听闻魏大人在东市开了间百货堂,新出了一种清脆白瓷甚是通透清亮,不知魏大人能否烧制鼓乐,以供桂乐坊驱使。”

“乐器啊?”百里燕若有所思道:“此事还有待与窑场商议,在下一时间倒也不能答复肖姑娘,肖姑娘倘若有所需,在下倒是可以赠送一批给姑娘。”

“这可使不得,白瓷如此贵重,想来耗费锱铢不菲,小女子岂能收得。”

百里燕不禁心想,一只骨瓷的饭碗成本最多也就一百多钱,卖一根寸银绝对是暴利,只要能博美人之心,白送又何妨。

“肖姑娘放心,白瓷之事乃举手之劳。倒是有一事,在下想劳烦肖姑娘。”

肖春玉心头一暖,随口说道:

“大人请说。”

“桂乐坊女子众多,在下想将沐浴皂卖于桂乐坊,不知肖姑娘能否帮个小忙。”

想到沐浴之事,肖春玉脸颊一红:

“这……小女子只是女乐,也难做什么主张,此事要与妈妈去说才行。”

与其说是跟乐坊老鸨说,不如说是给秦翰出的一张牌。桂乐坊背后老板是秦翰,大宗交易非他首肯。百里燕直接向桂乐坊伸手,秦翰会是什么反应,他也很期待。

第161章 险恶

郭蓬这件事秦翰最终没有做出反制措施,相信因该是瞒过了他,但想要在广信城立足,甚至是有所作为,背后隐形的大财主秦翰是不可忽视的关键人物,若无他首肯,没人能在广信的地皮上做生意,郭蓬、张并、霍行这件事就可见一斑,甚至广信公姜闵,也只是秦翰最终目的的一环罢了。

而富人家产无数,但都囤在手里不用,还是屯着没用,荒村的产品一部分是民生物资,一部分主打奢侈品。富人的钱好骗也好赚,百里燕意在先将富人手中的钱掏出来,共自己周转,慢慢做大自身,如此可以最大程度避免与秦翰的利益冲突。

肥皂一事秦翰如果首肯,无疑在奢侈品上打开了缺口,今后可以肆无忌惮的赚取富人的钱。

桂乐坊女子众多,每月的私房钱、赏钱少则几贯,多则十几根寸银,肥皂将是一大块消费项目,甚至可以扩大到所有的乐坊和妓院。

说定此事,不知不觉竟已过去两个时辰,百里燕{既魏贤}立身而起,从怀中掏出一块金铤放在案上:

“还请肖姑娘收下。”

“这可使不得,大人于小女子有救命之恩,抚此一曲全为感谢恩公,怎能再收大人金银。”

肖春玉拾起金铤欲还,刚一伸手反被百里燕抓住她bái nèn如凝脂般的玉手。

“在下的一片心意,肖姑娘莫要推辞。”

肖春玉心头一颤,羞红的廉价愈发红的发紫,脉脉含情扭捏着说道:

“大人可是戏言?”

“君无戏言,还请姑娘宽等几年。”

百里燕郑重说道,也不曾想到自己如此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这等话,一曲之间竟也定下了私情,也许这就是男人吧,为了女人,什么都豁出去了。

走出绣房,肖春玉没有送行,倒是唐桃守在门外乐不可支的掩着殷桃小嘴径自发笑,想是刚才被她偷听了一番。

“魏大人当备足银钱,到时可别忘了小桃。”

百里燕只当是唐桃的傻话,笑着点了点头,心里暗想,光给肖春燕赎身想必她定然不同意,非得连这个丫头一起赎身才能把肖春燕连人带心一起收进自己的怀里。

当天夜里,肖春燕提议桂乐坊老鸨卖沐浴皂一事传到秦府,秦翰琢磨着百里燕意欲何为。

“高衡,肥皂、寒冰此二事你可查透,可知其中究竟是何秘密?”

“回秦爷,也不知魏贤给荒村百姓施了什么妖术,荒村的百姓都缄口不言,也很难知道百里燕如何弄出的肥皂、寒冰。更奇怪的是这瓷器,据查与陔陵官窑烧制工艺似乎并无二致,见鬼的却是两者尽天壤之别,实在令人费解。”

自从百里燕卖冰开始,秦翰屡次遣人刺入荒村秘查寒冰制作之法却没能得手。眼看肥皂、瓷器大量进入广信,秦翰再度遣人密探肥皂、瓷器制作之法,又失败,着实让秦翰摸不着头脑。

“秦爷,姓魏的把商货都卖到了广信,每日收益颇丰,如今还要卖给桂乐坊,这倒是让在下想到魏贤去年献于姜闵之“以商代政”之策。

如今这肥皂、寒冰只能魏贤一人独造,短时尚且可以,倘若长此以往,整个中原只他一人能做此生意,还有何人财势能与之相比。”

这时秦翰冷冷一笑:

“哼哼,姜闵鼠目寸光谏而不纳,只用魏贤囤积居奇之策赚得些蝇头小利,焉能成就大业。至于魏贤,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何能。”

“莫非秦爷是想榨干他之后,再一口吃尽?”

“有何不可!”秦翰轻蔑说道:“此人有治国平天下之力,又有不可预知之才,用他之能消耗各方势力,乃上上之策。

可惜此人太过聪明,聪明之人断不可长活。只要他一死,荒村秘密尽为我有,以商代政何愁不为我所用。”

“那肖春玉怎么办?”高衡小心问道,神色骤然间神秘起来:“她与郡主姜蓉之间的苟且之事万一传扬出去,怕是难堪。”

秦翰沉默片刻反问道:

“你说魏贤可有被我等所用可能否?”

高衡一惊:

“秦爷不是想用肖春玉牵住魏贤吧?”

秦翰大笑:

“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魏贤此人有大志,轻易不会委身于我,但是用他掣肘姜闵还是办得到的。”

“秦爷是想用他倒戈?”

“有何不可,你以为赵逊与姜闵就一条心?”

高衡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那如此说来,我等大计将成?”

秦翰目中闪过一丝冷酷,口气突然阴狠起来:

“时下春耕已经无望,四月间必有大乱。如今晋国、志国皆已卷入咸国,只要再将孙国、徐国拉入民变,我等大业指日可待。”

二月间蝗虫已有抬头之势,仅去年孙国秋粮的三分之一毁于蝗灾,咸国更是一半秋粮灰飞烟灭。志国地大物博,加之过去三年推行新历兴修水利,蝗灾沾染面积虽占国土四分之一,倒也未酿成民愤。

姜闵听从罗松亭建议拒不捐粮后,以当年旱灾和去年蝗灾已经赈灾认捐为名,只象征性的提供了两万石稻谷,以搪塞咸王。

之后数日气温回升,蒲城、麟城、鼎炀等北海郡属地蝗虫有抬头之势,广信因去年焚烧秸秆净化土地,大量破坏虫卵存活条件,蝗虫难觅踪迹。

百里燕担心蝗虫迁徙犯边,进言姜闵鼓励农户饲养鸡鸭野放,捕食飞入广信地界蝗虫,同时对市场征收鸡鸭宰杀税,以减少食用禽类。

进入三月,坏消息频传,丘南、咸西两郡蝗虫再发,春耕彻底无望,各地流窜盗匪日益猖獗。仅上旬,百里燕率领转运使两百人队抓捕、打击、剿灭给累流窜贼匪五百余人,自损三十余人。

三月中下,丁肃的货船顺利进港,从晋国运回了大量棉花、麻丝、皮革、药材等紧俏物资,广信公姜闵闻讯此时,当即遣陈韵风前来,以咸国市价的七成价格买走了一半棉花、麻丝和皮革。

货船靠岸后装卸需要两三天,百里燕领着丁肃在广信兜了一圈,暂时安排住在百货堂的二楼。

“丁财东,晋国一趟可真是难为你啦。”百里燕倒了碗水,给丁肃递了过去。

“嗨,若非魏先生,我丁某人岂能有如今身价。你是不知道,我在晋国时候正碰上各地封市,幸亏消息来的晚,货已到我手,否则断不能有今日这么多船商货。”

丁肃赶到晋国进货时,恰晋国封市。

封市不同禁市,封市只对个别商品采取严厉管制措施,棉花、麻丝正海是晋国严禁交易的产品。

丁肃当时已经买到手中,拿到了通关文书,早早装上了咸国的货船,只要没人恶意刁难,凭他咸国权贵门人的身份,晋国各级官吏该是得给点面子的,倘若是普通商人,货多半是回不来。

晋国一遭让丁肃赚得彭满钵满,身价比之当初翻了整整八倍,可谓是一夜暴富大发不义之财,说的再难听些,无非是fā guo nán cái而已。

“对了,魏先生,丁某销往晋国的瓷器俏得很,我已打发外阜在晋国筹备货栈,魏先生要是还有这等极好瓷器,大可让丁某运往晋国,瓷器在晋国可是紧俏货呢,先生请看。”

丁肃拍了拍之前抬进来的一口黑色大木箱,百里燕看去一眼,心想不能都是寸银吧。

“丁财东,这里面是?”

丁肃滚胖的脸上挤出惊人笑容,几乎要将两腮的赘肉挤下来一般。

“这里共有寸银三千四百八十三,寸金两百一。”

“这么多!”百里燕一惊:“一批货全卖了?”

“是,全卖了,简直做梦啊。”

骨瓷在晋国的销售远好于预期,去年一共给丁肃发了五千件,没想到能全卖了。

“这样吧,寸金悉数给赵大人送去,剩下的寸银,我取三千,其余权归丁财东。”

“这怎行呢,太多了。”丁肃连连推辞,心里却想哪有不要的道理。

“行了,丁财东也不用推脱,今后赚钱的机会有的便是,这等小财都不拿,未免太看不起魏某人了。”

“呵呵,还是魏先生出手大方。丁某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有魏先生这般赚钱的生意,这次真是开眼了。”

金银的实价远高于铜钱,购买力也比铜钱强,四百八十一根寸银的零头,对丁肃而言绝对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现在就是把他全家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比这里多多少。

正值二人说话之际,萧儿突然推门而入:

“魏大哥,朱夏大哥从陔陵来了,说是急事找大哥。”

“朱夏!”百里燕诧异:“他人呢?”

“朱某在此。”

朱夏应了一声,从门外探进身来。

“朱管事,何事如此紧急,竟要劳烦朱管事亲赴一趟。”百里燕忙问道,示意萧儿去门外守着。

“出事了,出大事了。”

朱夏说的唐突,百里燕一头雾水。

“朱管事,你慢慢说,倒底何事如此惊慌失措,赵将军可有来信。”

“有,有。”

朱夏从怀中掏出赵逊亲笔书信,紧接着嘴里蹦出一句话愣是让百里燕再吃一惊:

“孙国镇东大将军姚鹏被杀,十万大军哗变,彭源、万川两郡已经失守。”

“……!”百里燕脑中嗡的一声炸开响雷,愣怔在那半晌未语,竟不知说什么。待等片刻缓过神来,他忙又问:“十万大军哗变,彭源、万川郡丢了,这怎可能。是长孙国宣的战,还是志国?”

“嗨,都不是。是上月长孙国乱民四起,孙国派军镇压未果,反激起民变。乱民攻下了郡府打开了粮仓、军库,声势迅速壮大,随后孙国镇东军哗变,一路势如破竹攻下彭源郡,十日之前又夺下万川郡,此时怕是已经打下了下关郡。”

“这怎可能,十万大军啊,怎可能哗变。”丁肃不禁也吃了一惊。他曾是军需令,自然知道军队岂是杀一个主将就能把十万大军拉走的。

这时朱夏又道:

“据传言,孙国民变起事者自称拜天为君父,要诛天下暴君,还太平盛世于天下万民。”

“扯淡!”

百里燕啐骂道,丁肃、朱夏二人却不知“扯淡”一词为何意。

第162章 天下大乱(1)

自古以来,zào fǎn总要找个借口,不论是权贵余孽翻盘,还是农民起义,总要有个由头。讨伐无道、诛除暴君,替天行道等等,总之一定是要出师有名。

此时拆开赵逊密函,开头四行字尤为扎眼。

苍生已死

朱红尽殁

巍巍苍穹

岁在天鸿

不看下面内容,压根不知道四行字写的什么狗屁东西。

“苍生已死,朱红尽殁”大意是指孙国横征暴敛,以致民不聊生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所以苍生已经死了,血也流干了,尽殁是表示死的何等悲壮和凄惨。

“巍巍苍穹,岁在天鸿”暗喻天下苍生,掀起滔天巨浪狼,时机便在今日,所谓的今日更确切地说是随时随地,只要zào fǎn都是最佳时机。结合前八字,就是号召全天下的穷苦人zào fǎn,反是死,不反也是死。

据赵逊密函所写,这股民变乱军于上月末起事,仅用十多天便攻取了彭源全境,拿下了万川,成功哗变了孙国镇东十万大军,号称有兵三十万,正一路向西攻打上关郡。

更要命的在于彭源郡北邻长孙,东接咸国丘南郡,南壤志国,万川郡更是有天下第一天险之说,要西进孙国,只有拿下万川郡。

如今万川、彭源两郡悉数落入乱军手中,以此两地为核心,bào luàn思潮迅速向长孙、志国、咸国、长孙扩散,赵逊来信时,丘南郡已有乱民蠢蠢欲动,陔陵正在考虑增兵丘南、咸西两郡,以稳定边境局面。

要说孙国发生如此之大的民变倒也实属罕见,连同十万大军一枪不放也给乱军拉去,这哪是什么乱军起事,更像是大革命呀。

将信递给丁肃、朱夏,百里燕{既魏贤}原地踱了两步,待他二人读完,百里燕{既魏贤}与朱夏道:

“赵将军是担心丘南郡有失?”

“这倒不知,赵大人只让在下将信告知先生,有什么说什么。另外让先生能否筹些金银,以供大人趋势。”

“这没问题,丁财东今日刚到,带回大量金银,也不知二百一十根寸金赵将军够用否。”

闻讯二百一十根寸金,朱夏大吃一惊:

“这么多!”

“是呀。”

百里燕掀开一旁黑色木箱,木箱中整整齐齐码满了金银,朱夏吃惊的无以言表,兴许他这辈子都不曾见过如此之多的金银。

“朱管事,这些都是在下所贩商货赚得的金银,大人若有驱使尽可支用。”

“那真是解了大人燃眉之急。”

赵逊在陔陵没什么人缘,平时用钱很少,但时局一旦不稳,处处都需要用钱打点,根本没有上限。金银都是身外之物,若能花钱将事办妥,绝对是物有所值。

赵逊来信定不会比广信公密探早,此事广信公府应该已经知道消息。安顿了朱夏、丁肃,百里燕骑马赶往公府,路上迎面撞上陈韵风相向而来:

“韵风兄莫不是来找我。”

陈韵眉头紧锁神情焦急,勒住马缰急切说道:

“川阳关守军哗变,孙国乱军已经攻入丘南郡,大有攻打穗城之势头,主公令我速去找贤弟回府议事。”

“什么,川阳关守军哗变!”如当头棒喝,百里燕再吃一惊。

陈韵风定是知道自己与赵逊有书信来往,方才当面言及此事。孙国滔天之势,姜闵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刚才还在担心孙国民变有可能波及咸国,没想到竟然连川阳关也丢了,还被攻到了穗城。

二人匆忙赶回公府,姜乾、姜蓉、罗松亭、王九等人已经赶到,姜闵看不出是喜是忧,或者说正幸灾乐祸,没有反应出来。

姜闵现将连日来的消息传阅在场诸人,内容与赵逊来信基本吻合,但细节内容更为详细。

此番民变以黑巾为起事标志,人人头扎黑巾,故称黑巾军,军队人数已有此前号称的一二十万人,短短在一月不到间发展壮大到了三四十万人,辖地人口有三百万之巨。

此刻非但已经侵入咸国腹地,但凡去年遭遇蝗灾的列国郡县,相继出现黑巾军旗号,志国西北更是重灾区,传言已有一郡处于民变当中,咸国丘南郡至少还没沦陷。

但照此发展下去,咸西郡也难逃厄运,更别说都郡、北海两郡同样深受蝗灾之苦,真要蔓延至整个中原,这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

“诸位,民变声势浩大,今已占据川阳关兵临穗城。孤召各位前来,想听听诸位有何高见。”

姜闵话音刚落,百里燕本想说什么,看去罗松亭,他正看着自己,心许也正等着自己先开口,这时陈韵风率先说道:

“主公,民变势呈燎原,咸王势要兴兵讨贼。当务之急,应立即排查丁口禁止外迁,加紧备战,防止乱军在北海郡起事。”

“陈先生所言极是。”姜乾肯定道,继续又说:“父亲,民变来势汹涌,乱民平时与良民无异,混迹其间难以甄别。加紧备战实乃当务之急,扩军因为首要之事,请父亲明见。”

姜乾言罢,姜闵没有表态,而是问道罗松亭:

“罗先生以为,广信当下该当如何?”

“回主公,扩军虽势在必行,却并非首要第一要紧之事。”

一言既出,姜乾、陈韵风等人诧异看去罗松亭,罗松亭不为所动继续说道:

“主公若此时扩军,咸王定有所防范,势必要抽取广信之兵南下,如此岂非给咸王做了嫁衣。

在下建议,贼兵不破咸西郡,主公断不可扩军,此乃其一。其二,当务之急应是整饬役兵壮丁,令其操练军典,以备待战。一旦乱军攻破咸西郡,主公可征役兵入伍,此乃藏军于民之策。

其三,广信城南有鼎炀,鼎炀城城防坚固,又乃鼎炀侯封地,可谓固若金汤。唯有西之蒲城,东之麟城羸弱不堪。麟城在东,尚无后顾之忧。唯有蒲城与咸西郡一河之隔,主公应征募渔民组建水军,前往关凌渡口,严防乱军渡河东进攻取蒲城。”

也许除百里燕之外,谁都没想到罗松亭竟会建议不扩军,而是坐等贼兵兵临城下再做动员。

正如罗松亭所言,过早扩军,咸王特定要广信出人出粮南下征讨乱军,不论胜败,对广信都没任何的实际好处。甚至咸军主力南下,咸西郡再失手,北海郡将直接暴露在贼兵的兵锋之下,精兵抽空之下,咸王倘若见死不救,广信城连自保都成问题

此时唯有做好民兵战备工作,让咸王看不到广信暴兵,咸王自然不能向广信伸手要人。

况且咸军战力不差,当年江东之战后,四五年间野战戍兵陆续恢复到十八万,十八万的大军对付几万蟊贼绰绰有余。

正规军尚且强大,即便开战,也可从各地郡县征召役兵、募民军等补充兵员,广信城此时贸然扩军,等于给咸王眼里揉沙子。

只有当丘南、咸西两郡都陷落,或是咸军主力大败,都郡被兵临城下,广信城再行扩军当是名正言顺,且要做好前期整训工作。

一旦扩军,可迅速招募足够训练有素的壮丁、役兵入伍参战,这就是罗松亭的藏军于民之策,也是百里燕的建议。不曾想罗松亭先人一步说出口,自己再说什么也没了意义。

姜闵若有所思片刻,姜乾与罗松亭私下窃窃私语,此时陈韵风侧身凑近百里燕悄声问道:

“贤弟以为罗松亭此计可行否?”

“不瞒陈兄,在下与罗前辈所谋相同。”

陈韵风诧异:

“原来如此。可万一乱民在北海郡起事,这又该如何是好。”

“陈兄真难道以为乱民会在背后下手?其实不然,倘若乱民要南北夹击,早在孙国便是干了,为何定要一路稳扎稳扎缓步推进,还不是乱军根基不深。以富庶之地为例,百姓多半温饱尚可,甚至来年还有余粮可用,凭什么冒着杀头之险一起zào fǎn呢。”

老百姓zào fǎn的根本原因是食不果腹,日子没法过儿了,不zào fǎn分分钟都有可能饿死、冻死,与其冻死、饿死不如zào fǎn死,好歹做个饱死鬼、快活鬼。

北海多半地区虽说不上富得流油,但土地产出大,物产丰富,温饱基本没有问题,广信属地甚至好过鼎炀城,老百姓手中到第二年夏秋收还有余粮,因此不存在guān bi min fǎn的条件基础,这也是罗松亭建议暂缓扩军的原因。

此外还有一个无人想到的关键因素,历史上几乎就没有农民起义取得天下的先例,当然,朱元璋除外,但朱元璋还不是靠着他岳父的人马拉起的山头。

还有人可能说刘邦,但刘邦又何尝不是收拢六国贵族后裔参合一起zào fǎn。

所以归根结底,农民军起义的危害远没有想象的可怕,这也是百里燕不担心农民军能在一两个月内打下半壁江山的原因。

不算西海五国在内,整个中原地区的面积超过四个新中国的版图,如此之大的地域,行政、通讯、粮草、农耕、军械、兵力等等都需要时间、金钱、人才。

跨国性的农民起义难有什么作为,面对几十甚至上百万的列国联军联手绞杀,三四十万乌合之众又能掀什么风浪。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门外仆役从外喊道:

“老爷,太守府差兵有紧急军情通禀。”

“快,让来人进来。”姜闵道。

“诺!”

太守府遣人多半是陔陵的消息。

来人解下佩剑,见到姜闵深施一礼道,口舌飞快说道:

“在下见过广信公,奉余太守之命火速请广信公前往太守府商议紧急军情。”

“可是孙国民变蔓延入境?”

“回广信公,穗城已经失守,伯安君、康灵君、富源君全家惨遭乱兵屠戮,贼军正在向丘南郡郡府宫都城进发。方才陔陵发来鸿翎急件,严令各郡严查乱民,不得有误。”

第163章 天下大乱(2)

穗城终究是没能守住,连同穗城的伯安君、康灵君、富源君等人皆未能逃脱厄运,可见黑巾军对权贵是何等恨之入骨。同时黑巾军攻城拔寨的能力超乎此前预计战力的数倍,一日三次噩耗,着实令众人始料未及。

姜闵顾不上布置善后,亲赴太守府商议民变之事,府中留下姜乾、姜蓉、罗松亭、陈韵风、百里燕等人继续等待太守府的消息。

天黑后,公府准备了晚膳,百里燕却丝毫吃不下,来回踱在游廊下,心中是忐忑难安。

不知何时,罗松亭出现在背后,不冷不热的问道:

“魏公子,可是在虑贼兵战力。”

“原是罗前辈。”百里燕{既魏贤}略施一礼说道:“此番民变势如猛虎,竟在一月之内攻占孙国两郡,攻入咸国、孙国、志国境内,还将穗城攻下,兵逼丘南治所宫都。

倘若是寻常乱民起事,定不能有此迅猛之势。而且孙国十万大军哗变甚是蹊跷,川阳关守军哗变更是莫名其妙,其中种种异象都在暗示,此番民变背后,定是有人暗中摆布指点迷津,单单以乱民余勇,绝不能如此攻势凌厉摧城拔寨。”

暴起的乱民不可能有严密的军事纪律,强悍的战斗素质和谋略组织性,即便有孙国十万哗变大军为依仗,乱民短时内也不可能消化一支整建制的军团,更何况黑巾军主力在攻打孙国上关郡,不可能抽调更多的人马四面开花。

而从现在的的消息看,丘南郡川阳关、穗城失守并非咸国一家倒霉,志国、长孙国同样也有丢城失地,这意味着黑巾军是四面出击,把周围所有列强都得罪了个干净。

即便列国都有民变的基础,但这么大范围的集体民变,很难令人相信背后没有推手,要哗变军队也绝非一日之功。

甚至现在根本看不到这场民变背后究竟谁才是受益者,更像是所有列国得罪了天下万民一般,中原列国几乎都卷入了这场一夜改变政治版图的浩大起义。

“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啊。”罗松亭道,走进了两步继续说:“民之所反,乃苛政重税,天下万民所为者,无非丰衣足食子嗣繁衍。如今拜天为父,诛除君王权贵,其意在翻覆当今之国体根本,乱民岂有由此眼界。”

“前辈之意,莫非此番民变乃有人蓄意而为之?”

罗松亭点头,肯定了百里燕猜测。

“自梁朝分封以来,已有626栽春夏秋冬,能定天下大势者,纵观古今唯有三家。魏公子可知三家为何人?”

罗松亭问道,百里燕似懂非懂:

“还请前辈指教。”

“为君者,权倾天下。为商者,财输天下。为道者,理布天下。魏公子以为,黑巾军当属三者之中哪一种。”

罗松亭很是平静,百里燕怔怔心头一惊:

“莫非是诸子百家与巨商!”

罗松亭点了点头道:

“黑巾军拜天为君父,无非假借天意,愚弄普天之下昏昧无知之百姓愚民,于我等明知事理者,又怎能受其蒙蔽。”

“嘶……”百里燕心头一震,忙说道:“莫非拜天为君父,乃出自愚论派之道。”

“尚未可知,尚未可知呀。”

也许罗松亭从一开始,便已窥透民变内中之玄机。百里燕其实也早该想到,所谓拜天为君父,无非是bǎng jià了天道、天意之名,煽动全天下的愚昧老百姓揭竿而起,推翻现有的政治格局。

时下广大老百姓受教育程度极低,识字率以万分之一计算,“天”往往是封建时代一切不可解释现象的终极权威逻辑,百姓对“天”的崇拜,远超过对君王的忠诚。

甚至君王、天子为证明自己的合法统治性,也要登坛祭天。进而由天意演变出神说,一种虚无飘渺的精神寄托。

黑巾军不会贸然开历史之先河,搬出“君父”作为出师之名,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诸子百家中某一种以神论为基础的思想,从理论逐渐演变成理论实践,而这种实践往往以天灾**造成的民不聊生为导火索。

进而在以天灾**为压迫,顺理成章的以天意,以神明的名义反对既有的统治阶层,为了使暴动能让更多基础潜在力量所接受,往往就要搬出一个特定时代最具基础代表性,而无懈可击的完美逻辑,这个逻辑就是神明意志。

将一切压迫与不可解释的现象,都以神的口吻阐释给无知而蒙昧的天下百姓,而黑巾军所开的先例,正是以“天为君父”的原始精神宗教煽动下的农民起义,甚至还有遭受盘剥和镇压,地位极端底下的商人。

罗松亭是不会对宗教有任何的概念,但显然他看到了黑巾军拜天为君父带来的地缘政治破坏,正在改变亘古至今从未改变过的政治体制。

正如罗松亭所言,自古以来,即便是现代社会,能得天下者需要权利、金钱以及精神信仰。

黑巾军拜天为君父,空前激发出农民精神战斗力,一经出现,迅速令以农民为基础的十万大军为之哗变。这种精神寄托无疑更像是一种邪教,一种极具蛊惑力的邪教。

宗教也好,革命也罢,并非爆发的开始就能鼓动全天下的劳苦大众为之而战。

想当年基督教刺入罗马,前后历了一百多年,穷尽肮脏手段,方才立足欧洲大陆。佛教传入中国,同样也经历了漫长的三百多年才被中原所接受。

宗教的传播都是以传播修身、修心思想,循序渐进的获得群众,有其时代的特定合理性。如黑巾军这般势如破竹席卷中原,鼓动几百上千万各国百姓群起zào fǎn,很难不让人想起黄巾起义张角所创太平道,太平天国、红莲教等等。

除了极具煽动力的邪教外,再难有合理逻辑解释当下的这场亘古以来的罕见农民起义。

罗松亭不否认拜天为君父是诸子百家中某一家背后操弄所为,也没有肯定就是愚论派在幕后操控,或许是他也在担心,愚论派以天道之名极具煽动力的理论,一旦公开倒向黑巾军,对既有的地缘政治将更具破坏性。

姜闵前往太守府议事,直到深夜子时方归,太守余庄接到陔陵直接越过郡守,向各郡县直接发出行政命令,要求各地严防乱民冲击,并在半月之内,向陔陵运送钱粮等物,以供大军征讨乱军。

这意味着,咸王近期将出兵征讨乱军。

咸国有军十八万,晋国与长孙国护为盟友,毗邻咸国东西两侧,咸国又是晋国下邦,因此五年来咸国主力军团都布置在南线岁当郡,丘南、咸西两郡原归西部军团镇守,戍兵兵力只有两万,即便加上各地郡兵,战力也不会超过五万。

咸王向各地调用钱粮,要么是建新军,要么将岁当十万镇南军抽调部分前往丘南平叛。

组建新军已然来不及,调动镇南军平叛,志国也有撇开广信公蠢蠢欲动的可能。最佳之策应该是调动江东军、陔陵郡兵、禁军为基础,迅速充入役兵,与镇西军汇合,南下丘南郡平叛。

黑巾军攻破穗城后第五天,咸王破例请晋国使臣参加朝议,意在试探晋国反应。

朝议最终决定抽调都郡郡兵一万,陔陵戍兵一万,禁军五千,新补役兵两万五千人,再调江东军戍兵两万人,组建新军西进平叛,镇西大将军吕济出任统军主帅,总督咸西、丘南两郡剿匪事宜。

同时令太尉鼎炀侯张隽总督全国兵马,大司马姜严专司后勤供应,保障丘南用兵。

镇西大将军一职专司国土防卫,外敌入侵亦或出国作战再设征讨大将军一职。平乱亦或低烈度防御作战,镇军大将军可总览边防平叛军务,执征讨大将军quán bing。

散朝后吕济出任平叛统帅消息传到太子府上,晋使钱坤将朝议详细娓娓道出,西寰也知道咸王意在试探晋国反应。

“钱使,吕济此人你看如何?”西寰问道钱坤,心里同时盘算着眼前的形势。

“回殿下,吕济此人用兵一般,但却老成持重,与长孙军作战可占上风,与志国交战还差三筹。其能远在鼎炀侯之上,比之赵逊次之。此番征讨叛军,以吕济之能,应当绰绰有余。”

“哦!”西寰怀疑看着钱坤,又问道顾晨:“顾晨,你已去丘南打探详细,你以为吕济此战可大胜否?”

“回殿下,传闻攻破穗城乱军多达五万之众,而穗城郡兵、役兵、壮丁,有三万之众,却也未能支撑五日便被攻破,其中多半是穗城百姓哗变,以至乱军能如此顺利攻入城中,斩杀了太守、封君等全家老小三千余人。

吕济此番南下,倘若野战兴许尚有胜算,要想夺回穗城、川阳关,仅靠九万戍兵恐怕难有作为。况且咸西郡已有骚动,倘若镇西军主力南下丘南,难保咸西郡不会后院失火。”

顾晨是从事秘密工作者,他的分析比钱坤更加透澈。西寰连连点头,妖娆的容颜顿时多了几分担忧。

“钱使,此事你当如何回复我父王?”

“回殿下,乱民尚未成势,臣以为不可派军与匪军交战,损及我晋国国实力。卫国与歧国那边事态已有所缓和,想必夏天便能撤回北军主力。

即便要用兵咸国平叛,也得待秋后。故而臣建议,可资以钱粮等物助咸国平叛,如此也令咸国自耗实力。”

“嗯,此计甚合我意。就请钱使修书一封禀明我父王,咸国之事本公主自会有所安排。”

“诺,臣即刻去办。”

少时钱坤离去,西寰又与顾晨说道:

“顾晨,黑巾军的底细你可打探清楚?”

“回殿下,这些黑巾军都是些农民佃户,甲械倒是一般,除了咸国人,还有志国、长孙、孙国人,攻城略地起来都跟着了魔一般,根本不要命。

仅仅攻打穗城便有五万之众,都是农民,专杀权贵与官吏。此外还有传言,黑巾军中推举了首领,称是苍天神授,自命天下君父,这是何等狂妄。”

西寰不以为然,轻蔑道:

“这些个贱民,果真是狂妄。梁国尚在,列国并存,他们倒是做起了黄粱美梦,当真是不知死字如何写。”

“殿下所言极是,不过乱军来势凶猛,公主是否请旨大王,调江东戍兵前来护驾,万一……”

顾晨欲言又止,西寰脸色顿时一沉,面带不悦:

“咸军战力凶悍,还能被攻到陔陵城下不成。”

西寰宁可相信咸军全军覆没,也不会相信咸军不堪一击。倘若真被乱军攻到陔陵城下,西寰也是要脸的人,届时濒临城下,她这个太子妃也未免太窝囊。

第164章 天下大乱(3)

攻破穗城不久,黑巾军一路北上进击丘南郡治所宫都城,抵近至宫都城南一百里突然停止行军,就地扎营扼守险峻,似有整饬迹象。咸军籍此得以喘息,为新军组建集争取到更多时间。

黑巾军突然停止北上同时,百里燕顿感蹊跷。

以黑巾军攻打穗城之威,再下宫都城绝无问题,突然止步宫都以南一百里,整饬军容收拢义军无可厚非,但一连修整多日,仍然不动弹,眼看着咸军主力南下,未免匪夷所思。

而与此同时,广信治安因民变影响迅速恶化,市井留言已有各种神奇怪诞流传,不明来路的宣传标语,每夜都有成百上千张突然出现各处,内容也都是神鬼邪说与各种神迹传闻,引得万千民众以讹传讹信以为真。

为防民变,广信所有兵马悉数调入城中与各县,全城实施宵禁,百里燕转运使麾下两百人,与衙差一同,日间巡防夜间,缉拿妖言惑众者,一经发现妖言惑众者,可立即就地正法。

时至四月上旬,坏消息频传,先是黑巾军迅速攻取志国重镇,后是长孙国桑南郡失守,再是孙国上关郡治所陷落,孙国征讨军被四十万黑巾军击溃于下关郡,南下逃往昌尹、江汇、焦郡三郡,纵然孙国战败,黑巾军四十万大军未免耸人听闻。

黑巾军打孙国能动用四十万战卒,侵入长孙、志国、咸国又要用多少兵马,四十万战卒肯定没有,拖家带口四十万人还是有的。

昔日霸主孙国战败,消息震动中原,志国紧调镇北军名将,太尉公良义率军三十万西征平叛,咸国南境对峙态势得以喘息,咸王再调镇南军三万人马调归吕济节制,由此平叛大军增至十二万人。

吕济镇西军先锋一万人于四月上旬抵达坛城,三日后又得陔陵援军五万,于次日南下驰援宫都,黑巾军迟迟不动,两军对峙决战态势已成,似乎胜利指日可待。

四月中旬,各路消息喜忧参半,黑巾军攻下孙国上关郡后突然沉寂,志国乱军有序放弃已占城池,奉君父为首领,接受改编为黑巾军,志国黑巾军裹挟家小百余万人向北迁徙,扼守万川、彭源两郡以南之地,以阻止公良大军乘机攻入两郡。

事态到此似乎趋于缓和,各方也倒是松了口气,黑巾军的势力被压制在上关、万川、彭源、桑南、丘南与志国西北边境诸郡县,地盘远超梁国面积,人口粗略估算已超五百万,兵力诈称八十万,君父万涅正式拜天为道,传伪诏于天下,号令天下百姓起兵反王,共诛天下暴君。

至此,刚刚兴起不过两月余的黑巾军,将整个大陆所有列国得罪了个干净,几乎没有哪家势力看好这股崛起的叛军,甚至传言孙国欲图邀长孙、徐国、咸国、晋国、燕国、梁国,共同出兵讨伐黑巾军。

时至四月下旬,各地再兴蝗灾,百姓民不聊生,吕济率军八万试图与黑巾军决战未果。黑巾军一路南退避战,乱军兵势似乎得到遏制,胜利曙光已指日可待。

但百里燕隐隐感到形势异乎寻常的顺利,来势如此凶猛的黑巾军竟能不战而退,显然不是正常现象。

眼下黑巾军所占诸郡多是去年蝗灾受袭之地,民怨沸腾,今年蝗灾再起,也没有春耕夏种的可能,打土豪分田地,抢官仓吃老本,总有吃完的一天。

黑巾军规模如此浩大,精神寄托如此之高,绝不会轻易放弃抢来的地盘,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黑巾军在忍耐,等待时机。

这天,城西一处茶馆,百里燕与司空南一起喝茶。

自黑巾军攻入丘南郡以来,市槽转运使人马一直缩在城西巡逻,各种妖言传说在城西平民当中传播甚广,为防不测,百里燕要求所有兵卒穿戴齐备,刀剑枪戟都要露锋,以震慑蠢蠢欲动的不法之徒。

喝着茶,司空南警觉看着四周,对那些个喝茶、路过的路人充满了警惕,颇有种草木皆兵的味道。

“司空兄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来,喝茶。”百里燕{既魏贤}安慰道,给司空南斟水。

“大人,你说吕济将军能打败贼军吗?”

“难说。吕济只率八万人马南下,野战应当不成问题,倘若被贼兵引到穗城,咸军援兵与新军未到,反而不利吕济大军攻城。而贼军至少七八万之众,吕济以八万人南下攻城,难有胜算。

但贼军南退也非长久之计,贼兵粮草不足,不可能长期对峙,只能速战速决。眼下也只能听前方消息,至于能否击溃,当前尚未可知。”

“那传闻逆贼君父万涅无心,大人以为此中传言可信否?”

最近种种传言十之**是妖言,最甚者当属匪首万涅没有心脏之说。说是万涅乃天渡圣人,故而无心。这种话也只能偏偏当世愚昧百姓,哪里骗得过百里燕,他轻松咧嘴一笑说道:

“人心皆长于左侧,司空兄可信有人心长于右侧否?”

司空南闻讯吃惊:

“这怎可能。人心皆长于左侧,又怎可能生于右侧。莫非大人以为万涅无心之说,是因其心脏长于右侧?”

百里燕点点头道:

“我本郎中,自知心病者甚多,但心脏生于右侧者百万人中无一人,但此种人与常人并无异同,又何足道哉。”

万涅无心之说显然是万涅左胸中箭之后没死,而取箭之际有没发现心脏,于是便被包装成了天降神人。

实际上就是个镜像人,身体器官与正常人正好相反,而这种突变概率只有几百万分之一,对于当时人而言,此种异于常人的情况,反而更容易塑造成各种神明传说,被用以蛊惑蒙蔽不明真相的世人。

这时司空南又道:

“大人,倘若万涅之心生于右侧,那传言黑巾军能能炼真金,此言又是真是假?”

“此事我已与广信公提起,想必今日便能有结果。”

传闻万涅能点石成金,因此黑巾军占领郡县后,大量炼金,所得真金又冲入孙国市场,导致孙国物价暴涨市场紊乱。由此重挫了孙国经济,严重削弱了孙国战略物资的动员潜力,也是孙国此战大败的原因。

如此大规模“真金”流入市场,绝非一两个月所能所能筹备,至少需要半年乃至一年之前打下伏笔,才能收获奇效,可见黑巾军起事就是蓄谋已久的叛乱。

而所谓的“真金”,百里燕虽没有看见实物,但八成也能猜到,多半是铜锌合金浇铸的假黄金,用于欺骗连银子都没见过的老百姓,根本没有问题,甚至连官府也可能吃亏。

此前广信公招诸人商讨此事,百里燕借机说破玄机,这几日正在筹措炼金之事,想来也快有结果了。

二人正喝着清茶,陈韵风骑着快马找到茶馆,为以防万一,陈韵风此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都配了护兵。

“魏贤弟真是好兴致,尽还有功夫在此喝茶。”

“走了半天渴了,故带着兄弟们喝口茶歇息片刻,不知韵风兄有何要事。”

陈韵风面露喜色,从袖袋之内掏出两根寸金:

“魏贤弟且看。”百里燕低头一看,心里明白,定是“真金”已经铸成,他接过真金用手掂了一掂,心想绝对是假货:“看来万涅也不过如此。”

陈韵风轻松一笑:

“是啊,还是魏贤弟见多识广,这等秘密竟也能被贤弟识破,愚兄受教了。”

百里燕心中不免苦笑,这就是无知带来的祸根,真要是教育普及,哪有用假黄金就能zào fǎn的道理。

将假黄金递给司空南鉴赏,司空南一时间竟也没能察觉端倪。

“大人,此金并无异常啊。”

“司空兄此前可曾有掂量过黄金?”

司空南摇摇头:

“见过多次,到却未曾掂过。”

百里燕拿出一根寸金递给司空南,让他再掂量。这才发现其中蹊跷:

“原来份量不同。”

“正是,所谓真金,不过是以铜为料,加入其他金铁熔炼而成,实则仍非黄金,而且假黄金时常日久生锈,而真金却不会。”

“那卑职该如何鉴别真假?”

“说来也容易,金软,假黄金硬,黄金用牙咬有牙印,而假黄金却无。黄金味甜,而假黄金味涩。最大区别在于份量相差五成,但寻常百姓何曾见过黄金,极易受骗。甚至是见多识广的商贾、官宦,恐怕也难幸免。”

假黄金的杀伤力在于一招鲜,所有人都没有认知,绝大多数老百姓极易受骗,商贾、权贵纵有见识,但是大批量全都装在一个箱子里交易,也很难说不会上套。

此外当下冶炼技术不发达,黄金的成色不佳,常见的寸金含金量在百分之八十五到百分之九十,金铤超过百分之九十二,再高已经不是单纯冶炼能够提纯,需要使用有毒的氰化物,或者水银。

因此纯度百分之八十五到百分之九十之间的黄金颜色与铜锌合金的颜色几乎相当,很难依靠肉眼辨别。

与众人详说辨别之法,百里燕与陈韵风说道:

“韵风兄,主公与公子对此有何看法?”

“主公已命人张贴告示,将假金之事通告全城,暂未告知陔陵,不过太守余庄应该会呈函咸王,想必数日后咸王也会知道。

只是黑巾军战力凶猛,罗前辈担心吕济此番南下,隐有不测之事。我也以为,黑巾军突然南退,定有计谋。贤弟以为,黑巾军这是意欲何为?”

“魏某方才正与司空兄说起此事。我等不在前线,难以知晓细节。但正如韵风兄所言,黑巾军突然南退,绝非好事。”

第165章 天下大乱(4)

黑巾军控制地盘都是遭受蝗灾侵袭深重的郡县,夏粮、秋粮今年都无望,甚至明年也无望。因此眼下只有两个可行办法。一是攻打粮仓重镇,二是拿下没有受到蝗灾侵袭的土地。

如此一来,孙国以西必须打下江汇郡,江汇郡有孙国三大仓之一,同时去年受灾较轻。

南下志国不太现实,志国西部、西北部是蝗灾重灾区,而志国国力雄厚,去年赈灾有力,民心基础稳固,不存在煽动大规模叛乱的基础,否则也不可能从志国席卷人口退回万川、彭源两郡。

那么,就剩下就只能打长孙和咸国。

长孙国去年几乎没有受灾,丘南郡失守后黑巾军一路向西攻击,意在扩大粮食收获区。而咸国丘南郡蝗灾同样严重,只有拿下丘南郡向东攻击陔陵所在的都郡,才有可能打下都郡这个最大的粮仓。

陔陵周边集中了咸国三分之二的粮食仓储,黑巾军此时没有南退的道理,唯一合理解释只能是黑巾军设计引诱吕济脱离宫都城,以避免被吕济拖于宫都城下决战,如此对黑巾军才是最为有利,

假黄金消息通过府衙张贴的安民告示迅速传遍全城,姜闵甚至还给秦翰也送去了“真金”。

“秦爷,这真金怎还有这等罩门,这不是自找霉头吗!”

高衡吃惊说道,秦翰意味深长说:

“是啊,真金我也未曾见过,不曾想竟能被姜闵造出。此等消息要是传开,黑巾军那边还不乱了方寸?”

“这不是坑咱吗,是否需要通知外阜停止黄金交易,改用银钱。”高衡提议道。

“不,万涅能造出假真金,亦能造出假银钱。不过可将此事告知外阜,留心即可,我等是赚钱的,不是为了倒贴。倒是吕济战败之后,陔陵一战至关重要。你要速派人马联系,东翼战线若能在入秋之前攻克陔陵,黑巾军将可立足中原。”

“可万一晋国北军过江协防陔陵该如何?”

“不。”秦翰断然否定道。“晋国当会坐观咸国大乱,只有咸国越乱,晋国才是最大受益者,即便拿下丘南郡,只要陔陵还在咸王手中,晋军多半不会大举出援,甚至陔陵陷落,也是晋国所乐见。

况且晋军北军精锐尚在歧国,即便回军,也在秋后,晋军此时断无移防剩余北军西进之可能。

晋国眼下重在稳固江东东郡占土,还提防着江东郡作乱,以及压在边境的志军。故而除非黑巾军在夏末打到江边,否则晋军绝无西进可能。”

“可陔陵固若金汤,若要在两月之内拿下陔陵,怕是无此可能吧。更何况咸军主力尚存,两月内怎么也不能让黑巾军攻到陔陵城下。”

“是啊,但那边的消息是要七月底之前拿下陔陵,确实耐人寻味。即便吕济十二万大军全军覆没,亦或者哗变,咸国尚有镇南军七万,陔陵卫戍军、禁军万余,各地郡兵十万,役兵数十万,真要是给黑巾军攻入都郡,又怎能在三月之间拿下陔陵。”

“秦爷,不会会是黑巾军已经控制陔陵以西城池,只在全歼吕济兵马后,一夜间易帜?”

“不,即便已经控制陔陵以西诸城,断不会在打下陔陵之前突然易帜,如此强势,岂非逼着晋军大举来援。

只可能是在击溃吕济之后,诱咸军主力决战,以奇谋击溃咸军主力,直逼陔陵城下。如此方可在晋国北军反应过来之前围困陔陵。”

这段谈话结束多日后,孙国遣使联络中原诸国联兵讨伐黑巾军均遭列国拒绝,联盟未成便遭破产,其实也不难料到各国会有一致反应。

孙国作为志国之前的中原霸主,长孙国、晋国作为霸主地位潜在竞争者,当然更愿意坐看孙国落败,更不会出兵讨伐孙国境内乱军,其余诸侯避之不及哪里能招惹黑巾军。

梁国朝野甚至有人提议,既然黑巾军都已经占了比歧国还大的地方,过个一年两栽封个国,息事宁人倒也未尝不可。

进入五月间,黑巾军邪教思想急速扩散,各地乱民因灾因祸蠢蠢欲动者数以千百万计,各种破坏、抗税行动达到高峰,徐国北部郡县发生sāo luàn,迫使徐国将压在千岳山防线抵御金雪狄北侵的二十万镇南军紧调至北方平叛,千岳山防线至此仅剩宋国十万镇南军境界长达数千里防线,各处关防形同虚设。

吕济大军追敌南下,于五月初六消息断绝,丘南郡亦断绝消息。丘南全境如蒸发一般,陔陵一连五天不曾收到任何消息,派出的驿卒、斥候无一返还,种种迹象表明,吕济大军恐遭不测。

终于在五月初九,黑巾军一夜攻入都郡,先锋所部竟是镇西军新募军卒,咸国朝野哗然。

吕济八万大军于四月廿六被黑巾军四十万大军围困于马庚河,遭前后伏击,八万大军除万余人投敌,四万人战死,不降者万余人,悉数被坑杀于马庚河畔,以至马庚河浮尸百里血流成河。

主帅吕济战死,都尉以上将官悉数斩首,黑巾军乘势北上,暗中策动坛城守军哗变,切断丘南通往都郡一切通信消息。

于六日内,猛攻郡府治所宫都,屠官吏、富户、权贵家小四万余人,于坛城修整一日,裹挟大军五十万,兵锋直指都郡前哨雾聊城。

消息传至广信,时间已经是五月十一,百里燕当天轮休,在百货堂梳理荒村屯垦、织布、冶金、养殖等事。司空南仓惶而至,甚至顾不上禀报一声,踹门而入几乎瘫在地上:

“大,大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百里燕{既魏贤}大惊,心想定是吕济战败。随即示意刘灶、杨盾二人出去,然后倒了碗水,给司空南端去:

“倒底何事如此慌张?莫非是吕济战败了。”

“惨呐,惨呐……”

司空南惊愕欲哭,百里燕一头雾水,急切问道:

“什么惨!”

“吕济全军覆没呀,一万多人被黑巾军所俘,因不肯降叛,悉数被黑巾军坑杀。五十万大军已经打到雾聊,一月之内定是要兵临陔陵。”

“什么啊,五十万人。”百里燕大吃一惊,惊的几乎合不拢嘴。“黑巾军怎可能有五十万人!”

“千真万确大人,黑巾军五十万大军正在攻打雾聊,雾聊只是个小城,绝撑不过一日。咸王三日前发勤王诏,镇南军都已全数北上陔陵,东原、岁当、江东三军郡兵正在向都郡集结,这是要亡国啊。”

“不,不可能。五十万大军要多少民夫供养,黑巾军哪里养的活这么多人。”

百里燕仍然半信半疑,要说击溃吕济并非没有可能,全军覆没也不是办不到,但要在短时之内集中四五十万优势兵力聚歼八万精锐,黑巾军怎么可能做到。

但转念一想,百里燕心头一怔:

“难道说!”

“大人想到什么?”

只听一拳砸在桌面上,百里燕咬牙切齿道:

“大意了,当真是大意了。原以为四月间击溃孙国乃是贼兵侥幸,断没想到贼兵竟会以退为进,集中兵力先攻咸国。”

要说黑巾军短期内聚集几十万兵力倒也并非不可能,黑巾军兵力来源无非两种,一是受到剥削压迫的农民、佃户和奴隶,这部分兵员数量广大不考虑质量,少说百十来万,只多不少。

此外还有孙国哗变的十万镇东军,以及各郡县哗变郡兵,此番又得咸军哗变战卒六万多人,其正规野战军不下二十五万人。

再有基础庞大的农民起义军,和府库军械装备起来的军团,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共应养活几百万人口,这么多人口可以短时内完全脱离生产,全数投入战争运动,在短时间内聚集成百上千万的战卒并非不可能。

五十万战卒恐怕就是如此拼凑起来的大军,倘若合计其他战线,黑巾军可以投入作战的总兵源至少达到八十万人。

农民起义最大的弊端是可持续性极短,往往一两年就偃旗息鼓。究其原因在于农民军并没有可靠的后勤保障和人心聚散。

农民起义军早期后勤更多依赖于打土豪杀权贵,掠夺官仓为主要获得来源,当官府组织反击,严控战略物资,仓促起兵的农民起义军大多来不及去思考经营根据地,多数会因钱粮等后勤彻底枯竭而最后失败,甚至被官府分化利诱最后土崩瓦解。

人心聚散同样也是致命硬伤。

起义军绝大多数是受到极端压迫和剥削的穷苦大众,愤一时之气而揭竿而起,士气极其锋锐,随着战事的持久,此种士气难以长期保持。

当从最初的杀人转变成惶惶不可终日时,农民起义军的士气和战力,由此开始衰减,绝大多数农民起义军无法成事的很大原因,便是不能愈挫愈勇最终坚持下来。

随着后勤的越发匮乏,农民军早晚要被更强势的势力所兼并。而最终能够通过民变攫取权利的,又都是混迹或是投靠起义军的权贵阶层。

农民起义军要想存活下去,最后又变成不得不依附某些,所谓不得而以而为之的不满权贵阶层。倘若没有权贵阶层暗中扶持,仅凭农民起义军手中的资源,根本无法负担起整个战争的筹措运营。

然黑巾军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通过攻占官仓,大量获取粮食、军械,既不组织人丁恢复农业生产,实际上因蝗灾,今年也根本没有恢复农业生产的可能。

同时又通过假黄金大量从外部获得战争所需的资源,由此将能够投入战争的男丁悉数发动起来,以求短时暴兵,发动超大规模攻击,以常人难以想象的人力发动全线战争,不断通过战争,将控制领地推向囤粮与可耕种地区,以达到占领富庶产粮区,掠夺国库,的最终目的。

催发此种战争潜力,将以彻底放弃生产力,将人力资源全部转入战争为代价,更像是一种极端的战时动员体制,非极具煽动性的邪教难以做到。

一旦实施该种邪教体制,其短时将带来极大破坏力,动则就能以几十万近百万战卒,几百万的民夫运力发动对外征战,对于常备兵只有四五十万的大国,仅数量优势,便可抵消几乎全部质量优势。

更何况列国都有边防重任,调动二三十万大军平叛已是极限,遭遇数倍于自己的贼兵,于添油战术根本无异,甚至无形当中还帮黑巾军锻炼了兵卒和阵战能力。

而中原地区咸国国力无疑最弱,黑巾军突然停在宫都城以南,而后引诱吕济南下,目的意在为黑巾军将战力从孙国调往咸国,最后再鲸吞咸国都郡。

黑巾军超规模暴兵所能获得优势绝不会超过半年,半年后粮草将陆续枯竭,黑巾军势必土崩瓦解。打下陔陵的粮仓和平原富庶地区,黑巾军无疑将获得了一块最肥的根据地。

咸王此时发出勤王诏,显然吕济全歼战死,权贵官吏屠戮杀一干二净,被黑巾军残酷手段给吓破了胆。

第166章 天下大乱(5)

不急与司空南细说,百里燕{既魏贤}吩咐刘灶、杨盾二人暂留百货堂,只身匆忙赶回公府。

事情陡然变故,怕是罗松亭也不曾料到,当初商定暂不扩军,如今勤王令至,广信公即便不出兵南下勤王,也已不可能。

赶到书斋之际,书房内只有姜蓉、许扞二人,其他诸人皆不在。

“郡主殿下。”百里燕略施一礼说道:“主公何在?”

“父亲与大哥去了城南大营,让我在此等候,许是得未时才回。”

“城南大营?!”

百里燕诧异,是自己路上没碰上来人传令,还是姜闵刻意没通知。

思索之际,姜蓉说道:

“想必魏先生已经听说了吧,吕济将军战死,八万大军全军覆没,贼军五十万正在攻打雾聊,咸王已颁勤王诏,令各地赶赴陔陵勤王。”

“是,在下也是刚才听说,这才赶回公府等待主公传唤。”

姜蓉脸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担忧,或者说,当人生抵达十字路口,眼看目标近在咫尺,许多人都会开始迷茫。

贼兵进抵都郡,对广信公姜闵而言也许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此时起兵,既是勤王,又是逼宫,若能击退黑巾军,广信公声望也将无人能及,此时朝中有人提出咸王禅位,反对者恐怕也无十足底气。

这时姜蓉又道:

“贼兵来势凶猛,不知魏先生可有破敌之策?”

百里燕苦笑道:

“恐怕要让郡主失望了,五十万人倘若都是村夫,尚且容易对付,如今贼兵经过两月激战,战力比之当日更为凶悍,以咸军之力,恐怕难以招架。

甚至咸军当中绝大多数从军者都为穷苦佃户,黑巾军以天意自居,诛除bào zhèng免税负,一旦被其煽动,咸军也将哗变。孙国与坛城便是前车之鉴。万一咸军在陔陵哗变,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姜蓉脸色顿时黯然,她说:

“形势竟能有如此恶劣?!”

“吕济大军多数乃当年江东之战老卒,战力了得,战死三万余人,仍有一万余人不降,可见吕济带兵有方,深的将士拥戴,否则怎能被杀。

黑巾军为歼灭吕济,集中四十余万人马前后夹击,也是忌惮咸军战力。如今吕济战死,数万咸军叛降,咸军战力丧失过半,临时征召役兵,又怎能确保役兵不会重蹈坛城覆辙。”

黑巾军最具鼓动性的是邪教式的精神寄托,以战死升天享受荣华为荣。而只要有压迫,就一定有反抗。在邪教煽动之下,甚至根本算不上压迫的人群,也能被鼓噪起来犯上作乱。

军队战卒无一例外来自平民阶层,黑巾军煽动的正是大头兵,很难说新征役兵不会临阵倒戈,更何况黑巾军来势汹汹。

咸国戍兵、郡兵,以及各地受封的私兵,在吕济战死后总兵力不会超过二十万,至少还需要征召三十万役兵,才能于黑巾军在野外勉强决一死战,以眼下咸国人力资源和国力,征三十万人还算容易,但要保障五十万人脱产和吃饭,非常艰难。黑巾军攻打咸国,无疑是招绝妙的好棋。

至于晋国,此时北军主力尚在歧国,只运十几万毫无战斗经验的新兵驰援陔陵,于战局杯水车薪而已,晋国此时也断不会轻易出兵卷入根本没有波及本土的民变,最多象征性的提供些钱粮。

甚至宁可坐看陔陵被破,咸国满地找牙,晋国再以上邦之国身份,出兵平叛,公然将整个咸国吞并,如此岂不更加划算。

宗主国尚且如此,志国、长孙这等大国,岂能做出头鸟,跟气势正盛的黑巾军死磕,让黑巾军与咸国相互耗着,甚至把晋国卷入其中,坐收渔翁之利方是上上之策。

由此可见,黑巾军在中原各股势力之间的微妙关系掐算的极为精妙,对局势的把握异常老道,远不是几个农民所能干的出来的事情。

姜蓉不懂兵事,对政事看的却是透,得知百里燕如此想法,她也愈发悲观起来。

“倘若陔陵被破,广信能否守住?”

“这要看如何守,倘若守北海郡,以北海近人口,养军十万应不是问题。倘若只守广信,断无自保可能。”

北海郡地处平原,几乎无险可守,即便有丘陵,也不占据渠地,完全可以绕行。

但北海各城有一大优势,土地很大,城于城之间、县与县之间路途少则五六十里地,多则百余里,步兵急行军一日可达,骑兵急袭只需两个时辰。城于城之间互为犄角,届时打得赢就打,打不赢躲进城里,进退两便。

黑巾军兵力虽众,打下都郡攻克陔陵,势必要分兵镇守,甚至回援孙国守住老巢,攻打北海郡兵力势必骤减。黑巾军明年的粮草也是问题,不可能一味的依靠掠夺和外部输入,自给自足是现实问题。

陔陵只要能坚守至秋后,晋国主力从歧国抽身,即便陔陵失守,想必冬天晋军就该来捡便宜了。届时广信拥兵自重割据藩镇,量咸王也没脸指责广信公所作所为。

书房中一直等到未时,也不见姜闵等人回府,倒是姜蓉贴身家将许扞眼睛直愣愣的等着百里燕。

他这人不怎么说话,说话也是从头到尾一个调调,不知道什么叫语气,也不知到姜蓉怎么就容得下这么个家将带在身边。

约莫过了未时,书斋外脚步悉索,原以为是姜闵,姜蓉出门一看,是罗松亭一人独自前来书斋,姜蓉诧异问道:

“罗先生,我父亲呢?”

罗松亭略施一礼说:

“回郡主,主公忙于军务,今夜怕是不会回府了,想必魏公子此时已到书斋了吧。”

话音落下,百里燕迈出书房略施了一礼:

“罗前辈,不知主公何有吩咐?”

“有些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此番勤王乃不得已而为之,贼军竟能短时内集结五十万大军,在下也是失算了。”

“那主公准备何时南下勤王?”

“三日后,三日后即南下勤王。主公命我回府传令于魏公子,点齐本部人马编入先锋军,随主公南下勤王。”

战事迫在眉睫,姜闵与罗松亭等人商议后决意扩军募兵,三日后南下勤王,募军规模暂定三万,太守府也将募郡兵一万,两万人将继续留守广信备战,另外两万将由姜闵亲率南下勤王。

“罗先生,我父亲也要南下吗。”姜蓉紧蹙着秀眉焦急问道。

罗松亭点了点头,平静说道:

“主公与公子将亲率大军南下,韵风、宋平、许扞留下镇守广信,郡主肩上的担子可不轻。主公南下后,郡主当担起公府日常,万不可懈怠。”

姜蓉目中闪着泪珠,一想到父兄都要出阵,此时此刻的她与千百万平明百姓家的妻女又有何异。

这时百里燕问道:

“罗先生,能否容我先回荒村一趟安排诸事。”

“主公也有此意,但务必在三日后于城南大营集结,过时当按军令处置。此外,魏公子可知吕济将军因何战败。”

罗松亭一问,百里燕只当是考他兵事,他回道:

“莫不是冒进轻敌?”

“吕济老成持重,说他冒进轻敌不免有失偏颇。传言吕济大军因上天授意而必败。”

“上天授意?神召?”

罗松亭点了点头,姜蓉、许扞二人骇然。这时罗松亭又道:

“不过以在下愚见,吕济极可能是中了贼军不明妖术,进而冒进轻敌。魏公子此番为先锋,当小心行事。”

“诺。”

姜闵让自己打先锋,显然也担心重蹈吕济覆辙,中了黑巾军的妖术。

所谓妖术,至少站在科学角度而言,无非是时下今人之常识无法解释的各种自然现象,而人在蒙昧之时,天生又具有惊惧异变的本性,别有用心之人便是利用了此种自然现象引发的恐惧,趁机发动偷袭,一举歼灭了吕济所部八万人。

若安罗松亭此言推测,这股攻入咸国的黑巾军中定时有人掌握了一定的自然常识,进而利用人们普遍没有意识到的知识,令吕济大军陷入了混乱,引发巨大的恐慌,率先瓦解了士气。

倘若如此,此番面对势如破竹的五十万黑巾军,要是再有一两招后手,难保残余的咸军主力不会受到所谓妖术的震慑和打击,突然士气崩盘。

弄的不好,此前击溃孙国主力,应该也是用了这等所谓的“妖术”。

黄昏时,百货堂草草打烊,与萧儿、刘灶、杨盾、司空南等人骑马连夜返回荒村。

荒村眼下已有人丁逾两千人,除早期移入的本地流民佃户与剿匪解救良民,陆续又安置了最近两月从外地逃荒、避难的流民。

这些人中难免鱼目混杂,甚至不排除有黑巾军的耳目混杂其中,一一甄别也只能是搞的人心惶惶,索性荒村的税赋极轻,自剿匪以来又得大量金银和工匠,荒村主要资金来源从农业渐渐转向手工、工商业。

尤以纺织、烧瓷、榨油、冶金等收入颇丰,足以筹措充足的金银铜钱,从农民手中购买大量余粮,禽类和牲畜的肉类开销,也极大满足了村民日常所需。

甚至家中有女子在纺纱、纺织工坊做工的,每月还有额外钱粮油盐收入,每季能得布料,一家老小的生活比之任何地方都不止高了三个档次,哪里还能奢望更多,更别说是去zào fǎn了。

人心都是用人心换来的,没有谁是天生zào fǎn的贱民,若非日子过不下去,老百姓何苦提着脑袋去zào fǎn。

第167章 天下大乱(6)

连夜赶回荒村,彻底梳理了一遍荒村在籍所有青壮男丁。

村中此前便有护兵骑兵一百,乡兵屯卒两百人,此等规模遭遇山匪马贼尚能自保,遇到千人队根本招架不住。时下乱世横空,也顾不得请示赵逊,只能强行扩军。

荒村各种杂七杂八兵器储备尚有千余,主要是缺乏甲胄,再编两三百人问题不大。荒村名义上护兵仍按一百骑兵配置,屯卒扩充三百人,编制到五百人规模,保境安民的同时屯田生产,暂由刘家父子节制。

刘家父子虽不是领兵打仗的料,但麟城远在后方,还有广信挡着,黑巾军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攻破北海郡的可能,让他们守住两千多人的村子,防止渗透袭扰,集中壮丁屯田问题不大。更何况还有工正杨盾,如何取巧,杨盾心里最是清楚。

萧儿暂时安排她住在公府,荒村就不用她操心,一个姑娘家也不合适东奔西走,荒村要有什么事,刘家父子随时可以派人联络。

不过百里燕暗中还是交代了刘家父子、杨盾、萧儿四人,万不得已时,尽可能保住所有的工匠撤入广信城内,钱和器械什么的都不要了,哪怕是荒村哗变,只要保住了工匠,一切还能从头再来。

荒村百姓绝大多数是目不识丁,即便丰衣足食,也难说不会受到邪教蛊惑出卖自己人,万一荒村也哗变,广信、麟城守军势必要反扑。

哗变村民脑子一热,也可能大开杀戒,到时百里燕苦心经营的根据地也就完了,撤离工匠,是最坏情况下的最后措施。

安排荒村防御扩军一事整整花了一天,第二日小憩了半日,又马不停蹄的视察了所有工坊。

黑巾军兵锋正盛,与之正面决战已无避免可能,要么大胜,逐黑巾军于陔陵以西。要么大败,整个都郡沦丧,紧接着黑巾军就该北上攻打北海郡。

以北海郡眼下的战备,多半难以招架,荒村即便转入战时动员,对战局并无任何影响,甚至咸军大胜,荒村还有可能因战时机制,荒废农事、工事。

既然战败连裤裆也将输掉,不如干脆赌一把,赌此战定能击退黑巾军,利用战事争取的时间,进一步强化荒村经济潜力,战争倘若真能打胜,未必不是荒村之福。

将工坊之事交代给杨盾,百里燕最后视察了锁子甲和新式兵器的生产。锁子甲工坊现有男女工三百余人,女子占了七成,主要是女子更适合做精细的装备套环工作,而钢环和拔丝等体力工作都由男子负责,如此也提高了生产速度。

眼下平均每七人,每月能生产四件至五件兵卒锁子甲,三月过去,已有各型锁子甲四百余件,将官锁子甲工时长,只生产三十余件。

百里燕{既魏贤}带走其中三百件,剩余百余件装备荒村护兵,陆续还有生产可继续配备屯卒,以增强战力。

锁子甲都为钢制,尽管钢材比之精铁、生铁更防锈,但也耐不住日晒雨淋长期侵蚀,因此锁子甲都用一中北海特产的苍青色植物染料烧煮用于防锈,工艺已经近似于现代的化学煮黑防锈工艺。

新式冶炼锻打的钢制长杆兵器以长刃枪为主,长刃枪的刃部是一种介于马槊与长枪之间的兵器,刺杀的同时,中长距离的挥砍性能强于长枪,但又不至于如马槊一样容易折弯折断。

短兵器以长柄横刀为主,刀刃长度约在八十公分左右,适合步兵肉搏,因为横刀只有一侧刃口,而剑有两侧刃口,因此剑的开锋极耗废人力,是刀的两倍。

钢材目前依然优先生产锁子甲,一是铁料远不够,二是兵器生产颇耗人力和金属材料。

钢材质地远比青铜、生铁、精铁更加坚硬。但眼下缺乏理化手段,钢水出炉后品质其实不高,仍需要反复锤打改善材质,然后包钢、热处理,所有工序只能靠人力,幸苦不说,效率极低,打造一柄上好钢制战刀,需要三个铁匠几天时间,开刃便是占了三分之一工时。

大规模制造所需人力、财力,效率极不划算。苦于附近没有大河,不能兴建以水车提供扭力的木结构铁墩锻压锤,索性北海常年多风,百里燕计划未来筹建大量风车。

一来用于研磨粮食和其他原料,二来可用风力建造风力锻压锤,锻打钢材,节省更多人力,提高生产效率。

时下对风力的使用尚未见有典籍记载,只有传言听闻砡工派总堂有大型木质水轮机械。即便是古时中国,风力磨坊的大量出现也是在明朝,宋朝之前仅有少量发展。

第三天全村大宴,一来笼络人心,二来有些平时不能说的话,此时可以借题发挥,给某些人以警醒。三来黑巾军以不明自然现象蛊惑蒙昧农民,有些事情有必要打预防针,做好预防工作,让相邻乡里相互监督,发现苗头也可及时扑灭于萌芽,不至于酿成祸端。

时至今日,黑巾军内权利部框架依然披着一层神秘色彩,从孙国民变至今已过去近四月,黑巾军军制和上下级统御关系几乎永远是个谜团,没人知道谁究竟是黑巾军的真正统帅,甚至连他们的编制都不甚了解。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权贵统治阶层轻视所致,另一方面黑巾军利用所谓的“妖术”,很大程度可以震慑收拢内部的人心,使之严守秘密。

第三黑巾军起事以来,其主力飘忽不定,统帅核心无人知晓,即便是所谓的君父万涅,也不曾知道其究竟什么来头。如果从邪教的角度出发,将万涅捧成天神在人间的代言人,万涅未必就是真正的黑巾军统帅,但也许只是个傀儡幌子罢了。

第三天黄昏,百里燕率领护兵与司空南、萧儿返回广信,萧儿暂时安排住在广信公府,本想令司空南留守荒村统帅护兵和屯卒。但转念一想,司空南是大将之才,今年已是三十三岁年纪,最高职务不会是自己麾下的百夫长,让他继续留守荒村,不免将他埋没。

此番大战规模是百万级的战役,胜则大胜,败则亡国,不如让他随军见见市面,历练些经验,将来任用也能有个副手可用。

第四天佛晓,城南大营四万战卒军容严整的整齐列队于校场,广信太守余庄、城府司马许昙,广信公姜闵以及诸将齐聚点将台台上,姜蓉与母亲何氏等家眷只能远在校场之外含泪眺望父兄、丈夫披甲上阵。

按制,封君不主持封地出兵事宜,只有封侯、封公可主持本地出兵之事,临时编排将官职务,广信公姜闵作为广信城实封地领主,自当义不容辞主持出兵誓师大会,率领勤王军南下勤王救驾。

在一番慷慨陈词过后,四万战卒齐声怒吼,吼声响彻云霄震动九天,附近百姓旁观者甚多,都在关注城南大营今日情势,更多人都在议论纷纷,议论黑巾军与咸王的善恶优劣。

百里燕甚至开始担心,倘若勤王军战败,不仅仅是对整个咸国的冲击,甚至是对中原列国民心巨大的煽动。届时根本不用黑巾军,各地的农民和贱户,就能群起而攻之,掀起声势更加浩大的战火。

誓师结束,姜闵依次任免各军将领。

姜闵总督大军,自率中军骑步一万两千人,长子姜乾为司马使,罗松亭为幕僚军师,胡陌任前军右都督,领骑兵四千,王九为后军左都督,统步军四千。

先锋营不设左右都统,设先锋官一人,由百里燕充任先锋官,补兵八百,会同市槽转运使两百人马合计一千,另补战马四百五十匹,以为前锋驱使。

大军辰时四刻动身,百里燕为先锋,最先率军出城,胡陌等人紧随在后,浩浩荡荡向陔陵开拔。大军补给由各地郡县接应,待到陔陵,再由大司马姜严总督大军后勤供应。

走在路上,司空南不免疑惑问道:

“魏大人,广信公麾下短时何来如此众多战马,大人不觉奇怪?”

“多些骑兵不是好事嘛,此番定是恶战,没有骑兵压制黑巾军,难有胜算。倘若能有十万骑兵,此战也许尚有胜算。”

“可,可北海郡地处北地,即便养马,也养不出这等上好战马。卑职看,这些战马皆来自宋、徐两国的上等战马。”

司空南其实想说广信公是不是想zào fǎn,此时即便司马南是百里燕心腹,也断然不能此时和盘托出。

广信公豢养战马一事百里燕也只其一不知其二,此番勤王仅新增战马便超八千匹,尚不知姜闵还有多少,又将战马养在何处。此次南下应该绝非广信公全部实力,至少还藏着一半。

南下勤王意在试探咸王态度,倘若勤王有功,姜闵扩军便成事实,咸王无可奈何,倘若咸王反应过激,姜闵很可能联络其他人隔岸观火,甚至不排除联络赵逊。

想到这里,百里燕不禁担心起勤王之事,吕济之能在鼎炀侯之上,想他鼎炀侯此时也无胆量,率领不到二十万的残军与五十万黑巾军对垒,那么统帅之人只能从上卿、上大夫、大司马当中择一人充任统帅,有很大可能再次启用赵逊挂帅。

一来黑巾军势头正盛,兵力总数是咸军两倍还多,即便晋军东调镇守北地十多万新军,也得半月至一月能够完成,半月之内黑巾军就能兵临城下,此时恐怕没人敢于接这么个烫手山芋。

打赢了,自然是天下奇功,但问题是二十万打五十万,哪里可能有胜算。万一打输了,还要背负亡国破都的千古骂名,那些个安享荣华富贵的权贵勋戚,何人有此魄力敢于临危受命,也只有把烂摊子撂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赵逊,胜则胜尔,败则赵逊一人罢了。

大军陆续离城,秦翰站在城南鼓楼上眺望东南,心里则是再想,陔陵攻克之后,就该轮到他崭露头角了。

“秦爷,姜闵已经出城,我等也该动身去长孙国了。”高衡道。

“嗯,砡工、御客两派最近可有动静?”

“暂无动静。不过听说御帅正在赶赴徐国途中,势必要经过孙国,不免要令人侦查一番。”

“是啊,徐国调镇南二十万大军北上平叛,千岳山数千里防线只有宋国十万大军独镇,御帅此时南下,意在镇守南地,严防金雪狄大举北上。

如此一来,御客在中原腹地数十万人半数将南下镇守边关,少了御客,此战倒也顺利些。免得御客卷入其中,便麻烦了。”

秦翰略松口气,高衡不免担忧说道:

“秦爷,万一金雪狄此时北犯突破千岳山攻入中原,这又如何是好?”

秦翰紧蹙着眉头,捻了捻寸短的胡须道:

“是啊,莫非他们还有此毒计不成?”

“不可不防啊秦爷,这些老怪物自恃都是天神化身,可是什么都干的出来。真要是金雪狄北犯,中原列国便不得不抽兵南下,少则八十万,多则一百多万。届时中原列国主力尽数南下,黑巾军趁机做大,列国恐怕将不复存,到时谁能制衡黑巾军,恐是未知之数。”

第168章 天下大乱(7)

金雪狄上一次大举进犯已是二十多年前,声势浩大不亚于黑巾军,高衡担心黑巾军将中原列国主力吸引至北方,意在调虎离山,将千岳山防线抽空,利用外虏北犯,击溃中原主力军团,从而好在中原做大,巩固根基。

金雪狄一族常年久居千岳山之南,其所在地域和国情不明,每次北犯少则四五十万人,最多时一度高达大军**十万,且普遍配备铁器和轻重骑兵,利用特有的独角马转运补给,将大批粮草由金雪狄控制的内陆源源不断运往北方,以供给大军的粮草开销。

中原大乱,再有外敌叩边,中原王朝的危局将雪上加上。

御客大帅南下,意在召集御客,填补因徐国抽兵北上落下的巨大防务漏洞,倘若在御客集结之前,金雪狄突然叩关,仅凭十万宋国镇南军,将难以招架战力更加凶悍的金雪狄,届时中原局势势必更加险恶。

勤王军出城不久,唐桃急急匆匆赶回桂乐坊,手中拿着的香袋攥得无比紧实,推开肖春玉的绣房,便见她焦急走在内室,脸上挂满了愁容。

“小姐。”唐桃焦急喊道:“百货堂四日前便关了,实在寻不到魏大人。”

“那定是随勤王军走了。”肖春玉失落道,俊美的容颜顿时凋落几分芬芳之姿,将手按在胸口,看着唐桃手中的香袋说道:“把香袋给我吧,他会回来的。”

“可是,现在满大街都在传言,黑巾军势如破竹,咸国这是要亡了。”

“别胡说。”肖春玉提着嗓门骂了一句,纵然她从不呵斥,唐桃还是愣怔了一下。

“小姐,我们怎么办呀。其他姐姐都说黑巾军专掳富贵人家的女眷和妓楼、乐坊的女子充营妓,万一,万一要是广信不保,那怎么办呀。”

“不,不会的。”

肖春玉想到了姜蓉,姜蓉广信公姜闵的女儿,姜蓉一定还有全身而退的后路。再不济,投井殉节也总比好过沦为贱妓更有尊严。

勤王军沿着驰道一路南下,日行军五十里,这个速度对于上万人的整建制队伍而言已是相当之快,即便如此,赶到陔陵也需半月。

百里燕{既魏贤}率领先锋与大队拉开十里在前开路,约在出发后第二日黄昏,陔陵紧急发来黑旗驿卒呈送鸿翎急件,不出意料,雾聊坚守不到两日城破,雾聊太守与安丰君、沁园君等权贵、官吏一家老小所有男丁部分老幼悉数处死,女眷充入妓营以供淫乐。

千百年来从古至今,无一不是权贵欺男霸**乐他人妻女,如今黑巾军逆势而动,专以灭杀权贵官吏,奸淫他们的妻女为报复,说来这是何等的讽刺。

黑巾军攻破雾聊,也无分兵之打算,兵锋直指陔陵最后防线孝城,孝城东北便是咸国三大粮仓之一的沐阳仓。

沐阳仓兼具丘南、岁当、咸西三郡边防重镇军粮之重任,集全国一半以上军粮、赈灾粮于此,有粮至少两百万石。

雾聊失守之快远超陔陵预料,以至于根本凑不齐转运粮草所需车马民夫,只能寄希望于孝城阻挡黑巾军兵锋,迫于形势,咸王启用年逾七旬老将许嵩镇守孝城,以挡黑巾军锋芒,为沐阳仓的转运和勤王军集结争取更多时间。

勤王诏七日后,传来赵逊手令,即日起全国作战兵马总归赵逊节制,各路兵马不进陔陵,直接开赴永兴河集结,赵逊亲率兵马十万开赴永兴河筑垒,欲以永兴河为屏障,阻止黑巾军破孝城后继续北上。

黑巾军进抵孝城下劝降许嵩未果,强令大军攻城七天不克,黑巾军修整两日,又攻四天不下,许嵩家族子弟二十七人战死,全家女子悉数为寡。

黑巾军两日后破城,城中未及出逃之官吏、权贵不忍妻女沦为妓奴,先后缢死妻女,持械与黑巾军血战至死,许嵩等人死战不退,于城破后一日,在城北太守府被黑巾军全歼。

许嵩人头被黑巾军砍下,悬挂于城头三日,后令人将许嵩人头送至赵逊永兴河大营挑衅,闻讯许嵩惨死,赵逊失声痛哭,誓言诛杀黑巾军。

许嵩也曾是与魏旦齐名的咸国镇国老将,若非年事已高,当年率领援军赶赴江东者非许嵩莫属。如今战死孝城,晚年还被割下头颅灭了全族,怎能不令人痛心疾首。

咸王得知许家战没,追封许嵩护国公,立护国碑于城南大营,以彰许嵩功绩。

黑巾军攻下孝城不久,再克粮仓沐阳,赵逊未免大军过河陷入死地,令守仓军纵火少粮,不知何故守仓军未能贯彻军令,黑巾军一击之下尽得沐阳仓八成以上粮草,数量达到惊人的四百万石,远超所载之两百万石。

更有布匹、食盐、蔗糖、丝绸、皮革、甲械、被服等不计其数,至此方才得知陔陵之内半数以上权贵勋戚,将这些年所获不义之财,以官府名义囤积于军仓之内,为其中饱私囊,将国库变成其私人之财富。

结果反而尽入黑巾军之手,肥了叛军。这也不难怪守仓军为何不执行纵火烧仓命令,显然谁也担不起开罪满朝文武的大罪。

消息一出,举世哗然,上至咸王,下至百姓,得知消息者无不骇然。沐阳仓还仅仅只是咸国三大粮仓之一,另外两座粮仓若也是如此,咸国国之“富庶殷实”可想而知。

广信军途径陔陵之际,姜闵率护兵两百进城面君,姜乾代其领兵继续开赴永兴河,于两日后抵达永兴河畔,此时各路勤王军、郡兵,连同赵逊兵马增至二十六万,距离五十万之数的规模,仍遥不可及。

大军驻屯后当夜,姜乾率百里燕前往赵逊大营面帅,百里燕心里忐忑不安,黑巾军一路势如破竹,也不知赵逊有无一战的底气。

姜乾一路上对战局发展十分乐观,至少他还认为,即便咸军大败,广信依然可以割据北海而自立,不知是罗松亭授计于他,还是罗松亭有把握守住北海郡。

但百里燕看不出北海郡眼下有任何的把握能与黑巾军一战,甚至开始怀疑与广信公暗通款曲的志国,届时会否买姜闵的账。

进至帐外,姜乾一番通禀,少时被准许入内。

虽已入夜,帐内此刻战将云集,都是来自各地的将领和勤王军权贵,以及豪强首领在此听令。国难当头,也没人敢于不到会参议,做这个出头鸟。

“广信勤王军司马使姜乾见过赵帅。”姜乾躬身一礼,百里燕随之行礼。

“姜少君免礼。来人,再置两张马扎。”

“诺!”

护兵端来两张马扎,请姜乾、百里燕坐于最前,赵逊意味深长看了眼百里燕,随后继续此前未完内容,部署明后三日各军防区。

勤王军来源复杂,兵员素质参差不齐,要彻底整合,就要打断各路勤王军之间的利益纠葛,但显然做不到。

各路勤王军少则几百号人,多则如广信军上万的也有,都来自天南地北不同阶层。既有封君、封侯、封公的家丁、护兵和新募壮丁,也有各郡县郡兵,也有太守、城府司马亲自募集乡勇前来勤王,甚至还有地方豪强。

原则上官吏、权贵此时能来,已经是忠君爱国,无需亲自阵前冲杀,但要将他们的兵马统归赵逊一人辖制,理论上没问题,实际上难以办到。

这些个勤王兵马的背后都是一个个山头,或多或少都打着保存实力坐看他人消耗的想法。

尤其是陔陵的权贵,因沐阳仓损失颇大,倘若他们的家将护兵被消耗殆尽,外地的封君将来就可能做大,他们将无实力抑制他人兼并他们的利益,因此如何统整合这些人马是个棘手问题。

赵逊麾下现有戍兵不到十万,郡兵五万,役兵三万,后续补充役兵还在路上,即便算上尚未抵达的勤王军,最乐观估计,咸军兵力短期内不会超过三十五万。因为还得供应三十五万人的吃喝拉撒的民夫多达数十万,尽管是本土作战,就近补给方便,民夫会少一些,但不可能没有。

赵逊此时几乎比任何人都希望晋军北军十多万的新兵能够入咸作战,但在雾聊城破后,晋国仅派精锐骑过江进入陔陵,大有咸军战败后,护送西寰与咸国太子逃回江东架势。

当然,晋国倒也没有到一毛不拔见死不救的地步。晋军给咸军补充了五万晋国甲胄,三万普通战马,四百万支箭簇,两万张强弓,青铜兵刃五万件,铁器兵刃三万件,粮草五十万石,晋国铜钱一百万贯,还有其他辎重无数。

看起来挺多的吧,实际上真要用上战场,咸军也就成了晋军的雇佣军,易帜了。

甲胄都是晋军制式,战马还烙着晋军的印迹,这哪是雪中送炭,根本趁人之危。即便这一仗打赢了,咸军从此也将沦为晋军装备的炮灰,要说这也是咸王自找的。

面对各路杂兵,赵逊的办法是由各路兵马所属郡县,自己推举出大都督一人,大都督直接向赵逊负责,赵逊通过各郡大都督直接下达命令。

各郡兵马则由各郡自己整合,务必在两日之内整合到位,届时赵逊亲自查营,有违军令者军法从事。

如今的赵逊有先斩后奏之权,斩杀封君、太守可无需请奏,就地正法。谁人要是怠慢军机,可以试试赵逊这口刀的硬度。

【注:本土作战的后勤难度,本质上不同于对外征讨,尤其是人口稠密,农业发达的平原地区,由于后勤运输长度大幅减少,距离补给根据地更近,所需的征用的民力相对越少,原本用于生产和运输的人力,此时则能投入战争,用于增加兵员总数。同时本土作战是卫国战争,一定程度上能激发各阶层的战争意志,动员潜力在短时内迅速增加。】

第169章 天下大乱(8)

会议持续至戌时末方才散帐,姜乾走时刻意又客套了几句:

“家父让乾代为问候赵将军,若有驱使之处,还请赵帅吩咐。”

赵逊微微笑道还了一礼:

“广信公深明大义,本帅心领了。”

赵逊心里当然清楚,深明大义那是假话,总不能让广信公的人马打头阵送死去,所谓“驱使之处”,无非就是有大功,而又相对轻松的战斗尽量安排广信军去打。

言犹未了,赵逊又说:

“今日为时不早,还请姜少君暂回大营歇息。本帅与魏贤多日未叙,还请将魏贤留下,不知少君意下如何。”

“魏先锋本为赵帅所荐,久别重逢小叙也乃常情,赵将军轻便。”话音落下,姜乾与百里燕道:“魏先峰当听从赵帅吩咐,不得造次。”

“末将遵命。”

百里燕{既魏贤}躬身一礼,送走姜乾,心里不禁在想:当着赵逊的面如此严厉待我,无非是想告诉赵逊,自己已是广信的家将,以此在自己与赵逊之间打下一个榫子。

殊不知,自己当年与赵逊是何等关系,岂能是一两句话能够挑拨离间。想必此计也不是罗松亭出的,多半是姜乾自作主张,要是罗松亭,绝不会当面说出此等话。

姜乾走后,帐内只剩赵逊护兵数人。屏退左右,赵逊凝重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

“此番魏先生能来,真是太好了。”

“赵帅言重了,赵帅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在下怎忍心弃之。”

“嗯。”赵逊点了点头,略显轻松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此番民变来势之汹涌,规模之浩大,手段之凶残,乃旷古至今所亘古未有。本帅勉为其难挂帅出征实在不易。

如今黑巾军两倍于我军,战力凶悍,凶险程度远胜当年江东之战。不知魏先生对此战有何看法?”

“请恕魏贤斗胆直言,黑巾军战卒仅在咸国便有五十万之众,将军可曾想过,眼下正在徐国、长孙两地作战的黑巾军又有多少?”

“此事本帅也曾考虑,但恐怕信者不多,故而当日宫内议政,本帅并未与咸王和盘托出,生怕惊吓了众人。

根据本帅猜测,黑巾军总数恐怕不下八十万,动用民力至少三百万之数。如此浩大人力,即便是曾经的霸主孙国,也不过如此。而如今能召集八十万战卒,数百万民夫者,只寥寥数国。

此事恐怕天下信者屈指可数,既然魏先生说出此事,定是认同本帅之言。”

魏贤点了点头道:

“赵帅所言极是。但赵帅可知,黑巾军为何能在一夜间纠集数十万大军攻城拔寨势如破竹,长驱直入攻入咸国,而无人能敌?”

“此事也正是本帅疑惑之处。想这数百万人已是黑巾军所占辖地只半数人丁,几乎涵盖老幼在内,他们的吃喝拉撒又从何处取得,即便是吃官仓,难道就不怕官仓吃完后饿死?”

“赵帅,北海诸国本为鱼米之乡,耕作因蝗灾而荒废,加之各国税赋极重,百姓民不聊生,起兵zào fǎn是迟早之事,这是其一。

其二,孙国彭源郡又乃中原商渠要津,北达长孙南抵志国,东进咸国西去梁国,故而彭源郡官仓极为丰厚,尽管我等不知彭源郡究竟又多少官仓储粮,但是彭源郡、万川郡、丘南郡已被蝗虫摧残,即便黑巾军有心经营农耕自给自足,时下也断无此可能。

而zào fǎn已经是造了,既不能种地获取粮草,那只能将所有人力投于战争,凭借彭源郡的粮草,迅速扩充战卒掠夺列国。

此番沐阳仓被劫四百万石粮草,几乎是咸军鼎盛时半年之用度,足以支撑五十万黑巾军攻下都郡,熬到明年,加之黑巾军使用所谓真金源源不断从外获得补给。

而都郡东郡土地广大肥沃,去年蝗灾多半殃及甚小,一旦被黑巾军占去,便成黑巾军盘踞之根基。倘若战事拖到明年春天复耕,夏天收获,这战局对咸国将极为不利,此乃其二。

其三,黑巾军以邪术治军,挟天命自居,并称授君父眷顾者,死后可升入天国安享荣华坐拥妻妾,以此来蛊惑乱民奋勇杀敌。加之zào fǎn后饭食管饱,妓奴多为权贵勋戚之妻女,乱民平日积压之愤怒与仇恨得以宣泄,黑巾军自当是深得民心。

然在下看来,黑巾军所行之道,无法持久,此战利害便在于能否坚守,只要能拖上两年、三年,甚至五六年,黑巾之乱早晚可平。”

“魏先生方才说,倘若拖至明年,黑巾军将成大患,为何拖上三五年可平?”

“在下敢问赵帅,黑巾军可是人否?”

“万涅自诩天神下凡,本帅不曾看见,也不能妄下断言。这世上是否有神,本帅亦不能断言。但对寻常人而言,终归是人。”

“既如此,他万涅自诩上神也好,是人也罢,但其麾下上至将官,下至战卒都是人,是人便有yu wàng,是人就需治理。民变之根本在于权贵勋戚倾轧数量绝大多数之贫民百姓。而黑巾军起事之根本,亦是权贵勋戚压迫百姓之枷锁。

如今黑巾军成势,将来辖地之民数百上千万之众,黑巾军又如何治理他们治下百姓?还不得征税收租,权贵勋戚干过之事,他们也得干,否则何以养军,可以维持既有地盘,难不成真能从天上掉下来不成。

赵帅贵为上大夫,当知战时民生极为疾苦,黑巾军生于战时,何来时间休养生息安抚民生。只要战争一日不息,黑巾军即便恢复农耕获得粮草,也将永无宁日奔忙于战事之间。

更何况黑巾军此番已将长孙、孙国、志国、咸国得罪了个干净,甚至徐国也有黑巾军起事之像,如此各国都被黑巾军割去一块地,哪国能咽下这口气。”

黑巾军不是天神下凡,他们是人,邪教也是人,是人不可避免的要满足生存yu wàng,同时也要面对权力阶层建立后依然无法规避的政治宿命。

这个世界永远不存在绝对公平,只要有两个人以上,就一定存在阶层,黑巾军也不例外。

眼下黑巾军已经成势,短时内要想扑灭已经没有可能。但如此庞大的巨兽,总要治理辖地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始终处于战争状态的黑巾军依然要去征税、征租,以维持这个庞大机器的继续运转,重复过去他们推翻的事情。

时间一长,各种的利益集团权力阶层会自行产生,他们的出现依然无法逃避既有现实的宿命,仅仅只是新生阶层推翻旧有阶层而已,无法从根本上改变现有的格局。

“所以赵帅,在下以为此战关键在于保存咸军实力,而非与之决战将其击溃,正面决战我军将毫无胜算可言。”

“魏先生见解本帅已经明白,但将永兴河以西全部令黑巾军占去,本帅又如何向咸王,向天下百姓交代。”

“赵帅,眼下已不是争一时之长短之时,如何保存实力,保住陔陵才是赵帅首要军务,倘若意气用事与黑巾军决战,恐怕正中黑巾军下怀。

在下甚至怀疑,黑巾军中定有高人指点,此一战关系黑巾军长久存亡之计。黑巾军胜,咸国必亡,中原早晚也将为黑巾军所有。黑巾军若败,即便是战平,都将严重迟滞黑巾军之势,令其难以得到补充与修整。只要对峙数年,黑巾军气尽,再收复失地也不迟。”

以咸军之力要想击败黑巾军毫无胜算,守尚可一战。

黑巾军要的是争夺生存的空间和可耕种的土地,以时间换空间,百里燕意在以空间换时间,甩掉咸国的负资产。

眼下黑巾军所占土地无一例外都是去年蝗灾泛滥之地,民不聊生形同水火,今年蝗灾又起,甚至还要持续到明年,只要将黑巾军阻挡在永兴河以西,哪怕让出咸西、丘南、都郡西郡,甩掉这个包袱给黑巾军,也未尝不可。

黑巾军的本质毕竟只是邪教组织起的乌合之众,邪说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谬论,当内部利益集团崛起,谁还会在意天意神授,但凡阻挡利益的一切个人和事物,都是可以任意践踏撕毁。

如今赵逊已非当年大都督,现在的赵逊身系国运于一身,如何取舍关系咸国存亡,关系他的一世英名。百里燕计策意在放弃咸西、丘南两郡,以及半数都郡城池,用空间争取更多时间。

但要放弃咸国现有几乎三分之一的国土,他赵逊能同意吗?咸王能同意吗。

深夜离开中军回到广信军大营,许多将卒仍没有睡的迹象。大军刚刚抵达永兴河畔,黑巾军尚未见到人影,关于黑巾军妖术神迹的种种传言已经甚嚣尘上,不排除大军当中已经混入大量妖言惑众的兵卒。

司空南同样未睡,作为先锋副将,司空南始终没见百里燕回营,心里总有惴惴不安的感觉。

“魏大人,你这是去了哪里,怎这么晚才归营?”

百里燕神色平静,他说:

“赵帅与我有生死之交,他留我帐内说话,问些军事。”

“是嘛,早闻大人当年神勇,连赵帅都欣赏有加。不知大人可曾听说吕济大军被黑巾军妖术所败。”

百里燕点了点头,司空南的眼神中隐隐闪现这几分恐惧。

“此事我已听赵帅说起,不过这世上有些事情决不可全信,你我作为军人,即便死,也决不能被恐惧所阻,死也得死的轰轰烈烈,哪怕敌人是妖兽。”

“军人?!”

司空南诧异“军人”一词。时下尚无对当兵吃粮为国卖命有更深层次的理解,甚至很多吃粮当兵的兵卒根本不知当兵是保家卫国,而将领只知杀敌积功,将来好得封赏,仅仅还停留在金钱和利益的驱动之下的农耕军队。

第170章 天下大乱(9)

关于黑巾军以妖术击溃吕济大军一说,一路上流传甚广,什么版本的都有,但无一例外都把矛头指向“天谴”。

据赵逊得到的消息,吕济大军于黑巾军交战当日,遭遇平地天雷,致使大军受惊,士气瞬间瓦解,黑巾军之后才发动攻击。

仅仅这种描述这就很能让人联想,其中最让人感到棘手,甚至说不可思议的是白天打雷。即便是打雷,至多是打几个雷,而不可能是在一大片空域高密集打雷。而且雷直接打在地面上,让吕济大军莫名其妙先死伤了不少人。

假如一定要有个合理解释,黑巾军显然不可能预测到雷暴天气,更不可能用所谓的妖术招来雷公电母,只可能是再地下埋了什么,但总不能是地雷吧,除非黑巾军率先发现了huo yào,并将之投入了实战,如果是这样,黑巾军以妖术战无不胜的神化倒也说得通。

中国古代huo yào的发现属于巧合,由炼丹方士在炼丹过程中发现。

理论上而言,huo yào没有任何技术难度,只需要偶然的组合概率,是可以具备诞生条件的,因此与技术积累和时空没有任何联系,除非硫磺、硝、碳三中元素中有一种,或者几种不曾被人类所发现利用,导致huo yào不具备产生的条件。

但硫磺、硝作为时下绝对管控的引火发烟军用物资,各国管控极严厉,其中硫磺只有长孙国火山下有大规模生产,其余各国产量不大,咸国更是少得可怜,加之当下严重缺乏矿物勘探技术,都停留在偶然发现,因此各国硫磺几乎都需从长孙国进口。

要弄来足够的硫磺并制造出足以杀伤八万rén dà军的huo yào,几乎不太可能,地球史上也没有这么大规模的人工huo yàobào po的先例。

更何况吕济在马庚河盘与黑巾军遭遇,huo yào埋河畔的潮湿在地下,不做成地雷,受潮后将会失效。即便放在瓦缸内,用数以万计的瓦缸做成地理,如何同时起爆也是问题。

至少百里燕{既魏贤}不太相信黑巾军已经弄出了huo yào,并已经大量制造。倘若如此,黑巾军应该去揍志军,将中原霸主三十万大军揍垮,所有列国都会识相,黑巾军距离封国也是迟早的事。

所以,黑巾军不可能有huo yào,而是用了其他什么手段在地下做了手脚。

第二天,姜闵尚未从陔陵归营,姜乾以广信勤王军名义,召集北海各路勤王军首领,在广信军大营商讨整合北海各地勤王军之事。

北海下辖蒲城、广信、鼎炀、麟城、茂丘、粟海六城,其中广信、鼎炀作为北海第一、第二人口重镇,广信被实封给姜闵,鼎炀虚封给了张隽,北海第大三大重镇粟海为北海郡治所所在,其他各城有封君六人,侯爵、公爵以上受封者只有广信与鼎炀。

姜乾召集北海勤王军首领开会,欲求将北海驻地的勤王大权收揽于广信军手中,但鼎炀侯张隽长子张佑此番代表鼎炀侯坐镇鼎炀军,当然不会同意拜广信军为大都督,于是其他各路勤王军也不表态。

此时谁都明白,广信军两万人马比之任何一路勤王军数量都更为庞大,倘若北海郡勤王军兵权归于广信军,日后万一广信公zào fǎn,整个北海的权贵谁能脱得了干系,张佑不点头,就是代表了鼎炀侯和咸王的意思。

鼎炀侯此番派长子张佑率军勤王,张家护兵才不过一千,咬牙又募新卒六千,方才七千人。

原以为广信公姜闵来出兵一万应是姜闵的极限,不曾想一口气来了两万人,广信城还有郡兵一万,护兵一万,这已经不是勤王,是来示威的。这种情况下,谁还敢与广信公同流合污,战后还不是给清算的对象。

眼下仗还没开打,各路勤王军就如此这般心怀鬼胎,真要是两军对垒,就以现在的凝聚力,能守住永兴河一个月,不被黑巾军吓死,就算是不错了。

会议不欢而散,让姜乾很是恼火:

“张佑为一己之私不顾存亡之危,要分北海兵权,着实可恶。”

这时罗松亭不动声色说道:

“此事乃意料之中,公子无需烦恼,以在下之见,广信可与北海郡脱离,与赵帅合兵,如此更有利于我军作战。”

“可如此一来,北海郡勤王军兵权便要落入张佑这等小人手中。”

罗松亭却笑道:

“公子真以为张佑能比鼎炀侯张隽有更大能耐?其实不然,鼎炀侯张隽不过一无能之辈,徒有其表罢了。其子张佑又能有何作为,待战事一起,各路勤王军首战失利,自然会主动与广信军亲近,收揽人心兵权之事,公子切不可操之过急。”

“那以罗先生之言,赵逊能会否同意广信军与戍兵协同作战?”

“不能。”罗松亭断然说道:“戍兵战力终究在勤王军与各路杂兵之上,赵逊意在以戍兵为主力,各路勤王客军为辅兵,以免主力战力参差不齐,不听号令,而被黑巾军有隙可趁。

即便是在下,也决不会将杂兵在短时内编入主力作战,如此无益于增强战力,反而削弱我军战力。赵逊由此才会令各郡客军推选大都督,赵逊只要下令各郡大都督,客军便能为赵逊用命。

此时广信军单独列出与戍兵合营,其他诸郡将会如何看待,会否也提出此请。更何况公子焉知其他各郡之内就无分歧?”

“那先生建议与戍兵合营,岂不落空?”

“非也。眼下各路大军集结于永兴河畔,赵逊大军分驻沿岸各处隘口,兵力过于稀薄,其应该极力希望各郡客军能担负起镇守各处隘口之责,以便抽回各处戍兵集中兵力固守永兴河。

以在下之见,各路客勤王客军都不愿离开赵逊主力过远,因此两日后会极力就驻防隘口一产生争执,故而公子自高奋勇前往乌坪驻防。”

“乌坪!”姜乾大吃一惊,看了眼地图说道:“乌坪距赵逊大营六十里之遥,若有风吹草动,且不说赵逊出兵来都来不及,乌坪河面狭窄,极易贼兵渡河,如此岂不是引火烧身。”

人都有聚众心理,都以为距离赵逊大军越近,一定越安全,所以两天后防务会议,各路勤王客军一定会极尽争夺距离赵逊大军最近的驻防隘口,一旦黑巾军过河,赵逊大军能第一时间救援。

而罗松亭选择的乌坪距离赵逊大营以南六十里之遥,河面宽度不到一百米,极其有利黑巾军渡河,是永兴河上重要隘口,一旦乌坪遭遇围攻,两万人还不够塞牙缝的。

姜乾的态度很是消极,这时罗松亭又说:

“公子,你可知眼下驻屯乌坪的是何人?”

“不知,与我军有何干系?”

“眼下镇守乌坪守将乃大都督钟衡,麾下兵马两万人,两万戍兵镇守乌坪不足以抵御黑巾军。倘若我军进驻乌坪,赵逊极可能抽回一万兵马,继续令钟衡协防。

而钟衡乃赵逊嫡系部将,早年是其麾下右都督,与魏贤关系熟稔,我军若是移防乌坪,赵逊定会全力助我。”

“罗先生果然是好计,如此即便乌坪被攻,赵逊定是要全力救援乌坪。”

“正是。此事仍需魏贤前去游说赵逊,赵逊方能同意我军移防,如此也能堵各路客军之口,不留话柄予人。”

“好,本公子立即召魏贤前来,令他前去游说赵逊。”

“不可,此事当在下亲自出面,与其推心置腹详细交代方能成事。”

“这是为何?”姜乾诧异道。

“魏贤曾是赵逊门客,虽拜于主公门下,但主公去年又轻慢于他,他定心怀不满。以他之能,岂能不知我等用计。倘若公子命令于他,他多半能从命,但他又作何感想。因此只能在下亲自将此事说与他,令他心甘情愿去办。”

罗松亭始终不相信百里燕会全力辅佐姜闵,加之姜闵去年怠慢,百里燕心里已经产生了变化,倘若以命令让百里燕去做事,多半只能适得其反。

与姜乾说定此事,罗松亭独自前往魏贤所在营地。见他正与司空南身披苍青色怪异锁链,心中不禁疑惑:

“不知魏先锋所穿是何战衣,为何如锁链般怪异?”

百里燕身披锁子甲行了一礼道:

“此乃锁子甲,亦称铁布衫,有刀枪不入之奇效。”

“铁布衫?”罗松亭暗惊,定睛仔细一瞧,铁布衫以细小苍青色小环相连,常识让罗松亭相信,刀枪不入只说确有可能。他又问:“此甲乃魏先峰所造?”

魏贤点头道:

“正是,一路都装于大箱之内未曾拿出,今日方得空闲穿戴。罗前辈且看。”

话音落下,百里燕示意司空南拔出一柄普通铁剑,用挥砍、刺杀、割据三种用剑技巧猛砍自己周身,非但锁子甲毫发无伤,由于铁剑质地普通,锁子甲是钢材,几十剑挥砍劈刺之下,铁剑完全卷刃,一个个缺口如同锯齿一般。

罗松亭见之不禁大奇:

“天下竟有此等宝甲,魏先峰为何不早早献于主公呢?”

魏贤摆摆手道:

“罗先生以为,公子会否身披此等怪异甲胄冲锋陷阵,众人又会否相信此甲防御功效,恐怕不被斥之为异类,便是不错矣。”

罗松亭闻讯点头肯定:

“的确如此,故而魏先峰想以身犯险,以证此甲神奇?”

“若非在下亲试,又怎能令众人信服。”

第171章 天下大乱(10)

新事物想要被当下世人所接受,没有实际效果,时常被斥为异类。锁子甲此等时人看来搞笑的铠甲,甭说冲锋陷阵,不被说成有碍观瞻动摇军心就算不错了。

百里燕{既魏贤}也无普及锁子甲的打算,更何况也没有大规模生产的可能,仅能小范围装备。

说明来意,二人来到无人之处,罗松亭将上午北海各路勤王军态度与驻防乌坪之事说透,倒也没有隐瞒什么。

百里燕此前便曾估计,鼎炀侯定是不会让北海郡勤王军兵权交给广信公,只是没想到罗松亭会选择以退为进,前去镇守乌坪。既能堵住各路客军之口,同时又能依仗钟衡这层关系,让赵逊关键时刻出兵来救。

百里燕倒也没有拒绝,只是心想罗松亭如此推心置腹,也是好心机,定是觉得他不会全心全意为广信公效力,同时又少不了自己相助,所以才如此推心置腹,以期望增加对广信公的依附。

要说人性这个东西,往往难以用只言片语描绘的透澈清晰,罗松亭如此待人,倒也算得上厉害。至少百里燕觉得自己是知恩图报之人,再做出什么对不起广信公的事,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应下移防乌坪之事,罗松临了亭要走了四件将官锁子甲,想必是装备胡陌、姜乾、姜闵以及他自己,顺便将来仿制,也能有个参照。

骑马赶去中军,得知赵逊前去巡防各营不在,百里燕只能守在中军,一直等到黄昏,赵逊才与诸将返回大营。

“赵帅。”

百里燕先行了一礼,赵逊一脸严肃应道:

“何事!”

“末将奉广信公令,向赵帅请命,广信军愿独自前往乌坪镇守。”

“乌坪!”

赵逊诧异,心中也已猜到姜乾用意,示意诸将帐外等候,召百里燕入账说话。

“说吧,姜乾移防乌坪,可是因鼎炀侯之子张佑。”

“正是。张佑极力反对拥立广信军为大都督,欲自立大都督号令北海郡客军。倘若如此,北海郡勤王客军,便要一分为二各自为政,不利作战,还请赵帅明见。”

“那……”赵逊疑窦看向百里燕问道:“这是魏先生意思,还是姜乾之意。”

百里燕诧异,心想罗松亭当真是厉害,赵逊此问显然是在质疑他出此计策是在为广信军谋取利益。

钟衡眼下就驻扎乌坪,兵力略显单薄,广信军若是进驻,倒是可以增强战力。一旦乌坪有事,赵逊不得不派兵增援钟衡,等于躲在了大军羽翼之下自保实力。

赵逊是职业军人,想避重就轻立战功没问题,但总不能国难当头往后缩,还要保存实力当缩头乌龟,这是赵逊所不能容忍的。

二人四目相对,百里燕并未回复,他相信这件事只能是越描越黑,心想罗松亭当真是狠辣。

沉寂了很久,赵逊方才缓缓说道,口气是极为严厉:

“本帅量你也无此心。”

“赵帅明鉴,在下只是一先锋官,此等大事并非在下所能议论,也只是受罗松亭之请,前来向赵帅请示。”

“原是罗松亭之计。”

百里燕诧异,原以为赵逊不知此人。他遂问道:

“将军怎知罗松亭?”

赵逊突然大笑:

“当年老将魏旦曾相请罗松亭为幕僚,结果被罗松亭所拒绝,最后投了广信公,此事当年本帅还是知晓的。此番广信公令他为军师,想必广信军不会吃亏,今日一见果然没错。”

“那赵帅意思是?”

“乌坪不能无重兵镇守,钟衡两万人马皆乃轻甲步卒,实力单薄。广信军装备精良,此去可助钟衡。罗松亭既要去守乌坪,定是已有计策。”

老将魏旦当年曾希望聘罗松亭为幕僚,参议军机,结果被罗松亭拒绝,最后反而投奔了广信公。

当时赵逊尚未从咸西郡调往东线,不过赵逊调入魏旦帐下后,魏旦说起过此事。想必罗松亭也不曾想到赵逊早知他深浅,事先已有所防范。

“也罢,广信、鼎炀两军不和,实非大军之福。其实不仅仅是北海郡一地,岁当、东原、都郡、江东等郡多是如此,号令迟迟不得统一。既然广信军要守乌坪,本帅便令其镇守乌坪。不过有件事本帅要事先与你说明。”

“赵帅请讲。”

“乌坪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一旦被黑巾军攻过河面,大军腹部将暴露于黑巾军兵锋之下,甚是危急。广信军若不能守住乌坪,什么后果,广信公自己掂量。”

“末将明白了。”

赵逊言外之意,广信公倘若没能守住乌坪,还给丢了。广信公的日子也就到头了,休怪他赵逊到时候不保他。

由此可见国难当头,赵逊对拥立广信公为王已全无兴趣,除非广信军能在此役中有所作为。弦外之音便是倘若广信军此战立下逆天大功,咸王的日子将更加难过,以赵逊手中兵权,让广信公回朝参政将毫无阻力。

得到赵逊肯定答复,百里燕松了口气,随后从肋下解下佩剑说道:

“末将有两件礼物赠与赵帅,还请赵帅笑纳。”

赵逊微微笑道说:

“此剑莫非是荒村所造。”

“赵帅明鉴。”

百里燕拔出横刀,寒光闪闪的兵锋令赵逊大吃一惊:

“好剑。”

接过横刀,赵逊食指轻轻一弹,清脆之声响彻耳畔,挥刀一砍桌案一角,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

“真是宝剑,魏先生何来此剑?”

“回赵帅,此兵刃并非剑,而是横刀。”

“横刀?”

“正是,剑以刺杀为主,挥砍并不灵便。而横刀剑身细长,而刀背宽大,极适合砍杀,但刀剑有刺刃,又便于刺杀。而肉搏之中,刺伤不远不及挥砍之多,因此兵卒用剑更惯于挥砍,而非刺杀。”

“嗯,魏先生所言不错。但本帅观此铁剑材质极不寻常,莫非是上好精铁所制?”

“非也,乃钢。”

“钢?何为钢?”

“铁中之精华,精铁中之坚铁,则为钢。”

时下对钢尚无概念,即便是古代中国对钢的定义,仅仅停留在坚硬无比的抽象概念。现代意义的钢,是含碳量适中的碳素钢,亦或者添加其他元素的铁基金属材料。

但现代钢并不符合冷兵器对钢的使用要求,荒村所炼之钢,是百里燕摸索后,用灌钢法添加石灰冶炼剂得到的杂质相对干净的碳钢,在经过锻打,包钢、渗碳、油淬火再加工而成,得来颇为不容易。

“此横刀削铁如泥,对时下青铜兵刃、精铁兵刃皆可一刀斩断所向披靡,即便是鳞甲重铠,亦能一刀砍穿直入皮骨。”

赵逊闻讯精神大振,无不心动,他忙是问道:

“那可否令工匠大量仿制?”

百里燕摇摇头道:

“目前尚不可,一柄横刀需名工匠数天时日打造,极其只耗力耗时,暂无法大批生产。即便是末将,此番也仅带来二十柄此刀。”

“那真是太可惜了。此种宝刀若不能广泛装备大军,无助于大军战力。”

“正是如此,故而在下正在筹备大量制造,改善制造之法,最快也许明年才能落实,倘若战事久拖不绝,此事也实难办到。此外,除此横刀外,末将还有宝甲,请赵帅过目。”

从皮口袋内掏出锁子甲,赵逊又是一惊,他知道百里燕定有所用,但乍看之下还是不明锁子防御力如何。

“此甲如衣,竟如此奇特。”

“是的,此甲虽然怪了些,却乃钢环所制,坚韧无比,以时下刀剑难以砍穿,即便是箭弩也难刺透。但对钝器毫无招架之力,此事将军当知晓。”

“原来如此,此甲倒也神奇,要说全无死穴倒也不可能。眼下既有宝甲,又有宝刀。若两者相倾,会是如何?”

百里燕听了大笑,早料定赵逊要问此事。

“赵帅明鉴,这普天之下并无攻守之绝对,即便是宝刀与宝甲相攻,胜负也在五五之间,最后只能落得两败俱伤的结果。”

“嗯,所言极是。只可惜此两物皆不能大量制造,真是可惜了。”

赵逊希望大批量制造,百里燕又何尝不想。

且不说大批量制造代价极高,单说制造工艺所需要的炼钢技术,眼下只百里燕、刘灶、杨盾几人掌握,时人对焦炭、油淬火、渗碳等工艺毫无认知。即便大量仿制,也需要更多的煤和铁。

再退一步说,这种装备倘若如大路货一样大量装备,你有的东西我有,那还有什么技术优势可言。更何况不等咸军大规模装备,晋军可能已经用上战场到处搬弄是非。

因此技术是绝不能泄露一丝一毫,让其他人仿制的产品永远只能是劣质的山寨货。

二人交谈之际,帐外突来一声急唤:

“启禀赵帅,斥候来报,黑巾军先锋已经到永兴河西南五里。”

中军官飞快说道,赵逊略有轻松的神色再次严厉起来:

“魏先生,随本帅前去高台一观黑巾军如何。”

“在下正有此意。”

赵逊将横刀锁子甲收入身后木箱之内,随即与诸将前往河边搭建的高台。高台建在山坡之上,距离河畔尚有两百步距离,高度也是惊人,竟然超过了十丈,算上山坡高度,距离地面少说有一百米。

天色虽已昏黑,但远远可见密如蝗虫一般的火把延绵不绝四十余里地,场面极为惊人。

第172章 天下大乱(11)

黑巾军自攻下沐阳仓后如同发了横财一般,在沐阳仓大宴了两天两夜,随后又修整数日,直到三日之前,其前军方才缓缓向北进击,也不向西趁机攻打都郡与咸西郡诸城,而是直扑陔陵而来,势有打下陔陵直接亡国,再取全土的架势。

随赵逊登上高台,隐隐可见黑甲军先锋已经先到岸边,人数约莫五万人上下,咸军斥候被逼走投无路,纷纷跳下河去游过永兴河,黑巾军先锋也不放箭追杀,镇守在河对岸摆开阵势,似在等中军到来安营扎寨。

永兴河虽然是河,却是条大河。

当下自然环境优越,人类活动频率低,围垦开发程度远不如近现代社会破坏的严重,因此不少河流的河面宽度相当惊人。

咸军防御河段位于永兴河中上游都城陔陵以西较宽处,河面最宽达二百六十步,正是赵逊所在中军下寨之处,河面最窄处便在乌坪,还不到百步,最是危险。

黑巾军先锋展开阵列不久,不等其前军到来,便是给咸军一个下马威,天下间恐怕也只有黑巾军这般有恃无恐。

但凡先锋,当是全军之锐,开路之先锋,行动迅捷,罕有先锋携带有投石机械重装备。

黑巾军先锋用马拉来简易投石装置十多架,沿河一字排开。赵逊虽站在高台隔着四百多步看不真切,但听声音也知道黑巾军在河对岸架起了某种大型设备。

投石机据其大小、原理和杠杆长度,射程在两百至五六百步不等,黑巾军所架投石机距离赵逊所在高台,已其在极限射程之外,大石几乎难以飞过宽度四百余步的缓冲地带,落入岸边营垒之中。

即便如此,赵逊仍是担心黑巾军有诈,令沿河守军撤出营垒,后退百步结阵待战。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黑巾军先锋投石机架设到位,开始向抛杆铁勺内装填两大木桶,大木桶另一头有绳捻,点燃绳捻,随着一声机械巨响,投石机抛杆跃空而起,数十个木桶带着火星凌空翻飞。

百里燕{既魏贤}心中默默粗略估算着弹道轨迹和落点,算来算去带火的不明物体至多抛出两百多步,根本不可能落在这边岸上,落点超过九成是在河里,那黑巾军抛射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呢?

不等细想,数十个木桶重重砸在河面,重击之下瞬时散架,顷刻间燃起冲天大火,愣是将数百米之长的河段烧的通亮,紧随又是一波木桶砸在河里,如此反复数次掀起凶猛大火,顿是令咸军大吃一惊。

少时,对岸传来黑巾军万众齐呼:“神火……神火神火……”等等极具煽动性的口号。愣是咸军身经百战的老将,也难以置信的看着河面上气势惊人的大火,谁也不明白水如何能烧起火来。

要说河面上有引火之物,落入水中也该熄灭才是,但是这么大的火,根本就不是寻常引火之物所能烧起来的,哪怕是战船,也烧不出这等熊熊大火。

一时间全军上下弥漫着一恐惧和不安,而黑巾军还在不断使用投石机向河中投掷木桶,将河两岸烧的夜如白昼。

此时百里燕恍然大悟,黑巾军这么做,便是想告诉咸军,若想要过河,他们就把河烧熟,活活烧死咸军,一来可以阻止咸军过河,被动守在东岸,二来恐吓咸军动摇军心。

随着大火弥漫,空气中散发着令人厌恶的味道,百里燕皱了皱眉头,终于明白黑巾军往河里扔的是什么,空气中充斥着厘清的气味,黑巾军抛出的东西一定是石油。

据史料记载,古代中国早在秦统一中原之前,秦在关中用简陋的技术曾打油井开采石油用于战争,西汉时期石油开采已成为战略资源,隋唐时期石油的军事化使用十分频繁,古称之为“脂水、水肥、猛火油、雄黄油、石脑油”等等。

而时下并没有对石油或者石油的其他指代名称的记载,至少百里燕从未在任何典籍当中看到有脂水、地油、黑水油等等字眼的记载,甚至军队中也不曾出现有石油制作的引火物。

以此推算,黑巾军定是在什么地方意外发现了浅表石油。

诸如中东之地,打下去几米、十几米便是油田,而大庆打下去两千米才见油层,不排除黑巾军意外发现了浅表石油,利用石油的可燃性和难以扑灭的特点,将其投入战争当中。

现在看来,孙国的大败很可能是中了石油设下的烈火阵,石油一旦烧起来,几乎很难扑灭,即便是现代,几乎没有其他手段可以扑灭。

最原始的手段莫过于用沙子和泥土覆盖,即便如此,一旦大规模烧起来,逃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灭火。

在普通士卒眼中看来,这等用水都扑不灭,粘到哪里烧到哪里的黑色物质,无疑是一种极为恐怖的“神火”。这也就不难怪黑巾军如此猖狂,奉石油为神火。

赵逊此时问遍麾下主将,竟无一人知道河面上烧的到底是什么,有人说是桐油,有人说是松油。但哪有这么大面积,一连烧了一个时辰,而臭气熏天的油脂,众人间竟无人知道黑巾军用了什么。

百里燕{既魏贤}这时挤过人群,悄声与赵逊说道:

“赵帅,黑巾军所用燃烧物,名曰脂水,亦或石油,色黑浓稠,即便浮于水面,亦无法扑灭,只能待其燃尽。”

赵逊皱着眉头说:

“魏先生怎知此乃脂水?”

“赵帅所闻气味,便是脂水所特有气息,名曰沥青,乃脂水精炼后残余之物。”

“那可有扑灭之法?”

百里燕摇了摇头,苦笑道:

“小范围引燃尚可以覆土、埋沙将其扑灭,倘若大范围以火阵引燃,即便能以此法灭火,但军心必乱。况且此脂水一旦沾染难以清洗,只要有火,立即能点燃,故而难以扑灭。”

不等赵逊开口,一旁将领斥道:

“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妖言惑众。”

赵逊厉声道:

“关普将军,不得无礼,予本帅退下。”

“赵帅,此子安敢在此造次。众人不知之事,他岂能知道。若是信口开河,岂不坑害我军。”

“住口!”赵逊厉声断喝,下刻说:“魏贤乃本帅门生,安敢说假。”

“可!”

“退下!”

关普恶看百里燕一眼,心有不甘的退后两步。此时赵逊令道中军官薛胜:

“薛胜何在!”

“末将在。”

“传令前营,命人下河打捞引火之物。切记,此物异常危险,定要装入瓦缸或锅中。”

“末将遵令。”

薛胜乃赵逊中军传令官,职务等同于大都督,除麾下阵前督战刀斧手之外,并无多大兵权,但是权利却是很大。但凡畏战退怯者,可就地正法。

中军传令官为不常设军职,只有五万以的大军才设中军传令官,也可不设,由司马使全权掌管此职。

薛胜传令前军派人下河打捞,兵卒大多心生恐惧,过了好久才募得十多人坐上小舟,用一口煮饭的行军锅,装回了一锅还在烧着的河水。

赵逊等诸将回到中军不久,饭锅用铁链拴着送至中军大帐。锅里烧着熊熊烈火冒着黑烟,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众将纷纷围观,口中啧啧称奇。百里燕找来锅盖,紧紧捂死行军锅,最后盖上湿被褥,过去好久,待火焰熄灭,再次打开锅盖,众人顿是瞠目结舌看着锅里黑色不明物质,难掩震惊的纷纷看去百里燕。

赵逊立身而起走近铁锅,用事先准备好的木棍戳进锅里,然后撩起一看,黑色的石油像粘稠的油蜡,挂在木棍上怎么也洗不干净。

下刻,赵逊问道百里燕说:

“魏先生,这便是你所说的脂水?”

“正是,熄灭脂水之法,只能使之隔离密不透气。断然不能泼水,越是泼水,火烧的越大。在下以为,孙国、志国、长孙国屡战屡败,这脂水之害,恐是其一。兵卒多未见过此等无法扑灭之火,故而首战定然恐惧。”

“那何处能寻得此物?”

“这恐怕很难。脂水深埋于地下、海下,极少有浅土脂水可用,想必是黑巾军发现了井口而偶得脂水,暂无法寻找脂水矿藏。”

这时一旁关普说道:

“如此与废话何异,既不得此物,又无法扑灭,难不成任凭贼兵攻过来不成!”

“那也好过什么也不知情的好。”将军何猛反驳说道:“自黑巾军起事以来,妄称神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令各**卒魂不附体。如今看来,不过如此罢了。无非是以我等所不知,所不有之物,用以残害兵卒将士,如此也敢妄称神术,简直可笑!”

何猛措辞犀利,关普颇不买账:

“何将军说的如此轻松,那便是有破敌之策,不如说与众将一听,看看何将军倒底有何破敌之策。”

“姓关的,莫要欺人太甚!”何猛斥道:“本将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都如你这般以鬼神之说惧敌畏战,当以妖言惑众论处。还请赵帅明鉴。”

何猛行了一礼,把球踢给了赵逊,赵逊脸色不快说道:

“神鬼之说也罢,妖言惑众也好,如今黑巾军神火之事已明,诸位难道还以为黑巾军真有异于常人之神术?”

赵逊虽然没有直接首肯何猛之词,但用词间却否定了关普的说法。

至少以黑巾军对神火的崇拜来看,黑巾军所谓的神术,很可能就如何猛所言一般,是世人不曾见识之物,被用在了战场上,首战之下另一方定然没有准备。

此时众将领面面相觑,都在讨论锅中黑水之事,赵逊回到案前,从令匣内取出一枚令简置于地上说道:

“众军听令!明日佛晓,各营各派十人前往永兴河,以魏先锋之法,打捞脂水一锅加以扑灭,而后晓之众将士,令众将士知晓黑巾军今夜所燃之火乃脂水而非妖术,限期半日,不得有误。”

“诺,谨遵赵帅军令。”众人异口同声道。

“魏贤、何猛、叶信、高培、薛胜四人留下,其他诸将散帐吧。”

待众将散尽,赵逊于百里燕介绍起何猛、叶信、高培、薛胜四将。

第173章 天下大乱(12)

四将之中只何猛一人,在赵逊驻屯咸西郡时曾在其麾下任职,后调任镇南军,叶信、高倍、薛胜三人都是从镇南军各部抽调,临时升迁的大都督和中军传令官。

由于吕济、许嵩相继战死,咸军为应付战事,军队规模迅速扩大,将领严重不足,何猛等人都是破格提拔大都督一职。

这四人是赵逊旧部推荐擢升大都督,其余诸将背后或多或少都有陔陵各派系背景,而此前质疑不断的大都督关普,便是大司马姜严的嫡系。

军队损失过半,强行扩军最直接的后果是战斗力严重下滑,军官严重不足。

咸军最鼎盛时期常备军曾养兵二十八万人,战时能养六十万战卒二三年,设四军,大都督有十六人。

如今仅赵逊麾下大都督便达到二十人,究其原因还是将领提拔过快,统兵能力并没有提高,赵逊只能通过多设大都督一职,减少各大都督麾下兵马人数,以提高大都督的用兵效率。

正所谓“凡治众如治寡,分数也”。

统军将领能力直接决定其带兵之数,同样的职务,有人能带五万,有人只能带一万,正是这个道理。

眼下稳妥为上,赵逊将兵力分散于更多大都督,一来可提拔更多有能力的中低层将领,出任将官,二来分化稀释军中权贵派系的影响力,以便于更好的统御各部。各大都督麾下兵力稀释之后,更便于能制衡各部。

细作介绍,赵逊继续回到话题:

“魏贤,今夜之事你是如何看?”

“回赵帅,在下以为,恫吓我军只是其一,重点是我军水军从此无法渡河偷袭黑巾军才是致命之处。”

“对,魏先峰所言极是。”何猛赞同道:“我咸军以水军后方作战为强,而都郡远离北海,即便调军从背后登陆,也无济于事,只能以永兴河为界,用战船至下游运兵过河偷袭。但今夜这把大火,显然令我军水师优势丧失殆尽。”

何猛话音刚落,一侧更为年轻的将领叶信上前一步道:

“末将也赞同何将军、魏先峰所言。综合各方消息来看,黑巾军极不善水战,且无大型战船,渡河作战并非其善战强项。相反水师后方登陆是我军之所能,如今黑巾军以脂水火烧封河,意在晓以我军厉害,令我军无法渡河。”

赵逊眉头紧蹙,若有所思片刻,目光又看向高培道:

“高将军以为如何?”

“末将以为,黑巾军是否还有我军尚未知晓之厉害手段,毕竟吕济将大军便是败于平地天雷之妖术,倘若黑巾军使用此等手段,末将担心,即便拆穿了脂水之事,军心还是不稳啊。”

高培看向百里燕{既魏贤},似乎是在问百里燕知不知道内参。百里燕思酿片刻说道:

“赵帅,这世上但凡世人尚未知晓之事,别有用心之人加以利用之后,便能欺骗蒙昧不知内情者。

如早数百年前铁器现世,便有人将其打造兵刃,一时间天下无敌,没有任何青铜兵器能与之匹敌,堪称天下第一宝剑。

而如今呢,兵刃使之四五皆是铁器。倘若当时有不轨之徒以神剑之名蛊惑天下,天下信其者,岂非比比皆是。

而所谓‘平地天雷’一事,在下虽为亲眼所见,但其中定有玄机,并非不可解之道。

诸位也都看见了,黑巾军对脂水浮于水而燃烧称之为神火,而事实上正是因为众人蒙昧无知所造成之结果。甚至我军一时间也被其所蒙蔽,所吓阻。究其原因,仍是不明其理所致。”

知识越是匮乏,人越是愚昧,这种情况之下老百姓更加相信权威者发布的信息。当一种不被世人所见过的自然现象、物理现象突然发生,极容易引发人们的恐慌和不安,被别有用心者利用后,变成了某种妖术。

赵逊做片刻思考,随即令道中军官薛胜:

“薛胜听令。”

“末将在。”

“黑巾军主力已经北上,本帅令你传令斥候营,派人前往马庚河,仔细打探消息,十日内务必传回消息。”

“诺,末将即刻传令。”

“今日时辰不早,诸将都各自回营歇息。”

“诺!”

众人异口同声同声,随后散帐而去。

路上,高培尾随追上百里燕,请教脂水一事:

“魏先峰,脂水一事不知魏先峰了解几何?”

“莫不是高大都督想在咸国之内寻找脂水不成?”

高培点点头道:

“家父曾是矿师,本家多以开山寻矿为生,倘若能找出脂水,也能为我军所用。”

百里燕勉为其难摆了摆手道:

“脂水多深埋地下,鲜有浅层脂水可供开采。况且这脂水不同于矿山,即便开采,矿工浑身尽墨戾气横生,久而久之将患恶疾暴毙而亡。故而黑巾军所做这等事,也是伤天害理之事。”

“如此说,绝无寻获可能?”高培有些失望,他本打算让本家寻找,听说都深埋地下,开采也就无望了。

百里燕沉思片刻说道:

“并非全无可能,而是时机未到。”

勘探学百里燕倒也了解不少,要找到石油,往往需要根据石油存在的地质普遍规律,寻找与规律相符合的地貌特侦,然后钻探。对于时下而言,若非浅表石油,打水井时意外发现,否则即便是钻探一两百米的浅层石油,几乎也是天方夜谭。

进一步说,以眼下的技术条件,石油一旦开采,势必造成恶劣生态灾难,大量的采油人员长期暴露于重污染之下,罹患肺癌、肝癌、皮肤癌的概率将成几百上千倍的增加。没有汽油,石油很难从皮肤上剥离。

黑巾军开采石油,不可能用什么现代化设备,只能是露天的野蛮开采,结果就是几年后大批人员死亡,神火“神术”的光环迟早要褪色。

离开中军,骑马回到广信军大营已经是亥时,罗松亭见百里燕迟迟不归,只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不测事件,后又听说黑巾军先锋抵达河岸,估摸着魏贤一定是去了河边观察动静。

闻讯百里燕归营,罗松亭合上袍服直奔百里燕军帐问话:

“魏先峰,进驻乌坪之事如何了,赵帅可有答应。”

见罗松亭问的急切,百里燕不动声色道:

“赵帅已经首肯,令我军单独移防乌坪。只是乌坪无险可守,河道又窄,倘若失守,赵帅要治主公之罪,不知罗前辈可是已有妙计,可守乌坪。”

闻听赵逊应允,罗松亭脸色稍一轻松。

“这便好,这便好。至于坚守乌坪之策,魏先峰去了便知一二。此外,早前见河上大火,后又有赵帅传令各军派十人前往永兴河打捞什么脂水,魏先峰可知此事。”

百里燕将脂水一事和盘托出,罗松亭将信将疑问道:

“天下间还有此等事情?”

“正是,在下担心乌坪距离对岸过近,倘若黑巾军以脂水放火攻,我军又如何应对。”

罗松亭此时皱着眉头,目光凝重的垂着,似乎在想着十分严重的问题。

“罗前辈,可是有所思?”

罗松亭一诧,掩饰去神色说:

“哦,无甚,无甚。时辰也不早了,魏先峰将息吧。”

罗松亭带着疑惑走了,百里燕隐隐感觉罗松亭方才的情绪波动明显呈断崖式下跌,他如此精明沉稳的人,应该不可能因为脂水一事产生如此之大的情绪起伏,那刚才一刹那,罗松亭是想到了什么的,而且一定是与脂水有关。

第二天拂晓,各军各营纷纷派人前去打捞脂水,经过一夜燃烧,江面依然浮着黑色燃烧的石油,如何烧也烧不完。

黑巾军前军昨夜抵达岸边之后,紧挨着岸边就扎营,浩浩荡荡扎了几十里,这还是先锋和前军,中军、后军尚未到达,仅仅目前的帐篷的密度,就可容纳二十万人。而河对岸的咸军,也不过二十六七万人,黑巾军仅仅一个前军就有二十万人。

天一亮,广信军捞回的脂水端进了大帐,姜乾、胡陌、王九、罗松亭四人围着行军锅看了半天,姜乾将信将疑问道罗松亭:

“罗先生,这黑油脂真有如此可怕?”

“昨夜听魏先峰所言,脂水极易燃烧,粘附肌肤难以清除,只要一点火星,便能引燃大片,令人死无葬身之地。”

话音落下,罗松亭取来火种chā jin脂水之中,只见已经熄灭的脂水再次复燃,腾起一片黑色呛人的烟雾。姜乾大吃一惊,后退两步说道:

“浮于水面竟也能引燃。”

“正是如此。脂水异于松油、桐油,浮于水难以燃烧,脂水反之,只要沾上,后患无穷。”

时下几乎所有没有携带火源的油脂落入水中之后很难再点燃,除非入水时就是燃烧状态,即便如此,也无法持续燃烧太久时间。

石油就不一样了,其成份复杂,入水之后依然保持较为结构紧密的密质物理形态,能够燃烧的物质根本不止一种,如煤油、汽油、柴油、航空煤油、苯、酚、醛、醇、凝析油等等都是极端kě rán wu质,哪怕是浇到水里依然能烧,更何况还有沥青,一边烧一边释放少量的一氧化碳和硫化物,提供了更多的外部可燃气体。

第174章 天下大乱(13)

令人灭去锅中大火,姜乾依然心有余悸说道:

“黑巾军有此猛火,为何我军事前竟毫无所知?”

罗松亭紧蹙着眉头,看向王九:

“王九,主公此前就未曾收到有关脂水消息?”

王九摇摇头:

“未曾,甚至连神火传言也未曾收到。”

“那就怪了。”罗松亭心起疑窦:“公府的探子未曾打探到消息,秦翰的探子也未曾打探到消息,岂非咄咄怪事。”

这时姜乾猜测道:

“会否黑巾军首用此物,此前不为外界所知?”

罗松亭摇了摇头:

“我与魏先峰认为,此前孙国大败,极可能是因此物而败,但要说一点消息都透不出来,公子所言却也有几分道理,但在下总觉此中蹊跷巨大。”

罗松亭自信公府的密探消息灵通,黑巾军大肆使用脂水,按说也该提前知道,但现在看来,不是公府的探子出了问题,就是探子不认识脂水,被黑巾军所骗。

但一路消息出错,秦翰这一路不应该同时也出问题。秦翰是个商人,此种近乎无敌的资源,他难道就不想就地寻找发财?

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还是几批探子陆续汇报,都说是妖术,却都不曾拿回些实物用于鉴别,如此岂非怪事。

想到这里,罗松亭本能的反应说道:

“公子,当即刻修书一封提醒郡主与韵风,小心广信城有变。”

姜乾疑惑道:

“罗先生何意?”

“此中蹊跷势波诡云谲,万一广信被奸人所趁,恐后悔莫及。”

直觉告诉罗松亭,广信城内肯定有问题。要说公府、秦翰两路情报都闭塞不知,那咸军的探子、细作、斥候就没能提前得知脂水一事?显然不可能。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除非敌人罗织了一个足以将所有势力都笼罩在内的巨大的谎言。以至于官方、非官方甚至黑市的消息全部中断,具有发动此种能量的对手,难道就不可能在广信城中掀起滔天巨浪?

广信城人口数十万,一旦哗变,甭说姜闵完蛋,整个咸国都要灰飞烟灭。罗松亭已不敢再往下想,越想,脊背感到的都是阵阵的阴冷,仿佛有人始终被人用刀顶在背后。

当天上午,黑巾军令人过河下战书,来人自称是奉圣焱天王圣令,前来向暴君之师挑战。要求咸军向东先退五十里,腾出战场以供双方厮杀,亦或者黑巾军向西退五十里,咸军过河厮杀,这明摆着是在羞辱咸军。

黑巾军人多势众,咸军脑子有病才东退五十里打堂堂之阵。更何况过河决战兵不厌诈,半道上往河里扔石油放火,还不把咸军烧个体无完肤。

赵逊一口回绝,亲笔一封战书回复黑巾军,要黑巾军悉数刎颈自裁献上人头,咸军定向东退五十里地,以做黑巾余孽坟冢,若有不够,再割五十里风水宝地给圣焱天贼做陵寝,颐养天年。

至此,终于知道这黑巾军统帅何人,但这圣焱天王何许人也,姓甚名谁哪国人氏,依然一无所知。

下午,中军官薛胜送来赵逊的移防令,令广信军于三日内赶赴乌坪增援。

乌坪地势开阔,无险可守,因土地发黑高产,因此得名乌坪。百里燕{既魏贤}先于大军率五百骑在前开路,进入乌坪属地亲自考察了乌坪的土壤。

所谓土地发黑,实则是及其肥沃的黑土地,这也就不难怪乌坪亩产能够达到四五石,丰年甚至可以达到五六石的超高产量,正是源于这黑土地。然而由于管理不善天灾不断,原本丰产的黑土地如今亩产只得三石左右。

乌坪面积极广,除了耕地,向东、向南是大片的大片的原始森林,森林的脚下依然是黑土地,总的面积超过两个广信城属地的规模,归属陔陵首都圈管辖,已经开发的粮田约莫七十万亩,大片大片的黑土地向东、向南延伸,被森林所覆盖,少说有一千万亩甚至更多的可耕地的潜力。

这就不难怪黑巾军执意要打下陔陵,他们是早就盯上了陔陵治下的高产的乌坪产粮区。

咸国早年也是中原一大强国,国虽小,但地处yà rè带,粮食产量丰富,常备军二十八万,但待甲的人力近百万。这一百多万人无疑是靠着丰富的物产和仓库中积攒的粮食武装起来。

一旦进入战时,大量青壮年离开农田进入军队,仓库的储备将在短期内填补陡然下降的生产力,供给军队的吃喝开销。

黑巾军东进,意在夺取产粮区,甚至将来把整个乌坪的森令全砍掉,用于耕地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百里燕开始担心,担心这黑巾军背后的幕后推手未免太过有战略眼光,对咸国的国情竟如此了如指掌,哪怕对手不知道这是黑土地,但目标如此之明确,很难叫人相信黑巾军在咸国内部没有位高权重的内线。

百里燕{既魏贤}率军先于广信军半日抵达乌坪钟衡防区,钟衡当年随赵逊征战多年,统军能力中上,但不出类拔萃,最大优点是老成持重战斗经验丰富,若非军队减员严重,他这个右都督也坐不上大都督的位置。

“呵哈哈,钟大都督,末将有礼了。”百里燕略施一礼道,很是热情

“你我患难生死之交,何来这些客套。”钟衡扶起百里燕,向北眺望两眼,又继续说道:“昨日赵帅传来军令,广信军今明两日内抵达,不知广信军现在何处,今夜能否抵达?”

“不瞒钟大都督,广信军再有半日便能抵达。广信公尚在陔陵,率军者是其公子姜乾,幕僚罗松亭。”

“听闻广信军兵强马壮器械精锐,但乌坪无险可守,广信军南下进驻,不知可有计策?”

钟衡立时担忧起来,此前传闻黑巾军五十万人马,还只是传言,这两天黑巾军主力陆续抵达,那才叫让人心惊肉跳。五十万战卒只多不少,仅乌坪河对岸就已发现五六万黑巾军正在开来路上。

广信军进驻乌坪后,钟衡麾下两万人马便要抽走一万人,合计也就三万人驻扎乌坪,黑巾军数倍于己,真要全面开仗,钟衡并无十足把握能够挡住黑巾军。

“钟大都督放心,在下已思酿多日,正面交战我军定是战他不过,但要守住乌坪,还是绰绰有余的。”

“哦,如此说来,魏先峰已经有计?”

百里燕来时路上就发现这乌坪确实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但是乌坪自东北向西南有河环伺,河水与永兴河交汇,而河的上游是原始森林,木材几乎用之不尽取之不竭,将木材伐倒顺水而下可直达乌坪防地。

木材几乎是时下所有战争物资的必备消耗品,用途范围极广。想必罗松亭也是看重乌坪东面的的广大原始森林,想以木材做文章。也难怪罗松亭当日缄口不说,想来是说了就没什么神秘感,不能吊他人胃口。

与钟衡聊了片刻,百里燕与他介绍其司空南:

“钟大都督,这位是在下副将司空南。”

“司空将军。”

钟衡抱拳略施一礼,司空南回礼道:

“末将司空南,见过钟大都督。”

“想魏先峰委将军以重任,定是有过人之处。”

“大都督过奖了。”

钟衡此人虽没什么太多优点,但是待人宽厚,能听得进下属的谏言,有自知之明,不恃权自大刚愎自用,否则当年也就没有百里燕与他劫粮反杀晋军之事。

一番寒暄过后,百里燕等人随钟衡巡视了乌坪防线。

此前奉赵逊之命,各处隘口驻军依托沿岸地形,修建筑塞垒城,做好长期坚守准备。放眼望去,长达十几里的石块夯土堆砌的矮墙纵横南北,仍有大批兵卒源源不断的将石块以人扛马拉的原始方式,从更远处运来。

黄昏时,胡陌率领前军骑兵先行抵达,天黑后中军、后军陆续抵达。数千骑兵的到来立时增加了钟衡坚守住乌坪的信心。

两军会师后连夜召开军机会议交接防务,罗松亭不出意料的提出以乌坪森林巨木为原料,制造一中奇特的投送装置。

此种投射装置百里燕闻所未闻,至少在地球人类史上没有出现过此种战争机器。从罗松亭提供的草图上看,并非投掷装置,原理更像是钟摆。

利用人力堆出两堆间距半丈或一丈的土堆,土堆高度将直接决定投掷装置的威力和抛射距离。

后将巨大原木加工后作为横梁,架设在两座土堆上,抛杆垂直于横梁,使用绞车将抛竿朝天扬起八十度左右,如此可保证抛杆不会翻覆,使用时抛杆直接形成向下的巨大惯性,犹如钟摆一般。

抛竿的另一头悬挂一根绳索,绳索末端用网袋栓着装满石块的网袋,只要算准了抛竿的高度、长度,在面敌方一侧再垒砌两个土墩,土墩上再架起横梁原木,原木下方固定一把横着的铡刀。

当抛杆末端绳索撞击铡刀时,绳索自行切断,装有石块的网袋,便自行飞向敌人一侧。而抛竿顺势绕过前方的铡刀横梁,翻过后方横梁,再在抛竿横梁外侧设置一根拦阻索,如此即可利用抛杆切断绳索产生的巨大惯性自己复位,而无需再以人力人拉马拽的拉回八十度的高位。

如此结构便如同体操的高低杠大回环,人总是在高杠上利用惯性做回环动作,而双脚却不会撞到前方的低杠。

除了第一次上力之外,此后的抛射几乎无需人力再次上力,只要将装有石块的网袋让人挂上去即可。因此每一台此种投石机,最多十二人,最少只需六人,一千两百人就可以轻松使用一百台。

第175章 天下大乱(14)

也不知道罗松亭从何而来此图,竟连两世为人见多识广的百里燕{既魏贤}也大吃一惊。

按罗松亭自己的说法,此种下摆投石机,根据大小不同,石块重量不同,最远的可以将一块十斤的石块扔出四百步,最近可将重达百斤的十块抛出两百步之外,远超时下任何一款投石装置,而且极为节省人力。

同时缺点也很要命,前期的准备工作非常耗费人力,尤其是堆建土台,极耗人力。除此之外,就是不能移动,只能固定使用。

此种下摆投石机一旦建成,河对岸黑巾军即便投掷石油桶,只要加以还击,保证一里地内绝无黑巾军人影。

按计划,此种下摆投石机一字排开先造二十台,工时无法计算,首批造成,再由近及远陆续建造,数量上不封顶,越多越好。届时整个乌坪沿岸纵身遍布此种下摆投石机,日夜不停攻击,可彻底将黑巾军挡在河岸一里之外。

第二日,姜乾、钟衡各调部两千人前去伐木,又抽四千人堆砌土堆,准备组织工匠打造此种下摆投石机。

百里燕率本部人马一千人,钟衡又调两千人马,共计三千人,沿营垒开挖第一道放火沟、引流渠。一来防止黑巾军隔岸再扔石油过来,以放火沟阻挡。

可让石油沿着地面进入沟中,利用翻土将其掩埋灭火,也可以利用防火沟收集石油,反正免费的东西不捡白不捡,捡了也不吃亏。防火沟宽一米半,深一米,十几里地怎么也得挖上十天半个月。

黑巾军三军陆续抵达永兴河畔,连营上百里地,纵身达十里,不免让人想起陆逊火烧连营。

怎奈黑巾军也不是傻帽,扎营地都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又挨着永兴河,只有他们火烧永兴河的份,根本没有咸军火烧他们的可能。

黑巾军五十多万人马扎营不久,便沿永兴河上下游试探性攻打咸军各处隘口,乌坪作为全河段最窄处,首当其冲。

可惜镇守乌坪的广信军不是省油的灯,黑巾军夜遣人过过河试探,怎料到百里燕沿着防区,在沙滩之下埋设了大量简易捕兽夹,结果可想而知,一声惨叫过后腿断是小事,招来铺天盖地一顿箭雨才要命。

捕兽夹以竹木为主料,铜片为机簧,埋在沙滩之下,根本无从察觉,可大量生产。而后以绳索牵连,绳索也埋在地下。有朝一日自己人要过河,直接将其拽出即可,也可以定期查看更换。

不过捕兽夹仅是临时措施,黑巾军若是给弄疲了,往地上铺木板,照样能过得来,因此只是补充的临时措施,绝非长久之计。

黑巾军大军扎营后五日内连续发动探营,规模最小几百人,最大达到万人规模。根据所俘获黑巾兵卒交代,黑巾军军制极为简单,只设什长、百夫长、千夫长、万夫长,四个军阶,此番抓获最高军阶者便是千夫长,万夫长再奔上是圣焱天王大将军。

黑巾军兵员也是让rén dà开眼界,既有咸国的、孙国的,还有志国、长孙国、徐国、燕国、卫国,甚至还有晋国人远来投奔,堪称万**队。

人员成份百分百都是农民、佃户、贱民、奴隶,说白了,都是权贵勋戚最为漠视的底层劳苦大众。

要是按这种说法,黑巾军的渗透已到无孔不入的地步,西海的卫国,东海晋国都有人千里迢迢原来投奔。

除此之外,装备同样也是五花八门,中原列国除了晋国、宋国之外,其他列国的兵器甲器他们都有,孙国、咸国的装备最多。

此番攻打都郡的黑巾军,实实在在都是五十万战卒,兵刃装备率百分之百,不过青铜兵刃居多,配甲率六成,有二十万人连轻皮甲都没有,但黑巾军还是集结了八万重甲军,近七万的各种杂牌骑兵。照此算来,二十六七万的杂牌咸军,连黑巾军八万重甲军,七万骑兵都对付不了。

赵逊麾下拢共也只有三万重甲军,五万骑着驮马、战马、挽马各种杂马的步兵,黑巾军只需出动二十五万人马,就能荡平咸军。

纵然俘虏的话多半有水分,但哪怕只有一半的数量,也不是咸军能够匹敌。索性黑巾军没有战船,也没有足够的小舟,一时间难以渡河。

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想到另一个致命问题,现在已经是六月,七月是永兴河的枯水季,水深处不过七八米,水浅处不到一丈,黑巾军此时只袭扰不过河,遇上干旱河水可能更低,这不是明摆着等到七月水位下降,来个覆土填河吗!

时间转眼进入六月中旬,天气日渐酷热,姜闵在陔陵逗留近一月,带着咸王赏赐回到军中。此时罗松亭的钟摆投石机已经建成,杀伤力连百里燕都赞口不绝。

这天,百里燕刚摔人掩埋了黑巾军尸体,罗松亭寻来问话:

“魏先峰,方才中军来人传令,永兴河七月至九月水深偏低一半,令各军加强戒备。”

“嗯,昨夜在下亲自摔人坐船进入河心探深,河水深度已不足两丈,刚来时水深尚有两丈七尺。照此下去,乌坪河七月水深恐怕将不足一丈,万一黑巾军覆土填河,乘机大举杀来,我军仅有三万人,恐是招架不住啊。”

“主公正是忧此事,已召钟衡将军商议。”

罗松亭的下摆投石机虽说是把黑巾军从西岸边赶出了一里地,但真要是河水低到足以用异物堵塞的深度,黑巾军就是用死人填,也能把乌坪河河段给填平了,然后一口气杀过来几万人,那也守不住。

“罗前辈可有计策?”

“我本以为只需令黑巾军无法过河,长久坚持,咸军便能积蓄力量,与之一战。看来在下还是低估了黑巾军智略,万没料到黑巾军还有此毒计。”

百里燕觉得疑惑,他说:

“罗前辈,既然我军将领皆能想到,黑巾军自然也能想到,我军若明知黑巾军有此意图,定然是要坚守营垒尽速调集援军。

时下已是六月中旬,各路大军总计超三十二万人,真到七月,我军四十万杂军总该有的。而我军坚守东岸有营垒为屏,五十万黑巾军即便倾巢而出,我军取守势,黑巾军五十万人并不占绝对优势,倘若强攻,黑巾军将以巨大代价方能击溃我军。

我军虽败,但不至于全军覆没,撤回陔陵死守,黑巾军剩下残兵想要在秋后之前攻下陔陵,几乎是痴心妄想。届时晋军主力从歧国撤回,在北海郡登陆南下,黑巾军还有多少胜算。”

“魏先峰意思是,黑巾军不会覆土填河?”罗松亭诧异,至少他认为这种可能是极高的。

“并非无此可能,只是无法彻底全歼我军,于黑巾军极为不利。在下以为,黑巾军定是在谋划一场全歼我军的大战,可一举全歼我四十万大军。”

罗松亭表情明摆着不信,他说:

“永兴河东岸皆为我军所扼,黑巾军无法绕行至背后偷袭,怎可能如吕济大军,将我前后夹击。”

罗松亭话音刚落,传令兵骑马疾驰而来:

“罗先生、魏先峰,中军紧急消息,主公速令二位回营。”

传令兵重复一遍,随机转身前往别处。

百里燕不敢耽搁,随罗松亭紧急赶会大帐,姜乾、王九、胡陌等人已到,钟衡与诸将也来了大半。

“主公,不知中军是何消息?”罗松亭先问道。

钟衡紧蹙着眉头说道:

“赵帅方才令人传来消息,日前对岸细作来报,发现黑巾军正在准备棉衣。似乎是……似乎是准备过冬。”

罗松亭闻讯匪夷所思:

“过冬?这不能吧,都郡冬季单衣尚可御寒,黑巾军穿棉衣作甚?”

钟衡接着说道:

“据可靠消息,棉衣已经发放到每个黑巾军战卒,若非过冬,要棉衣也说不通。”

这时百里燕沉着脸说道:

“黑巾军穿棉衣不重要,时下重要的是咸国冬季不寒,咸国十之**不备棉衣,此时若是气温陡降,我军何处去弄棉衣。”

咸国冬季不冷,除江东郡之外,绝大多数地方都在零上七八度以上,因此从不备棉衣。冬季只需穿略厚的袍子即能御寒,在北海郡男女甚至只需穿直裾袍服和霓裳就能满足保温需求,所以咸国上下除了富人、权贵,几乎没有人家备置棉衣。

黑巾军一路从孙国而来,孙国纬度要高于咸国,南方更是冬季有雪,所以黑巾军是弄的到几十万件棉衣的。

六月已是酷热,温度少说三十四五度,黑巾军此时人手一件棉衣,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百里燕此时只想到当年姜子牙伐纣,曾在山上作法,一夜间冻死商军十万大军。虽然只是传说,但理论上细分析倒不是没有可能。

只要出现足够的积雨云层,制造超强的冷热对流,是有可能迫使大量盘旋在高处的冰晶云层降雪,下冰雹。对流的强度将直接决定降温和下雪强度。

理论上天气越热,天空云层越厚,越是不下雨,超强对流天气之下,下雪概率越高。当气温降至一定范围,热空气持续加强,进一步降温的幅度越大,最后形成一个局部大气循环。

办到这一点也并非难事,必须选择高度足够高的山头,在距离云层一定高度的距离,点火,非常非常大的火。

但这黑巾军怎么能掌握最近的气象条件呢,总不能是异想天开的开坛作法,让老天爷下雪吧?除非是姜子牙这般神人,能掐会算,或者至少也是对节气了如指掌的什么人,已经看出某些科学规律。

倘若果真如此,这个时候纵然咸军相信天公会下雪,那也弄不到棉衣啊,三十几万人非得活活冻死。

【无论姜子牙是否开坛作法,下雪冻死商军是真是假,就事论事说,夏商时期的黄河流域的气候于今天的广东相当,一年四季极为温暖,几乎没有冬季,黄帝炎帝时期,整个黄河流域就是一整个yà rè带,极为适合人类生存。黄河流域的气候在周朝开始剧烈变化,也是那个时期,北方的游牧民族受到蒙古高原400毫米降水线南移影响,开始与中原接触南迁。】

第176章 天下大乱(15)

想到这里,百里燕{既魏贤}硬着头皮说道:

“主公,在下以为,六月至七月间,永兴河两岸极有可能将下暴雪。”

“一派胡言!”

姜乾斥道,胡陌、王九等人也是讪笑着。姜闵示意姜乾退下,皱着眉头说:

“孤活了四十余栽,还从未见咸国下过雪,更无典籍记载都郡下过雪,魏先生所造寒冰孤是见过,但要说让老天爷下雪,令人实难以置信。”

“主公,若非大寒,黑巾军备置棉衣何以解释。”

“定是黑巾逆贼妖术。”姜乾又道,对妖术的执着非但没因石油的出现所打消,反而愈发不可自拔。

百里燕反驳说:

“棉衣并非甲胄,既不能阻挡兵刃砍伤,亦不能抵御箭矢,若非御寒,黑巾军真能以仙术让棉衣一夜变成铁甲不成。”

百里燕结结实实堵了姜乾一个正着,料定他定是要说黑巾军用妖术把棉衣变成可以过河的铠甲,当真是救生防弹衣呢,能浮着从河上攻过来过来。

此时罗松亭回头看了眼百里燕,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他转眼想到刚才百里燕说起过,黑巾军极可能妄图全歼咸军于永兴河,此前他也觉得断无可能。但现在看来,此时此刻真要下暴雪,咸军当真是要全军覆没。

见姜乾、百里燕二人争执不下,罗松亭进言姜闵道:

“主公,在下以为,魏先峰所言不无可能。”

一言既出,帐内顿时炸开锅,反应最为激烈的当属姜乾:

“罗先生,此等危言岂能听之。”

罗松亭跟随姜闵多年,辅佐姜乾也有六七年,对姜乾秉性一清二楚,心知姜乾有些心高气傲。罗松亭改换口气,委婉说道:

“少主,在下虽不知黑巾叛贼如何令天下雪,但棉衣若非用来御寒,也无他用。魏先峰所言虽说荒诞,却不无道理,此时即便我军识破黑巾军险恶用心,搜遍全国上下,恐怕也凑不出十万件棉衣来。”

黑巾军准备的棉衣有两指厚,与老式军大衣厚度一般,适合零下十五度以上的气温穿戴,这么热的天,穿身上还不得中暑。

倘若气温降至零下十五度,咸军三十多万大军衣不蔽体,哪怕是围着火炉,分分钟也得冻死。

广信军中一时间争执不下,钟衡作为驻军大都督,广信军内部事宜,他也不便参合。

平心而论,他也不相信这么热的天会下雪,更何况都郡历史上就没下过雪。但百里燕每次都能应验,钟衡要说不信,心里同样顾虑重重,真要是万一下雪,几十万人当真是要活活冻死。

想到这里,钟衡恭敬说道:

“广信公,本将以为此事是否呈报赵帅定论,我等即便论个高低,也无益于战局发展,还请广信公明见。”

姜闵此时原地踱着慢步,低头思考着拿不定主意,至少他是不信这天会下雪,但现在罗松亭、魏贤都认为有可能下雪,他反而开始犹豫起来。

“钟大都督所言极是,此事应交予赵帅决断才是,我等还是等消息吧。”话音落下,姜闵看向百里燕:“魏贤,此事由你亲自向赵帅禀明,你看如何。”

“末将领命。”

“那好吧,乾儿与罗先生留下,诸位都散了吧。”

“诺!”众人异口同声,随后陆续散去。

百里燕离开大营之际,钟衡追上前来半信半疑问道:

“魏先峰,下雪之事你可有把握?”

百里燕紧蹙眉头正色道:

“钟大都督,永兴河以西可有高山?”

“魏先峰为何突问此时?”

“大都督只说有还是没有。”

“有,永兴河以西四十余里有妙天山,传言山高七百丈,往年大王祭天皆要登妙天山祭祀。故而妙天山有石阶,山顶有两三亩见方平地。魏先峰难不成以为黑巾叛军正要以妖术祭天,令天下雪不成?”

百里燕苦苦一笑:

“那就对了,黑巾军将在妙天山上放火,以火熏天,天必下雪灭之。”

“这……是妖术,还是道术?”

“皆不是,此乃常理也,但寻常人皆不知此理,故而以为乃妖术。”

按钟衡所言,妙天山高度七百丈,至少是两千两百米开外的高山,算上地平线海拔,至少是两千三百米以上。

积雨云的高度通常也就在六百至一千两百米之间,碎积云最低,也在一千米,层积云两千米高度算是高的,但不论哪种云层,都在妙天山最高海拔之下。

这要是在云层上端用石油放一把面积两千平米的大火,烧上十天半个月,百里燕已经无法想像将会是何等的**,甚至不敢想象对手是何等人物。

骑马离开驻地,百里燕只带数名护骑赶赴赵逊大营,将此事呈报于他,也不知赵逊得知此事后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以为是自己疯了。

百里燕离开不久,姜闵就下雪一事再次询问罗松亭意见:

“松亭,魏贤所言你有几成把握?”

“主公,都郡不曾下雪却乃事实,黑巾叛贼制备棉衣也是事实,棉衣绝无能替代甲胄可能,只能用以御寒。而咸国自古至今从无大寒之季,棉衣储备微乎其微,叛军倘若提前得知下雪,我军必危呀。”

“可如此酷热天气,真会下雪?”

姜闵质疑罗松亭说法,姜乾插了一句:

“罗先生,魏贤有大才不假,但要说此时此地令都郡下雪,这怎可能。魏贤自己都说天下无妖术,所谓妖术皆为世人所不知之道,若安魏贤自己所之言,黑巾军能掐会算还能作法,如此又与妖术何异。”

“公子话虽如此,但棉衣只能御寒总不能是假的吧。”

罗松亭此事突然意识到一个险恶问题,哪怕他也相信此时此刻会下雪,但普天之下又有几人会相信暴热天气会降下暴雪,恐怕无一人。

这是个狠辣至极的阳谋,即便如魏贤这等有见识之人意识到将会下雪,但是无人才信又有何用。更何况信了又如何,此时此地从何调运几十万件棉衣。

陔陵辖地人口不过几十万,此时征调厚衣,即便是扒光了陔陵所有人,每个兵士连两件厚衣都聚不齐,这才是黑巾军险恶用心之所在。

“主公,魏贤所言即便不能全信,但有备总好过全无防备。眼下当速令人马前往陔陵征集厚实衣物,令士卒伐木拾柴,以防不测。”

姜闵迟疑良久说:

“万一魏贤判断有错,孤岂不为人笑柄。”

“父亲所言极是,除非魏贤也会妖术,能未卜先知,否则怎能知道黄巾军能知下雪。”

火烧蝗虫让姜闵得了各“蝗虫公”的雅号,这次要是不下雪,有可能被戴上个“夏雪公”的帽子,传扬出去让他脸往哪儿搁。

见姜闵迟疑,罗松亭继续说道:

“主公,降雪真假暂且不论,但天下事总有万一,倘若赵逊大军全军覆没,主公若能保主全部人马,主公尚可退入陔陵一战,届时陔陵能依仗者唯有主公,还请主公明见。”

罗松亭以咸军全军覆没,广信军退守陔陵为下策,促使广信公动心。

试想全**队都死绝了,只剩广信军和钟衡的三万人马退入陔陵,连同陔陵守军在内不过五万人马,拖到晋军北军抵达也绰绰有余。届时整个陔陵都在广信军控制之下,再以咸王无能,致使数十万兵马损失殆尽亡国为由,迫使其退位是名正言顺之举。

姜闵即便不信魏贤,但这种万一性的可能,毕竟是个一举收割王权的大好机会,即便风险极高,但眼下与黑巾军对峙,就没风险?同样是胜则全胜,输则满盘皆输的结果。

思酿片刻,姜闵终于心动,他缓缓说道:

“也好,未雨绸缪有备无患嘛,此事便交由松亭速办。”

“诺!”

百里燕快马加鞭驱驰六十里抵达中军已是深夜,恰逢赵逊巡营归来,见其脸色比之此前更加凝重,百里燕心知赵逊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赵逊虽有将帅之才,让他一夜之间统帅三十多万大军,显然有些吃力。

全军三十多万人派系复杂,不听调遣者众多,昨天就斩杀了一个左都督,今天惩办了一个封君,直接剥去兵权押送陔陵让咸王处置。

虽有临阵生杀大权,杀一个封君只是一句话的事,但其背后的党羽兴风作浪才是赵逊最为头疼。

“魏先峰此来是为黑巾军棉衣一事吧。”赵逊低沉的声音略显苍老,如同六旬老儿一般。

百里燕行了一礼,也压低了声音说道:

“正是,但将军可知咸国是没有冬衣的。”

赵逊猛一抬头,双目射来寒光令人心头一怔。

“怎么,魏先生也想到了。”

百里燕吃惊,难道赵逊也觉得这天要下雪?他小心翼翼试探道:

“在下以为,万一下雪,我军几十万人马恐全军覆没。”

“是了……是了,定是这样。”赵逊激动道,立身而起离开桌案凑近百里燕跟前继续说道:“此前诸将多有争论,有人便说这棉衣除了御寒别无他用,而咸国从无下雪,冬季一件厚衣便能御寒。

事后本帅也曾与其他诸将私下谈论,也令人去陔陵司天鉴请教星象,都说咸国绝无可能下雪。可若非大寒暴雪,黑巾军备置棉衣又做何用。”

第177章 天下大乱(16)

赵逊得到黑巾军配发棉衣已经是五天前的事,谁都知道棉衣是用来过冬的,当即有人半开玩笑的怀疑是不是会下雪,结果遭到众人耻笑。

赵逊自然也不信,他在咸西郡待了七八年,冬季从来没有下过雪,几乎连霜都没见过,更何况下雪。

于是连夜派人前往陔陵司天鉴询问星象,查阅历史典籍和历法,一百五十年内都没有记载到都郡下雪,仅有的十七次霜降也是发生在隆冬时节,太阳一出,气温又随时回升,因此赵逊多半也不信这么热的天会下雪。

这时百里燕{既魏贤}又是说道:

“赵帅,永兴河以西四十余里,可是有妙天山?”

“有,魏先生莫非是想说,黑巾军想以妖术祭天招来暴雪冻死我军将士?”

百里燕没急着肯定赵逊说,法而是举例说道:

“赵将军可曾登过那妙天山看过云海?”

“两年前层随咸王祭天,登过那妙天山。山势颇为陡峭险峻,高达七百余丈,若无工匠所凿石阶,将难以攀登。山顶云海气势磅礴,令人叹为观止啊。”

“这就是了。那赵帅可知这锅釜之下堆柴烧之,可见水汽之理。”

“此事本帅自然知道,但与妙天山有何干?”

百里燕笑道:

“这妙天山山顶远在云霭之上,将军可知这云霭与水,与锅中水汽本为同根之源?”

赵逊点头肯定了百里燕之词,他说

“倒是见过妙天山琉璃之上水雾弥漫,云霭与水同源倒也有理。”

“那倘若在妙天山山顶,放一把弥天大火,以天为炉,云霭为水,赵帅以为,结果如何?”

赵逊闻讯一事不知何意,努力想象着妙天山景象,顿时是吃了一惊:

“难道说,将如薪柴煮水,让云霭化水降于人间?”

百里燕点点头,违心说道:

“此道乃是火熏天目哭泪也。”

“可,即便能使得云霭化水降于人间,又如何化成冰霜?”

“那将军登山后,可要穿棉衣?”

赵逊闻讯大怔,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妙天山夜间结冰,以火催天泪,此理倒是说得通。”

所谓以火催天泪,是百里燕无奈之下编纂的谎言。天哪里有什么眼睛,实在是赵逊无法理解冷暖强对流产生下雨、下雪这等知识原理的无奈之举。

百里燕判断,这妙天山山顶在云层之上,一年四季绝大多数时间应该在零度以下,或者零度上下。如此推算,秒天上附近其实不存在行程强对流天气的可能。

因为都郡地处yà rè带,冷空气来自南方数千公里,夏天根本无法抵达北海,因此北海的大气环流处于相对平衡的状态,除非极恶劣的大气环境变化,否则一年四季都是多雨季节。

要想让雨变成冰雪,就必须在一个适当的高度,把层积云之上,高度更高,温度更低的卷云、卷积云赶下来。

卷云、卷积云高度多在海平面三千米以上,甚至一万米。在妙天山上放把火,热空气上浮至卷云、卷积云高度,热空气含有大量冰晶的卷云、卷积云发生热交换,使冰晶膨胀,丧失其在高空的稳定结构而下坠。

当大量冰晶下坠至两千至一千米高度的云层带时,大量冰晶裹挟水雾在此降温,形成雪花甚至冰雹,从而造成降雪。

而天上的云随时处于运动当中,只要大火不停,理论上卷云、卷积云将源源不断将含有冰晶的云层搬运至妙天山附近,形成一个巨大的旋窝,理论上可以无限的降雪,由此让永兴河附近温度一降再降,直到零度以下。

当然,这种循环并不可能无限发生,当地面气温够低时,又将产生冷空气效应和大气涡旋,将外来云层挡在永兴河下雪半径之外,从而渐渐停止此种非自然行为降雪。

但是这个降雪过程将持续多久时间,没人知道,只要妙天山的火一天不停,这个降雪降温过程都将持续,直到产生区域涡旋阻挡云层聚集。

倘若持续个十天半个月,咸军早就给冻成了冰棍。就算是围着炉子烤火,零下十几度也能把人冻死。

这些个道理跟当世之人说等于对牛弹琴,只以为是黑巾军的妖术。

“赵帅,下雪之事十有**将成真,应当早作准备才是。”

赵逊阴沉着脸,并非不信百里燕,而是迫在眉睫之下,哪里去弄几十万件棉衣。

“魏先生,你既断定将下暴雪,可有计可破黑巾叛贼。”

“这……”

百里燕心有顾虑欲言又止,赵逊看出端倪,他说:

“但说无妨。”

“谢赵帅信任。在下担心即便破了黑巾叛贼毒计,军心也将涣散。赵帅需知,这黑巾军能令苍天降雪,在众多兵士眼中已如神人,而在下之法,只能是在初见雪花后才能见效。一旦令兵士感觉黑巾军能召苍天助战,这军心人心,将何去何从,赵帅可曾想过。”

黑巾军无非是以强对流手段让天下雪,应对办法只能以其人之身还以其人之道。

云层之所以浮在天上,一是水分子颗粒细小,轻于空气,二是来自下层的空气对流,进入一定高度空间,这种对流会加剧,因此即便停止在高空,风力其实还是很大,正是这种对流,进一步拖着云浮在天上。

要想破局,只有在气温缓慢下降之初,在地面上制造更为强劲的上升热对流。

热对流上升至积云、层积云高度,与受到卷云、卷积云降下的冰晶相互作用,产生更为剧烈的超强对流,进而让冰雪受热化成水,降到地面后就是雨。

制造热对流的时机既不能早,也不能晚,必须是在刚刚降雪之初,开始制造热空气。

早了热空气刚上去,就被冷空气压制,晚了,冷空气过于强大,不等热空气深至云层,热空气变冷空气,也没用。

只能在降雪通道打开不久,冷空气开始下降,这个时候一把大火制造热对流,冷暖空气在云层略下对流。最好的结果是雪化水,将降雪消弭于无形。最坏的结果是操作失败,雪照降不误,至多避免全军覆没的下场。

当然,强对流之下,下雪的云层可能被对流赶到其他地方降雪,永兴河蒸腾的水汽恰好又提供了制造对流的水汽,也是存在这种可能的。

因此克制下雪最终办法就是在永兴河沿岸,极其向东的腹地聚柴放火,从早烧到晚,人为在地面制造一层热空气,屏蔽从天而降的冷空气,使雪化之于无形。

不过雪一旦降下来,从未见过咸国降雪的兵卒会怎么想,心里的震撼不亚于扔了一颗yuán zi dàn,这时候黑巾军再在对岸欢呼神迹,咸军士气势必受挫,军心也将动摇。哪怕百里燕破了黑巾军下雪毒计,但普通的兵士可不会这么想。

“所以赵帅,在下建议破计当日,当全线攻过永兴河。”

“攻过永兴河?!”

“是,破计当天必有暴雨,而黑巾军若穿棉衣,必脱甲胄,届时又缝暴雨,这水里拖稻草,是越多越重。黑巾军棉衣吃水过重,加之冷水附体,岂能有力再战。我军若能攻过永兴河,即可给以厉害,又能提振士气,化被动为主动,先胜黑巾军一阵,令将士们也知道,人定可胜天的道理。”

“人可胜天!”赵逊吃惊看着,对这四个字的震撼,不亚于醍醐灌顶之灵。

但转念一想,毕竟是玄之又玄的计策,万一是失手,可不是当年尹秧城背水一战,死则死矣,这一战不得有分毫差池,稍有不慎就是亡国之危,他不能不慎。

“魏先生,此计过于凶险,就别无他发了?”

“赵帅倘若不想趁势出击,在下可冒险破黑巾军毒计,但是风头一过,我军士气必遭重创。即便大军无险,谁也不能保证黑巾军还会有什么假借天意的毒计。

一次两次尚可,这要是来个十次八次,怕是在下能耐再大,也笼不住几十万大军的人心。哪怕不死一人,大军也要自己溃散。”

这件事上百里燕自己也没多大把握,一定就能阻止黑巾军下雪,倒是黑巾军占据了妙天山,有绝对地利优势,只要一把冲天大火,引发降雪的概率是极高的。

此种情况之下,万一失手,催动大军不战则已,战必败,不战也必重创军心。

赵逊作为统帅,要对全军全国负责,倘若百里燕用计失败,总得有人承担责任,到时候就怕是杀了百里燕的头,几十万大军的人心也收不回来,赵逊不得不慎之又慎。

“此事本帅待考虑一日,明日你先返回乌坪,五日内必给魏先生答复。”

“那好,末将静候赵帅决断。”

百里燕刚转过身去,突然想起一事,转身又道:

“赵帅,在下这里有两包东西,倘若来日诸将之中有以下犯上者,将军可按以此物震慑诸将。”

话音落下,百里燕掏出两包事先备好的硝酸钾递给赵逊,赵逊打开一看,是两包白色粉末,不禁问道:

“这是何物?”

“此乃在下制冰秘方,将军只需将白粉倒入水中,水便自行结冰。”

“嘶……早有传闻先生化冰生财,当真有此等秘方。”

“是,不过在下给将军此法乃有毒之法,冰水决不可服用,服用必中毒。故而白色粉末有毒,万不可入口。”

“既如此,先生不怕毒死人?”

百里燕笑道,一脸轻松:

“在下所贩之冰乃无毒之冰,故而可以食用。”

“原来如此,这倒是帮了本帅大忙。”

赵逊命人端来一盆水,将一包硝酸钾导入水中,少时片刻,清水结成了寒冰。

黑巾军这一毒计其实是阳谋,不怕咸军知道,只因咸国地处热带,是不可能有棉衣,哪怕识破了黑巾军阴谋,也只有等死的份。倘若后退,将彻底丧失永兴河屏障,被迫与黑巾军决战,更何况没人相信这么热的天能下雪。

但黑巾军也过高估计了他们自己实力,倘若分发棉衣之事秘密进行,下雪之前再做分发,咸军必败无疑。

怎知道天算不如人算,黑巾军料定他们的法术咸军无法po jiě,却不知这个世界上还有穿越寄生这等罕见现象,遇到百里燕,这等伎俩岂能瞒得过。

同时百里燕也不禁怀疑,用此计的人是不是也是穿越寄生者,否则怎么能脑洞大开突发奇想,在妙天山上放把大火制造强对流。除非有人精通历法,意外中干过发现了某些特定情况下的气象规律,并留下了一些资料给今人,否则这件事没法儿解释。

第178章 天下大乱(17)

百里燕{既魏贤}退出大帐不久,赵逊来回踱着步子,心里迟迟下不定决心:

“这若是下雪,我几十万将士必全军覆没,倘若东撤,谁人知道雪会下在何处。可若听从魏贤计策,士气为之奈何。”

左右琢磨不定,赵逊右手拔出了肋下那柄百里燕送他的横刀,闪闪的寒光透着生畏的锋芒,就像黑巾军的妖术,始终悬在头顶,如梦魇般惶惶不可终日。

收起横刀,赵逊大声令道:

“中军官薛胜何在!”

薛胜跨入帐中行了一礼:

“末将在。”

“传令斥候营,选派精干斥候从下游绕过我军最北端营塞二十里过河,避开黑巾军锋芒,前往妙天山查探黑巾军动向。倘若发现黑巾军大举运送脂水、木柴、硝石、油脂等引火物,速回中军报信,限时三日之内返回。”

“诺,末将即刻传令。”

“嗯,去吧。”

赵逊打算进一步确认妙天山情况,倘若真如魏贤所言,黑巾军在妙天山大举放火,也只能铤而走险过河一战。

第二日中午,百里燕骑马赶回乌坪向姜闵交令。姜乾于私下召罗松亭问话,心里多有不满:

“罗先生,这烈日当头哪里能下雪,父亲怎能听信魏贤一面之词。”

“公子,黑巾军制备棉衣只能用以御寒,别无他用。其险恶用心便在于放出消息令我军军心自乱。公子试想,连主公、公子都不信此等妖言,咸军众将又岂能轻信。

况且咸国从无降雪,储备棉衣更无从谈起,此事即便我等相信,也无地去找棉衣御寒。此乃阳谋也,信与不信都无济于事,这才是黑巾军毒辣之处。

人心混沌之际再降大雪,我军即便不被冻死,兵卒也将因雪大举逃亡,甚至投降黑巾。到时,黑巾军再得咸军战卒十数万,其鼎立天下之势将无可抵挡。

百万之众虎据北海,东进伐晋,南可攻志,西扫孙、梁,北上长孙,纵观中原腹地,谁能在半年之内号众百万,天下无一人啊!这才是黑巾军毒辣之处,公子需察之。”

“可本公子还是不服,为何每次都要听从他的计策,难道本公子所言就错了?”

罗松亭心中苦笑,劝慰说道:

“少主欲成大事,当有容人之度。有朝一日夺取天下,少主麾下能人猛将如云,又岂止胡陌、王九、宋平、陈韵风、许扞等人。魏贤有旷世奇才,世之罕有,如今能为少主所用,实乃公府之福。

将来天下英才竞相投奔各显其能,各尽其力,少主若如今日这般待众人,天下之力又岂能为少主所用,还请少主三思。”

“罗先生的意思是,本公子是亏待了他不成。”

姜乾心中不服,背手转过身躯,胸口起伏的怒气久久不平。罗松亭见他听不进,自知多说无异,转而话锋一转说道:

“公子,前日主公提起娶亲一事,不知公子可有考虑。”

姜乾脸色一沉,比之方才更为不快,若非背着罗松亭,罗松亭怕是要吃一惊。过了好片刻,姜乾收敛了神色转身缓缓说道:

“好男儿志在四方,而今山河破碎,黑巾军兵临国都,我怎能视之不见奢谈儿女私情。”

姜乾年有二十四,时下他这年纪,十六七八生儿育女者十之**,倒是二十四岁未婚者百不足一。富家子弟勋戚权贵家的公子哥,更是十六七饱尝女色滋味,二十出头已是妻妾成群。举目整个咸国勋戚,只有姜乾二十四岁还是童子之身尚无妻妾。

姜闵前番前往陔陵,一是拜谒咸王商议御敌之事,二是为姜乾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姻亲,为将来布局。姜乾想都不想一口回绝娶亲之事,罗松亭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这是公府内部的家事,他这个外人提点一二也就是了。

罗松亭离开不久,姜乾盛怒之下踢翻桌案,怒不可遏道:

“娶亲娶亲,本公子难道不知娶亲吗,可谁人知我的苦处!”

十指叩的关节发白,关节咔咔作响,姜乾痛苦之色愈甚。

数日后,赵逊派出的斥候返回中军。正如百里燕所料,黑巾军在妙天山下驻扎有民夫五万,日夜不停的砍伐周围森林,并将石油、松油源源不断运往山顶,整个妙天山南已被砍伐一空,只露出光秃秃一片luo lu的山石。

不仅仅是黑巾军战卒配发了棉衣,就连妙天山附近民夫都配发了棉服。据此判断,下雪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赵逊谨慎起见,刻意将此事压下,以免引发军心动荡内部分裂。并以修建浮桥、木筏、制备檑木等名义,下令各军各营伐木,同时修书一封令薛胜亲赴乌坪传令于钟衡。

“钟大都督,大帅有令,命你部人马做好过河准备,不得有误。”

钟衡大吃一惊:

“仅我部一万人过河?”

“是。”

薛胜口气不容置疑的肯定道,钟衡大惑不解追问:

“除此之外,赵帅可还有其他军令?”

“别无他令。你军即刻备战,不得有误。”

“诺,末将领命。”

薛胜离开钟衡大营,随即又去百里燕营地,将赵逊密函交予他:

“此乃赵帅亲笔密函,令本将转交与魏先峰。”

“有劳薛中军。”百里燕行了一礼。

“本将这就该告辞了。”

薛胜传完军令,翻上战马出了大营。百里燕不知情况,揣着密函来到自己帐中拆开密函细读起来。

正如此前所料,黑巾军的确在筹备妙天山放火一事,赵逊的斥候几经确认,基本可以肯定黑巾叛贼不仅战卒配发了棉衣,后方第一批次的几十万民夫也配发了棉衣,战略意图已经昭然若揭,若非下雪,已经别无其他解释。

谨慎起见,赵逊以各种名义下令各营伐木,并让辎重营调集引火物,让人前往陔陵军仓调运厚衣。

信中还提到全线出击风险极大,即便破了黑巾军毒计,仅以咸军现在兵力和渡河能力,三十几万人无法悉数过河,过了河再想撤过河,还有被从后掩杀风险。

因此赵逊决定集中优势兵力从乌坪渡河,从南翼发起攻击,打残南翼黑巾军抢占瑞田,形成瑞田、乌坪相连之永兴河运兵通道,以吸引黑巾军主力南下,并将广信军下摆投石机弄过河御敌,以拖延战事,争取更多时间积聚力量,如此也算是风险极小的折中方案。

通读全信百里燕心中感慨:

“还是赵逊稳妥啊,一旦控制了瑞田,咸军便可源源不断渡过永兴河,与之长期对峙。进可攻退可守,战局的天枰将向咸军倾斜。”

瑞田是距离为乌坪四里的一块高地,战线上不算过于突出,赵逊当初弃守瑞田,全数撤过永兴河,是因兵力不济,无法坚守。

此时咸军兵力已达三十多万,若能拨乱反正一举拿下瑞田,黑巾军南翼军团将遭重创。

而进入七月,咸军兵力将达四十万,咸军又占瑞田,占据进攻主动权,配以广信军下摆投石机,黑巾军的远程器械将不构成威胁,固守瑞田高地将成长期对峙态势。

除非黑巾军还能玩出匪夷所思的“黑科技”,否则秋后将难有作为。

待晋军主力从北海登陆南下,即对黑巾军形成东、南、北三面夹击态势,届时晋、咸近六十万大军三面夹击之下,黑巾军要么退却,要么决战,再无其他选择。

甚至一直拖,拖到明年,黑巾军疲于作战,无暇顾及恢复农业生产,待到粮草耗尽,这五十万乌合之众如作鸟兽散,哪里还要动手打。

将信按在案上,百里燕立身原地踱了几步,思考着赵逊的计划,是否还有什么疏漏。

他始终认为黑巾军的背后隐藏着一股强大力量,谋略能力远在咸军之上,甚至两世为人的他也看不透这其中的水倒底有多深。先是抛洒石油,后是向天借雪,真不是一般人能玩出来的手段,这要是一茬接着一茬没完没了怎么办。

还有,向天借雪是否还有什么后手,利用当下时人尚未掌握的常识发动所谓的妖术,要是还有,攻过永兴河,黑巾军势必要发动猛烈报复。

试想,邪教的本质是什么,是谎言,利用人们所不掌握的知识,欺骗愚昧和无知的人,当这种谎言被戳穿,对其底层的信众的心态和士气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当弥天大谎被戳穿,威胁到其自身的威信和既得权利,其必然要发动大规模攻势,挽回其本身的失败,掩盖谎言的本质。

倘若向天借雪失败,非但没冻死咸军重创士气,相反可能重创了黑巾军自己的士气,还被夺走要冲瑞田,黑巾军要在军心不稳的情况下,短时内发动致命一击,除非要有必胜把握。

单纯从军事角度出发,咸军在瑞田倘若采取守势,黑巾军不付出高于咸军惨重伤亡,是攻不下瑞田的。

如果强攻,其损失必然远大于咸军,甚至顾此失彼被赵逊在永兴河防线其他地方捅搂防线。

倘若不强攻,就只能智取,但至少在百里燕看来,他和罗松亭都不会轻易上当。那么就只剩下发动所谓的妖术,打垮咸军士气

“这恐怕就麻烦了,黑巾军要是还有压箱底的妖术,肯定是用来瓦解陔陵士气,迫使陔陵内乱而不攻自破的必杀技,这东西要是拿出来,恐怕不比向天借雪更骇人啊!”

百里燕转念想到陔陵。

第179章 天下大乱(18)

陔陵尚有咸国禁军重步兵、郡兵两万守军,辖地几十万人口,尤其是贵族勋戚子弟壮丁以上万计,短时内强行征召几万人死守陔陵直到秋后晋军北军主力会师把握极大。

时下已经六月中旬,陔陵城不比当年的尹秧,陔陵号称铜墙铁壁,城墙有包砖,还有护城河,城防系统完备,储粮可供城内人丁八个月之用。

当年尹秧尚且能死守一月,陔陵死守两三月问题不大。倘若咸王拒不出城,誓于城池共存亡,晋军再不来援,晋国的国威颜面往哪儿搁,将来谁还认他这个大哥,因此晋军必然来救。

届时倘若形成对峙,对黑巾军将极为不利,百里燕有一万个理由相信黑巾军一定还有不费吹灰之力,撬开陔陵大门的大杀器。一旦向天借雪失败,逼急了他们必然要提前祭出杀器反扑咸军。

坐回案前,百里燕{既魏贤}亲自修书一封,详细其中利害关系,令司空南火速前往中军呈送赵逊。

“司空兄,速将此信交予赵帅,赵帅若有回信,即刻带回给我。”

“请将军放心。”

司空南翻身上马扬鞭而去,百里燕心里顿时忐忑起来。

傍晚之际,钟衡前来问计,他将赵逊令他所部准备渡河之事详细道出,得知赵逊并未全盘将计托出,百里燕认为赵逊暂时不想公开对天将下雪一事的态度立场,防止有人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发生哗变。

二来,军事调动乃机密之事,不到战前主将不会透露,更何况何时下雪谁也不知道,提前告知只能令敌人有所防范。

百里燕相信,全军上下此时知道钟衡渡河作战的仅有他与赵逊二人,广信公姜闵也蒙在鼓里。

司空南于凌晨赶回乌坪,赵逊未有回信,只让司空南带回一句:

“赵帅说,他已经知晓,让将军放心。”

“就此一句话?”

司空南点了点头,肯定了说法。

百里燕转念想到,赵逊届时很可能要亲自赶赴乌坪坐镇,否则发生突然变故,广信公、钟衡都无权做出战略部署。

见百里燕不语,司空南小心问道:

“魏将军,最近营中谣言四起,赵帅是否有什么大动作?”

百里燕一惊:

“这是司空兄你的意思,还是营中私下皆有议论?”

司空南不知百里燕用意,他谨慎说道:

“乌坪驻军与中军大营到处都在议论,这老天爷要天谴暴君之师,这不是明摆着是在说咸军吗。”

“哼。”百里燕冷冷一哼:“黑巾军的细作倒是无孔不入,这才几天时间,全军都知道tiān yào miè咸,果真是好本事。”

黑巾军只说是天谴暴君之师,是在故意制造神秘感,让普通将卒心中慌慌,一旦下起雪来,最终的神秘感也就变成恐慌性的崇拜,然后只要有谁一煽动,发生哗变是大概率事件。

而且更狠的还在于,咸军统帅层诸多将领现在是谈妖术色变,妖术成了禁忌话题。

哪怕少数人意识到即将下一场旷古奇今的暴雪,此时此刻又从何处去弄棉衣御寒,除非是撤出永兴河防线避战。然就当下而言,无论采取何种措施,都无济于事。

战争对自然的破坏无疑是巨大的,赵逊一声令下,咸军所有营地范围五里之内但凡能看见的大树一概砍伐,伐木不够还要从更远处砍伐森林,原木都根据要求堆放成长、宽、高、两丈的立方体原木堆,数量越多越好。

伐木运动持续至第八天,黑巾军定是发现了咸军意图,误以为咸军伐木是为了升火取暖,是无法获得棉衣御寒的下策。

于是黑巾军也开始装模作样的伐木,并且让人过江挑衅。说是只要咸军开口,要多少木材就给多少。言外之意,这场暴雪非但要来,而且不是一天两天,要下就是十天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即便是烧柴,也救不了几十万咸军。

黑巾军此事做的极为阴毒,将卒此前并不信以为真,现在黑巾军前来挑衅,无疑是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让本就开始浮动的军心,变得焦躁不安。

“赵帅何故放走叛贼,应当众处斩以正视听。”

大都督关普义愤说道,这时大都督肖晨附和说:

“关普将军所言极是,黑巾军能掐会算妖术了得,如今狂言冻死我军,此等妖言岂能听之任之。”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肖大都督,莫非要让天下耻笑赵帅不成。”

何猛道,大都督肖晨反唇相讥:

“以妖术诈众蛊惑人心,为天理不容,人人皆可诛之,岂能纵容。如今倒好,赵帅非但将贼放走,反使众将士人人自危,长此以往军心何在。”

诸将争论激烈,突然一声猛响,赵逊左掌砸在桌上,立身而起怒目瞪视诸将道:

“诸位皆是国之将臣,如今为一奸徒在此喋喋不休,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赵帅。”关普理直气壮说道:“兵卒多有传言,黑巾叛贼以妖术驭天,势要冻死我军,还请赵帅明示我军战机何在。”

“关将军所言极是,近来流言四起,还请赵帅明示战机,以正视听稳定军心。”

肖晨等将随之附和,大有逼宫之意。何猛、叶信心知近日妖言甚嚣尘上,有心想替赵逊辩解一二,却又拿不出够硬的辩词开脱。这时高培插话说道:

“肖将军,有你这般与赵帅说话的吗!”

“那你高将军拿出个计策破了黑巾军的妖术镇住军心,我肖某人便佩服你高将军是个英雄,如何!”

“一切自有赵帅定夺,你等在此喧哗,成何体统。”

“哼,流言四起军心涣散,我等为国征战,总该有个交代不是吗。”

肖晨一句话将高培顶了回去,众将随之附和:

“对,肖大都督所言极是,请赵帅明示战机,以定军心。”

此时赵逊心中计策是有,苦于不能明示,没有把握是其一,其二在于百里燕所言之玄机,此时即便是说破了,在列众人又有几人能懂,说出来也没人信。

想到此处,赵逊突然抽出肋下横刀,众将猛是吃了一惊,关普、肖晨等人愣是下意识伸手摸向腰间佩剑,不等反应过来,便见赵逊猛一刀插向桌案,一刺到底,直至刀柄顶在桌面再也插不下去。

此时刀身已经没入地下一尺半余,众人见之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脊背更是冷的发寒。

在列众将肋下所配皆是铁剑,无不是铁中之精,锋利无比,但也没有谁的佩剑如此纤细,还能一剑刺穿桌案插入地面之下,而不费吹灰之力的,且不说剑有无此种锋利,剑身能不弯曲便是一柄好剑。

如今这口寒光闪闪的宝剑没入地下依然隐隐透着寒气,绝对是当今绝世好剑。

帐中此刻噤若寒蝉,关普、肖晨等人看看剑,再看看赵逊铁青的脸色,愣是他们这等见惯了血腥的武将,此刻心里也是一阵寒意。

沉寂很久,赵逊沉吟着说道:

“神术也好,妖术也罢,众将谁人告诉本帅,谁人亲眼看见黑巾叛贼下雪。”

众人哑然,过了很久,肖晨壮着胆子上前说道:

“末将却未曾见黑金叛贼下雪,但谣言已起,黑巾军制备棉衣是真,若非妖术作祟,黑巾军又备棉衣作甚。”

“那本帅问你,你肖将军可曾见下雪。”

赵逊口气立时严厉起来,肖晨心知不妙,赵逊杀气冲天,紧咬此事不放,显然是吃准了没人亲眼所见,他要是轻易承认没见下雪,赵逊指不定以妖言惑众罪拿他祭旗。

正值肖晨缄口不言得过且过之际,赵逊突然提高嗓门喝道:

“你肖将军不曾见咸国下雪,那本帅告诉,本帅见过!”

一言既出,众人哗然,诸将面面相觑,不知赵逊究竟何意。

这时只听赵逊一声喝令,让人取来一盆清水置于帐中,令众将围上前来仔细看着:

“关普将军你可看清了,此盆中之水可是水?”

关普翻了个白眼理所当然说道:

“赵帅玩笑了吧,若非水,难不成是雪不成。”

赵逊冷笑道:

“若是本帅令水化冰,你做何。”

“哼,末将任凭赵帅处置便是。”关普鼻孔朝天不屑一顾,心里不禁再想赵逊是疯了不成,大热的天还能变水成冰不成。

此时众将议论纷纷,叶信、高培、何猛等人多有不信,但又不得不信,若赵逊变不出冰来,岂不是自己折了威风。可这么热的天,活生生的怎么把一盆水变成冰。

赵逊此时不动声色,接着关普的话茬冷笑道:

“关将军可看好了,现在本帅便要你心服口服。”

话音落下,赵逊掏出怀中百里燕给的硝酸钾,当着众人之面洒进盆中,而后用木棍搅拌均匀。

少时片刻,盆中腾起一股云雾,水面随之凝固僵硬,阵阵寒意迎面袭来,诸人见状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关普、肖晨二将更是惊瞪眼珠愣怔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这真是活见鬼了,所有人清清楚楚看的真切,一盆水撒入不明白色粉末之后瞬间化成了一盆冰,要说眼睛产生了幻觉,用手一摸也是冷的,总不能感觉也产生了幻觉吧。

第180章 天下大乱(19)(感谢昨天晚上十一点半的三张推荐票)

这时赵逊得意看去关普、肖晨二人,直起腰回身将插入桌案的横刀抽了出来,握在手中走向关、肖二人,明晃晃的寒光映在二人脸上是杀气凛然。

“关普将军,军中无戏言,本帅诺言已经兑现,关普将军如何啊。”

“这……”

噗通,关普腿一软,如中邪般顿时跪在地上,自请有罪。肖晨见状也跪在地上连忙请罪。

“末将有罪,请赵帅责罚。”

他二人异口同声,下刻便听赵逊还刀入鞘之声。

“都起来吧,本帅本无异为难你二人,只是这妖术之事非你等与诸将所能明澈。本帅晓以此中道理,意在令你等不受黑巾叛贼蛊惑。而所谓妖术,无非是世间人等所不知不晓之道理,被黑巾军所用以蛊惑蒙昧百姓。你等作为国之将臣,岂能受此蒙蔽。”

“末将该死,末将该死!”

关普、肖晨连连请罪,赵逊也无趁机治他二人之罪的打算。随后令薛胜将盆中冰块暴晒融化后,直接倒进了永兴河中,对关普、肖晨等人的发难就此得以化解。

“诸位,近日军中谣言多为黑巾军混入军中细作,与不明真相士卒散布之妖言,本帅责令各军各营,即日起严查妖言惑众者,但凡散布流言扰乱军心者,一经查实暂且押入大牢看押,待破黑巾妖术之后,再算账也不迟,诸将可都清楚。”

“谨遵赵帅军令。”

治寡易,治众难,化解了关普、肖晨等将发难,却难解几十万将卒的心魔。

时至七月,原本只有统帅层才知道的军机,如同烂在街上的大路货,上到将官下至普通兵卒,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天要下一场暴雪,在黑巾军细作煽动之下,成了天诛暴君之战,搞的人心惶惶。

即便严打之下,逃兵现象屡禁不绝,最多一天斩杀了十五名逃兵,而这还是被抓住的。

咸军总数也在七月增加到四十一万人,犹如当年江东一战惨景再现,新到的兵卒都是未经训练强行征召的十四至十六少年军,许多都是来自晋军占领下的江东东郡。

晋国险恶用心已是昭然若揭,妄图用黑巾军不断消耗咸国人口有生力量。连十多岁的少年都送上前线送死,根本就不把咸国老百姓当人,巴不得咸国人死绝了,便利他们的统治。

咸军一再增兵,数量虽有增加,但质量下滑的严重,因沐阳仓的失守,咸军辎重损失极大,赵逊责令后勤调空了都郡启隆、介康两大军仓,竟然只弄来八万件厚衣。

而按定制,沐阳、启隆、介康三仓应有两倍于常备数量的物资军械补给,相当于两个战时基数才是正常储备量。

纵然沐阳仓被黑巾军占了,启隆、介康两仓也该有厚衣二十至三十万件才对数,现在搜刮了两仓也才有八万件,那剩下的二十万件去了哪里。

赵逊此时已无暇细究,火速令人报之陔陵,向都郡各地百姓强征厚衣、冬衣,以解燃眉之急。

厚衣的标准仅相当于秋天穿的两季衫,里面再穿一件夏衣,勉强可以抵御零上十多度的气温,穿在身上显得极为单薄。气温一旦跌破零度,甚至零下十几度,这种厚度的衣物根本无法阻挡严寒。

七月初七,多么不吉利的日子,永兴河百里战线如同沸腾的油锅躁动不安。沿线的黑巾军从一早开始,如同中邪一般,跪地面西开始磕头,引得咸军兵卒人心惶惶,像极了神秘宗教的弥撒仪式。

钟衡奉命秘密筹备过河浮桥,因水位的降低,原本不到百步之宽的乌坪河段,此时只剩下不到六十步的宽度,架设浮桥变得相对容易起来。

百里燕{既魏贤}站在河岸眺望着河西,下摆投石机清空了对岸一里之内所有的黑巾军,以至于地面满目疮痍。

“将军快看,今日的天是红的!”司空南指着天上的血红色的云,满脸的震惊。

百里燕不去理会他,他知道这是暴雪前的征兆,顺势将目光移向妙天山,隐隐可见黑色红色相间的云雾腾空而起,黑巾军终究是祭出了向天借雪的大杀器。他指着妙天山方向缓缓说道:

“司空兄你看,黑巾军正在妙天山山顶放火。”

司空南闻讯错愕,忙是又问:

“将军怎知?”

“司空兄真以为黑巾军向天借雪乃空穴来风?实则不然,倘若是我,我也能向天借雪。不过是雕虫小技,以常人所不识之道蒙骗天下人罢了。”

百里燕说话之际,黑巾军天师正在妙天山上假以祭天请命之名,装神弄鬼跳着大神蛊惑人心。随着一声闷雷响彻苍穹,黑巾军将士发出震彻天地的呼声,呼声响彻天际惊震咸军,一时间军心浮动人人自危。

广信公姜闵不安的来回走在帐内,姜乾等人是脸色阴沉说不出话,罗松亭站在一旁心急如焚说道:

“主公,这是真要下暴雪啊。”

罗松亭是知道的,徐国暴雪之前,天必泛红,刚才这声雷,更说明这场暴雪来的凶猛。

“那如何是好,陔陵的冬衣尚未运到,我军在此岂非坐以待毙。”

姜乾上前一步,含怒说道:

“父亲,据莫大人今晨刚来消息,满朝文武对永兴河下雪之事不以为然,根本未予征调冬衣,这是要将大军置于死地呀。”

罗松亭闻讯大吃一惊:

“公子,此消息确凿?”

“确凿万分,尚未来得及禀报父亲与诸位。”

“唉……这些亡国的弄臣!”

罗松亭话音刚落,帐外突然一片喧哗,大帐被陡然刮起的大风掀的腊腊作响,亲兵惶恐冲入帐中语无伦次说道:

“启,启禀主公,雪,老天爷下雪了。”

姜闵脸色铁青,转过身来低沉说道:

“知道了,退下。”

“诺……”

亲兵惊恐退出军帐,姜闵继续说道:

“松亭,我军厚衣准备的如何?”

“回主公,陔陵城外的农户贫穷至极,只征收到厚衣八千余件,后又向陔陵征购,勉强凑足四万件,广信军每人可分得两件,钟将军所部恐怕就……”

“罢了,立即命人将厚衣分发下去,黑巾军真若攻过永兴河,也好有个准备。”

“诺!”

此时天空雷声轰鸣乌云翻滚,飘下的雪花刚一落地顷刻化成了水,姜闵等人来到帐外仰天看去,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挡住了平日里万丈光芒的日头,几乎难以看清天的模样。

姜闵一息长叹,不无悲观道:

“人算不如天算呐……”姜闵此刻知道,他的王权梦也许就此烟消云散,能做个卫国公,也许是他死后最好的结果。

姜乾绷着脸眉头紧蹙,胸口波澜起伏,他此刻反而莫名的愈加痛恨起魏贤。见罗松亭不在,他说道:

“父亲,魏贤此人不详啊。”

“乾儿,何意啊。”姜闵看着儿子,心里莫名其妙。

“父亲试想,魏贤口口声声说天下绝无妖术,可如今黑巾军向天借雪又如何解释,分明是他恃才自傲高估了自己。”

姜闵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沉默片刻说道:

“此言倒也不假,只是魏贤其才并非异术,又怎能无错,这也全怪不得他呀。”

父子二人说话之际,气温陡然降了五成,各营军卒骚动起来,竞相危言散布黑巾军的神术,搞的军营人心惶惶。

此时北来一支马队,浩浩荡荡直奔乌坪而来,隐隐向北望去,江岸边狼烟四起,所有原木堆积的柴堆燃起熊熊烈火。

马队抵达乌坪寨,中军官薛胜前去传令姜闵。

“末将薛胜,参见广信公。”

广信公诧异,忙是问道:

“薛将军可有赵帅军令?”

“赵帅亲赴乌坪寨督战,请广信公速往钟衡将军帐中参议军机。”

“督战?”姜闵大吃一惊,匆匆回道:“孤即刻便去。”

赵逊亲自督战,督什么战,姜闵一头雾水。

至少此时此刻军心不稳,只有先稳住阵脚安抚军心,再谋求战的,哪有人心惶惶出战的道理。

气温已经降得很低,地面也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乌坪大营此前堆放的原木堆悉数点燃,士卒竞相围着篝火取暖,脸上却没有丁点暖意带来的喜悦,看到的尽是一张张恐惧而苍白的脸。

姜闵、姜乾父子来到钟衡帐中,赵逊面无表情的正坐案前,帐下列席站着将官三十余人,钟衡、魏贤已经先到一步。

“孤来迟一步,还望赵帅见谅。”

“广信公免礼。来人,给广信公及公子拿马扎。”

亲兵拿来两盏马扎,姜闵父子紧挨赵逊右侧而坐。

“赵帅,天降飞雪实乃不祥之兆啊。”姜闵试探问道,声音几乎压倒了最低。

赵逊依然面无表情,轻声道:

“莫非老天爷定就站在黑巾军一边助纣为虐不成,广信公未免太高看了黑巾叛贼了吧。”

“这……”

赵逊言语间模棱两可,听不出有何破敌之策,帐中气氛此刻颇为冷淡。赵逊脸色铁青,姜闵心想也问不出什么,只好不再说什么。

第181章 反击(1)

雪此时越下越大,风也越刮越劲,黑巾军悉数换上了棉衣,转向东面,如同着魔一般高举着双手亢奋的山呼,手中刀枪剑戟相交间发出刺耳的金属声,仿佛杀戮之前的怒吼,令人不寒而栗。

中军官薛胜站在高塔之上眺望乌坪西岸动静,此前一直龟缩瑞田不出的的黑巾军因广信军投石机停摆,正蠢蠢欲动的向着西岸集结,他们也没有任何渡河器具,只看见最黑巾军前锋推着大量弩车和投石机缓缓逼近河边,像是准备渡河。

薛胜看了眼日头,约莫巳时五六刻左右,河面上已经结了薄冰,照此下去,永兴河下午就可能全部冻住。届时根本不需渡桥,黑巾军几十万人马便能踩着冰面强度永兴河。

正值薛胜惊疑不定之际,身边护兵一声惊喝:

“薛将军,雨,下雨了!”

薛胜一怔,铁青的脸色露出几分惊容,将手伸出高塔,几滴豆大的雨水夹杂着冰株倾泻而下,地面积起的积雪立时被玉珠打的坑坑洼洼。

“神了,神了!”

薛胜喜出望外,走下高台翻上战马飞奔中军而去。

“报,报赵帅,下雨了下雨了!”

薛胜道,赵逊紧蹙的眉头顿时松动几分,他立身而起问道:

“是雨雪交加,还是下雨。”

“回赵帅,是雨雪交加。”

赵逊定了定神,收敛起刚露的喜色,坐回案前沉吟说道:

“传令各军各营,加大火势严守隘口,但凡扰乱军心临阵脱逃哗变者,就地正法!”

“诺!”

薛胜转身离去,赵逊令道钟衡:

“钟衡都督听令。”

钟衡不知何意,他本能的跨出一步抱拳道:

“末将在!”

赵逊拿起令简看向钟衡:

“待大雨滂沱,你部不惜代价,务必于两个时辰内架起渡桥,不得有误。”

“诺,末将遵令。”

话音落下,赵逊再取一枚令简,目光下刻落向姜闵,姜闵心头微动,心想突然下雨难道是赵逊早就料到不成?

“广信公听令。”

“孤得令。”姜闵立身而起,脸色是不情愿的。

“本帅令你部在渡桥架好之后,与钟衡所部一万人,率先杀过渡桥占领高地瑞田,公可有异议。”

“这……”姜闵迟疑片刻,试探问道:“敢问赵帅,如今局势不明,贸然过河恐怕陷入囹圄,是否待形势明朗后再做用兵。”

赵逊目光一凝,表情毫无波动,他早知姜闵私下已有退兵自保之心,此时言稳,实则不想进兵。

但脸面上的和谐还是要维持的,更何况他在朝内无根无基,就眼下局势,没有广信公与陔陵周旋,这仗打胜了之后,陔陵极可感觉胜利来的容易,可能将其撤换改派他人统军,他的政治地位将打回原形,因此内朝人需姜闵、莫安正周旋。

此时的赵逊与姜闵已从去年时的救命恩人,渐变成如今的貌合神离,正应了当初百里燕的判断,姜闵此人委实靠不住。

赵逊不动声色收回令简,安抚姜闵道:

“广信公所言极是,是本帅操之过急了,那就暂且再等半日也不迟。”

“赵帅英明。”

姜闵附和道,心想赵逊关键时刻还是听从了他的安排。

此时百里燕{既魏贤}站在下面洞若观火,赵逊突然收回令简,眼神中隐隐闪过一丝的犹疑,虽然并不明显,但他知道,赵逊此人最忌临阵退缩。

当年尹秧城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直到赵逊让百里燕带着歧国人逃命,赵逊也没让咸**民逃命。姜闵此时提出暂缓出兵,无疑是给了赵逊一巴掌。

赵逊收回令简重新放回壶内,转而从肋下解下横刀置于案上,之后便再也未言,坐等等着雨势进一步扩大。

半个时辰后,大雪停止转而开始下雨,中军的三万杂骑尽速抵达乌坪,另有强弓手一万,重甲军一万骑马一同抵达乌坪。

黑巾军在对岸已经架起投石机、床弩,就等着大雪纷飞,气温进一步下降冻住河面,好一口气杀过永兴河。却哪里知道半道上突然大雨滂沱,厚实的棉衣此刻浸透了雨水,如同冰棺一样披在身上,让人瑟瑟发抖不寒而栗。

咸军进抵乌坪东岸开始架桥,盾甲步兵举着厚木盾,掩护二十队兵卒扛着小舟冲入河中,岸上咸军紧随在后铺设木板夯打木桩。

见咸军渡河,黑巾军冒雨催动战械,组织强弓手放箭,石块巨箭密如飞蝗,起初还有些力道,一波疾射令咸军死伤不少,然咸军床弩前移,强弓手就位,双方你来我往相互对射,伤亡迅速攀升。

黑巾军原本等着河面冻硬之后大举渡河,因此摆出了全线压境之势,人员极为密集,咸军数阵箭雨覆盖,伤亡不在少数。

此时雨越下越大,弓弦吃进了雨水,弓弦变得松松垮垮,即便是能开百步的强弓,此时只能射出三五十步,甚至全力拉满弓,还有拉断弓弦的风险。

为确保顺利渡河,钟衡事先征调各类小舟近千艘,三五人便能抬着冲进河里。待浮桥修至河心,钟衡下令两千兵卒强行坐船渡河,强占河西滩头。

黑巾军本是打算等着咸军冻死再过河,不曾料到咸军会反冲锋大举渡河,匆忙之下都来不及调运石油放火,瑟瑟发抖之中冲下河堤与咸军搏杀。

要说也真是报应,黑巾军作法求雪,岂料求雪不成求来大雨滂沱,此时气温已降至十度之下,咸军将士披坚执锐只薄薄穿了一身夏季军服,黑巾军士卒暴雨中僵持近半天,气温一降再降,浸水的棉衣如同泡在冰水里,冻得是瑟瑟发抖不成人形。

纵然黑巾军数量众多,此等恶劣气象条件之下,被钟衡两千人马冲上岸头,一阵冲杀撕开一道大口子。

“启禀赵帅,钟衡将军麾下已经攻上西岸,浮桥距离西岸只剩十步之遥。”薛胜紧急通禀,帐内众将立时面面相觑。

赵逊看了眼帐外,大雨落水成帘,湍急如瀑布。他又看了看百里燕{既魏贤},心中悬着的石头陡然落下。

过了好久,赵逊伸手取过一枚令简置于地面:

“叶信、高培听令。”

“末将在!”二人异口同声上前。

“本帅命你二人各率重甲军五千,过河后叶信将军向南突击,高培向北,追敌不得超过十里。”

“末将遵命。”

……

“何猛听令。”

“何猛在!”

“本帅令你率骑兵一万,过河后向西突击至瑞田,不得有误。”

“诺!”

……

“关普、肖晨出列。”

“末将在。”

“你二人各率骑兵一万,在何猛将军过河后,掩护其左右两翼,扫荡黑巾叛贼迂回瑞田,不得令叛贼进入瑞田十里之内。”

“我等领命!”

最后一枚令简掷出,赵逊又取令简交给薛胜:

“薛中军即刻传令钟衡,第一座浮桥修通完毕,再修第二座,务必保障两岸畅通不无阻,不得有误。”

“末将得令。”

薛胜接过令简,诸将遂即陆续离去,少时片刻,帐内走的只剩百里燕、姜闵、姜乾等为数不多的将官等在现场。事情来的突然,姜闵错愕不定问道:

“赵帅,室外大雨滂沱,此时出兵恐是不利吧。”

赵逊始终阴沉的脸色此时略显出几分轻松,他立身而起,如释重负说道:

“公以为,黑巾军此时身披棉衣,浑身浸透余刺骨寒风之中,会是何等之滋味。”

“嘶……”姜闵心头一惊,他恍然发现雪竟然不下了:“赵帅莫非是说,这雪改下雨了!”

姜闵身处北海郡多年,对雨雪转换鲜有认知,他只以为雨雪交加是下雪时的常见现象,最后还是要下雪。如今大雨滂沱下了一个多时辰,气温停止下降,赵逊突然发兵,就是再蠢,也该知道这雪定是下不了了。

赵逊此时收起案上横刀,拾起一枚令简说道:

“公此时可愿出兵一战否!”

姜闵惊疑不定,拿不定注意,倒是姜乾不得父令,径自上前一步道:

“姜乾愿往,还请赵帅下令。”

赵逊看了眼姜闵,又看向姜乾,将令简最终塞到姜闵手中。

“少将军威武,本帅借少将军利剑一用,不知广信公意下如何。”

姜闵看向儿子姜乾,又迟疑片刻才道:

“好,男儿当纵横驰骋敢为人先,孤谨遵赵帅吩咐。”

“那好,本帅令广信军一万,随大都督何猛西进,攻占瑞田。”

“诺!”

黑巾军自作孽不可活,咸军一旦杀过永兴河,黑巾军南翼所部必然大溃,首战得胜者必是大功一件。

赵逊此前有意将此大功让给广信军,以助姜闵人旺,结果姜闵举棋不定错失良机。现在主力头功已经派发完毕,赵逊只许广信军一万步兵过河,仅是让广信军捞一些战功,免得脸上太过难看。

关普是大司马姜严的嫡系,肖晨又是太尉鼎炀侯张隽的嫡系,姜闵首战倘若寸功没有,势必要耿耿于怀。

少顷后,百里燕随姜闵父子折返广信军大营,罗松亭已经点齐人马整装待发。

第182章 反击(2)

此前突下暴雨,又逢中军人马赶到,罗松亭料定赵逊此来必是一战,故而点齐了人马等待出击。得知姜闵只分到尾随扫荡的寸功,罗松亭不动声色,私下找到百里燕{既魏贤}问话:

“魏先峰,主公可曾拒绝赵帅军令?”

百里燕转眼想到罗松亭当时不在帐中,定是为广信军分派到末等军功而试探他。

“不瞒罗前辈,赵将军起先是有意将头阵大功让给主公,主公担心局势不明,故而推脱了。”

“哦……”罗松亭似乎早有所料,还颇为轻松叹了口气,还想应该如此一样。

百里燕心里纳闷儿,这姜闵遇事不决错过战机,罗松亭怎就这么心安理得。

“罗前辈,主公错过头功,前辈似乎不以为然,这是为何?”

罗松亭笑了笑:

“魏先峰难道不曾发现,赵帅现在可是大权独揽手握重兵。”

“是啊,这与主公有何错失头功有何干系?”

罗松亭继续笑着:

“此战赵帅定是大胜而归,大胜之后,陔陵还岂能放心赵帅手握重兵,定是要派员出任司马使一职掣肘赵帅。”

“哦……前辈所言有理。”

孝城失守之后,黑巾军来势凶猛,内朝之中谁也不想接这个烂摊子,只能启用毫无政治根基的赵逊挂帅出征。

战败了,责任全是赵逊一人背负千古骂名。战胜了,赵逊在朝中没有政治势力,处理起来相对容易。咸王只要见到有翻盘甚至打平的希望,即刻会派亲信出任大军司马使,以掣肘赵逊拥兵自重尾大不掉。

这个当口广信公姜闵倘若居功至首,风头盖过其他人,非但咸王委派的司马使作用将被削弱,反而还适得其反,迫使赵逊在政治上加速倒向姜闵,形成强强联手,与陔陵分庭抗礼的局面。

当然,咸王依然掌控全国后勤,掣肘赵逊大军只需在粮草上做文章,就能让几十万大军寸步难行,甚至遭致惨败,但显然不符合罗松亭、姜闵的根本利益,没人愿意最后接盘的是个已经漏底的烂摊子。

这时广信公姜闵能主动让一步,退而求其次,将首功让给内朝各个派系,既能满足各方利益集团的求功欲,又能维持眼下的局面,同时广信军进退自如,不至于过于锋芒。

黑巾军眼下已成气候,这个仗不是打一年半载就能完事,丝毫不用怀疑战争将持续三年五载,广信军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一边练兵一边坐等局势变化。

不过百里燕到不认为,姜闵起初拒绝赵逊出兵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他宁可相信是姜闵优柔寡断决心难下的结果。

第二次迫于形势,姜乾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否则姜闵仍有拒绝出兵的可能。不过罗松亭所言并非没有道理,赵逊此时是大权独揽,便于辖治全军,一旦有人掣肘,接下来的仗恐怕就难打了。

“罗前辈深谋远虑,魏某自愧不如啊。”

“魏先峰过谦了,想必今日大雨便是魏先峰所谋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前辈。”百里燕到没打算隐瞒,遂是说:“此事确系在下于赵帅共谋,只因干系重大,能明其理者甚少,故而不得不秘密行事。”

“嗯,其实罗某也曾仔细想过,实在不解这黑巾军用了何等手段招来风雪,不过魏先峰有计能令风雪化雨,其中定是有道,改日还望魏先峰赐教一二。”

“不敢不敢,不过此事还望罗前辈在主公面前替在下周全,莫要让主公埋怨于我。”

“呵呵,请魏先峰放心,主公是宽厚之人,断不会埋怨魏先峰。”

罗松亭满口答应,百里燕只当是他应承下此事,但究竟罗松亭如何处置,还很难说。

以罗松亭此前手段,他是不会让自己与赵逊保持过近的距离,如此才能继续被他们利用。此番与赵逊定下计策,全程瞒着他与姜闵,百里燕并不相信罗松亭会在姜闵跟前替他打掩护。

此时大雨还在下着,气温维持在十度上下,披着战袍勉强还能顶住。倒是倒霉了黑巾军,穿着棉衣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受到邪教思想的xi nǎo,绝大多数单纯,而缺乏文化认知的黑巾军兵卒,丧失了人的本能判断力,单纯而机械的服从来自上层的命令。

也许那圣焱天王,此时此刻还在寄希望于天意眷顾黑巾军打个史无前例的胜仗。

钟衡的浮桥终究是修到了永兴河西岸,期间仅靠坐船强度永兴河的咸军便是超过五千,既有轻甲步卒,也有重铠鳞甲重步兵,相当轻松的击溃了守岸的叛军,一口气攻上了滩头,开始向南、北推进,钟衡的人马紧紧扎在桥头,以阻挡黑巾军东进破坏浮桥。

高培、叶信两支重甲军分兵南、北陆续过河,钟衡再调三千步军过河巩固滩头,同时组织人马搭建第二座浮桥,以加速军队通行速度。

黑巾军此时冻得鼻青脸肿瑟瑟发抖,拿着兵器抖成筛糠似得站立不稳,斗志在寒风冰水侵蚀之下消弭殆尽,与咸军重甲军交手之下一触即溃。

镇守乌坪西岸黑巾军多达八万之众,是广信军、钟衡军三倍之数,黑压压的一片蜂拥而来。

滩头失守之后,战线被撕高培、叶信二将由南、北撕开宽达两里豁口,且还在不断扩大中,咸军兵卒如潮涌一般冲破缺口杀入阵中,黑巾军欲图重组战线反扑滩头阵地,只因钟衡所部牢牢控制滩头,为何猛何猛中路骑兵过河,争取了有利条件。

何猛亲率骑兵过河开路,黑巾军匆匆刚刚组织起的防线,在何猛骑兵全线冲击之下正面直接打穿,将前沿三万黑巾军南北切成两段,令其首尾不顾。

肖晨、关普二将分从左右包抄,形成分割合围,骑兵纵横狂飙,摧枯拉朽般杀得黑巾军丢盔弃甲鬼哭狼嚎。

纵然咸军骑兵多数都是步兵骑马,但眼下这个情势,黑巾军已是无法招架。

广信军过河总计一万人马,由姜乾率领骑兵三千,步军六千,魏贤率本部一千人马为先峰,胡陌令骑兵三千前军,姜乾自领主力压阵,在何猛、关普、肖晨骑兵过河后,于下午申时四刻通过浮桥。

此时乌坪西岸黑巾军如同丧家之犬,被何猛、肖晨、关普三万骑兵一路向西驱赶至瑞田,沿途目之所及皆尽哀鸿,尸体在暴雨冲刷之下惨白如纸,鲜血汇流成河,染红了整条永兴河。

看到尽是黑巾军的尸体,司空南喜出望外:

“魏将军,我军大胜啊。”

百里燕却高兴不起来:

“是啊,大胜。传令弟兄们,尚有一息尚存者不得斩杀。”

“诺!”

滩头阵地少说留下黑巾军尸首七八千之众,都是因寒冷丧失战力,超过半数是被战马践踏而死,更多的尸体一路向西铺满了野地,步兵一路背着骑兵西逃,从背后追上几乎是死路一条。

黑巾军得意忘了形,岂料天算不如人算,一场暴雨倾盆而下,五十万众黑巾军如丧家之犬战力全无。

广信军紧随在后,一路上几乎未遇任何抵抗,仅抓获的俘虏便达两千余人,许多死者的头颅尽数被砍,广信军的兵卒还在遍地找人头,发现一个漏网之鱼,一剑下去便是将头斩下,然后系在腰间继续冲杀,有甚者腰间挂了三个人头。

瑞田为乌坪屏障,黑巾军南翼大营设在此地,筑有木栅土垒,何猛骑兵追歼到此遭强弓袭击,率骑兵下马两次仰攻均遭失败。待到百里燕率军赶到瑞田西坡,正逢何猛所部前锋从坡上败下阵来。

瑞田高地各面呈四十至六十度坡度不等,坡长也在百步以上,佯攻冲锋极为吃力,骑兵冲上去根本站不住脚。黑巾军躲在木栅、土垒之后以gong nu袭射,以长枪钩镰戟近战,此时便是再多的人也攻不上去。

百里燕旋即翻下战马,令道司空南:

“司空南,令穿锁子甲的兄弟下马,排成前后一字纵队跟我攻山!”

“诺!”

百里燕披着锁子甲,将长枪背在背上,从肋下抽出横刀,组织两百人排成前后一字纵队迅速抵近瑞田坡下。

箭雨是面覆盖杀伤,将队伍排成纵列一字队形将是一条前后线,将有效减少被弹面面,降低伤亡概率。哪怕上半身穿了锁子甲,下半身被吃了一箭,射中动脉,也能要了命。

“司空南,黑巾军寨门为原木木栅,地下有大孔,木栅落下时都拴在孔内,强破是破不开的,反而还得被门后黑巾军暗算。”

“那将军有何计策。”

“咱们不攻寨门只攻土垒,告诉弟兄们,平时让大家操练的叠罗汉,今天就要用,但凡持盾者在外护着罗汉阵,其余人跟本将冲上去。”

瑞田寨土垒高约一丈不到,寨门是碗口粗的原木制成,地面有槽,原木落下时直接插入槽中,没有重型攻城器具难以破坏。咸军过河备有攻城梯用于登城,但是土垒依坡而建,斜坡与土垒构成一百四十度以上的大夹角,攻城梯没有立足点,刚刚架起,便被轻易掀翻。

第183章 反击(3)

漫天的飞箭擦头而过,有的直接扎进锁子甲,锋利的箭尖刺过钢环的小孔戳进肉里,最后留下一个不大的血点掉在地上。

百里燕率部抵近至墙根下,正逢咸军败退而下:

“司空南,让弟兄们搭人墙叠罗汉!”

“好!”

百里燕{既魏贤}平时训练抓的极为严厉,器械格斗拳脚相搏都是最基本科目,如人墙罗汉这等团队技能,也是麾下战卒必须掌握的技能。

但凡遇到矮墙壕沟,团队技能尤为至关重要,不至于关键是束手无策沦为敌人的活靶子。如今瑞田寨一丈多的矮墙挡住了千军万马,人墙罗汉正恰逢其时。

黑巾军此前应是没有做好被fǎn gong的准备,至少他们是想着攻过永兴河的,因此土垒之上除了gong nu手外,没有准备滚木檑石,更别说其他守城战防具。

此时一支白羽箭射来,正刺百里燕胸口,被锁子甲所阻,羽箭掉落在地,那放箭的黑巾军弓箭手愣是吃了一惊,愣怔在那以为是幻觉。

百里燕眼疾手快操起地上一支长枪,左手用力一掷,不偏不倚沿着墙垛之间的空隙刺入其胸,随后一个前翻倒下土垒栽在地面上。

普通弓箭的羽箭对钢环打造的锁子甲毫无用处,至多是刺过环孔留下个血点。只有重弩才有四成的概率刺穿钢制锁子甲,倘若是重刑锁子甲,即便重弩也难以刺穿。

刚才这一箭倘若是其他铠甲,早是刺穿了胸膛,哪怕是重步兵的扎鳞甲,强弓一箭也能刺穿,至多刺入体内的深度浅了些罢了。

司空南此时组织起人墙罗汉正往上爬,黑巾军像是没见过这等战术,起先还有些犯懵,待到反应过来,司空南已与另一人爬上了土垒城头。

这时黑巾军恍然大悟,组织弓箭手往下放箭,同时不断挥砍手中兵刃,试图将司空南等人赶下人墙。

怎奈何百里燕等人身披锁子甲,手持木盾,箭雨从上往下射,大俯角放箭,射中的都是上半身,被锁子甲牢牢挡在身体之外,至多留下个不痛不痒的血洞,让人心头擂火。

更要命的还在于司空南攻上土垒,胸口正中两杆长枪,愣是毫发无损,反被司空南一刀砍下去,两根青铜枪枪头齐齐削平,猛是令黑巾兵卒大吃一惊。

百里燕踩着人墙罗汉紧随在后,一跃杀上土垒挥刀砍去,直接将冲在最前的人头削去一半,白色脑浆夹杂着鲜血顿时溢出头颅,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立时扑面而来。

少时片刻,两百人队已有四十多人跃上土垒混战,锁子甲威力此时彰显的淋漓尽致。无论青铜铁器兵刃如何砍杀,钢制锁子甲刀枪不入纹丝不动,反被百里燕先锋杀得心惊肉跳人仰马翻。

“司空南,速去坡下将剩下八百人给本将调来,快去。”

“将军,你怎么办!”

“修得管我,你快去。”

“诺!”

此时何猛骑着战马立于瑞田塞南两百步外观战,闻讯有人已经在塞东攻上城去,何猛催马赶到塞东。

只见一股人马人叠人不断向城上攻去,见此状甚为便利,何猛调集一千人马前去扩大缺口。

姜乾摔步军赶到瑞田晚了一盏茶时间,只有胡陌的骑兵快了一步,他见何猛所部攻瑞田寨不下,未敢轻动,忙向姜乾请示:

“少主,瑞田地势易守难攻,何猛攻击西塞、南塞两处城塞均未得手,末将建议组织盾墙,强攻寨门,从寨门攻入塞内。”

“魏贤呢,为何不见魏贤。”

“魏贤冲的太前,先于末将杀入阵中。”

“他麾下不还有五百步卒吗,步卒怎跑骑兵前面。”

百里燕麾下一千人马,骑、步各半,胡陌麾下是三千骑兵,论说步兵怎么也不可能跑骑兵前头才对。

“少主,魏贤不准麾下兵卒杀首级,追着何猛的骑兵直奔瑞田,其麾下五百步卒跑的比兔子还快,四里地如入无人之境,故而必末将快得多。”

“哼,他倒是求功心切。胡陌,随本公子攻城,不能让诸军小视了广信军。”

“诺!”

姜乾调盾甲一千人,长枪手两千,还有五百梭标手前去攻山。

梭标手既是标枪手,这一兵种时下并不多见,其一是杀伤距离有限,弓箭手已经完全取代梭标的作用。其二是精度太差,一个精准老练的梭标手需要七八年年的训练才能做到百发百中,而弓箭手短则一年半载,多则两年就能射的**不离十。

广信军梭标手多为捕鱼渔民,所用梭标非枪刃状梭标,而是长约一尺多的棱刺针状梭标,只要刺中,便是先后通透必死无疑。

此时正逢大雨,弓弦吃水后绵软无力杀伤有限,梭标的威力凸显无疑。

姜乾重甲保护之下披坚执锐身先士卒,身后梭标手身背一捆十五根梭标的皮囊,抵近至二三十步时,梭标手掷枪杀敌,百发百中一刺一准。

百里燕此时正猛攻一处屯堡,久攻不下,司空南带人赶到,合力之下占了屯堡拿下这处制高点。

瑞田寨共有类似屯堡三十余处,每一处屯堡都控制一个制高点,拿下制高点,以片区为中心的百步之内将无gong nu威胁。占下屯堡不久,有乱军试图反扑,被百里燕摔人击退。

黑巾军此时是作法自缚,施展妖术向天借雪不成,反下雨,挫伤了他们自己的士气,此刻又被咸军攻入寨,更是乱成一锅粥。

邪教迷信的鼓动性来自于未知领域的爆发性感知冲击,对时下蒙昧无知的老百姓而言,视觉和音效的感官震撼产生的蛊惑性,远超过嘴皮子功夫。

不过这次黑巾军玩的有些过火,暴露了邪教迷信的本质弱点。

邪教的本质是迷信邪说,无非是借助时人所不知的技术创造神奇,对神奇的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使用一知半解的超前卫黑技术用以蛊惑人心,却哪里知道这些技术,压根是不被时下技术所掌握的超前的技术,暗藏着不可控制的风险。

即便是千百年后的现代社会,想要利用物理化学手段人工制造降雨、降雪尚且不是易事,更何况是时下。

瑞田寨东门是咸军主力攻打重点,寨中三成兵力都集中于此,百里燕令人用火烧了屯堡封住入口,以防在被黑巾军所用。

随后摔人从后杀来,接战至跟前之际,顿是傻眼。

坚守东门的黑巾军脱去了棉衣,人人身披咸军铠甲堵在门内,两军混战之下,是敌是友难以知晓。

黑巾军装备绝大多数来自于咸国、孙国,沐阳仓失守后,黑巾军更是得到充足的战械甲胄的补给。平日为区分敌我,黑巾军头上都扎着黑巾以视区别。

如今黑巾军摘了头巾脱了棉衣,穿上咸军甲胄混迹乱军之中,冷不丁的能给自己背后一刀。

“魏将军,贼兵扯掉了头巾穿着咱的甲胄兵服,杀错了人怎办!”

“他娘的,还都是咸国人。去,告诉兄弟们,只认鞋子不认人,穿错了鞋,活该他们倒霉。”

司空南闻讯低头看了眼地面,顿时喜上眉梢。

“将军英明!”

衣服来得及换,鞋子能来及得及吗。

咸军战卒只有三种步履,一种是骑兵马靴,第二种是轻步兵布鞋,第三种是重步兵鞋履。

沐阳仓虽被黑巾军占去,但也不是聚宝盆什么都有,唯独没有鞋履,鞋履平时都囤于启隆仓,只因启隆仓距离咸国最大的制鞋中心墨池最近。

黑巾军的被服来源复杂,什么都有,孙国的、志国的、长孙国的、老百姓的,也有咸军的制式鞋履,甚至是草鞋也有,来源是哗变的咸军和各地仓储。

哗变咸军势必要拆散到黑巾军各部,以稀释独立军团影响力,便于黑巾军控制,于是他们脚上的鞋是五花八门。纵然披上了咸军铠甲战衣,但鞋子都来不及更换。

反观百里燕先锋营,一千号人清一色的咸军步履,更重要的是百里燕要求麾下战卒都要绑腿,以提高奔袭效率。此时此刻只要看腿,就清楚知道是敌是友。

东门堵着黑巾军小两千人,被百里燕从后捅了一刀,顿时有些猝不及防,这部黑巾军只以为是自己人,尚不知道咸军已经攻入寨内。

“他娘的,瞎了你们的狗眼,不知道是自己人吗!”

一个操着丘南郡口音的黑巾军士卒啐骂道,下刻便遭反手一剑:

“老子杀得就是你!”

噗嗤一剑刺入对方胸口,黑巾兵身躯一震,下刻血流如织的斜倒在地。

先锋营势如猛虎,两百锁子甲锐不可当,无论黑巾军刀枪剑戟如何猛砍劈刺,愣是无法攻破锁子甲防线,只以为是遭遇了仙术罩体刀枪不入的邪术,百里燕等人一阵冲杀,愣是冲开缺口,杀得黑巾兵鬼哭狼嚎。

攻至寨门下方,土垒上成排弓箭手放箭正酣,开启原木栅门的绞索正在上头,百里燕情急喝道:

“司空南,速带四百个人马上土垒干掉强弓手,开启栅门放咸军进寨,快去!”

“诺!”

姜乾此时率军正在攻打寨门,斧劈火烧木槌冲撞样样都用上,无奈碗口粗的原木栅门落入地下之后坚固异常,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劈断一根巨木,怎奈何门洞之内还有一道木栅。

第184章 反击(4)

攻击受挫之际,城门上顿起杀声,坚如磐石的闸门陡然松动,司空南摔人杀上了土垒,撤去了绞盘上的木隼,令人插入木杠,将两座原木栅门抬了起来。

“少主,栅门开了!”胡陌情急说道。

“天助我也,传我军令,命人用原木顶住木栅,大军即刻随我杀入。”

“诺!”

自下而上开合的的城门攻破后,都要以原木顶住墙角,防止城门突然闭合,被关门打狗。

塞东寨门开启一瞬,姜乾身先士卒,执盾提剑攻入塞内,冲出不到二十步,便见咸军自相杀戮,胡陌紧急说道:

“少主,是黑巾军穿着咱们的皮。”

“混账!”

话音刚落,迎面冲出数人浑身是血难分敌友,姜乾亲兵持盾挡在跟前拦住去路。

“前方何人,谁人部下!”

胡陌大喝一声,只见来人甚是眼熟,披着铁布衫。

百里燕{既魏贤}闻听是胡陌,顿是喜出望外:

“胡将军,是我魏贤。”

“魏先峰,怎么是你!”胡陌大吃一惊。

“末将是从城外翻墙而入,一路攻到的寨门下,不曾想是少主与胡将军前来接应。”

此时姜乾大声问道:

“黑巾叛贼皆尽穿戴咸军甲胄,魏先峰如何明辨敌我。”

姜乾也注意到了魏贤所部正与黑巾军厮杀,但显然不可能是自相残杀。

“少主只需看两军鞋履,未穿咸军鞋履者便是叛贼。”

“嘶……若是咸军叛军又该如何!”

姜乾脑子转的极快,黑巾军来源复杂,有几万人是吕济麾下哗变新军,这部分人也穿着咸军鞋履。这时百里燕又说:

“少主放心,咸军叛军不可能自成一体,势必要拆散于黑巾叛贼之中,故而瑞田寨内咸军叛军不多。况且多留下一个咸国人,便是多保留一分咸国的元气。只要他们肯降,留下一命未必不是好事。”

黑巾军主力来自孙国,占了总数六成以上,哗变叛投的咸军混杂其中难辨敌我,但数量并不占多数,一旦咸军占据主动权,投降是必然之举,只要能活命,总好过自相残杀的强。

攻占东门,广信军如潮水般涌进瑞田,相继攻下控制了塞东八座屯堡,打开了南门放入何猛所部,于天黑后占领全寨半数以上地盘,关普、肖晨两部于城外拦截黑巾溃军,于天黑后攻破北门率军杀入。

激战持续至戌时,困守西门黑巾军待援无望士气瓦解,全数投降咸军,俘黑巾军八千人。合计白天抓获俘虏,瑞田一役共俘敌两万八千余人,击毙、杀伤、败逃者近三万,多半以上是混乱中被骑兵给踩死的。

高培、叶信所部分由南北沿河追敌,叶信向南追出七里地,黑巾军南翼残部悉数溃散,叶信留下两千人马固守防线,自率三千重甲步卒北上增援高培。

高培向北杀出十里遭遇黑巾军猛烈反扑,因大雨缘故,黑巾军南下之兵士气低迷战力羸弱,两军交战之下黑巾军大败,被迫退走。至天黑,高培、叶信二将俘敌六千余人,毙敌三千多人。

此役咸军阵亡四千七百人,伤六千余,仅以八分之一的代价击溃乌坪西岸黑巾军八万人,打破了黑巾军天下无敌的神化。

时至后半夜,大雨转暴雨,地面血流成何,气温仍没有回升迹象,一场厮杀过后浑身湿透,冻得人瑟瑟发抖。百里燕守在窝棚里烤火,一边包扎着手上的伤口,一边与司空南问话:

“咱们今天咱们伤了多少弟兄。”

司空南有些兴奋说道:

“死了二十一个,伤了一百零六个。这么大的胜仗,属下八辈子没见过,这可是以少胜多啊。”

“是啊,咱们过河的只有五万多人,黑巾军有八万,算上陆续增援的黑巾军,十万人总该有,歼灭击溃两倍于己的敌军,确实是一场空前大胜,死了的二十一个弟兄也算值了。”

若非今天暴雪转暴雨,百里燕估摸着今天的战斗将以咸军的全军覆没收场,此时此刻不知黑巾军统帅曾做何感想,黑巾军的兵卒又作何感想。

烤着篝火,百里燕迷迷糊糊睡下,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雨还是没有停止的迹象,好在气温有所回升。

他先去伤营探望了昨日先锋营受伤的兵士,看到一百零六个还都活着,百里燕心里松了口气。

昨日战死者都是没穿锁子甲的战卒,装备锁子甲的两百队如入无人之境,杀得异常凶悍,受伤多在下半身,且无一件锁子甲因刃器破坏而割裂,可见钢制锁子甲对青铜兵器,以及质地普通的铁剑具有极好的防御力。

折返回广信先锋营,司空南正在组织放饭。

战场用餐由各营组织人手前去伙营打饭,昨日一场大胜,今日早饭颇为丰盛,每人都分得了两张光饼,一块二两的肉干,有领兵职务在身的将官还有额外的伙食加成,如百里燕先锋一职,相当于都统,额外比普通士卒多三两干肉。

但百里燕知道,咸军此番准备仓促,后勤混乱不堪,连粮草被服都准备够呛,又何来的肉食。至少驻扎乌坪的一个多月,只吃过两顿肉,更多时候还需要想办法捕鱼。

“司空南,哪儿来这么多干肉。”

司空南得意洋洋嚼着肉干说道:

“何大都督昨晚抄了黑巾军在瑞田的军仓,发现了不少,肉干就够黑巾军八万人顿顿吃肉,够吃一个月的。”

“这么多!”

百里燕大吃一惊,半开玩笑说道:

“看来富得流油啊!”

躲在窝棚里嚼着光饼干肉,百里燕思考着肉干背后黑巾军难以置信的后勤保障。

仅八万人就有足可吃用一个月的干肉,要是均到每个月,这些干肉足可供这八万人用支用三个月,即便是号称中原精锐的晋军重甲军的待遇,也不过如此。

若以此衡量,这是瑞田黑巾军独一份的待遇,还是五十万黑巾军全军普遍现象。

倘若是五十万大军普遍的待遇,那黑巾军何来这么多物资储备,总不能是沐阳仓的储备,沐阳仓又哪里能供应这么多肉食,很显然是黑巾军起事之前早有准备的物资。

思索之际,传来胡陌声音,他左手打着绷带吊在脖子上,正迎面走来。

罗松亭当日拿走了四件锁子甲,胡陌应该有一件才对,但昨日他与姜乾都没穿戴,受伤是在情理之内的。

“魏先峰,少主请魏先峰前去大帐问话。”

“好,末将这便动身。”

胡陌身高一米九,魁梧异常,站在跟前如同门板,其与许扞一样,姜乾少年时便追随左右,因此深的姜乾的信任,如姜蓉信任许扞一样,视之为身边得利的家将。

姜乾为人说不上平易近人,可以说有些自傲,但比之纨绔子弟,姜乾确实有他自己的理想抱负。

他自小修文偃武熟稔兵事,十五岁便在公府护军任职,十八岁能独当一面剿匪,咸西之乱姜乾第一次崭露头角,临阵身先士卒是他能团结兵士,驱使战卒舍生忘死的威信所在。倘若是泛泛庸碌之辈,姜闵也不会放心姜乾远赴宋国办事。

不过姜乾对百里燕似乎天生没什么好感,百里燕平日与他接触不多,直到南下勤王,一路上才有更多接触。

姜乾的自傲多半来自少年得志,十八岁便能独当一面。百里燕猜想,姜乾不待见自己的原因也许是当年江东一战,他四败韩合,重挫晋军锐气,让少年得志的姜乾感到了压力。

须知,当年的百里燕年不过十六而已,却能独当一面阻晋军十万大军于江畔,换做是姜乾,他能做到吗。

随胡陌来到姜乾临时落脚的屋舍,屋舍已经烧毁一半,剩下一半勉强还能住人。

昨夜激战至今,赵逊仍坐镇乌坪,以防黑巾军过河,但先后来了四道军令,要求瑞田各军加固瑞田寨,做好长期驻扎准备。

昨夜何猛又抄了黑巾军在瑞田的军仓可谓收获颇丰,百里燕琢磨着,不能是姜乾眼红了要自己去交涉战利品吧。

当然,广信军是率先攻入瑞田的军团,何猛所部若没有广信军打开南门,何猛所部也占不了军仓,按说分一些战利品也是应该的,刚才的这顿肉,就可见人家还是惦记着广信军好处的。

走进屋内,百里燕行了一礼:

“见过少主。”

姜乾此时正坐着,神情复杂的抬头看向百里燕。

“魏先峰昨日率先攻入城中,为广信军争得大功,本公子甚是欣慰。我已呈报父亲,向赵帅替魏先峰请功”

“少主过奖了。”

“魏先峰乃广信先锋,当得此功。”

姜乾话里话外尽是阿谀之词,百里燕不禁怀疑他没什么好心,定是有求于自己。

果不其然,姜乾从身后掏出两大包裹,其中一个很沉,往桌上一扔,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另一包看不出什么苗头。

打开第一个包裹,黄澄澄的“寸金”晃的眼晕,百里燕当然不会以为姜乾能有这么好心赏他这么多黄金,更不会相信姜乾还会随身带着黄金,肯定是何猛抄了瑞田的军仓发现的假黄金。

何猛是不知道假黄金的,估计他也没能认出真假黄金,但是广信公府的人都清楚,这么一大包黄金,定是何猛自作主张酬谢广信军昨日打开南门放入何猛所部的人情。结果送了一包假黄金,未免有些跌分了。

第185章 黑技术

此时姜乾打开另一个包裹,内中是紫黑色粒状物,有点像煤,但肯定不是。

“魏先峰见多识广,可知这是何物?”

百里燕{既魏贤}取过紫黑色粒状物,凑近跟前闻了一闻,没什么味道,手感有些滑,细看之下不禁有些震惊:

“此物不是煤,少主从何而来?”

“何大都督昨日从叛贼军仓中发现此种黑色石子,但怪的是,此种黑色石子遇水便燃,性烈无比,烧伤不少军卒。

本公子闻讯令人取来了一些,找遍军中匠作辨认,却无一人知晓此物,只得请魏先峰前来一辨识此物,不知魏先峰可认得。”

百里燕皱着眉头,心里猛是一沉道:

“这是,电石!”

姜乾不解,忙问道:

“电石?何为电石?”

电石的出现大大出乎意料,因为电石是人工合成物,自然界中几乎不存在矿藏,因此几乎没有通过开采得到电石的可能,只能是合成。

电石由煤、石灰,经电炉加热至两千度而得到,纯电石应是灰白色,工业电石以及纯度不高的电石是白紫色、紫黑色。

电石遇水会猛烈燃烧,甚至bào zhà。而时下不可能有电,唯一能够制取电石的办法只能是将煤和石灰放入封闭炉窑之内,在炉窑外再砌一座炉窑闷烧煤炭和石灰,将温度隔空提升至两千度,如此可杜绝最内层的煤与空气结合发生再燃,同时让石灰和煤发生化学反应,形成电石,既碳化钙【注1】。

要说以当下的技术条件,偶然获得电石并非没有可能,炉窑经常需要石灰充当耐火材料修补炉壁,烧柴木柴或是煤炭过程中有产生电石的概率,并不排除意外情况之下被今人发现了电石。

但这种偶然可能存在吗?

百里燕愈发感觉黑巾军的背后是否有现代人的影子,像他一样,寄生在这个世界,要不然哪里能弄来石油,又怎么可能知道利用空气对流制造暴雪,现在电石都有了,此种可能性并非没有。

但仔细一想,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干脆直接造枪造炮,配黑huo yào岂不更方便。

况且,以炉闷烧此种土制工艺制出的电石,比电闷法成本更高,品质难以保证,也无法实现工业化规模生产,产量不可能很大,百里燕此时宁可更愿意相信电石的出现仅仅是个偶然,也许这才是黑巾军最终撬开陔陵城大门的终极杀器。

电石最大的特点是遇水燃烧,并产生乙炔和一氧化碳气体助燃。陔陵城又是咸国排号第一的坚城,强攻显然不行,劝降也不现实,那唯一也是最快的办法是攻破城门直接入城。

届时只要把电石往城门口一堆,放一把大火,守城咸军还不得拼了命用水浇,这水往下一灌,只能是适得其反火越烧越大。

到时候城门不攻自破,黑巾军五十万轻易便可攻破城门,甚至电石用水根本扑不灭的反自然现象,还能引起咸军恐慌,加速陔陵城防的奔溃。

想到这里,百里燕脊背寒意阵阵,黑巾军此前攻城拔寨无往不利,定是用了电石泼水之法,才能在一天或者几天之内破开城门。

而孝城是个例外,孝城的城门洞内有深达三丈的地坑,地坑有个滚道,滚道能将尸体送入城内地下挖掘的地下洞穴。地坑平时被巨大的铜板原木覆盖,坑内用巨木支撑,可通行无阻。战时撤走铜板,即便破了城门,地坑也能阻挡黑巾军入城,否则许嵩也不能坚持十几天。

沉默片刻拿捏了分寸,百里燕说道:

“少主,此电石性烈,遇水便燃,无法以水扑灭,只能覆土掩埋使之于空气隔绝。”

百里燕详细道出电石物理特性,姜乾仍旧半信半疑:

“若是与木柴煤石一般,黑巾军要它作甚。”

“少主,攻城之战以破门为上,其次攻墙,其下破墙。破门又分撞、冲、毁、烧等战法,其中冲撞伤亡极大,效果难以持久,但破坏最大。而烧门见效慢,伤亡最小,却容易被敌军用水扑灭。

然这电石不同,只要堆于城门之下,泼一盆水,随之便能猛烈燃烧。此时守城兵卒若是以水灭火,岂不适得其反。”

“嘶……难道不是妖术?”

姜乾反问道,百里燕不知说什么好,天下间哪里有什么妖术。

“末将敢问少主,倘若少主不知此石遇水能烧,少主战场乍遇此种险境,是否以为是黑巾军妖术所为。”

姜乾迟疑片刻,没点头,也许是不好意思点头,故意岔开了话题说道:

“魏先峰果然见识不凡,不知魏先峰可为我军制备此电石否。”

“不能。”百里燕果断拒绝,哪怕知道制造工艺,也不能去干。

电石一旦大量普及,对眼下的守城方而言是无解的存在,谁都只要把电石往城门口一堆,让后浇盆水等着城门烧穿,除非是铁打的城门,怎么烧也烧不穿。

想到这里,百里燕开始担心起黑巾军的生产能力,每月到底能生产多少电石。

以眼下的技术条件,炉闷法并不能大量生产电石,且品质难以保证,黑巾军想要大量生产,必须有足够的煤,足够的人力资源,必须让炉温控制在两千度以上才能制取电石。

要是十斤煤炭只能制取一斤的电石,那还有什么意义。

因此黑巾军的电石不可能太多,只能用于局部攻城战斗,否则此时就该不直取陔陵,而是已经拿下更多的郡县和城池,显然是电石的数量不足,只能用于重点战役。

黑巾军也是人,如果不能以最小代价,拿下更高价值的战略目标,制造不可战神的神化,哪里能聚集众更多的农民替他们打仗。

电石的出现无疑加速他们最初攻城略地的速度,以微乎其微的伤亡,歼灭、逼降了强大他们数倍的正规军,以此不断炮制黑巾军权利高层的神化奇迹。

姜乾想要得到制造电石的工艺,显然是想让广信军也具备生产电电石的能力,用于攻城略地。见百里燕拒绝的干脆利落,姜乾倒也没有生疑,或者说他也不会相信百里燕有黑巾军变出电石的能力。

“罢了,此事我会呈报父亲,还请魏先峰详细说明内情,也好让有我军日后所准备。”

“末将遵命。”

“此外,此假黄金乃何大都督所赠,本公子也不好意思还回去,据信,何大都督昨夜一次便抄到了四千余根寸金,黑巾军真是阔绰啊。”

姜乾语带讽刺,倒也没有埋怨何猛的一片好意的意思。

“少主,假黄金一事当尽快告知何、关、肖三位都督,以免扰乱军心。”

“嗯,不过本公子考虑,此事我军出头不免引何、关、肖三位不满,还是该让赵帅亲自过问为好。”

“少主所言极是。”

姜乾明智的选择不趟这趟浑水,显然担心假黄金一事引发其他有功诸将的不满和猜忌。

战利品除了上缴的部分,其实许多都被将官中饱私囊,军中也基本上默认了这一潜规则。

带兵免不了要笼络下级官兵,偶尔还要自掏腰包打赏下面改善伙食。原则上只要不过分,统帅也不会过问战利品多少,尤其是士气极端压抑情况之下还打了胜仗,更不会过问战利品的的事,想必何、关、肖三人定也是私下拿了不少假黄金。

他们平日接触黄金机会并不多,愣谁见了这么多黄金,也把持不住中饱私囊以备后患,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假黄金关系经济命脉,大量流入市场危害极大,黑巾军庞大的后勤补给,也许正是拜假黄金所赐。

如今中饱私囊的东西被说成假货,众人心里会怎么想,只会认为谁挑起这件事,谁是见钱眼开心怀不满。所幸假黄金一事赵逊早前已经知晓,这件事处理起来倒也容易。

之后随姜乾前往瑞田军仓了解电石情况,何猛占了军仓后调了一千人把手,进出都需何猛手令才能进入。

电石都堆放在一个事先挖好的地坑之中,坑上有雨棚,雨棚上铺着油布,由此看来黑巾军也是知道电石是不能沾水的道理。

电石有两堆,粗略估算有一千多斤,量不算太大,战时攻城以每人背二十斤计,一千斤只要五十人便可搬运至城门下,烧毁整座木质的城门。

但显然瑞田不是黑巾军唯一的军仓,黑巾军中军辎重营应该有更多。以五倍计算,至少也该有五六千斤,足够烧掉陔陵四座城门,还能攻下王宫。

何猛昨夜初得电石,因遇水着火,于是取了个“水燃煤”的雅号,倒也说得上贴切,然后让人拉了几斤送去给赵逊验看。

下午,赵逊、姜闵亲自赶赴瑞田犒赏三军布置防务,同时还有件更为棘手的事等着处理。

昨日抓获黑巾军俘虏三万四五千人,擒获千夫长十七人,万夫长一人,这是黑巾军自起事以来,第一次抓获万夫长,这三万四五千人怎么处置成了当下最烫手的山芋。

这三万四五千人中,孙国人占了五成,咸国人占三成,其余来自长孙、志国、徐国、燕国、梁国、卫国等国,与此前俘获敌兵所交代的情况基本一致。

【注1】电石最早于1836年由英国化学价戴维·爱德蒙德在研究乙炔时,高温加热木炭与碳酸钾,偶然发现钙化钾,后因电力技术与电加热发展,配方更为廉价的煤炭、石灰配方钙化碳工艺实现工业化生产。

第186章 发端

经赵逊亲自审讯,此番抓获的黑巾军万夫长系孙国镇东军哗变将领温舫,此前已经官至右都督,孙国镇东军哗变的神秘面纱,也因温舫的被俘彻底揭开。

据温舫交代,镇东军哗变之前两年,就已经有人秘密联络他们,自诩是苍天派遣的圣使,要求温舫顺天意起兵诛除天下无道暴君,并将一粒碎银锞丢进盛有清水的碗中发誓说,倘若是苍天之意,这粒碎银锞定会被上天收去。

温舫作为本来不以为然,只当是宵小之徒犯上作乱,假借天意zào fǎn罢了,正当要将来人拿下之际,碗里的碎银锞突然没了,温舫等人顿吃一惊,当真是以为来人使出了仙术,令苍天收回了碎银锞。

当然,仅以此种所谓的仙术神技并不能能让温舫心甘情愿的就范。

来人为进一步笼络温舫,一口气拿出了十根“真金”,并告诉温舫,拿着这些真金可去指定地点消费,尤其是妓院、乐坊这等风雅之所,并美其名曰苍天给予归顺者的眷顾,只要温舫接受他们的控制,可以得到世间一切荣华。

除温舫一人外,当时镇东军大都督以下将官十之七八被黑巾军派遣的圣使以各种名义的仙术、神术所蒙蔽,而后再以女色、金银等物腐蚀控制人心,进而进一步落入黑巾军的魔掌。

而此番起事的各地哗变军队,一多半是是早前就有了暗桩,其余或多或少受到了仙术、神术的蛊惑,在胁迫之下叛投了黑巾军。至于老百姓,那就更容易了,只要有人带头zào fǎn,老百姓活不下去,就只剩下zào fǎn这一条路。

此番驻扎瑞田的黑巾军多达八万五千人,其中五万人是孙国人,一万五千人来自咸国,剩下的来自中原各地五湖四海,成份构成几乎是最底层的穷苦大众,作战最凶悍的并非各国哗变军团,而是奴隶。

但凡是对权贵勋戚的迫害残杀,无一例外是奴隶军手挡其中。

究其深层原因,奴隶的拥有者无非就是世上的权力阶层,奴隶主对奴隶的妻女同样还是奴隶,奴隶主有合法的**剥削,更进一步加重了奴隶的反抗意志,奴隶zào fǎn首先杀的就是奴隶主。

黑巾军之所以迅速壮大,兵员最大的来源便是奴隶,内应也多来自奴隶。奴隶不上户籍,此前各国有多少奴隶都不计入户籍。

根据温舫所述,仅黑巾军已经打下的城池解放的奴隶、贱籍、囚犯就达到百万之多,孙国万川、彭源两郡便得奴隶、贱籍、囚犯二三十万众,南下志国之所以退回孙国,很重要原因是解放了近三十万奴隶,又得两百多万人口,来不及整合人马,只能裹挟老百姓北撤。

志国西北奴隶绝大多数是历年与志国交战后被俘的咸国、孙国战俘。黑巾军解放之后,十之**编入了黑巾大军四处征战。

此前估计黑巾军总兵力应在八十万上下,人口五六百万,现在来看,形势实则要比预料的更为严峻。

孙国是大国,土地面积与晋国相当,但人口有四千多万,常备戍兵有五十万,鼎盛时期常备军力一度膨胀至八十万。

彭源郡失守后,孙国损兵十万,万川郡失守,再损兵五万。上关郡一战,孙国调集大军二十万,被黑巾军正面击溃,黑巾军反而又得孙国降兵近十万,此消彼长之间,黑巾军仅在孙国便得正规军近二十五万。

后又南下志国,北上长孙,陆陆续续哗变近十万大军,攻入咸国后川阳关哗变,坛城哗变,黑巾军再得咸军、郡兵、义军近七万,也就是说,仅正规军就有四十万。

此外还有百万奴隶得军二十万,zào fǎn的老百姓,以及各国投奔的所谓义军总计过五十万,仅仅不到半年之内,黑巾军的总兵力便膨胀到了一百一十万,下辖人口近九百万,创下自亥朝开国以来,中原两千四百年历史前所未有之空前浩大军团。

对温舫的审问一直持续至下半年,此前众多不得而知的nèi mu由此得以还原。

黑巾军起事最早要追述到两年前,甚至更早,他们的后勤供应据温舫自己说,除了被服、草药之外,粮草、军械供应源源不绝,后方的黑巾军甚至已经开始装备黑巾军自己打造的铠甲军械。

此番攻打陔陵的目的,意在占据都郡平原,控制北海广大平原这块中原最大的粮仓,谋求形成背靠北海,西邻残孙,南面志国,东和晋国的局面,长孙国这个鸡肋此时根本不在黑巾军眼里。

当问及黑巾军统帅圣焱天王底细,温舫作为万夫长,竟也没见过圣焱天王的如山面目。

黑巾军内部的军政架构极为简单,万夫长听命于天王,万夫长之间再选主将,天王平日都戴着面具示人,因此没有几个人真正见过圣焱天王。

除圣焱天王之外,黑巾军还有十一天王和三十六天师,以及大祭司,平日都戴着面具,此番降雪是圣焱天王于二十日前军机会上传达给各军万夫长,做好御寒准备,一旦永兴河冻住,各军各营全线度过永兴河,全歼咸军。

温舫起先也不相信,他对黑巾军的仙术多半也是将信将疑,这么热的天哪里可能下雪,更何况咸国地处北海,历史上就没下过,相信的人根本不多,尤其是咸国人,更不相信七月份下雪。

直到五日前,随军天师在中军大营设坛作法,以苍天之名信誓旦旦立下誓言,要在五天后降下神雪诅咒咸军,昨日确实也是老天帮忙,下起了鹅毛大雪,黑巾军如同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异常,都以为是天意所致此战必胜。

谁曾料到大雪下了一个时辰,突然暴雨如注,棉衣浸透了雨水冰冷刺骨,更没料到咸军会在乌坪强渡永兴河正面强攻,结果便是冻僵的黑巾军一击之下溃不成军。

时至第二天佛晓,温舫心知走投无路,全盘了交代了十之七八,内容都与黑巾军起事以来的作战和所谓的神术妖法有关。

马庚河吕济之战,温舫是从孙国赶赴战场,抵达马庚河时只参与了wài wéi包围,并未投入作战。

清晨十分,众将都熬红着眼,温舫面如死灰的站着,众目睽睽之下继续道出实情:

“吕济将军战败,末将也只是有些了解。决战当日,吕济将军被困于马庚河盘,末将当时率军在东翼十里处待战,听得远处吕济军方向传来几阵巨响。

约莫一刻之后,吕济军突然失火,随后便溃不成军,被黑巾军四面围住而全歼,至于天师究竟做了什么,此事只有几位天王与天师知晓内情,我等万夫长对此毫不知情。”

此时赵逊攥着拳,脸上阴晴不定起伏着怒意,此刻他也许真想一刀结果了黑巾军的天师,为吕济,为许嵩二将报仇。他强压着怒火,沉声问道:

“本帅再问你,军仓之内的黑紫色石堆,你等又是作何打算。”

“回赵帅,是圣焱天王赏赐有功将臣的圣物,但凡遇城门,以此石放火,可烧城门。”

“那又是从何而来?”

“据末将所知,应是天师所给,至于如何而得,末将也实在不知。”

天师在黑巾军中的地位在十二天王之上,十二天王姑且算是黑巾军的主帅,那君父万涅就是他们的首领,天师的权威往往凌驾于统军作战的天王之上。

每次大战前夕,黑巾军天师都要设坛作法至使用所谓的“仙术”鼓舞士气,黑巾军将卒绝大多数都是目不识丁的农民,对天师的仙术是深信不疑,对战局的发展往往有不可低估的作用。

只是不知道,这次向天借雪失败之后,黑巾军的天师要如何向黑巾军的信众解释老天爷突然变卦,也许他们总有自圆其说的办法。

众将陪审一宿,已是疲累不堪,赵逊正欲将温舫押下散帐之际,守在帐外的薛胜来到跟前,凑近赵逊说了几句,赵逊蹙眉点了点头,薛胜旋即离去。

少时,百里燕{既魏贤}小心翼翼端着一碗水走进帐中,将水碗搁在赵逊面前。

“赵帅,已经准备妥当。”

赵逊此时半信半疑的捻了捻长髯,对温舫所言苍天收走碎银锞之事仍有顾虑,一直怀疑是黑巾军天师使了什么诈术,但不得其解。思酿片刻,先看了看碗中的水,水至清见底,与寻常喝的水并无二致,又看去百里燕说道:

“那好,开始吧。”

“诺!”

此时众人围上前来,温舫也在咸军甲士押解之下拖到跟前。

只见百里燕从怀中掏出一粒碎银锞,碎银锞大小与花生相当,放入水中不久,先是冒出气泡,随后慢慢变小,最后直到消失不见,偌大的碎银锞当着十几双眼睛的面凭空消失。

见此一幕,帐内诸将议论纷纷,姜氏父子面面相觑,赵逊蹙眉立即问道:

“温舫,当日情形可是如此?”

温舫愣愣吃惊,机械的点了点头愣怔说道:

“是,是如此,末将当日所见正是此景。”

“看来其中果然有诈。来人,将温舫将军带走,好生看押。”

“诺!”

左右甲士上前将温舫带走,众将随后散去,嘴里津津乐道的仍是方才白水化银的神技。

第187章 妖术的秘密

帐中此时只剩姜氏父子和百里燕{既魏贤}三人,赵逊负手而立,紧蹙着眉头来回踱着步子,气氛立时沉寂许多。姜闵看着案上那碗水,心中疑窦丛生:

“魏贤,碗中白水究竟有何玄机,为何银石落入其中竟能凭空不见?”

姜闵问道,姜乾直愣愣的瞪着,想是觉得百里燕此时总不能说不知道了吧,否则定是要怀疑他在电石一事上说了谎。

百里燕倒也不打算隐瞒,他淡淡一笑说道:

“不瞒主公,碗中之水乃硝石所炼酸水,名曰硝酸【注1】,银石遇硝酸便化入其中,并非凭空变走。”

“那遇金子呢?”姜乾又问。

“遇金则不化,故而黑巾军只能以此雕虫小计欺骗不知者,令其掉入彀中。”

当温舫提到将银子放入水中能凭空不见,百里燕转眼想到多半是是硝酸与银发生化学反应。

现代工业化规模生产制备浓硝酸,一般都用氨水备制,时下虽然不具备氨水反应条件,同样可以通过干蒸法得到大量硝酸。

只需将硝放入密闭的锅中,而后隔火干蒸,硝受热后产生含有硝的气体,将气体导入水中,然后可得到稀释后的硝酸溶液。

银离子属性不活泼,极难与酸碱发生化学反应,需要用活性更高的硝酸根粒子将银离子置换,或者更厉害的王水,由此可得到硝酸银。

而金元素惰性强于银元素,因此硝酸、硫酸、盐酸都无法在常态下以酸根置换金元素,只有将硫酸加热至高温,可强行于金元素发生原子置换反应。或者使用王水,但王水腐蚀速度依然很慢,达不到短时内消化大颗粒金银的目的。

这些道理无需说与姜氏父子,说了也是对牛弹琴。此时赵逊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姜公、魏先峰,你们不觉此事蹊跷?”

“蹊跷?”姜闵不解,忙问道:“赵帅请说,孤愿闻其详。”

“按温舫所言,黑巾军起事前两年找他暗中联络,当时便有了假真金。而假真金的需制成制式寸金,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少说要一年半载。

如此算来,黑巾军起事定是在三年之前。而要谋划如此浩大逆天之举,能是一两人,三五年所能办到之事?”

“赵帅意思是说,黑巾军密谋起事当在四五年前?”

“正是,四五年前正值中原大旱,咸西、丘南两郡民变,奉阳君zào fǎn,这时间是否过于巧合了。”

“赵帅是怀疑,当年咸西之乱早有黑巾军的影子。嘶……”

姜闵大吃惊,百里燕对五年前咸西、丘南两郡叛乱有所了解,但究其原因,问题还是出在十二年前公孙岳的新政《农桑令》上。

五年前的大旱,中原普遍受到影响,但发生大规模民变的,只有咸国一家。要说黑巾军当年就参与这场民变,似乎说不通。

咸国的民变,最终引发了晋国伐咸,黑巾军倘若当时发难,中原大旱的灾情同样能点燃民愤,而且咸国不得不两线作战,最终亡国也是有可能的。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黑巾军密谋起兵准备不足,不足以掀翻中原的既有政治利益格局,打破各方势力的平衡,取得政治上、军事上的主动权。

直到去年的蝗灾,有愈演愈烈持续蔓延几年的势头,恰恰引发了比五年前旱灾更为声势浩大的民怨,这是最终促使黑巾军起事的爆发点。

“姜公,此事今日只有你我四人知晓,来日回朝,切不可与他人提及。”

“莫非赵帅以为,朝中有人暗中勾结黑金叛贼不成?”

姜闵猜测道,此时赵逊目光凝重看了眼他,又扫了两眼姜乾和百里燕,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的说道:

“当年奉阳君之事,你我四人皆清楚。奉阳君zào fǎn的背后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隐情,你我四人又知道多少呢。”

赵逊言语间暗有深意,隐隐怀疑当年奉阳君的zào fǎn,绝不是晋国在背后撺掇,借机发兵那么简单。

倘若晋国知道咸王姜亥是个野种,断然是要不能默认姜亥杀了姜赫。而如此紧要的消息,晋王决策攻打江东之时,为何会不知道。

是晋国内有人作梗,还是咸国有人能呼风唤雨买通晋、咸两国的内奸,做下如此惊天之局,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中原腹地有一股未知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黑巾军仅仅是他们为实现野心的爪牙。

离开大帐,走在回广信军营的路上,姜乾与姜闵说道:

“父亲,赵帅是否多虑了,朝中怎会有人暗通黑巾妖孽。”

姜闵阴着脸,突然停下脚步,沉吟说道:

“黑巾军能在短时之内席卷中原,幕后若无人操弄,实难成气候。

当初黑巾军乍起,罗先生曾与为父说起,这黑巾军背后定有权财亨通者相助。

起初为父也不甚相信,如今看来,黑巾军背后定是已经与朝中某些败类暗通款曲,想来可恶啊。”

这件事罗松亭私下曾与百里燕谈及,当时还只是推测,没有实证,如今仅温舫招供的情报来看,黑巾军背后定是有大量权利和资金的支持。

否则一百一十万大军的后勤、给养供应,怎能维持四五月,即便是现代化后勤保障,一百万人的吃喝拉撒也不是件轻易解决的事,需要长期的储备和缜密策划,绝不是三五个草莽歃血为盟就能解决的过家家。

当天下午,赵逊下令各军各营前往辎重营领取水燃煤一斤,以增强各营将士对电石了解,避免发生恐慌打击咸军士气,同时严令今后再有妖言惑众者,杖责军棍二十示众。

假黄金一事最终以赵逊自己掏金子,说明利害关系,各将中饱私囊的假黄金赎回而圆满解决,为此白白损失了一百二十根寸金,要没有百里燕当初的的一箱黄金打底,赵逊一道明令强行回收假黄金,背后保不准有人要戳他脊梁骨。

攻占瑞田寨后第三天,赵逊再增步军、强弓手各一万进驻瑞田。

广信军一分为二,一部由姜乾率领驻守瑞田,姜闵继续率领剩余人马与钟衡驻扎乌坪南岸,瑞田的咸军此时增至六万,骑兵占半数以上,可攻可守进退自如。

黑巾军向天借雪不成之后沉寂了多日,此前预计的报复并未如期而至。

后来由细作探听才知瑞田大败之后,黑巾军损兵折将连死带伤,被抓失踪的超过七八万,这还是明面上的,因低温下雨感染风寒病倒的兵卒超过三分之一,无力再战。

值得一提的是妙天山这把大火确实让都郡多数地区降了一场大雪,因为地面热空气的干扰,大雪最终没能降在永兴河沿岸。

但整个都郡半数地区都降下了千年不见的大雪,都城陔陵更是白雪皑皑,大雪一连下了三天三夜,压塌了咸王宫不少建筑。

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雪,兴奋异常,待到当天夜里,室外寒风刺骨滴水成冰,毫无准备的百姓冻死冻伤数以千计,第二天街市上冻硬的饥民流人多达数百人。

赵逊的捷报是攻克瑞田,清查战果的两天后发出,四百里飞报只需小半日,受风雪所阻,抵达陔陵已经是捷报发出后的第二天下午。

咸王得知首战大捷,欣喜之余,大笔一挥照准批准了赵逊呈送的请功录。

“呵哈哈……赵卿不负寡人所望,首战旗开得胜,扬寡人国威,实乃国之幸,天下之幸……”

“大王英明,黑巾军乃乌合之众,实不足为虑,赵将军旗开得胜早在意料之中,若无大王亲自点将,换做他人出马,定也能马到成功。”大司马姜严阿谀说道,措辞之间这一仗似乎就应该是场预料的的一样,甚至他亲自领兵出战,战果会比赵逊的更大。

这时鼎炀侯亦附和说:

“大司马所言极是,黑巾军多为山野村夫穷山恶水的刁民,实不为惧,赵将军得胜,本在意料之中。下一步大王应该立即催促赵逊与叛军主力决战,早日将黑巾叛贼逐出我咸国疆土,还百姓以太平。”

“可赵逊捷报中提到说,据黑巾军赵国叛将温舫所言,黑巾军战卒百万之中,凶悍精锐达三十万,能战之兵三十万,杂兵五十万。此番攻咸黑巾军兵马五十万,乃黑巾军精锐半数以上。仅靠咸国实力,短期之内决战无望,鼎炀侯以为,赵逊所言如何?”

咸王将捷报推到鼎炀后面前,鼎炀侯一目十行看过之后又递给了大司马姜严,相国公孙岳过目,腹中酝酿一番后说:

“大王,赵逊此言分明有托大之嫌。更何况贼军叛将之言岂能作数。臣以为,其中定是赵逊中了贼将诈计,断不可全信。”

“鼎炀侯所言有理。”公孙岳道,将捷报放回案上接着说道:“但凡乱民起事多有夸大其词,一万谎称十万,五万诈称二十万人马,十万人马便能说成五十万人马。

以臣所见,黑巾军诈称百万之众,定是空言恫吓之举。臣甚至怀疑,永兴河畔黑巾军有无五十万之众,否则赵逊以四十万众,怎能轻易大败黑巾军八万人,自身只损兵折将万余人,可见五十万之众还有待商榷。”

“但前番赵逊来报,黑巾军以妖术降雪,欲冻死我军,如今一场大雪普降都郡,该陵城内每日都有数百流民冻死街头。

寡人后悔未听赵卿所言征调厚衣,险些至寡人咸国于死地。现在看来,黑巾之势实为不假,寡人以为绝不能轻敌。”

此时公孙岳给鼎炀侯使了各眼色,鼎炀侯心领神会,上前一步说道:

“大王,赵逊此前来报是说黑巾军以妖术向天借雪降于永兴河畔,而今却是降在了陔陵,与其所言不符,可见黑巾妖术不过如此,天意也并非全在黑巾叛贼一边,而是老天有眼。”

鼎炀侯话音刚落,司马姜严又说:

“大王,眼下赵逊大军月耗粮草二十余万石,仅此一项开销,启隆、介康两仓仅够支用五六月之用,久战非咸国所能啊,还请大王明见。”

“大司马,寡人的好叔叔!”咸王沉声看向姜严:“前番赵逊来报,沐阳仓本该有粮草两百万石,可供镇南军两年之用,甚至还有余粮用以赈灾。

被黑巾军占去后,竟有粮草四百万石,为何启隆、介康两仓粮草却只够半年之用。谁来告诉寡人,多出来的两百万石粮草在谁人口袋里,寡人的粮草究竟怎么到了他人的口袋,若非黑巾军占了沐阳,寡人此时岂不还给蒙在鼓里。”

咸王勃然大怒,姜严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公孙岳上前解围说:

“大王,沐阳仓粮草半数是大王和外戚勋贵的私人所有,并非谁家的私物,请大王明鉴。”

“怎么,还有寡人一份!”咸王一掌拍在案上,立身而起怒视众人道:“荒唐,这多出来的两百万石粮草,竟还有寡人一份。相国告诉寡人,整个咸国都是寡人的,为何寡人竟不知名下竟还有两百万石粮草,为何!”

“大,大王,当年大旱教训惨痛,故而这些粮草都是王太后授意征收,以被不时之需。”

公孙岳如实道,咸王脸sè yu沉,他说:

“王太后备不时之需,原来还有寡人母亲的份,好啊,好啊,是否还有寡人父王和太子的一份!”

“大王明鉴,臣等也是为国运计,为民生计,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咸王怒不可遏:“寡人就得已了是吗。去年灾民嗷嗷待哺,你等告诉寡人粮草不济,上月赵逊前来催粮,你等又说粮草尚在沐阳。如今倒好,四百万石粮草拱手送人,你公孙岳是要陷寡人于不仁不义吗!”

“臣不敢!”

公孙岳、鼎炀侯、姜严三人异口同声躬身一礼,一副唯咸王是从般的谦卑。

“够了!”咸王喝道:“即刻召赵卿回朝,寡人要亲自向他讨教。”

……

【注1】最早有文字记载人为提炼硝酸的出自公元前ā lā bo炼金术师,通过对硝干馏,获得气体通入水中取得硝酸。

第188章 援兵

陔陵的雪已经停了,气温开始回升,局部地区的积雪厚达一尺,彻底融化还需些时间。

太子府里烧着火炉,树柴噼噼啪啪的散发着松木的香味,西寰披着裘皮烤着炉火,娇媚的容颜温香可人,愈发勾的心魂荡漾。

喝了口红茶暖着身子,西寰口气凶利说道:

“老天真是瞎了眼,竟与黑巾叛贼沆瀣一气为祸人间,这些刁民着实该杀。”

这时顾晨说道:

“殿下,赵逊此前已有示警,怎奈咸王等人听不进去,险些酿成惨祸。好在老天帮忙,这场雪没下在永兴河畔,真要下在永兴河畔,冻死的可就不止一两千流民,可是几十万咸军的人命。”

“这么说,这黑巾军的道行也不过如此,下雪都下错地方。”西寰不以为然道。

“话虽如此,但此战大胜来的着实不易。据可靠消息,黑巾军五十万人马皆乃善战之军,战力远在咸军之上,若非黑巾军失算,都穿了浸水的棉衣冻得瑟瑟发抖,断不会被赵逊趁机攻过河去,还占了瑞田寨。

倘若当年赵逊有足够兵力,没有鼎炀侯画蛇添足,江东之战也许会更加艰难。”

“此言不无道理。”西寰道,抱起地上的黑猫楼进怀里,玉手轻轻抚了两下,继续接着说道:“你说咸王会将公孙岳罢黜相位吗?”

“属下以为,断无此可能。赵逊与广信公关系密切,若非无人愿意率军出征,也轮不到赵逊挂帅。属下以为,咸王断不会罢公孙岳相位,而立赵逊。”

“不过……倘若咸王拉拢赵逊,又如何?”

“拉拢赵逊?殿下以为,咸王已经不再信任公孙岳等人,有另立内朝打算?”

“并非没有此种可能。莫要忘了,赵逊此时可是大权在握,又打了胜仗,咸王倘若不拉龙赵逊,难不成能让鼎炀侯、姜严接替赵逊挂帅征讨黑巾叛贼?”

“可……”顾晨突然压低声音,左右看去确定无人,神秘的凑近说道:“可咸王来历不明,广信公暗中应该已经告知赵逊,赵逊难不成还能大逆不违背祖制法度不成。”

“哼!”西寰冷冷一哼,不屑说道:“祖制法度,我晋国便是祖制法度,本太子妃还能是假的吗!父王说是真的便是真的,谁敢说个不字,要了他的脑袋。”

“呃……那殿下下一步打算如何?”

“这些黑巾军都是天杀的,真要丢了陔陵,晋国的颜面往哪儿搁。赵逊此人忠勇有余,却无异心,只要他听命咸王,制衡黑巾拖到秋后,晋国有粮给粮。

不过粮也不能白给,秋后北军主力将从歧国撤回,我会让父王让镇北军主力在雷城登陆,先在咸西北郡扎下根,以便将来全盘接收咸西、丘南两郡,同时也能给黑巾军背后插一刀。”

雷城是咸西郡北海边的港口小城,向东便是北海郡蒲城,向西是长孙国,占了雷城,晋军在北海便有个更近的出海口和中转站,而无需从本土携带大量补给,海上的战略位置极为重要。

数日后,赵逊奉召返回陔陵面君陈述,据信赵逊与咸王在百灵园两人独自谈了整整一天,内容不详,赵逊于第二天拿了咸王批复的嘉奖诏书返回永兴河大营督战。

百里燕{既魏贤}因攻破瑞田寨位居首功,赐铜钱千贯,精米五十石,布匹绫罗若干匹。姜乾授大夫爵位,赐司政使一职,准许离都不述。胡陌得铜钱百贯,布匹绫罗若干,其余有功诸将依战功多少各有赏赐、升迁不等。

当然,这等现货赏赐实在寒酸了一些,但以眼下咸国的国力,能拿出这些已是相当不错,总比没有的强。

战俘的处置最终是便宜了西寰,西寰通过晋使钱坤向晋王提出以咸国以外战俘,换取五十万石粮草的建议。咸王欣然接受,将咸国战俘之外的俘兵,悉数交给晋国处置。

这件事上晋国是百赚不亏,咸军眼下人手不济,根本无暇顾及战俘,被黑巾军xi nǎo的战俘短时内难以驯服,稍有不慎有可能引火zi fén。将战俘拉去远离咸国的晋国,由晋**队负责战俘的看押和屯垦。五十万石粮草,只需要一季,就能从田里全部赚回来。

攻占瑞田不久,利用黑巾军喘息之际,咸军全面加固瑞田工事,并在瑞田至乌坪方圆十里之内修建土堡八至十座,以拱卫乌坪渡口。

黑巾军于七月十五恢复攻势,对瑞田发动猛攻,对瑞田塞wài wéi正在构筑的土堡展开破坏,被咸军击退,于次日发动攻城,并在永兴河多处隘口强渡,试图正面突破永兴河防线。此战持续至七月廿八,双方各有胜负,但均未占到便宜。

七月下旬,咸军水师两万余人由望亲江赶到永兴河,受河道与西岸床弩、投石机限制,大型战船难以展开,此次增援水师多为小型斗冲战舰。

进入八月,都郡受七月降雪和低温天气影响,都郡蝗虫尽灭,连带丘南、咸西、北海三郡接壤地带蝗虫受到抑制。

黑巾军因祸得福,得以改变战略意图,接连夺取了卫津、夏渠、添城,都郡永兴河以西城池尽数落入黑巾军之手,将都郡通往咸西郡道路彻底截断,并蠢蠢欲动有北上攻打北海郡意图。

八月上旬,探马来报,黑巾军在丘南郡恢复耕作,咸西郡以南易帜,郡北受北海郡兵威慑,暂未落入黑巾军手中,但情势急转直下,长孙国桑北郡沦陷,将咸西郡西部边境彻底暴露于黑巾军之下。

于八月十九日,咸西郡治所沫皋失守,至此咸西郡多数城池尽入黑巾军势力范围,其势已成,中原最为肥沃的平原黑巾军占其三成之多,人口已超一千两百万,现在就只差一个封国的国号。

时至九月,黑巾军在永兴河畔沉寂一月后掀起狂潮,不分昼夜连续攻击七天七夜,双方皆死伤惨重,黑巾军一度攻破永兴河北段沌口,驻守沌口的岁当郡客军伤亡过半,姚盛后半夜率军及时赶到,将黑巾军逐出沌口赶回西岸。

九月上旬黑巾军再攻瑞田,此番黑巾军建造出重型的配重杠杆投石机数台,射程超五百步,与广信军下摆投石机对轰不落下风,此战因下摆投石机方向固定,无法转动移动,凸显出下摆投石机之局限性。

此后数日,黑巾军造出更多射程五百步巨型投石机用以攻城,并配合使用石油和电石,发动对瑞田的攻击,一度被黑巾军攻上城北,后被咸军赶下城去。

双方厮杀半月有余,瑞田站几乎被尸体铺满,瑞田广信军减员至六千人,九月十九,百里燕负伤,左腿动脉外侧一厘米处扎进一枪,险些丧命。

九月下旬,黑巾军不断袭扰攻城,令咸军伤亡激增,员额锐减至三十万,伤亡超过十一万,战死者超过四万,而新补兵员严重不足。

黑巾军一边在永兴河与咸军对峙,一边从长孙国内挥师东进,攻打咸西郡北谷柏、雷城二城,并在中路出兵五万,欲图先破蒲城,切断北海郡通往雷城陆路通道,后被北海郡兵所阻,未能得逞。

九月廿六,谷柏失守,黑巾军北上再攻雷城,此时晋军驻广信一万水军提前进驻雷城,坚守至九月廿八,晋军镇北军主力先锋三万人率先在雷城西北登陆,紧逼雷城wài wéi七万黑巾军。

厮杀一夜,黑巾军未能击溃晋军先锋,次日晋军镇北军主力经由海上悉数抵达,黑巾军被迫撤往谷柏城。

同时,黑巾军于其他战线进展顺利,徐国北部郡县成功易帜,志国公良氏大军受北地人口迁走,后勤民力不足之苦,继续徘徊在志国境内,未能有效进入孙国作战。

至此,黑巾军地盘再一次扩大,除永兴河战线继续与赵逊对峙外,黑巾军其他战线节节胜利,推进较为顺利,黑巾军不败的神化再次令各国闻风丧胆。

十月,肆虐了两年的蝗灾渐有平息迹象,各国得以喘息,同时得到喘息的还有黑巾军。

短暂半年的疯狂扩张,黑巾军这个庞然大物的行政、通讯、后勤延绵纵横长达三五千里,兵力的集结,后勤的补给,人员投送遇到空前阻碍。

与所有新生帝国一样,黑巾军受到时下通信技术的困扰,对土地的控制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漫长的驿道无法保证消息在对短时间内准时按点的送达,黑巾军在各地的扩张逐渐减弱,东线以永兴河为界,与咸军进入相持阶段。

十月中旬,永兴河出现转机,防线得到晋军镇北军十万新兵增援,两军总兵力又恢复至四十万,赵逊决意发动一场攻势,收复永兴河以西都郡沦陷城池。

但晋军十万新军自成一阵,守在咸军中军主力以东五里,主将乃魏涵。

江东之战后,魏涵继续任职大都督一职,今年九月擢升镇北大将军,统军十万入境咸国助战。

百里燕当年不曾与魏涵照过面,倒也不担心魏涵识破他的身份,只是魏涵身边的将官就难说了。

索性五六年过去,百里燕变化也大,如今已经是相貌堂堂须眉浓密,比之当年十五岁的少年,已是翻天覆地。

第189章 换防

虽有晋国十万大军,但魏涵缩在咸军身后,意图再也清楚不过,无非是想让咸军充当炮灰在前开路当肉垫,晋军好躲在身后刷经验打升级,全然没有一点友军的姿态,尽管此时仅仅是名义上的友军。

晋军镇北军有三十万之众,十五万在雷城窝着不动,在永兴河畔的是十万几乎没有战斗经验的新军,还有三万驻扎歧国,剩下两万在江东东郡,可谓精锐尽出。

新编的这十万战卒八成以上是新兵,急需锻炼。魏涵此番入境作战,历练新兵是首要任务,送人头是咸军的职责。

百里燕{既魏贤}的伤还没痊愈,但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多亏他自己是外科医生,伤口缝合之后,肌肉组织愈合的很快,但是让长刃枪在大腿上钻了个眼,大半个月也是好不利索的。

撑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在广信军的防区,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已经习以为常。

昨天刚刚下过一场雨,潮湿的空气夹杂着令人厌恶的微颗粒物粘在身上,总有一种让人恶心的感觉,恨不能让人钻进水里好好洗个干净。

瑞田寨的西北躺着大片黑巾军的尸首,零星还能看见出塞清理尸体的战卒,地面上是石块砸出的坑洼,坑洼里还积着血水。更远处是一大片乱坟岗,掩埋着黑巾军战死者的尸体,死了多少已经记不清了。

但咸军阵亡将士埋在瑞田寨的西南,共计埋了九千七百多人,其中有两百四十三人是百里燕先锋营的人。

先锋营满员一千零二人,历经四月鏖战,活着的还剩七百五十九,伤残退出战斗的一百六十七,还剩下五百九十二人能够投入战斗。

广信军瑞田寨驻军一万,现在只剩五千出头,其他各军伤亡基本过半,整个永兴河防线,瑞田寨伤亡占了三分之一,骑兵的损失最大。

黑巾军利用瑞田寨wài wéi土堡尚未完工的情况,频繁以骑兵日夜突击,而投石机难以发挥面杀作用,城墙上强攻硬弩又够不着,咸军只能以骑兵对冲,步军列阵,与之搏杀。

而间隙间黑巾军又以配重杠杆投石机轰击破坏,派遣步卒攻城袭扰,一直难以消停。直到十月晋军大举增援,黑巾军担心进攻有失,反被咸军所趁,开始收缩兵力整饬军队,攻势逐渐有所收敛。

“魏先峰,你在这儿呢。”一个清亮声音随风传来,年轻的披甲男子从身后追上前来又说:“魏先峰腿伤好些了吗?”

“还行吧,你找我何事啊。”

“魏先峰上次让属下寻找的那个发霉饼子,给魏先峰找来了。”

眼前的男子是百里燕先锋营的普通战卒苏洪,今年二十三岁,老家是广信的农民,随军南下应征的勇卒,组建先锋营时候分配到百里燕麾下。因为马骑得好,出手凶狠,脑子比其他人活络,被百里燕调进了锁子甲两百人队充当主力。

苏洪拿到的饼子已经发了一层白色霉菌,饼子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豆类作物,磨成粉做成的粗粮薄饼,比伙营做的光饼还要薄。

这种豆子耐干旱,对环境要求不高,但是收成低,因此当地老百姓一年四季都喜欢漫山遍野的撒豆种,广种薄收,每季能收多少算多少,一年下来也能有不少的额外口粮收入。

上月腿部扎了一枪,伤营包扎时意外发现有个本地强征的郎中,用这种发有白色霉菌的饼覆盖在患处,充当消炎止血的药物。

要说是一种偏方倒也有些道理,百里燕觉得更应该是一种含有抗生素的有益菌,就像青霉素、红霉素一样,如果日后能够提纯这种有益菌,也许可以加以利用。

“魏先峰,这饼子都发霉了,我看那老儿都是当膏药贴在创口当神药使呢,魏先峰是留着自己用吧。”

苏洪半开玩笑的说着,百里燕接过霉饼,看了仔细,淡淡说道:

“这可当真是神药,有朝一日,不知多少人的小命,就靠这张饼子上的白霉保命。去,在弄些这种豆饼,越多越好。”

打发走苏洪,百里燕仔细观察着饼上白色簇状菌落,一层厚厚的菌丝如同蛛网一般遍布整张豆饼,就是这样的一张面饼,百里燕亲眼看到一个腹部都给捅了一个大洞的兵士,愣是闯过了鬼门关。

这白色的霉菌里除了抗菌消炎的抗生素外,也许还有某种止血成份。有必要将这种菌群保存下来,以便将来技术条件成熟后开发利用。

苏洪离开不久,胡陌找了过来,手里还揣着一份信:

“魏先峰,伤势如何。”

“好多了,胡将军手中的信是给末将的吗。”

“是萧儿姑娘的来信。”

胡陌顺手将信递过来,封面上的字迹正是萧儿的。

时下通信不易,尤其是还没有邮驿,普通人收发信件很不方便,广信基础条件好于其他郡县,军卒时常还能收到广信后勤捎带来的家书,不过这年头识字的不多,捎带书信还需要花钱雇人写。

“魏先峰看过信后速去帐中,少主有事与我等商议。”

“是用兵之事?”

百里燕随口问道,胡陌神秘说道:

“不是,是换防。”

“换防?广信军换防?”

“是北海郡客军换防,三日前北海郡客军镇守的冠汤渠被贼兵攻破,险些失守。赵帅一怒之下杀了一个封君,就差没把鼎炀侯长子张张佑押回陔陵问罪。”

闻讯冠汤渠险被攻破,百里燕颇为诧异。

冠汤渠之所以称之“冠汤”就因为该地是永兴河东岸唯一的小山头,有人工挖掘的灌溉渠和水坝,有永兴河正面拦阻,水坝纵身阻截,地势易守难攻,赵逊当初让北海郡客军驻扎在此,也是考虑到此地较为安全,不愿意得罪鼎炀侯张隽。

北海郡客军一分为二之后,鼎炀侯长子张佑拜为北海郡客军大都督,总领北海郡客军。

一连四个月过去,冠汤渠都没发生问题,为什么会在黑巾军快要偃旗息鼓的时候出事,不禁有些莫名其妙。赵逊为此还斩杀了一个封君,破了此前一直默认的惯例,直接先斩后奏,这里面显然有些明堂。

“胡将军,冠汤渠为何被破?”

“据说是张佑贪功,追过了河,反被黑巾军fǎn gong了过来,从背后切断了退路,险些丢了冠汤渠。”

“这个蠢货,哪有下山再过河追歼的道理,万一追歼不成反被咬,退回来还得爬山,真是蠢到了家,跟他爹简直一副德行。”

坡上比之坡下的好处是冲锋加成地利优势,反之仰攻者体力损耗极大,战位不利,视野受到压制,难以发挥全部战术能力。

如果从坡上往下冲,追歼溃败之敌,有气势、速度、体力以及战术展开的优势。

冠汤渠山坡下是永兴河,哪怕是黑巾军抢滩登山失败,也不能冲下山坡再下河追敌吧。

下山容易上山难,更何况下山过河,万一被敌反咬一口,河里不是陆地,往回逃极为不便,更何况从河里上岸返回阵地还要爬山,折腾的是自己的体力。

张佑连基本的常识都不具备,坚守了四个月没出纰漏,倒也是奇迹。

此番换防多半不是赵逊的意思,是陔陵内朝的施压。

大司马姜严嫡系关普,鼎炀侯亲信肖晨,都在瑞田寨驻防,大小十余战屡立战功,唯有鼎炀侯之子张佑撇在冠汤渠寸功未有,鼎炀侯心里自然不能痛快,换防至战功更多的瑞田寨是必然之举,趁机也能调走广信军打压一番。

胡陌离开后,百里燕拆看了萧儿的来信,开篇都是些黏人的话,正文提到荒村和广信的情况,黑巾军渗透北海郡,攻打蒲城未果之后,在广信引起了不小震动。

有钱的富户都举家坐船逃亡西海诸国避难,城内的流民日渐增多,治安越来越差,几乎每天都有黑巾军的煽动告示贴满大街,还有各种来路不明的江湖术士、方士在广信城内到处作法试练仙术。

太守府和公府抓了一批,结果引不少百姓不满,冲击了大牢,被郡兵给镇压了。结果发现,这些个冲击大牢的流民,多半来自外地,在广信和北海郡根本没有造籍,其他都是不明真相的本地人。

萧儿在信中列举了不少江湖术士所谓的仙术,最典型的当属油锅捞铜钱,凭空变金银,骗得老百姓团团转。

荒村的夏秋两季粮食已经收上来,纺纱、织布的工坊因缺少棉花已经停产,杨盾找到萧儿一商量,打算利用仓库囤积的布料开办成衣坊。

整个北海郡到处都在扩军,丘南郡失守后,咸军被服生产丧失一半产能,沐阳仓被占,咸军库存三分之二被服打了水漂,眼下被服急缺,又有广信公府的关系,直接将库存的布匹加工成被服转手卖给官府,换成米粮、盐铁反而更划算。

黑巾军侵入都郡后,铁、青铜等战略物资,司马府与司马堂已经停止贩售,广信公府的铁料是只进不出,荒村要想弄到铁料,除非有赵逊的特批,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赵逊哪里还能管得了这些。既然能用易货交换,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信中还提到了萧儿住进公府的几个月,女扮男装跟着姜蓉出入市井了解民情,倒是有些出乎百里燕预料,看来两个女子相处的倒也融洽。

形势依然非常严峻,黑巾军攻打蒲城失败后,鼎炀、广信、蒲城三地之间驻扎了一支一万多人的步军杂骑,尽管是步兵骑驮马,但好歹骑着马,有机动力,没日没夜的袭扰三地的各村各县,农业生产受到极大影响,不胜其烦。

黑巾军意在将鼎炀、广信两座大城的郡兵悉数引出,而后聚而歼之,而三城又互为犄角,没有绝对兵力优势,想要各个击破有很困难。

第190章 试探

收起信札,来到姜乾帐中,远远传来姜乾的笑声,像是得了什么喜讯。见是百里燕入帐,姜乾立时收敛起神色,转身又坐回案前:

“魏先峰,腿伤好些了吗。”

百里燕{既魏贤}行了一礼道:

“谢少主存眷,末将的伤好多了。”

“那便好,魏先峰可是我军一员猛将啊。”

姜乾自顾自的说着,眼神却始终没有正视过百里燕。

攻破瑞田以来,广信军大小十余战,姜乾身先士卒两次击退登城叛军,于是有了“广信之虎”的勇名,在百里燕面前渐渐也有了底气。

行事再也不像半年之前,当面还有些谦让,如今的姜乾腰杆硬了,很多事情既不找他问话,也不提前通气,都是决定之后再行通知。

当然,姜乾是少主,这本无可厚非,纵然有微词也不能搁在脸上。

百里燕上前两步来到进前,便发现桌上堆着三件苍青色的锁子甲,但不可能是他给姜乾的锁子甲,就制作工艺而言,还不及荒村的水准,甚至连材质也仅仅是普通的铁料,无法与钢媲美,一定是姜闵令人加以仿制后运往前线的。

姜乾此时瞥了眼百里燕神色,心里得意正紧,他道:

“魏先峰,这铁布衫如何。”

百里燕拿起一件掂了掂份量,足有三十斤,质地还不如荒村的锁子甲精细,而且带有下摆,增强了小腿以上的防御,就覆盖面积而言,膝盖、大腿都罩在了锁子甲内,大大提高了防御力。

绝对是广信公府的仿制品,但就质地而言,铁料仅是普通的精铁,防御力是远不及钢的。不过就眼下而言,对普通的铁剑和青铜剑有极好的防御力,倒也够用了。

“不想公府工匠技艺如此精湛,数月便已仿制出锁子甲,末将佩服。”

百里燕恭维说道,姜乾倒是毫不掩饰心中的得意,翘着嘴角说道:

“此甲可将腹下悉数罩在其内,可比魏先峰的半身铁布衫强得多,若是早有此甲,魏先峰腿上兴许便不会被伤。此番从广信共计运来了一千两百余件,瑞田寨广信军分得六百件,本公子现再调拨一百件予魏先峰,另再补充四百新卒,魏先峰意下如何。”

“多谢少主,末将感激不尽。”

一千两百件的数量让百里燕有些意外,萧儿的信中曾提到,荒村从五月间至今也就生产了近六百件钢制锁子甲,广信公府即便得到了样品,组织生产到定型也得一个月。

三个月能生产一千两百件,很可能还不是全部产量,广信公府应该还有储备,照此算来,广信军一个月的就能生产五六百件,至少需要一千六至一千九百人的熟练工才能完成,一年生产六七千件问题不大,即便如此,装备所有战卒也不现实,成本会非常高。

广信生产的锁子甲毛重就重达三十斤,取消了荒村半身锁子甲的皮革结构,是全身披甲,份量太重,只有力士能够长期穿戴,时间一长容易的肩周病,影响战力,远不如半身锁子甲的合理。

人困马乏饥肠辘辘之下,三十斤的重甲会变成负担,严重影响战卒的自保和逃命。

姜乾自觉得意,却哪里知道荒村锁子甲的合理性是兼顾了实用和取舍的最终产品,披甲率虽不如广信生产的锁子甲,但自由度、防御力更高。

人的要害脏器都集中于上半身,下半身即便致残,活命才是战场的生存法则,存心想要你命,就是包成铁块也没用。一味的增加份量,令战卒丧失了机动和自由度,反而更加危险。

当然,不可否认广信军的锁子甲防御面积确实很大,就眼下而言有其合理性。

但大量普及之后,不排除敌人会改变战术,使用铜棍、锤子等钝器,届时三十斤的份量,加上兵器,想要再配一面盾牌,将会十分吃力。

待他思索之际,姜乾又说:

“魏先峰、胡陌将军,今早得到赵帅调令,命广信全军移防冠汤渠,与大都督姚盛合兵一处。魏先峰与姚盛将军熟稔,不知魏先峰对我军移防冠汤渠有何建议?”

“回少主,姚盛将军身经百战,与我军协防冠汤渠,当万无一失。冠汤渠坡陡地高易守难攻,北海郡客军过去四月坚如磐石损失极少,也是占了地利之便,对我军百利而无一害。”

“哦,胡陌将军如何看此事?”

“启禀少主,自七月来,永兴河防线瑞田为要害,进可攻退可守,攻守两便,而我军占有城塞土堡十数座,将黑巾军主力牢牢拖在瑞田以北动弹不得,伤亡虽然惨重,但不可否认的事实是瑞田寨据功最多,赵帅此时将我等调走,分明是有人暗中挑唆,意在打压我军。”

胡陌说道,姜乾目带疑色看向百里燕:

“魏先峰与赵将军熟稔,此次换防是赵将军意思,还是内朝意思?”

姜乾多此一问,百里燕立时有些诧异,难道是罗松亭怀疑此次换防,是赵逊故意安排广信军调离瑞田防区,以打压广信军的声望?

那胡陌此前故意提起北海郡客军险丢冠汤渠,就是摆了自己一道,刻意麻痹自己,好让姜乾突然袭击。

迟疑片刻,百里燕掩饰去异色说道:

“少主,胡陌将军所言有理,但北海郡客军大都督毕竟是鼎炀侯之子张佑,过去数月寸功未立,不免让某些内朝权臣不快,调防应是内朝施压袒护之举,并无可厚非。况且大军粮草都握在太尉鼎炀侯、大司马姜严手中,要是有所不从,赵帅那里恐怕也难办。”

“呵呵……”姜乾笑的意味深长,然后继续又说:“看来还是魏先峰了解赵帅啊。”

姜乾虽然脸上一团和气,但话带有弦外之音,似乎此次换防的nèi mu并不那么简单。

但要说赵逊现在就开始提防广信军,那也没道理,和姜闵现在翻脸,赵逊在政治上并不有利。但姜乾今日的口气,显然是猜忌上了赵逊,甚至是罗松亭直接授意姜乾先试探他,知不知道内情。

移防在要求三日之内完成,百里燕先去了先锋营视察新补充的新兵。

咸国能够投入战争的人力资源已经见底,各军能够补充的兵员六成以上是伤愈后的伤兵,新征青年并不多,咸军虽有三十多万之众,但所需的民夫就达到四十多万和数万匹驴子和驮马。

咸军索性是本土作战,距离启隆、介康军仓路途较近,四十万民夫尚可保障大军的支用消耗。

如果是出国作战,十万大军至少需要三十至四十万民夫转运物资,每十万人每增加一千里地,民夫驴马的数量就要增加十万,才能保证军队支用,否则粮草耽搁在路上的时间,就足以被民夫吃光。

不过还有一个特殊现象经过数月作战消耗,百里燕隐有察觉,那就是隐户,按说咸国的兵员应该已经见底,但是权贵与地方豪强的兵员却怎么挤都有,所以咸国到底有多少隐匿不在户籍的人口根本不清楚,甚至广信也有。

不计各地权贵隐藏和mán bào的户口,咸国目前官方统计口径的名义人口勉强过六百万,咸西、丘南两郡失守,人口少了一百五十万至两百万,仅靠四百五十万人,半壁江山,保障三十多万军队,四十万民夫的开销,已经到了咸国国力所能承受的极限。

因此能像广信军这样全数补充损失员额的军队并不多,北海郡客军算是一路。

所以隐户问题一定存在,而且还不轻,否则现在的后勤和兵员的吃喝拉撒和消耗,将无法保障,哪怕是吃仓库,也早出了问题,拖不到现在。

大军于下午出发,抵达乌坪与姜闵、罗松亭、王九汇合,两万人马旋即离开乌坪驻地北上冠汤渠。

罗松亭骑马从后追上先锋营,找到百里燕边走边道:

“魏先峰可曾听说内朝有变?”

“罗前辈消息真是灵通啊,莫非今早少主问话,是罗先生的安排。”

罗松亭淡然一笑,既不否认也没有点头:

“少主怎是我等所能驱使,想必是少主有所想吧。”

“是嘛,不知罗先生所指究竟何事,莫不是也认为此番调防是赵帅有意为之?”

“呵呵,只是些传言罢了。”

罗松亭暗指内朝有变,百里燕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沐阳仓丑闻。

沐阳仓有半数的物资是权贵勋戚的私产,以军队和官府的名义窝藏在距离陔陵较远的沐阳仓。而这背后不得不让人怀疑有相国公孙岳、大司马姜严在背后操弄。

大司马总督军队后勤,太尉掌兵权,军仓隶属后勤,归大司马总管,因此大司农莫安无权清查军仓内部情况,只有每年向军仓转移军粮和被服物资的份。

这意味着军仓的情况只有咸王、太尉、大司马、相国四人及其班子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丑闻,不得不令人怀疑到过去十二年《农桑令》、《推商税》两项新政的动机。

沐阳仓账面的粮草有两百万石,实际有四百万石,根据事后得到的消息,除了损毁的粮草外,四百万石粮草仅仅是沐阳仓的八成。这意味着还有一百万石粮草毁于大火,而实际上有三百万石粮草来源不明。

除此之外,大量布匹、丝绸堆积如山,军仓囤积这么多本该国库和内府储备的物资干什么。唯一的解释只有某些人打着推行新政的名义,为自己敛财,利用手中的职权窝藏暴利。

现在细想起来,《农桑令》、《推商税》种种深层次的弊端,哪里是没有预见到危害,根本是有意将权贵阶层排除在新政之外,以制造特权保护伞,为权贵勋戚合法谋取暴利鸣锣开道。

要说咸王是一伙儿的,显然说不过去,推新政出发点是好的,整个咸国都是咸王一人的财产,他没有道理败坏自己的老底,还有什么必要私藏财产。

现在来看,沐阳仓的丑闻让咸王如梦初醒,内朝的改革势在必行。

第191章 点拨(1)

赵逊调北海郡客军移防瑞田寨,乍看起来是有意打压广信军,倒不如说是在安抚鼎炀侯。

鼎炀侯张隽出任太守还不到一年,沐阳仓丑闻不可能牵扯太深,此时调其长子张佑调入瑞田,是寄希望于抬高鼎炀侯势力,使太尉站在咸王一边。

而大司马姜严毕竟是咸王的叔叔,赵逊的上司,沐阳仓丑闻要没有他授意,其他勋戚根本办不到。

由此来看,咸王已经在为扳倒自己的叔叔在善后,而扳倒姜严的机会,有可能是一场胜仗,由赵逊取代姜严出任大司马,名义上任掌握着兵权,实际上鼎炀侯这个太尉,才是实际掌权的最高统帅。

如此一来,战后便可顺理成章的将兵权从赵逊手中收归咸王。

鼎炀侯此人最大的缺点是无能,最大的优点是听话,同时又是咸王的表妹夫,于公于私比叔叔姜严更可靠,实际上也是如此。

这样一来,沐阳仓的丑闻能给内外朝以及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同时还能拉拢赵逊,使其出任大司马,迫使其背负盖世英明的光环辉,永远不反叛咸王,如此广信公的地位岂不是尴尬了。

赵逊与广信公合流是内外朝尽人皆知的事,让他挂帅御敌是各派系畏敌甩锅的结果,赵逊倘若能将黑巾军击溃,将是咸国历史以来的盖世奇功。

赵逊就是为了自己的盖世英明,又岂能再助广信公反叛,广信公总不能不知好歹,在赵逊还活着的时候发动叛乱,这不是与天下为敌吗。

此前罗松亭私下曾有料算,料定赵逊首战得胜,咸王必派内臣出任司马使监军一职,以掣肘赵逊。

罗松亭当时的判断是基于咸王不跟内朝翻脸,维持表面的和谐。但现在来看,咸王背后已经跟内朝翻脸,甚至有可能掀桌子,否则不会这么放心的让赵逊总领咸军兵权在外放羊。

不过转念细究起来,咸王有这么高的智商吗,只在旦夕间完成如此深谋远虑的政治安排,百里燕{既魏贤}反倒觉得咸王也好,王太后也罢,应该都没如此魄力和手腕,那么是自己多虑了?或者说是罗松亭有意误导暗示自己,是试探自己是否提前知道了什么内情。

想到这里,百里燕不动声色,他说:

“罗先生,内朝乃大王家事,有再大的变故,也还是大王的家事,罗先生莫不是以为大王的家事牵扯到了主公?”

“是啊,罗某是有些担忧,咸王会否牵扯到主公身上。”

“哦,在下愿闻其详。”

“永兴河晋、咸两军兵力逾四十万,与永兴河西岸之敌不相上下。此战若胜,乃赵帅之盖世奇功,主公若能立下汗马功劳,入阁朝堂当不是难事。

只是如今突然将广信军调离乌坪、瑞田,主公恐怕将与大功失之交臂,入阁内朝之事将成泡影,不知魏先峰如何看待此事。”

“呵呵,罗先生未免多虑了吧。”百里燕轻描淡写道,继续又说:“瑞田有战功可争不假,却也并非什么福地。我军一万人马驻守四个月有余,顶住黑巾军大小十数战,被攻上城头达六次之多,损兵折将四千余人,仅我先锋营部下便阵亡两百余人,这还是配有精良战械情况之下。

北海郡客军来源庞杂,人虽多,却非精锐,乍到瑞田驻防,不会是件易事。

在下倒是觉得,非但广信军会调防,何猛、叶信、高培等将也有可能调防,调防至东岸乌坪修整。若是如此,北海郡客军填入瑞田,岂非自找没趣。”

北海郡客军规模有近两万五千人,是勤王军人数最多的一支客军。广信军撤出乌坪、瑞田之后,乌坪、瑞田防线缺额达两万,北海郡客军既然想争功,赵逊很可能让北海郡客军全军过河,而不是像广信军分守两地。

赵逊让广信军分手两地,意在让姜氏父子相互应援,倘若姜乾有事,姜闵必然全力以赴,姜闵出事,姜乾必兴兵来救,可避免友军遭危,而客军见死不救的局面。

北海郡客军内部山头林立,张佑名义上是大都督,但并不一定能号令所有客军,因此不能以分兵之法团结北海郡客军,最好的办法是让张佑率领北海郡客军陷入瑞田寨拼命,只要守住了瑞田寨,功名利禄尽取,倘若是丢了瑞田,总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

北海郡客军两万五千人悉数填入瑞田赛后,何猛、叶信、高培余部势必要撤出部分,出了任何纰漏,张佑、关普、肖晨等人就得顶这个雷。

不过这样一来,最直接结果是广信军被安置在几乎没有战机的冠汤渠闲置,今后发动fǎn gong,姜闵拿不到首功,也就没有底气入朝参政。

但凡事情都有其两面性,不可能面面俱到,调防至冠汤渠未必不是坏事,罗松亭现在就断言赵逊是最大受益者,未免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至少百里燕不相信赵逊会这么快就翻脸,他就不是这样的人。

大军行至天黑就地露营一夜,清晨十分与张佑所率北海郡客军撞个正着,张佑礼节性寒暄了几句,又继续带着人马南下。传言四日前冠汤渠大败,但看北海郡客军的气势,却一丁点都没有战败的样子。

中午途径中军大营,姜闵前去面见赵逊,却被告知赵逊还在晋军大营未归,广信军只得继续北上,于当天深夜抵达冠汤渠大坝。

姚盛自此前一直驻防永兴河北段防线,所部八千余人提前两日进驻冠汤渠,黑巾军前日发现冠汤渠咸军异动,于夜间发动偷袭,被姚盛击退。

翌日中午,姜闵在大帐设宴款待诸将,犒劳瑞田寨攻克以来的有功诸将,姚盛也在受邀之列。

自当年江东一战告负,姚盛调到了镇南军继续充任左都督一职,赵逊这次拜帅,提了他大都督,百里燕与他有三年未见。

酒席散后,姚盛私下找上门来,神神秘秘的说道:

“魏先生多年不见,不想已拜入广信公门下。”

“哪里,都是赵帅引荐。”

“哦。”姚盛一叹,眼珠顿时转了一圈又道:“魏先生,赵帅安排了一位故人相见,还请魏先生借一步说话。”

“故人?谁!”

“魏先生去了便知。”

姚盛突然卖起关子,不禁让百里燕心生猜疑,难道赵逊真要翻脸了,不能吧。

徒步来到姚盛帐中,一老一少正在喝茶,青年男子披甲而坐,不是别人正是高勋。

“高兄,怎么是你!”

“哦,魏贤弟,别来无恙。”

姚盛此时退出帐外,确定左右无人,百里燕谨慎说道:

“你怎么来了。”

高勋放下茶具立身而起迎面走来,对坐的白发老者投来欣赏的目光打量着百里燕。

“魏贤弟,愚兄奉赵帅之命前来与贤弟商议机密。”

“机密!”百里燕警惕退了半步,目光看了眼坐着的老者,只觉得眼熟,但却记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他若有所指说道:“这位似曾相识吧。”

下刻高勋笑着说道:

“这位魏贤弟曾是见过,乃诚道派泰斗广叔子是也。”

“什么,是他!”百里燕大吃一惊,万没想到不速之客会是诚道派泰斗广叔子,他连忙躬身一礼拜道:“广信军先锋官魏贤,拜见诚道派泰斗广叔子。”

广叔子慈眉善目微微一笑:

“老夫不过一老儿,泰斗愧不敢当,魏郎中过来请坐吧。”

百里燕看了眼高勋,见他眉开眼笑,心想一定是受到了广叔子赏识。

径自坐下,高勋倒也直截了当,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

“魏贤弟,愚兄此来除了是奉赵帅之命,更是奉的大王密诏行事。”

闻讯咸王密诏,百里燕又吃一惊,额头不禁渗出汗水,心想赵逊这次真翻脸了。

“既是大王密诏,是口诏还是手诏。”

“既是密诏,自然是口诏,岂能留下把柄。”

“但万一事情败露,大王为保全自己不认账,你我岂不成了矫诏!”

高勋不以为然,乐呵呵道:

“此事广叔子老先生可以为证,贤弟可向广叔子老先生求证。”

广叔子人畜无害的微微点了点头,这意味着广叔子代表的诚道派也卷入了这场咸国内部的宫廷斗争。

诚道派尊王为上,广叔子亲自出面,背后显然有文章,绝非咸王的面子就能搬请诚道派出面的。

而相国公孙岳推崇的是激进改革的雄论派,咸王突然转向诚道派,暗中又得到广叔子帮助,这意味着公孙岳已经失宠了。如此一来,咸王背后的高人,应该就广叔子。

第192章 点拨(2)

想到这里,百里燕{既魏贤}心里基本有底,收敛起最初的震惊,心平气和的说道:

“老先生再次驾临咸国,亲自出山助咸王一臂之力,不会没有原因吧。”

“呵呵,去年议贤馆舌战,老夫便笃定魏郎中定有大才,便是想着与魏郎中纵论古今,不想天不作美,老夫与魏郎中失之交臂,今日一见颇,有相见恨晚之感啊。

此番老夫秘来咸国,也是受天子之托,不巧碰上咸王后院失火,不得不出手相助。”

“哦……”百里燕轻轻一叹:“如此说来,今日赵帅所作所为,便是受了老先生指点,或者说,老先生指点了咸王,咸王又授意赵帅?”

广叔子点了点头道:

“确是如此。黑巾军危害中原已成毒瘤,倘若不除,必将危害梁国存亡,故而老夫受天子之托,前往各国游说尊王,一起联兵伐叛。”

“如此说来,老先生希望咸国能拖住黑巾军主力,好让列国有整饬兵马再战的喘息之机?”

“正是。”广叔子肯定道,丝毫不掩饰此行目的,下刻他又说道:“据可靠消息,黑巾军大军半数皆在咸国,咸国只要拖住黑巾军主力,梁国派出的使臣,便能说动各国联兵讨伐黑巾军。”

“但咸国能有什么好处呢,咸国此番损失极大,战后人口少说消弭百万生灵,用咸军将士的鲜血,替他国争取时间,倘若列国坐等咸国于黑巾军对峙消耗,这又如何。”

“魏郎中乃旷世英才,应该知道咸王现在的处境,老夫答应咸王助他一臂之力,便是在帮咸国。”

诚道派的逻辑是尊王,王天下。老百姓永远只是君主的依附和物品,没有与生俱来的权利。

所以广叔子看来,帮咸王夺回实权,就是帮咸国,咸王得到了好处,也就是咸国得到的好处,至于死了多少老百姓,摧毁了多少城池田地,在诚道派眼里都是一文不值。

当然,就时下的文明水平而言,此种思想和制度,更适合当下的实际社会生产力和民众情况。

而黑巾军拜天为君父,推翻了君主封建制度,建立不伦不类的神权政治思想,跟诚道派忠君尊王思想严重矛盾对立,更凌驾于梁天子之上,政治主导权上对梁国产生了直接威胁。

梁国作为思想理论的基础,诚道派必然要采取反抗措施,否则诚道派很可能沦为黑巾军的清洗对象。

但到头来只为一个人服务的制度,哪怕再先进,千千万万老百姓血染的江山又有什么意义。

“老先生,咸王与内朝之事在下不感兴趣,在下只关心此战能否打胜,倘若输了,咸王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黑巾军砍的,还何谈quán bing。”

“呵呵……”广叔子淡淡一笑,似乎全然不担心此战会输:“倘若咸国一定能赢呢。”

百里燕顿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遂追问道:

“老先生何以认为此战咸国必胜。”

“老夫清楚,魏郎中是担心晋军按兵不动,任凭黑巾军与咸军消耗,故而只要咸军主动出击,击溃叛军主力,将其拖在咸国,梁国当借兵十万远征咸国,魏郎中以为此战能胜否!”

“嘶……梁国借兵十万?”

黑巾军已经占了孙国、长孙国、咸国、徐国、宋国七八个郡县,总面积远超咸国国土,直线距离梁国尚远,梁国此时远征咸国,倒也说得过去。

但如此一来,有可能引火烧身,促使黑巾军渗透梁国,蛊惑民众发动哗变和叛乱。

不过索性梁国的识字率和士绅阶层的密度高居列国榜首,富裕程度也是列国之冠,这都得益于同文书苑的功劳,不过百里燕很是担心梁**队的战斗力。

这梁朝瓦解之后,逐步萎缩成了如今版图,被孙国、长孙国、燕国三面环抱,因为梁天子的缘故,还没有大国公然吞并灭国。

因此梁国的军队除了南征过金雪狄,少说有一百多年没在中原打过大仗,最多在边境剿过匪。突然把十万梁军拉上战场,百里燕不禁怀疑其战斗力到底有多少。

但话又说回来,有十万人能拉上前线,总比晋军缩在背后不动弹的强,哪怕充当炮灰,好歹也是十万人。想到这里,百里燕追问道:

“那老先生为何要将此事告知在下?”

“想必魏郎中也已想到,梁军百年未曾有战,将才奇缺,故而梁军抵达咸国之后,需咸军派遣策应使。咸王曾问赵逊,谁人可担策应使,赵逊便推荐了魏郎中,老夫也深以为意,故而才有今日秘见之事。”

“嘶……令我充任策应使,梁军十万之众,策应使不应该只有一人,我无根无基资历尚浅,二十岁便出任全权策应使,咸王如何向内外朝交代,晋军那里又如何说得过去。”

策应使职能类似于向导、参军,有点向现代意义的两军通讯联络官,是本**队为客军、友军提供的参谋人员,有建议军机权,但没有领兵权。通常是左右都督及以上军职,每一级设一个策应使。

左都督、右都督各领兵四千,梁军十万人马,就有二十五个左、右都督,另有两至三个大都督,一个征讨将军或者大帅,如此推算,咸军至少需要派遣四十个以上的策应使,职务也必须与对方大致对等。

百里燕现在的军职是广信军先锋官,没有正式编制,尽是地方军队。充其量是个都统,都统与左右都督差了两个职务。

更何况给客军充当策应使,本是一件有面子的事,而且还是天子讨逆大军,名义上是正义之师,咸国宗主国晋国怎么能答应呢,怎么也得撸掉一半以上的名额,以巴结拉拢梁军各级将帅。

“老先生,在下人微言轻资历尚浅,让在下充任一军策应使,未免儿戏了吧。”

“呵呵,魏郎中何必谦虚。当年江东之战,若无魏郎中指点,赵逊又岂能稳住局面。”

“话虽如此,但晋军又如何会同意让在下出任策应使呢?”

“此事简单,梁军抵达永兴河后,只要晋军身先士卒过河一战,策应使一事便有得商量,若依然如此龟缩不前,梁军断不会答应晋军派遣策应使。”

“嗯,此法确实可行。但不知梁军此时身在何处,何时能够抵达永兴河?”

“据三日前消息,梁军已在东原郡上岸,最快二十日之内可抵永兴河,征讨将军魏郎中也曾相识,乃梁天子之弟,安泰侯姬通。侯爷亲自点的魏郎中将,请魏郎中出任大军策应使。”

“是他!”

意外之事一桩接着一桩,万没想到梁军挂帅的会是安泰侯姬通。

其实也没什么意外,梁国能挂帅的只有那么几个,于情于理也是姬通挂帅,博源君姬丰一门心思倒腾怎么发家致富,让他挂帅还不如让他负责辎重补给,兴许还能在军队里开个小卖部。

姬通挂帅远征钦点百里燕的将,倒也说得通,有侯夫人李萄怂恿,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不过直接出任梁军统帅策应使,未免有些扎眼,且不说朝中如何看法,晋军会怎么看,这点很重要。王砺去年刚刚刺杀过一次,自己再绑上梁国这杆大旗,晋国铁定要杀自己。

想到这里,百里燕叹道:

“唉……恕在下爱莫能助。”

“贤弟呀,这可是赵帅的意思,大王首肯,安泰侯又是亲自点将,如此天作之美,贤弟为何推辞?”高勋急忙说道,感情他比百里燕还着急。

百里燕苦笑道:

“高兄有所不知,去年晋国便曾派人刺杀于我,意在除之而后快,若是出任梁军统帅策应使,事后岂不再来杀我。”

“什么!”高勋大吃一惊:“竟还有此事?贤弟为何不曾告诉赵大人!”

百里燕心想,晋王要是知道他是歧国二世子,还是用兵如神的魏贤,此时此刻定是百爪挠心日夜不寐,不惜跟咸国翻脸,也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想当年自己不过一个歧国质子,公叔阔便是百般算计,置他于死地,如今自己活蹦乱跳的活着,还不急瞎了晋王。

广叔子这时皱了皱白眉,脸色隐隐有些起伏:

“晋国之事老夫也有耳闻,相国公叔阔老了老了,还给晋王出了如此恶招,真是令人不齿。”

广叔子似有弦外之音,百里燕试探问道:

“莫非公叔阔也曾拜于诚道派门下不成?”

“说来惭愧,公叔阔乃老夫同门师兄,学成后自负有盖世之才,便离开了师门回晋国谋他的强国霸业去了。没想到励精三十余年图治,晋国竟也能中原争雄,割走咸国以郡之地,实在没想到啊。”

“原来如此……”

百里燕其实隐隐已经猜到,公叔阔应该也是推崇诚道派之人。否则也不会对晋王惟命是从,视歧国王室子弟如天大筹码,连幼年的百里燕也不放过,其思想出发点依然是君天下,想着只要控制了君主,就能控制整个国家。

第193章 点拨(3)

“老先生,晋国要杀在下,此事在下恐怕无能为力。”

“其实魏郎中是多虑了,倘若魏郎中立下盖世奇功,晋国又何必还要为难魏郎中,难道晋王还想与天下为敌不成?”

“在下不解,还请老先生指教。”

“哈哈……魏郎中心思敏捷,这一点怎又看不透。眼下中原民不聊生,志国虽是霸主,却已名不副实,得益于黑巾之乱,晋国此时此刻依然是东海一霸。试想黑巾贼灭之后,志国对中原列国还有何威胁。

反之,晋国养精蓄锐以咸国为挡箭牌枕戈待旦,黑巾贼灭之时,便是晋国称霸之日,列国岂能无动于衷。届时咸国仍是晋国下邦,若要杀你,于情于理于公于天下,晋国都说不过去。”

“老先生意思是说,黑巾贼灭,中原各国又将复燃战火联兵伐晋?”

广叔子笑着点了点头:

“是啊,正是如此。”

黑巾之乱就目前而言,最大的受益者是东海一霸晋国,还有西海大国卫国。

晋国隔着咸国、志国为屏障,黑巾军鞭长莫及。卫国隔着孙国、徐国为屏障,黑巾军依然无可奈何,不过卫国倒不一定能笑道最后。

卫国从西海四国抓捕良民为奴,本质上与战俘、罪犯为奴有本质性区别,黑巾军要在卫国发动暴动,难度并不大。

但就从目前的战略格局而言,黑巾军主要的目标是夺取中原,卫国太远,向西还有西貘、丘山、殇族等蛮夷,威胁极大,黑巾军不会找块臭膏药黏在身上。

而最大受害者莫过于咸、孙两国,志国虽是中原霸主,黑巾军一折腾,他这个霸主的根基已经动摇。晋国即便不背后捅一刀,等剿灭了黑巾叛乱,志国的国力将不可避免的断崖式衰落,于是晋国躺着也能坐上中原霸主的头把交椅。

届时志国刚刚结束战争,只能干瞪眼看着晋国提出会盟,要求各国承认其霸主地位,心里纵然不服者众多,但难道还能公开干一架不成?志国没这个国力,其他列国更没有底气。

到时候中原列国都是一片残破,面对晋国的咄咄逼人和咸国的沦丧,谁心里都害怕沦为第二个咸国,尤其是孙国,损失将来只会比咸国更惨,咸国又与孙国接壤,晋国讨伐孙国是必然之举。

晋国若要短期内稳定咸国局势,便不能对咸国进行清洗,届时赵逊等人手握重兵,晋国要发动政治清算,就得掂量掂量后果,稍有不慎,便有招致列国联兵讨伐的可能,这绝不是刚刚躺着坐上霸主之位的晋国所想见到的局面。

权衡分寸,百里燕{既魏贤}心中意动,他说:

“也罢,既然诸位如此高抬在下,我魏某人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魏某勉为其难吧。”

“贤弟此言极是,纵观天下,谁人不想一步登天,又有谁人有贤弟这般天纵奇才和运道得以明主赏识,也唯贤弟一人也。”

高勋说的头头是道很是轻松,丝毫不觉肩上的千斤重担是何等的压人。

也许这是文人和武行的思维差异,文人永远都是一张嘴皮子,说的多做得少,哪里知道下面人是要用脑袋去换功名前程。

思酿片刻,突然又想到御客,黑巾之乱这件事上,御客自始自终都保持克制。

本质上而言,黑巾军还属于农民起义和官军冲突的范畴,只要不过分,哪怕是斩杀了一些权贵勋戚,御客多半不会干涉,甚至御客心里都在幸灾乐祸。但现在已经祸乱了整个中原,御客总不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吧。

诚道派跟御客多有来往,广叔子又是诚道派之首,御客什么态度他总该知道。

“广叔子老先生,黑巾叛贼作乱已有半年有余,祸及整个中原,仅仅在咸国斩杀俘人、勋戚及其家小便不下七万人,御客为何无动于衷?”

“御客素来不干涉列国征伐,而民乱起于苛政,御客倘若干涉,让列国如何做想,让天下百姓如何做想?”

“是的,是在下考虑欠妥了。”

黑巾军起义的根本原因是苛政压迫了农民,本质上还是列国内部的政治矛盾。

御客如果帮了官军,其在老百姓中的威信将荡然无存,倘若帮了黑巾军,列国早晚要找由头给御客穿小鞋,甚至讨伐,因此黑巾军这件事上御客高层极为谨慎。

除非黑巾军正式宣告建国,有国号,有zhèng quán,并且不断祸害苍生,制造惨绝人寰的血腥tu shā,踩过了御客所能容忍的底线。

谈笑间天下事如过眼烟云,广叔子纵论古今,眼界之开阔,不禁连两世为人的百里燕心生敬意。

即便是他,也不曾考虑到十年二十年之后的中原格局,而这位老人却已运筹帷幄于掌中,在背后谋划好了一切。

“广叔子老先生,魏某还有一件事不明,还请老先生能如实相告。”

“魏郎中但说无妨。”广叔子神情平静,一切似乎都在他意料之中一样,平淡如水。

“咸国内朝之事,在下其实早有所料,起初在下一直以为是咸王有短处,被姜严、公孙岳等人所掌控,故而不得不放任自流。但如今来看,赵帅暗中偏向于咸王,老先生亲自出面,在下以为,种种传言不会是真的吧?”

广叔子微微点了点头,捻着须发皆白的长髯心平气和说:

“市井却有传言,咸王血脉不正。当年奉阳君姜赫谋反,也是因此事而起,但终究没有把柄,传言仅仅只是传言。不过有一件事,确有其事。”

“何事?”

“王太后不贤,证据确凿。”

“嘶……王太后不贤!”

百里燕一惊,广叔子言外之意,咸王的生母王太后早年确实偷过人,从时下男尊女卑严苛的妇道礼教,王太后进宫后应该还是处子之身,不可能是破身之后入的宫,否则“处子验贞”这一关便是过不去,还有欺君杀头的风险。更何况王太后是盐枭子女,不存在这种可能。

由此推算,咸王不应该存在血统问题,那么就应该是生下咸王姜亥之后,发生的红杏出墙。

咸王姜亥是先王次子,因废太子姜赫而另立了姜亥为太子继承大统,那么当年先王废长立幼的动机是什么,真是为了推动改革?王太后的情郎是不是扮演了什么角色。

又或者说,王太后的身后还有神秘人,放出咸王并非正统消息的是什么人,动机是什么,为什么当年晋国伐咸,晋王会一点不知道其中nèi mu,重重疑问随着内朝班子的即将垮台,再次浮出水面,咸国的水也越来越深。

百里燕相信,赵逊私下一定是见过广叔子,广叔子将内情消息告诉了他,赵逊才会最终做出果断放弃广信公,正式投靠咸王的决定,这意味着赵逊很可能已经将广信公谋反之事全盘托出。

时局动荡,天下臣民之身家性命皆系于君王一人,站着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赵逊的转向,恐怕也是如此吧。罗松亭此前的预判是没有错的,但他还是将事态看的太浅,过于了乐观。

百里燕现在担心,得知了广信公通盘计划的咸王,该如何处置广信公。

“广叔子老先生,赵帅既已获咸王重用,想必应该知道广信公之事吧。”

“嗯,是的。”广叔子喝了口茶,又继续说道:“魏郎中有先见之明,为了试探广信公虚实委身投靠,此计确实高明,咸王皆尽知晓,否则也不能同意魏郎中出任梁军策应使一职。”

“是啊。”百里燕沮丧叹道:“可如此一来,在下便成了里外不是人,将来广信公谋反,我岂不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

广叔子不以为然,淡淡笑道:

“呵呵,看来魏郎中是有情有义之人呐。”

“老先生是何意,莫非还有转圜余地?”

“广信公此人魄力不足,即便有赵逊相助,只要有晋军压着,十有**也难成事。况且黑巾军势如猛虎,即便将来平灭黑巾之乱,咸国已是元气大伤,二三十年内将无一战之力。

只要咸王开恩惠民,笼络天下人心,广信公一脉三十年内无zào fǎn可能,除非想被咸国百姓所耻,否则断不会zào fǎn。”

“原来如此,但咸王恐怕不会就此罢手吧。”

“嗯,削权势在必行,三十年内削去广信封地,广信之患便可尽除。”

“还是老先生棋高一手啊,在下佩服。”

“呵呵,是赵逊将军从善如流,又感有愧广信公,让老夫从中周全,咸王这才松口。”

“看来……是魏某见识浅薄了。”

就眼下局势而言,广信公断不会在咸国生死存亡面前发动叛乱,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为,刚平定黑巾之乱就zào fǎn,然后接手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罗松亭应该也是预见到了这一结果,果断转变了策略,极力谋划广信公入朝当政,以结党营私逐步控制朝政。待到太子继位,以晋国欺辱咸国的名义,逼新王退位,同时勾结列国讨伐晋国,顺理成章的谋取王位。

广叔子能看清的时局,罗松亭也能看到,罗松亭唯一没有料的,恐怕是黑巾军的政治破坏力之大,打破了中原各国固有的既有的利益平衡,进而将所有利益集团攸关方卷入这个浩大的旋窝。

时间不知不觉已到黄昏,回到广信营时,百里燕忐忑难安,自己这是叫人在曹营心在汉吗?或者,是忘恩负义。

当天夜里,他第一次彻夜难眠。

第194章 撤兵

翌日再次找姚盛,广叔子、高勋已经连夜离开,本想再向广叔子了解愚论派的内参消息。

但转念又想,罗松亭都能察觉的事,广叔子这等泰斗又岂能被宵小所蒙蔽,其定是有更大的一盘棋要下,否则断不能亲赴咸国游说咸王以牺牲咸国为代价,拖住黑巾军。

战争是血与火交锋,背后是诸子百家思想的激烈碰撞,让这个时代真正意义上迈入了战国。

梁国跨海远征的消息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黑巾军的耳目遍布底层大众,梁国的消息应该早就传到了孙国。

永兴河西岸的黑巾军最近几日的的异动也说明了问题,黑巾军是提前知道了梁军到来,正在为即将开始的冬季战事做准备。

先锋营驻扎在冠汤渠最前沿,新补的四百新兵经过老卒的临战整训,被分别充入已经打残的六个百人队,另抽调精锐老卒和部分新兵,重组了四支精锐百人队,用姜乾调拨的一百件广信生产的锁子甲,配置了重甲百人队。

当初从荒村共带走三百多件锁子甲,配置了两支百人队,经过半年的消耗,荒村的钢制锁子甲经受住了残酷考验,因战洞穿的锁子甲共计有十二件,另有二十六件因局部挥砍次数过多,链环严重扭曲损坏外,没有一件是因材质而首战损坏的锁子甲。

受损锁子甲都及时得到更换,并运回荒村修补,缺额部分则从剩余的一百件中补入锁子甲百人队。同时作为一种激励措施,但凡英勇杀敌者,也能得到锁子甲。

广信南下时,先锋营除了骑兵便是步兵,兵种、军械单一,瑞田作战暴露出严重战术问题。

时下以军团结阵作战,兵种以千人为单位调配。一个都统麾下要么全是长枪兵,要么全是剑兵,或者钩镰枪、gong nu。结阵作战问题不大,各个兵种以千人、五千人为单位相互交替掩护,克制敌方军阵弱势兵种。倘若是打遭遇战混战,千人为单位的单一兵种,就很容易吃亏。

先锋营此前是五百枪骑兵,五百青铜短剑轻步兵,遭遇gong nu兵、重甲军以及钩镰戟长枪阵,很是吃亏。

瑞田寨一战后,先锋营骑兵损失过半,马匹多数抽回了广信军本部,剩下的全是步兵,新兵又占了半数,百里燕借机新组了建制,抽调老卒组建四支精锐百人队,建豹韬营。

豹韬营下辖两支半身锁子甲百人队,重甲锁子甲百人队、强弓百人队各一支,司空南出任豹韬营统军。剩余六支百人队组建龙武营,三支配发钩镰戟,三支继续装备青铜短剑,但一律配发厚木盾,由百里燕兼任,苏洪为见习。

十月下旬,先锋营迎来移防重组后首次临战,安泰侯率禁卫先锋营三千提前抵达陔陵的消息传至永兴河。当天夜里,黑巾军利用咸军麻痹大意,对瑞田寨发动空前攻势,攻陷瑞田寨wài wéi三号土堡,一度威胁切断乌坪过河通道。

赵逊速调步军增援乌坪,保障过河通道畅通,于第二天黑巾军发动全线攻势,冠汤渠易守难攻,黑巾军绕过冠汤渠正面,集中兵力击溃北面岁当郡客军镇守之昶曲河口南下,姜闵调百里燕亲率锋营,王九步卒三千,会同姚盛增派的两千人马北上增援岁当郡客军投入战斗。

交战持续两日,先锋营阵亡二十六人,伤一百五十一,无一重伤残疾,共毙敌一百八十一,俘获人一百六十四,战至十一月初二,黑巾军偃旗息鼓全线停止攻击。

这天,姜闵在下榻帐中问计,罗松亭对梁军远征一事心存疑惑:

“主公,梁军远征咸国,此前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有?”

“黑巾军距离梁国尚远,但万涅乱贼以下犯上自称君父,便是凌驾于天子之上,梁国于情于理都要出兵。出兵孙国实为不利,眼下孙国主力军团不复存在,梁国养兵二十万,没有孙国主力军团相助,正面难以抵御黑巾乱贼。

此时黑巾军主力集中于东线,梁国出兵远征并非没有道理。只要将黑巾军主力歼灭于东线,西线孙国、长孙国便就安全了。”

“主公所言有理,不过梁国怎能用此险计呢。”

“松亭以为不妥?”姜闵不惑问道。

“主公,梁国多年不知兵战,国内无一人有此等智谋,在下以为,此事未免来的蹊跷。”

“嗯,松亭所言极是,那依照松亭所见,梁国远征的背后,到底谁人在出谋划策。”

“这恐怕不好说,天下人能者众多,梁国权贵勋戚之中也许有我等所未知之能人。而此计明为咸国,实为梁国。

孙国主力已经瓦解,只能扼天险守思水江,阻挡黑巾军过江,但也只能挡一时,挡不住一世。待黑巾军喘息两年,水军建成,势必要会师西进荡平孙国,直捣梁国取梁天子而代之称帝。

但眼下,思水江天险横亘两岸,黑巾军无法过江,便只能先打我咸国,夺取咸国平原与造船工坊,替其建造战船,而后出内河入大海无所不能。

如此来看,梁国恐是有意将黑巾军拖在咸国,让孙国得以喘息呀。”

“那为何不歼灭黑巾军呢?”

罗松亭摇了摇头道:

“不,断不会如此。黑巾军主力若被歼灭,只能迫使叛贼更大范围煽动叛乱扩张实力,让思水江以西陷入浩劫。如此一来,黑巾军非但要丢去现在辛苦打下的局面,同时还要面临丧失主力后被围剿局面。

如此虽对列国都有利,但孙国、梁国都不愿见到战火烧到思水江以西,甚至烧到梁国的土地上。因此,不能把黑巾军逼的太急,而是要先让各国稳住阵脚积蓄力量,而后再联兵伐叛。”

“可如此一来,遭殃的不还是我们咸国。”姜闵担忧道。

“正是如此,这才是在下真正担心之处。

此事明面上对咸国有利,实则将把咸西、丘南、都郡西郡变为焦土,咸王与内朝不可能为了梁国十万兵,让黑巾军占了三郡。更何况有晋军坐镇。

黑巾军断无冲过永兴河攻打陔陵之可能,咸军完全可凭一己之力,于今年年底收服都郡全境,明年黑巾军是势头衰竭,各国起兵讨伐,咸军再收服咸西、丘南也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要将黑巾军死死拖在咸国,于咸国毫无任何好处可言,除非咸王得到了不为人知的好处。”

“不为人知的好处?”姜闵紧蹙眉头思考了片刻:“梁天子难不成还能封禅咸王什么虚名?此时此刻还能有什么用。”

“是啊,在下也奇怪,这梁天子究竟给了咸王什么好处,竟能让咸王拿两郡之土地交换梁国十万大军的支持。”

二人说话之际,姜乾挑帘而入:

“父亲、罗先生,刚才得报,黑巾军前线西撤了。”

姜闵顿是一惊:

“全线西撤!”

“是的父亲,冠汤渠西岸的黑巾军正在拔营,不像是诈败,是有序退走。”

罗松亭这时说道:

“不对,此乃诈计。”

姜乾诧异,连道:

“罗先生何以见得?”

“哼!”罗松亭冷冷一哼,目中闪过一丝狡黠:“永兴河东岸晋、咸联军虽有四十万之众,晋军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黑巾军并非不知。

咸军三十余万,有七八万少年军,年老军卒四五万,真正中坚战力至多二十万。黑巾军西岸之兵少说四十余万,比之黑巾贼军,晋、咸两军心猿意马貌合神离,难有联兵之举,即便是梁国十万大军开到永兴河,这三国联军如何联兵尚且难说,岂能指望三国之兵能精诚协作共御外敌。”

“嗯,松亭此言有理啊。”姜闵赞同道,继续又说:“但黑巾军突然西撤,将西岸拱手让予我,会是什么用意呢?”

姜乾插话道:

“会否如吕济那般,以平地天雷残害我军。”

“不无可能,但不排除黑巾叛贼还有其他意图。”罗松亭猜测道,思酿片刻接着说道:“少主,魏先峰现在何处。”

姜乾不屑道:

“尚在昶曲,难道罗先生还想问计魏贤?”

“魏先峰对黑巾军邪术多有心得,黑巾军突然西去,定是又要以邪术害命,不得不防。而且赵逊此时定是知道了此事,谨慎些,暂还不会大举过河,定要派出斥候细作,查清来龙去脉。魏贤若能窥得一些端倪,我军也能提前有所准备,免得被动。”

收服昶曲之后,百里燕、王九二人暂时留在昶曲协防,岸黑巾军天亮后突然拔营,同样引起百里燕、王九注意。

黑巾军拔营井然有序,丝毫不像是溃逃,更不是仓惶撤退,更像是有计划有节奏的在撤退。

黑巾军撤后,驻扎昶曲的广信军悉数撤回,于下午返回冠汤渠驻地。各军奋战多日已是疲惫不堪,百里燕刚刚洗漱,正要睡下,罗松亭不亲自来

“罗先生怎么来了。”百里燕{既魏贤}又合上衣衫坐在榻前。

“罗某担心黑巾军西撤其中有诈,想与魏先峰商议此事。”

“有诈?”百里燕两指拖着下巴紧锁眉头。

要说几十万人半天之内撤的一干二净,也真是丧心病狂,说里面有诈,不是没有可能。但他实在想不出来,黑巾军能以什么手段坑死几十万人,难道还能再下一场暴雪不成。

第195章 囚龙计

“罗先生,其中固然有诈,梁军抵达永兴河后,三国五十万联军,攻守之势扭转,形成我攻敌守,更何况我军占了瑞田,黑巾叛贼无法固守西岸,三军五十万兵力占有人数优势,黑巾军不能不考虑暂避锋芒。”

“魏先峰真以为如此?”

罗松亭反问道,百里燕清楚他想说什么,无非是想说三国联军各怀鬼胎,无法协同作战。

但百里燕{既魏贤}清楚,梁军此来远征,替咸国打仗有其必然动力。

其二,梁军几乎没有战斗经验,通过阵战磨砺军队,十分有必要,哪怕不会出十成力气,七成力气总该出的,断不会向晋国这样占着茅坑不拉屎,坐山观虎斗捡便宜。

所以要说三国各怀鬼胎,只能说晋国怀有鬼胎,梁国还是靠得住的。

“罗先生,梁军既然千里迢迢前来助战,虽不会全力以赴,但至少能给咸军腾出十万人来,有这十万人摆在瑞田,黑巾军天天耗着,也耗不起。只要一不留神,便能被赵帅杀个人仰马翻。”

“那魏先峰不担心黑巾军以邪术害命?”

“这个嘛……”

百里燕{既魏贤}不置可否,至少他是不相信黑巾军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黑科技。

石油用了,电石有了,雪也下了,难不成还能有什么邪恶黑科技,让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罗先生,还是再等两天吧,等我军斥候返回之后,再做从长计议。如今毫无头绪到处瞎抓,末将也实在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既如此,那罗某就告辞了。”

罗松亭欠身离去,百里燕原本的困意此时荡然无存。

“邪术邪术,罗松亭的判断也许不会有错,这件事真要当心。”

综合各方消息及黑巾军俘虏的情报,在永兴河西岸对峙的黑巾军有三个天王,以及数量不明的天师坐镇。除主帅圣焱天王外,还有雷霆天王和神通天王。

圣焱天王放火的一套算是见过了,雷霆天王是伏击吕济的罪魁祸首,神通天王从其名号来看,应当是能够一手遮天的狠角色,否则不能冠以“神通”的名号。

黑巾军不等梁军抵达永兴河畔就主动撤退,显然是有计划的战略撤退,确实如罗松亭所言,存在诱敌深入的可能。

但联军好歹有五十万人,魏涵的十万晋军不计,咸军、梁军还有四十万,想要歼灭四十万谈何容易,除非黑巾军还能凭空变出来几十万大军从侧翼打击联军。

黑巾军退走后第二天,陆续有斥候来报,黑巾军已经退至永兴河以西三十里地,并且没有扎营的打算,还有继续西去的迹象。

此后数日,黑巾军再退退至永兴河以西北一百二十里的滔荔大平原扎营。

滔荔大平原地处添城东南八十里,永兴被西北一百二十里,平原地形,因添城西南盛产荔枝,而有荔枝海美誉,故而得名滔荔。

滔荔平原四面空旷无险可守,皆为农田荒地,黑巾军退守滔荔动机不明,赵逊召集全军都督以上所有将官商议军机,未敢轻易过河。

梁军主力于十一月初七抵达陔陵城以西二十里外,闻讯黑巾军已退往添城,梁军反而不再西进,就地扎营。

至此,百里燕是恍然大悟,梁军此番远征是有底线的,黑巾军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个底线。主动的缩回去就是让咸军独立难支,无力单独在平原上与黑巾军正面决战。

百里燕这时终于明白,广叔子将黑巾军主力拖在咸国的真实意图。

梁军的底线只要陔陵不失守,整个永兴河以西变成焦土也无所谓。如果黑巾军继续对峙在永兴河畔,结果只能是招惹梁军开赴河东,与咸军联手,将黑巾军逐走,提供一个缓冲地带。与其跟联军硬刚,不如战略撤退。

姜氏父子前往赵逊大营未归,百里燕只身找到罗松亭营中,向他问计。

“罗先生,黑巾军突然撤走,现在看来是有意而为之。”

“是啊,梁军果然没有全力以赴为我咸国血战打算,而且黑巾军居然能提前知晓梁军意图,而主动撤出,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罗先生所言极是,黑巾军定是已经渗透入梁国,否则不会撤的如此及时。”

黑巾军默契撤离,排除是梁国或诚道派内部出了内鬼,亦或者是故意泄密,让黑巾军知难而退,如此也可避免一场血战,进而双方都有个下台阶。

正值二人说话之际,王九突然而至:

“罗先生,主公回营了。”

边说,王九目光扫了眼百里燕,其他未再多言。罗松亭察觉异样,但不知内情,于是不动声色说道:

“走,去主公帐中说话。”

罗松亭、王九二人赶到姜闵帐中,胡陌已经先到一步,唯独不见姜乾。罗松亭见姜闵脸色不快,小心问道:

“主公,少主呢?”

“乾儿奉带卫队去了陔陵。”

“去陔陵!”罗松亭诧异,追问道:“是咸王的意思?”

“是,也不是。梁军抵达陔陵后止步不前,按惯例,咸军应派遣策应使前往梁军,以便于两军联络引导。”

“少主莫非是去陔陵出任策应使?这该是好事,主公为何不快呀。”

“松亭你是有所不知啊,广信军共选派两人,另一人便是魏贤。”

“他!”

罗松亭转眼想到姜闵不悦,定是因为魏贤资历浅薄将职卑微,无法堪当此任,应该让胡陌顶这个名额才是。但在罗松亭看来,赵逊也是有意提拔魏贤,并无可厚非。

想到此处,罗松亭小心说道:

“主公,此事多半是赵逊有意提拔魏贤,而且在下听闻魏贤曾与安泰侯之子姬康诊病,有救命之恩,赵逊如此安排,应是赵逊有其他考虑,此乃主公之福啊。”

“唉……”姜闵一息长叹:“赵逊最近与孤隐有疏远,孤是担心内朝有变呐。”

“主公是担心咸王重用赵逊出任要职?”

“是啊,倘若赵逊为咸王所用,那孤岂不搬起石头砸孤的脚。”

“赵逊已经是司参使上大夫,眼下至多晋为上卿、封君,除非能将黑巾军逐出咸国,立下盖世奇功,才可封侯,封公。

大司马、太尉、相国等要职均由内朝担任,罢黜谁的官位,都不免一场内斗。太尉鼎炀侯乃咸王表妹夫,咸王不可能自断臂膀,大司马姜严是姜亥之叔,沐阳仓之事,他难逃干系,要罢,也是罢姜严的官位。

至于相国公孙岳,背后所牵扯利益极广,甚至还有王太后、郭蟠等人。若非新政,咸国便不会激起民变,更不会有沐阳仓之事。而眼下绝非罢黜公孙岳的绝佳时机,新政的烂摊子,最终仍要公孙岳承担所有罪责,现在将他罢黜,无异于自宫咸国命脉。

在下以为,战局若能就此稳定,咸王极有可能罢黜姜严,任命赵逊出任为大司马一职,如此军权依然牢牢掌控在太尉鼎炀侯手中。

而鼎炀侯此人虽一无是处,却很听话,咸王以他为太尉,可牢牢控制军权,继续架空赵逊的同时,又能用赵逊挂帅御敌。”

“孤担心的正是此事,若是赵逊就此翻脸,将孤出卖,咸王下一个要收拾的岂不是孤。”

“主公于国于民有大功而无过,中原局势大定之前,咸王断不会对主公有威胁。”

“那中原大定之后呢?咸王会否动手呢。”

“这……可用魏贤。”

“赵逊委其策应使,便是有意将他调出广信,为此后与孤翻脸提前做准备,罗先生为何还要用他?”

“敢问主公,主公以为魏贤之才如何?”

“自当是天下罕见。”

“既如此,主公更应该牢牢拴住魏贤为主公所用,而后以魏贤制衡赵逊。”

“魏贤本为赵逊门客,孤当初曾有怠慢于他,他定是怀恨在心,又怎能为孤所用,牵制赵逊。”

“在下有一计,可令魏贤此生为主公所用,且赵逊绝不会对主公不利。”

听到这里,姜闵有所迟疑:

“松亭有何计策?”

“赵逊此人罗某多有了解,其人耿直重信守实,只要主公安守本分,赵逊即便手握重权,断不会冒战乱之险与主公为敌。”

“那又如何。”

“魏贤与赵逊有患难之恩,当年若无江东之战,赵逊也无今日地位。魏贤又是赵逊之门客,魏贤只要留在广信一天,便是主公的家将,赵逊也能通过魏贤时刻掌握广信消息。

但要令魏贤为主公所用,主公必须割舍一宝,方能收其心,用其能。”

“宝物?只要孤有的,赐于他又何妨。”姜闵信誓旦旦说道,心想金银宝物不过身外之物,只要百里燕开口,要多少没有。

罗松亭此时压低声音,凑近姜闵跟前道:

“魏贤尚未娶妻,郡主又正当妙龄,主公为何不以郡主许配魏贤为正室,收他为婿,如此岂不牢牢将魏贤拴在主公身边鞍前马后。”

“嘶……”姜闵沉默未语,又挠了挠头,内心复杂不置可否:“可蓉儿她,她是孤的心头肉啊,怎能下嫁一个白身的歧国人……”

“主公,此事当断则断,万万拖不得。过了今日,魏贤便要前往陔陵赴任,若是赵逊向咸王举荐,咸王赐婚于他,那魏贤可就成了咸王安插在广信军的利刃,届时令他出任广信城府司马一职,主公还有何出头之日。”

“这……容孤好好想想……”

王九、胡陌此时脸色铁青,紧锁着眉头直愣愣瞪着罗松亭,虽然二人不曾说话,但脸色已经表明了态度。

第196章 入赘

姜闵来回踱着步子,心里想的全是宝贝女儿,过了一盏茶时间,姜闵极不情愿问道:

“实不相瞒罗先生,孤最中意的还是鸿畑君长子,无论声望、家世,都是东原郡数一数二的权贵。魏贤之事,难道就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主公,鸿畑君膝下有三子,长子没了,仍有次子继位。魏贤孤家寡人,其才学远在鸿畑君一族之上,主公难道只想得到鸿畑君一个空有名头的长子为婿?”

“可,可魏贤他是白身啊,传扬出去,岂不为人耻笑。”

罗松亭并不认同,他语重心长道:

“主公,正因魏贤是白身,众人才会轻视于他,主公若待他厚恩,他岂能辜负主公。”

“那赵逊真能高抬贵手?”

“赵逊不是无义之人,只要主公安守本分,可保一世太平。况且眼下局势,不利广信自立,甚至有被黑巾叛贼攻破之危,难道鸿畑君就一定会比赵逊、魏贤更靠得住?”

“好吧,让魏贤前来见孤。”

“诺!”

罗松亭大松口气,旋即转身离去。刚一走,王九粗着嗓子颇有微辞:

“魏贤何德何能,郡主岂能下嫁与他。”

胡陌虽然认可百里燕虽有过人之处,但一跃爬到自己头上成了入赘公府的女婿,他的心里同样不太满意:

“主公,郡主乃金枝玉叶千金之躯,下嫁一个白身,如此恐不和礼制。况且,罗先生此事提的唐突,不免有些欠妥,还望主公收回成命。”

“是,还请主公收回成命。”王九附和道。

姜闵脸色顿时一沉:

“那你二人可曾有识破黑巾叛贼之妖术,又有何人能有魏贤之能,若是有,孤即刻下嫁蓉儿于他,有吗。”

“呃……”二将哑然。

“都出去,孤要单独静一静。”

“诺!”

胡陌、王九退出帐外不久,罗松亭再次找到百里燕,一脸喜色:

“魏先峰,可喜可贺啊。”

见罗松亭一脸莫名其妙的喜色,百里燕仔细打量一眼,确定没有问题,遂即接过话问道:

“罗先生,魏某何喜之有啊。”

“呵哈哈……赵帅同时举荐少主与魏先峰前往梁军出任我军策应使,此事难道不是大喜事吗。”

“策应使!在下何德何能担此重任。”百里燕故作吃惊。

“诶,魏先峰之能有目共睹,赵帅唯贤是举人尽其才,实乃天作之美。主公正要召见于你,快随我走吧。”

“在下这便随先生去。”

随罗松亭来到姜闵帐外,便见王九、胡陌二人铁青着脸,如哼哈二将守在帐外,瞋目直瞪百里燕,好似血海深仇抢了他们女人一般。罗松亭见状,依然笑意融融:

“魏先峰,请吧。”

“胡陌、王九二位将军这是?”百里燕{既魏贤}纳闷儿道。

“他二人刚才赌输了钱,正生闷气。魏先峰不用理会他们,快请吧”

“哦……”

百里燕轻应了一声,顿觉罗松亭此言有假,赌输了钱能血海深仇的看着自己?又不是我欠债。

心里打着鼓进入帐中,姜闵脸色比之刚才已经缓和许多,甚至强挤出几分和颜悦色慈眉善目,如同看见了自己的亲儿子一样,愣是让百里燕吓一跳,感情今天所有人都中邪了是吧。

“魏贤参见主公。”百里燕赶忙深施一礼。

“魏先峰免礼。”姜闵扶起百里燕,眼色示意罗松亭见机行事,然后接着又道:“魏先峰,松亭想必已经与你说起梁军策应使之事,不知魏先峰有何感想啊。”

“属下将职卑微,能得主公栽培,实乃魏贤三生有幸。”

“呵呵,孤就知道魏先峰是知恩图报之人,这策应使一职乃赵帅所荐,孤真是惭愧呀。今日召你前来,孤有件大事相托,还望魏先峰莫要推辞。”

百里燕这时才知道罗松亭急急忙忙的请他过来,是已经设下了个套让他钻,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但眼下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只能虚与委蛇看他说些什么。

“主公请说,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呵呵,此事倒也容易,无需魏先峰上刀山下火海,便能成事。魏先峰今年二十有余,却尚未娶妻,孤的爱女蓉儿年芳十九,魏先峰可对郡主中意?”

“嘶……”百里燕头皮一麻,转眼看向罗松亭,只见他一脸笑意全无半点的好意,可以肯定是他做下的计策。想到这里,百里燕连忙拒绝:“主公,郡主乃金枝玉叶,在下一届白身,此事恕魏某断难从命。”

他单膝跪地,态度坚决。姜闵脸颊隐隐还是抽搐了一下,强掩着不满问道:

“魏贤,是郡主儿不够美丽,还是蓉儿配不上魏先峰。”

“不不不,是在下配不上郡主殿下,在下绝无非分之想。”

这时罗松亭说道:

“魏先峰谦虚啦,魏先峰有经天纬地之才,旷世济民之能,郡主有爱国忧民之心,男子胸襟之气概,与魏先峰乃天造地设般配的一对,依在下所见,这可是桩好姻缘,魏先峰可莫要推辞,否则错失了佳人悔之晚矣。”

“罗前辈,在下已有心仪女子,岂能辜负良人。”

“是萧儿姑娘吧。”罗松亭不以为然道:“男子三妻四妾,又何妨一个妾侍。对了,魏先峰不说,罗某倒是忘了,萧儿姑娘还在公府住着吧。”

罗松亭语带暗示,姜闵心领神会。

“是啊,萧儿姑娘还住于公府,孤看魏先峰也莫要推辞了,此事就这么定了吧。”

“这……”

百里燕胸口一沉,心想罗松亭这是拿萧儿做人质,逼他就范。可当初哪里知道赵逊跟姜闵翻脸如此之快,早知如此,哪里还能让萧儿住进公府,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这下好了,要是拒绝入赘,姜闵扣着人不放,自己怎么对得起萧儿,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要是应下这门亲事入赘,又怎么向赵逊交代,真是进退两难。

姜闵视姜蓉为掌上明珠,哪里能轻易下嫁自己。若非赵逊要调自己升迁,脱离广信军被罗松亭察觉异常,姜闵断不能把心肝宝贝给自己。如此一来,自己成了姜闵的入赘女婿,广信这个烙印,一辈子都挥之不去。

“魏贤,姜氏乃皇族,入赘姜氏便是一夜成龙,只要你入赘公府,萧儿姑娘的事孤便成全你。”

姜闵口气强硬,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百里燕此时已经站了起来,挺直了腰阴沉着脸,心里一万遍的想过翻脸,甚至掀桌子,但他心里清楚,这回自己是没路了。

不答应,以现在微妙的局势,姜闵不放人,赵逊断不会为了一个萧儿,跟姜闵撕破脸。要是答应,今后就是游走于赵逊、姜闵两者之间,稍有不慎,自己就可能与赵逊翻脸,背上个背弃座主,不忠不义的骂名。

换做是上辈子,跳槽换个老板是员工天经地义,但眼下别说跳槽,就是拜错码头,都可能遭致杀生之祸。

想到这里,百里燕沉吟说道:

“主公赐婚,末将莫敢不从。”

“好!”话音落下,姜闵随手取出挂在腰间的玉佩:“此乃孤予贤婿的信物,收下信物,这门亲事便是定下了。”

看着姜闵递来的白玉,百里燕极不情愿的接过手中。按制,他也要送出信物作为定亲信物,如此便是双方确定了婚约,不可反悔。

百里燕伸手从脖子上拽下自小佩戴的紫玉交给姜闵,完成信物交换,这桩强压的政治婚姻由此算是结下了。

“信物已定,末将可以走了吧。”百里燕不快说道,脸上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

姜闵却是依然一团和气说:

“呵呵,成亲之后,贤婿便是我广信府姜氏一门,孤定会待贤婿如亲子,贤婿莫要辜负为父的厚望。”

“诺……”

看着姜闵,又看了眼罗松亭,百里燕怒恨交加中缓缓退出帐外,心里的恼火此时翻江倒海汹涌起伏。

罗松亭这么做,无异于陷他于不仁不义,牢牢的将他绑在广信公这条贼船上难以超生。

回到先锋营中,百里燕点齐先锋营人马愤而离去,消息报到姜闵帐中,姜闵正为刚才险些拒绝赐婚而恼火:

“他怎敢,怎敢如此无礼!”

“主公,息怒!”罗松亭劝慰道:“魏贤反应如此激烈,不惜与主公反目,其定是已经提前知晓赵逊意图,而故意隐瞒,索性主公抢先下手,否则一旦令他离去,便是龙归大海再难约束。”

“可惜我蓉儿,这一世要受苦了,是孤对不起她啊。”

姜闵攥着老拳,目尽怨怒之色。仿佛已经看到女儿姜蓉下嫁给魏贤之后,婚后的种种不幸。

百里燕率先锋营于黄昏时赶到中军大营,咸军因抽调、晋升各军各营将官六十余人前往梁军出任策应使,咸军各级将职都有缺额,赵逊临时新提了二十多人,出任各军各营空缺将职,此时正与诸将商议军机布置防务。

来到中军帐,见薛胜正立于帐外,百里燕上前行了一礼道:

“薛中军,劳烦通禀赵帅,魏贤求见。”

“魏将军难道不曾接到赵帅将令,即刻前往陔陵吗?”

“在下是已接到将令,但事发突然,在下有隐情禀报。”

“哦,你且等在帐外,本将前去通禀。”

百里燕此时忐忑不安,也不知赵逊要是知道姜闵强行赐婚,他会是何等反应。

第197章 赵逊的态度

薛胜进帐将百里燕求见之事报于赵逊,赵逊皱了皱眉问道:

“人呢?”

“正在帐外等候,要不把人请进来。”

“不,本帅去见他。”

赵逊此时想到,定是广信军中发现了什么变故,否则百里燕不应该贸然过来,而是应该直接前往陔陵听用。

走出大帐,见百里燕{既魏贤}眉头紧锁脸色发青,赵逊立时问道:

“究竟出了何事。”

百里燕慌忙行了一礼道:

“请赵帅借一步说话。”

赵逊也没吭声,左右看了两眼,挽起战袍来到无人处。

“说吧,广信军中究竟出了何事。”

“魏贤万死!”

百里燕单膝突然跪下,赵逊颇感意外连忙问到:

“魏先峰何罪之有,快起来说话。”

“谢赵帅。”百里燕立身而起,神色愈发沉重:“赵帅,罗松亭设计诈我,以赐婚为名将在下绑在广信的船上。”

赵逊脸色如崩溃,额头的青筋隐隐起伏:

“你答应了!”

“魏贤该死,起兵南下时为策应萧娘安全,在下将萧娘安排住进了公府,却不曾想时局变化莫测,姜闵拿此事威逼在下就范,若是不从,在下怎对得起萧娘。”

“你呀你,为了个女子,竟误了军国大事!”赵逊脸色如墨,攥着老拳咬牙切齿:“你可知如此对本帅将产生何等恶劣后果。”

“末将正知此事对赵帅极为不利,不得不亲赴前来如实相告,以谋应对之策。”

“哼!”赵逊怒声道:“你入赘了广信公府的女婿,本帅岂能逃得了干系。眼下内朝已垮,满朝文武还有几人堪用,你可曾为咸国考虑过。”

“赵帅,请恕魏贤冒犯,就在下本意而言,并无出仕之意,若非时局所迫,将军之托,在实不愿替咸国效力。”

一句真心话,立时换来赵逊瞋目怒视:

“那你可知‘生不由己’四个字。”

百里燕默默点了点头,萧索长叹一息:

“在下明白,故而才全力为赵帅设谋献计。”

“既如此,你当为本帅,为咸王,为咸国计。可你呢,才去广信几日,你便连番中了罗松亭之计,这还是你魏先生吗!”

“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下惭愧。罗松亭当初若能为魏旦老将军所用,咸国也不至于至今日地步,罗松亭所谋在下也不得不佩服。”

百里燕自以为两世为人,见识远高人一等,今人绝无他的眼界。却不想古人不可欺,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自作聪明罢了,其实从一开始,罗松亭就做了多手准备。

“魏贤有罪,坏了赵帅大计,任凭赵帅处置。”

“罢了,你于本帅于咸国有大功,是本帅未能尽你所能。你此去陔陵,若是见到广叔子,将此事告知与他,想必大王会体谅你之难处。”

“谢赵帅宽宥,魏贤感激不尽。”

“莫要说这些无用之言,咸国危在旦夕,大王欲重用于你,切莫要让本帅失望。”

“魏贤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逊的震怒如疾风骤雨,令人畏惧的同时,同样也让百里燕心存敬畏。

赵逊并非一个为了一己之私,而结党**争权夺利的人,正是为了顾全大局,他才会震怒。

赵逊与姜闵本之间无实质的约定和承诺,至多算得上是政治上的依附关系,既然是政治,为了各自的利益分道扬镳翻脸掀桌子,本就无可厚非。

现在百里燕入赘了广信公,其与姜闵原本的依附关系,实质上成了准政治同盟,这就给全面倒向并依附咸王的赵逊制造了巨大被动,赵逊与姜闵的关系也就理不清了。

中军留宿一宿,先锋营第二天交由司空南、苏洪率领,继续赶赴陔陵,百里燕带护骑数人先行上路,于下午抵达陔陵。

新任的策应使先要前往治军司报到,验明正身,领取进宫的牙牌,才能进入宫中。除宫卫禁军外,无官职在身的外将、小吏没有奉召不得进入宫,奉召入宫的外将武官入宫要登记造册换取牙牌。

牙牌是用动物骨骼、犄角制作的腰牌,高级武官和内外朝官员腰牌皆为牙牌,牙牌之上有官员职务和姓名,而进宫牙牌只是块证明有权进宫的牌子。

治军司是大司马治下负责增补武官和战功核对赏罚的机构,对武官的任用和升迁有主导权,衙门治所设在王宫南门永泰门附近。

从治军司领到牙牌,走永泰门,向守备禁军出示进宫牙牌,负责值守的侍卫郎官验明牙牌后说道:

“你的腰牌!”

百里燕将腰牌递去,侍卫郎官不痛不痒说道:

“广信军的,这么年轻,你等着!”

腰牌还给百里燕,侍卫郎官回头一声喝道:

“广信军先锋官魏贤,里面出来一个。”

话音落下,宫门内径自走出一个三十出头的宦官,迎面走向侍卫郎官:

“将军有何吩咐?”宦官道。

“这是广信军先锋官魏贤,新任策应使,带他去百灵园外候着。”

侍卫郎官言罢,宦官已将百里燕上下打量了个遍:

“魏将军,请随咱家进宫吧。”

“有劳公公了。”

百里燕略施一礼,跟着这位略显发福的官宦进入宫中。

咸王宫不比晋王宫,咸王宫占地不到晋王宫的一半,宫殿楼宇更没有晋王宫的恢宏华丽,但是咸王宫的琉璃瓦比晋王宫的彩片瓦漂亮的多。

据说这琉璃瓦一块就要一根寸银,放眼望去数以万计的琉璃瓦,便是上万根寸银,琉璃技术也为咸国每年赚得大量金银收入,为此还在御用司下专设了琉璃厂,用以制造琉璃瓦以供销售和出口。

不知宦官要去何处,一直走了很久也不见到地方,百里燕不禁有些疑惑,问道宦官:

“这位公公,我们这是要去何处呀?”

“魏将军是广信来的吧,不知这王宫有王宫的规矩,多走走就明白了。”

“哦。”百里燕轻轻一叹恍然大悟,这位是想跟自己索要好处。旋即从兜里掏出两粒碎银锞递给宦官,百里燕好言说道:“有劳公公寻个方便。”

“诶呦,魏将军客气了,咱家哪儿敢呐。”

说是不敢,宦官面露喜色顺手收走两粒银锞子,脚步随即加快了节奏。

约莫过去一盏茶时间,来到一处宫墙之外,禁军把守森严,外人难以进入,宫门以东有座两层的楼阁,有五十多人等候在此,都是来自永兴河大军的选送的将官,看样子应该还没能见到咸王,而等候在此听宣。

“魏将军,此处乃百灵园外,将军在此静候片刻,大王得了空便会召见将军。”

“哦,谢公公提醒。”

百里燕略施一礼,宦官随即又转身离开。

此番任命的策应使有六十多人,楼内坐着、站着的有四十多人,咸王在百灵园召见众将,而且是一个一个见,显然有一一考察,吐故纳新启用新人之意。

大司马被姜严把持多年,军政各级机构都是姜严安插的人手,扳倒姜严直接的结果便是以陔陵为核心,全国各地的军政机构一夜间瘫痪失灵,大量起用新人考察能力,已经是当务之急。

撤换大司马尚且牵扯甚广,相国公孙岳把持相位十多年,经他提拔的门生故吏权贵商贾遍布全国,要连公孙岳一起撤换,短期内还无法做到,至少在咸国转危为安之前,还不能动公孙岳。

正值驻足之际,突然有人唤道:

“是魏先峰吧。”

百里燕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正是高培,遂即迎上前去略施一礼道:

“高将军别来无恙。”

“诸事皆顺,魏先峰此来是赵帅提拔出任策应使吧。”

“正是,不知大王召见了几人,为何大家还都在此。”

“哦,大王昨日下午逐一召见各位新任策应使,已经接见了十六人。”

“大王接见诸将,是今日早朝后便开始的?”

高培摇了摇头说:

“今日未朝,辰时开始召见诸将。”

“那高将军可见姜公子?”

“他昨日便受诏进宫,今晨已经去了大王潜邸,向安泰侯述职去了。”

“这么快!”

咸王昨天连夜召见姜乾,应该是有意而为之,目的何在,一时还不好说。存心不想让其与自己照面,完全可以先行召见,而不必要连夜召见,其中定是有什么特殊安排。

这时高培又道:

“对了,魏先峰为何没穿铁布衫,本将正要向你再讨几件。”

“在下怕有碍观瞻,故而换了扎甲面君。高将军若要,在下来日再送将军几件便是。”

“那好,一言为定。”

随后二人进入楼内,高培热情介绍了其他各营将官二十余人,其余人虽然认识,但都是来自各郡的勤王客军,以及大司马、鼎炀侯、相国一党,关系说不上融洽。

很多时候前面奋战,这些人等各怀心思鬼胎拖后腿,为平衡各方势力。

此番举荐策应使,戍军将领占了五成,禁军占了一成,郡兵占了三成,权贵勋戚占了两成。

策应使虽然不是什么实权武官,但战后能评上一个“护国有功”,日后升迁比其他将官更多了一份资历,更何况是担任天子之军的策应使,身份也好比其他人高人一等。

晋国此番也想安插人手,最终因魏涵不愿进兵,被泰安后顶了回去。

坐了整整一下午,咸王又陆续召见各派系将官五人,直到申时末刻也没轮上百里燕面君。

第198章 面君(1)

当天夜里,众将被安排住在百灵园以东的眷心阁过夜,第二日继续逐一召见诸将,当日召见了十八人,平均每人半小时到四十分钟,第三天咸王只见了十二人,高培在列,正式出任梁军大都督策应使。

直到第四天,楼内还剩九个人,百里燕开始怀疑咸王是不是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接见诸将。他是最后一个赶到治军司领取牙牌的武官,照现在的情况,轮到他肯定是最后几个,甚至最后一个。

时至下午,未时二刻,连他在内还剩下四人,内侍宦官再次来宣,这次终于轮到百里燕面君。

“广信军先锋魏贤何在呀。”

内侍宦官嗷着阴柔的嗓门,冲室内横扫了一眼,偌大的楼内还剩下四人,一人迎面走来行了一礼道:

“在下便是广信军先锋魏贤。”

“大王召见于你,跟咱家来吧。”

内侍官宦在前带路,穿过禁卫森严的宫门,一路来到百灵园深处。

百灵园地处王宫正东,依山傍水而建,内有多处楼阁可供咸王理政留宿,室外空间极为空旷,在此召见诸将,可杜绝别有用心之人窥听内容。

来到一处湖泊,遥见五十步外藤辇坐一黑底镶红绣金丝银线冕服的中年男子,男子面东背西,手持一根钓竿,兴致勃勃的泛河垂钓。

“将军请在此处稍等片刻,咱家前去禀报大王。”

说罢,内侍宦官兀自上前通禀,咸王放下钓竿回头看去,见一披甲青壮虎背熊腰气宇轩昂,不禁竖起眉毛面露惊容,吩咐内侍宦官退开,咸王负手在后径自走上前来:

“魏将军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魏贤参见大王。”

百里燕{既魏贤}躬身一礼,咸王饶有性质的打量着,少时又言:

“魏将军免礼,陪寡人走走如何。”

“末将遵命。”

咸王姜亥今年刚四十,正值盛年,身高与百里相当,略有些发福,比之平民百姓,咸王仅看三十多岁,十分年轻。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平静如同秋水,或者说,是让人捉摸不透。

刚走出两步,咸王指着眼前的湖面若有所指的说道:

“魏将军可知这湖面之下有多少大鱼,小鱼又有几何。”

百里燕不解其意,坦然摇了摇头:

“末将愚钝,还请大王明示。”

咸王目光凝视,淡然一笑:

“魏将军是聪明人,寡人若是换个说辞,魏先峰就该明白了。这湖中的小鱼永远比大鱼多得多,唯有如此,大鱼方能吃饱,而小鱼生生不息,继续喂养大鱼,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大鱼永远是大鱼,小鱼永远是小鱼,各自为生,各自为界。魏将军以为,天下可同此理。”

“大王之意末将明白了,末将也有一问,想问大王。”

“哦,魏将军请说。”

“大王可知普天之下有多少种鱼?”

“嗯,寡人所见所食有三十余种。”姜亥捻着长须说道,但心中不认为三十种已经是极限。

这时百里燕说:

“倘若末将说这普天之下有数以万计的不同种鱼,大王可信否。”

“寡人信,魏将军这是何意?”

“那末将在此就说三种大王从未曾见过的鱼。”

“哪三种?”

“一中名曰食人鱼,此种小鱼仅有巴掌一半大小,单独一条食人鱼胆小如鼠,难以兴风作浪,但倘若数以百计千计聚众,食人鱼便敢于掀起风浪,哪怕对手是自己的数万倍,一群食人鱼也敢群起而攻之,只在片刻之间,就能将偌大一头水牛啃食一干二净只剩白骨,而此种食人鱼则又被另一种大鱼所食。

第二种鱼名曰鲨鱼,体形硕大如舟,潜藏深海之中,可食人。但此种鲨鱼却有一怪。”

“怪在何处?”姜亥问。

“此种鲨鱼无论大小一概通吃,但凡有一丝血腥之味,便会大开杀戒,甚至不惜自相残杀。

第三种名曰白条,数量之巨,无以计数,便如这湖中小鱼一般,只能任人宰割。诚如大王所言,大鱼吃小鱼,小鱼生生不息,乃天经地义之道,但倘若小鱼吃尽,大鱼有如何可活。”

“魏将军是想说,普天之下皆无定数,大鱼终有被弱者,亦或强者所食之日。”

“是的,大王之所以为大王,是因大王烈祖开创之基业传续至今,百姓之所以拥戴大王,是百姓能吃饱穿暖,是百姓知足。倘若大王不能令百姓知足,便会如黑巾乱贼一般席卷中原,大鱼能吃小鱼,小鱼同样也能饿死大鱼。

此乃末将愚见,不敬之处还望大王明鉴。”

“呵哈哈……”姜亥大笑,却无半点怒意。“赵逊说你敢言,寡人看来,不如说是魏将军看的透澈。”

“末将不敢。”

咸王以大鱼吃小鱼,小鱼繁衍不息来比喻现在的世道和既有的政治格局,意在为今天这次谈话定下基调。

说白了,王还是王,百姓还是百姓,姜亥的底线是要百里燕维护他的绝对统治。想必咸王想要的,只是他永固的王位和权利,其他人的死活他一概不管。

此种帝王最大的有优点是放心用人,致命缺点也在用人。

只要保证姜亥的权利和王位,他可以放心甩手所有权利,遇上文治武功之能臣,可开太平盛世,创千古君臣相合之佳话。若是任用了昏官无能之辈,祸害的就是天下苍生。

说好听的,叫放开手尽管干,出了事有寡人兜着,说不好听的,就叫放权为所欲为,寡人概不负责。

丞相公孙岳推崇雄论道,广叔子诚道派核心精髓都是尊王,不同在于雄论道激进而不择手段,其内部的理论体系庞杂,而派系林立,没有较为统一的思想理论,诚道派思想理论完整,且治国也颇有建树,遇事循序渐进章法有度。

公孙岳的改革失败,内朝外戚的贪腐,以及黑巾军的爆发,让手握重权的咸王非但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安全感,相反感到自身性命难保。

加之民怨沸腾,沐阳仓丑闻的揭露,令其对雄论道思想的容忍到了极限,种种内外因素之下,广叔子的出现正好促使了咸王改弦易张,重新树立权利架构,引入新的治国思想,稳定执政基础。

咸王率先给谈话定下基调,百里燕晓之以理,有必要让咸王清楚眼下的局势,已经不是家天下的世道,没有老百姓,君王什么都不是。

谈话依然继续着,气氛十分融洽。

“魏将军对当下战局有何见解,不妨说于寡人听听。”

“启禀大王,末将不敢高论,不过有些愚见罢了。在下以为,广叔子之言并非没有道理,确有可取之处。”

“可令咸国之地沦为焦土,寡人确实有所不甘呐。”

“这也是末将正要说起之事。自黑巾军起事以来已有半年,中原列强损失极大,咸国自用不说,只剩半壁江山。

就眼下而言,列国都未从民变中缓过气来,黑巾军攻打陔陵不下,确实有可能会师西进,或者北上,里应外合攻破思水江天险西进,咸军若是将黑巾军拖在咸国,便是给列国以喘息之机。

但如此一来,咸西、丘南、以及半个都郡都要沦丧,将来列国联兵也是聚而歼之,在咸国土地上合兵歼灭黑巾军,倒霉的依然是咸国。而战后,大王虽然能得广叔子相助,但咸国和咸国百姓又能得到什么呢。”

“所言极是,寡人深以为意,魏将军接着说。”

“末将以为,黑巾军拖是拖在咸国,但咸国不能一点好处都捞不到,尤其是晋军驻扎咸国二十五万人,十五万呆在雷城一动不动,长此以往,这二十五万晋军要赖到猴年马月,万一将来以索要资军平叛为名,长期驻扎不走了,这咸国恐怕也得变成晋国的咸郡。”

“此事寡人与广叔子确有提起,广叔子以为,十年或是十五年后,中原之势将成水火,晋国与列国争霸将无可避免。

寡人,不,寡人的太子仍有匡扶咸国之机。只恨当年江东之战,寡人听信了谗言,错失了战机,今闻听广叔子一番点拨,寡人是后悔不已呀。

要是早能得魏将军相助,咸国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地步。十五年之后之事,寡人恐怕是看不见了,寡人只是不甘心咸国之地沦为焦土瓦砾。方才魏将军说咸国一分好处都没有,听将军之言,将军莫非能替寡人咸国争得好处不成?”

“末将不敢狂言,末将只想问大王一事,大王若首肯,此事便是咸国大利,不亚于再得三郡之土。”

“哦,魏将军不会如公孙岳一般虚言浮夸吧。”

“敢问大王,倘若孙国百姓愿为大王臣民,大王可愿纳孙国百姓为民,在咸国的土地上种地繁衍世代相传。”

“只要向寡人缴纳田赋劳役,为咸国征战,寡人自待他们如咸国百姓无异。”

“若是志国、徐国、长孙国百姓,大王也能如此相待?”

“魏将军何意?”

“末将斗胆进言,纳列国乱民入咸。”

“这是为何?咸国人丁不过六百余万,咸西、丘南、都郡半壁被占后,如今只剩四百余万。黑巾乱民数以千万计,咸国何以容留千万之众,咸国岂还是寡人的咸国。”

“大王,乱民之所以zào fǎn,无非因吃穿无着,不得已才反。民间俗语曰‘民以食为天’,百姓并非视大王为衣食父母,而是视土地之出产为衣食父母,大王乃天下土地之主,倘若能让各国乱民丰衣足食,又何愁百姓不为大王用命。

大王也说,只要孙国百姓为大王缴纳天赋劳役,为咸国征战流血既是咸国人,那大王为何惧怕这数以千万的乱民。”

“咸国若是如晋国这般人口三千万,容下五百万乱民又何妨。而如今乱民之数是咸国之三倍巨,令寡人怎能放心。有朝一日列国来犯,乱民里应外合哗变倒戈,寡人岂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大王所言极是,乱民却比咸国人口更多。故而大王当以非凡之魄力笼络人心,十年、二十年后,乱民生息繁衍代代相传,他们的儿孙子嗣都将是咸国人,大王若能看到这一点,即便咸西、丘南两郡都丢了,大王身后有千万百姓为依仗,又有何人敢于侵犯咸国。”

第199章 面君(2)

任何时代,人口都是一个国家的根本战略资源,一切战争活动、经济活动、政治活动、生产活动都围绕人展开,农耕社会更是如此。当技术没有普遍提高的大前提下,人力资源的多少,直接决定了决定国力的强弱。

志国、晋国为何动不动就能征发百万之兵征战,究其原因,无非是人多地广,强制兵役和无俸禄的兵役体制,让人口大国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将青年转入行伍,发动一场规模浩大的征战。

当年晋国镇北军三十万大军讨伐江东,先后动员役兵二十余万人,民夫两百万,相当于当年咸国人口的三分之一,晋国人口的十二分之一,打的依然还是人,没有人,就没有战争。

但不可否认,黑巾军治下的乱民人口远超咸国人口,来源也是五花八门参差不齐,短时期内移入众多人口,直接的结果是稀释了咸国的凝聚力,降低了国家认同感,削弱了咸王统治力,增加了治安问题。

但凡是都有两面性,老百姓zào fǎn归根到底是温饱问题,咸国这个比中国青海省还大三分之一的yà rè带诸侯国,以当下生产力,有足够的土地容纳数量相当一部分乱民,以当下的亩产,就是再养活两千万人口都没有问题,问题是需要时间和政策。

人心都是肉长的,家乡再好,要是苛政猛于虎,谁还愿意回母国种地。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要是咸国的日子比母国更好,同样都是种地纳税,谁还会愿意回国种高价地,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

“大王,末将以为,当年的《农桑令》有其可取之处,但《农桑令》远称不上完善,甚至为权贵勋戚牟利而大开方便之门。若能进一步完善法度,减免田税,降低徭役负担,末将认为招流民、乱民入咸,此事还是有可为的。”

“降低田税徭役,寡人何以养兵御敌。”

想是被公孙岳新政给弄怕了,百里燕{既魏贤}一提到减税减赋,咸王顿时有些不快。

“大王,免去的田税可以货物购取,减免的徭役,可用机械代以驱使,并非一定要强征暴敛巧取豪夺。”

“嘶……你是说,以商代政?”

“是,大王怎也知此事。”

百里燕心感诧异,他不曾想到咸王会知道“以商代政”的策略。

下刻咸王说道:

“嗯,寡人曾有听闻魏将军在麟城开荒村,民不过两千,地租只有三成,年入银钱却有七八千之多,亩产达四石,鸡鸭猪牛数万,百姓过的丰衣足食。

撇开剿匪所得不计,寡人一直不明,魏将军何以在一年之内聚起这等财力,莫非这就是魏将军的以商代政之道?”

“正是。以商代政重在工与商,工、商乃百姓之日常所需,而粮食、盐铁为百姓之日常必需。日常之所需百姓无法自给自足,只能从官营榷市购买,且不足用。在下便是以工商为牟利,生产生活之所需,再从从百姓手中换购粮草以及其他等物。”

“可据寡人所知,权贵外戚、商贾客商,乃至咸国各司衙门皆有官署作坊,为何无一人能有将军如此丰厚回报?”

“大王,以商代政之重点在工商,精髓便在我能而他人不能。”

“何意?”

“我能生产之物,而他人不能生产,在下便可卖高价。我以一人生产之力,比他人一人生产之力更高,我便能卖更低的价格,他人若是与我同价,便要亏本,若是价高,则卖不出去,这便是荒村的奥秘所在。”

“寡人想起来了,七月间赵卿曾献宝刀于寡人,说是魏将军所造。寡人命百工仿造,耗时三月竟无一人造出与之相仿宝刀,莫非魏将军真谛便在于此?”

“是的大王,想必大王应该听闻,在下去年在广信售卖寒冰,十石寒冰一根寸银,如此高价,求冰者依然趋之若鹜。末将六月间南下勤王,到今日已是过去四月,四个月间末将生意不断,仅每天卖出寒冰便有五十石之多,四个月便是六百多根寸银,仅此一项收入,便可购买数百石精米,或是养活数十精兵,弱兵或可数百。”

“那依魏将军之意,现在的咸国,可否施行此政?”

“不可。只可小范围施行,决不可全国推行,待试行成功之后,再行逐步推行,需得循序渐进,不能求之过快。”

“此言有理。”姜亥点头赞同,随即又言:“那魏将军可否将荒村搬至陔陵,好让寡人令百工效仿之,现在陔陵实行,而后推广至全国。”

“末将以为不可如此。”

“这是为何?”

“保密。”

姜亥意在将荒村的秘密收为己用,闻听百里燕向他保密,立时脸色不快:

“魏将军缘何要向寡人保密。”

“大王误会,并非末将要想大王保密,而是要向晋国、向天下列国保密。末将方才说过,我能而他人不能,才是以商代政之道的精髓。太子妃西寰耳目遍布陔陵,大王能保证秘密不被晋国所获?”

“嗯,此言有理。那以魏将军之见,应在何地先行施行此政?”

“就地利位置而言,北海郡无疑最佳。但末将知道,大王定是不会放心在麟城推行以商代政,故而在下想在永兴河畔推行此政。”

姜亥闻讯错愕吃惊,连忙又说:

“永兴河畔尽是战场,如何能兴以商代政之策。”

“大王,六月南下勤王之前,在下本打算在麟城修筑风车,以替代人力,因勤王半途而废。而永兴河畔有水,可造水车,常年有大风,亦能建造风车,还you mǎ头,可停大船,甚至末将还发现……”

“还发现什么?”

百里燕突然放低声音小声说道:

“永兴河昶曲段以东有铁矿。”

“什么,铁矿!”姜亥吃惊,忙问道:“魏将军也懂得寻矿之术,消息准确?”

“末将略知一些皮毛,但十有**有铁矿。眼下咸国上下仅有一座铁矿,尚不足以满足咸军装备所需,更无法推广铁质农具提高耕作。而昶曲风、水、矿具有,倘若能招民至此,推行以商代政,将极为有利。”

昶曲失守当日百里燕前去增援,恰逢暴雨连绵,击退黑巾军后,竟发现昶曲以东十多里的地面上有红褐色的液体,起初以为是血水,后来打听才知道,当地一下雨,地面偶尔就会有红色的积水。

将随身的磁铁放入水中,隐隐可以观察到磁铁对液体的吸引力,周围的植被极为茂盛,色泽偏深,疑似是存在铁矿的特征。

经过两天的调查和摸排,在昶曲以东五十多里见到了铁矿石,发现了铁砂,由此基本可以确定,地下存在有铁矿,矿脉背着永兴河向东发展,储量可能不是一般的大。

“可永兴河乃前线,随时有失守之危,又如何实行以商代政。”

“大王,正因永兴河乃前沿防线,又是陔陵之门户,现有大军驻防,大王为何不考虑在永兴河畔建一座卫城,以固永兴河,西屏黑巾军。”

“建城耗资巨大,迁民更是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将至百姓于危难,魏将军不是一时兴起信口开河吧?”

“大王,正如此前末将所言,招纳乱民可充实咸国之人力物力,黑巾乱贼之中裹挟工匠甚多,大王若能收为己用再派以监工督促,新城可固若金汤,足抵大军十万。”

“此事非同小可,寡人还要仔细斟酌,暂且先记下。”

建造新城耗费巨大,咸国又逢多事之秋,哪里还能腾挪钱粮建造新城。

姜亥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黑巾军北撤至滔荔,魏将军以为我军可否收复都郡以西添城、夏渠、卫津三城?”

“要看大王何时收复此三城,此外,想必大王担心梁军不肯出兵,才有此问。”

“是啊,梁军远征咸国,只答应保住寡人半壁江山,但这半壁江山有多大,现在看来永兴河就是梁军所指的半壁江山。

寡人知道魏将军是郎中出身,与泰安后有长子有救命之恩,寡人希望魏将军能替寡人说服安泰候一同出兵,收复三城,以挽回咸国颓势。”

“大王,此三城地处平原,虽互为犄角,却距离永兴河甚远,夺下三城,我军就必须在三城屯驻重兵,如此在永兴河畔兵力势必减少,我军战线将由此拉长,后勤供应也异常吃力。

倘若不能在滔荔一举将黑巾军主力歼灭,黑巾军便会卷土重来,直接突破永兴河防线,直逼陔陵。

但倘若一举歼灭黑巾军主力,非但我军要付出惨重代价,更为严峻的后果便是黑巾军孤注一掷,在孙国、长孙国发动更大规模哗变,攻取孙国腹地,兵锋直指梁国。

如此一来,大王对广叔子、梁国的承诺也就无信义可言,因此夺下三城,又不能全歼黑巾军,同时又要防止黑巾jun ci穿我军防线,如此三大难题,即便是兵圣再世,也难周全应对。”

“那如此说来,寡人就只能看着三城陷入叛军之手?”

“其实……”

百里燕欲言又止,姜亥放声说道:

“但说无法。”

“其实眼下还是该以养民为主,非但要养咸国之民,还要将乱军之民引入咸国,令其耕地劳作。眼下已是十一月,倘若能在明年春耕掳掠大量人口为咸国所用,明年我军便能多种上百万亩稻田,其中利弊得失,还请大王明见。”

眼下形势已比之六月已经缓和,咸军完全可腾出手来整饬军队,蓄养民力,处里战俘问题,再也不用将战俘卖给晋国换取微不足道的粮草。

第200章 面君(3)

自开战以来,咸军陆续抓获俘虏六万多人,五万多都卖给了晋国,共计换得粮草七十多万石,而这五万多人,仅以人力可耕四十万亩土地,以平均两石的产出,一季可收八十万石的稻谷,按七成的极限强征田赋,晋国国库可得粮草近六十万石,两季就是一百二十万石,两年就是两百五十万石,真是百赚不亏的好生意。

如今黑巾军北撤,咸军已能腾出手来解决战俘问题,但现在手中除了抓获的叛投咸国人之外,没有更多的人力可以用以生产,那就只能主动去抓人。

闻讯掳民,咸王姜亥大吃一惊

“掳民!”

“是的,掳民。黑巾军民力也是从各国强迁而得,最骇人听闻的便是黑巾军一口气强迁了志国西北两百万人口,致使志国公良军在西北郡县无民夫可用,只得从后方调拨人力。

以至于粮草损耗巨大,公良大军迟迟难以北上,正是因为黑巾军采取了坚壁清野,让志国大军难以动弹。”

“魏将军此计虽好,做起来恐怕不易吧。”姜亥怀疑道。

“正如大王所言,此事抓人容易,安置难,取决于大王如何看待归附百姓。索性咸西、丘南两郡多为咸国人丁,黑巾军起事已有半年,锐气大减,此前积攒、掠夺的粮草消耗甚巨。

今秋晚稻收割之后,定要强征粮草,其直辖之民岂能有好日子。纵然邪术了得,但吃不饱饭是真的,老百姓吃不饱饭,或是逃荒,或是zào fǎn。可黑巾军自身就是反贼,杀人根本不眨眼,这些被胁迫之百姓有苦难言。

我军若能先将咸西、丘南两郡咸国人丁掳来一些,损失的便是黑巾军人力,其势必要从外部继续移入人丁,如此周而复始,他们的人越少,我军的人便会多,如此此消彼长,咸国纵然两郡变为焦土,却能得到更多人丁与开垦土地,这一来一去,咸国并不吃亏。”

“那魏将军可曾想过,大量人丁移入咸国东部,这些流民安家所需资费口粮如何而来,莫要忘了,咸国现在维持维持着三十多万大军已经是捉襟见肘。”

咸王指出的当下罪尖锐问题——粮草,百里燕{既魏贤}也不无感慨说:

“要是能弄来一百万石粮草,先安置十几万人,熬过半年,下半年地里便能有收成,明年情势就能好转,大王所虑极是。”

“行了,时辰快到了。寡人最后还有一事,要与你详谈。”

“大王若有差遣,魏贤必当竭尽所能。”

“魏将军二十有一尚未娶妻,寡人已经替你谋了一门亲事,还望魏将军莫要推辞。”

姜亥不容置疑说道,百里燕心头发毛:

“大王,有件事……”

“赵卿来函,寡人已经知晓,广信公不想让赵卿下船,故而拖你下水。”

“大王明见,广信公赐婚之事,末将身不由己。”

“寡人心中有数,但寡人赐婚,魏将军总不能拒绝吧。”

“这……广信公郡主已经定下亲事,在下还有一位未过门妻子,这要是再娶一房,末将如何自处。”

“男子三妻四妾又有何妨,更何况咸国战事连年,青年壮丁死伤甚巨,大量未婚女子孤老终身,于咸国人丁大为不利。魏将军雄才伟略,自当多生子嗣为寡人效力,岂有嫌少的道理。”

“这个……不知大王要许配谁家小姐予末将为妻。”

“魏将军以为,寡人的妹妹兰渊公主之女,可配的上将军。”

“兰渊公主之女,大王这是?”

百里燕心感诧异,咸王这是要彻底拉拢他,进入王室当中,跟他绑在一条船上。

血亲之盟,显然要比任何的忠诚都更加可靠牢固,更何况百里燕现在正值年轻,比赵逊年轻了二十多岁,如果没有意外,至少可以为咸国打四十年的江山,咸王这一步,当真是厉害。

此前当真是看扁了咸王,只当他是个昏君,不曾想为了自己的利益,咸王竟也是可以把国本赔掉,推倒重来。

咸王姜亥有好几个姐妹,兰渊公主是姜亥同父异母,关系最为亲密的妹妹,其丈夫轩亭侯乔廉,又是陔陵城内数一数二的富户。

当然,相国公孙岳新政之事,轩亭侯家也没少敛财,但只要有兰渊公主这层关系,哪怕是妹夫再混账,咸王这个做哥哥的怎么也得帮着擦屁股。

见百里燕迟疑,咸王沉声问道:

“怎么,魏将军难道觉得寡人钦点的这门亲事不般配?”

“不,不是。”百里燕惶恐道。

“那是为何,难道魏将军就不想一展雄才大略为寡人效力?”

“在下是岐人,大王如此重用末将,怕是会给他人以口实,末将诚惶诚恐心中忐忑。”

“这又何妨,寡人正因重用魏将军,才以裙带关系示之以众,否则岂能让满朝文武信服。”

“这个……只是按礼制,这广信公之女是郡主,兰渊公主封号与公爵等同,若是如此,兰渊公主之女也该是郡主,这谁先过门谁后过门,过门后,谁为正室谁为妾室,怠慢了谁,末将都不好相两位岳丈交代。”

“呵哈哈……”咸王大笑:“广信公无非是想以婚姻拴住你,此事倒也是棘手。广信公的亲事,推是推不掉的,论辈分,寡人还得叫他一声堂兄,还是让着他些好。

这样吧,就委屈了我这外甥女,先让广信郡主过门为正室,兰渊公主、轩亭侯那边寡人前去安抚。”

咸王一锤定音,百里燕再拒绝便是不识抬举。姜闵赐婚能翻脸,咸王赐婚再拒,那就真成了里外不是人。

人一辈子只能坚定一次立场,除非最后一次是为坚定自己立场,否则一旦上了船,想要再下船,就不那么容易了。

咸王将他牢牢绑在王室家族的利益链条之上,便是为了巩固姜氏王权,既能拉拢到百里燕这个得力干将,同时又能让赵逊也死心塌地的为咸王卖命,同时又稳住了广信军,即便不想将自己的命运置于棋盘之上任由他人摆布,此时此刻也已身不由己。

即便不为自己,也要为自己的性命和子嗣,赌上所有的一切博上一回。

与咸王的谈话持续了三刻钟,比之此前的五人,似乎还略少了几分钟,但内容尽是干货。

百里燕相信,此前任何一个人,咸王绝无此等高谈阔论,想必这些细节都是广叔子提前安排好的。

离宫之前,姜亥调拨了一千宫卫禁军充当护军,名义上给是他这个外甥女婿的护军,实则是监视,是偷师。

“今后就幸苦卢将军随魏某东征西讨风餐露宿,魏某定不会亏待各位弟兄。”

“魏将军言重,大王托付之事,末将不敢懈怠,不知将军何时动身前往安泰侯官邸。”

百里燕看了看太阳,时辰也不早了,这个点上去拜访安泰侯不太礼貌,他道:

“魏某的先锋营此时扎在城外,不如先随在下前去先锋营再做安排。”

卢皋,禁军右都统,咸王侍卫郎官。禁军编制与戍兵、郡兵、客军大致相当,侍卫郎、侍卫郎官是君主亲信将兵,受侍卫郎、侍卫郎官称号者,君主之亲信,即便是个战卒,随时都可提拔为中低层武官。

姜亥派给的一千禁军,侍卫郎有近两百人,侍卫郎官七人,没有人能够拉走这么一支高度忠于君主的队伍。

率卢皋由南门而出,司空南、苏洪二人率兵驻扎城外五里已经有两天,陔陵的守军派了一支五百人骑兵日夜在附近巡逻,防止先锋营生事。

“魏将军,怎么去了这么些日子,让我等好是担心。”

司空南担心道,沈云卿轻描淡写说:

“有什么可担心的,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对了,苏洪他人呢?”

“苏洪去城中给弟兄们打酒去了,永兴河吃紧要命,弟兄们几个月滴酒不沾,这两天松了力道,想起来弄些酒解馋。”

“也好,但别给我喝成烂泥,当心把你们吊起来喂蚊子。晚上告诉弟兄们,都准备一下,过几日要去梁军大营,都给我打起精神,不要给梁国人看扁了。”

“诺!”司空南道,转眼看去卢皋:“魏将军,这位将军是?”

“这位是禁军右都统卢皋将军,此番随本将一起出征。”

沈云卿一番详尽介绍,司空南抬手略施一礼:

“原是卢将军,幸会幸会!”

“司空将军客气,本将军王命在身,今后请多关照。”卢皋目带异色,上下打量着司空南,不禁问道:“司空将军,你这身上披着的怪衣作何用。”

“此乃铁布衫,为魏将军所创,先锋营装备有三百件,瑞田寨一战,可就是靠着铁布衫硬顶着强弓硬弩和刀刃冲上的土墙,否则早死了千百次。”

“哦,竟有此等奇效。”卢皋不禁大吃一惊。

铁布衫目前仅在广信军中传播,其他的客军和戍兵仅是有所耳闻,不曾见过。卢皋是禁军,对前线的细节情况知之甚少,乍见锁子甲,误以为是什么衣服。

想必赵逊私底下已经告知咸王,暗中应该在秘密仿制,数量定是比广信军更多,一时间还不会大量装备,卢皋不知锁子甲,也是意料之中的,他要是知道了,反而有问题。

第201章 乍露奸商本色

百里燕{既魏贤}让司空南取来锁子甲一件、横刀一柄、钢枪一杆送给卢皋当见面礼。卢皋是咸王禁军中低将官,装备的都是细鳞甲,铁质兵器,乍见横刀的锋锐,钢枪的坚韧,这位咸王身边装备最精良的禁军将领不免震惊。

“真是宝剑啊!”

卢皋将横刀误认为剑,百里燕忙是纠正说道:

“卢将军,此乃刀也,并非剑。”

“刀?为何与剑一般。”

卢皋定睛细看,除刀尖是一道反角五十五度的斜刃之外,并没察觉任何异样。

“卢将军,剑乃双刃,刀为单刃,更适合劈砍,为便于刺杀,遂在刀尖开斜角。”

剑通常是双刃,刀都是单刃,较宽的刀背能承受挥砍时产生的巨大冲击力,而剑却不行,青铜剑之所以短而脊宽,正是因为太长不利于挥砍,而青铜脆,用力之下极容易折断,因此只能加宽刀身,以增加强度。

第二天一早,百里燕只身骑马前往安泰侯姬通官邸,安泰侯进城后一直住在咸王姜亥还是储君时的宫外太子府,现在已经彻底摘掉了牌匾,更名为梁国公使府。

公使府邸百步之内已禁街,一切闲杂人等都不得入擅自接近,百里燕出示腰牌通过盘问,骑马径直来到府外。府外由梁国护兵把手,依然戒备森严。

“你是何人!”

为首的梁军护将喝道,百里燕下马略施一礼,将牙牌递给了过去:

“劳烦将军通禀安泰侯,本将军新任策应使魏贤,奉命前来述职。”

“就你!”

只觉眼前青年甚为年轻,梁国将领上下迅速打量一番,不以为然嘲讽道:

“汝在咸军出任何职,不会是咸军没人,派个什长来充数吧。”护将出言不逊,众人随之一阵哄笑。

百里燕面无表情,从怀中掏出一块系着红绳的金铤悬在手中道:

“此乃侯夫人所赐梁国金铤,给本将速去通报,否则迟误了军机,本将军没兴趣要你们的脑袋,安泰侯可就不一定了,快去!”

百里燕厉声厉色,梁国护将大惊失色。

金铤是身份的象征,咸国将领掏出梁国金铤,仅凭这一点就能敲开梁国公使府的大门。护将也是见过市面,心知来人不好惹,收敛起傲慢,连赔不是,转身进府通报。

少时片刻,姬通身着一席靛色直裾袍昂首阔步亲自出门来迎:

“一年不见,魏郎中别来无恙啊。”

“都托侯爷的福,不曾想,时隔一年多又见面了。”

“呵哈哈……魏郎中里面请吧。”

“多谢侯爷。”

前脚刚走,方才护将与众兵士面面相觑:

“这人谁呀,侯爷竟也亲自出迎。”

“就是啊,此人年纪还没我大,竟有这等来头,想来定是咸国的侯门贵胄。”

……

梁国公使府经过重修,比之一年多前焕然一新,撤走了没用多余的家什,到处都可见文臣武将穿梭来往,俨然一个世外小朝廷。

来到后院内宅,姬通再次提起儿子姬康的病情:

“魏郎中妙手回chun yào到病除,康儿如今已经痊愈,不曾留下任何疤痕,就连梁国的御医都说魏郎中乃天下医圣,本侯感激之至呀。”

“侯爷过奖了,医者父母心,解除病痛医治伤患乃医者本分,实在不值一提。只可惜这世道不平,在下也不得不拿起屠刀沙场血战,真是与医道背道而驰,说来惭愧,惭愧啊……”

“魏将军此言差矣。”安泰侯见解相左,遂即说道:“大丈夫志在天下,当驰骋疆场戎马塞外,岂能拘泥于屋瓦之下偏安一隅。治病是为小民,纵横驰骋是救天下万民之大治,魏将军以为本侯此话可有道理。”

百里燕点点头道说:

“侯爷言之有理,治天下病,非猛药不可救之,兵戈之利也许不失为一剂良药。在下此来奉王命出任梁军策应使,还请侯爷吩咐。”

“魏将军天纵奇才,想必广叔子老先生已与将军说过,魏将军此番便留在本侯身旁出谋划策如何。”

“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不过有件事还望侯爷相助。”

安泰侯不置可否的扬着笑意,多半是知道百里燕是替咸王来做说客:

“魏郎中啊,本侯实不瞒你,梁军此来意在卫戍陔陵,将黑巾军主力拖在咸国,使之不能西进思水江威胁孙国腹地,此事广叔子老先生应该说过吧。”

“老先生确有交代,不过在下既为咸王效力,便不得不搁下面子,向侯爷请兵。”

安泰侯立身而起负手在后,背着百里燕,口气郑重的说道:

“此事不容商谈,本侯不能拿梁国兵士的鲜血,为咸国打疆土,魏将军必不再说了。”

“侯爷,倘若在下只借侯爷手中的五万匹战马,侯爷可否卖在下这个面子。”

“战马!你要战马作甚?”

“咸军自六月开战以来,战马损失极大,在下打算说服赵帅坚壁清野,因此急需要筹措战马。”

“坚壁清野?何为坚壁清野。”

“就是将咸西、丘南两郡变为白地。”百里燕道。

时下对坚壁清野尚无广泛认知的概念,采取坚壁清野的战略更适合据险而守的咸军。

黑巾军将所有人力投入战争运动,其后勤势必要依靠巨量人力维持,一百万多万的军队在纵横四五千里,乃至更广的版图内,需要五百万民夫为其转运粮草补给,这还是保守估计。

要维持如此庞大的军队和人力开销,有需要两倍以上的人力投入生活生产,而粮草不计算此前掠夺和储备的存量,六百万人全部脱产投入战争,以当下的生产力,至少需要三千万的劳动人口才养得起如此庞大的军队和后勤。

黑巾军辖地人口在一千两百万至一千五百万之间,经过半年的肆虐摧残,生产遭受空前破坏,黑巾军今年未能全数打下咸国都郡和北海郡,拿走北海最富庶的土地,其内政战略遭受极大挫折,黑巾军明年必将整内政转入防御,迅速恢复生产,否则偌大的庞然大物将难以为继。

百里燕的坚壁清野不是坚守咸军既有的防线,也非清空防线以西的战争生产潜力,而是要清空黑巾军地盘内的战争潜力。

利用北海大平原以及河道纵横,咸军善于水战特点,以战船补给船为依仗,发动骑兵奔袭,卷走黑巾军地盘内的人口、牲畜,破坏农业、工商业生产力,烧毁一切可生产的生产资料,抢走所有粮食,最大程度削弱黑巾军战争潜力。

同时迫使黑巾军不断要从后方迁入人口,填补其补给线路,恢复辖地农业生产。

如此此消彼长,咸国明面上是吃了亏,得到的是更多丰沛的人口和战争潜力,而黑巾军在咸国只会越打越疲。甚至还可以沿江而上,进入孙国、徐国、长孙国被占领土,劫掠黑巾军大后方的人口和生产资料。

黑巾军乍起,最大的失策是没有哗变一支强大的水师,这就导致其两到三年内不可能组织起一支庞大的水师阻止咸军侧后的袭扰作战。

“侯爷此来十万大军中有三万骑兵,两万备用战马兼用与驮力,若能借给咸军,咸军便有各等马匹九万。”

“五万战马并非小数,力战之下损失极大,我梁国又能的什么好处。”

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没有朋友,即便是同文同种,上邦之国的梁国,对各诸侯国同样没有什么怜悯。

泰安后张口便是梁国的利益,根本不打算吃一点亏,若非百里燕对他有救子之恩,换做是其他人,早被安泰侯赶出门外。

“侯爷莫急,在下还有第二件事,第二件事绝少不了梁国的好处。”

“哦,魏将军不妨说来,若是中听,本侯可以考虑。”

“在下要向梁国购买一百五十万石粮草。”

“一百五十万石!”泰安后吃惊道:“魏将军不是信口开河吧。咸国现在就是掏空的太仓的府库,也拿不出银钱买一百五十万石粮,魏将军又何以为资,向我梁国买粮。”

百里燕镇定自若,心中胸有成竹:

“梁国眼下煤石稀缺,在下愿以梁国一座煤矿作为交换,购买这一百五十万石粮草,不知安泰侯愿否成交。”

安泰侯此时突然怪笑道:

“魏将军,本侯没有听错吧,用我梁国的一座煤矿,换取我梁国一百五十万石粮草和五万匹战马,天下岂有这等不知廉耻的买卖。本侯敬重你是一代名医,但也不能这般狂妄吧。”

安泰侯脸色都转直下,百里燕脸色一正,理直气壮道:

“若是藏于地下不曾发现的煤矿,安泰侯以为如何。”

姬通顿觉更加莫名奇妙,厉色追问道:

“魏将军怎知梁国境内何处有煤矿。”

“在下确实知道一座梁国境内一座尚未被人发现的煤矿,不知安泰侯可愿与在下打这个赌。”

“好,本侯给你这个面子,赌资为何。”

“便赌在下这把宝刀。”话音落下,百里燕将佩刀置于案上,抽出一半露出闪闪寒光。

“果真是宝刀!”安泰侯面露惊容,已被横刀的寒光所深深吸引。

下刻百里燕说:

“此刀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时下任何一柄铁剑皆可轻易劈断。安泰侯只要在两月之内派出矿师前往在下所说之地寻找,若是一无所获,在下这把宝刀便送与安泰侯。

若是找到煤矿,安泰侯当让予在下一百五十万石粮草,借给我国五万匹战马,安泰侯可愿打此一赌。”

“好,魏将军若是输了,这宝刀便归本侯。说吧,煤矿在我梁国何地。”

“关岭郡松桃城的安梁村方圆百里之内便有煤矿,安泰侯可令矿石前去寻找。”

“哦,松桃城。魏将军不曾去过梁国吧,你怎知晓松桃城的安梁村地下有煤石?”

“在下斗胆问侯爷,松桃城安梁村可是盛产黑泥膏。”

“本侯孤陋寡闻,不知黑泥膏为何物?”

“黑泥膏乃一味药材,产黑泥膏处,有八成可能产煤。”

第202章 外甥见娘舅

“黑泥膏”一种因煤炭污染的石膏,用于清热解毒镇痛止血。

广信公姜闵何氏患有血崩,其他郎中开出的方药中就有黑泥膏一味药。时人并不知黑泥膏与白石膏成分相同,由于黑泥膏出颜色外,白石膏所有特征一致,百里燕为确认这一点,曾用水浸泡筛选,后发现黑色物质是碳化,颗粒较粗比木炭硬,因此黑泥膏的秘密就是煤颗粒,黑泥膏的主要成分仍然是石膏。

此外药方当中还有“劣碳石”一味药,劣碳石其实是煤矸石,用以替代煤炭入药。【注1】

草药医学博大精深,煤炭确实可以入药,用以治疗崩漏、月经不调,经期疼痛以及腹痛等病,但是煤炭性热,而煤矸石含碳量少,可以替代煤炭入药。

巧的是广信城药铺的黑泥膏和劣碳石,都通过海运来自梁国关岭郡的松桃城治下的安梁,由此可以基本断定安梁这个地方可能有煤炭。

煤炭的开采过程中伴随有大量的伴生矿物,如高岭土、石膏矿、石墨矿、铝土矿等。

煤矸石是煤炭矿藏中含量最高的伴生物,因热值低,能效差,现代工业几乎难以用于燃烧。当下时人对煤矸石的认知仅仅在于其和煤很像,但很难用于燃烧,尚不知煤矸石是煤炭的伴生物。

安梁同时产出黑泥膏和煤矸石,交叉共同性强,出现煤炭的概率无疑极高。

据目前掌握的公开信息,梁国仅有一处的煤矿在沛水郡,经常发生透水事故,因此产量不稳定,供应量很少,无法满足梁国的需求。

而时下煤炭是战略物资,勘探技术的不成熟,让绝大多数矿物资源只存在于偶然发现,因此国内资源的稀缺除了进贡和掠夺,很难通过市场从国外交易到大额的煤炭,只能想办法自给自足。

当然,仅仅根据黑泥膏与煤矸石就断定有煤矿实属武断,但很多时候能供你选择腾挪的选择空间相当有限,既要达成目的,又要没有资源可供驱使,就只能空手套白狼,万一失败了,至多是他百里燕说大话,损失一把横刀罢了,反正脸皮这种资本是不要钱的,揭了一层还能再长。

然这些道理是不能说给安泰侯的,现在用一座煤矿换一百五十万石粮草和五万匹战马使用权,绝对是包赚不赔的买卖。

“侯爷,梁国若能得煤矿一处,比之一百五十万石粮草又算得上什么呢。”

“魏将军当真安梁有煤石?”

“在下有八成把握确定安梁地下有煤石。”百里燕{既魏贤}肯定道,脸上丝毫没有任何的羞愧。

姬通思考了片刻,心里其实并不抱多大的希望,他只当是一个单纯的赌局。

“好,安梁若有煤石,本侯便做主此赌。”

“一百五十万石粮草,五万匹战马绝非小事,侯爷能替天子做主?”百里燕半信半疑。

姬丰当初从百里燕手中买走白酒和酱油的制作工艺,都是签下分利契书的,一百五十万石粮草和五万战马不是小数目,姬通想都不想就应下这件事,百里燕不禁怀疑安泰侯有没有诚意,还是笃定自己是虚言托大,绝没有找出煤矿的可能,而故意戏弄自己。

他倒是不担心姬通发现煤矿之后故意隐瞒,而是担心他来个不认账。

“侯爷不会言而无信吧。”

“魏将军只管放心,只要安梁有煤,本侯即刻兑现赌约。”

“何以为凭。”百里燕正色道。

“魏将军莫非信不过本侯,还要立下契书不成。”姬通立时有些不悦,并无白纸黑字立下字句的打算。

百里燕当然有自知之明,君国大事国家利益都是空手套白狼的多,时下咸国腰杆不硬底气不足,哪里可能让姬通心甘情愿立下字据。

“在下相信侯爷信守承诺,不会为了一座煤矿而丢了一座铁矿吧。”

“铁矿!”姬通闻讯大惊,他将信将疑说:“魏将军还知梁国有铁矿。”

“只要侯爷按约兑现赌约,平定黑巾军后,在下可为梁国再找一处铁矿,当然,价格嘛好谈。”

凭空是不可能知道梁国地下哪里有铁矿,真得要实地考察,不过用来诈一下姬通倒是可以。只要安梁煤矿属实,铁矿之事也就由不得姬通耍诈抵赖,除非他不想要铁矿。

时下受制于勘探技术和经验积累,矿产大都只能依赖于自然暴露,而北方多平原丘陵山地极少,luo lu矿藏并不多,因此要从平原上发掘矿藏不是一件易事。

况且砡工派的总部就在梁国、长孙、孙国三国交接之处,梁国想要探矿何其便利,但这么多年过去,除了铜矿、锡矿、铅矿外,砡工派对铁矿、煤矿的寻找技术一直没有突破。

梁国近水楼台始终没有先得月,姬通断不会为了一百五十万石粮草,五万匹战马而放弃一座铁矿。

姬通此时半信半疑,究其原因,仍是不信安梁之地有煤矿,但百里燕的为人他还是有些了解的,夸大其词一次,全当是年少轻狂,托大两次未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然这些话从百里燕嘴里说出,又不像是假话,姬通反而开始犹豫起来。

“魏将军,莫非将军精通探矿之术?”

姬通问道,百里燕坦然一笑,直言不讳说:

“略知皮毛,侯爷若有差遣,在下定不辞辛劳。”

“哦……”

姬通轻轻一谈,从百里燕笑容中只解读一个内容。此子深藏不漏,所言应该不虚,姬通此时转而开始考虑其是否要兑现这个赌约。

正值思索之际,门外一将披甲执锐而入厅堂,躬身行了一礼缓缓说道:

“侯爷,李公子回来了。”

“哦,快让他过来。”

“诺!”

披甲男子退出不久,姬通笑着说道:

“景尚公之孙,李公子回府了,本侯代为引荐于魏将军认识。”

“哦,景尚公之孙!”

百里燕心中诧异道,转念想到这不是自己的外甥吗,这么算起来自己跟姬通还沾亲带故。

景尚公长子李埭的正室妇人是百里燕姐姐百里娟,二人育有一子一女,长子是年仅十六岁的李懿,次女李璇才十一。

姬通的正室妇人李萄,又是李埭的妹妹,姬通便是李埭的妹夫,景尚公的女婿,李懿就是姬通的侄子,百里燕的外甥,论辈分,李懿得喊百里燕舅舅才是。

不过眼下百里燕以魏贤的身份活着,这个亲万万认不得。

少时片刻,门外大大咧咧走进一青少。青少升高一米七五有余,披甲执锐英气十足,眉宇间与百里燕颇有些神似,常言道外甥像娘舅,这李懿继承了百里家俊美的衣钵,举手投足间隐隐能见百里燕的身影。

“小侄儿参见安泰侯。”李懿深施一礼,言语间满是玩味,并不将长幼尊卑关系当成一回事儿,充满稚气未脱的少年气。

此时姬通立身而起哈哈笑,上前介绍说:

“侄儿免礼,姑父父给侄儿引荐一下,这位是咸王所遣策应使魏贤魏将军,姑父已经收在帐下听用,还不见过魏将军。”

目光投向百里燕,李懿迅速扫过一眼略施了一礼:

“梁国景尚公之孙,侍卫郎官李懿见过魏将军。”

“哦,魏某见过少将军。”百里燕行了一礼,心想这小子年纪不大,噱头挺足,还封了个侍卫郎官,自己这个舅舅还得向他行礼,真是没天理。

此时姬通又道:

“侄儿,魏将军也是歧国人,日后可要多向魏将军请教。”

“哦,是嘛,魏将军竟也是歧国人,我母亲可是岐王姐姐呢。”

“少将军出生高贵,非末将所能及。”百里燕道,心里不禁想,我是你舅舅啊,你有个景尚公的爷爷就了不起,当真是忘了本,不知歧国疾苦。

一番寒暄过后,李懿全然将长幼尊卑抛之脑后,大大咧咧自顾自说道:

“姑父,陔陵城可真热闹,就是小了些,装不下呀。”

“诶,此来是长见识的,哪叫你游山玩水了。”

“是是是,姑父教训的是。”李懿打着哈哈,拿起果盘里的芦柑吃了起来:“姑父,这位魏将军这般年轻便出任姑父的策应使,小侄儿也领一队人马上阵厮杀可否。”

“胡闹,沙场厮杀岂能当作儿戏。姑父将魏将军收于身边听用,便是叫你长长见识。魏将军你这般年纪便四败晋国老将韩合,今年更是lián zhàn连捷大破黑巾叛贼,只要若有魏将军一半才能,我梁国也指日可待。”

姬通满口赞许之词,百里燕脸上一阵滚烫:

“侯爷谬赞,不过是魏某运气好些罢了。”

“哦,是嘛。”

李懿投来好奇之色,扔下手中的柑橘,见到桌上百里燕横搁着的横刀,眼前顿时一亮,眼疾手快抽出横刀,顿时一刀寒光闪过,噌的一声通透脆响,李懿大惊失色:

“好剑,好剑!”李懿赞口不绝,欲将横刀占为己有:“姑父,此剑便送给小侄儿如何。”

“侄儿,此乃刀,而非剑也。乃魏将军心爱宝刀,还不还给人家。”

“刀,如此好刀真是可惜。”

还刀入鞘,李懿心有不甘的放回案上,暗中偷偷瞪了眼百里燕,似是在暗示百里燕,应该主动的奉承他才是。

【注1】中医中煤炭入药用于治疗崩漏和月经不调,从西医和化学角度论证分析,是煤炭中的焦油成分含有咔唑与喹啉类成分,能起到一定的消炎止痛效果。不过由于中草药中煤炭含有的有效成分较少,因此效果较为缓慢,需要长期配伍其他草药使用,这也是多数中药减小缓慢的原因。

由于中药的成分复杂,其外在的表现是一锅炖,实际上仍然是复杂的化学反应过程,而烧煮加热恰恰是多数化学反应的必须工艺,而人体本身又是一个巨大的化工厂,因此中药进入人体后部分被吸收,部分被人体获取后再次转化为其他成分,所以中医药物的复杂,关键是成分太多,进入人体后难以完全跟踪检测,现代技术手段尚无法全部实现数据量化,但就此说中医是骗子,根本就是不讲道理的耍流氓。西医有本事不使用植物、矿物,能产生药物吗,不能。中药进入人体后是复杂的反应过程,说的高大上一点,就是合成。只不过太过复杂,无法被完全量化解析而已。

第203章 又是一笔好买卖

百里燕{既魏贤}洞若观火,初次见面怎能没有压手的礼品送给自己这个外甥。他道:

“不知少将军是喜欢剑,还是喜欢刀?”

“自然是剑,君子当用堂堂正气之剑平天下,刀未免霸道了些。”李懿撇着嘴,心里更中意用剑,而非用刀。

“此横刀吹毛短发削铁如泥,既然少将军爱剑,在下明日打发人,赠送少将军一柄宝剑。”

“哦!”李懿心头一亮,追着问道:“宝剑比之此刀如何?”

“不相上下。”

这时姬通说道:

“侄儿不得无礼,刀剑乃魏将军心爱之物,怎能夺人所爱。”

“姑父,魏将军都说是送了,小侄儿岂有不受之礼。况且说,此刀天下罕有,小侄儿沙场建功,岂能少了好剑,魏将军你说是不是此理。”

百里燕笑着附和道:

“少将军所言极是,送一把宝剑又有何妨,在下还有两百把这等宝刀利剑,不缺这么一柄利剑。”

一言既出,姬通面抽老筋,忙是问道:

“魏将军,此等宝刀并非孤品?”

百里燕毫无廉耻的点了点头:

“在下随军还有两把横刀、一柄利剑、两杆长枪,皆如这等质地。此外,魏某在北海郡麟城的荒村,还有两百多柄此等兵器,既然少将军喜爱,送一把又何妨呢。”

“嘶……”姬通心头一惊,心想百里燕要是所言确凿,自己岂不是亏大发了。但转念一想,百里燕定是有锻造精铁的秘法,要是讨来为梁军打造兵刃,岂不大大有利可图。他又道:“魏将军军中莫非有名匠大师?”

百里燕再次毫无廉耻的点了点头:

“是在下的一点心得罢了,不值一提。”

姬通脸色立时古怪起来,左右打量了百里燕,这潜台词明摆着精铁的秘方只有百里燕一人知道。思索之际,李懿怀疑道:

“此等宝刀岂能是人皆有之,魏将军不会诓骗本将吧。”

百里燕淡定笑着,一脸人畜无害之色,腿上的靴子里掏出bi shou,从头上割下一缕发丝,从容抽出横刀正色说道:

“侯爷和少将军看好了,此刀吹毛断发绝非虚言,魏某所赠利剑若无此奇效,在下甘愿受罚。”

说罢,百里燕将一缕发丝压在刃口,用力吹一口气,只见发丝眨眼切为两段,缓缓飘落在地,惊得姬通目瞪口呆。

这还是一把刀,真要是成百上千装备咸军,天底下哪还有军队是咸军的对手。姬通错愕之际,李懿乐此不疲,临时起意抽出随身的铁剑,一头架在桌案之上,势要劈剑:

“来,看看是魏将军的刀硬,还是本将军的剑快,一击之下若是本将军剑缺了口子,本将军便是信了你!”

姬通见状立时喝止道:

“侄儿胡闹,刀剑无眼,若是伤了侄儿,姑父怎向你父亲和姑妈交代。典崑何在!”

门外一将迈入堂众行了一礼:

“末将在!”

“替少将军试剑。”

典崑抬头看去百里燕,门外他已经听到谈话,看到那把明晃晃的刀,心知此刀绝非凡品。他凑近上前,又仔细看了眼横刀,诚恳说道:

“李公子执剑怕是危险。”

李懿皱了皱眉头,颇为不服说道:

“此乃本将军重金所求宝剑,总不能一击也受不住吧。”

“侄儿,让典将军一试,便知厉害。”

典崑接过李懿宝剑,双手紧握剑柄,将一头担在案上,刃口横着朝上。百里燕双手握刀试了试角度,卯足了劲说道:

“典将军要小心了!”

“好,试刀吧!”

话音刚落,百里燕手起刀落咔嚓一声,典崑虎躯一震,愣是猛吃一惊,宝剑竖着径直被一切两段,几乎没有感到沉重的压手感,如同切菜一般顺利,令人难以置信。

李懿的佩剑典崑是知道的,梁国之内排名前十没有问题,竟然竖着一击之下砍成了两段,这要是在战场上,一刀挡不住脑袋都没了。

精铁剑尚且如此,青铜剑根本招架不住,他不禁脊背发凉冷汗直冒。要是他,绝对挡不住这一剑,甚至最精锐的细鳞甲,也挡不住如此一刀。

姬通、李懿二人更是瞠目结舌,愣怔许久方才回过神来,此时百里燕将横刀刃口朝上,指着方才切口说道:

“侯爷、少将军,此处乃方才切开宝剑之处,宝剑已经断,此刀却毫发无伤,依然锋利。而且此刀已随魏某征战四月,砍断利剑不下五十柄,丝毫没有留下缺口,不知侯爷、少将军,以为次刀可否称为宝刀?”

“宝刀,当真是宝刀。魏将军方才说,营中还有此等兵器,不知魏将军可愿割爱于本侯?”姬通问道。

“这个嘛……安梁之事,侯爷作何打算?”

“一言为定,只要安梁有煤矿,此前条件一概作数。”

“好,那就请侯爷出价吧。”

此时一旁的李懿捡起已经砍断成两半的“宝剑”,啧啧直呼可惜:

“这可是五百根寸银买打造的宝剑啊!”

闻信五百根寸银买这么把破剑,百里燕眉头都竖了起来,自己这个外甥当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歧国都已经卖女人了,他还花五百根寸银买这么把破剑,当真是富得流油。

姬通此时很是复杂,先是示意典崑守在门外,又来回踱了两步,心想百里燕手中这等利器五百根寸银显然是花钱也买不到,但要是一把五百寸银,一万把便是五百万,就是掏空了梁国太仓也变不出这么多银子。

“魏将军,此刀铸刀之法当真是将军所创?”

百里燕这次倒是没有无耻的点头:

“制造之法关系国运命脉,恕魏某不能从命,想必我家大王也不会愿意看到此等事情发生。不过兵器可以商量,但前提是优先装备咸军之后,再做其他打算。”

“既如此,魏将军开个价吧,此等绝世兵器,需多少银钱?”

李懿这时信口开河胡乱开腔道:

“一千根寸银也值呀,姑父。”

姬通心头乱跳,当真梁国富得流油呢。

“侄儿莫要胡说,此乃军国大事,十万梁军皆装备此等兵器,一千根寸银一柄岂非儿戏。魏将军,开价吧。”

魏贤不紧不慢,将刀收入鞘中说道:

“三十根寸银。”

“三,三十根!”

姬通吃惊的张口结舌,李懿立时眉开眼笑:

“真值呀,姑父买吧,才三十根寸银,天下哪有此等便宜之事。”

李懿没有心肝说道,姬通立时老脸通红,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

“魏将军,未免太高了吧。”

百里燕摇摇头笑道:

“这已经不算高了,铁比铜贵,时下战卒所用铁剑分为两种,一中生铁掺熟铁剑,一中熟铁剑,价格在七至十根寸银或贯钱之间,精铁剑更是要十五根寸银或贯钱。而少将军这等‘绝世’宝剑竟也花了五百根寸银,魏某的宝剑利器三十根寸银总该值的吧。”

“可就算如此,数万,乃至十数万将士就要数以百万计,梁国再富,一时间也难一拿出如此巨量金银,就不能以铜钱折价吗。”

“可以,但不能以铜钱折价,可以用粮草、布匹、油脂、丝麻、牲口等物折价。当然,不能以咸国市价核算,而是以梁国市价核算,否则咸国市价高,梁国市价低,以咸国市价核算,我咸国岂不吃了大亏。”

“好,好好……我姬通自以为天下精于商道之人非姬氏莫属,不曾想魏将军还精通此道。好,就以金银、铜钱、商货三者共同折价,但不知咸国何时可以供应兵器?”

“这个嘛,得看侯爷何时令人前往安梁探矿,咸国正等着一百五十万石粮草下锅,拖得越久,大量制造兵刃的时间也就越晚,最快半年后便可开始生产,拖晚了,一年两年没有定数,届时黑巾军卷土重来,可就悔之晚矣。”

“如此说,咸国尚不能生产。”

姬通反问道,这倒让百里燕回想起当初姬丰诈走白酒、酱油工艺的诈术,心想姬通一定也在盘算着合伙生产牟利骗走工艺的算盘。

“此事不劳侯爷操心,魏某虽听命于咸王,但有所为有所不为,侯爷此来咸国,不也是如此吗。”

“呵哈哈……”

姬通发生大笑,李懿吃惊不小:

“姑父,与魏将军所言何事,为何发笑。”

“小侄儿,眼前这位魏将军便是你效仿之楷模,今后可要好生向魏将军讨教才是。”

姬通道,心里爱恨交加。当真是低估了这个看病郎中,讹诈起来也能要人命。

敲定了卖粮、借马、探矿、卖刀这四件事,姬通又说起此番新任策应使与梁军布防一事,重点说了姜乾。姜乾被姬通发配去了左军充任大都督策应使,也算对得起他广信公长子的身份。

第204章 财迷一家亲

下午,百里燕{既魏贤}一封书信让司空南将两把横刀,一柄剑,两杆钢枪送到梁国公使府上,转手便换到了一百五十根寸银,当真是好买卖。

由于铁矿和煤炭供应紧缺,原料供应少,产能严重不足,导致价格严重畸形,横刀的生产成本就要十三根寸银,剑要更贵一些,长刃钢枪用料少,工艺时间短,要便宜些,卖三十根寸银不能说太贵,但成本确实要比现有的精铁剑还要贵,三十根寸银是辛苦钱和专利费,就算卖五十也不算贵。

当然,归根到底还是技术过于超前,而矿石开采与运输技术滞后于荒村冶金技术,因此先进技术若不能与当下生产力配套,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而在当前,反应到现实层面,就是经济成本的上涨。

好在梁国是中原出名的狗大户,两百年没有战祸殃及本土,工商贸易搞的风声水起,太仓有的是银子,卖三十根真心不贵。

与姬通谈拢交易,晚上留百里燕用饭,饭局上姬通欲用白酒灌醉百里燕套出秘密,反被百里燕不动声色识破,姬通未能得逞。

第二天一早,百里燕返回驻地,将昨日所谈之事详细写成密信,将信交予卢皋,令他即刻转呈咸王。咸王在御花园召见卢皋,通读全信得知消息,心中深感震惊:

“卢皋,魏贤可与你说了什么?”

卢皋摇摇头道:

“魏将军未向末将透露只字,只让末将将此信交予大王。”

咸王皱着眉头,撵着短须若有所思,沉默良久才道:

“此事寡人知道了,你回去转告魏贤,寡人许他坚壁清野之策,其余诸事,待两月后再做定夺。”

“诺!”

咸王考虑再三,觉得这是空手套白狼的好处,成了咸国得利,不成,是魏贤自讨苦吃,不妨一试。

卢皋离开不久,一宦官匆匆而来:

“启禀大王,相国、大司马求见。”

“告诉他们,寡人正与兰渊公主和轩亭侯叙谈家事,让他们等着。”

“诺!”

宦官退走不久,咸王来到御花园荷花池廊亭下,兰渊公主与丈夫轩亭侯正等候在此。

“王兄!”

“咸王。”

夫妻二人深施一礼,姜亥哈哈大笑,很是随和。

“免礼吧。”

“谢王兄。”

待等三人径自落座,姜亥屏退左右宫女禁军,随后便与轩亭侯说开:

“妹夫啊,最近生意如何呀。”

“托大王的福,收益尚可维持。”

“是啊,咸国正值多事之秋,到处都要用钱粮,是难为了你这妹夫。”

这时兰渊公主插话说道:

“王兄看你说的,这些年风风雨雨,乔廉赚的够多了,王兄你是没瞧见路边浮尸饿殍,无不是被活活饿死在路边。妹妹这等女子生在帝王世家,安享荣华便是知足了,再多不能吃穿的金银囤在家中又有何用。”

“呵哈哈……妹妹所言极是。”

姜亥徐徐大笑,轩亭侯尴尬说道:

“这些年侯府赚的其实并不多,都被大司马、相国等人圈走了多数,侯府实在说不上富裕。”

“妹夫是担心寡人向你伸手吧。”

“不不不,臣的一切都是大王给的,臣断无此意。”

轩亭侯摇头连连如同拨浪鼓一样,一旁兰渊掩嘴笑道:

“王兄别听他的,他这辈子就知道钱,我这个妇人还没他的珍珠值钱。”

“哈哈……寡人最欣赏妹夫这点,爱钱。天下谁人不爱钱,寡人也爱。没有钱粮,何以驱使兵将为寡人所用,我看妹夫就没错。”

“王兄瞧你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侯府是太仓呢。”

“有何不可,咸国既寡人的,寡人既是咸国,寡人说行便行。对了。”姜乾突然话锋一转说:“馫儿今年及笄了吧。”

兰渊公主点头道:

“过年就是十六了,馫儿还小,妹妹还指望馫儿守在身边多留几年,王兄不会要馫儿远嫁晋国吧。”

“诶,已经嫁了寡人一个公主,岂能再赔个郡主,他们痴心妄想。寡人最近替馫儿物色了一个绝世英才,暂时先将馫儿许给了他。”

“此事怎能不先问问妹妹,王兄就擅自做主呢。”兰渊公主埋怨道。

“妹妹莫急嘛,寡人只许他,又没下聘礼定情愫。先放他一年,若是寡人满意,再嫁馫儿也不迟嘛。不过寡人有言在先,此事若成,馫儿不能是正室,还望妹妹不要计较啊。”

姜亥没有心肝说道,闻信女儿只能做个侧室,兰渊公主立时火大:

“什么啊,王兄赐婚还不能是正室,这是谁家的才俊,还能与王兄讨价还价!”

“听寡人说完嘛,广信公先下手为强,将广信郡主已经下嫁给此人,若是强行退婚,广信公定生谋反之心。”

“什么人如此值得拉拢,竟能让广信公招婿。”

“可不是,一代奇才呀,当年寡人若是用他,又岂能丢了江东东郡,他可是个不得了的人。”

“王兄说天花乱坠,此人到底是谁。”

兰渊公主追问道,姜亥不徐不疾说道:

“去年陔陵城中有个郎中姓魏,名曰魏贤,乃赵逊府中的门客,在城西开有医官益草堂,益草堂招牌如今还尚在,妹妹可曾听说过。”

“是他啊,不就是医术高明些吗。”

兰渊公主不以为然,这时许久未言的轩亭侯两眼精光直冒,呵呵笑道:

“原是广信的魏贤,没想到竟是此人。”

姜亥闻讯诧异,看去轩亭侯说道:

“妹夫也知道此人?”

“是啊,此人医术、谋略的厉害我不曾见过,倒是他精于商道,我是知道些的。”

“哦!”姜亥愈发好奇,追问道:“说与寡人听听。”

“大王有所不知,这魏贤名下有一荒村,荒村有三件名器。一者红、白、黑三瓷,红的滴血,白的通透,黑的幽亮,敲击之下声如钟罄清远悠长。

二者寒冰,我亲自遣人前往广信实地查探,广信城内醉香居确有寒冰,来源便是荒村。

其三肥皂,可沐浴,丝滑如油脂,可洗净油渍,比之碱水、皂角强百倍。”

姜亥听的津津有味,心想这些事情赵逊倒也说过,占了荒村收入的绝大部分,姜亥当时不以为然没有深究。公孙岳、姜严等人更没有说起此事,现在轩亭侯乔廉所言更让姜亥恼火,倘若早用赵逊三年,咸国也不会落魄至今天这步田地。

“妹夫啊,这荒村所产瓷器果真就比御用司贡瓷更胜一筹?”

“大王,岂止更胜一筹,当真是薄如白纸,透如美玉,天下难得的名器,要是将这等制瓷手艺收进自家,何愁天下财势不为大王所用。”

轩亭侯三句离不开钱字,咸王哈哈大笑:

“呵哈哈……如此说,这个驸马轩亭侯是认下了?”

这兰渊公主唬着脸,眼色示意丈夫轩亭侯闭嘴,转而又与姜亥说道:

“馫儿还小,王兄不还要观察他一年两年不是嘛,再等两年也不迟。”

“妹妹莫不是担心王兄坑了馫儿不成。”咸王说完大乐。

“妹妹哪儿敢,听说广信公之女姜蓉厉害的紧,馫儿还小,我这做娘的是担心香儿早过门吃亏。”

“那妹妹就不怕姜蓉先生下个一儿半女抢了嫡位?”

“那也没办法,谁让姜蓉大我馫儿几岁。”

“也罢。”姜亥叹息道:“那就再等一年两年。”

敲定这门亲事,轩亭侯乔廉乐的眉开眼笑合不拢嘴,被兰渊公主看到,一眼又瞪回了原形,丝毫不敢得意忘形。

百里燕正式出任梁军统帅安泰侯姬通策应使消息,于两天后正式传开,西寰闻讯此事愣怔了半晌,仿如做梦一般,乍以为是弄错了消息:

“顾晨,此消息准确?”

“千真万确,梁国公使府禁卫森严,难以刺探消息,魏贤策应使一职四日前便已任命,今日这才传出消息来。”

“我晋国一人也插不进,咸国一口气派去六十多人,着实可恶!”西寰娇媚的容颜立时浮出一分厉色。

“这……咸王突然重用赵逊,冷落公孙岳、姜严等人,似有推倒内阁之嫌,会不会是咸王与赵逊共谋?”顾晨猜测道。

“绝无可能!”西寰否定道:“赵逊熟稔兵法却不善政斗,咸王也绝无此等手腕,其背后定有高人相助。”

“那总不能是鼎炀侯和王太后吧。”顾晨大胆猜测道。

“鼎炀侯就是个废物,王太后与姜严、公孙岳是一党,怎可能斩自己臂膀。咸王现在不动声色借由姬通之手超擢魏贤,要么是安泰侯之意,要么是另有高人指点。”

“可当日百灵园中,未曾听说咸王与魏贤有过深谈话,要说有高人指点,似乎并无依据。只有魏贤与安泰侯之子有救命之恩,如此说来倒也不无可能。”

“安泰侯能为一个魏贤出兵十万远征咸国?你也不好好想想,魏贤何德何能,让安泰侯兴师动众。梁军此来绝不可能是为咸国,其中定是还有我等尚未知晓的内情,这安泰侯翻脸无情,真不知道父王怎么想的。”

安泰侯姬通去年去晋国给儿子姬康说亲,晋王允诺将太子姒钧年仅六岁的长女许配姬康,以加深晋国与梁国的关系。

原以为安泰侯率军远征,怎么也该给晋国脸面,让魏涵出任安泰侯策应使,现在非但魏涵没能出任策应使,反让魏贤出人头地,西寰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顾晨,广信公不是将郡主姜蓉许给了魏贤吗!”西寰问道。

“是,消息也是前日从姜乾的营中传出,据信姜乾闻信勃然大怒。”

“哦,看来广信军内部也不和谐,姜乾对这个妹夫似乎并不热络。”

“殿下的意思是?”

“下午本公主入宫打探咸王口气,看看咸王是何态度,你去盯着相国、大司马府,将公孙岳、姜严情况打探清楚,魏贤此事恐怕绝没那么简单。广信公都嫁女了,咸王若要用赵逊、魏贤,岂能容下这桩婚事养虎为患”

“殿下所言极是,属下这就去办。”

西寰并不担心半死的咸国将来还能翻出什么大风大浪,而是担心魏贤是歧国人,其终究不会为咸王卖命,定是要利用咸国虚耗晋国实力,让晋军撤出歧国。

第205章 小试牛刀(1)

当天下午,百里燕{既魏贤}出任安泰侯策应使消息传到广信军大营,姜闵心惊肉跳忐忑难安,破口大骂赵逊是背信弃义毫无廉耻之徒。

“赵逊匹夫安敢出卖孤,他安敢!”

“主公,赵逊之事应该绝非偶然,其当初投靠主公,现在看来只是权宜之计。”罗松亭道。

“那又如何,他也脱不了干系!”

“主公稍安勿躁,赵逊为人耿直顾全大局,现在又手握重兵,北海郡全都依仗广信城军力独支,赵逊断不会此刻便于主公兵戎相见。”

“那是要秋后算账不成!”

“这倒也未必,主公已经拉拢了魏贤,只要主公安分守己立下盖世奇功,赵逊绝无兵戎相见的决心。咸王眼下只剩半壁江山,北海郡人口又占了四分之一,财税占了四成,咸王想要翻脸,他也未必有此胆量。”

“那又如何,孤被赵逊圈在冠汤渠动弹不得,如何立下奇功。”

“此事倒也简单,主公令郡主与陈韵风以护城为由拒不出兵,北海郡无广信兵援手将独立难支,若是蒲城丢了,北海郡与雷城之间再无陆路通道,届时主公请调北返北海郡拒敌,赵逊绝不会拒绝主公。”

“倘若赵逊不准呢?”

“断然不会!”罗松亭肯定道

“为何?”

“蒲城乃连接雷城门户,蒲城若丢,囤聚雷城之晋军必然会师东进打下蒲城,赵逊绝不会让此事发生,广信不出兵,赵逊无可耐,故而只能令主公北上救援。”

“可如此一来,赵逊会否记恨孤。”

“赵逊嫉恶如仇,主公上次拒绝先发攻打瑞田就已见端倪,眼下赵逊明面上尚未与主公决裂,尚且顾全大局和主公脸面,故而只能以完婚为名,让陈韵风与郡主率军南下,抽空广信,让赵逊无话可说。”

“这行吗?会否被黑巾贼所趁?”

“断无此等可能。广信城距蒲城远,距鼎炀近,鼎炀城定不会坐视广信城失守。不过安全起见,主公当令夫人与公府家小一起南下,留守精兵数千协防广信,如此广信守军只能守而不能出援,蒲城必然被黑巾军所困。”

“那何时动手为好?”

“眼下秋收已尽,黑巾军起事半年多来不曾整饬,故而明年春耕之前,黑巾军不大可能大举用兵,此间令郡主南下完婚倒也安全,却不合时机,在下以为,当在明年春耕之后,黑巾军再起兵戈之前,令郡主以完婚之名南下,可让赵逊无话可说。”

“好,就依罗先生此计。”

当天夜里,百里燕骑马赶到赵逊中军大营,就坚壁清野之事找其磋商。

“赵帅!”

“免礼,过来坐吧。”

“谢赵帅。”百里燕凑近坐下继续说道:“赵帅,坚壁清野之事大王想必已经告知赵帅了吧。”

“高勋三日前便已来过,本帅正要听你细说,这坚壁清野,如何坚壁,又如何清野,我军如何展开,又如何收拢。你虽有谋略,但对兵事却鲜有历练,本帅仍旧不放心。”

“赵帅明鉴,大王于赵帅所提坚壁清野当并非全部内容,其中牵扯重大,且难以短时见效,因此需有长久打算。”

“那是多久?”

“两年或是三年!”

“这么久!”

“是,黑巾军大势已成,仅靠兵戎之争,咸国定然深受其害,且战后列国争霸,咸国难以自保,故而只能在黑巾军未灭之前,以最小代价,为咸国谋取最大利益。”

“那利益何在?”

“人!黑巾军直辖之丁口,便是咸国最大利益。”

百里燕详细道来,将买粮借马探矿买刀之事和盘托出……赵逊半信半疑:

“嘶……魏贤,你当真有把握?”

“八成吧,有八成把握,安泰侯若是存心要找,快则一月,慢则两月能有所获,三月之内定有消息传来。”

“你呀,当真是了不得。”赵逊叹道,随即又说:“那你打算在永兴河何处建造卫城?”

“永兴河各处隘口乌坪无疑最窄,距离瑞田又近,乌坪建城,瑞田则为乌坪卫城,但乌坪河段虽然利于河过,但距离昶曲又太远,陆路运输不便,在下打算将新城建于冠汤渠之上。”

“为何是冠汤渠?”

“冠汤渠地处高坡易守难攻,又有坝渠引为灌溉,高低落差利于兴建水车,而冠汤渠又常年有风,又能建风车,极为便利。最为重要还在于昶曲以东地下有铁矿,距离冠汤渠较近,以大船或车马运输极为便利。”

“铁矿!”赵逊一惊:“消息准确?”

“大王已派矿师从昶曲以东北十五里地界找到了铁脉,估计本月就该开矿冶铁。”

其实还有一点百里燕没说透,他受咸王重用充任安泰侯策应使后,赵逊与姜闵的关系公开破裂,虽然没到直接翻脸地步,但罗松亭势必要为姜闵谋划退路。

守在冠汤渠非但没有战功可捞,久而久之将被其他客军踩在头上,更加不利于广信军树立威信和地位,只有搬离冠汤渠,广信军才有翻身的机会。就当是他这个女婿,给姜闵下的聘礼,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赵帅,安泰侯探明煤矿之前,我军有两至三月的准备时间,在下打算先以先锋营与卢皋禁军为根基,编练骑战新法,以适应明年开始的坚壁清野,不知赵帅意下如何?”

“可以,先拨你骑兵老卒三千,以瑞田赛方圆三百里为界,三月内若有战果,本帅准你推行坚壁清野。”

“多谢赵帅!”

冠汤渠城池一旦拔地而起,整个永兴河沿岸将建立以冠汤渠为核心的防御要塞群,将来再在乌坪建立城塞,永兴河全段将固若金汤。

北有铁矿,南有黑土地,依靠永兴河长久坚持,黑巾军向东战略将寸步难行。

永兴河无法突破,黑巾军势必北上攻打北海郡,从背后绕道陔陵背后,如此便让姜闵与黑巾军相互消耗,让咸军一部人马从永兴河抽身,向西发动袭扰,彻底破坏黑巾军后方基地。

十一月中下旬,以广信军先锋营、卢皋禁军的两千人为根底,赵逊拨精骑三千,组建骑兵新军。

豹韬、龙武两营整建制扩建为骑兵,各辖兵马两千,统军将领职衔按军制,当为左右都督。考虑到影响,百里燕暂定为都统,司空南出任豹韬营都统,卢皋出任龙武营都统,百里燕自领骑兵一千编骁骑营,苏洪任骁骑营执马校军郎。

十二月初,咸军水军战船大部进入永兴河上游整饬编练水军。因黑巾军六月兵临城下,以石油纵火封锁江面,咸军主力水军难以发挥作用,除装备斗冲小船两万水军外,三万装备大型战船的水军编入步军作战,损失惨重,曾经称雄北海的咸军水师就此瓦解。

十二月初九,百里燕率军三千出瑞田,向西突击一百二十里,遭遇黑巾军万人辎重队。

“魏将军,前方向西十里发现黑巾军万人辎重营。”苏洪道。

“传我将令,向南、向北各十里放出斥候,查探有无援军。”

“诺!”

辎重营通常五千为一营,一万为一营,有独立辎重营,也有结队辎重营。独立辎重营五千或万人一队,单独负责运输补给,结队辎重营前后延绵几十里地,民夫几万至十几万人,分为若干万人辎重营,每一营间隔三里或五里地,如此浩浩荡荡转运物资。

黑巾军退入滔荔之后,转入内政模式,恢复耕作,其后勤压力大大减轻。百里燕判断,这伙万人辎重营极可能是独立辎重营,前后应该没其他有结队的辎重营。

半个时辰过去,陆续有斥候折返:

“魏将军,据斥候侦查,该伙辎重营南北十里未发现结队。”苏洪利落说道。

“很好,今日便是我军开张的第一天,司空南何在!”

“末将在!”

“你部一千豹韬营与本将骁骑营即刻展开队形,准备冲杀。”

“诺!”

见司空南得令而去,卢皋催马上前请战:

“魏将军,为何没有末将差遣。”

“此乃卢将军首战,本将有意安排将军压阵观战,熟悉我军骑战之法,待下次令将军领军冲杀也不迟。”

“敌军辎重营一万余人,魏将军只凭两千骑兵冲杀,未免战力过于单薄了。”

百里燕淡淡一笑不以为然:

“当年本将只以一百五十骑俘虏马贼逾四百人,如今辎重营仅有两千余护兵,有何惧哉。卢将军不用再说,此战将军压阵即可。”

辎重运输分押解运输与护卫运输,押解运输由军队全权负责押运,押运货物通常都是金银珠宝、军器军械等贵重物资。

护卫押运以民夫为主,万人辎重营押运护兵通常不会超过两千,配备骑兵的概率不是很高,同时民夫本身还配有镰刀、锄头草叉等简易农具充当自卫工具,仅少量民夫装备有青铜兵刃,但主要护卫力量依然需要护兵保卫安全。

百里燕此番只带了三千人马出塞,首战至关重要,卢皋的一千人马仅有十日的突击战训,难以向司空南等人熟知百里燕的骑战战术,有必要让他观战,实地感受新式骑战战术。

第206章 小试牛刀(2)

司空南率领本部豹韬营一千精骑分由南北包抄,堵住辎重队逃窜去路,百里燕亲率本部骁骑营横向三列一字散开,由东向西缓慢接近,接敌至四百步时,百里燕亲率护兵二十人,催马上前距敌二百五十步便不再向前,而是等着黑巾军动作。

军旅不同于马贼,马贼当初被百里燕杀了措手不及,是因为完全没料到百里燕{既魏贤}会识破他们假扮商旅混迹江湖。

平原上视野开阔情况下,不考虑地形起伏带来的视野障碍,三五里地外就能看见敌兵,二十里外肉眼能识别大型集群目标。军旅一旦遭遇敌袭击,战训优良,心理素质过硬的军队,能在短时间内组织起有效应对措施,展开防御或是进攻队形。

尤其是对付骑兵,时下对付骑兵措施极多,轻骑兵突袭往往不占优势,步兵随行都携带有档马车,辎重营车辆本就具备阻碍功能。

百里燕骑兵三面包围之下,黑巾军辎重护兵以车辆为依托,组织民夫抵御冲击,想要以上次对付马贼的手段,对付一支战训意志坚定,战术老练的军队,几乎没有可能。

只见黑巾军龟缩在辎重车辆之后,长枪、钩镰戟在前,短兵刃在后,还有零星gong nu手严阵以待,此时仅以两千人贸然出击,无异于自寻死路。

卢皋一旁观战,眼见黑巾军已经结阵,百里燕还要硬冲,他不解问道:

“魏将军,我军已失突袭先机,此时强攻必不能全身而退。”

百里燕镇定自若,对卢皋的担忧不以为然:

“卢将军,且看好司空将军如何破阵。”

卢皋疑惑不解,又问:

“司空南麾下不过千人,分成五百一队由南北冲杀未免儿戏了吧。”

百里燕不予理睬,继续严阵以待。

少时片刻,司空南所部分从南北两个方向全力冲刺,每个兵卒手中拽着两尺多长的细麻绳,麻绳另一头拴着拳头大小的瓷罐。

瓷罐内装有酒精和煤焦油,一头用包布的软木塞闷死,接敌之前甩动绳索,用力将灌有酒精和煤焦油瓷罐抛出,最远可扔到五六十步之外,对于只装备有轻弓手弩的辎重护兵而言,弓的有效射程也就只有六七十步,较少的数量难以构成密集的威胁。

此番出征之前,每个战卒都配有一个布袋,布袋之内装有酒精煤焦油瓷罐、松油瓷罐各一只。冲锋时,一人使用混和燃料,一人使用松油。

酒精的流动性、沾染性、渗透性强,燃点低,但是热值也低,燃烧时间不长,助燃性差,而煤焦油的优点正是酒精的缺点,缺点则反之。

而松油燃点高,流动性差,沾染性一般,渗透性极差,优点是热值高,难扑灭,两者相结合,瓷瓶摔碎的一瞬间,或是落在车马之上,或是杂碎在地面,酒精迅速扩散之下,渗透入黑巾军阵列的前沿,只要一把火,就能烧起一大片。

百里燕打击粮道与传统纵火劫掠粮道不同,传统劫掠粮道的目的,是为了断敌军大营粮草供应,以达到而逼迫敌军主力退兵为目的,因此劫掠粮道必是纵火劫掠近身肉搏。

百里燕意在滋扰地方劫掠人口,在水军没有投入作战之前,每次攻击的规模不可能太大,带走的人丁也不能太多,而是要以频繁的劫掠,逐步餐食敌军人力资源为,并非是以破坏地方后勤转运,迫使黑巾军撤兵为首要目的。

司空南一千人分从南北发起攻击,距离黑巾军防线四十步外突然急转向西,战卒手中的瓷罐如雨点般砸向辎重车辆,部分则落在了地上迅速散开。

酒精有溶解油脂特性,松油、煤焦油混和着酒精的液体,沿着地面四处流淌。

黑巾军不多的gong nu手一阵疾射,零星射倒些马匹战卒外,并没有能够阻止司空南为所欲为,一千骑兵陆抛完瓷罐陆续向西集结。

“传本将令!”百里燕令道:“骁骑营举火,全线出击,火烧南北!”

“诺!”

苏洪得令,有节奏的吹响一支牛角,同时手举着令旗向天挥动,不时还有传令兵穿梭往来,口中喊着举火冲锋的命令。

骁骑营各部将士拿出胳膊粗细的半尺长短的竹筒,揭开竹筒盖子,使用随身携带的火折插入其中,微风吹拂之下冒出缕缕白烟。跨马冲锋之下空气灌入桶中,冒烟的出口迅速燃起火苗,速度越快,火势随之变大。

辎重护兵步兵占了据大多数,gong nu手极少,射来的箭矢如流星一样无力划过。

骁骑营全线出击,擦着黑巾军防线一路而过,根本不予纠缠,手中的火种如仙女散花一般抛向空中,落在酒精沾染的辎重车上瞬即引燃大火连成一片。

南北两侧辎重车辆烧起熊熊大火,黑巾军忙于扑火同时陷入一片混乱,司空南与此同时再次出击,人手一个瓷罐,再次冲向敌阵南北,给已经烧旺的辎重车辆再添一把大火。

一刻不到,火势迅速蔓延势成燎原。

酒精这种东西不像油脂,油脂烧起的火焰尚且可以用脚踩灭,衣服扑灭,而酒精是淌到哪里烧到哪里,不用沙土和水,难以扑灭。

黑巾军被围在火圈当中烧的够呛,民夫阵脚大乱,眼见火势控制不住,掀翻了着火的辎重车辆四散而逃,司空南所部刀枪出鞘,沿着大火烧开的缺口鱼贯而入,从南往北杀个通家。

随后百里燕又从西侧缺口由西向东杀个通家,司空南在北面收拢人马,待百里燕骁骑营穿过敌阵,司空南再度由北向南反杀回马枪,如此这般反复冲杀数次,黑巾军辎重营伤亡惨重溃不成军。

数次威逼劝降之下,近万人的辎重营全数缴,最后清点战场,共计歼灭黑巾军三百二十七人,俘获降卒一千三百余人,掠民夫八千余人,辎重几乎烧毁。

“苏洪,骁骑营、豹韬营伤亡几人。”百里燕问道。

“禀将军,骁骑营阵亡三十一人,伤八十六人。司空将军折损了三十九人,伤了七十一人。”

“双方阵亡兵士就地分开埋葬,包括俘人在内,伤者即刻施救。”

“诺!”

百里燕军每人都配有绷带,以及百里燕自己配的止血消炎药粉,外敷之后内服可止血消炎,仅以这种治疗措施,难以治疗机械性刃器伤害造成的创面伤害,缺乏经验丰富的军医,以及先进治疗手段制约了医疗技术,难以进行大型的手术救治措施。

卢皋期初在东坡观望,见黑巾军溃散,其率龙武营人马去抓俘虏。百里燕催马上前,见其还在视察烧毁的辎重车辆,脸上满是惊疑。

“卢将军有何发现?”

“魏将军,这火应该不是松油燃起的吧,末将闻到一股酒味,莫非是酒烧起来的?”

“不错,酒肆中常饮的米酒、黄酒、果酒是烧不起来的,只有酒中精华才能烧起来。”

米酒、黄酒、果酒的酒精度之多七八度到十几度,根本烧不起来。卢皋是禁军出身,梁国进贡购买的白酒他见过,但酒精度也只有三十几度,从来没有谁尝试点燃白酒,就因为酒精度太低,烧不起来。

此番配备的酒精纯度都在七十度以上,都是从荒村运来的存货,一点就着火,既能放火也能消毒,价格也不算便宜。除了酒精需要粮食、水果酿酒蒸馏之外,时下瓷器成本也不低。

陶土太夯,胎壁太薄烧不起来,损毁率奇高,胎壁太厚甩在泥地和粮袋上不碎,难以达到效果。只有陶瓷易碎,但价格不费,一个拳头大小的陶罐,陔陵窑场烧制的成本也要一百文钱以上,都能买好几斤精白米。

究其原因,是烧制工艺方法落后,高岭土的产量不高,而木柴需要人工砍伐和劈柴,导致了火耗和人工成本居高不下,最后核算到单个瓷罐上,价格也就高得离谱。

此种战法只能对付一般的辎重营,对付整建制的结阵编队难以奏效,尤其是gong nu齐备的军队,这也是百里燕专打黑巾军后勤辎重营的原因。

留下基本口粮,百里燕押着近万人的俘虏,于四日后返回永兴河东岸。

十二月十七,百里燕军再出瑞田,夜袭了马隆县,杀守将张酥,抓获伪县守等人官吏二十余人,掠民两万,焚毁毁马隆县,马隆县方圆二十里内烧掠一空化为白地。

十二月廿四,松涛城安梁发现煤炭消息传到陔陵,安泰侯姬通彻夜未眠,第二日,十二月廿五,咸军再传捷报,百里燕军攻克高地萩亭,毁铜矿两座,杀守军五百,俘获民夫、丁口六千,大获全胜而归。

“典崑将军,魏贤现在何处?”姬通焦急问道。

“应该刚归永兴河大营,侯爷有何吩咐?”

“你亲去永兴河大营一趟,请魏贤过府,本侯去面见咸王。”

“这……侯爷当真要白给一百五十万石粮草!”

“当然不能白给,本侯去见咸王便是为了此事,你先去将他请来,安梁煤矿之事暂不要与他说起。”

“诺。”

姬通越来越觉得当初打这个赌,就是百里燕的圈套,百里燕应该是早知道安梁地下有煤,而故意引他入套。如此一百五十万石粮草和五万匹战马当真成了白送白借的。

第207章 坚持与退让

百里燕{既魏贤}攻打萩亭铜矿,捞了一条大鱼,抓到了黑巾军派驻萩亭的“圣使”,由此也知道黑巾军第三种职能的圣使。

黑巾军此前所派圣使大致有两种,一种是两军交战派遣的圣使,第二种是蛊惑人心煽动bào luàn哗变的圣使。

这第三钟圣使经过百里燕审讯,是专门负责收集特殊矿物或者神奇现象的圣使。抓获的这个圣使蹲守在萩亭铜矿专门负责收集蓝铜矿,也就是碱式碳酸铜。常见状态为铜绿,铜矿中多见为蓝铜矿。

碱式碳酸铜当下主要用于制造蓝色染料和入药,也可用于杀菌,按说没什么问题,问题是黑巾军大规模采集硫酸铜,只能是用于染色,或用于入药,成百上千吨的开采显然太多了,吃多了是要死人的。

但黑巾军最新出现的战袍军服都为黑色,显然不可能用蓝铜矿用于染布,那就只能是用作他用。

“赵帅,经审讯,此圣使对黑巾军使用蓝铜之事不知内情,末将担心黑巾军会将蓝铜用于险恶之处,还是小心为妙。”

“魏将军以为,蓝铜还可用于害人?”

“蓝铜有毒,可入药祛病,过量则害命。同时与其他矿物混和,会产生毒理可能极多,故而难以判断黑巾军采集蓝铜意欲何为。”

“此事本帅会尽快吩咐斥候营,探明黑巾军意图。此番你劳苦功高,本帅即刻表奏,给你请功。”

“谢赵帅,末将先行告退。”

骑马回到驻地,苏洪守在帐外左顾右盼,遥见百里燕过来,苏洪迎面跑来:

“魏将军,你总算回营了。”

“出了何事?”

“罗先生到了,正与卢将军帐中说话。”

“罗松亭!”

百里燕出任策应使一职后,一直不曾回过广信军大营,想必是姜闵让罗松亭来试探情况,要有什么动作。

举步入账,正见卢皋、罗松亭二人对席而坐。

“罗先生,别来无恙。”

“哦,是魏先峰。”

罗松亭笑容洋溢,立身而起略施了一礼,卢皋识趣的行了一礼,转身离帐而去。

“在下军务繁忙,不曾得空向主公请安,主公近日可好啊。”

“主公一切安好,今日特遣罗某前来,是想请魏先峰前往广信军中一叙,主公略被薄宴,请魏先峰叙话。”

“哦……”百里燕轻轻一叹,态度趋于谨慎,下刻他说:“主公不会急着催魏某完婚吧。”

“不不,此事尚未知会郡主,主公以为,当得空亲自与郡主说起此事,以免横生枝节。”

“原来如此,不过罗先生此来,不应该只是主公请魏某餐叙这么简单吧,你我都不是外人,罗先生就之言吧。”

“呵呵。”罗松亭掩饰去脸上的尴尬,下刻说道:“魏先峰的宝刀与铁布衫应当别有玄机吧。”

“罗先生何意?”

“是这样,几日前,留守广信的陈韵风来信,信中言到,黑巾军频繁袭扰广信周边地界,广信军出兵剿灭,激战下虽说是击溃了黑巾叛军,但却发现广信所产铁布衫,比之荒村所产铁布衫逊色数倍。

荒村铁布衫大小数十战毫发无损者十之**,而广信所产铁布衫虽说也刀枪不入,但数战之后便显疲态,极易损毁,尤其是遭遇黑巾军铁器兵刃,对广信所制铁布衫破坏极大,不知魏先峰可知为何?”

“原来是为此事,罗先生在荒村不是有暗桩吗,快两年过去,难道不知荒村秘密?”

“这……”

罗松亭脸色尴尬,万没想到百里燕会说破此事。他此刻知道,姜闵当初安插细作进入荒村,就是巨大的失误,断不应该过细的监视魏贤此人,反而容易被其察觉,否则也不会有之后的不愉快。

广信军的锁子甲对刃器的防御远逊于荒村的原装货,几次战斗过后,广信生产的锁子甲经常出现损毁,对付强弓的效果只能是凑合。

遭遇单兵使用的重弩、强弩,亦或者使用锥棱箭,中等距离上可以直接刺穿,相比荒村的钢制锁子甲,强弩即便是在较近距离发射内也难以穿透,质量有天壤之别。

“罗先生,你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去年罗先生不在时,主公从一开始便内外派人监视于我,此事在下自始自终避而不言,相信主公只是一时之举,意在考察在下。

但是这快两年过去,荒村的细作非但不曾减少,反而愈发增多,即便是在下出任市槽转运使,剿灭马贼霍行等人,主公依然还想拿捏魏某。

以上这些也就不谈了,在下献出宝刀与铁布衫,是为增强广信军战力,不曾想主公在未与魏某商量之下,暗中窥探荒村秘密,自行仿制铁布衫精铁剑。

如今出了问题倒要来找我,试问天下有这般提防自己部将家臣的主公吗,更何况魏某现在已是主公的女婿,敢问罗先生,我岳丈将魏某当什么了。”

百里燕毫不掩饰的撕下自己的面具,有必要给自己的未来岳父以颜色。

“唉……”罗松亭一息长叹:“以上诸事陈韵风也是不赞成的,可他劝不住主公,罗某得返广信闻知此事,也曾埋怨主公怠慢了魏先峰,今日局面根源也许正源与此吧。”

“看来罗先生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在下敢问罗先生,罗先生为何这般死心塌地的辅佐广信公,当年老将魏旦多次请罗先生参议军机都被先生婉拒,却为何要辅佐广信公,罗先生可否为在下解惑。”

目中闪过短暂伤感,罗松亭脸上隐隐浮现几许哀伤:

“罗某年轻时曾遇上一位红尘女子,当时只因在下穷困潦倒,与她失之交臂,是主公将她赎下,罗某感激涕零,遂从此辅佐主公至今。”

“如此说,那位女子便是先生的结发夫人,莫非令夫人已经先去了?”

罗松亭点了点头,哀伤更甚,百里燕心知触及罗松亭伤心处,连赔不是:

“是魏某鲁莽了!”

“无碍,故人已经逝去,今人只争朝夕,罗某生平之夙愿是助主公成就大业,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黑巾军打乱了全盘计划,如今局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原本寄希望于魏先峰能辅佐主公割据一方,如今看来,已无此可能。”

“罗先生gāo zhān远瞩所见非凡,既知如此,罗先生就该知道宝甲利剑乃国之根本。眼下咸军尚未装备上等铁质兵刃,我魏某倘若将秘密告知主公,广信军先于咸军装备精良器械,我岳丈置我这女婿于何地,罗先生可知道。”

“看来魏先峰已经想到这步,罗某还是低估了魏先峰。”

“罗先生,看在主公是魏某岳丈的份上,魏某帮他一次,但下不为例!”

“魏先峰当真!”罗松亭诧异,心中再燃希望。

“罗先生,别想多了,在下绝不会将秘密交出。我早料主公暗中仿制利剑铁布衫,我也知道质地绝无法与荒村所产军械匹敌,今天之事是必然结果。

魏某只将提升精铁质地之法传授于广信军,而绝不会将荒村秘密交出。即便如此,广信军铁质兵刃甲胄,战力也将提升三成以上,足以匹敌黑巾军。”

炼焦冶金和灌钢之法当然是不可能传授给广信军,只在时下主流冶铁锻造基础上,改善锻造、淬火工艺,可使既有的铁器兵刃的质量有质的飞跃,足以与传统千锤百炼的宝剑相媲美。

取来文房四宝,将冶炼、锻造、淬火工艺详细写明交予罗松亭,最后再三嘱咐道:

“罗先生,此事你知我知,倘若泄露半点,就当下局势,咸国将有亡国之危,切不可落入宵小之手,否则后患无穷!”

罗松亭大为感激,郑重道:

“罗某知晓,此事必定秘密进行。”

“那好,罗先生请回吧。告诉我岳丈,元宵节后许有移防机会,让他好自为之,不要一错再错。”

罗松亭闻讯若有所思,下刻问道:

“魏将军此话当真?”

“暂还不知,不过魏某可在此透个底,冠汤渠要修卫城,广信军势必要移防,移到何处罗先生自不用我说了吧。卫城一旦修成,永兴河防线将练成一线,乌坪筑起城塞,黑巾军将永无突破永兴河可能,届时北海郡将沦为黑巾军攻略重点,罗先生好自为之吧。”

听到此处,罗松亭胸口一沉,他知道自己还是少算了一步。

倘若永兴河不修城,黑巾军来年还要进攻永兴河直取陔陵,一旦永兴河上城塞连片,想要过河夺取防线,几乎不可能,唯一可行的战略方向只有绕道北海郡。

尽管不知到咸军从何而来如此巨大一笔军资,但既然百里燕亲口说出,这意味着十有**存在此事。想到这里,罗松亭不禁为姜闵的小人之心而悲哀。走时他没在多言,躬身行了一礼,便转身而去。

看着罗松亭消失的北营,百里燕感慨万千:

“可惜了罗松亭,若能辅佐魏旦,咸国何至于今天这个局面,也许他早做上了丞相之位辅佐咸王,造化弄人啊,一步错,步步错呀……”

搓着脸,百里燕转念又想起“蓝铜矿”。

第208章 良心

黑巾军挖掘大量蓝铜矿应该不可能用于染布,更不可能用于冶炼,他们还没那个技术冶炼碱式碳酸铜,更何况以当下的技术,冶炼成本之高绝非他们所能承受。

但思来想去,百里燕{既魏贤}左右想不出所以然来。

以当下的物质和技术基础,黑巾军不一定能用碱式碳酸铜制造什么化学产品,但是这东西量一大,是有剧毒的。生物上可瞬间杀死活性蛋白质,09gkg可治人死命,短期内低剂量食用可致癌食道、胃肠癌症,这东西要是大量流入河流污染水源,将造成空前的灾难。

想起七月份的天降暴雪,不禁让人心有余悸头皮发麻,这要是大旱季节亦或者夏天枯水季,水位猛降,大量抛洒入河中污染水源,断水个十天半个月,那可是空前的**,几十乃至上百万人都将因此活活渴死。

这件事不得不防,万一来个集体投毒,就是固若金汤的防线也架不住**。

黄昏时,典崑骑马而至,见到百里燕时已经天黑:

“典将军,此来何事呀。”

“末将奉命请魏将军过府一叙。”

“过府?”魏贤眼珠一转,掐指一算过去快两月,难道安梁煤矿有结果了?“典将军,煤矿之事不会是有着落吧。”

典崑面不改色一本正经说道:

“末将不知,还请魏将军即刻动身。”

百里燕浅然一笑说:

“典将军,此时已经天黑,纵然赶回陔陵也该是后半夜,且不说城门开不开,侯爷总不能三根半夜接待本将吧。况且说,魏某今日刚刚回营,人困马乏甚是疲乏,魏某睡上一夜养足精神总该可以吧。”

“这……”典崑愣住半晌,心想也是,这天都黑了,他一路疾驰而来也累的够呛,不如先休息上一晚,反正天也塌不下来:“罢罢,今夜便在你营中休息一夜。”

梁军驻扎在陔陵以西二十里不动,各级派驻的策应使几乎无事可做,除了陪同梁军将帅视察各军各营,每天就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两个月多来几乎天天如此。

百里燕不拘泥于姬通的约束,姬通也约束不了他,除非是不想要一等一的兵器了。因此过去两个多月,百里燕就没去过梁军大营,十天有八天在外游猎黑巾叛军的补给和据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第二天一早,百里燕带上苏洪与五十护骑,携带荒村运来的货物,跟随典崑前往陔陵梁国公使府,李懿热情洋溢,亲自在外迎候,见百里燕下马,李懿上前略施一礼道:

“魏将军捷报频传可喜可贺,本将甚是钦佩”

“是少将军过誉了,侯爷呢?”

“哦,我姑父已经备下酒宴,还请魏将军小酌几杯。”

“那行,少将军先请。”

“好。”

李懿忙转身去,余光扫过两辆马车,八口偌大的箱子堆叠整齐,不知其中放了何物。他连忙追问百里燕:

“魏将军,这马车上大箱中所放何物啊?”

“哦,两百件铁布衫,五十把利剑,五十柄横刀,特来作价卖与侯爷。”

李懿顿吃一惊道:

“莫非皆与本将佩剑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一般锋利?”

百里燕点了点头肯定说道:

“正是,若质地参差不齐,魏某怎能配发士卒使用,士卒又怎敢放心使用,兵器若都质地不一,又怎能利于杀敌。”

示意苏洪将木箱抬入府中,百里燕陪同李懿来到内宅,姬通喜笑颜开一脸得意之色,似乎是捡了金元宝,眉开眼笑迎了出来:

“魏将军再立战功,可喜可贺啊。”

百里燕躬身一礼道:

“魏某不敢贪功,此战皆赖将士奋勇兵卒齐心,方能斩获寸功,魏某岂能贪墨将士军功,还请侯爷明鉴。”

“呵哈哈,不说了,进来坐吧。”

请入内宅,一桌丰盛菜肴令rén dà开眼界

桌面上共计十二道菜,道道都是百里燕当年招待博源君姬丰的拿手好菜,今天倒成了姬通宴请自己,想来都觉讽刺。

刚一入席,姬通便是说开:

“魏将军,这一席佳肴乃家厨烹饪,咸国可是没有的,魏将军不妨一尝。”

“哦……”百里燕脸色古怪,心里不禁想:“姬通都把白酒、酱油卖到了整个中原,赚得彭满钵满,连菜品都成了姬家特产,这真要是当初给多了,自己还能有活路吗!”

伸筷夹菜送入口中,口感也就凑合。当然,时下没有红烧、糖醋、烹炸这等厨艺,侯府能够拿上台面的,基本上都不是普通人能够尝到的美味佳肴。

就说这东坡肉吧,光煨火慢炖就要半天时间,光烧木柴也非普通人家所能承受。

这时李懿口无遮拦说道:

“姑父,魏将军此来带了百件铁布衫,百把兵刃要作价卖与姑父。”

“哦,此事甚好。”

姬通故作喜色,目光流转之间观暗中察百里燕反应,吃菜喝酒片刻,姬通说道:

“实不相瞒魏将军,这安梁煤之事已有消息,确如将军所言,安梁地下有煤。”

“哦,是嘛。”百里燕放下筷子,不动声色接着说道:“既如此,那侯爷何时兑现赌约?”

“两月之内,一百五十万石粮草陆续运抵东原郡港口,最迟不会超过三月。”

姬通突然如此爽快,百里燕心想他绝没这么好心,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他。

“侯爷果然爽快,魏某在此谢过侯爷。”

“诶,先别忙着谢本侯。还有件事,本侯昨日已与咸王谈妥,就不知到魏将军可愿割爱。”

“割爱!”百里燕眉头一锁,追问道:“侯爷何意?”

“哦,是这样。梁国一年之中有七八月酷热难耐,故而想从魏将军手中讨得制冰之法,不知魏将军可愿赐教。”

姬通话音刚落,李懿一惊一乍吃惊说道:

“魏将军果然妙,竟还能化水为冰,魏将军何不将此法授予我姑父,也好得个清凉夏日。”

百里燕眼神瞟了眼自己这个好外甥,当真是胳膊肘往外拐,专坑自己这个舅舅呢。他正了正脸色,有些不快说道:

“侯爷算的果然精明,这一根寸银十石寒冰的好买卖,到了梁国恐怕会比广信城赚得更多吧。”

姬通厚颜无耻洋溢着笑容说道:

“魏将军若愿献于天子,来日定有厚报。”

“好啊,但不知我家大王能得什么好处,想必侯爷一定废了不少口舌吧。”

“呵呵,咸王自当是不会吃亏,不过此事本侯就不便多提了,魏将军若想知道,自己去问你家大王也就是了。”

听到这里,百里燕不禁想到,姬通肯定是用了什么空头支票,套走了咸王这头白狼,否则不至于上不了台面。

索性制冰法也不是什么紧要技术,梁国的冰难不成还能远渡重洋卖到咸国不成,更何况并非全无退路。

荒村制冰采用硝酸钾制冰法和盐浴制冰相结合,只用硝酸钾制冰,冰容易化,保存性不佳,而且水温过高,不易结冰。

时人对化学物理现象认知不深,不明其理,只以为制冰来的容易,实则不然。既然姬通要制冰法,卖他个人情也就是了,只需将硝酸钾制冰法给他即可,免得他寸进尺。

想来姬通索要制冰工艺,是打算在梁国境内大肆制造,然后卖给有钱的富户赚取暴利。

尤其是当国家机器完全垄断之后,这等无本的买卖等于是将暴利牢牢攥在了自己的手里,远比一百五十万石,借五万匹军马的回报更加划算。

“侯爷,此事待本将禀明了大王再做定夺可否?”

“本侯岂能诓骗与你,问就问吧,想来咸王断不会失信于我。”

“那好,待本将军请示我王后,再将制冰之法传授予侯爷。”

酒席散后,姬通、李懿笑脸相送百里燕离府,路上苏洪见百里燕闷闷不乐,不禁问道:

“魏将军,可是酒席上安泰侯讹恶咱们的东西,惹了将军不快?”

“别胡说,堂堂梁国侯爷,怎能为了一批兵器讹我们。”

“那为何将军总是陈着脸色?”

“行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带着人回驻地去,告诉司空南、卢皋,过几日是正月,各军免不了要庆功,你让司空南从账上支些铜钱买些肉食,过节都给我吃饱喝足了,年后给我卯足了力气杀贼。

节前我兴许不回营,另外让司空南从账上再支些钱,给各自家里,还有人的死难弟兄买成米粮让人探亲捎回去。”

“魏将军,您真是大好人,这么多年人死多了,能有几个拿到抚恤,也只有将军您自己掏钱抚恤,年节还要捎些年钱,也就将军您心善。”

“唉……”魏贤无奈长叹,下刻说道:“咱们活着把人带出去来,没给人家活着带回去,是咱对不起人家,不能让人家寒了心,在背后戳咱的脊梁骨。”

“将军说的是,不过这一人按多少钱筹办?”

“广信阵亡的弟兄,广信公府之前有了一笔抚恤,本将后来又都少给了一些,广信的弟兄就少些吧,按每人四石精米,十斤盐、五十斤菜油,六丈布抚恤。

其他非广信的弟兄,衙门的抚恤基本没有,我虽然给了些,但好歹家里死了个顶梁柱,每人就按十石精米,二十斤盐、一石菜油,十丈布抚恤。

其他残疾的弟兄,家小都安排到荒村,只要种田做工,一概按荒村的规矩办,只要本将在一天,我养他们一日。”

苏洪闻讯大吃一惊:

“魏将军,这可是笔不小的开销啊。咱们从广信出来,到现在,仅广信的兄弟就死了近四百人,残了两百多,其他地方的弟兄阵亡的不下三百人,没有几万贯钱,怕是挡不住啊。”

“所以本将才要把一百件铁布衫,一百把刀剑脱手给安泰侯,否则何来这笔开销。”

第209章 特殊的赏赐(1)

一百件铁布衫,每件作价一百五十根寸银卖给安泰侯,一百件就是一万五千根,一百把刀剑每柄作价三十根寸银,合计就是一万八千根寸银,购买力相当于两两万两千贯铜钱,实际情况还可以采购到稍多的粮草物资。

荒村半年多来陆陆续续存了不少,铜钱有四五万贯,寸银一万多,不计其他物资,看起来还是相当可观的,实际上仗一打起来,阵亡的抚恤费就是一笔很大支出,少则十贯铜钱,多则三五十贯,至少要弥补一个劳力两三年的耕作产出,才能在道义上说多过去。

所以年底刨开生产原料、做工费用和发展需要的资金,实际的账面盈利没有多少。

而朝廷财政窘迫,抚恤根本指望不上,又逢存亡之际,战死者不计其数,大规模减税也不现实,所以军烈属基本上没有得到实际的任何优待。

甚至赵逊今年八月还从荒村支取了铜钱两万贯,寸银三千应急,几次折腾下来,百里燕{既魏贤}几乎快要倾家荡产,要不是丁肃走南闯北依托晋国的后方市场销售特产,现在肯定是破产了

打发走苏洪与护兵,百里燕骑马来前往永泰门,出示了牙牌后,在御花园百花亭见到了正在赏乐的咸王。姜亥定是知道自己要来,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寡人的魏将军果然没让寡人失望,三战三捷壮我声威,寡人深感欣慰。今日授你侍卫郎,晋司政一职,赏大金铤五枚,钱千贯,绸缎五匹,白玉一块,赐美婢二人,以资鼓励。”

“谢大王恩赏。”百里燕躬身一礼,又道:“大王,末将已有婚配,这美婢二人还请大王收回成命。”

咸王立身而起,示意乐师退下,凑近百里燕跟前哈哈大笑:

“想我咸国满朝文武士大夫,谁家不是妻妾成群婢女美妇如云,也只有赵卿与魏将军家中清平如白壁,一无所有。寡人赏赐魏将军两名美婢,竟也能让魏将军诚惶诚恐,是寡人恩赏少了,还是魏将军心感受之有愧要弃寡人而去。”

“末将不敢,末将深受王恩,岂敢背弃大王。”

“那为何不授寡人所赐啊。”

姜亥质问道,百里燕心想这两个女人今天恐怕是退不回去了:

“禀大王,末将在陔陵只有益草堂一座,平日一月也难回一趟,养着美婢也无用处,时常日久也是岁月摧花,容颜尽老,误了两位的容颜,还请大王体量末将。”

“哦,看来魏将军真会怜香惜玉,还是个有情有义的良种。但魏将军替寡人立下汗马功劳,眼看就要筹建新城,届时魏将军迁居新城,家中无人侍奉又怎能行呢,魏将军你说是不是?”

“这……大王莫非已经决心筹建新城?”

“正是,寡人下月将调民夫十万,驻军十万,在冠汤渠修筑新城,在昶曲筹建铁矿冶铁,魏将军作为新晋司政,总督新城建立后新政推行之全权事宜。

寡人已命赵逊,新城必须于春耕前建成,至于魏将军的新政,黑巾军一年两载恐怕难以击退,魏将军要在三年之内,让寡人看到新政效果,魏将军以为如何。”

“请大王心,坚壁清野与以商代政,三年之内定见效果。”

“很好,既如此,魏将军公务繁忙,寡人赏赐美婢两名为将军所驱使,将军可还拒绝。”

“末将遵命便是。”

见百里燕赤红了脸,咸王哈哈大笑。

少时片刻乐师舞女再次演奏舞曲,宦官带着两个婀娜曼妙的女子,穿着粉绸霓裳细步而来,姜亥指了指女子,很是随性的说道:

“你二人今日起便随魏将军左右,可听明白。”

“诺!”二女齐声诺诺,随后又向百里燕蹲身行了一礼:“见过魏将军。”

“哦,哦……”百里燕赤红着脸,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极为尴尬。

这两女子至多也就十七岁,长得婀娜可人秀色可餐,实难令人把持得住胯下的冲动。

少时片刻,咸王让两女子退到一侧,继续与百里燕说道:

“魏将军,想必安泰侯已经与你说过了吧。”

“大王是说制冰之法?”

“魏将军见多识广,想必不会吝啬吧。”

姜亥当面亲口说出此话,令百里燕心头极为不快。

女子的人身权利如同玩物一般随意出卖,自己作为君王的将臣,自己的东西还是咸王可以随意出卖的物品,为了他的一己之欲,咸王竟可以毫无底线的挥霍手中的权利,那自己在他咸王的眼里,又是什么,是不是什么时候晋国只要点名,自己的向上人头同样可以换取姜亥的出卖。

百里燕不敢继续再往下想,越往下想,这个答案是肯定的,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再一次投错了主子。

自古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姜亥的毫无底线,正在将君要臣死的境界发挥的淋漓尽致。此时纵然心里翻江倒海,但他不能发作在脸上。

百里燕不动声色,思酿片刻之后,平静说道:

“大王,末将以为,以小利博取大利,乃国之谋存之道,无可厚非。制冰之法本就为小术,若能为咸国换得更大利益,末将岂能吝啬。但不知安泰侯姬通以何利,换取末将制冰之法,能让大王应允此事。”

“如此说来,魏将军认为寡人此事做的极对?”

“这要看大王从梁国拿到了什么。”

“那魏将军以为,“郡王”的封号可抵得这笔交易。”

“值,值得……”百里燕违心说道。

此前料到安泰侯会空手套走制冰之法,现在看来一个“郡王”的虚名在姜亥眼里比一门技术更加有价值。

时下封号最高的是梁国天子,时下还没有皇帝这一称号,天子之下是王,王之下是诸侯,诸侯之下是王国公。

王国公的封号时下已经消亡,东海、西海、北海之内封号最低的也是诸侯。诸侯之中分九等,从低到高依次是西侯、东侯、南侯、北侯、佐侯、佑侯、臣侯、勤侯、王侯。王分六等,从低到高依次是藩王、离王、郡王、平王、中原王、鼎王。

梁国册封的王号较为特殊,理论上所有诸侯国都还是梁国的封国,王号的加冕和削封梁国有生杀大权,列国为了一个王号,往往能刀兵相见头破血流。

六大王号之中,藩王、离王理论上不被梁国承认自立,诸侯封号就更不用说了。

而晋封郡王,意味着梁国承认了封王的独立性和行政自主。咸国在此之前所有历代咸王都是离王,未曾晋升郡王。当然只是理论上,实际上都是自立的诸侯

郡王的意义在于对外用兵开疆拓土,梁国不再下诏干预,获得了合法的开战权。倘若是藩王、离王,梁国随时可以下诏谴责,别有用心的列国便会大做文章,借机出兵牟取利益,这也是梁国维持既有利益而玩弄政治手腕。

平王在郡王之上,仅仅是加封了一级,实际意义不大,最大的政治意义在于夺取霸主地位后晋升中原王的合法性。

如果是郡王夺取了中原霸权,就需要连晋两级,有违礼法和规制,列国不会承认,不承认就有了继续开展和谈判的空间,不利于霸主称霸,同样也是梁国用以平衡列国的政治手腕。

尽管在百里燕看来,这些虚名毫无意义,但现实情况下,政治虚名往往是引发战争的直接导火索。至少在当下,封号还有一些政治作用。

而自志国击败孙国之后,志国夺过中原王封号至今已有数十载不曾动摇,孙国战败后,则被削封平王,国力从此一蹶不振。

六大王号鼎王最贵,是仅次于天子的王号,梁朝瓦解以来,尚未出现鼎王的封号,封鼎既意味着禅位,即便是出了个中原王,梁天子都要急的茶饭不思三餐无味,更何况是个鼎王。

咸王得个郡王的王号,在他眼里已经是上得起祖宗,下对得起万民,在百里燕眼里,不过是一文不值的屁。卫国的王号不过才藩王,竟也能欺负到王号离王的歧国头上,真要是有用,黑巾军的天王王号岂不更管用。

纵然心里这么想,此时此刻绝不能反应在脸上。

走出御花园时,已经黄昏,两个女子跟在百里燕身后慢慢悠悠,曼妙的身姿很是撩人。

第210章 特殊的赏赐(2)

百里燕{既魏贤}不禁多看了两眼,那两女子也忍不住赤红着双腮扭扭捏捏,目中隐晦着怯怯的羞涩。百里燕停下脚步,回头问那个子稍高的女子道:

“你们都叫什么?”

个子略高的女子含羞说道:

“回叫将军,小女子春柔。”

“小女子春芳。”另一女子说道。

百里燕皱了皱眉:

“你们都姓什么?”

两女子甚是奇怪各自看了一眼,春柔说道:

“小女子没有姓,跟了将军,自当是姓魏。”

“没姓!”这让百里燕想到了萧娘。

时下没姓的大有人在,至少三成以上的丁口没有姓氏。

造成这一情况的原因也很复杂,人类形成社会之始,姓氏是家族部族的象征。出现奴隶制后,姓氏是权贵的特权,奴隶制瓦解后,姓氏的来源主要是权贵的旁系、改姓,以及陆续出现的士绅阶层自命姓氏,老百姓的姓氏大多来自生产生活。

当下没有姓氏的原因,要么是父母没有姓氏,要么是奴隶,奴隶剥夺了姓氏,再就是人口逃荒,流动之后,大量遗孤没有姓氏。

想到这里,百里燕继续问道:

“那你们何时进的宫,可有家人。”

像是说中了二女伤心处,春柔目色哀伤的摇了摇头:

“十岁时,春柔是被爹爹卖给了人贩送进到宫里。”

“春芳你呢?”

“我是母亲是奴隶,春芳自小被带进了宫里。”

“那你现在还是奴籍?”

春芳摇了摇头:

“入棠籍为棠女,可除奴籍,春芳现在是棠籍。”

春芳红着脸说道,百里燕皱眉不解,他还从来没听说过“棠籍”这种户籍,不禁问道:

“告诉本将,何为棠女?”

春柔、春芳各自有看一眼,春柔小心问道:

“将军难道不知?”

百里燕摇摇头,他确实从未听说过棠籍,至少晋王宫里不存在这种户籍制度。

“二位姑娘请赐教。”

“春柔不敢,不瞒将军,棠籍之女其实,其实……”春柔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其实什么?”

“大人可知海棠花?”

“何意?”

“花朵之所以美丽,是因花朵尽裸而令人陶醉,故而棠籍就是家妓,只是留下了处子之身,等着赏赐给文武将臣,只是好听些罢了。”

“原来……如此!”

百里燕吸着寒气,心中颇为震惊。

宫女被作为侍妾赏赐给文武大臣的情况并不少见,晋王宫也有专门负责招募专供赏赐有功将臣“美人”的内侍机构。

宫女通常都是从小招募,十二岁后开始分流,有的只能是端茶送水,甚至是洗衣服倒马桶。有的则进入礼乐司培训成舞姬,也有像春柔、春芳二女,直接培养成妾侍的女子,所有女子都将根据姿色和特长分为三六九等。

进入棠籍和分配到礼乐司的女子姿色并无二致,君王看中的中意女子随时可以临幸。但与百花亭中舞姬相比,春柔、春芳二女更多几分媚态,棠籍的女子显然是有些不同的。否则不会有别于他国,而专门列出在外。

想到这里,百里燕问道:

“宫中棠女除你二人,还有多少女子?”

“回将军,还有十几人吧。”春柔道。

百里燕皱了皱眉头,觉得似乎太少了:

“是如你们这般花季的十几人,还是宫中所有棠女只有十几人?”

“回将军,连我与春芳在内,十几人,还有几个小妹妹未曾算在内。”

“那如此说来,你等棠籍之女并不多。”

“是的。”春芳回道。

百里燕起先只以为春柔没有实说,现在看来,入棠籍的女子应该都是如春柔、春芳二女这般身怀媚态勾人心魂的女子。

这等女子不同于寻常美丽女子,她们生性媚态姿色撩人,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能令男子怦然行动,比起肖春玉、萧娘这等自然之美,棠籍女子更能祸害男子的意志。

美女当中此等媚态女子的比例极少,能挑出十多人,也是不得了的数量,咸王一次给了两个,也是下了血本。无非是想消弭自己的意志心性,如此便可被其所拿捏,久而久之反叛之心不臣之举,都将消弭于温柔乡中荡然无存。

“当真是好手段,咸王竟也能干出这样下三滥的勾当!”

心中暗道,百里燕继续说道:

“你二人虽是咸王所赐,但本将已有家室,将来给你二人找个好人家嫁了,也好还你们一个好归宿。”

春柔、春芳面面相觑点了点头,便再未做声。

走在出宫路上,百里燕五味杂陈。这咸王又嫁外甥女,又送美人儿的,手段不是一般的下三滥,想必当初任用公孙岳,定也是被公孙岳的下三滥伎俩给蒙住了,正是他二人臭味相投,才能尿进一个壶里。

这说曹操,曹操就到,途经泰康殿之际,赶巧迎面碰上公孙岳火急火燎赶去御花园,百里燕本不打算鸟他。正要绕道,这货自己贴脸上门找麻烦。

“呵呵,魏将军!”

“哦,相国大人!”

百里燕不愿找麻烦,还是恭敬行了一礼,公孙岳目光落在春柔、春芳二女身上,心中很是诧异。

春柔、春芳二女所着粉绸霓裳是棠籍之女才穿的霓裳,公孙岳是相国,这点他比谁人都清楚。咸王一次便赐了两个棠女,公孙岳自然清楚其中是什么份量。

“魏将军乃咸国新晋翘楚,如此年纪便是出任了安泰侯策应使,着实令人刮目相看呐。”

“不敢不敢,皆赖赵帅提拔,大王信赖,末将才有今日寸功。近日公务繁忙,也未曾亲自拜谒相国大人,魏某改日定亲自登门拜访相国大人。”

“诶,你我同朝为臣,当尽心辅佐大王才是,结党营私实乃不轨之举,魏将军万万不可如此。”

公孙岳说的振振有词,不禁让百里燕觉得这是二百五,还是脑子有病。

自己比他小几个官阶,他反倒贴脸奉承,既不合礼制,亦不合人情世故官场规矩,咸王现在已经公开树立赵逊在军中威信,意在压制大司马姜严,取而代之已经是早晚之事。

公孙岳与姜严同为太后一党,这个时候居然想起要拉拢自己,是他后知后觉,还是广叔子谋权老道,公孙岳不曾看破。

重用赵逊这么明显的政治信号,公孙岳都看不出来,显然已经不是广叔子权谋了得那么简单,而是公孙岳此人的思维状态确实有些耐人寻味。

一定要用近现代的行为方式,来形容此时的公孙岳的话,他无疑属于那种超乐观,而没有自知之明,且是盲目乐观纸上谈兵,严重缺乏基层执政经验,做事脱离实际,存在危机性格缺陷,是个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的这号人,也就是俗称的二百五。

目中闪过一丝异色,百里燕试探问道:

“相国大人,天色也是不早了,相国如此匆忙,不知所为何事呀。”

“哦,大王昨夜召内朝商议筹建新城之事,因国库钱粮急缺,满朝文武不赞同者居多,本相只得请示大王再议此事。”

公孙岳言语之间丝毫没有提及筹建新城的具体背景,且是当着百里燕的面说出口,全然不像是在做戏。十有**咸王确实未将筹建新城的内情告知公孙岳,否则面对始作俑者,公孙岳还能这么淡定?

不过百里燕反更觉得奇怪,公孙岳在相位上蹲了十几年,难道就没有安插暗桩耳目,就一点消息和内情都打探不到?他不相信,反而更觉得公孙岳这般表现,更像是在做做。

如他这等权位的高官,绝不可能犯下这等低级错误,甚至连朝廷的政治风向,公孙岳竟也丝毫没有察觉,种种情况都不太正常。

现在还不好说公孙岳是故意装痴做瞎,还是真一点不知情,但宁可相信他是有意而为之,也不可不防他。百里燕甚至相信,眼前看似人畜无害的公孙岳,也许并非如其外表这般良善。

过去十多年,咸国推行的种种新政,哪一件不是极尽残酷的盘剥老百姓,哪一件不是伤及国本祸害地方,装痴做瞎的背后,也许还存有另一张不为人知的面孔。

百里燕不动声色,接过公孙岳的话说:

“黑巾军势头来势凶猛,末将自然希望能够多筑城塞抵御叛军袭扰,既然粮草不济,末将职微言轻,此事不敢妄下定论,还望相国见谅。”

“呵呵,魏将军所言极是。本相还要向大王禀明,魏将军慢走。”

“丞相慢走。”百里燕深施一礼,随即带着二女转身离去。

公孙岳的轻松,让百里燕愈发觉得莫名其妙,他笑的太轻松了,丝毫不为他的脑袋担心。过去十几年间,不知多少咸国百姓因他的新政饿死、困死、战死,甚至被官府处决,他居然临走时还笑得出来。

刚走出没两步,隐隐感觉身后有一双阴狠的目光正紧紧盯着他,突然回过身去,却见是公孙岳的背影越走越远,刚才那个阴狠的目光,难道会是他的?百里燕心中一个冷颤:

“不对!这个公孙岳有大问题!”

心中暗道,春芳这时问道:

“将军看什么呢?”

“没什么,走吧。”

百里燕断定,公孙岳方才定是用一双阴狠的目光在背后审视着他,若是如此,公孙岳此人绝非善类,其定是一个巨大的不稳定因素。其外在的表象,都是为了迷惑所有人,也包括他的同党。

第211章 特殊的赏赐(3)

出宫时,禁军兵士牵来战马,百里燕{既魏贤}这时才发现一匹战马要带三个人显然是太多了,他让春柔、春芳上马坐着,自己牵着马走在前头。结果说了半天,二女愣是不从,百里燕只能强令她们上马,自己牵着他们往城西去。

途径一家酒肆,点了几个小菜和米饭,用了晚餐才回城西的益草堂。

二女受过严苛的养成训练,吃饭喝水都是极为精致的细嚼慢咽,大庭广众之下粉绸霓裳漂亮脸蛋,也是惹来不少青年子弟的眉目挑逗,若非百里燕身披将甲腰挎宝刀,此时定是有游手好闲的浪子前来滋事调戏二女。

百里燕左手按在刀上,雷霆厉色瞪目环顾,立时惊的心起色心的不轨之徒心生惧意,不再正眼窥看二女,只敢暗中偷偷看上两眼,以解心头蠢蠢欲动的**。

看在眼里,百里燕放下酒盏问道春柔:

“春柔姑娘,你与春芳姑娘可识字?”

春柔放下筷子点了点头,细声慢语说道:

“我与春芳妹妹都识字,琴棋舞绣都会。”

“哦……”百里燕轻轻点了点头,心想其他宫女大都不识字,能专其一项技能便是不错,能像她们二人专精几项技能的确实不多见,可见咸王对自己还是相当器重的,但是这种做法,实在不敢恭维。

想到这里,他一杯黄酒下肚,吃了几口菜,又继续划饭。

回到益草堂,天已赤黑,街上已经宵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巡夜兵士四处缉捕趁夜色张贴黑巾军妖言标语的不法之徒,若非百里燕有牙牌在手,这个时候带着两个女子走在城西的街上,准是已经被抓走。

郂陵的益草堂一直还留着,起初是为了方便回陔陵暂住,哪知道变故这么大。

自勤王南下以来,陔陵没回来过几趟,城西的益草堂也只来过两次,都是天黑四门关闭出不了城惹得祸。

为方便居住,益草堂又添置了些家什,听隔壁的邻居说起,过去两年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上门打听看病的络绎不绝,最后都失望而归。

最近听说魏郎中荣升将军之后,敢来看病的寥寥无几,更可恶的还是咸王在益草堂外加派了密探,但凡来等着看病的,一概都要盘问一番,几回一折腾,把平民百姓都给吓跑了。

将寝室收拾出来,安排二女住进萧娘的闺房,百里燕在书房里按了一张床榻,一床褥子。年底陔陵有些冷,晚上还要盖床被子才能保暖。

脱去甲胄,书房坐回案前,百里燕翻出文房四宝,提笔给萧娘和杨盾写信。

再过几天就是正月,黑巾军的攻势强度降到自起事以来的低谷,想必是刚占了这么大块地方,第一次过年,也是他们内部论功行赏的大好日子。

如果是这样,百里燕反而不担心这么一支由邪教思想武装起来的叛军。因为他们有私利心,他们也是人,而不是神,只要是人,就一定能够分化战胜,就怕他们无情无欲,不食人间香火。

萧娘困在广信公府是自己的错,当初也许就不应该让她搬进去,写封信安慰她,让她知道自己还在乎她。

杨盾、刘灶父子的安排需要谨慎处置。

冠汤渠筹建新城,其一是巩固永兴河防线,其二试点新政,其三是重点,关乎技术秘密,百里燕不得不慎重。

咸王能为了一个郡王的虚名,把制冰工艺给卖了,保不齐将来还能为了什么,把冶铁、炼焦、制钢、锻造、淬火、包钢等等先进技术都给出卖给敌国。

一旦技术大面积普及,不再存有技术代差,靠智力谋略取得战争的主动权将会非常困难,至少百里燕现在已经不认为自己,一定比时人更加富有战略智慧。

仅仅一个罗松亭就让他够呛,其他各方势力尚未交交手,难保不会出现如黑巾军这等超前卫的人物。

因此技术的保密至关重要,杨盾、刘家父子及其一干工匠要安插到位,不能一环失守,环环失守。

此外荒村还有存在的必要。荒村可以继续扩大榨油、制冰、造纸、榨糖、饲养、农耕等产业,尤其是椰子油,可替代动物油脂和菜油用于制造肥皂,椰汁可发酵提取酒精,椰肉晒干作为副食,这些都是可见的财富资源,但需要经营和挖掘。

新城将重点作为军器、战械的制造中心,重点发展初级工造业,农业作为辅助产业,继续为大军提供粮草供应,保障前线的补给。

放下笔杆吹干墨迹,内容再三重审,又添了一些内容,正值百里燕将信封入木匣之际,大门突然被从外推开,春柔、春芳严严实实裹着风衣,小心翼翼迈着细步走近跟前。

“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们先睡吗!”

百里燕皱眉道,心里有些不快,正值脸上有些起伏,下一刻愣是吓一跳:

“将军!”

二女一齐脱去风衣,脱得只剩一件纱兜勉强罩住前身,齐声跪在地上哀求道:

“请将军为我等破瓜。”

百里燕头皮一麻脸一红,一时间不知所措:

“春柔、春芳,你们这是做什么!”

“将军。”春芳含泪道:“棠女第一夜需得主人破瓜,否则一月之后,我与春柔姐就再也没脸见将军了。”

春芳哭哭啼啼说的不清不楚,百里燕一头雾水:

“这是为何,为何一月后无脸见我。”

“将军有送不知,棠女要想入良籍,要回宫中提走棠籍方可入良籍。若是我与春柔姐姐回宫被发现处子还在,管事公公便要将我与姐姐送去奴隶厂破瓜,将军你是说我与姐姐还有和脸再见将军。”

“嘶……”百里燕知觉头皮发麻,不禁觉得残酷:“这棠女还有这等卑鄙规矩!”

春柔含泪点头道:

“是的,春柔知道将军善解人意,将军一定要救救我与春芳妹妹。”

百里燕立身而起,看她二人跪在地上,想去将二人扶起来,又担心看到昏暗之下那两具令人烧心的曼妙酮体,他攥了攥拳头,负手在后背着二人来回踱着步子。

咸王此事做的极为不道,甚至残忍。这是逼着受赏的将臣,陷入咸王设下的温柔乡中难以自拔,百里燕知道此二女千娇百媚,一旦搂上了床,一般人还真没好定力从床上爬下来。

倘若受赏者不从,女子又会遭到奸污,在时下贞洁视若生命的道德约束下,这些受害女子又有何脸面回到主人身边,一旦被主人发现失贞,心狠手辣的主人转手便会杀死女子,心怀怜悯的主人或许从此背上良心的谴责而内疚一身,对主仆双方而言,都是对人性莫大的折磨。

女子若不能将初夜留给自己爱人,就必须献给主人,遭到奸污无异于是在制造道德污点,逼她们去死。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作为主人,不知内情之下,又能追究什么。

想到这里,百里燕走到跟前问道:

“你二人既知本将已是有妇之夫,那你们可知我三个未过门的女人尚无子嗣,你们若是先行怀上子嗣,日后进了家门,可知等着你们的是什么!”

春柔擦去泪水,娇媚的容颜浮出一抹笑容:

“将军,我们都服下了散子散。”

“散子散!”

百里燕握住春柔右手,给她把脉,脉象轻浮,确实是刚刚服下了某种刺激性药物。

散子散是一种避孕药物,是宫廷秘方,配方成份不明,百里燕也不曾配过。但据说副作用很大,尤其是长期服用,副作用会导致停经不孕,甚至崩漏,对女性生理而言是一种极为残酷的药物。

“听本将军的话,今后不要再服用散子散了,本将也是郎中,知道此药与毒药无异,可至终生不孕,且能致人死命。若要做本将的女人,你等就得听话,懂吗。”

“嗯,嗯……”二女连声诺诺,愁眉不展的脸上顿时洋溢起笑容。

扶起二女,百里燕伸手拖住春柔的下巴,刚刚哭过的容颜楚楚动人,昏暗的烛火星星点点摇曳不定,若即若离的体温此时燃起胸口一团澎湃的火焰。

伸手解去春柔薄薄的纱兜,又扯去春芳的纱兜,看着她们婀娜的身姿在眼前晃动,百里燕的胸口起伏的火焰再也按耐不住,伸手将二人揽入怀中按倒床榻,贪婪的亲吻着令人为之血脉膨胀,为之征服的酮体。

此时此刻仿佛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都在yu wàng的放纵下,奔放的燃烧着,燃烧着激情,燃烧着青春和yu wàng带来的渴望。

“将军,春柔今天就是将军的人了。”

春柔话音刚落,春芳伸过手来取出一块见红的白色方巾,趴在百里燕肩上:

“将军,这是姐姐的红签。”

接过那块见红的血帕,百里燕再次搂紧春柔低声说道:

“既然做了我的女人,今后便要为夫君是从,夫君早晚给你们一个名分,知道吗。”

春柔酸着鼻子,眼眶打着泪水道:

“将军是个好人,春柔这辈子都跟着将军。”

百里燕淡然笑道:

“傻姑娘,都上了夫君的床,难道还想下去吗。”

“春柔不敢,可将军不能总是欺负春柔,还有春芳妹妹呢。这个小蹄子一点也不知为姐姐分忧,看将军怎么收拾你。”

“春柔姐姐抢先妹妹尝了人间滋味,却还说妹妹不懂事,真是好没道理。”

第212章 来访(1)

少时,春柔吃力的取来另一块带血的蓝色巾帕交到百里燕手中说:

“将军,这是春芳妹妹的血签,今后我们姐妹都是将军的人了,今天是,今后永远都是。”

依偎在百里燕{既魏贤}的肩上,春柔心满意足的摩挲娇柔的身躯,寄希望能给珍惜她身子的这个男人,带来舒适的温柔。

百里燕怀抱着二女,本想对春芳说几句,却见她已被折腾的昏昏欲睡,嘴角依然挂着百里燕不可理解的笑容,难道是她心甘情愿的吗。

想到这里,百里燕只得与春柔说道:

“春柔,对夫君说实话,今日见到夫君之前,可是心甘情愿?”

“将军为何多此一问。”春柔小心道,深怕说错了话。

“为夫知道,天下没有心甘情愿委身于人的道理。你们女子生来不易,每个女子心中定是有心仪的男子,本将强占了你们的贞操和身子,你们不恨本将吗。”

春柔心中一愣,眼角隐隐流下一滴眼泪,百里燕伸手替她擦去,轻声说道:

“是恨我吗。”

“不恨。”春柔坚定说道,目中闪过一丝欣慰。

“本将要你说真话。”百里燕目光凝视着,凝视着春柔那柔情似水的双眸,寄希望她是违心的。只有这样,他的心里会好受些。天下没有女子会乐意将自己的身体,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哪怕是娼妇。

春柔淡淡的笑着,紧贴在百里燕怀中轻声说道:

“在将军给我们姐妹用膳那刻起,春柔就已决心无怨无悔将身子献给将军。”

百里燕闻讯很是诧异,他问:

“为何?”

“世上哪个男子不贪恋美色,迫不及待的想要索取女子们的身体,唯有将军一路闲庭信步,都已天黑却还漫不经心给我姐妹备膳,睡单独的闺房,将军如此正直,春柔又怎愿舍将军而去。”

“难道说,就为一碗饭?”

“嗯,春柔若非自小贫寒,又何苦沦落棠女。若非得遇将军,春柔也许和其他姐妹一般,沦为好色之徒淫乐取悦的工具罢了。”

春柔的见识让百里燕震惊,也许是棠女自小接受教育和环境有关,换做是萧娘,是绝不会有此等细腻的见识。

怀抱着春柔似水柔嫩的酮体,百里燕很快睡去。这一晚,他得到了两个女人,却不能是正室,这是多么的遗憾。

第二天一早,百里燕朦胧中伸手去摸,却发现二女已经不在身边。猛然立身坐起,回头看见一蓝一白两块血签静静躺在床头,原以为是昨晚做了一夜春梦,如今得见两块血签,恍然方知昨晚一夜缠绵。

披上厚衣正要起床,书房大门被从外推开,春柔、春芳二女折着屁股,一扭一扭的端着脸盆和早餐,古怪兮兮慢步而来,见百里燕穿衣,二女径自上前替伺候起来。

“将军起的好早。”春柔说道,红着双腮,眼神充满了柔情。

百里燕并无拒绝之意,任凭二女的双手在他身上之上摆弄,胯下的俊枪又隐隐蠢蠢欲动,一手将春柔揽入怀中,伸手摸入她的胸口,春柔羞臊着推开,扭捏着说道:

“将军军务繁忙,不宜过于亲近女色,还请将军自洁。若是将军夜有所需,春柔与妹妹定不负将军所望。”

春柔说话时羞红了脸蛋,令人忍俊不禁发笑。百里燕缩回不安分的双手,若有所思片刻说:

“本将若未猜错,换做是他人,你姐妹二人这时定还不会起床,更不会敢于拒绝他人的索取,而是极尽满足,可是如此?”

春柔看了眼百里燕射来的目光,害怕的点了点头细声说道:

“是,若换做是旁人,定是要伺候到日上三竿,但将军雄才大略世间罕有,小女子不敢误了将军威名,不想却惹了将军生气,是春柔该死,还请将军责罚。”

百里燕淡然一笑说:

“你是个聪明的女子,所言皆尽在理,本将绝不为难你。”

“将军言重,伺房之事乃春柔本分,不敢拒绝。”

“呵呵,大可必不如此惧怕为夫,今后也不用畏首畏尾。”

话音落下,目光看去春芳,春芳捂着胸口,折着屁股果断退后两步,深怕昨夜的恐惧再次临头:

“将军不要嘛,春芳的伤还没好呢,姐姐先吧。”

一言既出,百里燕哈哈大笑:

“呵哈哈……”

春柔红肿着脸胸口隐隐发烫,想起昨夜之事,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些害怕,要不是百里燕通情达理,换做是旁人,怕是半条命都没了。

见二女眼神古怪,百里燕道:

“你们二人尚未过门,本将也未正式迎娶正室,故而你们明着称我夫君不合礼法,将来传扬出去,正室势必要为难你们二人,不过私下里你们还是可以如此称呼,你二人可听清楚。”

“听清楚了将军。”二女齐声道。

“嗯,记住,把家当作家,不要总觉得自己是仆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生来就是贱种,知道了吗。”

“知道了。”

“那好,再去准备两份早餐,我们一起用饭。”

春芳看了眼春柔,春柔又看着百里燕,见他目光坚定,着际又折着屁股与春芳去灶房准备早餐。

用过早餐,百里燕花了一个时辰给二女讲了些规矩,平时哪些可以做,哪些不能做,什么时间可以去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不可以。

眼下还谈不上多么信任二女,肌肤之交不过是情感的润滑剂,如果是咸王安插的暗桩,防也是防不住的。

巳时三刻左右,百里燕骑马前往梁国公使府索取昨日的报酬,一百件锁子甲,一百把刀剑合计一万八千根寸银,铜钱也可以,但当下还是金银更管用一些。

最终还是梁国财大气粗,银子整整装了一辆大车,让姬通派兵直接押送前往驻地交给司空南。

临近正月,城中相继贴出安民告示,准许正月初一至正月十五开放夜市两个时辰,戌时过后即刻恢复宵禁,算是给节前平添了几分气氛。

在回益草堂路上经过菜市口,随手买了几个菜,找屠夫要了几挂羊盲肠,回去清理干净,用碱水泡过之后,再用酒精消毒,最后晾在空地上,等着吹干后浸入桐油软化里待用。

春柔、春芳不知百里燕意欲何为,凑近上前好奇问道:

“夫君这是做什么?”

百里燕不怀好意笑着,捻了捻下颚上的短须说道:

“有了此物,二位夫人再也不用受散子散之害了。”

春芳闻讯忙是捂着脸说:

“啊,真是羞死人了!”

春柔皱了皱眉:

“夫君究竟何意呀?”

“急什么,今晚不就全知道了。”

伸手将春柔揽入怀中,百里燕掐着她的脸蛋,手脚极不安分的抚在臀部,嘴唇凑近之际却被春柔用手堵了回去:

“将军真是的,光天化日之下又想馋人家。”

“没见过吧。”

春柔羞红着脸,噘着小嘴羞臊说道:

“都说好了,将军要勤于军务,为何又突然食言,莫非当小女子好欺。”

“正月佳节期间,各级将官可告假三至五日,为夫有官位在身,可告假半月陪二位夫人安享**之美,岂不乐哉。”

“夫君还有三房夫人要娶,为何不先去探望三位夫人。”

“诶,那三位夫人岂是好惹的,哪有二位夫人这般恭顺。”

春柔愣愣眨了眨眼,扭捏着细腰小翘臀,心里只想着新伤未愈,这半个月可怎么过呀。

正值三人亲亲我我之际,大门突然叩响,只听有人在唤“魏将军”。百里燕扫兴的整了整衣冠,与二女说道:

“去中厅收拾一下,兴许客人上门。”

“嗯。”

二女转身而去,百里燕阔步走向前厅,叩门声一阵接着一阵,催的甚是紧迫。

百里燕心里琢磨着,要么是上门看病的,要么是轩亭侯派人过来请自己过府,除此之外,只能是赵逊或是司空南派人过来。

撤走门栓打开木门,只见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几个布衣壮汉握持兵器四散而立。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冲百里燕打量了两眼,又朝室内看看,似乎不是来找人的,更像是看看屋里没人,如果没人,一伙五大三粗的壮汉准备劫财。

百里燕迅速环视一番警惕问:

“这位小哥,不知有何贵干呐?”

青年略施一礼道:

“敢问兄台,魏将军在嘛?”

“在下便是,小哥有何指教?”

“你是魏贤将军?”

小哥诧异之下在此打量百里燕,又问:

“阁下当真是魏将军?”

百里燕有些不难烦问道:

“究竟何事?”

“哦,在下砡工派齐榛,家父qi mo前来拜访。”

青年地上名帖,名帖的正面印着砡工派专用徽章,但凡是砡工派出师的工匠,都有权利使用加盖有砡工派徽章的名帖、信笺,不同等级的工匠,徽章的大小、形制、颜色也各不相同,徽章越小,意味着等级越高,技艺越精湛。

闻讯是qi mo的大名,百里燕也是吃了一惊。他递上自己的牙牌,齐榛确认无误之后折返会马车,冲着车内说了几句,一个身着黑色直裾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走下马车,脸上依稀可见不大的烫伤留下的疤痕,坐马车显然是不想过于引起路人的注意。

第213章 来访(2)

中年男子迎面而来,抬手略施了一礼,操着浓重的方言说道:

“鄙人qi mo,奉掌门之命前来拜访魏将军。”

qi mo这一张嘴,百里燕{既魏贤}再吃一惊,居居然还惊动了砡工派掌门,自己是伤天害理了,还是为所欲为了,不就是昨晚收了两房姨太太,至于今天就来讨债吗。

百里燕躬身施了一礼,受宠若惊问道:

“qi mo大师远道而来,魏某有失远迎,还望qi mo大师见谅。”

“魏将军声名远播,亲自拜访也是应该。”

“岂敢岂敢,qi mo大师和诸位里面请。”

请qi mo父子入中厅,春柔、春芳二女已经备好茶点,随后识趣的退到了后院,避不见人。百里燕一边给qi mo父子与其他几个壮汉斟水,一边问道qi mo:

“不知qi mo大师远道而来有何指教,魏某似乎并不记得与贵派掌门有何瓜葛。”

qi mo喝了口水,缓缓说道:

“是这样,坊间传闻魏将军有精铁锻造之术,掌门特遣在下前来寻访此技艺,不知魏将军可否如实相告。”

“哦……”百里燕轻轻一叹,心想又是来空手套白狼,白捡便宜来了。

眼前这位qi mo大师是砡工派知名冶炼、锻造、机括大师,百里燕倒是略有耳闻,不同于伍算精于战船、战械等木工攻城,这位专精冶炼和金属机括,要诓骗他,那是班门弄斧。这位脸上的烫伤,便是长年累月与熔炼金属打交道立下的疤痕。

“qi mo大师,贵派要精铁锻造之术做什么,贵派似乎不需要征战杀伐吧。”

qi mo淡然一笑,坦然说道:

“呵呵,砡工派钻营天下百工匠术,自然是要集天下精湛之技艺,收为砡工派所用。魏将军若能割爱,我砡工派定当感激不尽。”

“哦,贵派打听的倒是清楚,想必是一定知道在下有此技艺,才会登门拜访的吧。”

“正是,不知魏将军意下如何。”

“这……本将倘若说没有,怕是qi mo大师也不会信,若是说有,砡工派得去之后,便要传授至列国。如此一来,这天下锋锐之器原本只为我咸国一国独有,而如今列国共有之,以刀兵相见裂我国土,我咸国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对我咸国又有何好处。”

这砡工派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掌握技术之后,是要卖钱筹款研发新技术的,如果把炼焦、炼钢工艺拱手让给他们,到头来岂不是祸害自己。

届时列国只要有钱,有物资,直接去找砡工派购买工艺,然后大规模制造钢制军械,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祸害自己又是什么。

气氛立时冷淡许多,qi mo心知百里燕这是拒于他,他却不打算就此罢手:

“魏将军,精铁锻铸之术乃本派之所愿,倘若魏将军不吝赐教,本门可愿与将军共分利好,绝不食言。”

百里燕冷冷一笑:

“刀口之下的亡魂,也能分得利好?”

qi mo一怔,脸色有些不快,他清楚百里燕有所指,担心砡工派掌握精铁锻铸之术后卖给列国,最后威胁到咸国的安危,但这跟砡工派没关系,倘若因为国家安危而阻碍了工匠之术的发展普及,中原抵御金雪狄入侵将更加艰难。

想到这里,qi mo强作悦色继续说道:

“魏将军,精铁锻铸之术关乎天下安危,魏将军若愿赐教,实乃天下苍生之幸事。”

“哦,杀人的兵器还能造福天下,本将军闻所未闻,还请qi mo大师赐教。”

百里燕心想,黑巾军都把刀架在老子脖子上了,居然说普及钢铁技术是造福天下苍生,还嫌刀不够快,剑不锋利,杀人不够多是吧。

这时qi mo却说:

“魏将军可能有所不知,金雪狄犯边已有数百年之久,每次犯边其势甚大,战械一次比一次精良。

二十多年前金雪狄犯边,其七成战械皆为精铁所制,其余也是普通铁器,青铜兵器绝迹,而我中原联军精铁兵器远不到四成,故而本派呕心沥血锻铸精钢,力求为我王师锻造精铁利剑。

即便如此,几十年过去,我中原精铁技术,也仅仅是与金雪狄相当,甚至稍有逊色,加之铁矿稀有,铁质兵器远不及金雪狄人。眼下南境空虚,倘若金雪狄此时来犯,王师若不能在人数上压过金雪狄,兵刃总不能再逊金雪狄一筹吧。”

此时百里燕十指扣着桌面,心里却是想,金雪狄距离咸国差不多有上万里之遥,跟我谈这些有个屁用。

正值思索之际,qi mo示意一侧的壮汉,拿出长约近四尺,用灰布裹着的长型物件,打开紧裹着的灰布,露出寒光闪闪造型特异的长剑。

长剑的剑柄有少说半尺长度,显然是便于双手持握的长剑。剑身刻有一行不曾见过的符号,剑身两面各开有两道血槽,剑脊的长度接近三尺,剑宽与时下的青铜剑相当,比横刀宽许多。

“此剑是金雪狄所用兵刃?”百里燕猜测道。

qi mo点了点头说:

“正是,此剑乃金雪狄兵士所配用剑,却与本派所锻上等宝剑相当,但中原宝剑造价昂贵数量稀少,金雪狄却多如牛毛极为普遍,长此以往,中原王师将难抗衡,侵入腹地怕也是这几十年间之事。”

百里燕拿起长剑,左右挥舞了两剑,除了感觉沉了些外,剑的重心恰到好处,这说明金雪狄的制造工艺不逊色于砡工派,根本不是什么轻描淡写的蛮夷那么简单。

食指轻轻一弹剑身,剑却并非发出清脆的响声,而是有些发闷,这令百里燕颇为惊讶,这意味着金雪狄所用的剑中参杂了其他不明成分的金属。

至少在百里燕看来,以当下时空的技术,金雪狄不应该出现炼焦炼钢技术,但煤炭冶金肯定是有了,否则不可能大规模制造铁器。

而使用木炭代价太高,温度也不及煤炭、焦炭,无法实现铁矿的完全熔融,因此木炭是不能炼钢的,只能利用铁矿石是化合物的特点,其熔点比纯铁和钢都低,木炭可以勉强熔化而后得到生铁,再通过生铁反复捶打脱碳,得到钢,但木炭炼取生铁后千锤百炼,难以获取稳定的钢材品质,更无法实现批量化生产。

而手上长剑的质地有别于钢,眼色略有些暗,只能说明里面参杂了其他金属。

但没有焦炭,意味着铁水很难维持长时间的高温,不能充分的冶炼排除杂质,只能让铁融化,达到一千五六百度的熔点,因此更不可熔炼熔点超高的钨金属、铬金属,那么唯一的解释是里面添加了锰矿。

锰的熔点约在一千两三百度左右,沸点不到两千度,与铁形成合金后,合金熔点会有所降低。【注1】

以当下的技术条件,金雪狄人当然不可能通过化学和物理手段制备获得纯化猛金属,只可能是熔点、沸点较低的锰矿化合物,或者用煤炭煅烧锰矿,得到相对纯净的锰矿石,而后碾碎成粉末加入铁水当中。

锰的性能很奇怪,含锰量百分之二三的锰钢质地非常脆弱,且没有韧性,像玻璃一样一摔就碎,因此通常以高锰钢的合金形式出现,含量通常高达百分之十三以上,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金雪狄对锰矿提升铁基金属有了偶然的认识。

想到这里,百里燕问到qi mo:

“qi mo大师,此剑之韧性可是远在砡工派所铸精铁宝剑之上!”

qi mo闻讯很是吃惊,他皱眉说道:

“魏将军怎知?”

百里燕不以为然道:

“此剑声音发闷,色泽略显暗沉,在下敢断定,其中定是添加了中原尚未所知金属。”

qi mo闻讯再一惊,忙问道:

“还请将军不吝赐教。”

“呵呵,赐教谈不上,只是这剑中参杂了一种黑色金属锰,可提曾铁之韧性与坚硬,即便是再精的好铁,也难于之匹敌。”

时下对锰没有认知,百里燕仅能凭借另一个时空的认知,给锰在这个时空重新下定义,好让qi mo等人对此有新的认知。

“如此说,莫非魏将军所锻精铁,参入了猛石不成?”qi mo大胆猜测,不时打量着百里燕的神色,看他有无说谎。

百里燕坦诚摇了摇头道:

“在下所炼并非参入锰石,而是炼钢。”

“钢!”qi mo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钢为何意。

百里燕接着道:

“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先让在下来试试这把剑的成色,倘若能给劈开,兴许尚可与金雪狄所匹敌。”

话音落下,百里燕抽出横刀,qi mo让随行壮汉手持金雪狄长剑,剑尖担在桌案上,刃口竖着朝上,铆足了气力等着落刀的一击。

百里燕试了试位置,双手握刀深吸一口气,将横刀高举过头,丹田用力一沉,顺势一个猛劈。

锵!

一阵火光四射,百里燕虎躯一震脚下踉跄,双手震的发麻,横刀也被弹开老远,待到站稳脚跟定睛一看,沉重的脸色顿时轻松不少。

金雪狄长剑的刃口还是被劈开了一道深约三毫米深度的缺口,再看自己的横刀,刃口虽然还站着,但刃口隐有一处并不明显的缺口,心里陡时又是一惊。

想到当初劈断李懿宝剑那一幕,不由令人心惊。

李懿的宝剑也是梁国数得上的好剑,横刀一劈之下断成两段,而金雪狄添加了锰矿的长剑,竟然也只劈下去三毫米,这说明,锰元素对于提高铁基金属硬度和韧性是显而易见的,也更加坚信了其中添加锰矿的可能性。

手起刀落,qi mo等人也是大吃一惊,见金雪狄长剑劈开一道缺口,百里燕的刀依然安然无恙,不禁大喜过望:

“将军宝刀果然锋利,此等长剑竟也是一劈开口,齐某佩服。”

qi mo等人喜出望外,百里燕却高兴不起来:

“qi mo大师过奖了,不瞒大师,这钢刀虽好,但金雪狄倘若精炼此种锰铁,早晚是要超越中原冶铁之术,长此以往前景确实堪忧。”

【注1】绝大多数的合金熔点,低于合金成分中熔点最高元素,因此合金熔点性能提升的代价,是降低了合金相对熔点。

第214章 技术换资金

锰钢淬火后的硬度要远高于淬火后的碳钢,荒村产的钢虽不能说是符合现代标准的碳钢,但至少已经是钢铁。能劈开金雪狄长剑,纯属是金雪狄冶炼技术落后的侥幸。

金雪狄虽说是偶然发现了锰矿石与铁结合后,有提升铁基金属性能的好处,但是他们不可能掌握制备纯猛金属的技术,也没有炼焦炼钢得到好钢的技术。

两种因素相互影响之下,他们的铁剑质地上依然要比荒村的钢差上许多。即便如此,真要是让金雪狄攻入中原腹地,其十万大军的战力,足可抵挡上三十万装备青铜兵器的精锐军团。

百里燕{既魏贤}此刻无法想像,金雪狄北上后会是什么后果。

收起横刀,喝了口水,百里燕沉默片刻又接着说道:

“qi mo大师,炼钢之法在下可以考虑转让给砡工派,但必须答应本将军三个条件。”

闻讯百里燕愿意技术转让,qi mo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将军请说,在下定会将魏将军所提条件转达掌门。”

“这第一条,炼钢之法可以转让予砡工派,但二十年内砡工派不得向外传授炼钢之法,否则今后本将再有新创冶铁之术,一概免谈。”

“这……这怎么可以,精铁冶炼之法本为我王师所用,若不能普及,岂不束之高阁?”

“qi mo大师且听在下说完,再做定论也不迟。”百里燕郑重说道。

“那好,魏将军请说。”

“这第二条,本将允许砡工派以炼钢之法锻造出售兵刃器械,赚取利润,但是利润得分魏某两成,但凡是砡工派供应不足之处,有咸国供应,折合所有成本后,所得利润的一成归咸国所有,一成归魏某所有,而我咸国出售之钢刃利润权归我国所有。

第三条,砡工派需派大师常驻咸国,为抵御黑巾军出力,为期二十年,二十年后第一条自动失效,砡工派所派大师可自行决定去留,此三条qi mo大师以为如何。”

“这……里外算起来,咸国倒是一点不亏啊。”

“可砡工派也不亏,二十年并不长,本将军总不能将咸国命脉拱手送给列国,日后以咸国之炼钢法,再来攻打咸国,如此岂非作茧自缚。

况且说,咸国五年前被晋国占去八分之一国土,如今又被黑巾军占了近五分之二,这要是他国再起歹心,本将岂不成了祸国殃民的罪人。”

“嗯,将军所言有理,不过此事干系重大,需得由掌门决定此事,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可以,正月之后,我军要在永兴河畔修筑新城,倘若掌门有诚意,不妨派些匠师与营造大师前来助我军一臂之力。”

“此事好说,只要掌门首肯,想必定会助咸军讨伐暴逆,为天下苍生谋得太平盛世。”

砡工派的设备远比列**器监、工造坊的设备更加齐备,批量生产兵器问题不大,问题在与没有足够的铁料、煤炭供砡工派消耗。

时下铁矿、煤炭受到列国严格管制,铁料更是严禁出口的战略物资,列国无法生产上等优质的钢刀,届时就只能将煤炭、铁料送至砡工派领地委托砡工派代为生产加工。

如此便限制了列国装备钢制兵器的时间和速度,砡工派也能坐地起价收取各种好处,这个恶人砡工派自己做。

同时砡工派生产能力有限,远不足以满足列**队装备速度,考虑到这一点,百里燕在咸国开通贸易渠道,将富余的军械通过砡工派出售,赚取利润的同时,又能充实咸国和百里燕自己的小金库,可谓是一举两得。

咸国这艘破船风雨飘摇,守着技术不挣钱,到头来还是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偷走。与其这样,不如灵活变通,先把好处捞在手里,壮大自己再说。

与qi mo谈完三项条件,qi mo再次询问锰矿如何寻找,百里燕只是苦笑,不禁心想qi mo的心未免太大,还想炼出锰钢不成。

且不说锰钢是合金,如何冶炼需要研究,他百里燕至多提供前世认知的元素比例,如何冶炼他没有太多可提供的知识。且以当下的技术,发展特性稳定的锰钢代价很大。

其次,百里燕对矿物的认知大多来自前世的母亲,但也仅仅对铁矿、铜矿、煤矿、石油等常见矿中较为了解,锰矿这等生活中几乎不会接触的矿物,百里燕当年也不曾放在心上,谁能想到自己会两世为人,出现在另一个空间时代。

铁矿石伴生物中含有砷、铅、锌、铬、铜、钛、锰等元素,其中锰元素含量是极少的,且猛极容易与氧气反应形成化合物,加上密度比铁小,熔炼时需要添加催化剂,让锰元素能够均匀分布与铁水之中,而非浮在最上层的杂质当中。

因此如果没有催化剂,铁矿石中的极微的锰元素,多半会变成浮在铁水上的杂质而被清理掉,无法均匀融入铁质当中。

其次是如此微量的锰,无法对铁基金属产生质的改变,因此并无多大用处。

若要找锰矿,更多的还是只能靠运气和偶然发现。或者说,将来有了充足的人力资源和完善的科学体系,可以发动上山下乡运动,把整个咸国都捋一遍,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就眼下而言,直接发兵南下攻打金雪狄占了他们的锰矿反而比较现实。

与qi mo父子等人一直谈到下午,送离益草堂不久,百里燕骑马进宫,就此事通报咸王。

这么大的事情,关乎国本,纵然他掌握着技术,但此时此刻,军国大事已经不能任他自己做主,有必要告知咸王。

就在qi mo父子离开益草堂不久,消息传到太子府,西寰闻讯qi mo找上了百里燕,愈发担心起荒村的精铁锻铸法。

“殿下,qi mo可是砡工派锻铸大师,他亲自拜见魏贤,定是为荒村精铁锻铸之法。”顾晨道。

“这还用说!”西寰怒言道:“此等关乎国运之事,岂能小视。八月时,父王让我尽快弄到此法,已经四月过去,你那何时才能得手。”

“禀殿下,属下派人十数次混入荒村,但实在无法接近机密,而且广信公府早已派人潜入荒村,至今也未得到精铁锻铸之法,这令属下十分难办。”

“难办!”西寰瞪着顾晨,艳丽的容颜怒色更甚:“此事关乎我晋国称霸,若被咸国抢先,十年后晋军如何堪战。”

“殿下所言极是,传言荒村所产兵刃削铁如泥吹毛短发,就连景尚公之孙李懿的宝剑竟也能一劈两段,战场之上更是无人能敌,这也是魏贤兵将为何如此骁勇所在,其所装备之铁布衫刀枪不入,更是致胜法宝。”

经过半年的传播发酵,荒村出产精铁的消息已经尽人皆知,除了广信公姜闵,西寰、咸王都在暗中活动,安泰侯姬通当然也算一路,还有其他不明势力也在蠢蠢欲动,欲图夺取荒村的炼钢法,但都未得手。

究其原因,还是保密得当,尤其是用人和工艺编排,无法通过单一某个人,某道工序得到全部的生产工艺。

时下对生产工艺的认知仅仅停留在看一眼,偷一点,只以为看到的便是真理,实则不然。

炼钢其实很容易,但要制造工艺精良的兵器,需要多达几十道工序,不是知道如何炼钢,就能锻造出精良兵器那么简单。

从炼焦开始,闷焦要多长时间,熔炼铁水要沸腾多久才能出炉,出炉浇铸后需要保温、冷却等等。

得到钢坯之后如何锻打,锻打折叠几次,火候如何,包钢的厚度几许,都是需要精确到个位数。如何淬火,淬火的介质原料是什么,采用正火、退火、回火,低温、高温都是讲究。

工艺稍有不慎硬刚能淬成软铁,甚至时下对渗碳一无所知,所有环节有一环出问题,哪怕得到了炼钢方法,依然无法制造出精良兵器。

顾晨派出的都是外行,又岂能知道内中秘密,即便挖走一两人,也无法复制出全套生产工艺,这也是百里燕放心杨盾守在荒村的根本原因。

qi mo的突然出现,让竞争激烈的制造工艺再添变数,西寰寄希望于窃取全套工艺,让晋国先行装备精良兵器的计划又要全盘落空。

“顾晨,明日持本公主名帖,将qi mo请到太子府上,此事本公主亲自与之面谈。”

“属下遵命。不过……”顾晨欲言又止。

“不过何事?”

“殿下,为何不让大王令咸王交出精铁锻铸之法,如此岂不更加便利。”

西寰瞪眼看去顾晨,沉吟道:

“兵器乃国之根本,咸王岂会说让就让。”

“可安泰侯不也答应封禅咸王‘郡王’的王号还得制冰之法了吗,我王为何不能空许个由头,从咸王手中骗得精铁锻铸之法。”

“哪儿那么容易,当真咸王是个蠢货吗。兵者凶器也,弑人之利器,咸王岂能授之于人。不过此事倒也不可取,与其向咸王索要,不如直接去问魏贤。”

“这恐怕不成吧,魏贤此人精诈无比,咸王不允之事,他又岂能擅自做主。”

“这可由不得他。你去,明日上午将qi mo给本公主请来,下午再请魏贤,他若不来,本公主就让魏涵大军正月后撤出永兴河,进驻陔陵,看他给是不给。”

咸王不知兵事,纵然魏涵大军撤回,只要赵逊三十几万大军压在永兴河,咸王照样能心安理得睡的踏实。但百里燕、赵逊就不一样了,他们清楚晋军往后一撤,会是什么后果。

梁军根本不打算过永兴河,晋军存心是来度假捡人头,魏涵的十万大军一撤,黑巾军过年后势必要加大攻打北海郡攻势,届时永兴河咸军不得不抽兵北上,永兴河段的防线势必薄弱,黑巾军反杀回马枪,哪怕永兴河防线不被攻破,咸军也要伤亡惨重。

以撤军为要挟逼迫咸王多半不没什么用,用来讹诈百里燕,西寰认为问题不大。

第215章 咸王的心态

“最近,咸王宫与相国府有什么动静,可发现有异常情况?”西寰说道,伸手拿过偌大的雪梨送到嘴边啃了一小口,很是文雅。

“禀殿下,王太后病情有所加重,咸王现在除了早朝前请安,几乎再也不去探望王太后,这是巴望着王太后归天。”

“那是自然,王太后是公孙岳、姜严的后台,王太后死,姜严也就差不离了要下台。不过本公主还是不明白,咸王何来如此魄力,要对姜严、公孙岳同时下手,不觉蹊跷吗?可发现有不明人士出入咸王宫吗?”

“禀殿下,不明人士到不曾有,有一人值得注意。”顾晨警惕说道。

西寰皱起秀眉,立时放下雪梨问道:

“谁?是魏贤?”

“不是,是赵逊的另一个门客高勋,高勋经常夜间从西泰门进入王宫,按说他无官无职,即便替赵逊办事,也不应该天黑之后鬼鬼祟祟,在下以为,是否是高培得到了咸王重用,替姜亥出谋划策。”

“能是他?”西寰不禁怀疑高勋有这种智商。“让人加紧盯着,高勋背后怕不只是赵逊,定是还有其他人。”

“诺,属下立即增派人手。”

西寰与顾晨谋划之际,百里燕{既魏贤}在广渊殿见到了咸王姜亥,公孙岳、姜严、莫安正、鼎炀侯、外执使荀牧、宰执陈尚等内朝主要官吏都在广渊殿议事。

所议之事还是筹建新城,安泰侯那一百五十万石粮草第一批要过了正月才运抵岁北海东原郡,在此之前,咸王必须先说服内外朝开工,等第一批粮食运到后再公开此事。

倘若先公开此事夸下海口,万一安泰侯食言,筹建新城受挫事小,咸王的威信将受打击。

百里燕赶到之际,咸王正与众人谈崩,姜亥随即宣布解散会议,明日再议。

来到殿外院中,咸王示意宦官宫女退开,一吐心中不快:

“寡人修城是为保国都,军中诸将赞成者居多数,为何反倒是这般国之栋梁拿钱粮之事搪塞寡人,你说如此可是误国。”

“大王,国库吃紧实为不假,修筑新城糜费巨大,让国库一下拿出一百万石以上的粮草,确实开销巨大,难以应付。不过此事关键还在安泰侯,大王还是应当催促安泰侯尽速运粮,倘若真要拖到二月底,新城恐怕难以在四月前修起大半。”

“那魏将军有何高计,可让内外朝同意修城。”

“末将正要说起此事,若能再得外援,新城之事当迎刃而解。”

“哦,快说来寡人。”

将qi mo之事详细道出,咸王脸上阴晴不定,看不出是好是坏。

“大王,为今之计也唯有如此,可在一到两年之内迅速积蓄力量,且在二十年内,咸国依然有源源不断的财源充入国库,若不如此而为,一旦黑巾军覆灭,中原列国必将再起兵戈,届时咸国我为鱼肉,他人为刀俎,若无军力、财力支撑,晋国称霸之后,第一个吞并的便是咸国。

哪怕咸国能有复国希望,可毕竟咸国已经元气大伤,再想维持独立,恐怕很难。只不过是从晋国的下邦,变成他国的下邦而已。”

“可二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列国兵强马壮,咸国依然是一隅小国,届时列国器械精良,我咸国优势将荡然无存,又何以言战?”

“大王,以商代政之策若能得以推行,咸国二十年内将大有可为,并非只能任人鱼肉的弱国、小国,一样可以制霸中原傲视群雄。”

“哦,魏将军当真如此以为?”咸王将信将疑,也许在他心里,咸国太小了,做个安乐王也许风险更小。

咸国现在是以空间换时间,以技术换国力,百里燕非常清楚这一点,但咸王不清楚,即便说的再透澈,以咸王的认知,永远也不会明白筹码的取舍之道。

“大王,天下时局风云莫测,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咸国若是越打越弱,相对而言他国则远来越强,即便列国都遭损失,咸国损失无疑是半壁江山,此消彼长之下,二十年后情势将会比当下更为险恶,还请大王明鉴。”

“呵哈哈……”

姜亥突然发笑,百里燕不明其意:

“大王何故发笑?”

姜亥目光凝视着他,意味深长说道:

“还是裙带关系靠得住啊,魏将军能如此替寡人社稷着想,寡人深感欣慰,此事寡人看,就无需通过内朝了,直接由轩亭侯府出面即可。至于分利之事,砡工派产力有限,咸国工坊的产出将是大头,就按魏将军所以五五分利,寡人若是都占为己有,岂不夺人所爱,呵哈哈……”

“大王言重了。”

“私利之心人皆有之,寡人也非无情之人,岂能不知此理。况且精铁锻铸之法本为魏将军所献,寡人又岂能小家子气。对了,昨夜二女伺候的如何,魏将军可满意?”

百里燕立时两腮一红胸口狂跳,姜亥怪笑着打量着他:

“哈哈……寡人知道了,她二人定是让魏将军神魂颠倒欲罢不能,可是如此?”

“末将不敢,能得二位姑娘伺候,是末将莫大荣幸。”

“呵哈哈……男人三妻四妾又有何妨,魏将军初尝男欢女爱之滋味,又岂知天下女子裙下的风情万种,就说我那外甥女,才艺双绝姿色过人,魏将军为何不趁正月佳节去轩亭侯府走动走动呢。”

“这……若是王诏,末将不敢不从。”

“诶,两情相悦之事又岂能是寡人所能一厢情愿。正月佳节百官之间多有来往,魏将军也不妨走动走动,消息总是要放出去的,寡人一家之言总是不好的。”

“诺,末将遵令。”

自姜亥赐婚以来,兰渊公主、轩亭侯既没有主动上门,也没有派人前来下帖,显然是姜亥与兰渊公主商议的结果,百里燕如果贸然上门并不和礼数,倘若真是贴脸上门,倒真是被人家给看扁了。

姜亥现在要公开此事,是有意借正月佳节百官来往密切的机会,先在小范围内传播,以观察风向,毕竟王室出嫁公主、郡主,都是极为强烈的政治信号,多事之秋更是如此。

离开王宫回到益草堂天色已黑,春柔、春芳准备了晚膳端进了书房。

“怎么只有一份,你们的呢?”百里燕看向春柔道。

“等夫君用过了,春柔和妹妹再用也不迟。”

百里燕皱了皱眉头:

“本将不是说过了吗,今后便是一家人,主仆尊卑分这么清楚做什么。”

“春柔不敢,春柔和春芳妹妹终究是婢女,即便是过了门,也不敢与正室同桌争宠,还请夫君明鉴。”

百里燕顿觉有些头疼,时下男女尊卑主仆关系受到封建礼教极为严苛的约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得过来。

命令也许能强迫她们做到遵从自己的意志,要想彻底改变她们内心逆来顺受的奴才心态,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到。

“也罢,你们也别站着了,都坐下,陪本将说说话。”

春芳看了眼了春柔,大胆坐在百里燕更前,眼神出奇的看着。春柔安分守己的坐在一侧心里嘭嘭跳的厉害,深怕胯下的旧伤未愈在发新伤。

百里燕见她二人扭扭捏捏,心里估摸着昨夜第一次同房,旧伤未愈有些心惧,不禁笑道:

“别担心,为夫知道为女子不易,你等今夜就回房歇息,不用侍寝了。”

“这怎么能行呢。”

春芳道,春柔羞红着脸颊说:

“夫君用心良苦,春柔感激不尽,来日一定尽心竭力伺候夫君。”

“唉……”百里燕叹道:“其实过了正月,不用几月,正室夫人便要过门,日后伺房之事多半要被正室夫人所霸占,加之她又是个有主见的主,你二人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夫君切勿为我姐妹二人劳神,既为奴婢,春柔能得夫君索爱,此生足矣,何敢奢望一时之鱼水之欢呢。”

百里燕伸手将春柔拦入怀,右手不安分的伸入她的胸口轻轻安抚着:

“还是春柔善解人意。”

百里燕正欲索吻,春芳不甘落为人后蹭入百里燕怀中,摩挲着胸口寄希望于讨取百里燕的温柔:

“春芳也要嘛。”

百里燕回身将他拦在胸口,反掌一招五指大山采玉桃,惊得春芳想逃竟也真脱不开,只能乖乖就范娇嗔了几声,眼巴巴看着春柔、百里燕唇舌相连如胶似漆。

过去好久春柔竟觉胯间一片滑润,昨夜那酥麻感隐隐上头,一想到隐隐的痛感,她竟又缩回了香舌躲了回去。

百里燕正值享受,突然如同断电,激情一扫而空:

“诶,怎么躲开了。”

“夫君真是的,说好让春柔和妹妹休息一晚,怎又不知不觉掉进夫君的陷阱,真是的。只以为女子才可以魅惑男子,不禁想夫君还能勾了春柔的魂,真是羞死了人。”

春柔一手摸向胯间,灯火昏暗之下隐隐看见些湿漉的水印。

“好好好,是为夫的不是。”

“春柔哪儿敢,夫君请慢用餐,我和春芳妹妹先走了。”

话音落下,春柔就要拽春芳离去,春芳胯间也是一片湿漉,敞开的衣襟露出半边雪白的玉桃,临走衣衫不整,还不忘再看上两眼。

百里燕摇了摇头,心里莫名的喜悦:

“小妮子真是勾人。就这等媚性十足的女子,真要是进了封疆大吏的后院,恐怕再也没了雄心大志。”

心里虽如此想,百里燕也不禁想自己,自己会否也堕落到沉迷女色的温柔乡中呢?

第216章 刺杀

用过晚餐,处理掉手头一些琐事,百里燕早早睡下,春柔、春芳二女就睡隔壁晓儿的寝室,隐隐还能听见她们二人说话时的嬉笑声,好像发现了金山一样,时而长吁短叹,时而嗲嗔娇吟,迷迷糊糊之中合上双目已是夜深。

百里燕{既魏贤}半睡半醒,耳旁隐隐听到“风声”,这风声音极为的短促,更像是帆布迎风腊腊之声,百里燕下意识伸手摸去身侧横刀,悄声翻下床榻,光脚站起身来,仔细听辨方才异常动静。

突然,门栓发出轻轻吱吱作响之声,百里燕几乎可以断定,是有人用bi shouchā jin了门缝,正在撤走门栓,准备进入屋中。

他果断掀上被褥塞进枕头,伪装床上有人假象,孤身退入暗处,藏于书架之后。

少时,门栓落下,屋门轻轻从外推开,百里燕此时反而觉得此人颇为反常。若是来刺杀他,难道不打听打听自己的底细。自己堂堂一个武将,杀人无数,岂是这等伎俩就能暗害的。

人都有第六感,常年戎马的军人,哪怕睡着死了,都能闭着眼睛操起兵器,哪里能被轻易在睡梦中被偷袭。

不过也不好说,刺客倘若昨晚过来,百里燕八成就得死于温柔乡中。想到这里,百里燕估摸着这个刺客有问题。

首先,刺客一定是要提前踩点暗中观察放哨,然后摸准时机再行刺。这么一来,自己今天有没有xing fáng,按说刺客应该知道,其应该男欢女爱的之后的当天夜里动手才是最佳时机。

但这位,似乎并没发现今夜是百里燕独自一人就寝,就直接上门行刺,这不是犯傻吗。

思索之际,昏暗中便见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摸向榻前,手中可见两柄长条状器物已经举起,那显然是两柄青铜剑,目的正是为了刺杀床榻上塞了枕头的被褥。

只见两个黑影蹑手蹑脚左右分立,举起手中的利刃一剑扎向榻上,剑刃刺入一刹那,二rén dà吃一惊,竟发现是个空榻,其中一男子顿时大惊失色:

“不好,中计了,快走!”

不等话音落下,百里燕横刀出鞘一跃而起,断喝一声道:

“贼人修走!”

刺客大吃一惊,其中一人说道:

“你是魏贤!”

百里燕警惕回道:

“你们何人,谁人派尔等前来行刺于我!”

“哼哼,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是要你命的人,杀!”

男子一声令下,二人一起杀来,百里燕横刀杀出,金铁交错之下,那男子青铜剑立马削去一半,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好快的剑!”男子心里一凉,顿时心惊肉跳。

另一蒙面男子继续杀来,同样是一击之下被百里燕削掉半截剑刃,即便如此,二人手持断剑,一前一后扑向百里燕,剑术竟不在他之下。

几番交手,二人青铜剑已是犬牙参差,额头冒出大颗汗珠,被百里燕堵在屋里进退不能。

“说,何人令你二人前来刺杀于我,说出来,本将饶你们不死!”

“哼!只怪我二人器不如人,死便死矣有何惧哉,不用着你惺惺作态怜悯我等!”

话音落下,男子掏出bi shou,另一男子面如死灰,随之也掏出bi shou。百里燕横刀垂下,心知他二人逃不走是要自裁守密,不禁叹道:

“本将从不曾做伤天害理之事,你二人奉命行刺不成,自裁未免死的太冤。”

不等他把话说话完,一阵劲风呼啸而来,百里燕大呼一声不好:

“不好,有强弩!”

说话之际,嗖嗖便是数支弩矢破窗而入,阴风就擦着百里燕鼻息,嗖嗖插入地面。

他下意识蹲身卧倒,侧滚避入木墙之下,头顶又是两支箭矢射过,其中一支深深扎头了木墙,露出半截的箭矢停在头顶不到半尺处。

时下建筑多半都是木质或土墙结构,砖混结构几乎没有,城西是贫民居所,房屋结构多为草棚和泥墙,木质板材结构的房屋根本没有泥墙来的坚硬,强弩箭矢一阵疾射,窗户、木墙射穿十数个孔洞,月光射入空洞映在地面,便见那二人此刻已经中箭倒地垂死挣扎。

百里燕直到这时方才明白,为何这二人要选择此时动手,很显然他们只是炮灰,意在要让百里燕暴露于强弩的射界之内。

倘若百里燕怀抱两个女子,即便他二人潜入室内,但剑不如人,仍然有被百里燕干掉的风险,最保险的情况是身边无遮无拦最好,哪怕身边躺着两个女人,依然有被用来充当挡箭牌的可能。

只有百里燕彻底丧失掩护,密集的强弩疾射之下是必死无疑,因为总不能睡觉时候都穿铁布衫吧。

强弓硬弩先后射进书房二三十箭,听见动静的春柔、春芳二女惊恐中开门而出。

“回去,趴床下!快回去!”

百里燕大声疾呼,春柔眼疾手快掩上大门,拖着春芳躲会屋内。

疾射持续三阵,发射了不下六十支箭,百里燕放倒桌案勉强顶住攻势,书房之内此刻已是一片狼藉。

三阵箭过后,空气突然沉寂,既听不到张弦声,也无说话声,百里燕持刀躲在桌后,试图通过木窗向外窥看,室外一片漆黑,星点的月光无助于看清到底是什么情况。

攥紧了横刀,百里燕左手顶着木质的座塌,低伏身体迅速上前检查两名刺客。

一个胸口中了三箭,另一个太阳穴直接被弩矢射穿,两个都已经断气。现场箭矢最为密集的正是百里燕休息的床榻,索性刺客入室之前,退到了书架后,否则他也难逃一死。

显然这伙gong nu手事先已经勘察过益草堂的地形,对书房布局极为熟悉,否则也不会隔着窗户直接对准了床榻一阵乱放。

空气沉寂了许久,百里燕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益草堂外匆忙赶到一队百人郡兵,大喊着抓刺客踹开了大门冲进院内,百里燕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一半。

咸王在附近安插有密探,发现异常定是要搬请救兵,想是刺客知道,算准了时间,在郡兵赶到之前提前撤出了益草堂逃之夭夭。

“魏将军,魏将军!”

室外来rén dà喊,百里燕深怕还有诈,不敢轻易露面,隔着道木墙喊道:

“你们是何处兵马!”

“属下城府司马府郡兵,接报将军遭遇刺客,特来抓捕刺客。”

听到这里,百里燕仍不放心,胸口挡着座塌,一手踹开木窗,警惕向外看去一眼。

只见几十号人举火将里wài wéi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是个百夫长,身旁还有个布衣男子,想来他就是咸王派来的的密探之一。

“我便是魏贤,刺客抓到了吗!”

布衣男子上前行了一礼说道:

“让他们溜走了,将军没有受伤吧!”

“没有,我屋里还有两具尸体,先让人抬到前厅地上,待我过来验尸。”

言罢,百里燕接过一支火把,直奔春柔、春芳二女闺房。

“春柔、春柔,刺客已走,快开门。”

少顷,屋内传出些动静,春柔谨慎打开一道门缝,确认正是百里燕,方敢敞开大门。

“将军没事吧。”春柔脸色苍白,吓得不轻。

“春芳呢?”

百里燕举火向内看了一眼,发现地上也插着四五支箭,春芳掀翻了床榻和桌案,正蜷缩在角落,如何也爬不起来。

“春芳,没事吧。”

“呜呜……”

一句话没说,春芳哇一声嚎啕大哭,战战兢兢扑倒在百里燕坏中,如何也不撒手。春柔吸了口气,脱力瘫在地上,脸色稍稍恢复了些血色。

“方才真是吓死人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将春柔揽入怀中安慰片刻,百里燕顺手将床榻翻了过来,安顿好二女,便掩上了房门来到前厅。

两具尸体躺在地上,流了一地的血,布衣男子搜遍尸体上下,愣是毫无收获。

“魏将军,此二人应是江湖人士,不像是行伍中人。”

“嗯,此前交手本将已看端倪,他二人的剑术并不比本将逊色,若非剑不如人,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百里燕自觉枪术决胜一筹,刀剑术也在寻常人之上,遇上这两个剑术刺客,险些就栽在他们手里。

而且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待他们动手片刻之后,埋伏在外墙上的刺客再行放箭,显然是故意杀人灭口,让人死透。

郡兵迅速清理了书房,共计搜出五十七支箭,合计死者身上的五支,春柔、春芳屋里的六只,刺客共计发射了六十八支箭,其中手弩箭十六支,强弩箭十一支,其余均为强弓所射箭簇。

照此推算,弓手至少有十六七人,箭支清一色都是咸军军用箭簇,这伙儿刺客很可能来自郡兵或者晋军内部。

“魏将军,此事在下即刻禀报大王,明日便增派人手护卫将军宅院。”

“有劳阁下费心,魏某感激不尽。”

“将军言重了,时辰已不早,在下这便告辞了。”

布衣男子令郡兵弄来平板大车,将两具尸体扔了上去,随后留下五十人继续守在益草堂四周警戒。

被刺客如此一番搅扰,百里燕全无睡意,来到春柔、春芳寝室,她二人缩在榻上裹着被褥眼眶红肿的厉害。

“没事了,刺客留下两具尸体已经退走。”

“将军知道是谁干的吗?”春柔问道。

“一时也说不清,等明日吧……”

究竟是谁派出的刺客现在还很难说,百里燕反倒是觉得冲进书房的两个和蹲在外墙上的gong nu手不是一伙,或者说,受雇于同一人,但执行不同任务。

gong nu手很可能知道要将屋内三人全部射死,而抹黑进入书房的刺客并不知道他们只是牺牲品,以上种种情况很能说明幕后主使绝不是普通人物。

放眼陔陵城内,要自己命的西寰算是一个,黑巾军密探也算一路,除此之外还能有谁?

“是他!”

第217章 西寰心病

百里燕{既魏贤}胸口一阵翻江倒海汹涌波涛,要是此人还算一个,那他的嫌疑无疑最大。

夜间全城都已宵禁,又能装备强弓硬弩,需要同时满足官方身份和军队关系两大必要条件,否则十几个人怎能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不被夜禁巡夜抓到。

更何况城西是重点防范区域,夜巡密度是城东的两倍,十几个人要想不被发现的前来刺杀,唯一解释只有手持官方通行用具,才能畅通无阻来到城西。

强弓硬弩都是严禁流入民间的远程武器,弄到一两件尚且容易,要弄驶来件绝非易事。

如此这般,这个范围就缩小到该陵城内的郡兵、晋军、城府司马府以及私人护军,而能弄到身份腰牌和大杀器强弩的,只有城府司马府、大司马、相国三人。

西寰当然也能弄到合理的通行腰牌和军械,但要不留下马脚,并不容易,百里燕一死,晋国自然是第一受益者,这件事本身她就是第一嫌疑人。

那么,制造刺杀,又要不留马马脚,必须是身居高位手执遮天之权的人。纵观陔陵城内,除了咸王、王太后,也只有太尉鼎炀侯张隽,大司马姜严、相国公孙岳。

如果一定要做主观有罪推定,公孙岳无意义是第一嫌疑人。

他似乎与世无争,甚至大难领头竟还不蒙在鼓里,此种反常情况是极不正常的。再想起昨日背后那道阴冷的眼神,百里燕有理由相信,这次刺杀的幕后元凶就是公孙岳。

可他的动机是什么呢,他最终能得到什么好处,总得有受益不是吗。想到这里,百里燕隐隐看到背后那若隐若现的巨大旋窝,一个庞大的影子。

第二天一早,顾晨前来送贴,邀百里燕过府为太子妃西寰诊病。百里燕不禁心想,昨晚刚遭刺杀,今天就来惺惺作态试探风向,西寰当真是骗死人不偿命。

顾晨走后,整个上午百里燕忙于收拾益草堂,书房被射了个千疮百孔,地上的血迹也要清理。

春柔私下里不禁奇怪,百里燕已经是身居要职,却还要住在城西贫民之所,倘若是其他文官武将,早就搬出了城西,在城东买一处上好的田宅,然后再置几十亩地,一年也能有上百石的额外收入。

下午,百里燕骑马前往太子府应约,不同上次前厅接待,这次会面地点安排在中厅,太子每日都要入宫研习国政,直到黄昏才能回府。

如此一来,偌大的太子府其实只有西寰一人做主,再过两年太子要纳太子侧妃和妾侍,以西寰的心性,定是容不下其他女子,早晚要被她们慢慢的除去。

徒步来到中厅,便见西寰坐在案前,左右站着两个婢女,一个正在剥着柑橘,一个手中端着托盘,托盘里放着什么,但被绸布盖住,不得而知。

“魏贤参见太子妃殿下。”

百里燕深施一礼,西寰翘起秀眉微微笑着,眼睛来回打量着他。

比之当年的魏郎中,甚至是少年时的百里燕,如今的魏贤更多了几分男子气概,两撇浓厚的黑须笔挺的矗立唇上,炯炯有神的双目坚定如铁,射来的目光都能让一个女子为之心魂震荡。

西寰仪态雍容浓艳华贵,目光中隐隐闪过一丝欣赏,一丝渴望,不觉已经过去多时,她还愣愣打量着眼前这位英武潇洒,兼具万千男子魅力于一身的将军。

空气沉默许久,西寰的笑意让百里燕再次看到她那dàng fu的嘴脸,不禁心想这女人也正值春潮,太子年幼不得用,她这是见人思春胡想乱搞之事。

“咳咳。”百里燕咳嗽一声道:“不知太子妃殿下所患何病,需在下前来诊治。”

西寰恍然回过神来笑着说道:

“听闻魏将军昨夜遇刺,魏将军伤到了吗。”

“禀殿下,魏某并无大碍。不知殿下所患何病,还请殿下详述一二。”

“哦,本公主是得了心病,唯有魏将军的良药方能治得本公主的心病。”

百里燕本不觉得西寰找他是为看病,而是为试探昨夜刺杀之虚实。现在看来,西寰还另有目的。

“殿下所患心病,不能是魏某这颗人头的吧。”

西寰不动声色,继续洋溢着浓艳的笑容:

“魏将军雄才大略,乃咸国之栋梁,本公主岂能不知好歹,要魏将军的人头。魏将军请坐,待本公主慢慢说来。”

百里燕径自坐下,西寰让侍女将托盘送到魏贤面前,此时方才发现绸布下盖着的是一个方形物件。

“公主殿下这是何意?”百里燕不明问道。

“魏将军为何不打开看看。”

“魏某不敢,还请公主直言吧。”

“呵呵,那好吧。这绸布之下乃是一方绝世罕见的水晶,将军不妨收下以作把玩之物。”

百里燕神色立时古怪起来,这绕了大半天居然就送一块玻璃,就是送块金砖也更实惠啊。

当然,时下天然二氧化硅还是稀罕奢侈品,这么大块水晶确实要好几十根寸金,甚至上百根,论价值确实不菲。但在百里燕而眼中,不过还是块水晶而已,完全可以用石英砂熔炼玻璃。

不过西寰一出手就是几十根寸金,她的要价绝不会低,这水晶恐怕还只是谈话的一部分,要是满足了她要求,指不定还要送什么。

想到这里,百里燕小心说道:

“公主殿下有话明说,这水晶魏某是不能收的。”

此时西寰目色一沉,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起伏:

“魏将军果然是各聪明人,那好吧,要治本公主的心病其实很是简单,魏将军手中的宝刀太过锋利,握在咸国人的手里难免要伤了自己,万一哪天架在我晋国人的头上,这可就不好了。本公主以为,这把刀还是让我晋国人拿着才更顺手,魏将军以为呢。”

“原来,公主殿下也打上魏某精铁锻铸之法的注意。”

“魏将军既然知道,也免了本公主多费口舌。只要魏将军将此法传授与我晋国,个中好处绝少不了魏将军的。”

“公主殿下,晋国已经割走了咸国一郡县之地,难道还要侵吞咸国不成?”

“魏将军此话说的好生没有道理,咸国乃我晋国下邦,我晋国若得精良战械,自当是为保卫咸国,又何故要吞并咸国,魏将军此言未免危言耸听了吧,传扬出去,我晋国岂非成了不义之徒。”

“哦,是嘛。精铁锻铸之法乃咸国国本,晋国若不吞并咸国,又何以得到此法,公主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魏将军!”西寰脸色立时一沉,右手轻轻砸在案上,显然是被百里燕的滑头和措辞给绕进了彀中,而为此恼火。

西寰本意是花重金收买百里燕的炼钢法,却不想百里燕以偷换概念之法,将炼钢法与咸国两个概念做为一谈,既西寰花钱买炼钢法,就等于吞并咸国,而咸国居然就只值几十根寸金的价格,这种贻笑大方事情要是传扬出去,显然是要为天下所耻笑的。

自知失态,西寰收敛起怒色,缓了缓口气继续道:

“魏将军大可不必拿咸国与咸王为借口,魏将军是歧国人,精铁锻铸之法本为将军所有,传授予晋国与咸王又有何干系,最多是与歧国有干罢了。”

“公主此言差矣。魏某身为咸国将臣,自是为咸国谋利,为咸王分忧,又岂能因私废公而误国事。

更何况兵者凶器也,内中秘密又岂能示之于外人。晋国已是中原强国,兵戈锋利无人能敌,堪称天下雄师,既然已是天下百战雄师,又要此精铁锻铸之法又有何用。

反倒是我咸国不过是北海一隅小国,兵戈尚且不能自保,还被乱贼占了去近三郡土地,精铁锻造之法乃立国之本护国重器,又岂能授之以人。

公主殿下是明理之人,这等道理不会不知吧。”

“魏将军既知咸国国小,便该更该知道咸国只可依靠晋国才能图存。晋军之威,便是咸国之威,又何必要分彼此,魏将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就不怕令人耻笑。”

“晋国既然如此慷慨,要为咸国仗义执剑,我魏某人感激不尽,那就请晋王先将江东东郡之地,全数归还咸国,而后率军西征收复咸国失地。如此,我魏某人甘愿将精铁锻铸之法传予晋国,殿下以为如此可好。”

“魏贤,不要欺人太甚了!”西寰大怒,拉下脸来说:“你若不应,本公主便下令魏涵即刻后撤,魏将军应该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百里燕不动声色说道:

“公主殿下,真以为少了晋军,咸军就挡不住叛军了吗,未免太小视我军了吧。”

“魏将军,梁军是不会为咸国出头的,只有晋军能替你们挽回颓势,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是吗,恐怕公主也只有令魏涵后撤的权利,而无令其进兵过河的权利吧。真以为黑巾军将晋军放在眼里,实话告诉殿下,晋军在雷城驻扎了十五万大军,黑巾军却只在雷城以南的谷柏驻兵三万,就因为黑巾军吃定晋国断不会南下。真以为魏涵缩在赵逊身后能有什么作用,痴心妄想。”

百里燕一掌拍在桌上立身而起又道:

“公主殿下,本将最后奉劝殿下一句,陔陵内不太平,晋国能安守东海,是有咸国挡着,并非晋国之强,黑巾军今年能在中原搅起滔天巨浪,明年就能在你晋国放火杀人。

真以为魏涵大军躲在咸军背后就后顾无忧了,殿下要撤兵,当撤的离晋国更近一些,否则远隔千山万水,靠两条腿,十天半个月是回不到晋国的。到时候晋国成什么样子,就不是公主能够说的算的。”

话音落下,百里燕行了一礼又说:

“公主的心病魏某无能力为,这便告辞了,请殿下自己保重。”

言罢,百里燕拂袖而去,气的西寰恼羞成怒掀翻了案上果盘:

“他怎么敢!”

西寰怒不可遏,此时躲在偏室的顾晨凑近上前,小心问道:

“殿下,现在如何是好,qi mo那里未能说通,现在又与魏贤弄僵,这精铁锻铸之法短时内难有进展。”

“本公主不信,荒村会是铁板一块。顾晨,继续增派人手,就是抢,也要把荒村的精铁锻铸之法弄到手中。”

“这个……殿下,咸王现在重用魏贤,这精铁锻铸之法定是要委以重用,怕是咸王已经有所防范,万一传扬出去,咸王好歹是殿下的公公,免不了要天天三问五请,这要是弄僵了,恐怕不合适吧。”

“不合适!”西寰瞪着眼珠气势汹汹说:“他是本公主公公,同样也是晋国的下邦,既是下邦,他就该识相。”

“属下知道了,立即加派人手赶往荒村。”

“此外,qi mo父子定是与魏贤达成了私下交易,也派人盯着qi mo父子,尽快弄明他们倒底所谈何事。”

“诺!”

西寰上午请qi mo父子过府商议购买百里燕精铁锻铸之法,被qi mo以工艺尚未到手为由严词拒绝,由此西寰断定qi mo定是与百里燕有交易。

而砡工派很少有求于人,求人定是要有筹码,西寰有理由相信魏贤一定是拿到了好处,而且比她的大。

第218章 蒋浩

百里燕{既魏贤}愤而离去,心中只觉西寰可笑,想拿撤兵压人,也不看看形势。

晋、咸两国本就貌合神离,魏涵大军往后一撤,直接的结果是让黑巾军看到晋军无心死守陔陵。如此一来,黑巾军就可能在晋国北地制造事端,迫使晋军东撤救援国内。

西寰宏观眼界虽在常人之上,但对微观战略学知之甚少,她哪里知道力量之间的平衡,往往只需要一个不起眼的砝码,就能顷刻产生难以估量的地缘政治破坏。

骑马游走在东市,随处可见巡逻的郡兵穿梭来往,零星还能见到御客身影。自黑巾军起事至今,御客一直袖手旁观。

南境空虚是其一,其二是黑巾军毕竟是打着“天下苍生”的旗号起兵zào fǎn,御客在政治立场上不能偏袒列国。

其三也是最近发现的新苗头,零星有御客投奔了黑巾军,而且是以彻底了断的方式,退出御客门派加入黑巾军,这就让复杂而敏感的中原局势更加捉摸不透。

御客内部各有分工,有普通的武者豪侠,有专司斥候侦查的隐客,有精于刺杀的刺客,还有精于兵法统帅的将客,甚至不乏偷盗、敛财的御客,几乎囊括一整套完善的军事体制,现在御客内部有人投奔黑巾军,这就让列国与御客的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

御客的投奔或是受到蛊惑,也许是御客高层的计谋,想一探黑巾军内部虚实。

但黑巾军以邪术蛊惑人心,即便是定力意志再好的御客,也不一定能识破黑巾军的邪术,更何况这些邪术原本就已超过时下的常识认知范畴,极具蛊惑性和煽动性。

再过几天就是正月,大街小巷节日气氛渐浓,回到益草堂时已是申时四刻,门外多了不少禁军与先锋营的部下,昨日的布衣男子已经等在前厅,苏洪、司空南、卢皋也都到了。

“将军!”

四人行礼,百里燕摆了摆手说道:

“免礼,既然来了,应该都知道了吧。”

“将军,狗贼如此胆大包天,居然胆敢对将军下手。”

苏洪气愤说道,司空南却冷静得多:

“多事之秋宵小众多,还是多带些护兵为好。”

“嗯,是本将疏忽了。”百里燕,目光看向布衣男子,略施一礼问道:“说来真是惭愧,昨夜多谢阁下出手相救,却不知阁下贵姓,魏某惭愧。”

布衣男子抬手还了一礼说:

“在下蒋浩,为大王办事。昨夜之事大王已经知晓,特命禁军在此加强戒备,并令将军部下请来益草堂警戒。至于刺客,至今尚无头绪,在下以为,多半是黑巾军要杀将军,故而将军当小心黑巾军邪术作祟,以免被小人暗算。”

“多谢蒋兄提醒。”

“此乃在下份内之事,魏将军不必言谢,时辰已经不早,在下还要回宫复命,各位告辞了。”

送蒋浩离去,苏洪顿时说开:

“魏将军,干脆把东西邻里都撵走,咱把兄弟们拉进来住附近,再有宵小敢于刺杀将军,立即将他们擒拿。”

“不可。”百里燕摆摆手道:“人家要你死,逃得过初一难道躲得过十五,人再多,也没用。”

司空南说道:

“将军言之在理。将军连破黑巾军邪术,定是对将军恨之入骨,真要暗害,动武还只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如下毒、暗箭、泄露军机设下圈套,哪样不是要人命的勾当。

更何况黑巾军耳目众多,甚至军中也有,要想彻底肃清刺客,只有把黑巾军斩草除根。”

百里燕点了点头,看去卢皋。他从头到尾一直没说什么,百里燕问道:

“卢皋将军与相国大人可否熟稔?”

卢皋一脸茫然道:

“末将此前驻守后宫,这么些年来偶有来往。”

“那将军以为相国大人为人如何?”

“相国为人中肯本分,坊间虽有些传闻,末将也不便猜测。”

卢皋说公孙岳中肯本分,并非没有道理,公孙岳的相国府府宅,可能是整个陔陵城内档次对低的几座大宅,平日里也是省吃俭用,除了正室,再无妻妾。

连同家小佣人、护兵门客在内,全府上下不超过八十人,即便在列国当中都是最清贫的一位相国,当年一度被咸王标榜为文臣武将之楷模。

说他中肯,是除了新政和军事之外,其他所有行政事务几乎从不与人争锋相对。在百里燕看来,很大原因是公孙岳是王太后一党,拉拢到了大司马姜严,有姜严替他开路,反对者当然不会有几个。

其次是新政,公孙岳通过给权贵勋戚留后门的特权,让特权阶层通过新政谋取了大量不当利益,如此又拉拢到一大批人,反对者当然俩廖无几,出现表面上内外一片和谐的情况并不稀奇。

而咸王只是一个需要控制权利的人,只要下面言听计从,很少深彻了解文臣武将究竟倒底对老百姓做了什么,公孙岳的言听计从,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咸王的心态,以及让咸国富强的理想。

百里燕没来由的扯到相国公孙岳,司空南、苏洪二人并不知所为何事,甚至摸不着头脑,卢皋当然也不知百里燕用意几何,但他是咸王的人,百里燕一言一行最后都要透给咸王,咸王再说与广叔子,广叔子是个极富谋略的泰斗,他难道还听不出来?

说话之际,日头垂在西边欲坠欲沉,春柔、春芳躲在内宅不出,让百里燕也不好多留他们三人,他道:

“天色也不早了,益草堂附近有客栈驿馆,你等安排兄弟们住进去,日间两班人,夜间三班人,轮番值守,待过了正月回营后,再做另行安排。”

“诺!”三人异口同声,随后各自着人马前去布防。

来到内宅,春柔、春芳正在灶房准备晚膳。

“将军回来了呀。”春柔道,迈着细步凑近跟前。

“益草堂最近要来些人,你们也要见见市面认个脸熟,总窝在内宅不出去,也不是事儿。”

“将军是说前厅的四位将军吧。”

“你们见过了?”

春芳这时道:

“见过了,都凶神恶煞盯着我和春柔姐姐看,吓死我了。”

“将军,春柔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春柔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春柔向中厅张望了两眼小心说道:

“我与春芳妹妹生来长相娇媚,怕是多见了外将惹来不必要的事端,还请将军明鉴。”

“哦……”百里燕心想春柔说的也对,她二人生来一副媚态,活是个狐狸精,若非春柔知书达理,还不把人给迷死,愣是定力再好的男人,也不一定把持得住,要是经常见客示人,弄不好真能扰乱部将心神,到时为了个女人跟自己拼命倒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百里燕道:

“娘子言之在理,过两日为夫给两位娘子打扮一番,遮去些媚色。这绸缎衣裳我看也不要穿了,都穿灰色、黄色布衣,如此也能少些艳丽,多几分俗气。”

“如此一来,可就不美了呢。”春芳噘着小嘴不无遗憾说道。

百里燕托着她尖细滑润的下巴,搂自己的怀里:

“娘子长成这般模样,就是化成了母猪也勾人魂。”

“唉呀,真坏。”

春芳羞红着双腮左躲右闪避之不及,不等她挣扎,触电般的感觉游上全身,一股滑润的热流渗入的双唇,爽滑的香舌撬开她的贝齿,如漆似胶一般令她欲罢不能。

春柔一傍掩嘴正觉得春芳滑稽,不想下刻胸口猛是一跳,等不及她退后两步,竟也被百里燕扯进了怀里,只觉胸口玉桃su yǎng撩人难以自拔,连连推搡仍旧不得解脱,娇嗔了两下倒在百里燕怀里咯咯笑道:

“让人看到多不好。”

“娘子今夜可否?”百里燕不怀好意道。

春柔扭捏了两下骚红着脸颊点头连连:

“还有些……”

“诶,伺房之事当一鼓作气,时常日久自然习以为常。”

百里燕毫无廉耻说道,胯下的俊枪已经蠢蠢欲动。

第219章 风流袋

当天夜里搬到二女闺房,百里燕{既魏贤}拿来泡有羊盲肠的桐油与一罐酒精,先将剪刀消毒干净,再将盲肠剪成适当长度,最后在放入酒精当中清洗干净,去除油腻,如此一个“风流袋”也就成了。

风流袋隐隐还透着股微弱的羊油的清香,摸在手头的质感也比bi yun tào厚的多,直径倒是很大,进出很是自由,总比没有的强。

春柔、春芳儿女脱得剩下纱兜,等了好久也只见百里燕背着她们忙活半天,春柔禁不住好奇紧捂着胸口小心凑上前去,从身后瞧了两眼依然不明所以,压低着嗓子小声问道:

“夫君这是做什么呢?”

百里燕穿着亵裤,不怀好意的笑着:

“娘子,有了此物,从今往后再也不用受用药之苦了。”

春柔依然不明所以,只见百里燕手中拿着一挂透明的物件,正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她,春柔胸口的双手下意识捂的更紧了些:

“夫君,这有何用?”

“此物名曰风流袋,男女合欢相交,女子最爱之物。”

百里燕毫无廉耻说道,顺手便将自己亵裤解下,高傲的俊枪吓得春柔粉脸赤红连推两步,纵然前日已经见过市面开过荤,但正视之下依然羞臊难当。

只见百里燕将风流袋套在俊枪之上,随后便是春柔这等不知风流袋为何物的女子,也能想到风流袋之妙用,她不禁吃惊吃惊看着硕大的俊枪,心想百里燕定血气方刚精力旺盛,前日晚上开荤,隔了一日定是饿极,今夜定是要捞个够本才肯放它姐妹二人过门。

正值思索之际,百里燕眨眼工夫来到跟前,不等春柔说个不字,双脚腾空而起倒入百里燕怀中,两腿之间直觉一股涓涓细流隐隐做痒,玉体如同触电一般软绵无力。待到躺在床上,春柔低喃说道:

“将军,轻着些。”

百里燕一手揽着春柔,一手游走在她细嫩如凝脂般的双峰之间:

“那为夫就满足二位娘子的心愿。”

一声娇嗔,百里燕俊枪出鞘,春芳不妨之下中了一招,春柔见春芳上了恶当不知所措,躺在榻上咯咯直笑。

当天夜里百里燕折腾一宿,伺候的二女死去活来欲罢不能,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不觉天亮。

连续数日马不停蹄枪不换,夜夜双宿双飞缠缠绵绵,正月前夜更是变本加厉房事不休,折腾的二女叫苦连连却又欲罢不能。

正月当日,赵逊驻守在永兴河畔没有回城,百里燕本想拜访,也没成行。掐算着时间去轩亭侯府拜访,也该正月初五过后,头四天各家都过节,门路不熟之下贸然前去反而显得没有礼貌。

当天下午,百里燕在城东的津醉坊总号请司空南、苏洪、卢皋三人宴饮,一醉方休,回到益草堂已是深更半夜,得益于临时放宽宵禁,夜市喧嚣如常,无形中给战争阴影下的陔陵增加了几分祥瑞之气。

之后三天,先去了安泰侯府上将制冰法交给了姬通,新年开门红的见面礼,姬通如获至宝,百里燕现场示范,用神秘白粉制出冰块。

并将硝酸钾的毒性、解毒法等详细告知,并签下了契约,梁国不得将硝酸钾制冰技术转授第三方,百里燕有优先低价进口硝酸钾的特权。

硝酸钾矿藏丰富,自然界分布广泛,用于制冰绰绰有余,之所以要进口硝酸钾,是为了丰富肥料和硝的来源,以增加田地的肥力,这个技术内情百里燕只字未提,即便是说了,以姬通、李懿的认知,是无法理解,也多半不好会相信此种白粉能沤肥。

一亩地多收半石一石粮食跟少收一旦半石,在时人眼里都是老天爷照应,哪里能知道植物的养料都是来自于各种微量元素。

即便知道人畜粪便可以沤肥,但也不会深究其理,归根结底,还是知识的狭窄和历史的局限性造成的结果。

丁肃自从专营荒村“特产”这条线后,一直跑在海上,他将荒村的红白黑骨瓷、胭脂水粉、纸张、蜜饯、小吃等特产沿北海海岸线一路销往晋国,再通过晋国的外阜发往晋国各地,最远已经卖到宋国。

正月赶回咸国过年,丁肃足足带回了两万多根寸银,寸金四百多根,还有棉花、麻丝、蜡、腌肉等物资停在广信港口,大大缓解了百里燕的手头资金的紧张。

钱虽然很多,但一年方才开局,用钱的地方极多,到了明年年底,其实结余不下多少金银。加之还要留下一笔钱用于工造和商品发展,结余的款项不会很多。

不过联想到正月前和西寰闹翻,百里燕担心年后西寰要变本加厉,在晋国暗中作梗断他财路,和丁肃商量之后,决定年后开辟西海商道,把商货运入长孙、梁国、燕国、歧国,进而流入西海霸主卫国。

卫国经济总量虽然不如晋国、志国,但卫国人口多,还处于旧奴隶制的政治体制,钱都掌握在权贵手中,经过几百年的繁衍,早年的贵族繁衍出数以几十万计的旁系子弟,以及更加庞大的依附群体,只要打入卫国的权贵阶层,来钱的速度甚至会比晋国更快。

树挪死人挪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西寰不会坐以待毙,不把荒村翻过来,势必不会罢休。

正月初四一早,轩亭侯府差人送来请帖,邀请百里燕正月初五过府相叙,收下名帖,打赏了来人,便将名帖给春柔、春芳二女递过,看见“轩亭侯”三个字,二女都是吃了一惊。

“这轩亭侯可是当今咸王的妹夫啊。”春柔吃惊道。

“是啊,为夫未来的二夫人便是轩亭侯的次女,乔馫儿郡主。”

“啊!”春芳吃惊的可不拢嘴,心想自己先于正室和丈夫xing fáng,将来的日子定是不好过。

此时春柔皱着眉头细心发现,百里燕说的是二夫人,这意味着乔馫儿不是正室。

“夫君方才说乔郡主是二夫人,这是何意?”

“还是春柔心思敏捷,想知道大夫人正室是何人吗?”

“何人?”

“广信公之女郡主姜蓉。”

“哈啊!”春柔大惊失色,心想天下间哪有嫁两个郡主给一个既非皇亲国戚,亦非官宦世家,无根无基之人的道理。

这时百里燕苦笑道:

“为夫此前说过,正室夫人过门之后,伺房之事势必要被正室夫人所霸占,如今为夫已有两位郡主夫人,即便是各占十天,为夫也力不从心啊,所以这几日只好委屈两位娘子了。”

说着,他伸手抓住女儿嫩如凝脂的玉手,轻轻的抚着,心里很是享受。

春柔凑上跟前坐在百里燕怀中轻声道:

“真是难为了夫君,不过夫君说过还有第三位夫人,不知又是那家闺秀。”

“其实还有两位。”

百里燕坦诚说道,春柔不禁睁了睁眼,心想这倒底什么情况,没过门的夫人就有四个,日后夜里她怎么过。男人哪里能夜夜寻欢,这一个月可怎么分。

百里燕不知春柔想什么,自顾自说道:

“一位其实是益草堂的女主,叫萧娘,当年随本将出生入死,在这益草堂住了三年,你二人住的闺房,便是萧娘住过的。另一位……”

百里燕想到肖春玉,可怜的女子还身在红尘,也不知道何时能将她赎出来。

若有所思之际,春柔问道:

“这第四位姑娘一定也是能让夫君魂牵梦绕的绝色女子是吗。”

百里燕轻轻点了点头:

“她叫肖春玉,国色天香清雅可人,弹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琴,你二人也能弹琴,日后当与她携手共抚妙音。”

春柔、春芳二人弹琴跳舞样样精通,识文断字也不在话下,若能与肖春玉合得来,倒也能凑齐一班女乐陪伴左右,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

与二女说起种种往事,前厅突然传来叩门之声。门外都有护兵看守,若是有人叩门,定是熟人前来。百里燕前去迎门,竟是已经一月未见的高勋:

“高兄!”

高勋洋溢着笑容道:

“魏将军抱得美女佳人舒心否。”

“嗨,你也如此取笑贤弟,真是枉我往日待你不薄。”

“呵哈哈……是愚兄的不是,愚兄的不是。”高勋连连赔罪,却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哪是赔罪。

“高兄进来坐吧。”

“不了,愚兄前来是有事相请。”高勋正色道,左右看去两眼,凑近了低声说道:“老先生要见魏贤弟,现在随我走吧。”

“何事?”

“自然是要命之事。”

“可光天化日的,万一被人盯上就不妙了。”

“贤弟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那好,我去换身行头,即刻便去。”

广叔子眼下是咸国政局走向的幕后推手,平日都是隐匿于未知处,高勋光天化日之下前来,行踪定是被别有用心之人盯上,甚至公孙岳的密探也在暗中活动,广叔子在背后坐镇很可能已经被公孙岳识破,倘若如此,公孙岳依然镇定自若,这就太可怕了。

第220章 疑云(1)

骑马随高勋一路来到城东与城南交界的德昌酒肆,将马交给侍者,二人举步进入楼内。高勋要了一个雅间,雅间之内空空荡荡,只有南面有一排关上的窗户。

百里燕{既魏贤}环顾四下,心想这里绝没那么简单,广叔子这等高人哪里能在这里接头,房间的墙壁定有隔层,隔层的背后不是通向地下的暗道,便是另有隔间。

想到这里,不等高勋带路,百里燕径自来到墙根,用手到处敲了两下。高勋见此大吃一惊,不禁问道:

“贤弟怎知此处玄机,莫非早就知晓?”

百里燕笑道:

“老先生何许人也,能来此处相见?既然秘密之事,定是要去秘密之处,雅间只有方寸之大,何来私密可言。这墙后定是有玄机,这等事情怎能瞒得过我。”

时人对密室的认知较少,即便是高勋,也是在接近权利核心之后,才开始接触密室。百里燕两世为人,哪里会不知道密室这等布局。

高勋得知已被百里燕识破,倒也不再卖关子,来到墙角之处挪开茶几,接近地面的墙根处露出不起眼的细缝,不仔细,根本看不出那里还有一道缝。

高勋将手压在缝隙之上,缝隙原是一块活动的木板,五指扣入其中只要用力拉动,木质的墙体便自左向右开启。

看到这里,百里燕不禁心想,当下的机关密室当真够简陋,还得靠人力拉动。非但要靠人力拉动,进入之后,还得靠人关上,果然没有多大技术含量。

木墙之后出现一条向下的木质楼梯,经楼梯一直通向地下一条暗道。暗道为砖石结构,痕迹很久,绝非新挖,至少有几十年历时。

暗道三人宽,一人多高,两侧有火把槽,以方便照明。高勋点了一支火把在前带路,百里燕跟随在后不禁问道:

“高兄,这条密道有些岁月了吧。”

“我也不知,是咸王安排的地方,密道的具体细节,愚兄也不知。”

“那密道通向城中何处?”

“通向城南一处大宅,老先生就在宅中。”

密道基本沿着直线挖掘,步行近两里来到另一个出口,出口上端有人接应,皆是手执利器的壮汉。

地道的出口在一处小屋之内,出了小屋是个院子,院子的东面坐落一座大宅,游廊间有护卫警戒,保卫工作相当之严密。

“贤弟,到了,老先生就在屋中。”

“哦,有劳高兄带路。”

“请进吧,我便不进去了。”

高勋止步门外,百里燕孤身进到屋中,一直向内走了二十步,便见正厅右侧正坐着广叔子,身边空无一人,老人家手捧书简,闻听脚步声,立时抬头看来,见是百里燕,广叔子放下书卷说道:

“魏将军请入坐。”

百里燕躬身一礼道:

“谢老先生赐坐。”

来到广叔子跟前座塌径自坐下,百里燕接着说道:

“不知老先生相请所为何事?”

“正月之前将军遭遇刺客暗杀,老夫已经知晓,咸王也曾问起,问是否是黑巾乱贼所谓。老夫起初也以为是将军连破黑巾邪术,定是要除掉将军,不过将军后来与卢皋说起公孙岳,老夫猜想将军定是早就怀疑上了公孙岳,可是如此。”

果然不出所料,卢皋终究是向咸王呈报了此事,咸王当然不会想到百里燕认定刺客是公孙岳所派,但是广叔子就不同了,公孙岳的种种反常举动,广叔子应该早有察觉。

“老先生,此事大王可已知道内情?”

“不曾知道,老夫无凭无据,哪里能做此等毫无依据之事。不过老夫留意公孙岳确实有些时间,不妨将军先说吧。”

“在下起先倒也没有怀疑公孙丞相,只是他乃一届相国,咸王重用赵逊将军,意在取代姜严,此等明显不过征兆公孙岳却视而不见。

非但如此,当年江东之战,也是因公孙岳而延误战机,致使整个江东东郡丢失,江东郡也被割去一半。其明知如此,竟还试图交好在下,如此岂非咄咄怪事。他难道不知大王已有废他相位之心?反而要来巴结赵帅,这未免匪夷所思。

此外,公孙岳十多年来所推行之新政,无不是给权贵勋戚留下巨大的好处,最后坑害了全国百姓,加重了咸国内乱,加之沐阳仓东窗事发,公孙岳多年的新政彻底破产,咸王撤换相国已经势在必行。

若非战事吃紧,公孙岳门生故吏众多,咸王有所忌惮,否则势要将他与姜严一起罢免。而如今公孙岳若无其事一般,丝毫察觉不出他有任何担忧之色,这似乎不合常理。老先生以为呢?”

“嗯,皆说魏将军眼界高人一等,依老夫看,魏先生之雄才大略老夫也不如啊。”

“老先生过奖了,在下当多向老先生讨教才是。”

“呵哈哈……其实当年老夫便想与你纵论国政,却不想将军还瞧不上老夫,如今反倒自谦起来。你呀,将来定是能成大事之人。”

广叔子笑声连连,接着又说道公孙岳:

“公孙岳此人如魏将军所言,其表里不一言行相悖,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令人难以看清他真面目。自咸王超擢其为丞相以来,已有十多年,百姓深受其害是有目共睹。

但满朝文武多半因新政而谋得暴利,甘受其驱使者若如牛毛。而咸王此人好大喜功极好脸面,对百姓生计多有疏忽,重用公孙岳绝非意外。”

咸王此人性格最大缺陷在于只要让他过的舒坦,只要能满足他的私欲,效忠于他,其能将quán bing放心的交给官员。

公孙岳正是利用其这一心态,通过推行新政,满足了咸王急于建功立业,好大喜功的心态,同时又通过对政策的调整,让权贵阶层可以合法的手段,大肆掠夺底层阶层的财富,竟而将内外朝大多数文臣武将拉拢到其一边。

而咸王对民生之事一窍不通,当满朝文武争相gē gong song dé赞扬咸王公德之际,渠道的上下视听言路实质上已经荡然无存,咸王沉浸在文武百官gē gong song dé营造的环境之中,自然无法了解王宫之外的实际情况。

新政的推行,民生非但没有得到丝毫的改善,相反的让底层老百姓更加赤贫,先是以《农桑令》让权贵和富裕阶层赚得盆满钵满,而后又用《推商税》令权贵打击抄没了富人阶层,进一步剪掉了咸国富人的羊毛。

两项新政最终受益者都是权贵勋戚,反倒是公孙岳,丝毫没有得到任何的实际利益和好处,家中依然较为清贫,仅靠俸禄和咸王赏赐的田亩维持生计,似乎正真做到了公正廉明,为当世文臣武将之表率楷模。

那么问题来了,倘若公孙岳此人是基于为自己树立权威和形象,获得文武大臣的支持,其故意在新政推行中大开后门,为权贵牟利,那现在咸国民生凋敝,而他公孙岳不贪不拿,他能得到什么?

名声?

咸国百姓因他新政而死难者不计其数,骂断他脊梁骨的老百姓都在排队。

那是为了金钱利益?

他家境清贫,几乎只靠俸禄和赏赐过活,说他为了利,显然说不过去,当然,不排除公孙岳是个表面穷贪,有钱不敢花,都藏在了隐秘地点。

现在至少明面上,名、利公孙岳都没得到,那么就只剩下权利这一样,始终牢牢的被其捏在了手里。

但就他做的那些个破事,随着沐阳仓的东窗事发,咸王废他相位现在只是时间问题,而他就难道一点不担心自己的脑袋会搬家?竟还如此泰然自若心安理得的像没事儿人一样,该吃就吃,该喝还喝。

再反观大司马姜严,十天有五天称病在家不敢上朝,最多每天去后宫探视病入膏肓的王太后拜求照拂,他公孙岳凭什么就如此淡定。

“老先生,种种异常绝非公孙岳推行新政如此简单,咸国现在的前因后果,皆因公孙岳新政而起,若无新政,晋国当年断然不敢攻打江东,今日黑巾军也不能如此轻易占取两个半的郡县,其中个中缘由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魏将军所言极是,相国手执一国quán bing,当为君王效死命,为苍生谋福祉,如今公孙岳两者皆未做到,那谁才会是背后的最大的受益者,魏将军可曾有过考虑?”

“不瞒老先生,此事在下确有考虑,表面上受益者皆为权贵勋戚,咸王也得到了百官颂德,按说此理没错。但此后咸国内乱,晋国趁机攻入江东,公孙岳屡次误导咸王不救江东,其又有通敌之嫌,不过有一事却是说不通。”

“魏将军可是说咸王血脉不正之事,晋国起兵之前竟毫不知情,即便是奉阳君投靠了晋国,晋国满朝文武竟也不知此事,直到西寰嫁入咸国,此事才得以东窗事发。倘若公孙岳乃晋国内应,晋国便该提前知晓此事,而晋国却不知,其定不是在为晋国效力。”

“正是,这岂非咄咄怪事?”

第221章 疑云(2)

公孙岳当政十几年,种种新政的最终受益者看似是权贵阶层,实际上于国于民非但没有得到好处,反而把裤底输的精光。

稍微有点常识,也该看到新政当中的诸多弊端,更何况新政弊端显而易见,即便是当下识字率极低,经济文盲一大片,但也不应该所有人都给蒙在鼓里。

百里燕{既魏贤}最早怀疑公孙岳可能是晋国内应,但从咸王血统不纯这件事上分析,晋国情报网如此之强大,居然开战前还蒙在鼓里,直到开战后才知悉,未免太过戏剧。

当然,这件事本身就是捕风捉影没有事实依据,但是晋国战前丝毫没有得到有关情报,显然是不正常现象。

而公孙岳当年已经身为相国,他肯定知道市井传言,要想让晋国密探得到不丝毫nèi mu消息,除非公孙岳背后存有一套更为强大严密的情报体系,并且收买了晋国在咸国的所有密探和知情人。

倘若这一假设成立,以咸国当年的国力,公孙岳有能力只用现有资源,背着咸王建立一整套完善而严密的情报体系吗?显然没有这种可能,他就只能利用外部资源建立这套体系。

那么,帮助他建立这套体系的东家又是谁,又想要达到何种目的,谁才是最终受益者。

晋国已经排除在外,志国也不太像,否则当年早就该出兵攻打咸国。长孙国就是个软蛋,几乎不用考虑。

那剩下的只有孙国,孙国也有攻打咸国的想法,但现在来看孙国已如丧家之犬只剩下半条命,而公孙岳居然还如此淡定,那只能说其背后的东家也不是孙国。

现在围绕咸国的中原四霸都排除了嫌疑,那还能是谁在背后支持公孙岳,给他输送人力物力。要组建如此一套完善的情报体系,其本身必须是一套完整而严密的系统,否则不足以解释公孙岳种种举措的最终意图。

倘若中原四霸都不是,这意味着中原腹地存在有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势力,通过操纵政局,达到他们的目的。

“老先生,公孙岳莫非是另有来头!”

广叔子脸色凝重,微微点了点头,肯定了百里燕的猜测:

“怕是如此啊,可如此一来,这就更加麻烦了,我等行踪恐怕难以瞒得过他。”

“现在内忧外患,公孙岳却没丝毫停手迹象,这只能说明眼下时局发展皆在其掌控之内,会不会是雄论道!”

百里燕都为自己这一大胆判断而震惊。

愚论派与黑巾军的关系眼下虽然没有实证,但诸如广叔子、罗松亭此等人人物或多或少都能猜到。

而雄论道又是主张合纵连横,最终一统天下而不择手段的门派,其战略谋划不在诚道派之下,甚至有过之而不及,公孙岳本便是雄论道信奉者,倘若其背后有雄论道摆布,公孙岳的所作所为,显然是以牺牲咸国的根本利益,甚至是亡国为代价,为中原某个强大势力兼并咸国而铺平道路。

眼下晋国虽占了咸国一郡的土地,但种种迹象表明,晋国似乎并非战略合作者,更像是当年旱灾和新政所造成天灾**的共同结果。

倘若晋国不是最终受益者,那会是谁?纵观中原四霸如今都被搞的鸡飞狗跳元气大伤。

唯一的西海霸主卫国远在数千里之外,隔着孙国、徐国两大国,也没有出海口,从海上攻占咸国也没有可能,更何况晋国在歧国驻军,等于是封住了卫国北出北海的通道。

如此一来,雄论道最终谋划的战略格局的终受益者会是谁,似乎没有一个大国是最终受益者。

“老先生,不能是梁天子背着诚道派,还与雄论道暗中勾结吧?”

广叔子捻了捻白髯,不置可否说道:

“要说并非没有此等可能。梁国虽是列国上上之邦,但国力弱小,不足以重新一统列国。不过,雄论道尊王是尊霸主之王,而非天子之王,而我派奉天子为尊,故而雄论道似乎并无与天子暗中合作可能。”

“老先生如此说倒也对,雄论道识时务,咸国内乱之前,最有可能依附的志国,现在看来,最有可能的会是晋国。但在下还是看不到晋国会是最终受益者,倘若晋国不是最终受益者,那会是谁呢?”

大国博弈的战略进程,都是以受害者彻底失败而告终,公孙岳倘若在配合雄论道的战略计划,那就必须有最终受益者,而已现在的时局来看,中原列国都被始料未及的黑巾军杀得措手不及元气大伤,就眼下来看,还看不出谁是最终的战略受益者。

倘若黑巾军得以覆灭,广叔子所预见的晋国称霸的格局将形成,如此看来,晋国似乎成了最大的受益者,但此前种种情况,又隐隐暗示晋国并非雄论道的战略合作者。

当年的老相国公叔阔是广叔子的同门师兄,其得意门生范涛深受其影响,自然也是推崇诚道派,满朝文武多半又是相国公叔阔的政治遗产,称霸中原是公叔阔定下的既定方正,也没听说要一统天下灭了梁国。

也就是说,晋国眼下是不存在与雄论道合作空间,如果合作了,哪里会不知道当年咸国的丑闻。

整件事情发展到这里,再次又回到了原点,从一个谜到另一个谜,最终又回到最起始的那个迷,环环相扣令人难以勘破其中的任何一环,也许只要攻破一环,所有的秘密都将大白于天下。

“老先生,此中的水恐怕不是一般的深,事到如今我们都被算计在内,便可见一斑。雄论道设下此等险恶毒计,布局之长远,行事之周密,不可不谓毒辣。咸国如今内忧外患,贸然动公孙岳后果将不堪设想。”

“嗯,也许这正是他想要让我们三思而后行的底气。这样吧,此事暂不能告知咸王,魏将军当转告赵将军,要早做防备才是。”

“在下知道了,正月过后,在下便立刻安排此事。”

广叔子言下之意是要秘密调兵入城,但整个陔陵充斥了公孙岳的眼线,想要瞒天过海,又谈何容易。百里燕甚至怀疑,卢皋、春柔、春芳三人是否也已经被公孙岳所买通摆布,尤其是春柔、春芳二女,她们终年幽闭于深宫之中,难说不会受到公孙岳党羽的控制。

想到这里,百里燕不禁脊背冰凉,倘若如此,自己岂不已经被其监控。

不知不觉已是下午,回到益草堂时,二女手中拿着块蓝色棉布,仔细的裁剪着尺寸,很是用心尽力。百里燕看在眼里,目中更多了几分的猜忌和怀疑,如此两个貌美若仙的女子,夜夜与自己鱼水相欢,真难道是公孙岳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密探吗。

这么一刻,百里燕再次回想起过去几日二女每日言行举止,似乎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也许仅仅只是自己过于担心了。

想到这里,百里燕打算正月过后新城筹建,将她二人带出陔陵在新城安家落户,以免被人利用。

当天夜里,难得清静一夜,百里燕一夜未眠,想到时刻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禁都心惊肉跳。

他两世为人,自以为深谙谋略之道,谁知从一开始,便彻头彻尾陷在时人的圈套当中浑然不觉,想来是多么讽刺。

第二天,百里燕不动声色,一如既往的勾搭二女,日上三竿之际,换上华服肋下佩剑,仔细梳理一番,随后带上司空南与百人护骑,骑马前往轩亭侯府拜访。

路上,百里燕吩咐说道:

“司空兄,过几日返回驻地,你即刻带人前往荒村,将杨盾与刘家父子等一干工匠接到驻地,此外将荒村一百护兵,两百乡兵屯卒全数带来驻地,听候调遣。”

“将军,如此一来荒村的护兵可就空啦,有个蟊贼滋扰,后果不堪设想。”

“你从营中跳五十名非广信籍将卒,本将准他们调防至荒村驻守,可将家小接去荒村,每人抚恤十贯铜钱以作安家之资。到了之后,即刻重组护兵与乡兵屯卒。

日后但凡从黑巾军治下劫掠之人口,不可能悉数安置于永兴河以东,势必要向地广人稀的属地迁徙,麟城土地远比广信大,人口却只有两三万,将来势必要往麟城迁徙人口,故而先做些打底,为日后接收流民好有个准备。”

荒村有护骑一百,屯卒两百,编入麾下之后,将多出三个名额。百里燕将从麾下抽走三百老卒,潜入陔陵城中活动,一来可做内应,防止生变。二来暗中活动,排查公孙岳底细,到底罗织了多大的网络,能够将整个咸国都罩在其中。

第222章 相亲记(1)

骑马来到轩亭侯府,敞开的朱门权贵云集,拜访者络绎不绝,百里燕{既魏贤}示意司空南停在府外,自己下马上前将名帖递给了迎客的仆役。

“在下策应使魏贤,应邀前来拜访侯爷与公主,烦请通禀一声。”

门阍接过名帖看了一眼,立时眉开眼笑:

“原来是魏将军大驾光临,在下立即前去通禀,请将军稍后。”

“那就有劳了。”

应是轩亭侯早有吩咐,否则门阍不会如此殷勤。

少时片刻,门后走出一五十出头的蓝绸直裾老者,虽然不曾见过轩亭侯本人,但此人断然不会是轩亭侯,也不会是轩亭侯的长辈,那么只能是侯府的大管事。

老者快步前来,当面先是行了一礼:

“在下侯府管事马青,见过魏将军。”

“马管事免礼,在下应侯爷之邀,前来赴约,还劳请管事通传一声。”

“应该的应该的,魏将军请随老夫进府。”

马青很是客气,想必也是轩亭侯有所关照,否则怎能如此客气接待一个第一次上门的客人。

示意司空南等人继续留在府外不得生事,百里燕跟着马青进入侯府。

今日访客极多,前厅挤满了拜访轩亭侯的客人,礼品居然直接堆放在游廊下,账房一边造册,一边驱使着仆役将礼品搬入府库。

传说轩亭侯此人嗜钱如命极为贪财,但凡好处是一概照单全收来者不拒,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百里燕也不禁纳闷儿,姜亥的父亲怎就把女儿嫁给这么个视财如命的土豹子,还封了个侯爵,未免有僭越礼制之嫌。

途径前厅,马青绕了个弯子没往前厅去,百里燕不禁问道:

“马管事,侯爷不是该在前厅待客吗,这好像是去中庭吧。”

马管事笑道:

“魏将军所言极是,侯爷确在前厅待客,是夫人吩咐在下把将军领去后院,其他的在下不知。”

“哦……”百里燕轻轻应了一声,心想兰渊公主八成是已经认下自己这个女婿,要不然也不能大过节的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让自己直奔后院见礼。

后院属于内宅一部分,前厅之后还有中厅和中庭,中庭是大户人家接待贵宾访客的最高礼节,后院属于内宅,外来之人非亲非故一般也不让进。

一路穿过中庭,隔着老远便能闻到一股清幽的花香扑鼻,北海之地冬季气温偏高,因此一年四季皆有花开,冬季也不例外。

百里燕倒也不知这花香发自何品种,但却很少有大户人家会在栽种花香如此清逸的树木,像来是兰渊公主品味高雅,而精心培育的名花。

刚踏入后院,举目可见廊庭矗立中央,两个女子身着绫罗华服背对着百里燕安坐廊庭下有说有笑,手中还拿着块白绸刺着什么,不禁给人以大家闺秀温良贤淑的好印象。百里燕转而想到,此二女子应该就是兰渊公主与女儿乔馫儿。

马青见百里燕眺望廊庭目有神光,便是说道:

“将军稍等,在下前去通禀侯夫人与小姐。”

“那就有劳马管事了。”

马青快速向那廊庭而去,见到兰渊公主之际欠身说了什么,兰渊公主回头看向百里燕,眉目间流露出几分喜色,又与身旁女儿说了什么,只见乔馫儿背对着百里燕扭捏了好久就是不回头,兰渊公主脸上的喜色更浓,独自与马青迎面而来。

见兰渊公主迎面上前,百里燕也不敢怠慢,径自上前几步行了一礼:

“魏贤见过公主殿下。”

此时兰渊公主洋溢着优雅的笑容,上下仔细大量许久,目中尽是喜色:

“魏将军气宇轩昂,当真是英俊不凡。”

“青少风华之姿,让侯夫人见笑了。”

言毕,百里燕从怀中掏出锦囊递上前去,锦囊之中坠着橘子大小的重物,份量却比金银等物轻便许多。

“此乃魏贤一点心意,还望侯夫人笑纳。”

“呵呵……魏将军客气。”

收礼这等俗事,当然不是兰渊公主这等有身份地位的王室成员做得出来的。于是一个眼色,一旁管事马青心领神会上前接过百里燕递来的锦囊,心里也是觉得纳闷。

纵然兰渊公主看上的是百里燕这个人,但是第一次见面就送个锦囊,愣是马青这等绝对见过市面的大总管,都觉不好意思。

他收下锦囊,顿觉的没那么沉重,心想显然不会是金银之物,但也不像是玉器。玉器多为扁平状,或是棱角分明的方形球形,而锦囊的物件摸起来有些圆润,也不规则,实在想不出会是什么东西。

不过别着急,主人让下人将礼物接过去的另一个妙处,便是主人当着宾客的面打开礼品,实为大大的没有礼貌,下人可以私底下偷看两眼,然后将消息找个机会透露给主人,这就是兰渊公主为何要让马青接过礼品的用意。

待到兰渊公主引着百里燕前往院中,马青眼疾手快打开锦囊,低头一看,却见好像什么都没有,但是肯定又有东西,于是又将锦囊敞开,隐隐看见一透明物件躺在其中,伸手捞出定睛一看,差点没惊得马青给摔在地上。

没错,锦囊之内正是一枚圆润而不规则的水晶。但不是天然的,是人造玻璃。当然,时下没人知道天然水晶的成份就是二氧化硅,是可以用石英提炼的。

前来侯府相亲,送些金银就俗气了,侯府哪里能缺几根几十根的寸银,要是几百几千,百里燕也舍不得,要送就送时下最稀缺,最有面子的奢侈品,如珍珠玛瑙水晶玉石之类,其中又以水晶珍珠最为贵重。

一块水晶按大小不等,少则几十根寸金,多则上百上千,直接送钱显得俗气,哪里有送水晶这般高雅。当然,话又说回来,也是百里燕投机取巧罢了。

马青小心将水晶收入锦囊之中,心里不禁想这魏贤初次上门竟如此大方,难怪侯夫人如此赏识,定是有通天的手段。

兰渊公主边走边问,问的多是家中父母可否健在,军旅生涯建有哪些功勋,还不忘问起广信公姜闵的家事。最后说道了郡主姜蓉,话里话外都是她女儿吃亏,百里燕今后要好生待她女儿。

当然,这层话没说透,作为准丈母娘,纵然已经相中百里燕,但正事没敲定,先敲敲百里燕的耳边鼓,日后也好听其言观其行,倘若不中意,兰渊公主随时可以厚着老脸退掉这门亲事。

话说半天,兰渊公主一直引着百里燕漫步后院wài wéi,任凭那乔郡主坐于廊庭之中隔着老远暗暗窥看。

起先是看了一眼,胸kou huo像似小兔乱跳,立时春潮翻涌羞红双腮,少时低头默默绣了两针手中的白绸,之后默默又看了两眼,脸上的桃红更是红了三分。

百里燕像是被遴选的相亲对象,被兰渊公主牵制在外,如何也抽不出机会看去那乔郡主两眼,只能任凭乔郡主时不时投来灵若清水的双眸,任她打量,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

过去好片刻,兰渊公主余光中看见女儿连看百里燕数眼,心想定是女儿心中有意相中了他,便是笑着说道:

“魏将军想是走累了,不妨随我游廊歇息片刻如何?”

“谢夫人。”百里燕欠了欠身,心想终于该到办正事了。

时下受封建礼教约束,大家闺秀多半是藏娇深宅不轻易露脸,甚至一年当中都不出几趟家门,鲜有与陌生男子接触来往的机会,很少有姜蓉这般身怀男子雄心,而男扮女装抛头露面的。

绝大多数的大家闺秀都如乔郡主这般,心中窃窃春欲而又不敢越雷池半步,即便是普通人家女子,如萧娘这般,若有更好的环境,又何尝不是小家碧玉般的闺秀。

乔郡主闻讯脚步声临近,胸口嘭嘭跳的厉害,羞红着脸蛋又挪了挪背影,恨不能此时此刻有个地缝钻进去了,生怕被生人看见了她了。

兰渊公主笑而不语,目光蜻蜓点水一般划过百里燕脸上,见他目光落向自己女儿,心想这门婚姻倒也是天作之合,没想到自己女儿竟也能一眼相中他。

想到这里,兰渊公主收敛笑容说道:

“馫儿,家中来了客人,还不见过魏将军。”

“母亲……”乔郡主扭捏着细腰娇声说道,脸上犹如火烧,粉的透红,红的通透如那玉珠般令人爱不释手。

感情百里燕也没见过这等架势,天下间竟有这等羞臊到不敢视人女子,心中不禁在想,这位不能是个矫揉造作的“东施”姑娘吧。不过兰渊公主相貌俊美,想来乔郡主也不应该差到哪儿去。

第223章 相亲记(2)

过去片刻,乔郡主仍旧迟迟不肯回首相见,兰渊公主又道:

“魏将军,我这女儿见了生人羞臊的紧,待我与她好好说说。”

“小姐金枝玉叶,是魏某折煞了小姐贵气,待魏某退开些,为小姐请身。”

兰渊公主嫣然一笑,也没说什么,见百里燕{既魏贤}退开三步背向着她们母女二人,心里顿时说不出的欣喜,不禁暗想:此子文韬武略不失知书达理,当真是个好女婿。

想到这里,兰渊公主不再犹豫,上前两步站到女儿身后搭着肩膀俯身贴耳悄声道:

“馫儿,良人已到,何不见见人家。”

“母亲,不要嘛……”乔郡主扭捏道,脸蛋红的滚烫。

“馫儿,过了今日,人家魏将军可就要走了,切莫要后悔哟。”

“真的吗!”

乔郡主心头一紧,焦急立身而起,回头刚看一眼,却又羞臊转过身来,发现百里燕是背对着她,心头立时又跳的厉害。

“母亲,他就是魏将军吗?”

“正是,是你舅舅相中的青年才俊。人家文治武功世所罕见,相貌堂堂气宇不凡,天下哪有这等奇男子送上门来的好事,好不赶紧见过人家。”

“母亲尽说些好听的,哪里像是在替自家女儿着想的样子。”

“瞧你样子,嘴上说不想,心里不知想到了何处去,还不去见过人家魏将军。”

乔郡主点头道,放下手中的丝线,红着脸走上前去,见百里燕正背对着她,乔郡主也不敢大声惊扰了他,转而温声细语如春风沐浴一般轻声问候道:

“小女子见过魏将军。”乔郡主右脚后支,缓缓屈膝微微颔首。

闻讯一刻百里燕心头也是一惊,这声音宛如春风抚过令人舒畅,竟毫无非非之想,只有种纯纯绵绵淡淡让人满足的滋味。

转过身来,见那乔郡主微埋着额头,两腮泛着桃红,美玉般脸蛋间隐隐透有螓蛾之美。

《诗经·卫风·硕人》中有言道,女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美目盼兮。此等天下绝世之美,如今看来,非眼前乔郡主莫属。

比之不同于春柔、春芳媚态之美,不同于肖春雨的怜惜,不似姜蓉的女子气概,更不同于萧娘之平淡凡俗,乔郡主美在清新儒雅,美在超凡脱俗,美的让人没有任何非分邪念之想。

甚至连男女之欲,鱼水之欢,都因她的美貌而不忍将她刺痛。倘若一定要有个比喻,她应该是可以藏在心底,只供自己一人观赏品味的收藏品,一个唯有一人可以占有的女子。

空气仿佛凝固,时间如同停止,只剩下彼此呼吸间存在的美妙温度,乔郡主偷偷地看着,不敢直视,深怕被百里燕偷走了她的心。

百里燕愣愣看着,此时恨不能将她拥进怀里藏进心中,永远成为自己的所占有的那一份,在他眼里,乔郡主的美已经不是一个女子,而是一件美得不忍闭眼的瑰宝,一件可以为之倾尽一切的至宝。

良久,他二人不曾言语半句,兰渊公主看在眼里,心中不禁甚为满意。她走进上前,有意打断这股美妙气氛,轻咳一声道:

“魏将军,馫儿让将军见笑了。”

百里燕愣愣一怔,回过神方觉自己方才失态,连道不是:

“哦,魏某失态,向侯夫人和小姐赔罪。”他深施一礼,有意避开乔郡主的灵眸深怕自己难以自拔。

乔郡主躲到兰渊郡主身后左右慌张的乱看,也深怕被百里燕勾去自己的心,再也找不回来。

兰渊公主搀着乔郡主的玉手,收敛了神色说道:

“馫儿,外面风大,先回屋去吧。”

乔郡主连连点头,转身便去,却又回首连连看了几眼,灵动的双眸不禁惹人喜爱,百里燕尚未回过味儿来,乔郡主竟就这般被兰渊公主给请走,不免令他有些意犹未尽之憾。

看着乔郡主远去的娇躯,百里燕不禁心想,这个兰渊公主也是好手段,竟也想得出此等饥饿营销。

如此华美之郡主,只给他看上片刻功夫就藏进了屋里,当真是钓鱼的好手段。难怪咸王会如此贴心这位妹妹,显然是兰渊郡主的手段了得,哪家公子若是娶了乔郡主为妻,即便是天天看上一眼,世间的一切凡花俗粉都将为之消弭。

待乔郡主走远,兰渊公主接着说道:

“魏将军难得过府一趟,夫君特在中庭摆下便宴,就请魏将军移步中庭赴宴。”

“魏某恭敬不如从命,侯夫人先请。”

百里燕略施一礼,脑中念念不忘的还是乔郡主,心想酒席之上乔郡主肯定是不会出席,要不然就真成了定亲宴了。

想到这里,随兰渊郡主来到中庭。

轩亭侯乔廉与长子乔丞尚在前厅待客,此时午时将至,宾客散尽,轩亭侯与长子姗姗前往中庭赴宴。

时下除了当兵吃粮一日三餐额定之外,贫苦百姓一日只有两食,条件稍好者,中午还能吃些点心。唯有权贵勋戚豪户,可一日三餐管饱,而且顿顿大鱼大肉。

这也应了杜甫那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即便是百里燕平日非战时,中午也很少开伙。

乔廉走在游廊中,边走边对一旁埋头数玉珠玛瑙的长子乔丞说道:

“丞儿,你那未来的妹夫今日过府,桌上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记清楚,别说错了话,可知道。”

“孩儿明白,孩儿都记着呢,可不能让他白娶了妹妹,要不可亏大发了!”

父子二人说道,立时又加快了脚步。

来到中庭外时,管事马青已经等在中庭外的拱门外,见父子而来并肩而来,马青上前略施一礼,掏出之前那个锦囊:

“见过侯爷、少主。”

“嗯,公主与魏将军可到中庭。”乔廉道,口中依然称呼兰渊公主,而不是夫人。

“回侯爷,夫人与魏将军半刻之前便是到了中庭,夫人让我将魏将军的礼品转给侯爷鉴赏一番。”

“哦,拿来我看。”

乔廉道,马青将递过锦囊。乔廉见是一锦囊顿时有些诧异,他实在想不出百里燕会是送的什么见面礼如此精致,拿在手里却也不像是金银之物。

解开锦囊取出物件,只见是一枚透明之物,其子乔丞见多识广,见如此硕大宝石,顿是吃了一惊:

“父亲,金刚石呀!”

乔廉仔细验看,摇了摇头:

“天下岂有这等大小金刚石,此乃水晶也,价值连城,如此一枚少说五六十金,倒也是稀罕之物。不曾想,魏贤竟有此心,倒也难为了他。”

这枚卵形玻璃球为铜模一次性铸造而成,与鸡蛋一般大小,内外晶莹剔透光可见人,二氧化硅的纯度极高,比自然界采集的大多数水晶的透明度都要高。

不过轩亭侯倘若知道价值百金千金的“水晶”也能人造,估计晚上睡觉也一定能笑醒。

收下准女婿见面礼,乔廉对这位未来的女婿更加多了几分期待,想着今天这顿饭不能白吃,一定得要捞到些实惠才成。

心里盘算着,父子二人沿着游廊来到中庭后堂,兰渊公主正与百里燕喝茶叙话,见乔廉父子露面,兰渊公主正了正神色迎上前去:

“夫君,这都几时了。”兰渊公主埋怨道。

“呵呵,都是故人好友,多说了些话,便忘了时辰。”

乔丞在旁目光打量着面前青壮,只见对方身着华服气宇不凡,两撇俊朗浓须傲立唇上,眉宇间隐隐透着锐气,目中炯炯有神,愣是让这鉴貌辨色习以为常了的乔丞也吃了一惊。

此时父母在旁,他也不敢多舌,待到母亲兰渊公主道完,乔廉洋溢的热情立时收敛起来,转而正着脸色,说话时中气十足:

“本侯久仰魏将军大名,今日有失远迎,还望魏将军见谅。”

“侯爷日夜操劳勤于国事,魏某等待片刻也是应该的。”

“呵呵,魏将军请坐。”乔廉道,示意兰渊与长子入座,随后命马青让人上菜。

轩亭侯进门时笑容洋溢,转眼间的变化百里燕看在眼里,但不知进门之前的心情是今日会客时的延续,还是走进门后见到他后的突然变化。

百里燕倒不觉得今日自己哪里做的有何不妥,倘若轩亭侯不喜他,应该也不会正月初五就给他脸色。

百里燕此时反而更加觉得这一家人有点意思,坊间都传闻轩亭侯惧内,就眼下而言似乎传言有失偏颇。

当然,也有可能是兰渊公主会做人,故意在外人面前放低了身段。倘若如此,那么这个兰渊公主确实的是有些手段的,否则轩亭侯这么大财主,不可能这么些年连一房姨太太都没娶,估计是没敢娶。

由此看来,轩亭侯进门后脸色变化,定是兰渊公主事先已经摆布好,他二人这是要唱红白脸。

时下盛行跪坐制和盘膝坐两种坐姿,因此桌案都较为墩矮,桌面宽长。尚未出现垂足坐,因此无论就餐还是读书写字,一般都是跪坐或是盘坐,条件稍好则配有坐席或是座塌,以增加人体的舒适性。

同席就餐用的都是方形墩矮桌案,亦或者长案,用餐者都是席地而坐,亦或者坐于较矮的座塌之上,倘若是上下尊卑之分,都要分案而席,根据远近亲疏,距离主人最近者视为上宾。

以百里燕身份,礼制应当分案而席,兰渊公主刻意安排了四方桌,显然是基本认同了他准的身份女婿,以拉近关系,否则无论是侯爵还是公主身份,是断不能跟百里燕同席宴饮

兰渊作为公主,更不应该出现在身份地位远不及轩亭侯便宴上,如此只能说明百里燕的身份得到了其认可,同时也说明兰渊公主在家中的地位确实强势,否则换做是其他大户人家,夫人抛头露面,还不给男主骂的狗血喷头。

第224章 相亲记(3)

刚一落座,轩亭侯乔廉介绍起其子乔丞。乔丞今年十七,比乔郡主长一岁,十五岁随轩亭侯经营生意,官场商场混的都熟。

时下男子当家早,人丁十二岁要纳税,十四岁服劳役,十六岁编入兵籍待征,乔廉十五岁出道,比之常人已经晚了一年。

“乔丞见过魏将军。”

乔丞略施一礼,百里燕{既魏贤}起身抬手还礼道:

“小侯爷免礼。”

此时侍女端着木质的托盘上前传菜,轩亭侯的眼睛极不安分的来回乱窜,脸色微有起伏不时还咂嘴,好似馋极了荤腥的老猫被上了把大锁,恨不能挣脱了枷锁一口扑上去撕咬个畅快淋漓。

想是兰渊公主今日注意力都在百里燕身上,顾不上乔廉的不轨之举,倘若平日没有外人在场,兰渊公主定是要收拾他。

“呵呵,魏将军戎马倥偬,平日难得空闲小酌,夫君今日特备精致小宴,以慰将军护国之功。”兰渊公主极是热情,换做是其他身份、家世的女主,显然是不能抛头露面的。

“侯夫人谬赞,魏某不敢贪功。若无大王信任,赵帅重用,魏某何德何能,能有今日寸功,无不仰赖大王存眷,才有魏某今天的功劳,魏某当谢大王,谢夫人与侯爷才是。”

“魏将军所言极是。”兰渊公主喜不自禁:“我那王兄什么都不好,也只有这一点最当让人放心。只要获王兄赏识,便是一步登天,魏将军今后当尽心竭力辅佐我那王兄,切不可三心二意误了国事。”

“多谢侯夫人指点,魏某感激不尽。”

兰渊公主说的倒也没错,咸王此人毛病一大堆,最大的优点是喜欢做甩手掌柜,能放心用人,而且有耐心,乐于先看结果再做后续措施,但弊端是无法对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情做出及时的修整和扭转。

好处是遇上贤臣将开旷世之盛世,坏处也很明显,遇上小人奸佞,便是万劫不复。兰渊公主当着面说破这一层,显然是咸王私下向她透了什么风声

这时轩亭侯轻咳了一声,意思大概是让兰渊收敛一些,实际上仅仅是在外人面前装出来的假正经,兰渊公主倒也是很会演戏,故作惧色,收敛起脸上笑容,而后乔廉接过方才的话说道:

“魏将军少年英雄,当不负大王重托才是。如今贼兵势大,已经兵临北海郡,本侯听说魏将军在北海郡麟城为赵帅置办了些田产,可是有此事?”

百里燕略作思酿后说:

“确有此事,北海郡虽被叛军袭扰,但麟城在广信、鼎炀以东,故而尚且安全。”

“是啊,不过这兵荒马乱的,麟城地广人稀兵马空虚,将田产置办在麟城,不免让人不放心呐。”

乔廉说道,眼神不时给兰渊公主与乔丞交流眼色,百里燕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感情这位轩亭侯没打什么好主意啊,左一个麟城不安全,右一个麟城不放心,前后反反复复暗示,不能是打荒村的注意吧。

“真没想到啊,娶一个乔郡主竟然也要这么贵!”

百里燕心中暗道,脸上依然不动声色。

乔廉左右暗示,显然是盯上了荒村的产业,尤其是垄断性产业,这才是正月初五邀他过门相亲的真实目的。

见乔郡主就是给的一个钓饵,一个欲罢不能又不得不吞的钓饵。但这个钓饵未免也太贵了,难怪当年招乔廉做驸马,感情他是精明到家了,兴许这里面还有兰渊公主的一份。

想到这里,百里燕说道:

“侯爷,荒村的田产都在赵帅名下,魏某只是代为打理一二,甚至连荒村的经营也都是赵帅的门客丁肃做主,在下不过出些小力罢了。”

“哦,原来如此。不过听说荒村所产精铁举世无双,竟连砡工派大师qi mo竟也称之为宝,这都是魏将军功劳,与赵帅关系不大吧。”

乔廉似有所指说道,百里燕应对自如,他说:

“此事确实不假,不过炼钢之法关系国运,在下也不能妄自做主。侯爷贵为王室,要些铁料应当不难,待新城落成之后,昶曲铁矿将有源源不断的铁料供应,若是要精铁农具,这点魏某还是办得到的。”

“诶,铁器精贵,精铁更是至宝,本侯岂能挖大王的墙角。不过,本侯听说魏将军有制冰法送予了安泰侯,不知可有此事?”

百里燕心想,终于要狮子大开口了。余光又看去兰渊公主,全然没有声色,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色,似乎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百里燕这时道:

“此事确有,不过内中缘由想必侯爷与侯夫人应当是知道的,在下也就不便多说了。”

百里燕推脱道,这时乔丞插了一句:

“魏将军,本公子听说荒村可是一处宝地呀,所产白瓷通透如玉,红瓷娇艳如花。哦,对了,侯府特意差人前去广信新进了一些沐浴皂,当真用的顺手,魏将军定是请了高人算准了荒村有宝不是?”

“呵呵,所谓宝地之事魏某倒也不曾听闻,不过事在人为嘛,再多的产业田地终究要人去做,再多的钱财也要花出去才能见真章。魏某不才,幼时多读了些百工之术,偶有心得罢了。

本想靠行医置业谋生,不想世道不平,不得已披甲执剑沙场效命。既然侯爷与小侯爷心奇荒村,待新城筹建之后,荒村部分产业势必要迁往新城,届时侯爷与小侯爷莅临,一睹玄机倒也不可。”

“诶,这多不好啊。永兴河距离叛贼甚近,还不如麟城来的安全。”乔廉一改方才正色,脸上隐约起伏着笑容。

想是听闻百里燕松口,要将荒村产业前往陔陵,以为是百里燕领会了他的深意。

不过听刚才这话,迁往永兴河还不能称了他的心,难不成还想前往轩亭城让他一家霸了不成。

想到这里,百里燕接着说道:

“侯爷,陔陵城人口远在广信之上,商贾官宦数以万计,荒村迁往永兴河后只能比广信更为便利。侯爷是生意人,当知人口越多获利越大的利害关系,更何况日后将有更多百姓迁入陔陵附近,届时坐拥百万人口榷市,岂不比他地更为便利。更何况陔陵与永兴更近,有陆路港口之便利,这一点侯爷应该清楚吧。”

“哦,是是,是这个理。”

乔廉愣愣点头,一个眼色示意乔丞,乔丞心领神会:

“魏将军未曾去过轩亭吧,我父亲的封地轩亭人口三十万,港口虽略小于广信,不过距离晋国却更近。”

百里燕此时心想,这轩亭侯父子果然是一副德行,老子贪财,儿子也是财迷,这父子上阵上下其手的左右暗示,当真是把女儿的婚姻当成了一桩生意,非要赚个盆满钵满才甘心,活脱脱一家守财奴。

兰渊公主见百里燕打顿,担心弄巧成拙,遂是突然抬高了嗓门岔开话说:

“魏将军,侯府菜色滋味如何。”

“哦,极为鲜美,这是梁国贩来的酱油所制吧,果然鲜美无比。”

百里燕赞口不绝,心里却不禁在想,这老子儿子都轮番上过,话都已经点明,这做娘的看来也要亲自出马了。

果不其然,刚吃没几口,兰渊公主笑着说道,丝毫看不出任何杀机:

“魏将军,轩亭依山傍水风光秀丽,自古是历代大王养心之所,馫儿她吵着闹着要回轩亭,将来丞儿也要回轩亭成家立业继承封爵,轩亭可就是乔家的根基,魏将军得空,何不去轩亭走走,也好近亲近亲啊。”

“谢侯夫人美意,魏某得空定去轩亭走走。”

百里燕硬着头皮说道,心想兰渊公主当真是不死心,非得要把自己掏干净了方肯罢手。

轩亭依山傍水风光秀丽不假,因为轩亭以东是丘陵地貌,山上气候宜人,因此历代咸王都有去轩亭游历避暑的传统。

不过自晋国打下江东之后,轩亭距离江东很近,姜亥便再也未去过轩亭度假,而是改去妙天山山腰后山行宫避暑,不过黑巾军占了之后,去妙天山避暑也没了指望,于是只能窝在陔陵备受酷暑的煎熬。

现在兰渊公主亲自开口,要把女儿送去轩亭城度假,用意之险恶不言自明,是要把荒村除铁器之外但凡垄断能赚钱的产业都迁往轩亭,这是要把百里燕的钱包,变成乔家的聚宝盆,当真是好算盘。

百里燕态度模棱两可,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意思,甚至根本不着急。时下女子越小越金贵,年岁越大越嫁不出去。当然,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美女更是如此。

不过咸王赐婚之下,一直这么拖着,拖上个三年五载,届时其他夫人都过了门,膝下孩子成群,乔郡主也得二十出头,到那时候,百里燕拖着不娶,看看是兰渊公主的脸上过得去,还是他脸上过得去。

时下女子十八嫁人已经是晚婚,如姜蓉这般都快二十都不出阁的还真不多见,想那乔郡主也是天赐容颜,二十岁之前要是嫁不出去,二十岁之后保养不当,到时哭的日子在后头呢。

一顿便饭百里燕想起后世相亲的饭局,女方父母哪个不是拿着放大镜钓金龟婿,兰渊公主这套心机他又岂能不知。

用完午宴,见兰渊公主没有让乔郡主再露面的打算,百里燕便不再打算多留。

“多谢侯爷、夫人盛情款待,魏某感激不尽。”

“魏将军这便要走啊。”

乔廉诧异道,看了眼夫人兰渊公主,兰渊笑着说:

“魏将军难得过府一趟,多坐一会儿无妨。”

说着,兰渊一个眼色示意乔丞,乔丞道:

“是啊魏将军,时辰尚早,不如我等在说说筹建新城之事吧。”

“哦,不了。魏某明日要赶回军营,下午还有要事处理,怕是耽搁久了误了大王所托。”

“原是王兄交办之事,也罢,魏将军请便。”

兰渊浅然一笑,眼色向右一撇,乔廉如同老鼠见了猫,脖子立马一缩,哈哈大笑着道:

“呵哈哈……那本侯送送魏将军。”

“多谢侯爷相送,在下这便告辞了。”

百里燕躬身行了一礼,在乔廉陪同下离开中庭,穿过前厅后,一直送到了府门外。

“魏将军请慢走。”

“侯爷请止步,魏某告辞了。”

此时司空南牵来战马,百里燕翻身上马又行了一礼,随即与众人骑马向西而去。

第225章 新城方略

路上,司空南纳闷儿问道:

“将军,其他人都走了,您怎就出来这么晚?”

“怎么,本将再不出来,你莫不想是冲进去把本将捞出来不成。”

司空南大笑:

“卑职倒是想过,可谁让这是兰渊公主的府宅,有此心无此胆。不过将军,您在府里头倒底干什么去了,卑职好像不记得将军与轩亭侯有什么来往啊。”

百里燕{既魏贤}莫名的笑着:

“天机不可泄露啊,说多了反而不美。走吧,去qi mo父子下榻之处走一趟,还有些事要与他父子交代清楚。”

qi mo父子住在城东官驿,交换炼钢之法的三个条件,最快也要正月月底才能从砡工派总部传回消息,成与不成实在难下定论。

明日要启程前往永兴河全力筹备筑城一事,百里燕担心时常日久qi mo父子找不到自己,届时落入西寰的圈套当中,因此有必要告知他们,以免横生事端。

百里燕离开轩亭侯府不久,兰渊公主来到乔郡主闺房,便见她低头绣着白绸,两朵粉色的精致荷花已是初具雏形。

“馫儿,这位魏将军如何,可是中意?”兰渊公主笑问道,坐在乔郡主身旁哄着她。

“母亲真是的,明明知道女儿心思,却还要让女儿出丑,万一让魏将军见丑了怎么办。”乔郡主扭捏道,双腮立时泛起一片桃红。

兰渊公主不以为然,掏出百里燕送的锦囊,拿出其中的水晶:

“馫儿你看,这是人家魏将军送你爹的见面礼,看见了吧,人家魏将军可是看上了你。”

“娘啊……”乔郡主脸皮薄臊的慌,闻听百里燕中意于她,羞臊的捂着脸扭捏了许久。

黄昏,拜会了qi mo父子,百里燕回到益草堂。春柔、春芳已经收拾好行装,就连百里燕的衣裳都准备了好几套。

“将军,郡主小姐可是见到了?”春柔小心问道,心中无比慌乱,很是担心百里燕是否会从此冷落了她。

百里燕淡然一笑,心知春柔所想,用手勾了勾她下巴说道:

“怎么,还担心为夫不要了你们?”

“哪有,春柔是担心不及郡主美貌,让将军心生厌恶。”

“是啊,乔郡主确是天姿国色,不过比之二位娘子,各有千秋罢了。”

春芳这时问道:

“乔郡主比我姐妹二人更美吧。”

百里燕掐着她的小臀,下刻便是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美有多种诠释,有些美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而有些美,可尝男女之欢,此二美不可相提并论,又岂能相比。”

春芳不知何意,春柔噘着小嘴摇了摇头:

“夫君真是滑舌,分明是馋上我姐妹身子,却还要说的这般高深莫测,真是不知羞。”

百里燕哈哈大笑:

“男女之间除了夫妻情分,鱼水之欢乃人生之快事,倘若只可远观,岂不遗憾。好了,明日要离城,今夜为夫要好好歇息一夜,日后怕是很少能与二位娘子亲近,二位不会责怪为夫吧。”

“将军身负重任,春柔与妹妹岂能连累将军沉迷温柔乡中,这些道理春柔和妹妹还是知道的。”

春柔的知书达理让百里燕感到一丝欣慰和乐趣,但愿公孙岳的手尚未染指到她们二人的身上。

第二日一早,苏洪弄来一辆马车,二女带上细软坐马车一路出城。

永兴河中军大营向东四十里有个无名村,最早住着四百多户,大军进驻永兴河后,来自各地的勤王权贵随行都带着小妾侍女,这些家眷多半都安置在此,村子也由此得名王眷村。

为改善居住条件,这些个勤王的权贵还从陔陵招来工匠,在王眷村大修宅院,六七月过去,居然修了不下七八十座大小庭院,还有上千间屋舍,眼下已有近六千多人迁居在此,此外还有近两千人的各部护兵负责各家安全,俨然一个小县城的规模。

百里燕也打算让二女暂居于此,也好有个落脚之处,并给她二人调拨了五十少年子充当护兵。

这些少年子都是去年从强征的少年,来时最小的才十三四,最大的不过十六,根本是送来充当炮灰。

这些孩子多半没有什么战斗力,早期还被赵逊编在二线充当人夫使用,前线打到最激烈时,少年子也要拉上战场,百里燕麾下少说有近八百少年子,大多只是有十五六。

让少年子充当二女护兵,一来少年子不谙世事,对男女之事不甚了解,不能像老兵游子有邪念,做下天理不容之事。

二来春柔、春芳年长于他们,心智更成熟,驾驭孩子问题不大。其三,虽然是少年子,但都见过血,凶狠起来不见得吃亏。

将二女安顿妥当,赶到永兴河大营之际天色已黑,赵逊大帐灯火通明,正在就筑城一事与诸将最后磋商。此外还有军中精于营造术的工造官现场讲解,一副偌大的营造图绘在白布上,就挂在挂架上,以供众人参详。

“魏贤见过赵帅。”

“魏策应使来的正好,本帅正与诸将参议筹建新城一事,你且过来列席。”赵逊道,众将相继投去目光。

“诺!”

兴建城池大都是按部就班,采用旧图套新城的办法,利用旧有的城池营造图,根据地势地貌进行小幅度修改,根据实地情况而修建新城,因此实地考察过新城选址之后,图纸的绘制并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

冠汤渠所筑新城围长十六里高两或者三丈,规模并不大,三月内利用地形,动用二十至三十万人和数万马匹畜力修成新城问题并不大。

新城将利用永兴河与冠汤渠地利之便,在北侧、东侧两面挖掘护城河,以连通永兴河与冠汤渠,以防永兴河防线攻破后,新城仍可牵制叛军兵力。

营造图画的不能说精细,只能是将新城主要功能结构表达清楚,并不能切实感受到新城的规模和全部视野。而且天下坚城都有其自身弱点,没有攻不破的堡垒,只有想不到的意外。

新城坐落于冠汤渠,西有永兴河为屏障,南有冠汤渠引水,两面环水,而黑巾军攻击重点来自西侧,要是在北面、东面开挖护城河连通河渠,虽不能说毫无用处。但如此一来,敌兵无论是从哪个方向过来,都有可能变成孤城。

护城河的主要目的是增加攻城时的难度,同时有防止穴攻和挖墙脚的功用,此外也为城内提供水源。

弊端是敌兵一旦长期围困,将很难突围,反而陷入死地。而且护城河并非万能,只要存心,战时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填壕,将护城河填满。甚至成吉思汗专门以投石机日夜投石,将城池用石块填满。

因此百里燕并不主张在已经具备两条水域情况之下,再开挖护城河。如果一定要挖,应该在新城的北面开挖大型干船坞,利用干船坞,加紧生产大型战船。

晋国占了江东东郡,当地沿海的造船工匠都被迁往了晋国,以至咸国造船能力丧失一半,恢复舰船业,巩固海防漕运势在必行。

一可增强水军战力,二来为漕运护航,第三,时下尚无干船坞技术,造船都在地面上自下而上建造。倘用采用干船坞,可在龙骨铺设完成之后,上下同时施工。

不算龙骨定型时间,整个造船的周期至少可以缩短一半以上。尤其是建造大型船只,干船坞是必备基础设施。

当年伍算大师替晋军建造巨型战船,每艘大船耗时需要六年时间才能完工,而且就这般规模,还不是木质战舰所能达到的极限。

随着日后技术发展,更为大型的木质战舰也可能出现。究其原因,并非工艺不先进,而是伍算的造船工艺已经达到了时下技术的瓶颈极限,即便再有提升,也必须等到其他先关技术进步之后,才能有更长足的发展,就眼下而言,发展干船坞是必然之选。

干船坞将整船至于地槽之内,待完工之后打开水门让船自行漂浮,脱离船坞。时下发展干船坞,最大技术问题在于水门和排水方式。

现代可以依靠电力、液压传动等动力装置驱动闸门的闭合,最后通过水泵将水排干。现在不行,没有任何自动化器具可供使用,如此一来,水门的开启闭合与排水将十分考验当下的技术。

倘若城北以干船坞代替护城河,宽大数丈乃至十数丈的船坞比护城河更安全,同时还能充当港口,长期驻扎水军,进一步巩固新城的水面防御。

护城河将在新城落成之后择机再挖,百里燕估摸着等砡工派有了回信,再做商议也不迟。

会议持续至深夜,众将所提看法也是五花把门,甚至一度问倒了工造官,其中最为尖锐的问题当属洪泛。

新城建在冠汤渠高地,但是冠汤渠却不在新城城墙之内,倘若敌军攻过永兴河占了冠汤渠,在冠汤渠筑坝挖水道,来个水淹新城怎么办。

时下城墙绝大多数都是土夯,不包砖,大水泡三天,强攻之下就可能垮掉,更别说冠汤渠水量极大,冲击之下南墙极可能承受不住。这个问题也引起百里燕高度关注,他不是没想到,而是早有应对之法。

以水灌城淹民危害极大,死难者往往十之七八,选址冠汤渠筹建新城之初,百里燕就想到了这一点。

当初实地考察冠汤渠,此渠是在原有河道之上进行了拓宽延伸,并拦有水坝蓄水,以方便内陆农田的引水灌溉。

要想避免醍醐灌顶,要么废掉河渠,要么将新城的地基垫高,这两者都不可取。唯一可行的办法便是将南门改为水门,从冠汤渠挖沟,将水引入城中,然后再从西门引入永兴河,如此让冠汤渠的水进入永兴河回流。

同时在城内开挖掘池塘河渠,以增加城内蓄水空间,同时也能为冶炼生产提供大量水源,一旦敌军灌水,水第一时间被城内河塘稀释,无法稀释的最后通过河道排入永兴河。

最一劳永逸的根本措施还是将来扩建外城,将冠汤渠一并囊括在内,如此可彻底解决隐患。

第226章 变位

散帐后,百里燕{既魏贤}将此法说与赵逊,赵逊点头连连:

“此法甚好,可方才为何不说于王工造,也好让众将评断评断。”

“赵帅,王工造精于营造,却不通水利,而诸将多是沙场惯战之辈,以水灌城之法并不常见,却有先例。冠汤渠渠小,要想蓄水淹城,必先围堰蓄水,其高度少说要在四丈以上方能淹城。

而围堰耗时极大劳命伤财,且新城在近眼前,在王工造眼里,几乎难以完成,故而王工造定是不会相信冠汤渠水罐新城之说。

但诸将都是顶着脑袋建功立业,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是足以致命之害,故而众将与王工造意见定是向左,在下倘若当面提出,反而让王工造难堪。”

“呵呵,魏策应使所言极是。”赵逊捻着长髯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时辰不早,你且回营吧。明日待本帅前去广信营中传令,命广信公移师北上旸霆驻防。”

“诺!”百里燕接过令简又道:“末将还有一事,还请赵帅斟酌。”

“何事?”

百里燕掏出广叔子信函递给赵逊:

“赵帅请过目,看过便知一二。”

赵逊拆开信函细看,目色扫过字里行间,脸色立时一沉,震怒之下一掌砸在案上暴跳如雷:

“该杀,该杀!”

“赵帅请息怒,此事尚无真凭实据,万不能仓促定论。”

赵逊恶意滔天,紧攥的十指关节作响:

“大王可知?”

“尚不知,末将与老先生商量之下,决意暂缓告知大王,以免狗急跳墙。况且这些仅仅都只是猜测,无法断定其罪。”

“此事本帅知道了,你退下吧。”

“诺!”

百里燕悄然退出大帐,赵逊将广叔子的密信凑近油灯,一把火烧成了灰。

“公孙匹夫,安敢如此!”

想起江东一战枉死的咸军将卒,赵逊此刻恨不能手刃公孙岳,将其抽筋扒皮以解心头之恨。

强压怒意,赵逊喝道:

“薛胜何在!”

薛胜跨入帐中行了一礼:

“末将在。”

“传令乌坪叶信,令右都尉江湛明日前来见我。”

“诺!”

江东杜阳城一战,江湛身受重伤却捡了一命,一直在肥城养伤到战后,躲过晋军最残酷的进攻。此后咸军编制打残,江湛破格提升仕长,去年又从仕长胜任右都尉,此前在姚盛麾下任职,后调往钟衡麾下。钟衡与诸将出任梁军策应使后,人马都留在了乌坪由叶信代为执掌。

第二日,百里燕赶往冠汤渠传令,移防消息其实已经传到广信军,大量民夫和营造官相继入驻,谁都能看出这是要在冠汤渠筑成。

王九、胡陌本就不待见他,赵逊全面倒向咸王之后,百里燕在他们眼里形如叛徒,再次相见如遇仇人一般气氛紧张。

罗松亭倒是好说,他是现实主义者,现实对他有利的一切条件他都不排斥,甚至是对手,也可以拉拢。当初倘若没有赐婚一事,广信军此时恐怕又是另一番结果。

“罗先生,魏某奉赵帅之命前来传令广信军以防,还请罗先生代为通禀广信公。”

“哦,请随我来。”

百里燕改口广信公,让罗松亭多少有些失望。在他看来,短短不过两年时间,百里燕从一个白身,一跃成为咸王最为倚重的干将,速度不可谓不快。现在就连广信公也得敬他三分,换做是两年前,谁能想得到。

“主公,魏将军奉赵帅之命前来传令。”

罗松亭道,姜闵立身而起,脸上勉强挤出两分笑意走近上前。拍着百里燕肩膀,侃侃而道:

“贤婿,最近别来无恙吧。”

“承蒙岳父挂念,魏贤不敢怠慢。”

百里燕躬身一礼,本不想称“岳父”二字。但转念一想,倘若真如此做了,岂不是在罗松亭、王九、胡陌三人跟前狠狠往姜闵脸上甩了一巴掌,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成了小人嘴脸。

闻听百里燕称其岳父,姜闵脸上陡时又扬起满意的笑容,很是真切。

“贤婿,过来坐吧。”

“谢岳父大人。”百里燕掏出令简递给姜闵,落座后继续说道:“赵帅有令,令岳父大人五日内交接防线,北上旸霆驻防。”

“原是旸霆,还以为是南下,旸霆便旸霆吧。”

姜闵道,目光看去罗松亭。罗松亭捻了捻短须,若有所思片刻说道:

“魏将军,这旸霆以北是树林,旸霆附近多泥沼,黑巾军时常渗透过河,广信军移防旸霆之后,赵帅可有增兵?”

“此事赵帅未说。但旸霆确实难守,而眼下要筹建新城,又需抽调人马筑城,魏某以为,即便增兵定不会多。待到四月兴许会有好转。不过在此之前,旸霆守备不足将是大问题,魏某以为,当从广信调兵南下增援。”

罗松亭与姜闵互换眼色,百里燕看在眼里,心想赵逊做此安排,便放姜闵一马,令其抽调广信军南下增援,一旦广信城兵马空虚,黑巾军势必要攻打蒲城,蒲城告急,广信兵力不足,鼎炀城郡兵段不敢贸然出城。如此,姜闵便有借口班师北上增援,从此以后缩在北海郡不出也就是了。

倘若不给姜闵这一机会,姜闵势必要创造调离永兴河防区的机会,届时就不是黑巾军攻打蒲城的问题,而是蒲城失守被晋军拿下。与其这样,不如让姜闵占了蒲城。

倘若是毫无合理借口的让广信军脱离永兴河防区,好歹是两万人马,咸王那里是交代不过去的。

罗松亭是聪明人,赵逊这么做是给大家各自一个台阶下,不要搞僵了没法儿下台。

“魏将军,新城建城之后,赵帅有何打算,是否打算过河收服添城、夏渠等城?”罗松亭问。

“暂不会,赵将军将迁荒村部分工匠于新城,以昶曲新挖铁矿为料,尽速冶炼兵器装备咸军,如此我军可在军械质量上强过黑巾军几个头,届时黑巾军人数再多,至多也是与我咸军打个平手。”

“贤婿!”姜闵道:“精铁之术孤已传回广信令工匠从速打造,不知新城兵器能否装备广信?”

时下铁制品生产技术原始,远达不到大批量生产要求,列**队无不是二三十年,才能装备四五成的铁质兵器,更何况咸国国力萎缩,咸西、丘南两郡煤场丧失,剩下的煤炭不足以支撑如此大规模的冶铁,只能另觅新矿,或者从国外进口。

煤炭又是战略资源,时下谁能出口煤炭给你,只能以兵器换煤炭的贸易手段,赚取一些差额而已,短期内要缓解煤炭的紧张,只能开源节流找新矿。

姜闵正月前通过罗松亭,已经拿到次一等的冶铁锻打之法,炼制上等精铁甚至钢材不存在任何技术瓶颈,现在还想要大量钢制兵器,就未免有些得寸得寸进尺之嫌,甚至想拉自己下浑水。

纵然明知动机不纯,但也不好发作在脸上,百里燕不动声色道:

“这恐怕要让岳父大人失望了,咸军多达三十余万,势必要优先配备戍兵、禁军,而后再是郡兵,以现有铁料产量,恐怕十年之内都难以配备郡兵,还望岳父大人明见。”

“哦,既如此,那就算了。”姜闵不以为然道,话锋一转说道姜乾:“乾儿初一回营,说起蓉儿的婚事,孤原本打算春前定下吉日,如今看,来贤婿军务繁忙,春前恐怕抽不出时间回广信完婚,对此,不知贤婿有何打算?”

“这个嘛……昨日我已去过轩亭侯府,见过了兰渊公主与乔郡主,姜郡主的婚事宜早不宜迟,否则后进门的总不如先进门的底气足,岳父大人您说是不是。”

百里燕轻松说道,姜闵顿如晴天霹雳,愣怔在那半晌不知所措,罗松亭同样大吃了一惊,起初只想到咸王重用魏贤,也会赐婚,后来赐婚迟迟没有动静,直到前些日听说赐了两个棠女,罗松亭才稍有放心,哪里能想会将乔郡主赐婚给百里燕。

“魏将军,轩亭侯府之事,是咸王所定?”罗松亭忙问道,心中也知是多此一问。

“是,是大王节前钦定。”

他只说节前,不说是两个月前。节前咸王确实也提了轩亭侯之事,反正没人知道内情,即便罗松亭追根问底,大可不承认便是。

气氛立时有些冷淡,姜闵强作镇定,目中的颓色和失落顿显无疑:

“贤婿所言极是,大婚之事宜早不宜迟,后进门的总没有先进门的有底气,罗先生以为如何?”

“主公所言极是,大婚之事当尽速操办,马虎不得。”

姜闵有意想拖着婚事不办,百里燕祭出乔郡主这张牌,便是告诉姜闵,拖着不办的后果便是乔郡主先进门。

姜蓉二十岁的大姑娘后进门,比血缘,乔郡主与咸王一脉更近,扶姜蓉为正室,于情于理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还是后进门。如此,百里燕便是将了他一军,这桩婚姻的主动权到此扳平。

第227章 路跑

帐内气氛立时跌到低谷,百里燕{既魏贤}不是不知进退深浅之人,气氛僵了,没有了接着谈的气氛环境,继续呆着只能是自讨没趣。

“岳父大人,魏贤还要向赵帅交令,这便告辞了。”

行了一礼,百里燕便是要走,姜闵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客套,故作挽留之色:

“贤婿何不留下用完一顿便宴再走。”

“谢岳父大人美意,军务紧急,耽搁不得,还请岳父大人尽快交接防务,移防旸霆。”

百里燕行了一礼,便是转身离去,罗松亭送他出了大营。随即又回到帐中,神色比之方才愈加凝重:

“主公,咸王这是有意要令魏贤手握重权呐!”

姜闵黯然点了点头:

“松亭啊,你说倘若是一年前孤用他为心腹,你说还会有今日之变吗?”

“这……”罗松亭不置可否道:“主公,大势所趋,天命难改呀。若无黑巾乱贼,兴许便不会有如今局势,若无如今局势,内朝依然是公孙岳、姜严、郭蟠、王太后等一党的内朝。如今王太后病重,姜严失势,前后皆有因果,赵逊倒向咸王乃必然之举。

除非从一开始,便没有黑巾军犯上作乱。否则主公即便是一早重用了魏贤,至多是令他与赵逊决裂,却无力扭转整个局面。相反,赵逊深知魏贤之能,倘若魏贤叛附主公,赵逊定是要起杀心,真到那时,主公的处境难道会比现在更妙?”

“如此说来,孤的大业从开始就已无望了……”

姜闵颓然道,眼神黯然看向罗松亭,见他点头未言,姜闵萧索长叹,负手背后缓缓走出大帐,似乎对此前人生为之奋斗的目标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罗松亭的分析句句在理,历史的惯性不会以人的意志而转移,即便姜闵一开始重用百里燕,事实证明百里燕与赵逊暗中已经定下方针,依附广信仅仅是权宜之计,是借梯上墙自抬身价的曲线法。

事后黑巾军犯上作乱,广信公要有任何动作,哪怕是把亲闺女许配百里燕,该翻脸的时候照样的翻脸。

身处时代巨大变革浪潮之下,顺其者昌逆其者亡,时代潮流浩浩荡荡,容不得个人逆天改命。

百里燕两世为人,哪里能连这一点形势都看不清楚。赵逊秉性正直,有立场有信念,与他百里燕有生死患难的知遇之恩,是他的座主,哪是广信公施以小恩小惠可以买通。

历史的轨迹行驶在浩浩荡荡的长河中奔腾不息,一切的宵小都将成为洪流中沧海一粟的朵浪花,淹没在在滚滚红尘之中,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烙印,任何试图改变它的个人都将是徒劳无功。

……

翌日,广信军动身移防,三日后冠汤渠民夫增加到六万人,新城的建设正式破土动工。

新年的伊始,黑巾军活动日益频繁,尤其加大了北海郡的军事刺探,有迹象表明,屯驻滔荔的黑巾军兵力已经恢复至五十万人,有北上攻打北海郡迹象。

而与此同时,黑巾军在孙国的攻势在正月过后陆续恢复,昌尹郡、江汇郡、焦郡三军失守,孙国主力军团尽数被歼与思水江以东,传言有二十万人正在攻打甘府郡,越过甘府郡,对岸便是思水江。

正月期间,百里燕军继续厉兵秣马操练骑兵,去年三次出击或多或少暴露出战术配合与单兵战力问题。

时下的骑兵大多由步兵改制而成,并非职业骑兵。特殊之处还在于没有游牧民族作为战术蓝本,由此导致当下的中原骑兵战术极为呆板,骑兵更像是骑在马上的步兵,无法发挥出地球骑兵应有的强悍生畏的战术战法。

针对时下骑兵特点,要在短期内将步兵彻底改组为真正适合作战的骑兵,百里燕先后制定出一整套较为完善的骑兵战术纲领,尤其是针对冲击步兵阵线的战术安排,时下的骑兵尤为脆弱。

在百里燕看来,当下世界骑兵对骑兵并不可怕,反而让他惊讶于骑兵对上步兵才叫可怕,这一点与地球上骑兵碾压步兵的场景截然相反。

地球有游牧民族,故而骑兵的奔射技能极为发达,不同于只会停在原地坐在马上射箭,那充其量只是会移动的弓箭手罢了,而奔射才是骑射最大的威胁

奔射弓骑兵常以环形骑射阵形围着步兵放箭,如同削苹果皮一样,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损失的总是步兵。

时下由于没有游牧民族的威胁,列国骑兵几乎没有弓骑战术,百里燕多次提议训练马上骑射,以增强骑兵战力,结果多半遭到其他将领的耻笑。

究其原因在于,奔射有个致命问题,射手与目标同时处于运动的相对运动状态,目标或是移动或是固定,因此射手与目标之间存在一个相对动态的距离前置量,这个前置量现代可以用雷达,辅助弹道解算计算机精确计算,这也是反导系统的核心技术。

而奔射弓骑兵,必须依靠长时间的磨练和肌肉记忆,达到熟能生巧,掌握这种运动射箭过程中,人为控制前置量。

游牧民族的战士基于的是自小骑羊射箭,少年期起马驹,成年后骑战马,自小拥有极好的后天训练成长环境,而这个训练过程,往往长达十年甚至更长。

而中原骑兵受到客观因素影响,骑兵多为步兵改制,战卒只能在成年后练习骑兵战术要领,即便勉强练习骑射,也是原地停着放箭,要到达一定的骑射准头,没有十年八年,几乎不可能完成。

百里燕曾让战卒练习马上奔射,箭矢连三米的大圈都射不进,更别说临战射人。

在没有弓骑兵的配合下,进攻当下反骑兵装具极为齐全的轻步兵阵,等同于找死,更何况是重兵步兵,这也是百里燕为何专门伏击后勤线,攻打薄弱点的原因所在,实在是骑兵正面对垒成建制有组织的步兵阵,根本不占优势。

时下步兵结阵训练有素,单兵都配有钩镰戟和长枪,装具有档马车、刺刀车等,专门用以对付骑兵集群冲锋。

遭遇五千人以上规模整建制的长枪、钩镰戟步兵,等数量骑兵发动冲锋,很难取得压倒性胜利。遭遇志国这等专设朝天弩阵的战阵,骑兵发动集团重逢,将会遭到铺天盖地的朝天弩覆盖,无异于去送死。

而步兵行军时大量携带档马车、刺刀车、辎重车情况下,遭遇骑兵会就地结阵防御,长枪钩镰戟躲在障碍之后,gong nu手在后射箭,骑兵强冲倒霉的是自己。

最典型的战例便是汉武帝时,李陵五千步卒战三万匈奴骑兵,结果反杀了匈奴一万余人,汉军每日发射的弩矢逾五十余万支,对手还是精于骑射的匈奴骑兵。遭遇此种情况,骑兵或是围困,或是退走,强攻往往吃亏。

百里燕此前研究出火烧战术对付没有gong nu手的步兵坚守阵形,遭遇兵种齐全的整建制步兵队,只能依靠奇袭和侧面冲击,在敌人完成结阵防御之前冲垮他们。

正月中旬,司空南摔人接杨盾、刘灶父子抵达永兴河大营,女工及工匠共计五百余人,家小八百多。

工种囊括了冶炼、炼焦、模具、烧窑、锻造、开刃、渗碳、热处理、锁子甲装配等全部军械生产工匠,荒村只保留榨油、纺纱、纺织、造纸、养殖、制冰等产业,肥皂生产新城建立后也将迁往新城。

杨盾、刘灶父子等人暂居王眷村,百里燕调四百人由苏洪率领,负责他们安全。因为路上来时居然趁着司空南不注意,深夜里跑掉了六个工匠及其家属十七人。

倒不是说要限制他们的人生自由,而是当下这个节骨眼,技术是国本,这跑掉的六个工匠,三个是一组的锻打匠,两个是开刃匠,一个是模具匠,锻打匠的技术含量无疑最高。

荒村能通过冶炼直接熔炼钢铁,因此跑掉几个锻打工倒是不影响炼钢技术的保密,但会导致锻打技术的扩散,形成百炼钢。

百炼钢是将含有杂质的铁,或是生铁,通过反复折叠锻打脱碳,排除杂质的技术,也能获得早期性能一般的钢材,此前给罗松亭的技术,便就是百炼钢。

现在跑了三个锻打匠,单纯使用杂铁获取得到的百炼钢技术存在扩散的风险。但百炼钢毕竟最为早期的原始技术,其无法工业化生产标准成份的钢材,相较于炒钢和灌钢法,百炼钢成本较高。

此前为曾强保密性,百里燕采取了工艺岗位隔离措施,每一道工序都有独立工作工坊,工坊内工匠、学徒不了解其他岗位环节工艺,由此杜绝一环失守,环环失措的局面。

其中炼焦、炼钢、锻造、热处理四大工艺尤为核心,被分散在荒村各处,避免人员之间熟稔,而导致技术泄密。

跑掉的六个工匠不可能怀有其他目的,只可能是被别人给挖走了。如此一来,百炼钢的技术将被别有用心之人掌握。

正月下旬,安泰侯兑现的一百五十万石粮草首批二十万石运抵陔陵。吸取了沐阳仓教训,咸王将距离陔陵最近的介康仓直接纳入管辖,亲自督办,防止再发沐阳仓丑闻。

由此,大司马姜严手中最大的后勤实权被彻底收归咸王,同时也打击了负责征收财政的大司农莫安正。

第228章 新城困局

正月廿七,砡工派最后的答复送抵陔陵,砡工派居然出人意料的爽快的答应了全部条件,竟连价都没还,同时还向咸国派遣了一支八十人的使团经由海上抵达北海郡。

其中六人为大师级匠师,其余人等都是六位大师的徒子徒孙。除qi mo、齐榛父子二人精通冶金和机括术外,另六位大师各有所长。

砡工派派遣使团出使列国情况并不多见,只有金雪狄北犯,或是与列国谈妥重大让利条件情况之下才会派出使团。

当然,八十人的使团论规模并不大,六十年前砡工派一口气派出了二百二十人的使团前往志国。对于咸国这等只剩半壁江山的小国而言,砡工派派遣八十人的使团赴咸国助战,已经是雪中送炭。

当此乱局,砡工派总部地处梁国、孙国、长孙国三国交界之处,距黑巾军并不算太远,此时按说更该低调行事,大张旗鼓派遣使团无异于在招惹黑巾军。

百里燕{既魏贤}起初也不明白,询问方才得知,黑巾军以邪术蛊惑人心,令砡工派为之不满。

最典型的事件,当属黑巾军“天圣开光”事件。

据传黑巾军有驾驭水晶搬请金乌之神,向天借神力的神术,传闻说是只要将水晶对准了引火之物,在白天就能凭空引燃大火,因此黑巾军手中有一块硕大无比的天然水晶用于祭祀。

这件事要说蒙蔽天下人倒也问题不大,唯独骗不过精于百术的砡工派。

甚至连百里燕都能想到,黑巾军一定是用了一块巨大水晶打磨的凸透镜,通过太阳聚焦引火,这哪里是什么神技,根本是彻头彻尾利用时人的无知而演绎的卑劣手段。

凸透镜聚焦升火的原理砡工派早在一百多年前,在打磨梁国送来的水晶时便已经发现,并被记录研究。如今黑巾军拿来班门弄斧,并蛊惑世人,照此下去,砡工派内部流传的众多自然现象记载,都将成为妖术。

长此以往,无论是黑巾军得势还是覆灭,各国开始政治清算,砡工派也要跟着一起遭殃,谁也不能保证砡工派没有昧着良心暗中私通黑巾军。

届时列国为了获得技术,以通贼的借口清洗砡工派掠夺技术,并非没有可能,而且砡工派过去几百年间也不是省油的灯。

砡工派利用手头的技术资源,没有少讹诈列国,就最近十年间,也没少坑人,结下了不少的梁子。

此时此刻亮明立场,既是公开砡工派立场,同时不留口实给列国战后清算砡工派。进一步说,这件事上砡工派并不亏,除了得到炼钢术,砡工派还能得到耐火泥技术、保温技术、焦炭技术等多项全新技术路径,于情于理没有不送人情的道理。

使团抵达当日,咸王设宴盛情款待,比之得到一个郡王的头衔,砡工派使团到来给咸王挣足了面子,但仅仅是面子,恰恰也对符合咸王的胃口。

次日,砡工派使团分兵两路,营造大师安空率领徒子徒孙赶往新城施工现场,实地勘察新城修筑情况。

qi mo父子与刘郸、吕郜、朱明、上官钊、熊沱五位大师率门下子弟前往王眷村,与杨盾、父子等人实地了解灌钢炼钢术,并在眷村开炉试炼,于二月初九得到一百斤钢水样品,经锻打淬火等工艺,得到与荒村军械质地相一致的钢材,到此砡工派基本确信炼钢术不虚。

同时,以荒村所产淡黄色厚纸为蓝本,炭笔为墨的全新绘图法得到qi mo、刘郸等大师认可,此法无疑提高了绘图效率,缩短了作业论证时间。

二月中旬,经砡工派营造大师安空提议,改进的新式筑城发开始施行,并一改以往先筑城后修房的工艺,通过重新整合工地,采取集中人力分段施工之法,先于新城内修建工坊仓库等设施,以缩短军械生产所需准备时间。

若按此法,新城建成之后可直接转入生产,而无需在耗费半年时间修建基础设施。

同时开工的还有风车、水车两项工程,此事由砡工派精通机括、机关术的刘郸、吕郜两位大师牵头,图纸是砡工派现成的,百里燕曾绘有风车图纸,结合现成的水车结构,由砡工派大师增减改善结构,先在冠汤渠内建造等比例缩小四倍尺寸放样。

此后又与qi mo、朱明等人马不停蹄考察昶曲铁矿,朱明乃砡工派为数不多精于勘探的矿师,百里燕建议直接昶曲铁矿建立初级冶炼工坊,如此既能提高效率,缩短新城生产工期,同时节省人力和新城地皮。

铁矿就地熔炼成生铁,而后运往新城,比直接将铁矿运往新城冶炼效率更划算。

二月下旬,筑成的动静惊动了黑巾军,驻屯滔荔的五十万大军再次南下,但这次却没有沿河对峙,受瑞田寨与乌坪据守咸军之威慑,黑巾军将兵力集中部署于冠汤渠、昶曲、沌口、旸霆等永兴河北段西岸。

并对据险而守的冠汤渠南北两侧发动过河攻击,以射程极远的投石机抛射石块与燃烧物,对新城西侧工地袭击,并趁夜色过河袭扰,导致近千民夫死伤。

百里燕军调兵三千,与姚盛等诸将人马据守南、北、西三线,以阻止黑巾军企图登陆破坏新城之战略企图。

黑巾军人多势众,咸军人少处于守势,经过数月修整,黑巾军水战初具成型,已能调集各种小舟千艘,竟一次渡河达万余人,连续发动强攻五日,致诸军伤亡极大。

战事持续至三月上旬,黑巾军陆续再造投石机,加大轰击力度,西城墙部分地段不得不停止施工,安空、刘郸等砡工派大师连夜磋商,决定建造更为大型,射程远达近两里的杠杆配重投石台。

投石台建于城西黑巾军射程之外,可避免西岸投石来袭,同时利用投石台的距离差,可在城内对西岸进行轰击。

此种投石台是将投石机架设于固定土台之上,一改传统人力、畜力牵拉方式,改用配重杠杆发射,大大提高射程,比之下摆投石机、人、畜力牵拉式投石机,最大优点是方向转动灵活。

最大弊端是对力学要求较高,必须具备一定的工程设计能力和数学功底,稍有疏漏,发射距离缩水事小,酿成重特大事故事大

投石机基座固定,投石机可通过基座下大型饼状圆轴左右旋转一定角度,以木质棘轮固定活动结构,如此可以投石台为中心,向西岸发射重量上百乃至数百斤重石块,石块越重,射程越近,反之越远。

发射只有五十斤的石块,最远可扔到两里地开外,使用三百斤石块,也能从城西抛过永兴河冠汤渠段河面三分之二的距离。

城西工地因炮石袭击大面积瘫痪,人力被转入土台建设,同时征调匠作三千日夜赶工,打造所需结构配件,于三月十六日组装第一架投石台,十九日试车,先后发射五十斤、百斤、一百五十、两百斤石块测试效果。

三月下旬,二十座大型土台相继完成,投石机安装到位,反击在巨石轰鸣声中陆续展开,受制于精度、密度与瞄准具限制,投石台战果差强人意,三日内勉强命中五个目标,对于河西岸黑巾军多达五十多台的投石机而言无关痛痒,百里燕建议采用流星法与火烧法结合,攻击西岸叛军。

所谓流星法,就是开花弹,利用投石机巨大的抛射能力,一次发射三十颗五六斤,十多斤重的弹丸,弹丸装在稻草编织的草袋之内,以保证发射之初,弹丸有足够的重量。

当弹丸抛射达到抛物线最高处时,稻草编织袋刚性变差,纤维逐步断裂,最后在空中解体,进而散落砸向地面。

如此可保证弹丸既扔出所需射程,又能达到密集软杀伤人员人员的目的。

同时间隙发射十个一组,重量五斤的松油、酒精、煤焦油陶瓷罐加以点燃,即便砸不中投石机,同样也能制造一片火网。

通过将地方操作人员驱离,制造火网,进而逐步让火势蔓延,烧毁投石机的慢性手段,将黑巾军赶出西岸。

黑巾军隔河以投石机轰击城西的战法,让新城修筑的完工工期一拖再拖,南、北、东三处城墙陆续进入收官阶段,城西工程还是烂尾,由此让百里燕看到永兴河防线对新城而言并非固若金汤。

至少城西的城墙完全暴露在大型投石机之下,黑巾军若以巨石轰塌城墙,坐船渡河登陆,将给新城造成巨大破坏。

此外,陆续兴建的水车都建在城外的河边,照此下去,水车建造势必也受影响,更别谈修建船坞和码头。

这日,百里燕在城西视察工地情况,土台投石机革新战法之后,黑巾军气焰有所收敛,即便如此,黑巾军也打起了游击战,白天将投石车挪走,晚上推出来砸,反反复复多次,始终无法将其清剿彻底。

而咸军人少,难以渡河作战,稍有不慎还可能被fǎn gong上岸,甚是让百里燕感到恼火。

第229章 毒攻

“安空大师,时下已进入四月,城西至今才修不到四分之一的城墙,照此速度,即便是到五月间也修不成啊。”百里燕{既魏贤}不无担忧说道。

“嗯,确是如此。老夫倒是以为,既然暂时修不了,不如不修。”

“不修!”百里燕大吃一惊,忙问道:“如此岂不成了“匚”字形了吗,其他三面城墙万一倒了怎办!”

力学结构中三角形最稳定,四边形次之,线形结构稳定性尚可,但是墙体存在有应力,有应力就会产生扭矩,一座只有三边相连而没有封口的城墙,时间一长是要坍塌的,安空作为土木工程大师,这点道理当然明白,百里燕只是不明白他要怎么克服这一技术问题。

“莫非安空大师另有高明?”他大胆问道。

“新城其实本就高于永兴河水面两丈之多,再修城墙多半也是摆设,更何况现在已经垒起半丈左右的矮墙,距离河面已达三丈,黑巾军想要上岸已经非常困难。”

“话虽如此,可南北城墙不固又作何解?”

安空捻着短须笑道:

“此事其实说来简单,在北面城墙之外一里或是两里,再建一道与北墙长度规格相同之一字城,而后将一字城与北墙相连,如此便等于有一座瓮城,便可使北墙屹立不倒。

而南墙因临冠汤渠,修建此等大型一字城难度极大,故而可在南墙之内修建瓮城水港一座,如此城内可有小型码头,即可运货,亦可建造修理小型船舶以供趋势。”

“嗨!魏某怎就不曾想到呢,还是安空大师高明!”

“呵哈哈……”安空大笑:“以魏将军之智,此法定是能想到,但要付诸于行动,却是不容易,没有二十年营造之功,难以下此魄力呀。”

安空之法甚为简单,直接在城北之外,城南之内,修建一道一字城城墙,而后连接南北两墙,如此形成封闭性长方形结构,同时又多了南北两座大型瓮城,如此可保新城城墙的结构稳定。

而城西已经在地基之上垒砌了半丈之高的土墙,加上地面原本高于河面的落差,城西距永兴河河面距离就达到了近三丈,几乎没有快速攀爬来的可能。

因此可以暂时放弃西面城墙的建造,待收复了添城、夏渠、卫津三城,解除西岸危及之后,再修城墙也不迟,如此可兼顾城墙的军事功能,名义上完成新城的修建。

正值二人说话之际,数匹快马飞奔而来,百里燕定睛看去,只觉来人眼熟,待到近处细看,竟是陈韵风。

“他怎么来了?”

陈韵风守在广信,二月间姜闵差人增兵南下,也不见他亲自率军南下,这次突然过来,总不能是广信失守了吧。

陈韵风脸色仓惶气喘吁吁,见到百里燕立时勒住马缰翻身下马:

“魏……”去年以来变故颇大,再次相见,陈韵风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开口:“魏将军,别来无恙。”

“韵风兄此来,不知所为何事啊?”

“唉……”陈韵风唉声叹气道:“北海郡的夏粮全都完啦!”

百里燕骤起眉头,不知其究竟何意:

“夏粮!这不才刚刚下秧苗吗,怎么就完了?”

“三月间北海郡各地陆续开始下秧,十日前左右,水田里的水突然变成蓝色,几乎实在一夜间,北海郡数以百万亩绝好农田啊,都完了!”

“什么啊,整个北海郡都完了!这水怎么会变成蓝色。”

“起初以为是有人引海水入灌渠,但有染坊的工匠发现,田中所灌之蓝水是染料啊,有剧毒!”

“嘶……”

百里燕胸口一沉,转眼想到是碱式碳酸铜。

去年攻打萩亭铜矿,便是发现黑巾军在大肆搜集蓝铜矿,只以为黑巾军会用来污染水源,现在来看,其目的是要扼杀摧毁咸国的战争潜力,以引发民变。

“这些个王八蛋!”百里燕狠狠骂道。

“魏将军见多识广,这蓝毒水究竟如何破呀!”

陈韵风多谋善断,怎奈黑巾军所用的伎俩已经超出了他认知的极限,对化学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要中和碱式碳酸铜,又不留下有毒物质,以眼下的手段几乎不可能完成。

碳酸铜本就是碳酸根碱,很难与弱碱性物质反应,想要用常规稻草会和石灰解除危害几乎不可能,最可行的办法是用弱酸,但是用酸,有可能产生酸根铜,依然有毒。进一步说,上哪里去弄上千万亩的化学制剂。

唯一的办法只能等自然氧化分解。碱式碳酸铜的结构并不稳定,暴露于空气当中会自然发生转化,但这需要时间。

“韵风兄,此事恐怕无解。”

“无解!”陈韵风失望道:“如此一来全郡百姓生计当如何是好,上千万亩的农田呀!”

“岂止是上千万亩,此中蓝水乃是蓝铜,有剧毒,人尚且食之即死,庄稼浸泡之后必死无疑。而且贻害甚大,绝非一季可以缓解,恐怕秋粮今年也无指望。倘若明年再施毒计,又是一年绝收。长此以往,北海郡将不战自败。”

用碱式碳酸铜污染农田,短时内无法消除其带来的破坏,需要大量雨水的冲刷和土壤渗透,才能消除有毒物质的危害。夏粮无望,秋粮也可能受到影响。即便秋粮能种,黑巾军再来这么一下,最后连种子都没有。

“韵风兄,此事广信公、罗先生知道了吗?”

“正是主公令在下前来问计,不想尽连魏将军也无计可施,唉……”

“此事险恶至极,乃断子绝孙泯灭天良的歹计。其中定是有奸人暗中配合,否则绝无可能毒害整个北海郡。”

“我等与罗先生不谋而合,定是有奸贼趁着夜色将毒物投入各地水渠之中,以毒害粮田。”

“是啊,这一手确实毒辣,索性永兴河东岸尚未出现此事。”

百里燕心想,黑巾军之所以不在陔陵下手,一来是陔陵所在的都郡土地肥沃,是黑巾军争夺的重点目标。

其次是他在此坐镇,想必黑巾军去年屡次挫败,应该是已经知道他能破其邪术。黑巾军担心以此法无法毒害到咸军,反而再被百里燕利用,种种因素叠加之下,黑巾军未敢在都郡投毒。

不在都郡投毒,并不意味着不会再黑巾军占领地之外投毒,能在北海郡投毒,当然能在列国其他郡县投毒,以削弱列国的战争潜力。

高浓度碱式碳酸铜毒性强,但黑巾军毕竟不可能工业化制备,依然只能靠天然采集,因此投毒的剂量不会太高,其毒性较低对人体短时伤害不明显,但对植物根系破坏极大。

随着雨水的冲刷,土壤的渗透,以及自然反应降解,土壤会自我净化,逐渐丧失毒性,一两年之后还能恢复耕作,但是一两年时间,列国要丧失多大一块的收入,又要饿死,逼反多少人,这才是黑巾军险恶之所在。

“韵风兄,在下立将此事禀报赵帅,至于如何处置,就难说了。”

“那好,此事便拜托魏将军。”

陈韵风离去不久,安空大师无不气愤说道:

“此等恶贼灭绝天良,人人得而诛之!”

百里燕苦笑道:

“兵者国之大事,当无所不用其极,仁义道德只都是弱者之借口,为达目的可不择手段,黑巾军正是如此行事。”

“但如此,又至百姓于何地呀……”

“话虽如此,可天下民变之势,又何尝不是君王不查之下所酿惨祸,倘若黑巾军有罪,列国君王又该当何罪。”

**甚于天灾,安空之看到了**背后的残酷,却不去想**的根源在何处,倘若不是上自君王下至权贵官吏,一级一级出了问题,又何尝能激起席卷中原的民变。

黑巾军要生存,就必须学会残酷,而战争的本质就是残酷的,谁更残酷,谁将更能赢得战争主动权。

骑马赶到中军大营已经是下午,黑巾军加紧永兴河北段攻势之后,赵逊便一直奔波于各处。

因黑巾军龟缩在永兴河北段,远在瑞田寨四十里之外,瑞田寨守军贸然出击极易遭致黑巾军歼灭,如此瑞田寨对永兴河北段黑巾军牵制作用大大削弱,仅剩作为前沿出兵基地的功能。为此赵逊正在考虑令骑兵出击,迂回至黑巾军后方。

“魏贤,你部何时可以出击?”

“随时可以出击,但是末将麾下只有五千人马,黑巾军主力五十万悉数对峙于永兴河北段,仅以五千人过河,怕是黑巾军骑兵在后追歼,难保不会被其全歼,还请赵帅明查。”

“嗯,本帅考虑令叶信为骑军大都督与你合兵,向西、向北出击,你以为如何?”

“不知赵帅打算出动多少兵马?”

“三万,每人两匹战马,可长途奔袭,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末将请求赵帅再拨水军万余,大型战船数百,随行出征。”

赵逊不解问道:

“这是为何?”

百里燕走进地形图前,指着迷龙河说道:

“赵帅,迷龙河河宽水深,通往咸西、丘南两郡,甚至一路流入孙国,末将去年袭扰,曾就考察过部分河段,通行五千石的大船都游刃有余。”

“那又如何?”

“人煮水而居,耕作必以水源为渠,故而黑巾军后方耕作土地,都必须依附于水源,因此迷龙河两岸百里之内定有大量百姓在此耕作,末将打算沿迷龙河西进北上或者南下。

若有战船随行,便可将掳来的人丁辎重一概以战船运送,如此便省去了迁徙人丁,而受其牵绊之苦。”

“可如此一来,行军路线必被黑巾军摸透,届时若以此为伏,又如何?”赵逊问。

“我军三万人每人两匹战马,每天可快速行军五至六个时辰,两匹马轮番交替,每日可行则少两百里,多则两百五六十里。

黑巾军则不然,其骑兵马虽众,但却不能如我军这般两人一匹马行军奔袭,难以从身后追赶。

而水军可日夜行军,顺水每日至少可行一百五十里左右且不累,因此骑兵与水军可协同并进。倘若遭遇黑巾军围攻,能战则战,不能战则以马匹便利逃走便是,实在无法逃走,便杀马上船自保。”

第230章 变法始发(1)

得益于中原南方广袤的草原和高原,中原本土的马匹极为充沛,徐国、宋国、卫国、赵国、志国、晋国都是养马大国,马匹的价格一直较为便宜,交易也十分频繁,以至于诸侯国奢侈到动则出动数万十几万马匹用于转运步兵。但买得起马,不意味着养得起。

梁军五万匹战马到借到手之后,咸军有各型马匹九万余匹,抽出六万组建三万骑兵,每人两匹战马,轮换交替乘坐,减轻马匹负担同时,每日行军速度将大大提升。

黑巾军虽然骑兵数量多,但马匹的密度却不及咸军,而且并非全部都是军马,半数都是品质参差不齐,耐力体力各不相同的杂马,无法做到性能的基本统一。勉强可以对付步军,高强度的骑兵冲锋,即便有数量优势,面对三万机动力更高的咸军也难有胜算。

迷龙河河道比永兴河更宽,大型战船通行无阻,黑巾军起事不到一年,大型战船寥寥无几,小型战船甚至还没来得及建造下水,咸军水师此时出击,正是黑巾军水陆两军空窗期。

以一万水军尾随骑兵出征,另一万水师在永兴河待命,待随军第一路水军返回卸载人丁货物,第二军水师载上军需物资继续接力。如此以河流为依托,水师为平台,骑兵做先锋,理论上只要补给得当,可以无限制向任何方向扩张打击。

赵逊担心沿河攻击容易被黑巾军摸到规律,进而设下圈套。此种可能并非没有,而是概率极高。黑巾军谋略不在罗松亭、广叔子等人之下,早晚是要发现这个情况,但也只是早晚。

在此之前,有充足的时间锻炼咸军骑兵,待到黑巾军反应过来算计咸军,黑巾军就得从永兴河防线抽调人马,如此既能减轻永兴河东岸压力,同时择机在运动战中歼灭这股叛贼。

黑巾军既然想要吃肉,同样得冒着这头被咬掉的风险。

战争的机会都是对等的,没有绝对的公平,也没有绝对劣势,三万高机动骑兵硬怼六七万杂骑,胜算不能说很大,但重创还是可以的。同样的,一口吃不了你,我可以一口口的吃,零敲碎打积少成多。

“赵帅,倘若黑巾军真要设下伏兵,势必要从永兴河沿岸抽兵,不可能再从他处调兵。届时我军便可获得喘息之机,而黑巾军将疲于应对我军骚扰,如此我军倒也划算。待新城筑成投入运转,我军将可抽调更多兵力布防于他处,此消彼长之间,我军将更多一分胜算。”

“嗯,倒也不假,不过如此一来,你与叶信将军便要陷入黑巾军围追堵截之下,你可要有准备。”

“请赵帅放心,非万不得已,末将断不会做匹夫之勇。实在不行,保全人马退入战船便是了,反正这梁国的战马借来的也是借来的,还给梁国算是他运气好,不还了,安泰侯也只能认栽。”

“呵哈哈……”赵逊大笑:“也对,反正还与不还别无两样,那就这样吧。你此前说黑巾军用毒,此事究竟是何缘故?”

“禀赵帅,末将记得去年年底曾与赵帅说起蓝铜矿一事,赵帅可还记得?”

“你是说,黑巾军以蓝铜矿为毒,散入水田之中?”

“是的,如今北海郡全郡超过千万亩粮田夏粮绝产已成定局,甚至冬粮也将无着。如此一来,我军粮草恐将成大问题,百姓衣食更是首要之事,倘若百姓食不果腹,势必要再起民变。这才是黑巾军险恶之处,还望赵帅明查。”

“恶贼!”赵逊一掌拍在案上咬牙切齿道:“魏将军从梁国得粮一百五十万石极为不易,不想一夜间被黑巾军化为乌有,着实可恶。”

“事到如今,毒水已经渗入土中,怕是一年之内不能耕种。当务之急应当组织人力开荒种地,尤其是都郡东郡、岁当、东原以及江东郡。能补多少是多少,其他缺额部分只能是想办法另筹。”

“但除晋国、卫国之外,当下列国都缺粮草,中原更缺。梁国已经卖了一百五十万石粮草于你,即便有余粮,也不能再借。总不能让大王开口向晋王去借粮吧。”赵逊担忧道。

“这……怕是晋王也不会借。此事末将也无头绪,只能出兵之后以战养战,能抢到多少算多少,当下也未有如此。”

列国之间借粮为第一大忌,因为我借给了你,我今年的粮草就少了,万一你明年、后年还不上来,我再发生什么天灾**,我找谁去说理。

更何况借粮容易还债难,受生产力限制,借粮不是第二年就能全部还上,而是分期几年陆续偿还,如此才能保证社会的平稳过度,不至于因为还债引发社会dong luàn。

眼下中原大乱,受灾国都不宽裕,即便有粮多半不会借。唯一没有受到波及的晋国、卫国两大国,晋国不会借,除非是咸王拿现钱出来,咸王都快穷的当裤子,哪里还拿得出真金白银,要不然就拿实际的好处换,如炼钢术,西寰势必要狮子大开口尽可能勒索咸王。

至于卫国,借粮定不肯,只能花真金白银买,铜钱免谈。这样一来,问题又回到原点,还是没钱。

其他西海四小国,国力有限,卫国是上邦,年年还要朝贡,哪里还能有余力借粮给咸国救灾。

索性梁国的一百五十万石粮草悉数运到,除四十万余石用于筑城之外,尚有一百余万石粮草可用于军需等开销。而这些粮草本来是给掳来的人丁安家之用,现在却连赈灾都不够。

北海郡除了鼎炀、广信富裕些,官仓有一年以上的积粮之外,其余各城勉强维持温饱,即便鼎炀、广信全部开仓,也养不活北海郡一百多万人口一年支用。为此至少还需要弄到再一百万石,甚至两百万石以上的粮草,再从其他各郡接济一些,才能勉强撑到明年的夏收。

在赵逊营中休息一夜,第二日上午,百里燕赶驻地布置防务。杨盾率领工匠南下后,荒村所有军械存货悉数装备到部队,陆陆续续又在王眷村制造了一批锁子甲和军械,勉强装备了一千人的锁子甲和四百件钢制兵刃。

这部分装备集中装备司空南豹韬营,用以攻坚之用,卢皋的龙武营底子是部分广信军和一千禁军,战术习惯于集团冲锋,改也改不过来。

百里燕{既魏贤}向赵逊弄来了四百具手弩,装备卢皋的龙武营,如此在冲杀时以手弩放箭,哪怕准头差强人意,但总比用弓箭的技术难度低得多。

骁骑营暂不改动,仍由百里燕亲自率领,便于调整战术,贯彻他的战术宗旨,以免上传下达出现偏差,下级将领战术配合出现纰漏,造成重大伤亡。

下午马不停蹄赶到王眷村,杨盾正与熊沱、上官钊、qi mo父子守在临时构建的土高炉外等钢水出炉。

土高炉有别于时下所有炼铁炉,眼前这高炉以内有高温耐火泥层,形似巨大的馒头趴在地上,耐火泥是以粘土、陶土、高岭土及其他土质混合而成,如此方可承受炉膛下燃烧焦炭所产生超过两千三百度,至两千六七百度的高温而不垮塌。

同时还起到铁水保温作用,让铁水维持在需要的温度,倘若是当下烧煤的铁水炉,两千多度上的高温势必造成钢水烧穿炉膛,导致崩毁bào zhà的重特大事故。

铁水出炉之际,先是引入容量百斤的铁水包中,而后由四人壮汉抬着铁水包浇入一个个模具中,如此往复操作,一炉三百斤的铁水可在短时内注入模具,浇铸成所需的形状。

眼前这座土高炉一次可熔铁五百多斤,百里燕设计之初初步有过论证和摸索,以当下技术力量,眼前高炉一次熔炼最多不能超过五百斤,超过五百斤高炉结构承受不了,重要的是炉内压力太大,容易引发铁水bào zhà。只让炼三百多斤,是出于安全考虑。

铁水bào zhà的原理其实很简单,越接近炉底,铁水温度越高,反之,浮在铁水表面的铁水,温度比炉底铁水温度低至少二三十度,甚至几十度。

如此便造成炉底铁水内的杂质汽化产生气体向上浮动,而上部铁水温度低,流动性差,当气体向上浮动遭遇阻力时,下部的气体还在不断上涌,当大量气体无法上浮排出,结果就是引发铁水bào zhà。

现代炼钢的锅炉都是半密封式工业炼钢炉,有传感器和压力指示系统,通过调节炉温可让气体加速上浮,或者人为干预,帮助气体排出,因此现代炼钢锅炉少则都是几十吨,动则几百上千吨,甚至日产上万吨都有。

当初听闻百里燕一次可炼三五百斤钢水,在qi mo、熊沱、上官钊等砡工派大师乍以为是戏言,直到杨盾、刘家父子等人合力砌出第一座土高炉炼了两百斤铁水,才信以为真。

时下炼炼、锡、铅等金属,炼炉可动则几百上千斤,但铁,少则几十斤,多则上百斤一炉铁水,能炼五百斤已经是少见的高炉,七八百斤乃至千斤的炼炉都是极高的冶炼技术,只被少数人所掌握。

铁的熔点高多得,熔融液态下,铁的流动性很差,钢比纯铁更差,而且有粘性,炉压也更大,风险更高,铜、锡、铅由于熔点低,流动性好,安全冗余更多。同时金属液体对炉壁的腐蚀铁比铜、锡、铅更为严重,炼炉越大,压力越高,温度越高,腐蚀越快。

由于当下技术条件的之约,对科学认知的有限,冶炼基本是凭借经验,没有可以量化的指标和检验手段,诸如金相化验,理化化验等等,因此冶炼都靠经验和此前积累的数据。

盲操之下,高炉的熔炼的量越大,危险性也就越大。

第231章 变法始发(2)

杨盾在现场带领qi mo、熊沱、上官钊等人,验看已经浇入模具的铁水露出的冒口颜色变化,百里燕{既魏贤}兴致勃勃凑近上前说:

“诸位大师,此法如何?”

qi mo摘掉脸上褐色墨镜,喜形于色道:

“原是魏将军,真是稀客呀。”

这时熊沱、上官钊二人相继围了上来:

“魏将军,这宝镜真是帮了老夫大忙,将军可否卖与老夫,老夫愿重金相购。”熊沱道,指了指摘下的褐色墨镜。

铁水随着温度变化,眼色从暗红色逐渐变化为丹红、艳红、橘红、赤红、火红、亮白、白热化等多个阶段,热辐射和高亮度对眼睛伤害极大。

荒村时为了观察铁水温度,百里燕私下炼了一些玻璃,往里面添了些铅粉,做成了褐色镜片,当时一共做了三十副,陆陆续续损坏了八副。

早期的医用褐色玻璃品,其实就是添加了铅物质进而变成了褐色。熊沱等人都是冶炼大师,与铁水、铜水打了半辈子交道,深受眼疾之苦。

闻听熊沱要买,百里燕摆了摆手道:

“熊沱既然喜欢,拿去便是,来日在下可再炼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闻讯消息,熊沱、上官钊、qi mo等人面面相觑,上官钊问道:

“魏将军,此物当真能炼?”

百里燕没有肯定,只是淡淡说道:

“此物其实很是简单,不过在下不能外传,还请诸位大师恕罪。”

“不碍,匠术本为各家之所长,数月间能从魏将军这里见识到如此精湛炼钢之法,我等受益匪浅,又岂能再向将军索取更多,方才是在下失言,有所失冒犯了将军。”上官钊深施一礼道。

“上官大师不必多礼,在下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相商,此处说话多有不便,还请诸位移步厅堂说话。”

与众人来到大院,杨盾、刘灶父子等荒村核心骨干一并列席,除安空、刘郸、吕郜、朱明等人尚在冠汤渠外,连同qi mo父子、熊沱、上官钊等人,砡工派方面来了二十多人。

“qi mo大师,本月底新城即将落成,筹建铁厂、工坊等事宜要陆续开展,耽误不得。不过炼钢之法关系咸国国本,还望qi mo与诸位大师,定要严守秘密,我咸国也将对工匠精挑细选,严防炼钢法落入宵小之手危害咸国。”

“魏将军所言极是,当下黑巾军来势凶猛,万一炼钢法落入黑巾军手中将不堪设想。”qi mo赞同道,熊沱、上官钊等人点头认同。

百里燕目光转向杨盾说道:

“杨工正,本将近日便要出征,杨工正的官职待本将得胜归来之后,将亲自咸王提请,还请杨工正再等些时日。”

“在下倒无出仕打算,干了半辈子冶铁,放也放不下,做个工正倒也没什么。”

百里燕继续道:

“工正虽是百工之首,却无实权,不利于工坊打理,此事不用再议,本将自有安排。”

“诺,杨盾任凭将军差遣。”

“此外,新建工坊势必比之荒村规模扩大数十乃至数百倍,炼钢法以及锻打、淬火、包钢、渗碳等工匠不下万人,当以荒村工匠为魁首加以监管,务必之专司本职,没有本将军调令,工匠不得随意调入其他工艺作坊。

此事杨工正务必严把关口,不得有失,此令砡工派诸位人等不在此列。本将不在期间,倘若不妥之处,杨工正应与与砡工派诸位大师商议后再拿注意。杨工正可听明白。”

“在下领命。”

“那好,刘灶、刘川父子协助砡工派大师与杨工正,在新城落成后修建高炉,务必做到万无一失,不得赶抢时间而懈怠施工。高炉干系重大,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你二人务必按章程办事,不得私自改动工艺,可都清楚。”

“大人请放心,此事我父子二人绝不敢疏忽。”刘灶保证道。

其实早期烧窑、高炉、耐火泥技术都是从制陶、制瓷中分离出的工艺和技术,进而演变为另一门学科和工种。随着时代和科学技术的进步,冶炼技术由易到难,经过一个长期积累发展的过程,逐步体系化科学化,最终形成技术上的独立和分化。

大小事悉数梳理一遍,百里燕着重安排了制冰和肥皂生产。天气逐渐炎热,咸王两天前催人过来询问何时可以向陔陵供应寒冰,当然,咸王的钱就不要赚了,算是免费供应。

为此安空大师在新城地下挖掘了巨大的冰窖,并按百里燕要求陆续开挖大量地掩体,以青石砖为支撑修葺内部结构,一来可以藏人躲避抛石,二来也能用于藏货。

此外,恢复畜牧、养殖普及育苗插秧极有必要,荒村养殖的家禽和家畜,为先锋营早期提供了大量肉食振作了士气,提供了大量蛋白,保证了伤员的营养和康复,这一点很能说明问题。

装备精良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伙食同样决定了士气的强弱。在装备对等,将帅不相上下,人数少的一方,士气定不如人多的一方,此时倘若敌方伙食还比你好,哪怕你是正义的一方,也没有人能饿着肚子,勒紧裤腰带提着脑袋去拼命。伙食虽然不能直接决定战争的胜负,却往往能给己方士气加成。

诸如雀盲症、伤员、返岗率等不起眼的细枝末节,肉类食物起到不可低估的作用。没有充分的蛋白质和胆固醇保障,伤口甚至都不能很好愈合。

诸事安排妥当已是深夜,散会后百里燕带着护骑前往春柔、春芳住处。黑暗中见有人而来,值夜的少年子举火上前隔着十步之外喝了一声:

“何人。”

“是本将军!”

百里燕道,少年子举火上前行了一礼:

“原是魏将军,属下失礼。”

“嗯,免礼。”

百里燕翻下马背,看去少年:

“蒋杰何在?”

“禀将军,蒋杰带人去后院外查岗去了。”

“让他过来见我。”

“诺!”

少年子转身即去,百里燕看了眼院中,隐隐还有些灯火,想是春柔、春芳还未睡下。

少时片刻,少年子蒋杰带着二人而来,见是百里燕,蒋杰上前一步行了一礼:

“蒋杰见过将军。”

“免礼蒋校郎。”

“谢将军。”

蒋杰今年十五,是众多少年子中出类拔萃的一个,此外还有诸多少年子,百里燕将他们编为护兵驻守二女小院,一来让他们免于战火,有足够的成长时间,二来蒋杰等人年纪虽小,各方面要比时下同龄少年子脑子更好使,是百里燕逐一挑选筛出来的苗子。

时下急缺的是人才,战争的频繁性将大量青年投入战场,等不及得到成长便过早夭亡。

知识资源的匮乏,同样也导致聪明人得不到足够的教育和启迪,让这些人埋没于茫茫人海,百里燕将他们选bá chu lái,集中在一起便是给他们时间成长。

时下军职编制较为混乱,除了正规的伍长、什长、百夫长、仕长、都统等军职外,还有“校郎”、“校军郎”等杂编。

这些杂编同样没有薪俸,也没有实权,是军制体系混乱造成的结果。有时军中没有合适军职安排人员,只能临时以其他名义提出一个名头,时间一长,便成了惯例和定制,军制的混乱起初令百里燕棘手了一阵。

有功有脑子的升不上去,只能继续充当大头兵在前冲杀,结果导致大量老卒只能战死。

倘若有合理的晋升和后备役制度,底层将士中大量涌现的人才可以补充进入中上层,多余的则可列位后备役退出一线拼杀,充入役兵任职,或者出任参谋性质的军职。

唯有如此,才能保证一个高效而富有活力的军队领导体制,即便整建制被打残,只要军官层和军士长健全,也可在短时内迅速恢复战力。

由于当下尚没有出现类似于商鞅变法后的早期军衔制,都尉以下的中下层军官多半是没有俸禄的,只有军功犒赏这么一说,而当兵的目的就是吃饭,很难起到激励作用。

文官也同样,没有九品制,官位高低看俸禄。虽然有心建议变法推新军衔制,但新法的背后,依然是国力的支撑和贵族利益,没有足够的国力,再好的新法也会成为羁绊。

尤其是当下,过多的封官许愿倘若不能兑现,其恶劣影响对士气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同样的,倘若能有足够的国力,推行军功能力晋升制度不光能凝聚自己内部,对他国同样具有极大的冲击。

试想连伍长都能靠俸禄养活大半个家,当兵的能不卖命杀敌,敌方军士和中下层武官又会如何做想,届时招贤纳士,能者不拒的招贤令发遍中原,又何愁天下能人异士不为自己所用。

蒋杰等人是百里燕征战中精挑细选的少年子,年纪虽小,却不乏头脑。驻守王眷村,空闲时杨盾会来教他们读书认字,传授一些机括营造方面的常识,以开拓他们的眼界。

再过两年,百里燕打算开设讲武堂,集中选拔优秀将官和潜力战卒,讲授兵法和格物术。

所谓“格物”,既科学,最早见于孔子儒家学说。孔子是儒家思想的奠基人,同样也是早期注重科学进步的思想家。格物学大量收录记载了春秋战国时期百工匠术之大成,但秦一统中国后,格物学并未传于后世。

据信是因格物术记载有大量不能被当时所认知的自然技术,被秦始皇列入了传播邪说方士一类,而毁于焚书坑儒之中。

因而中国的科学技术思想在秦朝后期受到极大打击,对整个中国在技术进程上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黑巾军之所以能席卷中原,究其根本原因,还是时人对自然和科学技术缺乏足够的认知,轻易的一个化学现象,竟也能被解读为上天的神意,最终导致军队哗变。

推广格物学和一定基础教育必要性势在必行,人力资源的根本和社会稳定是教育,没有教育,再多的人口只能从事低下的生产,而将官能否具备统军的能力,往往看兵法运用如何,实则兵法熟练的背后,是一整套严密的逻辑思维和技术认知,这些同样也能通过传授格物常识,增进人的认知视野,锻炼思维逻辑能力。

第232章 进击中的骑兵(1)

巡视了蒋杰的岗哨,百里燕{既魏贤}径自前往小院,微弱的灯光中隐隐还能听到二女在说话,说的都是些女子yu huo难忍之类的敏感话题。

推门而入,二女正在缝衣,见是百里燕,春柔心知定是刚才被其听到不堪之言,立时臊红双颊上前请罪:

“都是春柔乱嚼舌,还将军恕罪。”

春芳战战兢兢立在一旁,心知刚才说错了话惹来百里燕的责罚。

少时却听一声笑意,百里燕合上屋门摘下头盔放在案上,心中不禁觉得有趣,他道:

“行了,本将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更可况为夫还是郎中,女子夜夜寂寞之苦又岂能不知,这也是女子红杏出墙迫不得已之举。”

“不敢,春柔断不敢有僭越之心。”春柔一跪在地,春芳也跪在了地上。

“都起来,本将又没怪罪你二人,跪我做什么。”

春芳扭头看了眼春柔,春柔又看着百里燕,心想多半不是拿她二人问罪,缓缓从地上站起,与春芳坐到百里燕身边:

“将军善解人意,春柔和妹妹感激不尽。”

百里燕淡淡一笑说:

“自上次,你我三人已有两月未曾xing fáng了吧。”

春柔默默点了点头,依偎在百里燕怀中道:

“将军真心是惦记着我姐妹。”

“女子初开尚且不觉夜晚之需,一旦破了贞身,尝到了人间滋味,便再难释怀,此理本将是知道的。说是女子不守妇道,但天下又有几人知道女子的难处。”

“将军刚才是在门外听到了春柔与妹妹的说话吧。”

百里燕点了点头:

“即便不曾听到,我又怎不知此理。男子三妻四妾是满足了男子之欲,又哪里知道众多女子的饥渴。但夫今夜回来是不能与你二人尽享男女之欢了,不过为夫有一法可暂解开你二人之苦。”说着,百里燕凑近春柔耳边说道:“娘子可知磨镜之道。”

春柔摇了摇头:

“不知,请夫君赐教?”

“是这般,你与春芳沐浴之后,而后这样……”

一番详细解说,春柔立时面红耳赤一脸惊容,眼珠胡乱打转道:

“哈啊……这这……”

“诶,上次为夫不是与你二人行过此事嘛,当时便是告诉你与春芳,此处乃女子快意之妙处,日后为夫不能天天守在娘子身边,娘子便与春芳一起夜行此事,其爽不比为夫差,娘子可知道?”

“哦……”春柔轻轻应道,双腮红如赤铁,羞臊的难以见人。

“既然如此,为夫这便走了,待来日再好好补偿二位娘子。”

“将军!”春柔投进怀中,绵柔的身子令人**难耐。

“行了,你与春芳也早些睡吧。”

“那这些夫君都带着,脏了也好换洗。”

春柔拿来一包已经裁剪的衣服,百里燕接到手中,随即便转身离去不再多说,深怕多说了两句,今夜就得在此留宿而不能自拔。

百里燕前脚刚走,春芳恋恋不舍,颇有些失望道:

“将军就这么走了,日后夜夜可如何是好。”

春柔脸上一烫,随手将门关上,目中闪过一抹异色,胸口如同小鹿乱撞跳的厉害:

“妹妹,今夜你我姐妹彼此抵足而眠赤身枕藉如何?”

“啊?!”春芳大张着嘴,尚不知春柔之“险恶”用意,她接着问道:“姐姐,何为枕藉啊?”

春柔红着脸道:

“哦,是将军秘授姐姐的妙方,说是可解夜夜寂寞之苦。”

“将军真是偏心,为何不曾告诉春芳。”

“诶,此法你我姐妹人皆有份,说与姐姐便是告诉了妹妹。”

“哦……”

所谓抵足枕藉,便是纵横交错,再形象一点,便是69式无后坐力炮。

走出小院不久,百里燕再度与蒋杰交代道:

“蒋校郎,今夜起,所有值夜兵卒尽数离墙二十步职守,不得有误。”

“诺!属下谨遵将军之命。”

小院占地超过三百多平米,夜哨士卒院外放哨再向外走二十步,这个面积超过一千平米,晚上屋中发出些声响,已经很难听到。

就在百里燕离开小院一刻之后,屋中嗔吟之声此起彼伏,春芳恍然觉得上当,却已是浑身无力欲罢不能。

在工坊休息一夜,第二天一早,百里燕给蒋杰又补了五十少年子,调入小院护兵之中增强戒备。

与司空南、卢皋、苏洪汇合后,百里燕军全数向乌坪开拔,于当天夜里抵达乌坪,叶信调任骑军大都督之后,赵逊调配的骑兵尚未到位,其麾下陆陆续续才有一万多骑兵,两万不到的马匹。

“魏将军筑城劳苦功高,不知何时这乌坪也能筑起高墙。”

“是啊,魏某也想在乌坪高筑城墙,可惜粮草不济呀。”

百里燕一息长叹,叶信疑惑道:

“这梁国不是给了一百五十万石粮草吗,新城需要这么多粮草?”

“唉……叶将军还不知吧,北海郡千万亩水田中了黑巾军蓝毒水,今年夏秋两季的稻米全都完了。”

“什么啊!”

百里燕将黑巾军在北海郡投毒一事详细道出,叶信是大吃了一惊。

原本是有打算在乌坪筹建一座围长四到五里的小城,而后再将乌坪现有的土堡纳入防御系统,如此一来,即便瑞田寨失守,乌坪依然固若金汤,无需担心黑巾军渡河。甚至还能从乌坪抽出些兵力,投入其他地方。

如今北海郡的粮草无望,梁国运来的粮草就不能随意乱动,只能压在仓底做军粮之用。

“可恶,这些个天杀的狗贼,竟如此祸国殃民!”

叶信破口大骂,百里燕表示了认同

“确是如此,因而此番出征,将军务必以尽数破坏黑巾军辎重运输通道,以迟滞黑巾军补给。”

“此事今晨已接到赵帅密函,令本将多听从魏将军建议,今后还望魏将军多多指教才是。”

“不敢当,你我身系国家安危,魏某自当竭尽全力。”

百里燕当下职务仍是先锋官,不过是由广信军先锋官,更变为咸军先锋官,麾下满编是五千人。按军制,百里燕该是左都督或右都督。

实际上司空南的豹韬营与卢皋的龙武营各有两千人马,军职却还是编制只有一千的都统,倘若授实职,百里燕无疑将成咸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都督,而且还还是岐人,影响冲击极大。正因此暂领先锋官一职,可平息各方非议。

同时先锋官一职仅相当于都统,享受都尉的待遇,强势的先锋官地位不输与都督,编制最高可达一万人,因此先锋官又有万人敌之说。

翌日,与叶信视察了各营骑兵,情况倒也没出乎意料,各军各营都是五花八门,多是步兵改建而来,除了会骑马,时下基本的战术冲锋协同都不会。

比之晋军、志军骑兵,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充其量还是骑在马上的步兵。

大军出征在即,几天之内也指望不上能有多大改善,百里燕只向叶信提出了一点,就是不要见到贼兵就一窝蜂的往上冲,尤其是见到训练有素组织严密的步军,一窝蜂往上冲除了送人头,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之后数日,赵逊调配的骑兵陆续抵达乌坪,水军大都督老将陈飞时也率水军赶到乌坪。

陈飞时时年已经五十七,是咸国硕果仅存的老将之一,当年江东以五万水军大败晋军十万水军的便是老将陈飞时。

去年黑巾叛贼攻到永兴河,陈飞时水军西进作战被石油大火封河,水军不得已弃船上岸作战,损失巨大。

如今勉强才拼凑了两万人,昔日称雄北海的咸军水师,如今已是江河日下,剩下的只有些昔日曾经辉煌过的战船,还静静躺在水寨之中等着腐朽老去。

大军于四月十一集结完毕,四月十二陈飞时率水一万军南下进入迷龙河,百里燕、叶信同日后跨过永兴河西进。

黑巾军主力龟缩在永兴河西岸以北,断然没有料到咸军从瑞田寨大举过河向西进击,待到反应过来,叶信大军已是绝尘而去。

三万骑兵一分为三,百里燕自领先锋营人马担任北翼,叶信调左都督徐谨四千老卒跟随先锋营出击,叶信率一万三千人居中调度,左右都督顾中、肖渠距离迷龙河沿岸二十里,作为南翼西进。

三军之间间隔十五里地,如此可将正面宽度一百里范围悉数纳入骑兵攻击范围,且各军与各军之间十五里左右,宽度保证了应变和战略回旋空间。

出永兴河第一天,大军星夜疾进二百五十余里,遭遇黑巾辎重队,歼敌两千余人,俘获民夫降卒三万余人,得驮马四千余,驴子八千多头。

黑巾军永兴河的斥候尾随在后,竟未能跟上。

于第二日,百里燕转身率军杀黑巾军一个回马枪,沿来时路线再度杀回,歼灭黑巾军尾随骑兵哨骑五百余人。

当日修整一夜,待水军大都督陈飞时靠岸,将民夫俘虏及其辎重一并赶上战船。第三日,骑兵继续西进。

途经孝城属地,黑巾军坚守不出,叶信不予理睬,命人将百里燕起草的《告天下万民书》散于各地后,随即率军越过孝城,继续沿迷龙河北岸向西、西南、西北三路进击。

《告天下万民书》是针对黑巾军宣扬的邪说思想,和骗人勾当进行的反宣传心理战。

其中细数了黑巾军种种以神明为名义,以简单不为人知技术为欺世盗名手段,对无知百姓进行的蒙蔽和欺骗,意在戳穿黑巾军所谓的仙术神技的假面具,打击黑巾军统治地带的治政根基。

第233章 进击中的骑兵(2)

四月十九,叶信部劫掠李家村,杀伪里正等四十余人,掠民三千余人,耕牛二十三头,驴马一百余匹。次日,百里燕先锋营于李家村西北马高坡附近遭遇黑巾军大批辎重队近十万人,声势极为浩大。

“报……报魏将军,前方十里发现叛军辎重营近十万人众,正浩浩荡荡由南向北行进!”斥候口舌飞快道。

“这么多!”百里燕{既魏贤}闻讯大吃了一惊,随即又问:“有多少护兵守卫?”

“看到约四五千人,具体数目不详。”

“再探!”

“诺!”

斥候转身而去,百里燕与徐谨道:

“徐将军,前方可是条大鱼啊。”

“魏将军,是否告知叶大都督?”

“嗯,在下正有此意,仅凭我军万人恐怕难以全歼他们。走,去找叶大都督。”

辎重营民夫越多,护兵密度相对越少,民夫本就有自卫能力,十万民夫对付几千杂兵甚是精锐,只要押运官指挥得利,照样可以将敌方歼灭。

因此十万人的民夫护兵不会超过一万。仅凭万余人的骑兵不一定能将其击溃,甚至还有被反咬一口的可能。

催马与叶信会面,其所部斥候同样也发现了这一情况,正在琢磨如何应付。

“叶大都督,敌军护兵不多,我军当全力出击将其十万人夫全部俘获才是。”百里燕道。

“十万人夫可不是小啊,斥候来报,人夫之中藏有大量gong nu手,若不能一击击溃,恐有陷入重围之险。依我看,还是击其尾部,跟随袭扰最好。”

叶信的消息更为全面,十万人夫当中发现了不下万人配有弓箭的人夫,要是不能在黑巾军组织起防御的第一时间冲垮辎重营,转眼间就可能沦为弓箭手的靶子。

略作思考,百里燕说道:

“叶大都督,我军三部人马,可截其头,断其尾,而后中间一分为二,将黑巾辎重营一分为三,令其首尾不得相救,将帅无法调度,而后来回反复扫荡,再分而治之。”

“一分为三?嗯,此法甚好。就依魏将军所言。”叶信赞成道:“传令顾中、肖渠二将击其南段,本都督攻其中路,魏将军率先锋营与徐谨将军攻其北段,三军合力出击,攻其腹背。”

“诺,末将领命!”

百里燕得令,遂即与徐谨着际赶回本部。调司空南豹韬营为头阵,卢皋龙武营在后,百里燕率骁骑营与徐谨所部四千人压阵。

“徐谨将军,待会儿我先锋营出击,将军所部务必与我骁骑营保持战线一鼓作气,万不可自散阵形乱了阵脚。”

“魏将军请放心,徐某定当小心。”

“那好,你我即刻率军绕至北段,截住黑巾军去路。”

徐谨是叶信派来吸取经验的得力干将,也是为数不多三十出头就出任都督的少壮派。其麾下骑兵也是精挑细选,比之其他各部,徐谨麾下骑兵还有点骑兵样子。

此前数战徐谨所部发挥还算正常,就是战术呆板过于保守,与传统骑兵相比,没有任何战术改变,遭遇不同情况,该使用哪些灵活战术,缺乏战术原则和基本判断。

发现目标多半还是以集团冲锋为主,而不是灵活应用骑兵的机动力,调动敌军。由此导致叶信麾下的骑兵发动攻击后,敌军满战场乱跑,而骑兵局部扎堆,抓五个俘虏倒要跑掉两三个。

十万人夫由南向北而行,叶信所部由东向西出击,直接打击黑巾军横向防线,即便三万人全部一线展开,也不可能把十万人全部罩进去,甚至还有被反咬一口的可能。

百里燕将本部人马一分为三,从东、北两个方向发动交错攻击。司空南豹韬营先打头阵,匀速接近至拒敌一里处全营两千人一字排开,摆出密集队形,卢皋龙武营相距司空南身后两百步,同样一字摆开,原地等待司空南出击。

此时百里燕从右侧迂回,率骁骑营与徐谨四千人马绕行至辎重队前方截断去路。想是黑巾军已经察觉,有所防范。发现东、北两面咸军之后,即刻做出应对,就地组织其辎重车辆,武装民夫调动护兵准备结阵。

不过人少有人少的弊端,人多有人多的好处,但人多了未必都是好处。

辎重营行军都是纵向一字行进,没有左右翼掩护,且地处大后方几百里地,哪里能想到咸军能一口气杀奔几百里地。

整个辎重营多达十万人,上传下达延绵二三十里地,从指挥层下达到执行末端,一两刻分钟根本无法完成,难以保证军令在短时之内畅通有效的下达至每个终端。

此时考验的是各级将领自身的应变能力和魄力,能否有效应对突发事件。

百里燕率军出现之际,黑巾军匆忙间组织起数万人防御,根本等不到施展手脚,位于东侧的豹韬营已经率先发起冲锋。

两千人气势如虹一字摆开,身后还带着两千匹空马,四千匹战马两千骑兵,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狂怒之威,全线压上,杀入敌阵。

根本没有防御纵深的黑巾辎重营一击之下难以招架,北段防线直接被被司空南豹韬营撕开巨大的豁口,紧随而至的两千匹空战马狂奔乱撞,进一步撕开防线扩大豁口。待到战线冲乱,司空南集中兵力向西突击,彻底击穿黑巾军刚刚组织起的防线。

与此同时,卢皋两千人马与两千匹空战马蓄势待发,待司空南彻底击穿黑巾军防线,卢皋一声令下,龙武营一分为二全力出击,卢皋自率千人攻击南侧豁口,另一千人马攻击豁口北侧,以此进一步扩大豁口。

黑巾军一波冲击之下阵脚大乱,豹韬营冲过防线后倒不恋战,而是径直向西而去,致使黑巾军无法纠缠,凌乱放了几箭,刚要站稳脚跟,卢皋第二波冲击接踵而至。

黑巾军北段中间被撕开豁口,势必要派人堵住缺口,以免被分割包围,如此一来缺口南北两处兵力向缺口运动,致使南北两处的兵力动态间变得相对薄弱,且没有组织性。

根本不等他们站稳脚跟重新调整部署,卢皋的两千骑兵分从南北杀来,再次将行将填上的缺口冲开,乱军之中又是一阵手弩乱箭,纵然没什么精度,却也给本就混乱的黑巾军雪上加霜。

不同于多数骑兵,百里燕先锋营从不恋战,卢皋一路猛冲过后继续向西运动,脱离战斗。这就让打算继续与咸军骑兵缠斗的黑巾军倍感恼火。

时下骑兵战术原则是以密集队形冲击,而后歼灭敌兵。这就致使骑兵冲刺突破敌军防线之后,势必要减速就地与敌兵纠缠战斗,利用马匹的高度和居高临下的优势杀伤步兵。

如此一来,骑兵利用机动冲撞和机动调动敌军本命带来的速度、体能优势,只有在冲刺阶段才能发挥至极限,冲破防线接敌之后与敌兵纠缠,冲撞和调动敌方的优势将大大削弱,机动力也大打折扣

此种战术适合大兵团骑兵侧翼冲杀,打乱敌方侧翼或身后,却不适合对付辎重营,虽然也能达到目的,近战肉搏却徒增自己人伤亡。

劫掠辎重的目的是破坏敌方补给,消灭敌方有生力量是第二目标,一味纠缠于消灭敌方有生力量,不仅增加己方伤亡,同时也增加完成主要目标难度。在达成第一目标之前,第二目标是次要的。

而且消灭有生力量的方法和措施多种多样,杀伤并不是主要手段。完全可以在用尽一切办法达成主要标后,再想完成次要目标。

待卢皋冲破黑巾军北段豁口的同时,司空南豹韬营已在西侧一里处重新结阵,卢皋的两路人马分从南北绕至司空南背后,而与此同时百里燕、徐谨两部人马五千人分作两个波次,从正面一前一后对已经四散的黑巾军发动第二lun gong击。

这次两个波次相距一百步同时发动冲击,五千人一万匹战马同时冲锋,骑兵裹挟空置的战马一路杀奔黑巾军。

此时勉强在北段结阵的数千民夫与护兵,见身后已经是溃不成军,面对北面声势浩大的宽大阵线集群冲锋,心中已经毫无战意可言,纷纷开始向后溃散,原本组织起的防线,在百里燕军冲击之下一触即溃,毫无任何的抵抗意志。

由北向南一路冲杀,既司空南、卢皋缺口打开之后,由东向西行进的北段黑巾军迅速溃散向四面扩散,遭遇五千骑兵当面一击,已经溃散的民夫、护兵如同是筛过的细沙遭遇了铁板,像被收割的麦子一般成片倒下,毫无还手之力。

待到冲杀至南端,北段黑巾军两三万人溃不成军,遍地的伤者哀嚎不绝于耳,数以万计的溃兵如作鸟兽散只顾逃命。原本还想由南至北,从西向东摧枯拉朽再里杀一回,见到如此一幕,已无继续再战的必要。

第234章 进击中的骑兵(3)

徐谨是第一次参与如此大规模出击,一击之下两三万人被杀成这般,他也是生平仅见:

“都说魏将军用兵奥妙无穷,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我徐谨佩服!”

“徐将军言重了,战阵之法贵在灵活机动,今日可以此法对付两三万之众,来日对付其他叛贼,有当以其他合适手段加以制之,不可生搬硬套呆板行事。”

“徐某受教了!”

徐谨马上行了一礼,下刻百里燕{既魏贤}传令苏洪道:

“苏洪,传本将军令。令司空南、卢皋二将向南运动至西侧待命,准备攻打下一阵!”

“将军,如此众多俘人又该如何?”

“笨蛋!平日都见你聪明过人,今日怎如此糊涂”百里燕喝道:“留下五百骁骑营继续驱赶,先把将官统统抓住,但凡抵抗者格杀勿论,没了头头,麾下的那些个护兵和民夫还能有什么用,快去传令!”

“诺!”

苏洪平日里馊主意不断,今天见到满地俘虏居然提议先抓人,倘若如此,还不误了战机。

腿长在人身上,想往哪儿跑就往哪儿跑,一万人满世界的去抓俘虏,全部建制都被打乱,到时候收都收不回来。

留下几百号人继续打击抵抗的残部,优先抓捕消灭将官,战卒、民夫失去了统一指挥,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哪里还需要去抓,届时没有饭吃,还不自己上门投降,哪有战斗中去抓俘虏的道理,简直荒唐。

迅速调整战位,司空南、卢皋二将接到百里燕命令,带着人马继续向南,百里燕、徐谨所部重整队形,放慢了速度步步为营,沿着官道向南平行推进。

叶信所部一万三千人,攻击黑巾辎重营中段倒还算顺利,不过确是全线出击之后与护兵、民夫缠斗在一起,纵然不吃亏,如此却要付出更多代价,远不如骑兵轮番来回扫荡冲撞更加划算。

负责攻击南段的顾中、肖渠二将八千人同样采取接敌战术,密集冲入敌阵后与步兵纠缠,结果八千人被三万人多人包围在阵中,数以万计的民夫拿着锄头、草叉甚至青铜长枪将顾中、肖渠二将分割成几块,而后用弓箭射杀,打的十分狼狈。

百里燕率军攻入中路,撕开黑巾军中路北翼防线,后以司空南、卢皋所部反复冲杀中路西侧,将黑巾军中路北翼彻底切割,为叶信撕开中路防线打开缺口。

战至黄昏,叶信所部在百里燕、徐谨夹击之下势如破竹,已经结阵的黑巾军防线被从东面打垮,百里燕军又以松油酒精陶瓷罐放火烧敌,以绳钩拖拽,gong nu放箭,抛洒生石灰等各种卑鄙恶劣手段,打开西北缺口。

由西北杀进阵中,将黑巾军gong nu手一概赶尽杀绝,战至天黑,黑巾军中路被打散,纷纷溃逃。

溃兵逃向南面,这就给本来深陷囹圄的顾中、肖渠二将雪上加霜,索性北段、中路皆已攻破,叶信、百里燕率军分从东西夹击,在溃兵感染之下,原本站住阵脚的黑巾军残部继续溃散,进一步动摇了南段黑巾军战斗决心。

原本是围困顾中、肖渠二将,在咸军主力赶到之后,反成了中间开花反包围,南段黑巾军让咸军给杀了人仰马翻魂不附体。

眼见天色已黑,数万黑巾军仍旧负隅顽抗,百里燕令道:

“苏洪,传令各营给本将军高喊‘投降不杀,放下兵器!’。”

“诺!”

百里燕本打算再加“优待俘虏”四个字,但转念一想,咸国眼下国库空虚穷困潦倒,哪里还能优待他们,能活命就是最大的优待。

夜幕降临之后,处于wài wéi的咸军点起了火把,而被包围在其中的黑巾军一片漆黑,巨大压力之下步步紧缩。

“投降不杀,放下兵器!”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全线大范围的厮杀已经停止,局部的交手不时还能听到哀嚎。

“快,投降,否则老子们不客气了!”

先锋营将士已经杀红了眼,豹韬营的战卒仗着有锁子甲刀枪不入,冲在最前屡屡挑起事端,若非百里燕约束着,此时又要一番血战。

少顷,黑巾军中有人操着志国口音喊道:

“你们咸国人说话可算数!”

过了片刻,司空南隔空回道:

“咸军先锋营说话一言九鼎,只要放下兵刃,饶你们不死,而且有田种,还能讨女人。谁要不想活,本将军让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司空南话音落下片刻,先是听到一片嘈杂的金属声响,随后金属聒噪之声此起彼伏,黑巾叛军相继放下兵器,有的甚至瘫倒在地已经全身虚脱。

见此一幕,咸军全线压上,以防黑巾军有人诈降,再出事端。

时至后半夜,战斗基本停止,还有零星散布于各处的战斗不时还能发出一些惨叫。

顾中、肖渠二将损失颇大,八千人连死带伤将近四千,叶信震怒之下要免他们军职降级使用:

“你二人可知罪!”

“末将顾中知罪,请大都督治罪!”肖渠道,单膝跪地自请有罪。

“末将也知罪!”顾中道。

叶信双目圆睁怒视二人,若非天黑灯火昏暗,叶信那双豹眼瞪起眼来能吓死人。

这时百里燕劝说道:

“叶大都督,顾、肖二将所部本为步军改制,不善骑战,此战所有大损失,却非战之罪,乃操练不足,骑战不熟所致,还请叶大都督网开一面。”

叶信收敛怒意,口气缓了缓说道:

“魏将军所言虽然有理,但也不能因事出有因而开脱去罪。”叶信说道,看向顾中、肖渠二人:“看在你二人身先士卒奋勇杀敌,魏将军替你们讨饶的情面上,本都督便是绕了你二人。下次若有再犯,定是要拿你二人问罪,你等可明白。”

“顾中谢大都督不罪之恩。”

“肖渠谢大都督。”

平心而论,今天这一仗,八千人伤亡了近半,伤亡确实是大了些。叶信所部一万三千人伤亡也不过小三千人,百里燕、徐谨所部仅伤亡了一千五百多人,轻伤者占了绝大多数。

顾中、肖渠二人伤亡近半确实太说不过去,而且是在骑兵冲锋之下被步军包围,这就太离谱了。若非今天是以少胜多空前大胜,叶信绝不能这么轻易绕过了他二人。

处置完二将,初步的统计战果交到叶信手中,南段投降的黑巾军共计两万五千多人。

据抓获的千夫长交代,此番共有十一万人,护兵一万五千人,民夫十万五千人,已经抓获的人丁才不到五万,伤亡不详。

这意味着至少还有数万人散落在外,为首的黑巾军万夫长下落不明,至少尚未发现尸体,真要是跑了,就是放走一条大鱼,指不定知道不少内参消息。

此番押运的补给物资除了粮草、腌肉外,还有石油、电石、成品的军械、皮革、油脂,以及黑巾军的被服。

先由孙国水陆运入咸国丘南郡之后,再由陆路运往咸西郡,黑巾军将咸西郡与长孙国桑北、桑南两郡连为一片,并设立了军仓。负责押运辎重的民夫则是去年从志国裹挟撤往孙国境内的志国人、徐国人。除了男丁,还有民夫的女眷参与运输。

如此算来,十万五千人的民夫中,有一万多女子,还有数千孩童。遭遇咸军围攻之下,抵抗到现在,究其原因是黑巾军在后方实行了军政一体的战时机制。

既所有男丁农忙生产,农闲训战,否则十万拖家带口的民夫,是不可能抵挡整建制三万骑兵整整一天的冲杀才溃散,只要女人一喊孩子一哭,男人就心乱,还不立马慌了阵脚,哪里还能和正规军拼杀。

其军事化的组织结构,很大程度上维持了混乱时的最低的组织性,此种军政体制与近现代的全民皆兵毫无二致,一切的生产活动都围绕战争展开,一切的资源都都投入进战争当中。

比之当下处于奴隶制末期与封建君主制早期的列国,此种全民皆兵的军政体制,在战争中的优越性不言而喻,也无怪黑巾军能维持如此规模庞大的军队。

但细细思之,此种战争体制出现在当下,与时下的生产力完全无法匹配。

任何制度的出现和延续,必须有其相适应的现实基础和配套的生产力,也许正是看到了这一点,黑巾军才要不断的掠夺人口,攻占产粮大区,而后龟缩起来谋求攥紧拳头在再反手一击的拳头战略。

一日战斗,咸军已经是人困马乏,抓俘之事全然顾不上不上,许多兵士匆匆吃了几口倒头便睡。

第二天日上三竿,在叶信催促之下,各军撒出人马前去抓人,并派人联络陈飞时水军,让其赶紧靠岸接应。

咸军大型战船远比现有员额编制还多,陈飞时此行多携带咸军近半数的战船,已经装了近五万人,其中四万是沿途掳来或者投靠的人丁,清一色都是咸国人,此番抓获的俘虏绝大多数是志国、徐国还有少部分孙国人。

抓俘持续了一天,共计俘获六万余人,清点尸体超过两万五千人,死于混乱和马蹄下者居多,其中百里燕一次突击就撞死、踩死五千多人。如果昨晚施救即时,至少数千人不至于第二日毙命

其余缺额人丁多半已经遥远或者躲藏起来,黑巾军万夫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应是已经逃走。

第235章 进击中的骑兵(4)

胜利的喜悦尚未散去,紧接着麻烦接踵而至。人太多,船上装不上,辎重带不走又太可惜,令人进退两难。

“魏将军,眼下粮草吃紧,粮草自是要全部装上船,这脂水、电石、铁器、皮革、油脂弃之可惜,唯一能丢弃的只有被服等物。如此一来,六万多人丁,少说一半不能上船,倘若加上我军伤患,能够带走的人丁有限,魏将军以为该做如何打算?”叶信问道,似乎对昨日的胜利感到无措。

这时百里燕{既魏贤}问:

“叶将军是想打算原路撤回永兴河?”

“嗯。”叶信点了点头说:“我军西进已经千里,粮草虽有补给,但距离永兴河太远,难以及时撤回,万一黑巾军兴兵来战,此时向东退去将无战船可用,稍有不慎便要全军覆没。”

“将军所言有理,不过我军既已兵锋至此,且粮草充裕,才西出不过一旬,此时退回,下次再沿着迷龙河西进,黑巾军定是要层层阻击。尤其是此番他们吃了大亏,势必要变本加厉的讨还回来。

在下以为,还是应该继续西进,继续袭扰破坏黑巾军腹地,以减轻赵帅在永兴河压力。”

“那无法登船的人丁又如何处置,魏将军可曾想过?”

“倘若是末将,宁可带走人丁,也不会把人撇下。有人便能耕种、劳作,即便是外国人,同样可以种地为民。不过叶大都督所言不得不虑。除了被服,其他等物皆为我军所急需,弃之可惜。

人带不走,要么任凭自身自灭,或是再度投靠黑巾军,杀之不道,于我咸国声誉不利。经此一战,我军战死小两千五百人,重伤一千多,轻伤两千六百余人多,急需补充,不如考虑先从这些人中招募部分为我军效力如何?”

“这恐怕不妥吧,都非咸国人,万一哗变如何了得。”

“此事倒也不难,可先从船上俘人之中征募四千咸国民,而后再从志国、徐国、孙国俘人中征募四千拖家带口者,如此先令他们家人上船,转运至永兴河东岸安置,并许以入伍者与咸军将士相同等待遇,对杀敌有功者,亦可在咸军中出任军职,然后再将这些人等打散至各军各营,使其无法勾连串通,叶大都督以为如何?”

“嗯,此法不错。可即便如此,还是只能多安置七八千人,还有两万多人不能上船,又该作何打算?”

“这个嘛……”百里燕看向地图,目光落在邵平:“此去向西四百里路便是进入咸西郡邵平地界,末将以为,我军为何不打邵平?”

“攻城!”叶信大吃一惊:“此地远离邵平四百余里情势不明,贸然攻城恐怕难有胜算!”

“对,我军对邵平确实一无所知,邵平对我军同样也一无所知。为何不借黑巾军军服一用,诈他开门?”

“何意?这与两万人又有何干系?”

“叶大都督,此前途径孝城,黑巾军有守军大约四五千人,且都是杂兵居多。由此判断,邵平龟缩在后方,只会少不会多。我军三万人即便强攻,打下邵平也绰绰有余。

当然,如此一来,我军便可能被拖在城下十日甚至半个月,长孙国境内的黑巾军极可能越过边境,进入咸西郡,于我军十分不利。因此强攻肯定不行,只能智取。”

眼下还有两万多人无法安排上船,遗弃显然是不行的,索性马匹充足,此战折损了五千多匹战马外,前番相继缴获驮马、战马、驴子一万两千余,昨日缴辎重驮马就有八千多匹,驴子万匹。

眼下仅马匹驴子就有八万,这些都不可能用船带走,要么杀掉,要么随军,杀掉可惜,随军势必要成为累赘。

既然还有两万多人带不走,不如从俘人当中选拔男丁骑马充当牧民驱赶驴马。既能让人丁和驴马载着补给随军上路,同时大军等于带着一支移动的后勤兵员补给,战卒的伤亡全可从俘人当中招募。

迷龙河支流一直延伸到邵平以南,陈飞时水军即刻启程东去卸载物资和人丁,随后再将剩下的一万水军全部带足,两万水军空船西进至邵平。

待拿下邵平,将邵平人口、物资一概走水陆撤走,只留下一座空城留给黑巾军,如此便留下一块白地和人力全无的白区,将包袱甩给黑巾军。而司空南老家邵平,此番赚城非司空南莫属。

“叶大都督,此计要成,就必须佯装黑巾军路过,诈其开门,在下部将司空南本是邵平人氏,可让他摔人诈门。”

“哦,如何个诈法?”

“黑巾军尚不知我军意图,故而无法料到我军竟会再驱驰几百里去打邵平,邵平守将也绝想不到我军会兵临城下。

因此可先派司空南率本部人马穿黑巾战袍,以接济粮草为名,去骗邵平粮草,而我大军假扮黑巾军于邵平城外三十处地扎营,摆出我军仅是路过而非进城的架势,令邵平守军麻痹大意。

待司空南入城,黑巾守军调运粮草守备大意之际,司空南趁夜色杀出打开大门,我军则趁夜色埋伏精兵于城外,里应外合拿下邵平城,如此可得邵平。

而后待陈飞时大都督率水军西进至邵平以南河段,我军再做撤离也不迟。”

“此计妙是妙,可是否太过冒险,万一中途有俘人逃走,我军意图便暴露无遗。”

“是有些冒险,但我军并无多大损失,即便黑巾军兴兵来战,我军还可骑马逃走,让其无法追赶。况且邵平方圆数百里之内,黑巾军全无重兵,即便此时调兵回头,也已来不及追赶,待我军拿下邵平,黑巾军从永兴河岸边抽兵来战,倒时正好,我军再杀他们个回马枪。”

黑巾军辎重被劫,势必要兴兵来战,此前因叶信所部每人配有两匹战马,日行超过两百五十里,是黑巾军骑兵行军速度的两倍以上,黑巾军几度想要堵截都未成行,究其原因,其马匹质量远不及咸军向梁军借来的五万匹高原良种战马。

黑巾军在永兴河西岸仅有杂骑六七万,马匹半数都是驮马中优选的战马,性能很差,且都部署在永兴河北段,根本来不及追击。

即便也采用一人两马的策略,充其量就是三万对三万,黑巾军本就不善骑战,根本沾不到什么便宜,相反万一失利,将损失六万匹战马,咸军尽得之。

掐指一算,如果不考虑养马的粮草开销的经济成本,咸军一人一马少说能装备十万骑兵,不惜一切代价倾巢出动,黑巾军屯于西岸的大军分分钟被踩平的命,其断然不敢以一人两马的策略,出动三万杂骑一决雌雄。倘若出动七万骑兵,速度上又追不上叶信所部,累也能活活把马跑死。

综合所有情况,即便黑巾军现在骑兵追在身后,距离叶信所部少说还有三到四天以上的路程,现在出发,叶信所部依然能先于黑巾军抵达邵平,并诈开城门。倘若犹豫不决,黑巾军先头骑兵最快可能将在三到四天后追到。

只要先一步拿下邵平,反手再以邵平为根基,一边等着陈飞时水军来援,一边杀个回马枪,伏击黑巾军骑兵,拖到陈飞时抵达邵平。

“叶大都督,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只要打下了邵平,眼下所有问题便迎刃而解,此时若是原路返回,恐遭遇黑巾军合力围剿,还望叶大都督三思。”

百里燕言尽厉害,叶信依然犹豫不决:

“拿下邵平有几成把握?”

“六成至七成。”百里燕肯定道:“黑巾军将后方精锐主力抽空殆尽,耕种者都是老弱夫妇居多,精壮极少,守城兵丁多半战力不强,甲械不精,司空南率两千精锐只要能诈开城门,即便是强攻,也能打垮守军。”

叶信捻着短须,沉默片刻说道:

“此计可行,便安魏将军之计行事,明日我军即刻启程西进,攻打邵平。”

“大都督英明!”

邵平是连接丘南、咸西两郡结合地带,打断了邵平,丘南郡通往咸西郡之间至少多出三百里的无人区,黑巾军在此将得不到任何人力物力资源的补给,其通往咸西郡的后勤供应受到极大削弱。

黑巾军去年侵入志国西北,一次卷走西北两郡超过两百万的人口,导致志国公良氏大军迟滞不前,始终无法对叛军在孙国境内叛军发动致命打击。

究其原因,归根到底还是黑巾军清空了西北两郡所有人口,增加了志国粮草运输的成本,使得公良军迟迟无法北上。

百里燕提出坚壁清野,意在依靠河道便利,清空黑巾军补给线上所有居民点,使之变成无人区,增加其运粮成本。

黑巾军要维持在盘踞在咸国数十万军队的开销,光靠咸西、丘南两郡的两百万人口几乎不可能完成任务,就必须从境外迁入人口,当这些人口被百里燕一掠而空,黑巾军赖以生存的补给线,将遭彻底破坏。

第236章 邵平之战(1)

当天夜里,叶信与陈飞时商议水军撤回永兴河之事,百里燕带人在俘虏之中挑人,但凡愿意加入咸军者,前罪不究,本国人外国人一视同仁,皆可积战功得赏赐,向上升迁。

对于黑巾军的邪教xi nǎo宣传,百里燕第一时间进行政治思想宣传,让人现场宣读《告天下万民书》,并亲自演示了油锅捞铜钱、凭空变金银等经典骗术。

所谓油锅捞铜钱,其实就是往锅里先倒三分之二的醋,再加三分之一的油,油的密度小于醋,因而永远浮在醋之上,而醋的沸点很低,远远低于水,等下层的醋煮沸,上层的油温依然很低,油水翻滚是因为下部的醋在沸腾,但温度却比一百度开水低得多,进而造成油也沸腾的假象,这时把手深入锅底捞铜钱,还不是一捞一个准。

这等骗人伎俩骗骗青铜器时代蒙昧无知老百姓还可以,哪里骗得过两世为人的百里燕。到了黑巾军嘴里,能下油锅的还成了天神下凡。至于凭空变金银更是骗人的魔术游戏,用的仅仅都是欺世盗名的障眼法。

甚至缴获当中发现了数万根假黄金,假黄金作为黑巾军占领区内掠夺经济的重要手段,在西进路上已经陆续发现这一情况,占领区内老百姓的富裕程度几乎到了随便都能看到假黄金的程度。

正所谓真金不怕火炼,百里燕当着众人的面,用火烧烤假黄金和真黄金,现场立马揭穿黑巾军骗局。有人若是不信,百里燕当场送他一斤假黄金,送他上船押往陔陵,他要是能在陔陵花掉这一斤假黄金,百里燕当即许诺,就给他一斤真黄金。

一言既出,此前对黑巾军任保有幻想的俘人,在现实面前不得不低头。

根据此前审讯不同性质俘虏了解到,黑巾军内有着一套近似于政治宣传部门的机构叫“圣勋司”。

圣勋司向军队、占领地派驻类似传教士性质的圣使,对战卒和百姓宣传黑巾军宣扬的邪教思想,各种所谓的仙术神技是圣勋司重点推广宣传的神技,并以此蛊惑人心。

所有征募俘人都被打散至各军各营,以稀释他们的危害性。

招俘和人员安置持续到第二天中午,咸军清一色换上黑巾军军服,收拢了人马,以前、中、后三军配置纵队行进,两万多人的俘人和驴马行进速度较慢,叶信命顾中率本部人马断后驱赶,倘若遭遇黑巾军骑兵追击,即刻遗弃俘人,与大队汇合。

百里燕{既魏贤}先锋营最先上路,途中召司空南就诈门一事情与他详细交代:

“司空兄,邵平一战至关重要,你觉得有几成把握可混入城中?”

“邵平远离永兴河一千五六百里,不应料到我军动向,只要到了城下,有七八成把握可敲开邵平大门。”司空南肯定道。

“会否遭遇邵平熟人识破?”

“末将在邵平并无多少仇人,当年民变不少官吏死于其中,即便有认识的,大都是同乡发小,不该有什么仇人。”

“嗯,如此最好,怕就怕遇上个不识相的。待到邵平城外,你部将锁子甲全部脱下,本将从各部选精兵调入你营中,入城后万一被识破,敌军倘若少于五千,即刻动手夺城。若多于五千,且战且退不要恋战。”

“末将遵命!”

邵平远在前线的后方,守军不可能太多,甲械不会强于正规军,司空南两千人都是精兵强将,只要进入邵平,即便强攻,也不会太吃亏。

叶信部五万多人以每日九十至一百里的速度,连续向西行进四日,于第四日黄昏抵达邵平以南三十里处。负责断后的顾中与两万多俘人以及驴马落下将近半天的路程。

驴子的速度远不及马,脾气也倔,动不动能撂蹶子,此前高勋曾夸驴子好用,全军应该以驴子补充马匹的不足,现在看来还是高勋没有基层经验。

驴子用来充当苦力尚可,用来当坐骑,一头两头问题不大。但驴子和马不一样,马脾气温良,心眼老实,听人话。

驴子更像是自我主义的放浪派,当成千上万的驴子一起行动,只要有一头驴子犯倔,一声驴叫唤,立马能传染整个驴群,其他驴子便停下脚步观察情况,怎么赶也赶不动。遇到这种情况,万一敌袭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时人并不犯傻,顾中恼火之下当着众驴的面来了个杀鸡骇猴。

驴子生性胆小,一群驴在一起,头驴不听话,整个驴群会紧随其后,顾中直接一刀宰了犯事的驴子,用鲜血和惨叫让驴群老实,然后继续赶路。

按说这么多的牲口,战时带不走应该就地杀掉,自己得不到,也不能留给敌人,以最大程度的破坏敌方生产力。

叶信、百里燕当然心知肚明这个道理,怎奈后方劳力人力吃紧,仅剩下半壁江山的咸国,要用四百五十万人口支撑起三十几万大军,近五十万民夫的全部供应,仅以当下的生产力和濒临破产的国库,没有外部输血情况下,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近现代也不可能做到。

大军距邵平三十里处扎营,司空南率两千精兵骑马前往邵平诈门。与此同时,百里燕令苏洪、卢皋上半夜加紧休息,下半夜借助夜幕,随他前往邵平附近埋伏。

司空南所部骑马举把,大摇大摆来到邵平城下已经是深夜,邵平守军发现城外有大队人马到来,立时擂响了战鼓,城头的火光映红了城头。

“来者何人!”值夜守将操着孙国口音喝问道。

司空南催马上前应道:

“本将军乃龙渊天王所部,今夜途径邵平,还不快快开城出迎!”

“将军也是邵平人氏,敢问尊姓大名!”守将道。

“先锋千夫长司空南,快快开城出迎!”

“请将军稍等片刻,待本将请示太守后,再行开门不迟!”

言罢,守将离开城头,骑马赶往太守府。

邵平伪太守此时已经睡下,三根半夜好不容易从榻上爬起,裤裆里还是一片湿漉。

张嘴打了个哈欠,太守睡眼惺忪看去守将,操着流利的孙国口音慵懒的问道:

“究竟何事……”

“启禀大人,龙渊天王北上途径邵平,有个邵平出身的千夫长要求开门出迎。”

“龙渊天王!”闻信龙渊天王,迷迷瞪瞪的太守脑子一震,立时清醒不少:“他们有多少人马?”

“看到的约莫两千人上下,大队兴许还在南面,不知具体数目。”

“龙渊天王在徐国作战,怎会北上咸国。而且怎么会有个咸国邵平的千夫长在龙渊麾下效力。程业将军,其中会不会有诈?”

太守狐疑道,守将程业摇了摇头:

“不太可能。去年志国一次便得三十万奴隶,其中咸国人便有十多万,龙渊天王麾下有咸国人效力,应当并无问题。而且咸军远在永兴河畔,据此一千五六百里地,怎能到此赚城。

除非圣焱天王吃了大大的败仗,让咸军攻了过来。可即便如此,也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有。太守大人,天王都不是好惹的,是不是出城迎一下?”

“来人有腰牌吗?”

“没有,末将这不也没拿到手吗。”程业道。

“走,随本官前去一探究竟。”

“遵命大人。”

列**队仕长以上将官都有腰牌,百夫长、什长、伍长一级概不配发,只有墨水在木牌上书写的兵牌,原因是下级军官数量庞大,战死率太高,腰牌大都是雕刻,耗时费力,因此只在仕长以上一级配发腰牌。黑巾军大致也是如此,只有千夫长、万夫长及其他特殊人员配发腰牌。

黑巾军起事以来忙于扩张地盘和收拾内政,腰牌这等小事根本顾不过来,直到今年正月论功行赏,先下发了一批腰牌,还不是人人都有。超过三分之二的千夫长、圣使以及其他骨干成员仍旧没拿到腰牌,行政极为混乱,这就给诈门骗城留下了可乘之机。

太守与守将程业骑马来到城南,并集结了所有人马以防生变。

来头城头低头一看,城外黑压压一片人马,人手一支火把立于夜间,倒也不像有诈。

看到这里,太守喊道:

“城下将军,龙渊天王何在?”

此时司空南口气有些强硬的说道:

“天王尚在三十里外,赶紧开城迎接准备粮草,若是误了军机,你等吃罪的起吗?”

司空南言罢,太守问道身侧身材稍矮的守将:

“白合将军,此人自称是邵平司空南,在龙渊天王麾下效力,你可曾听说?”

白合皱着眉头,黑暗中也看不清来人长相,但声音却是很耳熟:

“太守大人,这人声音很是耳熟,要不末将问问他?”

“那好,你去问他。”

白合来头女墙跟前,探头向下望去:

“来人可是司空南?”

司空南只觉得声音耳熟,心想定是邵平的熟人:

“在下司空南,阁下也是故人吧。”

“你当真是司空南,我是白合呀!”

司空南昏暗中也大吃一惊:

“白合兄弟!你是甸榕村的白合兄弟。”

“是呀是呀!”白合大喜:“不想你还活着。”

“既然都是自家兄弟,拦着作甚,龙渊天王就在三十里外扎营,惹恼了天王,兄弟我也难交代。”

白合与司空南同村,当年一起在主家看家护院,当年民变之后,他二人便各自投奔了义军,再后来,便失去了联络。不曾想白合又混回了邵平,当起了黑巾军的走卒。

第237章 邵平之战(2)

白合将司空南之事详细告知太守,太守问道:

“白合将军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末将敢拿脑袋担保。”

“那好,待本官问过他,再做决断。”太守将信将疑,再次探出头去:“司空将军,邵平粮草不足,不知龙渊天王要接济多少钱粮?”

“天王此去沫皋,五千石粮草即可。赶紧开门运粮,明日午时前,大军若不能上路,你这太守便是做到了头!”

“那好,将军等着,本官马上开门。”

话音落下,太守缩回脑袋与程业道:

“程业将军,速派斥候探马从东、西、北出城查探情况,若有异常,即刻前来报我。”

“大人,这天王驾临,咱不开门出迎不合适吧。”

“再有两个时辰便要天亮,万一有诈怎办。况且说咸国是圣焱天王地盘,他龙渊天王从徐国来也不曾派人递函知会于我,城在本官的官职在,城丢了,圣焱天王拿我脑袋算账,我管他龙渊天王作甚。即刻派人出城,谨防他们有诈。”

“诺!”

程业着际命人从东、西、北三门出城,打探来军动静。

约莫过去半刻时间,迟迟不见城门开启,司空南颇为恼怒骂道:

“白合,多年不见你长本事是吧,连兄弟都不眼里,你这要让我等到何年月!”

“对不住司空兄,太守有令不让开门,兄弟我也没办法。再过两个时辰天亮,司空兄稍安勿躁,兄弟我给你送些酒肉下来。”

言罢,白合让人用绳索放下五十个大竹筐,篮筐里装着光饼和一些白煮切好的肉,司空南心想不能是白合他们看破计策吧?倘若如此,应该乱箭退敌才是,或者说这饼和肉里有毒?应该不会,真若如此,坐镇邵平的黑巾军将帅岂非神机妙算。

想到这里,司空南示意五十人下马,取来竹筐,给众人分食。

家乡的味道让司空南心感还念,嚼了两口,他扯着嗓门说道:

“白合,兄弟我带了两千人,你就给五十框,未免太小家子气了吧。”

白合哈哈笑道:

“司空兄多担待,邵平粮草紧缺,五十框吃食已经够多了,再多,兄弟我可就要吃板子了。”

“你小子混的不好吧,为了这点吃食还如此斤斤计较。”

“不瞒兄长,邵平人多,去年又糟了灾,今年地里的粮食还没长出来,日子过的紧,连牲口都杀了不少,你们这一来,夏收之前怕是要勒着裤腰带过活了。”

闻讯“邵平人多”四个字,司空南心头一惊。

他是土生土长的邵平人,邵平属地村县合计在内**年前有人口十万多人,江东一战后,邵平只剩下不到六万,对于邵平这么大的土地,六万人实在不能算多。

想起此前守将和太守的孙国口音,司空南断定,邵平定是从孙国迁入入了大量人口。

照此推算,白合口中的邵平人多,应该比八年前的十万人还要多,以去年的情况,城内至少要在十三万以上,守军断不会只有三四千人,要是算上役兵和乡勇,一万人肯定有,这要是强攻,他手下的两千人定是有去无回。

而与此同时,百里燕率三千人在司空南出发不久,骑马抹黑来到邵平城以东十二里地的一片树林子里隐蔽,迟迟不见邵平动静,百里燕担心定是守军担心有诈,夜间不予开门,这是要拖到天亮。

“将军,林外发现不明骑兵。”苏洪匆匆来报。

“骑兵?那定不是司空南部下,他不知我等就在此地。定是邵平的斥候探马。告诉弟兄们,让马把衔枚咬紧了,别发出声响。”

“诺!”

苏洪转身刚走,卢皋问道:

“魏将军,邵平这是要拖到白天呐,万一黑巾军太守要见龙渊天王怎办?”

“可能性不大。卢将军你想,这个守城官儿天黑都不敢让司空南进城,他还有胆量去见龙渊天王?至多是派人前去犒劳一番,出了问题也是下属砍头。”

龙渊天王确有其人,从俘人口中得知,其正在徐国北部郡县作战,并正在向南突击。由此判断,黑巾军意在夺取徐国的马场,掠走几十万匹上好的战马和驮马。

而这些战马是徐国用于运输内地物资,输往给千岳山防线所用,一旦被黑巾军所得,金雪狄来犯,仅靠宋国的军马和人力,根本无法保障中原一百万联军的后勤保障,整个千岳山长达几千里的防线将被金雪狄直接击穿,后果不堪设想。

百里燕当然管不了这些,借龙渊天王头衔也是因为此人彪悍凶残,其去年曾以水淹法,淹死徐国镇北军五万人,而后将尸体拖往徐国守军城下,美其名曰出于道义,让死者“归葬故里”。实则五万尸体堆在城池四周,徐**队不开门收尸,要引发疫瘴。开门收尸,黑巾军就在城外五里地扎营,随时随地杀过来。

结果徐军坚守不出,尸体太阳暴晒半个月臭气熏天蚊蝇弥天,瘟疫弥散,守城徐军及百姓一月内暴毙而亡者多达六万人,徐国反而还落个不收尸不仁不义的骂名。

邵平派出的斥候一路掠过小树林,却不敢深入查探,作为人,对幽静黑暗处总有莫名的恐惧,更何况是孤身一人。

斥候在掠过小树林向东又跑了几里地,确定没有异常,又原路折返回邵平。此时天已蒙蒙见亮,百里燕{既魏贤}一众三千人等藏于树林之内,迟迟不见邵平动静,百里燕心知天亮后定是难有作为,于是招来苏洪:

“苏洪,你速回大营等着,倘若司空南派人联络,即刻讲话带给我。同时你转告司空南,让他见机行事若不能强取,即刻退出邵平,断不能陷在里面。”

“知道了将。”

百里燕此时担心邵平会否有什么变化,毕竟当初路过孝城时,不曾与孝城守军交手,不知孝城内的情况。

从此番抓获的俘人得到的情报,黑巾军去年从志国退回孙国之后,便开始将人口向北海迁徙,万一邵平人口有变,守将变成了孙国人,司空南这个本地人弄不好反而容易出现纰漏。

想到这里,百里燕与卢皋说道:

“卢将军,天亮后找两个四十以上的老卒,想办法混进邵平城内摸清情况,务必于天黑后返回报我。”

“诺,末将即刻去办。”

晨昏之前,邵平派出的斥候探马陆续返回,唯有两路绕行向南刺探的斥候尚未归来,他们是去查探叶信所部的确切情况,以便将确切消息通报邵平。

而与此同时,司空南断定邵平守军定是没有识破他们意图,果断众军下马歇息,一可麻痹守军,二来抓紧时间休息,随时准备交手。

待等天色方亮,已是抵达城下的三个时辰后,一声沉闷的声响,在大雾中显得格外吃重,白合摔人出城迎接,司空南立身而去,掸去身上的尘土,脸色略显疲惫:

“白合,你就是这般招呼自家兄弟的?”

白合躬身行了一礼道:

“对不住司空兄,王太守有令,兄弟我也是奉命行事。”

“就是那个孙国人?”

“是他,昨晚已经命人准备好粮草,待一个时辰后用过饭食,召齐了民夫,即刻送往龙渊天王大营。”

“一个时辰后!”司空南不满道:“白合,他姓王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大军距此三十里地,中午便要开拔,五千石粮草岂能在中午之前运到。”

见司空南不快,白合只能赔着笑脸:

“司空兄莫怪,实在是王太守谨慎,夜间不开城门是各军死令,大军露宿自当是要小心行事。”

“按你这说法,兄弟我是来赚城的?”

“不敢不敢。司空兄还是先请入城吧,王太守就在治所。”

“那好,我去亲自问他。”

言罢,司空南两千人马开始进城。白合见司空南部下马匹精壮健硕毛光膘肥,不禁眼馋问道:

“司空兄,这些人马不全都是你的吧。”

“怎的说话呢,若非我麾下部将,能跟兄弟我过来吗。”

“那你这千夫长可比我白合有出息啊,尽是骑兵。”

白合道,目中羡慕之色显露无遗。司空南见缝插针问道:

“白合兄弟,我记得你当初不也跟着zào fǎn了吗,怎又混到邵平来了。”

“唉……一言难尽。当年起事败北之后,我便是被咸军抓去做了奴隶,一干就是六年,这不去年黑巾军起事,将我等救了出来,我便加入了黑巾军。只因我拳脚刀枪厉害,便是做了个千夫长,实际我麾下只有五百多咸国兵卒,其他都是志国和孙国人。”

“哦……”司空南轻叹一声又道:“孙国情况也大致如此,不少地方都有志国、徐国人。不知这邵平迁入了多少外人,我怎觉得街上比当初人还多?”

白合点了点头道:

“邵平当初被咸军收复后,人丁不到七万,去年民变,不少人投靠了黑巾军,被拉去了永兴河与咸军对峙。我等因是奴隶,与官吏、商贾有仇,故而将我等留下肃清当地余孽。

去年十一月,陆续从孙国迁来五六万人,今年正月之后,又迁来四万人,眼下有十五万多人。”

“这么多!”司空南大吃了一惊,拐着弯儿的问道:“这么说,成里不是咱们咸国人说了算数?”

“外人比咱多,能让咱说话算数吗。不瞒兄弟你,邵平守军一半以上都是孙国人,其余是志国,咸人只有我这一路五百多人。”

“嘶……”司空南头皮一麻,心想道,照这么个算法,邵平至少能动员两万男丁守城,这怎么打。他又问:“那城中能否征兵?”

“怎么,你们还要征兵?”

司空南当然不需要征兵,其意在套出邵平驻军数量。倘若直接问,白合定是要起疑心。

第238章 邵平之战(3)

白合没有丝毫怀疑这位昔日的兄弟,正在将他一步步引入彀中,想都没想便是说道:

“邵平人丁虽多,老弱和妇孺占了多数,青壮其实并不多,能用的男丁两万怕是不错了,守军也就勉强六千多人。”

“哦……如此倒也吃紧。”说道,司空南话锋一转问:“对了,当年廖老爷家如今怎样了,还在吗?”

白合一愣,转眼愁容满面:

“唉……黑巾军破城时,将全城官吏、权贵还有商贾富人都杀了个一干二净,廖老爷家也没能幸免。”

“廖家可是好人家呀,这么给杀了真是可惜。那廖小姐呢,没错的话,她应该是出阁到了毛家。毛家书香门第,应该不至于牵连到毛家吧?”

白合摇了摇头,突然停下脚步,有些悲伤的说:

“毛家也没能幸免于难,廖小姐被黑巾军糟蹋后,抓进了妓营里,是后来才被太守王泉看中收进了后房,现在已经是王太守的六夫人。”

“什么啊,被抢了!”

司空南此刻心起怒火,他此行还有一件事,便是找廖家大公子出仕。

廖家虽然是商户,却口碑极好,黑巾军不分清空皂白的杀害廖家,这已经不是黑巾军鼓吹的替天行道除暴安良,而是泯灭天良,良知丧尽。

廖家大公子为人出众,颇有胆识和见识,当年差点就被义军拉去做军师,后来若不是廖老爷用钱把人赎回来,今日也不知会是什么局面。

如今廖家家破人亡,亲家毛家书香门第竟也未能幸免,不免令人叹惋。

正值他二人说话之际,前方突来十几匹快马,为首者正是守将程业。见白合引司空南入城,程业勒住战马大声说道:

“太守大人有请司空将军,白合将军职责在身,即刻返回驻地不得懈怠。”

白合心怀不满,却也不能放在脸上,行了一礼道:

“白合遵命。”话音落下,白合又与司空南道:“司空兄,得空兄弟请你吃酒。”

“那好,一言为定。”

白合骑马转身离去,司空南随程业前往太守府,程业途中见司空南麾下兵强马壮,不禁羡慕:

“龙渊天王威名远播,不想司空将军竟有这等军容,程业佩服啊。”

“呵呵,皆赖天王信任,本将断不敢居功自傲。”

“常听闻龙渊天王威震敌胆,此番北上定是去会雷城晋军的吧,不知龙渊天王此番率军几何呀。”

司空南此事明白,程业这是在试探于他。

“精骑五万!”

白合听着大吃一惊:

“精骑兵!”

“正是,皆乃徐国一等一的上好战马,与圣焱天王杂骑汇合之后,雷城晋军有种躲在雷城不出,否则十五万晋军还不够龙渊天王塞牙缝。”

司空南吹嘘道,程业将信将疑:

“那司空将军麾下这两千骑兵可不少啊,不知将军何时效力的天王,不会是从咸国千里迢迢而去吧。”

司空南脸色一沉,质问道:

“程将军是怀疑本将是在诓你?”

“哦,不敢不敢。”程业连忙否认:“在下认为,将军能投效龙渊天王乃识时务也,不像永兴河那赵逊冥顽不灵,若都能像将军这般,倒也免了我军刀兵相见。”

程业此言内外有别,乍听起来是说司空南识时务,仔细一听,确是程业怀疑司空南来自永兴河。

司空南早有准备,早料到黑巾军定是要盘问于他,百里燕事先已经准备了多种应对预案,倘若说是千里迢迢去投奔,即便是鬼也不会信。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在志国被黑巾军所救,而投效的黑巾军。

“实不相瞒,本将当初与白合一起zào fǎn,后liu wáng到志国不慎被志国所抓做了奴隶,幸得龙渊天王相救,便是投入了天王帐下。去年在孙国捷报连连,正是打垮了徐国,这才调主力北上助圣焱天王一臂之力。”

“哦,是嘛,看来咸国和晋军也要步徐国的后成了,呵哈哈……”

盘问许久,程业丝毫为发现破绽,信以为真,继续领着司空南一众人等前往治所。

此时正值军中造饭,黑巾军攻下城池之后,军营驻地由一贯的城南,移到了城北,隔开一段距离,驻扎于治所的东西南北,黑巾军将官家小,也都安置于保护圈之内,甚至还有从官宦权贵富人家中掳掠来的女子组建的妓营,以供黑巾军享乐。

来到治所,太守王泉正自顾自的在用餐,一块煮好的白切牛肉摆在面前,少说有半斤,碗里盛着的是一碗干饭,厅堂两侧桌案上同样摆放了碗筷,伙食的内容与王泉如出一辙,但份量要少一些。司空南看在眼里,心里立时火冒三丈。

黑巾军zào fǎn导致咸西郡百姓过的极苦,虽然黑巾军实行了赈灾制,也仅仅是勉强维持着饿不死人的局面,确实要比咸国直辖的地域要好一些,但也没好到文臣武将一早就能吃干饭,享用大块牛肉的地步。

即便是在咸军当中,除了勤王客军的权贵子弟,随行带有私人补给之外,戍兵上至大帅赵逊,下至都尉、仕长一级,每顿也仅仅是比百夫长的火势标准稍好一些。

百里燕军因百里燕经营有方,隔三差五都能吃上一顿肉,甭管是鲜肉、腊肉还是咸鱼,但多半还是猪肉或是马肉,还没到吃牛的份上。

时下耕牛都是战略物资,轻易不会去吃牛。邵平居然都奢侈到一早就吃牛肉,司空南隐隐想起去年百里燕会议时曾经断言过。

百里燕当时曾说,黑巾军乍看来势凶猛,但毕竟还是人,不是神。只要是人,就一定有yu wàng,是人一定有其堕落的本性。

无论是为钱、为女人、为权势,还是为了贪欲,黑巾军打下了江山,就必然要坐江山。坐江山,就一定会将历代王朝所有的路重头在走一遍,而且是极为迅速的走一遍,绝不会拖上几十年上百年。

腐化、堕落,将不可避免的滋生在黑巾军的统治荫庇下蔓延,其势力内部的拉帮结伙,必然导致利益的分配不均,出现内部矛盾,进而加速部分将官的腐化和堕落。

司空南也是读过许多书,当时却不明白百里燕为何如此断言,甚至都很难相信咸军能最终取得胜利收复故土。

但今日一看,他终于明白百里燕当初定下“以拖待变,相持永兴河”此计的最终用意。

很显然,王泉霸占了廖小姐,是为sè yu。此时此刻又享用干饭牛肉,是为食欲,归根道理在起作用的是权力欲。正是因为王泉一夜之间攫取了太守的权利,他便掌握了全城的生杀予夺大权,同时也得到了权利赋予的特权。

这便是百里燕曾经预判的腐化堕落,乃至最后不战自亡的道理。只有当此种变化遍及黑巾军之时,黑巾军的锋芒,最终将因其自身的腐朽而失败。

迅速想透这些,司空南已经走近上前,程业向王泉行了一礼,目光落在木器盘中的牛肉,口中顿时泛出一股酸水。

“王大人,司空将军带到。”

王泉嚼着牛肉,抬头看了眼司空南,而后又低下头去自顾自的说道:

“司空将军尚未用过早膳吧,陪本官一起用膳如何。”

司空南心里纵然有火,此时此刻却也不能发作在脸上,他收敛了怒火,虚与委蛇道:

“多谢王大人,本将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略施一礼,司空南坐于左侧,程业坐到了右侧,拿起筷子便是先夹了两大块牛肉狼吞虎咽起来。司空南不慌不忙,拿着筷子却也没急着开动,而是问道粮草之事:

“王太守,天王中午便要启程北上,太守的粮草能否在中午之前运到。”

“粮草啊……”王泉放下筷子,喝了口牛肉汤,咂了咂油腻的嘴唇说道:“邵平粮草不多,天王来的突然,本官凑齐五千石也不属不易,这才拖到了今日早晨。民夫都是各家的劳力,总不能连一顿饱饭都不管吧。司空将军纵横驰骋,却那里知道地方上的难处。”

司空南此时顿有一刀挑了王泉的怒火,强忍着给压了下去。他说:

“王太守,本将只是来催粮,天王那里还得王太守去交代,若是晚了,本将是吃罪不起的。”

“哦……呃!”王泉不以为然,还打了个饱嗝:“本官乃圣焱天王钦命邵平太守,去见龙渊天王恐怕不太合适吧。万一追究起来,圣焱天王迁怒于我,恐就不妥了吧。”

司空南皱了皱眉,他也料到王泉断不会亲自押粮,但不想竟会搬出圣焱天王做挡箭牌。

由此令人想到,黑巾军统帅层情况咸军至今无法弄明,现在来看,百里燕此前断言黑巾军定是要论功行赏,划分势力地盘,如今看来,王泉背后是圣焱天王在撑腰,否则断不会不把龙渊天王放在眼里。

但想到深处不禁让人困惑,既然黑巾军内部已经形成各自势力,黑巾军为何又能通力协作相互支援呢,而不是相互掣肘使绊子,倘若是朝堂,一方得势,另一方必然要打压,如今却不见此种现象,岂不怪哉?

现在王泉摆明了不怕龙渊天王,反倒是让形势变得万分微妙。

王泉不买龙渊天王的账,这意味着想要再从城外引入人马将会非常困难,一旦两千人马退出邵平,再想进来会很困难。

第239章 邵平之战(4)

想到这里,司空南道

“王太守,此番除了接济粮草,本将奉命在邵平征召五千青壮,不知王太守可否行个方便?”

闻讯要征兵,王泉此时倒是有些清醒:

“无圣焱天王手令,恕本官不能照办。”

“哼!”将筷子一置,司空南不快说道:“莫非要天王亲自驾临不成!”

王泉不以为然道:

“圣焱天王手握雄兵五十余万,后勤异常吃紧,本官若是放走了一个人丁,圣焱天王便是要少运几石粮草,放走了五千,便是几万石,本官吃罪得起吗。

除非龙渊天王讨得圣焱天王手令,否则本官不能照办。五千石粮草本官已经准备妥当,还请司空将军用完便饭后押运出城,其余之事本官恕不从命。”

“你!”

司空南气的牙痒,纵然王泉藐视龙渊天王跟他有屁个关系,但这种做派令他不耻。

这时程业说道:

“司空将军,赶紧吃吧,吃完了本将也好送将军出城押粮。”

司空南不予理会,争锋相对道:

“本将军昨日赶路一日,夜间又被关在城外一晚未睡,此时让本将率弟兄们押粮再走三十里地,即便本将答应,本将的兄弟们也不能答应。”

司空南给自己找了一个合乎情理的借口,强行赖在邵平,程业一时不知如何应对,遂而没有反驳。

这时王泉已经用完早饭,正在消灭剩下的全部牛肉,很是享受大说道:

“本官即刻令辎重营在城外搭建营房,司空将军想歇息多久便歇息多久,粮草本官也送到城外,倘若误卯,这可就不是本官的过失了。”

司空南心知这是王泉的逐客令,脸色立时一沉说道:

“那还有五千壮丁呢。”

“本官不是说了吗,只要有圣焱天王的手令,本官立即予以调拨。”

“那好,本将便在城中坐等龙渊天王讨来圣焱天王的手令,再将粮草送往大营。如此,若是押粮误了卯,便是你王泉大人的过失!”

话音落下,司空南立身而起便要走,王泉震怒之下一掌砸在案上:

“放肆!邵平乃本官治下,圣焱天王钦命,你一小小千夫长竟也敢如此狂妄。若非看在天王面上,定是要将你重打五十军棍剥去军职充入死营。”

“哼,本将军麾下两千铁骑,荡平你这小小邵平大营轻而易举。依我看,王大人拖着粮草不发,有兵不给征,实乃谋逆zào fǎn,将你人头拿下,龙渊天王便是给圣焱天王的大交代,量他圣焱天王也无话可说!”

司空南此刻已经吃定黑巾军内部定是有矛盾,否则王泉出乎意料的强硬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他干脆狐假虎威,把事态严重化,只要给王泉按上个谋逆zào fǎn,黑巾军内部想来也不是铁板一块,王泉一死,弄不好他们自己也得乱起来。

见司空南软硬不吃,王泉倒是有些心慌,本想将其赶走,不想却赖在了城里不走,着实令其不快。这时程业小心提醒道:

“王大人,圣焱天王的五万铁骑可就在城南三十里扎营,真要是中午见不到粮草,恐怕就真要进城抓丁了。”

闻讯五万大军扎在城南三十里,王泉顿时大吃一惊,不禁心想:这个龙渊倒还算识趣,没直接把大军开进城里强征,倘若如此,圣焱天王定是要与其算账。

想到这里,王泉收敛起怒色说道:

“罢了罢了,司空将军要休息一日便休息一日,本官另差人驱使便是。”

“哼!”司空南冷冷一哼,随即拂袖而去。

其走后,王泉与程业道:

“昨夜派出的斥候都回城了吗?”

“禀大人,前去龙渊天王大营的两路斥候路远,尚未归城,想是还要半个时辰。”

“咸国人多有异心,让人盯着此人,不要惹出事端。”

“诺,属下立即命人暗中盯着。”

司空南走出治所,将人马拉到了附近黑巾军营中歇息,军营中可见黑巾军兵士围在校场,在圣使带领下虔诚做着祷告,大街小巷同样也弥漫着浓重的邪教气息。

但凡每日清晨太阳升起,黑巾军的圣使都会人手一本,拿着他们的圣书做祷告,祈求君父的保有上苍的怜悯。

此前从俘人嘴里,或多或少知道黑巾军辖地百姓有每日必祷的习惯,成千上万的百姓不一而足的双手交叉胸前,紧闭双目默默念祷词。

今日乍见此景,一直不以为然的司空南想起百里燕此前曾告诫过,庄重的仪式可以增强神秘感和莫须有的神圣,令人虔诚而丧失自己的原则,实则是黑巾军邪教驱使愚昧百姓的卑劣手段。

当成千上万百姓集体停在街头,面向圣使祷告之际,司空南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庄重和神圣,不禁令他都怀疑起,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有神。

此时他也虚与委蛇做起祷告,豹韬营的将士同样将手插在胸前,口中默念“愿君父保佑,上苍赐福”等祷词,实则在来时路上,百里燕便让黑巾军的俘人操练过,唯有如此方能蒙混过关。

程业的暗探私下密切注意豹韬营动向,时刻将司空南所部消息传回太守府。

祷告一结束,司空南安顿兵士休息的同时,命人出城报信,将邵平情况尽速转告百里燕{既魏贤}。

百里燕{既魏贤}埋伏于东南十二里处小树林,得到消息已经是中午:

“将军,司空兄派人报信,这邵平城中有十五万人,一半都是从孙国志国迁来的外民。”苏洪口舌飞快说道,随后继续又说:“另有守军六千,其中只有司空南把子兄弟的五百多人是咸国人。”

百里燕皱着眉头道:

“这么多人!看来黑巾军是信不过咸国人。”

“可不是嘛,司空兄来消息说,咸国的壮丁都给抓到了永兴河边送死,留在邵平的都是老弱病残。”

“这些个王八蛋。”百里燕啐道:“司空南可说能否将他拜把子兄弟拉过来。”

“这倒没说,就算拉过来,那也无济于事啊。真要打起来,邵平少说能召集小两万人。”苏洪担心道。

“那就不让他们把人拉起来。”百里燕决心道:“邵平这么多人丁,不打可惜了。只要抽空了邵平,方圆几百里内就是一片白地。对黑巾军打击无疑巨大。”

“将军,此事是否告知叶大都督?”

百里燕捻着短须,沉默片刻道:

“嗯,叶大都督定是要询问邵平押粮人,瞒也瞒不过。但如此一来,叶大都督怕是打退堂鼓,必须让邵平自己先乱起来。”

这时卢皋问道:

“魏将军,敌众我寡,贸然动手,豹韬营定不能取胜。”

“确是如此,不过据司空南所言,黑巾军各大天王之间不睦,这点倒是可以利用。”

“将军是说,让他们自己窝里反?”

百里燕狡黠笑道,目光落在卢皋脸上:

“卢将军阅历见长啊,本将军确有此意。”言毕,百里燕与苏洪说:“苏洪,火速回营去找本将物品,其中有几个葫芦,葫芦上有‘硝酸钾’三字,你取出一件,交予司空南属下,令其带回。而后转告来人,令司空南喧宾夺主!”

苏洪抓耳挠腮不解道:

“将军,何为硝酸钾,何又为喧宾夺主?”

百里燕未做明言,而是说:

“事关军机,莫要多问,快去!记住,我军即将转移,回营后便不要再来此地。”

“诺!”

“硝酸钾”是化学专有名词,时人哪里知道“硝酸钾”为何物,又哪里知道硝酸和钾元素又是何物,不知其理,便不知其利。硝酸钾制冰的秘密司空南是知道的,但他仅仅知道此种白色粉末叫硝酸钾,是一种硝石,哪里知道化学概念。

时人对硝酸钾的认知仅仅停留在易于燃烧、有毒的层面,称之为白硝,百里燕以硝酸钾代之。一来方便使用,二来掩人耳目。将此物给司空南,便是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

黑巾军能用硝酸化银,诱使孙**队哗变,百里燕当然也能用神技让黑巾军哗变。

苏洪走后,百里燕与卢皋道:

“卢将军,让弟兄们吃饱喝足,准备上路。”

卢皋一惊,不禁心想,好端端躲在小树林里,贸然现身岂不露馅了,他纳闷儿道:

“去哪里?”

“当然是进邵平啊。”

“进邵平?”卢皋质疑道:“司空南不是说,再难进城了吗?”

“龙渊天王的人马当然进不了,圣焱天王的大军难道不能进?”

卢皋顿觉大妙:

“是啊!”可转念一想:“可咱们打哪儿进啊?”

“自然是先向东去找个无人之处,绕道北面。北面是安杏、沫皋方向,自然是假扮沫皋来军,如此便能想办法混进城中举事。”

“那方才为何不令苏洪告知司空南接应我等?”

“万万不可如此。”百里燕道,继续又说:“我军进城成败尚未可知,倘若提前告知司空南我军要进城,其势必做好进城的打算,万一我军进城失败,司空南拉拢到的人马岂不立马反水,这是害他。

其二,万一递送消息的哨兵露出了马脚半路被截,说漏了嘴又该如何,我军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司空南若是不知,其定要想好完全之策,而我军若不能顺利进城,则可在城外接应。倘若进城,定是要与他相见,届时司空南在明,我等在暗,突然联手杀出,谁又能想得到。”

从小树林绕道至邵平以北,至少也要两个时辰,有半日时间,司空南怎么也该把他拜把子兄弟给拉过来,再想办法扰乱一下军心。届时百里燕的三千人马只要能顺利进城,五六千人突然发起袭击,定能将邵平一举拿下。

第240章 邵平之战(5)

时至下午申时二刻,司空南得得到允许策反的命令,旋即买来一坛黄酒三斤猪肉来到城西,见到正在城门楼职守的白合。

“百合兄弟辛苦啊。”

“司空兄,有快十年没回过邵平了吧。”

“是啊!”司空南坦然道:“走,找个透风的地方喝酒吃肉如何。”

“好啊,这鬼地方连个吃肉的地方都没有,司空兄在孙国一定混得不错吧。”

“呵哈哈,哪里哪里……”

提着酒坛猪肉,二人来到城墙下阴凉处找了张四方小桌吃喝起来。

“白合兄弟,起事之后弄娘们儿没有,荷花姑怎样了?”

“嗨……你不知道,当年zào fǎn,荷花早跟他爹妈跑去投亲戚去了,现在儿子都有半截大,哪儿轮的上我呀。”

“那你就没弄俩娘们儿伺候伺候?”

白合五味杂陈说道:

“你是不知道,这孙国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地的女人紧着他们使唤,我们这些当地人只能娶外民。”

“哦,只要有娘们儿使唤,管他娘的外来女人还是本地女人,能管用生孩子不就完了。”

白合笑道:

“司空南,真看不出来啊,你平日里斯斯文文,这些道道你倒是清楚。不瞒你说。兄弟我在妓营里养了柳家的大小姐她娘儿俩,你说这是不是命。”

司空南脸上立时一红,心里顿骂白合是混账无耻啊。

这柳家当年是邵平一霸,柳家大小姐平日里更是两眼朝天目中无人,空有一副好皮囊,曾经想攀上廖家大公子,结果被廖家老爷给回了,后来嫁给邵平一个姓林积粟郎的儿子。

积粟郎是负责粮草征收的小官儿,官儿虽小,但权力很大。

粮食入库之前都要晾晒蒸发水分,水分的多少决定了仓储的质量。同样的,时下对水分的控制远不如现代可以用仪器测量,纯粹是凭手感,既然是手感,不免受到人的意志所驱使,于是积粟郎又是可以揩油克扣的肥缺,林家也没少吃拿卡要。

柳家大小姐十六岁嫁人,十七岁产女,十五年过去,也不过三十二,比白合大了一岁,女人三十如虎嘛,女儿如今也正当妙龄。

邵平哗变落入黑巾军手中后,柳家、林家都未能幸免,男丁不是斩首便是吊死,女子但凡有些姿色的都给冲入了妓营。

白合是千夫长,还是当地人,手中有些特权,于是便将柳家大小姐母女二人收入了自己被窝里。

要说白合混账,那是真的一点都不错,哪有老娘女儿一起都收编的道理。纵然柳家大小姐三十正盛不是黄花落叶,但好歹人家女儿也十五了,总得有点礼义廉耻吧。

心里想着,白合见司空南脸色猥琐,心想司空南当年斯斯文文,如今倒也出口污秽,在孙国定是也没干好事,他便问道:

“司空兄比兄弟混的强多了,你就没讨几个娘们儿?”

“没有。”司空南摇了摇头。

白合诧异,坚决不信:

“甭蒙我,你大我两岁,岂能没有色性。说吧,倒底讨了几个,兄弟我也不是没见识,王太守讨了十一个,兄弟你总不能比姓王的还厉害吧。”

司空南双目如鼓,心想这个王泉是活腻了,时下国计民生如此艰难,王泉竟然养了十一个妾侍,这一年要多少花费才养得起。

想到这里,司空南见有机可趁,便是放低声音,左右看去四下无人便是说道:

“实不相瞒,愚兄确实尚未成亲。”

白合还是不信:

“你蒙谁呢,少骗我,快说,到底娶了几房。”

“真的,我司空南确实不曾娶亲。”

白合疑惑道:

“以司空兄你麾下两千人马,难道还找到不到几房女人伺候?”

“为家国民生!”

司空南郑重说道,白合突然笑了:

“少来蒙我,黑巾军地盘上不兴这套,快说实话,倒底讨了几房女人。”

司空南脸色一正,放下酒碗说道:

“百合兄弟,我也不瞒你,我司空南是从东边来的。”

“东边?”白合若有所思,突然心头一跳如雷轰顶,右手下意识手摁向肋下佩剑,正要抽出:“你,你陔陵来的!”

司空南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正是,愚兄早就替咸军效力,我五万精锐铁骑就在城南外三十里,随时杀到邵平。”

白合断然不信:

“这不可能!”

“白合兄弟,我司空南何时说过假话。”

“那你为何要替狗贼卖命!”白合粗着嗓子说道,杀气陡起,左手拇指已将佩剑弹出,随时准备将司空南斩杀于剑下。

“白合兄弟,明人不说暗话暗话,黑巾军当真比朝廷更好吗?”

“但至少人人都有口饭吃,至少饿不死人!”

“是,是饿不死人,那你知道咸国去年死了多少,饿死了多少?”

“那是咸王无道,我们杀的就是他。”白合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司空南也不否认:

“不错,咸王是无道,那黑巾军就有道,他们就是替天行道?你可知,今年北海郡千万亩粮田被灌毒水,上百万百姓颗粒无收,你可知道。”

“绝不可能,黑巾军绝不会干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白合的反应全在司空南意料之中,前番百里燕已经预判到,黑巾军定是在暗中下手,绝不会公然投毒,否则舆论对他们极为不利。

白合的反应恰恰说明了这一点,黑巾军通过圣勋司早就进行了反宣传,防止咸国的流言蜚语对黑巾军占领地造成冲击。

“白合兄弟,黑巾军以邪术害人,这些卑劣把戏早被我家将军揭穿,如今在咸国已经尽人皆知,即便是三岁小儿都知道黑巾军骗人把戏,你当真以为天下真有上神仙术能为所欲为吗!”

“休得胡言,若非看在兄弟一场份上,此时此刻定是要斩你人头送于太守,好言奉劝你一句,若能揭穿咸军毒计,王太守定不会亏待与你。”

“呵哈哈……”

司空南仰天大笑,白合不解,质问道:

“笑什么!”

“你当真以为王泉是什么好东西,知不知道他今早吃的什么?”

“与你何干!”

“怎的于我无干,我咸军将士上自大帅赵逊,下至兵士战卒,何人不是同吃一碗,哪个不是同甘共苦,谁的饭碗里不是五日看不到丁点肉腥。而王泉今日一早便食半斤多牛肉,你们呢,你们吃的是什么。

你我都是穷苦人,当下民生困苦举步维艰,谁家舍得杀牛取肉,也只有他王泉有此享受。昨夜兄弟你送下五十框饭食,肉食都是已经发臭的咸肉,拢共还不到三百斤,你自己说,你们黑巾军又比咸军如何。”

“你莫要诓我,黑巾军圣使有法术,每日皆可变来数量不等的酒肉,王泉用些牛肉,又有何不可。”

“哼哼。”司空南冷冷一哼:“还真信他们这套!”

“怎得不信!只要忠于君父,有朝一日兄弟们也能得偿所愿。”

“那我问你,黑巾军那些邪术,你可都见识过!”

“那又怎样!”

“真金乃假黄金之事,你可知道。”

“圣使说,真金不怕火炼,乃是天意不灵,只有诛除了天下暴君,真金方能为金。”

“愚蠢。天下之大,岂是黑巾军三年五载所能平定,到时你等沦为走卒在前厮杀,又有多少人能活到天下太平。十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你白合有命活到十年之后吗!”

白合一怔,无言以对。司空南继续说道:

“油锅取物,你可闻到过醋味儿。”

“闻到过,但油确实烧的沸腾,是我亲眼所见!”

“那你可知为何?”

“为何?”

“油下煮着半大锅的醋,醋不比水,醋烧不开,而油浮在醋之上,故而醋在油下滚,油在醋上翻,如此将手伸入油锅之中,自然不会烫手。”

“这……可有时却闻不到醋,这又是为何?”

“那因为油下是水,油浮在水上,而是人手上裹了一层蜡,蜡入油则软,却不离肌肤,而腊可护手,隔离了开水,故而人手不会被烫,如此亦可入油锅取物。你若是仔细,定能在下油锅之前看到贼人手臂之上有异样。”

“我不信,若安你说,天下间没有神力,圣使又如何知道这些。”

“你当真愚蠢,我家将军早就识破此等拙劣小计,现在咸军上下无人不知,你若不信,我即刻去找油锅,一试身手如何!”

见司空南说的真切,白合吞着口水半信半疑:

“若是这些都为假,我又怎信你!”

“百合兄弟!”司空南语重心长道:“你我都是一起的兄弟,我也不瞒你,咸军当下确实险恶万分,百姓生计却不如黑巾军治下,但你可知黑巾军去年掠夺了多少粮草,杀害了多少百姓。粮草若是不能从地里种出来,岂能是凭空掉下来的。

你也种过地,求过天求过地,又何曾应验过!你醒醒吧。”

“不求升官发财,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自是为咸国的百姓生计,为永兴河东岸的几十万弟兄能活着回家。我随将军千里迢迢杀到此地,便是要将邵平父老全数接回永兴河东岸安置,若非如此,我来此作甚。

你自己也看到了,黑巾军多为孙国、志国、徐国人,咸国人甚少。他们仗着人多,不断将外民迁入咸国,意在让我们咸人自相残杀,百年之后,邵平的土地上,是有你白合的子孙,还是有我司空南的子孙,这你还不明吗。”

“这……”

白合黯然失色,顿时又将按在剑上的右手缩了回来,沉默许久说道:

“那兄长是要我起事投靠咸军!”

“正是,你我里应外合接应我军入城。此外,还要尽可能拉拢其他人等为我军所用。”

“怕是很难……邵平城内只有我麾下五百多人是咸人,其他皆为外民之兵,孙国人马便有三千,其次是志国与徐国人的两千多人。”

“那能否将他们拉来一部?”

“孙国绝无可能,太守王泉乃孙国人,三个为首的千夫长也都是孙国人,程业更是死心塌地断不会为兄长所用。唯有志国的千夫长陆肇,徐国的方千,对迁来咸国极为不满。

他们一直试图调动回母国,故而对黑巾军算不上忠心,不过却对圣使那套把戏深信不疑。但要他们倒戈,却也不易,兄长定要有所准备。”

陆肇、方千都有共同特点,他们都是官军哗变的中低层将领。

第241章 邵平之战(6)——诈仙

黑巾军对付外民有着一套极为行之有效的应对策略,这在此前西进途中已经初见端倪。

黑巾军主体来自孙国,因此孙国人在黑巾军地位较高,其次是奴隶,奴隶的数量也非常可观,这两伙二人一个是解放者,一个是被解放者,存在感恩戴德投桃报李的特殊人性关系。

因此奴隶往往可以留守后方而不用去充当炮灰,如白合便是奴隶,对黑巾军有着天然的好感。

对于哗变孙**队,黑巾军应对措施是将中层军官以升迁的名义调入其他军队,令兵不认将将不知兵,难以短时内形成信赖关系,而后调入外国腹地充当后方安保部队,如此便不存在投靠外**队的可能,尤其是志国和咸国有生死之仇,志国人哪里可能投靠咸国人。

至于哗变的外来诸侯将领,黑巾军以掺沙子抛石子的办法,抽其劲旅毁其组织度,把大量外籍兵员编入其麾下,让孙国的将领担任副职,同时命圣使进一步宣传黑巾军的那一套邪教思想,以腐蚀控制整个军队。

要想哗变陆肇、方千二人,以咸军的名义自然不行,索性司空南以龙渊天王为名进入城中,而龙渊名义上从徐国而来,迎合了他二人好感。

同时正打算以太守王泉延误军机反叛为名挑起事端,如此便能制造混乱,再有豹韬营与白合的两千五百人马为依仗,让黑巾军自相残杀还是有可能的。

“白合兄弟,此事若能事成,我定向魏将军保举于你。”

“官儿是好,可如何令他二人相信王泉谋反呢,万一找圣使问天意又如何是好。”

“只要能见到他二人,我便取信他们。至于圣使,你让人在营中准备一口油锅,要十足放满油的油锅,给煮热了,到时候看他如何下油锅捞钱。”

司空南倒要看看,圣使到时如何请神问天意。

二人说定,白合便与司空南骑马赶往城东陆肇防区,此事申时已过,陆肇正在等着换防,见白合前来,陆肇不冷不热客套了一句:

“白合将军今日可好。”

“一切尚可。”

说话之际,陆肇目光落向司空南问道:

“不知这位将军何人呐。”

“这位乃龙渊天王麾下千夫长司空南,也是邵平人,乃在下故交。今日路过进城催粮,顺道入城相聚。”

“哦,原是龙渊天王麾下,稀客稀客。”

陆肇略施一礼不冷不热,司空南拱了拱手道:

“陆将军客气,本将路过邵平故而回来探望一二。”

“哦,那是司空将军家主城东,前来路过本将防区?”

“呵呵,哪里,司空本是奉命催粮,却不想王太守推三阻四延误了军机。”司空南答非所问,隐隐透着不瞒。

陆肇倒也没起疑,而是在想,龙渊本就是客军,客军向主家接济粮草,哪有这么容易的道理。

“司空将军,邵平粮草吃紧,借粮之事王太守也属不易,要说怠慢军机,此话言过了吧。”

陆肇反应果被白合说中,此人确实不易糊弄。思索片刻,司空南不动声色,先是抬头看了看天,而后叹了口气:

“看来天师说的果然不虚呀。”

陆肇也抬头看眼天,却不解其意:

“司空将军这时何意呀?”

“天师曾作法,料定北上作战诸事不顺,原本是不打算入邵平筹粮,怎奈粮草告罄,不得不在邵平筹粮。”

“哦,还有此事!”陆肇深信不疑,又问道:“那天师可说战事如何?”

“天师暗中曾言,我军定能旗开得胜,而后各路客军便能得返故里,杀敌效命衣锦还乡。”司空南刻意迎合陆肇心思,见其目中闪过一丝期许,又加码说道:“本将原在徐国征战,徐国败后,便随龙渊天王北上攻打雷城攻打晋军,晋军若败,咸国残局可定,而后便是会是东进望亲江,据江而守抽兵南下合吞志国,届时陆将军何愁不能为天王南下征讨志国出力。”

司空南言辞绘声绘色,陆肇不禁有些心动:

“倘若如此,陆某甘愿为先锋,杀回志国推翻bào zhèng,还万民一个太平盛世,天下一统又有何不可。”

“陆将军所言极是,天下一统君父必胜。”司空南附和道,下刻话锋一转说:“不过,有些人却未免太令人寒心了。”

“司空将军这是何意呀?”

“哦,也没什么,不说也罢。”

司空南欲言又止,陆肇追问道:

“还请将军明言,究竟何事?”

“唉……”司空南故作难色:“在下昨夜被拒与城南门外,暗中隐约见水塘之中有冰雪,当时便知筹粮之事定不会顺。”

陆肇闻讯一惊:

“天气如此炎热,水中怎会有冰雪?”

“是啊,本将也觉得奇怪,但想起天师之言,再联想王太守所作所为,不免令人心寒呐。”

“哦,莫非冰雪之兆实为不详?”

陆肇猜测道,司空南点了点头,凑近上前低声说道:

“天师曾作法问天意,说是倘若此种天气见到冰雪,定是有奸佞作祟。本将昨夜便是在城外见到了冰雪,倘若城中再见冰雪,定是有人要做令众人寒心之举。

果不其然,在下前往白合将军营中时便是发现了水中漂有冰雪,如此一来,在下更是对天师问天之事深信不疑,这邵平城中定有奸佞逆天而行,若是稍有不慎,便是可能招来天谴。

陆将军,你可还记得去年永兴河畔大雪之传言,咸军便是逆天而行招致暴雪,只可惜咸军有妖人作祟报应不爽,未能得偿所愿。而如今邵平复见冰雪,定是不祥之兆啊!”

司空南信口开河危言耸听,陆肇倒是有几分相信之色,看去白合问道:

“白合将军,此话当真?”

白合哪里知道司空南这一出戏,本想摇头说不知,见司空南连连暗示,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有,有此事,当时本将也不信,但是却有冰雪痕迹,但此时怕是已经化去。”

白合小心说道,司空南接过话茬:

“陆肇将军,要不也在你辖地之内找上一找,兴许也能发现异兆!”

“天气如此酷热,当真能被发现?”陆肇半信半疑。

“皇天不负有心人,只要找,兴许能有所发现。”

司空南肯定道,陆肇摸着下巴思酿片刻说道:

“那好,本将立即令人四下搜索便是。”

“不可!此乃绝密之事,倘若宣扬出去,被险恶之徒所知,在下的人头岂不搬家。”

陆肇皱眉说道:

“你是说,太守王泉!”

司空南也没点头,只是模棱两可说道:

“王太守是圣焱天王钦点太守,我乃龙渊天王部将,怎能胡乱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既然天师有言,定是天意暗授机宜,至于如何处置,乃诸天王之事,我等属下倘若胡乱揣测上意,被别有用心之人听去,反而扣上一个搬弄是非的罪名,陆将军以为可是如此。”

“嗯,此言有理。不瞒司空将军,王泉确实做的过分。纵然志国与咸国有仇,却也不曾把咸国人往死里整。王泉出任太守之后,便是迁来大量孙国百姓,将邵平咸国青壮冲入军中送死,而这等恶人却还要我等志国、徐国人去做,想来着实可恶。”

“哦,当真是丧尽天良。你我都为君父效力,他王泉竟然内外有别,以此等卑劣手段残害自己治下百姓,着实卑鄙。既如此,我当禀明天王问罪于他。但若无实证,圣焱天王那里恐怕不还交代呀。”

“所言有理,那你我分头行事,看看有无冰雪之兆。”

“那好!”

三人说定此事,便是分头行事。白合心中打鼓,跟着司空南问道:

“司空兄,此前你还说天下无仙术,如此酷热天气,若非仙术,哪来的大雪。”

司空南不以为然道:

“走,去马厩,愚兄我今日便给你化腐朽为神奇,也做一回天师。”

“这能行吗!”白合心中打鼓,哪里能信司空南有什么仙术。

但天师所言黑巾军深信不疑,尤其是天王身边的天师,中高层将领无人敢于反驳。陆肇等人本就迷信神仙传说,闻信龙渊天王随军天师询问天意所得结果,即便怀疑,也是要去验证一番,以安慰心中对神明的敬畏之心。

二人一路找到一处马厩,见到喂马的水槽,司空南掏出百里燕给的葫芦。葫芦上的贴着的纸条已经被他销毁,打开盖子闻了一下,确定是白硝无疑,便是当着白合的面,将硝酸钾倒入水中,用木棍搅了一下。

白合看着不解问:

“司空兄,你这是作甚?”

“你将手伸进水槽去,看看是不是凉的。”

白合半信半疑,犹豫之际便见水面上已经浮出一层薄薄的透明之物,小心将手探入水中一摸,立时吃了一惊:

“冷的,这还真结冰了!”

“怎样,愚兄的仙术可是高明!”

“当真是仙术?”

白合信以为真,司空南却是骂道:

“蠢货,哪有什么仙术,此乃我家将军所受绝密之物,唯有此物方能化冰。快去将陆肇喊来,万一化了,可就麻烦了。”

第242章 邵平之战(7)

说话之际,水槽能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浮冰,白合前去将陆肇喊来,陆肇此事正带着亲信护兵数人四下寻找,闻信发现了冰,即刻赶到水槽,探头看去水槽,再用手一摸,果然是冰。

陆肇即刻看去身边护兵,见他们没有异色便是说道:

“司空将军,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让奸人知道此乃天意,你我人头恐将不保。”

“这下如何是好,龙渊天王五万大军就在城南外三十里,若是贸然前去禀报,定遭奸人猜忌,逼急了后果不堪设想。”司空南态度往后一缩,将陆肇顶在前面。

陆肇摸着下巴看了眼白合,又问道司空南:

“司空将军,你麾下可是有两千精锐骑兵?”

“有,陆将军要作甚?”司空南明知故问。

“陆某麾下还有一千人马,加上白合将军。你我便是三千五百多人,倘若能将方千拉来,便是占全城兵马的半数以上。

司空将军若能将龙渊天王大军引入城中,你我便能辖制程业等人三千孙国兵马,奸人倘若真敢作祟,便是一举拿下他们。”

“这……万一走漏消息,逼反了奸人,邵平可有十五万百姓,龙渊天王大军牵制于此,晋军倘若从雷城南下,你我岂不成了君父的罪人。”

“嗯,此言有理呀,我倒是越来越觉得王泉此时此刻故意拖延接济粮草,难道真是怀有异心不成?”

见陆肇中计,司空南眼色示意白合,白合心领神会,悄声说道:

“陆将军,此事当谨慎啊。我等若死,是死在故土,将军不希望有生之年留在异乡吧。”

白合此言如同一针鸡血,陆肇立时横下心来说道:

“司空将军,此事若成,陆某可否调回徐国或是孙国作战?”

“只要大局稳定,陆将军便是大功一件,在下定极力举荐将军南下效力。”

“好,此事便这么定了。陆某这便去约方千,他也不想呆在咸国,若是他同意,此事定是能成。”

陆肇、方千,一个是志国人,一个是徐国人,打心底不愿移防咸国,一来人生地不熟,二来他们也知道自己不是嫡系,终究不能被信任,早晚也会像咸国人一样,被充当炮灰拉上战场送死。

还不如想办法回到南方战场,在自己的地盘上作战,也能得个实惠的封赏,总比在咸国处处受到监视排挤的强。

司空南正是料定陆肇等人心迹,同时又畏惧黑巾军天师的威信,王泉谋反这一子虚乌有之事,串以客官现实条件,制造出王泉确有不轨的假想,彻底将陆肇引入圈套。

而与此同时,司空南、白合私下活动的消息已经传到太守府,王泉得知司空南下午先去了白合营中,而后又去了陆肇防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程业将军,押粮的车队回城了吗?”

“启禀太守,三十多里路也不短,一来一回就是近七十里路,人夫和车马走的再快要到半夜甚至明日才能回来。不过押运官派回的信使说,龙渊天王召见了咱们的人,对误卯之事极为震怒,要向圣焱天王讨yào shuo fǎ。”

“哼,依本官看,龙渊也不过如此。他若是有胆,何不进城,不还是惧怕圣焱天王吗。”

“太守所言极是,邵平乃圣焱天王的地盘,路过也就罢了,竟然还要粮要人,未免不识抬举。”

“可本官还是觉得此事蹊跷啊,按说天王驾临,事先总该有个通报,龙渊来的如此唐突,圣焱天王那边怎就没个消息呢?”

“太守,永兴河据此一千五六百里地,龙渊从南而来,怕是来不及知会吧。”

二人说话之际,堂外有人来报:

“启禀太守、程将军,北门发现一支人马,要求入城。”

王泉闻讯大吃一惊:

“怎又来一支人马,可知是何处兵马?”

“由谷柏、池田而来,乃万夫长陈含信所部兵马。”

“陈含信的人马?”程业心中起疑,问道来人:“是陈万夫长亲自率军吗?”

“不是,乃陈含信的前锋骑兵,大队人马尚在两日路程之外,为首的是个歧国人,说是紧急军情,要即刻入城面前王太守。”

王泉心中起疑,昨日由南而来一支人马,今天由北而来一支人马,难道真有什么问题?下刻他说:

“程业将军,速随本官前去北门,若是陈含信所部人马前来定是有紧急消息。”

“难不成是晋军南下,谷柏丢了?”

程业断不相信谷柏能丢,若是丢了,邵平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陈含信更不会南下邵平。

陈含信确有其人,是黑巾军驻守谷柏、池田一带的万夫长,是咸国原川阳关守将之一,百里燕{既魏贤}打着他的旗号由东南绕至邵平以北,而后一路风尘仆仆而来,抵达城下之际被拦在城外不得进城。

王泉、程业骑马来到北门,此时天色尚亮,但城门已经提前关上,阻挡百里燕军三千人的到来。

“太守大人,让进还是不让进啊?”程业道。

“陈含信是咸国人,部下咱们都不认识,先问问再说。”

王泉凑近女墙,探出头看向城下喊了一声:

“敢问陈将军可在。”

“将军尚在路上,我们乃前锋一部,奉命进驻邵平,还不快快开门!”

百里燕操着浓重歧国口音催促道,王泉十个字中只听懂三个,半天不知所云,回头问道程业:

“程业将军,来人的话你可曾听明?”

“这……西海国口音也是生涩,卑职不甚了解。是不是让下面找个能说中原话的出来。”

“那你去问他们。”

“诺!”

程业上前,向下喊了一声:

“喂,出来一个会说中原话的。”

下刻,卢皋骑马上前,操着咸国丘南郡口音说道:

“还不快快开城,误了军机你等吃罪的吗!”

卢皋是宫卫禁军出身,放屁都带炮响,骨子里都是傲气,张嘴便是不容质疑的强硬口气。

“这位将军,不知陈将军有何紧急军情,可有手札信笺?”

程业话音落下,卢皋已经骂开:

“他娘的,三日前不已派人给邵平送来陈将军的手令吗,要你等提防咸军偷袭,你等有几个胆子,竟敢违抗陈将军大令!”

程业闻讯心头一怔,回首与王泉说道:

“大人,来人说三日前已经给邵平发过手令,要我等提防咸军偷袭,大人可曾得到陈将军手令。”

“什么手令,本官何时收到过陈含信手令。”

“那……”程业心感不妙:“那昨夜进城的难道是咸军!”

“哈啊!”王泉大吃一惊:“这怎可能!永兴河据此一千五六百里,两千人马也就算了,城南外三十里那是五万人马,圣焱天王难不成疯了,开了这么大一道口子!”

“我的王大人呐,咸军定是劫了陈含信的手令,被咸军知道了底细,这才假扮我军进到了城里。昨日那司空南定是咸军精锐,城外可还有整整五万多人呐,这下完了呀!”

程业欲哭无泪,王泉眼前一晕,扶着女墙勉强站住:

“慌什么,邵平有民十五万,再召一两万人丁守城还不是绰绰有余,若有陈含信一万兵马相助,五万咸军又能奈何。”

“那昨日进来的两千人人马又如何,白合与他可是同乡啊!”

“此事不得不防,你速去调集人马封锁四门,严密监视司空南所部动向,若有异动,格杀勿论。本官这便去接应陈含信人马进城,两军合兵一处,近万人还不能歼灭司空南两千精锐!”

王泉、程业二人分头行动,程业骑马赶回北营,王泉来到城下,命人打开城门放进百里燕军。

“敢问几位将军,陈含信将军何时能够赶到邵平。”王泉问道。

“陈将军所部步军最快也要明日黄昏才到,你等何故迟迟不开城门。”卢皋板着脸质问道,百里燕躲在一侧默不作声。

“这位将军,不知如何称呼啊。”

“本将姓卢,陈将军麾下前军千夫长。数日前陈将军得报,咸军一支五万人的骑兵劫掠了我军十万辎重营,其中有被服四十万件,正向邵平而来,邵平可曾见到这支人马。”

闻讯五万骑兵都是咸军,王泉脸色苍白,几乎无力的瘫软在地:

“将将……卢将军,快快随本官入城,咸军昨夜一部人马两千人诈称龙渊天王途径此地要求入城,另有五万骑兵正驻扎在城南外三十里地。”

“什么啊!”卢皋故作震惊之色:“王大人放咸军入城了!”

“是,是……”王泉理亏道。

“混帐东西!”卢皋破口大骂:“龙渊天王尚在徐国作战,远隔数千里之遥,哪里能北上增援,快放我军入城,快!”

卢皋大手一挥,推开王泉便令身后三千骑兵骑马入城直奔北营而去。

此时司空南与白合、陆肇、方千等人正在密谋,方千仍然犹豫不决,恰巧这时,城西白合部下秘密来报,程业命人关闭四门,并向城西派驻了五百人,几乎与此同时,司空南住城北的豹韬营来报,黑巾军北营异动,正在向豹韬营方向运动。

第243章 邵平之战(8)

司空南尚不知百里燕已经入城,担心是走漏了消息,立即看去陆肇、方千二人:

“陆将军,可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陆肇摇头,坚决否认是他走漏消息:

“此事仅有几人知晓,消息怎可能走漏如此之快。”

“那王太守所作所为又作何解释!”

司空南看去方千,方千一脸无辜之色:

“此等秘议绝非本将走漏消息,天地可作见证。”

方千对天起誓,司空南神色愈发沉重。

按说陆肇对冰雪之兆坚信不移,没有理由这么快就反水的道理。方千根本不知道内情,他也没有走漏消息的可能和机会,那么只能是太守府发生了什么变故,难道是沫皋方向突然来人了?

司空南心头一惊,定是如此,千算万算万万没料到沫皋会有变故。他强作镇定,厉色说道:

“王泉定是有密探安插各处,我等密会已经被其知晓,他这是要杀人灭口,提前动手!”

方千怀疑道:

“怎就断定王太守谋反!万一是他人谋反又当如何。”

“难道天师所言还能有假!冰雪之兆陆将军与我等可都是亲眼所见,若有迟疑,王泉便是要将我等斩草除根!”

“那为何不引龙渊天王入城,如此也可免却两军刀兵相见。”

“邵平乃圣焱天王地盘,龙渊天王率军入城平叛成何体统,如此岂不是给圣焱天王难堪,陷龙渊天王于不义吗。唯有你等圣焱天王部下讨伐奸佞,方能顺理成章名正言顺,倘若再有迟疑,今日便是你我性命不保。当断则断,否则追悔莫及!”

司空南催逼道,陆肇见方千犹豫不决,一掌拍在桌上喝道:

“方千,陆某人决意与司空南、白合将军联手平叛,你还等什么,难不成要让弟兄们刀兵相见客死他乡不成!”

“这……”

方千神情暗淡欲言又止,司空南见缝插针说道:

“方将军,王泉所作所为令人心寒,同都是君父麾下效力,缘何他王泉要内外有别,重用程业等人,还不为了一己之私。”

“可他为何要犯上作乱,邵平可是咸国之地,咸军远在千里之外,他能又叛谁。”

“方将军,晋军可就在雷城,龙渊天王大军途径此地北上攻晋军,他王泉故意拖延粮草不发,致使我军难以开拔,其心昭然若揭,如此还不明显吗!”

“难道说,他要投靠晋国!”

方千揣测道,司空南顺水推舟说:

“那还能是投靠咸国?晋军十五万大军在北,屯于雷城,我军驻守谷柏、池田一线军马不过五六万杂军,守尚且有余,攻则不利。雷城晋军迟迟不肯南下,究其原因,还不是咸军与圣焱天王大军在永兴河对垒难以抽兵。

届时邵平一乱,丘南、咸西两郡南北切断,晋军若是突然南下,君父的大业从此断送在王泉等一干小人手中。方将军,万不可再迟疑呀。”

司空南反复劝说,方千终于松口:

“若果是真如此,王泉此贼该杀!好,方某便助你等诛杀此等叛贼!”

“好,事成之后,在下定向龙渊天王保举二位将军南下荣归故里。”

见事成,司空南看向白合:

“白合将军,速去将人马带往城东,本将即刻让麾下两千铁骑前来汇合,王泉若有不轨之举,当以天意诛杀叛贼!”

“好!”白合应下,带着护兵骑马赶往城西。

司空南令亲信分从两路前往驻地,将人马拉向城东,与方千、陆肇二人合兵一处,同时命亲信由城东而出,速向叶信报讯,引大军入城。

与此同时,百里燕{既魏贤}、卢皋所部三千人悉数进入北营,程业等孙国三千人马只有一千五百人在营,另外五百人分散在城南大门,城东大门,以及城北大门,而城东大门则在方千、陆肇二将控制之下。

“程业将军,咸军可有异动!”卢皋板着脸问道。

“卢将军,方才咸军两千人马突然出营向东而去,定是方千、陆肇二将反水,与咸军合兵一处,打开城东大门,放咸军入城呐!”

“挨千刀的,天意浩浩荡荡,他二人竟敢逆天而行,万不能轻饶他们!”

“卢将军所言极是!我等当即刻发兵,不能令咸军与陆、方二将同流合污,否则悔之晚矣”太守王泉说道。

卢皋哪里会让他们直接扑杀司空南,他道:

“两军难分敌我,陆、方二人又与咸军同流合污,若是两军交手,如何敌我分明。”

“这……”王泉哑口无言。

现实情况确是如此,司空南所部穿着咸军制服甲胄,混战当中哪里分得清敌我,总不能听口音吧。

此时一旁身着百夫长甲具的百里燕,操着浓重的歧国口音说道:

“这有何难,人人左臂扎上白布,岂不一眼明了。”

卢皋附和道:

“对,扎上白巾,便用兵士擦汗的白巾扎臂上,以分敌我,王太守以为如何!”

王泉已是火烧眉毛,哪里来得及细想,只觉得此法简单迅速,便是点头同意。

“好,便按卢将军所言。程业将军,速命将士扎上白巾!”

“诺!”

程业得令,迅速告知众军,将擦汗的白巾统一扎于右臂,以区分敌我。百里燕军紧随其后,也将白巾扎于右臂,只不过百里燕军三千人马扎的是活扣,黑巾军扎的是死扣。一旦动起手来,只要用力一抽,活扣脱落,白巾自解,届时谁敌谁友一目了然。

“卢皋将军,咱们的人可都系好白巾了吗!”百里燕悄声问道。

“嗯,都是活扣,此计可真妙啊!”卢皋心幸灾乐祸道,心想杀起来才叫好玩。

待白巾悉数扎好,司空南的两千人马骑着快马早已绝尘而去,程业所部杀到营中已经是空无一人。

双方人马你追我赶之间,在城东、城北结合部遭遇,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民众惊慌失措,此时天色已黑,双方举火对峙,gong nu手各自都在暗处。王泉躲在铜盾之后,向陆肇、方千等人喊话:

“陆肇、方千二将听着,司空南乃咸军假扮,白合与其同谋。你等速速将其擒拿,本官便饶你二人性命!”

此时陆肇已经鬼迷心窍,哪里相信王泉这等鬼话,他冷笑道:

“王泉,你犯上作乱忤逆天意,竟也亏你想得出此等拙劣借口。咸军距此一千五六百里地,圣焱天王莫不是瞎了不成,能让五万咸军毫发无损从容而过,当真我陆肇是三岁小儿可欺不成。

分明你王泉暗中与晋军勾结,故意拖延粮草不发,令龙渊天王大军困于邵平,助晋军南下攻我。此等险恶用心,已是昭然若揭。本将奉劝王太守一句,逆天而行人人得而诛之。你若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本将还可饶你一命,否则便拿你的人头向圣焱天王交代。”

陆肇振振有词,丝毫不觉得心中有愧。王泉全没料到陆肇理直气壮,忽然发现自己词穷,不知作何答。

“卢将军,司空南挑拨离间用心险恶,这可如何是好。”

卢皋冷冷笑道,似是藐视,又似是讥诮:

“这有何难,待本将请出陈将军军威,杀杀陆肇、方千二贼锐气!”

言罢,卢皋催马来到阵前,身后尽是骁骑营、龙武营将士:

“咸军司空小贼听着,本将乃陈含信将军麾下先锋卢皋,奉命率三千铁骑前来擒你,还不速速出来受死,更待何时!”

司空南闻讯脑膛一炸,心头一跳,远看就是卢皋,声音也没错,他怎么进城了呢,还站到了王泉一边对付起自己?但转念一想,卢皋可是禁军,他能哗变?一定是百里燕计谋。

方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三千精锐铁骑都进城了,这不就是暗示他放心动手吗。

犹豫之际,百里燕嗷了一嗓子歧国话,司空南顿时心中大定:

“司空南,臂缠白巾者杀之!”

言罢,百里燕所部三千人马不约而同扯下白巾,转眼间敌我分明,不等程业、王泉回过神来,身边立时杀声四起:

“杀,杀白巾者!”

司空南闻讯,心中大喜:

“二位将军,定是陈含信将军在谷柏、池田截获了王泉暗通晋军书信,派人前来平叛来了!”

“还是陈将军英明!”陆肇道。

“嗯,定是错不了了。”方千附和道。

陆肇本就不信王泉鬼话,方千见陈含信所部都反戈一击了,也没有不动手的道理,更何况现在敌我分明形势立判,哪有不动手的道理。双方一拍即合,立时催动大军向西杀去。

王泉、程业如同做梦见鬼,短短片刻时间形势如此大变,着实被杀了二人措手不及。

百里燕三千人马早就不动声色运动到程业所部的两侧,又是骑兵,冲杀之下,不等司空南、陆肇、方千、白合所部汇合,便是将程业所部冲的四散。

王泉带着护兵骑马逃往治所,准备携带金银细软出逃。百里燕分出两百骁骑营,在动手第一时间便是先去了北门与治所之间,阻截北门可能南下守军,同时迅速将邵平城南北切断,阻击北上敌军,不令程业所部向南逃窜,与城南、城东守军汇合。

此时天色已经黑,邵平城中火光四起,叶信所部正在赶去邵平路上,远见城内大火冲天,心想也不知情况到底如何了,司空南接连派人催促叶信由东门而入,抵达东门时城门大开。

“呵哈哈,魏贤当真了得!”叶信大喜,随即令道:“顾中、肖渠听令!”

二人异口同声道:

“末将在!”

“本将令你二人速带本部人马控制西、南、北四门,但凡臂缠白巾不降者杀无赦。记住,敌兵若是问起,边说是龙渊天王所部兵马,可都记下!”

“末将遵命!”

二人着际率军入城,叶信随即留下徐谨所部五千人继续留在城外警戒,自率本部人马入城助战。

第244章 邵平之战(9)

邵平守军有六千人,白合、陆肇、方千近三千人马被司空南拉去,程业等人三千人马,一千五百人分守西、南、北三门,剩余一千五百人被百里燕{既魏贤}三千人马骗至城东聚而围之成了瓮中之鳖。

待顾中、肖渠二将陆续控制四门,城东战斗渐入尾声,程业见大势已去,自其以下九百人投降,伪太守王泉被擒于北门,时至后半夜,战斗大规模战斗结束,零星巷战在黑巾军圣使蛊惑下,陆续有愚民袭击咸军,造成一定伤亡。

“末将魏贤参见叶大都督!”

“呵哈哈,魏将军免礼,此战魏将军立下汗马功劳,实乃我军幸甚,大王幸甚!”

“谢大都督妙赞,首功者当属司空南,末将不敢贪功。”

“嗯,司空南临机果决堪当重任,确乃一员良将。”

“此外,陆肇、方千二将尚蒙在鼓里,还请大都督从轻发落。”

“这个……魏将军以为该如何处置?”

“若能收为己用最好,若是不能,他们毕竟也是受了黑巾军蒙蔽,若是知道都是邪术,定是不会反叛母国。

此番夺城,他们二人有功于咸国,末将认为,我军当以仁德宽待之,若不能收为己用,当削去二人及其部下军职,安顿后方屯垦,待将来平定黑巾之乱,应准他二人及其部将归乡。如此也能尽显我军仁义之师威武之师的风范,还请大都督明见。”

百里燕言尽利害,叶信不无担忧说道:

“宽待他二人可以,将来放其归国,他们若是助母国来犯我咸国,岂不是养虎为患?”

“倘若如此,我军也是先礼后兵仁至义尽,今后咸军若是能侥幸胜了他们,休怪我军不义,如此也能向天下交代,向御客交代。”

百里燕语带暗示,叶信心领神会。所谓仁至义尽,便是尽数坑杀,彻底消灭敌方有生力量。

战场杀降是天下大忌,同样也是消灭敌方战争潜力的最佳措施。没有借口贸然杀降显然不行,但倘若是条白眼狼,杀你就顺理成章。尤其是当下“仁义礼智信”奉之为教条,谁都痛恨养了条不会知恩图报的白眼狼。

陆肇、肖渠二人分属志国、徐国,若不能为咸军所用,百里燕将他们安置后方,一来用他们的劳力,二来咸国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借他们的种用一用,待平定黑巾之乱,也不知道猴年马月,当孩子都拉扯大了,老婆娶了几床,哪里还想再走。

人只要有了土地认同感,轻易不会背叛土地的感情,更何况娶了咸国的女人,能一走了之吗。

“那好,此事本都督会禀明赵帅,如何处置,魏将军要心中有数,稍有不慎,可是后患无穷。”

“请大都督放心,末将当竭尽全力。”

“嗯,去带他二人来见我。”

“诺!”

咸军入城依然是打着龙渊天王的名义,将各处黑巾军从防区换出,驱赶至城北大营,陆肇、方千二将极其部将两千余人与程业、王泉等众人分别处置。

陆肇、方千二将与司空南率部众持械巡逻,被咸军暗中看死,稍有异动,即刻便是缴了他们的械。程业、王泉等百夫长以上文官武将集中关押在大营伙房,由骁骑营看押。

百里燕骑马来到豹韬营驻地,司空南正与白合、陆肇、方千二将说话,陆、方二人还想着不久便将南下,实则至今还蒙在鼓里。

见百里燕到来,司空南上前行了一礼:

“末将司空南见过魏将军!”

“司空兄不必多礼。”

百里燕翻身下马来到跟前,身后二十名护兵紧随左右。

陆肇、方千、白合三人走上跟前正要行礼,却见来人生的如此年轻,白合不禁问道:

“司空兄,他,他是你的将军?”

司空南点了点头:

“正是,还不见过魏将军。”

“哦……”

白合诧异道,径自行了一礼,陆肇、方千二将各自看了一眼,陆肇小心问道:

“魏将军,不知何事能见到龙渊天王。”

百里燕看去司空南说:

“司空兄,这位是?”

“这位是陆肇将军,志国人。这是徐国的方千将军,此番平贼他二人皆尽有功,不知叶大都督如何处置。”

“大都督有令,若愿归附我军,当一视同仁。若不愿意,可卸甲归田在咸国娶妻生子种地务农。”

他二人说话之际,陆肇、方千闻听情况不对,方千心起戒备,手立时摁向了剑:

“魏将军,龙渊天王何在!”

魏贤从容不迫道:

“龙渊天王远在徐国,我军乃咸军叶信大都督所部,司空兄为我先锋营都统。二位将军平贼有功,本将当为二位记功才是。”

“你们!”陆肇如五雷轰顶,怎奈后悔晚矣:“司空南,你诈我!”

“陆将军,黑巾军邪术害人,令你二位反叛母国,如今我军拨乱反正,你而为立下汗马功劳,若投效我军,我军当一视同仁,绝不怠慢二位麾下弟兄。”

“住口!”方千喝道,随手抽出佩剑,众军见机不妙,纷纷刀剑出鞘,向着各自主将聚拢而来。

咸军早有准备,立时将方千、陆肇二将所部团团围住。百里燕泰然自若,示意豹韬、骁骑两营放下刀剑,他上前一步来到方千、陆肇二人跟前:

“二位将军,黑巾军以邪术骗人,早已被我军窥破,毫无任何秘密可言。二位将军倘若不信,本将可当即拆穿黑巾军谎言。不过我有言在先,二位将军当为你等麾下兄弟性命考虑。

我咸军乃仁义之师,断不会杀害俘人与有功之人,外军、外民同样一视同仁。你二人若不愿归附咸军,可与麾下兄弟在我咸国耕作种地,与我百姓别无两样,待将来平灭黑巾乱贼,二位仍可得反母国,在下决不食言。”

“哼,你等诈我便是不义,我岂能再信你!”陆肇斥道。

“常言道兵不厌诈,胜败乃兵家必争之果,有胜便有败,岂有黑巾军一家独占便宜的好事。倘若黑巾军仙术如此灵妙,怎就不能提前洞悉我军动向,反过来诈我,这只能说黑巾军所谓仙术,不过是骗人的把戏而已。

将军可以不信我魏某,难道将军就信黑巾军邪术害人?将军不会忘了吧,冰雪之兆也是南宫兄所变,陆将军不也信了南宫兄所言,助我军占了邵平。”

“你等逆天而行,必遭天谴,本将不与你做口舌之争。要杀便痛快些,还等什么”

方千言毕,将剑提了起来。这时百里燕又说:

“真要杀你二人,乃举手之劳,魏某又何必等到现在。我还是那句话,你等受黑巾军蒙蔽,不得已反叛母国,本将并无为难二位打算。待马上揭穿了黑巾军把戏,二位将军再做分辨也不迟!”言罢,百里燕喝道:“将人带上来,给本将军架起两口油锅!”

守军投向后不久,咸军共计抓到了黑巾军圣使十多人,百里燕火速下令查抄一众圣使的老巢。

此前便从俘人和下级圣使口中得知,圣使的权利极大,百里燕料到其中定是有明堂,虽有心理准备,但不抓还不知道,一抓愣是让见多识广两世为人的百里燕也大开眼界。

所谓的正义事业神圣使命,不过是些嘴上仁义道德,背后男盗女娼的龌龊勾当。

仅仅从这些圣使的家中解救的女子便多达一百二十七人,查抄金铤十九块,寸金两百七十三根,寸银竟有三千多根,还有精白米一千余石,丝绸布匹近千计,更有大量腌渍的肉食藏于瓦缸之中。

当全城百姓食不果腹饥馑度日时候,他们却享受着特权带来的奢侈享受,用所谓的“仁义道德”愚弄着无知百姓,置礼义廉耻于不顾,置他们口中的天下苍生于不顾,竟然还美其名曰,是信徒奉献天神的贡品,是他们代为保管的权利,此等堂而皇之的谬论竟也说的出口。

除了被杀的以外,共计抓获圣使十七人,连同家中抄出的女人、金银珠宝,以及其他奢侈享受一应搬到校场,让这些所谓的神圣公之于众目睽睽之下。

“陆将军、方将军,这些就是从圣使家中抄没出的财物,但不是全部,还有少说上千匹布、丝绸,几百缸腌肉还未曾搬来。你们自己看看,这便是黑巾军所谓的圣使,他们的神圣之心何在,神圣到女人的裤裆里去了吗!”

“……”

陆、方二将及其一干兵士鸦雀无声,都在为眼前堆积如山的财务而震惊。

女子都哭哭啼啼泣不成声,有的已经大腹便便即将临盆,更多的都瘫在地上无助的哭喊。

与此同时,不断有圣使狂妄的叫嚣着,寄希望于蛊惑不明争相的兵士发动哗变:

“你等皆是君父的子民,当伐无道诛暴君,切不可听从此等妖人蛊惑人心。这些女子前世有罪,乃妖孽的化身,这世必须恕罪。唯有我等圣使,才能净化其心,你等莫要听信此人胡言乱语,天必谴之!”

圣使话音刚落,百里燕勃然大怒箭步上前怒起一脚,将其踹翻在地,揪住其衣领怒言道:

“前世有罪今世偿还,都偿还到你他妈裤裆里去了是吗!那好啊,本将今晚倒要看看,是你有仙术,还是本将军通天。司空南!”

“末将在!”

“准备油锅,我倒要看看,他怎么下油锅!”

“诺!”

第245章 邵平之战(10)

校场中央架起两口热油锅,一口里面加了三分之二的醋,一口全是滚油,现场弥漫着醋味儿,令人分辨不清哪口是醋,哪口是真正的油锅。

将那圣使拖到油锅旁,百里燕{既魏贤}冷冷喝道:

“圣使大人,请吧!”

“你要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圣使惊惧道。

百里燕冷笑说:

“呵呵,你不是能下油锅吗,那好,这里便有一口油锅。你若伸手下去,我便饶你不死。你若不下去,我便帮你下手!”

“不,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做。我是圣使,我要做法方能施展仙术,你等这是触犯天怒,是要遭天谴的。”

“怎么,怕了!”百里燕讥诮道,目光看去陆肇、方千二人喝令道:“司空南,你也施展施展仙术,让众人看看,我们咸军是否也是天命之师。记住,可不要弄错害了自己!”

“诺!”

司空南道,随手卸去甲胄,捞起袖子,陆肇、方千二rén dà吃一惊,面面相觑。而后便见司空南将手伸入其中一口油锅之中捞了许久,而后又将手伸出,反复几次毫发无伤。

一旁圣使张口结舌面如死灰,心想完了,都完了。

少时,百里燕道:

“圣使大人,该你了!”

“不,不能,我不能。”

“有何不可!来人,给我将他左手撩出扔进油中,看他到底有无仙术护体!”

“诺!”

左右亲兵护卫上前,强行摁住圣使,将左手绑上木棍,而后押到油锅旁,将左手顺着木棍插入油锅中,随即哇的一声撕裂心肺的惨叫响彻夜空,众将士吃惊看着圣使痛不欲生,再次将左手撩出,已经是焦黑熟透鲜血如注。

“来人,将圣使拖给陆肇、方千二位将军及其属下示众,到底是谁有仙术护体,而后将此人左手砍去,替其包扎处里,押入伤营看押,不得有误!”

“诺!”

左右护兵将圣使拖往陆肇、方千二人面前,比照司空南与圣使的手臂,圣使左手已经面目全非,人也昏死过去不醒人事。待到示众完毕,护兵将圣使左手砍去,撒上止血药粉包扎严实,立即拉往伤营救治。

校场鸦雀静默,陆肇、方千二将恍如做梦,陆肇提胆问道百里燕:

“魏将军难道不怕天谴吗?”

“天谴,何为天谴。本将为天下苍生计,天地正气浩浩荡荡,天何故要谴我。要不陆肇将军也学司空将军,做一回神人如何!”

“这……”

陆肇哑然无语,此时方千说道:

“魏将军,在下看出来了,这两口油锅当中定是不同,可是如此!”

百里燕大笑:

“不错,左边一口油锅内有七成醋三成油,油浮于醋上,醋不比水,烧不开。但醋却会滚,醋在滚,油则醋上翻,如此便能将手深入锅中取物。

而另一口则实实在在的是一锅油,方将军等也都看到了,圣使有仙术护体天神保佑,却也落得个如此下场,难不成是糟了天谴不成!”

方千无言以对,神色黯然而悔恨,悔恨当初上司怎么就鬼迷了心窍,中了黑巾军的奸计。胸中血气翻腾之际,方千突然扔下了手中铁剑,回首面向麾下的将士:

“弟兄们,你等今晚也都看见了,是本将带弟兄们走上了歧途,背叛了母国,我方千对不住兄弟们。今日咸军仁义,大家降了吧!”

沉默片刻,一片金属置地发出的脆响响彻夜空:

“我们降了!”

“放我们回家吧!”

“回家!回家!”

陆肇随之响应,卸甲弃兵刃,其麾下部将尽数缴械。

见机成熟,这时百里燕道:

“司空南,让骁骑、豹韬两营人马退出校场。”

“将军,还是小心为妙。”

“不用,我若死,他们也活不成。让两营人马退下,尽快歇息,明日还要全城清查,耽误不得。”

“诺!”

司空南率军退去,百里燕上前捡起方千、陆肇二人佩剑:

“剑乃士之脊梁,将帅之尊严,丢了便是没了骨气,二位将军请收回宝剑吧。”

“这……”

方千与陆肇各看一眼,担心有诈。

百里燕见他二人犹疑,定是怀疑自己有诈,他道:

“归附军百夫长以上者可不解兵刃,这是我先锋营定下的规矩,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我魏贤定下的规矩,二位将军可还有疑虑。”

“外将方千虽投降贵军,却不想归附咸军,还请魏将军放我等还乡。”方千恳请道。

“时下兵荒马乱,你等即便逃回母国,又岂能受到重用,甚至定个叛贼罪名也不是没有可能。既然你等不愿为我军效力,魏某只能委屈二位将军与众弟兄暂替我军种粮,以解我军燃眉之急,待平定了黑巾军,两国修好,咸国定让诸位还乡。”

“将军是要强留我们为奴!”方千道。

“不,地租只收三到五成,其余皆自留。咸国不久便将彻底废止奴隶,故而咸国今后不再有奴隶。二位将军及弟兄与我咸国百姓将获同等待遇,并无不同之处,更不会因你等是外民而欺压尔等。

若有愿意加入咸军者,同享军功赏罚,升迁与我咸军将士一视同仁。但是,既为我军效力,当不得有二心,否则咸国律法绝不容你等。”

“当真如此吗?”陆肇问道。

“当真,此番西进铁骑,有四千人是志国、徐国壮丁,只要戮力同心,皆可升迁。但还是那句话,咸国重用你等,是为尽你之才为咸国所用,你等因咸国而得重用,当知恩图报。若是反叛咸国,我等定诛杀之。

此外也不妨告诉你等,在下其实也不是咸国人,魏某是歧国人,只因当年晋军攻打江东,在下辅佐如今咸军大帅赵逊将军四败韩合,最终咸军虽败,但在下却蒙咸王厚恩,出任咸军先锋官,麾下精骑小五千人马。黑巾军邵平之败,便是在下所谋,倘若不信,明日可问豹韬营司空将军。”

话音刚落,陆肇、方千互看一眼,陆肇追问道:

“那……清水化冰之术,莫非也是将军之法?”

“呵哈哈……”百里燕大笑:“黑巾军如此孤陋寡闻,亏他们自称通天。不妨告诉你二人,在下两年前便在广信卖冰,一根寸银十石寒冰。二位若有兴趣,明日何来魏某营中,魏某让二位开开眼界。”

“哦……”陆肇多半是信了,方千依然纠结万分。

“二位,令兵士早日歇息吧,二位随我去见叶大都督,何去何从,二位仍需向叶大都督交代清楚。”

“我二人遵命便是。”方千道,跟随百里燕前往太守府治所面见叶信。

司空南撤兵后,白合的五百多人跟着也给缴了械,心里颇为不瞒,找到司空南评理:

“司空兄,姓魏的怎说话不算数,咱们口都是咸国人呐,怎将我的人马都缴了械。”

“你急什么!”司空南粗着嗓子说道:“明日所有归附兵士和降卒一柄前往校场听宣《告天下万民书》,但凡咸国人,愿意退伍者可在都郡获得土地,加入咸军者,一概一视同仁。”

“那志国、徐国、孙国人也行?万一他们反水怎办?”

“那你可知魏将军是哪国人?”

白合吃惊道:

“他年纪轻轻,背后一定有来头。”

“那你可就错了,人家是歧国人,十五岁就与咸军大帅赵逊将军出生入死,才能有今日地位,论当兵吃粮,不比你少。而且人家脑子比你好使。

去年黑巾军势头正盛之际,连番几次以邪术恫吓咸军,险些攻破永兴河,正是魏将军奇谋善断连破黑巾军邪术,甚至去年七月本是暴雪,也是魏将军设计给破了,至此咸军方才转危为安扳回一局。”

“那这么说,咱们今后有出头之日了?”

“放心吧,跟着魏将军绝不会吃亏,人家现在可是当今咸王的外甥女婿,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咸王正当用人时,你我只要同心为国效力,即便战死疆场,死也值了。你不曾跟过魏将军,时间久了,便知道了。”

“哦……”

白合此时浮想联翩,想着也能有朝一日如司空南这般坐拥两千铁骑大杀四方。

安顿完豹韬、骁骑两营人马,司空南迎着倦意来到治所,循着后院而去,兵士见有人前来,立时举火上前拦住去路:

“谁!”

“我,豹韬营司空南。”

“原来是司空将军,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嗯,你们卢将军呢?”

“十几个娘么儿哭哭啼啼,卢将军嫌烦,在前堂睡了。司空将军这么晚了,不是来找娘们儿的吧。”

司空南脸一红,瞪了一眼兵士:

“姓王的狗东西霸占了本将的女人,难道要本将认下这个缩头乌龟吗!”

“哟,属下该死,属下该死,原来将军是邵平人,将军快请。”

兵士恍然才发现司空南操着邵平的口音,立时吓得魂飞魄散。这要是将军的女人被贼睡了两年,那是什么心情!

司空南循着火光来到内宅,攻下治所的第一时间,卢皋奉命将王泉家小一并拘押,查抄了部分的家产。

王泉所有十一房妾侍都被拘押于此,听说王泉被抓,咸军攻入了城内,这些女子不知是喜是忧,哭了整整一夜,时刻都在担心明天自己的命运会否沦为兵士奸淫取乐的工具。

第246章 邵平之战(11)

来到六夫人廖小姐屋外,隐隐听到凄婉哭泣,司空南矗立良久,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如何面对这位昔日的大家闺秀。

驻足许久,他心中鼓足勇气敲响了屋门,里面的哭声霎时而止,一双惊恐的目光死死看着门外灯火透进屋内的那个黑影,廖小姐蜷缩在墙角,怀中裹着一张被褥,惶恐不安的哆嗦着,担心随时被另一个恶魔凌辱蹂躏。

过去良久,不见屋内回应,司空南又敲了两下,不听有回应,他噎着唾沫润了润喉,轻声说道:

“廖小姐,是我,我是司空南啊。”

话音沉寂良久,屋内依然听不到任何回信,司空南有些扫兴,他举起插在火把槽内的火把推门而入,昏暗中看见一个身影蜷缩在墙角,惊恐的正看着他:

“廖小姐,是我,司空南,王家的那个护院司空南啊,小姐不记得我了吗。”

司空南走上前去,用火光照亮了角落,只见廖小姐坐在地上怀抱被褥,左脸微微发肿,透着青黑,显然是早就留下的毒打印迹。他忍不住咒骂道:

“王泉这个畜生!小姐,我是司空南啊,小姐忘了吗!”

廖小姐神情恍惚,几乎已经想不起司空南这个名字,但是那张脸依稀还可见当年的影子。

“将军,你真是当年司空小兄弟?”

“是的呀,是我司空南,给王家看家护院的司空南,后来还给王家抓进了大牢,正是我呀。”

“呜呜……”廖小姐喜极而泣,最后一刻终于崩溃的瘫在地上。

司空南点亮一盏油灯,坐在了地上看着这位当年风光无限,而今满面憔悴的廖小姐,心如刀绞一般无以言表。

“廖小姐,你受苦了!”

“呜呜……他们是畜生,是禽兽……”十指扣着被褥,似要将被褥抠穿一般,种种不堪回首的场景一次次浮现眼前,一次次的qiáng bào让这位曾经无限贤良的女子变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副骨瘦略显依稀的容颜。

司空南伤心欲绝,沉默良久说道:

“事情我都听白合兄弟说了,黑巾军这些畜生,罪该万死,王泉也该死。”

“杀了他,杀了他!”廖小姐歇斯底里道,目中的仇恨此刻再也按耐不住的冲上心头,化作最悲愤的怒火燃烧着。

“我答应你,定将他碎尸万段!”司空南保证道。

“我要亲眼看着他,看着他被千刀万剐,我爹,我母亲,我大哥大嫂,还有我夫君一家,他们死的好惨啊……不杀他们,难平我心头之恨!”

邵平当年哗变之后,守军被调往了前线,而最早接管邵平的是来自孙国黑巾军,对邵平进行彻底清洗的也是孙国黑巾军,相反陆肇、方千是后来者,手上的血债较少,这笔血债最终还是要算到王泉、程业等人头上。

“廖小姐,邵平虽然收复了,但咸西郡还在黑巾叛军之手,咸军只是打下了邵平,难以长久坚持。半月后我等便要将城中百姓一并坐船撤往都郡,廖小姐有何打算吗?”

“打算……呵呵哈……我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死后还怎么去见夫君,我只要姓王的死,他死我也此生无憾。”

“那……”

司空南不知如何开口,他看着廖小姐骨瘦的棱角,心想,她会嫌弃自己吗。

过去许久久,司空南鼓起勇气壮胆说:

“廖小姐,在下……在下尚未娶妻,倘若小姐不嫌弃,司空愿为小姐担当。”

“你!”廖小姐一怔:“你不嫌我身子脏!”

“不,小姐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当初的小姐。”

“呵哈哈……”廖小姐突然怪笑,转而又失声痛哭。

“小姐,司空是真心的!”

“当年父亲曾说,司空南若不是出身市井,将来定是个俊杰。不曾想,当日戏言,今日竟然应验。爹,你在天之灵看见了吧……”

司空南一怔,立问:

“小姐这是何意?”

廖小姐收敛了哭泣,说道:

“家父曾言,将军定有出头之日,后来邵平民变,将军投了义军,父亲叹道,将军是走上了歧途,如今看来却是造化弄人。贱妾此生再也无脸见人,承蒙将军不弃,待大仇得报,贱妾愿为将军左右,此生不弃。”

“真的!”司空南胸口燃起一团火焰,不禁挺直了腰板连问:“小姐当真愿下嫁司空?”

“只要将军手刃了王泉,贱妾至死不渝!”廖小姐正色说道,目中对眼前这个男人充满了希望。

当天夜里,叶信见过了方千、陆肇、白合三人,除陆肇、白合愿意继续效力咸国,方千打算卸甲归田不再征战。但回徐国短时内是不可能了,只能暂时留在咸国,率领麾下一班兵士为咸军种地纳粮。

第二日天不亮,匆忙囫囵睡了两个时辰,百里燕{既魏贤}前往校场,亲自布置宣讲《告天下万民书》一事。

邵平人多,要在短时间内展开政治宣传工作并不容易,而且邵平城属地的主城,远比孤立的村落和县城毒害更深,邪教的反弹力也更强。

就在昨晚睡觉的功夫,有孙国乡勇组织的袭扰层出不穷,伤了一百多人,虽然没有泛起什么大浪,长此以往的麻雀战,袭扰战,拖也得被拖死。

十几万人绝大多数都是文盲,识字的士绅权贵阶层几乎被消灭荼毒殆尽,短时间内找到大批识字的人都是棘手问题,此事让百里燕不得不开始考虑基本的扫盲和初级教育问题。

咸军当中半数将官都是文盲,这也是为什么不少百夫长、仕长升不上去的原因之一,就因为不识字,难以得到重用,连字都不认识,很难难自研兵书。

尽管赵逊主军之后,突击提拔了一大批中低层将领,紧随而来的问题层出不穷,提拔将领不识字,只能靠中军官不断口头传令的弊端,一旦大军分散出击,来往传令不少都是以书面密函为主,倘若不识字,便是要耽误军机。

蒙昧和无知归根的到底是教育的普及率低,缺乏自然科学和科学技术常识,共同造成的结果,既有当下历史的局限性,也有人为制造的**。

要扭转这一普遍现象,绝非一朝一夕,一个人几个人就能改变的局面,非一代人甚至两三代人,三五十年时间。

校场的宣传工作持续了两个时辰,调集了咸军识字将官、兵士两百多人深入各营宣读《告天下万民书》,投诚以及降兵先抽取什长以上将官和所有识字人员集中宣传教育,而后再有点到面,让他们自己实地感受,普通人是否也能神术护体,仙法加持。

对老百姓的宣传工作,先从咸国人开始。

咸国人占了邵平五分之二人口,用自己人对自己人宣传容易教化。咸国人中与孙国、志国、徐国迁入的移民又有部分通婚,再以血亲关系和方千、陆肇部下等人的现身说法,实地感受加以扩大影响力。

同时进行的还有对邵平仓储及王泉等人财产的查抄和审讯,对付黑巾军的伪官吏,一概从严查办,有血债的要清算,被迫胁从的查清后视情况处置,不能简单粗暴的一概而论。

邵平人口十五万,近两年连年受蝗虫袭扰,损失惨重,只有去年秋收,收上来一季的口粮。老百姓家中的存粮其实上月开始就陆续出现告罄,不够坚持到夏收,黑巾军的措施其实从一开始就有着严密而周详的计划。

他们接管城池后的第一件事就是tu shā权贵和富裕阶层,通过掠夺财产,以获得更多的物资补给。不论善恶,一概以盘剥老百姓为名血洗,清洗廖家等从善如流的大户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计划有预谋,早就已经摸清了邵平情况。

待邵平哗变的咸军被调走后,来自孙国的黑巾军即刻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大清洗,由此掠夺了大量财富和生产资料。

王泉的家zhong gong计抄出了七块金铤,一百三十多根寸金,近五百根寸银,都是在当地抄家灭门活动中的分赃,换做是太平世道,不可不为富足。

此外还有精米近千石,腌肉五十多缸,丝绸和布匹三百余匹,由此可见,黑巾军起事不到一年,其内部的特权阶层,已经完整的继承了此前历代权贵阶层的所有特性。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黑巾军本质不是为了劳苦大众打天下的起义军,依然还是一小撮人为攫取权利,利用来百姓的蒙昧无知和历史的局限性,发动的duo quán战争,本质依然是权贵阶层的特权再分配。只是将特权从一群人手中,转移到另一群人手中。

所有查抄的金银珠宝、布匹丝绸,一概冲入军中用于赏罚,粮草等口粮仅够全城无粮百姓支撑到夏收之后,如果没有咸军攻占邵平,以邵平治下春耕种下的水稻和有效劳动力计算,黑巾军仅仅从邵平就能征收三十到四十万石以上的军粮。

黑巾军在占领地实行《清户粮》制度,有点像集体食堂,每家自留粮的多少不一,有人能挨到稻米收上来,有的则不能。

因此等不到稻米收上来的人丁可以要求接济,但前提是家中遭到彻彻底底的搜查,确认没有余粮,可以去粥棚,每人每天定量喝两碗稀粥。

黑巾军熬的稀粥百里燕去看过,清汤寡水几乎可以一眼见底,然后加一把野菜和盐,将就的灌下去。如此也仅仅只能保证多数人饿不死,这一点倒是要比咸国治下的郡县要强。

想当年旱灾引发的民变,归根到底还是权贵阶层和官绅群体,没有落实根本的赈灾制度,不落实赈灾的根本原因,又是官仓的米粮进到了权贵阶层口袋里,权贵哪里会用自己口袋里的米粮接济饥民。

而黑巾军则以此种稍稍好于官府的手段,确确实实笼络到了一大批民众,替其效死力。

常言道,得人心者得天下,现在争取的正是天下民心,谁能笼络到更多的人心,谁就能争霸天下。

生产力低下的农耕社会更是如此,往往你喝粥,我吃饭,我就愿意提着脑袋去卖命,你吃肉,我吃干饭,你当然也愿意为了顿顿能吃上肉去博个好前程。

人都是驱动力的,资本社会是资本的贪婪,农耕社会是对生存以及更好的生存去奋斗。

邵平一战不仅仅只是得到了十几万人口,百里燕清楚认识到,时代背景下的路,此刻任重而道远。

他能走到今天,何尝又不是底下人一步步的将自己推到了今天这个地位,纵然有滚滚红尘在逼着你前行,如果没有底下的人给你卖命,自己又何尝能踩着他人走到今天。

自己活着,已不仅仅是为了一个君王,一个体制而活,是为了这些弟兄背后的无数个家庭活着,自己倒下了,接着倒下的就是他们。

第247章 邵平之战(12)

对王泉、程业的审讯较为顺利,就因为他贪生怕死想活命。

王泉作为开战以来抓获的最高行政官员,黑巾军内部此前不为人知的秘密,到此逐渐露出端倪。

根据司空南的反应,黑巾军的高层并不和睦,此前百里燕也曾判断,当黑巾军完成地盘的巩固,内部利益阶层的分化将不可避免的出现,尤其是特权阶层的树立,本身就是他们起事的根本目的,却也没料到会上升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此番打下邵平纯粹是侥幸中的侥幸,王泉当时对司空南的到来本就顾虑重重,要不是叶信所部停在城南外三十里,直接把大军开到城下,王泉断然不会相信龙渊天王大军北上作战,究其根本,是黑巾军内部的势力划分异常明显,利益冲突极为尖锐。

根据王泉交代,黑巾军内部大致上分为两派,是以圣焱、雷霆、神通等天王为首的中原派,另一派是以龙渊、千岁等天王的西进南下派。

这也是为什么圣焱等天王决意攻打长孙、咸国等北海沿岸诸侯国的原因,因为北海富庶,平原广大。王泉当然仅仅只是看到了北海的富庶,却看不到跟深层次的战略选择。

中原地区大国林立,战略资源丰富,土地产出大,攻占了中原,等于控制了版图上核心经济中心,就能背靠北海,由北向南一统版图。

而向南、向西策略较为务实,因为向南是人口较少的徐国,向西是人口较多,而奴隶制根深蒂固的卫国,以及西海其他受到卫国压迫的小国。

攻占了徐国,等于打开了通往卫国东南的传统势力通道,只要发动民变,卫国这个有用数百万奴隶和数以千万的底层农民的大国,很难抵挡爆发式的民变,一旦黑巾军在版图上得以与卫国相连,卫国的瞬间崩溃是可以预见到的。

此两种战略有其各自的优点和战略局限性,有缺点在于战争资源的分配,和战争中能否获取战争资源回哺战争机器。

经济上,向西发展,卫国人口众多,土地极广,周边是西海四个小国,无法构成实质威胁,但是卫国远离中原腹地,一直是中原文化较为排斥的落后国体,不被传统观念所接受,同时生产力比中原更低。

军事上,卫国路途遥远,即便是骑兵快速行进,抵达中原腹地也需要两个月左右,步兵不走水路,陆路需要半年以上,极为不便。

中原地区虽然富庶,交通发达,但强敌环伺,非集中重兵才能解决问题。更为致命战略缺陷是三线作战,东有晋国,南有志国、西有孙国,不得不与三大国同时交战。

因此中原战略从一开始,便是将志国西北人口全部抽空,将志国西北郡县变为白地。

同时将咸国吞并,以望亲江为界,与晋国对峙,将志国稳定在既有边界,而后会师北上打垮长孙国,经由长孙国,绕道思水江下游,从背后打击孙国,并一劳永逸的解决梁国这个中原共主,令天下群龙无首。

这才是圣焱、雷霆、神通等天王的最终战略意图,王泉仅仅只是个太守,他知道的仅是高层不和,而看不到根深次的战略问题,是两派为了战略资源分配,产生的不可调和的矛盾。

对王泉等人的审讯持续到夜间,百里燕半路插入审讯,对此前内容的了解多半来自于其他人口中,但有一件事始终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黑巾军缘何要制定两种截然相反的军事战略,难道黑巾军高层从密谋起事的一开始,战略方向就不统一?

这在地球战争史上是极为罕见的,还没有哪个军事集团能在内部意见相左情况下,同时展开两种截然相反的战略打击,更何况这是一场已经席卷了上千万平方公里的浩大战争,在至少四个战线上作战,他们怎么能做到的!

多线作战乃兵家之大忌,究其根本,是军力和后勤工业资源的有限性,导致无法将兵力铺展到更为宽大的战线上所导致的结果,而集中兵力打击敌人是兵家首选策略。

但黑巾军从一开始就不缺兵,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短时间内打残了孙国,压制了长孙,威逼了志国,对峙咸国,其总兵力达到了空前的一百二十多万人,令中原五大强国中的四大强国,短时间陷入内乱而无法进行战争动员。

而且是在两三个月内扩张到了一百二十万人,对于这个还是青铜农耕的时代,没有哪个诸侯国能够在三个月内,有条不紊的将一百二十万人投送到千里之外的战场,更何况这么多人,从哪里充足到足够的军事资源。

这一问题一直困扰了百里燕很久,直到邵平之战,黑巾军内部从一开始就以两派为核心各自实施战略目标,由此就只有一种解释,黑巾军前期的战略储备资源极为充沛,能足够支撑他们在两个方向上发动战争,其有这个经济能力。

去年圣焱天王受挫于永兴河畔后,南线的龙渊天王战略展开极为顺利,由此加深了他们内部的矛盾。因为一开始,军事和经济资源是向圣焱天王所属的中原派倾斜,永兴河受挫之后,这种倾斜开始转向南进派的龙渊。

那么问题来了,黑巾军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预谋这场空前浩大的duo quán准备的,其战争储备资源还有多少,还能持续多久的扩张,其最高层的天师又是什么人,与各天王之间是什么关系?万涅的作用是什么?黑巾军的邪术来自哪里,这些内容王泉一无所知。

对其他圣使的审讯最终都指向了圣勋司,黑巾军邪教思想的宣传机构。

但凡军、政之外的圣使,都由圣勋司负责培训,圣使之间分工相当细致,等级极为严格,选拔的条件必须皈依君父天教,而后选拔培训,所有的骗人伎俩都是由更高级的圣使,甚至是天师直接出面传授。

他们自己心知肚明这些伎俩都是可以人为操控,而老百姓不知道的自然现象,但是他们却可以得到特权,诸如女人、肉食、金银、绫罗绸缎等等。因此几乎没有人质疑和反对,更没有人愿意出卖秘密。

更为令人发指的还在于,为了让他们的所得合法化,设立了供奉祠,要求信徒定期供奉一定数量的金银给天教的上神,如此才能得到死后升入天国的机会。

而这些贡品再由他们以法术送给上神,甚至直接chi luo裸的将良家女子诬指为前世作孽后世偿债的妖女,亦或者被天教上神选中的圣女,要求将这些女子献给天教伺候上神,实则是供他们奸污和淫乐。

黑巾军在占领地实施的种种措施之骇人听闻,自中原有历史记载以来亘古未有,有的也仅仅是暴君骄奢淫逸荒淫无度。

如今的黑巾军彻底将极少数特权阶层享受到的权利,以笼络人心的手段,下放至每个愿意替他们严守秘密的个人手中,如此实质上是构筑起了一道,以权利特权和物质特权为核心的毒瘤阶层。

为进一步掩饰他们的罪恶,甚至以掳掠女子组建妓营,统统将兵士、将官,拉拢到他们的邪恶计划中。

以至于大量的外国客军,调防至异国领土后无恶不作,无所不为。籍此不断以罪恶腐蚀基层兵士的人性,让他们更加愿意无恶不作无所不为。

试想一个穷凶极恶歹徒,面对惩罚残暴的正义之师,明知被抓后是个死,他还能束手就擒吗,势必要猛烈抵抗直到死为止。

假如奸淫掳掠是一种特权,那开办妓营同样也是贿赂拉拢基层兵士,腐蚀人性的手段,不得不说,黑巾军做到了,将百里燕两世为人所见所闻都彻彻底底实施了一遍。

审讯工作一开始还只是高层将领主持,随着事态进一步的扩大,如此骇人之残酷手段亘古未有,叶信再三权衡,决意抽调全军百夫长及以上三分之二中下层军官列席旁听,陆肇、方千、白合等人一并列席,有意将此等罪行公之于众。

审讯在后半夜暂一段落,叶信连夜召开会议,紧急商讨应对措施。

黑巾军的邪教思想手段毒害极深,仅靠一天的政治宣传工作根本不足以根除毒瘤,更可恶的还在于黑巾军发根于孙国,将大量外民迁入了咸国,导致孙国人对黑巾军派驻的孙国官吏极为依赖,来自其他诸侯国的外民对咸**队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此法非但在咸国实施,大量志国、徐国的百姓被黑巾军移入了长孙国,籍此打乱了当地千年以来的地缘民俗环境。令不同国家,不同口音民俗的百姓相互监督检举,由此形成恶性循环。

但凡违背君父天教意志的个人,都有可能遭到上至死刑的惩罚,进一步打击了民众反抗情绪,曾强了愚昧无知。同时施以小恩小惠,又巩固了黑巾军的统治。

“诸位,黑巾军面目如今已是真相大白,其以替天行道为名,行篡权谋逆骄奢淫逸为实,危害地方残害百姓甚重,其罪滔天,众将有目共睹。

而如今虽是打下了邵平,但咸西、丘南以及半个都郡的百姓仍在水生火热当中,诸位可有良策,能将黑巾军滔天罪恶公之于众!”

叶信问道诸将,坐下是一片静默。

现场站着、坐着的都是军中排得上资格说的上话的,但至少有三分之二是文盲。就连黑巾军的圣使都说,妖言惑众这一套把戏,对付目不识丁的百姓是无往不利的利器法宝。

就象电话诈骗一样,只要换个花样,照样有人上当。如果没有百里燕这等身怀学识者识破邪术,又有多少将领不被蛊惑哗变呢。

第248章 邵平之战(13)

见无人回话,叶信看去百里燕{既魏贤}说道:

“魏将军见识广博足智多谋,魏将军以为,当如何令黑金叛贼之罪恶公之于众。”

“这……”百里燕苦笑,他哪里有什么办法,归根到底是文盲和对科学常识的无知。

即便是贴非法标语,不也得有人识字不是吗,更何况黑巾军的龌蹉勾当大多不为人知,即便揭穿了,老百姓哪里有能力去验证所作所为。沉默半晌,肚里勉强攒才了几句话,他说:

“大都督,有句话末将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

“末将以为,黑巾军之所以横行无阻,一半是各国苛政所致,而另一半是各国为令百姓顺从,而不兴教化,以至于百姓目不识丁,百人当中尽然找不出一个识字者。我军中数万人,才有不到两百人识字。

而黑巾军对各地言路实行严酷镇压,残杀了识字的乡绅权贵。如此一来,各地识字者寥寥无几,别说将消息传入黑巾军所占城池,即便是将其罪行贴到大街上,又有几人能识得。

恐怕,这也是各位将军束手无策的原因。”

“那照此说,此法无解?”

“是,暂无解。唯有将百姓迁走加以教化,晓之以理见以真章,方能扭转。最根本紧要之事,是在咸国治下推行教化,广办民学,令百姓识文解字,普及人世道理,方能一劳永逸解决黑巾之乱。

否则妖术邪说将如野火,百毒之虫僵而不死,野火熄之不灭,终将死灰复燃,此事不可不察,还望大都督明鉴。”

“眼下举国百废,兴教化半民学本将又何曾不想。诸将自己看看,你等当中有几人识字,你等军中兵士又有几人能写出自己名姓。魏将军所言不虚啊,倘若百姓识字,官府广而告之,又岂能有黑巾之乱!”

叶信深有体会,他其实也是升任都尉之后,才开始识大量字,在此之前,也仅仅认识四五百字,就因为认识四五百个字,才做到了今天这个大都督的位置。放眼望去,帐下猛将几十人,竟然有半数是文盲,这怎了得。

话音刚落,门外亲兵来报,负责邵平向东警戒的斥候来报:

“报,报大都督,邵平以东一天路程,发现了黑巾军大股人马,少说五万之众!”

斥候飞快说道,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众将闻讯议论纷纷,叶信问道:

“可见叛军骑兵?”

“回大都督,是步军,不曾见大队骑兵。”

“步军,你可确定?”叶信质疑道。

“确定,来者皆为步军。”

斥候肯定道。众将纷纷摇头,顾中便是说道:

“大都督,步军怎可能从永兴河一路追到邵平,一千五六百里地,即便是日日急行军,也要半月之久。黑巾军即便以骑兵追赶,应该也差我军四天,即便算上邵平逗留两日,那也该还有两天以上脚程,怎可能如此迅速。”

“是啊,按说不应该。”叶信疑惑道,又问斥候:“你可看真切了?”

“属下不敢托大,至少有五万步军,并未发现骑兵踪迹。与我通行兄弟皆可作证,还请大都督明查。”

斥候再次肯定了此前说法,一旁坐着的百里燕捻着短须,愁眉不展。

按说步兵不可能走这么快,日也急行军百里没问题,但不可能半个月高强度连续急行军,铁打的也做不到,而黑巾军又没有战船,无法载军,因此不可能沿迷龙河而来。

除非是骑兵变步兵,先把人给运到邵平以东,而后再把马迁回永兴河畔,再以马匹接送步军至邵平,如此可在半个月内将邵平外的黑巾军增加至十万。

而陈飞时的水军这两天就该抵达永兴河,而后将所有战船带往邵平以南八十里的长沌河,单程快则十一二天,慢则半个月以上,

因此先来的五万黑巾军,定是两万骑兵五万步军骑马而来,而后两万骑兵赶着五万匹空马返回永兴河,再花二十天左右时间以相同之法运来五六万骑兵。

如此可将黑巾军在邵平人马扩展至十万以上,同时永兴河西侧的黑巾军仍有四十万之众,攻守兼备,无碍大局。

而先期运来邵平的五万黑巾军,定会即刻南下长沌河,阻断邵平通往长沌河的陆路通道,阻止陈飞时水军接应。

想到这里,百里燕说道:

“大都督。黑巾军在永兴河畔有骑兵六七万,若是以两万骑兵五万步军骑马而来,斥候所言应当不假。”

“你是说,黑巾军用马匹驮人运来邵平!”

“是的,步军定是在邵平之外弃骑马步行,而后两万骑兵赶着五万匹空马,再次返回永兴河,再将五万骑兵运载而来,如此黑巾军便能在半个月内再运来十二三万人。

而陈飞时大都督水军要在半月之后才能抵达长沌河,而先到的这五万黑巾步军,定是准备南下长沌河阻拦陈飞时将军与我军汇合。”

“嗯,确有可能。如此一来,二十日之内,邵平之敌将陡增至十万以上,我军将孤立无援,魏将军有何妙策?”叶信问道。

“末将以为,黑巾军定是已经识破我军攻占邵平之意图,因而不会分兵围城,而是直接阻断长沌河,不令我军裹挟百姓返回永兴河。

不过,以战马驮运步军而后往返,此法非一般人能想到,末将怀疑,此来黑巾军主将定是圣焱、雷霆、神通三天王之一,决不可轻视。”

这时对坐的肖渠问道:

“魏将军是说,不能出城破袭?”

“是的。”

“这是为何,为何不能趁叛贼立足未稳之际,以骑兵精锐迎头痛击其步军呢?”

“黑巾军步军先脱离战马,改步行而至邵平属地境内,我军尚不知其随行赶马的骑兵在何处,倘若骑兵未走,我军眼下仅有三万人马,突袭五万步军至少要两万人马,若是我军突袭之际,其骑兵从侧面亦或者身后掩杀,我军将成了瓮中之鳖,此乃其一。

其二,我军马匹为上等战马,黑巾军骑兵不敌我军,步军定要有所防备结阵而来,因此不存在先发制人突袭敌军的先机。

其三,城内不稳,一路带来的俘多达两万余人,加上新附人马和降兵,总数超接近三万,另有百姓十五万,我军三万,总人口达二十一万人。如此众多人丁,才接管两日,稍有差池,我军将陷入内外交困之中,不得不防。”

现场肯定不止肖渠一人,盘算着趁黑巾军远道而来立足未稳之际,劫营打突袭,换做是正常的逻辑思维,也没有不打突袭的道理。

当年百里燕四败韩合,其中一败就是打的远道而来立足未稳,在尹秧城下杀得韩合骑兵大败。

但这次不同以往,很少有人会让骑兵下马,改由完全不熟悉骑兵战术的步兵,将马匹当成运输工具运载至战场,而不是战场后方,而后再将马匹运回把骑士运来。

如此既要打破传统,还得有魄力,同时是力量投送和效率计算的共同结果,一般人绝不会去做,即便是百里燕,也不敢轻易让步兵上马,取代骑兵,用马匹转运至前线战场。

一旦遭遇敌方精锐职业骑兵突击,结果便是散兵游勇式的满战场乱跑,步兵不熟马战,不知道马的特性,短时内难以掌握技巧。

其次,将步军用马匹转载,势必要计算双方实力的强弱和战术原则。转载的步兵若不能发挥出最大效能,达到战役目的,不如不运的好。

黑巾军永兴河畔近七万骑兵,数量虽多,但马匹半数都是三流的杂骑,战场角逐之下拼的是技巧战术,更是拼的马种,再优秀战士驾驭下,马匹的优劣将直接左右战斗胜负。

黑巾军七万杂骑正面硬怼三万咸军骑兵,其并不占绝对优势。尤其是咸军战术已经较为灵活,手段极多,其难以取得决定性胜利。即便以多于咸军惨烈伤亡取得压倒性优势,对黑巾军而言毫无意义,更加不划算。

于是采用步骑混和投送的方式,先将步兵运至邵平,而后再将骑士运抵战场,黑巾军在兵力上将取得决定性优势。咸军孤守邵平远离永兴河一千五六百里,只要封锁了河道,就能阻止咸军达成既定的战略目标。

“大都督,末将以为,此时劫营难有取胜把握。”

百里燕道,肖渠一旁说:

“那就眼睁睁看着黑巾军将我军后路切断?”

叶信点了点头,认可肖渠的主张:

“肖将军所虑不无道理。魏将军,黑巾军当下只有五万步军,兵力虽多,战力却不及我军三万骑兵,一击之下仍有胜算。但硬拼,纵然我军取胜,也难将邵平百姓安然带走,魏将军可有计策破敌?”

“回大都督,在下正要说此事。敌军以步军骑马,最大弊端是步军不习骑战,一旦将马匹用作载具,势必要将马匹牵回永兴河。

末将建议,是否能绕道截住黑巾军的战马,一旦没了战马,其陆路增兵将难以为继,一千五六百里路,步军单程一趟,走也得走二十日一个月。

纵然黑巾军从长孙国境内调兵,也得二十天一个月,才能进入邵平。有一个月时间,陈飞时将军两万水军早已抵达邵平,我军再行南北夹击,便能取得决定性胜利。”

“那魏将军如何知道黑巾军马匹在何处,此时少说已经过去一天甚至两天,黑巾军骑兵若不在邵平,定是已经走远,我军若是截击其马匹,路程定是追赶不上,若是出兵少了,事则不成,反有被其咬一口可能。”叶信问。

“大都督,黑巾军意在短时内集中十万以上兵力,将我军困死在邵平,其五万步军在与主力汇合之前,必定守在长沌河畔,阻止我军登船。

因而其马队势必要在最短时间之内,以最快速度抵达永兴河畔,将人马运抵邵平,因而只能走邵平至永兴河最短路径,我军则以马匹速度取胜。”

黑巾军打了个时间差,提高了兵力机动投送的效率,但五万步兵要想包围三万骑兵镇守的邵平并不现实。

第249章 邵平之战(14)

邵平城池围长近二十里,倘若是三万步军守城,五万兵力围而不打倒是绰绰有余。现在是三万骑兵守城,五万步兵即便均匀分散在四个方向,兵力过于分散,一边至多只有一万两千五百人,长枪短剑gong nu的密集程度无法起到有效的结阵效果。

城中的骑兵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囤积城内,势必是城内城外同时扎营,里外呼应。如此反而容易被三万守城骑兵给各个击破,因此得不偿失。

最佳的战略目标是在常屯河附近结阵,阻止咸军与水军汇合,而后坐等援兵,

要将黑巾军从永兴河尽速运来,即便战马每天强行军,好马也就跑一百五十多里地,还得掉膘,跑不了三五天要受伤。连续狂奔三百里,马匹要活活累死。

黑巾军甩下步兵后,现有五万匹空马,每日定也是两匹轮换,但人不可能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行军,马吃得消,人也吃不消。更何况半数马匹都是三流杂骑,每日行进也就**十里路,两匹马轮换也就是走一百七八十里路,撑死了两百里。

单程一趟就需要九天左右,往返一趟就是近二十天。要是绕路只能更远,因此只能是走最近的直线路程。

而咸军军马都是一等一的上等战马,单匹战马日行一百二十里没有问题,两匹交替使用日驰两百五十里不伤马,近日又在城外放养了两日,正是脚力充足,此时若是追赶,三日后就该能追上黑巾军骑兵。

“大都督,黑巾军力求快速运兵,势必要走捷径,因此只要沿最短路线行军,定能遭遇敌骑。”百里燕道{既魏贤}。

“嗯,那魏将军要多少兵马破敌?”叶信问道。

“本部先锋营与徐谨将军部下五千人马即可。”

一言既出,下面议论纷纷,就连司空南都都吃了一惊:

“将军,如此会不会太过冒进了?”

“是有风险,但若不行此计,二十日后,城外可就是十万敌兵,那时候如何脱身。此外,黑巾军此法运兵也是失策,如此众多马匹若是被劫,岂不是肥了我军。”

司空南转眼想到,百里燕是为了马才决意出击,他又问:

“将军,你能想得到,黑巾军难不成就想不到?”

“嘶……”百里燕一愣,心想,换做是其他人,定然不会越过黑巾军步军去劫掠马匹,只有见钱眼开的自己才会这么干,难不成真如司空南所说,这是黑巾军故意诱使自己进入圈套的诱饵?

下刻他说:

“南宫兄所言有理。不过,你我本部人马皆乃精锐,徐谨所部也非善类。黑巾军骑兵即便选取精锐,人数远多于我,定也不惯我部战法,因此不应有绝对优势。

倘若以步军阻拦,我军两匹战马轮流交替,可日行二百五十里,步军难以追歼。倘若要设计,其骑兵定当没有走远。必须隐伏邵平附近,诱使我军一部人马出城,而后切断后路,聚而歼击之。”

“那依将军所见,此种可能有多大?”司空南问。

“此算计的乃是时间。敌军马匹倘若逗留太长时间,不等黑巾军剩下数万人运到,陈飞时将军所部两万水军定要提前赶到长沌河,除非黑巾军沿河阻拦。

但即便如此,没有战船,其十万人辎重营又被我军劫走,石油、电石都已被我军所夺,仅靠河面阻拦,难以彻底切断陈飞时西进水陆。但倘若逗留时间太短,又不足以将我军引出邵平。进退两不便,除非还有其他引诱我军出城的办法?”

司空南判断马匹很可能是黑巾军的一个诱饵,以其他将领的性格,绝不会在兵力不占优势情况下,贸然去劫马匹,只有百里燕干的出来,这说明此番坐镇邵平的黑巾军将帅是冲着他来的。

倘若如此,时间无疑是双方都在争夺的关键因素,要用马匹做诱饵,势必不能耽搁太长时间。

陈飞时从永兴河前往长沌河,畅通无阻情况下,最长也就二十天,顺风顺水情况下十一二天就能赶到,黑巾军用马转运兵力,也就十**天。

其已经抵达长沌河的五万步军,在河畔再多争取两三天,若是不能在两三天内,先引诱歼灭咸军一部人马,非但要错失两三天运兵时间,还有可能陷入被动,被水陆夹击,连带损失将近十八万的人丁,显然比战死五万人的损失更大。

百里燕判断,黑巾军骑兵一定还在附近,如果今夜发动偷袭,肯定要掉井里,若是今夜不出击,黑巾军明天、后天一定还有什么动静,能迫使咸军不得不出城。

此时堂内议论纷纷,都在为是否出兵劫杀黑巾军马匹争论不下。叶信同样也看到了其中的玄机,要是一战成功,唾手可得至少五六万匹战马,但是诱惑太大,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这时百里燕立身而起进言道:

“大都督,敌情尚不明朗,倘若不能一击得手,我军有被诱出邵平聚而歼之可能。末将建议,观察一两日再做决断也不迟。”

“魏将军是担心马匹可能是个诱饵?”

“是。”

“那好,昨日至今诸将都未歇息,今夜就散了吧。”

众将散去,司空南尾随而来:

“将军,王泉将如何处置?”

“死罪定是逃不过,但不是现在,至少得等军民撤出邵平之后,再杀他,你怎问起此事?”

司空南吞吞吐吐道:

“是,是廖小姐。”

“廖小姐?哪个廖小姐?”

司空南详细道出实情,百里燕闻之动容,一息长叹道:

“乱世悲欢皆苦难,人人都有道不尽的悲惨。廖小姐之事你自己看着办吧。但凡被掳来的女子,有家的回家,没家的随陈飞时大都督的水军撤往永兴河,将来愿意嫁人的嫁人,不愿嫁人的可进工坊做工,总之能养活自己就行。”

“谢将军!”

“赶紧回营歇息吧,明后两日黑巾军定是有诈术,明日一早,向各营交代清楚,莫要中了奸计。”

“诺!”

百里燕开始担心,黑巾军兴师动众而来,定是要歼灭咸军三万骑兵,否则前番十万辎重营的损失也就太惨重了。

此番在失邵平,前后便损失近三十万人口,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对其后方的稳定,无疑将是沉重负担,黑巾军将不得不分散兵力,固守腹地城池,如此便达不到集中兵力决战都郡的战略目标。

回到营中,方千来回走在百里燕帐外,方才的军机会方千、陆肇、白合等新归附将领未能列席,也不知方千此来究竟何意。

“都这么晚了,方将军还未歇息。”

“方某见过魏将军。”方千行了一礼道。

“方将军请免礼,进帐说吧。”

“谢魏将军。”

进入帐中,百里燕倒了碗水喝了两口:

“方将军找魏某不知所为何事?”

“方某反叛母国助纣为虐,竟被蒙在鼓里,想来惭愧。”

“此事也全怪不得方将军,你们都是中下级将官,听命于各自上司,连大都督一层将官都哗变,你等都是提脑袋吃饭,惟军命是从,这也怪不得你们。

将军若是为此前做下的恶事而心中内疚,魏某只能劝将军今后好自为之。人死不能复生,过去就过去吧。”

“将军真乃大智大善之人!”

百里燕苦笑道:

“世道如此,人都生不由己。魏某也是生不逢时,本想做个郎中过个太平日子,却不想硬着头皮拿刀杀人。我是个歧国人,却也在为咸国效力,方将军此来不是还想着回徐国国吧。”

“不,不是。咸军仁厚,我等此时还乡无异于自寻死路。今日与众弟兄商议,有两百多弟兄愿为将军效力,还望将军不弃,善待他们。”

“原是这样……”百里燕犹豫片刻道:“你们本是徐国镇北军,徐国的精锐都集中在南境千岳山方向,常年镇守千岳山,故而镇北军战力不强。

并非本将嫌弃你等,而是魏某本是歧国人,深受咸王重用,也是因与咸国有生死患难之交,若是借机扩充人马,不免给人以口实。

因此,方将军的弟兄暂且由方将军率领,返回永兴河后魏某还有另外安排。”

“将军gāo zhān远瞩,方某钦佩。若有驱使,方某定效犬马之劳。”

“驱使万万不敢。只是此番我军西进,俘获大量志国、孙国人之外,还有不少徐国人。黑巾之乱,咸国损失惨重,这些外民全部遣返会母国,短时已不可能。

目下只能安置于咸国治下,为咸国耕种,但众人心中定然有所不服。因此本将军想令方将军代为治理徐国外民,在永兴河畔屯垦,并募壮丁乡勇,农时屯坑,闲时操典备战,战时为我军输送粮草,亦或者征入我军作战,但凡军功赏罚升迁,与我咸国将士一视同仁,不知方将军意下如何。”

“将军这是在为徐国百姓谋生!”

“算是吧,外民在咸国若不能加以管束,久则生患,不可不查。若能加以教化引导,便是不可估量之力,方将军责任重大,还望好自珍惜。”

大量外民进入咸国腹地,一时半会儿难以有效组织起来,必须利用外民当中愿意为咸军效力的人将他们组织起来。方千不愿再战,百里燕有意用他整合徐国新附民,最好是能将各国的外民打乱既有的文化隔阂,相互之间通婚嫁娶,打破诸侯国与诸侯国之间的隔阂界线。

第250章 邵平之战(15)

第二天一早,一通激烈的鼓声匆匆将从人睡梦中叫醒,苏洪惊慌失措的跑进帐中大呼小叫的喊道:

“将军,黑巾军,黑巾军攻到城下了!”

百里燕{既魏贤}大吃一惊:

“哪个方向!”

“由北而来,都是骑兵,少说五六万人!距离城北已经不足十里,刚才叶大都督传令,要将军即刻赶往北门!”

“知道了,传令各营,抓紧时间吃饭。”

“诺!”

百里燕仓惶拿上佩刀,骑马赶往城北。

着实不敢相信,黑巾军能在一夜间变出十一万人马,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待骑马来到城北,沿着马道一路走上城头,叶信等诸将正在女墙之后眺望北面,黑压压一片尘土飞扬,距离北门已经不足十里。

“大都督,末将来迟!”

“免礼吧,方才来报,东面之敌五万步军正在向邵平进发,北面之敌多达六万多人,尽是骑兵。魏将军,这作何解?黑巾军缘何能在一夜之间运来十一万人马,仅仅靠六七万匹军马,何以在半月之内将十一万人运道邵平城下。”

“按说无此可能,除非是……”百里燕胸口一沉,要说再弄来六七万人倒也没有可能,但这样一来,被在谷柏、池田一线与雷城晋军对峙的黑巾军当被彻底抽空,除非是晋军大放水,否则黑巾军段不可能调谷柏、池田军南下作战。

叶信墨黑着脸,沉声问道:

“除非什么?”

“除非是雷城的十五万晋军出了问题,否则怎可能在短时内再调来六万人。”

“魏将军是说,雷城的晋军哗变了?”

“似乎不太可能,可不排除晋军放水之嫌!”

永兴河前往谷柏、池田路程超过一千七百里地,四百里飞报也得三四天,而谷柏、池田距离邵平不到八百里。

倘若谷柏、池田守军接到永兴河西岸黑巾军军令,急行军南下,而后骑马由东而来的黑巾军在行至三分之二路程时,五万步军弃马改步行急行军,骑兵牵着马匹迅速转往谷柏、池田一线,在半路与谷柏、池田一线南下的黑巾军汇合,如此方能达到两军同时抵达邵平的可能。

此种高效运兵之法,绝非普通人所能应用,非得是周密计算好时间路程,说白了,此人的算数功底在当下非常了得,上传下达的执行能力,通信能力更强。

“末将当真是失算了,竟没想到晋军会如此坑害咸国!”

百里燕咬牙切齿说道,叶信冷冷一哼:

“哼,其心可诛,来日定要向晋国讨还这笔血债!”

“如今黑巾军兵临城下,不知大都督是守是弃?”百里燕问道。

“弃则我军不义,守则我军不利,即便陈飞时两万水军抵达,我军也是孤军奋战,难道魏将军还有胜算之法?”

“倘若不弃,城中粮草尚能支撑二十一万人两月之用,除军马、中等马外,还有驴子、驮马、下等战马两万余匹,可杀之取肉或是烤成肉干,如此还能在支撑一月。但末将主张趁着敌未合围之前,撤出邵平。”

“撤!”叶信大吃一惊,周围诸将也猛是一怔。叶信道:“倘若撤出,我军可就前功尽弃。”

“非也。黑巾军北来之兵乃步军居多,骑兵甚少。我军只带走三万精骑和所有脚力驴马出城,其余人等一概留给黑巾军。”

城池是死的,人是活的,三万人守城,十一万人围城,围而不打早晚要被困死,只有想办法跳出包围圈,赚得喘息之机,而后司机发动攻击,才能反败为胜。

“而后呢?”叶信继续问道。

“大都督,你可知黑巾军这一路仓皇而来吃的是什么?”

“嘶……你是说……”

“正是,他们为了追赶我军,一路而来吃的是马匹所载口粮,毫无后勤辎重跟随。因此追来邵平之黑巾军,结余口粮至多不会超过一日,而谷柏、池田之敌随身应该还有四五天口粮,两军相合,还能维持三天左右。

而距离邵平最近城池,当属安杏、津浓一线,再远一些则是沫皋。敌军必定已从此三地运粮南下接济,但速度绝赶不上骑马南下而来的黑巾军。

唯一的办法便是让马匹脱离兵士,而后北上装粮,再度南下,才能在三到四天之内将十万大军一月所需口粮运抵邵平。

而我军倘若弃城截断他们粮草供应,黑巾军十一万大军一旦进城,邵平便有近三十万人口,三十万张嘴,仅靠邵平现有的粮草,他们至多支撑一个多月,断粮之后,他们还能吃什么!”

“妙啊,妙啊!”叶信眼前一亮,连连称妙:“难怪赵帅如此器重魏将军,当真是灵活变通百变无穷。换做是本都督,哪里能料到这些。”

“大都督过奖了,当务之急应当派兵前出,阻拦黑巾军杂骑围城,同时其步军距离邵平尚有不到一天路程,即便强行军,也得在下午才能赶到邵平城下,我军当从西门、南门同时撤出,方能安然脱险。”

“好,魏将军率本部先锋营与徐谨将军所部五千人马出城迎敌,务必使其不能围城。”

“诺!”

百里燕接令,随即与徐谨赶回各自驻地。路上,徐谨担心问道:

“魏将军,此计莫不太险了!”

“兵法本为险恶之道,岂有舒舒坦坦的道理。昨夜我军被黑巾军所麻痹,倘若昨夜便开始撤退,我军又何必如此狼狈。”

黑巾军昨夜故意在城东外一天脚程的地方扎营,意在麻痹引诱邵平骑兵出城偷营,倘若果真出动,便是中了黑巾军的圈套。

偷营的骑兵昨夜出动,别说没有成功,即便成功了,今天早晨也来不及回城,如此便可能被黑巾军北来的骑兵半路劫杀全军覆没。

更何况绝无成功之可能,一旦偷营失败回撤,半路上必遭黑巾军掩杀而全军覆没,如此一来,守城咸军将只有一万人,黑巾军即刻发动强攻,三天之内定然攻克邵平,这才是黑巾军险恶之处。

倘若跳出邵平,黑巾军十一万大军就不得不背上邵平十几万人口这个巨大包袱,其为了赶路,定无辎重粮草跟随,尤其是永兴河而来的这路人马,沿途几乎被咸军劫掠一空,带不走的也全都给烧掉,能够调用的民力几乎为零。

以咸军的经验,一匹战马可带十天的口粮和一个兵士,另一匹空置战马可携十五天口粮,合计可以携带二十天以上的口粮。

黑巾军一人一马,为了赶时间,辎重根本跟不上,撑死了携带十五天口粮,更何况如此急行军赶路,也带不了这么些,从永兴河骑马到邵平,紧赶慢赶也得十四五天,这一路黑巾军粮草已经告罄。

北来的一路黑巾军路程短,应该还有三五天余粮,但没有辎重跟随。就近调粮运输,也得从邵平以北的津浓、安杏、沫皋运粮,势必跟不上骑兵速度,落在后面。

咸军此时跳出邵平,专打后勤保障,其十一万人即便占了邵平,没有粮草可用,守着近三十万人,能有什么用。

匆忙赶回驻地,司空南、苏洪、卢皋已经点兵等在校场,白合、陆肇、方千三人也点齐了人马守在校场。

“魏将军,敌情如何!”司空南急问。

“黑巾军从池田、谷柏一线用马匹运来了四万人还有两万骑兵,东面还有五万步军,合计十一万人马。”

众人闻讯大吃一惊,卢皋墨黑着脸道:

“雷城的晋军都瞎了眼了吗!”

“唉……谁让咱们刀口没人家硬,咱们要是有三千五百万人丁,三四十个郡县,当然也能作壁上观隔岸观虎斗,晋军就是要活活整死咸国,让我等与黑巾军相互消耗,待黑巾军覆灭,晋国便是要全盘吞灭咸国。”

“一群狗东西!”苏洪骂道。

“那眼下如何,是战是守?”司空南问道。

“撤!”

百里燕道,司空南大吃一惊。

“什么啊!”

“形势仓促来不及与诸位细说,司空兄,你且先率二百人马去将王泉一干人等首级取下,而后接你的廖小姐与白合、方千、陆肇三将军汇合,与大军一同撤出。”

“谢将军!”

一想到将用王泉的首级得廖小姐的人和心,司空南不禁感激涕淋。

司空南转身刚走,百里燕令苏洪暂时接替司空南豹韬营指挥权,而后与白合、方千、陆肇三将说道:

“三位将军,我军马上便要弃城,实在有些对不住邵平的百姓。三位将军若决心归附我军,也一同随我军撤出邵平,三位意下如何?”

三人各自看了一眼,方千疑惑道:

“魏将军,弃了邵平,当地百姓如何是好。”

“现在带是带不走的,不过本将可把话放在这里,此来之敌猖狂不了多久。”

三人将信将疑,尤其是白合,刚刚跟了司空南,转眼就要出逃,这反转的未免也太快了。

这时陆肇道:

“魏将军请吩咐,黑巾军的勾当,我陆某是万万不能再干了。”

“将军深明大义,魏某钦佩之至。这样吧,我军入城时带有八万匹驴马,除了其中的六万匹为咸军战马,还有一万匹下等战马、驮马,一万余匹驴子。

三位即刻从这马匹当中挑选较好马匹充当坐骑,有相好的女子、熟人与随军家属和愿走的一并带走。同时派出两路人马,给剩余匹马、驴子上装载口粮越多越好。其余带不走的口粮,一概就地分发给当地百姓。”

黑巾军此来粮草无多,都要等着津浓、安杏、沫皋的粮草接济,邵平城中的粮草仅够二十万人两个月支用,现在搬走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全数散给老百姓。

等黑巾军进城,全城粮草也仅够三十万人支用二十天,而且还得与民争粮。

第251章 邵平之战(16)

百里燕{既魏贤}将人马拉往城北与徐谨汇合,司空南自率两百豹韬营骑兵斩杀了伪太守王泉、程业及其一干圣使等三十一人,其提着王泉首级一路冲到太守治所内宅,踹开了廖小姐的房门。

“廖小姐,司空手刃王泉狗贼首级,请小姐过目!”

廖小姐惊魂未定,愣怔看着血淋淋的人头,依稀觉得眼熟,仔细定睛一看,正是畜生王泉的人头:

“呵呵……呵哈哈……父亲、兄长、夫君,你们都看见了,狗贼已死!”

廖小姐仰天长啸喜极而泣,压抑胸口的仇恨得以释然。下刻直觉眼前一晃,眼看栽倒之际,司空南扔下人头,一把将其扶在怀中:

“小姐,小姐!”

廖小姐扶着额头无力躺在司空南怀里,低喃说道:

“贱妾大仇得报,此生无憾,今生愿为将军左右伺候,还望将军怜见。”

“小姐这是言重了,南宫定待小姐如至爱,此生不负!”

司空南此刻只觉心头暖意融融,眼眶中打着泪水,苦涩和心酸隐隐又游上心头。

沉浸片刻爱意,司空南带上廖小姐,骑马赶到驻地与白合、方千、陆肇等人汇合。与此同时,百里燕与徐谨近万人陆续出城,黑巾军先锋骑兵逗留在城北外二里的地界,正在调动人马向东西两侧运动,欲图将邵平四面围住。

“徐谨将军,你我向西突击,你部突击至黑巾军西侧后,就地机动作战,我部则由西向北至东侧迂回突击,扰乱敌阵。将军可明白!”

“徐某明白!”

“那好,出发!”

百里燕长枪在手,马镫一踹,胯下健马一声嘶鸣,如离弦的快箭绝尘而去。

骁骑营、豹韬营、龙武营各自摆出楔形阵,以骁骑营为首,成品字形锋矢楔形攻击阵形,向黑巾军骑兵西侧杀奔而去。

徐谨率五千骑兵二字排开,待前锋营冲出一里地界,徐谨人马发起攻势,两路人马一左一右追在先锋营身后,形成钳形攻势。

待百里燕军接敌之际,豹韬、龙武两营钳形攻势左右展开,骁骑营本部人马迅疾如箭,如钢锥一般刺入敌阵,左右两翼敌骑迅速被豹韬、龙武两营隔断打乱,并继续向西突击。

黑巾军哪里见过此等战法,上万骑兵一窝蜂而上,拦截先锋营攻势,岂料先锋营根本不予纠缠,楔形阵形一路向西冲杀,以利剑猛枪刺杀挥砍打乱黑巾队形,根本不做停留,而是向西继续运动,将黑巾军西侧整个防线打穿。

待到反应过来,徐谨左右两翼钳形攻势已经展开,再次将先锋营撕开的豁口继续扩大,根本不给其喘息之际。

叶信与诸将城头眺望厮杀,只见先锋营摆出奇怪阵形,竟在第一时间刺穿敌阵,徐谨又紧随在后展开倒八字阵形冲击,迅速将缺口扩大,将黑巾军西侧防线南北截为两段。

不等叶信看明形势,百里燕先锋营主力已经穿过敌阵,借助马匹强劲的速度,迅速脱离战场,在西侧重新收拢兵马,再次向已经被徐谨所部切断联系的黑巾西侧南翼骑兵发起冲击,沿途绕出一个巨大的弧线,再度刺入南面已被分割的敌骑阵中厮杀混战。

百里燕军战术灵活机动力强势猛,时而聚集,时而分散,给传统中原骑兵造成巨大困扰。

黑巾军骑战依然维持了传统线集团性冲击,一窝蜂扑敌的战术策略,对于游牧式的袭扰机动战术毫无办法。

先锋营都以什长为最小战术单位,各营聚拢时发动集群阵形冲锋,分散时什长为中心,展开战术配合。

敌众打不过就跑,众利用马匹机动优势脱离接触,敌寡,聚集几个什长的兵力聚而歼灭,零星还有手弩暗箭,这就令继承了传统中原骑兵战术的黑巾军疲于奔命,难以应付,只能眼睁睁看着人马被步步蚕食。

“诸位将军,魏将军片刻间杀的叛贼丢盔弃甲,此等战法开骑战之先河,内中奥妙无穷,诸位当学以致用,不可懈怠!”

叶信正色说道,众将异口同声:

“诺,谨遵叶大都督军令!”

“传我军令,各军集结完毕后,分从南门、西门撤出。顾中、肖渠二将由城南出城,阻敌向东迂回之骑兵,为我军向西脱离战场断后。”

“诺!”

顾中、肖渠二将得令,即刻向城南而去。

此时城外杀得正酣,徐谨将黑巾军骑兵阻断不久,百里燕向南一路冲杀,将正在迂回之敌杀得打败,而后迅速向西迂回向北,贴着黑巾军骑兵外线,保持半接触姿态游骑骚扰,不时以手弩袭击黑巾军骑兵。

黑巾军骑兵一部是骑兵,绝大多数是步兵改乘马匹,有相当部分弓箭手背弓骑马,见咸军袭扰而过,欲以弓箭袭射,又因马匹游走不定,骑术生疏不精,零星放出两阵乱箭,非但丝毫没有起到作用,陆续有弓箭手摔下战马反受到其害。

此时邵平城中咸军人马分从西、南两门撤出,南门外黑巾军向东迂回的骑兵已经杀到,数量却不多。想是黑巾军也没能料到咸军弃城而去,前来围城的黑巾军尽是些步军改乘的马匹,被顾中、肖渠二将八千精锐铁骑杀得大散而逃,溃不成军。

与此同时,叶信此刻正率本部骑兵裹挟着大量马匹、驴子、辎重,由城南而出。若非百里燕在城北外拖住黑巾军主力不得南下合围邵平,咸军至少有五万余匹驴马就得撂在邵平带不走,最后反而成了黑巾军的战利品和口粮。

激战持续一个多时辰,黑巾军察觉咸军弃守邵平,持续添兵,加大对东、西两侧迂回力度,企图将咸军西、南两路出口封死,结果遭西路的徐谨军,与南路的顾中、肖渠三军阻挡,百里燕军的不断袭扰下,黑巾军迂回围城策略几遭失败。

时至巳时二刻,邵平城南、城北两门仍在咸军牢牢掌控之中,叶信本部人马全部撤出,城中仅剩下十五六万嗷嗷待哺的饥民,与此前跟来的两万黑巾民夫。

司空南、白合、方千、陆肇最后一批撤离,走时打开了粮库,放出消息,任意百姓取粮,可谓是极尽缺德。临了还不忘把《告天下万民书》抛洒城中各处,增强反宣传力度,扰乱黑巾叛贼军心。

待至巳时三刻,咸军撤尽,叶信传令顾中、肖渠二将且战且退,同时派出一路人马接应徐谨。

百里燕先锋营此时再度由东向北逆时针迂回,杀气正盛,一路杀掠而过倒也没遇上什么阻力,眼见北面黑巾军突然向其大举扑来,百里燕心想,定是徐谨的西线出了问题。

照此推算,不可能是战线崩溃,很可能是叶信主力已经悉数撤出,徐谨得令后西撤,导致西线已经崩溃,而他在东线作战,黑巾军意图将他与大军隔开,故而迅速组织人马向他扑来。

见此情形,百里燕迅疾调转战马,不给黑巾军合围机会,迅速摔人向dong tu围,不予纠缠,而将其主力引向东面,为叶信所部脱离战线争取更多时间和主动。

先锋营急转向东,黑巾军紧随在后。两军激战逾一个时辰,双方马匹疲态尽露。

索性咸军战马昨日在城外放马,吃的都是田里的稻米青苗,喂的是膘肥体健,纵然马力消耗极大,耐力远比早晨姗姗而来,被杀得一脸狼狈的黑巾军强出一头,双方你追我赶,距离渐渐拉大,跑出十多里后,黑巾军已经拉开五六里路。

百里燕勒住马缰刹住脚步,向东眺望两眼,担心黑巾军步军正结阵而来。

“苏洪!”

百里燕喝道,苏洪气喘吁吁上前领命:

“末将在!”

“去,带人向东探探黑巾军步军已到何处,发现后立即来报我。”

“诺!”

苏洪带人催马而去,下刻又与卢皋说道:

“卢将军,让人马歇息片刻,吃口肉干喝些水,但不得下马!”

“诺!”

百里燕估摸着黑巾骑兵马匹已经疲乏,又一口气追了十多里地,短时间内追不上这五六里路,这个当口让人和马匹抓紧时间休息,储备些体力和耐力。

此时长枪的红缨已满是鲜血,缓缓滴着暗红色的血液,百里燕抽出佩刀割去红缨,顺手从腰间的皮匣内掏出白布,擦去了枪杆上的血迹,又重新换上一领崭新的红缨,拴在长刃枪的枪头下。

时下长枪没有红缨,多半是没有先例,也没有经验总结,二来是枪头带着花穗,不免让人耻笑。

实则不然,红缨既是装饰,又能防止枪尖刺入人体时喷溅的血液,喷在自己脸上影响视线,同时鲜血沿着红缨滴落在地,而不至于大股大股的沿着枪杆流到手头打滑,引发不必要的意外情况。

倘若一枪本可以刺穿敌方铠甲,令敌丧失反击能力,结果因为手上打滑,非但没将敌方刺穿,反而自己一个打滑踉跄往前冲了两步,一头栽在敌人的剑下,这到真成了自己送人头的悲剧。

第252章 邵平之战(17)

擦干血迹,喝了两口水,百里燕{既魏贤}骑马来到各部清点伤亡情况。

早晨一战伤亡挺大,先锋营四千八百人出城,还剩下四千零头,有近八百人没跟上来,多半是已经战死或者被俘,这还是先锋营组建以来,在一次冲锋当中损失最惨的一次,若非是昨夜麻痹大意,兴许这八百人还能活着。

但谁能想到黑巾军能将谷柏、池田一线的主力抽调南下呢,这笔血账今后得从晋军身上讨回来。

马匹都累的够呛,不停地打着响鼻,先锋营兵士随行除了带了口粮,另外随身有个布口袋和一个布包袱。口袋里是松油、酒精、煤焦油陶瓷管,包袱里是止血消炎粉,和一些盐块。

马匹极度吃力时,给其服用盐块和水,可迅速补充电解质,帮助恢复体力,这才过去一刻功夫,气喘如牛的战马陆续恢复平静,开始低着头,吃着地上的青草。

此时向西而来两个哨骑,一路狂奔而来。

“启禀将军,黑巾军骑兵两万余人追赶至五里地外便不再追赶,而是就地歇息,并向北、向南各放出五千骑正在合围我军。”哨骑口舌飞快道。

百里燕冷冷一笑:

“他们也能算是骑兵!去,把人都收回来,无需再探。”

“诺!”

哨骑催马而去,卢皋这时问道:

“魏将军,向东是黑巾军步军五万人,我军此时西、南、北三面若被敌骑拦住,恐遭合围啊。”

“卢将军,黑巾军骑兵战力羸弱,六万骑兵,有五万步军改乘马匹,城下被我等杀了个人仰马翻,这是不敢与我精锐角力,故而想做出合围之势,迫使我军继续向东,将我军赶入包围之中。”

“那是向西杀黑巾军的回马枪?”卢皋猜测道。

“我军还剩四千人马,向西突围与大都督主力汇合是必然之举,黑巾军定然也知道,因此在这两万骑马步兵身后定还有黑巾军其他人马层层拦截。

强冲固然可以冲破合围,但损失极大。当此时刻,在可选情况之下,应择一条损失最小的战法突围,尽可能保存我军实力,而不是鲁莽硬拼。”

“那将军打算如何迎敌?”

“这得看黑巾军步军敌情,倘若有利,我军可继续向dong tu围,而后取道西去。若是不利,则向南集中突围。”

“为何是向南?”卢皋问道。

“黑巾军此来没有辎重随行,粮草无多,故而其要从安杏、津浓、沫皋运粮南下,敌骑定然要加强北线防备,我军若是向北突击,便是冲其粮道而去,非但不能甩脱黑巾军,反而迫其疯狂追击。

而我军下步目标便是其北方粮道,倘若提前北进,必然暴露我军意图。而南下八十里长沌河,黑巾军防御薄弱,即便调兵,多半也会认为我军无法渡河,一旦被围,便是陷入了死地,故而认为我军不太可能选择向南突围。

因此黑巾军判断我军定是继续向东,亦或者向西、向北突击,向南突击可能性较少。但我军马匹耐力强速度快,食用了盐块后体力恢复极快,倘若向南突击,敌军定然追赶不上。”

胜利的天枰往往改变于不经意间的意外之举,其中蕴含的技术和认知往往不被世人所深入了解。

刨开马种因素,两军马力都已见底,先锋营倘若向南突击,势必要被黑巾军骑兵追上,三面包围于长沌河,最后聚而歼之。

但又岂能料到百里燕兵士每人都带着盐块,马匹疲乏之际迅速补充盐分产生电解质,短时内恢速度是黑巾军马匹的数倍,胜利的女神就在不禁意的细节间向先锋营伸出了橄榄枝。

时间过去三刻,苏洪带着护骑逃回先锋营

“将军,黑巾军结阵而来,距此已不到十五里地。”

“哦,是何阵形?”

“不知,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是没看清楚,还是阵形另有蹊跷。”

“阵形不同以往,既不是方阵,也不是形阵,看不出来是哪路阵形。”

“嘶……”

百里燕心中生疑,按说苏洪是他亲自培训过,常见阵形总该认识,他说不认识,那定是步军摆出其他异类阵形。

阵形之道的核心要素是便于大军野战调动,通过千变万化,神乎其神的阵形变化,杀伤敌人是次要目的,甚至稍有不慎,阵形频繁变化反而容易自乱阵脚,这是兵家大忌。

往往看的眼花缭乱变化繁多的阵形,其实际的作战意义并没有看的那么厉害。

方阵是最基础阵形,也是变相的一种鱼鳞阵,各兵种训练有素,合理调配,短时内可迅速组成其他阵形。

行军战阵多以锋矢、弯月、雁形、方圆等阵形集体推进,锋矢速度最快,但侧后薄弱,弯月、雁形两阵守有余而攻不足,速度中等。方圆阵速度极慢,防御力极高,追杀的攻击力几乎为零,因此方圆阵中多半有骑兵为机动,负责追歼和应急。

要说其他阵形,一字长蛇阵显然不适合防御骑兵,明知咸军是三万骑兵,黑巾军不可能以长蛇阵一字推进,其他阵形大都不利于整体防御,百里燕实在想不出黑巾军能摆出什么阵形。

沉默片刻,他道:

“卢皋将军,传令各营缓速向东推进,本将倒要看看黑巾军究竟玩的什么明堂。”

“诺!”

黑巾军在永兴河边压了五十万人,咸军要想收复都郡西郡,主力野战对阵是双方迫不得已之下,选择的最后军事措施,倘若能以其他军事手段解决战略目标,绝不会动用野战对阵手段,公开以冲杀血拼点人头论输赢

但靠长期对垒消耗,和分批次的添兵战术,黑巾军耗不起,咸军更耗不起,当谋略和战术都无法彻底扭转僵持的战局,对阵将会成为最直接的决战手段。

此番摆出怪异阵形,不排除是黑巾军初战练手,十分有必要探清内中之虚实,以免着了黑巾军的魔道。

人马集结完毕,先锋营摆出品字形阵列,以遛马的速度向东推进,身后黑巾骑兵见先锋营向东,便尾随在后,始终保持四至五里的缓冲区。

走出七里地,行至一处山包,百里燕骑马登高望远向东眺望,前方黑云一片煞气冲天,黑巾步军声势浩大军阵严整,距离先锋营已经不到四里地界。

百里燕皱着眉头,依稀辨识出黑巾军此阵奥妙:

“原来如此,其中果然有玄机!”

“将军识得此阵?”卢皋道。

“嗯,虽然距离尚远,不过你看那高过头顶的大片木杆,少说有两丈之长。倘若昨夜我军偷营,必遭黑巾军此种两丈长矛阵攻击。”

也怪不得苏洪认不得黑巾军究竟所编是何阵形,时下确实也没有哪国装备长达两丈的长矛或是长枪。

地球史上最出名的长矛阵莫过于马其顿长矛阵,长达四到五米的长矛,每四千人为一标准方阵,对阵时长矛阵处于所有军阵最前,以线形战术姿态展开,从正面发动冲击,从而借助长矛的超长优势,在敌方长短兵器刺到己方之前,先将对手刺死,从而打开缺口,对付正面冲击骑兵更是无往不利。

不过此种超长长矛阵,发动攻击后处于运动之中,侧翼、后翼极为薄弱,骑兵侧翼冲击之下一击便垮。

正面也可以短刀,采用伏地翻滚配合盾牌的战术,利用长矛过长,前后战位反应迟钝的特点,滚入阵中杀伤长矛手,因此马其顿长矛阵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长矛的长度,可以在几米外先于对手发起攻击。

黑巾军长矛长度有两丈,密度极高,每阵密度高达一万人,人与人之间几乎就只有半臂的距离,长矛阵处于原地坚守状态时,万人长矛阵向四面同时展开,并不像马其顿长矛阵,原地防守时只做正面展开。

黑巾军长矛阵运动时,其两侧配有短剑护兵和长枪手若干以作掩护。长矛手背部还有木盾,木盾的右侧有缺口,可将长毛架在缺口上挡住身体防备箭矢的攻击。

此等战阵龟缩起来,如同一个蜷缩着的刺猬,背后又有远射程的强弩为掩护,攻阵一方即便用gong nu手,也不一定能以远射程武器破阵。倘若步军、骑兵冲阵,无论敌方从任何方向发起攻击,都有可能被超密度长毛刺死。

五万步卒目之所及,两阵两万人长矛手身后是弩阵,基于弩阵的位置,百里燕怀疑黑巾军极可能装备了志国的朝天弩。

这是一种双人合作发射的大型弩,射程几乎可将目前所有单兵用强弩拒之在外,这意味着可在敌方远程单兵武器打击范围之外,就对敌方先行发动打击。

此种朝天弩发射时,一人躺下,一人坐着,躺下者双腿驾于坐下者肩上,朝天弩置于两腿之间,朝天发射,通过调整两者ti wèi距离,控制朝天弩朝天角度,从而达到调控射角和射程的目的。

射程最远处可达两百步开外,几乎与床弩、车弩有的一拼,远在一般强弩的射程之外。究其原因,正是利用了抛物线原理,让箭簇以四十三度以下的角度朝敌军发射,如此可令两百步至一百步之间沦为一片死地,让对手远程武器难以还击。

弩阵两侧各还有弓箭手三千,可通过阵列之间的运兵通道,运动前往阵前或者其他方位。大阵的两侧及阵后,另有长枪短剑战卒护阵。如此形成进可攻,退可守的不败之阵,即便从侧后击溃此阵,两个万人阵的超密度两丈长矛阵,也将是极为难以对付的硬茬子,

此阵其实并无任何新意,与传统方阵无异,不同在于此阵密度极大,攻守兼备,且取守势时,攻阵者极难从任何方向攻破。

百里燕相信,倘若是十万人的大阵,至少有五阵以上的长矛阵,环伺各个方向作为阵脚,压住整个军阵,再配以数万gong nu手,此阵将极难被攻破。

第253章 邵平之战(18)

“此人不简单呐,贸然攻阵非死即伤,我军将毫无胜算可言!”

百里燕{既魏贤}一息长叹道,这时卢皋说:

“魏将军,叛军步阵距离我军已经不到三里,是否该撤了!”

“撤!传令全军,掉头西南急速突围,不得恋战。卢皋将军麾下手弩骑手打头阵,胆敢拦路者,以五十人为一阵,给我放箭,不求命中只求开路,你可明白!”

“末将领命!”

黑巾军已从四面形成合围,南面最为薄弱,马匹此时体力恢复不少,突然出击,黑巾军马匹稍有恢复的体力将在追赶之下消耗殆尽,百里燕趁势脱逃,西去与叶信大军汇合。

咸军弃城而去,大大出乎神通天王意料,惊疑不定之际,方才正面相遇的一股骑兵,突然调转方向从西南杀出,已经绝尘而去。

闻信消息,车辇中金色面具后的那张脸隐隐抽动了两下,压抑着胸口的怒火问道斥候:

“可知方才逃脱咸军乃何处兵马?”

“敬禀天王,据信是咸军先锋营魏贤所部精锐骑兵,战力极为凶悍,方才六千余人尽没能将他拦住,还折损了五百多人。”

斥候飞快说道,神通天王沉默片刻又道:

“再探叶信所部人马动向,黄昏邵平报我!”

“诺,谨遵天王军令!”

斥候离开车辇翻身上马绝尘而去,神通天王摊开案上地形图,面具之内的那双眼睛老辣的看去邵平西北的安杏。

“想劫我粮道,当真那么容易!”

心中暗道,神通天王一声喝令:

“来人!”

“末将在!”中军官车辇外单膝跪地行了一礼。

“传万夫长沈暮驰速来见我。”

“诺!”

少时片刻,一员魁梧战将催马而来,停在车辇外翻身下马上前行了一礼:

“末将沈暮驰参见天王。”

“沈将军车内说话!”

“诺!”

沈暮驰走进车帐,单膝跪在案前听令。

“沈将军,即刻前往邵平接管所有骑兵,而后向东绕行北上至安杏以南菊夏设伏。”神通天王指着地图说道:“我军粮草将从安杏起运,咸军此番弃守邵平,定是料定我军此来粮草不足,而城内人丁众多储粮告罄,故而弃城。

其必定要劫我粮道,断我军后路,而后乱我军心,故而你率兵前往菊夏设伏,歼其一部人马,务必保障我军粮草顺利运抵邵平。”

“天王,咸军这路骑兵游走不定,劫粮多半以火夷为主,倘若其纵火,末将如何处置?”

“邵平现有骑兵两万,步军五万,安杏运粮民夫不多,咸军有近三万人骑兵,驴马八万余匹,劫杀少量辎重定不会倾巢而出,因此,你率两万骑兵埋伏,在其劫粮人马遭遇辎重营之前,将其劫粮这路人马消灭,如此便能保住粮草。”

“末将领命!”

沈暮驰转身欲走,神通又是将他喊住:

“慢着,咸军先锋营彪悍异常,其统军将领魏贤阴狠险诈,切不可轻敌,本天王授你锦囊一个,两军交战之前,你可方可拆开,切不可提前,更不可不看,沈将军可记住。”

“末将记住。”

“那好,此乃本天王手令,你即刻前往邵平接管骑军!”

神通天王料定咸军撤出邵平,定是算定其粮草不济,撤出邵平仅仅是权宜之计,劫粮道才是真实意图,一旦粮道断绝,邵平城内近三十万人,不用一月就得断粮,届时咸军只要在附近不断袭扰粮道围困邵平,黑巾军将不战自败。

天黑之前,黑巾军全部接管邵平,肃清了方圆十里之内所有咸军,并解救了被押的近两千五百孙国兵士。

神通天王车辇在两千精锐护骑拱卫之下,脱离本部人马提前入城。

邵平城破之后,城内一片混乱,到处张贴、飘散着咸军散发的《告天下万民书》,黑巾军进城第一件事便是在全城搜捕此等“妖言”,但凡发现不缴者,一概以妖言惑众通敌论处。

同时加派随军圣使,将民众聚集起来礼拜祈祷,寄希望以宗教迷信手段安抚人心,并对不满者加以血腥镇压。

神通天王车辇天黑后进驻太守治所,负责全城警备的万夫长宋何,用大车押送了一批咸军装备送到太守府面呈神通天王:

“敬禀天王,清理战场时发现部分特殊甲胄与兵刃,品质之上乘,远在我军之上。”

“此事本天王早已知晓,乃是一种铁环相扣软甲,可刀枪不入。兵刃无坚不摧,乃一等一精铁所铸,为咸军先锋营先锋官魏贤所创。将物品呈上,也让众人见识见识。”

“诺!”

宋何命人将十数件半身锁子甲与横刀摆在桌案上,随便挑出一把横刀,刃口依然崭新如初,几乎很难令人相信是一柄已经饮血无数的兵器。

下刻宋何又言:

“天王,城中百姓受到咸军蛊惑甚重,圣使的法术也有所不灵,不知天王有何良策。”

神通天王隔着面具冷冷看着宋何,宋何顿时心头一凉,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看那阴冷目光。

过了好久,神通天王放下手中的横刀说道:

“但凡不尊号令者,杀无赦。”

宋何一惊,忙问道:

“其中不光有咸国人,还有孙国和其他外民,倘若都杀,怕是不妥吧。”

“那就先杀咸国人,谁起头先杀谁,男的杀了女的充妓,父亲杀了,女儿充妓,谁人检举,可得女子一名,有功者可入庙堂为官,入圣勋司为君父效力。此等简单之事,还要本天王教你吗。”

听到神通天王冰冷的声音,宋何脸色苍白如纸,只默默点了点头,毫无底气说道:

“诺,末将照办便是。”

“慢着,抓到咸军活口了吗,尤其是咸军先锋营魏贤所部活口。”

“敬禀天王,共计抓到二十三个有气的,经初步盘问,未发现先锋营的人。不过……”

“不过什么!”神通天王阴冷说道。

“不过今晨实没料到咸军会出城迎战,故而我军准备不足,被其杀了个措手不及,战死者多达四千余人,伤者三千多,合计小八千人。

咸军尸体与伤卒目前找到两千六百余,零星再有,大致也就三千人左右。战力之凶悍,乃我军所不敌。尤其是先锋营与咸军另一部人马,战术战法乃众将生平所未见,根本不与我军骑兵纠缠,时而分散,时而聚合,飘忽不定,难以劫杀。每次都被其甩在身后,难以追歼。”

宋何详细禀明今晨邵平北门之外两军对垒战况,咸军以寡敌众,反而还以一比三的战果,杀得黑巾军狼狈不堪,就连神通天王听到这个战果,都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再次想起去年七月瑞田寨失守,当时还是广信军先锋官的魏贤,手中只有一千人马,却凭借着锁子甲和从未见过的战术,最多一次顶住了三千人的进攻。

现在想起来,这才一年时间,其已经发展到了五千人,战力竟然是黑巾军的三倍以上。长此以往,咸军即便不堪大用,若让此人统领咸军一部人马,黑巾军将从此无任何优势可言。若不能在战场上取胜,就必须尽快除掉。

沉默许久,神通沉吟说道:

“将今日首战接敌失利之千夫长悉数斩首,人头便挂在营前,以儆效尤!”

“……诺!”

宋何倒吸了口凉气,脊背是冷汗直冒。

当天夜里,邵平城内大开杀戒,处决了三千余叛乱百姓,数千女子冲入妓营。而与此同时,百里燕找到叶信所部已经是后半夜,一路冲杀出来又折两百多人,抵达营地时已经精疲力竭。

“末将魏贤参见叶大都督!”

“免礼吧,你部还剩多少人马?”

“不到三千八百人,早晨至今折损了千人。”

“嗯,魏将军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待明日路上再行商讨。”

“大都督,末将有紧急军情禀报大都督,恳请大都督容禀。”

“说吧。”

“谢大都督。”

百里燕将下午之所见详细道出,并断定此来邵平坐镇者,定是永兴河畔的三大天王之一的其中一人。

“此番率兵究竟是谁尚不可知,但敌军所创新式阵法与兵器,我军不得不防。有朝一日两军迫不得已对阵,我军极可能吃亏。”

“那也得等到返回永兴河畔,禀明赵帅之后再做定夺。如今你是担心此番敌军主帅来者不善?”

“正是,雷城晋军竟能眼睁睁看着眼皮底下黑巾军主力南下,此等离奇之事岂不蹊跷,若非设下巧计,怎能瞒过晋军,此乃其一。

其二,以马匹从两地运输兵员,此法非精通数算之术者不可,故而此人极其精于算计,不可小视。种种迹象表明,此人乃善断设计用谋之人,不可不防。”

自百里燕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一天就损失超过两成的兵力,即便当年江东之战,也没有哪一次一次战斗损失这么多人马的先例。

不禁连百里燕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踢中了一块大铁板,自己的逻辑力还够不够用。

第254章 邵平之战(19)

叶信沉默了片刻,来回踱着步子,脸色愈发沉重,他在此开始考虑是否该收手了。毕竟这次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并且收获良多,此时撤兵,将彻底巩固这些战果。

“魏将军,本都督有意撤兵,你以为如何?”

“禀大都督,末将是不赞成此时撤兵的。”

“此时不撤兵,若如你所说,黑巾军有奸诈之人坐镇,我军若是中计,岂非功亏一篑。”

“话是如此,但即便要撤,也不能让黑巾军太轻松了。”

“何意?”

“大都督,我军现下仍有小三万战卒可用,尚有空置战马、驮马、驴子五万余匹,加上胯下三万匹,以及三万人,那可是十一二万张嘴呀。

我军现在地处黑巾军腹地,周围良田以百万亩计,田中有水,放火是没用的,不如以青苗喂马,吃不掉的也都一并用马践踏一遍,让黑巾军夏收化为泡影,待到夏种后,我军再次西进,如此往复清野,令其今年颗粒无收。”

黑巾军以碳酸铜毒害北海郡千万亩粮田,现在即便要撤,也不能便宜了他们。

此时正值驴马fā qing期,大量青苗正好喂马,喂肥了好配种,配种了就能下崽,等到四五年后成年,咸军也能自己开驴、马场,此等好事何乐而不为。

叶信思酿片刻问道:

“魏将军,你不会是借毁田为名,行出兵之实吧?”

“不,末将不敢。本还打算过几日去劫粮道,现在想来,与其劫粮道,不如毁田更划算,风险更小,还能喂马配种,此等好事天下何处还有。”

“嗯,待明日查探过地形,再做决断也不迟。”

撤出邵平意在截断黑巾军粮道,迫使其自毙。现在看来,坐镇邵平的天王不是等闲之辈,自己能想得到,其定能想到。要是半路上设伏,还真不知道是什么险恶毒计等着自己。

返回驻地,已经是深夜,肚子饿的呱呱直叫,就着水囊吃了两口光饼,和衣而睡到天亮。

第二天日上三杆,爬起来时腰酸背痛,想是昨日舍生忘死拼杀至极,筋骨肌肉高度紧张,一宿松弛之后,筋骨肌肉高度充血,乍一起来还很不适应。

匆忙用过早饭,各路哨骑相继来报,昨日拼杀之后,黑巾军并未向西追来,而是龟缩在邵平,城内情况不明。稍晚,叶信派人传令各部主将前往中军议事。

“诸位,本大都督决意尽快撤兵,撤兵之前,魏将军建议,以青苗喂马毁田,诸位有何见解?”

“大都督,撤出邵平时,魏将军打算劫粮,我军这才撤出邵平,如今为何又要改变计策?”顾中道。

“顾将军。”百里燕上前一步说:“此一时彼一时,此番敌军坐镇者乃三大天王之一,其智略计谋不在我军之下,其意在歼灭我军。末将昨日确实低估了此人,此时继续劫粮,此人定能料到,即便劫粮成功,我军也将付出极大伤亡。

而如今邵平周围粮田数以百万亩,不如籍此养马毁田,与劫其粮道乃异曲同工。当然,此法不能立时见效,须在三个月后才能见到效果,但危害远比劫其一次粮道,损失几百几千人mǎ qiáng得多,还请顾将军深思。”

“这个……”顾中哑口无言。

此时肖渠说道:

“那万一我军喂马,敌骑兵来袭又如何?”

“此种可能极小,敌将定是料定我军要去劫粮,故而设伏定是骑兵尽出,邵平城内纵然有**万人马,却都是步军,步军骑马,岂非前来送死。

况且说,我军放马,不会三万人都去放马,留下一万余精锐警戒,纵然敌军骑兵来犯,又奈我何。退一步说,我军放马邵平,黑巾军又岂能知道我军不是激将法,迫其骑兵回援,而我军再劫杀他粮道。

故而纵然我军骑兵放马,黑巾军骑兵只能继续保着安杏、津浓、沫皋方向的粮草顺利抵达邵平,这一来一去少说五六天时日。

有这五六天时日,我军战马早是膘肥体健战力充足,他若来战,我军继续向西,前往长沌河下游渡河去南岸,再由南岸东去永兴河,量他们也不敢深入追歼我军。”

黑巾军既然要以粮道做文章设伏,定是派出的骑兵,派步兵来不及,以马匹载运步兵动静太大,而且战力分散,不利于防御骑兵,因此只可能派出骑兵护送辎重粮草。

如此一来,黑巾军在邵平纵有四五万匹军马,也没有足够的职业骑兵可以出战,出战便是自寻死路。倘若调动护送辎重粮草的骑兵回援,又有被咸军调虎离山的可能,于情于理,黑巾军都不敢调动骑兵回援邵平。

此时反对声逐被平息,叶信说道:

“既然众将皆不反对,那即刻起,魏贤、徐谨、顾中三位将军负责我军警戒,其他诸将喂马踏田,尽快喂肥。诸将可有异议?”

“大都督!”百里燕上前一步说道:“时下正值牲口配种之时,应当将驮马、下等马、上等战马分开放养,尤其是母马,不应当混杂其中,以免马匹混杂后马种大不如前。此外……”

“此外什么?”叶信问道。

“此外驴子和马其实也能配。”

一言既出,众将好哈大笑,叶信忍俊不禁问道:

“这马与驴子天壤之别,并非一家,怎能配得?”

“诸位有所不知,这驴子和马相配后生骡子,但骡子只能以驴马相配才能生产,不能以公母骡子相配生骡子,但是力气比驴子还大,吃的与驴子相同,却与马一般温顺,用于做工运输极为方便。”

时下还没出现骡子,究其原因,是骡子的出现,很大程度上是某种偶然情况。骡子是马和驴子杂交的产物,基因先天缺陷,只有极少概率的公母骡子可以生育,绝大多数情况下只能靠马和驴杂交。

散会后,各将回到驻地,百里燕先锋营留下伤员四百余人养伤外,其余三千五百人换上养足耐力的战马,与徐谨、顾中二将先行向邵平方向运动。白合、方千、陆肇三人甩本部人马和随行女眷随同叶信大军放马。

时至巳时四刻,咸军抵达邵平wài wéi粮田,开始喂马,数以万计的马匹和驴子汹涌而过,以战马二十斤草料,驴子十二斤草料计算,一天便要吃掉超过一百六十万斤草料,大约相当于一万四千石的干草。

这一亩青苗地,充其量只有百斤的青苗,马匹啃食而过,只捡青苗上的青穗芽吃,哪里去吃根茎叶,如此算来,一亩地又能有多少的青穗芽,连三成都没有。

一亩地最多也就喂一匹马,两头驴子。八万匹驴马,一天就要吃掉六七万亩青苗,十天就是六七十万亩,加上践踏损毁,估计五六天后后邵平就剩不下多少粮田。

咸军自昨日向西逃窜之后,今早又向邵平进军,消息传到神通天王耳中,乍以为是咸军是想声东击西。直到下午,咸军大规模喂马的消息传回邵平,犹如晴天一个霹雳,神通天王大为恼火。

“可恶啊!”

攥了攥老拳,神通天王怒火中烧咬牙切齿,愣是也无可奈何,此时宋何一旁说道:

“天王,不如将沈暮驰人马召回,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吧。”

神通阴冷瞪了眼宋何,恶毒说道:

“那就请宋将军前往安杏一趟,接替沈暮驰将军回援如何?”

“呃……”

宋何不知神通是好是坏,未敢接腔言语。这时神通却是冷哼一声说道:

“哼!沈暮驰倘若此时回军,岂不中了咸军调虎离山之计!”

宋何恍然大悟:

“天王所言极是,是末将愚笨。但长此以往,邵平今年的夏粮可就完了,不能让咸军如此狂妄。”

“那你说有何办法!”

“这……”宋何又一瘪,不知如何应对。

神通此时立身而起看向城西,面具后的脸上阴晴起伏,过去好久,他道:

“宋何将军,你点长矛军一万,朝天弩五千,弓箭手五千,短剑长枪钩镰戟各三千,出城北十里结方圆阵。令陈含信同点相同之兵,出城南十里结方圆阵,倘若后日咸军东去饲马,你与陈含信两军南北运动,阻断咸军由南北两侧迂回邵平以东粮田路径,你可明白?”

“末将明白。不过咸军马匹众多,骑兵凶悍,而方圆之阵移动极慢,即便不敢强冲我军战阵,万一绕远该如何。”

“你与陈含信即刻征调全城木料与库存军械,连夜打造档马车、刀车、拒马,而后在自北向南一线,以铜钉钉入地下,如此咸军即便要绕道,也不得不清理路障,如此只要拖上三五日,待安杏粮草运来,沈暮驰的军马便能抽回。”

“末将明白了。”

神通盘算着邵平以西的粮田是保不住了,就只能在邵平城的南北构筑工事和阵形,阻止咸军东去毁田,这样至少还能保住半数左右的田亩。倘若出城迎战,没有骑兵追击,咸军完全可以裹挟着马匹继续西逃,而后绕道长沌河以南返回永兴河。

邵平以西的粮田可供咸军马匹食用三四天,三四天之内足够打造大量防具,将其密集固定在必经之路,将可阻碍咸军侵犯,同时配以方圆阵,至少也能拖上三五日。

而安杏的粮草三日前便已经南下,抵达邵平也就四五日时间,只要撑上四五日,就能保住邵平一半粮田。

当天下午,黑巾军调集人力打造防具,并派人出城伐木,以打造更多的装具,阻碍咸军马匹向东运动。

第255章 邵平之战(20)

第二天,咸军继续放马,喂马的范围进一步向邵平靠近,公马吃饱喝足阳光一晒,开始暴躁不安,在母马的勾引下,纷纷蠢蠢欲动,而邵平城内黑巾军毫无动静,从城外看不出任何异常。

直到第二天凌晨,黑巾军南北大门忽然洞开,南北各有三万人马倾巢而出,分别于十里外扎营,以营为壁垒结阵,同时数以千计的木质档马车、刀车、拒马在夜色掩护之下,被迅速固定于各处必经之路,并以木桩、铜钉固定于地上,强行冲击非但不会掀翻,还得伤到自己,非逐一以人力拆除不可。

待到第三天天亮,咸军斥候将消息传回,百里燕率前锋营赶往邵平以北视察,发现通往邵平以东的几条路遍布档马车、刀车、拒马等阻挡物,若要通行,就不得不将马队全盘打乱零星穿越才能通过。

倘若如此,镇守在北面的黑巾军长矛阵以方圆阵南北机动,骑兵又可能遭遇攻击。

“此法倒是厉害,这样一来,我军便不得不绕至更远处才能通过。一旦绕路,就得下午人困马乏才能抵达邵平以东,如此反而容易遭遇偷袭。”百里燕{既魏贤}说道。

“将军,邵平以南想必也是如此吧。”

“嗯,非但如此,本将敢断定,这些阻挡物皆尽被钉在了地上无法以套索、绳钩拖走,必须以人力挖掘才能清除。倘若真这么干,便是中了敌军下怀。”

“那为何不以火烧?”

卢皋提议道,司空南接过话茬:

“火烧是可行,但即便火烧,数以千计的挡马车、刀车、拒马,定也要将人马分散纵火,而后烧也要烧上半天一天,期间非但人马过不去,万一纵火期间敌军来攻,我军连人马也收不回。而且白天烧了,晚上他们在摆上,如此反复拉锯,咱们人少,他们人多,累的还是我军”

“司空兄所言既是,黑巾军用的正是此法。”百里燕肯定了司空南所言,再次向北眺望黑巾军大营。想到安杏运来的粮草,这两日便要进入邵平,百里燕心中念念不忘的还是如何才能劫取这批粮草。

从陆续得到的斥候消息来看,黑巾军确实派出了两万骑兵设伏,得知咸军不打算劫粮,黑巾军便有恃无恐的现身押粮,硬拼之下纵然能杀败这两万骑兵,咸军自己的损失也不小,万一被反扑合围,后果不堪设想。

率军返回路上,西北三里处发现一大片规整的树林,凑近发现是栽种的桃树、桔树、苹果树等果类作物。北海地处热带,当地水果一年四季不断,吃不完的都用来酿酒,果渣、酒酿也能做成糖膏充饥。

时下四月中下旬,苹果和橘子还都是青果,唯独咸国地初yà rè带,桃子要比内陆熟的早,当下正值热带桃子成熟季节,百里燕摘下一颗咬了一口,鲜美多汁口感清甜,要是太平盛世,这等上等桃子,也能卖上好价钱。

“将军,就是片果林,咱们走吧。”

苏洪催促道。百里燕犹豫说:

“嗯,让我在想想。”

看着已经啃了一半的桃子,百里燕想到两件事,一是桃胶。桃胶用途广泛,化学、工业制胶、冶金添加剂、生物制药等多领域都能用到,但眼下缺乏人才和配套产业,基本没有太多用处,能用的只有桃子。

思索片刻,他与苏洪说道:

“苏洪,带三百人回去,凑足六千个麻袋过来。”

苏洪不解问:

“将军想要摘桃啊?”

“少啰嗦,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得令!”

苏洪转身带人离去,司空南问道:

“将军这是何意,桃子能作什么用啊?”

百里燕咧嘴笑道:

“劫粮!”

司空南大吃一惊:

“劫粮?桃子如何劫粮?”

“桃子当然不能借粮,但是蝗虫可以!”百里燕指着附近零星依稀可见的蝗虫说道:“蝗灾虽退,但蝗虫零星还有,而蝗虫喜好甜食,故而若能将桃子撒于粮草辎重必经之路上,将附近零星蝗虫引来聚众,其数量依然极为可观。”

从盛元625年发蝗灾以来,已有两年时间,受灾地区蝗虫基本平息,但偶有发作,邵平附近蝗虫虽然已经不成气候,但这几天喂马,零星还是能看到小群蝗虫肆意啃食青苗。虽不至于成灾,但蝗虫的繁殖速度极快,一旦形成规模,繁殖率直线攀升,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而蝗虫是喜好甜品的昆虫,桃汁香气远播,要是能以大量桃汁引来成群蝗虫,一旦运粮队路过,麻袋内的粮草必然成为蝗虫重点招呼对象。蝗虫将通过散发昆虫信息素,引来更多的同类蝗虫聚集,一旦形成规模,繁殖速度将迅速增加。

司空南闻所未闻,听闻之下不禁觉得此事难以靠谱:

“将军,纵然能引来蝗虫,这粮食被装在麻袋里,一层一层堆着,这要啃到什么时候。”

百里燕笑道:

“蝗虫短时内当然吃不掉辎重粮草,但只要聚起来,周围的庄稼,那就另说了。”

“那……此事是否与大都督商议再行决定?”

“商议是要商议的,不过桃子得立马采,黑巾军粮草距离邵平只也就这两三天时间,若不能再今夜将桃子撒到路上,明日引来蝗虫,否则就功亏一篑了。

这样吧,你摔人在此警戒,苏洪来后即刻摘桃。若有黑巾军袭击,即刻撤离,不要恋战,我去向叶大都督请示此事。”

粮草都装在麻袋里,一层一层的堆叠,蝗虫自然不可能产生多大危害,但是蝗虫却会跟着辎重车辆一路前往邵平。

蝗虫的繁殖速度极快,十几天就能产生一批新虫,气温一高,连十几天都不需要。

当群落密度较少时,蝗虫受到鸟类和其他捕食昆虫的压制,难以形成高密度灾害,保持了较为平衡的生物链系统。倘若将方圆几十里内分散各处不同群落的蝗虫聚集起来,达到一定密度,新生更迭的速度超过自然损失的速度,便会爆发蝗灾。

昆虫的聚集和扩散,都以自身分泌的信息素为引导,如发现食物取食,寻找异xing jiāo配,都是依靠昆虫自身分泌的信息素通过空气传播,最远可达几十公里。

一旦邵平wài wéi的蝗虫被聚集起来,不需要一个月,邵平蝗虫的密度将成几十倍增加,而后迅速向周边扩散,重燃当年的蝗灾,对黑巾军治下的郡县的农业,无疑将构成严重的破坏。

带上护骑数十人,百里燕亲自赶回大营,将此事面呈叶信,却没将蝗虫繁殖秘密说透,即便说透了,叶信多半也不会相信。叶信闻之引蝗之计,心生好奇,便是问道:

“传闻魏将军当年在广信曾以火阵灭蝗,如今以桃引蝗,这有几成把握?”

百里燕笑道:

“反正不费我军一兵一卒,把握肯定是要比火阵灭蝗低得多,成与不成我军也不伤一人,大都督何不试上一试。”

“嗯,那好吧,你且小心行事,早去早回不得恋战。”

“诺!”

打心底而言,以桃引蝗并无把握,反正眼下已经是无计可施,但做总比不做强。

带人返回果林之际,苏洪、司空南、卢皋正率人马采摘鲜桃,装入麻袋之后用绳拴好,两袋为一组,担在马背上,一直持续到黄昏,一行近四千人载着六千袋水果,边吃边走,边走边吃向北而去。

消息传到神通耳中,神通心生疑窦,起初得到先锋营摘桃是为了叶信大军犒赏所用,按说采摘完后应该向南而去,怎么向北去了。

向北是安杏方向,沈暮驰的两万人马和辎重营正在南下,预计后天就能抵达邵平,要说四千人去偷袭,显然不可能,而且还带着那么多水果,大摇大摆的上路。

“怪哉,此人当真行事乖张,他到底作何打算?”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神通与斥候说道:

“再探,务必探明实情!”

“诺!”

当天夜里,先锋营连夜赶路向北,清晨时抵达邵平以北六十多里大道,百里燕下令将水果扔下两千袋,延绵向北铺了一里地,而后让兵士骑马来回践踏,将桃子踩个稀烂,大量汁水留在地上,散发出一股清甜扑鼻的诱人香味儿,再将剩下四千袋水果一分为二,两千袋就地洒在踩烂的地面上,另外两千袋敞开袋口朝天。

行军一夜,已是人困马乏,倾倒完水果,百里燕驱使众人前往附近的林中歇息。司空南、卢皋、苏洪等人不觉此法能引来蝗虫,都在看等百里燕笑话。

“你等就笑吧,若是本将引来了蝗虫,你等又作何说?”

正在发笑的司空南立时抿上嘴,正了正脸色,却还想笑:

“将军,这蝗虫又不是人肚子里的蛔虫,哪能按着人的心思来。当年火烧蝗虫那也是蝗虫喜火,空中可见,如今要把方圆几十里内零星散布的蝗虫以甜水引来,末将看够悬的。”

“那你可曾听说‘酒香十里’?”

卢皋点了点头:

“宫中梁国进贡的白酒不说十里地,五里地外都闻得到。可这甜味不是酒香,如今远离大路一里多地,这果香味已经淡去许多,照此下去,五里地后香气全无,哪里能引来方圆几十里的蝗虫。”

卢皋所言倒也不假,人的嗅觉能闻到几里之外的酒香,而果香距离一两里地外,人就很难再闻道。但百里燕总不能给他们说,昆虫的嗅觉是人类嗅觉的几万倍吧,哪怕是隔着十几里几十里地照样能闻到,说出来他们也不信呀。

第256章 邵平之战(21)

时至烈日当空,踩烂的水果引来大量蚂蚁蚊蝇以及其他吸食甜水的昆虫,甚至有经过的鹿群啃食地上的鲜果。

黑巾军的斥候将发现情况,以最快的速度送回邵平,送到时已经是下午,活活累死了一匹战马。

闻讯先锋营尽是将水果倾倒在辎重营必经之路上,神通天王疑惑不解,这一次当真让他看不懂百里燕究竟意欲何为。

下午,陆续有蝗虫飞临,聚集的昆虫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数量,铺天盖地的各类昆虫密密麻麻铺满地面,其中不乏个头很大的蝗虫正在贪婪的啃食着水果和甜水。百里燕{既魏贤}带人打了十五头公鹿,七头野猪,洗剥干净之后升火烤了起来:

“去去去,你们三人没份。”百里燕驱赶着苏洪、司空南、卢皋三人。

苏洪搓着手,厚着脸皮笑道:

“将军真是神了,蝗虫说来就来。”

司空南附和道:

“将军料事如神,哪像我等愚钝。”说着,司空南伸手要去割肉,被百里燕用木枝打在手上,又给缩了回去。

“你们也都看到了,除了蝗虫、苍蝇、蚂蚁、蚂蚱、螳螂、蚜虫,还有数不尽的虫子都在喝甜水,你们说,这是本将凭空臆想吗?”

“不是不是,将军料事如神,哪里能是凭空臆想。”卢皋连忙吹嘘,眼睛盯着架的猪肉,已经是口水横流。

百里燕这时又道:

“我可告诉你们,这行军打仗不光要通兵法,要知天文明地理,知晓天下万物,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即便败了,也能再扳回两局。待永兴河一线稳定之后,本将打算开办讲武堂,选拔优秀将士入堂听学,你等不得怠慢,可知道。”

“我等明白!”三人异口同声道。

“那好,看在你等态度诚恳的份上,吃肉吧。吃过后继续休息,天黑后上路,与大军汇合。”

桃汁不负众望引来大量蝗虫,蝗虫愉快的啃食着鲜果,吮吸着甜水,漫天飞舞的蝗虫前赴后继,这才大半天时间,附近的空域已经是密密麻麻聚集着数以十万计的蝗虫,还有大量捕食昆虫为生的鸟类。

当天夜里,黑巾军斥候眼见先锋营扬长而去,实地来到大陆上仔细探查情况,只以为咸军做下了什么圈套,想要弄清实况,结果是抹黑一脚踩下,险些被吓死。噗嗤一声,一股黑风乍起,将一干人等掀了个人仰马翻。

数以万计的昆虫腾空而起嗤嗤作响,如同黑风一般遮天蔽月,令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吓得几位斥候是连滚带爬望风而逃几里地去。

待到骑马跑回邵平,已经是第二日晨昏,神通天王得知斥候来报,连忙从榻上爬起,来到前堂问话。

得知咸军一整天就是吃吃喝喝什么都没干,神通天王不禁更加起疑:

“咸军果真何事都没干?”

“敬禀天王,小的与众人亲眼所见,咸军自早晨洒下桃子踩烂之后,便打了十几头鹿和野猪,在林子里吃喝起来,其他什么都没做。”

“嘶……”神通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异状?”

“这……”

斥候努力回想,一想到此前万虫扑面,脸色立时煞白,神通见他有异状,即刻问道:

“说,倒底有何异状?”

“敬禀天王,这踩烂的桃子流了一地的水,招来数以万计虫子,如同黑云一般,伸手不见五指。属下亲自查探,险些被虫子给吃了。”

“什么啊?咸军折腾两日,就为此事?”

神通天王觉得咸军定然不会跑六七十里,路就为喂虫子,肯定是有不可告人之目的,但如何也想不通倒底所为何事。

保险起见,神通连派三路信使,分从三路前去给沈暮驰报信,令他途径此路时留意咸军动向,同时向邵平城内加派郎中,防止咸军用百虫投毒,将疾病引入邵平城中。

两日后,沈暮驰运量大军抵达邵平城外,神通天王命沈暮驰大军不得进城,取道城东外十里扎营,同时派出郎中入军中检查有无携带疫病,防止疾病传入城中。

随沈暮驰一同抵达邵平的还有零星的蝗虫,以及看不见闻不到的信息素。

大量沾染了信息素的粮袋又被搬入邵平城中,不用多久,七十里外聚集起来的蝗虫吃饱喝足,男欢女爱苟且之后产下虫卵,而后成群结队跟着信息素飘散的味道,一路向邵平迁徙,等到月余过后,几十倍于今日数量的蝗虫破土而出,邵平以东剩下的粮田,也将在夏收之前被吃的一干二净。

沈暮驰被拒之城外五日,并未为发现异常情,而城中马匹所需草料告罄,马匹日渐消瘦,神通天王召沈暮驰入城商议喂马之事,准备今日对盘踞在邵平以西不走的咸军用兵。

“沈暮驰将军,城内四万余匹战马急需喂饱,将军即刻摔人将马匹迁出邵平,在邵平以东寻找草场牧马,切不可以青苗为食喂马,你可记住?”

“末将谨记。此外还有一事,还请天王明示。”

“可是为陈飞时的水军?”

“天王料事如神,据报,咸军水军大都督陈飞时距离邵平最快还有六天水路,最晚也不会超过十天,倘若令其与咸军相会,我军将功亏一篑。末将建议因伐木造木排冲撞战船,以阻挡陈飞时水军接应咸军。”

“但倘若陈飞时知难而退,沈将军以为咸军就不能返回永兴河了?”

“这,倒也不是,咸军完全可以走陆路,不过若是有水军伴行,水陆并进,可攻可守,我军将很难将其歼灭。”

“那你可知,倘若陈飞时水军抵达邵平之后,我军再阻断长沌河通往迷龙河的水路,将陈飞时水军困于此地,叶信所部骑兵会如何应对。”

“嘶……天王的意思是,咸军水军倘若无法东撤,而又被我军困于水中,或是决死一战,或是弃船上岸换乘马匹东逃?”

“此乃其一,其二,我军不能给其凿船烧船机会,一举夺取咸军战船,如此为我军操练水军之用。其三,倘若长沌河东归之路被阻,叶信所部必然要靠岸接应掩护水军,不被我军陆路器械所攻,于是其两股人马必然合流,如此便能限制咸军赖以为生的骑兵机动,届时再择机歼灭,岂不更好。

倘若此时阻断陈飞时西进,咸军数日后不见陈飞时水军,定然是要向西而去架设浮桥渡过长沌河,而后东去永兴河,如此岂不放跑了咸军。”

“那咸军会不会此时渡河,而后沿南岸一路东去,路上碰见陈飞时水军后,两军再一同返回永兴河,如此岂不是更安全?”

“并非没有此种可能,但沈将军可曾想过,咸军为何要逗留邵平以西迟迟不走?”

“自然是以青苗喂马,损我粮草。”

“此乃其一,其二,其随行马匹所带粮草还足以维持二十日左右,由此地返回永兴河,咸军全速行军至多只要十天,短则七八天便能到,剩下还有十多天粮草,足够他们继续在邵平附近伺机而动,你可知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这个……末将愚钝!”

“哼,自然是我军马匹!”

神通天王冷冷说道,沈暮驰不太相信:

“天王,眼下南北两处通道被宋何、陈含信二将封住,末将放马定是在邵平以东喂马,咸军岂能向东而去。若是绕远,定被我军所查,焉能怎能得逞?”

“或许吧。我军有各色马匹六万余,骑兵却只有两万,而城内草料告罄,此事咸军定也知道,其逗留不走,便是等着我军将马匹迁出邵平喂马事,而后一举杀出将马匹夺走。

这也是本天王为何迟迟不将马匹放出城外喂养的原因,只怕是马匹一出城,咸军定然起兵来夺。

故而沈将军此番放马,定要小心谨慎,本天王会在趁夜色派出gong nu手五千,步军五千,隐伏于草场附近,咸军若来夺马,沈将军即刻杀出,将其击溃。”

“末将遵命!”

神通料定咸军是在打他马匹的注意,而五六万匹战马倘若不喂,就只能等着饿死,一旦放出城去,咸军又可能出兵夺走马。

随后沈暮驰摔军花了一天时间,陆续将邵平城内四万多匹战马迁往城外牧马,同时神通将沈暮驰两万匹已经喂饱的战马收入城中,万一有个闪失,不至于损失太大。

而当天夜里,一万步军悄然由东门而出,前往草场隐蔽,等着咸军大举出动前来夺走马匹。

咸军得到消息,已经是第二天巳时。哨骑穿越来往,都要夜间绕行几十里路,才能地道邵平以东潜伏,一个来回就是一百多里路,骑马紧赶慢赶也得一天时间。

闻讯黑巾军出城牧马,叶信当时就想,要是能把这些马匹顺手牵羊给弄过来,那该多好,遂召集众将商议此事。

诸将意见不一,赞成者是看到了其中有利可图,不赞成者都担心路程太远,不容易达成既定目标,黑巾军也不可能不设防,况且两万黑巾军放四万匹马,咸军非得倾巢出动才能一举夺下两万匹,为了两万匹马,冒着被合围的危险,显然不划算。

“大都督,末将以为此计风险太高,若不能从正面穿过邵平,极有可能被黑巾军合围。”徐谨道。

“徐将军所言极是。”顾中赞同道,接着又言:“我军若是夺马,势必要出动两万五千人才有绝对胜算,如此一来只剩人等四千人看管五万余匹驴马,倘若黑巾军来夺马,我军岂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时叶信说道:

“黑巾军马匹并不凑手,此事诸将有目共睹,即便不能将马匹夺来,尽可能杀伤马匹也是我军大利之事,倘若错此良机,今后再想下手可就难了。”

叶信话音落下,肖渠又说:

“大都督,要夺马匹倒也并非不可以,我军战力远在黑巾军之上,马匹比他们更快,若是能以魏将军灵活通变之战法,将黑巾军骑兵诱走,令其骑兵与马匹分开,而后加以牵制驱赶,末将以为此计可行。”

叶信闻讯,问道百里燕:

“魏将军,你以为肖将军之法可行否?”

百里燕捻着短须愁眉不展,他也不赞同此时夺马。

第257章 邵平之战(22)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黑巾军让两万骑兵喂四万匹马,其骑兵主力暴露无疑,暗中一定有伏兵,这是逼着咸军倾巢出动去夺马,稍有不慎就可能掉入圈套之内。

但倘若不把黑巾军马匹夺走,阵战无论是人数还是阵法,黑巾军都盖过咸军几筹,咸军唯一的优势是骑兵,但是数量确不占优势。

除了此番带出来的六万匹战马,缴获的余匹驮马下等马外,咸军永兴河畔还有中下等战马、驮马三万余匹,合计十万。且不论咸国有无国力养十万匹军马,黑巾军有杂骑七万,倘若拖到龙渊天王击溃徐国主力,届时很有可能抽调马匹支援咸国战场,届时咸军骑兵将毫无优势可言。

一旦短兵相接,难以起到决定性胜利,尤其是双方对阵,骑兵属于穿插部队,而不是决定性力量。因此黑巾军只要以骑兵拖住咸军骑兵,黑巾军依然可以以步军的绝对数量压垮咸军,指望梁国、晋国关键时刻出手,那真是痴人说梦。

众将目光此刻悉数落在百里燕{既魏贤}身上,见他沉默不语,徐谨快人快语问道:

“魏将军,叶大都督问你话呢,这马匹倒底是夺还是不夺?”

百里燕继续捻着短须,眉头阴云渐散,方才的愁容立时云消雾散,他道:

“末将有一计,可以一试?”

叶信眼前一亮道:

“快说!”

“时下公马正值交配时节,我军为何不以母马为饵,先将黑巾军的公马勾来?”

一言既出,诸将哈哈大笑:

“魏将军,你以为马也能中了美人计不成,呵哈哈……”顾中大笑,这一笑,少掉的一颗门牙立马暴露无遗。

百里燕正着脸色说道:

“此计无需我军大举出动,只需做好接应即可,同时又能夺来数量可观的马匹,不妨一试。”

肖渠这时说道:

“若安魏将军这般所言,母马能去勾公马,万一母马被公马勾去又如何是好。”

“呵哈哈……肖将军所言极是,呵哈哈……”顾中前仰后合笑的合不拢嘴。

百里燕道:

“美男计确有其事,但美人计成事者九成,美男计可就难说了。”

这动物和人不一样,雄性是冲动型物种,基本上是有个洞就要钻的,而雌性通常都是择优录取,喜欢先看看再说。

所以动物界美男计的成功率极低,除非雄性动物散发出异常强大的雄性激素魅力,但就黑巾军手中的马匹货色,要挑出一匹英俊潇洒,马中赤兔人中龙凤,浑身散发着异常迷倒母马雄性激素的一等一骏马,这几乎没有可能。

中国自唐代以后,不是配种的公马一概都要yān gē,因此yān gē后的公马俗称骟马。公马因容易fā qing,fā qing后不易控制,易引发危险,因而将其yān gē,其实这也是为什么宋朝骑兵不行的原因。

宋朝失去北方三大马场之后,手中的战马大都被yān gē,好的战马不能参与繁殖,结果导致马匹退化,骑兵久而久之也就不行了。而母马体力不如公马,通常充作驮马,因此宋朝的骑兵相当之鸡肋。

时下对此等生物现象认知不足,公马概不yān gē,战马中母马占了两成以上,驮马更是母马占了半数以上。军中眼下母马少说有一万五六千匹,用以作为诱饵,足可将邵平城外的四万余匹战马,引来大半。而此法并非没有先例。

当年安史之乱,李光弼以母马为诱饵,引诱史思明叛军战马,结果引走战马数千匹。此时若是能如法炮制,黑巾军损失定然不小。

以母马引公马之计引得众rén dà笑,叶信估计是夺马心切饥不择食,心想美人能sè you男子,母马估计也行。况且还真没听说有美男计的。

思索片刻,叶信不顾反对欣然接受:

“魏将军,此计当如何施行,你且说与众人。”

“诺。”百里燕上前一步说道:“我军可从邵平与黑巾军陈含信部之间十里的地界趁夜色将路障排除,打开一个缺口,用两千人将所有母马陆续赶过缺口,一直赶向邵平以东的草场。

同时令五千骑兵隔开三里路,跟随母马前往邵平以东,阻击黑巾军骑兵尾随。为防止陈含信所部移动,我军再调一万人,与陈含信正面与其对峙,以牵制陈含信部。其余人马则留守驻地,接应大军。”

“那万一夜间黑金叛贼出兵偷袭我军又如何?”徐谨问道。

“断然不会。”

百里燕肯定道,徐谨问道:

“那是为何?”

“因为黑巾军就指望着我军大举东去抢夺马匹,因而定然是要留下一处合情合理的破绽,令我等掉入其彀中,殊不知我军数千人马赶着母马过去,大军却停在邵平以西对峙,届时黑巾军定然不明我军动机,不敢贸然出兵。

而我军则乘黑巾军无措之际,赶着马匹前往草场,用母马将黑巾军公马引走,当马群一乱,黑巾军阵脚自乱。而后由北杀出,从敌将宋何防区穿过,令守在陈含信防区之敌措手不及。”

“原路返回岂不畅通无阻,宋何防区路障并未清除,如何通行。”顾中质问道。

百里燕胸有成竹,不徐不疾说道:

“挡马车、刀车、拒马皆面向西面,故而其助犁与地钉皆固定于反面,从正面冲撞定是无法撼动,倘若从背后冲撞,一掀便翻,此理诸位将军应该明白。

倘若我军从宋何防区穿过,黑巾军定难料到,而是会在原路等着我军。待我军向北穿过,黑巾军再做部署便为时已晚。”

动物fā qing期会散发分泌气味,可远达几公里乃至十几公里,狼甚至可以将气味散播到七百公里之外。

母马迁到草场之后,隔着黑巾军几里地原地放马,母马分泌的fā qing气味,在风力的吹动下迅速扩散,当公马闻到成千上万各色母马气味同时出现,此种诱惑力带来的yu wàng冲动,远比几匹、几十匹母马产生的刺激更为强烈。

这马也是有智商的,配偶多数情况都是通过竞争,争取交配权利,当母马数量极少时,只有少数的公马才能通过角力获得交配权,因此并非所有fā qing的公马,都会参与为了交配权引发的群殴。

但倘若母马的数量极为庞大,可以是两三匹公马就分到一匹母马时,就会刺激大批公马的热情,激发他们的yu wàng,从而将更多的公马引向母马。

届时不等黑巾军做出反应,隔着好几里地,公马躁动不安,循着母马的气味开始运动,此时强行压制公马,很容易遭到公马的袭击。

而咸军则赶着母马掉头向北,将公马进一步带离,公马见母马掉头逃走,气味开始变化,本能的yu wàng驱使着公马加速狂奔,到时候就连黑巾军自己胯下的公马也不听使唤,哪里还有什么战斗力。

待到黑巾军骑兵半路追击,咸军尾随在后的五千精骑骑着已经打过十几炮,饱尝母马滋味,泄了火的公马,半路杀一个措手不及,还不得掀叛军一个人仰马翻卵朝天。

要说黑巾军设下此计之人倒也极为巧妙,摆着口袋让咸军自己钻进来,而且还是心甘情愿的。百里燕两世为人,智商谋略也许不一定比此人高,但是见识、认知确实其所没有的。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诚然古人不可欺也,但现代人也不是怂货。

叶信倾向于夺马,其他诸将对“美人计”半信半疑,徐谨还是不放心问道:

“魏将军,万一母马不听使唤,该如何是好?”

“这很简单,给它们尝尝甜头认主便是了。”

“那……何为甜头?”

“明日一早,在邵平以西十里支起两百口行军锅,往锅里煮水,撒盐和秧苗青穗,而后熬煮,熬煮出盐卤和青草的香味,而且一直熬,熬干后加水继续熬。

今夜要给母马喂食盐块,让母马记住,明日一早煮盐与青穗时,还要给母马喂食盐块,如此母马便会清楚记得方向。即便被黑巾军勾去一匹两匹,只要缰绳没有拴住,马匹的嗅觉极为灵敏,这边的盐草只要一直煮着,马匹自己便会找回来。”

时下对喂食牲口还停留在单一的草料和粮食作物上,对盐分和牲口的关系认识远不如人和盐的关系。只要给马匹喂食盐分,可增强马匹对人的好感,同时也能提高马匹的兴奋点,给它们记忆中标定一个大概的方位,届时闻着盐与青穗的气味,就能自己找回来。

侃侃而谈一大堆,百里燕喝了口水继续说道:

“此外,我军截得马匹之后,便该考虑过河,沿南岸撤回永兴河,此事还请大都督明见。”

“嗯,牵了他们的马,叛贼势必要报复我军,是该到撤兵的时候了。”想到这里,叶信看向徐谨:“徐谨将军听令。”

“末将在!”

“命你部抽调五百人,从全军搜集渡河所需之绳索,不足之处,就地取材编织藤条亦或草绳、麻绳,为渡河捆扎浮桥做准备。

着令肖渠将军率本部人马,随先锋营魏将军,明日前去劫马。顾中将军本部人马与徐谨将军本部人马留守驻地看管马匹,本大都督亲率万人前去陈含信营外牵制叛军,众将可都明白。”

“谨遵大都督军令!”

第258章 邵平之战(23)

敲定夺马计策,散帐后肖渠追着百里燕来到帐外:

“魏将军,这美人计可有把握?”

百里燕{既魏贤}笑着说:

“将军是担心陷入阵中?”

“那是,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黑巾军以邵平城为依托,南北十里各扎三万人,而后将马匹拉到邵平以东放马,我军要是穿过防线,便是自投罗网,黑巾军短时内便能集结数万人马将我军合围。”

“肖将军所虑不错,但关键在于敌军公马能否被我军诱入圈套。一旦敌军马匹暴动,黑巾军再多的兵力也难将我等困死。步军仅能堵截我军,却不能追歼,追歼之敌必然是那两万骑兵。

只要敌方骑兵马匹bào luàn,黑巾军纵然四面合围,其步兵速度远不及马匹,肖将军又有何可担心。”

“那魏将军是有八成把握拿下黑巾军马匹?”

“算是吧。肖将军回到营中,尽可能多弄些盐块,本将去将母马悉数挑出,而后你我再碰头,挑出精于骑术驾驭士卒,让他们给母马喂食盐块,如此可增强母马与兵士的信任,便于明日统御。”

回到驻地,将苏洪、司空南、卢皋三人召集一起,百里燕将今日明天之事交代下去。苏洪精于马术,明日由他统领一万五千多匹母马前去勾引黑巾军公马无疑是最合适人选。三人闻讯明日要去勾引公马,顿时都乐了。

“魏将军,这个主意可真够缺德,真要是成了,也忒损了。”

苏洪口无遮拦说道,司空南任有顾虑:

“魏将军,黑巾军会否识破此计啊?”

“只要无人泄露此计,他们又怎能知晓。况且说,你等与其他众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其道不知其理,本将即便隔着五里路,也能把公马勾过来信不信。”

苏洪摇了摇头:

“不信,这牲口不对眼,哪里能做那事情。”

“这不就结了,你们都不信,黑巾军哪里能信。行了,都听本将的。明日晨昏豹韬营由苏洪率领牵马,司空南与你拜把子兄弟还有方千、陆肇的麾下两千多人前往邵平以西十里架锅煮水。

卢皋将军及龙武营与司空南等人随随行,若见本将从北面撤出,即刻前来接应我等断后。届时骁骑营由本将亲自率领,与肖渠将军前去阻截,你三人可都清楚。”

“魏将军,为何不与白合、方千、陆肇三人当面交代?”司空南问道。

“此事事关重大,他三人虽不至于复叛,但难保其麾下兵士不会走漏消息,故而此计明日行动之前不得告知他们三人,走漏口风者严惩不贷。”

白合、方千、陆肇毕竟是黑巾军那边过来的将领,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此计若是不成,丢了母马事小,被黑巾军识破后,提前埋伏歼灭了咸军事大。

与三人交代清楚,百里燕、苏洪率豹韬营去将母马从马群中分离,不少公马正在为母马大打出手,眼见母马被人迁走,公马紧随在后,非得干完正事才肯离开。

一整天共计牵到一万四千多匹母马,全军挑到六十多名精于驾驭马群的兵士,将他们集中起来编入骁骑营,天黑后开始给马匹喂食盐。

全军随行除了粮草、肉干,还有一定量的食盐,以补充人体和佐料下饭,却不像前锋营人人备有一大块盐块,专给马匹食用,以补充马匹狂奔过后丧失的电解质。

入夜后,各军各营相继调正到位,兵士提前休息,百里燕遣卢皋龙武营兵卒,趁着夜色摸向邵平城城南外五里,将挡马车、刀车、拒马等阻碍的助犁与地钉挖出,却不挪走走,待到明日晨昏,用套索绳钩一并全部拉走,以此给黑巾军巡夜哨骑以假象,即便被识破,反而更能说明咸军要从城南外发动突袭是有根有据。

待到深夜,神通闻讯咸军正在破坏,着际传令万夫长吕霆前来:

“末将吕霆,参见天王。”

“吕霆将军免礼,此番找将军前来,是有军机相授。咸军欲图明日东去夺我战马,吕霆将军今夜率领步军一万骑马出城,前往草场与沈暮驰将军汇合,令沈暮驰将军调骑兵一万,埋伏于邵平东南十二里处小树林中,待咸军大举进入草场,便从后截断其归路,而后吕霆将军步军就地以步军结阵,将咸军一分为二,将军可明白?”

“末将明白。不过咸军骑兵精锐,此番出动必然倾巢而出,我军马步军在草场仅有三万人,这恐怕不能一举全歼咸军吧?”

神通天王冷冷笑道:

“咸军尚有空马四万余匹,驴子一万余,定是要防备我军去劫他们的马匹,故而至少要留下七八千人看守马匹,此番劫掠我军战马的咸军至多就两万人。此外本天王在草场已经提前暗伏一支万人人马,待到吕将军遭敌,这一万人马自会现身助战。”

“原来如此,天王妙算果然技高一筹,末将佩服。”

待吕霆退走,神通天王将行营连夜搬至邵平城东的门楼上,等着看咸军主力被合围后的下场。

此时咸军顺利将城南外五里挡马车、刀车、拒马等物助犁、地钉移除,打开一道宽一里,纵身半里的安全清空区,凌晨申时一刻,豹韬、骁骑与肖渠所部近七千人集结完毕,开始给一万四千余匹母马再度喂食盐块,熟悉主人气息。

司空南、卢皋、白合、方千、陆肇等人率人准备两百口行军锅,出现在邵平城西外十里,埋灶加水放盐和青穗,空气中渐渐弥漫一股咸咸的稻穗香气,惹得马匹躁动不安。

“苏洪,可都准备妥当!”

“禀将军,一切准备妥当,马鞍和缰绳都给撤了!”

“很好,先令人将路障以套索、绳钩拉走,而后将马匹尽速赶过缺口,我与肖渠将军隔开三里在后阻截。记住,距离黑巾军草场越近,速度越要慢,一旦发现黑巾军马群躁动,便驱使母马向北运动,切不可迟疑犹豫。倘若公马不动,再将母马赶近一些,但不可与敌人交战,你可明白!”

“苏洪明白!”

苏洪率领豹韬营五百人先行一步前去清障,其余人等赶着母马在后,缓缓向东运动。

少时片刻,叶信亲率本部人马一万人向陈含信大营而去,百里燕估摸着叶信亲自领军前去对峙,多半是想看看陈含信的态度。陈含信毕竟是咸军将领,川阳关哗变时,他是主要参与将领。要是能将他拉回来,说不定还能拐跑些人。

不过此种想法有点一厢情愿,陈含信所部除他以外,还有其他万夫长,手下兵将多半以上都不是咸国人,想要让陈含信把人马拉过来,比登天还难。纵然他有心,也断无此种可能,而且叶信这么一去,弄不好还害了陈含信。

试想此倘若马匹成功被咸军劫,谁来承担这个责任。以黑巾军刚愎自用的一贯作风,天王显然是神人下凡,是没错的,因此总得有人背着个黑锅,陈含信显然要首当其冲。

路障清楚十分顺利,没了固定路障的助犁、地钉,套索、绳钩拖拽之下,打开一道宽达一里,纵身半里地的缺口,成千上万的母马在苏洪等驭马手驱赶之下,浩浩荡荡冲过缺口,绕过邵平城,冲向二十里外草场。

肖渠所部三千余人紧随百里燕率骁骑营保持匀速,远隔三里地,追在母马身后。

神通天王登高望远,晨昏中隐隐看见数以万计黑影冲破了路障向东而去,却看不清骑兵还是马匹。恰巧此时斥候骑马来到城下,气喘吁吁来到跟前:

“报,报天王,咸军突然冲破城南外五里处路障,正在向东而去!”

神通天王心中大定,正要问话,斥候吞吞吐吐再次说道:

“不过……”

“不过何事!”神通平静问道,自以为得计。

“敬禀天王,过去的只有一两千咸军,其他都是战马!”

“战马!”神通大惊,面具后的脸上骤起阴云,他连忙又问:“你可看清楚了?”

“属下看的清清楚楚,确实只有战马,数量少说一两万之巨。”

“嘶……这怎的回事!”

神通不解之际,城下再来一匹快马,斥候跨步而来飞快说道:

“报,报天王,咸军约五千人刚刚冲破城南五里处缺口,紧随前方大队马匹而去,正在向东运动。”

闻讯又有一批咸军打缺口过去,神通提着的心稍稍一松,旋即问道:

“咸军通过处缺口多大?”

“约莫一里左右。”

神通心想,一里的宽度一次也就够通过几百匹战马,陆续再过数千人马倒也合情合理,唯独不解咸军为何要将战马赶过邵平城外,难不成是要以马匹冲击步阵?那咸军此战的意义何在?

用马匹冲击步阵乃惯用手段,但马匹是群居动物,适群性较强,在周边有成群马匹情况之下,外来马匹不一定就会根据人的意志行动。更何况草场有一万骑兵戒备,用马匹冲击步军的战法难以起效。

第259章 邵平之战(24)

前思后想不得咸军意图,神通徒步来到城墙西南角,眺望正在东去的咸军人马,天色已经微微放亮,隔着五六里地,可依稀看见数以万计的马匹,在零星咸军的驱赶下,以不快的速度向东而去,其后三里地界是四五千骑兵紧随在后。

看到这里,神通目光又向西望去,被咸军打开的缺口已经空无一人,既没有咸军在此固守,也不见咸军后续人马跟随,约莫过去一盏茶时间,仍不见咸军有人通过,神通心中顿起疑窦,胸口浅浅闪过一丝不详感觉。

“怪了,咸军为何仅七千余人赶马东去,剩下的两万余人何在?”

正值不解之际,陈含信所部一骑快马飞奔入城:

“报,报天王,咸军叶信所部突然而至陈将军营外一里处,意图不明!”

“什么啊!叶信去了陈含信营外!”神通大吃一惊“可知多少人马?”

“敬禀天王,约有万余人。陈将军请示天王,是战是守,还是分兵追歼东去之敌。”

“嘶……”神通天王脊背一凉,恍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咸军只令七千人东去,叶信所部却在陈含信营外对峙,此时自己不得不面对三个选择。

要么令陈含信原地坚守,要么与叶信交战,再么追击东去之咸军。追击显然没有道理,还可能被叶信从背后冲杀。坚守不出,那么缺口就堵不上,要是主动出击攻打叶信,叶信骑兵退而不战,无论那种情况,陈含信这三万人被叶信的一万人给看住了。

那咸军剩下的一万多人准备干什么?咸军赶马东去又是干什么,神通百思不得其解。

“传本我军令,命陈含信坚守不出!”

“诺!”

“再令宋何所部留守万人续集坚守,其余战卒结阵向草场方向运动。”

“诺!”

城北外沿线布设有密集路障,咸军要想从此处过,行动势必受阻,宋何率两万人马只要拖住咸军半日时间,沈暮驰便能率军赶到,迫使咸军南撤,届时埋伏于小树林骑兵倾巢出动,突入草场的七千咸军以及两万多匹战马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此时天色已经放亮,苏洪率豹韬营继续赶马东去,百里燕{既魏贤}、肖渠紧随在后,待行至邵平以东十二三里地,百里燕眺南面两里处树林,隐隐煞气冲天,当日智取邵平,他便曾埋伏于此,想来黑巾军定也是在此埋伏了一直伏兵,等到自己率领人马过去之后,其从背后杀来,以断自己来时的退路。

看到这里,百里燕骑马找上肖渠说道:

“肖将军,南面小树林有敌骑伏击,我等切要小心。”

肖渠定睛看去,发现时一大片丘陵,不禁有些怀疑:

“魏将军,林中乃一片丘陵,战马怎能从里面杀出?”

“战马自然不能从丘陵沟壑之中杀出,但这林子以南是一片平地,我军从正面看去,也就是一片山头,却不知山头之后玄机。故而常人想来定是只能藏入步兵,却不能藏骑兵。

当日本将藏兵于此,便是将马匹藏在了后山的平地树林中,从西北向东南眺望,根本看不见。待到战时,人马从山后由南向东迂回,冷不丁能被杀个措手不及。”

丘陵沟壑往往不能藏骑兵,因为不利于进出和隐蔽,难以达成突然性。

但邵平在这片树林山丘的西北,周边是平原森林,相对孤立,只要将马匹藏在视野死角,便能造成此地无法藏下骑兵的错觉。无论是由西向东,亦或者由西北向东南运动,根本看不见山后的马匹,极容易麻痹大意。

苏洪赶着母马一路向东,隐隐已经看见前方五六里外成群放牧的马群,沈暮驰、吕霆二将早已严阵以待,以步兵为阵脚,骑兵左右展开,摆出便于合围敌军的雁形阵。

“沈将军,咸军来了!”吕霆道,心想天王果然神机妙算。

沈暮驰瞅了瞅西南方向,只见咸军速度很慢,而且看不到几人,尽是马匹,他道:

“不对,咸军前锋人马仅有一两千人,马匹倒有一万四五千,他们这是要马匹冲阵。”

“冲阵?”吕霆不以为然:“那岂不正好,沈将军速速将马匹牵来,挡在我军阵前,看他们如何冲阵!而后沈将军骑兵左右杀出,量他两千人马也敌不过沈将军麾下的一万人马。”

二人说话之际,苏洪赶着马匹已经到了四里地外,速度渐行渐缓。沈暮驰担心咸军以马匹冲击步阵,迅速令人将马匹赶到雁形阵左右两侧,并展开骑兵准备杀出。

此时埋伏于邵平东南十二里,丘林中的一万骑兵已经从山后迂回而来,沈暮驰见咸军后路被劫,前路为自己所阻,时机成熟,便是一声令下:

“弟兄们,给我杀,杀敌将取首级者,官进两级,给我杀!”

骑兵左右倾巢而出,苏洪此时距离沈暮驰已经不足三里,见沈暮驰骑兵从左右杀来,其调转战马冲入母马群众喝道:

“快,全速将马赶向北面,不得恋战!”

随着几声清脆刺耳的哨响,豹韬营兵士窜入母马群中,驱赶母马向北奔袭,待沈暮驰骑兵全速杀近至一里地,母马群突然转向向北,擦着黑巾军结阵仓惶而逃,将百里燕、肖渠所部先锋暴露于沈暮驰兵锋之下。

沈暮驰不曾料到咸军突然转向,即刻分兵去追苏洪,自率本部主力西去,正面迎击合围百里燕、肖渠所部。正值催马杀去,胯下战马吁的一声立起后腿,暴躁打着响鼻,前蹄前后乱踹,险些将沈暮驰甩下马来。

“吁…吁……”

沈暮驰勒紧了马缰试图稳住战马,不想身边护骑一声惊呼:

“不好,马受惊,马受惊了!”

不等话音落下,战马后腿一蹬马背翻滚,护骑控制不住,甩出马鞍重重摔在地上,反被自己的战马一脚踩在了大腿上,咔嚓一声碎响,哇啊的一声凄厉惨叫响彻战场。

沈暮驰好不容易稳住马缰,原以为只是意外,不料接二连三传来马匹受惊消息,沈暮驰心头立时一沉,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但下意识向背后看去,脸色再次一黑,心想,完了!

只见吕霆步阵两侧原本应该是阻挡咸军冲阵的马匹接连受惊,丝毫不受人的使唤,冲向吕霆步阵侧翼,将吕霆人马冲的大溃,那里可是三万匹战马,吕霆只有一万人,三万受惊的战马浩浩荡荡一路碾过,试想就是铁打的桩子都能给踩扁了,更何况是毫无防备的吕霆步阵,直接被马匹从侧翼杀了个措手不及。

非但三万匹空马不受控制的向北冲去,就连沈暮驰麾下的一万余骑兵,几乎失控的四处乱窜,兵士十之一二被摔落下马,已无任何战力可言。

百里燕率军杀至一里地外,见黑巾军阵脚大乱,心想美人计多半是成了,操着长枪加速冲入敌阵。

沈暮驰所部前锋两千余骑原地打转毫无招架,一击之下被杀了个人仰马翻,恨得沈暮驰睚眦欲裂心头滴血:

“给我冲,给我冲!”

“不行啊沈将军,马匹根本不受兄弟们控制啊。”战卒道。

沈暮驰操枪催马,不料刚走出两三步,胯下战马如得了羊癫疯不听使唤,要它向西,却调转马头向北而去,沈暮驰连抽两鞭,欲图将马带回,不了战马一个挺身直立,竖起九十度朝天,重重将沈暮驰甩落在地,而后脱缰向北狂追母马气味而去。

沈暮驰试图翻身爬起去追战马,不料刚一扭身,尽发现右臂已经折断,钻心的疼痛令人痛彻骨髓难以忍受。

“沈将军,沈将军!”

护骑跳下战马去扶沈暮驰,沈暮驰咬着牙,坐直身体痛苦说道:

“快,快退回草场与吕霆将军合兵一处,快去!”

“诺!”

沈暮驰此时此刻只想到战马受惊定是咸军设下了圈套,一心只想着能将马匹和众人一起带回,守住吕霆的防线,只要咸军攻阵,隐伏的另外一万人马便能将其合围。

却哪里知道受惊的战马多数狂追着咸军的母马而去,根本就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

百里燕、肖渠所部杀入沈暮驰阵中也不纠缠,冲杀了几百米便是掉头向北。身后两里外尾随的敌骑也是得了羊癫疯,战马不听使唤的到处乱窜,原本一窝蜂的阵形开始四散而逃,有的干脆追着母马的气味,连人带马向北逃窜,已经毫无战力可言。

见此情形,百里燕长枪冲天,挥舞着红缨。护骑亲兵见状齐声喝道:

“将军在此,速速跟随!”

声音远播此起彼伏,肖渠杀得正值起劲,还从未没有遇到对阵既溃败的情况,闻讯百里燕要撤,肖渠催马前来问道:

“黑巾军大溃,此时若不多杀他两人,未免太便宜了他们!”

“肖将军,你我前后尽被黑巾军所围,黑巾骑兵突然撤往步军阵脚,定是等着我军去攻阵,他们此时自己都自身难保,岂能防住我军精锐之兵。”

“既然如此,为何不攻他娘的。”肖渠火冒三丈,明知道叛贼守不住,还不趁机杀他个人仰马翻,撤干什么。

百里燕又道:

“肖将军且不看敌军骑兵后撤,步军受到战马冲击阵脚大乱,却坚决不撤,其中定然有诈。万一我军贸然冲阵,被其纠缠,此时再杀出一股敌军,我军岂能还有活路。”

正所谓穷寇莫追,正是因为敌方可能在逃亡路上,利用你的得胜心态设下伏兵,无论是败逃还是诈败,路上都有被设下伏兵的可能。

第260章 邵平之战(25)

更何况附近一片空旷,黑巾军按说是藏不下伏兵的,倘若真能藏下伏兵,定是要比沟壑险峻之中的伏兵更加厉害。

当初晋王三子姒昌以两万骑兵偷袭赵逊数万援军,百里燕正是将人藏在了地下,广设绊马索,广挖地坑陷阱,趁着夜间将晋军绊了个人仰马翻,黑巾军若是也以此法效仿,今天倒霉的可就是百里燕自己,他怎么能不防着。

平原伏击要么借助蒿草丛生,要么借助水网密布,眼下蒿草都被马啃光,水网几乎没有,那么就只能是藏在地下和浅表沟壑之内,贸然发起冲阵,必然是自投罗网。

“肖将军,听本将一句劝,赶紧撤,否则迟了,苏洪带着马匹离去,残余马匹便又受黑巾军控制,届时你我可真要被四面合围其中难以脱身。”

“唉……真他娘便宜了这帮龟孙。撤,都撤!”

肖渠极不情愿的下令撤走人马,在胡乱杀了一通过后,继续向北追击。

草场远在邵平二十里外,消息传递不畅,交锋之前尚且得知咸军先锋已到,中途中断近一个时辰不知情况,派出的哨骑多半也没能传回什么有价值消息,直到午时四刻左右,一匹血骑带伤冒死重回邵平城:

“报,报天王,沈暮驰将军重伤,咸军冲溃了我军防线,牵走了两万多匹战马,甚至更多呀!”

来人悲愤说道,神通面抽老筋森冷说道:

“本天王不是传令前后合围吗,四万步骑尽没能拦住七千人马,反被夺去了两万多匹战马战马,究竟是何缘故。”

“敬禀天王,不知咸军使用了何等妖法,我军数万战马突然受惊,不听使唤,交战之前根本不等我军出击,便阵脚自乱,吕霆将军更是被自家的战马冲阵,伤亡惨重。咸军马匹非但没有冲阵,反而赶着马匹向北去,此时正在向西北而去,大有攻打宋将军之意。”

来人口舌飞快,神通胸口汹涌起伏,牙根咬的嘎嘎作响,右手攥着老拳,关节扣的发白,一击砸在案上众人猛吃一惊:

“天王息怒!”众人道。

神通立身而起来到城墙跟前,目眺西北,六七里外隐约可见宋何的两万人马结成方圆之阵,正向东南推进。咸军倘若此刻以数万马匹冲击宋何阵列,将是何等的伤亡,真是天降横祸啊。

“传本天王军令,令宋何所部就地防御,严防咸军冲阵。令着吕霆代沈暮驰将之权,统御骑兵追歼咸军,不得有误!”

“诺!”

神通此时心生三问,其一咸军究竟如何令马匹跟着他们走了。其二咸军不从来时路径突围,怎从反方向突围,他们难道不怕被路障所阻。其三这个注意他妈是谁出的,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苏洪此时赶着马匹距离宋何步阵不到三里地,非但没有发动马匹冲阵,相反继续冲着西面而去,路障被马群一扫而过,有的直接掀翻,有的马匹技不如人,冲撞路障自己反被绊倒在地。

百里燕{既魏贤}、肖渠所部紧随在后,一路向西冲出了合围,吕霆率军厮杀在后,情况也不顺利,母马公马的气味混杂一起,有些公马愤怒异常,总觉得身为男人吃了大亏,非但不听使唤,还把骑马人给甩在地上给踩死。吕霆越是追赶,距离反被拉的越远,队伍稀稀拉拉三五成,毫无战力可言。

此时空气中弥漫着卤水熬煮青穗的香味,母马跟着香味继续跑向咸军的防区,勾来的黑巾军紧随在后,卢皋率军前来接应,见有黑巾军尾随,便是摔人前去砍杀。

“卢皋将军,尾随者多半是被马绑来,能抓活的都抓活的,不降者杀无赦。”百里燕道。

“诺!”

除了勾来公马,零星叛军因马匹受惊下不得马,一路被bǎng jià而来,多半已经无心恋战,卢皋绝对兵力冲杀之下,或死或投,共计抓了七十多活口。

与司空南、白合、方千、陆肇等人汇合,苏洪继续驱使马匹一路向西去,百里燕撒出若干散骑,沿途又将散落各处的马匹收集起来,免得再跑回了邵平。

“黑巾小儿被将军牵走数万马匹,此时定要是抓心挠肝吐血而亡啊。”司空南痛快说道。

“还是魏将军技高一筹,方某佩服啊。”

百里燕摆摆手道:

“此计倒也非魏某所想,实乃前人早已有之,魏某欺世盗名借之一用罢了,真算不得真本事。”

“魏将军过谦了,依陆某看,黑巾军用兵也不如此,不明所以者,还当真以为咸军也能仙术,呵哈哈……”

陆肇所言倒非没有道理,黑巾军哪里能想到咸军用母马隔空勾引公马,受到邪教思想毒害日久,下至战卒上至将领,多半以为咸军用了什么仙术,将马匹给勾走了魂魄。

叶信得知百里燕已经得手,便顾不得与陈含信对峙,催动大军西撤。待到下午,马匹陆续赶回咸军一侧,初步清点共计牵回了两万三千多匹公马,还都是正值fā qing期的中青年公马。

“此战魏将军劳苦功高,待返回永兴河,本都督亲自向赵帅替你请功。”

“谢大都督。”百里燕深施一礼拜谢叶信,遂即又道:“此番肖渠将军与末将麾下执马校军郎苏洪,还有各位精通驭马兵士也立下汗马功劳,还请大都督一并请功。”

“魏将军言之有理,应当的,应当的。”

叶信甚是高兴,着际命人拿来功劳簿,记下百里燕、肖渠、苏洪一干人等功劳,随后问道徐谨:

“徐谨将军,渡河所需绳索用具准备的如何?”

“启禀大都督,绳索尚缺,还需两日时间才能齐备。此外末将已派出哨骑一百人沿长沌河西去下游寻找合适渡河地点,最快三日之内便会有消息。”

“嗯,传本都督军令,大军明日一早启程西进,顾中、肖渠二位将军率本部人马为后军,徐谨将军为前营,魏贤将军断后,若无异议,今日便散帐吧。”

先锋营虽然兵强马壮风光无限,战功总能比别人多捞不少,坏处同样也很明显。一旦大军撤退,先锋营就是后卫营,负责断后,谁叫你都是精锐呢。

叶信所部这般主动自行撤退的还好些,就怕那种交战即败北,一泻千里的大溃退,先锋营刚到前线,立马前军改后军,后军变前队,先锋营等于是掉到了井里,再精锐的队伍,也经不起排山倒海的围殴。

领得任务回到驻地,苏洪还在津津乐道吹嘘今天的战果,见百里燕过来,立马老实不少:

“嘿嘿,魏将军。”

“嗯。”百里燕沉嗯了一声,语重心长说道:“今日一战,你功劳甚大,但别得意忘形。以你的年纪,二十四岁统御两千人马,全军除了本将做过,也就你苏洪是第二人。

本将知道你求功心切,但你莫要忘了,仅凭战功并不能令兵士信服于你,兵士所求活命还乡,唯有有以最小伤亡,换取最大胜利,多用计谋,方能的兵士信赖,为之用命厮杀。记住本将这句话,将来对你苏洪有莫大的好处。”

“谢将军提点,苏洪没齿难忘。”

“嗯,记下便好。有了前番与这一路上的功劳,骁骑营也有你苏洪立足的一席之地。眼下骁骑营只剩六百多人,明日起,有你接管骁骑营指挥权,正式设骁骑营都统,回到永兴河即刻给你请功。”

“谢魏将军栽培,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洪单膝跪下行了一大礼,百里燕身手扶他起来,接着说道:

“先别高兴,本将知你能驭马,将骁骑营交予你,是为今后有更大用处,此事回去之后本将另行吩咐你。现在去将卢皋、白合、方千、陆肇四将请来我处,大军明日西进,我军为后卫营,有诸多事宜需要详细交代,速去传他们四人。”

“诺!”

见苏洪转身离去,百里燕摇摇头道:

“这小子功利心太强,真担心他将来走错了路,还是得好好引导。”

此时司空南凑近上前说道:

“魏将军,苏洪此人较为可靠,加以引导,将来不失为一员难得的将才。”

“是啊,我也看出来了,可惜他识字不多。此番返回永兴河后,讲武堂之事要迅速开办,将官不识字,不通事理,绝非不是长久之计。”

大军断后比打头阵艰苦的多,打头阵只要往前冲,其他都是后卫军收拾烂摊子。断后既要能挡住敌军从后追歼,还要争取足够的时间掩护大队人马撤退,势必要本部人马做出较大的牺牲。

今日得了黑巾军两万三千余匹战马,咸军牲口的总数就超过了十万,驱赶十万牲口不比行军,速度势必要慢许多,如此一来,后卫营的速度也就更慢,一旦和敌军缠上,将难以脱身。

百里燕考虑着如何才能将黑巾军拖住,同时又能减少己方的伤亡。

先锋营眼下人员不到三千九百人,刨开伤员,能投入作战的也就三千三四百人,新附将白合麾下还有四百多人,方千、陆肇二人不到两千,合计六千多人,百里燕信不过新附军,暂时只能安排他们跟随家小和辎重随大军行动。

第261章 邵平之战(26)

当天夜里,黑巾军清点战损,共计损失马匹两万三千余匹,其他多出来的几百匹或是伤亡或是去向不明,另有两千六百人重伤,五百多人轻伤,阵亡七百多人,万夫长沈暮驰摔断右手。

重伤的几乎都是吕霆所部步军,被三万匹战马冲撞之下,多数都是骨折,即便康复也是终生残疾。伤亡占比虽然不大,但这口气实难咽下去。

“天王,末将该死,还请天王治罪!”

沈暮驰右手打着绷带,向神通请罪。面具后的神通面无表情,森冷的目光丝毫看不出任何的起伏和变化。

“此败非战之罪,沈将军起来吧。”

“这……”沈暮驰惊疑不定看向神通,见他目光森冷,又不敢起身,继续跪在堂内不起。

“起来吧。”神通再次说道。

“谢天王不罪之恩。”

待沈暮驰起身,神通又问宋何:

“宋何将军,咸军遗失之马匹,可发现什么端倪?”

“回天王,共计抓到咸军马匹六十八匹,马匹除了没有马鞍之外,似乎并无异样。不过……”

“不过什么?”神通问。

“奇怪的是,皆为母马。”

“母马!”沈暮驰诧异:“这么说,今日马匹受惊,乃是被咸军母马所引走!”

宋何模棱两可道:

“这个嘛,不好说。沈将军当时与咸军交战,双方马匹第一时间并未相见,咸军如何以母马将公马引走,会否其中有何不为人知的玄机?”

“妖术,定是妖术!”

吕霆破口说道,神通紧蹙眉头问道沈暮驰:

“沈将军,今日咸军马匹是公是母马,你可看的清楚。”

“这个……不好说。双方交战那有看马匹公母的道理。不过天王这么一说,倒是可疑得很。第一波赶马咸军的马匹体格较小,却也像是母马。而后来的五千咸军精骑,马匹体格魁梧健硕,应是公马。

可既然咸军也骑了公马,为何咸军的公马没有受惊呢?而且当时隔着两三离地,哪里看得见公母”

“是啊,这是为何呢?”神通喃喃说道,百思不得其解。他哪里想得到动物之间的传情,哪里是看脸,闻的都是气味。

这时宋何说道:

“天王,眼下我军战马只剩下三万五千余匹,三成都是母马,既然咸军能用母马将我军公马引走,我军为何不能也用此计再将咸军的公马骗来。”

“宋何将军此言倒也有理。”神通口气不冷不热,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否认。

此时堂外斥候来报,一个时辰前,探得咸军正在做西进准备。

闻讯消息,诸将议论纷纷,唯独神通低头摊开地形图,沿着长沌河向西看,目光最后停在距离邵平约莫四百里外的鞍屏渡口。沉思片刻,神通看向宋何:

“宋何将军听令!”

“末将在。”

“宋将军连夜率邵平骑兵倾巢出动,并将所有母马迁往鞍屏渡。”

“鞍屏?咸军要从鞍屏渡河?”宋何问道。

“鞍屏乃五百里内长沌河最窄处,距离邵平有四百里地,我军步军不足以在数日内结阵抵达鞍屏,咸军定会在邵平渡河,而陈飞时所部水军,最快将在四五日后抵达邵平长沌河,最晚不会晚于七日。

咸军驱赶大队人马必然走不快,赶到鞍屏少说也要三到四天,在用一天时间搭设浮桥,其先头哨骑便可先行赶到南岸,沿长沌河东进,与陈飞时所部汇合,好趁机掉头东去。

只有如此,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寻找安全之地渡河。因此宋何将军务必在两日之内抵达鞍屏,可有把握?”

“两日啊。”宋何吃惊道。“如此一来,日行要两百里以上,一人需得两匹战马才行。我军至多出动一万七八千人,咸军可是近三万精锐,万一不敌,将置我军于危险境地。”

这时一旁沈暮驰说道:

“非也,咸军必然要留有人马断后,再以另一部人马先行赶到渡河地点架设浮桥,如此算来,咸军主力其实也就两万人左右。而架设浮桥之咸军应当与宋将军同时抵达渡口,倘若今夜便出发,应该还能早几个时辰。

此股架桥之敌人数定然不多,宋将军可先发制人将其消灭,而后以逸待劳,待咸军中军抵达,何将军乘机将母马放出,引诱咸军公马出动,而后且战且退,如此可将我军损失至马匹,再夺回来一些。”

“沈将军所言句句切中要害,果乃我军良将。”神通大赞沈暮驰,又继续说道:“咸军必然要令一部精锐断后,防止我军从背后掩杀,同时派出先头人马提前赶到渡河地点架设浮桥,因此其主力定不会多。

宋将军只需将其先头人马歼灭,而后引走部分公马,此战首功便是宋将军的。”

“末将不敢。”宋何惶恐道。

吕霆这时问道:

“可即便如此,咸军骑兵依然占尽优势,怕是也无法补回我军全部只损失啊。”

神通指着邵平以南八十里处长沌河河面说道:

“因此,明日咸军走后下午,吕霆将军即刻率领本部人马前往邵平以南八十里长沌河搭建浮桥,助我军渡河拦截咸军。此外,沈暮驰将军!”

“末将在!”

“将军伤势如何,可否继续统兵?”

“请天王放心,骨折罢了,不慎要紧。”

“好,将军明日率两万人马沿长沌河东去两百里,掐指算来最快三天便可抵达目的地,而后沈将军率军埋伏起来,待陈飞时水军过去之后,即刻将河面封住,不可令其水军有任何东归退路。

本天王要以陈飞时水军为饵,将咸军尽数歼灭于此,你等可都明白!”

“末将谨遵天王军令!”众人异口同声道。

“很好,宋何将军,下半夜点齐人马,即刻绕道西去鞍屏渡口,宁可绕走远路,断不可被咸军发现,宋何将军可明白!”

“末将明白。”

“那好,陈含信将军留下,其他诸将都散了吧。”

闻讯唯独自己留下,陈含信心头顿时打起鼓来,一想到今日白天叶信游说于他,心想神通定是要拿他问罪。

见众将已经散去,陈含信看着神通面具后阴冷目光,心头不禁发怵,他小心问道:

“天王,今日之事皆乃叶信设计,还请天王明查。”

“呵哈哈……”神通突然大笑,目中的阴冷非但没少,反而愈发阴狠凌厉:“陈将军多虑了,本天王只是想知道叶信都与将军说了些什么,将军又是如何打算,陈将军可愿说与本天王一听?”

“末将不敢隐瞒。”

陈含信如实道出今日叶信营外游说的种种内容,神通却不以为然:

“叶信如此器重陈将军,看来是本天王薄待了将军。”

“末将万死!”陈含信惶恐跪地莫不敢抬头。

神通笑道,也没有免其跪拜的打算:

“陈将军对君父之忠心,本天王心中了然,将军无需多虑。不过叶信如此盛情相劝,陈将军若是不回应,恐怕是要白费了叶信的一番苦心。”

“末将不敢!”

“诶,本天王有意设计,令将军引叶信入本天王彀中,将军可愿为先锋。”

神通问言罢,森冷目光透着阴狠,不禁令陈含信脊背发凉。

“末将任凭天王差遣。”

“好!本天王着令陈将军帅本部人马,待吕霆将军浮桥搭建之后,即刻渡河西去,于贯原岭设伏,而后陈将军以两千咸国子弟在贯原岭大路上等着叶信到来,以投诚为名,将其拦截在贯原岭,以伏兵掩杀。”

“可贯原岭崇山峻岭沟壑纵横,咸军倘若绕道如何?”

“贯原岭距离长沌河南岸七八里,咸军或得沿河而行,或得绕道贯原岭更南。将军务必在咸军斥候经过贯原岭返回之后再露面,如此咸军斥候无所察觉,叶信定无防范,故而还会继续沿着南岸向东进发,你可明白?”

“只是以一万步军兵马前去劫杀叶信,会否太过单薄了?”

“届时宋何将军会在咸军渡河之后,再在鞍屏下游择地渡河,如此你与宋何将军前后夹击,必能一举重创咸军。而后不得恋战,即刻退入贯原岭中放咸军过去,后事本天王自有妙计。”

神通哪里会令宋何在鞍屏劫得咸军马匹之后令其渡河,陈含信此去定是有去无回。

陈含信急于表明自己的忠心,此去贯原岭势必要置之死地而后生,结果只能是杀得两败俱伤头破血流,给神通创造拖住咸军的时间,好令宋何率领骑兵马匹返回邵平渡河。

届时神通率大军在邵平以南渡河设下伏阵,等着咸军自投罗网。

翌日天色不亮,徐谨所部率先上路,叶信本部人马驱赶着马匹和驴子紧随在后,顾中、肖渠二人相隔一个时辰上路,百里燕所部先锋营更是直到中午才开始西撤。

当天夜里宿营不久,一骑斥候由北而来,见到百里燕{既魏贤}便是飞快说道:

“报魏将军,据此西北一百二十里地发现大量马粪与蹄印,是一路向西而去的。”

“哦,可知数量多少!”司空南问道。

“看蹄印,少说得两万匹以上!”斥候道。

百里燕捻着短须沉默片刻说道:

“敌定是昨夜出发,而后昼伏夜出,照此速度,会提前徐谨所部半日抵达鞍屏。”

“魏将军,我部是否劫杀他们?”苏洪道。

“斥候返回已经是申时,黑巾军此时定已经上路,我军追是追不上的。”

百里燕话音落下,卢皋又问:

“那如何是好,是否将消息报给大都督。”

“报是要报,但现在调整行军已经来不及,叛军一旦发现异样,随时可能改变计划直接突袭我军,如此反而更被动。”

第262章 邵平之战(27)

昨夜,百里燕{既魏贤}估摸着黑巾军不会善罢甘休,待事后查明原因,得知母马引诱公马的玄机,极可能如法炮制,于是昨夜便向北撒出了十二个斥候严加监视。

今日一早不见黑巾军骑兵追杀,也没有步兵结阵尾随,故作战力不济的假象迷惑咸军,现在基本可以断定黑巾军是绕道劫杀咸军,而且劫杀之后且战且退,退回邵平。

想到这里,百里燕问道司空南:

“司空南,你说黑巾军会不会派出骑兵劫杀我军架桥人马的同时,在邵平以南长沌河上游架桥同时渡河?”

“按说可能很大,但我军毕竟是骑兵,黑巾军步军难以追赶,粮草也尚可支撑十五日,与陈飞时大都督汇合后,还能再得一月粮草,我军纵然绕远走丘南郡,黑巾军难不成一直往南追不成?”

“按说是这样。但倘若陈飞时大都督水军东去退路被黑巾军所阻,我军势必要前去接应,如此一来,我军极可能掉入黑巾军圈套之中。”

“可时间上算不来呀。邵平以南八十里长沌河河面宽阔,至少需要鞍屏渡口两倍时间才能架起浮桥。届时我军也已度过河面东去,黑巾军要与我军接战,就必须将七八万人马拉过河,并秘密部署,如此绝非一两日可以完成,时间上算来,少说得要六七日时间,有六七日,我军早突破其防线。”

“但陈飞时将军最晚也会在六七日之后抵达邵平,倘若是以邵平东河面,也许四五日便到。届时黑巾军将东去河面阻断,我军即便在黑巾军主力部署之前突破防线,那陈飞时的水军又如何?”

“这个……要么弃船上岸骑马,要么只能与黑巾军背水一战。”司空南道。

“这就对了,倘若陈飞时被困,我军必救之,如此战船根本带不走,也来不及自沉,只能被黑巾军所得。

如此我军可谓损失惨重,不比黑巾军损失两万多匹战马来的强。而且今后黑巾军还能以水军制衡我军,我军再想纵横无阻,将极为艰难。总的算来,我军损失更大。

而且黑巾军定会在陈飞时被困的南岸以逸待劳,届时陈飞时无法在南岸上岸,若是由北上岸,我军骑兵无法接应,水军便是成了步军,极容易遭黑巾军所困。倘若强行在南岸登岸,我军骑兵不得不救,去救就得与黑巾军决战,是进退两难之选择。”

“那如何是好?”苏洪道。

百里燕眉头紧锁,来回踱着步子,双手叉在胸前捻着下颚的短须。

整个计划构筑的可谓相当精密,即便被察觉,想要去救,也根本来不及,因为时间不够,距离跨度超过六百里,战机很难掌握,相当之被动。

思索良久,百里燕道:

“司空南,倘若此时我军突然掉头去夺黑巾军浮桥会如何?”

“就凭我军三千四五百人去夺浮桥?实力未免相差太过悬殊,黑巾军定会有所防范。”

“不,是全军掉头向东杀奔邵平以南长沌河北岸。”

“可即便如此,照现在的行军速度,也得要两日多后才能赶到,岂不早被黑巾军所查?万一设下圈套,那是背水一战呐。”

“对,倘若是我军丢下手中的七万余匹驴马,轻骑突击,明晨出发,日行一百五十里,后天上午便能突击至邵平以南,黑巾军即便从邵平增援,也得一天多,根本来不及。”

“如此岂非要将将七万余匹驴马,拱手让给叛贼骑兵?”苏洪吃惊道。

“对,从此地到邵平,赶着这么大一群马匹,少说需要走两天不到。黑巾骑兵今夜定是借助夜色提前向西行进,故而明日至少与大都督本部人马拉开少说两百里地,也就是一天的路程。

而我军则明日掉头向东,待到黑巾骑兵发现,也得是明日中午,犹豫不决之下,即便面前放着七万匹驴马,他们也不一定敢接,同时赶了两百里路还得休息,如此怕是又能拖上一晚。

待到第二天我军去向不明,黑巾骑兵再来将马夺走,又得回头跑两百里路,再休息一晚上,才能把马迁走,而且是十一万匹驴马,如此便是三夜两天的时间,而我军此时便已经抵达了邵平以南伏击了黑巾军,烧毁了浮桥,而且还能稍事修整。

此时黑巾军骑兵刚刚赶着马匹向邵平而去,我军再度回师西进,将牵马与黑巾军骑兵一举歼灭!”

这个游戏的关键在于时间,神通将时间掐算的分毫不差,倘若按正常思维从鞍屏渡河,万万是来不及救援陈飞时水军。

但百里燕就不按常理出牌,将马匹这个包袱先甩给黑巾骑兵,率军杀个回马枪,将黑巾军架桥部队杀个人仰马翻。而后派人过河沿着长沌河南岸去给陈飞时报信,如此便能提前争取到三四天时间,让陈飞时有足够的时间掉头撤回永兴河。

同时咸军再一个回马枪,去杀将马匹赶往邵平的黑巾骑兵,这一来一去,赶路、休整、耽搁和观望,黑巾骑兵少说要耽搁四天左右时间才能从鞍屏渡口赶回邵平,实际上咸军只需要三天时间,就能东西杀个来回。

苏洪、卢皋二人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只有司空南恍然大悟:

“妙,妙啊,倘若此计得成,我军又是一场大胜!”

“先别急着高兴,还需将此事并报给叶大都督,你等先去歇息,本将要亲自与大都督面呈此事。”

形势变化太快,叶信能不能采纳,还是未知数,更重要的是抛下这七万匹到手的驴马,能不能下这个决心。

换上一匹快马,赶到中军已经是深夜:

“魏贤参见大都督。”

“嗯,免礼吧。”叶信两眼惺忪,张嘴打着哈欠倦意十足:“有何紧急军情,说吧。”

“启禀大都督,黄昏时我军北翼发现黑巾军骑兵近两万余人,是昨晚连夜出发,夜间行军,白日修整,据此算来,后天白天便可抢在我军之前抵达鞍屏渡,于徐谨背后发起突击。”

将情况详细道出,叶信倦意全无,他道:

“此事倒也极有可能,魏将军此来,莫非是想歼灭这股骑兵?”

“倘若力战,我军势必伤亡惨重,而且我军是日间行军晚上宿营,黑巾骑兵相反,白天宿营,夜间行军,待我军宿营之时,又正好赶到他们启程地点,纵然我军人多,但黑巾军若是以逸待劳,我军体力不支,拖也得被其活活拖死。

故而若是力战,我军伤亡肯定不小。多出来的伤员又将拖累我军行军,黑巾军主力依然可在邵平河段渡河阻击我军,陈飞时将军的水军同样还得被困,我军无法从根本扭转眼下的困局。”

“如此说,魏将军定是已经有破敌之计?”

“是,就怕大都督下不了决心?”

叶信付之一笑说:

“你可知赵帅临行前如何交代本都督?”

百里燕看去叶信,不觉有何恶意:“不知,还请大都督明示。”

叶信立身而起走近说道:

“赵帅知你多谋善断能征惯战,令我多从魏将军计谋。其实有一事魏将军可能不知,当年江东一战,本都督与诸将在陆敬麾下任职,很多事情事后才知道。魏将军四败韩合之事干得确实漂亮,当年若是陆敬、鼎炀侯听从魏将军计策,今日恐怕就不是这等局面。”

“原来如此,大都督当年是亲眼看见了末将打下了肥城。”

“确实如此呀。当时你诈谎尹秧失守,陆敬率军去救尹秧,我便有所怀疑过,赵帅怎可能一点不防,后闻听赵帅伏兵掩杀了晋军骑兵,诈陆敬救援尹秧引出了肥城守军,这才恍然大悟此乃调虎离山引蛇出洞之计,既骗了自家人,又演了一出好戏,将晋军引出了肥城。

此番一路西进,我军所获甚多,纵然败了,咸军勇将得以锤炼,黑巾军兵马被我军牵制于邵平,为永兴河咸军争得喘息之机,赵帅目的便已达成,本都督还有何顾虑可言。说吧,究竟是何计策,可破黑巾军圈套?”

叶信一席话,顿时扫除百里燕心中顾虑,他说:

“多谢大都督信任。末将以为,当下我军应彻底甩下已经到手的所有马匹,集中兵力杀回邵平。”

“说说理由。”

“我军倘若按原计划继续在鞍屏渡河,定然来不及,还得遭黑巾军伏击,而邵平之黑巾军必然要在邵平以南八十里处修建浮桥渡过大军,并阻断陈飞时所部东去水路,而后以陈飞时水军为饵,以逸待劳逼我军决战。

届时决战之战场、兵力、时机都不由我军决定,以黑巾军诸将,神通天王之谋略,定不会让我军取胜。”

百里燕详细道出计划,叶信沉默良久问道:

“倘若邵平黑巾军识破魏将军计策,派兵接应已经将马匹牵到手中的黑巾骑兵该当如何?”

“他们没有机会!”百里燕肯定说道。

“说来听听。”

“我军明日一早起程,依然是一人两马,只丢下四万余匹驴马,而后一路狂奔,待到坐马力竭,再将坐马遗弃,改用另一匹战马继续赶路,如此可一日飞驰二百五十里甚至三百里,黑巾军斥候根本来不及当天夜里将我军动向传回邵平,此乃其一。

其二,我军赶路当天夜里修整一晚,第二日中午或者下午便能杀到邵平以南长沌河岸边,黑巾军即便从邵平派出援兵去救,急行军也得一天一夜。

而我军干了便走,大队人马绝不过河。此时黑巾军骑兵得知我军踪迹消失,定是惊疑不定不敢妄动,期间一来一去至少又要耽搁一日判明我军意图。

待他们牵着大量马匹开始返回邵平之前,我军已经再度掉头西进,邵平倘若派兵增援黑巾骑兵,也只能是步军,已无骑兵可用,来不及不说,反容易被我军从背后击破,因此黑巾军不可能从邵平西去增援骑兵。”

“魏将军心思果然缜密,若是叶某,早中了此人毒计。”

“大都督之能其实不输他人,只是此番坐镇邵平的神通天王计略全在众人之上,魏某也仅仅是见识比其多了几分,论智略,怕是还要输给他。”

“哦,魏将军也自比不是这神通天王对对手?”

“是的,单言智略,在下比之差了一些,我军胜在战法革新,见识在其之上,只此两点,可扳回一局。长期角力,稍有不慎便可能遭其反噬。

如今日所设之计谋,以常理,我军事万万来不及在鞍屏架桥,去救陈飞时将军,少说差了两天时日。若非能以战马为诱饵,断臂自救,万万是无法解此危局。我军胜就胜在不按常理,令其无法以常理推断我军之谋略。”

“嗯,言之有理。既如此,本都督即刻传令徐谨,连夜率军返回与我部汇合,明日一早启程。”

“不可,黑巾军骑兵是今夜行军向西行进,如此尾随徐谨所部相距少说一百六七十里地,徐谨将军当明早再启程东进,改前军为后卫,急速撤离驻地,而后到此换马追赶我军主力。

如此可迷惑黑巾军骑兵斥候,待到黑巾军骑兵得到消息,至少也得是明日下午,闻讯我军突然回撤,他们定以为是行踪暴露,不敢轻易回军追击。

而且他们连续行军,非常疲乏,也不可能随即追赶,至少要等后日探明情况,体力恢复之后再追赶我军,届时我军早已杀到邵平,他们哪里还来得及。”

“既如此,便按此计行事。明日清晨便出发,杀黑巾军一个回马枪。”

“诺!”

当夜在中军修整一夜,第二天天不亮,中军各营接到军令,即刻放弃马匹,回头东进攻打邵平之敌,各军各营都是议论纷纷,不明厉害者众多。

索性一路过来胜仗连连,中高层将领异议不大。唯独白合、方千、陆肇等人都随行带着女子,虽然人不多,但调转方向急行军,女子哪里吃得消。

“魏将军,大军突然调转急行军,我等女眷该如何是好啊。”方千道。

“徐谨所部为后卫营,方将军与众人可随大军一起东进,若是跟不上,身后有徐谨所部接应。待大军打下了黑巾军浮桥,会即刻原路返回,与徐谨所部汇合,届时再西进,如此便万无一失。”

“原来如此,黑巾军皆言神通天王算无遗策,今日看来,魏将军比之更高一筹啊。”

“方将军过奖了,此计也是有感而发。神通天王意在不令我军有时间接应陈飞时,亦无暇自救。魏某思来想去,神通天王既然能掐断我军时间,我军为何不能掐断他的时间。神通前后只给我军四五日时间,我军就必须得用比之更短的时间去劫他命门。

唯有如此,黑巾军便无时间来堵截我军,因此只有用两天时间杀黑巾军一个措手不及,而后原路返回。如此算来,也只有杀邵平一个回马枪,两天时间才够得上。”

第263章 邵平之战(28)

方千等人都带着女眷,每天骑马一百多里已经是难为那他们,要日行二百五十里急进,根本做不到。

徐谨所部有四千多人,与方千白合、陆肇所部汇合能有八千人不到,不计今日,黑巾骑兵一天时间肯定追不上,要两天后才能追平,一前一后也就是三天,三天时间叶信所部主力已经返回,正好杀一个措手不及。

不等天色彻亮,大军即刻上路。一人两匹战马全速向东扑向邵平以南,一连跑出一百二十多里,换上另一匹战马,继续东进,于当天夜间抵达邵平西南五十里,距离黑巾军浮桥架设之地已经不足三十里,全天少说强行军两百五六十里地。

宋何所部骑兵在发现徐谨所部突然缩回东去,起初以为是识破了计谋,未敢轻举妄动,连夜派出斥候查探消息,待到第二天咸军甩下战马踪迹全无的消息传来,宋何仍惊疑不定,迟迟没有下追击的决心,还在担心是咸军识破他计策之后,以马匹为诱饵,引他出动。

于是第二天整个上午未做任何追歼,就地修整再探。结果到了下午,传来咸军早就东去一日的消息,气的宋何气炸肝肺,雷霆立马掉头东去,此时已经距离咸军东去,过去了整整一天两夜。

咸军在邵平西南五十里扎下营盘,黑巾军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得消息。

“启,敬禀天王,昨夜邵平西北五十里处突然发现咸军骑兵,意图袭击我军渡河浮桥!”

“什么啊!”神通如雷灌顶,面具后的脸颊青筋暴跳老筋浮面,震惊之余错愕万分。转眼想到自己前日沿途撒出去的斥候,定是被咸军给连根拔掉,否则不可能今天早晨才来消息,至少也是凌晨。

展开地形图,目光落在邵平以西三百多里,这里应该是咸军昨日宿营之地,三万人赶着十万驴马,一天也走不了一百多里。如今突然出现在邵平西北五十里,要么是小部人马的佯动,要么是其主力。

倘若是主力,那么势必要有人留下马看守马匹,宋何一击之下定然全部得手,咸军不可能不知其中利害关系。

想到这里,神通胸口一沉,面具后的脸颊抽搐不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果真是胆大包天,竟能出此下策,抛弃全部马匹,全军挥师东进。好啊,好啊……当真是厉害!”神通森冷说道,胸口波涛万丈。

千算万算没想到,咸军竟会拉开距离之后,将马匹拱手让出,以便腾出手来攻打自己建起的浮桥,而后派人过河给陈飞时报信。最后沿着来路再向西攻击,杀宋何一个措手不及夺回马匹。

如此一前一后咸军纵然有损失,黑巾军损失也不会少。加之宋何带去的马匹,咸军一战倘若胜,此番便是赚得盆满钵满。

任凭胸口怒火滔天,神通此时百无一技,即便派出千里马,也不可能抢在咸军之前将消息告知修桥的吕霆、陈含信二人,更不可能将人马撤走。

“来人,来人!”

神通喝道,中军官入堂行了一礼:

“末将在!”

“速去传令宋何,务必将咸军所有马匹尽数杀死一匹不留全部杀尽,一匹不留!”

神通歇斯底里道,中军官愣怔在那,不知所措:

“天王,真要如此?”

“还不快去!”

“诺!”

与其让咸军得到马匹,不如谁也得不到。马匹距离邵平少说有三百多里,宋何即便将马牵回回,也得三四天后。此时咸军早已击溃了吕霆西返,根本轮不到黑巾军夺得马匹。

只有将马匹悉数杀死,彻底扫除咸军骑兵潜力,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咸军骑兵。待黑巾军在徐国夺得了徐国马场,几十万匹战马将唾手可得,少十万匹,多十万匹战马,对黑巾军而言无关痛痒。但咸军人力困乏,后勤运输,农业生产极为困难,哪里去弄十万匹马做劳力。

天亮之际,咸军两万余人倾巢出动杀奔浮桥,吕霆、陈含信两万人此时还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向西三十里外咸军已经近在咫尺,吕霆率部于昨晚后半夜架好浮桥,陈含信准备今日渡河。

自三日前咸军退走,黑巾军各部多有松懈,天色放亮不久,各军各营便埋锅造饭,炊烟刚起,三五成群的兵士竞相涌向伙营等着放饭。

稀粥没喝上两口,地面突然震得不行,有经验的老卒纷纷操起刀枪向西眺望,只见黑压压一片尘土滚滚而来,距离少说还在**里开外。

消息传到陈含信、吕霆帐中,二将仓惶来到阵前查看。由于没修了望台,只是骑在马上依稀眺望,距离太远,看不清来人军服旗帜模样,但气势汹汹杀气弥天。

“是宋何率军渡河来了吧?”吕霆猜测道。

“宋何?赶着马匹能有这么快,至少得后天才能到邵平交马,赶到这里还得一日,哪有这么快。”

陈含信断然否定,吕霆不以为然:

“那不是宋何,那会是谁,咸军?”

此时陈含信闻讯胸口立时一沉,心中泛起万丈波涛,破口而出一声大喝:

“是咸军!快,列阵,列阵!”

陈含信勒着战马一声断喝,吕霆大吃一惊:

“陈将军,你怎知是咸军?”

“若非是咸军,还能是谁,咸军距此也就三百多里,两匹快马轻骑奔袭也就只需一天多,此时此刻也只能是咸军。”

“不能吧,咸军押送十万马匹,哪里可能这么快。”

“吕将军!”陈含信急说道:“咸军哪里还要什么马匹,将我等击溃,再反手去杀个回马枪,马匹还不照样倒手。赶紧吧,迟了可就都完了!”

陈含信急忙拉起人马沿河列阵,不料营中大乱,兵士多半没吃早饭,吕霆所部忙于造桥,一直干到昨天后半夜,有三千人扎在了河对岸过不来,兵士多半还在睡梦当中。

一通鼓响如同丧钟,震得人心慌慌阵脚大乱,哪里还等到列阵,冲杀最前的百里燕见黑巾军炊烟四起,立时下令全速前进,将马速度从每小时十五公里,陡然加速至每小时四十公里,五六里几乎就是眨眼的功夫。

“跟我杀!”

百里燕{既魏贤}长枪一挺,收紧腋下,身体前驱伏在马背之上,前锋营将士紧随其后,速度瞬时提到五十公里每小时,将叶信所部甩开一大截,愣让紧追在后的叶信等将大吃一惊。

“真乃神速!”

叶信暗道,顿时怀疑是不是自己骑错了马!

战马奔跑速度大多只有十五至二十公里每小时,极限冲刺时速可达四十至五十公里每小时,好的马匹甚至可以达到六十公里每小时以上,甚至更高。

但也仅仅只是冲刺速度,不能持久,急速跑久了马也受不了,长时间高速突击,只能加速马匹的衰老和废弛,令马匹受伤掉膘,几个月,甚至一辈子也恢复不了。

将身体前驱长枪前挺,大大减少风的阻力,产生流线体,将阻力从背后分流,进而将马匹的速度进一步拉升。

咸军铁骑如滚滚红尘奔腾如流,先锋营以锋失阵率先接敌,巨大的冲击惯性,几乎不等叛军结阵,便将西侧冲开纵身达两里之深的缺口,将黑巾军营地整个南北一切为二。

叶信率军展开钳形攻势,左右分割叛军,一举将南侧叛军赶到河边游泳,顾中、肖渠二将突击急进,杀得北营叛军人仰马翻。

陈含信、吕霆见势不妙,欲占领桥头,撤往南岸据南岸坚守,岂料咸军攻势一波接着一波,冲入阵中一通乱杀之后,便四散游离,根本不予纠缠。

陈含信、吕霆自觉有喘息之机,随即又聚众抱团,向浮桥冲杀,不料刚刚散去的咸军拉开两百步距离,再次发动冲击,根本不计马匹的伤亡,强行冲垮刚刚聚起的阵列,死死堵住通往桥头的通道。

“卢皋!”百里燕乱中喝道。

“末将在!”

“去,趁着现在桥南敌兵不多,速率龙武营强冲过河,沿着南岸去见陈飞时大都督。”

“诺!”

骑兵不能游泳,咸军冲击之下,叛军取胜无望,溃散过河是必然之举,不论是丢盔弃甲游过河,还是抢占浮桥过河,都比散兵游勇跑在平原上被骑兵碾死来得强。咸军烧桥当然也可以,但在卢皋没过河之前,这桥还能不烧。

卢皋率龙武营一千余人向桥头冲杀,叶信所部正在桥头与守桥黑巾军厮杀混战。龙武营装备有手弩,黑巾军纵然有强弓,乱军之中却难组织起有效反击。桥上的守军吃了一顿弩箭,立马冲开一个缺口,卢皋不计伤亡令人骑mǎ qiáng冲,辅以套索、绳钩、弩矢、生石灰等凌厉手段,将叛军强行顶回桥中央。

更缺德还在于先锋营装备有流星蒺藜索,专以劫掠步兵所用。此番将流星蒺藜索编织成网,借助马匹的冲力,将流星蒺藜网抛向叛军。

但凡被罩住者根本无从脱身,混乱之中越缠越紧,越紧越痛苦,罩不住也没关系,往桥上一扎,挑也挑不开,满地都是连网铁蒺藜,战卒的靴履都是布底,根本无从下脚。骑兵就不一样了,扎也是扎的马蹄铁、马蹄,即便是马蹄扎烂了,那也总比死人来的强。

第264章 邵平之战(29)

战至日上三竿,北翼作战的顾中、肖渠纷纷将叛军驱赶至河边,逼他们下水。

时下铠甲多为皮质,金属甲片较少,即便如此,浮力也很差,轻者十几斤,重则二三十斤,跌入水中脱之不急,极易溺死。即便是负重十公斤武装泅渡,那也是在准备充足的情况之下,但这般被像猪一样的赶下河,水性再好,哪有不淹死的道理。

黑巾溃军如潮,强攻之下,卢皋冲过浮桥向东狂奔而去。叶信见事已成,卢皋在南岸跑远,着际下令撤退。

此时先锋营已经杀得眼红,苏洪刚出任骁骑营都统,冲杀分外拼命,司空南人多,又装备锁子甲钢刃兵器,装备极尽精良,短兵相接黑巾军根本不占优势。

“苏洪,给本将撤!”百里燕{既魏贤}喝道。

“魏将军,现在就走,未免太便宜了他们。”

“你懂什么,徐谨、白合、方千、陆肇所部尚在一百五十多里之外,随时都有被黑巾骑兵合围危险,若是因小失大害了自家人,你苏洪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还不快走!”

苏洪年轻气盛野心大,放出去就收不回,不加约束早晚要出事。

陈含信、吕霆所部两万人马此时已经奄奄一息,四千多人被赶下河,溺毙者十之七八,至少七八千人被压缩在河滩边奋死抵抗,以盾牌刀枪为依托,gong nu为依仗,骑兵采用游牧战法,对付背水抱团的密集步兵,没有gong nu的支援,强攻纵然能赶尽杀绝,咸军同样也得付出惨重伤亡,根本得不偿失。

最后一轮冲杀结束,先锋营最先撤退,叶信率本部人马紧随在后,顾中、肖渠负责断后,继续厮杀一阵后且战且退。

战至巳时八刻,咸军散尽,陈含信、吕霆二将惊魂未定,看去地上浮尸哀鸿遍野,陈含信都不敢相信这是已经樯橹之末的咸军谋略和战力。

这才几天时间,咸军先是诈开邵平城门,斩杀了郡守、圣使三十余人,而后又得黑巾军战马数万,伤亡了四五千人,今天奔袭三百里,突击两万步军,伤亡不计其数。当年江东之战若能有此一半战力与谋略,哪里能割让一个半郡给晋国。

留下一大片尸体,咸军纵马扬长而去。此时宋何已经俘获咸军遗留的第一批四万余匹驴马,沾沾自喜同时心里正纳闷儿。

以他的智商,实在不明白,咸军为何要平白无故的拱手让出已经到手的马匹和驴子,派出斥候向东去探,一直也没什么消息,全然还没料到咸军是反手去抽了陈含信、吕霆所部一巴掌,马上就要回头再杀一个回马枪。

尤其是得到马匹的当天夜里,就好像偷了大户人家的小贼,提心吊胆过了一整夜,生怕警察找上门,结果平平安安舒舒坦坦过了一整夜,宋何反而觉得什么事都没有,心安理得起来,而此时距离邵平尚有三百二十多里地。

叶信所部汇合徐谨、方千、陆肇、白合等人,已经是偷袭后的当天下午未时,除卢皋龙武营之外,各军各营总计少了五六百人,多半是已经战死,或者带伤被俘,黑巾叛军的伤亡至少八倍于咸军,光淹死的也得有三千多人。

大军不等天黑,就地提前修整,于午夜凌晨启程出发。百里燕从徐谨营中换来脚力充足马匹五百匹,令苏洪率骁骑营西去查看马匹情况。

咸军东进杀回马枪时,一人两匹战马,半路脚力耗尽时扔下了一半,约莫不到三万匹,这群马匹距离今夜咸军宿营地有一百多里,距离黑巾军骑兵则不到七十里地,两军是相向而行,咸军距离黑巾骑兵一百六七十里,马匹的情况尚不明朗。

以黑巾军速度,驱赶着四万匹驴马,加上胯下的两万匹,明日上午断然走不了七十里路,除非分兵一路,还得得今夜就得上路,脱离大队去牵马,但今日其已行军一日,纵然马吃得消,人未必吃得消,而且咸军今晚午夜就上路,明早就能跑完一百里。

因此分兵可能被咸军各个击破,且无论分兵与否,咸军兵力占优,战力占优,咸军若是午夜凌晨出发,快速行军,天亮后就该能见到这批体力还算充足的的抛弃战马。此时黑巾军分兵两地,仍然会被咸军各个击破。

当然,其主力可以抛弃已经到手的四万匹驴马,重点争夺这三万匹,但其仍然必须面对今日白天赶路,体力眼中消耗,晚上再奔袭一夜的体力透支。而咸军今日提前休整三至四个时辰,午夜上路,明早赶到地域仍然有再战体力。无论如何调节腾挪时间、体力和战力,黑巾骑兵均没有胜算。

待到后半夜,众人睡意朦胧,百里燕刚刚睡醒,走在各处视察伤员。这时数匹战马由西疾驰而来,是苏洪骑马回来了。

“苏洪参见魏将军!”

见他双眼熬得赤红,百里燕皱着眉头问道:

“你不带人蹲守马匹轮换歇息,来此做什么?”

“魏将军,天黑后寻到马匹不久,抓了个黑巾军邵平出发的信使,将军你猜,黑巾军想干什么?保管魏将军料不到。”

百里燕心想,从时间上推算,信使居然要比咸军主力还要快几十里路,神通天王一定是早晨得知的消息,匆忙传令兵。独此迅短之间内能做出什么决定呢?

思来想去不知缘由,百里燕说道:

“信使的人呢?”

“已经带来。”

“你审出了什么?”

苏洪乐呵呵笑道:

“就知道将军猜不出来,黑巾天王下令黑巾军万夫长宋何,就地宰杀俘获的战马和驴,够毒的吧。”

“哼,果真阴毒,本将竟也没算到这步。”

不得不佩服神通,料定宋何所部定是敌不过咸军骑兵,更不可能把马匹赶回邵平,因此只能把马匹就地宰杀。如此一来,咸军便只剩下胯下的马匹,想要东归永兴河,就可能被黑巾军的骑兵从背后碾着跑。

将斥候押来详细审问,苏洪提供的消息基本没有出入,不过苏洪毕竟没有经验,有些细节他并不知道。

由于邵平城内马匹几乎被宋何所部牵走,就导致斥候、信使都是一人一马,通常情况下也都是一人一马,紧急情况可以是一人两马。

被抓的这位正好是一人一马,神通下的是死命令,必须赶在咸军之前,将消息传达给宋何。从邵平一路出发,马匹强行跑了两百多里地,马都已经跑瘫,也只是比咸军多跑了七八十里,最后是马不行了才被抓获。

为保证递送紧急消息及时送达,通常都不是一路信使,都要两路,两路以上。苏洪抓获的这个只是其中一路,照眼下情况推断,另外可能存在的信使距离宋何所部有**十里路,今夜倘若不休息,明天中午之前恐怕见不到叛将宋何。

若是休息,马已经跑瘫,其实就是废了,明天也很难继续上路在跑,中午之前还是跑不了**十里路,除非他是马拉松高手,骑了一天的马,不吃不喝不休息,两个半小时一口气跑四十几公里,否则明天中午之前根本见不到宋何。

从邵平到宋何所在宿营地,至少有三百二十里以上脚程,一匹普通马匹狂跑两百多里就得累死,三百里根本没有可能。据此判断,咸军此时出发,在宋何接到消息动手之前将其击溃,还是有可能的。

“苏洪,骁骑营情况如何?”

“寻得马匹之后,便让弟兄们躲进了附近林子里歇息警戒,倘若有叛军路过,也不会被发现。”

“按说叛军应该今日便能找到这三万匹战马,却没有,如此说来,宋何所部不仅迟疑了一天,应该是迟疑了近两天,否则今晚他们就该抵达一百里外。”

“应该是的,真是老天爷保佑,否则马匹今晚可就全完了。”

宋何的迟疑,为咸军多争取到了一天时间,若安神通的料算,宋何其实今晚就能抵达咸军宿营地以西一百里外,找到剩下的那三万匹战马,这样一来,黑巾军的信使不用多跑**十里冤枉路,七万匹驴马无一能幸免,正是宋何的犹豫不决,错失了两天的时间。

各军各营正在做夜行准备,消息随即报给了叶信,叶信倒没有多说什么,严令各部加速行军,务必于天亮之后,跑完一百里路换取马匹,然后稍事休息,要赶在中午之前,再走完七八十里路,对人的体力和耐力,无疑是巨大的挑战。

夜行军得举火,即便是在夜色明朗的月光下,夜盲症者十之**。先锋营情况稍好一些,百里燕经常组织人马在永兴河边捕鱼,鱼类富含牛磺酸和维生素a,猪肝也是维生素a的主要来源,但吃下水的人却不多,

新城建成后,将大量开挖鱼塘,蓄水灌溉的同时,养鱼增加副食品来源,所需的成本和劳动力,实际上比饲养家畜禽类少得多。同时大片鱼塘成规模的开挖,蓄水灌溉的同时,还能增强区域防御能力,让可以通行的地区,变成不可通行,从而改变地貌地形,迫使敌军向其他预先设计的方向运动,形成有利于己方的战略态势。

先锋营最先跑完这一百多里路,然后是徐谨所部,叶信本部、顾中、肖渠各部晚了都两刻钟,白合、方千、陆肇等人带着女眷走不快,大军修整半个时辰后才干到。

“苏洪,此战极耗体力,你已颠簸一天一夜不曾休息,便就地留下,与司空南看护马匹,不得有误。”百里燕令道。

“魏将军,末将还能杀他娘一阵,就让末将一起去吧。”

“你以为你是铁打的,再若请战,让你背着铁锅去冲锋!”

苏洪双眼通红颠簸了一天一夜,昨天今日少说来回跑了四百六七十里路,就是四百里飞报斥候也不过如此,铁打的也经不住这样折腾,咸军人数占有优势,战力远在黑巾叛贼之上,不缺他一个人。

第265章 邵平之战(30)

百里燕{既魏贤}又从豹韬营抽出伤病战卒及老卒、少年子六百人,留守看护马匹和女眷,同时将骁骑营六百余人暂时充入豹韬营中顶缺。白合麾下有近五百咸国子弟,与司空南熟稔,令他二人与苏洪合兵一处,也有一千多人。

方千、陆肇二将麾下还有小两千人马,一路上不曾投入战斗,陆肇麾下多是志国子弟,几次请战被百里燕给回了,方千是徐国人,一心想着退出行伍,今日一战干系重大,留他们在后方让人放心不下。陆肇早有投诚之意,苦于没有机会,关键还是方千。

“方将军,此战干系重大,不知将军可愿与我军携手奋战。”

方千很是坦然,正色说道:

“方某虽不才,但投名状这等事还是知道的,就请魏将军吩咐吧。”

“方将军深明大义,我魏某深感敬佩。那好,还请方将军、陆将军两部人马,今日冲杀之时紧随本将豹韬营之后,一起发起冲锋。”

“诺,谨遵将军将领!”

中原列国训战各有特色,志国善于“守攻战”,既利用射程极大的朝天弩,以盾甲长枪为掩护,用箭雨将敌军杀死。因采取守势而消灭敌军,因此名曰“守攻战”。

朝天弩弩箭采用长径比更大的三棱锥刺箭头,采取仰天抛射产生的贯穿力量极大,厚木盾难以抵挡,非铜盾、铁盾不可,因此很难以盾牌防御。

徐国南方有大片草场,人口中等,马步战协同作战位列各国之首,但人口终究偏少,战术战法较为保守。

孙国是传统大陆军强国,强调武卒,盾牌配备率高达五成,强弓极多,但终究败于了志国朝天弩阵之下。

晋国在和孙国一样,早期都是大陆军战术思想,收服宋国获得上等战马马场之后,陆军继承了强大陆军的传统,骑兵学习了宋国马战,战力评估极高。最大的硬伤是军队战斗经验不足,将帅战略保守。纵然当年江东一战,锻炼了大量中高层将领,其依然缺乏打大纵深战役的经验。

长孙国是一坨烂屎,得益于一年三季的水稻,其人口位列中原之首,除了水军之外,陆军号称百万常备之师,两百万人戴甲,其实一无是处,传言黑巾军十万人马就吊打其三十万大军,杀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可见长孙国陆军的战力何等堪忧。

收编陆肇、方千两部人马深层意义重大,除了能团结人心,解决兵员问题之外,取长补短有助于了解各国战法,提升先锋营的战力。

尤其是徐国,民风彪悍精于骑术,黑巾军收编的徐国兵将,多半将他们与马匹分离,调离徐国本土,就是担心徐国兵将背后zào fǎn。其实如果能加以利用,黑巾军在徐国的作战将更加顺利。

咸军修整近一个时辰,饱食之后每人只带了两天口粮,所有私人物品一概抛弃,轻装简从赶赴七十里外。

宋何一连三日不见咸军踪迹,心里想着咸军定是已经逃走,多半不可能在有什么作为,否则也不能仓惶扔下四五万驴马逃的无影无踪。

于是直到日上三竿才催动人马,赶着马群继续西进,待到午时二刻左右,前方斥候仓惶而回,马上还背着另一人,已经累死过去不省人事。此人正是神通天王派出的信使,人已经昏死,连泼水两盆水,都没弄醒,用手一摸额头,滚烫的不行:

“这是中暑了!”宋何道:“快,翻翻此人身上可有令简信札!”

护兵上下翻找数遍,只发现一枚令简。

令简的正面写着“令”字,背后通常为空白,用于书写简易的命令。交令之后只需将竹简背后的明令刮去,便可重复利用,可谓非常方便。

令简通常只有一枚,两个信使所报相同内容可左右验证,有出入者以令简或密函信札为准。百里燕所抓信使没有搜出令简,倘若有,恐怕宋何还得再中一计。

令简背后写的清楚异常,只有六个字,尽屠咸军马匹!

信使不省人事,不清楚邵平发生了什么,神通天王突然要屠马,宋何百思不得其解:

“怪了,天王为何要突然屠马,难不成咸军此去是攻打邵平?不能吧。有天王坐镇,岂能丢了邵平。”

宋何此时百思不得其解,身边诸将议论纷纷,反对杀马者比比皆是。一将此时说道:

“宋将军,马匹万万杀不得呀!”

“就是,杀了马,万一其他天王迁怒于将军,该如何是好。”

“但天王明令在此,不杀马,便是有违军令。”

“邵平情势不明,信使不省人事,谁知道究竟出了何事,贸然杀马,万一筑下大错,又当如何。”

众将意见相左,宋何犹疑不定。

众将说的并非没有道理,马匹并非神通天王一人所有,要是全杀了,宋何此来带了三万五六千匹战马,永兴河畔还有一万多匹,不过五万。

而咸军叶信所部至少还有五万多匹战马,永兴河畔还有三万多匹,被屠的马匹无一例外都是咸军劫掠黑巾军马匹所得,一前一后黑巾军损失最大。倘若将马匹全部牵回,咸军此次西进多半无功而返。

思来想去犹豫不决,不赞成杀马的占了多数,宋何一时难下决心,决定将众将召集起来从长计议。

战情此时瞬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宋何所部有人马一万六七千,十分钟内杀四五万匹马是绰绰有余,现在一盏茶功夫过去,迟迟不见动手,百里燕先锋营此刻已经杀到十五里地外,黑巾军斥候发现情况,仓惶逃回将消息报知宋何,此时两军仅剩不到七八里路。

“什么啊,你可看的清楚!”宋何错愕问道。

“禀将军,属下看的千真万确,确系咸军主力人马,分从左中右三路分进,向西而来,少说有两三万人!”

宋何此时再想起神通天王杀马之令,恍然大悟之间恨得咬牙切齿:

“快,杀马,杀马!”

杀马令传到各营,咸军已经抵达五里地外,滚滚尘土铺天盖地,用肉眼都能清楚看到黑压压一片数以万计骑兵正扑杀而来。

“宋将军,咸军已到,杀马已是来不及了,赶紧应战吧!”一将说道。

宋何道:

“传令各军,给我杀!”

“诺!”

五里地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还不够宋何展开本部人马,更不用说tu shā数万匹马。咸军分从左中右三路而来,意在将黑巾军合围消灭,此时再扑杀马匹,无异于自寻死路。

宋何试图利用尚有四五里地的缓冲地段,将人马迅速向西拉去,脱离与咸军接触。咸军此番又是长途奔袭到此,马匹体力已快见底,战场之上断不是所有战卒都有机会就地换马,只要能将咸军主力引向西面,待咸军追击马力耗尽,再做反扑胜算更大。

咸军的战术,宋何是亲眼见过的,先以一部强冲,而后左右分割,消灭其中一部,再消灭另一部,作战速度极,快难以反应。唯有将人马聚起来拉走,再以逸待劳发动反击,才能不被穿插分割。

却不料咸军此番左中右三路夹击,根本不打算穿插分割,宋何错误将人马集中一起向西拉动,反被咸军所趁。

百里燕亲率中路军八千人,半路上提前喂食了食盐,喝过了水,行军速度不快,马匹耐力保持极好,发现黑巾军试图脱逃的第一刻,正面扑向宋何所部,将其死死缠住,不令其西逃。

接敌一瞬,又将人马线性展开,摆出偃月阵,犹如虎口般死死钳住。叶信率南翼绕过宋何左翼,顾中、肖渠率部绕过北翼,两部人马左右兜底,将宋何西去逃路切断,前后将宋何所部包围其中,宛如巨大的口袋,将黑巾军近乎全部装了进去。

咸军人多,加上方千、陆肇所部参战,能战者仍有两万四五千人,比宋何多出七八千。宋何试图脱离交战未果,反陷入重围之中,却也乱了阵脚。

双方都没有gong nu手,宋何所部一万六七千人取守势,就地结成方圆阵,咸军将其团团围住,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肉搏硬刚。

交战之初,两军杀得胶着,异常难分难解,黑巾叛军以逸待劳,体力要比咸军强过两头,咸军仗着人多战法娴熟,却也没讨得便宜,杀到后来只能是踩着自己的人尸体往里挺。

百里燕见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两军骑兵居然如步兵一般就地对峙寸步难进,骑兵的机动性全无,全靠厮杀攻防,照此下去,咸军伤亡也不会少,左思右想之下凭空生来一计。

“豹韬营横刀的弟兄听着,都随本将下马,砍杀敌军马腿,快!”

一声令下,数百横刀手下马聚众。

双方骑兵僵持不下,原地几乎一动不动难分胜负。豹韬营装备有一半横刀,横刀手轻皮甲内都有锁子甲,上半身几乎刀枪不入,突入中阵中专砍马腿。

横刀之利,速度之快,转眼功夫便是上千马匹砍断了马腿,骑兵失去了马匹,转眼变成了步兵,徐谨所部紧随在后,发现黑巾步军便是纵马冲杀。

百里燕一路砍马腿,徐谨率部在后一路冲杀,失马敌兵试图聚众阻拦,不了百里燕所部数百人内有锁子甲,一剑砍下虽说是砍穿了轻皮甲,却被锁子甲所阻,刀枪不入,比之横刀,一刀砍去剑甲齐断,直接削掉头颅,毫不拖泥带水。

第266章 邵平之战(31)

一路冲杀半个时辰,豹韬营横刀队率先杀垮黑巾军东线,方千、陆肇、徐谨所部得以扩大缺口,一举将东线击溃,导致宋何内阵门户打开,方圆阵西、南、北三侧阵内腹背受敌。

“报,报宋将军,咸军将东线杀溃,已经杀进了阵中。”

一将仓惶说道,宋何大吃一惊:

“什么啊,怎会如此之快。”

“咸军一部数百余人刀枪不入,剑锋奇快,专砍我军马腿,这才一盏茶功夫,东线便有两千多骑砍去了马腿,结果被咸军骑兵一阵冲杀,杀了个大溃。咸军此时已经杀入阵内,缺口难以堵上。请将军速断!”

“可恶!”宋何咒骂道向东看去,远远见到咸军如潮水一般涌入阵中,将整个东线尽数击垮,气势汹汹的攻入阵内,正在向南翼、北翼攻击。宋何此时心知大势已去,心灰意冷说道:

“传我将令,全军急速向北突围!”

“诺!”

向北是安杏、津浓一线,宋何深知咸军已经力竭,否则坚持不了这么久,此时率军突围尚有一线生机。

下达突围令不久,西线、南线叛军如崩碎的沙塔,像潮水一般涌向北线,宋何率军不计伤亡冲击咸军防线,肖渠、顾中二将压力巨大,力战不支招架不住,于黄昏前被宋何冲开宽达半里的缺口,近万黑巾叛军从缺口处杀出,一路向北溃散。

叶信率部在后追杀至天黑,实在是人困马乏追不动,方才罢手而还。

百里燕{既魏贤}率部收拢人马抢救伤员,一战下来豹韬、骁骑两营伤亡将近三分之一,站着的还不到一千两百人。方千、陆肇、徐谨所部大致如此,顾中、肖渠二将损失较大,伤亡过半。

黑巾军仓惶从北线突围,他们人少,兜不住,倒也非战之罪。叶信所部伤亡最小,还不到四分之一,宋何显然早就有意将突围方向摆在北线,如此可逃往津浓、安杏一线。

这让百里燕想到“围必缺之”四个字,倘若早让顾中、肖渠二人杀到一半便放水,咸军的伤亡兴许还能小些,黑巾军从北撤退,路上提前埋伏一支伏兵,宋何逃的也不会这么轻松。

入夜后,哀声不绝于耳,有人的,有马的,叶信召集各部商议明后两日部署。

“我军连日作战疲惫不堪,今日陡增伤亡数千,已经无力继续行军,本都督决意在此地修整两日,诸位将军意下如何?”

“末将赞同。”顾中道,脸上的黑血还没擦净。

肖渠这时说道:

“黑巾军虽逃,但不得不防他们杀我军一个回马枪,毕竟伤病将士都在咱们手中,他们毫无负担,突然杀来,我军一时也招架不住。”

“肖将军言之有理。敌我伤兵相加,有七千之多,重伤占了四成,我军今日一战已经力竭,这要是今晚再来突袭,我等恐怕难以应付。”徐谨道。

百里燕点了点,头接过了话茬:

“诸位将军所言都有道理,修整是当务之急,抢救伤患,防备黑巾军来袭也是头等大事。此地距离邵平只有三百二十多里,我军倘若修整,两天肯定不够,至少三五天时间。

三五天后陈飞时水军已经东去,我军将成孤军。邵平之敌定不会如此轻松放我军离去。故而魏某建议,我军就地搭建浮桥过河,不去鞍屏渡。”

叶信点头赞同说道:

“鞍屏据此百里,搭建浮桥虽仅需一日,但路上还要耗去至少两日,此地修建浮桥需两到三日,却可在休整期架设,一来一去倒也合算,还省了力气,眼下就如此办吧。”

白日一战咸军伤亡近五千人,阵亡一千八百多人,许多都是受伤后坠马踩死,顾中、肖渠两部占了多数,叛军撂下的尸体和伤兵过七千,已经找到的尸体就有近三千,伤员四千多,可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颇有些窝囊。

索性宋何败退时撂下了从邵平带来的两万多匹战马,咸军倒也还是大赚了一笔,如此算来,咸军仅马匹就有十一万余匹,驴子一万多。

夜间各军各营加紧掩埋了尸体处里伤员,富有余力者还组织人手杀马取肉,不少战死、战伤马匹躺了一地,少说有三五千之多,倒正好成了兵士充饥解馋的食物。

第二天天色刚亮,司空南、白合、苏洪赶着战马和女眷姗姗来迟,此后数日,咸军用了三日架设起浮桥,顾中、肖渠所部率先过河警戒,随后将伤员运过长沌河。

宋何所部九千余人北逃后第二日发现咸军没有追击,便改道回了邵平。神通闻讯大败,还丢了半数带去的战马,震怒之下要杀宋何人头问罪。

“宋何,你可知罪!”神通气急败坏问道。

“天王,末将没来得及呀!此事诸将皆知,还请天王明见。”

“来不及!哼!”神通森冷说道,心中怒不可遏:“本天王来告诉宋将军,为何来不及。在你连夜行军的第二日中午,斥候才发现咸军退走。你当时可是以为咸军故意纵马,诱你出战?”

“是,末将当时确实担心此乃咸军圈套,故而当日未曾发兵去追。”

“倘若第一日你是担心咸军设计诱你,那为何第二日白天你部人马还未去追,直到第二天夜里才发兵去追,这你又作何解释。”

“卑职当时守在鞍屏,距邵平四百五六十里,咸军西去、北去三百里皆无踪迹全无,却将马匹全数抛弃,实在有悖于常理,末将担心斥候眼界不济,难以将三百里内全部查探清楚,咸军极有可能埋伏在未知之处,故而又逗留了一个白天,直到天黑之后方敢率军夜行。”

“哼,倘若是迟疑一日,还能说是小心谨慎,尚且说得过去。待到第二日你还迟疑了整个白天,这便是贻误战机。你怎就没想到,咸军距离邵平只有三百里不到,一天一夜便是四百里,三天就是六七百里,此等小算你宋何难道算不出来吗!”

“这,这,这谁能想到咸军能突然掉头去打渡桥,末将哪里能想得到。况且说……”说到此处宋何欲言又止,看去神通那吃人目光,更不敢言语。

他知道,自己真要是说了,神通真能杀了他。

神通自然也知道宋何为何不说,说出来也是他神通天王失算一策,算来算去没算到咸军会抛弃马匹,杀个回马枪,而后再回头夺马。但宋何迟误军机一天,就是最大的败笔。

要是宋何是被袭的前夜得到消息,斥候哪里能中暑脱力昏死过去,定是要将邵平浮桥被破的消息全盘道出,否则也不至于只有令简后“尽屠咸军马匹”六个没有任何前提的军令。正是宋何少走了那一个白天的路程,导致马匹尽数被夺走。

“哼!”神通怒不可遏,一掌拍在桌案上:“来人,将宋何押下,先领三十军棍,听候发落!”

左右护兵上前将宋何双手缚在背后,正要押走,众将上前求情:

“天王开恩,此战实乃咸军狡诈,还请天王免去何将军死罪。”

“何将军有功于君父,还请天王开恩,令其戴罪立功。”

神通当然不想杀宋何,实在是宋何愚蠢,误了一日还情有可原,连误了两日错失良机,又岂能轻饶。

“众将不必在言,将宋何押下,待回到永兴河大营,再论生死。押下去!”

“诺!”

左右护兵将宋何押下,神通怒火远未消去,吕霆此时说道:

“天王,有消息来报,陈飞时已于两日前掉头而去,咸军叶信所部也正在渡河,我军是否出兵拦截。”

这时陈含信接话说:

“吕将军所言极是,咸军伤亡不小,又赶着十二万匹驴马,行动定然不快,我军若是在南岸阻截,定能将咸军一举截住。”

众将竞相言战,神通却冷笑道:

“那你等怎就知道咸军不会再杀一个回马枪,是本天王知道,还是你等知道!”

“这个……”

一言既出,众将不知如何应对。

按道理,咸军击溃了宋何占尽便宜,伤亡颇大应该撤退才是,但咸军不按套路出牌,谁也不知道渡河后的咸军会否再杀一个回马枪,任何常理此刻在咸军面前都失去了判断依据。

沉寂片刻,神通沉吟说道:

“吕将军听令。”

“末将在。”

“速点精干信使三十名,通告向丘南郡各城各县,收拢各地人丁,密切注意咸军骑兵动向,务必坚守城池,不得擅自出战,违令者格杀勿论。”

“诺!”

……

“陈含信将军。”

“末将在。”

“陈将军从邵平再点一万人马前往浮桥渡河,守在南岸,务必保证浮桥畅通,不得令咸军有机可趁。”

“诺,末将遵命。”

陈含信、吕霆所部被咸军偷袭,两万人阵亡四千多,伤五千,小一万人,阵亡者溺毙的占了一半以上,其余重伤占了四成,可谓伤亡惨重。

算上前次咸军劫马,宋何战败,邵平城破,黑巾军伤亡两万三四千人之多。咸军伤亡近一万,战死者五千余人,夺走驴马六万余,单论经济战果,是自开战以来的空前大胜。

【注】关于渡河地点与登陆地点的选择,首先必须明确一个大背景,既不同时期,不同技术条件,不同历史背景下,不同战场、河里,渡河的地点受到以上等因素制约。

古代受制于技术条件,适合登陆和架桥的地点较为有限,尤其是紧张的战争对峙期间,以上多种因素很大程度上制约了架桥作业,同时古代合适登陆架桥登陆的点,并不意味着适合近现代技术条件实施架桥作业,同理,古代不具备架桥登陆的地点,面对近现代技术装备的优势,能满足架桥渡河。

同时战争时期,敌我双方咬的较近,有战机条件情况下,架桥渡河地点应该远离战区,或有缓冲安全空间,河面宽度适中,太宽不利于缩短架桥作业与物料准备时间,太窄水流湍急,不利架桥,同时湿地、滩涂、河岸深度都是影响浮桥修建与渡河因素,应该综合考虑,战略、战场、水纹、气象以及当前技术层次因素,选择合适的渡河地点。当然,如果没有战机条件,就只能以牺牲战士生命为代价,争取时间和有利战机,掩护主力渡河撤退。

当然,灵活应用,因地制宜的选择有利于己方的综合条件是战争中首要选择。

第267章 酒杀(1)

咸军渡过长沌河后,一路向永兴河而去,每日行军不到八十里。沿途各城各县城门紧锁,村镇空无一人,人丁悉数概被强迁至主城内,以防被咸军劫掠而走。

即便如此,咸军十几万匹驴马一路浩浩荡荡也没闲着,量黑巾军不敢再战,咸军一边休养生息恢复伤员,一边放养马匹啃食青苗,沿途所过之地每日毁田不下二十万亩,神通得知消息,气的近乎吐血,却又无可奈何。

从谷柏、池田抽调的五万兵马已半月有余,晋军蠢蠢欲动,不得不尽速北调。如此一来,邵平的守军能战者不到四万,已无力与咸军骑兵正面决战。

五月初,邵平蝗虫明显增多,神通苦心保住的上百万亩水田朝不保夕。五月十七,卢皋随陈飞时返回永兴河向赵逊交令,赵逊闻讯叶信所部lián zhàn连捷,几乎不用再想反杀宋何之战是何结果,按兵理,咸军将毫无悬念取得胜利。

五月十八,修整一日,五月十九,卢皋赶回陔陵向咸王复命。得讯叶信lián zhàn连捷,咸王龙颜大悦。

“卢皋将军不负寡人期望,为我咸国,为寡人挣足了脸面,寡人当重重封赏卢将军才是。”

“谢大王隆恩,卢皋实不敢贪功。一路皆赖魏贤{既百里燕}将军足智多谋方能取胜,否则我军定败于神通狗贼毒计之下。”

“呵哈哈……”咸王徐徐大笑,接着又说:“文治武功天下谁人,唯有魏贤当之无愧。这样吧,寡人超擢卢皋将军为右都督,魏贤嘛……”咸王顿了片刻,想了很久说道:“寡人新置先锋大将军,魏贤改任讨贼先锋大将军,员额暂定一万,卢将军以为如何。”

“这个……也不知大王新设先锋大将军职同何职,末将若是出任右都督,魏将军势必要出任大都督,但这既不合礼制,也不合法度,况且魏将军现在还是岐人,怕是内外朝多有非议,想必先锋大将军一职,定在末将之上。若要平抑朝堂众人之口,恐怕很难呐。”

“看来卢将军跟随魏将军这些日子,颇有长进啊,连内外朝之事都考虑如此周详。”

“末将不敢,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倘若超擢过甚,容易为人口实。”

“卢将军所言极是,故而寡人要新置一职,打破常规任用新人。以卢将军年岁资历,越级都尉直接出任右都督,纵览咸国立国几百年,恐怕也无几人,魏旦是一个,老将许嵩若有人保举,也能算一个。

眼下数得上的,你卢将军是一人,魏贤也算是一人。魏旦、许嵩二将保我咸国三十年寸土未失,皆乃先王慧眼识英,知人善任之功,寡人超擢卢将军,重用外将魏贤,亦是此理。

至于先锋大将军,寡人说是什么,便就是什么,谁人奈我何。”

出任左右都督一职,至少要三十七八四十岁以上,卢皋今年三十三,正常晋升渠道,在有缺编,咸王后台撑腰的情况下,三十五岁可以顺顺利利升任左右都尉,三十七八可以超擢左右都督。如今直接越级都尉提拔左右都督,也只有咸王有个这个特权。

新置先锋大将军既是咸王打破常规启用新人,同时也是为进一步拉拢百里燕{既魏贤},平衡内朝quán bing再铺路。

时至六月初二,叶信所部仍旧未返永兴河,按例,五月中下旬就该赶到,直到六月初仍不见踪迹,赵逊情急之下一连派出十二路信使询问情况。

得到的回复均是沿途水草丰美利于牧马,实则是黑巾军在迷龙河南岸种植有大量水田,若不皆尽摧毁,夏收必然为黑巾军所得,有必要尽可能全部摧毁。

于是一直到六月十一才抵达永兴河、迷龙河相汇流域,赵逊早令何猛于乌坪以南四十里另行修筑了浮桥,并调重兵把手,待叶信所部人员马匹尽数过河,一把火再次将浮桥烧毁。

大军过河后于乌坪修整,伤员即刻转移至当地伤营,伤员中俘虏占了四千多人,多半是孙国人,此外还有徐国、志国人、歧国人、燕国人。白合、陆肇两部人马悉数编入先锋营,方千等人最后怎么安置,百里燕还在斟酌。

大军修整三日后,中军官薛胜传来赵逊命令,包括都统在内以上将官,即刻前往中军受赏。同时运来寸银五千,铜钱两万贯,酒肉无数,以作犒赏之用。

新城修成之后,赵逊中军大营移防至新城,中军兵力陡然从十多万骤减至五万,这还不算城内迁入的壮劳力和工匠,倘若计算在内,潜在还能动员两万多人,等于新添了十万大军的效力。

赶到新城已是天黑,东门接到赵逊将令破例开着,昏暗中城门上嵌着巨大的石匾,石匾镌刻“永兴”二字,这意味着从现在开始,永兴城将从此在历史上留下它浓墨重彩的一笔。

刚一进城,隆隆轰鸣声此起彼伏,城西的工坊日夜不停加紧生产,据说过去两个多月,陆续生产试制了数千柄钢制兵器,受到前线将士的普遍好评。

由于城西没有城墙,又在黑巾军投石机射程之内,出于安全考虑,赵逊将中军大营设在永兴城东南。

入夜后灯火通明,赵逊在帅帐设下宴席,宴请此战都尉以将官。都统另设行营宴请,由中军官薛胜代为犒赏。

刚一进帐,便见赵逊右侧平坐鼎炀侯张隽,还有其长子张佑,左侧坐着太监黄门令郭蟠。早就传言大司马姜严称病不起,王太后病危,郭蟠出席庆功宴,多半是替王太后过来试探风向。

叶信等人都是一介武夫,对内朝之事不胜明了,见到赵逊与鼎炀侯便是行了一礼:

“叶信参见赵帅、鼎炀侯!”

叶信深施一礼道,百里燕{既魏贤}紧随其后躬身行了一礼:

“魏贤参见赵帅。”

其他诸将纷纷行礼,赵逊立身而起,满含笑意走近众人面前:

“叶将军及诸位免礼,都坐吧。”

“谢大都督!”

众人一口同声,随即各自入座。入座不久,赵逊拿起案前摆着的小铜锤,往右手边摆着的小钟敲了三下。

时下极重礼节,正式场合用膳都有一套自成体系的礼节和规矩。

君王宴请大臣,通常由太监、宫官、宫女负责传膳,倘若君主满意想要加餐,身边有个铜缶,用木槌或者铜锤敲几下,即刻有宫女送上备餐。

军中当然不可能搞的如此大费周章,但规矩还是得讲,每逢大捷都要犒赏有功将臣,用宴时通常准备一口小铜钟,通过敲击铜钟,示意帐外备餐的兵士将酒肉送入帐中,如此便免去了大量兵士端着饭食等在帐中看颜色的尴尬,实则也是出于人性化考虑。

三声钟响,帐帘被从外挑开,兵士端着装有丰盛佳肴的托盘入帐中。

军中酒宴多以肉食为主,时下生产力贫弱,食物来源并不丰富,山珍海味还只有君王阶层才能享受,军中能吃上大鱼大肉便是最大的荣誉和犒赏。

赵逊为每人都准备了白煮牛肉一块,少说三两斤,烤乳猪一只,白斩鸡一个,另有美酒一壶,吃不完都可带走,可谓极尽丰盛。

“诸位!”赵逊举起酒盏说道:“此战大获全胜,皆赖将士杀敌,诸将军奋勇,大王知悉甚悦,特赐下御酒佳肴犒赏诸将。来,请诸位满饮此杯,以谢大王恩典。”

众将闻之举盏,异口同声道:

“谢大王,谢赵帅!”

鼎炀侯父子、黄门令郭蟠纷纷效仿举起桌上酒盏,与众将饮酒。

酒是梁国送的白酒,咸王窖藏多年的陈酿,百里燕正要仰头饮酒,突感味道不对。用手一蘸,顿觉寒凉入骨:

“不好,酒中有毒!”

他一声断喝,此时有人已经将酒饮下,赵逊闻之迅变,立时将饮下的酒吐出一半,即便如此,也喝下了一些:

“魏贤,怎的回事!”赵逊厉色问道:

“此乃假酒,有剧毒,此一杯无需半盏茶时间便能要人命,众人快吐出来,快!否则追悔莫及!”

“什么,有毒!”鼎炀侯张隽大吃一惊,追问道:“魏将军莫不是儿戏,此乃大王所赐御酒,岂能有毒。”

不等张隽讲话说话,便见叶信、顾中、徐谨、肖渠等将二话不说,将手伸入口中抠小舌头,少时便将喝下去的酒给吐了出来,赵逊见状也不知真假,先吐了再说,其他人等争相效仿催吐,可谓狼狈至极。

百里燕令人去弄温水,而后足量饮,用以稀释已经引入腹中的甲醇,而后再次催吐,以便将尽可能甲醇排除体内。

一刻过去,帐内臭气弥漫,众人灰头土脸面色发青,狼狈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此时兵士又从帐外搬入几坛黄酒,倒入海碗之中供众将饮用。

一来二去鼎炀侯父子折腾够呛,所有人中唯独百里燕没有喝酒,也只有他还稳如泰山,不禁让父子二人极为恼火,鼎炀侯张隽尤甚。

其当年与百里燕结下死仇,今日同朝为官,第一次宴请便如此狼狈,不禁暗想是百里燕故意刁让他难堪。

“魏将军,吐也吐了,水也喝了,这酒是作甚!”鼎炀侯不满说道。

“回鼎炀侯,解毒。喝了假酒当以烈白酒冲服解毒,但眼下无烈白酒,只得先令假酒吐出一些,而后足饮温水再次催吐,即便如此,体内仍有假酒,因此只能以黄酒代之烈白酒解毒,否则即便毒不死,也可能导致终生失明。侯爷若是不想余生失明,便饮了这碗黄酒,可解余毒。”

假酒含有超量的甲醇,一次饮用过多容易死人。此番所饮假酒,甲醇含量极高,极可能是博源君姬丰酿酒后所得的头酒。

第268章 酒杀(2)

工业酒精甲醇和食用酒精乙醇,具有同样酒精的香气,但甲醇的香气带有苦味,食用酒精的香气更多是醇香,让人头昏。百里燕常年接触医用乙醇,乍闻道甲醇,心知就有问题。

其次,乙醇揉搓之后有种温热感,而甲醇是寒凉感,这也是为什么药酒可以用来敷治关节,治疗关节疾病,而甲醇不行的道理,同时甲醇通过伤口对人体依然有毒性。

赵逊将一海碗黄酒灌入肚中,示意兵士去弄条狗来,而后问道左侧同样狼狈的郭蟠:

“郭公公,这酒……”

郭蟠脸色苍白期期艾艾回道:

“酒,酒是梁国进贡的御酒,平日都藏于宫中酒窖之内,咱家也是昨日命人提取,来时连酒封都不曾开启,此事鼎炀侯可佐证。”

郭蟠将球踢给鼎炀侯,鼎炀哪里能接这个烫手山芋,更何况公孙岳、姜严、郭蟠王太后一党已经大不如前,这个时候哪里还能与赵逊弄僵。

“赵将军,御酒之事本侯着实不太清楚,虽说是同行而来,但酒却不曾过本侯的手,还请赵将军明鉴。”

赵逊只是点了点头,并未急着下定结论,转而问道百里燕{既魏贤}:

“魏贤{既百里燕},你怎知道此酒有毒?”

“回赵帅,烈白酒制作之法必生头酒,而头酒有毒,却与真酒气味相近,常人难以辨别。因此烈白酒酿制,当取出头层白酒倒掉,以免误食害人性命。

而假的终归是假的,假酒气味偏苦,搓之掌心发凉。而真酒闻之芳香,搓在手心发热。倘若是真假酒相混,其毒进入体内可自解,倘若假酒比真酒多,掌心搓之便可知真假。”

“原来如此……”

赵逊微微点头,将酒倒入掌中用力搓动,果然一片冰凉,相反用黄酒搓手,掌心是热的。如此一来,便全都说得通。在场众人先后效仿,得到结果与赵逊完全一致。

少时片刻,兵士捉来土狗一条,将大量御酒给其喂下,这才过去一刻钟,土狗相继出现头晕恶心,然后开始抽出昏厥,直到吐黑血气断而亡,前后不到半个小时,致死相当之快,死状极为惨烈。

赵逊脸色铁青,擦去额头汗水,沉声再问郭蟠:

“郭公公,御酒倒底何来!”

郭蟠心中发慌,当真是冤枉了他。酒从酒窖中提取,郭蟠压根连手都没碰过,赵逊此问显然是怀疑他要毒死众人。

“赵将军,咱家冤枉啊,咱家怎会下毒戕害诸位等国之栋梁,就是给老奴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呐。老奴是奉王太后之命前来犒赏三军,怎又会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赵逊铁青着脸,多半没有怀疑是郭蟠下毒,倘若是党争,要毒也只毒死他和魏贤等几人,犯不着将所有将官都牵连进来。

显然是有人想借内朝党争,此番咸王恩赏的机会,将咸军统帅曾一举全部除掉,此等险恶之事,对咸国上下无一点好处,唯一受益者只能是黑巾叛军。

想通这一点,赵逊缓了口气,继续说道:

“量你郭公公也无此大逆不道之心。”

郭蟠心松一口气,连忙言谢:

“赵将军英明,就是借给咱家一万个胆子,咱家也不敢干出危害社稷之事。”

此时帅帐一片狼藉,空气污浊,酒既然有毒,肉食也难保没有下毒,赵逊令人撤去之后,命人取来肉干给众人饱食,随后匆匆宣布了王诏,颁发赏赐,各级将官不同程度受到实物封赏,有功将官年俸多有上调。

百里燕得到的封赏仅次于叶信,拿到了八块小金铤,二十匹布,五匹罗、五匹绢、五匹绨、两匹丝绸。

值得一提的是,时下职务高低都看俸禄多少,百里燕初任广信军先锋官,俸禄只有一百石,改任咸军先锋官后,俸禄升至两百石。

此番升任先锋大将军一职,俸禄居然只有二百五十石,仅相当于左都尉俸禄,比卢皋右都督年俸五百石少掉一半,却还要出任卢皋的上司,这种事情传出去,还不给笑掉大牙。

究其背后的原因,多半是俸禄加的太高,咸王向内外朝无法交代,倘若公然加官进爵,百里燕歧国人的身份不合法度,新置一个“先锋大将军”的头衔,多半是为了让名义上说得过去的妥协之法。

匆匆封赏了实物,诸将各自散去,临了百里燕、叶信二人被赵逊留下问话:

“邵平一战,卢皋将军已向本帅交代清楚,不过有一事想听听二位见解,不知二位可有考虑。”

“请赵帅明示。”

叶信道,赵逊继续说:

“嗯,卢皋说黑巾军内不和,分为中原与西进两派,二位对此有何看法?”

此时叶信看了眼百里燕,见其若有所思,叶信先说道:

“按常理,大军作战当聚兵一处力歼敌军,如此方能省时省力,眼下且不说黑巾军将主力一分为二,其在孙国、长孙国也有战事,长此以往恐难久持。

不过从去年至今,黑巾军战力提升迅猛,军服、装具、兵器多数已经统一,由此可见黑巾军之内定是储备充足,否则断不能多线作战坚持至今。

末将以为,我军尚不知黑巾军强势还能持续多久,故而今后战局仍应以相持对峙为主,不应寻求主力决战。

赵帅想必也是知道,黑巾军新创怪异战法,我军从不曾与之交战,贸然决战恐对我军极为不利,还请赵帅明鉴。”

“嗯,黑巾新式阵法一事卢皋所言详细,确实十分棘手。”话音落下,赵逊目光看去百里燕,见他一言不发,便是问道:“魏贤,邵平一战你居功至伟功不可没,对叛军之事,你可曾仔细想过?”

“不瞒赵帅,黑巾军内部不和,究其根本是其内部两种战略之根本差异,导致对战争物资分配不均,进而加剧了两派为分配战争辎重的内部分化。

诚如叶大都督所言,我军无从知晓黑巾军起事之前到底积攒了多少辎重,可供一百二十万大军开销几年,但只要是天地之间所生所长之物,囤积的再多,早晚是要坐吃山空。

尤其是粮草,时下粮草可存三年,而且是新谷进陈谷出,交替往复,最多也就存六七年。黑巾军起事之前,刀枪剑甲被服、食盐油脂等辎重可以提前几年甚至十几年储备,存放几十年都无问题,唯独粮草不是可以久藏辎重。黑巾军如此急着要拿下整个都郡,其目的仍是补充粮草。

从邵平已经掌握的情况来看,黑巾军能从咸国之外迁入上百万人口,其中粮草的糜费甚巨。由此来看,末将去年估计的黑巾军粮草不足并非实际情况,也非战力不济。

其去年入秋之后突然退走滔荔,多半还是咸西、丘南、都郡西郡的民夫,不足以供应黑巾军粮草辎重,反而还要依靠沐阳仓截得的四百万粮草接济咸西、丘南等郡县,导致其不得不退兵。

据此估计,黑巾军一百二十万之巨兵,恐怕仍得维持一两年,短期内决战恐怕无望,反倒是黑巾叛贼秘密谋划与我军决战,其定是在担心久拖生变故。”

要将上百万人口,在半年之内从孙国、志国、徐国转移至咸国境内,老百姓愿不愿意且不去论,仅仅需要路上、安家,安家后一季或是两季的农业损失,这笔费用消耗的钱粮就至少需要四百万石以上。

如此巨大耗费,不是匆匆草率起事的叛军所能做到,定是常年筹备,有周密的战略策划预案,才能有条不紊实施的人口迁徙,没有严密的组织,没有提前的基层群众工作,无法高效的在短期内将巨量人力转运至他国。

黑巾军既然有余力转运庞大人口,其家底定然相当厚实,否则无法突然在去年暴兵,今年还能维持如此庞大的兵员基数。即便是现代战争,一个人口两多千万的国家,要维持一百二十万的常备军,都非常吃力,非中央集权制下的ju guo ti制才能做到。

这时百里燕继续说道:

“赵帅,今日之毒酒便可见一斑,黑巾军急于拿下都郡与整个咸国,不惜毒杀我等,其意便是想短期内与晋国划江而治,从而好抽调主力西进长孙国,从背后绕过思水江打垮孙国,平灭了梁国。

梁国一亡,中原以及西海诸国赖以维系的共主分封制将就此荡然无存,届时可就真是礼崩乐坏群龙无首,黑巾叛军可坐拥整个中原富庶之地,用计令各国自相残杀,而后各个击破,以谋求版图的再次一统。

只不过,再次一统之后中原文明恐将荡然无存,黑巾军势必建立以神教邦国统御天下,届时真正的民不聊生黑暗统治将笼罩中原,其残酷远胜当下列国之苛政,此乃众人所不可预见之祸,还请赵帅明查,断不可速战。”

“神教邦国?”赵逊努力思考着四个字的含义,似有所悟问道:“魏将军是说,以神权代天子王权?”

“是的,神毕竟是虚幻飘渺之事,众生之所以崇拜,是因不知天地之间万物道理,不明其所以然而然,故而将不解之事冠以神仙仙术,实则是世人无知的唯心之说罢了。

倘若就此赋予不明之所以然,授以quán bing,无异于将大权授之于畜生。畜生焉能能知人的饥饿冷暖物之所需,神也不能凭空变出五谷之所用,依然得从地里长出。

不能因地里能长出五谷,进而就以此为理,假说是神所恩赐。倘若如此,那女之欢生息繁衍,畜生之雌雄交配,岂不也是神之所授,非人情之yu wàng。

若是如此,那些个标榜礼义廉耻,唯君父马首是瞻的圣使,还要以各种名义豢养掳掠年轻女子供其淫乐作甚,干脆都如郭公公一般,做个公公岂不更好,还不是因为他们得到了战争剥夺的特权。

照此发展下去,黑巾军一统版图之后又将是何等局面,赵帅、叶大都督也该想得到。什么是真正黑暗统治,无非是以神的名义,对百姓进行更为严苛的剥削与镇压,比之今日,有过之无不及而已。”

赵逊沉默良久,负手在后踱着步子,过了片刻方才说道:

“邵平之乱象,不过叛军治下一处城池,倘若是普天之下皆如此,魏将军所言恐怕绝非危言。如今咸国粮草匮乏,北海郡已有灾荒之兆,至少有两百万石粮草缺口,若不能收服都郡,都郡的夏粮、秋粮将被黑巾军尽数得去,真是进退两难。”

第269章 穷则思变

北海郡千万亩良田受碱式碳酸铜毒害,全部绝产,三月过去已经出现饥荒征兆。

北海郡是咸国较为富裕的郡县,老百姓自留粮从秋粮收上来,可维持到来年秋,省着吃可以吃一年三个四个月,但也不是所有人家都有充足口粮。

尤其是年缝战争,物价飞涨,基本的民生物资都在涨,钱币贬值速度超过粮价,老百姓手里的余粮随之贬值,无法换取更多的物资,却要付出更多的粮食,手头的粮食自然会不够吃,时下又逢全郡绝产颗粒无收,老百姓活不过明年春耕就得zào fǎn。

官府官仓粮草有限,多半还都是军粮,同时当下商品经济和经融经济不发达,粮食还承担更多的经融职能和其他社会功能,因此粮食入库后,不仅仅用于养兵、养民夫、养官吏权贵、养工匠、女工、养牲口,甚至养闲人,也用于日常的对外支出,用于弥补财政货币的不足。

加上民间用于饲料、酿酒还有仓储损耗,税赋征收的粮食在战时很难有盈余。

仅以眼下北海郡每日赈灾所需耗费粮草,最多支撑到到冬天,官仓就该告罄,而后得从其他郡县调拨压仓的军粮。

老百姓把军粮吃掉,军队就得断顿,明年夏收之前的六七个月,北海郡一百多万人口将食不果腹,咸军战力至少减半,一两百万石粮草的缺口还只是保守估计。

由于北海全郡绝产,但凡以粮食为核心的经济运转都会陷入停摆,由此间接需要的粮食会很多。

这还仅仅只是赈灾所需粮草,不算已经停发的各级文职官员、权贵的薪俸,喂养马匹的粮食草料,数以万计的工匠,以及几十万运输辎重脱离生产民夫口粮和薪俸,这些要是都算上,间接还需要至少两百万石以上的粮草。

这也就不难理解赵逊打算出兵决战,他是看上了被黑巾军占着的都郡西郡近几百万亩的夏粮、秋粮。

黑巾军内部的不和,以及这次邵平一战缴获的大量马匹,咸军短期内强行武装十三四万会骑马的步兵没有任何问题,倾全力一战,至少账面上的胜算极大。现在叶信、百里燕都反对,赵逊不得不重新审视决战的时机。

其实叶信不主张决战,多半是被神通天王给弄怕了,邵平一战自始自终都不是咸军掌握节奏,能够取胜多半是侥幸中的侥幸,短期内再打,定然被神通天王摸到罩门。

百里燕{既魏贤}不主张打,一是不知黑巾军战备情况深浅,即便咸军打赢了,黑巾军在咸国毕竟部署了五十多万人,梁军、晋军断然不会替咸军出阵。

纵然咸军打赢了会战,杀他十万八万,黑巾军总数仍旧比咸军多得多,不一定就能一鼓作气拿下都郡西郡。

其二,此番雷城晋军大放水,赵逊竟然丝毫没有察觉,以至于黑巾军得以从谷柏、池田一线抽调五万人南下,否则从永兴河正面抽调十一万人,赵逊不可能察觉不到。

晋军关键时刻放水,万一咸军渡河决战,晋军再从背后捅一刀,岂不自掘坟墓。

“赵帅,雷城晋军之事有必要彻查清楚,否则我军贸然决战,身后将无任何保障可言,还请赵帅三思。”百里燕道。

“此事大王已密函告知本帅,老先生那里也未曾提前料到此事,你近日择空去趟陔陵调查此事,本帅令叶大都督前去晋军大营与魏涵交涉,定要他们给个说法!”

“末将遵命!”

魏涵职衔要比赵逊低两个阶位,赵逊前番去找魏涵,是为晋军能出兵移防永兴河,分担咸军压力,结果被魏涵所拒绝,反而还跌了赵逊的身份。

此番叶信是挟大胜之余威去见魏涵,纵然比魏涵低了两个职阶,但腰杆比魏涵硬气。

军中职位高低固然重要,军功多少才是服众的本钱,有种的你魏涵也率三万人过河,去杀叛贼两三万人,带回六七万匹驴马,掳回**万人口。

此番晋军在雷城无所作为,公然出卖友军,咸军是理直气壮,晋军要是不给个说法,此等丑闻一旦传出,晋军将颜面扫地,甚至威信沦丧。

离开赵逊营帐已是后半夜,叶信跟在一旁问道:

“魏将军,方才赵帅所提老先生可知是何人?”

“哦,事关机密,大王下了禁口令,不得外传,故而末将也不能说。”

“原来如此,那本都督告辞了,魏将军也早些歇息。”

“嗯,大都督慢走。”

百里燕行了一礼,看着叶信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当晚在营中休息一夜,第二日一早便是先去了城西工坊,视察这两个月的进展。

砡工派的效率在当下而言还是极高的,两月之内调集了咸国能工巧匠两万余人建冶金、锻造、模具、纺织等工坊上百座,在永兴城外冠汤渠两岸拔地而起水车工坊二十多座,风车工坊近四十座。

当然,能工巧匠的质量就不敢恭维了,这是个广义概念。如泥瓦匠叫工匠,编草鞋的也是,学徒学工也是,女工织机也是工匠,但凡是在当下生产环节从事非农业生产产品的行业个人,都是工匠一类。

城内陆续也造了七座水车工坊,专门用于锻打钢铁,若非咸国煤炭不足,运输极为不便,铁水冶炼跟不上,也不会两个月仅生产了三两千柄钢制兵器,至少翻五倍都没问题。

百里燕拿着手弩,还有一张两日前手绘的草图找到大师吕郜,与他交涉改进手弩的方案。

卢皋的龙武营四月走时装备了五百支手弩,骑兵用了正合适,技术要求比弓骑兵低得多,方便容操作,最大的弊病是装填非常麻烦。

弩箭的装填都需要将箭支卡入轨槽中,如此方便步兵运动挂击待击时,不至于弩箭掉出。

骑兵使用的手弩在装填弩箭过程极为颠簸,上弦之后,往往不容易将弩箭一次装填到位,因此发射效率不高,尤其是中距离追杀,一边骑马,一边装填弩箭极不方便。

百里燕想着制造一种具有现代弹匣结构,而后只需每次上弦就能自动供弹的新型手弩。

吕郜、刘郸都是砡工派机关、机括大师,精通时下所有主流机械结构,百里燕提供的弹匣结构颇为新颖,跟砡工派百年前设想研发的一种连弩不谋而合。

“二位大师,魏某所提这种只需通过上弦,就能从下方自行装填弩箭的手弩,眼下可否打造?”

“嗯,此图甚为精妙啊,不瞒魏将军,早年我派也曾想过打造可以自行上箭的连弩,几经努力终究也只造出了十连弩,而将军的箭匣构造颇为神妙,仅靠簧片便能自行从下供箭,而后摁下卡榫便自动脱落,可反复装入箭匣,的确方便无比。

只是这上弦而后,将弩箭装入弩槽之中的机括,还需在下与刘师弟钻研,恐怕非一日两日之功,也不知将军何时需要此弩?”吕郜问道。

“自然是越快越好,不过眼下还不急,待整饬了兵马,魏某亲自与诸位钻研此弩,以便尽快造出,装备我军。”

百里燕仅提供了供弹具图纸,通过上弦供弹的结构过于复杂,他束手无策,现代qiāng zhi供弹要么采取手拉栓动结构,拉一次打一枪。亦或是取半自动、全自动,依靠导气闭锁复进簧结构自动供弹。

手弩显然不可能使用导气闭锁复进簧自动供弹结构,只能采用手拉上弦,带动弩机结构的措施,模仿手拉栓动供弹方式,让箭匣供弹。如此也比上一次弦,装填一次快捷的多,对于骑战而言,一箭射不中,十箭还射不死你。

砡工派当年研制的十连弩,其实是一种有十根弦,每根弦可以挂十根弩箭的蜂窝发射器,一次可同时发射一百支弩箭,或是连续发射十次弩箭,此种也算得上是连弩。

由于技术复杂,装填缓慢,制造昂贵,材料易疲劳导致损坏,更为致命的是此种蜂窝弩射程越远,体积越大,需要预先装填。

能够靠一匹马拉动的蜂窝弩,射程仅有一百二三十步,射程二百五十步以上蜂窝弩,必须拆解后用两辆马车运输,自一百多年前出现,投入战场不过十五年,之后就因各种问题陆续退出了军队。

百里燕依靠金属簧片供弹的原理,极大的拓展了吕郜、刘郸等砡工派大师子弟的视野,倘若能造出供弹结构,不亚于新的技术革命。

小心收起图纸,吕郜说道:

“魏将军,吕某有一事相请,不知魏将军能否通融一二?”

“吕大师但说无妨。”

“我与诸位同门师兄弟一致认为,魏将军所创新式制图法开古今之先河,集历代之大成,堪称经典,应流传于世传与后人,倘若就此失传,未免太过可惜。”

“哦,原来是为此事,此事魏某倒也可以考虑,但眼下诸事繁杂,不知能否耽搁些时日再做计议,魏某有意在永兴城开办塾堂,传授医术、百工匠术、武道、兵法,乃至天文地理等格物百学,若是砡工派诸位大师不吝赐教,魏某感激不尽。”

利益都是需要交换的,砡工派拿到了包括炼焦、炼钢、高温炉、保温炉、冷锻、包钢、高低温淬火、多种介质淬火、渗碳等至少十几样开历史先河的技术,想轻易再拿走其他技术,哪里那么容易。

常言道穷则思变,咸国国力羸弱,若不能利用砡工派提高工学技术,增强国防和生产力,那可就亏大发了。

第270章 侥幸

吕郜提及制图术,多半是已经从杨盾那里学到了皮毛,尤其是现代的立体作图和标准规范,是时下所难以认知的领域,砡工派倘若拿到现代制图术,其制造工艺和加工认知将有质的提升,绝不亚于炼钢、炼焦。

与吕郜、刘郸二人谈妥手弩一事,又马不停蹄赶去视察炼焦坊和锁子甲。

据说炼焦坊五月下旬开炼,第六天死了两人,由于没有任何肉眼可见外因和疾病,不少人以为是中了妖术病发而亡,其实是一氧化碳中毒身亡,为此一度影响了焦炭生产。

荒村炼焦时都有严格的通风规定,百里燕多次关照过刘灶父子,闷焦时务必保持通风,只说是闷焦时会产生煤毒,却不想这才刚刚开炼就死了毒死了两人。

即便是现代工业炼焦,主要仍然通过通风和抽气设备,实现一氧化碳浓度稀释,而时下受制于技术和设备,没有更好措施,只能加强通风。

百里燕{既魏贤}实地勘察了现场,决定将工坊东西两侧墙面全部打透,以砖石立柱代替承重墙面,并把焦炉左右两侧房顶打通,增设冒台,便于顶层空气向下流动,将密度较大,沉于底部的一氧化碳赶出室内。

锁子甲的生产消耗了六成以上的钢水,以生产战卒锁子甲为主,各型产量仅有八百余件,在兵器和锁子甲之间,赵逊倾向于生产锁子甲,这点与百里燕不谋而合。

咸军人力匮乏,能少死一个人是一个,即便下半身残废了,至少还能传宗接代,比死了强。

杨盾的工作开展的有条不紊,咸王从各地调拨的工匠有两万多人,从事木匠、冶金、锻造、炼钢、炼焦、开刃、织造、建房、凿石、制窑等等等,其中御用司就调拨了工正三十多人,匠作五百多,根据职业专长,通过统一的筛选考核之后,被分派前往各个独立工坊做工,以增强每一环工艺的相对隔离。

关键的冷锻、淬火、热处理等核心工艺,则由荒村的原班人马和砡工派使团负责监管,并选拔根脚干净的学徒做工,将技术传授下去。

骨瓷、肥皂、冰块的生产一直断断续续有些生产,原料的不足和后勤运输的困难,导致原料不能及时运到。

主要问题还是永兴河漕运瘫痪,导致北海郡物产只能经由陆路运输,成本居高不下,运量严重不足。只能勉强维持麟城硝酸钾的运输,由于耕牛越发变得精贵,咸王一度下达禁宰令,牛骨的获取成了大问题。

生产的不顺,直接影响了最近两月的收入,但也并非一无是处,宣纸、麻纸、黄纸等纸张的生产倒是极为便利,整个陔陵是供不应求。由于百里燕改革了工艺,提高了质地,永兴城的纸张还经由东原郡出口至晋国和西海国,不过利润就低得多。毕竟造的是纸张,印的不是钞票。

城西忙了一整日,几乎快要跑断两条腿,黄昏时回到赵逊营中歇息,刚坐下吃上几口干肉,蒋杰骑着快马来到营中,左右询问百里燕住处,循着方向来到帐外。

“魏将军可在!”

百里燕皱了皱眉头,听着声音耳熟,便是来到帐外,目光看去正是蒋杰牵着马。

“蒋杰,你怎么来了。”

“是二位姐姐听说将军回来了,让属下过来问问,将军得空何时回去。”

“哦,本将倒是把这茬给忘了。这样吧,你让她二人今夜准备一下,明早在村里等着,本将明日要去陔陵,你带上少年子卫队一同骑马进城。”

“诺,那我这就回去转告二位姐姐。”

“嗯,去吧。”

女人一旦尝到了鱼水之欢,便如开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夜夜寂寞难熬yu huo焚身,又岂是一座贞节牌坊能够阐释。

百里燕掐指算来,少说有四个月没有xing fáng,二女肯定是饥渴难耐饱受相思之苦。此时百里燕心中莫名觉得自己可耻,但下刻又不禁浮想联翩起来。

第二日一早,拜会了赵逊,百里燕骑马赶去王眷村。

二女一席粗布粉衣曲裾等在小院凉棚下,大热的天气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脸上也卸去了淡装,丝毫看不出昔日的娇媚与婀娜,若不细看,实难让人看出二女竟是貌若仙子的美人儿。

“春柔和妹妹春芳见过将军。”二人深施一礼道。

“嗯,免礼。如此炎热天气,上下还捂的这么紧,真是难为你姐妹了。”

“将军曾让我姐妹二人收敛仪态,故而只得出此下策。”

春柔温声说道,春芳额头滚着汗珠凑上前来:

“将军有所不知呢,上月春芳和姐姐去村里逛街,差点被几个兵痞给二流子给调戏,真是气人。”

“是嘛,这兵荒马乱的,老兵痞子军纪散漫,王眷村又都是权贵子弟家眷所在,兵丁多半军纪涣散。往后啊,你们就搬去永兴城,那里安全得多,做工的女子也多,比王眷村方便。”

王眷村大有发展成县城的趋势,这才走两个月,村里居然又移入了近万人,还开起了妓院,就连不少晋军将官在陔陵买了几房妾侍,就近安置在王眷村,这是大有鸠占鹊巢的苗头,这个不是什么好兆头。

流血打仗没他们的份,躲在后面晚上睡咸国的女人一个个都跑不了,这要是二十五万晋军都在咸国传宗接代,五十年后还得了。

蒋杰令人牵来一辆马车,将春柔、春芳二女装了进去,临了交代其将人送到陔陵城西益草堂,随后百里燕带着护兵赶去陔陵面见咸王。

刚跑出不到十里地,便见一支梁国马队迎面而来,待到近处才看清原是安泰侯姬通的侄子,百里燕的外甥李懿。

“真巧啊魏将军,姑父令我前来请魏将军过府,不想半路竟遇上了。”

李懿控制着马缰,一脸笑容让百里燕觉得这小子定是一肚子坏水儿,准没好事。

“不知侯爷所为何事,还请李公子明言。”

“哦,也无甚要事,听闻魏将军大胜而回,我姑父便是想请将军过府传授一二,不知魏将军能否赏光。”

百里燕真心怀疑李懿这小子准没按什么好心思,定又是来坑害自己这个舅舅。

“魏某今日还要面见大王,要不明日吧,魏某明日抽空再行拜访安泰侯如何。”

“那好,一言为定。”

早不来请晚不来请,偏偏返回几天后来请,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想到这里,百里燕本还想与这小子一同回城,路上再套他些话,却不想他倒也滑头,推脱要去王眷村游历,明摆着是脱身之计,反而加重了百里燕怀疑。

抵达陔陵已经是下午,百里燕马不停蹄直奔王宫,一番通禀过后,终于在百灵园里见到了正在陪太子读书的咸王。

“末将魏贤,参见大王。”

“寡人的魏将军终于来了,免礼吧。”

“谢大王。”

百里燕收起礼数,咸王立身而起,将太子唤道身边:

“蜇儿,这位便是父王与你说起的魏贤魏将军,快向魏将军见礼。”

太子仔细打量了一眼跟前男子,迎面袭来一股空前强大的气势,压得他喘不上气。

“见,见过魏将军。”

“太子大礼,末将愧不敢当。”百里燕躬身还了一礼。

太子姜蛰今年十五,在他之上还有几个姐姐,一个嫁给了晋王太子为妃。按说十五岁也可以跟西寰xing fáng的年岁,但西寰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那就只有三种可能。姜蛰太小,精弱,要么西寰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再有便是姜蛰不喜西寰,而又没侧妃,至今没有xing fáng。

不过以西寰的强势,在没有xing fáng怀上之前,断然不会让姜蛰纳侧妃,否则万一先生下王子王孙,她这个太子正妃今后就难堪了。

寒暄了几句,咸王令人便将太子送走,单独说开:

“魏将军西行路上甚为不易吧。”

“多谢大王牵挂,此去一路有惊无险,倒也是不幸中的万幸。黑巾军神通天王极为狡诈,此番若不是侥幸,实难胜他。”

“听卢皋说,你胜了他四阵,一阵智取邵平,二阵以美人计骗走黑巾公马,三阵杀了叛军回马枪,又夺马匹,第四阵引蝗毁田,令其损失惨重。阵阵都是占尽便宜,是魏将军谦虚了吧。”

“不,大王。兵者危任也,当时刻自省诫勉,万不可高估自己,也不能低估敌手。此番之惊险在于,黑巾军在晋军眼皮子底下调走五万大军,前来合围邵平,倘若不是末将临阵应变撤出城池,怕是早就困死在了邵平,也无此后之战机。

其次,邵平之战我军其实一直困于神通天王计谋之中,末将是后知后觉,不得已而出此下策,策策都是险招,神通是被末将杀了几次冷不防,取巧破了他的毒计。

这用巧的奥秘在于敌所不知奥妙道理,可一可二,但不可再三,次次都能投机取巧,要击溃神通,仍旧得智取,不可巧取。”

咸王听着不解,遂是问道:

“巧取与智取有何不同?”

“巧取乃小智,智取乃大智,巧智逊于大智,巧智终究不是正道。安邦定国需大智,行军打仗亦是如此。小智之谋,用一时一地尚可,总揽全局如井底之蛙,非但不能胜任,反受其害,还望大王明鉴。”

“寡人明白了,魏将军是担心用计不是神通敌手,可是如此?”

“正是,我军对神通一无所知,而黑巾军对我咸国情况了如指掌,极易被其摸透我军虚实,不利我军作战。

此番雷城十五万晋军竟能按兵不动,放水让黑巾军抽兵南下,便可见一斑。此事要是传扬出去,晋军还有何颜面争霸中原,纵然国与国从无信义可言。但当此中原之危难,晋国作为咸国上邦,作壁山观观虎斗也就罢了,竟在关键时刻,在我军背后下黑手,这等劣迹传扬出去,谁还能与晋国为盟。”

“是啊,魏将军所言极是,就连老先生也不曾料到此事,寡人就更奇怪,黑巾叛贼究竟如何勾结了晋军,或是说雷城晋军出了什么问题,魏将军以为呢?”

“大王分析极是。若不是晋国暗中与黑巾军暗通款曲,便是驻雷城晋军出了问题。倘若如此,十五万晋军转眼就可能成为悬在北海郡头上的利刃,咸国将危在旦夕,不可不防。末将建议,因尽速将广信军所部调回北海郡,以免生变。”

“是啊,姜闵早等着抽兵返回广信,他这么一去,寡人可就不放心了。万一拥兵自重,北海郡还能是寡人的北海郡吗。”

“那也总比被黑巾叛贼打着晋军名义占了去强,广信公毕竟还是姜氏一脉,此等大是大非之事面前,万万不能做出叛国卖祖之事。”

“嗯,魏将军所言有理,他好歹也是姜氏子孙,真要在此时反寡人,寡人待他也就恩断义绝。对了,魏将军与广信郡主的婚期可定下?”

“禀大王,原本是打算七月夏收,五谷丰登的良辰吉日举行婚仪,但眼下北海郡早遭逢年不遇之劫难,今年举行婚仪怕是不妥。况且永兴城刚建,诸项事宜尚待筹备,婚期少说也得一月半月,末将实难脱身,故而暂打算将婚延后,待明年再说。”

咸王闻讯延后婚期,不仅失笑说:

“寡人没记错的话,广信郡主明年可就二十一了,大好的年华如此被魏将军折腾,怕是日后不美呀。”

咸王显然是在指姜蓉年纪大了,房事的机会也就少了,不过说的隐晦了些罢了。

百里燕则不去接这个话茬,转而说道:

“大王,御酒下毒之事不知安泰侯可有什么说法?”

“毒酒之事,寡人正在命人暗查,但想必绝不会是梁国下此毒手。至于郭蟠,寡人已经将他削去御用司一职,待日后再收拾他。”

根据咸王的说法,郭蟠前去赐宴,是王太后的意思,如果没有毒酒一事,郭蟠代表王太后还有下文,毒酒一事一出,下文也就黄了。

“大王,末将以为毒酒之事多半是黑巾军暗中所为,意在重创将我军统帅,进而消灭咸军统军用兵之能,如此可一劳永逸的削弱咸军战力。”

“此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过,黑巾军用此下作手段戕害我军将帅,未免太过下三滥。魏将军日后若是活捉了他们,断不可妇人之仁,还杀的还是要杀,否则开了这个头,日后谁人还守规矩。”

“末将遵令。”

第271章 新政四策

时下列国之间都有不成文的默认惯例,一般不以毒杀、暗杀等下作手段戕害敌方主将。

一来为人不齿,二来早期将领统帅都为贵族,列国贵族与贵族之间又有通婚,扯近了都是这个舅舅那个叔叔,没有给自己亲戚下毒使阴招的道理。

第三,您能做的我也能做,冤冤相报因果循环,今天毒死他,明天就能毒死你,谁也不是吃素的,长此以往没人受得了,一年死几个主帅。

常言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将帅的稀有程度堪比黄沙中的金子,两国交战主帅都被毒死暗杀,既遭人恨,还便宜了其他诸侯,反过来还要道貌岸然的指责你的不是。

“魏将军,此来不仅仅是为了毒酒一事吧,多半是为了永兴城,可是如此?”

“回大王,末将此来有四策,还请大王酌情考虑。”

“哦,魏将军说来寡人听听。”

咸王从冰鉴内端出两碗冰镇酸梅汤,将其中一碗递给了百里燕{既魏贤}。接过酸梅汤,百里燕继续说道:

“大王,此番邵平一战,情况极为复杂,黑巾军为弥补咸西、丘南两郡人力不足,从孙国迁来大量孙国、徐国、志国百姓驱使,因此陈飞时将军水军先后载回近十万人丁,其中多半都是外民壮丁,末将也招募了一批外民子弟充入军中,故而还请大王能一视同仁待之。”

“此事寡人上次已与魏将军说过,只要他们替寡人开疆拓土,给寡人纳粮,寡人管他们是哪国百姓。不过魏将军可要把握好了分寸,万一外民zào fǎn,你魏将军可难辞其咎。”

“这正是末将要说的。末将建议,从咸国各地征召未婚女子前往陔陵与永兴河之间安顿,以增加男丁与我咸国女子通婚,同样的,我咸国男丁亦可娶外民之女为妻,减少隔阂。

此外,咸国连年征战,残废男子数以几十万计,这些男丁或是饿死,或是苟活,多半没有女子愿意下嫁他们。末将打算将双手健全而下肢伤残者移入新城从事手工生产。

一来并非所有生产都需健全之人,二来可将更多健全男女转入其他生产,其三,毕竟他们也是男子,也能娶妻生子,他们的子嗣依然还是健全人丁,十五年后又是咸国的劳力,因此只要粮草充足,应当将他们养起来,转入手工工坊做工。”

“魏将军见解独到,不失为一策,但归根到底还是粮草,没有粮草,且不说健全之人,又何来口粮养活残废呢。”

“末将要说的第二策便是粮草。眼下我军于永兴河与黑巾军对峙,纵然得到马匹,全力一战纵然能取得些战果,但根本上无法扭转敌我之兵力,梁国、晋国更不会为我军流血。

故而末将建议,永兴城建立之后,我军已经能腾出手来,因尽速组建军屯自给自足。”

“军屯?军屯制早已废弛数百年,魏将军要恢复军屯,可有把握?”

“禀大王,此前军屯弊端深重,难以持久之原因所在于权贵勋戚领兵,导致军屯粮草大多落入权贵勋戚手中,此外《粮田令》又规定天下之田土都归君王所有,君王赐予权贵勋戚,则归权贵勋戚所有,而军屯又是权贵勋戚所开拓,自然最后会被千方百计纳入权贵勋戚之囊中,此乃巨大之弊端。”

中国早期军屯出现于秦时期,汉代逐渐完善,但当时的历史背景是奴隶制的废止,《井田制》在战国时期退出历史。

而当下处于半封建半奴隶制的权贵勋戚**度下,权贵是控制军队的主要统帅,这就导致军屯到后来成了谁掌握军权,谁有权得利的特权制度,反而发展成了军队经商,军领导受益的极端现象。

这就导致军屯的粮草可以合法的进入私人腰包,而实行了几百年的《粮田令》又提供了合法依据,这就导致军屯这种先进制度,与当下体制不相匹配,结果无法适应而夭折。

看看轩亭侯府那一家子,就知道是什么货色,只要能赚钱,什么地方都敢伸手,这就是《粮田令》赋予的权贵特权。

这个情况百里燕早年研究过,列国的军屯制度实行的都效果都很差,最后不得不出现募民军这一特殊化的变相军屯,通过鼓励敢死勇民自发杀敌立功获得土地。

而后发展成豪强,豪强的粮食都进自己的口袋,战时则可进一步壮大募民军,达到基本的自给自足模式。但这种不安定的武装力量,往往人口大国有较大的潜力,小国人力资源匮乏,根本行不通。

“大王,军屯制必以军纪为法度,杜绝权贵向军队伸手,唯有如此,军屯所产粮草方能用于军需而不被盗用。”

“那寡人呢,寡人若要用粮,难道也不行?”

百里燕一愣,转念想到咸王不就是最大的权贵吗。他忙道:

“大王,军屯用以军资,也可赈灾,意在减轻田赋,令大军自给自足,至于其他的,也就无需末将多说了吧。”

“呵哈哈,你魏贤倒是滑头。寡人乃咸国最大地主,寡人土地上的粮食,寡人却说的不算,传扬出去未免让人笑话了吧。”

“大王,军屯数量不过占咸国田赋的皮毛,至少在太平盛世是如此,而眼下却要依仗军屯养活大军和赈灾之用,在大王眼中看来自然非常可观。

军屯若是能全额用于军资开销,以十万人耕百万亩乃至一百五十万亩,亩产两石计算,一季可得粮草两三百万石,倘若再能有数千耕牛,开垦数至少翻两倍,可达三百万亩。倘若现在实行,秋收可有粮草两百万石,可解北海郡liáng huāng之危。”

“那永兴河抽走十万大军,赵逊不会找寡人评理吧。”

“不用十万,抽五万便可。邵平之战获得马匹众多,可以马代耕牛,先凑合着耕地,每匹马每季至少可耕十**亩土地还不吃力,眼下还是六月,七月都可播种,待到秋收,应该能在永兴城附近种上两百万亩土地。”

“魏将军算的是一笔好账啊,难怪兰渊公主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委实是你魏贤比他轩亭侯算的还精明。”

“大王过奖了。”

马匹通常不用来耕地,原因是效率比耕牛低太多,而吃的又比牛多,一人一头牛,农忙季节可耕种二十五至三十亩地,而马匹至多只有十**亩,因此马匹在耕牛普及后,很少参与耕种,因为和牛相比,生产效率和生产力产出不划算。

同时马匹饲养成本高,伤病率高于牛,好马又优先用于军用,因此老百姓很少养马。咸国眼下耕牛奇缺,以马匹代劳也是不得已办法,只有先混过今年再说。

“军屯之事就魏将军与赵逊去说吧,他若同意借兵给你,寡人不反对。现在魏将军就给寡人讲讲第三、第四策,该不会到了要伸手向寡人要钱了吧。”

百里燕闻讯不免尴尬,他说:

“大王误会,末将哪还敢向大王索要国帑。末将打算开办塾堂与讲武堂,以识文断字教化百姓,令百姓识字,让将官通晓文理。

此番邵平一战,最大收获便是黑巾军以愚昧骗术愚弄百信,究其原因还是百姓不通事理,不习文墨而被蒙蔽。而将官当中半数以上目不识丁,以至于能者不得升,识字者无能,开办塾堂便是为了教化百姓,同时更利于普及百工匠术为我咸国所用。

此策乃长久国策,一年两年难见收益,势必要五年十年二十年后方见成效。

至于第四策,当在屯田新举措实现之后,民力有所恢复,政局稳定后尽快施行,否则有碍人心所向。”

“哦,如此说,这第四策不急着施行,却非实行不可?”

“正是。自梁朝以来,列**制虽然相近,却极为混乱,当兵者只为吃粮,而无俸禄,这便致使将士从军是为吃粮,而非保家卫土。

兵士无粮饷,家中虽可免除一定田赋与劳役,但百姓生活疾苦,家中少了劳力,一年就要少去一个劳力一季,甚至两季的收获,远比免去的田赋劳役多得多。”

“魏将军是想动军制,给兵士发饷?你可知这一年要耗去多少粮草?”

“此事末将算过,一人即便以稻谷为俸禄,按五石最低计,十万将士就要五十万石,倘若算上一年伙食军需,折合稻米和菜羹至少需要九十至一百一十万石,核算粮饷和养军支用,十万人需要支出一百六十至一百七十万石,只多不少。

这还是十万普通戍兵的耗费,倘若以眼下咸军兵力计,一年就要六百万石左右。若是其中再养几万精兵,恐怕要粮草七百五十万石。

这还不算将官的俸禄,马匹、牲口粮草,民夫口粮,生产兵器工匠、织工的用度。对于咸国眼下国力而言,增加兵士俸禄开销,无异于作茧自缚。”

“魏将军既然算的如此清楚,那为何还要开此先例。你要知道,普天之下就没有给兵士发俸的道理。”

“正因如此,大王若是给兵士发俸,无疑可以凝聚民心国力。但前提是,农耕得以恢复,并推广末将的新式育苗插秧与耕作法,如此可大大提高亩产,只有有了粮,新政才能得以推行,否则一切皆为空言。”

第272章 给我二十年

“所以魏将军才说,此事一时半刻急不得是吗?”

“正是,黑巾军强势未消,此政不可兴。咸国农耕废弛已久,仓储严重不足,也不可兴。其三,咸国精壮青年损失极大,若不能依靠外民充入,更不可兴。

因此末将建议,待黑巾军瓦解后,咸国当行精兵简政策略,推行预备兵军制,将屯田与耕战合一,将兵藏于民。平时耕作训战,战时以精兵为基干,迅速扩充。如此既能省去庞杂冗余开销,同时又能储备兵员,随时征用。”

“看来,魏将军是自信咸国必胜,寡人必胜。”咸王意味深长,目光凝视着百里燕{既魏贤},随后一息长叹道:“魏贤啊……”

“末将在。”

“你可知,寡人此生最不想为之事为何?”

“末将愚钝,还请大王明示。”

“寡人最不想做的便是一代雄主,你可知为何?”

百里燕一顿,还真不知道为什么。

“为何?”

“因为咸国国小,你可知道。咸国国力再强,也无法与晋国,与志国相匹敌,甚至连长孙国,咸国依然无法与之抗衡。咸国太小了,人口太少,周邦强敌环伺,稍有差池,寡人的咸国就没了,寡人此生就只想做个安乐王,你懂了吗。”

“这……末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末将以为,天下有大志者屈指可数,但做安乐王也不容易。倘若没有国力为依仗,晋国还能让大王安心做个安乐王吗?倘若没有咸军在江东一战,没有将士们浴血奋战,晋军也许早就打过了江,兵临城下。

就像商贾,将货运往外地贩售,为了图省钱,将随行押运的护卫一概都省了,大王以为,这批货途径土匪的地盘,还能顺顺当当的过去吗?”

咸王想做个安乐王这无可厚非,细数历史上的皇帝,除了开国皇帝和末代皇帝,每朝每代少说有一半的安乐王,但即便要做安乐王,也得有本钱。

像宋朝这么个整天安心赚小钱钱,经济空前发达的王朝,佣兵过百万,曾几何时还不是被人口只有几十万女真吊打,杀得体无完肤。

做安乐王并非是可耻行为,相反正是小康阶层和广大民众正希望的生活,但美好的生活哪个不是建立在强大武备之上,无不是无数将士鲜血换来的果实。

咸国国力是小,但并不意味着可以被踩在脚底下仍人欺凌。更何况咸国还不是最弱的诸侯,论军队战力,咸国至少排进前五,水军排号第二,现在骑兵至少也能进前三。

比咸国更小的歧国,一样与数十倍国力于自己的卫国血战到底。归根到底,是咸国政局风雨飘摇,咸王力不从心了,不求此生丰功伟绩,但求一生平平安安。

他是要百里燕为他打一个太平盛世,然后交代太子手上,剩下的事,等他百年之后再说吧。

转念想来,咸王能如此推心置腹的宣之于口,多半也是将百里燕看作是外甥女婿,否则断不能说出此等不可示人的心机。

“大王之心末将能明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大王也是人,想着的也是太平盛世。但这个太平盛世,依然得靠将士抛头颅洒热血,用鲜血杀出的太平世道,而非靠施舍换来的怜悯。

大王也看到了,晋国仗着是咸国的上邦,公然坑害我军,大王难道甘心咸国就此沦落城诸侯玩弄于鼓掌间的玩物?”

“那魏将军难道以为,二十年内,寡人的咸国还能重振雄风?”

“大王,末将的老家有句话,叫‘四两拨千斤’,末将现在做的,便是四两拨千斤。”

咸王闻讯若有所思,不免意动,下刻正色问道:

“当真能博?”

“能博,就因为咸国是晋国的下邦,志国暗弱,孙国重创,长孙国不足为惧,可以博。正如广叔子所言,黑巾军平灭之后,中原力量失衡,届时谁又能想到我咸国将异军突起。”

“寡人……明白了!”咸王沉吟道,目光熠熠生辉,沉默片刻后说:“此事寡人要从长计议,今日时辰不早,寡人改日再请将军入宫问政。”

“大王保重,末将便告辞了。”

咸王凝视着百里燕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在想自己还能活多久,能看到那一天吗。

离开王宫之际天色已黑,百里燕带着护兵赶回益草堂,蒋杰用车拉着春柔、春芳二女已经提前进驻,简单收拾了一番,便是住了进去。

“属下参见魏将军。”

“免礼,周边情况如何?”

“禀将军,城西民情混杂,流民浪客颇多,属下已经让兄弟们加强防备。此外之前有歧国使者前来拜递名帖,请将军过府,名帖现在二位姐姐那里。”

“歧国使者?”百里燕皱了皱,心想该来的终于来了。

来到内宅,二女已经等了很久,桌上摆了几只小菜和一壶酒。见百里燕阔步而来,春柔先是迎了上来:

“夫君回来了。”

“嗯,春芳她人呢?”

春柔红着脸道:

“她还在沐浴,片刻便好。”

“哦……”百里燕眼珠一转轻叹一声,此刻恨不能去偷看两眼图个爽快。

春柔见他脸色怪异,双腮的红晕更加通透,转而话锋偏转拿出了名帖:

“夫君,半个时辰多前,来了个歧国使者,姓柳,说是请夫君务必过府一趟。”

“早不来晚不来,这个当口上门,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吗,这个背后肯定不简单。”

打开名帖,落款是柳宸丝,歧国新任驻咸国使节,去年黑巾军势头正盛,列国诸侯都以为咸国要完,相继将驻使人员统统撤走,就怕被黑巾军抓住,男的杀头女的充妓。

今年局势稍有稳定,接连打了几个胜仗,各国诸侯又把人重新派回陔陵,一方面重新恢复邦交关系,另一方面司机刺探咸军军情,了解黑巾军弱点,以为他们所用。

歧使柳宸丝登门多半是想挖墙角,此外背后少不了西寰在幕后推动。歧国名义上虽是卫国下邦,却住着晋国的三万人马,与卫国的上下邦关系名存实亡。

要是百里燕去了歧国,非但要落下个不仁不义的骂名,晋国施压之下,百里律必然加害,更何况能去吗,岂不是自投罗网。但如若不去,可能授人以柄,被西寰离间。

摇摇头,甩下名帖,春柔正想问什么,顿觉胸口一震,一只满是老茧的手游若盘龙摸上胸口,摩挲之下酥麻奇痒,却又不舍停下。

“真是的,夫君连用膳这点时间都等不得嘛。”

百里燕嘿嘿笑道:

“真是酥软滑嫩,不过有些烫手啊,这几月娘子一定很寂寞吧。”

“嗯。”春柔扭捏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春芳这死丫头,每次磨镜都要我先给她舒服,舒服完之后睡得跟死猪一样,害的我总不得欢。”

“是嘛,你这个做姐姐的也太惯着她,看我今晚怎么馋死她。”

话音刚落,背后一只玉手如丝般游入怀中,紧紧锁着百里燕的虎背摩挲着娇躯。

“就知道姐姐要说春芳的坏话,将军可别听姐姐乱说,姐姐每次都是骗得我团团转,她好耐下寂寞,待将军回来尽享鱼水之欢。”

百里燕哈哈笑道,用手夹着春柔的鼻子说道:

“让春芳舒坦了,你却憋着寂寞,这是要一次吃个饱吧。”

春柔臊着脸蛋连连否认:

“春柔才没有呢,要不是妹妹喊着要,我怎能帮她。这个死丫头真会说我坏话,一点不知害臊,夫君今夜万不能让舒服她了。”

二女争奇斗艳,倒也让百里燕多了几分乐趣。

天夜里折腾二女一宿,伺候的死去活来欲罢不能,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还不觉过瘾。

中午,姬通麾下大都督典崑亲自上门来请,百里燕推脱不掉,骑着马随他前往梁国公使府。

前脚刚走,歧国使者柳宸丝属下上门打听消息,得知百里燕去了梁国公使府,只得悻悻而归。

姬通一如既往备下了酒席,姬通、李懿二人同席作陪。

“魏将军此战功勋卓着,本侯先敬魏将军一盏。”

“谢侯爷,魏某恭敬不如从命。”

姬通一杯白酒饮下,擦去嘴角的酒渍,吃了两口菜继续说道:

“不瞒魏将军啊,这毒酒之事咸王已经知会本侯,本侯也万感焦虑,按说每一坛御用贡酒入库,都需宫人仆役亲尝,确保万无一失方能封存,万没想到竟会发生此等事情,本侯实在过意不去啊。”姬通嘴上说着歉意,下刻话锋一转推的一干二净:“不过听说乃黑巾乱贼暗中所为,还望魏将军尽快将其绳之以法,还我公使一个清白。”

“哦,应该的应该的……”百里燕故作认同之色,不禁心想你安泰侯倒是推的一干二净,他博源君姬丰就没一点责任?

满世界能弄到头酒甲醇的来源,只有博源君姬丰垄断的白酒作坊,如果不是从他手中流出的甲醇,能落入黑巾军的手中?

当年将白酒工艺卖给博源君,百里燕千叮咛万嘱咐,头酒有毒,一定要处理掉。这下倒好,过去这么多年,倒也不曾听说喝白酒死过人,第一次案发就出在百里燕自己头上,何其之讽刺,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苦难言。

第273章 讨债

姬通见百里燕{既魏贤}没有追究打算,一个眼神暗示李懿,连连给百里燕斟酒,意图将其灌醉,殊不知百里燕酒量惊人,肝功能强大,五杯下肚面不改色,丝毫没有醉意。

百里燕同样嗅出一丝味道,感情今天过来不是专门为了毒酒一事试探口风,还另有其事,要不然拼命给自己灌酒干什么。

“侯爷,魏某千杯不醉,不用费尽心思将魏某灌醉,有话明说吧。”

“哦……”姬通一脸尴尬,心里正纳闷儿,六盏白酒下肚,怎么还没一点醉意,原来此人喝酒如饮水,根本不会醉。但姬通哪里知道,百里燕肝功能两种解酒酶俱全,喝再多酒都没事。

这时一旁光顾着吃菜的李懿没有心肝说道:

“魏将军,邵平一战咸军得了驴马六七万,现在可谓是兵强马壮,其中也少不了我梁**马的功劳吧。”

李懿有一眼没一眼说道,百里燕算是明白了,这马才借给咸军没三个月,他们这是要找咸军还债了。

邵平一战,咸军除了抽调精锐马匹一万,其余五万匹战马都是梁国精锐战马。东归之后,梁军战马还剩下四万六千多匹,咸军那一万匹战马不到六千,一来一去损失战马小八千多匹,其中还不算受伤的。

姬通此事讨要战马,根本就不亏,之前的一百五十万石粮草,对于一座煤矿而言,就是九牛一毛,梁国夏收过后,不知道几个一百五十万石入库。

咸军这个时候倘若把马还给姬通,还不得一夜回到旧社会,更何况不少母马现在都怀上了种,怎么也不能现在还呐。感情前几天不来相请,是派人去打探清楚了情况,这才设下局让自己钻。

想到这里,百里燕呵呵笑道:

“李公子所言极是,梁国战马一日奔袭三百里而不累,杀得贼寇望风而逃,堪称天下神骏,咸军能有此大胜,皆赖梁军宝马。李公子可千万不能吝啬呀,否则这永兴河守不住,难保梁国无忧啊。”

姬通闻讯战马一日奔袭三百里,嘴角顿时抽抽的厉害,当真不是自己的东西,一点不当好,往死里招呼,这马一天能跑三百里吗,还不给累死,就是两匹马也不能天天都跑三百里啊。

李懿终究是嫩了些,百里燕一句“千万不能吝啬”堵得他哑口无言接不下茬,姬通这时见机说道:

“魏将军,咸军眼下有马不下十四五万匹,我梁国的马匹终究是贵军借去的,是否能考虑还给我军,本侯也好早日向天子交代。况且咸国也养不起这么些马吧。”

百里燕脸色一正,嘴角的笑容消失无踪,他道:

“侯爷,魏某实不相瞒,此番邵平之战我军得到一重要消息,不知侯爷想不想听。”

姬通不知百里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小心问道:

“魏将军何意?”

“这个消息可比贵军五万匹军马重要的多,侯爷若想知道,马匹少不了要借给咸军驱使,若不想知道,魏某也做不了主,战马之事还请侯爷与大王和赵帅商议,某位不敢妄下定论。”

“呵呵,这马是魏将军借的,如今魏将军说做不了主,这未免儿戏了吧。”姬通不咸不淡说道。

“看来侯爷是不想知道这紧要消息,也罢,战马之事就请侯爷与大王和赵帅交涉,魏某这便告辞了!”

言罢,百里燕立身而起要走,姬通拦住去路好言说道:

“魏将军,这就急着要走,未免太早了些吧。”

“怎么,侯爷还有他事?”

“魏将军不是说,有要紧消息吗,为何只说一半边走呢。”

“魏某说了,此消息比马匹重要,怕是侯爷得了马匹之后,就该班师回朝了。”

姬通皱了皱不解问道:

“将军何意?”

百里燕故作奇怪:

“怎么,侯爷难道不知?”

姬通闻讯更觉困惑:

“本侯知道什么?”

“自然是梁天子的人头即将不保,侯爷急着索要马匹,不就是为了班师回朝吗?”

姬通脸色一沉心中不快,沉声说道:

“魏将军出言不逊,莫不是打了几场胜仗,高估了自己了吧。”

百里燕不以为然:

“看来侯爷是不相信呐,好吧,我军此番从邵平抓了不少千夫长,侯爷若有兴趣,可提审问问。看看黑巾军究竟是如何打算的,以免魏某再出言不逊。告辞了!”

拱了拱手,百里燕转身而去。

李懿不明所以,问道姬通:

“姑父,魏将军也不用为了几万匹马如此这般撕破脸吧?”

“我的侄儿啊,几万匹战马岂是小数,你当真一点不知轻重。这几万匹上等战马少说值几百贯钱的财货,哪里是什么小数字。”

李懿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尽管中原南部拥有广袤的草原,马匹相对充足,价格尚可,但一匹两匹还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马一多,就不是小数目。一匹最下等的战马少则二三十贯,贵则五六十贯,好一些的得要七八十贯,用银子和货物交易兴许还能便宜点,即便是普通驮马也要十几贯钱。五万匹一等一的战马,少说也要四五百万贯铜钱,或等价的货物才能换到。

列国诸侯其实多有产马,但上好一等战马只有徐国、宋国有,其次是卫国、志国,卫国战马略比徐、宋战马次了一等。

徐、宋两国战马是以金雪狄战马混血而成,兼具身形高大、速度迅猛、耐力强等多种优良特点,因而被列国奉为神骏,不乏有千里马传世。

即便是梁国,也极少装备徐国极优等这战马,采购的都是上等马和中等马匹。而中原复地自产的马匹,无论耐力还是速度,都不如徐、宋的高原混血马,通常都是择优选用,选出中等、下等马匹充当战马,其余末等马匹一律充当驮马驱使。

近五万匹战马要不回来,让姬通左右捉急。

百里燕扫兴而去,前脚刚出梁国公使府,抬眼便见门外停了辆马车,马车外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目眺府门之内,见百里燕阔步而出,男子迎面而来:

“阁下是魏将军吧。”

中年男子张嘴歧国口音,百里燕便知道定是歧国公使派来候着的。

“阁下是?”

“在下歧国驻咸国使臣柳宸丝。”

“哦……柳大人,不知柳大人有何贵干呐?”百里燕明知故问。

“呵呵,不知魏将军可否方便,你我借一步说话如何?”

“柳大人倘若是劝说魏某回歧国,我看请免了吧。魏某现为咸国效力,恕魏某恕难从命。”

“这个……呵呵。”柳宸丝尴尬笑道:“魏将军果真是快人快语,但在下却不敢苟同。阁下身为岐人,却不知报效母国,实乃不义之举。阁下身怀定国安邦之大才,我王求贤若渴,与其在这风雨飘摇的咸国夜不能寐,阁下何不考虑回歧国为我王效力。”

“哼哼!”百里燕冷笑道:“咸王待本将如至亲,授魏某以quán bing,本将披坚执锐自当为咸王效死命。我若返歧,岐王焉能如此待我。且不说歧国是卫国下邦,现在平白无故驻扎三万晋军,晋军视我如眼中钉,在下若是回了歧国,我的人头怕是要献给晋王了吧。”

“阁下有所不知,晋军驻扎歧国,实乃我王苦衷,都怪二世子不尊王令,擅自出征被咸军所害,阁下又岂能与仇国为伍。”

“哼!”百里燕不快道:“此事无需再提,柳大人请回吧。”

不提也就罢了,把晋军赖在歧国不走的账全赖在百里燕头上,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晋军就算是出丧,将三万人马赖在歧国不走,他百里律是猪脑子,虎没驱走还把狼招来,还做梦以晋国制衡卫国,亏他想得出来。晋国远在两万四千多里之外,海路也短不了多少,从水路增兵至少也得三个月,三个月时间卫国还不把歧国荡平了。

若非卫国现在内斗厉害,还不早把歧国给灭了。待到哪日晋国衰败,卫国朝纲一统,反手就能找歧国开刀,这么简单的道理,歧国满朝文武还能看不透?且不说百里燕以二世子的身份返歧,百里律容不下他,即便以魏贤身份返歧,晋国还不让百里律摘了他的脑袋。

留在咸国好歹手中有兵,有人罩着,回了歧国就是案板上的肉,早晚都是一刀。

百里燕骑马离去不久,柳宸丝悻悻要走,李懿闻讯歧国使者柳宸丝在外,即刻令人唤其来见。

与此同时,百里燕骑马途径太子府,莫名兴血来潮想到雷城晋军按兵不动之事。叶信虽说是去找魏涵“算账”,不过多半不会有什么结果。

魏涵虽是镇北大将军,但眼下只能调动驻扎永兴河的晋军北军,驻扎雷城的北军实际已被征北大将军姒光所节制,而雷城晋军水军魏涵也无权过问。但要说西寰丝毫不知内情,未免太说过不去。

下马来到府前,百里燕递上腰牌说道:

“劳烦通禀一声,魏贤求见。”

禁卫倒也认识得百里燕,交还腰牌说道:

“太子尚在宫中,魏将军请回吧。”

“在下知道,还劳阁下通禀一声,有劳了。”

递上两百文钱,为首禁卫揣进怀中,二话不说转身便进府去通禀西寰。

一个外来男子非亲非故,直接登门要求见女眷,尤其还是太子妃,既不合礼法,又不合规矩,传扬出去容易为人诟病。只说是求见,而不提当事人,算是种退而求其次的变通之法。

第274章 糊涂账

西寰此时正值恼火,索性屋中冰鉴寒气四射,盖住了脸上赤红的火云。

“顾晨,这都已经两月过去,永兴城为何一点消息也没有,你的人都瞎了眼是吗?”

“殿下息怒,砡工派和魏贤安插的人手极为严密,所用生产之法为众人所未见,根本不知整个生产技艺究竟如何操弄,仅仅知道一环根本无济于事。

而且要想进入永兴城工坊之内极为不易,层层筛选不说,进去难,出来更难,都要携家带口搬入城中,但凡列入匠作者,出城都不容易,且不得超过三日,三日之内便要回城,否则严惩不贷,属下着实难办。”

“难不成就无计可施了?”西寰怒道。

“这……这倒也不是,若是黑巾军攻打永兴城甚至破城,魏涵将军出兵把人掠走倒也方便。”

“如此与没说何异!”

正值西寰怒火中烧之际,门外管事突然来报:

“禀殿下,咸军先锋大将军魏贤{既百里燕}求见。”

“什么什么什么?魏贤!”西寰一愣,乍以为听差了:“你是说魏贤!”

“是,是魏贤,正在府外。”

“他来做什么!”顾晨道。

西寰思索片刻说道:

“引他去前堂。”

“诺!”

管事缓缓退出,西寰问道:

“顾晨,你说魏贤此来所为何事?”

“属下不知,总不能是被他给发现了吧。”

“那又如何,难不成还能翻脸不成。”

西寰派人潜入永兴城偷取炼钢法,两月过去一直不曾得手,百里燕{既魏贤}突然而至,西寰多少有些心虚。

来到前堂,百里燕披坚执锐跪坐在右侧,西寰趾高气昂的翘着头颅故作傲色说道:

“魏将军得胜而还,是来向本公主示威的吧。”

“魏某岂敢,此番公主能放本将一马,我魏贤当谢公主殿下才是。”

百里燕讽刺说道,顾晨争锋相对:

“魏将军莫要忘了身份,有你这般与太子妃殿下说话的吗!”

“哼,公主既为咸国太子妃,自当为咸国利益着想。但本将却发现,晋国驻雷城十五万兵马,竟能眼睁睁看着池田、谷柏一线黑巾军五万人马南下而毫不作为,以至于我三万大军险些葬送于邵平,这就是晋国待我咸国之道吗?太子妃便是这样为晋国牟利,而坑害我军是吗。”

“休得胡言。”顾中斥道:“太子妃殿下从无过问军事,何来按兵不动,魏将军莫要血口喷人!”

“本将血口喷人!”百里燕针锋相对厉色说道:“我咸国将士的血还没干,若非你晋军在雷城按兵不动,黑巾军岂能从池田、谷柏调来五万兵马,一前一后近一个月时间,十五万晋军难不成都瞎了狗眼。”

百里燕劈头盖脸便是一顿好骂,顾中看了眼西寰,西寰正看着他,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件事你知道?顾中摇摇头,意思说我也不清楚,西寰立时皱起秀眉,正色说道:

“魏将军,咸王并未就此事召见晋国使者钱坤,将军兴师动众而来,莫不是存心示威来的。”

“大王不知会晋使,也是为了顾及公主殿下您的颜面,你晋军在盟军背后捅一刀,想必此等消息一旦传出,天下恐再无诸侯愿与你晋国为盟。

公主殿下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魏某不敢妄下定论,但事实如此,现在非但咸军知道,黑巾军也知道晋军见死不救,魏涵的十万大军屯于永兴河以东如形同虚设。

依魏某看,晋军既然不作为,不如赶紧撤回本土,万一晋国也发黑巾叛军,这千里迢迢的救之不急,可就悔之晚矣。”

“你!”西寰怒而未发,收敛怒色说道:“魏将军,兵戈之事本公主从不过问,父王也不会听本殿下的话,魏将军不必兴师动众而来,欺负本宫一个女子。本公主好歹是太子正室,将军如此不敬,未免太无礼了吧。”

“那就恕魏某告辞了!”

见百里燕欲走,西寰着际喊住:

“慢着!”

“殿下还有何事。”

“我晋国近日偶得精铁锻铸之法,原以为如获至宝,不曾想却是宵小之徒欺世盗名之举,将军可知为何?”

百里燕蹙着眉头,沉吟说道:

“如此说来,今年正月里走脱的那几个,是被公主给请走了。”

西寰故作不知,反问顾晨:

“顾晨,本公主可有邀请过魏将军麾下之人吗?”

顾晨否定道:

“回殿下,不曾有。”

百里燕冷笑道:

“是不是打出来的铁硬是很硬,但也特别脆,可是如此。”

顾晨闻讯正想点头说是,但西寰率先说道:

“看来魏将军果然知道个中玄机。”

西寰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很清楚,百里燕冷冷说道:

“殿下就不用枉费心机,那几个走脱的工匠,永远也打不出晋国所希望的好铁,同时也不要指望,能从永兴城内得到什么秘密,绝无可能。告辞了!”

今年正月走脱的那几户工匠,百里燕起初怀疑是被给骗走,不禁想是给西寰把人弄去了晋国。炼不出好铁,其实也并不奇怪,因为那几人除了会打铁,其他一概不懂。

时下对铁器的认知,多半还停留子在铁的本身,无论他们怎们打,永远也打不出好铁,更别说是钢材。

百里燕锻打所用材质是钢,通过反复折叠锻打之后,改善钢材内部的材质结构,使之均匀细化,而后再进行热处理,软化后二次半冷锻,而后再包钢、淬火、渗碳,直到开刃。

而晋国用的是生铁锻造,而非钢,这一点区别极大。

汉代之所以发明百炼钢,很重要原因是铁水杂质较高,是生铁水,石墨含量高,只适合用作农具,因此只能叫铁器。因此汉朝建立不久出现了炒钢法,降低成本的同时,能大量得到材质稳定的钢材。

百炼钢毕竟是生铁通过反复锻打锤炼折叠后,铁的内部材质经一步均匀细化,并多次脱碳,使之碳含量降至钢的标准,进而得到百炼钢,因此百炼钢是用杂质和石墨含量较高的半生铁加工而成。

而百里燕用灌钢法获钢材锻打,晋国提供的却是生铁,因此生铁只能用百炼钢法,而不能用百里燕提供的制造工艺。

但百炼钢法需要折叠锻打更多时间,却不是逃走的那几人所掌握,自然用生铁打不出钢,即便打出来了,成本会奇贵无比,性能依然不及百里燕炼的碳钢。

将生铁以钢的锻打工艺生产,最后得到的只能是硬度极高,脆性很大的白口铁,用于农具绝对是天下无双,但要用来厮杀,一击之下刀口准得崩掉一大块,因为刚性太差硬度高,导致太脆。

西寰弄去的那几户,只知道按标准锻打,却不知道系统的理论,也没有现代人的总结和摸索主动性,哪里能打出锻钢。

西寰气急败坏之下推翻了案上的果盘,俏美的脸蛋阴云密布:

“魏贤,安敢如此!”

顾晨见状忙上前劝说:

“殿下息怒,魏贤猖狂至极,罪该万死!”

“父王要的是永兴城的宝钢,尽说无用之言有何用。对了,驻雷城的北军倒底怎么回事,池田、谷柏一线叛军南下,如此大好时机为何不把两地给占了,反给咸国留下口实说本公主不是,倒底怎的回事。”

“殿下,雷城的北军由姒光统御,只有大王能够调动,但要说池田、谷柏叛军空虚,姒光却视而不见,这未免也太蹊跷了。放着咸国的城池不占,作壁上观,哪有这等的道理。

要不属下即刻赶去雷城查探虚实,以免殿下在咸王那里被动。”

“那就快去,黑巾军手段邪门,万一姒光大军出了问题,晋国还有何颜面争霸中原!”

“诺!”

老将韩合出任大司马后,晋国北军一直没有确定主将,直到卫国威逼歧国,晋王姒巍的堂亲姒光出任征北大将军,出兵歧国威慑卫国。

移防雷城后,姒光所率十五万晋军倒也安然无恙,此番黑巾军在其眼皮下,移走五万人马竟浑然不觉,顾晨都觉不可思议。

军机之事西寰纵然不能干预,但背后捅刀子这么大的事,再怎么也得知会一声,哪怕事前来不及请示,事后总该来个消息吧,这都快两个月过去,竟然连一点消息都没有,西寰不免担心姒光大军出了问题。

离开太子府路上,百里燕愁眉不展。

很显然,西寰的态度不像是在演戏,这意味着西寰竟然也蒙在鼓里。要说事前关乎军机大事不便提前透露,但事后总该知会一声,否则西寰刚才不会这般尴尬。

思来想去,很可能是晋国北军出了什么问题,要不然黑巾军不可能从谷柏、池田一线抽调五万人南下,那可是其在咸西郡北所有的兵力,晋军只要一鼓作气,就能直接打到咸西郡的治所沫皋,如此天赐良机晋军怎么可能错过。

骑马回到益草堂,蒋杰正与一个三十出头出头的直裾丝袍男子说话,像是说了很久样子,见百里燕骑马归来,蒋杰匆忙上前行了一礼:

“将军!”

“嗯,此人是谁。”

“禀将军,是大司马府上的管事。”

百里燕翻身下马皱眉问道男子:

“不知大司马有何贵干。”

男子行了一礼说道:

“奉我家大人之命,有请魏将军过府,有要事相商。”

“要事!”百里燕心生疑窦。

自从出了沐阳仓丑闻之后,大司马姜严从此失势,咸王将大司马所有quán bing收进了自己手中,姜严也从此称病在家,十天倒有九天不上朝。

百里燕此前也不曾与他打过什么交代,甚至连面都没见过,今天没来由的请自己去商议“要事”,能是什么要事。

“魏某今日有些乏了,改日再登门拜访大司马大人,还请阁下代魏某向大司马大人请安。”

百里燕委婉拒绝,来人却不依不饶:

“魏将军,事关重大,还请魏将军今夜务必与我家大人见上一面,否则悔之晚矣。”

“究竟何事,非要今晚过府,有什么为何不能向大王说。”

“事出有因,魏将军去了便知。”

“那好,本将便随你去一趟。”

姜严如此火急火燎,百里燕心想不能是什么小事。

第275章 姜严之死(1)

翻身上马随来人前往大司马府上,此时天色将黑,街上行人匆匆,都想赶在天黑宵禁之前回到各自家中。

一路驱驰来到大司马府,门外悬着的两盏灯笼死气沉沉,隐隐透着一股晦气和不详。姜严膝下无子,只有四个已经出嫁的女儿和三房夫人,这也是咸王姜亥早年如此重用自己叔叔的原因,就因为姜严膝下无子,后继无人,zào fǎn也没用。

随管事进入府中,穿过前厅来到中庭。管事命下人奉上茶点,随后匆匆赶去后院内宅,过去少说一刻时间,迟迟不见管事出现,百里燕{既魏贤}不禁觉得姜严未免太有失地主之谊,正值心烦之际,管事脚步仓惶,一个踉跄栽倒在地,连滚带爬惶恐冲入屋中。

“不好,不好,大人死了!”

百里燕愣怔在那脑中一片空白,心想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自己来了就死了。

“管事,究竟怎么回事,姜大人怎走的如此突然。”

“在下离府时,大人还都好端端的。就刚才,大人将自己锁在书斋之内,在下敲门许久不见大人开门,便捅破了窗户纸,这才发现大人早已倒在了地上。”

管事话音未落,后院传来一片女子哭声,百里燕随管事匆忙来到内宅,书斋外挤满了婢女仆役,屋内泣声不断,姜严的三位夫人泣不成声哭倒在尸体旁。

姜严就横着侧倒在内室与正厅之间的门阁下,右侧朝下左侧朝上,右手成九十度横在面前,两脚分叉,面向正厅。

应该是从内室往正厅走时突然瘫倒,而后左滚了半圈,才形成现在的死状。倘若有人碰了尸体,尸体无法保持侧倒的姿势躺在地上。

大夫人见管事将陌生男子引入内宅,立时责骂说道:

“赵管事,他是何人。”

“哦,回大夫人,这位是大王钦点先锋大将军魏贤魏大人,是大人所请贵客,不想……唉。”

赵管事叹道,大夫人收敛怒色,语带泣声说道:

“原是老爷请来的客人,妾身失礼了。”

百里燕略施一礼道:

“夫人请节哀。”百里燕又看了眼姜严尸体说道:“夫人,魏某曾是城中益草堂郎中,不知能否查看大人的尸身。”

“将军原是闻名遐迩的魏郎中,妾身孤陋寡闻了。”

“夫人言重,闻名遐迩四个字,魏某实不敢当。”

三位夫人哭得厉害,大夫人是正室,倒也识大体,另外二位就太不像样子,直接瘫坐在地上又哭又闹,还得大夫人让人将她们强行搀走。

姜严今年六十有一,时下活到六十岁,已经算是高龄,多活一天算是赚一天,权贵阶层生活质量较好,活到六七十的大有人在,突然亡故倒也不新鲜。

但偏偏死在百里燕上门这个当口,不免让人怀疑姜严今晚倒底要说什么内容。按赵管事说法,姜严每日在家中都是活蹦乱跳,说是称病,实则是心烦意乱吃不下饭瘦了,这无疑加重了百里燕的怀疑。

围着尸体仔细先看了一遍,确定尸体周围没有什么疏漏和异常,百里燕伸手将姜严尸体反转,正面朝上。先摸了体温,与气温差不多。

考虑到气温较热,尸体会与气温保持大致相等的问题,尸体有些硬,由此估算,死亡时间在三十分钟至两个小时之间,而一个半小时前,正好是赵管事离开大司马府去益草堂之后的这段时间。

掀开眼皮,瞳孔已经放大,眼神保持着死前最后的平静,却隐隐透着痛苦之色。脸色微微有些泛红,与正常死亡后青白的脸色略有不同,像是死于心血管疾病,如脑溢血或是心脏梗死等疾病,但luo lu在外的手臂也有红紫色,却不是尸斑。

随手掀开衣襟,脖子和胸口同样可见大片红紫色,越挨近头颅,红色越深,紫色越浅,腿部表面肌肤则呈现大片紫色,这就是说,越靠近血液中枢,红色越深,远离供血中枢的神经末梢,紫色越深,显然不是心血管疾病该有的症状。

托住下颚用力顶开唇齿,隐隐还能问道一股黄酒味道,死前应该喝过酒。

查到这里,百里燕问道赵管事:

“赵管事,姜大人之前可曾喝过黄酒?”

“喝过,老爷一直喝的是宫酿,在下走时,还喝。”

“宫酿?”

百里燕想到毒酒,不会是给毒死了吧。

想到这里,他起身来到内室,果然在桌上发现了两碟肉,还有一坛子蒙着酒封的坛子,一只打翻的木器碗侧翻在桌面上,尚未喝干的黄酒撒了一地,很像是毒发时打翻的场景。联想起姜严的死状,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毒药能产生这等死状。

拾起那只翻倒的木器酒碗,凑近鼻前仔细闻了许久,除了醇厚的酒香,感觉不到有任何的腥味、苦味、甜味、臭味、辣味,时下能接触到的毒药,基本上也就这几种明显特征。

至少在百里燕记忆当中,还没从哪本典籍上看到,有可以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的毒药,至少以当下的技术条件和认知范围内,多半还弄不出无色无味的毒药。

将木碗放回原处,目光落在案上那两大碟肉上,一碟是切好的烤乳猪,令一碟白切的鹿肉,当下使用的辛香料不是很丰富,茴香八角都中原都没有,甚至连大蒜小葱也没有。

烧肉多半是白切,再有就是新出现的酱油红烧,因此两碟肉的气味同没有什么异常,唯独烤乳猪的色泽格外鲜亮,亮的异常,让人食欲大开。

百里燕又仔细闻了一遍,除了肉香,实在闻不出有什么异常,但这颜色肯定有问题。

“赵管事。”

“魏将军有何吩咐?”

“府中可有狗?”

“有,魏将军有何用处。”

“去将狗牵来,将这盘肉给狗吃下。”

赵管事不解问道:

“将军何意?”

“魏某怀疑,姜大人是被毒死的。”

“什么,老爷他是被毒死的。”大夫rén dà吃一惊,忙问道:“魏将军如何知晓。”

“暂且不知,先去将狗牵来,吃下这盘肉便知是否有毒。”

赵管事忙去将府中豢养的恶犬牵来一只,并将盘中半数的烤乳猪给恶犬喂下。

闻到肉香,恶犬丝毫不顾主人脸面,扑向地面狼吞虎咽。吃完后还恬不知耻的冲着赵管事等人摇着尾巴,投来渴望眼神,那意思很明白,没吃饱,再来两口。

但不等它高兴太久,突然呜咽一声翻倒在地,随后开始抽搐,口吐白沫,约莫过去一刻,开始昏迷呼吸困难。大夫人见此惨状,大惊失色咒骂道:

“来人来人!”

“夫人有何吩咐。”赵管事道。

“速将灶房一干庖厨于我拿下,定是他们投毒暗害了大人。”

百里燕这时道:

“投毒者并非庖厨,而另有其人。”

“魏将军何以见得?”大夫人道。

“魏某若所料不错,另一碟鹿肉并无毒。不信可再牵条狗来喂食,便知一二。”

赵管事随后又前来恶犬一条,喂以鹿肉,结果两刻钟过去,安然无恙的活蹦乱跳。

“魏将军,这是为何?”大夫人忙问。

百里燕托着下巴,沉默不语,大致可以知道姜严是死于亚硝酸盐中毒,而且是有人故意投毒,而绝不是偶然,但这个亚硝酸盐倒底是怎么弄来的,这才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时下取盐主要是两种途径,煮海水和矿物盐。

矿物盐中又分井盐和矿盐,矿盐、井盐内陆无海诸侯国较多。咸国既然是咸国,自然是早年梁朝时期,姜氏一脉是梁朝唯一的海盐专业户,因此叫咸地,册封后就有了咸国。卤侯是目前咸国第一大盐枭,咸王的依仗。

熬住海盐是不可能产生亚硝酸钠,只有开采井盐和矿物盐过程中,可能带有极微量的亚硝酸钠,造成的原因是潮湿造成的微生物繁殖,但含量也不可能高到毒死人的地步。

以时下的技术和认知,显然也不太可能通过化学手段合成出亚硝酸钠。

之所以断定凶手并非来自姜严府中,很重要的一点是烤乳猪来自府外。

由于烧制烤乳猪准备周期长,对乳猪的处里、腌渍、反复上色需要一天左右时间,烤制也需要小半天,还需要专用的炉灶。

因此即便是权贵家中,也不一定具备生产制作条件,更何况是现吃现做更不可能。而且去年开始,咸王下令全国彻底禁止宰杀幼猪,以便猪长肉以供应大军,如军功犒赏、恩赐的特殊情况除外。

陔陵城中能买到乳猪的地方,除了王宫,就只有轩亭侯开的轩亭馆买得到乳猪,就因为他是咸王的妹夫,他有这个特权。

想到这里,百里燕不禁脊背发凉,他问道:

“赵管事,乳猪可是来自轩亭馆?”

赵管事肯定道:

“正是,是在下吩咐下人去轩亭馆买的半只乳猪,都在大人这里。”

“那就对了,姜大人所中之毒,乃盐毒,来自于外,并非府内有人下毒。”

这时大夫rén dà吃一惊道:

“轩亭馆,这不是!”

大夫人目光惊恐,此时此刻谁都能想到,轩亭侯与百里燕是什么关系。

管事赵进忙退开两步警惕道:

“魏将军,你!”

第276章 姜严之死(2)

百里燕{既魏贤}下意识将手按在刀上,环顾看去周围,姜府的护兵都在密切注视着他,也许稍有差池,就能血溅三尺。他沉下心说道:

“大夫人,魏某受赵管事之邀,前来与姜大人商议要事,实没料到竟有人暗害大人,大夫人可知姜大人倒底所为何事,要被人灭口。”

大夫人胆怯退了两步说道:

“妾身不知,妾身不知……”

随后赵管事说道:

“大夫人,大人为奸人所害,赶紧报官吧。”

大夫人已经失了分寸,又惧怕百里燕背后赵逊的权势,勉强点了点头:

“那就,报官吧……”

百里燕作为间接嫌疑人,想走显然是不能的,至少要弄清倒底谁下毒毒死了姜严,甚至扯上轩亭侯,背后很可能是一场巨大的政治阴谋。

约莫过去两刻,得知大司马姜严被人毒死家中,都郡郡守卫诩,陔陵城府司马栾冲,司典高崇安等大员相继赶到大司马府。

郡守相当于shengzhang,都郡郡守是高于shengzhang的直辖省shengzhang,卫诩是咸王钦点的都郡郡守,城府司马栾冲则是姜严的女婿,其直隶部下,相当于首都卫戍区警备司令员,而司典高崇安专搞司法。

这三者在陔陵都是可以入外朝参政的高级官员,姜严被人毒死于家中,陔陵的三巨头同时到齐,可见案件何等重大。

郡守卫诩、司典高崇安对姜家主要直系亲属、亲信逐一问询,当了解到百里燕断定有毒乳猪就来自轩亭馆时,现场几乎谁人都能想到,这其中耐人寻味的关系。

卫诩、高崇安都是咸王的人,他们不敢乱说什么,唯有栾冲是姜严的女婿,手握重兵,老丈人死了哪里能买账。

“魏将军,这件事今夜若不给个解释,我栾冲也不是吃素的!”栾冲怒睁赤目口气阴狠,怕是百里燕不给个交代,今天能横着出去。

百里燕手始终摁在刀上不曾离手,他能理解栾冲危言恫吓,是老丈人被害,后沉痛心情的外在反应,倘若是幸灾乐祸暗自窃喜的装腔作势,反而不正常。

空气沉寂片刻,百里燕缓缓说道:

“栾将军,姜大人的死,魏某深感沉痛,但要说魏某和轩亭侯府有什么牵连,此时下结论,为时尚早吧。况且说,乳猪是轩亭馆庖厨做烧制,以盐毒加害姜大人,与轩亭侯府并无直接牵连,栾将军要魏某今夜给个说法,未免太霸道了吧。”

“哼,若非你等谋权争利,你又怎知道是下的盐毒!”

“魏某从军之前便是郎中,自小研习医理,对此毒了然于心,然其理却是常人所不知,况且说,若是魏某下毒,我还来姜府作甚!”

“你既知医理,怎又不能害我岳父。此乳猪便是出自轩亭侯府,你与轩亭侯是何关系,这还不清楚吗!”

栾冲气势汹汹,郡守卫诩见两边争执不下,上前劝道:

“栾将军,魏将军所言不无道理,盐毒多产于内陆劣等咸盐,咸国多以海水熬卤,非常人所能知道,咸国更是弄不到。要说轩亭侯府与姜大人之死有干系,未免牵强附会了吧。”

“哼,毒乳猪来自轩亭馆不假吧,若非有人授意,为何只毒死了本将岳父,却未毒死他人,此事又做何解!”

“这个……”卫诩哑口无言。

百里燕恍然发现,赵管事确实是只买了半只乳猪,还剩下半个显然寻常百姓是消费不起的,只能是被有钱人买走,或者被处理掉。如果是被富人和权贵人买走,吃死了早就报官了,现在卫诩被栾冲问住,显然另外半只乳猪没进入市场销售。

而且还这么巧,不偏不倚自己上门的这一天,在这个时间段内,姜严买到了下毒的半只乳猪,进而被毒死,种种迹象表明,姜严的死很可能又是一场政治阴谋。

毒杀姜严其目的不仅仅是姜严要面见自己那么简单,而是要封住姜严的嘴,更是有栽赃嫁祸不可告人的目的。乳猪是来自轩亭馆,这就意味着姜严的死咸王脱不了干系。

姜严失势是众所周知,咸王要罢免其官位也已不是秘密,就等王太后那里一断气,咸王立马就罢姜严的官。

现在王太后迟迟不断气,姜严这个绊脚石就挪不走,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姜严无声无息的消失,如此大司马的位置自然得空出来,王太后得知姜严死讯,必然要咽气,咸王看似是最大受益者。

这是表面看似合理的利害关系,而更深层的利害关系,却是咸王以及与咸王关系密切人员将成最大受害者。

姜严把持大司马一职近十五年,门生故吏遍天下,连陔陵的城府司马栾冲也是其女婿,姜严若是自然死亡,这些心腹早晚要被咸王以柔性措施换走,倘若是死于其他莫须有的罪名,群龙无首之下就可能发生激变。

试想,咸王为了清除异己,都已敢于chi luo裸的毒杀自己的亲叔,气死自己的老母,难道就不会在姜严、王太后死后对其旧部进行清洗?

有压迫就一定有反抗,这种人为设下的圈套,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咸国核心统治阶层而来,其险恶用心,此时此刻已昭然若揭。一旦陔陵陷入内乱,最大的受益者莫过于黑巾叛军,甚至倘若咸王死于兵变,太子顺利登基,晋国哪里还会在乎咸国的死活。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就不难想象雷城的晋军为何按兵不动,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整个阴毒计划的一部分。

不论晋军内部出了什么问题,姜严的死,已经造成事实的权利冲突,将导致陔陵陷入政治动荡,甚至引发宫变,这才是姜严被杀后,引发的一系列政治连锁效应。

杀姜严,意在激化陔陵城内积聚已久的权利矛盾,为黑巾军发动致命一击,而谋划的险恶阴谋。

郡守府差役收敛了姜严尸体,拉往郡守府,司马府所有人员一概被禁足在院内不得出入,百里燕难逃干系,被请到郡守府喝茶。

稍晚,轩亭侯乔廉也被请到了郡守府问话,乔廉当真是无辜,对下毒之事毫不知情,他生性胆小,除了爱财,其他嗜好一概全无。闻讯姜严是吃了轩亭馆乳猪被毒死的,乔廉哆嗦的厉害,又得知是自己的准女婿百里燕验出了盐毒,乔廉的脸色铁青:

“魏将军啊,害命之事怎能乱说呀,你好歹也是大王的亲信,此等事情怎能乱说。”

乔廉欲哭无泪,百里燕苦笑道:

“侯爷,这是计呀,魏某哪里知道是计,若是知道,岂能亲自验毒。”

百里燕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姜严之死,显然是黑巾军之计,纵然说出来,卫诩等人又岂能相信,反而要遭栾冲等人猜疑,怀疑是他故意转移焦点脱罪。

这是一步一步设计好的连环计,若是不能找出真凶,只怕事态进一步失控,最后酿成兵变。

栾冲手中可有两万郡兵,他要想做什么,是轻而易举之事,黑巾军若是早就埋伏城中,里应外合之下即便拿不下陔陵,赵逊也得从永兴河调兵回援,如此一来便是中了黑巾军毒计。

倘若是晋军或梁军回援,栾冲完全可以不开门,两军也断然不会冒着巨大伤亡风险,攻打咸国第一坚城陔陵。

消息第一时间也传到了王宫,咸王得知姜严被毒死,起初还一高兴,但转念一想是吃了轩亭馆的乳猪而死,转眼心中巨浪滔天。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世人,是他咸王毒杀了自己的亲叔叔,连带还要气死王太后。

轩亭侯什么人,那是视财如命,胆小如鼠见血就晕的大好人呐,他能有心去毒杀姜严?他图什么。

轩亭侯因涉嫌毒杀姜严被传唤至郡守府不久,兰渊公主自然也坐不住,连夜入宫面见咸王。

咸王正焦头烂额,他倒是不担心轩亭侯会怎么样,毕竟是他妹夫,哪怕姜严就是他轩亭侯乔廉毒死的,他不点头谁敢说个不字,更何况乔廉哪里有胆子去杀姜严。退一步说,姜严还是轩亭侯几个大客户之一,乔廉有什么必要断了自己的财路。

咸王此时最担心的百里燕被扣在郡守府,城府司马栾冲是断然不会买账,百里燕被扣在陔陵,永兴河前线就只有赵逊等人支撑,稍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叔叔啊叔叔,你说你干什么不行,偏偏要天黑请魏贤过府密商,密商来密商去,死了还给寡人下个套。”

“王兄,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乔廉可是你妹夫,魏贤是你钦点的外甥女婿,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轻重。”兰渊公主责怪道。

咸王辩解说:

“魏贤不是那种人,他若不知轻重,可有今日这地位。此事毫无征兆,他只是顺势落入的圈套,若是早知姜严要死,他能去司马府吗。”

“那怎么办。”

“别急,有寡人在,无人敢动他们。况且说,又不是轩亭侯所为,怕什么。”

“可怕就怕歹人栽赃陷害。王兄你也说了,魏贤文韬武略旷古奇今,不还照样栽了!”

兰渊公主方寸大乱,哪壶不开提哪壶,咸王被拿捏着痛处,有苦难言,哪里能想到如此精明的乔廉和魏贤都栽了。

“行了,寡人立即召魏贤进宫,当面问清此事。”

“那你妹夫他呢。”

“卫诩是不知道轻重的人吗,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赶紧接人去。”

第277章 姜严之死(3)

咸王的诏命深夜传到郡守府,卫诩、高崇安、栾冲、百里燕四人奉旨入宫面君,轩亭侯被释放回家,但不得郡守赦令不得出城,以免负罪潜逃。

卫诩、高崇安、栾冲三人在问学阁游廊外候着,咸王只单独召见了百里燕{既魏贤},脸色相当难看:

“魏将军,此事倒底怎回事,你给寡人说清楚。”

“大王,姜大人被毒杀之事末将就不细说了,单说说后果。”

“寡人知道,毒乳猪是从轩亭馆所买,这岂非暗指寡人授意轩亭侯毒死大司马吗。”

“对,但这只是其一,其二才是最要命的。大王尚未完成对大司马等人党羽的善后,大司马此时被毒死,其直接后果便是激化内外朝矛盾,进而将火引向中高层将领,这栾冲手中可是还握着两万郡兵,倘若姜严子弟要做什么,黑巾军提前潜入陔陵,后果将不堪设想。”

“嘶……魏将军是说,此乃黑巾叛军所设圈套,意在逼反朝臣!”

“恐怕正是如此。当务之急要找出真凶,稳定姜严党羽人心,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否则拖得越久,可能还有人死于各种偶然意外。大王,末将进城之前,最近可还有什么人突然暴亡?”

“魏将军这么一说,寡人想起来,司库少承使石勤,四日前得热症而亡,他可是姜严的人啊。”

司库少承使是大司马下,主管军事预算分配和物资统筹的官员,相当于军队内的审计和军事预算这个口子的一把手,上司是大司马,同时受丞相节制。与之对应的是大司农下司府少承使,司府少承使负责财政预算和税收管辖,由大司农和丞相共同节制。

司库少承石勤是军事物资的主要经办人之一,他一死,所有的黑账也就人死账消,但问题是大司马姜严是死于毒杀,石勤的即便是死于热症,立马会有人联想到是否另有文章。

如此反而进一步激化矛盾,令姜严等王太后一党人人自危,如果王太后再一死,他们的党羽将群龙无首,唯一的领袖就只剩下公孙岳,而咸王此时此刻还不知道公孙岳变法是为了拖垮咸国,为第三方不明势力牟利,如此一来,公孙岳岂不也要狗急跳墙。

想到此处不禁冷汗直冒脊背发凉,这旦夕之间就要兵变,若不能尽快破获姜严毒杀案,就现在的情况,倘若再死一重量级人物,后果不堪设想。

“大王,王太后病情如何?”百里燕情急问道。

“魏将军是担心王太后气死?”

“正是,王太后若死,太后党党羽将群龙无首,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不还有相国公孙岳吗!”

百里燕苦笑道:

“末将建议大王即刻去见老先生,详知个中缘由,大王恐怕便不会这么想了。”

“怎么,相国难道不止于权势?”

“此事说来话长,大王当尽速与老先生见面,同时秘调外兵入城护驾,以防万一。”

“有这么严重?”咸王将信将疑。

“大王,神通天王的手段绝非一般的厉害,此计之毒,便毒在对咸国内政了如指掌,而我们又不得发力,一旦动作,势必激化矛盾,导致大范围动荡,后果将不堪设想,还请大王明鉴。”

这才时隔两天,神通天王的三板斧便砍向了陔陵,速度之快,根本不给反应的时间。

“大王,末将建议此案由末将亲自过问,以便于速办此案。”

“此时此刻,寡人还能信得过谁,魏将军可是寡人的外甥女婿啊,兰渊公主多有责怪于你,寡人却说魏将军是知恩图报之人。歧国使者柳宸丝之事寡人已接到密报,魏将军深明大义,寡人又岂能不知。

此事便交由魏将军亲办,即便抓不出幕后主使,寡人也不会怪你。寡人即刻召见卫诩、高崇安,令他二人协助于你,尽快断此毒案。”

“谢大王信任!”

百里燕深施一礼,咸王着际召卫诩、高崇安、栾冲,就姜严被毒杀一案,由军、政、司法、城防四方同时会审办案。

然而就在后半夜,百里燕做的第一件事就对不起自己未来岳父,他把轩亭馆给封了,查封了灶房所有用具,扣押轩亭馆所有人员,明日起停止营业。

轩亭侯得知消息,当即那个心痛啊,原来这就是自己的好女婿啊,这一封,每天要损失多少钱子啊……

其实吧,百里燕没把轩亭侯一家给扣起来,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要是其他富户,还不早给先拿人再说。

对轩亭馆人员的审问,从后半夜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审到最后却发现,昨日负责乳猪制备烧烤的庖厨余符没有到场。

轩亭馆杂役、庖厨八成都住轩亭馆杂院,余符也不例外,昨日晚上打烊之后,余符便再也没有出现,没人注意余符去向,直到东窗事发人没了。

到此为止,余符下毒的嫌疑无疑最大,但百里燕隐隐能够感到,此人怕是已经给灭了口。

根据轩亭侯府派来协助调查的大管家马青交代,余符还是轩亭侯最得意的厨子,若是按这个逻辑发展下去,轩亭侯下毒是板上钉钉的,得到这消息,这反而助长了栾冲的气焰。

余符失踪,全城搜了一整个下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倘若是给灭口,尸体八成是已经给处理掉。

下午百里燕亲自赴余符的在轩亭馆住处现场勘察,屋内除了发现稀有辛香料之外,一无所获。

通过对轩亭馆后厨所有调料的一一检查,着重筛查了蔗糖、蜂蜜、食盐、碱面等调味料,并没有发现亚硝酸钠踪迹。

时下盐的好坏分为多种,最下等的粗盐,经过海水熬煮,含有镁等化合物,苦涩重,夹杂有少量沙土等杂质,这种盐是卤侯盐枭和衙门普遍出售给百姓的食用盐。

稍好一点的白盐,是利用镁化合物密度高于盐,而镁化合物水溶性差,更容易沉淀的原理,在海水熬煮浓缩后,进行沉淀,从而得到上层的盐水再次熬煮,是手头宽裕的中上层百姓购买的食盐。

此外还有御用的雪花盐和精白细盐,提纯后碾细的白盐,价格是粗盐的几倍,多为达官贵人所食用,轩亭馆用的正是精白细盐,色泽洁白而且细腻。

亚硝酸钠颜色呈现淡黄色,即便其中参杂了白盐,混合后的毒盐强光下仔细分辨,依然有一定的色泽差别。

百里燕仔细搜遍了整个轩亭馆,自始自终不见亚硝酸钠踪迹,不禁令人束手无策。

天黑后,城南一处戒备森严的宅院灯火通明,咸王微服于此,正雷霆震怒心火滔天,得知了公孙岳真实面目,咸王难掩心中震怒,歇斯底里的咒骂着:

“公孙岳,寡人对他如此信任,他安敢如此薄情寡义背叛寡人,背叛咸国!就是条狗,也该知恩图报啊!”

“大王,谋国者无恩情仁义可言,公孙岳替他国牟利,又岂能感大王恩典。”

广叔子和盘托出详细经过,咸王百思不得其解:。

“他公孙岳也是咸国人,魏贤尚且知恩图报,感寡人厚恩,他缘何要这般忤逆寡人戕害咸国,是寡人灭了他九族,还是我咸国亏待了他。”

“凡成大事者不择手段,此乃雄论道之根本手段,怎又在乎咸国安危。”

“那公孙岳同谋者究竟何人,是晋国,还是志国。”咸王追问道。

“看不透,看不透啊……”

“那大司马之死,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就为将我咸国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此事确实蹊跷。姜严之死最得利者,眼下来看应是叛军。咸国若亡,中原情势势必恶化,但老夫看不出,对公孙岳有丝毫好处,至少对中原列国诸侯都没好处。”

“如此说,此事与公孙岳无干?”

“也许无干,但魏贤所忧之事不可不防,公孙岳毕竟还是相国,姜严刚死,王太后倘若咽气,大王削权过快,势必导致兔死狗烹的局面,令王太后一党人人自危。公孙岳倘若有机可趁,难说不会有所动作。

大王可别忘了,岁当郡直面志国,此时此刻全然无妨,公孙岳倘若与志国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但公良氏大军驻屯于志国西北,丘南郡以南,岁当郡、都郡在东南,志国难不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晋军镇西军压境,从东线抽调镇东军北上,此时来攻寡人不成?”

咸军主力对峙于都郡永兴河,岁当、东原、江东三郡地处后方,在晋军威慑范围之内,咸军兵力几乎全部调往西线,后方极为空虚,陔陵倘若发生变故被叛军攻破,咸国名义上就亡国了。

国都沦陷等同于亡国,咸国眼下除广信、鼎炀之外,陔陵是咸王手中唯一一座控制在手中的巨型城池,国都陔陵陷落,跟亡国显然没什么两样,向东撤只能离晋国更近,也没有合适的城池充当陪都。逃亡北海郡,还是前线,而且是姜闵的地盘。

陔陵失守的消息一旦传开,志国便无攻打咸国的后顾之忧,届时晋国也反手做好吞并咸国的准备,志国断然不会坐视咸国被晋国全部瓜分。

凭什么允许晋国吃肉,志国就不准喝汤。到时候就是叛军、晋军、志军三家分咸,咸王只有死路一条。

眼下陔陵的处境微妙,如同被算计好的猎物,姜严的死,是一切阴谋的发端。

第278章 姜严之死(4)

正值广叔子、咸王说话之际,咸王得力密探蒋浩在门外请示道:

“大王,属下蒋浩求见。”

咸王皱了皱眉头说:

“进来。”

“诺。”

蒋浩快步进入屋中,前胸后背已经湿透,见其脸色仓惶,咸王不快问道:

“倒底何事如此惊慌。”

蒋浩凑近悄声说道:

“大王,在轩亭侯府中发现了余符的尸体。”

“什么人,为何死在轩亭侯府里。”

蒋浩吞吞吐吐道:

“是,是轩亭馆的庖厨,昨日的乳猪便是他烧制,与轩亭侯关系甚密,经常为侯府烹制佳肴。昨日轩亭馆打烊之前,便突然失踪,魏将军与诸位大人怀疑是其下毒堵死了大司马,遂是全城搜捕,结果天黑后,轩亭侯府在冰窖内发现了余符的尸体,并报到了郡守府,据说,也是死于盐毒。”

“什么啊!”咸王大吃一惊:“怎会有此等事,哪有杀人将尸体藏宅内的道理,这与栽赃嫁祸有何异同!”

就在全城搜捕余符未果的同时,从永兴城走水路运入陔陵城中的冰,已经抵达护城河外,转由马车再运入城中送到订购户手中。

轩亭侯府是其中之一,三天补给一次,就今晚将冰拉入冰窖时,发现一具已经冻硬的尸体躺在冰窖之内,险些没把轩亭侯一家吓死。

管家马青当即认出了死者正是余符,那真是欲哭无泪,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chi luo裸的打脸吗。

消息报到官府,百里燕{既魏贤}亲自验尸,同样是亚硝酸钠中毒身亡,并当即刨开腹腔,从胃肠中找到了还没来得及消化的一些乳猪。

“大王,事情现在对轩亭侯极为不利,从各方传回的消息,姜严的旧部私下颇有微辞,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出事啊!”

“魏贤呢,他究竟怎么搞的!”

“魏将军正在炼酸硝水和猪骨【注1】,不知作何用。”

“炼酸硝和猪骨!”咸王匪夷所思,皱眉问道:“他可说作何用?”

“这个倒未曾说,不过从余符身上搜出了三枚红灯苑的上房铜筹,魏将军已经让人把红灯苑给封了,正在派人盘查十日之内所有去过红灯苑的人。”

“红灯苑?那不是城东最大的妓院吗,轩亭侯能有这个胆子?不能吧。”

咸王说的似乎挺在行,这时蒋浩又说:

“回大王,按轩亭侯的说辞,余符一年的佣资都不够去几次红灯苑,更别说是上房铜筹,侯爷也不承认铜筹是他给的。魏将军怀疑是有人栽赃,故而要查红灯苑。”

“那红灯苑是谁家的财产?”

“这个……”蒋浩欲言又止。

“说,到底是谁家的财产?”

“呃……是鼎炀侯和郭公公的,此外宫里每年处置的犯事宫女,最后也都是去的红灯苑,所以这件事不太好张扬。”

“哼,呵哈哈……好,好啊,还有什么事是寡人不知道的。”

咸王自讽说,无力坐在榻上,接着问道:

“赵逊何时能带兵入城?”

“高勋先生还没回来,据报黑巾军这几日攻势甚猛,怕是赵帅脱不开身呐。”

这时广叔子说道:

“大王,此乃黑巾军故意诱变陔陵内患,当早做准备才是。”

“老先生是说,陔陵将有巨变!”

广叔子点了点头,咸王目光一棱,突哮道:

“那寡人就要看看,究竟是谁要取寡人的向上人头!老先生,寡人告辞了。蒋浩,摆驾回宫!”

“诺!”

咸王拂袖而去,广叔子面色凝重,拄着拐杖心中暗道:

“变得可真快呀……”

广叔子说的变,既是说时局瞬息万变,亦是指咸王性情也能在瞬息间大变,刚才的性情,才是咸王骨子里的秉性。

而与此同时,百里燕守在轩亭侯府全力督办姜严被杀一案。

发现的三枚红灯苑上房铜筹作为主要线索,是洗刷轩亭侯嫌疑的重要物证,倘若是经过轩亭侯府的人交给的余符,铜筹之上一定会留下指纹。为此,百里燕令人拓取了轩亭侯府所有人十指指纹,准备一一排查。

此时轩亭侯乔廉守在内宅,面对母老虎的咆哮,如坐针毡寝食难安,即便已经是后半夜,依然没有丝毫的倦意。

“公主,为夫真没有去过红灯苑呐。”

“哼,你什么德性,本公主还能不清楚,有一眼没一眼的就去瞟人家姑娘,当本公主不知道是啊!这下倒好,余符死在自家冰窖里,怀里揣着的还是红灯苑的铜筹,你说没去过,现在谁信啊!”

“公主大人,这都怪老马,是他没看好院子,让贼人闯了进来栽赃于我,这不明摆着的吗,谁能把凶手尸体藏自己家里头。”

轩亭侯有苦难言,兰渊公主却气急败坏,一掌敲在桌案上,怒了:

“这与老马何干,还不是你用人不当给人留下了把柄,若是不去过红灯苑,岂能被人栽赃。”

“哎呦,我的公主殿下,为夫真没去红灯苑呐,为夫对天发誓,真没去过。”

“瞧你,当真是想气死本公主是嘛,竟对黑巾叛贼发誓,你说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说!”

“这这这……我冤枉呐,真是冤枉啊……”

正值轩亭侯要给兰渊公主跪下时,门外传来管事马青的声音:

“侯爷、夫人,魏将军和郡守大人要二位去前厅议事。”

“可知是什么事。”兰渊公主隔门问道,怒瞪了一眼轩亭侯,右手往地上一指,那个意思就再清楚不过,给老娘跪下。

轩亭侯心领神会,噗通一声先给跪下。这时马青门外说道:

“不知,但魏将军似乎是有了进展。”

“知道了,我与侯爷片刻就去,你先退下。”

“诺!”

马青退走,轩亭侯跪地抱怨,赶紧转移话题:

“真是好女婿,这还没过门就知道整自己的岳丈,过门后还得了。对了,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可打听清楚了,他早有相好的,馫儿要是过了门,准没好日子。”

“你还敢强词夺理,反了你了!等过了这阵风头,看本公主怎么收拾你,哼!”

兰渊公主气势汹汹夺门而去,轩亭侯见已经风平浪静,立身而起追出门外。

百里燕此事正在前厅正堂,桌面上放着几摞黄纸,三枚红灯苑铜筹躺在桌上,铜筹上满是黑色显形的指纹,而一旁放着碗水,其实是硝酸银。

硝酸银遇到汗液使汗液中细胞蛋白凝固,进而变黑,近现代都通过硝酸银试剂让指纹显形,并提取指纹。

为此需要猪骨和熬制骨胶,制作成透明胶片,从铜筹上剥离下大量纵横交错相互堆叠的指纹,以及数枚相对独立的指纹。

以时下技术和工作量,能提取到指纹就已经很是难得,要想将堆叠在一起,纵横交错的指纹加以分离,以当下的技术难以办到。

索性轩亭侯狗屎运中天,全家上下一百几十口人,包括护兵在内,不算府外的产业佣人,居然只有三种指纹类型,经过比对,除了发现马青的两枚指纹外,与铜筹上发现的十几枚,四种类型指纹不存在相似性,这就避免了繁复的质问对比和鉴别。

人类的指纹由于基因、遗传性、地域习俗和人种的差异,理论上不存在重复性,但细分可分为三大类,三大类又可分十一个小类,而且肉眼可以较为容易辨别。轩亭侯府上下一百几十口人所发现的三种指纹类型,与统筹上发现的四种指纹类型相左,仅此一点,便可将轩亭侯府的嫌疑排除在外,从而避免了复杂的指纹关键点位的对比识别工作。

卫诩、高崇安,一个郡守,一个是司典,高崇安又是从事司法工作,纵没有指纹唯一性与犯罪学的认知,但人与人之间指印、掌纹存在差异,只需令其自行左右验证比对,他会明白其中原理。

时下对指纹的认知,仅仅停留在画押、凭证专属性层面上,对唯一的识别性认识并不深刻。但他二人都是咸王的人,百里燕提议辨认十指纹路确定唯一性,他们没有反对的道理。

倒是栾冲,他开始确实同意辨认指印一说,且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

他自以为铜筹上的指纹肉眼不可见,于是坐等着百里燕难堪,却哪里知道百里燕两世为人,前世就是外科医生,这种雕虫小技岂能难倒他。

见百里燕让铜筹指纹显形,并用透明胶片拓下了指纹,经初步对比,除马青一人外,未发现安泰侯府其他人指纹。得知这个消息,栾冲当即翻脸不认账,以指纹混乱为由,拒不承认结果。

待兰渊公主、轩亭侯二人赶到,现场的气氛立时紧张起来。

“魏将军,这都深更半夜了,查出栽赃侯府的凶手了吗。”兰渊公主不快说道,心里对这个准女婿多少有所埋怨。

“禀公主,经勘定,卫大人、高大人还有末将,一致认为除管事马青外,侯府上下皆可排除杀害余符之嫌疑。”

兰渊公主先是一喜,后是一诧,什么叫除了马青之外,其他人都可排除杀害余符嫌疑,这不是等于白说吗。马青有嫌疑不还是侯府有嫌疑,这算什么道理。

“魏将军是怀疑管事马青杀害了余符,藏于冰窖之内,未免太可笑了吧。”兰渊公主怒道。

“哦,不,公主请息怒。据在下判断,马青定是发现了尸体后,摸过红灯苑的统筹,故而留下了指印,只要确定此事,马管事的嫌疑便可排除。”

不等百里燕说完,栾冲冷冷说道:

“哼,拓下的指印乱七八糟,你魏将军都说铜筹之上有马青指印,现在却说他可排除嫌疑,你怎知道乱七八糟指印当中,便无轩亭侯府其他人之指印,分明是你在偏袒轩亭侯府,包庇人犯!”

听了这话,兰渊公主不乐意了:

“栾大人何出此言,难不成魏将军所言不足为信!”

“本将不敢,但岳父大人之死,轩亭馆难脱干系,凶手余符更是死于侯府之中,现在仅凭指印便断定余符之死侯府无关,未免言之过早了吧。”

“栾将军!”百里燕沉声道:“魏某此前早已说过,天下之人除孪生之外,指印无可雷同,卫大人、高大人也都认可。倘若栾大人能找出一例两者指印相同者,魏某甘愿赔罪,栾大人以为如何。”

“哼,魏大人与轩亭侯府的关系难道还要本将说吗,你分明是徇私枉法替其开脱!”

栾冲言外之意,百里燕自己牵扯其中,还是轩亭侯的准女婿,哪有自己侦办自己的道理。

话说到这个份上,百里燕自然不会理会栾冲。当下时间吃紧,不能与栾冲在这里耗着,现在既然排除了轩亭侯府的嫌疑,必须利用职权便利,强行推动案件的进一步发展。

“卫大人、高大人,红灯苑的情况差的如何了?”

“截止到两个时辰前,十日之内去过红灯苑的客人至少有五六百之多,都是陔陵城内的达官贵人,要一一对质,倒也容易。能去红灯苑的非富即贵,寻常人没有银钱,是去不得的。”卫诩详细说道,大致也佐证了百里燕猜测。

红灯苑是陔陵天字号第一家妓院,背后的靠山正是郭蟠和鼎炀侯,也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善女子,干了多少龌龊勾当。但凡能进出红灯苑的嫖客,绝大多数都是该陵城内的头面人物。

由于妓院实在太大,房间又多,因此piào ji需要使用一种特制的铜筹,铜筹正面用朱漆写着品级与房间号,背面则用黑漆标识该铜筹每月接客的数量与时间,以及女子例假的具体时间,以方便客人对准时间来消费。回收重复使用时,只需用刮刀刮去漆字即可。

铜筹作为一种预售的凭证,每消费一次既要交还妓院,记录内容。未消费的可以准许带离存储,可随时消费和退还,性质已经有点类似于近现代的会员卡制度。

余符的三支铜筹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姑娘,是红灯苑排号十二的红牌姑娘,经过差役的初步询问和调查,红灯苑方面的消息说这三枚铜筹是七天前出售,购买者是个外乡人。

问及余符是否前去消费,妓院方面也不清楚倒底谁是最终消费者,根据规矩,他们只认铜筹不认人。所以还得先认尸,才知知道余符有无前去红灯苑消费。

【注1】通过获取硝酸,制取硝酸银,而硝酸银根可以让蛋白变性,从而让指纹残留的人体代谢的蛋白固化,并发黑显形,从而让指纹可视化,是现代指纹显形常用化学药水。动物骨骼可以炼制胶片,近现代交卷、胶片既使用动物骨骼与皮质炼化后添加化学品与其他胶质制作而成。使用简易动物胶质片,从而拓取指纹,进行识别。

第279章 姜严之死(5)

“卫大人,尽速令妓院前往郡府认尸,同时将妓院老鸨、杂役、女子逐一过堂,但凡只要去过红灯苑的男子,一概拓下十指指印,务必于两日之内交到本将手中。此外,城内所有官员子弟极其门客,只要是男子,一概都在范围之列,不得遗漏疏忽。”

“这个……”卫诩脸色为难:“这前者是有据可凭,后者牵扯关系重大,怕是不妥吧。”

“魏某将亲自向大王请命,明日必有定论,还请二位大人尽力而为。”

妓院毕竟是赚钱的门路,没人愿意得罪当官儿的,万一不从实招供,不免要增加过堂的时间成本。而这样一来,指纹的总量就可能多达上万。

这时栾冲不快说道:

“魏将军,如此草草下定结论,未免太令人心寒了吧。大司马尸骨未寒,魏将军便如此断定轩亭侯府无罪,怎令世人信服。”

百里燕{既魏贤}争锋相对,他说:

“栾将军沉痛心情,魏某深表同情。但大王授本将全权督办大司马遇害一案,在没有最终抓获罪魁祸首之前,轩亭侯府虽没有杀害余符的重大嫌疑,但余符尸体出现在此,其中动机耐人寻味,本将也从未定论轩亭侯府就一定与大司马被害无关。

倘若是有人蓄意栽赃,而意在诋毁中伤我王,魏某势要拿他问罪。还请栾将军在此案了断之前,不要擅下结论,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动荡。”

“哼!”

栾冲一声怒哼拂袖而去,卫诩、高崇安二人向兰渊公主行了一礼后也相继离去。见众人离去,兰渊公主上前道谢:

“今日之事多亏魏将军解难,只是马青管事之事,将军当如何处置?”

“夫人多虑了,马管事应是其翻弄尸体之时,触碰了铜筹故而留下指印,多半没有什么嫌疑。”

“哦……”兰渊公主轻轻一叹,眼珠一斜瞟在轩亭侯脸上,轩亭侯如见鬼一样,畏畏缩缩脸色发白,眼神犹疑飘忽不定。看到这里,兰渊公主推着百里燕来到角落,悄声又问:“魏将军,指印之事可准乎?”

百里燕点了点头:

“指印乃每人独有之印迹,若非孪生双胞,人与人之间指印截然不同,即便是亲生骨肉父母,相互之间也绝不相同,此事公主殿下全可放心。”

“既如此,将军方才说铜筹之上并无我侯府中人指印,这是真是假,还是会将军有意袒护之?”

百里燕摸不着头脑,真难道有个轩亭侯府的指印兰渊公主才放心?他小心问道:

“断然没有。侯府也是奇巧不巧,无需细看便知有无侯府中人,因而除了马青管事指印之外,绝无他人指印。”

“哦,那本公主就放心了……”

兰渊公主长舒一口气,回头恶狠狠瞪了眼轩亭侯,百里燕此时恍然大悟,感情轩亭侯的妻管严还不轻啊。

百里燕原还想提乔郡主之事,但又想乔廉之子乔丞这两日不见踪迹,多半是给兰渊公主送进了宫里躲了起来避祸了,天色已经很晚,他也不好再开口,于是告辞后连夜进宫面见咸王。

全城扩大稽查范围,势必要将所有权贵勋戚一并牵扯在内,没有咸王首肯,阻力势必很大。同时向全城搜集指纹,其实可操作性并不强。

眼下指纹的辨别都是依靠肉眼,两三个人对比一两百枚尚且很是吃力,轩亭侯府纯粹是运气颇好,否则一百几十枚指纹,一个晚上根本看不过来。

全城的权贵勋戚还有富商极其子弟门生,人员数以千计,更不可能一一鉴别所有指纹。

之所以扩大甄别范围,一来是打草惊蛇敲山震虎,让幕后主使知道,他百里燕有特殊甄别方法,而且是立竿见影的手段。利用幕后主使对技术认知的盲区,进行心理震慑和欺骗,迫使其暂缓下一步行动,避免事态持续恶化,同时让其露出破绽马脚。

二来放出轩亭侯府排除嫌疑的消息,观察哪些人在继续推波助澜。

三来,部署如此周密,绝非常人所能办到,黑巾军在陔陵之内必然有个身居高位的某个人做内应,否则咸王的密探不可能一丁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察觉,如此岂不是真见鬼了。只要放出轩亭侯洗脱嫌疑的消息,对方势必有下一步动作。

骑马赶到王宫之际夜色已深,咸王从广叔子府宅归来后难以入眠,为公孙岳震惊的同时,咸王将自己关在供奉有历代咸王的宗庙内扪心自问。

“大王,魏将军求见。”门外一侍卫郎说道。

“寡人知道了,带他去望贤庭,寡人随后见他。”

“诺!”

百里燕在望贤庭等了有一刻钟,眼睛已经熬得赤红,却连一点睡衣也没有。约莫等了一刻钟,咸王脚步蹒跚而来,尽管火光昏暗,却仍能看到他憔悴和失望,仿佛一夜间老去十岁。

走进望贤庭,咸王径自坐在石凳上,目光呆滞的坐着,语气颇为平静:

“魏将军有何进展。”

“启禀陛下,经末将亲自勘察,轩亭侯府基本可以排除嫌疑,余符之死是有人故意栽赃所致。”

“哦……”咸王轻应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寡人知道了。”

咸王态度模棱两可,百里燕以为是咸王误以为自己是在包庇轩亭侯府,他道:

“大王,轩亭侯府所涉嫌疑确实是有人故意栽赃,而非末将有意包庇,还请大王明见。”

咸王沉默未语,沉寂片刻后忽然问道:

“魏将军你以为,寡人待你如何?”

百里燕心头一怔,不知咸王是何意,揣测片刻才说道:

“大王待魏贤恩重如山,魏贤无以为报。”

“那有朝一日,魏将军也会背叛寡人吗!”

咸王这句话问的深沉而萧索,目中的失望告诉百里燕,咸王定是已经从广叔子哪里得知了公孙岳的内情,一时间接受不了,而突然向自己发难。

想到这里,百里燕道:

“末将尊法统,法统正而王正,法统不正则国亡。”

“法统!何为法统!”咸王轻蔑道,目光此刻凝视着百里燕。

“大王,天下人间之所以有贫富贵贱之分,非乃君王出身高贵,平民天生贱命,而分上下,而是法统不清。谁家往上数三十代祖宗,仍旧是白身的贫户。但为何有人成王,而有人败寇,有人富贵,有人贫贱,且相互更迭从无常数。

梁朝之前先后历经号、陈、亥三朝,哪一朝不是周而复始亡了再生,生了再亡,历史上封王者又何其之多,何其之杂,最后皆归一统,而难逃宿命。待后世轮转,一切只不过从头再来罢了。

而不变的,仍旧是天地之间难以言明的道,所谓天地之间的道,实则还是百姓之所需,人欲之所求,当这些纷繁复杂之事聚合一起,便是法统。谁能令天下法统得偿所愿,谁便值得拥戴。

此乃末将之肺腑,还请大王明鉴。”

第280章 积变(1)

咸王专注的凝视着,神色复杂而阴晴不定,直到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

“看来魏将军至始至终便没有忠于过寡人!”他重重说道。

百里燕{既魏贤}也没点头,只是说道:

“末将忠于的是天下福祉,是自己的心。大王给了末将一展抱负的机会,末将自当为大王竖法统,法统立,则王正国盛,此乃相辅相成之道,实不可言明其中的忠与叛。”

“如此说,倘若寡人有负于你,魏将军便要离寡人而去?”

“非也。末将一心只想太平度日别无所求,大王若哪天觉得魏贤阻碍了大王,就请放我离去吧,末将愿做只闲云野鹤,与妻妾传道授业了却残生,别无他求。”

“哼,呵哈哈哈……”咸王突然大笑,百里燕心头也是一沉,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大胆妄为,也不知是自己当真胆大包天,还是鬼使神差,竟能毫无顾忌说出这等足可要了他性命的大逆之言。

思索之际,咸王却是话锋一转厉色说道:

“魏将军倒是快人快语,甩手了烂摊子丢给寡人便想走人,寡人不允许,也不同意。你休想,你休想!”咸王右手歇斯底里指向百里燕咆哮着,突然立身而起前后踱了两步又说道:“你看看你,从当年的江东,到如今的永兴河,哪一件哪一样不是拜你魏贤所赐。你想让寡人免了你,休想。”

情况的戏剧性转变令人始料未及,与其说咸王任性滥权,不如说此时的咸王是大智若愚。

当年新上台的咸王对公孙岳抱有莫大的期望,如今从一个极端跌入另一个极端,情感上无法接受的同时,现实压迫他要维系自己的特权,只能孤注一掷。

贵族特权集权所带来的好处是君主制的稳固,只要笼络了权贵阶层,一切的国家大事都能平稳度过。

但弊端却是权贵阶层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繁衍,已经丧失了开国之初为之奋斗的初心,奴隶制和旧贵族封建体制导致的阶层固化,让权贵阶层堕落腐化,寄希望于利用手头的职权,永远把持这国家的权利和财富,而不求进取戮力革新。

其结果就是权贵阶层治国人才的严重缺失和衰败,进而导致君主想要用人,要么从权贵中提拔,要么另立新人,再捧一个权贵派系,如公孙岳之流。

但置身于权贵旋窝之中毫无治世经验,与老百姓严重脱节的咸王,考察新人的第一标准,却并非能为国家占比最多的下层阶层,带来什么福祉和利益,而是如何首先巩固他自己的王权,以及新人能否提出新颖,且又能平衡旧贵族体系的政策。

公孙岳的出现,恰恰迎合了咸王的胃口,但其却不知公孙岳真正的使命,正是利用了咸国旧贵族制度的既有弊端,以咸王所希望的所谓“变法”,进一步加剧了咸国深层次的底层老百姓与统治阶层的矛盾,继而为思想派雄论道,谋划新格局而铺路。

在意识与现实严重脱节悖逆情况之下,咸王根本不知民间的疾苦,不知用人的好坏得失,一味追求言过其实华而无用的空言,严重忽视了时代更迭动荡,逆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所带来的时代大变革,正摧枯拉朽毁灭着旧贵族体制,孕育新兴体制。

这个巨变,既是以铁器为标志,铁器时代全面来临,产生物质需求与生产力矛盾,也是奴隶与旧贵族体制,在铁器普及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体制不匹配,而进一步激化的矛盾。

在当下几乎所有人,即便是广叔子、公叔阔等一等一的思想战略家,都未曾察觉到这一历史巨变的情况下,雄论道隐隐已经意识到。

君王将不再是固定而既有的权力阶层,他们主张成王败寇,能人得以上位称王的思想,先一步意识到时代的巨变,往往都是以生产力的改变而改变。

当体制严重阻碍了生产力发展,其将随着人口的增长而矛盾进一步激化,正是因为生产力的发展和现实落后,雄论派将目光投向了中原腹地唯一一个体量较小,生产力最弱的咸国。

唯有戳破咸国这个脓包,才能让新生势力得以成长。公孙岳正是契合了咸王,或者说当下各国权贵阶层的通病。

咸王此时是失态也好,真情流露也罢,都是对时局失控产生的感情宣泄,他要的依然是自己的王权,却又寄希望于能人干将替他收拾残局。

而百里燕本意也不是保皇党,他也希望推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根本性调整,但他不会采取过激的手段,而是循序渐进,用更为科学和缓和的手段,去完成时代的变革。

此时百里燕沉默着,始终没有说话,生怕多说了激怒了姜亥。这时咸王却说道:

“你怎么不说话了!”

“末将失言,请大王之罪。”

“魏将军何罪,倘若说真话亦有罪,公孙岳又何曾与寡人说过真话。魏将军方才所言,要竖法统而正君王。那寡人问你,寡人若立法统,魏将军可会忠于寡人!”

“这……护法者莫过忠于法统,大王既立法统,末将当必效之。”

“好,但愿魏将军莫要忘了今夜所言。”

无规矩不成方圆,法制是保障社会基本公平和权利的制度体制,唯有遵循与时代生产力相匹配的保障体制,zhèng quán和当权者才能巩固自己的执政。

不知道广叔子与咸王倒底说了什么,也不知广叔子又悟出什么思想,咸王要尊法统,很显然不是广叔子的智慧结晶,应该是咸王维系自己地位,扭转现在局面的一次试验。毕竟此时此刻的咸国,已经没有更多的战略选择空间。

而在百里燕看来,咸国现在是一片废墟,尤其是政治空间处于真空,具有极好的机会和空间,打破就有的旧贵族体系,重塑权利结构。

天亮之前,百里燕详细交代了案情发展,以及扩大调查范围,咸王丝毫没有犹豫,一概照准了所有要求。

天亮时,百里燕在宫中勉强合眼睡了两个时辰,当天咸王没有早朝,并宣布即日起,至大司马姜严被害案告破之前,咸王在王太后跟前尽孝,实则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宫变收缩兵力。

姜严死后,王太后病情急转,百里燕天亮前去给王太后把脉,已经无药可救,是典型的三高引发的一系列并发症。

糖尿病尤其严重,下肢已有溃烂,之所以能拖到现在,很大程度上是宫医用了红豆杉,用陈酒泡制的秘方,得以降糖、降血脂。

一方面是永兴城供应的寒冰,自从永兴城供应冰块之后,咸王也是毫不吝啬的优先给王太后供应冰块降温,否则这么热的天气,王太后也不能活到现在,由此也可见咸王对王太后的感情还是挺深的,即便实在国家政治与前途势不两立的情况之下,母亲终归是母亲。

至于红豆杉,内中含有丰富的红杉醇,是治疗癌症、糖尿病极好的药物制剂,即便是现代制药,一公斤高纯度红杉醇价格也要一百多万美元,而红杉树中医早用于治疗消渴等疾病,也就是糖尿病等。

时下中原对红豆杉的认识更为广泛,知道将红豆杉的木皮、树叶、木料泡入当世中原独有的植物汁液中,进而得到一种浅红色的液体,这其实就是通过化合反应而稀释出的红杉醇类物质。

再经过黄酒的三年陈酿,可得气味清香的药酒,以药酒服用,可缓解高血压带来的头晕,减轻消渴的症状。王太后正是饮用了此种偏方,得以降血糖苟活到现在。当然,纯度可能远比不上现代工艺提纯的红杉醇,但可以用量抵消纯度的不足。

随着姜严的死,王太后不可告人的往事,随之烟消云散,情郎已死,佳人又何以残喘,王太后连续两日昏迷不省人事,归天也就是这几天的时间。咸王纵然铁石心肠,真到亲情末了时,王太后也还是自己的母亲,孰又能无情。

早朝停摆,咸王的借口倒也说得过去,满朝文武除了议论一下,倒也没人不识抬举提出异议。毕竟是王太后病危,君王哪有不守床前的道理。

公孙岳一如既往的主持议政,将大臣奏本收上来后,前往国政监处里公务。

大司马姜严被杀案舆论沸腾,公孙岳作为相国,也是王太后一党,格外受到文武关注。议政刚一结束,公孙岳便是找到卫诩、高崇安二人。

“卫大人、高大人,不知毒害大司马的罪魁祸首可有找到踪迹。”

“哦,尚未发现踪迹。不过轩亭侯府的嫌疑已经排除,下官正全力排查红灯苑。”卫诩说道,倒也没有刻意隐瞒。反倒是同情公孙岳即将被扳倒之时,少了大司马这颗大树。

公孙岳此事叹息说道:

“大司马为国为民操劳一生,到头来却不想为歹人所害,令人惋惜啊……”

卫诩、高崇安二人不禁暗中可笑,却也不能放在脸上。司典高崇安接过话茬说道:

“前人之事后人自有公论,我等又岂能擅作定论。大王催的紧,我与卫大人还要全力督办,下官这便告辞了。”

高崇安略施一礼欲走,公孙岳又问道:

“高大人,今朝大王下了一道王旨,要陔陵城内百官贵族及其诸子弟门客,皆要前往郡府逐一拓下指印,不知这是为何呀?”

“哦,是魏将军所提断案新法。这人与人的指印绝无雷同,故而但凡器物之上定有指印留下。魏大人以酸硝水化银,也就是黑巾叛贼此前所用邪术,令指印显形,而后拓下,逐一比较每个指印,如此便可知道究竟谁人在器物上留下了指印。”高崇安不无自豪说道,就好像是他发现的技术。

公孙岳闻讯后没有变化,好似无心说了一句:

“倘若万一认错了,可要误了大事啊。”

卫诩点了点头:

“相国所言倒也不错,昨日从证物上拓下指印,多有重叠交错,要辨认倒也不容易,好在魏将军见多识广,说的确有道理。要逐一鉴别不同指印的差异,仍需时日,这也是指印辨识法之弊处。”

卫诩、高崇安二人言无不尽,随后与公孙岳在国政监外分道扬镳,出了王宫回到郡守府,抄发咸王王旨,诏告全城所有贵族和富人阶层,两日之内本人亲自到郡府拓下指印,但凡冒名顶替不到者,概以同党论处。

第281章 积变(2)

百里燕{既魏贤}于下午亲自赶到红灯苑调查,由于是鼎炀侯和郭蟠的财产,郭蟠被咸王看死在内宫无法过问,鼎炀侯今晨早朝没能见到咸王,后宫又进不去,只好派人前去益草堂找百里燕理论。

结果百里燕三日未归,情急之下鼎炀侯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亲自去郡府候着,待百里燕从红灯苑回到郡府,就见鼎炀侯拉着张驴脸坐在后堂,大汗淋漓焦躁不安。

“鼎炀侯来的正好,魏某正要请侯爷前来说话,不想侯爷亲自来了。”

“哼。”鼎炀侯极不痛快的哼了一声道:“魏将军封了红灯苑,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哦,原来是为此事。魏某说的也正是此事,红灯苑涉嫌一桩命案,已不宜继续接客,待毒害姜大人幕后真凶找到之后,红灯苑可继续迎客。”

“可本侯听说,真凶死在了轩亭侯府,魏将军不去轩亭侯府,却因三枚铜筹封了红灯苑,这是何道理。”

“呵呵!”

百里燕不咸不淡笑了一声,走到卫诩跟前桌案上倒了碗水喝了两口,这让鼎炀侯极不痛快。

“魏将军,本侯与你说话呢。”

“魏某听得到,也知红灯苑每日得到的进项数以百根寸银,真可谓是天下第一消金窟。侯爷与郭公公非但从民间坑害贤良女子,还将宫中的宫女弄进红灯苑,这些年一定是赚到了不少金银吧。”

一言既出,卫诩不禁觉得脸上过不去,咳嗽了两声,有意提醒百里燕,话别说过了。而鼎炀侯此事脸颊抽出青筋暴跳,怒色已跃然脸上:

“魏贤!本侯是在问你,何时轮到你质问本侯。”

“因为据说魏某了解,正因为侯爷对女子身体的剥削,导致黑巾军已经潜入红灯苑,并在此设立秘密联络据点,而向黑巾军出卖消息的,就是红灯苑被侯爷和郭公公迫害**的女子。

女子们不断与达官权贵上床睡觉,而后从他们的嘴里套走了咸国所有机密,不知侯爷对此事如何看待。”

“你血口喷人!”鼎炀侯怒斥道。

魏贤用汗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不徐不疾坐在右侧座塌之上继续喝水。

“并非魏某血口喷人,侯爷你自己看看吧。”

说着,魏贤随声的皮袋中掏出几张宣纸,纸上拓着一些奇怪符号,鼎炀侯看过后不以为然:

“这算什么,难不成还能是本侯私通叛军的罪证吗!”

“非也,此乃黑巾军在该陵城内秘密据点所用联络暗号,在红灯楼外立柱的石基上发现了其中一枚符号。随后又在红灯楼第一头牌方紫玉姑娘的绣房外发现了一个更小,更不起眼的联络暗号。侯爷,方紫玉姑娘的身子,侯爷一定也睡过吧!”

“你!”

鼎炀侯气结难当,这时百里燕冷冷说道:

“当初侯爷将她霸占来时,可曾想过方紫玉的感受,又可曾知道她暗通贼寇已久,仅此一项,侯爷准备如何向我王交代。”

红灯苑发现黑巾军联络暗号,实乃百里燕意外收获。

早在攻克邵平,审讯黑巾军圣使之时,就发现黑巾军为渗透各地,其实早在五六年前,就已在起事的各地建立了秘密联络据点。

为方便联络,他们会在约定好的固定联络地点特定位置,留下不起眼的联络暗号,百里燕当时亲自考察了邵平城中各处联络据点,确实也发现了图案各异的联络符号。

不同的联络符号,代表不同系统线路的联络渠道,在黑巾军高层都有备案。邵平的联络渠道与陔陵的联络渠道绝不相通,因此彼此并不知道对方联络符号的样式,两地的密线无法直接联络,只能经由中间人联络。

这些符号无一例外在视野的盲区之外,或是在地上,或是超过头顶,或是悬挂某些不起眼的特殊摆件,亦或者只在固定时间,出现特定的信号联络标识。

而红灯苑的正门立柱下的石基正面,有一个格格不入的鱼鳞纹,而其他立柱下的石基上,同样也有鱼鳞纹,但密度明显不同,显然这是某种混淆视听的障眼法。

鱼鳞纹的高度几乎就已经贴着地面,难以被发现。若非在进红灯苑时低头擦汗,意外发现这个鱼鳞纹,很难想象黑巾军居然将联络地点藏进了鼎炀侯、郭蟠的妓院中。这样一来,等于是直接通到了王宫大内,整个咸国的机密毫无秘密二字可言。

一路追进红灯苑详细排查,又从红灯苑第一头牌方紫玉闺房外的木牌上,发现了诡异的错别字。

红灯苑被封所有女子暂停接客,按例一律悬挂“待候”的木牌,作用类似于闭门谢客的免客牌。通常在女子来了例假、病休等其他情况在后院花楼休息,而不再绣房的情况下,挂出“待候”的木牌,以示暂停接客。

当一路排查到方紫玉的绣房,门上同样挂着“待候”木牌,但唯独“候”字中间少了一竖的笔画,写成了侯爷的“侯”,出现此种情况无非两种可能,刻字时遗漏笔划。其二做通假字理解。

所谓通假字,是由于用字不规范,而借用声音同形似的字代替表意。近现代由于书写的规范化,转而会变成错别字。

要说本没什么问题,问题出就出在其他木牌的候字一概没有写错,唯独方紫玉房间的木牌出现了通假字,而且少的这一竖的笔画极为不起眼,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微妙变化。

联想到红灯苑外的鱼鳞纹,百里燕当即联想到,这个“侯”字,根本不是什么通假和少了一笔,是黑巾军用于联络的暗号。很显然,官府之中有他们的人,暗号的出现,是在提醒他们的眼线,尽快与方紫玉取得联系。

经过对方紫玉的突击审讯,她倒也承认的快,早在三年多前,她就与黑巾军有密切来往,当百里燕问她知不知道是在助纣为虐时,方紫玉一句话立时令他哑口无言。

方紫玉说,陔陵城内所谓的达官贵人,哪一个不是衣冠楚楚的禽兽,就这句话,当时便让百里燕无言以对。

之后便有了方才鼎炀侯qiáng jiān方紫玉一事,因方紫玉抓伤了鼎炀侯,后被鼎炀侯弄进了红灯苑强行灌下了散子散,免费给全城的富人整整qiáng bào了一个月。

时下一个被剥夺了平民身份的人,等同于奴隶,没有任何权利可言,方紫玉作为贱户,在鼎炀侯将她买来后,可以合法处置她的**,她仅仅只是一个物品罢了。

当时得知此事,百里燕心知审讯已经无法进。此等**切齿之恨,就像噩梦一样实施缠绕方紫玉心头,她又怎能不恨权贵。百里燕不忍对她用刑,暂时押回了郡府大牢,等待处置。

“鼎炀侯,魏某奉劝侯爷一句,天作孽不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纵然天上无神仙,因果循环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方紫玉仅仅是冰山一角,侯爷此生做下哪些冤孽,侯爷自己心里清楚。

当年江东一战,数万将士恨死江东,侯爷却在尸骨未寒之际,淫乐他人妻女,此等消息一旦传出,这让永兴河畔几十万为大王卖命的将士做何想。”

“不过是个贱女,本侯处置她乃天经地义,何时轮到你在此说三道四!”

百里燕闻讯再也压不住心头怒火,一掌拍在桌上怒而说:

“正是你等视如蝼蚁的草芥,掀起了席卷中原的叛乱,正是你等视之如粪土的贱民,在永兴河边为你等的纵欲淫乐流血卖命,难到他们背井离乡抛家弃子是天经地义,你鼎炀侯日夜淫乐是应该的。

那好,魏某即刻将侯爷之事公之于众,看看永兴河畔的咸军还会不会替咸国卖命!”

“你放肆!莫要以为立下寸功,就敢在本侯面前耀武扬威,本侯是大王的封侯,当今太尉,魏贤你莫要狂妄。”鼎炀侯丝毫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耻,相反是他们应该的一样。

“肆我魏贤就是放了,侯爷若有能耐,又何必在陔陵当缩头乌龟,何不独领一军前去杀敌。真以为张佑率领北海郡勤王军,躲在瑞田寨中不出就能博得战功,黑巾军不围瑞田,那是去年被魏某重挫了锐气。

当真以为战功是如此好捞的便宜,哪一次不是将士们浴血奋战用人头换来的胜利。”

百里燕连珠炮式的激烈措辞令鼎炀侯难以应付,只可恨当年没一刀斩了百里燕。可斩了百里燕,如今咸军还能靠谁。

目中闪过怒色,鼎炀侯也只是咬了咬牙沉下脸色说了句狠话,此时此刻他已拿百里燕无可奈何。

“魏将军,话不要说的太满了,我咸国除了你魏贤,还有几十万将士,不是只有你魏贤一人才能独挡叛军。”

“哼!”百里燕冷冷一哼道:“鼎炀侯此言不错,魏某无能,不能以一人之力独挡五十万叛军,但又是谁人在杜阳城下葬送了数万将士,史书终有定论。鼎炀侯请吧!”

百里燕下逐客令,鼎炀侯怒火中烧拂袖而去。

第282章 积变(3)

待鼎炀侯离去,郡守卫诩叹气说道:

“魏将军如此出言不逊,换做是他人,就是一百个脑袋也被张太尉给砍了。”

百里燕{既魏贤}不以为然,他说:

“当年杜阳城下,鼎炀侯又何曾不想杀我,若非赵帅力保,咸国今日恐怕也没有这半壁江山。”

当年百里燕力劝鼎炀侯不要强攻杜阳城,鼎炀侯不听,以赵逊用人不当,以岐人为谋士泄露军机,要杀百里燕人头。被赵逊所阻,后改为八十军棍,意在将百里燕活活打死,后又被赵逊所阻。

鼎炀侯震怒之下不敢驳赵逊面子,遂将百里燕充入姚盛麾下攻城营,拉去攻城,若非百里燕机敏,早已是城下一具死尸,就没有后来擒拿姒昌,逼和晋军于杜阳城外停战一事,也就没有现在的咸国。

江东之战从鼎炀侯接盘的一开始,犯下一系列的战略失误,导致原本可以收服江东东郡的可能性,最终化为泡影,还不得不割地求和称臣。

倘若没有这件事,咸国如今也不至于被叛军用刀逼到鼻子底下。种种一切的因果关系,早在鼎炀侯输掉了江东之战开始,便埋下了祸根。

百里燕气不打一处来,与卫诩说了片刻后,查阅了今日前来郡府登记指印的权贵和富户,总计才七百多人,还不到注册在籍的六分之一。

“卫大人,论俸禄官位,卫大人远在我魏某之上,同时又是魏某的前辈,魏某委实不好多说什么,但这今日一天,到郡府拓印者还不到八百人,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剩下的数千人多人要到猴年马月。”

“这……不是本官没有尽力,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什么难言之隐,大王不是下了王旨,要所有在职官员及其子弟门生家丁即刻前来郡府拓印,为何不来。”

卫诩为难说道:

“没来的和不来的,以及想来而没来得,不是大司马的同党,便是群党关系,有城府司马坐镇,没人敢来。”

“什么啊!”百里燕大吃一惊:“这么多人!”

“也不全是,有些是相国的人,而有些见其他等人都不来,也就不来了,来的都是和大王走的近的。”

此时百里燕突然意识到,真正担心的问题终于出现了,王太后一党因为轩亭侯府洗脱嫌疑开始焦虑怀疑,姜严的死是咸王一系列肃清运动的开始。司马城府栾冲的不配合,直接导致了矛盾的加剧。

想到此处,百里燕忙说道:

“他是要逼宫!”

“此话不能乱说呀。”

卫诩多少不愿意往这上面去想,毕竟这是大逆不道之事,倘若传扬出去,栾冲本无反意,有可能因为百里燕这句话,把他给逼反了。

届时杀了咸王,拥立太子,反而还能得到晋国的支持,铤而走险对栾冲并非没有好处。

正值气氛微妙之际,堂外差役来报:

“禀报两位大人,郡府外有御客求见魏将军,这是名帖。”

百里燕心中困惑,这御客怎么每次都是不尴不尬节骨眼上冒出来搅局,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求见自己。

“把名帖给我。”

“诺。”

接过差役递来的名帖,第一眼就领百里燕眼前一昏,险些没摔倒。名帖上是这么写的:御客筹辎使尉迟光

所谓筹辎使,其实就是和尚化缘。

御客南下征讨金雪狄,除了能从战利品中得到补充,其他的物资补给需要依靠天下各派的接济,但即便如此,面对动则就是二十万三十万,甚至四五十万的御客庞大规模,仅靠门派的支援是难以应付的。

当然,御客由于很少从事商业活动,御客总部的财力也很有限,因此每逢战时就需要派出筹辎使前往“化缘”,讨要一些军费和粮草。

更邪门的是,咸国现在都快穷的当裤子,居然还要上门化缘,非但要上门化缘,还指名道姓要见百里燕,这不是该去找咸王吗,找他能有什么用。

心里正值纳闷之际,卫诩问道:

“魏将军与御客关系匪浅吧。”

“但也不是钱财关系呀!找本将也没有用啊。”

“可御客指名要见魏将军,见还是得见的吧。”

“见是得见,那好吧,魏某就去会会这位尉迟光。”

拿着名帖来到府衙前堂,尉迟光正与汤钊、方德二人说话,周围其他御客也三五成群的交头接耳,气氛稀松平常,丝毫没感受到陔陵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氛。

百里燕举步而入,一眼便见到汤钊、方德二人,心中更是惊奇:

“汤钊兄,方德兄,怎么是你们。”

“魏将军别来无恙啊。”

汤钊立身而起,抱拳略施了一礼,百里燕抬手回了一礼道:

“说来惭愧,局势变成这般,魏某也是无能啊。”

“魏将军何出此言。”方德道:“来时路上听闻魏将军屡战屡胜,挫了神通天王的锐气,如今魏将军的威名远播中原,何故如此自贬,未免折煞了自家威风。”

百里燕苦笑道说:

“咸军苦战一年有余,国土沦丧近半,有何威名可言,不过是一些空言罢了。不知在场哪位是筹辎使,魏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此时右侧座塌上一个微胖略矮,国字脸浓眉小眼薄唇高鼻,满脸大胡中年男子,身着一席蓝色粗布宽大深衣,起身来到跟前,斯文施了一礼道:

“在下便是筹辎使,魏将军威名在下早有耳闻,今日得见魏将军,神采果然非同凡响。”

百里燕回了一礼道:

“幸会幸会,不知筹辎使此来所为何事,为何要找魏某。”

“哦,是这样,近期接御帅来函,金雪狄正有大举北犯迹象,御客总堂决定起大兵十五万南下,故而派尉迟前来咸国、晋国请粮。”

百里燕心想,这位果然是来化缘的。下刻,他不动声色来到一旁座塌,径自盘腿座下说:

“可魏某就不明白了,此事该找大王才是,为何独找魏某,魏某只是个小小的先锋,粮草辎重之事找魏某也无济于事呀。况且说,咸国北海郡百万民众,连今年的冬粮都尚无着落,御客此事来请粮,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魏将军此言差矣,咸国缺粮不假,但有两样东西应该并不缺。”

“何物?”

“蔗糖和丝绸。”

“蔗糖和丝绸?御客要蔗糖和丝绸做什么?”

“并非我御客所需,是卫国需蔗糖和丝绸,才愿接济我御客粮草,不得已来咸国接济蔗糖和丝绸。”

百里燕对此事心里发怵,咸国确实是蔗糖和丝绸的出产大国,此外还有长孙国。其实歧国、燕国、梁国、晋国北地气候炎热都能种甘蔗,也能养蚕,但这三国蔗糖咸口,有些苦,因此不太受欢迎,但却适合入药,是穷人的滋补法宝。

而丝绸和其他中低等的丝织物,咸国的丝织品是中原一等一的面料,价格位列产丝国第一第二。而长孙国丝绸和罗虽然产量比咸国大,但质量奇差,各国称之为水丝绸。

歧国、燕国的丝绸质地绵软,但不经穿。梁国的丝绸质地厚实,与咸国丝绸品质齐名,产量一般,由于用料将就,织工技艺考究,价格要比咸国的高,当然品质也要略好一些。

至于晋国,绸缎出产较少,主要是以绢布和罗为主,而罗的质地仅仅比长孙国略好,因此不具有很强竞争力,这就导致咸国的丝织品的在中原的地位举足轻重,也是咸国早年立国的中重要依仗。

正是有了糖、盐、丝绸,以及肥沃的土地,保障了咸国国力。

但问题是,咸国第一大榨糖大户是东原郡的轩亭,轩亭侯的老家,这是他的产业啊,轩亭侯几乎就是靠着垄断了东原郡几乎全部蔗糖和丝绸起家,否则专卖盐的咸王能和这位糖王结亲?

此外咸国排得上号的丝织品产地,广信和鼎炀是大户,其次是江东郡,广信公自不用了说,而刚刚得罪了鼎炀侯,这个时候又要他出血,哪里可能。

现在还要让一毛不拔的轩亭侯免费送白糖,这不是逼着他去跳楼吗。找上百里燕,明摆着是要他这个女婿去倒逼自己的两位丈人,这大司马姜严的事情还没了结,又要让他去逼丈人割肉,这种事情哪里能干的出来。

“尉迟先生,卫国就一定非要咸国的蔗糖和丝绸?长孙国、歧国、燕国的就不行?”

“长孙国不愿接济,故而只能前来找魏将军帮忙。”

百里燕一听火了,毫不客气说道:

“不愿接济!那我咸国就是好欺负的,这算什么道理。中原列国,咸国半壁沦丧,其他诸侯见死不救,长孙国不过才丢了两郡而已,连粮食都不接济,我咸国上下度日如年,谁来接济我们。”

御客化缘也不是每次都顺利,今年尤甚。

东海、中原地区除了晋国,梁国,几乎所有大国本土直接卷入黑巾之乱。无暇顾及南境金雪狄进犯,因此御客化缘的主要重点放在了西海五国,其中卫国是大头。

由于卫国近年战乱较少,周边又都是小国,远离中原腹地,但人口较多,市场大,财力还算可以,所以中原的许多奢侈品都流向了卫国。

第283章 积变(4)

御客此番化缘,中原列国大多碰壁,西海诸如歧国、燕国、陈国、赵国这些小国为极力讨好御客,或多或少出了二十至五十万石的粮草,但对于十五万御客大军,一年动则两三百万石粮草的消耗,仅能满足三分之一,这还不算肉食、军械、布匹,以及路上运输的消耗。员额持续增加,一年四五百万石粮草也挡不住。

卫国提出以咸国蔗糖和丝绸换取卫国粮草接济,其本意不是要蔗糖和丝绸,是要给晋国难堪。

晋国在歧国有驻兵,歧国的制糖和丝绸自然收紧了对卫国的出口和进贡,而燕国挨着歧国,见到有晋国罩着,也开始不老实,明里暗里也收紧了出口,转而加大对中原的出口,这就导致卫国的蔗糖和丝绸减少。

但蔗糖和丝绸并非当下的民生必需品和军需物资,而是奢侈品,尤其是高档丝绸和精细棉布这两种,普通平民是禁止穿戴和享用的面料,有钱也不行。

但实际上官宦相互勾结,互为既得利益团体,有钱人也变着花样的穿戴上等丝织物,如纱罗、绢、锦、绨、长孙国的水丝绸,歧国、燕国的中下等软丝绸等等。

因为是奢侈品,丝织物在民生商品供应链中属于可有可无的产品,卫国的权贵富裕阶层,完全可以通过扩大进口中原蔗糖和丝绸,解决贵族对奢侈品的需求不足。

现在直接提出让咸国以蔗糖和丝绸为交换条件,换取御客的粮草接济,其本意是用御客压咸国,咸国还不得不给,如果给了,咸国今年极大一块的利润收入就成了拱手送人的嫁衣。

非但如此,咸国在晋国市场的蔗糖和丝绸份额,也有可能被长孙国取代,这对咸国财政无疑又是雪上加霜,一来一去,无异于三个巴掌扇在咸国脸上。

一旦咸国财政垮了,军需后勤都得垮,进而连带将晋国拖入泥潭之中,是一箭多雕之计。

更可恶的还在于让百里燕{既魏贤}出头,好人全给御客做了,他全落得个恶人。

“尉迟先生,蔗糖和丝绸是咸国国帑岁入的重要来源,今年的蔗糖和丝绸倘若都给卫国,我咸国将士和百姓明年去喝西北风,此事甭说魏某做不了主,大王也断然不会同意。”百里燕态度坚决,没有谈的余地。

尉迟光倒也没有恶言相向,转而说起了千岳山防线的严峻形势:

“眼下千岳山仅有宋国十万大军驻防,金雪狄北犯威胁日益严峻,难以抵挡,现已陆续发现金雪狄斥候踪迹四五百人,最远处已经渗透防线千里,我御客起兵南下若无粮草接济,将举步维艰,魏将军素来深明大义,仅是一些蔗糖和丝绸,又为何如此吝啬啊。”

百里燕立时火冒三丈:

“魏某方才已经说的很清楚,咸国国力日危,三十多万大军难以为继,蔗糖和丝绸乃是财税重要来源,尉迟先生为何视而不见。”

“魏将军所言尉迟自然清楚,但据在下所知,咸国新筑永兴城日夜开工生产天下名器,销路畅通无阻供不应求,时常日久所得利润,便能补足蔗糖和丝绸岁入之缺额,将军又何必瞒我。”

“你!”百里燕是恨的牙根直痒,转眼想到定是砡工派与御客暗中互通的消息,定是得知了永兴城内部情况,否则不可能如此清楚。

想到这里,百里燕反驳说:

“永兴城新筑,工坊原料严重不足,我咸国要到猴年马月才能补足蔗糖和丝绸的损失,尉迟先生难道连这本账都算不来吗。”

“魏将军息怒,永兴城情况尉迟略有所知,只要以现下趋势按部就班,两年之内可逐步填补蔗糖和丝绸损失。据在下所知,咸国财税支用现在仅够勉强维持军需开支,赈灾济民以空无分文。

但永兴城专以生产军需供应为主,如此便省却了大量开销,用于从咸国之外购买军需辎重。

据我所知,咸国仅仅向晋国购买的铜料、锡料价格就是市价的三倍以上,而昶曲铁矿开采繁盛,想必无需多久,咸国从晋国购入铜矿将急剧减少,咸军的优质铁器兵刃会逐步进入军中。而咸国又握有新式钢刃的炼制匠术,其成本远比从外购买军需更加划算。

仅此一项开销,就能为咸国节省相当可观的国帑,魏将军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知道吧。”

由于丘南、咸西等郡县沦丧,咸国铜、锡产量极具下滑八成,青铜兵器严重不足,青铜的农具基本已经停止销售,为此咸国不得不从国外进口。

而青铜又是战略物资,列国哪里能卖给咸国,有是有,可以买晋国的高价铜,三倍于市价,嫌贵当然可以不买,不买的结果什么结果,用脑子想想也知道。

尉迟光的的算盘打的相当之精明,昶曲铁矿质量极高,只要扩大开采规模,不用多久咸国就能大量装备钢制兵刃,成本比从晋国进口铜和锡低得多,仅此一块的差额,就足以降低国库的支出。甚至生产规模扩大后,还可以向外销售赚取足额的利润。

但问题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卫国索要的蔗糖和丝绸势必要分期全额支付,永兴城能不能在两年之内发展出来还都是问题,更何况煤炭严重短缺,拿什么去炼钢。

“尉迟先生,此事魏某做不了主,还请筹辎使与我王交涉,若是大王首肯,魏某也无话可说,请吧!”

百里燕下了逐客令,尉迟光倒也不恼,立身而起行了一礼说道:

“那尉迟明日再拜访魏将军,今日便告辞了。”

“魏某不送!”

百里燕沉着脸色,汤钊、方德二人见气氛已冷,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跟随尉迟光便离开了府衙。待御客走远,卫诩小心说道:

“魏将军,御客可都不好惹,此来不达目的,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魏某哪里不知,他们也是欺软怕硬的家伙,列国诸侯一个铜子都没弄到,尽来勒索小国,这算什么道理。”

尉迟光一众人等离开府衙之际天色一黑,正走在路上前往客栈住宿。路上汤钊不解问道尉迟光:

“筹辎使,魏将军所言句句在理,咸国眼下是自身难保,我等如此讨要,怕是不妥吧。”

尉迟光没有一点恼怒,心平气和说道:

“其实咸国每年岁入有一半都进了晋国的腰包之内,晋国所需之物,咸国无不是以低于市价的四成甚至一半贱卖给晋国。而咸国所需之物,无不是以数倍于市价从晋国购买,其中一来一去的差额便是占了咸国百姓与财库岁入的一半以上。

这魏贤可是个人才呀,其在永兴城建立工坊,意在扭转此等局面。本使向咸国讨要蔗糖和丝绸,实则是为他们好,可惜魏贤尚未想透,他若是想透,定会同意的。”

“可让咸国白白那蔗糖和丝绸给我们,他们的损失从何去补呀。”

方德问道,尉迟光笑道:

“这还不容简单,晋国以市价的五成从咸国购入蔗糖和丝绸,我等若是以市价与卫国交易换得粮草,便要多出一倍的差价,你等说,咸国是亏了还是赚了。”

“可粮草是御帅军需,纵然以市价交易,咸国却得不到半分好处,这又有何用。”

“咸国是得不到好处,晋国就的得到好处?”

尉迟光阴狠笑道,汤钊恍然大悟:

“哦,晋国用咸国蔗糖和丝绸谋取暴利,如此一来,晋国便失去了这一暴利。而筹辎使便可以咸国蔗糖和丝绸为筹码,从晋国与卫国两头捞取好处。”

“正是如此。砡工派对晋国记恨甚深,多次来信请掌门给晋国晓以颜色。你等说,本使将此事岂能说破。”

时下蔗糖和丝绸还是奢侈品,受榨糖和种植工艺落后影响,生产力严重不足,成本居高不下,丝绸受气候和蚕种的影响,适合养蚕种桑的地域非常有限。

蔗糖市价的五成,基本就是成本价,丝绸市价的五成,尚能有些利润,但蔗糖和丝绸进入晋国市场后的终端售价格,即便只赚取五成利润,既进口成本的一倍,依然是暴利收入。

晋国北海沿海郡府有蔗糖和丝织品产地,质量不如咸国蔗糖和丝绸,价格卖不高。江东之战击溃咸国之后,晋国也就获得了咸国蔗糖和丝绸的购买特权,咸国的蔗糖和丝绸对晋国蔗糖和丝绸市场影响极大。

正因为有了咸国优质蔗糖和丝绸供应,长孙国才不敢在晋国高价销售蔗糖和丝绸,如此晋国便是两头取利,用咸国的物资,倾轧长孙国的进口物价。

这么些年过去,晋国的权贵阶层从中谋取的暴利数以千万计。晋国一旦断绝咸国蔗糖和丝绸的来源,长孙国眼下战事吃紧,势必要抬高出口晋国蔗糖和丝绸的的价格,进一步将长孙国的通胀输入晋国。

尽管蔗糖和丝绸并当下非民生的必需品,却是有钱人和权贵日常所需,尤其是晋国,民风就特别喜欢吃甜食,西寰嫁入咸国之后,几乎顿顿离不开甜食,水果是一年四季不断。

因此蔗糖和丝绸,在晋国中产以上富裕阶层的消费量极为可观。

一旦咸国蔗糖和丝绸流往卫国,晋国蔗糖和丝绸以及与之相关的产业成本势必推高,纵然不影响民生,对中产和富裕阶层影响很大。

毕竟一斤糖能折合不少的米,一匹上等丝绸几乎抵得上较好的战马,日积月累,增加的支出将会非常可观。

尉迟光本意是用咸国的蔗糖和丝绸为筹码,从晋国换到足够多的好处,如此晋国没了咸国的廉价物资输入,短期内无法在讹诈咸国,同时御客就无需卫国的粮草供应,也能先把局面对付过去,又教训了晋国,此等心计又岂能与百里燕当面说透。

第284章 积变(5)

天黑之后,百里燕{既魏贤}继续留守府衙,亲自审问红灯苑老鸨等数十人,红灯苑不可能只有方紫玉一人,必定还有其他人接应方紫玉,否则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没有破绽的秘密活动。

时至戌时,差役匆匆来报:

“禀报魏将军,有位高先生求见魏将军。”

百里燕转念想到定是高勋。

“快请进来。”

“诺。”

高勋数日前去永兴河向赵逊请兵入城一直未归,多半是战事吃紧赵逊抽不开身,今夜突然返回,定是搬来了救兵。

高勋快步而来,已是大汗淋漓,百里燕给他倒了碗水,高勋三口两口喝完后迫不及待说道:

“魏贤弟,毒害大司马的凶手可有下落。”

百里燕苦笑道:

“有是有,但已被人灭口。”

“灭口!”高勋下意识想到:“如此说,城内有高人策应。”

百里燕点了点头:

“正是,并且发现黑巾叛贼在城内暗中联络的据点红灯苑。”

“红灯苑!”高勋大惊失色:“那不是陔陵最大的妓院吗,知道是谁的财产?”

“哼。”百里燕无奈一声:“鼎炀侯张隽与黄门令郭蟠的产业,高兄以为,他二人会暗通叛贼?”

“嘶……”高勋牙根一冷,否定说道:“不会,断然不会。”

“行了,此事暂无头绪,高兄说说永兴河战况吧,赵帅的兵马为何至今未到。”

“别提了,叛军数日前突然对昶曲发动攻势,一度击溃了昶曲守军攻上了岸上。昶曲以东十五里便是铁矿,赵帅担心铁矿有失,因而调重兵增援昶曲,激战两日方才将叛军赶过河去。”

“这么巧!”百里燕更加肯定,姜严的死,定是黑巾军策划陔陵兵变的一环,他们寄希望于将咸军吸引在永兴河无法脱身,而后攻占陔陵,切断陔陵以东新建的介康粮仓供应,令咸军不战自败。

想到此处,百里燕忙问:

“那高兄此来不会是空手而归吧。”

“不是,赵帅令叶大都督率骑兵两万,于明日清晨出发,火速赶赴陔陵,最快中午便能抵达。”

叶信所部骑兵返回永兴河后,一直在乌坪修整,黑巾叛军攻破昶曲,昶曲土地泥泞,有沼泽,不利于整建制骑兵队作战,赵逊遂调乌坪、瑞田步军骑马增援昶曲,叶信接替乌坪防、瑞田防务。直到昶曲收复,赵逊才腾出手,调叶信增援陔陵。

详细了解战况,百里燕问道:

“黑巾军全线出击定有更大谋划,高兄可知广信军最近动向如何?”

“大王已经暗中授意赵帅,择机让广信公率军北返广信,以防黑巾军攻破北海郡。贤弟是担心广信公此时生变?”

“这倒不是,广信公有罗松亭、陈韵风辅佐,断然不会不顾国家存亡而反叛,我是担心陔陵生变,北海郡无人坐镇,再生变数。”

陔陵毕竟是都城,即便发生宫变,成功率不会太高,倘若以陔陵为诱饵,转移咸军注意力,在北海郡发动叛乱,后果将比陔陵的失守更加险恶。

“但愿叶大都督明日能及时赶到,稳住陔陵局面。”百里燕不无担忧说道,隐隐一丝阴霾浮上心头。

高勋一路奔波,已是疲惫不堪,安排他住进府衙,百里燕连夜继续侦讯红灯苑老鸨、伙计等人,一直审到丑时,从老鸨等人问话中陆续发现诸多自相矛盾之处。

其一,红灯苑最早的东家还不是鼎炀侯、郭蟠,而是大司马姜严本人,这已经是二十五年前姜严兄长在位时,也就是如今咸王姜亥的父王,当年也不叫红灯苑,而叫闺玉楼,规模远没有今日这么大,仅有五分之一。

闺玉坊的易主是十四五年前的事,掐指算起来,正好是姜亥登基继位不久,闺玉楼转手到了如今咸王大哥奉阳君姜赫的手中。

姜赫叛乱前夕,闺玉楼曾被一度关停,而负责调查奉阳君叛乱的,正是当年推行新政《农桑令》的相国公孙岳。

奉阳君叛乱平定后,江东之战咸国战败,受到新政改革失败以及割地冲击,内外朝迅速堕落腐化,闺玉楼先是到了郭蟠手中,正式更名红灯苑,鼎炀侯是最后入股,对红灯苑内部情况根本不了解,经营则由郭蟠负责,鼎炀侯只逢年过节收取郭蟠的好处而已。

其二,老鸨与伙计矢口否认红灯楼与叛军暗中联络,此事要查,当然也十分困难,难以查到实证。但不可否认,余符身上的三枚铜筹来自与红灯苑,百里燕根据铜筹上的门号,亲自提审了房主莺嫣,莺嫣否认得到排房的通知。

所谓排房,是妓院给女子安排的指标,每月要完成一定数量的接客,才能全额拿到归属个人的银钱。因此每出售一根铜筹,就要安排相应女子排房。

这就意味着这三根铜筹出售之后,红灯苑没打算安排莺嫣伺候余符。这正说明老鸨与伙计之中,有人知道这三根铜筹是无法兑现的,所以根本不需要通知莺嫣,否则就有可能通过莺嫣,顺藤摸瓜找到通知排房的伙计或者老妈子,进而倒追。

如此一来,即便百里燕追到了红灯苑,三根铜筹的线索到了房主莺嫣这里便彻底中断,因为这是空头票,无法通过铜筹找到排房者。这显然是有人提前摆布好了一切一切,意在打乱视线。

第三,红灯苑作为该陵城内最大,靠山最硬的妓院,长期不归郡府衙门管理,而是归大内,这就导致大内的宫女犯事之后,最终的下场便是被郭蟠弄进妓院接客,而王宫大内竟然也通过红灯苑从全国各地以买也好,掳也罢,从各地弄来女子送入宫中,可想而知咸王身边被安插了多少眼线。

最后,根据市井流言和各个渠道信息的相互佐证,红灯苑如此高档的妓院,暗中竟然也对中下层军官开放,而且收费极低,此等手段与黑巾军早期以骗术笼络哗变将领,又以妓院女色加以腐蚀的伎俩如出一辙。

而妓院老鸨做的密账,却只字不提这一批钱的收入,而低价服务产生的收入减少,最终又是怎么骗过郭蟠、鼎炀侯的,更是没有任何交代。

当问及红灯苑老鸨如何解释此事,老鸨只说不知道,百里燕本欲用刑杖她十棍,又见老鸨胆怯说起,每次来妓院消费的人群里,确实有一些粗俗壮汉配有禁军佩剑,以及咸军制式兵器的布衣男子,持铜筹嫖宿,如此无疑证实了陔陵守军以及禁军已被渗透的事实。

而且是在百里燕、广叔子以及咸王耳目的眼皮低下,持续进行了一年,甚至更久,而在此之前,又有多少人收到拉拢,根本无从得知。

照此推断,陔陵之中定然有个身居高官,长期为叛军提供掩护的重臣,那会是谁呢?

公孙岳是雄论道的爪牙,这一点毋庸置疑。鼎炀侯也不可能,那么就只有黄门令郭蟠,和大司农莫安正。

郭蟠是王太后的心腹,要说他身居大内,与叛军暗通款曲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他能得到什么好处,更何况郭蟠已经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地主,财源滚滚日进斗金,他有什么道理勾结叛军。

而大司农莫安正是广信公姜闵的人,难道是大司农假以委身与广信公,暗中通敌?

审问至丑时末刻,启明星微亮,百里燕一时间抓不出头绪,此时困意袭人,他整理完口供,就地在后堂架起木板和衣而睡。

待到天色渐亮,百里燕迷迷瞪瞪中隐约听到一声浑厚的号角,号角长鸣响彻天际,沉闷中透着婉转哀伤的凄凉。

百里燕强撑眼皮坐身而起,蹙着眉头仔细听辨。

“这是什么号声,不像是来自南营!”

号角声明显低沉的多,是用青铜铸造的一种薄壁长管铜号角,需要两个人扛在肩上,一个人在后鼓吹。

只有逢年过节和外宾来朝才会奏响青铜号角,但声音从来没有今天这般低沉,隐隐中还有哀声,百里燕转念想到,不能是咸王摆开阵仗欢迎尉迟光吧,他能有这么大的面子?况且说,这声音也不对呀。

正值纳闷之际,郡守卫诩仓惶而来,一脸惊魂未定之色:

“卫大人,究竟何事吹号?”

“魏将军,王太后归天了。”

百里燕愣怔在那,过去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这么说,号声是?”

“是哀号。”卫诩道。

“可知王太后何时归的天?”

“尚不知,但肯定是在天亮之前。”

但凡国丧,死在夜间是卯时四刻吹哀号,死于午时之前,是午时四刻吹哀号,死在午时至酉时之间的,在酉时四刻吹哀号。

“卫大人,宫中可有消息传来,谁人负责治丧?”

“这个,尚无大王王旨,按例应由内执使负责丧礼,丞相主持治丧,不过……”卫诩欲言又止:“不过就时下朝局,应该由太尉鼎炀侯、长史和内执使治丧,或是大司农莫安正一起主持治丧。”

内执使负责王宫大内各种司仪,以及外交礼宾等工作,也负责治丧。按惯例,但凡王室重要成员过世,由丞相牵头,大司农、内执使成立领导班子,太尉、大司马、外执使稳定国家内外政局,防止大丧期间发生dong luàn,同时丧礼期间停止一切对外用兵以避邪祟。

少顷,高勋衣冠不整闯入后堂,他也是头一次听到哀号,乍以为是叛军一夜间攻到了城外,惊得衣不蔽体找了过来。闻讯王太后过世,高勋仍是吃了一惊:

“王太后死了!”

“是的,应该是昨晚。前天后半夜魏某曾去把过脉,脉象已经很弱,下肢出现溃烂,没想到时隔一日就归天了。”

百里燕惋惜道,他还指望着王太后能拖上几天,稳定局面。现在王太后一死,陔陵城内的暗流将更加汹涌。索性叶信的两万骑兵部中午就能赶到陔陵,再乱,也能镇压下去。

第285章 积变(6)

哀号共计吹了七阵,一直持续到卯时末刻方才停止。卫诩、高崇安二人在郡府碰面后,一早去王宫候旨,高勋去了城西迎叶信入城,百里燕{既魏贤}继续就昨夜未完的侦讯,继续审讯红灯楼一干人等。约莫巳时初,堂外衙役来报,汤钊有事求见。

原以为还有其他御客同行,却只见汤钊一人前来:

“汤兄今日此来不知所为何事?”

汤钊略施一礼随和说道:

“魏将军,筹辎使昨日便将名帖递给了外执府,咸王昨夜亲口答应今日接见筹辎使,但今早闻讯王太后突然归天,咸王至今也无召见之意,筹辎使令顾某前来请魏将军帮个忙,不知能否替筹辎使向宫内询问咸王的意思,若是国丧期间不便,筹辎使也好有个准备,以免误了御帅的期限。”

“嘶……”百里燕蹙起眉头思索了须臾,却也没有深思,随后他说:“既然将名帖投给了外执府,汤兄可去外执府找外执使及外执府官员,来找魏某通传消息,这既不合情理,也不合法度,传扬出去不免有僭越之嫌。”

外执使是负责国家外交事物的重要官员,可常设,也不常设,归属国政监管辖,由相国领衔。

自江东战败后,外执使一职长期悬空,黑巾军攻入咸国后,咸王任命司政使荀牧出任外执使,负责诸侯与外交工作,直接向咸王本人负责。治丧期间外执府是承接各国吊唁的重要对外机构,人员只多不少,汤钊到郡守府衙找百里燕向宫内询问消息,既不合法,也不合理。

这时汤钊却无奈道:

“魏将军有所不知,外执府衙除了差役,官员空无一人。”

“没人?那内执府衙呢?”

“也无人当值,筹辎使不得已,才让汤某前来请魏将军帮忙。”

“嘶……郎官也没有?”

“没有,确实没有一个官吏当值。”

“怪了,难道都入宫治丧去了?”

治丧的规格因人而异,君王是头等仪仗,配偶王后平级或略低半等,侧妃则低于正室,侍妾妃嫔低一等甚至两三等的都有,再差的甚至连治丧都免了。

其余重臣文武根据身前功勋、职位不等,享受不同等级的治丧礼遇。

如当年公叔阔治丧,是晋王亲自主持,满朝文武行三叩九拜,享受御赐青铜礼器及玉席,葬于王陵右侧,紧挨着晋王墓穴,是当下礼制高于侯爵的礼遇。

现在据汤钊所言,外执府衙和内执府衙空无一人,连最低一级的郎官也不见踪迹,此等情况只有君王过世才可能出现。

按例,凡君王过世,都城之内大小官吏概要服丧。内外朝官员需入宫听宣,都城之内其他官吏,一早赴宫门外行三叩九,拜万民来朝大礼,这是君王一级的规格。

君王配偶一级不行三叩九拜万民来朝大礼,即便王太后归天,也没有大小官员行万民来朝大礼的先例。更何况咸王对王太后心生怨念,国力疲弱政局不稳,哪里可能调走绝大多数都城官吏举行隆重葬礼。

但百里燕又转念想到,难不成是广叔子的安排,有意抬高王太后葬礼规格,以稳定人心,笼络一部分王太后党人。

想到这里,百里燕继续说道:

“汤兄,王太后治丧期间国事千头万绪,大王定是顾不过来,即便魏某此时去了,恐怕也无济于事。我看还是稍等片刻,待郡守卫大人回府后,再做商议如何?”

“那卫大人几时能回?”

“卫大人总督陔陵治安,治丧期间势必戒严,卫大人与城府司马应是最早离宫的官员,不妨等卫大人回府后问清宫内情况,再入宫面见大王不迟。”

国丧期间都城戒严,都城之内所有娱乐场所,如妓院、酒坊、酒肆乃至茶馆,停止一切营业活动,官员禁酒,百信禁杀生,工坊不得销售彩色物品,一切都得按规矩来。

卫诩身为都郡郡守,陔陵行政主官,有责任协调各府衙整肃娱乐场所,全城实行戒严,防止国丧期间有人作乱,因此应该是入宫官员中出宫最早的一批。

汤钊抬头看了眼日头,觉得时间也不早了,心想午时之前总该回来,于是也没反对,随后径自坐下。百里燕也无心继续审案,问起了宋杰、顾善等人的情况:

“汤兄,宋杰几位兄弟如今可好啊。”

“宋杰、顾善与马家兄弟正在前往千岳山路上,我与方德是奉命护送筹辎使。”

“原来如此。”百里燕捻了捻短须,转眼想起两年前与宋杰、方德等人一起剿灭马贼霍行的往事,不禁让他想到宋杰、汤钊最后去了长孙国做了什么。

当时一直不解秦翰暗通马贼霍行为何劫杀宋杰、汤钊等人,如今见汤钊、方德受到御客重用,不禁让人怀疑他们当时定是身负重要使命。

想到这里,百里燕小心问道:

“汤兄,有一事魏某一直不解,不知汤兄可否高知一二。”

“魏将将军但说无妨。”汤钊欣然接受。

“当年马贼霍行一事,在下一直有个疑问。霍行在明知宋兄、汤兄等人是御客情况之下,还要半路劫杀,而后又不明原因半路撤离。

当时魏某曾有怀疑,怀疑宋兄、汤兄定是怀有宝物在身,否则断不能招来杀身之祸。事到如今已过两年,不知汤兄能否一解在下困惑。”

“哦,原是为此事。其实……”汤钊一顿,浅浅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是一份信。”

“一份信?”

“正是,在下当时受总堂派遣,前往孙国查看一枚天外飞石,并将其押送前往砡工派。”

按汤钊所说,他与宋杰等人前往长孙国,是去看一块天外飞石,这块天外飞石大约是盛元625年春,掉在了长孙国,当时没砸到人,陨石坠落引发的冲击,还是波及到了两里地外的村镇。

陨石一度被长孙国视为不祥之物,尤其是时人对磁性物质大多没有客观认识,只以为是神秘力量。砡工派得知消息后,遂派人前往长孙国查看,确定是一枚巨大的天外磁石,砡工派当时也没吭声。

因当下的磁铁多半来自于开矿,偶然性很大,还未发现磁铁可以用于指南、发电等作用,所以基本没有用处。但砡工派得到磁铁之后,将其用于机械运作,如此一大块巨型磁铁,自然是不能错过。为此约了御客派人押送陨石,以免被他人劫走。

时下磁铁虽没有什么大用处,但是并非每次天外飞石就一定都是石头。

有历史记载的两千五六百年以来,共计记录到四十八次天外飞石出现金刚石的记载,或大或小,最小的有葡萄大,最大的据说比拳头还大,最近一次是五十六年前,一颗陨石坠落卫国,带来一颗鸡蛋大小的透明坚硬晶体,经砡工派鉴定是金刚石。

如此一颗巨大的陨石,长孙国没有做出反应,多半是孤陋寡闻,不曾听说天外飞石出现过金刚石,万一长孙国什么时候兴血来潮,将陨石扣下甚至毁掉寻找金刚石,那就全完了。

于是就有了砡工派约了御客保驾护航,将陨石运出长孙国。

这块陨石根据汤钊描述,具有极强的磁性,与自然条件下所获取的磁性铁矿截然不同。人隔一丈半开外,就能轻易将人携带的铁器吸走,非三个壮汉合力才能取下。

百里燕据此判断,这块陨石应该含有其他什么磁性稀土的化合物,倘若是单纯的铁基磁性陨石,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磁力。

这颗陨石重达一百五十余石,通体磁性强烈,砡工派虽然专精百工匠术,对天文也有一定研究,但如此硕大的陨石,且有磁性,自是难得一见的宝物,铁定是要运回总堂用于机械劳作。

听到这里,百里燕不禁纳闷,这秦翰暗通马贼霍行,难道就是为了这份信?可即便拿到了信,也弄不走陨石啊?

“恕魏某冒昧问一句,汤兄与宋兄等人前往长孙国后,与看押飞石者可熟稔?”

“不熟,总堂派顾某与宋杰等人一是随行押运,二是还要将砡工派兑付的酬资运回总堂。”

“这么说,汤兄等人是隶属总堂的御客?”

“正是,御客虽遍行天下,但总堂是御客根基,每年有大批弟子随师傅前来总堂受戒,故而总堂留守有大批直隶御客效力。同时对外联络最终多要归入总堂,总堂若有差遣,也是首先调动总堂人马更为方便。”

“如此说来,汤兄前去押运天外飞石,随身还有总堂手令。”

“正是,在下当时身怀半块令符,唯有两块令符相合,货物才能上路。”

时下令符多半为雌雄体,既左右各半合一的形式。不同于虎符的单一形式,时下雌雄体令符外形各异,什么形状的都有,但凡御客参与重大行动,都要总堂令符相合。

当时汤钊随身携带有一半令符,与长孙国御客手持的另一半令符合一,东西才能运走上路。

百里燕琢磨着,秦翰定是为了这半块令符,而有意劫杀汤钊、宋杰等人。之所以不将他们杀死,恐怕是霍行一旦从汤钊身上发现这半块令符,立马就会知道汤钊等人身负御客总堂巨大使命,足以令御客成千上万出动,将他们绳之以法。

因此秦翰意在将汤钊击伤,令其进入广信城中养伤,而后再想办法,暗中偷取这板块令符,抢先他们与长孙国御客接头,将长孙国御客骗入圈套之中加以歼灭,取走这块陨石。

但人算不如天算,不料百里燕半道上劫走了宋杰、汤钊等人,最后还一路刨根问题将霍行等人歼灭,秦翰不得不最终收手作罢。

第286章 积变(7)(284章出现BUG,略有修改)

不过,细想之下仍有三点说不通,一是秦翰为何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袭击长孙国境内的御客和砡工派,据汤钊所言,那次参与押运的御客就有两千多人,不说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要悄无声息的解决两千多御客,根本做不到,无异于招惹杀生之祸。

其二,御客总部位于徐国西北,距离孙国西南,卫国东部不远,可坐船入云江、思水江经孙国而入长孙国,汤钊、宋杰等人既然是从总堂出发,为何要走陆路绕道咸国境内,再渡船出海,这不是无故走冤枉路吗。

第三,就当下而言,磁石这种东西多半不能带来什么利益效应,那秦翰一个奸商要这个东西干什么,他的情报消息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怎么就知道宋杰、汤钊等人带着交接密函和半块令符,一定会走咸国这条路。

想到这里,百里燕{既魏贤}又问:

“汤兄,御客总堂位于徐国西北地界,坐船入云江、思水江前往长孙国应该最近,为何最后要绕道咸国,舍近求远呢。”

“哦,是这样,当年徐国、孙国发桃花汛,桃花汛又连夏汛,以至思水江两岸泽千里举步维艰,坐船并不妥当,时有翻船发生,故而改走陆路。

原本是打算绕道徐国东北,经孙国思水江东岸入长孙国,不曾想刚到孙国,半路上被贼人偷去了盘缠。”

“被人偷走了盘缠,那信和令符怎没丢?”

“盘缠由宋杰、方德二人带着,故而他俩包袱较大,在下携带密函与令符,为掩人耳目,并未携带细软。”

“嘶……可现在看来,孙国思水江东岸可是黑巾叛军的老巢啊!”

汤钊下意识说道:

“魏将军何意?”

“汤兄押运天外飞石一事,乃御客总堂诸首领密议,按说不应泄露才对。而黑巾军老巢就在孙国,会不会当时密函已经被人看过。”

“绝无此种可能。”汤钊否定道,继续又说:“魏将军有所不知,密函装于铁函之内,用火漆封印,若是拆看,必被我等所知。”

“那汤兄缘何从孙国到了咸国?”百里燕又问。

“只因孙国思水江两岸洪水肆虐,甘府郡、上关郡等地瘟疫瘴疬横行,一路向北扩散进入长孙国。故而借到盘缠之后,只得先去万川郡,经彭源郡,入咸国丘南郡。

当时盘缠已经不足,而丘南郡穷困,在此活动的御客极少,我与宋杰等人决定前往陔陵筹措盘缠,而后经由广信渡海,还能赶上些时日。”

“嘶……如此说来,汤兄还来过陔陵?”

汤钊的遭遇令百里燕{既魏贤}深感匪夷所思,御客由于收入较少,因此出门携带的盘缠有限,财务被偷追不回来,损失都是自己的。而御客戒规森严,不许下级御客随便上门“化缘”、“赊借”,但是可以联络当地御客和关系人脉接济一些,回头再还。

孙国两年前因洪灾引发瘟疫的消息,百里燕倒也听闻过,据说死了二十多万人,这也许是孙国会成为黑巾军爆发点的重要原因,因为苍天已死民不聊生,不反就得饿死,反也是死。

但黑巾军蓄谋已久,少说有十多年时间,很难说汤钊遭贼偷,没有发生过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百里燕目光突然一凝:

“汤兄,你在长孙国交接时,密函你可曾看过!”

“不曾,密函是由首领下达给收信人,非收信人一般不能看信。”

“嘶……”百里燕闻讯大吃一惊,转眼想到:“坏了,汤兄的信,当时定时被黑巾军掉包了!”

汤钊一惊,蹙眉问道:

“魏将军为何会做此想?”

百里燕双手压在案上立身而起,震惊之余焦急说道:

“魏某甚至可以断定,与汤兄接头的御客,此时早已投靠了黑巾叛军!”

“这怎可能!”汤钊不信。

“汤兄,自黑巾之乱以来,御客投靠黑巾军几何?”

“这……汤某也是听说,已有六七千之巨。但这与密函被调包有何关系,况且事发于黑巾之乱一年前,其中何来关联。”

百里燕痛心疾首,原地焦急打着转:

“糟了糟了,我怎么就不曾想到呢,这下完了!”

“魏将军,何事如此惊慌。”

“汤兄啊汤兄,你可知当年马贼霍行背后指使者何人?”

“不是郭蓬吗?”

“当然不是,郭蓬只是被隔空利用罢了。霍行背后真正指使者,乃是黑巾叛军呀。”

“什么啊!”汤钊大惊失色。

“汤兄,可还记得霍行巢穴之中解救的工匠是作何用。”

“是替霍行打造强弩之用。”

“这就对了,据魏某所知,黑巾叛军起事,密谋不下十数年,而他们的兵刃、甲械、粮草、辎重,都是提前十几年积攒。而霍行打造的强弩多达数千,却踪迹全无,汤兄你想想,这些战具能去什么地方,当然只能用来zào fǎn。”

“可霍行四五百人,能有什么作为,魏将军未免小题大作了。”

“汤兄啊!”百里燕痛心疾首道:“一个霍行不算多,倘若是一百,一千个一万霍行,遍布整个中原,那将是何等大的产量,每年要数以万计呀!”

百里燕此时恍然发现,广信城的水根本不是一般的深,秦翰从一开始就是黑巾军盘踞在广信的一条根,甚至策动广信公谋反,也是秦翰长久计划的一步棋子。

黑巾军以碱式碳酸铜毒{蓝铜矿}淹北海郡粮田,现在看来,也是秦翰从中策应,其他林林总总的背后无不是秦翰在背后活动。

之所以要劫杀汤钊,很显然是秦翰已经买通了长孙国看押陨石的御客,提前知道了汤钊等人的存在,因此需要知道汤钊随行密函中的内容,以及半块令符。却不料汤钊将令符与密函分开保管,以至于掉包了密函,却没有拿到令符。

汤钊自己也说了,密函他是不能看的,但能看到密函的御客被秦翰买通,只要不说,谁知道密函上写了什么,但令符却是必须到手的核心物品。

倘若只有御客在场,也就罢了,关键是砡工派也在场,原始的两半令符就不可能以仿制品糊弄过去,必须是原件才能说服砡工派下令运走天外飞石。

御客是人,不是神,也有七情六欲,一天到晚穷的叮当响,整天仁义道德挂满嘴,但光用仁义礼智信的教条约束他们是没用的,生活拮据度日疾苦是真的吧,肚子里没有油水,小伙伴寂寞是现实吧。

此种情况之下,难保御客群体当中,不会有人在金钱女色利诱面前变节,暗中替黑巾军做事。

倘若没有这颗陨石,只是其他什么东西,百里燕还不至于联想到秦翰会是黑巾叛军的爪牙。当年霍行私制强弩,秦翰栽赃郭蟠,进而发展到后来的故意隐瞒军情,再到这块天外磁铁,秦翰劫杀汤钊、宋杰等人,除了黑巾军,还有谁人能给秦翰狗胆。

罗松亭、陈韵风无不是当世智囊中的翘楚,若没有高人从中指点秦翰,又岂能瞒得过他们。

现在想来,黑巾军之所以处心积虑弄到这颗陨石,无非是想利用磁铁制造出物理现象,进而泡制神迹,将黑巾军统治阶层进一步神格化,让黑巾军蒙上一层神秘色彩。最终却因为百里燕无意中的插足,彻底粉碎了秦翰苦心经营的网络。

此前一直不解,黑巾军何以如此声势浩大聚集如此众多兵将,他们的装备、粮草倒底从何而来,现在看来,类似霍行、秦翰此种暗中生产军械,提供经济来源的个人绝非个例,而是遍布整个中原。

既有土匪山贼,也有官仓的走私活动,但凡一切可以弄到,生产的军械,黑巾军早就秘密筹备了十几年。而他们的粮草和补给,无不是来自秦翰这等巨富的背后支持。

一个秦翰算不上什么,倘若一百,一千,一万个秦翰,足以富可敌国,加上叛军的掠夺和邪教剥削制度,极大程度的满足了黑巾军军需开销。

甚至当年咸国的叛乱,其中又有多少不可告人的nèi mu,秦翰扶持广信公,又是何等的用意险恶,显然也是为了在关键时刻,从背后捅咸国一刀。

百里燕此时如芒在背万分错愕,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天灵,忍不禁打了个寒噤,脸色煞白如雪,如丧考妣的愣怔在那,什么叫如丧考妣,就是比死了亲爹妈还要倒霉啊。

汤钊不知发生何事,急忙问道:

“魏将军,究竟发生何事如此神色!”

“完了,都完了,我早该想到的!”

百里燕一字一顿,浑身无力的扶着立柱,心头却是澎湃汹涌波涛万丈。

汤钊见百里燕六神无主,再想开口去问,却见其目光一凝,一股汹涌杀气冲天而起。突然拿起案上的佩刀,转身便要走:

“魏将军这是何去?”

“陔陵将变,汤兄速去馆驿知会筹辎使,剩下的,汤兄自求多福吧。”

汤钊震惊之余忙问:

“魏将军,倒底发生了何事?”

“说话来话长,汤兄保重,魏某先告辞了!”

言罢,百里燕收起佩刀直奔马厩,骑上快马去城西。

第287章 积变(8)(今日起,日三更)

上马刚刚跑出半里地,便见高勋骑马迎面而来,百里燕{既魏贤}顺势勒紧马缰一个急停。

“吁……高兄,何事如此仓惶!”

“不好了,西门守军突然调走,新来的郡兵已经关上了城门,我正要去见大王,请旨开门。”

“什么!”百里燕大吃一惊,转而说道:“糟了,晚了,太晚了!”

高勋不知变故,情急问道:

“究竟何事令贤弟如此惊慌。”

“相国,相国公孙岳乃咸国第一国贼也,他才是黑巾叛军潜伏于咸国的最大内应。”

“什么啊!”高勋大吃一惊:“相国乃雄论道者,怎可能与黑巾叛贼同流合污,贤弟何以知晓?”

百里燕痛心疾首道:

“高兄我问你,相国在位十多年所推诸项新政,百姓可得到一分好处没有?”

“不曾有。”

“那权贵勋戚,富人商贾可曾得到好处。”

“好处自然都落入了他们手中,现在已经是天下尽知之事。”

“那高兄可知黑巾军为何如此顺利就攻取沐阳仓,又为何要对咸国权贵勋戚极其富人商贾赶尽杀绝?”

“嘶……”高勋头皮一麻:“难道说,难道说,一切之一切,皆是相国有意而为之!”

“对啦!”百里燕欲哭无泪道:“公孙岳以相国quán bing,非但没有给百姓带来福祉,反而加重了百姓困难,令百姓十多年陷于水生火热之中民不聊生,其本意便是要让咸国根基彻底动摇,以便于黑巾军在咸国起事,而后一举击溃咸国。

当年咸西、丘南两郡之叛乱,江东之战败,林林总总无不是为消耗咸国之国力,摧毁咸国根基,引发民怨沸腾,好让黑巾军一举攻克咸国,在北海站稳脚跟。”

“可……可可……”高勋已是六神无主,可了很久才说出口:“可公孙岳与雄论道过从甚密,乃雄论道内后起之秀,他若是暗通愚论派,如此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高兄啊,邵平一战可知黑巾军内缘何分为中原与西进两派,究其根本,是雄论道与愚论派建树之争啊!”

“这,这……真若如此,那公孙岳这是要宫变!”

百里燕点了点头说:

“此时恐怕不仅仅是西门,四门都已关闭,其意便是不让叶信进城。”

从早晨外执府衙、内执府衙,两衙衙署空无一人开始,隐隐充斥了不祥之兆,定是公孙岳以相国名义,将全城所有官吏骗入了王宫之内。此时的大内恐怕已经成了公孙岳的囊中之物,咸王可能早已软禁。

“大王恐怕凶多吉少啊。”百里燕悲观道。

“不能吧,大王身边有禁军拱卫,要是生变,应该早有报信才是。”

“晚啦!”百里燕苦笑着摇头:“据我昨夜侦讯,黑巾军早就通过红灯苑,暗中给以禁军与郡兵守军将官好处,公孙岳定是已经掌控了多外宫禁军与郡兵,即便有忠于大王的盐枭子弟,叶信两万人马被关在城外,真要动手,仅靠盐枭禁军,根本无力支撑到赵帅大军抵达城下攻城。”

“这可如何是好!”高勋情急道。

“城恐怕是出不去了,即便出去了,也进不了城。”

“那得赶紧将消息告知大王啊!”

“走,去王宫看看。”

百里燕调转战马,与高勋火速赶往城北。沿途陡然冒出大批身着咸军制服的守军,成群结队游走在大街小巷,张贴着安民告示,驱赶着百姓。

“魏贤弟,前方有官军设卡!”

高勋紧张道,百里燕冷言说:

“他们都是叛军,只是穿上了咸军军服罢了。不要理会,直接冲过去!”

百里燕加快蹬了腿马肚,胯下战马一声嘶鸣,奋起狂奔。

前方已经设下路障的官军见两匹快马前来,结队堵在路口试图截停:

“国丧期间宫前禁街,给我拦下!”

“诺!”

百人队长枪、钩镰戟迅速结阵,最前方还有人在喊道:

“速速停下,否则格杀勿论!”

百里燕左手掏出腰牌,右手横刀出鞘,双腿加紧马鞍,提高了嗓门喝令说道:

“永兴河紧急军情十万火急,都闪开!”

话音刚落,百里燕横刀高举,左手迅速勒紧马缰加速冲刺,官军丝毫没有放行的架势,百里燕横刀顺势落下,勒住缰绳纵马一跃,寒光闪过一瞬,刀下一道血线喷溅而出,战马越过血线临空飞起,一个马踏飞燕越过两丈之远。

不等战马落地,哇啊一声惨叫,只见刚才那一刀垂直切过兵士脑门,额头正中鲜血喷涌,双眉之间已经血肉模糊,众官军心头先是一惊,而后一沉,所有人心头只想到一句话:好快的兵刃。

不等众人从错愕中回过神来,马术也就凑合的高勋愣是沿着缺口,一冲而过撞飞官军数人后扬长而去。

直到这时,官军反应过来,扯着嗓门大喊道:

“快抓叛贼,快!”

官军口中只喊“叛贼”二字,很显然永兴河军情已经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一切敢于制造混乱的某些人。

百里燕、高勋一路直奔城北,不等抵达宫外,距离宫门百步之外,外宫禁军已经封锁前路,在宫门之外整齐列阵,少说有一千人之多。

“吁……”

百里燕、高勋勒住战马刹住脚步,高勋正要下马上前去问,百里燕立即将其拦住说道:

“小心,王宫已经封锁,这股禁军情况不明,切莫要下马,待我上前问话,你且退开。若有异常,即刻赶去梁国公使府。”

“贤弟小心!”

不等高勋说完,百里燕提着仍旧滴着一丝血线的横刀,骑马来到禁军跟前:

“这里谁人管事!”

一禁军战卒见百里燕手头提刀,刀剑隐隐还有新鲜的血迹,立时警惕起来。

“你是何人!”

百里燕掏出腰牌悬在手中:

“先锋大将军魏贤,永兴河紧急军情十万火急,还不速速放行!”

众兵士面面相觑,说话战卒小心说道:

“你等着!”

话音落下,战卒眼色示意身边左右数十名禁军,试图趁百里燕不备之际将他围住。

百里燕洞若观火见状不妙,哪里能等他们将其围住,即刻调转战马,双脚用力一蹬,战马一声嘶鸣,奋力向南窜出。禁军见他脱逃,立时眼急喊道:

“抓住他!”

不等话音落下,百里燕早已骑马远去。高勋紧随其后,胸口一阵狂跳:

“公孙逆贼,这是要zào fǎn呀!”

“他心里早就反了,走,去城西。”

“去城西做什么!”高勋急问。

“我两个女人和一百个人还在益草堂,眼下事起仓促,城中尚未完全控制,公孙岳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到,但难保时间一长被其所趁,迫我就范。”

“那然后呢,就凭我等一百多人,如何敌得过城中三五万兵马。”

是呀,陔陵城中仅都城郡兵守军就有两万,禁军近两万,还有各家的私兵数千,太子府晋军、太子晋军、公使府还有五六千,倘若黑巾军早已秘密潜入,一两万人马还是少的。

百里燕却什么都不说,心里也是盘算着,盘算着如何破局。

眼下情势已经非常恶劣,但宫内和城内的情况却仍旧不明朗,姜严的命案已经不需要再继续追查,很显然,是公孙岳暗中令人毒死了姜严,目的就是为了夺取陔陵,切断赵逊大军的背后退路,好让黑巾军击溃咸军。

在去城西路上,官军数量明显减少,相反不少不明人士正在走街串巷,鼓动老百姓武装起来,此时百里燕对陔陵的局势多半已经有了些了解。

城中能够投入作战的郡兵和咸王禁军至少有四万人,此外还不算太子府的禁军、西寰护军,梁国公使府的驻扎城内的梁军,这几千人马。

公孙岳如果只控制了全城一半以上的军队,胜算其实并不是很大,只有掌控三分之二以上的军力,才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全取陔陵。

照此算来,公孙岳真正实际掌控的官军应该并未达半数,即便算上已经潜入城内的黑巾军,充其量也才在人数上勉强过半,其他服从调动的官军多半还处于其胁迫之下。

陔陵是出名的坚城,还有护城河拱卫,即便两万人守城,攻城也需要至少六七万人,甚至更多。公孙岳倘若全盘控制了局面,手中的兵马至少要三万人以上,赵逊攻城将难上加难。

其此时shān dong bu ming真相的老百姓武装起来,很可能并未全部掌控城防军和禁军,以至于需要煽动老百姓充当炮灰。

一路冲到益草堂,沿途倒也没有见到官军设卡,显然是为民变提供方面。

益草堂外,情况似乎还没有预想的那么糟,公孙岳还没来得及在第一时间派兵攻打益草堂,控制百里燕家眷。而是第一时间控制军队,掌控除王宫以外的全城,还没来得及顾及满朝文武的家眷府宅和重要街道隘口。

真若全盘打算,第一时间需要撒出更多人力,反而容易分散公孙岳自己手上的兵力,同时也让受到胁迫,本就一直不坚定的兵力受到动摇,进而再度倒向咸军,更何况满朝文武多半已经被控制在王宫之内,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第292章 积变(9)

蒋杰本该在益草堂外带着少年子职守,现在踪迹全无,反而大门紧锁,显然是躲进了草堂里。

百里燕{既魏贤}翻身下马前去敲门:

“蒋杰,速速开门!”

蒋杰等人高度紧张埋伏在屋内,闻听百里燕声音,便是有少年子透过缝隙往外看去,见是百里燕本人,向蒋杰点了点头后,蒋杰亲自上前两步放下了门闩。

“将军!”

“益草堂附近情况如何?”

“启禀将军,草堂周围异常混乱,属下见有官军正在组织百姓分发兵刃,担心有贼兵混入城中,于是便将人马拉近了屋里。”

“你做的很好。”百里燕肯定了蒋杰做法。

“谢将军。”

下刻百里燕接着又道:

“贼兵确实已经入城,而且就是官军。”

蒋杰闻讯大吃一惊:

“这怎可能!”

“天下之事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春柔、春芳现在何处?”

“二位姐姐就在内宅。”

“你们的马匹可还在?”

“此前还在,不过现在可就难说了。”

百里燕一顿,转眼继续说道:

“告诉弟兄们,都给我从草堂里拿些物件,装作是抢来的。书房里还有不少赏赐的绫罗绸缎,你等都给我每人分上几尺,越乱越好。”

“将军,这未免不妥吧。”蒋杰小心请示道。

百里燕摆手说:

“没什么妥不妥的,命都没了,还要这些身外之物有何用。赶紧的,再拖下去,贼军可就到了。”

“诺!”

黑巾军、乱军、叛军此时充斥在陔陵的大街小巷。别看现在秩序井然,以黑巾军的本性,根本不用多久,就会乱起来。

百里燕带着一百多号人,真要是正儿八经大张旗鼓走在大街上,保不定要被乱军给拦下。不做些同流合污的勾当,不干些开先例的脏事,既不能蒙混过关,也不能把火挑起来。

详细吩咐了蒋杰,百里燕将高勋和马匹弄进草堂,在内宅见到了魂不守舍的春柔、春芳二人。

百里燕此时此刻对她二人之怀疑达到前所未有,毕竟红灯苑在公孙岳暗中操控之下,向王宫之内安插了大量眼线,百里燕对她二人打心底而言没有信任可言。

但他不是毫无人性的畜生,一日夫妻尚且百日恩情,跟随自己这么久,岂能狠心撇下她们。

“你二人准备一下,即刻随我走。”

春柔这时说道:

“将军,城中发生了何事,为何乱哄哄的。”

百里燕看向她的双眸,依然是清澈的,没有丝毫深邃的浑浊。

“相国公孙岳叛乱,说句难听的,陔陵已经失守了。”

春柔、春芳二女大吃一惊,胸口狂跳,春芳脱口而出一句:

“哈啊,我们会不会死啊。”

百里燕淡淡一笑,捏了捏她的脸蛋:

“本将尚且舍不得死,怎又能看着你二人先我而去。不过,此时此刻你我要是做一对鬼夫妻,到了地下独自快活岂不是更好。”

春柔倒是臊红了脸扭捏说道:

“都这时了,将军还拿我姐妹说笑。真若是随将军死了,春柔也此生无憾了。”

百里燕心头顿感苦涩,脉脉含情看向她清澈刚毅的双眸,宽慰说道:

“死也要死在一起,谁让你二人是本将军的女人呢。”

春柔默默投进百里燕怀中,目中情不自禁的渗出两行泪水,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着转,但就是没有滚落脸颊,如此儿女情长的大好气氛,这时却被春芳给给大煞了风景:

“被刀剑砍死那多痛啊,还是用毒药吧。”

百里燕顿时想笑,也将她揽进了怀里。

此时蒋杰、高勋二人正与少年子分着益草堂的“赃物”,那是真和匪兵没什么两样,你一刀我一剑,咔嚓咔嚓几下就分完了一匹上好的丝绸绢布纱罗。

百里燕匆匆换上了锁子甲,却没将锁子甲的头套戴在头上,而是收进了后背,如此再穿上扎甲,从外也就看不出百里燕是穿了锁子甲。蒋杰等一百少年子同样如此,锁子甲毕竟还只是咸军精锐才能装备的软甲,纵然头盔罩住,但脖子这一截是看得清清楚楚。

此外百里燕还让春柔、春芳二女换上了丝绸锦衣,内中前胸后背都衬了五层厚的丝绸面料,用布带扎紧,活像个体态臃肿的贵妇。

“呀,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料子!”看着地上扯碎的丝绸,春芳不无可惜的说道。

这些日子下来,百里远就发现春芳就有一个嗜好,不太喜欢金银,特爱收集丝绸,尤其是颜色艳丽的高档丝绸,哪怕揣在怀里睡上一觉,都比百里燕这个男人伺候一顿都觉得心满意足。

春柔这时却不解问道:

“将军,给我姐妹裹上绸布这是作何用啊?”

“哦,用绸布垫在要害之处,被箭射中之后,箭头不易刺穿丝绸,而会将丝绸一并刺入体内,而丝绸爽滑,刺入体内之后从要害之处划过,故而即便中了箭,保下性命的把握极大。但是记住,不能垫的太紧了,定要稍微宽松些,才能起到妙用,太紧了,箭头还是照样能刺破丝绸穿入体内。”

“哦……”

春柔的眼眶此时是红的,泪水终于噙不住滚落脸颊。百里燕无暇估计她的感动,只是用手擦去了她的眼泪,迅速带上她二人撤离内宅。

用丝绸防箭的原理与防弹衣类似,通过丝织物的韧性,起到力量的疏导扩散作用,同时丝绸爽滑的特性,在连同箭头包裹住刺入体内之后,容易从圆滑的脏器之间划过,如此使得本来应该刺入脏器的箭头得以打滑,有很大的机会偏离要害,不至于重创了脏器。

蒋杰等少年子每人手中摞着一堆东西,既有扛在肩上的,也有打成了包袱拽在手里的,索性百里燕此番赏赐不少,益草堂的书房里应有尽有,一百多人倒也是人手一两件东西,只多不少,真活像个匪兵。

只不过百里燕平日里调教严苛,蒋杰等少年子依然有条不紊排着列队出行,这哪里像是匪兵抢劫,百里燕见状摇了摇头:

“蒋杰,都让人三三两两的散开,跟在本将身后,别落单了。”

“诺!”

百里燕将二女载上自己的战马,一前一后抱着他,勉强能坐三人,不过这样马匹就跑不快,百里燕也没打算跑太快,跑快了蒋杰等少年子追不上,同时太快了也容易引起黑巾军猜忌。不如小步快跑一路招摇过市,穿着咸军的甲胄,混迹在乱军之中。

就在百里燕等人离开益草堂一刻钟后,一队五百多人的步卒披坚执锐杀奔草堂。目的不言而喻,就是冲着百里燕家眷来的,可惜晚了一步,益草堂已是人去屋空。

由于城西没有设卡,百里燕一行人一路招摇过市倒也顺利,甚至不少前来鼓动民变的黑巾军叛军投来羡慕无比的目光。

他们心中不禁都在想,这贼他娘的下手也太快了吧,这么漂亮的娘么儿都给弄到手,该不会已经快活过了吧。

但凡抱有此等龌龊想法的叛军大有人在,百余人一路小跑进入城东之后迎面撞上不少巡街的叛军,见百里燕摔rén dà包小包的满载而归,又见他身披咸军都尉甲胄,背后少说也是千夫长的职务,倒也没人敢于造次,只是上前盘问了几句,便给放行过去,甚至都未曾仔细盘查。

高勋看在眼里,心头是狂跳的厉害:

“贤弟,一路过来好生惊险啊。”

“要不我怎能让蒋杰等人劫掠我自己的官邸,若没有些匪气,这些贼兵能如此轻易放我等过去?”

公孙岳起事仓促,从关闭四门到现在才不过刚过三刻钟,各军各营的控制短时内不可能完全控制到位,稍有不慎就有反复的可能。

因此贼兵大都没有配发统一的识别标志,而是将叛投的郡兵调往了城东和四门,而披上咸军这层皮的黑巾军,则派到了城西,鼓动不明真相的无辜群众。

而那些尚未来得及表态接受控制,和不可能被控制的守军,要么是被困在王宫之内的禁军,要么早被公孙岳设计,以丞相职权骗过了栾冲,在昨日或者前日,调防了岗位到城南大营轮休。

如此便将无法控制的守军给彻底孤立,一旦真要动手,可以很快统一识别标志,将异己铲除。

百里燕此时无疑更加确信黑巾军早已暗中潜入了城内,巡逻设卡的咸军一多半都是黑巾叛军,除了他们贪婪的眼神外,这些贼兵大都操着一口还算地道的咸国口音,多半都不是咸国人,而是生活在边境地带的外国民,而有些干脆就是前期哗变的咸军和咸西、丘南两郡被强征的壮丁。

这些亡命之徒平日除了管饭吃饱,多半没有什么好处,现在一跃进入陔陵这座富城,黑巾军上层势必要许下纵兵掠夺这等实惠,才能让他们有卖命的动力。

由于仓促间尚,未统一敌我识别标识,百里燕操着不标准,隐隐带有西海歧国的咸国口音,此时走在大路上,只要比这些贼兵还要贼,还要土匪,一时半会没有什么问题,极容易蒙混过关。

但如果是正儿八经的打地皮上过,铁定是一路冲杀,还不一定能活着通过。

第293章 积变(10)

走着走着,一众人等已经来到城东繁华地段,官军的密度前所未有,高勋不禁担心起来:

“贤弟,贼兵众多,你我该如何脱身啊?”

“高兄怎么给忘了,赵帅的夫人还在城内,怎么也得把夫人抢出来才行。”

“哎呀,是我糊涂了。”

手握重兵的文臣武将无论是在朝任职,还是远征塞外,一家老小押在都城做人质,这是历朝历代的潜规则,以防出征在外犯上作乱引发叛乱。

听到要将赵逊夫人及其子女等人一并接出,高勋先是一宽心,但转念一想又急了:

“贤弟,你我这才一百多人,接了夫人要如何脱身啊。”

百里燕却淡定道:

“不是早说了吗,去梁国公使府,安泰侯的梁国公使府内外可有两千梁军拱卫,公孙岳在没有拿下王宫,控制陔陵全城之前,绝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西寰的太子府就在梁国公使府附近,太子府邸可还有一千大王禁军,两千晋国护军,这合起来可就是五千人马。”

“梁军与西寰的护军能卷入宫变?”

“可高兄别忘了,公孙岳已经不是宫变,是犯上作乱。其次西寰今早应与太子入宫守孝,西寰定然不在太子府中,但太子府三千人马却还在。一旦公孙岳与大王的禁军在宫内发生激战,晋国禁军定然要誓死保住西寰,必然要有所行动。”

西寰嫁入咸国后,最早带来了五千晋国护军,充当随身禁军驻扎太子府,估计公孙岳当时就已经料算到会有今日局面,为减少晋国护军的威胁,以进贡的名义,让西寰每年不停的用这批护军押运贡品返回晋国,西寰当初想都没想便应下了此事。

于是抽调了三千禁军,押送咸国的贡品返回了晋国都城平汤城,结果这一去就没回来,人让晋王给扣下了。

原因是晋王感觉良好,觉得咸国既然服软了,也没必要调动这么多禁军驻扎陔陵。反正三十万镇北军就压在江东,咸国还能拿自己女儿怎么样。因此太子府现在只有两千晋国禁军以及一千太子府禁军,三千人马。

梁国公使府原本是咸王姜亥做太子时的官邸,府宅也是相当的大,有专属的内宅军营,藏下一两千人不成问题。

西寰是晋王的掌上明珠,说是下嫁,实则是来兴风作浪的,府宅的规格自然不能以寻常府邸的规模衡量,因此西寰的太子府要比梁国公使府官邸还要大出一圈。

一路招摇过市即将抵达赵逊府邸之际,远隔两百多步便见一群官军三五成群进进出出,已将赵府翻了个底朝天,不少兵卒正在就地分赃,丝毫不顾及门匾上“赵府”两个大字的军威,俨然一副土匪做派。

这时高勋急了:

“坏了,夫人定是被贼兵给抓去了。”

百里燕蹙着眉头观望片刻,摇了摇头说道:

“不太像。”

“何以见得?”

“倘若夫人已被贼兵所抓,贼兵多半应该已经劫掠之后离去,现在来看,贼兵应是刚至,倘若抓到了夫人,定要走大路,而我等来时路上不见人影,放眼看去也不见人影。只有未曾抓到夫人,才会如此作恶分赃,而且是刚开始劫掠不久。”

乱兵打劫速度之快,可以用一扫而空来形容,绝对比劫匪抢银行更利落。见到女人就上,见到反抗者就杀,冲进屋里一番乱找,拿到东西就走人,前后不需要几分钟。

而这些贼兵进进出出好几趟,搬出不少值钱东西,显然是刚刚赶到赵府,还来不及却将所有之前物品抢运分掉,由此判断,赵逊一家应该早就已经转移。

正值百里燕注目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哨响,紧接着一个声音传来:

“喂,下面的可是高勋先生!”

声音是冲高勋而来,百里燕还是循声看去了一眼,竟发现左手一处大门紧闭,二层楼的外廊上趴着两布衣男子,正从二楼屋子里探出脑袋,獐头鼠目的警惕看着百里燕等人。

“你等是何人!”百里燕小声问道。

那人没有回话,而是再问谁是高勋。高勋这下反应过来小心回话:

“在下正是高勋,你等何人!”

楼上那人警惕看了左右,发现贼兵还没注意这边,于是又道:

“在下是赵帅麾下右都尉江湛部下,奉命在此监视。”

百里燕只觉得江湛这个名字耳熟,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没想起来是谁。只是问道:

“本将魏贤,赵夫人可是被你等弄走。”

那人目光一愣,而后与一旁另一人说了什么,口气立马是变了:

“原是魏将军,赵夫人早已被江都尉转移至安全之处,魏将军为何还走在街上,万一被乱兵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呀。”

“此事本将心中自然有数,你家江都尉现在何处,进城了倒底多少人马。”

那人闻讯顿了一顿,也没打算说实话:

“此地说话多有不便,魏将军是否先避避风头?”

百里燕心想,此时此刻要是贸然进屋,前方的贼兵定然以为是发现了什么好处前来分赃,亦或者过来盘问。想到这里,他接着说道:

“本将要去梁国公使府,把话带给江都尉,密切注意梁国公使府与太子府动静,若有情况,见机行事。”

“那好,将军保重!”

那人说完,便又把头缩进了二楼屋里,不再露头。

这时百里燕问道高勋:

“赵帅可曾安排人马提前进城?”

“此事恐是赵帅秘密安排,愚兄也不知情。”

高勋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内情。百里燕琢磨片刻觉得应该没问题,于是示意蒋杰即刻掉头,从来时大路折返前方一条巷口,绕道前往梁国公使府。

此时劫掠赵府的贼兵,同时也注意到突然掉头的这一百多人,但是看他们大包小包三五成群不慌不忙的赶路,还驮着两个女子,乍以为是从他处劫掠了财务和女人的同伙,见到他们也在劫掠,故而掉头的队伍,倒也没起什么疑心。

由于城东集中了大量高官府邸,梁国公使府所在的街道已经被叛军封锁,但还没有到动手的地步,仅仅只是封锁了街道,禁止任何人员进出。

安泰侯姬通等人被困公府之内,还被蒙在鼓里,派人前去打听,一概被叛乱的咸军赶了回来,得不到任何确切消息。

“姑父,咸军欺人太甚了,死了个王太后竟也要如此大动干戈,岂有此理。”李懿发着公子脾气,全然没有意识到大难临头。

姬通板着脸,严厉说了他两句:

“侄儿不得无礼!”

“姑父,咸军将街道封锁还不让进出,这是何道理,侄儿这不是气愤不过嘛。”

姬通此时其实隐隐已经生疑,猜到有可能是姜严和王太后的死,引发宫变的可能。他好歹也在陔陵住了小半年,此前又来过一趟,咸国的内政他是较为了解的,所以他倒是不担心宫变会牵连到梁国公使府,咸国乱臣总得掂量掂量,城外以西十里地那十万梁军的分量吧。

可姬通他哪里晓得,等公孙岳收拾了咸王,他姬通立马就会变成公孙岳要挟梁军的人质,而太子妃西寰,也会成为要挟晋军的筹码。待黑巾军主力击溃了赵逊大军,梁军、晋军便会如丧家之犬一样迅速东逃。

百里燕此时摔人已经来到附近小巷之中,小巷宽不到一丈,但却蜿蜒交错,巷子的入口是另一条不大的街,入口倒是无人把手,但出口已被乱军封锁。

巷子内还有一些大户院落的偏门,百里燕随意踹开了一家偏门,立时吓得大户惶恐不安,二十多名家丁杂役与护卫乍见百里燕一百多人,心知毫无一战可言,于是很快在百里燕、高勋劝导下放弃抵抗,但没有缴他们的器械。

当下兵荒马乱的,大户人家都是高墙深院,甚至已经把墙加高到了一丈,土墙厚度竟也有一尺半许,与其说防贼,不如说是防兵灾。

“周财东莫要担心,魏某绝不会加害尔等。”

此时周财东战战兢兢,目光来回打量蒋杰等人手中凌乱的丝绸包裹,以及百里燕身边的两个女人,很是小心说道:

“魏将军大名如雷贯耳,周某钦佩已久。只是这里外到处都是官军,将军为何如此呀?”

周财东的意思百里燕心领神会,于是指着蒋杰等人手中的包裹说道:

“哦,这些乃是本将劫掠了自己官邸的财务,佯装劫掠假扮乱军不得已而为之,至于两位女子,乃是大王所赐美婢,本将不忍她二人落入贼兵之手,随行带在身边。故而才能一路走到此处,却不想前路被乱军堵住去路,只得出此下策来周财东后院一避。”

“这么说,外面的全都是乱军。”

“嗯,皆是乱军,还有黑巾叛贼也穿戴咸军甲胄混在其中。”

周财东大惊失色,脸色煞白,嘴里就冒出一句:“咸国,完了!”

“不,尚有一线转机。”百里燕坚定说道。

叛军虽然暂时控制了全城,但不稳定的变数太多。眼下至少王宫内还没有喊杀声,要么是公孙岳用了什么办法稳住了咸王,要么是咸王被困于宫内。

顾全大局情况之下,还打算以拖待变,等着叶信能来救驾,不到万不得已,咸王守着内宫断然不会冒险开战。

公孙岳在没有解决南营的郡兵之前,也不会冒着南北开战的风险,再跟城内太子府和梁国公使府发生交战。最有力的时机,应该是老百姓被鼓动组织起来,数量足以达到绝对优势,在咸王不先动手的情况下,公孙岳才会先行下手。

下手的顺序应该是先城南,城南大营的防御壁垒远不如皇宫大内,而后再攻城北内宫,最后只要软禁了安泰侯,抓住了西寰,如此可以避免两线作战情况下,再与太子府和梁国公使府发生冲突,利用消息不畅,叛乱源头不明,三方无法联络协调统一指挥的弊端,达到各个击破的目的。

第294章 积变(11)

此时已是午时六刻,叶信率部两万骑兵抵达陔陵城下,城外大量等着进城的民众聚集于此,叶信要求开门,却被告知王太后驾崩,咸王下令关闭四门,任何外军在国丧期间不得入城。

“本将乃大都督叶信,奉大王之命率军入城,大王王旨在此,你等速去通报。”

叶信在城下喊着话,西门守将迟疑片刻回到:

“叶大都督,末将这就前去请示大王,还望大都督稍等。”

话音落下,西门守将便不再打理叶信,派出了一匹快马前去报信,同时暗中调来的弓箭手藏于马道【注1】坡上,只要叶信所部有任何异动,即刻放箭射杀。

不论叶信在城下如何喊话,城楼之上就是没有回信。直到两刻钟后,公孙岳的命令传到,要求四门不得放叶信所部入城,为了稳住叶信一时,公孙岳命令西门守将如此对叶信说话:

“叶大都督,大王有令,永兴河战事吃紧,请大都督即刻返回永兴河驻防!”

叶信闻讯说道:

“本将今晨刚从永兴河而来,贼兵已被击退,并无紧急军情,你可有大王手谕!”

西门守将一愣,他哪里有什么手谕。

“叶大都督,这是大王的口谕。”

叶信越想越不对,又道:

“本将要入城面亲自面见大王,你快开偏门让本将入城。”

西门守将恼火,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真要是开门放叶信入城,身后的两万人马还不一窝蜂的涌进城里。

“叶大都督,大王有令,外兵不得入城,末将不敢违抗王令,还请大都督海涵。”

此时叶信疑心更重,放眼看去不见任何披孝的白条,再联想到守将前后的种种异常情况,叶信开始担心,担心陔陵一定发什么了什么变故。

要说叛军露出什么破绽,倒也没有可能,但问题是昨晚到今天午时,中间隔着七八个时辰,七八时辰间为何连丧服仪轨都没到位,这岂非怪事?

而且从城外滞留的百姓口中得知,城门是一个时辰前匆忙关闭,这意味着卯时、辰时、巳时这个时间段城门还是开着的,期间高勋和咸王完全有时间派人前来通知叶信,但却没有任何消息。

而一般来说,但凡王室重要成员国丧,全城都要披孝,至少也是意思意思。最先披孝是王宫和朝臣,其次是城头,不说守军人人一件丧服,但城头挂白条打白幡这是必要的,城门上头上也要垂白幡,以致哀。

现在过去七八个时辰,守军连个白幡也没打,白巾也没系,这不是见鬼了吗。即便王太后与咸王母子二人有裂痕,但至少最基本的礼制是该有的,否则传扬出去岂不为世人所不耻。

想到这里,叶信也是多了个心眼,把两万人马拉到了强弩射程之外,以防在城下被人用箭射成了刺猬。而后召集帐下诸人紧急商议,并把想法告诉了诸人。

要说自从诈开了一次邵平大门之后,叶信麾下的这些将官脑子也有些开窍,叶信这么一说,徐谨、肖渠、顾中等人都觉得确实有问题。卢皋现在已经是右都督,他有权列席高级将领会议,叶信就问他:

“卢将军是禁军出身,你说若是昨夜开始治丧,今日可来得及披孝?”

“这个……宫中库房常年备有丧服,各营也该有白布,伤营更不缺白布,要说几个时辰过去,城头见不到一点白幡,此事确实异常。”

卢皋没有肯定叶信的说法,毕竟叶信的意思已经显而易见,宫中可能有变故,可能要采取强硬措施。但毕竟是大逆不道之事,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贸然攻城,万一搞错了,咸王必然要治罪。

此时气氛一片沉寂,正这时由西向东来了一支马队,马队从陔陵以南的河道码头而来,马车上装载的正是送往陔陵的冰块,冰块装在厚木箱和石膏打造的木盒之中,最外层还裹着厚实的特质大棉被,棉被的最外层印有“御用司”三这个字。

马车从大路上驶来,很快被叶信注意到。他心中生奇,不知内中装的到底是什么,于是上前拦住。

“车上装的都是何物,为何如此巨大,还要用棉被裹着。”

为首的宫官打量了一眼叶信,发现甲胄不俗,没敢怠慢:

“回位将军,车上乃是先锋大将军魏贤献给大王所用寒冰,正要运往宫中冰窖。”

“哦……”叶信也是眼前一亮,他早听说百里燕这小子是成精了,能大热天变出冰来。当初赵逊也曾用一种白色粉末当着众人的面,把一盆水变成了一盆冰,如今一口气运来几十车,他也算是开了眼界。

不过转念一想,叶信又问道:

“这位公公,你等是今日何时出的城?”

“今日凌晨丑时前往西南郊的兆丰渡码头,登船将冰弄上岸后运入城中。”

“哦,原来如此。”

兆丰渡在陔陵西南方向,距离西门最近,运冰车辆每次都从西门进出。

一番询问之下叶信此时已经心中有计,将运输车马放行后,便将卢皋唤来:

“卢将军,你速速点齐麾下人马,尾随御用司运冰车马,前往西门下。”

“大都督是想试探守军?”卢皋猜测道。

叶信点了点头,撵着须络说道:

“冰乃大王享用之物,三日便要从永兴城运送一次,可见是断不得供应的必须之物。卢将军率部跟到城下,守军若是开门,卢将军便强行入城,我帅大军在后压阵。倘若不开……”叶信目光一凝,接着说道:“城内恐怕有变,你我要尽快告知赵帅,做好最坏打算。”

“嘶……可宫中有冰窖,万一守军以宫中有储备为由拒不开门,我等还是不知城内虚实呀。”

“方才我已问过那人,那人是御用司专司冰窖宦官,据他说,每次就只给宫中运入几十石寒冰,每次所能剩下的寒冰不过几石,宫中的冰窖内只有存冰二三十石,不足三五日之用。因此大王有过严令,运冰之事若非永兴城无法化冰,不得停运,故而寒冰今日必须运入城中。

况且说,眼下王太后驾崩,治国丧期间宫内各殿不免要接待各国使臣,所需寒冰甚巨,若是没有异常,守军必然要开门,卢将军以押运为名入城并无不妥。若是不开,那恐怕真要做最坏打算。”

叶信也是精明,他估摸着王宫之内储冰不多,国丧期间用冰量必然陡增,储冰根本不够用。倘若咸王还控制着局面,势必要开门放行。倘若陔陵已经失控,即便是运输寒冰的车队,也断不会放行,这就坐实了陔陵已经失控,咸王有危。

卢皋是禁军出身,随身怀有内侍府、禁军以及咸军戍兵右都督多重身份,是咸王内宫侍卫郎官,由卢皋以禁军名义出面要求进城,守军于情于理没有不开门的道理。

卢皋龙武营此时只有一千五六百人,返回永兴河后一直没有补充人马,空有一个右都督的编制。跟随御用司运冰车队再次来到西门,而叶信则率部佯装向西退去,为卢皋进城创造机会。

来到城下,押运宦官出示了御用司腰牌,守将见车马之后还有一千五六百骑兵跟随,依然没有开门的打算。

“公公,身后乃何处兵马!”西门守将问道。

“将军,并非咱家的随行人马,快请开门吧。误了卯,咱家可吃罪不起呀。”官宦道。

西门守将闻讯身后一千五六百人不是随行,立即想到叶信,定是叶信派来的人马。

“喂,你等何处兵马,不知国丧期间外兵不得入城吗!”

卢皋手禁军侍卫郎官腰牌喝道:

“本将乃禁军侍卫郎官卢皋,奉大王之命回城交旨,还不速速开门,更待何时!”

“大王有令,不得开门,将军莫要怪我得罪。再不离去,本将就要乱箭将你等逐走了。”

话音落下,西门守将大手一挥,数以百计gong nu手从马道冲上城头,虎视眈眈卢皋的一千多人。

御用司宦官脸色煞白:

“这位卢将军,您还是退吧,大王还等着用冰呢。”

卢皋不予理会,继续向守将喊话:

“若无大王亲笔手谕,本将今日便不走了!”

“那卢将军就等着,大王早晚会来手谕,不过本将可不保证手谕何时能来。”

言罢,守将将探出的身体缩回女墙之内不再理睬,卢皋在城下僵持了片刻,留下大队人马,独自返回大军与叶信汇合。

“大都督,这情况不妙呀。”

“嗯,看来陔陵确实有变。守军可都是城府司马栾冲的兵马,栾冲又是大司马姜严的女婿,姜严被人毒死,难保栾冲等人不会狗急跳墙。”

叶信此时还只想到栾冲,全然还没有想到会是公孙岳发动了叛乱。此时徐谨说道:

“大都督,倘若如此,应速速搬请赵帅出兵,迟则生变啊。”

话音落下,一旁肖渠却说:

“但叛军虎视眈眈,赵帅又能抽调多少兵马前来逼城。”

卢皋倒是灵机一动说道:

“高培、钟衡二位将军不正在梁军出任策应使吗,安泰侯与景尚公之孙李懿可都在城内,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梁军如何向天子和景尚公交代,要不先联络高培、钟衡二将,将梁军带到陔陵城下,即便不攻城,也能震慑守军争取时间。”

“嗯,卢将军所言有理。”叶信肯定了卢皋计策,继续又说:“不过梁军毕竟是外军,会否助我不说,一旦陔陵生变,传扬出去,我咸国还要梁军出兵平乱,于国体国威恐怕不利。我看,此事先告知赵帅,同时将高培、钟衡二位约来此地,以便见机行事。”

叶信决定先与赵逊商量,而后再决定是否联兵梁国围城。毕竟都城被叛军端了,还要外军出兵收复都城,既有损于国威,还灭了自家威风,说起来咸国竟然还要梁国出兵收服都城,岂不沦为他国笑柄,政治上也将极为被动。

【注1】马道:上下城墙的斜坡,斜度在二十七八,至三十五度之间,多数为三十度左右。三十度左右的马道斜坡,长度、高度、攀登速度、体能消耗较为适中,坡度太低,长度则太长,路程增加,体能消耗也增加,攀登时间延长。坡度太陡,长度是短了,攀登时间是缩短了,但体力消耗较大,和爬楼梯的道理一样。

第295章 积变(12)

叶信随即将人马拉到陔陵以西两里地外驻扎,同时派出斥候,围着陔陵全城侦查情况。

待到黄昏,城中动静是越来越大,各处兵马调动频繁,满朝文武的家眷被相继以各种名义,甚至没有名义,强行带离居所拘押起来充当人质。

同时城东除了封锁太子府与梁国公使府以外的叛军外,全城各处仅有少量叛军仍在扼守要冲,其余地点陆续被武装起来的老百姓占据,每个人的左臂都捆扎着一条白色臂巾,以示区别。

所有被调走的人马,无不是集中到了城北的王宫内wài wéi与城南大营,将这两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百里燕{既魏贤}在周才东家一直躲到天黑,叛军和贼兵忙于控制全城,清剿拒不接受控制与投降的咸军,一时间还顾及不上对城内乡绅、富人、权贵、勋戚的清洗和掠夺。

但天黑后,分散于全城的武装百姓,在贼兵怂恿下陆续开始了城东商户的掠夺,只有让每一个参与起事的老百姓,都迅速沾染上罪恶,尝到罪恶所带来的甜头,他们才会死心塌地的为黑巾军卖命,这是黑巾一贯的伎俩和手段。

酉时六刻前后,城南突起杀声,火光异常之大,隔着几里地界,都能感到冲天的杀气。

“他们终究是动手了!”高勋悲叹道,心情沉到了谷底。

“公孙岳只有两日时间,两日之内若拿不下陔陵,便可能沦为腹背受敌,公孙岳必然要在今夜动手,明日肃清城内咸军,也包括大王在内。”百里燕平静说道,唤来蒋杰说话:“梁国公使府与太子府动静如何?”

“回将军,天黑后贼兵撤走了一些人马,但调来不少民军。”

“看来城南大营不肯投向的郡兵应该不下五六千,王宫之内的内宫盐枭禁军也该有一万余人,否则公孙岳不会抽调这么多人前去城南大营助战。告诉弟兄们,做好动手准备。”

“诺!”

陔陵的守军早已不是当年的陔陵守军,江东一战,咸王调出了陔陵近乎全部的守军,以及王宫半数的禁军,前往江东充当主力作战,由此导致现在的都城守军,多半是重新征召和外调补充的郡兵。

去年黑巾叛军攻到永兴河,咸军仓促迎战,强征的新兵战斗力疲弱,陔陵守军又一次大换血,因而陔陵的郡兵大多数并非栾冲本部人马,充其量也就是只有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是栾冲和大司马姜严的死忠份子,公孙岳能够控制的和煽动的,也就哪些新编的守军。

至于禁军,禁军换血较少,由侍卫郎和侍卫郎官编列的禁军,是对咸王的忠诚度较高的核心群体,其中内宫和中宫两军是咸王的老底,都是一代又一代咸王提拔传承下来的部队。

其中的军官和子弟很多都是盐枭,几代人乃至十几代人为咸王卖命,卢皋正是其中之一,因此从根本上形成了系统性的家族人身依附关系,轻易不会叛变。

这部分死忠于咸王禁军数量在七千到一万人左右。公孙岳能够策动哗变的,多半都是外宫和宫外卫戍禁军,内宫、中宫的禁军应该尚在咸王的掌控之中。

城南杀声一起,太子府与梁国公使府如何也能想到陔陵发生了兵变,怎奈梁、晋两国各怀鬼胎,没有政治远见,都希望咸国这个坑烂掉,又岂会轻易在形势没有明朗之前表明态度。

在梁国看来,咸国内乱在猖獗,绝不敢动梁国,毕竟法律程序上和名义上,任然需要梁国承认咸国的新晋君王,更何况城外十里就驻扎着梁国十万大军,乱军怎么也该掂量掂量。

至于晋国,西寰恨不能立刻就让太子登基取而代之,她也就能随之晋封为王后,进一步掌控咸国实权,晋军显然是最乐见陔陵兵变的另一股力量。

只可惜公孙岳老谋深算,事先就以王太后驾崩的名义,将西寰及太子骗入了宫中,让太子府的两千晋国禁军,以及太子卫队群龙无首。

正是摸清了晋、梁两国的盘算,公孙岳才敢于先稳住太子府与梁国公使府,而后逐一剪除城南大营和王宫。

只不过天一黑,城南杀声这么一起,太子府与梁国公使府就是再淡定也坐不住。毕竟是兵变篡权,防还是得防着。

于是城南起火后不久,最先做出反应的是梁国公使府,安泰侯姬通调一千两百人守住四门,八百人守在了后院内宅,命典崑率四百人守在正门之外,观察咸军情况。

至于太子府,由于西寰不在,群龙无首,都坚守在府内不出,静观其变。

百里燕摔人从周财家中东侧门而出爬上房顶,再次摸入巷中。高勋、春芳、春柔三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留在周财东家中的安全系数显然要比在外跟着冲杀高得多。

包围太子府与梁国公使府的乱军最早有六七千之多,天黑后调走了一半,却调来了不少武装起来的民军。百里燕率蒋杰等少年子一百人,从周财东的后院中,将一只只木桶源源不断的运出周家,而木桶之内装着的都是菜油。

周财东在陔陵做的是销售食用油生意,利润倒也可以。时下普遍实行《粮田令》,统治者阶层对油脂的认知,还停留在动物油脂和天然采集层面,农田多以种植口粮为主。

除权贵之外,鲜有农民大规模种植油菜等榨油作物,因为种植油菜所需的劳动力,与种植口粮所需劳动力几乎一样,而且亩产也不高,同时油脂却不能填饱肚子解除饥饿感,老百姓没有种植积极性。

咸国地处热带和yà rè带,气温炎热,极为适合诸如椰子、油菜、桐果等野生油类作物的生长,依靠天然采集的产量较为可观。

此外权贵勋戚的私有田产,也种植高附加值的经济作物,油菜是重要一项,油脂的价格毕竟比粮食要高出数倍,同时也是军需和市场必需品,有着较为可靠的国家采购保障和广大消费基础。

周财东的食用油,一多半是租权贵的土地种植采集榨油,一多半是托关系收购权贵勋戚私产的菜油。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种植方式,人工野外撒种,等到收获季节再去收割,能收多少是多少,尽管这种方式的收成很难保证,但是规模一大,最终的收获同样非常可观。

由于《粮田令》的根本性限制,只要不是登记造册的田地,野地里冒出的非粮食作物,基本上都不上税。如果是种在了在册土地上,经济性作物要上重税。

尤其统治阶层鼓励种植口粮情况下,没有特权的个人种植经济作物与权贵勋戚争利,往往都要课以重税,一可避免权贵阶层的利益损失,二来农耕社会农业生产力的落后,导致粮草是第一位的物资,对经济作物课以重税,将直接打击经济作物的生产积极性,迫使老百姓转向主粮作物的生产。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也是一种宏观调控,但根本上而言,封建社会的贵族集权很大程度上,无法从根根本上解决阶层利益的平衡,制度起初的初衷,最后反而沦为了特权阶层牟利的工具。同时技术、生产力、历史局限性的制约,也束缚了经济作物的种植规模。

当一个制度体系建立起的生产关系,无法与发展的生产力相匹配时,旧体系的限制严重阻碍了社会的发展,其结果必然要爆发大规模的利益冲突,最后变成起义反抗。

周财东作为一个油商,其府宅就是仓库,除了店面里存放的食用油之外,所有的货都在其府宅之内。百里燕从其家中弄出了至少两百捅以上的食用油,每桶都是半石的标准份量。

要说百里燕要这么多食用油干什么,放火显然是绰绰有余了,但菜油的燃点高,轻易也点不着,需要低温火种,索性蒋杰等人随身带着酒精、煤焦油和松油的瓷罐,放一把大火绰绰有余。

太子府、梁国公使府这条街是东西走向,太子府在梁国公使府以东,中间隔着三百多步,主干道只有这么一条,大火烧断主干道,包围太子府的叛军就只能从其他路段绕道抵达梁国公使府,而不能直接增援。

这意味着要么从主干道两侧的巷子绕道,但巷子窄小,一次无法通行大量援兵,容易被堵住甚至闷死。如果绕道梁国公使府以西大路增援,至少要多走三里地,时间上划不来。

偷偷摸摸来到巷口,昏暗中星星点点的火把往来频繁,臂缠白巾的民军与叛军交替巡逻,几乎难以从叛军的视野中穿过。

百里燕观察片刻,随即又返回巷中与蒋杰说道:

“贼兵一盏茶之间有四队巡逻交叉而过,每两队为一组,相背而行,故而中间有半盏茶时间的空档。

待这一组贼兵由相向而行变为相背而行后,所有弟兄每人一桶油,给本将滚到街上,而后即刻返回,再将另外一百捅滚到街上。记住,所有油桶滚到街上后桶口朝上,全部打开一字排开,排成四列。你可明白!”

“明白!”

“那好,所有油桶排中间,人皆站到右侧,出巷都走右侧,返回皆从左侧而回,而后再从右侧而出,左侧返回,如此往复循环。”

第296章 积变(13)

要将两百捅油,在半盏茶时间内悄无声息的运到街上,说可能,也不可能。巷子宽不到一丈,并排容下三个人绰绰有余,只要将油桶放在道路中间,所有人员遵循“靠右行驶”这一基本原则,半盏茶时间运出两百多捅食用油,并不是什么难事。

待一组巡逻队再次交叉路过巷口,相背二十步后,百里燕{既魏贤}一声令下:

“上!”

蒋杰一点头,率先滚着木桶冲出巷口,其他人等紧随其后,木桶在翻滚下迅速运到街上竖起,闷在桶口的木塞随之拔去,一百人悄无声息行动果决,协同一致宛如一人。

一百捅食用油迅速倒运完毕,第二波一百捅已经接力跟上,几乎不用半盏茶时间,第二组巡逻队分从南北一百步开外而来,黑暗中倒也看不清一百步外的情况,只能看到两百步外,另外一队巡逻的火把正在相向而来。

“快,将油桶一次踢倒!”

百里燕低声喝道,油桶被排成了四排,一排五十桶,与之对应的一百少年子分站两排,第一排油桶踢翻后,五十人迅速撤往第三排,待第一排人员撤离,第二排迅速踢倒,而后如此往复直到第四排油桶放倒。

蒋杰等一百少年子迅速撤回巷口,此时巡夜的贼兵距离巷口已经不足五十步,隐隐看到前方昏暗中人影攒动,当即起了疑心。

“何人!”为首的什长一声断喝,迅疾操起家伙冲向人影出现之地,不料刚刚走出两步,啪嚓!一个仰面朝天重重摔在地上,身后十数人措手不及毫无防备,相继脚下打滑,一个一个跟头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黑星。

不是别的,放倒的食用油沿着街道石板的路面迅速向四周扩散,由于长年累月走人行车,主干道的中心路面其实要比两侧地势略低。

肉眼虽然看不出来,但液体往不可能往高处走,菜油就沿着主干道东西两个方向迅速扩散,两队相像而来的夜巡队,相继踩到菜油打滑摔倒,以至于怎么也爬不起来。

更加惹祸的还在于越是爬不起来越,要想方设法往没有油的地方挣扎,结果是爬到哪里哪里带油,最终还是爬不起来。

贼兵见势不妙,喊叫着招来了周围守备兵马,数以百计的贼兵闻风而动,最前一波贼兵冷不防也是一脚滑倒仰面朝天,震怒之下咒骂道。

“他娘的,谁瞎了眼往街上撒油!”摔在地上的贼将咒骂道,伸手一摸浑身上下一股菜油味道。

“将军,方才有人暗中洒油,我等不防遭了暗算。”仍旧趴在地上的什长苦不堪言,无论怎么爬,就是爬不起来。

此时油桶里菜油尚未倒尽,仍在继续扩散,不等叛军稳住阵脚,前方一个星火划过半空,啪的一声脆响,一团火焰凭空而起,溅落的酒精带着火焰迅速燃烧。

“快,都扔出去!”

百里燕喝令道。

蒋杰等人将手中半数装有酒精、松油、煤焦油的瓷罐相继扔出,沾染火苗之后迅速窜升扩散,连带引燃了菜油一路烧向叛军。叛将见此一幕大惊失色,眼中几乎就要滴血:

“天杀的,快撤!”

叛将一声令下,数百人如同见鬼迅速向西逃散,百里燕见机已成,随即折返周财东家中:

“高兄,快随我撤!”

“那周家怎办?”

高勋看向外街烧起来的大火,虽然距离尚远,但是也难保不会烧到周家。百里燕看了眼火势,当即看向周财东:

“是走是留周财东自作决断,倘若随魏某,魏某不保周家能平安无事。”

周财东此时是欲哭无泪,油都是他的命根子,百里燕强征,连一分钱都没给,现在又说要逃命,还不保证他一家老小都能活命,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唉……完了都完了,留下也是等死,周某也随将军逃命去吧。”周财东无奈叹道。

“那好,府中所有人丁即刻前来后院,蒋杰!”

“属下在!”

“速去将隔壁家院墙轰塌,容我等通过。”

“诺!”

丁财东后院外小巷对面是一堵土墙,没有侧门,这么多人翻墙显然不可能,唯有破墙而入这条路。

于是蒋杰等十多人,扛着一根拆下的立柱来到小巷,怼着当面这堵土墙,连续轰击不下十次,伴随轰隆一声,墙面破开一个大洞。

“快,给我扒开!”

“诺!”

众小子一拥而上便要扒墙,周家对门住着的这户富户闻讯大惊失色,家主连忙冲出屋门来看,昏暗中便看到中庭的院墙被从外轰塌,十多人正在扒墙扩大缺口,家主心知不妙,一招呼喊来家丁十多人,手持棍棒木枪就要来刺,蒋杰见状一声断喝说道:

“叛军作乱,我军由此借道概不骚扰,挡路者格杀勿论,还不退下!”

蒋杰亮出横刀,明明晃晃的寒光令人胆颤,知道是官军,家主不敢拼命,毕竟手头的家伙都是烧火棍子,哪里能跟官军过招,于是躲在家丁身后喊道:

“军爷借过在下决不挡路,还请不要伤我家小性命。”

“谁要取你等性命,还不赶紧躲起来看好财货,外头这些个贼兵可都盯着你等富贵。”

蒋杰话音落下不久,墙面已被彻底扒开,一口气冲入了十多人,周财东及其一家几十口人紧随其后,百里燕最后摔人进入院中。

周财东是这片地头的熟人,隔壁老王家他是认识的。老王一见周财东也破墙而入了,心里很是纳闷儿:

“周财东,你怎么也逃出来了。”

周财东是有苦难言,他说:

“唉……听说相国是黑巾军头子,zào fǎn了呀。”

“哈啊!”王财东大惊失色:“这天杀的,折腾的我等好苦呀,这他娘的原来早跟叛军有勾结!”

百里燕倒也没想到王、周二位财东对公孙岳如此痛恨,但转念一想,谁又说不是呢。

公孙岳以朝廷名义大量掠夺财富,进而激变民愤,同时暗中将大量利益让给黑巾军代理商贾侵吞,输送给叛军,十多年过去,不知道多少财富流入叛军手中,又不知道多少商人、百姓被坑害至死而不敢言。

周财东与老王说话之际,前去探路的蒋杰已经回来。

老王家西面是一条小街,两丈多宽,小街的对面是一家大户,过了这家大户是一个酒楼,酒楼的斜对面就是梁国公使府,但要直达酒楼,也绝非易事。

先不说乱兵已经占了酒楼,将其当成了据点,在里面吃吃喝喝胡作非为。刚才一把大火之后,叛军已经加强了警备,梁国公使府wài wéi所有出入口被封的严严实实,想要过去除非冲杀进去。

闻听百里燕等人要去梁国公使府,王财东这时积极说道:

“魏将军,王某人不才,但有一策可让将军安然脱困。”

百里燕闻讯眼前一亮,忙问道:

“哦,快说!”

“这梁国公使府原是当今大王的太子府邸,因此挖有暗沟,这暗沟东西走向,一直通往现在的梁国公使府上。而今这条暗沟就在我前院的大门后,只要将其挖穿,便能一直进入梁国公使府。”

“嘶……果然是妙计,此事若成,王财东功不可没。”

时下虽然没有地下管网,但城池为便于生活和解决内涝,有地下排水的水渠管网,起点位于王宫之内,终点在城墙下的暗渠,并以王宫为核心,分向四个方向辐射。

梁国公使府与太子府就在这条地下排水暗渠的管路上,其他权贵勋戚以及办事衙门的所在地,大多都是沿着这条排水暗渠或近或远依次修建府宅。

王财东是二十多年前落户在这条街上,当时咸王还是太子,王财东买下这出宅子之后,果断就把前院向主干道扩了两尺,把这个排水渠给占到了自家院子里。并在自己院子里开外了明渠,以便于将污水从明渠之内排入暗渠。

要说王财东是胆大的,周财东就没敢这么干。

得讯这个消息,百里燕果断带人提了盏油灯来到前院,果然发现前院西北角是有个石墩倒扣着,石墩下面就是排水暗渠。

“蒋杰,带人将此处挖开,动静小一些。”

“诺!”

蒋杰带人抄家伙将石墩挪开,用青铜铲将洞开挖开,百里燕则在关心东面烧起来的这把大火,菜油会不会沿着街面流进排水暗渠当中。

但转念一想,要是已经烧到了暗渠之内,王财东家距离火源也就百十来步,要是火势灌入了暗渠当中,暗渠就该冒烟才对,现在看来,油应该还没进入暗渠当中,即便进去了,暗渠中有水,一时半会儿也烧不起来。

少顷过去,蒋杰已经带人将入口挖开,一看之下简直叫人失望,暗渠实在太小,成年人难以通过。

“将军,我去吧!”蒋杰自告奋勇。

百里燕打量了他,体形倒也勉强能够进得去,但百里燕还是放心不下。毕竟时下没有较为严格的技术标准,眼前这个断面尺寸少年能够钻的进去,但不意味着其他断面的尺寸,都是同一个标准,要是万一给卡住了,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他将少年子悉数集中,从中挑了一个个子最矮,体形最瘦的少年子,tuo guāng了甲胄只穿一条裤衩,进入暗渠之中。

第297章 积变(14)

约莫一刻钟后,少年子顺利通过暗渠钻入梁国公使府内,发现一处朝天的入口,却是被石墩盖着,石墩之上开了直径一尺的圆孔,人根本过不去。

“来人来人!”少年子大声疾呼。

不远处高度戒备的梁军听到声响,即刻带着二十多人循声而来,发现声音是从石墩之下而来,凑近一看,是一处排水暗渠。

“弟兄们,当心有诈,给我围起来!”

为首什长令道,小心翼翼凑近上前喝了一声:

“下面何人,胆敢到此造次!”

少年子努力将手伸出石墩,一块青铜的腰牌递了出去:

“在下魏贤将军麾下,有紧急军情禀报。”

梁军什长接过腰牌,用火把打光一看,果然还真是咸国先锋大将军魏贤{既百里燕}的腰牌。

“你等着,待我去请示侯爷。”

梁军什长即刻将消息通报给百夫长,消息最后传到安泰侯姬通耳边,姬通闻讯立时担忧起来。

很显然,如果来人说话属实,这就意味着百里燕也是清洗对象,这场宫变目的是要清除赵逊党人,这样一来,咸国还有几人能带兵打仗,咸国要是垮了,叛军还不立马掉头去收拾孙国,而后兵临梁国。

“快,速将来人带来见我。”

“诺!”

安泰侯话音刚落,李懿这时凑近上前没有心肝说道:

“姑父,这魏贤平日里也是威风凛凛,今日居然也狼狈到要钻地洞的田地。”

姬通闻讯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面颊略微抽搐,心里不知道如何说自己这个侄子好。

少顷,梁军将石墩挪走,将排水暗渠挖开,把人给弄了出来,带到了姬通跟前。

“快说,魏将军现在何处?”

“回侯爷,将军就在公使府以东不到百步的民宅。魏将军让属下转告侯爷,相国公孙岳乃黑巾叛军十多年前安插于咸国的内应,此番兵变便是公孙岳毒杀大司马,而激变军心所致,将军请侯爷速派人马接应将军。”

姬通闻讯之下脸色大变:

“什么,公孙岳竟是黑巾军内应!”

这时李懿插话说道:

“姑父,此消息是假的吧。公孙岳可是堂堂相国啊,相国何以要勾结叛军,而且还是勾结了十多年,天下那有密谋了十多年的民变乱军。”

李懿不以为然,倒是姬通即刻想到,此事即便不全都是真情,但多半也已经**不离十。广叔子就在陔陵城内,姬通是知道的,偶尔姬通还要暗中亲自拜会,咸国内朝的情况他还是较为了解的。

此时此刻要说谁人还能发动叛乱,除了姜严的女婿栾冲,剩下的就只有公孙岳。但姬通实在想不通,公孙岳作为雄论道的信奉者,怎么会跟黑巾叛军同流合污,还是说雄论道也黑巾军的幕后始作俑者。

想到这里,姬通不禁脊背发凉,一股寒气从脚心直窜天灵,头里顿时一阵发麻,不再敢往下想,越想,这个答案越是肯定的。

沉默片刻,姬通令人将少年子带下洗漱,随后原地踱起了步子。李懿觉得自己姑父肯定是听信了不明真相的谗言,依然不依不饶的在为公孙岳辩解:

“姑父,魏将军不能是听信了谗言污蔑公孙相国吧。”

“不,公孙岳叛乱恐怕是真,但公孙岳究竟为何叛乱,姑父尚且不能定论。但倘若公孙岳与黑巾叛军一伙,那你我二人不用几日就得要身首异处。”

李懿不信:

“不能吧姑父,好歹我军可有十万人马驻扎城西外十里,叛军能如此胆大妄为?”

“哼哼!”姬通冷冷笑道:“此时是侄儿能将大军调来,还是姑父能将大军调来。”

“这个……”李懿哑口无言。

姬通此时担心公孙岳公孙岳倘若在一日之内彻底攻陷陔陵,而梁军又难以确定城内消息,势必不可能轻举妄动,而赵逊也无法调动梁军和晋军前来救援,如此一耽搁,至少也得两三日后,咸军才能调来大军攻城,届时木已成舟,后果将不堪设想。

黑巾军势必要借机大举攻打永兴河,一旦永兴河被破,陔陵迟迟不能收复,咸军、梁军、晋军这五十多万兵马将面临前后夹击一网打尽的恶果。

公孙岳无论是否与黑巾军同流合污,陔陵兵变的直接结果对黑巾军都是巨大的好处,姬通此时没有理由不相信公孙岳与黑巾军早有勾结。

但实在难以置信,公孙岳会在十多年前就已与黑巾军勾结一起,更无法相信黑巾军已经密谋了这么多年,这哪里是什么民变起义,是彻头彻尾的一场中原争霸。

想通这一切,姬通迅速召回典崑与其商议营救百里燕。

“典崑将军,你看如何才能将魏贤将军接应入府?”

“这个……方才东面两百多步外突然失火,叛军已经有所戒备,此时若在主动招惹叛军,叛军很可能即刻攻打我军。”

“那把火乃是魏贤所放,意在切断太子府通往我府通道,迟滞叛军向我府驰援速度。此时南营杀得正值激烈,倘若不能将魏将军接应入府,后半夜城南叛军歼灭咸军之后,势必要重兵前来围困我等,届时即便是想脱身也难了。”

“可府外至少有一千咸军,两千多民军,太子府那边恐怕是只多不少,贸然动手,太子府若不动手,叛军终究从太子府调集更多人马前来攻打,侯爷可要谨慎处置,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那能顶住多久?”

“府内战卒皆为禁军,装备精良,顶到天亮末将尚有把握,明日恐怕就难了。”

“明日就明日再说吧,今晚先将魏贤接应入府,我想他定然不会贸然前来,定是有什么计策。”

姬通现在宁可相信百里燕此来不是招风引祸,否则没这么巧合冒死前来,肯定是有应对办法。

典崑迅速调动府中兵马,从内宅八百人中调走五百人加强前院大门,同时调来gong nu手爬上前院房顶。

百里燕此时也趴在屋顶之上观察梁国公使府情况,夜色昏黑中隔着一百多步,看不清公使府中到底什么情况,过去大半个时辰,迟迟不见动静,百里燕不禁担心是不是那个孩子困在了暗渠当中。

月快中天之际,东街的大火越烧越大,蔓延之势不可挡,火势已经烧到周财东家对门那户人家,相继点着了七八户人家,一时间呼救声铺天盖地。

典崑此时密切关注火势发展,发现东街已经乱成一片,他当机立断下令放箭。

为了围困梁国公使府,叛军里wài wéi了个水泄不通,人头甚是密集,两百支暗箭一阵齐射,叛军猝不及防之下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死伤少说一百来人。

“箭,有人放箭,速速应战!”

叛将大声疾呼,只知道是糟了暗算,却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箭怎么就落在自己头上了。刚刚一声令下,又是一阵齐射,乱箭之下又是死伤一百多人。

“是梁军!”

这时有喊道,发现箭是来自梁国公使府方向,但叛将却还是没有搞清楚梁军怎么就会突然袭击了他们。至少他们觉得,梁军在不清楚陔陵情况之前,应该不会卷入到混战当中,城内的梁军也不可能知道是黑巾军在夺城,因此没有理由帮助咸军在第一时间反击。

正是抱着这等麻痹大意的思想,叛军迟疑之际,公使府大门突然齐开,典崑率禁军杀出前院:

“弟兄们,跟我上!”

“诺!”

一声令下,众军异口同声。典崑手操钢枪身披锁子甲,在少年子带路下,杀奔东街。

去年百里燕卖了一批装备给安泰侯,除了其中大部分都赏给了部将,典崑便是拿到了一杆长枪一件锁子甲,如今冲杀最前的这批梁军,都是身披锁子甲,手持横刀钢枪,与叛军正面交锋之下,当即连刀带人一起砍死。

公使府突起杀声,百里燕洞若观火,眼见梁军一次冲击就冲垮了叛军二三十步,他从房上跳下当机立断道:

“高兄,你与周、王二人守在此处,我摔人前去与梁军接头!”

“那好,你且多当心!”

与高勋详细吩咐,百里燕率蒋杰等少年子,由王家侧门而出进入小街。梁军在公使府外一阵厮杀,加上东街这把大火,打乱了叛军既有部署,将围困公使府的三千叛军一分为二,其中两千多人还都是仓促组织起来的民军,遭遇梁军禁军猛烈冲击,根本招架不住,一阵便是败下阵来。

小街此时已经空无一人,镇守此处的叛军已经调走,百里燕轻易潜入街道,见梁军距离小街已经不足三十步,百里燕果断从侧面杀出,强插入叛军之中:

“蒋杰,跟我上!”

“遵命!”

一众百余人突然侧面杀出,只顾得正面激战的叛军毫无防备,百里燕等人身披咸军甲胄,昏暗中也看不清没有没臂缠白巾,结果冲击之下立时杀开了一个缺口。

而侧面的叛军以民军为主,战斗力疲弱,被百里燕等官军一击之下倒,杀得是人仰马翻体无完肤。

民军既没有装备甲胄,也没有像样的兵刃,普遍装备的仍是旧式铜剑铜枪等,这是一种锡含量略少的锡青铜,韧性及硬度不如当下已经成熟青铜配方,更别说是铁剑和钢材,此种军械在陔陵军械库存当中仍有大量库存。

第298章 积变(15)

民军被从侧面突然遭遇打击,没有坚持多久,便是被蒋杰等内披锁子甲,手持钢刀钢枪的少年子,杀得是人仰马翻肝胆惧惊,片刻功夫便是倒下两三百人。

别看只是区区少年子,前后厮杀便如同买菜切瓜一样容易,丝毫没有心慈手软犹犹豫豫,便将叛军阵脚杀的大乱。

典崑此时正率人马向dong tu进,而西侧只坚守不进攻,杀着杀着便是发现东侧叛军突然向后缩去,典崑这员沙场宿将凭借多年经验,进退张弛有度,清楚知道自己人少,敌方突然退缩,不可能是引他深入,叛军背后不远处就是火场,他们就是想退也没地方退,定是百里燕从背后杀了出来,搞乱了叛军阵脚。

想到这里,典崑杀得更是卖力,丝毫不计伤亡,向叛军发动强突。与此同时百里燕也已掉头向西冲杀,从叛军背后开出一条血路,眼见十步开外梁军来势汹汹,叛军招架不住正在溃散,百里燕{既魏贤}当机立断喝令蒋杰:

“蒋杰,速向后撤!”

“诺!”

梁军是从正面杀过来,百里燕等人披着咸军甲胄,这要是正面和梁军撞上,昏天黑地的他们管你是自己还是叛军,还不用刀剑把你戳个稀巴烂。

此时已经达到袭扰目的,后撤便是趁乱原路撤回,防止被误伤,待梁军驱散叛军之后,再汇合也不迟。

于是百里燕率领少年子趁乱后撤,原路撤回杀出的小街。小街之内已有乱军败退其中,混杂着官军与民军,正在强攻王财东家后院院门。

百里燕摔人撤入小街,与一众人等撞个正着,起初叛军倒也没有其疑心,昏暗的火把光亮之下,隐隐却发现百里燕等人右臂没有白巾,双方人马立时紧张起来:

“你等何处兵马!”为首百夫长操着咸国口音喝道。

百里燕见他紧张,冷冷说道:

“先锋大将军魏贤,受死!”

百里燕举到便是砍去,只听那百夫长惊恐疾呼:

“不,魏将军饶命!”

遂即便听一声金铁脆响,百夫长执剑格挡,横刀却是已经猛砍下去,一个强劈将青铜剑一砍两段。百里燕收住威势,刀口却是已经架在那人肩上。

“你认得我!”百里燕倒也没想到,乱军之中还能碰上个熟人,但似乎对此人毫无印象。

“属下是城西的民户,三年前曾去将军益草堂瞧过病。”

“此事本将早已不记得,你既是郡兵,又为何要zào fǎn!”百里燕厉色问道。

“上司zào fǎn,我等这些属下又哪里能做得了主,若是不反,我等也是小命不保。”

此时小街剑拔弩装,百里燕只有百人,对方有两三百人之多,双方对峙的同时,不断有溃兵逃入小街,形势异常紧张。

“那现在呢,是反还是降。”

“我降,我降。”

“你这些弟兄降呢!”

百夫长伸手解下缠在右臂的白巾,其他人见状,或是犹豫或是迟疑,百里燕横刀用力压着那人肩膀说道:

“快,让他们易帜!”

“遵,遵命……”百夫长欣然同意,转身说道:“弟兄们,魏将军仁义,咱们降了吧!”

带头的投降,手下没有不投降的道理,在封建军政体系之下,军官往往一呼百应,历史上无数次的叛乱,无不是权贵和将领、军官拉起的杆子。

百夫长一声令下,其手下的几十号人毫不犹豫解下右臂白巾,其余已经被打散的建制的叛军和民军,在百里燕威逼之下很快就范,相继扯下了右臂的白巾表示易帜。

此时典崑率兵击溃东侧叛军,正朝着小街方向而来:

“将军,梁军杀过来了!”蒋杰道。

“你带弟兄们稳住他们,本将前去接头。”

“诺!”

多事之秋小心为妙,谁也不知到这些个叛来叛去的降兵能不能靠得住,万一诈降从背后一刀,谁也顶不住。

梁军此时已经杀到小街,却没进来,而是布下了多人堵住出口,防止叛军从小街之内再次杀出。

百里燕小心来到路口,确定是梁军无疑,便是上前喊话:

“本将魏贤,梁军莫要放箭。”

梁军已经得到命令,一旦发现魏贤踪迹即刻接应。虽然没多少人真认识百里燕,但到了这个份上,也没人怀疑有谁跳出来冒名顶替的:

此时梁军一个什长躲在木盾之后喊道:

“阁下便是魏将军吗!”

“正是本将,速带人马前来接应。”

“你等着!”

什长说罢,便是将消息报给典崑,典崑闻讯便下令停止突击全线收缩,随即掉头撤往小街去见百里燕。

“魏贤将军,现在情况如何!”

“唉……一言难尽。全城除了王宫和城南大营,其余各出全都已落入叛军手中。”

“那可知叛军有多少人马。”

“最少三四万吧!”

“这么多,你们咸军都反了不成!”典崑气愤说道,按这个数,陔陵拢共只有四万人马,全都叛乱了,咸王还有命活?哪里还撑得到明天天亮,这不是分分钟要死的节奏吗。

百里燕这时说道:

“也不全是,黑巾军提前潜入了不少人马,叛军当中倒也并非全是咸军,内宫禁军应该尚在大王掌握之中,叛军正在攻打的城南,是城府司马栾冲所部,栾冲应当尚没有zào fǎn,故而叛军才会先攻城南大营。”

典崑眼珠一转,心想你骗鬼呢,谁知道你不是一肚子坏水,拖我们下水。

“魏将军,侯爷正在府中等候,此处本将来断后,你率人马撤入府中。”

“那好,多谢典将军。”

典崑这时却不温不火说道:

“魏将军别忘了,你可欠我梁国一个人情呐!”

百里燕刚要转身,险些没有一根头栽个狗吃屎,关键时刻竟然被梁国抓住了一次小辫子,看来这个人情,将来还的肯定不轻松。

不过现在也管不了这些了,百里燕令蒋杰速去转移王、周两家,掩护高勋、春柔、春芳二女前往公使府。

至于那个百夫长和手下的三百多号人,百里燕是这么打算的:

“你叫什么。”

“回将军,在下吴登。”

“你这些弟兄可愿随本将平叛?”

“任凭差遣。”

“好,现在随我即刻前往公使府,随本将平叛。”

“诺!”

形势的变化相当微妙,攻打城南和包围梁国公使府的叛军多半都是咸军,而黑巾军潜入陔陵的叛军嫡系,却和公孙岳早已买通的外宫禁军包围了王宫。

如此一来,正在城南厮杀的两拨人,本质上都是咸军自己人还有民军,公孙岳用此手段,无非实在让咸军自己消耗自己,以减少咸军重新被咸王控制带来的威胁。

一行人等陆续撤入梁国公使府,此前打散的叛军在援兵赶到后迅速反扑,典崑见势不妙,迅速收缩防线,很快又退回了梁国公使府。

叛军没有接到强行攻打公使府的命令,见梁军已经“败退”,随即加大了包围力度,并且调来一千gong nu手正面对着公使府大门,防止在被梁军弓箭杀个冷不防。

公使府中见到姬通,百里燕详细道出公孙岳叛乱内情,姬通却是感到费解:

“魏将军,仅仅凭御客遇袭,便能断定相国公孙岳就与叛军暗通款曲?”

“侯爷,公孙岳出任丞相以来,其所作所为没有一件可说是得民心之举,相反,这么些年倒行逆施重税苛政,咸国国库非但没有充实,相反国力日渐羸弱,百姓愈发困苦,其中种种好处,多半都在公孙岳操弄之下,暗中转移到了黑巾军手中,否则黑巾军何来如此众多财力养军百万之众。”

“可本侯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天下间岂能有谋划如此长久之叛乱,要说三年五载本侯还能相信,现在一前一后少说都要有十七八年甚至二十年,怎么能一丁点破绽和消息都没有。”

姬通难以理解,是因为愚论派和雄论道以宗教手段,创造了时下尚未出现的团体形式,既地下秘密社团,这是一种极其神秘的组织形式。

该种组织在暗中实施一系列有计划、有组织的政治和军事阴谋,为团结内部,以神为名义,采取邪教手段和迷信措施,进一步渲染他们邪教思想控制中低层骨干,从而达到高层所希望达成的既定目标。同时应该还有另一套现在还没掌握的安全体系,用于铲除一直不坚定的内奸,既黑巾军内部的情报锄奸组织。

黑巾军的出现,绝非一时半刻发展出来的庞大军事政治集团,而是一个地下组织社团精心策划,密谋已久的的庞大计划,击破全盘计划的任何一点,都无法窥破其全貌。

在公孙岳暴露之前的二十多年时间,几乎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愚论派、雄论道秘密谋划了惊天变局,就如同现在的姬通反应一样,谁会相信一个阴谋需要谋划十年二十年,甚至一个世纪,没有人会相信。

“侯爷,恕魏某直言,雄论道、愚论派所谋恐怕不止十年二十年,其更大的阴谋尚未浮出水面,若不能及时扑灭公孙岳的叛乱,眼下咸国灭国也就在旦夕之间,梁国恐怕也将赴咸国后尘。”

“魏将军意思是说,黑巾军意在灭我梁国?”姬通不禁说出了连自己都吃惊的答案。

“否则魏某何必要借侯爷的战马不还,还不是为了梁国着想。”

“……”姬通无语,心想刚刚就你一命,转眼就要扯平,感情这还扯不平,救命之恩不能跟救国之恩相提并论吧。

第299章 积变(16)

百里燕{既魏贤}、姬通二人说话间,丝毫没有李懿插嘴的余地,见姑父姬通没有说话,李懿忍不住要插嘴:

“姑父,愚论派、雄论道两派未免胆大包天,竟敢冒犯天子!”

“愚论派、雄论道势力颇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能草草下定结论。不过陔陵之危迫在眉睫,魏将军此来定是有备而来吧。”

姬通觉得百里燕此来应该是有备而来,肯定有援兵,否则就没有必要引火到梁国公使府。不过下刻就让姬通失望了:

“实不瞒侯爷,魏某身边除了一百少年子和三五百降兵、民军之外,再无其他兵马可以调动。”

姬通几乎是咬着牙,强忍着眼前的黑星没有一头栽倒,万没想到奇谋无穷的魏贤大将军,原来搞了半天竟然也是百无一技。

“魏将军,如此不是害了本侯吗。”

“非也,只要侯爷能在叛军歼灭城南大营咸军之前,以两千兵马将太子府wài wéi的叛军吸引来,末将就能绕道太子府,策动太子府守军东西夹击叛军,从而将围困太子府与公使府叛军驱散,甚至一网打尽,若能在天亮之前结束战斗,甚至有可能前去接应城南大营的守军。”

镇守太子府的守军,是晋国的两千禁军和咸王禁军一千,梁国公使府还有两千梁国禁军,可谓是器械精良虎狼之师,否则公孙岳也不可能先稳住这五千人马,歼灭城南大营之后,在回头解决王宫,最后解决这剩下的五千人马。公孙岳谋划的是先易后难,集中优势兵力解决战斗。

但这个计划的先决条件,是梁国公使府、太子府不能事先卷入最早的战斗当中,否则城中两处发生大规模交战,久拖不决甚至大量消耗公孙岳有生力量,咸王手中的近万禁军就有可能反扑或者突围出城。

一旦城门被打开缺口,城外叶信所部骑兵就有可能入城,公孙岳的计划就可能前功尽弃。因此先易后难,先解决城南大营显得更为稳妥。

得知百里燕详细计划,姬通第一反应就是好一个空手套白狼的计划啊,调动梁、晋的两国禁军前去平叛,说起来还是为了姬通保住性命,不去还不行。

“魏将军,太子府晋国禁军又如何会听你的调遣。”

对呀,西寰这么厉害,能让军队给咸国把持,做梦也不可能啊。百里燕却胸有成竹,他说:

“魏某调遣不动,难不成还不卖侯爷的面子吗。”

“嘶!”姬通大吃一惊,好一个百里燕啊,设计来设计去,终究是把本侯给设计了进去。

不等姬通继续说话,百里燕毫无廉耻说道又道:

“当此生死存亡之际,您安泰侯好歹也是天子胞弟,空口许些实惠总没什么问题吧。”

安泰侯似笑非笑,冷冷对侄子李懿说道:

“侄儿,你看魏将军比奸商如何。”

李懿不知姬通何意,抓耳挠腮半天也不知如何做答:

“侄儿不明,还请姑父明示。”

“是啊,侄儿若是明白,姑父又何须多此一举。”姬通此时心中恨破百里燕一个大洞,当真宰自己没商量。

“魏将军,此事过后,魏将军当如何谢本侯啊。”

“这个啊,魏某当奋勇杀敌,有朝一日为梁国早日平定叛军,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姬通此时更加确信无疑,百里燕此人将来定是了不得,竟然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为梁国平定叛乱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跟没说有什么两样。话虽如此,姬通又不能不应承,他总不能说不要吧。

“那魏将军准备何时动手?”

“即刻动手,趁着包围梁国公使府的叛军尚未接到围攻指令,应尽速策应太子府出兵。”

公孙岳不攻太子府与梁国公使府,是因抽不出足够兵力两线作战,但并不意味着梁国公使府动手之后,公孙岳还会被动挨打。

只要咸王没有下定决心鱼死网破,公孙岳很有可能先从王宫方向抽调兵力,解决太子府和梁国公使府的五千人马,继续拖着显然是坐以待毙。

与姬通商定计策,百里燕迅速调整了兵力配置,从姬通手中借了三百多副梁国禁军细鳞铠和铁质兵器,用于装备吴登麾下建制已经打乱的三百多人,不论他们此前如何,现在只有一条路走到黑。

此前典崑摔人冲杀死伤了八十多人,蒋杰麾下的一百少年子五人未归,多半已经战死,另有十三人受伤。

百里燕前后左右勘察了公使府地形和wài wéi叛军情况,决意从西面突围,安泰侯姬通亲笔一份书信,并调三百精锐禁军随百里燕突出公使府,其余人等继续留守府中等待太子府方向出兵。

太子府在公使府以东,百里燕选择向西突围也有他的考量。

正因太子府在梁国公使府以东,叛军在两地之间的中间地带屯积了重兵,防止梁国公使府与太子府的兵力互为应援。现在两地因为大火被东西截成了两段而首尾不得相顾,叛军同样也意识到大火阻隔主干道带来的不便,正在调集人力扑灭大火。

而公使府以西是王宫方向,王宫wài wéi早已被公孙岳叛军围的水泄不通,距离公使府距离相当之近,随时可以调兵增援,因此叛军包围公使府西门的兵力反而最为薄弱。百里燕便是反其道而行之,先行向西突围,而后绕道向东冲杀。

而与此同时,公孙岳亲自坐镇承宏殿逼宫,逼咸王就范。咸王眼下与众多外戚内戚困于西宫宗庙,仍旧控制着内宫和宗庙的近万禁军,公孙岳控制了王宫近半外宫禁军和三分之二的王宫,同时又将朝臣权贵和女眷,押在承宏殿做人质。

待到月上中天,南营迟迟不见拿下,公孙岳有些焦急起来。

这时殿外忽来一将禀报道:

“相国,广叔子极其人等仍未找到踪迹。”

“怎么,还未找到!”公孙岳厉色道,要是跑了广叔子,可就跑了一条大鱼。

“是末将无能,眼下只能等歼灭了南营之后,才能腾出手来去捉广叔子老匹夫。”

“早时赵逊妻儿去向不明,我便怀疑是广叔子从中作梗,现在看来,应该另有其人,广叔子绝不应该料到我等会今日动手。”

“那现下一步该如何,还请相公明示。”

“咸王看来是断不会投降了,待南营栾冲本部人马歼灭之后,即刻攻打宗庙和内宫。”

“可方才消息来报,梁国公使府突然攻打我围困公使府兵马,是否先将公使府和太子府拿下,以绝后患,毕竟那里可有三国五千精锐禁军,对我包围王宫西门的兵马威胁甚大。仅靠现有兵力难以彻底歼灭这五千人马。”

来将建议道,公孙岳态度犹豫:

“嘶……难不成广叔子去了公使府?”

公孙岳转念想到梁军断然不会无的放矢,在没有弄清形势之前贸然动手,定是广叔子与姬通取得了联络,出兵接应广叔子。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广叔子是下午失去的踪迹,要是刚刚才到公使府,这从城南一路到城东,广叔子随行那么多人怎么过去的,就算过去了,面对重重包围的重兵,广叔子怎么与姬通取得联络出兵接应,前后都解释不通。

公孙岳此时还全然没有想到,进入梁国公使府的会是百里燕。

思索片刻,公孙岳目光立时一凝,森森杀机油然而生:

“不好,广叔子定是要联手太子府突破围困。”

“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即刻从宫中抽调兵马前去将其歼灭,永绝后患。”

“等等,让我再想想。”

公孙岳要活的姬通和李懿,否则一旦赵逊说动了梁军围城,赵逊就不会从永兴河调兵围城。

此时如果攻打公使府,难保乱兵之中错杀姬通和李懿,况且王宫这边公孙岳只有一万五千多人,城南围攻大营的有官军、民军八千,包围太子府、公使府有三千官军和四千民军,镇守四门的是五千官军和五千民军,其余各处还有民军和潜入城中的黑巾军万余人负责镇压。

要是再调人马前去增援,明日围攻宗庙和内宫将是以疲惫之师攻打咸王禁军,难以一鼓作气拿下内宫。拖久了咸军、梁军、晋军随时可能同攻城腹背受敌。

想到这里,公孙岳令道:

“速去调动城西人马,前去南营增援,务必在天亮之前,将栾冲本部人马歼灭。”

“那太子府与梁国公使府呢?”

“若此时分兵去攻,即便拿下,我军明日至少有两万多疲惫之师,仅靠一万余人去攻咸王,难以在一日之内拿下内宫。反倒可能被敌援军攻城。届时我军得不到修整,却要还内外受敌,将异常被动。”

公孙岳手中现有兵马近四万,投入城南战斗的八千人到明天恐怕剩不下四千人,这四千人不可能继续投入明日的战斗。今夜要是再拉人去围攻公使府、太子府,至少需要一万以上的郡兵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即便获胜,一万人攻打五千精锐重甲禁军,明日中午之前恐怕也剩不下多少人,疲惫之下更不可能投入攻打内宫的战斗。

同时其他各处今夜值守的人马,明天天亮后总要修整两三个时辰,这样一来,天亮后抛开各门坚守守军,能够投入围攻内宫的叛军也就一万至一万五千人,难以在一天之内拿下内宫。

除非能用巧计诱杀了太子府、公使府这两处兵马,否则难以取得时间上的优势,这才是公孙岳考虑的致命问题。

第300章 积变(17)

由于百里燕破案神速,公孙岳是仓促起事,对付太子府、梁国公兵马使府的诱杀计策尚未到位,此时已经没有办法和人力资源,将这两处兵马诱出杀害,只能出此下策进行围困最后再做解决。

咸王被围之后情况也不十分妙,公孙岳一连三次派人劝降,姜亥三次决绝投降,还要公孙岳当面来谢罪。

公孙岳当然不会上咸王的当,于情于理公孙岳都没有反叛的理由,唯一站得住脚的借口只有“成王败寇”败寇四个字。说白了,就是谁有能耐谁称王,失败者没有谈条件的资本。

公孙岳zào fǎn之迅速,是咸王万万没有想到的,更没有想到广叔子竟也能马失前蹄,没有算到公孙岳竟会是黑巾军的内应。

而且潜伏了这么多年,高居相国之位,暮然间就成了生死搏杀的敌手,纵然咸王再豁达,这件事本身对其内心深处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

后宫和宗庙食物严重短缺,黄昏时就已经断粮,公孙岳的围而不攻的战术逐渐显现其威力,近万禁军饥肠辘辘食不果腹,继续拖到明天,不战自败的征兆已经非常明显。

“大王,城南就快坚守不住了,还是突围吧!”

栾冲恳求说道,咸王断然拒绝:

“寡人绝不做亡国之君,就是死,也得死在宗庙。”

这是姜亥第七次拒绝栾冲的建议,一是其信不过栾冲,zào fǎn的都是城府司马府的郡兵,谁知道其跟公孙岳有没有暗中勾结,万一这是计怎么办。

其二,身后那么多自己的女人,咸王享尽女色,哪里肯舍得抛下自己的女眷,就是死也得做个风流鬼,公孙岳跟随咸王多年,正是摸准了咸王的秉性,料定他不到彻底绝望,其断然不会先发制人孤注一掷。

其三,咸王还在幻想赵逊能来救驾,只要坚持一两天,赵逊一定能够攻入城中。如果此时突围,很难说路上能冲的出去。

城南的大火越烧越大,杀声也愈发震耳,一早就入宫守灵的轩亭侯面色如土,无精打采的瘪缩在大殿的一角,活像个守财奴,事实上此时所有人都在想着如何活命,唯独轩亭侯乔廉和他儿子乔丞,此时此刻最放心不下的不是自己的小命,而是家里的万贯家财。

与此同时最窝火,也是最窝囊的可就能数太子妃西寰了,堂堂晋国公主,连王后都没坐上,就要死于乱军之中,这恐怕是晋国有史以来死的最难堪、最窝囊的公主,若非咸王还活着,此时的西寰恨不能篡权夺位,把咸国的满朝文武都数落一顿。

时至后半夜,城南的杀声到了gāo cháo,而城外依然没有动静。咸王此时考虑更多的是叶信的两万人马早应该到了陔陵,但为什么不攻城。

天黑之前城南没有厮杀,尚且说得过去,甚至天黑之后叶信所部两万人马可能还没赶到陔陵,也还情有可原,但现在都杀了半个晚上,就是猪,也该知道城内发生了兵变,难道叶信所部还没有赶到陔陵?这都一天了呀。

“鼎炀侯,骑兵从从永兴河赶到陔陵需要多久?”咸王问道。

“回大王,若是单骑飞驰,三两个时辰其实就该到,若是大队骑兵奔袭,四个时辰应该能到。叶信所部若是天不亮出发,中午就能赶到陔陵。”

“那他为何迟迟不攻城?”

“这……贼臣公孙岳应该是假传了王命,令其折返回了永兴河。”

“可寡人给赵逊的明诏,是不惜一切代价入城护驾,没有寡人手谕,谁也不得阻拦,叶信难道不知吗!”

“这……”鼎炀侯无语,他本想是安慰一下咸王,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无话可说了。

叶信此时就在城外,偌大的火势和震天的杀声,他当然知道城内发生了变故,怎奈何两万骑兵要攻打围长几十里的坚城陔陵,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咸王不懂军事,但鼎炀侯他懂常识啊,咸王都已说道这个份上,他还能说什么。

两万人骑兵在没有任何战具准备情况之下,要攻打一座围长几十里的坚城,甭说四面围城,两万人马平摊到一面城墙上都够呛,贸然攻城跟找死也没什么两样。

当年杜阳之战,鼎炀侯还记忆犹新,当年可是十几万人马围攻一座围长只有几里的城墙,打了大半年也没能攻下,哪里还能指望叶信的两万人马围攻都城。

叶信此时就在城西外三里地界,上半夜城南失火,紧接着斥候传来城南有杀声的消息,叶信清楚知道城内发生了兵变,但公孙岳欺负的就是他两万骑兵轻装而来什么也没有,连云梯也做不出来,只能干着急上火。

众将是心急如焚,怎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大都督,赵帅军令迟迟不到,我军不能坐以待毙呀。”顾中说道。

“那顾将军拉着人马去攻城看看,若是攻下了城头,本都督给你请功。”

叶信反呛了一句,顾中哑口无言。叶信这时又厉色说道:

“谁的脑袋不是肉长的,真要是铜铁打的,本都督第一个去填。”

叶信也是着急,提议攻城的不是一两个人,他自己也想攻,但能行吗,不行,根本打不动。光墙高就有三丈开外,还有护城河,不等过护城河,就得死伤惨重。

过了半晌,叶信看去徐谨:

“徐将军,高培、钟衡二将那里可来消息?”

“回大都督,天黑后接连来了三趟,都是梁军询问城内情况。”

“他娘的,他二人也是饭桶!”叶信忍不住咒骂与自己平级的高培、钟衡二人:“这都什么时候,他二人难道还没与梁军说清楚?”

“回大都督,高培差人来说,梁军成平日久,全军上下几无作战经验,对陔陵兵变还半信半疑,深怕我军是调他们去前线作战。而且……”

“而且什么?”

“梁军放话说,即便是兵变,咸军叛军也没胆量对安泰侯下手。咸国还仰仗着梁国十万大军抵御黑巾叛军,故而梁军现在是有恃无恐,丝毫不担心安泰侯身家性命。”

“王八蛋!”叶信狠狠骂道。

梁军的心态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正是咸国内部的叛乱,无论是谁最终坐上王座,最后依然还要梁国册封,所以几乎不担心叛军会敢于攻击梁国公使府。公孙岳正是摸准了梁军的心态,迟滞了梁军行动的步伐。

正值众将束手无策之际,远处一骑飞驰而来:

“报,报大都督,赵帅急函!”

斥候几乎来不及刹住战马,一个飞身下马,连滚带爬的冲到叶信跟前。

“快,拿来我看!”

斥候掏出急函递去,叶信拆开一看,心中立时大定,即刻与众将说道:

“肖渠将军!”

“末将在!”

“速速命人连夜准备过河用具,明日赵帅援兵一到,即刻攻城。”

“大都督,赵帅果真要从永兴河抽兵围城?”肖渠大胆问道。

“不,只抽调剩下的两万多杂骑,将电石运来。”

赵逊此刻根本不敢抽调大军救援陔陵,只调动了两万杂骑,将缴获的电石运往陔陵,叶信只需将电石运过护城河,堆到城门下泼水放火烧门,便可轻易攻下城门,而不用再登城血战。

尽管需要冒着过河失败的风险,却也是当下唯一快速破城的手段,赵逊需要争取时间重新布防,总比什么都不做来的强。

后半夜城南继续厮杀,城东的大火有所控制,见鬼的却刮起了西南风,大火一路向东北方向烧窜,火势到了根本非人力能控制的地步。

百里燕从公使府西门突围成功之后,一路并不顺利。从西门要绕道东侧的太子府,只有南北两个选择。

包围公使府的叛军已从天黑后的一千官军两千民军,陡然增加到三千官军两千民军,其中还有两千弓箭手,多半是从城北门城墙上调来的弓箭手。

城北距离王宫北门最近,而公孙岳已将王宫团团围住,就近调动北门的弓箭手,显然是并不担心城北门的守军兵力。

这样一来,这新调的两千弓箭手,一多半都怼着公使府南门,其余都集中在北门和东门,这也是百里燕选择西门突围的主要原因。

叛军之所以正怼公使府南门,很重要的原因是时下府宅王宫都是坐北朝南的坐向,因此南门是正门,正门又来的大,从府内要大举杀出,只能走正门。

此外东门又是仅次于南门的大门,门庭也较为宽阔。北门是后门,也有一扇独立的后院大门以方便出入,唯有西门在当下是不入流,视之为不雅和不正统的偏门,因此西门都是侧门。

西门庭很小,仅是一扇最普通的双开门木门,因此要从这里大举出入是非常困难的,而包围西门的守军也是最少,且没有gong nu手。因此百里燕亲率穿戴锁子甲的少年子先从西门杀出开路。

杀开缺口之后,吴登麾下及其梁军合计六百人冲入缺口扩大突围面,在选择向北还是向南突围之际,百里燕起初是选择向北实施突围。

原因也很简单,堵在公使府北门的叛军仅有一千多人,而堵在南门的叛军却有近三千,如果从南面突围,势必要被南门外叛军截击,无法事先突围。

但走北面也非全然无忧,走北面意味着绕路更远,而走南面绕路更近。从南面绕道东街太子府不会超过两里地,而走北面绕道需要走差不多四里。

第301章 积变(18)

百里燕起初打算的很好,背着锁子甲和其他装具,突破缺口之后一路狂奔四五里地问题应该不大,因为先锋营平日极为注重耐力。

先锋营的老底子都是步兵,再远一点是市槽转运使的两百步兵,即便后来换装骑兵后,徒步奔袭的科目并没有取消。成年人战训期间,每日十里负重二十斤武装越野十里地,少年每日负重十斤六里越野,只要有时间,越野是必选科目,因此先锋营的体能极好。

但要说为什么只跑十里地,而不是二十里地?其实毫无疑问,百里燕也想搞每日二十里越野,每月一次六十里奔袭,但归根到底是没钱。

跑步是需要花力气的,花力气的根本是吃饱饭,跑得越远,速度越快,耗费体能越大,吃饭也就越多。

要是天天都越野十二十里,每月再拉练一次六十里,所需要消耗的粮草、肉类、盐、菜油,将是精锐战卒的两倍,普通战卒的三倍,甚至更多。

这就意味着养一个身体素质过硬的的战卒花费的资源,可以养三个普通战卒。如此巨大花费,哪里来这么多钱粮开销。所以归根到底,养精兵养强兵,打的依然是国力。

蒋杰一班少年子即便百里燕不在,每日六里越野是不折不扣的完成,体能相当好。身披二十多斤甲胄兵器和装具,依然健步如飞,杀出重围之后跑出三里地连大气都不喘一口。

反观吴登部下及其梁国禁军这五六百人,急速奔袭两里地就要死要活的,出来时是共计七百多人,杀到东街后,只剩下五百不到,损失了两百多人,少年子仅损失了几人,其他都是这些老兵油子,被叛军追上后从背后杀了个人仰马翻。

“快,都跟上,前面就是太子府!”

百里燕不停的催促,身后的叛军虽说已经被拉开一段距离,但好歹只有两百多步的距离,说追上立马就能杀过来。

“魏,魏将军,我等实在是跑不动了,休息片刻吧!”吴登气喘吁吁说道,梁军也好不到哪儿去,都是禁军重步兵,一身细鳞甲,份量少说三四十斤重。

“不行,还有一里地就是太子府,不能在这里停下。”

百里燕严词拒绝,但转念一想,照现在这个情况,即便是杀到了太子府,恐怕也够呛。要是不能恢复体力,届时还有可能被太子府外的叛军反扑。

思来想去,他也想不出有何缓兵之计,又是看了眼地形,火势向着东北方向蔓延,百里燕顿时眼前一亮:

“快,这边走!”

队伍旋即转向东北与来时方向完全相背而行。

大火蔓延方向正是茗水河所在,太子府与梁国公使府中有池塘,池塘的活水便是引自茗水河。

西寰当年兴建太子府时,还不满足于引一条水路那么简单,愣是开挖了占地三十亩还多的大型池塘,栽上树木用以消暑纳凉,因此太子府中有一条宽一丈半,深七尺左右的引水渠,一直通往府外的茗水河。

身后追兵追得紧,继续原定路线前往太子府,无疑要被前后夹击,不如先想办法甩掉追兵再做打算。

将人马迅速拉走,少时追兵杀到方才百里燕一众人等歇脚处:

“人呢,跑哪儿去了!”

“刚才还在此处,会不会跑太子府去了!”

“有可能,此前消息来报,要我等严防梁军与太子府同流合污,此前他们一直在向东南跑,一定是梁国人绕走他路,想甩掉咱们去太子府。都给我散开搜,绝不能放跑了!”

“诺!”

数百人迅速散开搜索,东面与东南两个方向成了重点搜索区域。百里燕此时却是反其道而行之转向东北,沿途发现零星民军夜巡队,一个不留的全给利索干掉。

跑出一里多地,发现茗水河,此时火势烧的很大,大街小巷闲杂人等充斥在街上,尽可能避开人群,以免再次招来追兵。

待到行至河边,吴登等人气喘如牛瘫坐在地上,百里燕此刻庆幸没有直接跑去太子府,就眼下的狼狈和脱力,根本无力继续作战,真能给包了饺子。

休息片刻,百里燕令蒋杰拖了铠甲装具,派人下河摸摸水深。

当年住在益草堂时,百里燕也来过茗水河钓鱼,河中心的水有些深,少说得要一丈三尺。但显然这么多人披坚执锐背着一二十公斤的装具不可能游泳过去,只能摸着紧挨河岸的浅水区域一路摸到太子府附近。

约莫数分钟过去,蒋杰等五人从河里上岸,水确实有些深:

“将军,河中心少说有一丈四五尺深,根本没有落脚之处。”

“那两侧浅水之处多深,可否落脚?”

“河岸边浅水处四尺左右,挨着河岸走许是没有问题。”

百里燕琢磨着岸边浅水区四尺深度应该不深了,只要挨着河岸保持好重心,应该还不至于摔进河里淹死。想到这里,百里燕即刻让人下河,沿着河岸浅水区摸着茗水河向太子府方向运动。

水里行进的速度比不上陆路,尽管从下水地点通往太子府这段水陆只有不到两里地,但花了至少四地里的脚程才能走完。索性一路上路上没有遇上桥梁,否则定有叛军守在桥头,火光一照之下必然无处遁形。

此时大火还没烧到茗水河,但城南杀起来后,城东失火,殃及百姓数以千计,茗水河两岸零星有百姓聚集,眼尖的很快就见到河中有人在走,于是立马引起了巡夜民军的注意:

“快看,河里有人!”

喊叫着,为首的什长操起手中的火把,卯足乐了力气冲着对岸扔了过去,结果扔到一半的距离,火把落入河水当中,但微弱的光亮却是暴露了百里燕一众五百多人的踪迹。

“速速禀报将军,快去!”叛军什长喝道,迅速又招来附近的民军前来助阵。

眼看着百里燕等人继续往东南方向摸索,一干叛军愣是束手无策干着急。百里燕等人在南岸,叛军在北岸,宽度相距三十多步,夜巡队没有gong nu手只能干瞪眼,而最近的一座桥在以西的三里地界,想要过河,要么绕道过桥,要么做船。

叛军四下找船,倒也发现了几条过河的小舟,可惜一次只能渡三四人,几条船也就装十多人,很难起到什么作用,不等划到对岸,就被百里燕让人蒋杰等人装备的绳钩、套索给弄翻了船,还连带淹死了叛军十几人。

这时有叛军灵机一动,反握手头的长枪,怼着对面昏暗中的敌兵就是一梭枪,隔着三十多步扔标枪倒也是好主意,可惜没刺中。倒是这个时候效仿的叛军多了起来,纷纷用手头的长枪做标枪使唤,怼着对岸的百里燕等人一阵狂扔。

百里燕见叛军投掷长枪,当即下令所有人侧过身蹲在水里,尽可能的减少人体暴露“被弹面”。

所谓“被弹面”就是武器dàn yào所能攻击的有效面积概率,这个面积越小,被击中的概率也就越小,反之越大。

除了躺下脚底或者头顶正怼着攻击方向外,人体侧面面积无疑是最小,而躺着用脚底对着来袭方向显然也不可能,除非你是体操运动员。

于是在密度本就不够的标枪面前,命中率显然就低的可怕,二十多支长枪先后扎向南岸,一个都没刺中。

要说这些当兵的各个都是好手,掷枪术也不含糊,落点都是冲着人体上半身的高度去的,要不是百里燕让人都蹲下,侧面朝向北岸,这么些长枪扔过来,多半要有人丧命。

现在都擦着头盔插在泥里,倒也给百里燕送来二三十支长枪。于是乎原本就只有几十人的巡夜队,一下自半数人没了兵器。

有了这个教训,百里燕立即加快了脚下步伐,北岸的叛军数量显然不多,而南岸附近又非城东的核心地区,太子府又在附近,因此茗水河南岸附近现在是没有叛军聚集,叛军都集中在了太子府和公使府。

但保不准时间一长,对岸的叛军调来弓箭手,这样一来,除了百里燕和蒋杰等一干配有锁子甲的少年子外,其他人都可能沦为活靶子。

但时间终究是站在了百里燕的一边,约莫一刻钟后,距离太子府水渠入口只有两个街巷的距离之际,百里燕毫不犹豫的爬上南岸。

茗水河虽然直通太子府水渠,但王宫大内引水渠的水门处有铁栅,很显然没有谁愿意有个小偷或者流民潜水进入大院当中。更别说此时此刻是叛军当道,铁栅的设置就是用来防人的。

刚一上岸,北岸叛军已经调来gong nu手,百里燕见势不妙,拉着人马往南躲入街巷当中借助墙院避箭,结果一阵数百支箭齐射,少时便听几声凄厉惨叫,不幸有无辜百姓中箭倒地。

此时蒋杰等少年子胸口狂跳,这多半是他们入伍以来第一次深陷重围,而在此之前的冲杀,身边身后或多或少的背向着大后方,多少是有些心里安慰,但现在深陷叛军腹地,要说心里不害怕不紧张那是假的。

“将,将军,眼下如何行事?”蒋杰问道,声音明显颤抖着。

“怕了吧。”百里燕半开玩笑的说道。

“不怕!”

“呵呵,不怕是假的。死了那么多弟兄,论谁都怕死,本将其实也怕死,你信不信。”

吴登、蒋杰等人闻讯,齐齐看向百里燕,心里震惊不已。

第302章 积变(19)

此时此刻从主将嘴里说出此等打击士气的言论,临战就是妖言惑众动摇军心,罪可当斩。

蒋杰迟迟未言,百里燕接着刚才的话又说:

“蒋杰,心里有中意的姑娘吗?”

蒋杰闻讯一愣,幸好天黑盖住了脸上火烧云,此刻他的脸上火窜般滚烫。见其又不说话,百里燕笑了:

“过几日平叛之后,你也早些张罗讨个女人,其他少年子也一样,要不死了可就白活了这一遭。”

蒋杰惊瞪双目,不置可否的看着眼前这位自己的顶头上司,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此时此刻能说出此等话。换做是其他将帅,哪里会去关心一个少年子的死活,更别说讨女人这种事。

百里燕见众人情绪已经稳定,便未再多言。他很清楚,越是深陷重围的紧张气氛之下,越需要放松,哪怕是说个笑话,也能缓解紧张压抑带来的情绪压力。

时下十五岁娶妻生子早已司空见惯,不是什么新鲜事,心里有个盼头,就多了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对于蒋杰等少年子来说,此时此刻恐惧的是死亡,他们的阅历中有的只是苦难的家庭,和永无休止的税赋劳作,以及杀人,全然想不到生活太多的美好。

女人这个话题,很好的勾起了他们的憧憬,至少在这班少年子来说,他们还没有尝过女人是什么滋味。

歇息了片刻,百里燕有些不知东南西北,从怀中掏出自制的简易指南针,定了定方位,他也不敢耽搁,拉上人马继续向太子府摸去。

太子府此时有些混乱,原因是西南风把大火吹向了太子府东面,仅一街之隔的几栋木质建筑,而叛军为了躲避大火,将整个东街全部让了出来。

这就导致太子府北门、南门两门聚集了三千多人,西门是水门,只有数百人在此驻守,东门外的大火眼看就要烧到太子府,太子府的守军急如锅上的蚂蚁。

由于太子府西门被茗水河南北截断,而东门外大火冲天,尽管东门外不妨碍通行,但驻守在西门外的叛军实际上是被孤立了,叛军要从北面增援,就必须过河,要从南面增援,就得通过失火的大街,百里燕从西北方向而来,抵近西门时发现这一情况心里一阵窃喜。

这就意味着太子府西侧通往梁国公使府这条路的阻力最小,只要太子府东面的大火能将整条街烧断,叛军无法从南门和北门通过东面的街道迂回至西门。

暗中仔细观察一番,百里燕迅速做出部署:

“吴登,你与梁军随本将前去切断西门叛军归路,蒋杰与少年子搭人梯翻墙进太子府,务必将密函交予太子府守将。”

“诺!”

众人异口同声,随即分头行动。

驻扎太子府西门的叛军目测只有两百郡兵与三百民军,战斗力羸弱,要靠这些人攻打太子府三千装备铁器和细鳞扎甲的重甲禁军,显然是在开玩笑,但让他们围困太子府还是做得到的。

百里燕亲率吴登与梁军四百余人从东街和西门的结合部杀出,将堵在西门与茗水河之间的叛军引出,此时蒋杰率众少年子搭人墙入太子府。

太子府墙高近一丈,墙厚两尺有余,说是站稳一个人都没问题。

西门杀声一起,镇守太子府西院的咸军兵士,即刻将消息传给名义上的太子府护将彦平。

太子府护将为专设编制,职务相当于都统,麾下兵马不定,可多可少。太子在登基之后,太子府护将一职随即撤销,重新并入禁军卫队。

追随太子的护将多半都是君王最信任的禁军将领,太子登基后,太子府护将没有特殊情况,原则上补禁军大将一职,统御王宫禁卫,或者出任禁军大将副手。

不过咸国太子府情况特殊,除了彦平之外,西寰也指定了晋国禁军将领梁风为太子府护将。彦平麾下仅有咸王禁军一千,而梁风着实有晋国禁军两千,纵然梁风没有实权,但好歹手中人马比彦平多一千,彦平也就成了名不副实的名义太子府护将。

闻讯太子府西门外有杀声,彦平随即令人探出墙头了望情况,就发现墙外边已经杀成一锅乱粥,很难分辨是敌是友,但有一点非常清楚,交战的另一方没有佩戴白巾。

过去片刻,西门在此传来消息,有人试图登墙而入:

“报彦将军,西墙有乱兵试图翻墙进入西院,已被赶下墙头。”

“翻墙而入?可知是哪来的兵马。”彦平忙问。

“不知!”

“可看清右臂有无白巾?”

“好像不曾见。”

“嘶……那会是谁的兵马!”

彦平虽然弄不清到底是谁叛乱了,但是有一点他们很清楚,围困太子府的除了郡兵,还有武装起来的民军,仅从这一点看,就不是简单的宫变和兵变。

无论宫变和兵变,发动事变的头两天非常仓促,根本来不及发动和武装老百姓,而且还得老百姓愿意替你卖命,因此老百姓是不会参与到王权争夺当中的。

而且陔陵治安经过过去一年的整治已经好转,百姓的赋税降了一些,更没有参与duo quán的变乱当中去的民众基础。

思酿片刻,彦平再次说道:

“去,将翻墙者捉一人进来问话。”

“诺!”

此时蒋杰仍在西门外试图翻墙而入,任凭如何喊话,怎奈杀声太大根本传不出去,反倒几次被太子府咸军用长枪给赶下墙头。

正值再次尝试翻墙,刚以冒头,就眼前一黑,紧接着连人待兵器一头栽进了院子里,原来守军就等在墙下,蒋杰一冒头,左右两个壮汉将他拽下墙头。

结果一个倒栽葱正面朝下撞在了墙面上,眼前一黑就给捆住制伏押送到彦平跟前。

彦平见来人还是个少年子,不禁心中奇怪:

“你乃何人部下,为何擅闯太子内府。”

“属下是先锋大将军魏贤麾下,有紧急军情相告彦平将军。”

“什么,你是魏贤的部下!”彦平大吃一惊,他哪里能不知道魏贤的大名,见都见过几次,他忙问道。“魏将军现在何处!”

“就在西门外,正与叛军交战,还请将军速速接应魏将军。”

彦平担心其中有诈,随即又问:

“我问你,现在城内情势如何,究竟谁人zào fǎn!”

蒋杰如实说道:

“乃相国公孙岳zào fǎn。”

“胡说,相国怎能zào fǎn!”彦平坚决不信,就是百里燕zào fǎn了,也比相国zào fǎn似乎更合理。

这时蒋杰忙说:

“在下不敢胡说,相国与黑巾叛军早有勾结,此番叛乱是为夺取陔陵,切断永兴河咸军退路。在下胸口有安泰侯信笔手书封于铁函之内,还请彦将军、梁将军过目。”

“怎么,安泰侯也知道了?”

“我家将军正是从公使府一路血战而来,还请彦将军速速派兵接应。”

彦平示意兵士搜查蒋杰,一番搜身,还真从蒋杰身上找出一个铁函。铁函密封完好,确系是梁国专用的铁函。

取出信函细看,落款处正是安泰侯的落款。纵然彦平不曾见过安泰侯的落款,但那枚华丽的梁国印章是造不了假的。

内容与蒋杰所言没有出入,不过这份信是给梁风的,原因是彦平是咸国将领,百里燕是先锋大将军,在此特殊情况下,还不至于调不动彦平的一千人。

但梁风是晋国禁军,只听命于西寰,所以这就很难说,于是为能说动梁风调兵,安泰侯听从百里燕计策,在信中大书特书说了一大堆,最终的重点只有几句,希望梁风能看在中原的大局上,即刻起兵平叛。

当然,好处肯定是少不了的,安泰侯许诺,事后梁国将封西寰一个头衔,西寰得了好处,梁风自然少不了西寰的封赏。

在此特殊情况之下,西寰被困在王宫之中生死不明,梁风在明知相国公孙岳zào fǎn之后不救驾,西寰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如若没有战死,将难辞其咎。

如果救驾有功,非但西寰能得到梁国的封号,还能立下功劳,于公于私,梁风好处均沾,哪怕最终战死了,至少他对得起晋国,西寰和晋王还能亏待他家里人吗。

彦平当然不知道安泰侯些这封信的真实动机,但核心内容很清楚,相国公孙岳zào fǎn了。

看到这里,彦平又问蒋杰:

“大王现在情况如何?”

“在下不知,但听魏将军判断,叛军必然今夜先拔南营,明日再攻王宫,最后解决太子府与梁国公使府的五千精锐。”

彦平抬头看了眼月亮,估摸着再有一个半时辰就要天亮,城南大营的厮杀声比之前半夜已经减弱不少,倘若咸王控制了局面,显然太子府外的乱军早该溃散。

现在来看,咸王已经无法控制各军,被死死困在了王宫之内,而太子与太子妃西寰都身在宫中,正是群龙无首。

思来想去,彦平觉得百里燕所言不无道理,随即令人打开水门,接应百里燕一众人等进入太子府。

太子府西门没有陆路但有个偏门,府内引水渠通往茗水河的一座水门,水门院墙之内有个木质的平台,而水门之外有个铁锁吊桥。只要将水中的铁栅收起,放下吊桥,便能顺利打开偏门。

第303章 积变(20)

水门一开,彦平令禁军出门接应百里燕。西门外此时战斗并不激烈,百里燕{既魏贤}摔人冲杀之下,倒也很快将数百民军杂兵给杀了个大散,倒是不断有叛军从着火的东街不断前来增援,刚刚溃散的民军又被叛军驱赶回来投入战斗,反复纠缠许久。

蒋杰带人由水门而出,在混战中寻觅到百里燕身影:

“将军,彦将军的人马正在水门接应,将军快撤!”

“太好了,你率少年子先撤。”

“诺!”

继续厮杀一阵,百里燕、吴登一众人等且战且退,最后退入水门时,只剩下不到四百五十余人。

见到护将彦平,百里燕忙问道:

“彦平将军,太子府情况如何。”

“叛军包围之后尚未攻打,不过梁风重伤,是死是活还很难说。”

“怎么,晋将梁风怎么受的伤。”

“是被强弩放暗箭所伤。”

梁风手下有两千人马,叛军下午包围太子府后便开始禁街,不准任何人员进出,梁风当时并不知道前来禁街的是叛军,只以为是王太后亡故,郡兵采取的戒严措施。

梁风是晋国将军,晋国又是咸国的上邦,当时西寰和太子已经入宫守灵,府中没人做主,梁风自恃是晋国将军,他哪里能看得惯咸军在他地盘上拉屎放屁,当即带人上前驱赶咸军,结果却是换来一支冷箭,直接chā jin了胸口。

而且这个冷箭当时还不是从前来包围太子府叛军当中放出来的,晋国禁军当即也就没有怀疑上是郡兵叛乱。

百里燕听到这里,只觉好险:

“如此说来梁风尚未死!”

“未死,不过箭还插在胸口,甚是凶险,本想去请宫医,但叛军封锁太子府后,便出不去。”

“看来这是公孙岳设下的圈套。”

“魏将军何以见得?”

“彦将军你想,倘若太子府晋国禁军群龙无首,叛军郡兵杀进府中,打着洗刷国耻赶走晋国人的旗帜,彦将军在不知他公孙岳反叛情况之下,可会倒戈去杀晋国禁军?”

“这个……还真难说。”

梁风一死,晋国禁军虽不至于立即瓦解,但群龙无首之下无法统一军令,仓促迎战很容易被人数数倍于自己的叛军给击溃,到时候公孙岳打着诛灭晋人的旗帜要彦平响应,怕是彦平下不了手,戍守太子府的咸国禁军也要动手,这才是公孙岳最险恶的地方。

来到梁风住处,晋国禁军把手的密不透风,梁风已经脱去铠甲躺在竹榻上奄奄一息,胸口一片血红,插着一支木杆,人已经昏迷,用手一摸,额头滚烫,伤口应该已经感染。

百里燕看了眼伤口,是一支臂弩的弩箭,刚好chā jin左侧胸膛,位于食道与心脏之间,插入至少有四公分,确实十分危险。

臂弩是一中介于手弩与强弩之间的弩,能单手上弦,但要比手弩费劲的多,强弩更近似蹶张,弩头之前有个脚环,需踩住脚环才能上弦。

梁风穿的是晋国禁军的精铁所制的细鳞扎甲,防御力很好,但弩毕竟是大威力杀伤性武器,能破甲,近距离冷不丁的来一箭,射穿细鳞扎甲是必然的。

“彦将军,此箭必须立即拔掉,否则性命难保。”

百里燕当机立断要拔箭,彦平仍有顾虑,他说:

“魏将军曾是郎中,医术自当比彦某高明,但这弩箭刺入太深,稍有不慎便会伤及脏腑,魏将军可要三思。”

“不碍,从伤口位置来看,若是伤及了脏腑,否则早就没命了,让我来吧。”

百里燕要给梁风拔箭,晋国禁军自然不会同意,万一弄死了怎办。此时梁风麾下一都统当即阻止道

“魏将军,梁将军伤势如此沉重,贸然拔箭万一有个闪失,你让我等如何向殿下交代。”

“既如此,本将倒也省心,那就等着给梁将军准备后事吧,魏某爱莫能助。”

“你!”晋将恼火,却无的放矢。

眼前的魏贤,晋军可都是如雷贯耳,当年江东一战可就是他,坑的晋国体无完肤。

百里燕转身要走,晋将拿不定注意,又担心梁风一命呜呼,只好硬着头皮问:

“魏将军有几成把握!”

“七成,魏某有七成把握保住梁将军性命,但是继续这么拖下去,天亮之后,魏某纵然有回天之术,也无能为力。”

梁风中的这一箭没射在冠状动脉上,胸口可见的出血量并不大,而是射在了心脏与食道之间,该处的血管组织情况条件较好,只要调整箭头,刃口避开组织器官,还不至于伤及食道和心脏肌膜。

但要是等到明天,炎症感染进一步加重化脓,最后侵入血液引发败血症和血液污染,就是现代医学也很难抢救。

“拖得越久,生还的希望越低。而且叛军在外虎视眈眈,你等自己看着办吧。”

百里燕径自找了张座塌坐下,从桌上倒了两碗水狼吞虎咽起来,晋将面面相觑许久,最终一咬牙,决定拔箭。

“那就请魏将军拔吧。”

“那好,速去准备热水和火盆,要快。”

少时片刻,火盆送入屋中,百里燕将bi shou洗净,用火烧红杀菌,遂即来到梁风身前用手试了试力度。

弩箭插的很紧,从箭尾弦槽的状态判断,箭头的两侧刃口呈一百二十度的大角度横在食道和心脏之间,必须在拔的过程中将箭头刃口的角度旋转为竖向朝上,否则极可能造成二次伤害。

“蒋杰,把你的止血药要给我,准备好绷带。”

“遵命。”

先锋营的将士每人都配有一个小葫芦和两卷绷带,装在右侧的皮袋中,葫芦中装有百里燕自己配的止血消炎药粉,十分见效,少年子也不例外,和先锋营的配置基本一致。

深吸一息,沉住气,百里燕右手反握着bi shou,顶在伤口,一手抓住箭尾轻轻向上提,边提边旋转,同时右手的bi shou不时将伤口撬开,将胸腔中的淤血引出。

拔箭最可怕的是箭头掉在体内,因此拔得过程要异常小心,不能太快,太快有可能导致箭头脱落,脱落的箭头浸泡在淤血当中到处游走,最终非但取不出来,还要害了性命。

尤其是中国古代有一种骇人听闻的钩头箭,其箭头尾部像鱼钩一样,带有两个倒刺,箭头一旦刺入人体,拔是拔不出来的,必须将伤口创面扩大一倍,绕开倒刺,才能将箭头取出,强行拔箭的后果是将整个体内肌肉组织连根破坏,是和晋国碎星箭一样,极为不人道的武器。

梁风这一箭拔的较为顺利,箭头拔出的一刻,积淤在胸腔的黑血喷涌而出,血量随后逐渐减少,也验证了没有伤及动脉的判断。

“蒋杰,给他压上!”

“诺!”

蒋杰把绷带叠成巴掌大一块,撒上止血粉,黑血放尽后即刻压住伤口。百里燕用热水冲了一碗药粉,给梁风服下,随即又换了一块绷带,再次往伤口处洒上止血粉压住了伤口,最后用绷带围着胸口打了一圈固定,虽然还有血在渗出,但多半已经没有危险。

“梁风将军已无大碍,按时换药再配以汤药,可保性命无忧。”

“有劳魏将军了。”晋将谢道。

“两军协力作战,理应出手相援。不知诸位看过安泰侯密函有何打算。”

给梁风拔箭之际,彦平已将安泰侯密函交给了晋将阅览,梁风现在仍旧昏迷,能做主的是其麾下的两个都统。

梁风的性格百里燕也是有所了解,目中无人根本不把咸军放在眼里,否则也不能让安泰侯密函一封给梁风,就是担心梁风不配合。现在梁风昏迷,陔陵情势危急,晋将倒也识趣,也省了百里燕多费口舌。

“既然是黑巾叛军作乱,我等有护主之责。只是梁将军昏迷,太子府中又有女眷,我等要是离去,怕是乱军乘虚而入事后无法向殿下交代。”晋将说道。

“太子尚未纳侧妃,府中女眷不宜随行,至于梁风将军,可令人抬出太子府,随大军一起行动。”

百里燕话音刚落,彦平接过话,吞吞吐吐说道:

“这……府中尚有太子心爱女子数人,这要是全留下,日后要是太子追究起来,我等恐怕不好交代,还请魏将军三思。”

“嘶……还有这事。”

百里燕转眼想到太子姜蛰今年十五,宠幸女人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才这么小,就宠上了几个女人,这未免就太多了吧。他随口问道:

“有几人?”

“九人!”

彦平倒是老实,百里燕也是吓一跳,这才十五岁啊!

这时晋将又补了一句:

“此外还有公主殿下心腹,理应一并带走,还请魏将军明鉴。”

“好吧,把人都聚起来,其余人等一概留下,准备从西门撤离前往梁国公使府。”

“诺!”

西寰的心腹多半都是女子,是从晋国带来的贴身丫鬟。太子宠幸的婢女,百里燕私下也问了彦平,其中两个是歧国来的美女,两个是西寰的贴身丫鬟,其余五个是咸国女子,年龄都在十五到十八岁之间,无一例外都是一等一的姿色。

第304章 积变(21)

“彦将军,魏某有件事正要问你,你可要如实说来。”

“请将军明言。”

“我问你,西寰与太子可有xing fáng之举。”

彦平也是大吃一惊,眼珠转了半天愣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百里燕这时又问:

“有过吗?”

“这个,末将确实不知道呀。”彦平似笑非笑说道:“不知将军何意啊?”

“哦,没什么,没什么。只是看到太子宠幸如此众多女子,心中有些疑问罢了。”

站在咸王立场上,百里燕{魏贤}不完全信得过彦平,很难说彦平已经被西寰收买。但西寰竟能容忍太子宠幸九个女子,未免有些不可思议。

纵然不太可能夜夜寻欢,但是这让百里燕想到当年公叔阔以**之法秘密杀害幼年的他,现在同样的事情又发生在太子姜蛰身上,很难说西寰是如法炮制,以女色毒害太子姜蛰的意志,好为西寰将来把持朝政铺路。

女色这个东西把握的好,既是人生一大享受,也是治国理政的助力。但绝大多数情况之下的结果都是烂性,西寰的险恶动机此时已不言自明。

人员全部集中在西院,除了太子的九个女人,晋将还要带走二十多个丫鬟女婢和三十多个仆役,这些都是西寰从晋国带来的核心班底,当真是一个也不能少,悉数都得拉走。

西门此前已经被百里燕杀得人仰马翻,叛军调来了数百郡兵守在西门,合计民军在内有一千多人,太子府有禁军三千,还能武装起男丁两百多人,加上百里燕的不到四百五十人,总兵力与围困太子府叛军不相上下,战力更胜出几筹。

此时西门水门吊桥缓缓落下,守在西门外的叛军立时鼓噪起来,旋即围成一个半圆,里外三层合计六层,长枪纷纷正怼着吊桥,但却不见吊桥内的水门中有人出来。

还不等回国神来,昏暗中墙头上一百多gong nu手踩着人墙爬上墙头,怼着墙外密密麻麻的叛军一阵齐射。

箭雨之下叛军阵脚大乱,这时方才回过神来调转盾牌怼着墙头gong nu手,组织起盾墙,却不料水门吊桥上禁军杀出,墙头上gong nu手刀枪出鞘一跃而下,踩着刚刚组织起的盾牌阵掀了叛军一个人仰马翻。

太子府的围墙有近一丈高,身披几十斤的细鳞甲跳下去那肯定是找死,但就这时候叛军组起了盾墙正好提供了缓冲的高度,一百多人一跃而下,就踩着盾牌把人给踩翻。

两股禁军里应外合,不到一刻时间便将西门外杀出了个缺口,西院百里燕等人陆续带人杀出,将这股叛军迅速击溃西逃。之所以是西逃,因为东街已经被大火烧断,太子府东门已经着火,这伙守在西门外的叛军北逃的退路又被茗水河截断,因此只能西逃。

而茗水河北岸的叛军只能干瞪眼瞎着急,看着太子府禁军由西门而出,却什么也做不了。此时再去调弓箭手,多半也来不及了。

杀散了西门外这伙叛军,太子府三千六七百人陆续撤出西院,向梁国公使府方向继续撤退。临走从太子府马厩搞到了近两百匹战马,大大方便了转移累赘人员的速度。

太子府守军突围的消息也很快传到承宏殿:

“恩师,大事不好,太子府守军突然从西门突围。”恭首谦慌张说道。

“什么,从西门突围!”公孙岳大惊失色之下转念想到自己是多么的失算:“糟了,原以为梁军要向太子府突围靠拢,真没想到竟会是太子府人马向公使府突围,这下糟了。”

公孙岳原以为逃入梁国公使府的应该是广叔子,以公使府梁军的兵力,突围向太子府靠拢是比较靠谱的计划,因此公孙岳着重加强了公使府的兵力,意在等着梁军冲出来,而后先用gong nu射杀,再激战,可迅速解决梁军,最后将兵力调往太子府。

不曾想梁军居然没有选择突围,而是联络上了太子府守军向梁国公使府靠拢。这样最直接的后果将是两地禁军里应外合,将围困公使府的兵力杀个大溃

“恩师,现在该当如何,城南激战尚未结束,要是让太子府守军与公使府梁军汇合后,从城东攻打王宫,后果不堪设想啊。”

“是我大意了,是我大意了。”公孙岳自责连连,迅疾思索着应变对策:“去,传令围攻南营的各军,务必在天亮之前攻下南营,随后即刻赶赴公使府,务必于我团团围住,不能令其脱身。”

“诺!”

禁军虽然人少,但装备精良,战力不容小觑。以公孙岳现在的兵马,非调禁军强攻不可,其他官军和民军强攻之下只能是两败俱伤,甚至被击溃。

此时天空微见启明星,城南的杀声依旧,百里燕率众一路向公使府靠拢,沿途倒也没遇到什么阻力,大火将城东北烧了个燎原,若不是茗水河挡着,兴许能把整个城东给烧掉。

“侯爷,北面方才传来激战,应是太子府军到了!”典崑冲进屋中飞快说道,北面传来的杀声已经非常清晰。

“速去带人接应。”

“诺!”

典崑转身刚走,李懿担忧说道:

“姑父,看动静,咸王的大势好像已去,待魏将军来了,还是赶紧商量着怎么出城吧。”

姬通嘴角一抽,心中是恨铁不成钢:

“咸王完了,梁国就太平了?”

“可眼下贼兵势大,我军势单力薄恐怕难以久持啊。”

“话虽如此,但即便此时突围出城,也已来不及了。若是上半夜突围,兴许还有可能。”

上半夜城南刚刚开杀,叛军忙于攻打城南大营,包围公使府的叛军兵力不济,当时要是突围出城,成功率极高。但得到消息已经是后半夜,此时城南大营几乎已经被消灭,叛军完全可以腾出手来加强四门戒备,想逃也不可能了。

在典崑接应之下,公使府北门一千多叛军被杀得的大散,百里燕、彦平等人得以顺利进入公使府合兵一处。此时天色微亮,城南杀声渐入尾声,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魏将军,太子府情况如何?”

姬通连忙询问,百里燕擦去脸上鲜血,喘了口气说:

“尽数都已转移至此,不过城南情况不妙,估计多半已经歼灭,不出所料的话,天亮之前就该重兵围困公使府了。”

素来不知轻重没有轻重缓急的李懿,此刻也是坐不住了:

“那该如何是好啊!”

“去城南接应已经是来不及了,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拖住围困公使府叛军,不令公孙岳抽兵增援王宫。”

“这是为何?”姬通问道。

“眼下咸王尚在,手中应有万余禁军,公孙岳若无十足把握,断然不敢全力攻打咸王,陷入内忧外患之中。

而昨夜一夜厮杀,城南投入的叛军少说有一万三四千人,一夜全歼南营守军,叛军至少也要伤亡三分之一,其余三分之二人马已经疲惫不堪,今日难以继续投入作战。

故而只要拖住了围困公使府和太子府的叛军,公孙岳除了抽调民军与坚守四门的叛军,无从抽调他处兵马。如此咸王只要能再坚持一到两日,赵帅定能说动梁军、晋军二十万大军来援陔陵。届时即便有不测,也不至于永兴河失守!”

现在最坏的打算是牺牲咸王保住陔陵,至于谁能继位,八成也只有广信公姜闵一脉了,但总比好过陔陵失守后切断后路来的强。

只要能坚持一到两天,等城外大军围城,再杀出公使府,打开一处城门,就能重新收复陔陵。

姬通犹豫再三,觉得可行,遂又问道:

“那依魏将军之计,该如何拖住叛军?”

“天亮后杀出去,先杀散叛军,迫使叛军继续调重兵围困。”

“如此岂不是自寻死路?”

“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眼下只此一法别无他路。”

“那为何不能去攻打王宫,与咸王合兵一处。”典崑提议道,继续又说:“我方才数了一下,三军加上男丁,尚可凑齐小六千人马,若是能趁着叛军疲惫之际去打王宫,岂不更好。”

“但宫中无粮呀,即便能与咸王汇合,公孙岳也能调来更多人马围困,岂不是自投罗网。”

咸王只可能被困在宗庙和后宫两地之间,而王宫的日常用度开销和仓储都在王宫的西南侧,尚膳监则在东侧,咸王根本无从获取基本的口粮,一旦断粮,根本坚持不了几天。

倒是叛军昨晚一夜厮杀疲惫至极,反其道而行之,不去接应咸王,大举杀伤歼灭叛军的疲惫之师,以减缓公孙岳所能抽调的有生力量,迟滞其围攻咸王的速度和力度,为赵逊围城争取更多的时间。

最终即便是咸王被害,公孙岳手中的有生力量也将削弱,联军若要攻城将轻而易举。

当然,此种大逆不道的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尤其是咸王还活着的时候。

“侯爷,此时当速速决断,天亮之前叛军必然彻底平定城南,若是不能将叛军吸引过来,天亮后公孙岳必然攻打咸王。”

“我军满打满算也只有六千人不到,公孙岳倘若重兵来围困,将如何抵挡。”

“眼下围困公使府叛军多半是民军,郡兵主力昨夜在城南一夜激战疲惫至极,即便调来围困我军,我军养精蓄锐至天明再杀出去,不说将其重创,击溃总应可以。

只要能将其击溃,公孙岳势必要担心我军从背后杀入王宫,届时进退两难的将是公孙岳,而不是我军。”

第305章 积变(22)

姬通迟迟下不定决心,此时城南杀声渐息渐止,一夜的厮杀终于得以沉寂。姬通恍然觉得末日临头,仓促间失态问道:

“魏将军,此事干系重大,你倒底有几成把握。”

“那就要看侯爷如何打算了。”

姬通没有回应,百里燕的话等于没说,原样踢给了他,他还能说什么。

“好吧,便按魏将军计策行事。若是能坚守一天,本侯想,梁军怎么也该前来围城才是。”

姬通想着梁军昨天没有做出反应,今天怎么也该前来围城,好歹他这个安泰侯还在城里。可实际上呢,梁军此时此刻想的却是叛军没人敢动他,还不紧不慢的坐等咸军先攻城开路。

这就是“联军”,各怀鬼胎各有算盘,算计来算计去,终究把自己给算计了进去。

天明十分,百里燕{既魏贤}熬红了双眼游走在府中,视察伤亡情况。典崑所说的小六千人马只是个虚数,其实根本没有。

仅梁军自己的伤亡就高达三百多人,太子府守军一路上又伤亡近一百五十人,这两股人马能用的也就四千四五百人,蒋杰的少年子还剩六十多人,吴登的人马不到一百五十人,满打满算府中的男丁,其实只有五千多人,六千人是把伤员也算在了里面,当真是给自己壮胆的数目。

与此同时,叛军彻底肃清城南大营残兵,留下一千人打扫战场救治伤兵外,其余五千多人尽速调往城东公使府。

公孙岳于清晨对咸王发动进攻的计划也未能得逞,原因不是公使府聚集起了五六千人,是今天天亮时一支不明力量趁着战斗接近尾声,叛军疲惫不堪之际,从背后重创了进攻城南大营的叛军,导致伤亡惨重,还趁乱劫走了部分南营将士,城南大营的损失,让公孙岳实在抽不出更多的兵马一鼓作气拿下咸王,进攻只得推迟。

对于这支新冒出的力量令公孙岳大惑不解,很显太子府的三千守军据报已经逃入了公使府中,不应该是太子府守军从背后发起的攻击,那么这支力量会是谁。

“首谦,可有抓到活口。”公孙岳问道。

“未曾抓到活口,他们都穿着便衣素服,装备有数百强弩,突然从背后杀出,人数至少两千人,杀了我们的人,便即刻裹挟了城南大营的守军撤往西南城中,根本追不上。”

“如此一伙人马怎能未发现踪迹,难不成钻都到了地下!”

“恩师,城南通往广叔子宅院可是藏有密道的,难保这伙人马也是从密道之中遁去了踪迹。”

“嘶……这么说,昨晚进入公使府的不是广叔子,是他!”

公孙岳大吃一惊,这才想起百里燕,百里燕的行事风格与广叔子有天壤之别。

广叔子虽是泰斗,但却从不会去做离经叛道之事,就昨夜的情况而言,梁国公使府应该第一时间撤往太子府才对,因为梁军具有统一的指挥,而不像太子府令出多门,咸军与晋军是相互牵制。但若是百里燕,那就难说了。

“糟了,今晨偷袭城南我军的定是广叔子,而昨夜进入梁国公使府的是魏贤。”

“恩师,广叔子何来如此众多兵马,难不成咸王早有安排!”

“不,断无此种可能。虽然尚不清楚广叔子何来这些兵马,但定然是广叔子今晨黎明之前令人偷袭了我军,若是百里燕所为,其定是要在夜间摔人混入我军之中兴风作浪。

不好,若是百里燕在统御梁军,其手中五千禁军,其战力不输两万人马。快,通令王宫各军各营,准备攻打宗庙和内宫,必须在魏贤决断之前杀死姜亥!”

“诺!”

公孙岳此刻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账面上他的兵力有四万人,经过昨夜的激战血拼,今日即便不做修整,能投入作战的账面兵力也有三万。

但实际上昨夜坚守四门城墙与参与作战的郡兵、民军,既要轮换休息,又要继续坚守这座围长几十里的陔陵城,根本抽调不出人马用于攻杀咸王。

其中一万禁军、五千黑巾军用来围困了咸王,剩下一万六七千人,其中九千人昨夜围困了太子府和公使府,也是熬了一夜,剩余的七千多人,除了留下一千人留守城南大营,其余五千多人刚刚从城南抽身,调往公使府,已是疲惫至极,也不可能立即拉来投入作战。

这就意味着包围公使府的是一万四千多人,其中五千多人厮杀一夜疲惫至极,战力枯竭。另外九千多人熬了一夜,一半还都是民军,面对百里燕率领的五千禁军,这一万四千人铁定挡不住百里燕的攻势。

更何怕的还在于此时全城除了四门城墙,各地几乎已经无兵可调,广叔子手中数量不明的人马几乎来去自如,随便出现在王宫还是在公使府,其结果都是灾难性的。

即便公孙岳能最终将咸王诛杀,但势必以惨重伤亡收场,甚至需要花费几天时间,而几天之内,赵逊很可能已经说服晋军、梁军前来攻城。

到时候公孙岳功亏一篑,断绝永兴河咸军粮道的战略意图也将彻底泡汤。

公孙岳下令围攻宗庙、内宫的同时,咸王一宿没睡,当闻讯宗庙外杀声四起,纵然有心一死的姜亥也坐不住了。

“栾冲,栾冲!”姜亥歇斯底里的大喝着,已经丝毫没有一个君王该有的风度。

“大王,栾冲已经率兵前往内宫镇压叛军。”鼎炀侯绝望说道。

“寡人的援兵呢,援兵在何处!”

“……或许在是城外吧,但陔陵城高池深,围长几十里,即便是四五万兵马围城,一两万守军应付起来也是绰绰有余,除非是大军开到,否则一两日之内恐怕绝无破城可能。”

姜亥此刻还抱有希望,但希望何尝不是招之即来,转瞬又逝。当初若是不用公孙岳为相,或是杀了他,又哪里来今日灭国之危。

此时宗庙中聚集了内宫转移来的妃子、宫女还有太监数百人,既有哭哭啼啼不想死的,也有欲哭无泪死不甘心的,西寰是极少一撮人中焦急而不甘心的。

她还想着府中还有两千精锐,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能冲杀出去,自己是堂堂晋国公主,咸王太子的正室,为什么偏偏倒霉到连王后都没坐上,就要死在叛军的乱刀之下,也许死在乱刀之下还是爽快的,要是都如其他女子那般沦为淫乐的发泄工具,那又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西寰看向自己的丈夫,如今才十五岁的太子,但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惧色,也许能令人欣慰,至少西寰刚看到这张幼稚毫无惧色的神情,心里多少感到欣慰。

但再看到太子那眼神是停留在不远处乔馫儿脸上时,西寰的怒火跃然脸上,纵然没有喧之于口,但脸色此刻阴沉到了极点,平日里始终扬起的秀眉已经垂下,目中的森冷和愤怒此刻无以复加。

西寰恨不能此时一刀杀了这个混蛋,以解心头之恨。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时间留恋自己堂妹的美色。

但事实上呢,如今的太子又何尝不是西寰这些年培养出来的苗子。

此时宗庙外杀声冲天,叛军试图翻墙而入,但很快被gong nu手击退,叛军随后又抬来立柱,十数人为一组,对着宗庙的大门发起冲撞,试图重开缺口杀入宗庙。

丧钟即将敲响,混乱中鲜有的一股清流淹没在哭声中,兰渊公主找了几段白绫,打成了扣子,第一条是给她自己准备的,当第二条递给轩亭侯时,乔廉还不知所以:

“公主,这是做什么呀。”

“不想乱刀分尸,就用白绫随便找根梁子自己吊死。”

兰渊公主硬气说道,乔廉哭丧着脸,一副还舍不得死样子:

“哎呦,我的公主,大王还不至于到这般田地吧,好歹家里还有万贯家财,就这么死了,未免太可惜了。”

“怎么,舍不得死啊!”兰渊公主板着脸怒瞪双目,喝了一声:“拿着!”

乔廉汗毛一竖,萎靡不振的接过白绫看了又看,只觉得这么死了实在太可惜,怎么也得把金银珠宝都带走才对。

兰渊公主走到儿子乔丞,女儿乔馫儿跟前,先把白绫递给了乔丞,乔丞看了一眼,两行眼泪立马下来:

“娘,孩儿不想死。”

“不想死也得认命啊,身在帝王家,你也安享了荣华富贵,要知足知道吗!”

“可孩儿连女人都没摸过,孩儿不甘心呐!”

兰渊公主听着来气,忙是数落自己儿:

“就你这出息,怎么跟你爹一副德行。自己要是下不了手,乱兵来了看不把你砍成肉泥!”

做娘的甩下一句狠话,转身坐到女儿身边,乔郡主与众多女子一般,内心都是脆弱的,此时此刻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娘,我怕……”

“馫儿别怕,这些贼兵无恶不作,要是冲进来还看到我们娘儿两活着,就是死也死不成了。”

“可不还有魏将军吗,魏将军回来救我们吗。”

乔郡主这么一句,兰渊心中天翻地覆:

“傻孩子,他魏贤多大能耐,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那魏将军是死了嘛……”

乔郡主眼前又一次浮起百里燕伟岸的身影,想着有朝一日还能在见到他。

杀声越来越近,叛军攻破宫宗庙第一道宫门,迅速与咸王禁军激战。与此同时,叛军在公使府的情况就不那么妙了。

正如公孙岳自己判断的一样,百里燕指挥禁军杀得叛军大散,而且是连照面都没打,便被杀溃了一波。

第306章 积变(23)

公使府有强弓硬弩数百,太子府中又带来一批合计有一千多张强弓硬弩。包围公使府的叛军已经从昨天夜里的四五千,发展到清晨的八千多,天亮后一度猛增到一万三四千人。

起初以为要强攻,后来才发现陆续来的两批叛军体力不济,尤其是从城南赶来的五千多人,浑身带血疲惫不堪,都围在最wài wéi的街道上修整,百里燕估摸着上午肯定不会强攻公使府,至少也得休息半晌再做攻击。

于是调集了一千多张强弓硬弩,在百里燕指挥下将前院腾空,所有gong nu手集中于中庭、西院、东院三地,采取七十至八十五度的大仰角高抛弹道,对集中在公使府南门北门的叛军打击。

无论是弓箭还是gong nu,都有直瞄和抛射两种射击方式。

直瞄适合短距离靶标,抛射适合超射程攻击目标,前者精度高,后者精度差,全靠密度靠覆盖率。

其中弩很少采用抛射,因为弩的出现就是为了提高直瞄的精度和杀伤力,犯不着采用抛射,志国的朝天弩除外。

而弓箭除了近距离硬杀伤外,多数时候都采用集群抛射方式,进行大面积弹幕覆盖,以求提高杀伤效率。

采用大仰角抛射,其结果必然导致抛物线增加射程,当仰角为三十七至四十三之间时,抛物线增加的直线距离最长,反之仰角越小和越大,距离越短。

就好比朝天放枪,倘若子弹是垂直于地面朝天开枪,理论上不受风力和弹道精度影响情况下,这颗子弹就会落在你自己头上,但仅仅是理论上。

大仰角放箭的道理一样,通过抬高发射仰角,控制好距离,如此便可隔着院墙和建筑,将上千支箭送到近在咫尺的叛军的头上。

当然,此种仅靠人工估算的精度,受到弓弦力量以及起点距离影响,稍有不慎很容易栽在自己人头上,因此需要将前院、后院两处人员疏散。

不过,就不怕叛军回过神来也搞你一下?

这不可能,首先他们还不明白十几二十步之内,怎么能隔墙把箭送到自己头上。

其次,以常规仰角抛射距离,从南门外放箭,准得射到后院,百里燕早将人员撤出,哪里能反这种低级错误。第三,毕竟这种大仰角高抛箭不是想当然谁都能干,角度调整不好,就会落在自己人头上,角度太小了也射不到。

最后公使府占地面积很大,屋舍众多,都是瓦片房,同样采取大仰角高抛,府内人员只要躲进屋子里也就是了,不像府外叛军暴露于街市。除非他们也躲进对面的民宅当中,真要是如此,百里燕再放一把火,烧个精光也就是了。

高抛箭前后只放了三阵箭,南门外三十步之内或死或伤小千余人,有人直接一命呜呼。

还不等叛军仓惶撤退,公使府禁军分从南北两门一起杀出,追着叛军一路追杀,将其击溃不说,一路将堵在南北两街的叛军赶出近一里地,随后方才收兵撤回府中。

“魏将军此计果真高明呀,这才半个时辰,少说连死带伤杀了他们小一千五六百人马!”很少见典崑夸过什么,这次是破例了。

百里燕心却想你心里是高兴了,死的还不都是咸国人。

“待会儿叛军还能再来,到时候再给他们来两阵落箭。不过吃了一次亏,断然不会再吃一第二次,他们只要躲在射程之外,我等也是奈何不了他们。”

“那依魏将军之见,下一步该当如何。”姬通问道。

“倘若叛军再次集结在外,不妨再给放两阵落箭,不过下次他们铁定要顶着盾牌,所以先让他们顶着,只要不攻公使府,他们总不可能一直把盾牌顶在头上,总有累的时候。

等他们手酸的时候,再来两阵落箭头,而后如法炮制杀一个措手不及。此后叛军定然不会再轻易靠近公使府,故而叛军退离之际因一鼓作气,先从西门杀出,绕至叛军身后切断其一部人马退路,而后再从南门杀出,将截断退路叛军赶向西面,将其全部歼灭。”

吃一堑长一智,叛军吃亏一次亏,第二次包围公使府势必要顶着盾牌继续围困,但一面木盾轻则七八斤,重则十几近,要是铜盾那就更重,举一时半刻没问题,一直举着手也会酸,总会有麻痹大意的时候,除非能把棚车弄来躲下面。

等第二次吃了亏,叛军断然不会第三次近距离包围公使府,而是退守各处街道尽,可能远离公使府gong nu射程,一旦叛军缩进街道,再想将其引出来就十分困难,因此在其退却途中,先截断其一部人马,而后前后掩杀。

王宫大内此刻杀声鼎沸,叛军率先攻破了内宫大门,栾冲正率禁军血战,宗庙情况也不容乐观,叛军攻破了东、南两道大门,杀入宗庙外廊的前院,两军杀得难解难分之际,公孙岳得到一个坏消息,叶信正在攻打西门。

“什么,叶信攻打西门?就只共打了西门!”

“回恩师,叶信确实正在过护城河,学生已令城西守军还击叶信,绝不令其靠近半步!”恭首谦飞快说大,额头是大汗淋漓。

“叶信所部只有两万人马,如此说,是赵逊的援军到了?不会啊,怎能如此之快。”公孙岳此时还担心是赵逊有诈,故意只攻西门,而不攻打其余三门,搞得不好是有意吸引四门的兵力,好让广叔子有机可趁。想到这里,公孙岳又问:“叶信多少人马?”

“清晨十分又来了两万骑兵,应是杂骑。”

“只有四万人?”

公孙岳松了口气,心想要只是四万人,今天还不至于全力攻城,至少也得等到明日。但转念一想,广叔子至今没有现身,万一被其夺下一门,后果不堪设想。

“首谦,速去城中征兵,越快越好。”

“恩师,昨日征兵便极为不顺,今日战事尚未了结,再若征兵恐怕人心不稳呐。”

“事已至此,已无可挽回。”

不等公孙岳话音落下,承宏殿外一将飞快而来:

“报,报相国,我军在公使府伤亡惨重,第一道防线已经被梁军攻破,赵将军请求增援。”

公孙岳闻讯胸口狂跳,只觉得眼前发黑几欲吐血:

“一万三千人,竟连五千人都围不住,究竟是怎的回事!”

叛将前后仔细一番细说,当听到连龟甲阵都被破,公孙岳此时此刻只有一个想法:

“当真是低估了他呀!”

叛军以木盾组成龟甲阵,前后左右将自己围了个密不透风,按说弓箭强弩应该破无可破,除非是用上了弩车、三弓床弩这等大威力战具才能正面攻破龟甲阵。

实际上呢,百里燕在南、北两个大院的墙壁上各打了六十个洞,砍掉了公使府的毛竹林,每个洞的直径正好够插入一根毛竹干,每三根毛竹为一组,一组竹竿的每根毛竹间距两尺,毛竹上打小孔,穿绳,形城一张大网。

而后将拆下的木质立柱架上毛竹,利用毛竹的韧性,将木质立柱给弹过墙,过墙的立柱直接砸在墙外叛军的龟甲阵头顶,而且一次两根立柱砸头顶,再厉害的龟甲阵也吃不住这么一砸。

纵然立柱砸不死人,好歹两根立柱砸头顶,龟甲阵也完了,更何况根本不止两根,每一侧都先后抛出十根立柱,两个波次,根本不会等到叛军重新稳住阵脚,公使府中的箭雨铺天盖地而来,杀的叛军度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这还不算,叛军撤退之前,公使府没从南、北门追击,先从西门击溃了围堵西门的叛军,绕到了梁国公使府南门、北门叛军西侧,切断了退路。

待南门北门叛军败退之际,退路已被切断,此时公使府倾巢而出,将两股叛军合围活捉,仅此一战,叛军伤亡一千二三百人,被俘近千人,从早晨围困公使府开始,公孙岳仅仅在公使府方面连死带伤带被俘,就损失了五千多人。

掐指算来,这才不过一个半时辰啊,按这个速度根本等不到中午,围困公使府的叛军就可能被百里燕全歼了。

“失策,失策呀!”公孙岳后悔连连,实在没想到百里燕能有如此手段。“恭首,公使府伤亡几何!”

“这个……”恭首谦脸色难看:“或许是七八千吧。”

七八千已经是高估的,公使府尽是精锐,叛军是仓惶败退,追在身后被杀,哪里还有气力应战。

“首谦,传令赵将军,撤至公使府一百五十步外,以gong nu手封锁所有出入街道街道。”

“恩师,何不一鼓作气杀进公使府算了。”

恭首谦提议杀进公使府,公孙岳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真要如此容易,为师还让赵将军围困公使府作甚。”

“那就放火!”

“放火?”公孙岳眼前一亮,城东已经是大火弥天,但似乎就没听说烧到了公使府,因为刮得是西南风,将火都吹响了东北,而不是西面。

“好,就放火。记住,定要从西顺风纵火,断不可逆风而为。”

“诺!”

公孙岳寻思着公使府以东已经被大火烧断了去路,此时从公使府西面再放一把火,公使府东西两侧也就被大火封死,西侧的大火给风一吹,立马就能烧进公使府。

第307章 积变(24)

定计火烧公使府的同时,公孙岳出了承宏殿,亲赴宗庙督战。内宫战事进行的极为顺利,只有咸王固守的宗庙寸步难进。

攻打咸王的叛军有一万五千人之多,栾冲坚守的内宫占地面积占了王宫的五分之一,而宗庙占地不到十五分之一,栾冲的数千人固守偌大的内宫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公孙岳紧抓这一点,集中两倍于栾冲的兵力,率先取内宫,将栾冲逐步向西压缩,逼其退入宗庙。

此时恭首谦奉命前去放火,将公使府以西所有屋舍清空,一把熊熊大火窜天而起,滚滚浓烟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在西南风的鼓吹下,迅速向着公使府西门烧来,火势在大风的助长下越烧越旺,火星一路窜到了西院的房顶上。

“王八蛋。”

看着熊熊燃起的大火,百里燕{既魏贤}咬牙骂出三个字,不过多少有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味道,毕竟昨晚那把火是他点的,此时人家放把火烧他也说多过去,这就是一报还一报,不过来的还真快。

这时蒋杰狼狈逃窜而来,险些一根头栽倒:

“将军,西院的房子都走了水,调弟兄灭火吧。”

“不,让西院烧。”

蒋杰闻讯是大吃一惊:

“将军西院烧过来可就是中庭,安泰侯和其他人户的家眷可都在中庭啊。”

“急什么,去,让吴登带人去打水上中庭房顶,给我从上往下给浇透了。”

“将军,这能行吗!”

“当然不行!”

蒋杰又吃一惊,心想这不是前后说话自相矛盾吗。百里燕不以为然:

“快去,不要耽搁。人手不足,把信得过的俘人也拉上去,要快!”

“诺!”

西院外联排厢房已经点着,在西南风的鼓噪下,火势正在向中庭蔓延,彦平率咸军在此灭火,效果并不明显,尤其是公使府身前是太子府,建筑多为华丽的木质结构,上了漆,占了火星就能烧起来,很难扑灭。

“彦平将军,火势控制的如何。”看着火势无法控制,百里燕急问道。

“不妙啊,少说十几间房舍烧起来,又是高梁大瓦,烧起来随时会塌,弟兄们不敢靠近呐!”

“那就让弟兄们撤。”

“撤!”

彦平大吃一惊,忙是说:

“西院连着中庭,马上就能烧到,撤了公使府怎办,不要半个时辰,大火便要烧遍整个公使府。”

“魏某自有计策,即刻让弟兄们撤,不要在此罔送了性命。”

受当下技术和认知限制,王宫大内尚未出现“水龙车”这等早期的消防车,对于动则就高达两丈多高的大型木质宫殿建筑,一旦失火,不可能像民房一样,仅靠人力从地面用水桶就能扑灭。没有泵结构的水龙车,水根本不可能送到几丈高的宫殿之上,这也是叛军敢于在西门外放火的根本原因。

相反,一旦房屋因大火而无法继续支撑房屋结构,救火的人员还要面临结构垮塌后,压埋身亡的巨大风险。

彦平迅速将人员撤往中庭与西院一墙之隔的空地,组织起人手,迅速将前后二十步以内所有大树一概砍光拉走,一棵不剩。

“彦平将军,让弟兄们就地挖壕,至少两尺宽,深度越深越好。”

“掘壕?掘壕做什么?”

“莫要多问,依令行事!”

“诺!”

此时此刻即便说的再清楚,彦平又岂能知道其中的道理。

西院的火势越烧越旺,彦平撤出之后,烧的愈发猛烈,安泰侯见西院大火发展迅速,旋即令典崑带人前去支援灭火,人马刚到中庭西侧,便见咸军正在将伐倒树木拖走,就地沿着墙根西侧两步开始挖壕,典崑见状脸色立时一沉:

“魏将军,你军不去灭火这是作甚!”

“典将军来的正好,府中可还有铜铲。”

“你要这些作甚!”

“当然是为灭火啊!”

百里燕理所当然说道,典崑更加疑惑:

“既是灭火,不去提水,在此挖沟做什么。”

“自然是为灭火,典将军只需依计行事,魏某可保万无一失。”

典崑将信将疑,虽说百里燕用兵确实有一套,但灭火和用兵是两码事啊,不靠硬拼,能解决问题吗?

“魏将军究竟有何计策。”

“此事说了典将军也未必能知,还是速去准备铜产,助我挖壕。”

典崑半信半疑中弄来了铜铲,在咸军以西十步之外一字排开一起挖壕。

时下铁器仍是金贵资源,铲、镐等土工器械的质地仍以青铜器为主,鲜有铁铲,即便是耕地用的犁具,也仅仅是生铁而已。

此时蒋杰、吴登等人爬在中庭房顶之上,人手接力将中庭各处屋舍、宫殿从上到下用水浇透,彦平、典崑一千余人前后相距十步同时开挖两条防火沟,典崑手中有铜铲,速度明显要比彦平靠手刨快得多。

西院的大火在风力助长之下,火星已经飘到中庭建筑上,刚遇到沾水的木结构,呲的一声便是熄灭了火星,没能持续燃烧。

不过西院的火势实在太大,看的人心惶惶,让安泰侯姬通心惊肉跳。典崑前去灭火有些时间,怎么大火非但没控制住,还给越烧越大,这不是奇怪了吗。

连忙派人去问,结果才知道彦平、典崑二人非但没救火,还在百里燕组织下,莫名其妙的在掘壕。姬通震怒之下亲自带人前去,赶到时差点就眼前拉黑一头栽倒在地。

百里燕非但没有救火,竟然沿着中庭与西院围墙的挖好的第一条壕沟放火,一把火整个将院墙都给挡住。

“魏贤!”姬通忍无可忍之下大声呵斥道,脸色此刻沉到了地面上。

“侯爷何事?”百里燕明知故问。

“好你个魏贤,不去救火,反倒纵火,这是嫌公使府完的不够快呀!”

“侯爷此言差矣,此乃以火攻火之计,可阻大火蔓延之势。”

“以火攻火?”众人面面相觑,姬通愣是一怔,倒也没立即开口,他知道百里燕到现在为止还从没有虚夸托大,但这个以火攻火,他实在不知是何道理。

“魏将军,以火攻火莫非其中还有什么玄机?”

“但三言两语间却也说不清楚,侯爷速速令各营准备,从南北两门杀出,叛军此时正在南、北两街之外的街巷之中,等着我军仓惶出逃,好杀我军一个埋伏。我军此时杀出,定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嘶……你倒是奸诈呀!”

姬通这句话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的敢言。

从今早开始,叛军处处被动挨打,即便现在后院失火,居然还想着利用叛军设下的圈套反客为主,除了用奸诈形容,已经再无合适贴切的用词,来形容百里燕的所作所为。

于是自以为高明的恭首谦得意还没多时,便被公使府数千人马杀了个丢盔弃甲体无完肤,彻底丧失南北两处街道所有控制权,最后还给俘虏了一千多人,差一点还被赶到了城西。

公孙岳此时陷入胶着,咸王内宫禁军的战力明显高于外宫禁军,杀起来各个都不要命,公孙岳此时猛然觉得,咸王现在的秉性和身影,仿佛间变得判若两人模糊起来。此时的咸王,也许才是骨子里的姜亥。

“按说不该的呀!”

公孙岳蹙着眉头,看着胶着的战事喃喃自语,战况看不到任何好转的迹象。

正此时,一个血肉模糊,衣衫褴褛的身影仓惶骑马而来,不等来到公孙岳跟前,便是一头栽倒在地上哭喊着:

“恩师,恩师……”恭首谦连滚带爬来到公孙岳身前,浑身上下几乎看不到一丁点干净地方。

公孙岳大惊失色,只想到定是恭首谦被公使府杀败:

“首谦,倒底怎的回事!”

“恩师,公使府禁军突然从南北杀出,学生措手不及,被杀了个打败呀。”

“这怎可能,你不是率军提前埋伏在南北街之外吗,公使府大火,禁军应该是仓惶逃离,怎可能反戈一击将你杀败。”

“按说是如此,可谁想到这是魏贤的诡计呀。”

“诡计?难道大火没烧进公使府?”

“烧是烧了,可大火只烧到了西院,便不再向东烧去,当时学生并未发现异样,只等着禁军从公使府内出逃加以埋伏截杀,但谁知他们是有备而来,爬到接到两侧民房之上,向我军抛生石灰,我军前沿不妨之下被被迷了眼睛,他们趁机杀从前沿杀开了缺口,进而冲散了我军。”

“嘶……这怎可能,大火既已烧到了西院,缘何没烧入府中!”

公孙岳百思不得其解,但转念想到一万四五千人,这才半天不到,就被百里燕杀了大散,这要是从背后杀向王宫,那岂不是雪上加霜。

“首谦,赵将军麾下此时还有多少人马!”

“不算伤者,能聚起来的还有六千多人,其他或死活逃,或是投降被禁军抓去。学生委实没有想到,姓魏的竟如此奸诈,西院失火情况之下,竟还能反杀我军,委实是轻敌了。”

“是呀,是轻敌了……”公孙岳叹道,心里凉透半截,在兵力处于绝对优势之下,竟然还能给百里燕杀个翻盘,若非天神下凡,日后也将是一方枭雄。

沉默片刻,公孙岳目光一棱,心中横下决心孤注一掷。

“传令赵将军,即可收拢人马拉去东门,将东门守军替换拉来王宫,我另有安排。”

“那公使府怎么办!”

“此时已顾不得那些了,宫中我军已占优势,只要先于百里燕攻破宗庙擒住咸王,量他百里燕也无可奈何。”

宗庙已经三面被围,坚守内宫一隅的栾冲,很快要被赶回宗庙之内,咸王手中的兵力正在减少,届时将是四面合围宗的庙态势,即便百里燕率军前来,其兵力不占优势,遭遇公孙岳麾下禁军,其战力大抵将扯平。

只要抢在百里燕之前,生擒了咸王极其一干子嗣作为人质,迫使咸军就范,会是轻而易举之事。

第308章 积变(25)

公使府外叛军击溃撤走,安泰侯姬通等人心头顿时一松,自昨夜激战以来,晋军、梁军、咸军三股五千禁军伤亡近半,纵然战死的占了少数,但好歹深陷重围当中,人数不占优势情况下,兵员持续减少,人多的一方总能比人少的一方占优。

“彦平将军,你麾下伤亡如何。”百里燕{既魏贤}问道,眼下有生力量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战死一百八十七,受伤三百六十一,其中重伤五十七人。府中创药已尽,要尽快弄些药材,否则这些重伤弟兄怕是撑不过今日。”

“创药恐怕是只能从王宫和大营去弄,城东五分之一化为焦土,药铺多半集中于附近,就近弄药全无可能。”

百里燕对陔陵的情况还是相当熟悉的,益草堂营业时,城西拢共只有两家小药铺,只有益草堂是有郎中坐诊的。城东、城南、城北有大小药铺十多家,城东的药铺又主要集中在周遭的繁华地段,现在一把大火全部付之一炬,要就近弄药几乎不可能。

正值二人说话之际,蒋杰正快步走来,左手已经打了绷带夹着木板挂在脖子上。虽然手臂有锁子甲保护,但也不是万能的,蒋杰不过是各十五岁的少年,正值青春发育,仓促之下摔了一跤,竟还把手摔成了骨折,索性并不严重,处理的及时多半不会有后遗症。

“将军,属下方才听说贼兵突然退了。”

“退了?”百里燕诧异,忙又问道:“退到更南的街道去了?”

“像是从南街一直往城东去了。”

“怪了,公孙岳难道不打算继续包围公使府了?”

这还不到午时,公孙岳包围公使府的人马,聚起能够继续投入作战的,少说还有七八千,这还不算伤兵在内,这么快就撤了,难道是设的套?

百里燕转眼想到公使府的情况也不妙,纵然天亮后杀了叛军三个回合大胜,毙敌、击伤、俘虏少说有五六千人,但自己也伤亡近半。现在公孙岳把街道让出来,通往王宫的路上看似是畅通无阻了,实际上这才是最险恶尴尬之处。

公孙岳料定公使府兵力已经不多,如果贸然倾巢出动,除非拉上姬通侯和李懿,否则留他二人在侯府,公孙岳就可能派兵直接一锅端,将他二人变为人质。

如果拉上他二人一起行动,那就成了钻口袋打巷战,而且公孙岳可以用哗变的王宫禁军,前来阻击自己,最终的下场可能就是被兜底捞掉

可如果不增援王宫,公孙岳就继续加码围攻咸王,最后活捉了咸王,其实和活捉姬通、李懿是一样的道理。而且此时大家都是疲兵,显然人多的一方更占优势。

“将军,咱们追还是不追!”蒋杰忙问道。

“不急,先看清楚情势再做部署也不迟。走,去见安泰侯。”

情况明摆着是公孙岳设计引蛇出洞,叛军向东撤,士气已经备受打击,不太可能半路折返去王宫继续投入作战,只可能是拉往东门。

东门有官军、民军两支人马近三千,而北门又紧挨着后宫,公孙岳拿下后宫之后,北门的守军也能抽调投入围攻咸王的作战,让撤往东门的这股叛军,分出一半兵力前去镇守,顺道修整养伤。

这样一来,公孙岳极可能从哗变的禁军当中,抽调五六千人马,在宫外设伏,公使府剩下的两千多人要是贸然出动,那就是真栽进去了。

见到姬通之际,姬通正与一灰衣直裾男子说话,百里燕顿觉眼熟,仔细一想,他不是广叔子身边的几个人吗。

“侯爷,魏某没有记错的话,这位应是广叔子的贴身是从。”

“哦,魏将军来的正好,这位是广叔子老先生所遣信使,欲联络我军攻打西门。”

“攻打西门?为何是攻打西门。”

百里燕转念想到,定是江湛的人马与广叔子合兵一处,但转念又一想,公孙岳将围困公使府的人马撤往东门,却没有撤往西门,显然是为了调东门的兵,让围困公使府的人马修整歇息。因为东门的守军昨夜至今并未投入作战,体力基本完好。

因此逻辑上而言,此事攻打东门才是上上之策。广叔子此时提议合兵攻打西门,以公使府东、西、北两面被大火围住的情势来看,只有绕道南面前往城西这一条路。

这样一来,公孙岳就可能在半路上打自己的埋伏呀,难道说公孙岳已经料到公叔阔要攻打西门,而故意调虎离山。

届时半路上劫杀了公使府的兵马,而后再冒充公使府的兵马,前去西门诈广叔子的人马,从背后捅一刀,广叔子和江湛的人马也要全部一网打尽。这恐怕才是公孙岳所谋划,但是其中必须有个必然因素,必须是不得不去的前提条件,否则公孙岳的这个计划显然不太可能成功。

想到这里,百里燕问道来人:

“敢问阁下,可知广叔子老先生为何要攻打西门?”

“回魏将军,咸军正在城外攻打西门,我军若是能从城内夹击,西门必破。”

“嘶……”百里燕恍然想到,公孙岳此计确实够高明。

相比此时去救王宫,显然直接打开西门所需的时间代价最小,而咸王尚能支撑一时半刻,只要能打开西门引入援军,王宫之围荡然无存,于是合兵攻打西门是一个必然选项。

但问题是公使府兵马要想去城西,必须走南街,公孙岳可以在那里预先设伏。

如果不去城西攻打西门,而是选择增援王宫,公使府这一路人马必然遭到阻击和埋伏,哪怕最终能冲破重围,代价也相当之高。而广叔子那一路人马装备比禁军差了去,投入王宫wài wéi作战也是于事无补,与杯水车薪无异,此乃第二点。

第三,倘若百里燕选择按兵不动,其结果就变成公孙岳可以腾出手来,先去收拾掉主动跳出来的广叔子,而后继续围攻咸王,最后的结果仍旧是公孙岳通吃。

此乃公孙岳抛给百里燕的选择题,一计三策,上中下三策,按常理应该选择用兵效率最高的上策,破西门,破开西门引入援军,无疑伤亡最小,时间最快。但明摆着,这条捷径不是那么好走的一条道,但又不得不走,如果不走,很可能陷入极大被动当中。

仔细拿捏着分寸,百里燕恍然发现来人只说了攻打西门,其他三门的情况一概没说。

“阁下,援军是在攻打西门,还是同时攻打四门?”

“据消息,只攻打西门。”

“嘶……只攻打西门!”

这时姬通说道:

“魏将军有何不妥?”

“这其中怕是有诈呀。”

“广叔子设计,魏将军还有何担心的。”姬通理所当然道。

“侯爷,你可想过援军缘何只攻西门,而公孙岳为何不可在我军前往西门途中设伏。而且,公使府兵马能战者仅剩两千多人,倘若倾巢而出,公使府必然空虚。若留守一些人马,那前去西门的兵马兵力不济,万一公孙岳途中设伏,岂不将公使府兵马各个击破。”

广叔子是不清楚公使府情况的,极可能是乐观估计了公使府的兵力。而咸军若是只攻打西门,这里面就有些蹊跷了。

攻城都是四面围城四面攻城,其中一面为主攻,其余三面佯攻或者辅攻,不太可能出现只攻打一面城墙的情况,除非是鼎炀侯这种罕见特例。

叶信兵马只有两万人,以两万骑兵人攻西门,未免有些托大,甚至连攻城器械都需要准备几天时间,哪里可能今天就攻城,赵逊的三十多万大军,更不可能有富裕人手用于增援陔陵。

即便是梁军前来助战围城,能提供云梯、冲车等简易攻城具,单单只攻打西门,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而且陔陵城有护城河,光过个护城河要死多少人,更别说是攻城。

思来想去犹豫不决,来人却一再催促着姬通尽速出兵攻打西门。

“魏将军,此事你看是否依广叔子老先生计策行事?”姬通催问道。

“若是魏某,断不会如此行事,公孙岳此计高明,便高明在我军不得去,若是不去攻打西门,就只能飞蛾扑火增援王宫,无论何种决断,胜算其实都不大。”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百里燕此时心中便是此种滋味。明知道前面是一个挖好的坑,却不得不去钻,不钻还不行。但公使府留守多少兵马才合适呢?

先后抓获的俘虏、降卒、伤卒小两千人,除了选择易帜的,其他的现在都被拘押在后园,虽然手脚都捆上,但至少还得留下三百人看管吧。

除此之外,偌大的府宅和女眷,也得留守护兵拱卫,留多了攻打西门的兵力不足,留少了保卫公使府兵力也不够,反还得被公孙岳抄底,思来想去进退两难。

“侯爷,此事可否容魏某考虑片刻?”

“魏将军素来雷厉风行行事果决,为何此时却反倒犹豫起来。”

“万一公孙岳半道设伏,我军前出人马定是有去无回,此事不得不慎。”

此时来人说道:

“在下来时叛军已经退去,街上仅有零星民军还在为非作歹,已无叛军主力,魏将军会否是多虑了。”

“多虑也好,谨慎也罢,此时已到关键时刻,容不得我等半点闪失,稍有不慎,此前所做之努力将前功尽弃。”

没有细说原因,百里燕转身去中庭去找高勋,叶信所部的情况他最了解,叶信要是攻城,他多少能知道些内情。

昨夜高勋躲了一晚上,此时正在中庭照料伤员。

“高兄,伤兵情况如何。”

“轻伤尚可,重伤缺医少药,贤弟医术高明却脱不开身,着实苦煞了他们。”

百里燕看了眼重伤员,多半都是腹腔、胸腔受创,这种大纵深创伤,即便是现代医疗条件,生存率也不会很高,甚至需要切除部分器官组织,留下严重后遗症。

百里燕一直试图基于当前的技术物质资源,自己再动手改善一些,创造一些条件资源,建立一套相对可行的基础医疗卫生体系。

原计划邵平之战后,战事有所缓和,双方进入相持修养阶段,本该这个月开始着手募集医官、郎中,进行为期一年的的强化培训,达到处理中等创伤的能力,降低咸军死亡率,提高战伤的救护,如今突如其来这场变故,彻底打乱了军屯和建立医疗营的部署。

第309章 积变(26)

没有继续理会话题,百里燕{既魏贤}将高勋拉到无人处继续问道:

“高兄,广叔子遣人来说,咸军正在攻打西门,高兄以为,可是叶信所部?”

“不能吧,叶信只有两万人,纵然西门守军只有两三千人,两万人要过护城河只攻打西门,似乎不太可能吧。况且说,四门应有一万多叛军,叶信只攻西门,叛军难道不会从其他三门调兵前去增援,如此一来哪有胜算,难不成是十里外的梁军围城了?”

“此事我也想过。倘若是梁军围城,叶信所部也不可能只攻西门,至少也该是同时攻打两门,如此才能分散叛军在四门的兵力。而公孙岳并未攻破王宫,因此断不能抽调更多兵力前去守住四门。”

“那广叔子的意思是前去攻打西门?”高勋猜测道。

“嗯,但我担心公孙岳突然将围困公使府叛军调往东门,其意在将东门叛军调来,在半路上设伏,伏击我军。”

“是啊,此种可能确实存在。但倘若不去,咸王危矣。”

“故而我才进退两难,就是想来问高兄,此前赵帅可曾有什么其他吩咐。”

“其他吩咐?这倒是没有。”

高勋否认赵逊曾有其他吩咐,到此为止百里燕已经百无一技,这次只能是硬着头皮上了。

百里燕琢磨片刻,最终也没能想出应对之策,随后将彦平、蒋杰、吴登三人召集过来。

“蒋杰,你与少年子继续留守公使府,尽可能将轻伤战卒组织起来,万不可懈怠。”

“诺,属下遵命。”

“吴登!”

“属下在。”

“你麾下皆为降兵,当然,若无叛乱,你能也是咸军。你麾下陆续又招降纳叛三百多人,现在合计有四百余人,这四百余人你要小心看着,事到如今关乎咸国生死存亡,你等万不可再有反叛之心,你可清楚。”

“请将军放心,属下绝不再叛咸国。”

“那好,你将你麾下人马拉到中庭听从安泰侯调遣,继续留守在公使府,加强戒备。”

“属下遵命。”

公使府兵力不算吴登麾下的新附军,还有两千两三百人,算上吴登人马,其实该有小三千人,这还不算可以继续作战的轻伤员。不将其归入战斗序列,是担心其无法驾驭部下,再次引发叛乱。这些郡兵毕竟已经反叛过一次,现在形势不明,敌强我弱,很难说他们不会二次反叛。

彦平麾下除伤员外,还有四五百人可用,此番悉数一起带走。此外典崑率四百梁军留守公使府,晋军留三百人,其余两千人即刻启程去城西。

临走时姬通额外弄来了两百多匹战马,这倒是让百里燕心生一计。

昨夜从太子府弄走两百多匹战马,梁国公使府还有一百多匹,死了几十匹外,姬通自留了几十匹,其他的都在这里。两百多匹战马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至少叛军当中尚没有发现整建制骑兵。

原本卫戍王宫的禁军编制有五千精锐骑兵,只因为永兴河战时吃紧的厉害,这些本该属于王宫禁卫的战马,最后悉数拨给了赵逊,这就导致陔陵城中几乎没有整建制的骑兵。

当然,骑兵在城池街道是发挥不了多大作用的,尤其是整建制骑兵,建筑只会阻碍骑兵运动,步兵完全可以借助房屋及障碍物的掩护,限制、牵制进而消灭骑兵。

但百里燕琢磨着,公孙岳铁定没有将骑兵这个因素算计在内,断然不会在半道上对骑兵设伏,要是能先率领两百多骑兵突破包围,而后待步兵赶到,叛军发动合围之时,从侧面或者背后发动突袭,打开一个缺口,接应己方步兵撤离。

如此一来,即便不能将叛军设伏兵马击退,却也能让己方步兵跳离伏击圈保存实力,至于之后是向西攻打西门,还是杀个回马枪,这就给了自己极大的操作空间。

想到这里,百里燕也没有言明,先拉着人马出了公使府,在广叔子门人的带路下前往城西接头地点。

沿途屋舍烧毁的烧毁,倒塌的倒塌,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老百姓,无论曾经富贵还是平穷,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是众生皆平等下的受害者。

零星还有乘火打劫的强盗和民军,甚至已经被击溃的叛军为非作歹奸淫掳掠。经过昼夜激战,城市已经面目全非,战祸之下,原有的秩序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强权和铁腕。

刚出城东不久,撞上正在劫掠的强盗,百里燕下令放箭射杀了数名抢劫的强盗。

“彦平将军,传本将军令,沿途但凡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者,杀无赦!”

“魏将军,都这个时候了,咱们还顾得上这些?”

彦平难以取舍,到底是急着赶路,还是整肃治安,至少咸王和太子现在生死未卜,哪里还有时间管市井小民的死活。

百里燕却不以为然说道:

“依令行事,不得有误。”

“诺!”

这时广叔子门人说道:

“魏将军,此时此刻不宜耽搁,我军还是赶紧与先生合兵一处吧。”

“阁下所言极是,前方本将军打算先率骑兵去见广叔子老先生,阁下意下如何?”

“这……不妥吧。两百多人万一途中遭遇埋伏,后果不堪设想。”

“叛军正是有埋伏,本将才要先行一步,将其引出。”

让彦平一路围剿抢匪贼兵和叛军,意在制造陷于纠缠,行动迟缓的假想,为骑兵脱离大队寻找合理借口,打消设伏叛军的顾虑。同时行动迟缓的步兵,能进一步拖住前方设伏的叛军,为骑兵绕道争取足够的时间。

“彦平将军,你率众人随阁下西进,沿途继续剿匪。记住,沿途岔路口多加留心,叛军必然沿途设有伏兵,多当心gong nu,行走时两人马分散至两侧屋檐下,纵队行进,不得加快行军步伐追赶本将,你且清楚。”

“末将遵命。”

从城东绕走城南前往城西,捷径莫过于城中心的大十字路口,此处街恰好将陔陵城分为一个巨大的田字,咸王的御道正好南北贯穿其中,街面极为宽阔。

叛军必然要在此处设下重兵埋伏,以gong nu手射杀,再以短兵相接。要是大大咧咧的走在大路上,极容易变成成群的活靶子,这也是百里燕让彦平摔人沿途边走边剿匪的目的。

只有将一部分人马以剿匪的目的,三三两两结伴散出去,才能尽可能的拓宽己方视野,而剿匪的同时,势必要进入房中屋檐下,最大程度的将己方人马,掺杂入民房等掩体当中,避免成群结队的快速行军途中被打个冷不防。

而且散出人马相较于野战,更有利于巷战,同时也能拓宽视野,起到提前预警的作用。

百里燕率两百余梁国禁军骑马,脱离大队绝尘而去。姬通此人平日里精明异常,临阵还不忘细节。

纵然从太子府牵来的战马都是咸国的,姬通却优先用来装备梁军,显然骑兵的战斗力和生存率在多数情况之下比步兵要高的多,可见其即便是生死存亡之际,还不忘保存实力的一点私心。

因此也就没什么客气得必要了,这两百多人要是不往死里用,真是亏欠了安泰侯的一片好意。

出了城东一路刚进城南,情况明显异常,城南虽然是相当于二环、三环的地带,但仍是人口较为密集地区,一路走过却不见百姓流离,盗贼乱兵出没横行,这明显是大股伏兵聚集在此的征兆。若非有整建制兵力在此震慑,显然不可能这么清静。

而巧合的一幕,在百里燕即将加快步伐,通过街道之际给撞上了,他环目四顾之际,数以千计的叛军龟缩在各处巷道当中,杀气腾腾虎视眈眈。

双方目光交错一刹那的震惊,顿让叛军吃惊无措,愣是眼看着百里燕率军一路冲过伏击区,却没来得及做出任何的反应,确切的说,震惊中的叛军此刻丧失了应激能力。

叛军是全然没料到百里燕会率骑兵先行通过伏击地点,纵然叛军的哨兵在前方盯梢,但两条腿又哪里能跑得过四条腿。

就在哨兵返回报信之际,百里燕等两百余人正在加速冲过伏击区,丝毫没有留给叛军任何反应的空间和余地。

“报将军,前方敌有骑。”

哨兵飞快说道,叛将脸色一黑:

“他娘的瞎了你的狗眼,两百多人刚打照面从街上过,你现在才报,晚啦!”

“属下该死,是属下该死。”

“快说,公使府倒底出动了多少人马。”

“两千人不到,其他都是步军,先过去的只有两百多人。”

“那为何至今未到。”叛将厉色问道,深怕在出幺蛾子。

“他们一路追杀盗匪,还有我们的溃兵,被缠在了路上走不快。”

哨兵飞快说道,叛将此时却在想,自己行踪已经暴露,公使府骑兵定是要绕路前去通风报信,断然不会冒着被劫杀的风险原路折返。

想到这里,叛将迅速调整部署,必须抢在公使府骑兵报信之前,提前收网王公使府步军包围。

这个逻辑按常理是没问题的,因为设伏的叛军有近五千人,难道还会怕区区两千疲惫之兵?显然是不能的。

设伏叛军让出街道,通过街巷迅速向东西两侧运动,同时埋伏在街道两侧屋顶视野死角的gong nu手紧随在后。

第310章 积变(27)

百里燕{既魏贤}率骑兵两百余人确实也没从原路折返,按道理,叛军既然能料定其不会原路折返,那百里燕也应该知道原路定然叛军不多,此时杀个回马枪,从背后杀过去,难道不应该正合适吗?

其实叛军也不傻,他们根本不走大路,都通过街巷运动,骑兵在大路上尚且可以冲杀,进了小巷,那就死无葬身之地,很容易丧失回旋余地,陷入人海战中。

其次时下步兵对付骑兵手段奇多,步兵以百夫长为单位,每一百人当中配给若干绊马索,此外千人队兵种各不相同,贸然原路折返,等着的将是无穷无尽的绊马索和钩镰戟,更何况还有gong nu手。

百里燕迅速将人马拉往城南豆米街,由豆米街转向城东来时那条街。

豆米街早年是城南大营的军需仓库,城南大营扩充后,豆米街的装容量无法满足城内大军的粮草储备,随后迁去了城西南,豆米街由此发展出较为繁华的城南商业街。

豆米街街道宽敞,两侧木质的商铺林立,抵达时才发现,街道左右两侧,躺满昨夜城南大营厮杀的双方伤兵,少说有两三千之多,塞满了几乎整条街。

“吁……”伤兵挡住去路,百里燕紧急勒住马缰,四目环顾警惕看去正在救治伤兵的零星叛军。

这时一旁梁国都统黑着脸小心说道:

“魏将军,整条街都是叛军啊!”

“军心已散,对我等已无威胁,走,放慢速度继续前进。”

“可万一叛军围攻,我军将陷重围。”

“你看他们,面如死灰目无斗志,哪里还有半点继续交战的决心。都听我的,大队继续前进。”

一整条街都躺满了叛军伤兵,仅有零星郎中和臂缠白巾的叛军游走期间治疗伤兵,看到百里燕等人之际,他们脸上露出的只有麻木和茫然,更别说躺在地上手无缚鸡之力的伤兵,只要不去触碰他们的底线,他们能活下去,眼下这个微妙的形势中,没有人愿意继续为了毫无希望的战斗而丢了性命。

两百余人小心排成两列缓慢穿梭在豆米街,空气中除了伤痛的shēn yin和哀嚎,还弥散着血腥和腐臭,至少在昨天这个时候,这些人中和那些人,还在一起吃饭说话,转眼间成了生死相搏的敌手。

究其根源,无不是当政者的无能和权臣的滥权,直接导致了政局的动荡,军心的紊乱。如果没有公孙岳,咸国在过去十六年中至少要少死一百多万人口。

而此时此刻,所谓的理想和抱负,又何尝不是建立在尸山血海上的“丰功伟绩”。

通过豆米街,众人悬着的心刚有回落,百里燕立即快马加鞭赶往城东。

此时彦平所率禁军与设伏叛军在半路正面遭遇,叛军从东西两侧小巷迂回,将彦平退路截断。

不过彦平一路撒出了人手,到处斩杀奸淫掳掠为非作的的乱兵贼寇,一半兵力分散于四面八方,占据了大量民房,叛军gong nu手全无用武之地,这就导致gong nu手最先和分散的禁军遭遇。

时下各国都将gong nu手划归轻步兵,甲具极为低劣,咸国尤甚。受技术和生产力限制,军队装备兵刃优先精锐部队,其次是次级军队。

gong nu手并不作为主要短兵相接的兵种,因此即便投入肉搏,那也是排在最后,等到gong nu手都要拉上战场肉搏,战斗基本上也快结束了。

而gong nu手的装备费用,实际上并不比其他步军便宜,尤其是强弩和强弓,其造价就在青铜兵器之上,而且还是经常性消耗品,注定了gong nu手除gong nu之外,其他副装具的性能低劣。

gong nu手通常不配甲胄,即便是财力充足的晋国,仅仅给gong nu手配发轻皮甲,咸国gong nu手统一着布衣,装备短刃。所谓短刃,就是比bi shou长,比短剑略短的刃具,长度不到一尺,仅能用于防身。

叛军原计划是东西迂回,南面硬刚,背后断路,最后合围,这就需要弓箭手伴随步军同时迂回上房,从高处向下放箭。

叛军步卒则将公使府禁军驱赶到大街中央,而后用gong nu由上至下集中射杀,否则乱军之中,从同一水平高度之内放箭,一两千gong nu手一起放箭,射死敌人同时,也能射死自己人。

结果却没料到,公使府禁军分布面积超出了叛军迂回范围,半路上遭遇,gong nu手被迫转入肉搏,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叛军未能完全彻底的将彦平所部包围,等于是先用鸡蛋去砸了铁板,gong nu手很快败下阵来。

正值双方搏杀之际,百里燕两百轻骑赶到,当即发现叛军gong nu手正在后撤,欲图重新建立防线,百里燕毫不犹豫率军一扑上去,猛冲猛打一路冲杀。

“彦平将军速速向西通过,不要恋战!”

百里燕喝令道,彦平当机立断:

“吹号,吹号!”

彦平喝道,号兵吹响牛角,搏杀中的禁军闻讯且战且退,迅速向着号声方向集结。

叛军反应也很快,眼见公使府禁军不恋战,西面的包围已被杀开缺口,干脆撒开丫子狂追。禁军毕竟是重步兵,城府司马府兵马是轻步兵,比速度,重步兵无论如何也跑不过轻步兵。

当然,这个道理百里燕心里也是清楚的,于是在冲散了叛军gong nu手之初,百里燕拉着骑兵龟缩进了街道。

待彦平主力冲杀出包围,叛军兵马紧随在后的节骨眼上,再度率骑兵从侧面冲杀叛军尾随主力,截断叛军从大路上追赶彦平的去路,待彦平主力跑出两百步,百里燕率残骑且战且退,这里的且战且退基本上就是死战倒底。

毕竟叛军长枪钩镰戟不计其数,一旦从最初的慌乱中稳住阵脚,立马会反手组织起长枪钩镰戟阵,将骑兵堵死,此时梁军的骑兵恰到好处发挥了断后的巨大作用。

反正损失的也不是咸国国防力量,百里燕毫不吝惜的让梁军往死里杀,杀到最后就剩下二三十个人,这才罢手继续逃窜,临走之际居然还被叛军钩镰戟咬到一口,大腿上割开偌大一道口子,疼得百里燕龇牙咧嘴。

“操!”

摸着伤口忍着剧痛,百里燕勒着马缰夺路狂奔,此时叛军依然被甩开三百多步,眼看着公使府禁军仓惶西去,叛将咬牙切齿狠狠跺了一脚地面。

“他娘的,又给跑了!”

“将军,追吧!”

一百夫长提议道,立时招来叛将大怒:

“放屁,城西还有敌军两千多人,我军此时追去,岂不是给他人守株待兔。幸好丞相妙计相授,传令弟兄们,即刻去公使府,活捉安泰侯!”

叛军此时不计伤兵,还有四千多二三百人,反手去攻兵力空虚的公使府,按道理说是绰绰有余。当然,百里燕也非常清楚这个事实。

于是待等叛军赶到公使府时,当即傻眼,一脸蒙圈。公使府南门外五十步之内,所有的房屋莫名其妙的全给弄塌方了,这就导致四千多人直接暴露于旷野之下无遮无拦。

此时公使府东、西、北三侧被大火包围,仅有东侧经过昨夜一夜大火,紧挨着公使府一侧的火势明显弱了不少。

而叛军只能由南而来,因为东、西、北三面现在还烧着大火,迂回不了,结果等着他们的却是六百gong nu手,守在公使府的南门外,严阵以待。

最前面是一排刀盾手,后面站满了gong nu手,组成了半个龟甲阵,龟缩在公使府的大门内外。

叛军来时想着公使府肯定没有多少守军,于是都是大大咧咧杀奔过来。刚到门口,这才发现公使府外一片瓦砾,根本没处隐蔽,结果就是劈头盖脸,迎面就是一顿暴雨般的箭矢,杀得心惊肉跳魂飞魄散。

百里燕率军离开公使府不久,姬通便按计行事,命典崑让人前去将公使府对面五十步之内所有房屋拆毁。

时下拆房其实很容易,房屋当中都有一根或是两根承重的立柱,只需要将立柱的底部拴上绳索,而后十几二十几人用力一拽,就能全塌,而且塌的异常彻底。

叛军毕竟人多,从狂风暴雨般的箭雨中缓过神来,当即组织gong nu手还击,这个时候就很能看得出禁军和普通军队之间的区别。

公使府禁军是背靠着南门,两侧都有墙垣,叛军无从从侧面或是南面迂回,结果就只能从正面和头顶以落箭反击。

禁军正面放完数阵箭矢,立即架起木盾招架防御,按说正面打不透,叛军用弓箭抛射,箭矢越过墙头,总能落在头顶上不是吗?

这就不得不说此前墙面上打的六十个洞,洞里穿着的六十根毛竹。

这个六十根毛竹本来是三四根为一组,用于抛射木梁,破坏龟甲阵之用,现在毛竹串上了绳索形成了绳网,公使府南门外拆毁的民防卸下来的立柱、门板,此时便有了用武之地。

立柱将毛竹绳网撑起,废墟中的木板放置于绳网之上,天然形成了一个木棚,刚好将躲藏在下的禁军全部给罩住,叛军的箭矢最终都落在了木棚之上。

叛军连放数阵箭自以为得计,不料刚刚杀出没有几步,又是一阵狂风骤雨般的箭矢疾射,杀得叛军体无完肤。至此,叛军已经开始怀疑,公使府内倒底还有多少兵马,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第311章 积变(28)

与此同时,公孙岳将栾冲兵马顺利赶入宗庙之后,两军进入反复拉锯的肉搏战。

宗庙面积不大,双方却在这里聚集了两万多人,每杀前进一步,无不是脚踩着尸体推进,公孙岳此时也不曾料到,咸王内宫的禁军,会有如此强悍战斗,竟远在外宫禁军之上。

“启禀相国,宗庙中门都填进去了两千多人,弟兄们实在杀不进去,干脆把弟兄们撤出来,防火吧!”

叛将飞快说道,公孙岳断然拒绝放火,这人要是都烧死,发动宫变的意义还何在。他忙说:

“不行,我军一撤,咸军必然反扑,刚刚夺下的外墙岂不前功尽弃!继续给予我杀,临阵退缩者杀!”

“可,中门已经杀了一个时辰,咸王仍旧牢牢控制着中门,弟兄们实在是杀不进去。”

中门是通往宗庙的最后一道大门,四围环绕一条围绕宗庙的水渠,水渠宽两丈深七尺,由又石料砌成,清澈见底,早年是用于取水灭火的引水渠,水渠的内侧就是中门的墙垣,所以根本就没有办法架设过河工具翻墙而过。

而中门是连通内宫的枢纽,从内宫进入宗庙,都要走中门,通往宗庙也只有中门一条路,不把中门攻下,就无从攻入宗庙。

禁军都装备了铜盾,此时从外面放箭,也很难起到多大的杀伤作用。

公孙岳思考片刻说道:

“去,将外执使荀牧于我带来。”

“末将遵命!”

外执使是主管外交事务的最高官吏,相当于外交部部长,归内朝国政监,向君主和相国负责。

少顷,外执使荀牧在数名叛军押解之下带到公孙岳跟前。

“外执使大人,别来无恙。”

“哼,国贼!”荀牧蔑视道。

“呵呵,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谁为国贼,又岂是荀大人所能定论。”

“哼,于国不臣,于大王不忠,便是乱臣贼子,你犯上作乱便是国贼!”

“若按荀大人所言,两灭号取而代之,梁天子岂非国贼也,若本相是国贼,天下分封裂土藩王诸侯又当作何,莫非尽是国贼乎!”

“哼哼!”荀牧冷笑道:“我知你公孙岳巧舌如簧能言善辩,梁取号代之,乃大势之所趋,天下人心之所向,岂有你这等助纣为虐,自毁朝纲之辈所能并论,呸!”

荀牧冷不丁一口口水吐公孙岳脸上,公孙岳避之不及,溅在了身上。

“荀牧!”公孙岳脸色一沉:“咸王如今死到临头,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为免生灵涂炭,只要荀大人前去劝说大王投降,我公孙岳可保咸王妻妾家小平安无事,你若不去,你的家小可都在本相手上。”

“你!”

荀牧今年已五十有一,四十岁才得子,视若至宝。是人总有七情六欲儿女私情,公孙岳正是拿捏了荀牧软肋,要他就范。

“荀大人,你若不从,黑巾军破城之后,什么下场,你是该清楚的。”

“你无耻!”

“无耻者晋人也,本相国还不敢当,不知荀大人意下如何?”

“哼,大王虽然纨绔,性情却是刚烈。即便本官前去,大王断然不会投降。”

“只要荀大人去了,至于大王会否投降,那就听天由命吧。”

“你在诈大王!”

“哼哼,彼此彼此。”

荀牧已经能想到公孙岳设下了诈计,但实在想不出仅有一个入口的中门,公孙岳如何能杀进去。

公孙岳当然知道咸王秉性刚烈,断然不会投降,别说荀牧前去说降,就是把咸王十八辈子祖宗挖出来也没用。

咸王此人认准的事情,不到头破血流撞南墙,绝不可能回头,否则哪里会有今天黑巾军的大好局面。

荀牧最终是向公孙岳低头,硬着头皮前去说降,同时叛军从王宫库房内调动了一千多石大米,运到中门的东面水渠外,趁着荀牧前去说降,转移咸军视线之际,将一包近五十斤的大米投入水渠当中,填出一段落脚之处,进而轰塌宗庙东面最后一堵砖墙,打开第二个缺口。

厮杀中的叛军突然转入防御,荀牧要求面见的消息,很送到咸王跟前:

“大王,是荀大人,荀大人在中门外要求面见大王。”栾冲飞快说道,此时已是满身血污。

咸王皱了皱眉头,心其疑窦说:

“他荀牧何时也投靠了公孙岳。”

“大王,荀大人主持国事多年,与公孙岳不睦,恐怕也是迫不得已。”

栾冲替荀牧辩解道,咸王的目光瞬时扫过栾冲的脸上,目中充满了怀疑和猜忌。

“栾大人对公孙岳当真是了解啊,寡人没记错的话,大司马与公孙岳曾几何时可是志同道合,何时又对荀大人如此器重啊。”

“臣不敢!”

栾冲单膝跪地,心中此时也是百口莫辩,若非他是姜氏一脉的女婿,背负着道义和君臣的关系,不准也跟着zào fǎn了,这个时候哪里有什么资格评论他人的忠与奸。

冷漠的凝视着栾冲,沉默很久,咸王才说道:

“我军现在伤亡几何。”

“回大王,伤亡近半,战死三千余人。”

“可否支撑到明日!”

“这……”

“说,还能支撑多久。”

“眼下已是未时,兵士多半不曾进食,臣拼死一战,至多支撑到上半夜,若是再无援兵赶到,臣只有战死为大王尽忠了!”

“唉……”咸王一息长叹,脸上满是萧索:“要是王文尚在,也许还能坚守到明日吧。”

“臣无能!”

王文是咸王姜亥太子时期的太子府护将,后升任禁军大将,总领内外宫两万禁军,昨日中午被公孙岳诱至泰康殿杀害,致使禁军群龙无首陷入混乱,被公孙岳一次拉去一万多禁军,宗庙差点在第一时间被叛军给一锅端。

“厮杀了半日,将士皆已疲惫,我军急需要修整,现在能拖一时就拖一时,寡人相信赵逊正在调兵来援,绝不会弃寡人于不顾。去吧,将荀牧带来见寡人。”

“诺!”

少顷,杀声渐息,荀牧在重兵押解之下进入中门前往宗庙,咸王铁青着脸色冷漠看着,荀牧啪的一声当即交出了膝盖:

“大王,臣该死……”

“呵,荀大人这也是来替公孙岳做说客劝寡人投降是吗。”

“臣也是没办法,公孙岳抓扣了臣独子,臣若不从,便要杀害臣的独子,臣段不敢忤逆大王,还请大王明鉴。”

“那就说吧,公孙岳要寡人如何投降,是否也要将咸国拱手让给他,他才心满意足。”

“这……”咸王口气不温不火,荀牧也不知咸王究竟何意,于是小心说道:“叛逆公孙岳虽说答应可保大王妻妾老小平安,但臣以为,此乃公孙岳缓兵之计,其定是有其他图谋。自古道,亡国哪有不亡君的道理,从无亡国之君有善终者,大王决不可投降啊。”

“缓兵之计,他公孙岳已经占尽便宜,还要缓兵?是荀大人替寡人缓兵,还是替公孙岳前来缓兵来了。”

“臣不敢!此乃臣之肺腑之言,还请大王明鉴。”

这时栾冲说道:

“大王,荀大人所言臣以为不无道理,两军厮杀了大半日之久,也不见围攻宗庙的叛军增多,双方皆很疲惫,却不见公孙岳调他处兵马前来厮杀,倘若与我军车轮战,我军伤亡许会更重,照此来看,似乎宫外形势并不在公孙岳全盘掌控之中啊。”

“那是赵逊大军围城,公孙岳将人马拉去了城头守城了?”

咸王猜测道,栾冲不置可否说:

“这似乎也不像,赵逊大军被牵制于永兴河,绝不可能抽兵而来,魏涵的十万晋国人马也在永兴河,赶到陔陵至少需要一两天,梁军虽近,但即便围城,没有安泰侯的消息,他们也不敢贸然攻城。”

“左一个不是,又一个不是,谁给寡人一个交代!鼎炀侯!”

“臣在。”

“你以为公孙岳究竟是作何打算。”

“臣……臣以为,若按常理,栾将军所言应属实。不过眼下形势不明,我军被公孙岳团团包围,又突然缓兵确实可疑。”

“鼎炀侯,寡人的太尉呀,此时此刻竟无一人能为寡人分忧。”

咸王郁结气急,鼎炀侯所言跟放屁没说已经没多大区别,浓缩总结一下叫“我也赞同”,再提取精练一下就是“臣附议。”

正值咸王气急败坏之际,殿外一挂彩的禁军都统仓惶而入:

“大王,东墙外叛军突然聚集,似乎是要攻打东墙。”

“这绝无可能!”鼎炀侯否定道。

栾冲是知兵的,东墙外是宽两丈,深七八尺的水渠,叛军断然不会没来由的聚集到东墙外。他忙问道:

“可见叛军有过墙梯?”

“未见,但是看到了麻袋,是装粮草的麻袋,似乎是要填渠。”

“填渠!”栾冲大吃一惊。

三五丈长的过墙梯,架一丈半高的宗庙内墙上,且不说长度极长,人贸然攀爬过墙梯,肯定吃不住几个人的份量,就要折断,因为没有中间支撑点,更何况是全副武装的重步兵。

而且人少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是送死。公孙岳早让人试过,结果淹死了几十号人。现在弄来麻袋,填渠是必然的。

“大王,公孙岳这是缓兵之计声东击西呀!”栾冲道。

“给寡人杀。”

“诺!”

公孙岳用荀牧麻痹了咸王的警惕,并迅速将人马调整往宗庙以东,以棚车、铜盾为掩护,将一包包大米填入河渠当中,只要一直填到河渠深度同高,人就能踩着大米bāo guo河,然后只要轰塌了宫墙,中门的天险也就荡然无存了。

但好景不长,正值公孙岳填渠之际,最坏的消息传来,公使府两千人马不仅没有截住,劫杀的兵马反手去攻公使府,还被杀了个头破血流。

而与此同时,百里燕率军抵达西门之际,正值江湛率人与西门叛军对峙。叛军从城南门调来了两千多人,西门的叛军兵力达到五千人。江湛所部都是毫无甲具的布衣兵,统一穿黄色深衣【注1】,左臂缠蓝色布条,看得出来,都是精挑细选的老卒。

【注1】深衣:俗称汉服,最早见于《礼记·深衣》,但在秦汉之前的战国时期,已经陆续出现并逐步完善,到了汉朝时期深衣形成体系,既有礼服也有常服,更有没有下摆的军服,其中右衽直裾、曲裾是深衣的另一种形式,并在汉朝得到完善,一直持续至南宋灭亡,长期是中华民族的正式衣冠,亦为华夏衣冠之风。

第312章 积变(29)

“你是江湛?”

百里骑{既魏贤}着马上前问道头包蓝巾的男子,男子一时也没认出百里燕。

“末将正是江湛,阁下是?”

“本将魏贤,现在战况如何?”

“哦,将军是魏贤!”江湛眼前一亮,脸色也大不一样。

“嗯,正是。你认识本将?”

“末将当年是百夫长,将军当年曾在杜阳城下编入末将麾下,攻城时侥幸活命。”

百里燕闻讯江湛细说,隐约想起是有这么件事:

“记起来了,你当时受伤,后来转到肥城养伤,此后便再未见过你。”

“是的,魏将军好记性。”

“那我问你,现在西门叛军情况如何。”

“禀将军,激战正值胶着,叛军在城门内侧调集了两千多人的长枪钩镰戟,并从城头上往下射箭,我军装备简陋,没有gong nu,难以靠近城门攻杀。”

百里燕眺望西门一眼,城门口密密麻麻排着盾牌,盾牌后面龟缩着长枪和钩镰戟,并堵住了通往马道的进出路口,而城头上还有gong nu手,一边往城外放箭,一边密切注视着西门的动静。

若不能把将守在城门口的叛军驱散,既不能将城门打开,也无法从马道攻上城墙放下吊桥,引咸军入城,除非城外咸军自己有办法过护城河。

“城外大军何时开始攻的城,为何听不到喊杀声。”百里燕问道,丝毫听不到城外有什么大动静,显然不是在攻城。

“此事末将也不知,但城外确实有大军正在攻城,叛军此前一直在还击,直到我军前来。”

“嘶……既然要攻城,总得要过河,过河就得砍断吊桥索或是填壕,而后用上冲车,架设云梯车攻城,动静绝不会只有现在这般一星半点。城外的杀声更像是只有几百上千人在攻城,如此不是儿戏吗!”

百里燕也听出来了,城外确实有些喊杀声,但动静并不是很大,充其量只有一两千人。

当然,一两千人攻打城门及周围已经是很高的密度,因为叛军坚守西门的人也不多,一两千人攻打城门,已是很高的密度。

但攻城通常都是线性攻势,要打都是攻打整面城墙,以稀释敌军守城兵力,以免敌军集中兵力对付己方人员。因此没有道理发动只攻打一点的小规模局部攻击,,这跟添油战术自损兵力有什么不同。

此时也顾不上这些,百里燕最后问道:

“江湛,广叔子老先生现在何处?”

“在城西南密道之中。”

“密道!”百里燕吃了一惊:“城西南还有密道,能藏下你们这么多人!”

“正是,据末将所知,陔陵最早发自城西南旧址,最早的王宫就在那里,因此地下有很大的密道,就是藏下三五千人也绰绰有余。”

“嘶……怎还有此事。”

百里燕只觉不可思议,若按江湛的说法,城西南的这个密道,至少也得有两三百年的历史,居然现在还能用,怎么就没塌方呢。

“魏将军,眼下两军胶着,何去何从还请将军调遣。”

“不登上城墙,实难知道城外什么情况,你可曾派人从其他马道上过城墙?”

“派过,但是城西的马道仅剩下城门左右两侧的两条马道,其余马道均已被叛军破坏无法通行,必须靠绳索才能上去,叛军守在上面,绳索也无济于事。”

马道是上下城墙的那个斜坡道路,一般都呈二十七八度至三十五度角,陔陵偌大的城池,每一面城墙都有八个到十个马道,四面城墙就是四十条,城西的其余马道都被破坏,只剩下城门左右两侧的马道可用。这样一来,叛军便可集中西门所有兵力,固守两条马道和城门,非常之方便。

而要从其他地方上城墙,必须走远路,同时还可能面临城墙上的守军阻击,调度极为不便。

想到这里,百里燕看着城楼上正在向城外放箭的叛军,心里却想着如何才能爬到城头摸清城外的情况。只有摸清了城外的情况,才有可能知道城外的叶信倒底在干什么。否则两眼一抹黑,根本谈不上里应外合。

但城门下守着的两千多叛军依托盾牌龟缩起来,霸占了通往城门和左右两侧的马道,根本就上不去。

正面硬刚显然也不行,先不说公使府带出来的两千人激战了一天疲惫不堪,根本就冲不过去,这要是现在有辆集装箱大卡车,开车碾过去也省事的多。

正值思索之际,彦平上前问道:

“魏将军,如今都已到了西门,打是不打啊。”

“打也冲不过啊。弟兄们厮杀了一日,疲惫异常,此时去攻坚阵,岂非自寻死路。”

“可眼看援兵就在城外,再这么拖下去,大王可就危险了呀。”

百里燕此刻也体味到什么叫时间不等人,一边是危在旦夕的咸王,一边是近在咫尺的援军,成与不成都在一念之间,时机是稍纵即逝,容不得半点犹豫。

但他也清楚,此时此刻仅凭一时的血气之勇,根本于事无补。

正值进退两难之际,城头上忽然浓烟滚滚,百里燕隐隐看出了些端倪。

“原来如此,我怎就未想到呢!”

“魏将军,究竟何事!”彦平不解问道。

“这下有救了,让弟兄们继续歇息,援军就要进城了!”

彦平闻讯更加吃惊,连忙问道:

“魏将军何出此言?”

“此事彦将军不知,江湛将军应该知道,援军定是用了电石火烧城门。”

一两千人马显然不足以在城门下有所作为,但如果仅仅只是将电石堆在城门下放火,那就绰绰有余了。

自去年缴获电石以来,各军各营先后多次组织兵士观摩了解电石的特性,而彦平常年驻守太子府,前线的有些东西他并不清楚,但江湛是知道的。

倘若叶信用电石火烧城门,那两万人马应该是绰绰有余了,当年黑巾军也正是用电石烧门,在短时间内用极小的代价,打下了大片城池,否则不可能在短短三个月内迅速扩张。

现在只要将城外护城河填出几处过河的通道,叶信的人马顶着城头的威胁,将电石堆到城门下,浇一泼水,然后就该守军着急了。

“魏将军,此事是否有些高估了,电石当真能泼水生火?”

彦平半信半疑道,这时江湛说:

“彦将军,电石之事现在三军尽知,既然魏将军料定援军是以电石火烧城门,多半不假。”

“行了,让弟兄们从左右围住城下的叛军,抓紧时间歇息。城门一旦烧起来,恐怕不用多久,便要烧穿。”

城外大火越烧越大,城头叛军急着用水浇。城门洞的顶部有前后十几排洞,洞垂直通向城墙之上,正好是将整扇城门夹在洞之间。不用时用石块堵住,启用时可将石块拉出,通过石洞向城门下放箭扔梭标,或者灌热油浇开水都行。

此时此刻叛军便是通过这些洞,往失火的城门上灌水,试图扑灭烧起来的大火,结果火非但没灭,反倒越烧越旺,还释放出有毒的乙炔和一氧化碳气体,很快便有叛军中毒昏厥。

申时左右,大火终将城门烧穿,守在城下的两千叛军发现情况不对,阵形开始浮动,因为扩散的乙炔和一氧化碳气体,相继有中毒生亡,坚守城下叛军终于坚持不出住,阵形开始挪动地方。

百里燕看在眼里,却没有出击的打算。毕竟阵形未乱,此时杀过去伤亡依然太大,而且有毒气体的扩散面积会很大,这些叛军即便不被城外援军击溃,死也会死在无形毒气当中。

果不其然,又过去半刻,城门已经烧穿一个高度半丈,宽三尺的不规则大洞,更多坚守在城门下的叛军被一氧化碳和乙炔气体毒倒,叛军的心理防线,终于在濒临极限的那一刻,彻彻底底的崩溃。

百里燕见此情况果断令道:

“彦平、江湛!”

“末将在!”二人异口同声。

“传令各营,强弓射程之外,以偃月阵包围叛军。”

“诺!”

四千多人先是拉起一字长蛇,调整后形成一个巨大的弧形扇面步步压向城门。

“传令各营,给本将喊,叫他们易帜投降开城门!”百里燕道

“诺!”

叛军阵脚已乱,此时的心理防线濒临崩溃,硬杀,自然也能杀溃他们,百里燕却不想再做无谓的牺牲,杀了一天一夜,无论叛军也好,咸军也罢,伤亡同样惨重。

继续厮杀下去,谁都不是最后的赢家,对咸国而言,真正得利的是黑巾军。经陔陵一役,此前邵平所积累的一切战果,都将化为泡影,甚至比黑巾军在邵平的损失更加惨重。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众将士齐呼,叛军面色如土方寸大乱。

“将军,现在怎办!”一个叛军百夫长仓惶说道。

“降了吧将军,他们的援军就快杀进来了。”

“都是自己兄弟呀。”

“是啊,降了吧,好歹都是自己兄弟,跟着zào fǎn也不是咱们的错。”

叛将见看大势已去,率先将兵器扔在了地上扯掉了臂上的白巾,垂头丧气着沉声道:

“弟兄们,降了吧!”

话音落下,金铁落地之声此起彼伏,最后的勇气和意志,在强大的压力面前彻底奔溃。

见此状,百里燕果断令道:

“江湛,速率人马控制城下叛军,彦将军率本部上城逼叛军就范,不降者杀无赦!”

“诺!”

二人异口同声,旋即率领麾下人马扑向西门。

此时城外咸军已在护城河中填出数条过河通道,人马聚在护城河以西两百步的地方,只等城门烧的差不多,立即派出敢死之士,抬着立柱将大门给撞开。

第313章 穿越浅谈(三,科学的偶然性)

穿越者给穿越世界带来的,不仅仅是穿越者本身背后的体系,无论是主观改变世界,还是客观改变世界,都不可否认两个关键因素。

其一,穿越者带来的改变,无论是知识、技术、设备甚至现成科学技术,都有扩散的可能。当然,并非所有东西都会扩散,而是那些无技术,但威力巨大,利益巨大的技术和产品。

如穿越者如果携带了电脑,即便扩散被他人拿到,也无法被利用,因为古人不存在与电脑有关的认知、理念、教育和知识体系,因此拿到了也没用。

但如果是本身就没有什么技术,但威力巨大,或者经济利益巨大的技术,那就会造成技术扩散,改变整个历史进程形态。

例如玻璃,本身是由硅化物与碱经过高温熔化煅烧形成,其成分是二氧化硅,既天然水晶的成分,就玻璃的生产工艺而言,根本没有任何障碍,最早在古罗马中期,就已经出现玻璃技术,当然中国也出现了琉璃玻璃。

众所周知,在人造玻璃出现之前,天然水晶的价值很高,但如果穿越者用以牟利,给自己带来财富的同时,该技术也可能扩散,当然,作者往往会给主人公开金手指,然后怎么滴怎么滴也不会泄露天机,然后就给糊弄过去。

当然,不可否认这是可能的,但是一项简单工艺技术可以遏制其扩散,但当穿越者祭出大量无序复杂设备,而原理简单的超前技术,继续如此开金手指捂着不扩散,既太美好,往往也乏味。

其二,科学偶然性。

现代社会许多看似高大上的东西,其原理其实很简单,同时许多现代看似高大上的“科学”往往诞生于偶然间。

以硝化棉为例,硝化棉由化学家t·j·佩卢兹于1838年发明,其配方其实很简单,就是硝酸和棉花,而硝酸却在公元八世纪,由ā lā bo炼金术士贾比尔·伊本·哈扬发现。

也就是说,硝酸的出现,到硝化棉的出现,中间差了一千多年,而最先出现的huo yào,却是中国人的硫磺、硝、木炭三元huo yào,按说硝化棉是二元huo yào,应该更早出现,而且其配方化学反应也更简单,为什么会先出现黑huo yào,再出现硝化棉。

其实归根到底,是科学体系化之前,非机械性、理论性的发明,许多时候都是偶然概率,和运气。

以硝化棉发明为例,是佩卢兹在实验过程中,打翻了硝酸后,用棉麻的抹布去擦桌面,而后拿着抹布去壁炉前烘烤,试图烘干抹布,然后好继续使用。结果发现了意想不到的现象,沾染了硝酸的抹布发生了bào zhà,并且没有灰烬,佩卢兹意识到,他发现了新式的无烟无炸huo yào。

这个发现过程可以凝练出几个关键信息。

首先,用抹布去擦打翻硝酸,这个是个偶然过程,其实许多试验过程中,都可能出现这个情况。

但是,第二个关键因素也很重要,就是得在冬天,使用壁炉取暖。

第三,沾染硝酸的抹布在现代的化学操作流程规范来看,具有危险性,不应当继续使用,应该被处理掉,而在十九世纪没这么多规矩,所以佩卢兹随手拿去烘干。

最后,如果佩卢兹只是把硝化棉的bào zhà当做一次事故,而没有发现其中的价值,这项发现也许就得过且过,继续延后才会被其他人发现,或者某一天佩卢兹意识到。

所以,只有以上四个偶然事件同时出现,才会发现硝化棉。

而现代的许多科学门类,尤其是医药、化工、生物遗传等等需要大量重复、反复、枯燥实验的科学,其本质是通过理论框定一个大范围,然后在大范围之内,进行无限穷举,去碰那个概率,碰上了,就是发明,没碰上,就是研究失败。所以相当一些科学发明,具有偶然性和概率性。

然后回头再看历史上许多的发明,究其原理,其实很简单,没有太多的复杂技术和高精尖设备,但问题就在于偶然性,能否发现这个偶然性。

同时,既然是穿越,尤其是穿越到另一个与地球完全不同的空间,但是文明相类似的时空下时,历史发展的技术路径,是否一定要按照地球的技术历史走向发展,也许并不一定需要,也不一定要按历史的剧本去走,因为许多技术都是偶然的。

如硝化棉,可以是偶然性的,也许主人公降临之际,穿越后的这个世界可能会先出现硝化棉,而不是黑huo yào。

{当然,由于硝化棉的威力比黑huo yào大,且具有一定使用优势,同时读者们的心里往往是脆弱的,看到硝化棉的出现就开始倒胃口,然后弃坑,因此作者们往往避之不及,而许多作者往往并不清楚硝化棉背后的逻辑和体系,因此也不回去写,只觉得硝化棉是什么高大上的技术产品,其实硝化棉比黑huo yào更简单。}

而且,任何技术的出现和扩散,都将导致战争、政治、生活、生产关系、生产力的巨大改变。

例如本书中黑巾叛军“电石”的出现,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已经改变了攻城战和守城战的规则。

而电石的生产原理前面说过,最早发现是偶然通过干馏,使用石灰和炭得到电石,后来因为电力技术的普及,开始使用电加热,得以实现电石的工业化规模生产。但是从原理上而言,电石在古代,哪怕是石器时代,都存在偶然被发现的可能,因为其反应原理和所需的原料都太简单。

而本书当中设计的发现环节,来自于窑厂,因为窑厂存在大量使用石灰作为耐热涂层,与木炭烧窑的共同要素,而在其他领域很难同时出现,因此具备了偶然性。但关键仍在于,能否被发现和利用,这个偶然性很重要。

所以,一旦原理、原料简单的偶然性技术产品被迅速扩散,一定会改变历史、战争、政治、经济、生产生活的心态。

电石最大的危害是遇水燃烧,而古代灭火的主要方式是泼水,而攻城的最大原则,是破门,其次是登墙,但攻破城门却能带来更快破城的速度,同时攻打城门的难度却在攻打城墙之上,这也是为什么古代都有“先登校尉”而没有“破门校尉”一说,因为登上城墙破城的概率,比攻破城门高,危险系数相对低。

而电石的出现,却瞬间改变了战争的规则,一旦电石被堆积到城门下,对守城方而言无疑是灾难性的,因为只要用水泼,电石就会自燃,而且一旦烧起来,即便不再用水泼,依靠电石自身的炭成分,能维持持续的燃烧。

如此一来,对于守城方而言,无疑是灾难性的。但同时,也很考验主人公的认知利用,作者的写作能力,如何才能化险为夷,解决电石的威胁,同时读者们的心理承受能力,能否承受电石出现带来的改变。

最后,任何超前偶然简单技术的出现,若要大规模应用,必须满足两个条件,其一是人才基础规模,其二是生产体系化。

简而言之,再以硝化棉为例,理论上硝化棉的发现,应该比huo yào更早,但是工业级的浓硝酸却不能规模化工业生产,因为工业级硝酸在十八世纪之前,还无法大规模工业化生产,缺乏人才、教育、体系、科学认知和超前理念的十世纪,就更不可能。

而稀硝酸与棉花的反应并不那么敏感,因此使用稀硝酸制作硝化棉,代价大,效率低,产量低。

其次,棉花传入中国和欧洲的时间都很晚,因此欧洲、中国发现硝化棉的概率理论上比ā lā bo人低,同时使用麻丝也可以制作硝化棉,如此中国人理论上发现硝化棉的时间比欧洲高,因为欧洲早期既没有引入棉花,也不适合种植麻类。当然,这是建立在同等技术水平之上的假设。

其三,棉、麻在古代都属于高附加值经济作物,需要消耗大量人力、农田,也制约了硝化棉的生产。

因此即便出现硝化棉,在缺乏人才、设备、农业改良和工业化规模生产技术之前,不可能大规模应用使用,小范围使用是可能的,电石等等简单的超前技术亦如此。

当大量简单而偶然的超前技术出现,尤其是军事领域的技术变革,一定会的改变战争的形态。

如书中灌钢法的出现,越过了百炼钢、炒钢,因为技术可以实现,问题是能否被认知到,有无理念。同时钢制锁子甲出现在青铜时代,等同于无敌战神的存在,改变了战争的进程可形态,但同时内奸的存在,也意味着技术此后的扩散,同时锁子甲也非万能法宝,也有其弊端和致命弱点。

如果锁子甲出现在石器时代,小作以为多半没戏,因为石器时代都用石头和棍棒之类的钝器,所甲子最怕就是钝器。所以超前技术,未必就一定合适,得看针对特性。

因此,超前技术的出现,改变主人公己方的同时,也可能改变整个历史形态,同时早期科学技术的偶然性,也能改变历史的形态和事态发展,关键取决于写穿越文的作者,能否以合理的逻辑和文章组织力,合理安排架构。

往往为了单纯的搞出某个技术,而用文字堆积,大开外挂金手指,或者东一榔头西一棒,搞出了这个搞出了那个。

此外,对手戏份中的偶然技术,站在主人公的立场上,通过主人公超前的认知、理念、科学思维和知识体系,可以反推对手的技术形态、技术来源,技术储备。

如文中此前出现黑巾军用硝酸溶解银子,既然黑巾军已经偶然间发现了硝酸,那会否日后偶然间再发现硝化棉,用以投入战争对付主人公,这些都是主人公需要思考和提防的问题和变数。

但回到此前说的三点,工业级硝酸和农业生产,以及偶然性发现缺一不可,需要人才、设备的积累,主人公百里燕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认知和知识储备,进行反推思考。

第314章 积变(30)

正值胶着之际,城门突然从内开出一道缝。

“大都督快看,城门开了!”徐谨手指已经开启的城门,心中立起疑心。

“传令众军戒备,派哨兵前去查探。”

“诺!”

叶信定睛细看,担心是叛军的诈计。

少时片刻发现城头叛军阵脚自乱,可闻杀声四起,城门此刻已经开启大半,门内十余骑正纵马而来,依稀能看见并非咸军甲胄,此时眼尖的卢皋一眼认出:

“是梁国公使府的人马!”

“公使府?”叶信半信半疑:“卢将军确定?”

“至少甲胄是梁国禁军的。不对!”卢皋此时发现人群中还有百里燕:“快看,后面是魏将军!”

百里燕{既魏贤}腿上被划了一戟,骑马很不方便,因此骑马慢了许多,落在了梁军身后。

叶信等人带着护骑催马上前,只看百里燕上下已经被鲜血浸透,左腿上还扎着绷带,此时已能想到一天一夜间城内倒底发生了什么。

“魏将军,城内情况究竟如何!”叶信急问道。

“相国公孙岳谋反,现在仍在围攻大王,速速带人前去接应。”

众人闻之皆惊,此前一直以为是大司马姜严部将zào fǎn,现在却是公孙岳zào fǎn。

“魏将军,可知相国缘何zào fǎn!”徐谨问道

百里燕冷笑说:

“咸国今日之局面,皆拜相国公孙岳所赐,他才是黑巾叛军在咸国的最大内应,过去十多年间所作所为,其目的意在让咸国变成民不聊生水火不容,好为黑巾军起事提供便利。”

叶信闻讯半信半疑,遂即忙问:

“魏将军,此话当真?”

“西门守将已被生擒,大都督可亲自审问。”

“那就不必了,卢皋、顾中即刻随我前去救驾,其余诸将迅速入城攻取其他三门,尽速控制陔陵。”

“诺!”

诸将异口同声,百里燕这时说道:

“大都督,还有一处尽速派兵接管,谨防公孙岳狗急跳墙。”

“何处?”

“介康仓,介康仓虽只有两千守军,但咸军粮草七成都在介康,公孙岳极可能已经哗变了介康仓守军,他若不能夺取陔陵,定是要派人烧毁介康仓。如此一来,我军恐怕熬不过今秋,便要发生饥荒,此事不可不察。”

介康距离陔陵不远,沐阳仓被劫后,咸王亲自筹建介康仓,囤积了咸军七成以上的粮草,直接经由陔陵的驰道运往永兴河畔。如今西门已破,以公孙岳丧心病狂的一贯手段,定然要做垂死挣扎,介康仓倘若有失,咸军不需要两个月,就会因断粮而瓦解。

叶信果断派遣徐谨,率骑兵一万急袭介康,自率两万人马前去王宫解围,剩余一万杂骑迅速入城攻取其他三门,防止公孙岳败亡后裹挟叛军出,城造成更大规模的破坏。

叶信攻破西门的消息第一时间尚未传到王宫,公孙岳此刻已成功将宗庙水渠,以装有大米的麻袋,填出大片可供通行的通道。并用十组人马抬着立柱,在宗庙的东墙上轰出了八个大缺口,叛军从轰塌的缺口处,如潮水一般涌入宗庙,与咸王禁军展开最后的搏杀。

栾冲此前还乐观估计能坚守到上半夜,如今情势急转直下,众人已是乱了方寸。

“大王,快走吧,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荀牧恳求道,咸王沉着脸色印堂发黑,一副倒霉到家的样子:

“逃?让寡人当着列祖列宗的面,逃!笑话,寡人就是要死,也吊死在宗庙大梁上!去,把太子给寡人带来。”

咸王执意不肯逃命,众人六神无主方寸全无,鼎炀侯亲自将太子姜蛰,太子妃西寰从偏殿带到咸王跟前。

太子姜蛰显然还不清楚父亲姜亥意欲何为,只是听到殿外的杀声,缩着脖子怯生生的看着面色如铁的父亲。

“父王,唤孩儿何事。”

咸王此时有些怒意,因为太子无能。至少这个时候已经死到临头,就是害怕也没用啊,早晚要死,怕成这个样子有各卵用。

再看太子妃西寰,咸王更加来气,居然还敢瞪着自己。当然,咸王也知道,自己身边发生了宫变,还被杀的如此狼狈,晋国人打心底里是把他给看扁了。

心里苦涩酝酿一番,咸王终究压着心火,未将情绪喧之于口,即便歇斯底里的咆哮一番,换来的很可能只是太子妃西寰的讽刺和蔑视。

缓了口气,咸王态度萧索,情绪悲观,他沉声说:

“蛰儿,寡人的江山要完了,是寡人对不起列祖列宗,辜负了先王的重托,如今未能将基业交到你的手中,一切都是寡人的不是啊。”

“父王……”

姜蛰两行眼泪掉下来,身体不住的颤抖,一旁西寰脸色铁青,打心底把父子二人给看扁到了地上,她道:

“父王,为何不突围,突围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寡人为何要苟活!”

姜亥反问一句,西寰心头一怔,转念想到该死的咸王是要拉着太子和她一起陪葬啊。只有她和太子都死了,姜亥这一脉也就全完了,剩下的姜闵一脉还照样能继承王位,一旦黑巾之乱平定,姜闵高举反晋大旗来个死不认账,她西寰岂不是白送了性命。

想到这里,西寰脸色愈发青黑,心头的怒火终于压抑不住发作出来:

“父王,孩儿如今已有身孕在身,想我也是堂堂晋国公主,公孙岳断不能杀害于我。父王若是殉国,西寰愿领晋国兵马,为父王复国。”

西寰一言既出,众人错愕,太子震惊,西寰怀孕一事他是全不知情。当然,xing fáng之事他心里当然有数的。

众人目光此时纷纷看向咸王,咸王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很是失态的说道:

“好,好啊……”随后从腰后摸出了传国玉玺:“太子妃果然是晋国的好公主,是要名正言顺的要寡人的江山吧。”

姜亥目光复杂的看去西寰,想到太子还能留存一丝血脉,多少还有些欣慰,但此时此地,这值得自己庆幸吗?

西寰看着近在咫尺的玉玺,心中的yu wàng已然化作饿鬼,要将那玉玺伸手夺来。西寰要的是名正言顺,至少在她眼里,咸国可有可无,但名正言顺的一纸诏书却不能没有加盖的玉玺,这是多少年来无数王朝传承的信条。

众人吃惊望去咸王,心中的五味杂陈是酸涩的,有人跪倒,有人失声。

“呵呵,呵哈哈……”咸王此时突然发笑,笑的歇斯底里,笑的前仰后合,遂即又将玉玺给揣进了怀中,强硬说道:“太子妃不会连寡人死的时间都等不及吧!”

西寰闻讯一怔,面颊一阵泛红,纵然脸皮再厚,这个时候被咸王如此讽刺羞辱,她也无可应对。总不能说自己没有野心,不替自己公公复国报仇吧。可要是说了,这不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了吗。

此时杀声越来越近,宗庙里哭声喊声此起彼伏,公孙岳的攻势开始了最后的疯狂,叶信所部从西泰门杀入,直接从叛军的背后杀了个人仰马翻。

同时迅速又将西宫全部包围,又分出两支人马杀奔承宏殿与东宫,将皇宫以北将外逃东、南两个方向全部切断。

wài wéi叛军见大势已去,投降者不计其数,不等咸军喊降,纷纷放下了兵器无力的瘫倒在地,杀了一天一夜,对于胜利,叛军此刻已不抱希望,所谓兵败如山倒望风而降,也不过如此。

“众军听着,速速投降,赦尔等无罪,拒不降者杀无赦!”

咸军骑兵纵横来往,口中喊的无不是这般口号。

投降者络绎不绝,不降者都是潜入城中的叛军,以及正在攻打宗庙东面的叛军,公孙岳已将最后的据点转移到了内宫,即便是最后一刻,他也要垂死挣扎。

“大王,大王……援兵,叶信将军的援兵到了!”

一禁军都尉冲进殿中打呼援兵已到,不等迈出两步,已经脱力摔倒在地。众人闻讯皆是一惊,只有咸王此刻闭上了眼睛,狠狠喘了口气,平复着狂跳的心脏,久久无法释怀一天一夜间乾坤巨变的惊情。

他扶着大殿的立柱,疲惫之色跃然脸上:

“太子,扶寡人去歇息。”

太子诧异看着,西寰脸色五味杂陈,径自上前一步正要去扶,不料被咸王推开,结果换来姜亥冷眼:

“就不用太子妃操心了。”

姜亥拽着太子转身走向向偏殿,西寰脸上抽搐着青筋怒不敢言,心里却是凶相毕露獠牙参差,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咸国人面前吃了瘪。

叶信的兵马迅速控制了中门,栾冲率军里应外合,将叛军逐出宗庙赶入内宫四面合围,最终把叛军押在御花园之内。

“禀大都督,尚有三千多人的叛军死守在御花园之中,还请大都督明示,是否强攻。”一都统口舌飞快说道。

叶信没有急着回复,考虑片刻之后,问道对内宫更为熟悉的卢皋:

“卢将军,御花园中地形复杂,珍宝、藏书无数,稍有不慎恐怕将付之一炬,卢将军以为如何攻取御花园?”

“眼下情势甚是棘手,御花园中楼宇林立,这要是贸然杀进去,殿宇倾覆事小,若是叛军龟缩在内,势必又是一场血战,不死一两千人,怕是根本拿不下三千人。”

话音落下,这时百里燕骑马凑上前说:

“末将愿去说降公孙岳。”

叶信等人都大吃了一惊,他说:

“魏将军,叛贼公孙岳叛贼若是要降早就降了,又何必坚持至今,怕是他要鱼死网破。魏将军此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他正恨不能杀你而后快。”

“大都督,公孙岳之所以垂死挣扎,无非是想看到介康仓的大火,仅此而已。倘若公孙岳知道介康仓重归我军手中,他再做抵抗也是徒劳。”

“那他如何又能降我。”

“人到绝望时便是心死,公孙岳一败涂地,降与不降已无法撼动大局,他若投降,尚可保全三千多人性命,若不降,最多再死三四千人仅此而已,毫无意义。以公孙岳秉性与城府,断然不会去做毫无意义之事。”

“那好,本都督与你十人精兵前去说降,若有不测即刻返回。”

“末将遵命!”

第315章 积变(31)

说定计策,叶信调卢皋所部前往御花园南门外喊话,消息很快传到问学阁:

“恩师,咸军在外喊话,要派魏贤{既百里燕}前来劝降,不如趁此良机杀了这个祸害,咸军从此再无人可用。”

恭首谦提剑说道,公孙岳仍然在等介康仓的大火,他说:

“不忙,我倒要看看,魏贤倒底有何话要说。传令吴将军,放魏贤进来。”

“恩师,万一是咸军的诈计,我等恐难坚持太久。”

“事已至此,我等已无周旋余地,能拖一时是一时。去吧,将他带来见我。”

“遵命……”

恭首谦率兵来到南门,百里燕带着十人已经等在南门外。

“魏将军,别来无恙啊。”

恭首谦轻蔑道,百里燕{既魏贤}依然平静,他说:

“此话应该是魏某问恭兄才是吧,你与公孙岳犯上作乱,如今被我等围困在此,你等又作何感受。”

“哼,咸国气数已尽,尔等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有何脸面评说胜败。”

“看来恭兄能言善辩之才不减当年,你等都已一败涂地,尽还逞口舌之快。咸国的今日,皆乃公孙岳一手所致,恭兄却说咸国气数已尽,如此岂不是公孙岳无能。”

“你!”恭首谦咬牙切齿,手中提着的剑抬了又抬:“哼,列国交争尔虞我诈,岂有定论。若是咸王失德,又岂能中了恩师计策蒙蔽心智。”

“呵呵,看来黑巾军的一套,恭兄是早已烂熟于心,多说无益,带路!”

恭首谦言语之间尽是空洞的政治辞令,全然没有一点的现实观和是非观。

列国交争尔虞我诈不假,但还没有卑鄙到通过政治手段,残害天下苍生黎明百姓的地步。纵然是当年越王勾践以熟种计饿死吴国,也没有今天黑巾军这般丧尽天良毫无廉耻。

公孙岳在位十几年间,通过一系列行政命令和国策,直接间接饿死的人多达上百万人,这还不算背井离乡逃到国外,战死沙场埋骨他乡的人口。

此种罔顾事实,丧尽天良的无耻行进也称之为计谋,那人还有什么底线,世界还要什么秩序,纯属一派胡言谬论,无非是在为他们的失败做狡辩罢了。

百里燕一瘸一拐拄着木棍来到问学阁外,随行护兵被挡在门外,双方刀剑相向气氛紧张异常。

“都在此处等候!”百里燕令道,独自跟恭首谦进入殿内。

公孙岳站在平日咸王的书斋中背面着入口,看着墙上挂着的咸国地形图,闻讯脚步声,他转过身,目光落向百里燕,仍然不失一个权臣的风度与姿态。

“魏将军,你我又见面了。”

“公孙相国,你等大势已去,是该投降了。”

百里燕平静说道,公孙岳却不以为然:

“本相国是大势已去,但黑巾军将势如破竹,终究会完成本相未完成的大业。”

“相国是在等介康仓的大火吧。不过可惜了,叶信大都督已调一万铁骑急袭介康,天虽然快黑了,但只可惜相国大人此生再也难见介康之火。”

公孙岳神情瞬时一僵愣怔在那,目中的失望和惊诧跃然脸上,一旁恭首谦失态断喝一声:

“狗贼胡说!”

百里燕冷冷瞥了恭首谦一眼,说:

“自己以为此计可瞒过我,痴心妄想。介康囤有大军七成粮草,距离陔陵如此之近,你公孙岳岂能不先行策反介康守军。

介康维系着永兴河几十万大军身家性命,你公孙岳倘若成功占了陔陵,介康就是黑巾军的囊中之物,而后乘势追击,挥师东进直抵望亲江畔。

倘若陔陵未能得手,你便会一把火烧掉介康,以断咸军粮草,届时梁军无粮可借,晋国也不会借粮给咸军,而是坐看咸国被你等攻占,名正言顺的夺取咸国领土,当真以为魏某不知不察吗?”

话音刚落,公孙岳突然大笑:

“呵哈哈……”

“恩师,此贼狂妄至极,何不杀之!”恭首谦咬牙切齿,剑指百里燕。

“不得无礼,退下。”

“恩师!”

“退下!”公孙岳厉声道。

“遵命!”

恭首谦极不情愿退出问学阁,此时此刻只剩下百里燕与公孙岳二人。

“魏将军果然是厉害呀,在手中无任何兵马情况之下,竟也能扭转本相乾坤,魏将军乃当世之第一人也。”

“不敢,比之公孙相国,魏某才是望尘莫及呀。若好的一个咸国,就在你公孙岳,在雄论道的操弄之下化为乌有,为的仅仅只是黑巾军叛军的暴戾肆虐。

可结果呢,黑巾军与历代暴君何异,一样的杀戮一样的荒淫,甚至有过之无不及,这便是你公孙丞相极力缔造,为之努力的国体?”

“天下大乱诸侯割据,梁国衰微天子失德,人人可取而代之,列国谁人不是争相挞伐尔虞我诈,在梁朝的土地上裂土封王,谁人起事之处不是同样的杀戮暴虐,黑巾军又有何不可取梁朝而代之,一统天下。

难道魏将军的安邦定国之策,就可不杀戮不流血,安取天下平江山?”

公孙岳一言,百里燕顿是一怔,竟然发现不知道如何反驳。

没错,江山创立杀人无数,没有死亡何来新生。任何一个zhèng quán和制度,从其诞生到毁灭,便是一个伴随杀戮和镇压,直到挣扎毁灭的过程。任何一个新zhèng quán要取代旧zhèng quán,无不是在腥风血雨中孕育。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公孙岳的话没错,至少站在当下既有的的体制下,黑巾军在盘踞地带实行的一系列政策,仅仅是奴隶和封建制度形势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就当下的历史局限性的大时代背景而言,公孙岳说的这些,毫无疑问没有任何问题,你是无法用现代社会人伦道德和思维,来评论两千五百年前的是非。

心中酝酿片刻,百里燕缓缓说:

“公孙相国,江山是打的,也是人坐的,纵然杀戮不可避免,但少杀慎杀乃人伦良知,若不知打江山为何,又岂能知坐江山为何。”

“那你知道?”公孙岳反问。

“所谓江山,不过是天下黎民百姓之衣食住行柴米油盐,百姓丰衣足食人人得以居所,谁还会聚兵zào fǎn。历代王朝叛乱亡国,又有哪一次不是自下而上的民愤使然,又有哪一次不是权臣作乱。

你公孙岳明知此道,却恶意反道而行之,你又有何资格在此谈论江山之轻重,性命之贵贱,你不过是打着天命一统的幌子,行一己之私之实罢了,你若无半点实权,你又岂能掀起滔天巨浪。”

自古zào fǎn者,要么是迫于生计,要么是权臣和封疆大吏为了一己之私,如刘邦、朱元璋之辈,王莽、安禄山之流,无不是满足这两个特征。

但打江山的在打江山之初,又有几个人真正知道为什么要打江山,细数历史,也找不出几个人是奔着坐江山而去打江山。

纵观古今,恐怕也只有毛、周、邓等一干伟人,知道缘何要打江山坐江山。江山归根到底是老百姓,是新的社会秩序,能让劳苦大众日子过的更好。这一点,百里燕两世为人,有着深切认知。

但公孙岳不知道,黑巾军也不知道,放眼天下当权者,有几个人知道打江山坐江山为的是什么。

不可否认,封建集权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法理上拥有整个国家的生杀大权,国家的一切资源,都优先向统治阶层倾斜。正因为统治者的特权存在,导致了特权产生的一系列弊端,同时也掩盖了特权存在的意义和必要性。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生产力低下的农业时代,集权特权的存在有其必然性合理性。必然性是人,人是社会群居性动物,有社会群组,必然有自下而上的服从性,为首领马首是瞻,是社会群居动物的必然性。

其合理性在于特权可以绕过一切的障碍,去达成统治者的意志。无论是好的一面,还是坏的一面,集权特权最大的优势是集中一切意志和物质力量,去达成既定目标和方针,最典型的案例如秦始皇扫**一统中国的早期,汉武帝北伐匈奴等。

当这种特权站在多数人一面,特权发挥着良性且持续的向好作用。当特权为了个人私欲,而用以剥夺大多数人权利时,等于是站在了多数人的中间地带和对立面,越远离这个中间地带,其对立矛盾也就越尖锐,直到引发zhèng quán的更迭和瓦解

特权带来的好处往往大于特权本身的诱惑力,打江山者不知缘何而打江山,当度过最初期的困难和折磨期,其所认知的江山,仅仅是人们眼中的特权。

谁都会想着打下江山,从此获得至高无上的特权和无限的享受,什么珍馐美味古玩字画,什么宫殿楼宇女人名马,仅此是为了一己之私的享受和奢华。

包括所有人在内,看到的仅仅只是打江山带来他能而别人不能的享受。

黑巾军起事不过一年多,其后方的糜烂和**程度触目惊醒,可见黑巾军对天下一统的认知,仅仅停留在取而代之唯我独享的层面。

并不是什么为天下苍生天行道,更是打着邪教的幌子进行的精神奴役。试图利用立历史本身的局限性,和技术发展进步的滞后性,妄图建立神教为集权核心,邪教zhèng quán一体的双重奴役体制,以达到他们长期奴役和统治的目的。

甚至可以预见,黑巾军一旦权倾天下,其最直接的后果,是消灭一切有悖于邪教理论的反抗群体,实行普遍文盲化,文字和知识高端和精英化。

永远让老百姓和底层人民处于愚昧无知当中,供他们奴役和剥削。比之当下的国体,黑巾军的大开历史倒车,将文明引向毁灭和自我毁灭。

第317章 积变(32)

“公孙相国。”百里燕{既魏贤}继续说道:“所谓天下一统,归根到底不过是一小撮人,最后决定天下人之命运,自古以来,坐江山者除凤毛麟角之开国元勋,后继者无不是为求一己之私,一人之欲,而凌驾与普天之下芸芸众生,仅此而已。

就魏某在邵平所见所闻,魏某敢断定,黑巾叛军气数断不会超过十年,十年之后,黑巾军必败无疑。”

“呵哈哈……倘若十年之内中原一统呢,魏将军又可曾想过!”

“呵呵……”百里燕沉声一笑,无法解读出任何实质的内容,但他随后话锋一转说:“据魏某所知,中原大地从晋国东海之滨,到西海西貘夷蛮地,地域辽阔版图巨大,东西纵横近三万里路,南北纵横最长处逾万里。

步军自东向西行军一个单程需近一年时间,且是走驰道、官道。一来一往便要两年,大军调动是何其之缓慢,消息传递又是何其之滞后,想要在十年之内一统中原,是痴人说梦。

当然,据魏某所知,黑巾军早在卫国境内布下暗桩,只待南线打通徐国与卫国接壤,卫国境内叛军便会立刻起事,与之呼应。纵然黑巾军能达成所愿,所需之兵马钱粮将无可计算,即便黑巾军笼络到天下富甲,面对版图之内兆亿百姓,战后必然一片废墟,届时别说养活兆亿臣民,就连千岳山以南金雪狄也抵挡不住,又何来太平盛世。”

“哼,那魏将军可知,我公孙岳在过去十多年间,为黑巾筹划了多少粮草。”

“相国不说,魏某正要说起此事。相国当年推行《农桑令》,美其名曰为振兴咸国,实则是为黑巾军筹粮,同时籍此激发民怨,为此后的叛乱埋下祸根。当年奉阳君叛乱,便是你之所为。目的,便是将《农桑令》之失败,转嫁给民变,同时为你转移粮草寻找掩护。”

“不错,《农桑令》本意,便是将咸国粮草在暗中转移出境,同时激化权贵与百姓隔阂,激变民情。奉阳君叛乱,便是激化民变的第一步。

奉阳君反,各地暗藏之钱粮,便可名正言顺以叛军渠道输往咸国之外,同时晋国必然趁势起兵伐咸,咸国必败无疑。只是不曾料到啊,魏将军为赵逊所用,竟然一举扭转江东战局。”

“但却并没有妨碍你的计划,不过魏某好奇,相国大人在十多年间究竟从咸国向叛军输送了多少钱粮,据魏某所知,叛军似乎并不缺粮草,只是运力不足,导致粮草供应不济。”

“魏将军想知道?”公孙岳此时没来由的自信,甚至说傲然一身也不为过。

百里燕吃不透其中深浅,遂试探问道:

“据魏某估算,叛军作用南北一百二十万大军,与数百万民夫,若是从去年算起,两年之内应该不会缺粮。以此计算,叛军军需囤粮至少在一千五百万石以上,而且是最少,还不计入辖内所需赈济的官粮。以咸国过去十多年土地产出,与粮食自然损耗和仓储推算,咸国流出粮草甚至超过两千万石。”

百里燕的推算,建立在咸国当下生产力和人口基础之上,但也仅仅是站在一个普通老百姓的角度估算的数据,全然没有公孙岳身居高位,真正掌握的quán bing资源更为细致全面。

此时公孙岳仍然信心十足,丝毫不为百里燕的说辞所动,他说:

“哼哼,某说十年之内一统中原绝非空言,倘若只有两千万石粮草,仅凭一百二十万大军,十年之内绝无一统中原可能。”

“那是多少!”

“五千万石!”

“什么啊!”

百里燕闻讯大惊之色,脑中猛的炸开一个响雷,顿时一片空白愣怔在那。公孙岳见他骇然,此刻愈发泰然:

“魏将军,五千万石粮草可否供两百万大军六年只需。”

“这么说,你们是将粮草都转移到了孙国!”

“正是,除了咸国,其实长孙、孙国、志国、卫国,都有源源不断的粮草在战前运往孙国,只不过都没有本相手段通天罢了。若以此计算,没有一万万石粮草,八千万石总有。八千万石粮草,供应两百万大军十年绰绰有余。十年之内只要民力充沛,几无粮草之忧,可全然放手一搏。”

“卑鄙,无耻!”百里燕破口大骂,心中不禁为此骇人听闻的数字感到震惊。

带有谷壳的粮草的仓储期在三到五年,三五年之后,粮食的营养和质量逐年下降。一般而言,在条件和气候良好的情况下,保存八到十年的变质率不会超过百分之二十。【注1】

当然,这里的变质随着时代的变迁,标准也不尽相同。现代标准和农耕时代的标准截然不同,生产力低下的年代,能吃便是粮。

时下粮草存储二十年也是常有的事,只要没有霉变到无法食用的地步,用作口粮并没有任何问题。

而粮草入库同时不仅存储,每年都有制度化的进出库制度。

当新粮上市,是新粮进库陈粮倒库的节点,叛军将大量陈粮贩卖入市场,尤其是推行《农桑令》的咸国,将陈粮运入咸国贩卖,同时利用公孙岳这个暗桩,以及不计其数的商贾,将新米运出,从而保证咸国的粮食,源源不断运往孙国秘密囤积。

要说十五六年间,经公孙岳之手,运往国外的粮草有五千万石,绝非虚言,甚至根本不止这么些。明里暗里还有其他渠道,这样算起来,五千万石的粮草只多不少,还只是个保守数字。

即便按百分之三十的最大自然损耗,不计意外损失,仍有三四千万石的粮草可供叛军使用,算上从其他诸侯列国渠道弄来的粮草,没有一亿石粮草,八千万石恐怕不是空话。

更何况叛军现在还在积极恢复农业,其库存的实际损耗从今年开始,便会基本持平甚至盈余,尤其是实行《清户粮》之后,其对粮草的控制将达到极限。

照此发展,黑巾军当真能在十年之内扫平中原列国一统天下。

当下的这片大陆,从最东海之滨到最西端的西貘夷陆路边境,有一条贯穿东西的驰道,总里程约在三万里左右,算上沿途的曲折和道路的自然弯曲,三万里还是保守数字。

南北宽度从长孙国北海岸,绵延到到徐国最南部边境,直线总里程有一万两三里,还不算从徐国南境前往千岳山防线的这两千里地,更没有算千岳大草原向,南深入金雪狄腹地的距离。

如此已知的巨大版图总面积,实际上远远超过了欧亚大陆版图总面积之和,甚至还要加上一个北美洲。【注2】

这般巨大版图,在青铜器时代历经四次统一,四次分崩离析,究其原因,是通信技术严重制约了行政管辖,难以保证信息的时效性。

因此每一次的统一,都是一次藩王分封的开始,不实行分封,其结果是上传下达最快也需要半年时间,一个往返就需要一年,行军打仗所需时间和粮草百分之八十浪费在行军上。

陈朝灭亥朝用了近四十年,号朝灭陈朝用了六十年,梁朝灭号朝,尽管用了二十年,如果没有景尚公李氏关键时刻臣服,拱手让出半壁江山,版图的统一至少还需要历经二十年。

也就是说,在现有技术条件下之下,一统江山需要半个世纪,根本原因是战争物资的消耗,和战略对峙的此消彼长。

任何叛乱多半情况下都是仓促起事,即便有准备,也仅仅是为少部分人马分散准备的战争资源,一旦投入战争,就需要扩张地盘、经营地盘和根据地,使之恢复农业和军需生产,为大军生产一切所需之军需物资,这个过程短则两三年,长则**年。

而新扩张的地盘又需要安抚民生,恢复农业生产保证民情稳定,又需要投入大量资源,此消彼长之下,战争潜力的积累往往需要一个漫长周期。

中国历史上统一之战最短的恐怕要属解放战争,这也是在技术进步和人心所向的大前提之下的大一统,中国历代王朝一统,莫不是十年乃至二三十年,甚至是百年。

且版图也仅有四五百至一千万万平方公里,如今的梁朝版图,是中国国土面积**倍,如此巨大的版图,要用几十年时间事完成统一,除了契机,更多需要物资的储备和人力资源。

公孙岳断定叛军十年之内一统版图,很显然是充分考虑到了叛军现有的物资基础,足够黑巾军养两百万大军十年之用,十年之内即便维持最基本的农业生产,黑巾叛军也能源源不断得到粮草补给。

只需经营好既有的地盘,扩张后的地盘和占领区,甚至可以先不去管他,直接将人力抽走,供应大军物资所需,如此便有可能在十年之内重新实现版图的统一。

不能不说,公孙岳的计算高明之处,在于其以咸国一国之力,在列国的眼皮子底下,养活了一百多万叛军,这是何等的讽刺。

当想到细处,不禁令人头皮发麻恨之入骨。

“你们绝不可能得逞,妄想!”百里燕咬牙切齿道。

“呵哈哈……难道魏将军以为,能靠三国数十万乌合之众,抵挡我军百万雄师不成?”

公孙岳讥诮道,百里燕却说:

“其实,从你们起事那日起,失败便早已注定,十年一统江山,不过是痴人说梦的笑话。”

“哦,看来魏将军很有自信嘛。”

“公孙相国,你可知亥、陈、号、梁四朝缘何最终败亡?”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由不得旧朝不亡,此乃顺应天时民心所向,莫非魏将军还有其他高见?”

“天下大势人心所向不假,而人心的根本呢,人心的根本何在,在乎于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房。

纵观历代王朝,但凡使民失地者,无不是权贵勋戚统治者极尽压榨与盘剥,究其根本,是当道者**堕落骄奢淫逸,以至法统衰败正气无存。

天下无人正法,又何来正气,天下无正气,又有何人正法统。上至君王,下至芝麻小官,无不是视百姓为牛马,视苍生为草芥,极尽满足个人私欲而废天下公事。

魏某在邵平之所见所闻,黑巾军无不是极尽盘剥与腐化堕落,仅仅不过一年时间,黑巾军在邵平上至主事官,下至圣使,无不是打着讨伐无道诛除暴君之名,行个人苟且糜烂之实。腐化堕落之速度,古之罕有,此种国体,此种军队,岂能长胜不败。

与其是说你们十年一统天下,不如说是十年做一春秋大梦!”

“你!”公孙岳闻之气结,竟无言以对。

【注1】关于粮食存储周期,首先必须明确两点,其一是古代和现代的标准不同,其二是谷物的保存必须带壳,否则无法长期保存,古代更无法长期保存。

关于谷壳对淀粉的保存作用和理论,这里不做赘述。具体说明一下古代粮食保存的几个问题。

其一,带壳谷物的保存周期,如以能吃为最低标准,放个十年二十年都不成问题。中国上世纪六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备战备荒为例。从三年自然灾害,到改革开放头几年间,中间的二十年时间,全国上下无不饥馑,口粮和食用油按月配给,但不是因为国内粮食产能不足,当然,三年自然灾害后的几年粮食产能确实不足,但七十年代中期已经不存在这一问题。

之所以liáng huāng缓解后,还要配给口粮,核心问题是当时的外部战争威胁,和国内农业生产力偏低,迫使中央不得不积存更多战备口粮,因为一旦全面战争,国内生产将陷入战时状态和动荡,农业生产很难满足全民皆兵,大量人口脱产投入战争的消耗。

同时美国在越南实行的农业灭绝策略,严重打击了北越的农业产能,而中国为越南当年提了两百万大军所需的一切军需开销,尤其是口粮和dàn yào,足够两百万越南大军脱产维持十年吃喝拉撒的用量,仅此一块就严重挤压了国内的生活开销,同时还有朝和阿尔巴尼亚的对外援助,非洲对外援助,都消耗了国内工业、农业产值所能分配的资源。

至于食用油也实行配给,棉花也实行配给,根本原因任然是当时特殊背景造成的结果,食用油不光能用于人体摄入,同时也能转化工业燃油、润滑油、工业用品,尤其是当时国内石油开采产出不高,许多化学品的的消耗,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植物油、动物油的化学转化。

而棉花,又是生产安全无烟huo yào的必需品,大量棉花被用于生产军火囤积,和越南战争的消耗,由此导致棉花对群众生活的影响。

因此改革开放后不久,大量库存粮进入市场,当时吃到的口粮,都是过去二十年间囤积的战备粮,呈暗红色,就是因为存放时间较长所致。

其二,以秦朝一统华夏为例,秦朝用兵高峰达六十万,其中既有战卒,也有武装民夫。按当时的生产力,需要十到十五个成年人,才能基本保证一个脱产男人的基本开销,同时又要保证国内的社会稳定,维持老百姓最低的需求,至少需要二十五个人,才能维持对外用兵和国内稳定。而以当时中国人的人口,秦国一统中国之前,显然没有一千五百万人口。

因此就涉及到战备问题,秦帝国一统中国,吃的仍然是过去一百多年间不断储备和更新的储量,只有足够的储备食品,才能让更多男性脱产投入战争,同时又不挤压国内的战时生产个民生需求。

当然,吃一百年前的口粮显然是不现实的,所以一定有一个制度化的措施,保证粮食不断的更新,新粮入库,陈粮出库,不断周而复始加以更新,当积累到一定规模,足够维持几十万大军多年开销,就能发动强大的战争机器。

所以古代吃到年头较久的口粮是可以理解的。

其三,如果一定要崇洋媚外,中国古代的粮食储备不足以论证这一点,也可以据两个国外例子。以一战英国和美国为例,二战英国前线食用的腌的牛肉,还是拿破仑时期英国库存牛肉,英国二战还在食用第一次克里米亚战争时期的牛肉,两个时间都差不多像个一百年。而美国二战早期,还在吃南北战争时期的牛肉火腿,时间也七八十年。

当人的需求摆在第一位的时候,只要能吃,基本上都不会计较什么保质期问题,因为人和动物一样,都是牲口。只不过现代社会的物质生活丰富了,生产力提高了,人的理念也增加了,才会出现标准化,而且现代社会癌症、肿瘤的发病率也没见少,估摸着还比古代高。

其四,关于中国古代粮食保存技术问题,以唐朝洛阳“含嘉仓”为例,含嘉仓是修在地下的粮仓,其先挖掘底坑,而后夯实,用火烧硬,如此反复藉此,可保证粮食在地下的保存周期极长,还不会渗水返潮。含嘉仓常备粮可保证一百万唐军一到两年的口粮支出,而唐军鼎盛时期,也不过五六十万人,足可保证天下之军三到四年的战争开销,而且期间还无需向天下征收高额赋税,缓解了战争对老百姓生活的影响。

而唐朝每次对外作战,往往只有数万,乃至十万,洛阳的含嘉仓可以供应十万大军十五年的需求,因此战争是生产力、制度、储备、调度的综合保障措施。没有足够的家底和储备,在农业体系下,战争的成本和周期都考验着一个国家的体制和治理水平。

【注2】关于本书中的版图问题,在此在此说明两点,其一是文中的“中原地区”地处南半球,其二是版图很大。

关于农业社会版图问题,唐朝和元朝是较为典型的大版图帝国。以唐朝为例,唐朝鼎盛时期,消灭了东西突厥后,现在的东伯利亚、中伯利亚、西伯利亚尽数纳入唐朝疆域之内,同时现在的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均在唐朝的疆域之内,今天的阿富汗,巴基斯坦东北部,也在唐朝疆域之内。南方到今天的越南、老挝、缅北、印北地区都在唐朝版图之内。

因此唐朝的边界,与当时的天竺,波斯两大帝国接壤。

此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疆域版图不等于管辖,尽管以上这么多地区都是唐朝疆域,但仅仅是军事威慑和政治管辖,并没有实现中原地区的行政直隶管辖,也就是后期逐渐发展出来的称臣纳贡和藩属国,其中原因很多,重点有三点。

其一是已经超出了农业体系所能达到的行政管辖极限,唐朝鼎盛版图也就维持了十多年,而后不断在收缩和改变。

其二是在当时统治阶层看来,这些地方受到气候,民族构成和土地质量,无法实现耕种收益的平衡,还需要大量倒贴和移民,对于农业社会王朝而言,成本太大,而且是荒无人烟不毛之地,在中原权贵阶层眼中,尤其是文官集团眼中,没有太多价值。

其三,也是最重要一点,是通讯问题。所谓的行政管辖,本质是中央政府的命令,能在短时间内,反应到地方,并予以落实和监督。如果版图巨大超过了通信保障和落实有效时间,就很难保证行政管辖的有效性。

如周朝,为什么分封,其一是周朝内部的山头林立,姬发是靠着大量贵族起来的周王,没有好处,人家能跟你混?

其二是交通不变,当时可没直道、驰道这么先进的高速公路,直道秦朝,才出现有“驰道”这么个高科技。而且周朝养马很不发达,所以马驿基本上就是奢侈品,制约了通信,没有通信,又要解决大一统问题,就只能做出一定的让步和妥协。

所以历史的局限性,制约了农业帝国的版图疆域,分封的目的不是古人给自己留下的坑,而是在当时最好的选择,如果有电话、汽车、飞机,周朝还需要分封?显然不需要了。

唐朝之后,元朝版图最大,为了维护黄金家族的统治,蒙古帝国横扫世界之后,也实行了分封制度,也是因为内部山头林立,同时通行不畅带来的制约,当时从欧洲送信到元大都,路上跑马就得单程三个月,而且元帝国也没心思修背景到莫斯科的驰道,所以从莫斯科到元大都,再从元大都发往莫斯科,得半年后才收到,也许四个月前就已经造了反,哪里还来得及。

更要命的是蒙古帝国横扫世界带来族群迁徙问题,导致不同山头代表了不同族群利益诉求,说起来当今的俄罗斯,还是金帐汗国的地盘,波斯还是莫卧儿帝国在帖木儿帝国废墟上建起来的王朝,说来说起,饶了一大圈,全世界都是中国的版图。

第318章 积变(33)

邵平的情况仅仅只是黑巾军冰山一角的缩影,绝非普通孤立的个案,百里燕{既魏贤}之所以断定黑巾之乱十年平息,正是因为邵平的腐化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历代王朝的新立之初,相对而言还能保证最基本的公正和廉洁。究其原因,是打江山的这一代人,知道打江山不易,要坐稳江山,靠的是民心。

因此江山新创之处,历代王朝无不是励精图治发展经济,稳定社会广开言路。

黑巾叛军起事不过短短一年,甭说还没有一统天下,就眼下的统治版图之内,已经出现了王朝末期的衰败之像。

加之叛军内部愚论派和雄论道各有主张意见不合,战略方针南辕北辙,其内部的权利斗争,极大牵制了其力量凝聚。自古以来,还没有哪一家势力能够在内部分歧巨大情况之下,一统天下的先例,地球没有,这个世界也不会有。

公孙岳纵然才智过人,其终究没有百里燕两世为人,对历史,对世界发展规律认知的透澈。

黑巾军的败亡也正是其无法认清现实客观规律,而一意孤行的最终结果,与当年公叔阔,提出远渡重洋驻兵歧国,吞灭咸国,东西对进的战略方针的错误,是如出一辙。

人力总有穷尽时,更何况时下青铜器主导的农耕社会体制,尚未完成铁器的过渡,在内部体制没有整肃情况之下,技术没有本质飞跃的支撑,贸然开东西两条战线,招惹版图之内所有大国,在百里燕看来,黑巾军集古今战略弊端于一身,从其起事的开始,注定了必然失败。

甭说这个时空,纵观地球史,也没哪个国家哪个民族,能在内部严重**堕落,矛盾无法调和情况之下,开两条战线,招惹所有强国,而成功战胜最终存活的,还没有。

历史的局限性以及认知范围的狭窄,最终导致愚论派、雄论道两派走上歧途,公孙岳的自信,仅仅是违背客观规律堆积起来的物质基础。

不可否认,物质基础是左右战争胜负的主要原因,但不是全部,主宰战争最终是人,人的意志、素质以及决心,是最终赢得战争的核心,农耕社会尤其如此。

“公孙相国,魏某不否认相国为叛军苦心经营了大量辎重粮草,但要皆如邵平这般人人中饱私囊,当权者极尽骄奢淫逸,这与历代末落王朝又有何异同,比之当下咸国,甚至还不如。

难道相国所谋划的江山一统,仅仅只是为了另一群人,极尽奢靡盘剥百姓的江山,还是说,公孙相国仅仅是想做个为祸一方,遗臭万年,被人唾骂的懦夫!”

许是说到了公孙岳痛处,一提愚论派,公孙岳的情绪异常激动:

“够了,愚论派之所作所为,与本相国,与雄论道又有何干。”

“常言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邵平人口不过十数万,黑巾军治下有多少个邵平,有多少个城池在愚论派治下,又有多少辎重被邵平这般官吏所贪墨,你公孙相国又知道多少。

咸国尚且国小人少,咸王纵容相国作恶,有国体约束,宗族勋戚为之掣肘。而黑巾军所占之地,是咸国四倍之巨,为官者无不是各派新晋人物,彼此之间毫无血亲纽带维系。

既无法度,亦没有国体,人之七情六欲又岂能得以满足,长此以往人人皆贪墨,人人都骄奢淫逸,黑巾军又岂能成事。纵然囤积了粮草,时常日久,谁能保证每一粒粮食都进兵士的肚子里,谁也保证不了。”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江湖,换而言之,只要有江湖的地方,就一定有山头。

封建君主制下,君主是最大的山头和地主,围绕君主这个山头下,关系最近的是内戚和外戚,也就是所谓的宗室。

宗室是君主永远依仗的几团势力,血脉纽带是保障宗室、宗族可以最大程度的团结在君主周围,其次才是宗室自己的山头,以及君主所任用文臣武将形成的山头。

这三座山头构成了君主集权的权利核心,也是整个国家体制利益阶层金字塔的最顶层的一群人,而后整个国家由这三个山头不断分化演变,最后将触角伸向整个国家每个角落,最后形成封建制度下完善的利益纽带。

而黑巾军就如蝗虫一般,起事时蜂拥而起,打着各种邪教思想,炮制的空中楼阁乌托邦,大肆掠夺财富和土地,内部却是派系林立明争暗斗互不相帮。

既没有封建君主制的核心血脉纽带,也没有近现代的政党体制,更像是多少个瓦岗寨聚集起来的乌合之众,情势稍有好转,便大搞权色**糜烂堕落。情势不利,转而借以邪教思想,宣扬道貌岸然的逆天改命,实则仍是一小戳人为攫取权利发动的战争。

zhèng quán的更迭实质上是一群人将另一群人,从权利的位置上赶下去,以求达到新上台的目的。无论任何时代,无论谁上台,执政的动机无不是为了利益。

有的是为大众利益,而更多的是为了一小撮利益集团的利益,封建王朝是为了君主核心制利益,黑巾军更像是一群各取所需的窃贼。

“在魏某看,黑巾军不过是一群贼罢了,甚至连乱贼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为了一己之私欺世盗名,窃取天下quán bing的蟊贼,你公孙丞相如此,雄论道如此,愚论派亦是如此。

你们哪有一点为天下苍生的怜悯之心,若真有,咸国百姓何以沦落到今日之生灵涂炭之地步。你我今日之辩既是纵论,亦是定论。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黑巾军以歪理邪说裹挟天下百姓,能骗的住一时,又岂能瞒得过一世。时常日久百姓不得分毫好处与实惠,愚论派推崇的天教岂能维持。

公孙丞相,该醒醒了,投降吧,没有必要让这些将士随你一起陪葬。他们家中都有妻儿老小,你若还有半点怜悯之心,就该知道所做的一切皆是徒劳,至多徒增些性命罢了。”

“不,雄论道绝不会败,不会!”公孙岳咆哮着,前所未有的失态。

“天下人心浩浩荡荡,残暴者终究没有好下场。愚论派蛊惑人心而残暴嗜杀,雄论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假他人之手欺凌百姓,纵然都不是你等亲手所为,又何尝不是你等所做,手上没有沾血,并非意味着没有血债。

恰恰相反,因你公孙岳当道期间的十数年间,仅仅咸国饿殍便达百万之众,你公孙岳难辞其咎。你安能知道雄论道不败,实则雄论道百年之前创立之初便已经彻底失败,你知道为何吗!”

“为何?”公孙岳惶然不知所以,目中的迷茫前所未有。

“因为邪不压正!”

“邪不压正!”

时下还没有“邪不压正”的说法,很大原因是缘于“原则纲领”的混乱。

不同于中国春秋时期的仁义礼智信,也不完全相同战国时期的礼崩乐坏,时下诸侯国与诸侯国之间没有基本的底线,而底线正是基本原则的基础。

当秩序丧失了基本的原则,其结果是邪祟横生蟊贼作乱,越是恶劣越是残酷的手段,越被视之为妙计,相反越是讲究道德廉耻,反被视之为迂腐。

尤其是处于思想顶端的各大思想派,以诚道派为首的保皇派思想,迟迟无法促使版图的再次统一。

最终导致的结果却是,诸侯列国割据的中百姓苦难更深,促使其他思想学派不得不变通行事,进一步加快版图的统一,让天下黎民尽早解脱,而雄论道和愚论派恰恰是应运而生的产物,两者都主张激进。

愚论派其根深蒂固的思想,是以神权为理论依据,精神转移现实君主奴隶制的压迫,在百里燕看来,无论是宗教还是邪教,都无益于政局的稳定,仅仅是精神胜利法的阿q式自我安慰,与饮鸩止渴毫无差别。

比之愚论派,雄论道更为激进,但凡一切加速统一达成目的的手段,都视之为利器妙计。甚至可以不惜加重百姓当下的苦难,谋求大局的平稳,并美其名曰“牺牲小我完成大我”。

如公孙岳这般,以相国quán bing坑害咸国百姓,为雄论道谋取战略利益者,正是抱着此种想法。

在百里燕看来,雄论道、愚论派所作所为,无不是歪理邪说混账至极,真正的正道唯有让老百姓丰衣足食,一日能有三餐,吃上柴米油盐酱醋茶,法律要公正,社会要安定,不择手段的达到目的,只能是饮鸩止渴自取灭亡。

咸国之所以能苟活到现在,正是咸王启用赵逊、百里燕后,采取了一系列宽松政策,加大舆论宣传攻势,提高生产力,技术和认知带来新的经济收入,进一步稳定了社会凝聚了人心。

更重要的是旧封建权贵体制尚未瓦解,权贵统治思想根深蒂固,zhèng quán仍旧牢牢的掌握在权贵阶层手中,梁国册封制度更是法理上的正统,是黑巾军在错误的时空,采取了错误的战略。

当然,历史同时也开了巨大的玩笑,百里燕的横空出现,最终导致了黑巾军止步于永兴河畔,一切因果,既有其偶然性,也有其必然性。

如果百里燕的出现是偶然,可以预见即便没有百里燕的意外出现,黑巾叛军早晚也会败亡,归根到底是邪不压正,人心思安。

黑巾军无法带来真正的社会稳定,必然要被其他新兴势力和思想所取代,百里燕的出现,仅仅是加速了这一过程。

“相国,降吧,大王不是残暴之人,定会给你一个体面的结果。”

“不,本相还没有输!”

公孙岳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却让百里燕更加看清雄论派凶恶的嘴脸,公孙岳所谓的没有输,不过是遥不可及的广信,黑巾军在利用陔陵兵变的同时,定然也是暗中出兵攻打广信。

第319章 积变(34)

“公孙相国是想说广信吧,其实魏某已经猜到,黑巾军图谋广信已久,包括广信公姜闵密谋叛乱之事,其背后一边是公孙相国捕风捉影炮制的消息,一边是广信城第一巨富秦翰暗中秘密策动,实则都是你等在替黑巾军提前设下的局。

当年奉阳君叛乱,曾有内情传言,咸王血脉不正,王太后不贞,奉阳君起兵反叛。但魏某当时便百思不得其解,晋国起兵之际,居然毫无知情,直到西寰嫁入太子府后,方才得知其中秘情。现在看来,一切都是相国你一手炮制的假消息,可是如此?”

“那又如何,奉阳君一死,咸国裂土已成定局,魏将军纵有经天纬地之能,又能如何。如今广信将失,北海郡已是我军囊中之物,即便本相功败垂成,咸国的气数也已尽了。”

“哼,痴心妄想。秦翰不过是一个商贾,其何德何能号令广信守军,若无相国大人暗中摆布,他秦翰岂能绕过广信军发动叛乱。说吧,广信守军当中倒底谁是内应。”

“哼呵哈哈……我虽知秦翰是广信巨富,怎奈却不知其也是同道中人,广信之事本相爱莫能助,魏将军无需多问。”

“怎么,你不知秦翰是暗桩?”

百里燕{既魏贤}诧异,目光扫过公孙岳,见其目中一片茫然,这才发现其情绪急转直下,失望跃然脸上,他又忙问道:

“如此说来,愚论派、雄论道相互不通情报,可是如此?”

公孙岳没有回答,但从他失落的眼神中可知,公孙岳意外的同时,也是震惊的。

这就意味着,公孙岳这个手握咸国最高quán bing的头号潜伏者,连一个重要下线的存在都不知道。

当然,从近现代情报体系角度而言,单线联络是保证安全的重要措施,但公孙岳与秦翰干的是两件目的相同,而结果截然不同的两个战略任务。稍有不慎,就可能是他们两人撞车,甚至大打出手了半天,还不知道是自己人。

如果公孙岳是雄论道派系,秦翰无疑是愚论派派系,两者竟然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很显然两派之间根深蒂固的就不信任,相互猜忌之严重可想而知。

想到此处,百里燕继续又说:

“公孙相国,其实黑巾军早已不可能取得广信,此番必败无疑。”

“这是为何?”

“广信属地治下有人口四五十万,此前一直由广信公主持政务,百姓过的还算风调雨顺,田租虽然不低,却没有盘剥,生活尚可。但近年秦翰暗中助纣为虐,以蓝毒水毒杀粮田,致使北海郡千亩良田绝产,百姓生计毁于一旦,此等卑劣手段岂能得百姓拥戴。”

话音落下,公孙岳黯然失色,精神亢奋的过后,是信念的崩塌,此刻清晰无比的映在他的脸上,好像一瞬间老却了十岁,公孙岳颓然坐在咸王坐过的座塌上,垂头丧气沉默着,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见其气势尽散,百里燕再次劝道:

“相国,投降吧!”

“好吧……但本相还有一事相求魏将军。”

“相国请说,只要魏某力所能及之事。”

“首谦追随某多年,诸多细节与他并无瓜葛,还望魏将军保他一命。”

“那大司马被害一事,他可曾参与。”

“不曾。”

“这么说,大司马之死确系你所为。”

“正是。”

百里燕所问是一语双关,既是问恭首谦是否参与了毒杀姜严,又是再问姜严是否是公孙岳下毒所杀,公孙岳亲口承认,这意味着毒杀姜严是促使他起兵的主要原因。

“魏某知道,相国是用毒盐谋害了大司马,但百思不得其解毒盐从何而来,不知相国能否赐教。”

“菜白霜,是菜白霜。”

“嘶……原来如此,是用刚腌的蔬菜咸水熬制城盐所得,可是如此。”

所谓“菜白霜”其实是用刚刚腌渍了七八天的蔬菜榨汁,其原理和制作西瓜霜有点像。

腌菜在腌渍三天后会出现亚硝酸钠升高现象,榨汁后重新放回腌菜的咸水中闷酵,而后可制取带有较高浓度的亚硝酸钠的咸水,最后用咸水熬煮收汁成白盐。

其中原理利用的正是蔬菜富含维生素和蔬菜蛋白,在与盐和细菌的初期反应过程,容易产生大量亚硝酸钠的原理,进行二次的发酵制取亚硝酸钠。

咸国地处yà rè带气候,夏季炎热,蔬菜在三十三至三十五度之间发酵产生亚硝酸钠的含量极高,变相的提供了制取亚硝酸钠的途径

按说刚腌渍蔬菜亚硝酸钠的含量极高,充其量是长期食用引发慢性的消化系统癌症和恶性肿瘤,并不足以达到直接致命的量级。但一坛腌菜的咸水不足以致命,一百坛一万坛子腌菜的咸水中含有亚硝酸钠的总量却是能致命的。

公孙岳正是利用了这个道理,将大量咸菜水集中熬住成含有亚硝酸的食盐后,再次融入水中沉淀,盐的密度比亚硝酸钠低,因此盐浮在水上的,而亚硝酸钠溶液更容易沉在水下。

此时只要上层液体舀出,熬煮沉在水下的咸水,得到的就是纯度较高的亚硝酸钠。

此外,亚硝酸的溶解率是盐的两倍,也可利用这一物理现象进一步纯化亚硝酸钠。

当然,公孙岳是不可能知道“密度比重”这个认知,多半是当下时人生产生活中经验现象总结的知识,久而久之落入用心险恶之人手中,最后变成了杀人工具。

根据公孙岳交代,毒杀姜严并不在其计划当中,只因为咸王逼的太紧,明里暗里撤换官员将领,导致姜严其所敛财富被咸王发现。

公孙岳正是知道姜严的惧怕咸王迁怒于他,于是谋杀了司库少承石勤,石勤掌握军资库存,是姜严心腹,石勤一死,咸王必然要找人接替,公孙岳从而轻易能够揭开这个疮疤,再次激化大司马和咸王的矛盾,迫使姜严铤而走险。

也就是说,公孙岳没打算亲自出面,而是要让姜严出面反叛,即便不能杀死咸王,只要陔陵一乱,黑巾军即刻出兵攻打永兴河,限制赵逊大军行动的同时,暗渡陈仓北海郡,将广信攻下。

因此,陔陵叛乱的目的,最终不是要拿下陔陵,而是转移咸军注意力。

结果没想到姜严凭空出个昏招,得知百里燕得胜还朝,姜严愈发担心赵逊将来他取而代之,而百里燕则合情合理的,顺理成章超擢提拔为司库少承,接管全军军需的账目,考虑到这层关系,姜严就想到请百里燕过府密会,意在贿赂百里燕。

百里燕当然不会吃姜严这一套,公孙岳心里很清楚,同时也清楚百里燕为人圆滑,一直在提防姜严狗急跳墙,料定百里燕势必趋炎附势虚与委蛇,拿了姜严好处的同时,还稳住了大司马,暗地里却与咸王串通。

如此一来,公孙岳的算盘就得全部落空,显然这是他不愿看到的结果,于是不得不毒杀姜严,把矛头引向轩亭侯,进而指向咸王。

只是没想到百里燕破案神速,以指纹为线索,很快撇清了轩亭侯的嫌疑。

但要说无知是害死人的魔鬼,这话一点也不假。

百里燕全城放出消息收集指纹,其实打草惊蛇的意图更大,很显然几千个指纹,仅靠肉眼比对重叠严重的指纹,显然短时间内是无法完成的工作,以当下的技术条件,也无法完成。

但公孙岳信以为真了,当真以为几天之内就能破案,因为那几根铜筹是过过他手的,也确实留下了指纹,这要是查他头上,十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局面便要毁于一旦,他当然不甘心,于是狗急跳墙的反成了他。

“人算不如天算啊,唉……”公孙岳一息长叹,满是惆怅和失望。

“天作孽不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今日的局势乃相国大人一手所致,即便相国不起兵,大王也要取你而代之。最后,关于大王所赐御酒,可也是相国大人所为?”

“魏将军既已全知,为何还要多此一问。”

“此种毒酒于真酒相伴而生,绝非普通人所能弄到。据魏某所知,天下能酿白酒者,仅梁国博源君姬丰一家,毒酒之源,源于头酒,而博源君每次都要将毒酒倒掉,能得毒酒者,只可能来自于博源君酒坊之内。

若以此理,梁国之内已密布黑巾军眼线,而且就在梁天子与权贵勋戚之间,否则如何知道头酒有毒。”

七八年前,百里燕将酿白酒的工艺卖给博源君姬丰,这些年过去,整个中原版图之内,能生产白酒的只有姬丰的酒坊一家,可谓是赚得彭满钵满,头酒有毒的这个道理,除了博源君外,只有他酒坊中的酿酒师知道。

黑巾军能顺顺利利的弄到毒酒,绝非是偶然事件,而是很早就将眼线潜伏在了梁国,就在姬丰身边,否则怎么可能千里迢迢的把含有高浓度甲醇的工业酒精弄到咸国呢。

一旦将来黑巾军挥师西进攻打梁国,可预见梁国内部的哗变和叛乱定不会少。

“常云道‘见微知着举一反三’,能做到者聊聊又有几人,魏将军不愧是当代奇才呀,我公孙岳自愧不如……”

“比之相国大人,魏某实不敢当。还请相国莫要寻短见,也不要妄图服毒,魏某绝不会袖手旁观,大王还等着相国一个体面的交代,否则大王如何向满朝文武交代,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

“呵呵,魏将军想的果然周到啊!”

公孙岳要是死的太轻易,咸王用人不当酿成的惨案,谁来顶这个黑锅,无论是政治还是舆论,影响之恶劣,绝非咸王能够承担。弄的不好,满朝文武搬出家法祖制,要咸王退位,太子提前登基都有可能。

当然,赵逊现在手握重兵,他的态度最终决定了政局走向,赵逊若继续拥戴咸王,废议是被弹压了下去,但对政局的影响远未到消除的地步。

且不说赵逊得罪了满朝文武,咸王历经这次大难,难道还能放心身边养虎为患。

功高震主的心态随之会反转,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公孙岳若是现在死了,咸王的最后的遮羞布,可就给撕的粉碎。说的难听点,是拆台,而且是落井下石后拆台。

第320章 积变(35)

公孙岳最后看了眼百里燕{既魏贤},再没说话,双手负在背后走在前面,恭首谦一直守在门外,隔着太远倒也没听到细节,见公孙岳面色淡然,恭首谦异常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详预感:

“恩师,这是……”

“首谦,传令各军,放下兵器,向大王投降吧。”

“恩师!”恭首谦心头大怔,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倒:“恩师,此贼妖言惑众,待我杀了他,再与咸军鱼死网破!”

说罢,恭首谦提剑要杀,四周叛军也是虎视眈眈围攻上前。

“都住手!”公孙岳喝令道:“大势已去,继续厮杀也是徒伤性命。令各军放下兵器,向大王投降。”

“恩师!”

百里燕始料未及,恭首谦一下给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此时此刻的恭首谦,与百里燕熟知的那个知会耍嘴皮,吃饱了撑着的酸腐文人判若两人,竟也如此的有男子的骨气和血性。

公孙岳仿佛一瞬苍老许多,拍着恭首谦的肩膀,满是沧桑的说道:

“一直以来,都是为师错了,起来吧,随为师去向大王谢罪吧。”

只此一句话,公孙岳迈出一脚,头也不回的负手而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迈过了问学阁南门。

“魏将军!”卢皋警惕问道,也正吃惊于公孙岳“亲自”杀了出来。

“都结束了,将相国大人带下去吧,不得怠慢。”

“这……”

卢皋看向百里燕,又看公孙岳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应了一声,卢皋便令士卒将公孙岳暂时拘押,剩余的三千叛军缴械向叶信投降,短暂持续两天一夜的陔陵兵变,至此宣告结束。

待等受降结束,叶信等人亲自赶赴宗庙面见咸王“请罪”。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救驾是要请罪的,毕竟是因为将领的失职导致君王受惊,纵然领导有一万个不是,也都是属下的不是。诸如救驾来迟,让大王受惊了等等,都是某种主动承担责任的表现。

此时百里燕拖着疲惫的身躯,带了数名护骑,走在去梁国公使府的路上,黑巾军攻打广信已成定局,百里燕恨不能一夜飞到广信城,将秦翰等人诛杀。

来到公使府,里外都是尸体,厮杀了一昼夜,人困马乏,也没人处里,任其暴露在空气中腐烂,有的经过一昼夜的高温腐化,已经开始变臭。

彦平率军返回公使府后,镇压兵变的消息之前已经传到,姬通、李懿、典崑等人还庆幸叶信的兵马来得及时,再晚一个时辰,咸王肯定已被杀死。

刚进内宅,没看到姬通、典崑二人,只看到了李懿正在屋里围着两个女子打转:

“两位妹妹饿了吧,本公子这便令人去弄些吃食款待二位妹妹。”

一旁穿粉色软绸的女子赤红着双腮埋着头,扭捏了片刻温声细语的说道:

“小女子和妹妹不敢劳烦李公子。”

百里燕此时隐隐瞧出了门道,感情是这俩女子也是水中芙蓉,虽然年纪十五六,但身段一点不输含苞待放的姑娘,声音也是甜糯的让人骨头发酥,感情是李大公子没心没肺,外面死成一片,他还有心思在这里打情骂俏泡姐妹。

“咳咳……”

百里燕咳嗽了一声,李懿也是一惊,他是背对着百里燕,全然没发现门外还站着人。转身看见百里燕拄着根木杖,腿上扎着绷带还流血。

“哦,原是魏将军啊。”

“呃……不知李公子可知侯爷与典将军何在呀?”

“哦,姑父去了各国使臣下榻的馆驿,典将军前去城外调兵入城,府中由本公子做主。”

“哦……”百里燕心中一叹息,不禁心想,你做主,就把人家姑娘家做主到你屋里来了,这要是没姬通镇着,你还不得把人家姑娘推床上给吃了。

此时二女子见是百里燕,不等李懿说话纷纷起身前来行礼:

“小女子见过恩人。”二女一口同声行了一礼。百里燕心里诧异,貌似没见过吧。

“二位姑娘免礼,不知二位姑娘是何人呐,魏某似乎并不记得与二位姑娘相识。”

还是那穿粉色软绸的女子上前了一步说道:

“小女子姓周,我爹爹是周记油铺的东家。”

“哦,想起来,是周财东。”

周财东和王财东是昨晚一起逃入公使府当中的两户富商。昨夜天黑,情势也吃紧,百里燕哪里能注意到周家还金屋藏娇两个美貌女子,除非是存心去劫色的。

正值寻思着,李懿迎面而来,正要说些什么,周家二女子如同老鼠见了猫,呲溜一声窜出门外,头也不回的仓惶逃走,真怕是被李懿给吃了一样。

李懿看在眼里,脸上的失望油然而生:

“唉……”

百里燕笑道:

“李公子是看上人家了?”

李懿态度暧昧:

“呵呵,此二女子长的乖巧水灵,可惜呀。”

百里燕心想,卖油户各个富得流油,营养条件不是一般得好,这两个女子也就十五六岁,发育的跟大家闺秀没什么两样,李懿瞧上她们二人,多半也是风韵撩人嗓音甜糯,要不岂能将她二人骗到这里来。

继续回味着周家二女的风韵,李懿话锋一转问道:

“魏将军见过咸王了?”

“哦,尚未见过,魏某有紧急要事求见侯爷,片刻耽误不得,不知李公子能否替魏某将策应使姜乾请到公使府来,情势十万火急,片刻耽误不得。”

“此事简单,本公子调请一两个人,还是办得到的,魏将军等着,本公子立即差人前去。”

李懿给人的感觉,更像是玩世不恭的少年子,他若是天子,百里燕高度怀疑他能学周天子,烽火戏诸侯。

李懿在差人传令姜乾前来的同时,百里燕给赵逊亲笔一封书信,详细道明了此番兵变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以及广信形势。随后差蒋杰麾下少年子,护送高勋先去见广叔子,而后连夜将信送往永兴河畔。

入夜后四门封闭只出不进,西门烧毁之后,更是被堵上了土方,防止城外兵马冲入城中,典崑的一万梁军被挡在门外没能入城,稍后赶到的姜乾同样吃了闭门羹。百里燕一直等到戌时,得知城门不开,也就没有打算亲赴城外。

从昨夜至今一天一夜没合眼,腿伤疼得厉害,有些发烧,简单处里缝合之后,让春柔、春芳伺候着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门外吵吵嚷嚷,猛地坐起,天井射进屋里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左手去摸床榻扶手,却是摸到了一团肉,摸着摸着又摸到一粒软豆子,这才想起是春柔、春芳昨晚伺候一夜,这是不知道摸到了谁的玉桃上。

春芳此时慵懒的推开百里燕的手,翻了个身,又继续睡着,春柔很是吃力的扶着墙坐了起来:

“将军这是误卯了吧。”

“嗯,你们继续睡吧。街上最近不太平,不要随便出府,还有流寇乱兵作乱,万一有个闪失那就不好了。”

“将军的伤可要小心,别崩了伤口。”

百里燕一手托着春柔的下巴,半开玩笑的说道:

“放心吧,就算瘸了,你们俩总不能弃我而去吧。”

“将军说什么呢,春柔怎能弃将军于不顾。”

春柔伺候着换上新衣,春芳却是怎么也睡不醒的躺在床榻上。拉上寝室的门帘,此时室外已经聚了不少兵将。

“魏将军,安泰侯请将军说话。”蒋杰说道。

“知道了,弟兄们情况如何。”

“昨日晚上找回了几个受伤的。”

“吃过早饭,让人去益草堂看看,房子还在不在,若是不在了,派人去城东转转,若是有好的地皮,回来告诉本将。”

“诺。”

城东烧毁大半,受灾者半数以上,大量死难的百姓和空出的来地皮要灾后重建,百里燕琢磨着要在城东弄一处宅子,此番公孙岳叛乱最大的教训是自己手中没兵,要是家里养着一两千人,岂能如此被动。

拄着木杖瘸腿来到中庭,昨日安置在此的伤兵多半已经转移出府,俘虏也踪迹全无,对叛军降兵而言,最好的下场是全部调离陔陵,整建制打散掺入大军各营,以稀释叛军的影响力,最坏的结果是冲入苦力。

梁军于今晨天亮入城,典崑调来了两万梁军精锐驻扎在公使府四门外,如临大敌,南门外夷平的白地更是屯驻了一万人。

安泰侯此时正在用早膳,昨夜急忙奔走各国使者馆驿,直到后半夜才归。各国使臣下榻馆驿损失也不小,使臣随行护兵一般不会太多,五十至百来人左右。

前日王太后驾崩,各国使臣多半都在宫中吊唁,被公孙岳扣为了人质,各国馆驿的人马还被解除了武装拘押了起来,昨夜获释后,今天已经升级到了外交风波,各国在向咸王讨yào shuo fǎ,其目的无非是想趁机讹诈一些好处。

见到安泰侯,百里燕略施一礼道:

“魏贤拜见侯爷。”

此时正与姬通同席用膳的姜乾放下了筷子说:

“魏贤!”

姜乾的口气很是冷淡,若不是形势逼人,他恐怕不会如此客气。

这时姬通说:

“魏将军尚未用早膳吧,一起过来膳吧。”

“谢侯爷。”

百里燕没有推辞,径直落座一起用餐。

“魏将军请姜公子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呀?”姬通问道,又盛了一小碗咸甜口味的莲子羹,盛莲子羹的小碗竟还是百里燕出售的骨瓷。

“一些私事,此外倒是有一事,侯爷当尽快转告天子和博源君。”

“哦。”姬通精神一怔,立时放下了小碗:“魏将军请说。”

“据魏某昨日与公孙岳相谈得知,梁国之内已被黑巾军渗透多年,上次毒害我军的毒酒,便是黑巾军内应从博源君酒坊之中所窃取的头酒。”

姬通闻讯顿蹙眉头:

“嘶……竟还有此等事!”

“正是,结合邵平所见,叛军意在灭梁绝非魏某的虚言恫吓,更不是空穴来风。”

其实如果将黑巾军存粮一亿石告知姬通,还不知道他要吓成什么样,甚至根本不会相信。

“魏将军,堂堂咸国丞相与黑巾军同流合污暗通款曲,此事传扬出去,怕是有损咸国国威和信义呀,魏将军以为咸王会如何处置?”

“此事短时内怕是难以平息风波,不过这次得侯爷仗义相助,魏某相信大王想必会谨慎处置。”

此番公孙岳叛乱,梁国公使府损兵折将一千多人,姬通显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将借给咸军的马匹要回去。百里燕心里当然清楚,好歹人家也流血死人了,自己但总不能立马就翻脸不认账吧。可见盟军的关系是何等的脆弱,为了各自的利益,随时都可能翻脸。

第321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

用餐的气氛颇为尴尬,作为曾经的主臣关系,姜乾的心情是相当复杂的。

两年前,百里燕不过是姜乾家中的一个外臣,两年过去,一跃成为了他的妹夫,咸王跟前红人,勇冠三军的骁勇将,巨大变化来的迅速,来的迅猛,以至于措手不及。

匆匆结束早膳,二人来到无人之处,百里燕向姜乾略施了一礼:

“少主可好。”

“呵呵,魏将军如今飞黄腾达,难得还记得本公子这个少主。”

姜乾语带不快,百里燕勉强笑着说道:

“魏某知道少主在为在下的倒戈易帜而恼怒于魏某,但魏某今日确实有件要事与少主商议,还望少主不计前嫌如实相告。”

“哦,魏将军竟也有求人之时。”

“无关乎求人还是求他,魏某只问少主,少主可知秦翰此人。”

“你问他作甚!”姜乾即刻警惕起来。

“看来,秦翰暗中一直在替姜公谋划,可是如此?”

“此事与你有何干!”

“于魏某是无干系,但少主可知,秦翰是黑巾叛军埋在广信最大的暗桩,此番陔陵兵变,便是黑巾军声东击西之计,叛军此刻正在去取广信的路上,若所料不错,也就只有两三天时间,叛军便能抵达广信城。”

“什么……”如晴天霹雷五雷轰顶,姜乾脸色一僵,瞬时愣怔在那,脑中一片空白,心中的震惊与错愕此刻波涛汹涌剧烈起伏。

姜乾反应全在意料中,试想一个辅佐了自己家族数十年如一日的老臣,最后竟然是叛军潜伏在身边的暗桩,这是何等巨大的心理打击。

“少主,秦翰是叛军在广信暗桩之事已确凿无疑,其潜入姜公身边,目的便是为煽动姜公反叛。当年奉阳君叛乱,亦是黑巾军暗中策划,公孙岳有意放纵,为的便是削弱咸国国力,关键时刻配合叛军夺取中原。”

“这怎可能,怎可能!”姜乾厉色问道,怒目而视百里燕。

“确实,很难令人信服。魏某所料不错的话,秦翰与姜公相识已有二十余年,就目前所知情况,愚论派、雄论道自十多年前起,便开始谋划中原巨变,现在来看,很可能要追溯至二十年前,甚至更久。而且……”百里燕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而且什么!”

“大王很快便会知道此事,纵然公孙岳不知秦翰便是叛军内应,但昨日我就此事问起公孙岳,公孙岳竟也不知。昨夜大王势必要审问于他,故而大王若知秦翰是叛军在广信的内应,咸王会做何感想。”

“既然公孙岳都不知,你又如何断定秦翰是内应!”

“此事少主不知,说话话长。”

百里燕详细将当年剿灭马贼霍行与刺杀御客两件事详细道出,厘清其中的来龙去脉,所有的嫌疑最终都是指向秦翰,广信公姜闵却自始自终蒙在鼓里,加之最近两年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足以说明秦翰与黑巾军不可告人的关系。

“少主,马贼霍行秘造强弩此事众人皆知,而这批强弩最终的下落,却是去向不明。现在看来,最终都落入叛军手中。而诸如秦翰、霍行之流遍布整个中原,在过去二十年间秘密打造之战械,足可供十数万人之用,加上此番掠夺哗变的叛军,短时之内聚集起上百万全副武装的叛军绝非难事。

少主,你可知公孙岳在位十多年间,向叛军输送了多少粮草?”

“多少?”

“五千万石。”

百里燕痛心疾首道,姜乾闻讯大惊失色如雷灌顶:

“什么啊,这么多!”

“是啊,仅仅还是公孙岳一人所为,若无秦翰这等巨富暗中运作,公孙岳一人又岂能办到,这还不算其他渠道运出咸国的粮草,足可见叛军之实力,远在中原任何一国之上。”

百里燕此刻庆幸咸王当初采纳持久战谏言,倘若将叛军视之为一般草寇乱贼,贸然决战的后果不堪设想。

“少主,秦翰暗中策动姜公之事恐怕瞒不住多久,咸王此刻尚未从兵变的混乱中理过头绪,广信之危如利剑般悬在头顶,咸王眼下仍得依仗姜公的兵马和人旺稳住北海郡。

少主当趁此时刻,告知姜公与罗松亭,速速搬兵回广信,抢在叛军抵达广信之前稳住局面。”

“你当真!”

姜乾心中满是猜忌,这句话的背后不知多少暗含多少怀疑。

“少主,此时此刻魏某还有必要诓骗于少主吗?少主可是魏某的内兄啊!”

姜乾一怔,恍然想起父亲姜闵已把妹妹姜蓉许配给了百里燕。

“你……”姜乾一顿,后又说:“你若欺我,此生不共戴天。”

百里燕摇头叹道:

“少主,你性格刚强,好胜之心太盛,罗松亭正因知你秉性,所以劝你无用之后,他便很少再劝你。少主好自为之吧,好胜心未尝不是坏事,但倘若太盛,便是刚愎自用,魏某告辞了。”

看着百里燕渐渐离去的背影,姜乾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头像是被抽干了气力,怒意怎得也烧不起来。

“可恶!”最终是抱怨了一声攥了攥拳,却是一阵无力感游上心头,姜乾恍然发现,被百里燕当面说教了一顿,此刻竟丝毫也恨不起来。

在去前院路上,百里燕遇上吴登正在无所事事。

“吴登见过魏将军。”

“免礼吧,你等可有去处?”

“属下正是在考虑此事,担心朝廷追究起来小命难保,故而迟迟不敢回营。”

“对哗变兵士的处置,多半会从宽处理,将官一律从严,你是百夫长,多半会贬为战卒拆散发配前线。这样吧,本将前锋营缺额严重,你等暂且驻扎公使府,待本将面君之后,再将你等调入我前锋营,你看那如何。”

“多谢将军!”

“行了,去给我弄一辆马车来,本将要进宫。”

“诺。”

昨日与叶信说起叛军处置问题,百里燕建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从轻发落。都统以下武官,一多半都是受到上司裹挟,真正心甘情愿从贼者只占了少数。

其他当兵的都是为了吃粮,绝大多数都是受到胁迫不得已而为之。对于这些占了绝大多数的人,没必要深究他们的过失,打乱建制参入永兴河大军后仍可继续使用。

至于都统以上武官,视情节轻重从严发落,为首的几个事后问罪杀头以儆效尤。

带着几名护兵,百里燕坐着马车前往镇泰门,约莫走出一刻钟,车帘外迎面撞上汤钊等人。

“停车!”百里燕叫停马夫,随即挑开车帘喊住汤钊:“汤钊兄!”

汤钊下意识回头,看见百里燕坐在车中,是又惊又喜:

“魏将军,你这是!”

“大难不死,侥幸平了叛乱。汤钊兄这是何往啊?”

“唉……”汤钊叹了口气:“别说了,在下前去递贴求见咸王,咸王不见,这是回去向筹辎使复命。”

“哦……”

御客此番倒是没受到多大冲击,公孙岳叛乱之初,尉迟光便紧急召集了陔陵城中的御客守在馆驿之外,并挂出了御客的旗帜,叛军也不敢招惹,故而没受什么大的损失。

对于叛乱,御客向来持中立立场,两不相帮。一般没人胆敢招惹,公孙岳自然不想激化矛盾,严令部将不得攻击御客应是必然举措。

眼下陔陵刚刚一场巨变,筹辎使尉迟光却还赖在陔陵不走,百里燕很是困惑,咸国都成这样儿了,难不成还想要丝绸和蔗糖不成?

“汤兄,恕魏某直言,丝绸和蔗糖你等就不用再想了,陔陵一场巨变,损失之大无以计算,此时若再催要丝绸和蔗糖,让咸国情何以堪。”

“这……”

“好了,魏某要进宫面君,汤兄自己斟酌着办吧。”

话音落下,百里燕随即让马夫继续赶车,心里对御客又多了几分想法。

来到镇泰门时,一半内宫禁军,一半叶信的人马守在宫外,少说聚着五百多人。咸王昨晚后半夜下了王旨,大小官员等候发落,不得离宫,武官进出都要严查身份,护兵随扈一概留在宫外不得进入。

百里燕与叶信部下相熟,百夫长多半认得他,即便如此,禁军那边依然照章办事,验过了牙牌之后才让进宫。

昨日公孙岳缴械投降后,城中陆续发生了几起交战,叶信调兵镇压,上半夜基本肃清。

咸王于后半夜在广渊殿紧急上朝,最先罢免了栾冲的城府司马,而后抄了姜严的府邸。

公孙岳叛乱一事,栾冲负有不可推卸之责任,纵然他死战到最后,但不可否认,其麾下两万多人有超过一万三四千人参与了反叛,更令守军损失惨重,栾冲有失察渎职,以及玩忽职守之罪,甚至定个欺君罔上也不为过。

朝会紧急决定叶信暂掌城府司马一职,赵逊毫无悬念的临时出任大司马,相位悬空。全城进入戒严宵禁,王太后丧期取消,棺椁运出王宫暂入王陵安置,期间举丧但不吊唁,一切丧仪从简。

广渊殿外三五成群拥挤着大小官员数百人,期间不断有禁军巡逻穿梭而过,地面还有尚未洗去的鲜红血迹,显得格外拥挤。在列的官员无不是昨晚获释后,又在宫中呆了一宿,一一等候召见和发落。

最先开刀的是公孙岳一系,一次革职查办了六十多人,贬废一个上大夫,三个中大夫为庶人,抄家没产,而后是姜严等王太后党人,栾冲自不用说,已经罢官,其他等人罢官的罢官,发配的发配,姜严府更是查封抄没毫不手软。

除了极少数城防官员外,所有官员一概软禁被在宫内,等着最后的处置。

第322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2)

徒步前往大殿游廊,正门外两个禁军叉着钩镰戟挡住去路,恰巧叶信正与其他将官守在外殿,一个一米见方的冰鉴,就坐在中央地面上,其与一干武官站着边说话边吹着冷风,与等候殿外的众多文官的待遇形成了鲜明对比。

“大都督,大都督!”

百里燕喊道,禁军即刻呵斥一声:

“军机重地,不得喧哗。”

叶信闻讯见是百里燕,随即说道:

“让魏将军进来了!”

“诺!”

禁军退去,百里燕得以进入。

“魏贤参见大都督。”

“魏将军免礼。叶某正要派人前去寻你,魏将军倒是自己来了。”

“是大王召见吗?”

“大王体恤魏将军激战一昼夜劳苦功老,故而让叶某稍后再去传你。既然来了,叶某即刻前去通禀。”

“那就有劳大都督了。”

少顷,叶信从内殿带来消息:

“大王召见,魏将军请吧。”

“谢大都督。”

见百里燕瘸着腿,叶信问道:

“魏将军腿伤如何了?”

“不碍,养一阵也就没事了。”

其实腿上的口子很大,有一尺多长,深一厘米,是被钩镰戟给勾的。普通的长刃枪的划刺,并不足以在大腿上竖着开这么道口子,只有钩镰戟能做到。

早年百里燕也不曾以为钩镰戟的威力有多大,后来才发现钩镰戟要比长枪凶悍,长枪只能用以刺杀,不能挥砍和啄。

而钩镰戟除了具备枪的刺杀技能,能勾能挥砍,能啄能横扫,早期虽然主要用以勾砍马腿,但现在却是杀人的利器,许多下肢残疾的战卒,八成都是钩镰戟造成的永久性残疾。

这种兵刃采取防御时,根本不需要刺杀动作,只要在地面上左右横扫充当钩子,就能将人的脚筋就和动脉割断,十分之残忍。

百里燕瘸腿来带内殿,就见咸王盘坐在床榻上,床榻的一旁放着一尊巨大的冰鉴,里面装满了冰块,室内的气温也要比外殿量块得多,周围三三两两站着些官阶不高,百里燕也不认得的官吏。

“你等退下吧。”

“诺!”

咸王口气冰冷,围在一旁的官吏各自行了一礼缓缓退下。

“来人,给魏将军赐坐。”

“诺!”

左右宫女搬来一张座塌,座塌上铺了一张玉席。

玉席是一种用玉片串联制作的席子,玉片约有一点五厘米宽,两厘米长,三至五毫米厚,是只有君主才能享用的一级仪轨,是王权的象征。没有君主封赏,即便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僭越违规私自制作玉席私用。

见座塌上铺着玉席,百里燕没忙着去坐,不徐不疾先行了一礼:

“末将参见大王。”

“此番平叛魏将军居功至伟,寡人正要重谢魏将军,魏将军无需多礼。”

“末将惶恐,不敢居功。”

“行了,魏将军就一定要与寡人隔着一道墙说话吗,既已是寡人外甥女婿,又何必如此拘束,坐吧。”

“谢大王。”

百里燕径自坐下,咸王示意宫女端来几碗酸梅汤放入冰鉴内冷藏,而后继续说道:

“魏将军的腿伤会留下残疾吗。”

“不会,不过一时半会儿难以痊愈,不知大王准备如何处置公孙岳等人。”

“先不提此事,寡人问你,北海郡应如何处置,能否保住?”

“大王是见过了广叔子?”

“正是,你昨夜给赵逊去信寡人已经知悉,寡人不能看着烈祖传给寡人的江山就这么完了。”

“那……广叔子可有妙计?”

咸王脸色忽然一变,失望之色跃然脸上。

“寡人只问魏将军,北海郡可否有救。”

“这……很难。”

“那就还有生机!”

“但会极为艰难。”

“快说,寡人恕魏将军无罪。”

咸王求计心切,显然是广叔子在得知叛军出兵广信后,束手无策之下的窘迫之态。

“大王,北海郡郡兵不过三五万杂兵与役兵,战力远不及不及两万戍兵,守城尚可,野战则毫无还手之力,根本指望不上分散于各处的北海郡兵集结起来击退数万,乃至十数万黑巾军的突袭。

北海郡郡兵之中广信守军分为两部,一部是郡兵,战力疲弱,一部是广信府募兵,主力精锐尽在永兴河畔,留守广信的仅有万余人马。黑巾军倘若暗中潜入,突然发动突击,里应外合之下很难说不会一举夺取广信。

广信坐拥北海郡半数人口,西可取蒲城,东可攻麟城,此二城人口稀少,皆要依托广信与鼎炀城军力。叛军拿下此三处城池向南便可威胁鼎炀城,鼎炀城人口近三十万,广信至鼎炀,强行军两日可抵,叛军定是兵分两路去取广信、与鼎炀,断然不会先后取之。”

“那魏卿何有妙计可破贼兵?”

“难呐!其实就事论事而言,叛军其实无力攻取北海郡。只因屯驻雷城的姒光十五万晋军按兵不动,致使叛军敢于去取北海郡。”

十五万晋军屯驻于蒲城以西一河之隔的雷城,从雷城坐船战船前往广信,也就两三天时间就到,晋军可谓是近在咫尺。

但就是这近在咫尺的晋军,自始自终按兵不动,百里燕至今也没想透姒光率领的这支晋军,何以就能坐视叛军,在眼皮子底下调兵而好不作为。

此外晋、梁、咸三国联军各怀鬼胎,永兴河畔号称有五十多万联军。实则从去年至今,晋军也好,梁军也罢,都缩在咸军背后坐山观虎斗,都等着咸军和叛军斗个你死我活,正是这等素质,导致黑巾叛军敢于去取北海郡。

哪怕此时梁军、晋军能主动移防至永兴河一线,赵逊也能抽出十几万人马,骑马星夜兼程赶赴广信增援。

而事实上晋国就等着咸国完蛋,梁国则更希望咸国能拖住叛军越多主力越好,显然北海郡的失守,更能把晋军、咸军拖入战争泥潭当中消耗,将叛军死死钉在咸国的土地上,无法抽身西进攻打孙国、长孙国,好为梁国提供一道战争缓冲区。

“大王,此时要想去救广信,一是兵力不济,二是时间不够。叛军在永兴河以西有兵四五十万人马,叛军即便抽调十万人,赵帅手中三十余万人马仍抽不出兵马前往广信增援。

因此叛军定是六日前猛攻永兴河时,便已调兵上路,急行军走添城、夏渠,绕道蒲城东南而后分兵,单程一千里地。

照此算来,叛军此时距离广信、鼎炀只有五百多里,永兴河东岸经陔陵前往广信,少说也要九百多里,我军步军即便一人一马,也要六至七天后才能抵达广信。

届时叛军抢在我军之前,率先包围广信与鼎炀,甚至已经取下两地。而且还得是魏涵的十万晋军,安泰侯的十万梁军帮忙前提之下,赵帅才能抽兵北上。否则既无兵力可调,亦无时间供我军行军,叛军所算计的,正是联军之间不睦,我军时间不够。”

话音落下,咸王一息长叹说:

“唉……广叔子所言皆如魏将军所见,寡人难道真就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这……倒也不全是,为今之计只能铤而走险,将国运押上赌桌这一条路可走了。”

“赌!魏将军要将寡人的江山拿去赌!”咸王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强烈,也许在他看来,拖着还能偶延残喘,要是赌输了,就可能一夜间输的精光。

这时百里燕又说:

“大王,其实叛军并未指望陔陵能够落入公孙岳之手,而是寄希望于将我军注意力牵制在陔陵,进而将部分人马调往陔陵平叛,而他们一边强攻永兴河,一边暗中北上攻取北海郡。

因此叛军希望陔陵的叛军拖得越久越好,但绝没想到公孙岳仅仅坚持了一天半,便被我军平定。因此我军如果择精锐三万骑mǎ qiáng行军,可在第二日抵达鼎炀城。早于叛军三日。”

“那又如何,倘若鼎炀、广信城中内应提前哗变,叛军结阵而来,三万精锐又能有何作为。”

“兵虽少,贵在用人。大王应遣鼎炀侯、广信公即刻启程返回封地,他二人在封地遍布人脉,只要稳住人心,向大户借兵,接管全城防务,稳住局面,城内叛军内应便不敢在叛军抵达之前起事。待我军援兵抵达鼎炀之后先行进驻,并竖起赵帅大旗做疑兵。”

“援兵进驻了鼎炀,那广信呢?叛军会否获悉我军部署而去攻打广信。”

“会,定会前去攻打广信,这毋庸置疑。”

“如此说,魏将军另有妙策。”

“非妙策,而是险计。”

三万精锐面对全武装的结阵步兵军团,取胜的机会渺茫。且不说时下步兵对付骑兵的手段很多,步兵根本就不惧怕骑兵,创有专门的反骑兵阵形用以对付骑兵冲锋。

骑兵的战术优势在于机动性和冲击惯性,面对少量步兵具有绝对优势,当面对数倍于自己,装备有大量长枪钩镰戟的步兵阵,无论正面,还是侧面进攻,很难起到作用,假如再遭遇强弓硬弩,不会骑射的轻骑兵,根本就是移动的活靶子。

三万人仅够镇守一处城池,保证不被围困,却不能分出人马再去守广信,当叛军发现鼎炀城已被咸军牢牢掌控,即刻会将攻打鼎炀的军力迅速北上会师,围攻广信城。

第323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3)

“大王,广信公只要先于叛军主力抵达之前,处置广信叛军内应及反叛将领,迅速控制各军,将各县各村人口转移至城内,即便有十万大军围城,以广信五十万人口与存粮,坚守半年应没有任何问题。”

听到这里,咸王突然笑了:

“魏将军对广信公果然比寡人了解啊,广信公三代经营广信城多年,粮草军资深不可测,现在看来魏将军是要物尽其用啊。”

“大王言重了,这些本是黑巾叛军内应秦翰,唆使广信公误入歧途而制备的辎重,广信一旦落入叛军之手,这些粮草辎重人口自然也就落入了叛军手中,广信公也是被利用罢了。”

“那之后呢?广信被围,黑巾贼在永兴河以西依然有数十万人马,我军仍无力收复都郡西郡,现又被叛军攻到入北海郡腹地,局面还要比当初险恶三分,魏将军总不能任其在北海肆虐吧。

魏将军别忘了,北海郡今年绝产,今冬到明春的一百多万张嘴的口粮尚无着落,若是拖到明年,鼎炀、广信、麟城、蒲城皆在叛军威慑之内,四城的百姓又如何耕作。”

“这正是未将要讲的。叛军虽说是将广信给围了,但叛军的粮草辎重却都要经过蒲城与鼎炀之间补给,此时我军驻鼎炀城的骑兵便发挥了作用,劫其粮道断其炊,时常日久叛军必然退兵。

如若不退,其必然要从永兴河西岸调重兵押运粮草,如此一来,我军在永兴河边压力必然减少,而此时叛军兵分两处,其后方定然极度空虚,届时我军可秘密将鼎炀城内三万骑兵换出,以三万步军代之,而后秘密南下度过乌坪,再次西进攻取邵平等地,将人丁迁回永兴河,如此一来,叛军绝无可能分兵来战。而且……”

“而且何事。”

“而且姒光的十五万晋军就在雷城,晋军倘若不起兵来救,这岂不更好?”

“嘶……对呀,只要守住广信,晋军若是仍按兵不动,那日后平定黑巾叛乱之后,还要晋军做什么!”

和平时期,驻兵权得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和说法,纵然咸国是晋国的下邦,晋国也没有向咸国派驻二十五万大军的道理。

现在小弟有难大哥不帮,那日后还要大哥干什么,咸国可以名正言顺的要晋国撤兵。如果不撤,百里燕也想好了,届时到处去招蜂引蝶拈花惹草,让晋军吃不到羊肉还惹一身骚。

“大王,此赌赌的是广信城能守住,我军能秘密抽兵西进夺取人丁东迁,因此陈飞时老将军水军至关重要,应将望亲江全部战船尽速秘密调往西线,一旦我军骑兵南下,陈飞时将军的水军即刻启程西进。此战若能胜,仅邵平便有人口近二十万,对叛军打击无疑是空前绝后的。”

“那粮草呢,何来粮草!魏将军不会失望了吧。”

“关系国之存亡,末将不敢。”

“那粮草何来?”

“屯田,让梁军屯田。”

“什么,安泰侯岂能答应!”

“他当然不能答应,大王可先将四万匹下等战马抵押给他,并许诺待明年再将梁国上等战马还给他就是了,安泰侯定然会答应。而且还能迫使梁军移防至永兴河一线,给黑巾军造成梁军西进错觉,迫使叛军在永兴河畔不敢再次贸然过河进攻。”

“为何是明年?”咸王不惑问道。

“因为母马已经怀孕,待等明年,我军又可多两三万匹幼马和数千头驴子。一来一去,我军即便将马匹还给安泰侯又何妨。因此押给安泰侯的马匹一定要是下等公马,断不能用母马,否则母马幼马可就都要不回了。”

要梁军心甘情愿的去屯田,并把屯田的口粮全数交出,显然不可能,必得有点动力。

先将四万多匹下等公马抵押给姬通,让其看到些希望,而后咸王再一纸文书做个保,等战事缓和拖到明年再还,以安其心。等到明年母马下了小崽,咸军自己的母马再接一次种。

这个时候咸军手头的梁军的战马经过战争消耗,还不知道能剩下多少,最后再将这批战马还给姬通,把四万匹下等马拿回来,咸军也不亏。

此时咸王脸上的颓废如过眼云烟般一扫而空,从冰鉴中取出两碗冰镇酸梅汤,将其中的一碗递给了百里燕。

“魏爱卿真是寡人的及时雨呀,广叔子竟也想不出魏爱卿此等妙计。”

“大王过奖了,并非广叔子想不到,实则是诚道派过于保守,不敢离经叛道行有悖常理之事,因而在雄论道、愚论派纷纷付诸于实际之时,诚道派依然只能抱残守缺,指望匡扶梁朝再统天下,实则是井底之蛙,谋一时,却谋不得一世。”

“井底之蛙?此言甚妙。现在既已定计,魏将军能否再替寡人前往广信,替寡人分忧啊。”

“骑马恐怕是不行了,只能坐车。而且要走,便得立刻就走,末将怕稍有耽误,恐错失良机。”

“那好,叶信此来四万人马,寡人留下一万杂骑,其余三万由叶信统帅,即刻随魏将军与鼎炀侯北上鼎炀、广信。另着令赵逊运三万匹战马与叶信汇合,以加快行军速度,魏将军以为如此可否妥当。”

“大王圣明。”

叶信此来带来了四万多人,其中两万多人是攻打邵平打出来的精锐,另外两万是留守永兴河的杂骑,百里燕先锋营除卢皋外,其余皆在永兴河。

调三万人北上驰援,每人仅有一匹战马,紧赶慢赶日驰一百二三十里地已经是极限,抵达鼎炀至少也得四五天时间,要在两三天内抵达根本不可能。

因此需要一人两匹马,日行二百五里以上,才有可能在两到三天之内抵达鼎炀,第三天晚上或第四天抵达广信,抢在叛军之前一天至两天率先接管两地。

之后咸王即刻召见了叶信与鼎炀侯,即刻收拢大军北上鼎炀。

出宫时已经是巳时七刻,百里燕本想去探望公孙岳,问他雷城晋军按兵不动之事,但想到整个中原北海地区都是愚论派的地盘,公孙岳这个隶属于雄论道的内应,连秦翰的存在都不知道,显然更不可能知道叛军对雷城晋军做了什么。

回公使府路上尽是满目疮痍,尸体虽然被清走,但地上殷红的血迹尚存,角落里甚至还有没有来得及清理的人体残肢,以及不知道是动物还是人的内脏的下水。

城东的大火多数已经扑灭,kě rán wu烧光后烧无可烧,大火迟早是要熄灭,但损失不可谓不惨,受灾者半数以上,直接的经济损失至少是国库岁入的五分之一甚至更多,间接造成的损失还不知道多少。

不过却听咸王提起,昨夜查抄姜严府,仅寸银就抄出十多万根,寸金六千余,大小金铤七百余枚,各等珍珠数十颗,铜钱五十多万贯,田契十余万亩,其他还有布匹、美玉、水晶等,数量之巨,到了触目尽心的地步,其余未知账目尚不知有多少,这些财富对于一个大司马来讲确实事太多了。

五十多万贯铜钱或许还合情合理,甚至家有百万贯铜钱咸王也不会吃惊,纵然是贪污的,但好歹是自己的叔叔,想方设法搞点钱,能有什么错,但千错万错家里藏了这么多金银珠宝,那就是一百二十万的不应该。

金银作为当下大额交易的绝对货币,受探矿、开采、冶炼等诸多技术条件制约,每年的产量并不多,中原地区流通的白银和黄金,也远没有达到清王朝鼎盛时期,年入三四千万两白银的地步。如果考虑中原土地面积,金银的密度十分稀缺

当下一年开销除去后,国库年底能攒下几千上万的金银贵金属,便是一笔巨大的数目,因此铜钱和实物现货仍然是财富的主要来源。

金银则更多的被国家收储,个人所拥有金银,很容易被官方以法令形势强行兑换成铜钱,因此时下商人更愿意把多余的金银都埋在地下,防止被强行兑换成更容易贬值的铜钱。

现在大司马家中动则就是十万金银,做横向比较,至少相当于清朝鼎盛时期数百万两雪花银的购买力,这已经超出了一个时下一个官宦,一辈子贪赃枉法所能得到的收入,更别说还有十几万亩的田产和未知账目。

按公孙岳自己的说法,其为拉拢收买得到咸国权贵阶层的支持,所需付出的政策成本,占到了其输出利益的两成,这意味着公孙岳如果对外输出了五千万石粮草,咸国的权贵至少分到了总计价值一千万石以上的现金和货物好处。

粮草作为普通管制物资,要出境出口,就必须有官方批文和地方权贵的默许,同时这些粮草无,一例外经由官仓倒出,因此多半只能以经济手段购买,而其中的差价和好处,就是公孙岳许诺给权贵阶层,支持他推行《农桑令》的交换条件。

对于贪官污吏,他们在乎的只有钱,哪里会去过问粮食最终流向什么地方,到头来叛军吃着贪官污吏供应的粮草,再杀他们的人头祭旗,最后又有几个贪官污吏知道,他们初的一己之私,是建立在危害了整个国家,乃至个人性命之上。说起来,是何其的讽刺。

姜严府查抄的财产,或多或少让濒临破产的国喘了一口气,有理由相信,咸王会抄没更多唯姜严、公孙岳马首是瞻的权贵勋戚的家产,以充此实国库。

亦或者说,考虑到当下国内的严峻政治形势,还能花钱买罪,既能合法剥夺财产,还能博得一个好名声,同时稳定岌岌可危的zhèng quán。

第324章 做媒

驱车回到公使府之际,公使府外已经停了数量马车,从马车规制,便能看出都是陔陵城内响当当的人物,竟还有轩亭侯府的车马。

刚一进府,就见轩亭侯府管事马青等在前院,前院墙面及立柱上密密麻麻一片小孔,都是昨日叛军放箭时留下的箭孔,有些箭仍旧还插在立柱的高处没拔下来。

马青见是百里燕{既魏贤},殷勤走上前来行了一礼:

“马青见过魏将军。”

“马管事?轩亭侯和夫人来了?”

“哦,是小侯爷前来请魏将军过府。”

“请我?魏某封王旨,即刻便要出城,恐怕是去不了了,不知轩亭侯有要事。”

“我家侯爷与夫人感念魏将军救命之恩,故而遣小侯爷前来相请。”

“哦……”

百里燕一声轻叹,心想估计是轩亭侯和兰渊公主这两天吓得够呛,想着尽早招个得利女婿好安心。

此番轩亭侯损失可谓惨重,百里燕在城东放的一把大火,自然也殃及到了轩亭侯府。大火连烧两天两夜,终于将轩亭侯府夷为一片平地。

轩亭侯藏于府中的数百匹丝绸,上千匹罗、绢、帛等被大火付之一炬,这还不算轩亭侯店铺的损失,对守财奴轩亭侯而言的打击可想而知,折合银钱少说也值好几万。

与马青一番寒暄过后,百里燕继续前往中庭。

前来公使府拜码头的多半都是陔陵城中的富商,尤其是跟姜严、公孙岳有瓜葛,还没受到波及的富商,动机可以理解为资金避险。

商人都是投机客,眼看形势不行,首先想到的是出逃。此前黑巾叛军被堵在永兴河以西过不来,咸军接连打了几个大胜仗,多少算是稳住了前方后方的士气人心。

这一次公孙岳一折腾,直接重创首都,但凡是有点门路的,都会想到转移资产保全性命。

在这个动荡岁月,显然没有比梁国这个名义上的上邦更安全的避风港。这些来拜安泰侯码头的,无不是想尽快逃离陔陵这个是非之地。

时下若非战争和外贸交易,大量金银流动是绝对禁止的行为,但铜钱可以,因为并非所有列国的铜钱都是上钱,咸国的铜钱便是下钱,梁国的铜钱则是上钱,下钱很难在国外流通,而上钱却可以,跟近现代的硬通货有异曲同工之妙。

贵金属作为绝对的上钱和外汇,开采冶炼极为不易,产量稀少,严禁非外交、非交易为目的携带出境,防止转移财产,硬通货流失。

这些个奸商,平日赚足了老百姓的血汗钱,现在想着找门路出国避难,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心里正值气不过,迎面撞上周财东眉开眼笑一脸和气,百里燕心里纳闷儿,你家两百多桶食用油被我烧了,房子也没了,你开笑得出来?

“周财东,你这是?”

“呵呵,魏将军。”

周财东一个劲儿的笑着,百里燕却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周财东是有事?”

“正是,此番得亏魏将军相救,这才保全周某全家性命。”

“哦,魏某正忙,相谢之事我看就免了吧。况且周财东为此也损失了两百多桶菜油,魏某实在过意不去,待改日手头宽裕了些,定照价赔偿周财东。”

“诶,魏将军是为了国事,周某岂能因一己之私误了将军大事。”

“周财东深明大义,来日魏某得空,定向大王请奏,为周财东在城东的榷市谋一个官职,以补周财东损失。”

“呵呵,魏将军言重了,在下岂敢惊动大王。”

“这是应该的,若无周财东两百桶菜油,魏某又岂能轻易平定叛乱。若无他事,魏某还有要事,这先告辞了。”

“呃……这个……”

周财东欲言又止,百里燕心想,给你在城东榷市谋一个官职,你还不满足啊,难不成还想把榷市给盘下来?

“周财东还有事?”

“哦,是这样。周某呢,膝下无子,只有两女,故而呢……”

百里燕闻讯吓一跳,你这是送女儿上门啊:

“周财东,魏某已有三桩婚约在身,两个侍妾陪伴,这恐怕不合适吧。”

“呃不不不,是这样。周某身份卑微,见李公子对我两位小女似乎有意,所以……所以就……”

周财东自己不禁都觉得不好意思,百里燕算是看明白了,他这是想绑上李懿这条大腿,转眼土鸡变凤凰了。

“魏某明白了,周财东是见李公子对两位周小姐有意,想许给李公子,可是又开不了口,因而想让魏某做个媒,可是如此。”

“对,对对,正是如此。呵呵……”

此时的周财东笑的缤纷灿烂如沐春风,当其他人遭灾受难之际,唯有周财东因祸得福,李懿阴差阳错看上的周财东家的两个仙子,周财东是趁势而为,趁机绑上景尚公之孙这个身份,好远走他乡尽享荣华富贵。

“周财东,你这个生意做的好呀……”百里燕笑着,倒也没什么恶意。

“呵呵,魏将军言重,周某也不敢得罪李公子啊。”

“怎么,李公子逼你了?”

“这倒没有,这倒没有。”周财东连连否认,显然李懿应该还做不出来。

“好吧,魏某可以替周财东做这个媒,不过呢,有件事周财东可能不知道。李懿毕竟是景尚公之孙,其母是歧国公主,豪门世家历来将就门当户对,况且豪门从不缺美艳女子。周财东膝下两位姑娘,虽说也是貌若天仙,可要坐上正室恐怕很难呐。”

“周某只是一介草民,高攀李公子已是莫大的福分,又岂能奢望正室之位。”

“既如此,此事魏某应下了,成与不成非李懿公子所能做主,安泰侯毕竟是其姑父,若其姑父不允,景尚公恐怕也难答应,周财东可要有准备。”

“那是那是,周某此生永不忘魏将军大恩,来生做牛做马定也要报答将军大恩大德。”

“呵呵,做媒本乃积德造福只是,到了周财东嘴里,怎好像成了魏某的一桩买卖。”

“不敢不敢,魏将军光明磊落深明大义,都是周某的不是。”

“行了,暂候着吧,魏某这便去见安泰侯。”

百里燕想到要替李懿这个外甥做媒,心里总有种奇怪感觉,总觉得是娘舅在给外甥打工,自己这个做舅舅的什么也没捞着。

来到中庭正堂,姬通正与客人说话。放眼望去,都是陔陵城数一数二的富商,唯独不见李懿和乔丞二人。一众人中一个百里燕还认识,当年开益草堂时,上门给他儿子看过诊。

见百里燕进来,姬通打断了谈话:

“魏将军,咸王可好。”

“大王圣体康健,叛军得以平定,公使府功不可没,这不,大王让魏某前来与安泰侯商量归还马匹之事。”

“哦,咸王是答应了?”

安泰侯大悦,连忙请百里燕入座说话。

“大王确实已经答应,不过鉴于眼下局势,大王考虑明年此时再将马匹归还。”

闻讯不是立即归还,安泰侯脸色不快道:

“今年推明年,明年推后年,这何时是个头!”

姬通声音很大,也没有屏退来客的意思,很显然是有意而为之,把咸国的丑事公之于众,好趁机施压。

百里燕心知肚明,不动声色说道:

“是立即归还,但却也不是。”

“此话怎说?”

“大王决意现将等数量的咸国普通马匹质押于侯爷,待明年在悉数换回,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哦,这……倒是闻所未闻呐。”

“呵呵,不过呢……”

“不过何事?”

姬通心头一揪,转眼想到百里燕一肚子坏水,哪里能这么轻易松口,肯定没什么好事。果不其然,一张口,姬通脸色即刻拉黑:

“不过呢,梁国十万大军屯驻与咸国,虽说不是吃的我咸国粮草,但总盘在后方,未免有负于联军之名。眼下我咸国粮草奇缺,因此我王希望贵军能移防至永兴城以东开荒屯田,以利农事、军事,即便不能上阵厮杀,也助我军粮草供应,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你!”

姬通急的瞪眼,若非现场外宾在场,真能骂百里燕狗血淋头。

“魏将军,你的注意未免想的太好了吧,让我军给咸军拓荒种粮,换回我军自己的马匹,天下间有这等道理?”

“路是人走出来的,理是人说出来的,至于是否合情合理,这也得论个公道是非。你军屯驻于陔陵以西十里,名曰联军,实则豪不作为,与晋国别无二致。

晋国背信弃义毫无廉耻,尚且还说得过去。梁国堂堂天子之师,也缩在咸军背后眼看我军与叛军厮杀,倘若是咸军完了,谁来拖住叛军。

不瞒侯爷,北海郡千万亩粮田绝产,上百万人丁嗷嗷待哺,口粮奇缺,至少两百余万石,梁军若不能抢种夏粮,北海郡一百余万百姓,明年的此时就是叛贼,你看看他们会不会南下把梁军给吃了!”

“你们咸国内政,本侯哪里管得了。若非咸王用人失当,能有此事?”

姬通针锋相对,言外之意,把账推到了咸王头上。百里燕不甘示弱,他说:

“但至少作为联军,岂能眼睁睁看着友军陷于危难而见死不救。又没让你军上阵厮杀,在永兴城开荒种粮,难道还能伤着你们。况且,我军也将等数量的马匹质押给侯爷,侯爷不也索回了战马了吗。”

“魏贤呐魏贤,你当真是聪明绝顶呀,如此就想平白无故驱使我十万大军给你们种粮。”姬通既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气是因为还没谁敢在他面前叫板,若不是于自己儿子有救命之恩,准能撵百里燕滚蛋。好笑是百里燕异想天开,真那他安泰侯当农夫驱使。

这时百里燕继续又说:

“侯爷,就是种种地,有那么难吗。说起来,咸军粮草奇缺国库空虚,秋季若再无粮草接济,北海郡百十多万张嘴,明年春天可就要zào fǎn了,什么后果,侯爷应该清楚。”

“此事干系重大,本侯一人做不了主,需与众将从长计议。。”

“那好吧,侯爷可以从长计议,不过魏某相信,侯爷一定会看在大局的份上,力挽狂澜于危难。”

姬通说是与众将商议,实则是向广叔子问计。

第325章 利益纠葛(1)

广叔子立场是完全倒向梁国的,所以毫无疑问,广叔子不会做出有损于梁国利益的事,同时咸王今晚应会将屯田之事知会广叔子,广叔子若要替梁国考虑,势必会接受移防屯田的建议。

毕竟梁军移防永兴河后,名义上距离咸军更近,黑巾叛军总该有所顾忌。如此一来,赵逊便能抽调更多兵马,用于其他地方,于人于己都是两便的好处,广叔子没有拒绝的道理。

而且就眼下形势,咸军缺粮迫在眉睫,明年春天之前若弄不来粮草,北海郡即便守得住,但老百姓自己会用实际行动投票,到时候没有吃的是真的,叛军只要以粮草引诱,上百万老百姓哪里管什么国家大义,肚子饿没饭吃是真的吧,民族大义能当饭吃?时下老百姓的思想觉悟恐,怕还真没高到宁可饿死,也不屈膝求全的境界。

这些话既是说给姬通听的,也是说给在座的财主老爷听的,至于会否泄密,对于黑巾军而言,公孙岳已将能泄的都泄了,已无秘密可言,晚说不如早说,等到黑巾军散布谣言制造恐慌,其后果会比现在更为严重。

姬通此刻正在气头上,百里燕琢{既魏贤}磨着,周财东的事怕是不能当着他面提,提了,恐怕自己这个媒人也做到头了。

“侯爷,不知李公子现在何处。”

姬通心想百里燕准又没按什么好心,自己的侄儿天生缺心眼儿,要是中了百里燕的奸计,后悔莫及,于是说道:

“魏将军找懿侄儿有何要事,不妨直接与本侯说吧。”

“哦,也无甚要事,是魏某有件私事要去问李公子,此时说来也不方便。”

“不方便?”姬通就想了,你脸皮如此之厚,还有不方便开口的?“魏将军,是自己不方便,还是咸王不方便啊?”

“私事,当真是私事。大王若有所求,又怎能瞒得过侯爷。魏某看,今日之事就先这样定下,来日侯爷想通了,可面见我王详谈具体事宜,侯爷以为如何。”

“也罢,懿侄儿正在内宅,魏将军请吧。”

“谢侯爷指点。”

姬通吃亏上当好几次,现在越来越不敢马虎,百里燕前脚刚走,后脚令人暗中盯着,看看百里燕究竟搞什么鬼。

离开中庭,百里燕先去了东院,吴登及其麾下和少年子暂住于此,下午便要出城,司空南、苏洪、白合、陆肇等人尚在永兴河,卢皋的人马又太少,前往广信路上不能没有自己人,吴登麾下好还有四五百人,编入卢皋部下正好凑两千多人。

卢皋现在已经是右都督,实编应有四千人,百里燕还不敢一口气给他四千人马,一是咸王允先锋营编一万人,卢皋要是占了四千,那司空南、苏洪、白合、陆肇、方千等人怎么安置。

其二是邵平一战,先锋营五千多人,不计白合、陆肇、方千等人,先锋营的老底子还剩小三千多人,急速扩编将导致战力急剧下降,多出来的六千多人悉数打入各建制,每个百夫长麾下超过六成新兵,严重影响战力战术发挥。

与吴登一番详细交代,百里燕还不忘怜香惜玉探望春柔、春芳二女。百里燕一直提心吊胆担心她二人是公孙岳安插的眼线,今日问起咸王,咸王很咬定棠籍女子由内侍府密探招募,只向咸王一人负责,太监黄门令无权过问。

说起内府密探,内府归太监黄门令监管,密探是内府负责王宫大内安全机构,但素来只向咸王负责。

棠籍女子既是咸王赏赐笼络的手段,同样也是监视心腹大臣的眼线。也就是说,棠籍女子是咸王的密探,是美人计。公孙岳就是再有能耐,也很难渗透到内府机构。

不过百里燕就纳闷儿,公孙岳这么大的问题官员,密探就一点没发现?

而且姜氏的密探还有个特点,都是盐枭出身,家族一代一代的新人依附于咸王,而一代又一代的咸王,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又默许这些盐枭贩卖私盐,由此形成了家族式的依附关系。

换句话说,这些密探背后的家族,不是一般的有钱,他们忠于咸王是天经地义的。很显然咸王要是倒台了,他们跟着完蛋。正是这种利益攸关的家族依附关系,很大程度上巩固了咸王的地位。

咸王姜氏早年就是北海地区最大的盐商,梁朝新立之初,获得特许经营权之后,迅速扩大垄断了北海盐业,诸侯分封本来没有姜氏的份,因诸侯争相垄断了商品贸易,并开始将手伸向制盐业,导致姜氏的盐业受到冲击。

更重要的还在于,姜氏不是最早分封的诸侯王,因此手中除了家兵,没有武装力量,内陆的诸侯吃盐受制于沿海,就以武装抢劫为手段,大肆劫掠贩往内陆的夺食盐,导致姜氏损失惨重。

最后不得不与贩私盐的盐枭勾结,进而用手中的生产销售的垄断特权,令盐枭的武装力量甘心依附于姜氏,经过数十年的努力,最终称霸了北海盐业,迫使梁朝不得不将北海划归姜氏立国。

姜氏创立国后,自然不可能继续纵容盐枭贩卖私盐,冲击姜家的税收,但要是全剿灭了,在当时看来,不免落个背信弃义不仁不义的恶名。于是就有姜氏收编盐枭,默许他们家族仍暗中继续贩卖私盐的特权,换取盐枭组织对咸王的忠臣。

内府除了密探背后是庞大的盐枭家族,内宫的禁军之所以听命于姜亥,还是因为内宫禁军的成份,有相当一部分出自盐枭家族,被杀的禁军大将军王文,其实就是盐枭家族的直系,太子府护将彦平,也还是盐枭家族的直系,卢皋也是,甚至咸王后宫妃嫔当中,不少都是盐枭家族的掌上明珠。

总而言之一句话,天下盐枭是一家,跟着咸王就能混。

诸如此种通过出让和默许特定份额利益,来换取家族武装忠诚的案例并非个案,在君权时代是极为普遍的利益依附关系,从某种层面而言,稳定了国家局面。

第326章 利益纠葛(2)

与此同时,李懿正与乔丞在内宅的一间偏厅无话不说,他二人年纪相仿,但李懿缺心眼,相反乔丞年纪不大,却是个削尖脑袋钻钱眼里的家伙。

百里燕刚到游廊外,心里猛是不爽,就听见乔丞一个劲的再向李懿推销肥皂是个好东西,可貌似这东西不是你家的专利吧,你推销肥皂,有没有问过我啊。

“咳咳……”

百里燕咳嗽了一声,乔丞立时吃了一惊,赶紧起身掩饰着内心的慌张。

“呵呵,魏将军,本公子有礼了。”

“小侯爷这是……”

“哦,听说梁国富甲一方,故而想日后贩卖一些咸国的财货去梁国。魏将军来的正好,要不给出个主意?”

乔丞把球又反踢给百里燕,就好像是已经说定了一样。

“小侯爷,这国难当头,此事是不是日后再谈。”

“这个啊,若能开拓商渠缴纳商税,同样也是利国利民之举,魏将军以为呢。”

百里燕{既魏贤}就觉得乔丞此人年纪不大,却很能说话,反复的说来说去都是他的理,反成了自己的不是。

别人不知道,百里燕还是清楚的,这些皇亲国戚的生意买卖或多或少都免税,甚至应缴的税赋变着法儿偷税漏税。

轩亭侯家做的生意更是如此,就连轩亭馆的白酒都是咸王包办,指定御用司和内府统一从梁国进口,原价卖给轩亭侯,中间的利润之厚可想而知。

乔丞屁点大的孩子,居然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当真自己这个妹夫可以轻易给他拿捏。

“小侯爷,魏某王旨在身,侯府今日就不去了,还请小侯爷代为转达轩亭侯与公主。”

“啊!”乔丞诧异,立马有些慌:“魏将军,母亲可盼着魏将军去呢,这让本公子如何交代呀。”

“呵呵!”百里燕不怀好意笑着:“大王之命魏某莫不敢从,小侯爷还请见谅。”

“这,这……”

乔丞此时颇有些大失所望,他此来目的是请百里燕过府,商量妹妹乔馫儿的婚事,当然,这件事自然是轩亭侯乔廉与兰渊公主出面。

既然是婚事,就肯定要谈聘礼,聘礼的内容虽然没说透,但乔丞此前明里暗里流露出的内容,明白无误的暗示了轩亭侯的开价,还是想要肥皂的生产工艺。很显然,一根寸银半斤肥皂的利润相当之可观,轩亭侯迫不及待想要大赚一笔。

百里燕直接拒绝过府吃饭,“聘礼”的事情很显然是黄了。见乔丞呆愣在那,百里燕心里颇觉好笑:

“小侯爷,魏某还有些私事,要与李公子相商,还请小侯爷回避。”

“回避?哦,那好,本公子这便告辞了。”

乔丞心不甘不情愿的悻悻而去,这时李懿心里就犯嘀咕了,这还是轩亭侯的女婿吗,这般不客气。

正值李懿纳闷之际,百里燕合上屋门很是神秘说道:

“这几日叛军作乱,让李公子受惊了。”

“倒也无碍,咸国能有魏将军,实乃咸国之幸,咸王之幸。听魏将军言,是有私事,不知将军有何私事呀?”

百里燕定了定神,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外甥:

“是这样,李公子以为两位周姑娘如何呀?”

“周,周姑娘……”李懿顿吓一跳,也没想到百里燕会问他此事,立时脸颊滚烫眼珠乱转,胸口狂跳方寸大乱:“魏将军,此事不能乱说呀。”

“诶,魏某只问李公子,周家姐妹如何,李公子可喜欢。”

“呵呵……”李懿傻笑着,中肯的说了一句:“倒也是两个美人胚子。”

“这么说,李公子是喜欢上她姐妹二人咯?”

李懿两颊泛着腮红,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最终是小心问道:

“不知魏将军这是何意呀?”

“是这样,周财东,也就是周家姐妹的生父,请本将军做媒,魏某昨日见李公子对她姐妹有意,故而应承下了此事。”

“真的呀!”李懿一反方才青涩之态,仿是吃了开心豆,眼中大冒金光。立时发现有些失态,即刻又收敛起失态,压着声音羞涩问道:“魏将军此话当真?”

“诶,为将者一言九鼎,岂能当儿戏,魏某只问李公子,可有意周家姐妹,若是有,当尽快说定此事,万一何事被其他公子相中,或是选入了宫中,那可就不美了。”

“这真是太好了,只是她姐妹二人似乎不喜本公子,这怎办呢。”

“呵哈哈……”

百里燕大笑,李懿不解问道:

“魏将军何故发笑啊?”

“魏某是笑李公子心太急,吓坏了周家姐妹二人。李公子也不想想,这几日兵荒马乱的,街上奸淫掳掠不计其数,夜间更有女子受辱凄惨呼喊之声,李公子当着众多壮汉战卒的面,将她二人请到你的屋中,她二人会做何感想。”

周家姐妹平日里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小女子,很少有机会接触陌生男子,这几天兵荒马乱人心惶惶,qiáng bào事件层出不穷,晚上甚至都能听到女子凄厉的惨叫声,周家姐妹尚且年少,心里的恐惧和害怕可想而知。

一下被李懿这个大公子骗到房间里,要是动手动脚做些什么,她们哪里能逃脱饿狼的魔爪。

“哦,原来如此,是本公子疏忽了,待改日前去向她姐妹赔礼。”

“非但要赔礼,我看那周家姐妹佩戴金珠银钗,应是喜爱打扮之人,公子不妨送些玉珠和首饰,以结好两姐妹,如此她二人定会心甘情愿。”

“若真能成此事,本公子定重谢魏将军。”

百里燕摆了摆手道:

“李公子言重了,说媒乃积德行善之事,若是为财,未免俗套了。”

“魏将军所言极是,可若不资以馈赠,本公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此事成与不成,还得看安泰侯的意思,倘若安泰侯不准,公子家中恐怕也难同意,还是先过了安泰侯这一关,再说吧。”

婚姻大事历来讲究门当户对,更何况景尚公李氏家族身份本就很敏感,以周家姐妹的出身,将来能给个侍妾的名分就算是不错的,侧室根本指望不上。

与李懿说定此事,百里燕随后将消息告知了周财东,闻讯李懿已经表态,周财东兴奋之情跃然脸上,丝毫没有遮遮掩掩的打算。

第327章 累卵

约莫未时四刻,叶信差人将马车送到公使府,说是马车,实则是辇乘,规格仅比太子车架低一级,相当于公卿这个级别。

辇一般都是四个轮子,两匹或两匹以上的马拉,太子乘坐的车辇是四匹马拉,百里燕的这辆只有两匹马,其实四匹马拉和两匹马拉,就效率而言其实差不多,不同的是地位之分。

此前百里燕一直琢磨制造四轮马车,用以转运粮草辎重,以增加运力,降低对人力的依赖。

四轮马车的载重量是两轮马车的三倍以上,甚至四倍,如果技术进一步发展,甚至载重更多,且两匹马能轻易拉动,马匹不受累。当然,还得考虑道路质量等问题。

比之两轮马车和独轮车,四轮马车不仅可以载货,还可以转运伤员,运输士兵,充当辎重车辆时,可与步兵随行,而不用担心大队人马行进过快,将辎重车马甩在身后,遭遇骑兵突袭,可就地以车辆为障碍物,阻止骑兵的冲杀。

比之两轮和独轮马车,四轮马车有太多的优势,最大障碍在于制造马车车轴,和马车力学承重,以及转向结构。

时下马车车轴皆为坚木所制,大量载货必然导致车轴高负荷运转,如何保证车马颠簸过程中,力学结构能有效承载车轴负担,这是个大问题。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以金属轴代替,但显然眼下无论是铁产量,还是金属切削机械加工,尚且无法生产加工金属轴件,最基本的切削刀具材料该如何解决。

其次是四轮马车的转向机构,天子车乘之所以作为权贵的象征,其根本原因在于四轮马车是需要转向机构的,而两轮马车却不需要。

这种转向机构仅有技术水准较高的御用工匠能够打造,而且受技术和材料限制,转向机构寿命不高,无法普及,因此市面上能见到的马车无不是双轮马车。

纵然四轮马车有一万个好,但扛不住技术不过关,再好也没用。

咸王派车辇接送百里燕{既魏贤}的消息很快震动了公使府,甚至不乏一些百里燕即将登上权位的流言蜚语已经传开,毕竟没人是瞎子,娶了两个郡主,打了几场大胜仗,力挽狂澜于危局,平定叛乱于都城,哪一样不是堪比旷古奇功的惊天大事。

大司马姜严,相国公孙岳相继被扳倒,大批同党遭受打击,这些空出来的位置总要有人去补,如今赵逊升任大司马已经铁板钉钉,那么百里燕呢,会否一跃成为继公孙岳之后,咸王再此力排众议任用的宠儿呢?众人都擦亮着眼睛,拭目以待……

叶信所部于未时七刻于北门出发,百里燕将吴登编入卢皋龙武营,并擢升吴登为仕长,改编为骑兵。

下午申时六刻,姜乾马不停蹄赶到旸霆广信军驻地,姜闵今晨被赵逊召去永兴城至今未归,军中暂由罗松亭主持军务。

对姜乾的突然而至,罗松亭很是吃惊:

“少主,你怎么来了!”

“罗先生,我父亲呢。”姜乾急问。

“赵逊今晨天不亮紧急召见主公,主公尚未还军。少主,陔陵现在情势如何。”

“先不提了,相国公孙岳乃黑巾叛军埋在咸王身边之暗桩,先生可知道。”

“公孙岳叛乱,起初罗某也很震惊,隐隐确是觉得其有此嫌疑,只是不知其中内情。少主既然如此肯定,那定是坐实了公孙岳与叛军暗通款曲里通mài guo。只是……”

“只是罗先生不明缘由,可是如此?”

“正是。按说公孙岳贵为宰相,竟于叛军勾结,未免匪夷所思了些。”

“那先生可知,黑巾叛军蓄谋几年?”

罗松亭下意识想到姜乾此话隐有深意:

“怎么,公孙岳不是近日勾结,是早有其事?”

“极可能在其结识咸王之前,便是黑巾叛军有意楔入咸国的爪牙,其十多年来种种行进,其目的便是为黑巾叛军提供发动叛乱的地盘与温床。”

“嘶……”罗松亭只觉脊背一阵寒意逼人,胸口坠坠欲沉:“难怪呀,咸国自公孙岳当道以来民不聊生,原来是深藏不漏蓄谋已久。如此说来,叛军一应军需粮草,皆来自咸国?”

姜乾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嗯,却非但如此……”

“此话怎说?”罗松亭不解问道。

“罗先生以为秦翰此人如何?”

“他!”罗松亭再吃一惊,很显然姜乾此时提起秦翰,绝非是空穴来风捕风捉影:“少主说他是……是……”

“正是,根据魏贤推测,有九成把握肯定,秦翰是黑巾军暗藏在父亲身边的内应,意在关键时刻煽动父王反叛,令咸国陷入内忧外患之中难以自拔。他这些年来积极为父亲谋划军械辎重,从广信捞走大量好处,同时也经由广信港口,在公孙岳掩护之下,将辎重粮草偷运出咸国。

两年前马贼霍行之事,魏贤便知道其是秦翰指使所为,只是担心马贼霍行所造之强弩是被父亲藏匿,故而未敢声张。实则是秦翰暗中指使马贼霍行,一边劫掠我商道积蓄财力,一边秘造强弩,为叛军储备军械。

而且,如秦翰、霍行之流,仅是黑巾军在咸国,在中原的冰山一角,诸如此二人者数以万计。黑巾叛军正是有秦翰、霍行之流的暗中帮助,才得以在十数年内积蓄起大量财力物力,其势之大,乃古今罕见,已绝非咸国一己之力所能抵挡。

如今据魏贤判断,公孙岳反叛乃黑巾军声东击西之计,实则是为将咸军主力死死钉在永兴河与陔陵之间,而无法脱身,他们好在暗中将兵马调往北海郡,一举偷袭广信、鼎炀,眼下广信危在旦夕,罗先生可有计策应对否!”

此时罗松亭脸色铁青,目光停滞在恍惚中,不觉世道沧桑之巨变如此迅猛,以至于恍如隔世一般愣怔在那。

“此局……已然大坏,形势分之险恶。秦翰此人谨慎入微,眼线遍布广信,陈韵风等人绝非他的敌手,仅靠广信府万余人马,恐怕以抵挡秦翰叛乱。”

“那太守府尚有郡兵万余,若再征壮丁入伍,广信坚守月余应是绰绰有余呀!”

“哼!”罗松亭无力的冷笑着,垂头丧气坐回竹榻上:“少主焉知秦翰没有买通太守余庄,城府司马许昙他二人。再退一步说,秦翰又岂能没有私兵。即便广信能坚守十天半月,赵逊何来兵马去救广信。”

“雷城尚有十五万晋军,晋军为何不能出兵去救?”

“晋军巴不得坐等广信失守,他们好出兵占了广信,晋军焉能此时出兵。邵平一战,雷城晋军尚且能纵容叛军调兵南下去围攻魏贤,眼看广信失守,晋军又岂能发兵。魏涵的十万晋军,安泰侯的十万梁军,更不会为咸国流血去救广信。

对晋国而言,正巴不得咸国局势更坏,对梁国来说,咸国局势更坏,便能将晋国拖入其中消耗晋国实力,以免将来晋国做大,这都是列国下的一盘棋呀。我等算计来算计去,终究是被他人算计在内,现在想来,是何等的荒谬,斗了这么多年,竟也只是他人手中的棋子。”

“那……就坐看我等基业就此毁于一旦!”

“这也倒未必,魏贤此人心思缜密,将如此细节告知于少主,定是有解,但是此战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是我军元气大伤,便是叛军伤筋动骨,罗某实不知魏贤将如何解此困局。”

罗松亭详细计算了敌我双方兵力和时间比,无论以怎样快的速度,绝不可能在五天之内将十万人马运到广信,且不说永兴河边腾不出十万兵力,即便腾了出来,十万人马定然也是骑马前往广信。

咸军眼下马匹有十四万余匹,相当一部分都用去了装运辎重和耕地,根本分不到一人两匹马,每日强行军至多一百二至一百五事里,再快,马就得累死。即便这样,五天内也是赶不到广信。

更何况还要集结动员,粮草准备,至少也要两天,根本来不及。而叛军定是六七天之前就已经上路,一边猛攻永兴河,一边在陔陵作乱之际声东击西,咸军已经错过最佳的增援时间,现在无论如何也来不及将人马投送到广信。

“少主,赵逊召主公前去,定是商议此事,恐怕是要做最坏之打算。”

“秦翰若敢动母亲和妹妹一根汗毛,我姜乾与他不共戴天!”

所谓最坏打算,就是妻儿老小被秦翰掳为人质,甚至直接充入妓营当中供人淫乐。

罗松亭对秦翰亦是非常了解,以秦翰的心狠手辣的秉性,一旦姜闵原配夫人和姜蓉落入秦翰之手,定是要百般利用,迫使姜闵反叛。

且以广信军现在的防区,已经是在战线的最北端,只要开一个口子,放黑巾叛军过河,咸军自北向南的一字防线将彻底瓦解。

此时百里燕坐着咸王赏赐的车辇,跟随叶信、鼎炀侯大军,浩浩荡荡奔驰在前往广信的大路上。大军行至后半夜,马匹状态严重下滑,大军不得已就地修整,唯独百里燕车不停马不换,只带了车夫,随行护骑一百多人护着马车继续赶路。

第328章 雷霆(1)

行至第二天卯时,百里燕{既魏贤}车马劳顿,百余人就地隐蔽修整至下午申时,与叶信、鼎炀侯所部再次遭遇,天一黑,百里燕车马脱离大队,继续赶路,至第二天午时,再度修整。至此已连续赶路五百多里,距离鼎炀城只剩不到一天路程。

叶信于第二天下午被司空南、苏洪所率三万匹战马追上,两军交替行军,于第三日上午在鼎炀城以南二十里与百里燕相遇。此时黑巾叛军的十五万人马距离鼎炀城尚有两天不到脚程,距离广信则还有三天多。

出乎百里燕意料是姜乾请辞了梁军策应使,随军赶赴广信。

据姜乾所说,其父姜闵在得知秦翰就是广信内应之际是绝然不信,极力为秦翰辩解开脱辩解,最终是铁证如山,公孙岳亲口承认广信城内存有巨大内应这个事实,迫使其低头。

很显然,能在广信城内一手遮天的,除了广信公姜闵,就是秦翰。太守余庄,城府司马许昙在战前手中仅有兵马两千多人,只有姜闵手下有数千之众,还有暗藏的私兵,能对广信了如指掌者只能是秦翰,总不能是姜闵自己暗通贼寇吧。

秦翰十数年如一日的积极煽动姜闵叛乱,却忍而不发,是何道理?自开战以来,姜闵的情报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难道就不蹊跷?种种迹象都将矛头指向秦翰,容不得姜闵不认。

离开永兴河大营回到旸霆广信大营,姜闵一病不起高烧不退,本打算亲自赶赴广信,不得已让姜乾代劳。

“魏将军,本都督这便率军进驻鼎炀,魏将军此去请多保重,若有不测,随时遣人与我联络,叶某当竭尽全力,接应魏将军。”

“多谢大都督,此番进驻鼎炀,大都督切记冒进,切不可为了劫粮而劫粮,叛军若知是我骑兵进驻鼎炀,势必要设计引诱,故而末将让先锋营都尉司空南豹韬营,随大都督一同前往,若遇不明,可问计于他。”

司空南所领豹韬营一直是两千人编制,由于没有战功和推荐,司空南实际还是都统职。前番邵平之战,司空南升任都尉,其余人等或升或受封赏。

先锋营众人中论智略,百里燕之外,司空南当属第一,横向比较,要比陈韵风逊色些,纵向比较军事,司空南比陈韵风见识广,又深受百里燕战术思想影响,能很好的贯彻战术精髓,由他率豹韬营随叶信进驻鼎炀城,百里燕能放心。

鼎炀侯张隽是此番救援战的核心,鼎炀城是他的封地大本营,倘若鼎炀城丢了,广信就是坚守一年,也无济于事,且不说赵逊抽不出兵,要去广信,不绕道情况之下必走鼎炀,鼎炀若失,就必攻城,以咸军现在的实力,根本抽不出十万人马,再在鼎炀城下打一场攻坚战。

与司空南诸事交代妥当,百里燕即刻率领先锋营与姜乾所部星夜兼程赶赴广信。

刚与叶信分道扬镳,姜乾便骑马来到车辇外说道:

“魏贤,此番你有多大把握守住广信?”

“怎么,少主还打算死守不成。”

“你!”姜乾心里挺生气,但怎么也发不出来:“魏贤,我妹妹可还在城中,你总不能毫无顾忌吧。”

“呵呵,少主放心,只要秦翰尚未动手,我等能顺利入城,一切都好说。”

“你当真?”

姜乾将信将疑,百里燕安慰他说:

“少主,且不看当年韩合以十多万兵马围困尹秧城,当年的尹秧城守军不过万余人,死伤在城下的晋军却有数万之多,如今广信人口数十万,难道还挡不住叛军?”

“可尹秧城毕竟是四面环水,广信城并无护城河,万一叛军以电石火烧城门又该如何。”

“此事确实头疼,不过并非全无应对之策,待到了广信,魏某自有应对办法。”

电石在当下是个完全不对称的产物,对时下的历史进程产生了巨大影响。

当下城门以左右开合的木质城门为主,上下开合吊起的铁栅并不是主流城门,因此以电石火烧城门,将是对城池的巨大威胁。此番陔陵平叛,也是得益于电石火烧城门,否则叶信也不能及时赶到。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在木质城门之前,增设一道上下开合的铁栅,以阻止叛军将电石堆到木质城门之下,但受到技术和铁器产量限制,装备如此巨大的铁栅城门,对技术和资源都是巨大的挑战。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堵城门和城门洞挖地坑这两条技术措施可走。

堵城门等于把自己给封死在成立,进出极为不便。挖地坑虽然可以在地坑上铺设桥梁,但城门一旦攻破,敌军仍可以填坑,由此导致电石的出现,彻底打破了守城一方的平衡。

改造广信城门显然已经来不及,百里燕现在更多的是考虑如何解决守门的问题。

当百里燕还在赶往广信之际,远在永兴河西岸的黑巾军中军大帐,两个带着面具的男子对坐饮酒,其中个子最高的戴甲的男子正是圣焱天王,另一人则是天王神通,圣焱喝着酒问道神通说:

“神通,刚刚收到消息,咸军一支三万人的骑兵两日前从陔陵出发,向北而去,永兴河畔似乎也有军马调动迹象,你说咸军会否是大举增援北海郡?”

“大举增援是不可能的,除非梁军、晋军愿意填到永兴河来,否则赵逊绝不可能抽出十万人马增援广信、鼎炀。”

“那他们调走三万骑兵做什么,难不成还想以卵击石?”

“是啊,三万骑兵虽不足以击退雷霆的十五万人马,但要据守广信或者鼎炀两者之一,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定是鼎炀城。即刻让雷霆率军去围了鼎炀如何,围了鼎炀,咸军三四万人便被困鼎炀,广信兵马更不足虑。”

圣焱提议先打鼎炀,神通思虑片刻说:

“不可,咸军骑兵战法飘忽,其断不会将全部人马置于城中,而且鼎炀属地人口近三十万,我等内应一旦被咸军抓获,便丧失了控制鼎炀的本钱,咸军彻底掌控鼎炀之后,必定抽调三五万男丁守城,咸军骑兵主力则守在城外,我军若是围城,其里应外合,随便攻杀雷霆任何一处围城兵马都绰绰有余。”

自邵平一战,神通天王lián zhàn三次,次次吃亏,如今见到咸军骑兵头皮就发麻,此番闻讯咸军骑兵北上,神通又担心是魏贤领军,故技重施。

虽然雷霆天王是兵强马壮,但这次不同于邵平,是咸军处于守势,占有地利人和,三万骑兵配合五六万守城壮丁,里应外合之下轮番搞几次,十五万大军也吃不消隔三差五损失个几千人马,一两个月下来就得好几万。

况且自古也没有骑兵守城的道理和逻辑,在步军充足的情况之下,骑兵主力势必集中于城外,寻找战机。同时草料也是个大问题,六万匹战马圈在城内,吃喝拉撒的每日开销巨大。

但放在城外就不一样了,人吃马喂都有保障。因此围城战,守方兵力充足情况之下,大量骑兵屯于城内是兵家大忌。

想到这里,神通继续说道:

“咸军骑兵主力若是去了鼎炀,咸军必然不会分主力兵马去守广信,因此广信定然兵力空虚。”

“这是为何?”圣焱问道。

“因为广信人多,你可知姜闵私藏了多少人丁。”

“多少?”

“据内线消息,广信有人丁近七十万,姜闵为蓄人力,一面从外郡招揽流民,一面mán bào人丁户籍,过去二十年间,广信人口明面上只增长了六七万,实则有二十五万。”

“这么多!”圣焱吃了一惊。

“某以为,咸军定是想以广信之人力据地守城。”

“那我等内应起事岂不功亏一篑!”

“原本以为公孙岳能在陔陵拖上三五日,谁知道只拖了一日,便偃旗息鼓,实在未曾料到魏贤此子尽有如此能耐,竟能在一夜之间扭转乾坤。”神通不无可惜说道,随即话锋一转又说:“咸军此番突然调兵北上,势必要将我军牵制于北海郡呀!”

“那广信是拿不下了?”

“并非如此。雷霆此去携带大量水燃煤,只要攻破了城门,岂有不破的道理。”

“那万一如许嵩守孝城那般,城门之内有地坑怎办,岂不要强攻?”

“不会,攻打孝城谁也不曾想到许嵩能挖出地洞。此番准备充足,只要烧了城门,地坑填平即可。我倒是担心咸军有可能劫我军粮道,故而应令咸西郡,即刻将十五万大军两月所用粮草悉数运给雷霆,以免分批押运被咸军骑兵所掠。”

“可我怎总觉得咸军此番怪异呀,一旦广信起事,怎么也能拖上三五日,三五日后雷霆大军便能赶到,咸军却如此悠哉悠哉,咸军会否早已识破计策。”

“识破又如何,赵逊无力调兵北上,更无时间。指望广信起事,除非能赶在咸军特使抵达广信之前。

我等在广信的内应行事谨慎切周密,除非雷霆大军还有一日路程,否则其断然不会匆匆举事,而咸军是三日前从陔陵出发,掐指算来今夜便能抵达广信属地,明日就能进城。

雷霆大军最快也要后日才进入广信属地,抵达广信城还需一日,中间差了一日,除非内应提前举事,率先封闭四门。

若是咸军特使恰巧赶上起事,兴许还能拖到雷霆大军杀到。倘若举事失败,雷霆大军赶到后即刻攻城,咸军也毫无准备时间。”

神通基本料定,很可能就差一天时间,决定广信城的举事的成败,一天之内咸军没有时间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征召足够的壮丁投入守城,雷霆天王所率大军强袭之下必然瓦解,攻取广信应毫无悬念。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十五万大军的粮草,邵平吃了巨亏,神通再不敢小视咸军袭扰的能耐,果断让咸西郡将十五万大军两个月所需的粮草运往北海郡,届时雷霆天王再派五万人马前去接应,咸军即便三万骑兵尽出,也不一定占到什么便宜。

第329章 雷霆(2)

而与此同时,百里燕{既魏贤}于当天夜里凌晨,抵达广信城南三十里时,被秦翰派出的暗探发现,消息很快传到秦府:

“秦爷,秦爷!”

高衡敲着寝室的房门,秦翰梦醒惊魂当中,一跃从床上坐起,疾声问道:

“何事?”

“城南外二十多里,发现咸军兵马。”

“什么,咸军兵马!”秦翰一个寒颤,睡意顿时全无,匆匆合上睡袍来到房外:“再说一遍,咸军到了何处?”

“咸军已到城南外二十多里,人数不详。”

“嘶……不会呀,三日前才得到的消息,公孙岳反了,算上陔陵到广信的八百多里路,骑兵一日四百里飞报也要两天,公孙岳zào fǎn应是五日前的事,咸军怎可能在公孙岳反叛之际,四五天内发兵北上。

况且说公孙岳不知内情,咸军来了也拿不到把柄,怎会突然来此,毫无道理可言。”

“秦爷,是骑兵,咸军若是遣骑兵星夜兼程,四五天应是来得及的。”

“那也不对,公孙岳手中有三四万兵马,咸军都在永兴河,怎可能是三五天能所能平息。会不会是雷霆天王的先锋,假扮乔装咸军入城,与我等里应外合?”

“这个……按说雷霆天王大军至少还有三天的脚程,其先锋来的也没这么快呀。”

“你不说来者是骑兵吗?”

“可即便是骑兵,雷霆天王绕道都郡西郡,也没这么快,况且连个消息也没有,实在不像是咱们的人呐。”高衡担心道。

“那会是何处兵马,鼎炀的?会否是鼎炀城已被雷霆拿下,这股咸军是从鼎炀败退而来,亦或者是雷霆派人前来。”

“这个……属下实在难以断定,还是小心为妙的好,今夜可是广信府的兵马守城。”

秦翰将起事时间定于后日辰时四刻,广信军回营修整之际,发动兵变,进而将广信军一网打尽。

因此从黑巾军叛乱之初,一直是白天郡兵守城,晚上广信军接防,形成长期的心理麻痹,以达成战术突然性,在第一时间瘫痪广信军的指挥系统。

高衡这一提醒,秦翰立时紧张起来,现在才后半夜,到天亮还有三个多时辰,要是这股骑兵马不停蹄,天亮之前就能赶到广信。

仔细拿捏了分寸,秦翰小心说道:

“高衡,你速去见许昙、余庄,要他们即刻准备,广信军若有异动,即刻动手。”

“秦爷,还是立即动手吧,以免夜长梦多。况且咱们的人马尚未从军库拿到兵器甲胄,越晚动手,越对咱们不利。”

“不,今夜若是动手,稍有不慎便要殃及全城,咱们的根本可都在广信,要是一把火没了,如何是好。广信军仅有万余人,我们有两万,只要控制了军库,他们便是瓮中之鳖。”

“那属下即刻去见许昙、余庄二人。”

“慢着,姜蓉那个贱人现在何处?”

“在惜香阁与肖春玉干着苟且之事,秦爷是想将她二人抓来!”

“以防万一,天亮之前将惜香阁暗中先围起来,倘若广信军无异动,便把人撤了,倘若有异,即刻现将姜蓉抓起来。挟持了姜蓉,广信军便是群龙无首。”

“那好,属下这就去安排。”

姜蓉暗中幽会肖春玉,秦翰了如指掌,此时此刻将其押为人质,无疑是多了一个可以制衡广信军的筹码。

寅时六刻,百里燕、姜乾率军抵达城南外,守军发现情况,气氛即刻紧张起来:

“城下来者何人!”

“少主回城,速速开门!”姜乾麾下一骑上前喊道。

守将闻讯大吃一惊:

“你等着!”

守将将消息迅速报给许扞,许扞闻信姜乾突然而至,担心有诈,即刻将人马全副武装拉上城头。

来到城上,昏暗中低头看去,也看不清来人情况和兵马数量,更加剧了许扞猜疑。他扯着嗓门喝了一声:

“少主可在。”

过去片刻,数名护骑护着姜乾来到城下,姜乾也听出了许扞的声音:

“许扞,快开城门。”

许扞闻讯一惊,借着光亮仔细打量,果然还真是姜乾:

“呦,真是少主!快,快开城门!”

少顷,南门大开,许扞亲自出迎:

“属下参见少主。”

“许将军,今晚是你等值夜?”

“正是,广信军素来是夜哨,郡兵负责白天的巡防。”

“那好,即刻起,广信军坚守四门,没有本公子军令,不得换防。”

“这……少主,出了何事,主公与罗先生呢?”

“城中有人叛乱,父亲与罗先生在永兴河脱不开身,今夜起,许将军当心郡兵与可疑贼人靠近四门。”

“怎么,有人要夺城!”

“修得多问,即刻传令广信军,不得有误。”

“诺!”

与许扞详细交代,姜乾便先行带着人马进城,百里燕坐着车辇缓缓经过时,停在了许扞跟前。百里燕挑起车帘看了眼错愕的许扞说道:

“许将军,幸苦了。”

“是你!”

“正是魏某,许将军可知相国公孙岳在陔陵发动了叛乱。”

“什么!”许扞大吃一惊

“看来许将军是还不知道啊。”

“那咸王他……”

许扞转眼想到是不是咸王一家老小全给干掉了,姜闵名正言顺的登基称王。百里燕见他目中有异色,多半猜到他是何想法:

“别想的太好,咸王若有闪失,魏某岂能到此。”

“那,究竟谁人在广信作梗。”

“此人许将军一定认识。”

“我认识?”

“那是自然,可是姜公的常客,乃广信首富秦翰是也。”

“嘶……”许扞一怔:“是他!不能吧。”

“六天前魏某也不信,事实上正是秦翰暗中唆使,姜公方才走上歧途。”

“这个……若真是如此,广信岂不危矣!”

“正因秦翰在广信人脉极广,许将军定要小心行事,不可大张旗鼓。现在陈韵风与宋平二人何在?”

“在府中。”许扞如实道。

“那姜郡主呢?”

“小姐……”许扞欲言又止,姜蓉在惜香阁这件事,全府上下就他一人知道内情。百里燕此时突然问起,许扞不知如何应对。

百里燕见其吞吞吐吐,便觉异常:

“许将军,姜郡主不会是不在城中吧。”

“哦,不,在,在城中。”

“在何处?”

“在……此事,许某不能说。”

“嘶……”百里燕诧异,接着又道:“陈韵风难道未曾与你说起?”

许扞顿觉莫名其妙:

“陈先生?说什么了?”

“这个陈韵风!”百里燕责骂道,接着又说:“姜公已郡主许配于魏某,许将军还不知道吧。”

“什么啊!”许扞又吃一惊,不禁心想,真的假的啊,眼珠愣是转了两圈质疑问道:“魏将军,此事可说不得玩笑啊。”

“许将军,魏某是在说笑的吗,不信可去问少主。快说,郡主现在何处!”

“在……在惜香阁。”

“惜香阁?什么地方。”

“城东一间小院。”

“有家不归,郡主去哪儿做什么。”

“听曲。”许扞老实交代。

“听曲,三根半夜的需要留宿听曲。”百里燕顿时火冒三丈,真没想到啊,姜蓉居然不守妇道在外偷男人,居然还打着听曲的幌子。

许扞见百里燕怒色跃然脸上,赶紧说道:

“魏将军莫要误会,小姐是听的舞曲。”

“舞曲?舞曲要听一个晚上?”

所谓舞曲,就是女子弹奏的曲乐,百里燕思来想去,还是不解究竟什么曲子能把姜蓉迷得神魂颠倒,见他不肯再说,百里燕越发觉得有鬼:

“速带人去将郡主接回公府,少主就这一个妹妹,当此关头有任何闪失,广信就完了。”

“诺,我即刻命人前去接应小姐。”

秦翰在广信一手遮天,姜蓉今夜听曲之事绝不可能瞒过他,万一秦翰铤而走险狗急跳墙,拿住了姜蓉胁迫姜乾,后果不堪设想。

先锋营迅速通过南门,百里燕留下苏洪、白合协助许扞,自率卢皋、陆肇、吴登三人前去城府司马府见许昙。

有了陔陵前车之鉴,城府司马这个城防司令部,百里燕丝毫不敢小视。自黑巾叛军起事以来,最先出事的多半都是城府司马和县尉。

时下文官是依附于武官的权利架构,武官的权利比文官要大,无需地方文官首肯,就可调动兵马。属地所有的军需物资都,由城府司马府节制管辖,导致城府司马的权利异常之大,只要搞定了城府司马,等于将全城半数兵马给拉了过去。

驱车来到城府司马府,街道两侧都是扎下了军营,戒备异常森严,已超出了正常戒严的状态,很显然秦翰提前得到了消息。

刚到府外两百步,一队百人的警戒哨兵拦住车马去路:

“停下,前方来者何人!”

卢皋催马上前喝道:

“咸国先锋大将军车驾,还不让开。”

“城府司马有令,任何人不得通过此地,你等绕道吧!”

“放肆!区区广信城府司马,也敢妄自尊大阻挡圣辇,张开你的狗眼仔细瞧瞧,大王御赐车辇在此,挡路者罪同谋逆,杀无赦,还不快闪开!”

卢皋气势逼人,郡兵却丝毫不惧,根本没有让路的打算。

百里燕担心激化冲突,遂拿咸王诏书,拄着拐杖走下马车:

“卢将军,稍安勿躁。”

“魏将军,此贼不识好歹,竟敢阻挡圣辇。”

“你且退开,让本将与他说话。”

“诺!”

卢皋让开一边,百里燕来到哨兵跟前,心平气和说道:

“本将乃大王钦点先锋大将军魏贤,奉王命前来接替许昙将军,出任广信城府司马一职,此乃王旨。现在起,你等归本将调遣,但凡不尊号令者,以谋逆罪论处。”

哨兵一惊,面色甚是慌张,左右与同伴看了两眼,不屑说道:

“属下不曾接到许将军军令,恕属下不敢从命。”

“呵呵!”百里燕冷冷一笑:“那你可要倒霉了!”

第330章 雷霆(3)

话音刚落,百里燕右手已将横刀抽出,一刀刺进哨兵胸膛,速度之快只,在须臾之间。哨兵身体一僵,惨叫一声,随后便是直挺挺倒在血泊当中。其余哨兵见状猛吃一惊,正要动作,卢皋人马已经上前将众人团团围住:

“放下兵刃,反叛者死!”

卢皋一声断喝,被围的百余人犹豫之际,前方郡兵发现情况不对,立即围上前来。

“是何情况!”为首都统问道,便发现前方尽是戍兵模样,不像是广信兵马,心中顿起戒备。

百里燕不徐不疾穿过人墙,来到两军对峙阵前喊话:

“本将先锋大将军魏贤,奉王命接替许昙将军出任城府司马。你等即刻起,听从本将调遣,如有抗命不尊者,以谋逆论处。”

“哼,好大的口气,大王圣旨何在!”都统不屑道。

“王旨就在本将军手中,将军出来说话!”

“你先将王旨拿来我看。”

“那好!”

百里燕沉声说道,提刀上前两步,前方上来一人,将王旨接过,随后交给那都统。都统一目十行看过王旨,不以为然反问了一句:

“魏将军,此乃王旨,城府司马任免素来由大司马节制,丞相加盖相印,何故大王多此一举!”

“这么说来,广信还没接到陔陵废黜姜严、公孙岳一切政令、军令的鸿翎急件!”

“哼哼,大司马、相国被罢,说谎也不打个草稿。依我看,分明是你等反叛!”

“看来,将军是执迷不悟了。卢皋将军!”百里燕口气一沉。

“末将在!”

“将方才所围叛贼一个不留!”

“诺!”

卢皋一声令下,后方立时传来一片喊杀之声,被围的一百人转眼倒在血泊当中,凄惨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陔陵平灭公孙岳叛乱的当天夜里,咸王上朝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各郡、各城、各县发出紧急命令,停止相国公孙岳、大司马姜严此前一切行政、军事命令,由咸王直掌,太尉张隽节制。

广信至少在三日前里就该接到陔陵鸿翎急件,现在对方没有承认,显然是大司马许昙已经叛变,正在准备起事。当此时刻,不给些军事压力,显然不能震慑叛军。

一顿乱杀,为首的都统立时慌了阵脚:

“你,你等强闯府衙图谋不轨,现在又无故杀害我军兵士,便是意图谋反,所谓王旨实乃你等矫诏。”

“哼,国政监鸿翎急件应三日前抵达陔陵,你等却不知,若非你等反叛,又怎能不知。众军都听着,本将军乃广信新任城府司马,胆敢与此贼同谋者,以谋逆罪论处,我数到十,不放下兵刃者,杀无赦。一,二,三……四……”

“此贼已反,别听他的!”叛将喝道,欲图继续裹挟众军。

百里燕仍旧报着数,卢皋同时已将人马散开,形成合围之势。

“五,六,七……八……”正要九字出口,百里远话锋突转:“卢皋,动手!”

不等数到十,先锋营人马一起杀出,叛将大惊之下措手不及,本以为对方杀人本是立威,数数仅仅是施压,哪里想到会是动真格的。

广信的郡兵大都是广信本地乡民武装起来的军队,训练不足装备简陋,士气低迷战力羸弱,先锋营杀气腾腾,郡兵被合围之下顿时萎靡不振斗志全无。

面对先锋营人数上巨大的优势和压力,不等激战两个来回,投降者纷纷弃械。

“卢皋,缴了他们!”

“得令!”

少时,一千郡兵束手就擒,为首都统被押到百里燕跟前。

“属下有眼无珠,还请魏将军饶命。”

“我来问你,今夜是谁人要你等在此驻防!”

“是许将军。”

“许昙?”

“正是。”

“你等何时得到的移防消息!”

“一个多时辰前,突然接到上峰命令,要卑职率军在此封路,不准任何人前往城府司马府。”

“那你可知相国公孙岳谋反!”

“不知,属下真的不知。若是知道,哪里能挡将军的大驾。”

“那可曾看见鸿翎急件!”

“不曾,三日前确实听闻有鸿翎急件,但哪是我等所能知道的军机大事,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将军开恩饶小人一命。”

“哼,来人,先将他押下,听候发落!”

“诺!”

左右上前将其拉下去,百里燕即刻带人前往府中。

许昙共计调来了两千人马,分别把手城府司马府南北两条街,南街出现异常,城府司马府旋即将北街的一千人调来,于是两拨人马在府衙前撞了个正着,各自拉开阵势对峙起来。

“来者何人!”守备城府司马府都尉喝道,又从府内调出五百gong nu手。

这时百里燕手持王旨走到其跟前:

“新任广信城府司马魏贤!”

都尉此时赫然发现,此人不正是市槽转运使吗。

“市槽转运使!”

“也是,魏某尚且兼任广信市槽转运使一职,同时也是大王钦点先锋大将军,奉命出任广信城府司马,以接替许昙将军。”

“这……”

“怎么,还不闪开!”

百里燕口气阴冷,手头的横刀还在滴血,都尉迟疑了片刻,小心说道:

“属下奉命严守府衙,任何人不得进入!”

“那是本将来之前,现在府衙归本将节制,许昙将军所颁一切命令就此作废,违抗者以谋逆罪论处。现在,给本将撤回所有兵马,即刻!”

“可……”

“怎么,想抗命不尊!”百里燕提起横刀,刀上仍旧残留了鲜血:“你是不知道怎么死的,是吗!”

“不,属下不敢,属下不敢!魏将军请进。”

“哼!”

百里燕推开都尉,在众目人虎视眈眈之下摔人进入府衙,卢皋旋即调五百人封死了大门。

余庄、许昙应高衡之邀,聚在城府司马府议事,高衡走后,他二人尚未散去,还在后堂商议明日起兵之事,这时百里燕却带人杀到了府衙,令他二人始料未及。

“报,报许将军,率兵前来者乃先锋大将军魏贤。”护兵仓促报到。

“什么啊,魏贤!”

许昙大吃一惊,太守余庄问忙问道:

“就是此前的那个市槽转运使魏贤?”

“是,正是他,如今已是咸军先锋大将军。”

余庄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先锋大将军”这个名号是六月新启用的职务,仅在陔陵一带流传,尚未传到广信。但常识也知道,大军先锋官加封大将军,那就是等同于“四征、四镇”大将军的存在,这个职务已经不低了。

“许将军,现在如何是好,秦翰、高衡计策恐怕早已泄露。”

“怕什么,我等手中尚有兵马万人,秦翰人马正在集结之中,还怕他一个市槽转运使的小官儿不成!”

“魏贤现在可是先锋大将军,论军职,比你许将军还高,他若要杀你我,乃举手之劳,还是留个退路吧。”

“怎么,余大人怕了!”

许昙一个冷色,余庄心头一跳:

“许将军,陔陵情势不明,万一有个差池,这可是诛连九族的祸事。”

“哼,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走,去会会他!”

许昙手按佩剑,在护兵拱卫下来到城府司马府前堂,百里燕等候在此,里外都是双方人马,气氛剑拔弩张。

“本将以为是谁,原来是魏转运使大驾光临。”许昙道,目光迅速扫了一眼现场,百里燕手下装备精良杀气纵横,个个虎视眈眈。

百里燕则将座塌挪到了前堂正中央,正怼着城府司马的正坐,气定神闲看着一脸做作的许昙,面无任何表情。

“许将军,别来无恙啊。”

“呵呵……魏将军如今是飞黄腾达步步高升啊,一跃成了大王面前的红人。”

“不敢当,魏某身系大王重托,岂敢居功,你我都是为了咸国,为了大王,身后都是数以千百计的弟兄,该持重的时候要持重,你说呢,许将军。”

“魏将军的意思,许某就不懂了,你滥杀本将人马,缴了他们的械,这也是为了大王!”

“本将奉命出任广信城府司马,他们有令不尊,有命不从,当此非常时期,以反叛谋逆论处,许将军不会不知相国公孙岳数日前谋反,已被平灭的消息吧。”

“这……”

见许昙一时语塞,心中更加慌乱,百里燕见其慌张,遂即咄咄质问道:

“怎么,许将军难道没看见陔陵发来的鸿翎急件?”

“真没想到啊,相国竟会是黑巾叛贼同党。”

“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两年魏某还只是广信的小小市槽转运使,谁能想到两年后会有今天呢。许将军,这是大王的亲笔王诏,接旨后即刻交接广信防务,明日立即启程前往陔陵,向新任大司马赵逊复命,不得违令,请许将军接旨吧。”

“是大王的亲笔诏书?”许昙问道,发现百里燕右腿受着伤。

百里燕捕捉到一丝异样,心里暗做准备,脸面上依然不动声色说:

“正是,大王亲笔诏书,许将军接旨。”

“臣令旨。”

许昙虚与委蛇行了一礼,接过王诏,小心退后两步,退到护兵身后这才缓缓打开诏书,仔细确认诏书内容。

为以防万一,咸王征求了百里燕建议,措辞极为缜密,防止交接过程被他人钻了空子,故意断章取义拖着不交。

第331章 雷霆(4)

许昙阅览诏书同时,暗中不忘观察百里燕{既魏贤}动静,许昙一举一动,百里燕看在眼底,却不动声色,待许昙看完王旨,百里燕不温不火接着说道:

“许将军,有何感想?”

“呵呵,自古英雄出少年,魏将军十六岁追随赵帅,如今也算是熬出头了,如此年纪出任司马城府,古之罕见呐……”

“许将军过奖了,魏某这里还有一份赵帅的调令。许将军移交广信防务后,即刻前往永兴河,何猛大都督麾下出任左都督。”

说着,百里燕有意将右手抬离右腿,揣入怀中,掏出一封信函,许昙见百里燕右手离开,心里稍稍一松,上前了两步前去接信,就在信函拿到手头一刹,许昙脸色迅变:

“孙思田!”

就是这一刹,百里燕右手已经按向横刀,不等许昙反应,一道寒光闪过,许昙心头一凛,心知上了百里燕恶当,全力抽身急退,同时一声疾呼伸手拔剑。

“救我!”

许昙一声断喝,下刻一道阴风杀来,不等他退完那一步,百里燕一刀已经砍来,而且不是先拔刀举起,而后砍下,而是拔刀的同时,刀剑自下而上的向前划砍,而非常见的自上而下的挥砍。如此便省去了举刀这个动作,直接抽刀自下而上划砍。

以横刀之锋利,如此近的距离下,这么一刀划过,直接划开了许昙这身细鳞甲,自下而上的一刀从他胸前拉过,而后径直在脸上留下一个深两厘米的四十五度朝上的刀痕。就如此一刀,割断颈动脉切断了喉管,鲜血喷溅如柱,许昙挣扎的倒在地上,到死也没想到百里燕是如何一刀就结果了他的性命。

许昙应声倒,诸人愣是猛吃一惊,身后的陆肇、吴登等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见百里燕莫名其妙就杀了许昙,此时刚刚上前两步的许昙护兵惧色跃然脸上,百里燕手提横刀,又上前压了一步,怒目视之:

“许昙图谋zào fǎn,如今已经伏诛,尔等还不退下,莫非都想与之谋反不成!”

众护兵面面相觑,连退了两步,陆肇、吴登这时回过神来,将一干人等团团围住,强行缴了他们的械。

“魏将军,没受伤吧。”陆肇道。

“不碍,将一干人等及其衙署悉数拘押,待明日再做处置。”

“诺!”

话音落下,百里燕蹲身将那分正面写有“孙思田”字样的信函拾起,看了看,心中暗道:

“就你还想zào fǎn,鼠辈!”

孙思田是司空南麾下一个百夫长,广信人,家住城中,家书是孙思田托人代写而后,由司空南转交给百里燕,代为捎回广信,诸如孙思田这类家书,百里燕身上还有二十多封。

原本没打算要杀许昙,但其反心露骨已有杀机,若不设计除他,今夜定是一番血战,伤亡极大,为此只能出此下策诈他。果不其然,许昙最终还是被小动作所迷惑,震惊之下来不及反应,被百里燕所算计。

解除了许昙一众护兵衙署的武装,将许昙家眷羁押,百里燕闻讯太守余庄竟然也在城府司马府,不用想,其定时来密谋反叛之事,遂将其抓到前堂,指着许昙还热乎的尸体问他。

“许昙谋反现已伏诛,余大人不会是想也步许昙的后尘吧。”

“不,不关本官的事……”

余庄认怂的速度还是相当之快,百里燕趁热打铁继续催问:

“哼,不关余大人的事,那余大人深更半夜前来城府司马府上,又是所为何事。说,究竟谁人唆使你等今夜突然聚兵于此,究竟图谋何事。”

“唉……是高衡,高衡约本官于许昙在此密商起事,本官也是财迷心窍,拿了高衡的好处,不得已而为之。”

“高衡?高衡是何许人也。”

“是秦财东的人。”

“就是广信巨富秦翰!”

“是,正是他。”

根据余庄交代,自他八年前出任广信太守以来,暗中收受了秦翰大量好处,既有金银玉帛,也有女色好处,总之什么手段能腐化,就用什么手段。

秦翰在城府司马许昙身上下的血本那就更多了,这还不算广信的前任太守和城府司马,都收受了秦翰的好处。

起初余庄以为秦翰是替广信公姜闵办事,而广信又是姜闵的封地,封地的太守和城府司马多半又是摆设,余庄也就没有当成一回事,能捞则捞,跟他也没什么事。

直到上个月下旬,秦翰突然约他与许昙前去赴宴道出实情,并声称黑巾叛军已经潜入城中,郡兵各营多数被秦翰收买,倘若余庄、许昙不从,便要先将他们灭口。若是成功起事,日后少不了二人的好处

许昙当时答应很快,余庄手无兵权,在胁迫之下只得就范。

今夜密议是秦翰哨探发现了咸军踪迹,于一个多时辰前临时组织,内容就是即刻将郡兵集结于城中心,潜入城中的叛军向军仓附近集结,分发装备。

倘若广信军今夜异动,便先行由郡兵动手牵制广信军,秦翰的人马武装之后,再去攻陷广信公府,将一干女眷悉数捉拿,迫使广信军缴械。

得知全盘计划,百里燕令卢皋遣人将消息告知许扞、姜乾,同时以城府司马的名义,令正在向城南集结的郡兵返回城南大营,各军都统、都尉即刻前来城府司马府复命。

为防叛军冲击军仓,百里燕速速调吴登、陆肇换上郡兵装具,前往军仓。

“陆肇,你与吴登即刻率本部人马,乔装郡兵佯装千人队,前去军仓见机行事。倘若情况允许,这是本将手令,你等即刻接管军仓,停止向叛军分发战械。记住,叛军人多,敌不动手,我不动手。倘若情况不许,你等便混在其中,见机行事,懂了吗。”

“末将明白。”

“那好,即刻上路,不要耽搁。”

“诺!”

陆肇是志国人,麾下以志国人为主,还有方千麾下的近两百人,加上吴登,有一千多人,如此混杂的兵员,极容易迷惑叛军,误判成自己人。

陆肇、吴登离开不到一刻,城dong tu起sāo luàn,隐隐传来一阵杀声:

“卢皋何在!”

百里燕唤道,卢皋冲进堂来:

“末将在!”

“城东发生了何事。”

“末将不知,好像隐有杀声,但却不大,约莫听着只有几百人左右。”

“几百人?”

“快去,命人前去打探情况,即刻来报我。”

“诺。”

广信的城府司马府位于城南,靠近城西的地界,距离城东还很远。百里燕爬到前堂屋顶上,隐隐向城东看去,看不见有火光,杀声也是零零星星一阵一阵,规模切却实不大。

就在之前,许扞亲自带了一百骑兵前去惜香阁接应姜蓉。

姜蓉与肖春玉上半夜一夜快活,正是睡的正香之际,许扞带人赶到院外,不等敲门,秦翰早已埋伏在此的人马突然杀出,杀了许扞一个措手不及。

杀声一起,惜香阁正值酣睡的姜蓉梦醒惊魂。

“哇啊,是何声音!”

姜蓉赤身luo ti坐立而起,胸口沉甸甸的玉桃硕大hun yuán。一旁肖春玉睡意朦胧,尚不觉有何异常:

“蓉蓉,何事如此惊慌。”

姜蓉脸色讯变,听着杀声哪是什么天籁之音,根本是杀声:

“快,快穿衣服,一定是遇到贼人。”

“哈啊!”

肖春玉大惊失色,不等她二人从床上爬起,唐桃提着灯笼仓惶冲进二楼:

“小姐,不好了小姐。”唐桃来的匆忙,姜蓉哪里来得及穿衣,唐桃闯进跟前一看,猛是吃了一惊:“哈啊!”

只见肖春玉赤身luo ti睡在内侧,外面坐着的也是个披头散发,胸前玉桃硕大的女子。愣是唐桃好见识,却哪里见过两个女人赤身luo ti暗子幽会寻快活的。

“小姐,你们这是……”

肖春玉难以启齿,倒是姜蓉不知羞臊:

“行了,快说,楼下倒底何事。”

“哦哦,院外有贼人,正与官军厮杀。”

姜蓉边穿衣服边说

“一群狗胆包天的东西,竟也敢劫本郡主。”

“哈啊,郡主啊……”唐桃很是吃了一惊,当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跟小姐肖春玉幽会的广信郡主。

二人仓惶穿上衣服,姜蓉忙从窗口向外看了两眼,外面隐有火光,却还是一片昏暗,天上隐隐微亮,却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

“蓉蓉,咱们怎办,逃吧。”肖春玉紧张道,抓紧了胸口的衣襟惶惶不安。

这时姜蓉说:

“前后皆有乱贼,这怎么逃。别怕,公府的兵马即刻便到,这些不过就是蟊贼,随便砍了也就是了。”

惜香阁附近有不少广信公府的产业,姜蓉每次幽会肖春玉,都在附近安插有暗哨,黑巾叛军猖獗之际,姜蓉更是在惜香阁附近增添了五十人。

她估摸着只要顶住了蟊贼,很快就有援兵赶到,可她哪里知道,这小院外有四五百人正在厮杀,许扞的一百来人迅速败于下风,不到两刻钟便被杀得丢盔弃甲,许扞本人背上挨了两剑,险些丧命,若非部下奋死将他拖出,已然丧命于惜香阁。

半晌,杀声嘎然而止,姜蓉感觉良好,心想着蟊贼就是蟊贼,这么不经杀。

“蓉蓉,怎么没声了?”肖春玉胸口狂跳,总觉得气氛不对。

姜蓉却不以为然:

“蟊贼嘛,一杀便散。”

肖春玉的直觉其实是有道理的,以姜蓉的身份,要是属下杀败了蟊贼,总该在院子外喊一声问安才对,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显然是不正常现象。

第332章 雷霆(5)

不等姜蓉得意片刻,嗙的一声巨响,楼下大院的前门从外无情踹开,穿着各色粗衣的男子,提着带血的剑,直奔小楼:

“都给老子快点,手脚麻利的把人绑了,立即给我撤。”

“诺!”

叛贼异口同声传到楼上,刚才还在得瑟的姜蓉立马慌了手脚。

“蓉蓉,楼下的是蟊贼呀。”

“混蛋,混蛋,这帮天煞的狗贼……”

唐桃吓得躲到肖春玉身后怯怯说道:

“小姐,怎么办呀。”

下一刻,十数男子举火提剑冲上二楼,为首的头上扎着块黑色头巾,一脸是血。见三女子,为首之人收敛了杀气略做一礼说道:

“姜蓉郡主,肖春玉姑娘,别来无恙呀!”为首男子边说,眼睛还不忘扫了一样三女的姿色。

收到贼人yin dàng目光,姜蓉立时恼火:

“呸,狗贼。既知道本郡主大名,还不给我滚下去!”

噌,姜蓉也是抽出了佩剑,纵然她手无缚鸡之力,佩剑只是摆设,但好歹给自己壮壮胆,还是可以的。

这时便见为首的男子哈哈大笑:

“姜郡主,你这可就让在下难办了,要是不小心伤了郡主,郡主可就掉价了呀。”

“呸,狗东西,你有种来试试。”

“呵哈哈……弟兄们,给我下了郡主的剑,把人都带走!”

“诺!”

众人异口同声扑向三女,姜蓉操着剑乱舞了两下,最终还是没能挽救她的命运,被叛军给缴了器,随后三人便被押往秘密之处,待到广信公府再来救援,天色已经蒙蒙亮,这伙叛贼早已遁去踪迹。

姜蓉被绑的消息传到广信公府,陈韵风、宋平等rén dà吃一惊,姜乾更是勃然大怒:

“许扞,你可知罪!”

“末将知罪!”许扞跪在地上,背上伤口隐隐还在流血,痛的龇牙咧嘴却只能忍着。

“我问你,郡主缘何深更半夜要去惜香阁,这么些年,你为何不向父亲禀报。”

“是郡主不让,属下也不敢忤逆郡主。”许扞如实说道,额头已是满头大汗。

这时陈韵风上前解劝道:

“少主,许将军也是受命于郡主,不得已而为之,为今之计,应当尽快从秦翰手中将郡主救出,以免发生不测。”

“秦翰!”姜乾咬牙切齿道:“许扞,且你下去疗伤,此罪暂且记下,郡主若有闪失,我拿你是问。”

“是,少主!”

许扞在护兵搀扶下前去治伤,姜乾忙问道陈韵风:

“陈先生,秦翰此贼定是要拿我妹妹迫我等就范,你可有良策。”

“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秦翰捉了郡主,意在自保,同时也是想逼少主就范,秦翰不达目的,恐怕不能放人。为今之计,只有断其一臂,打破其攻取广信的计划,逼他以郡主换生路,否则别无他法。”

“此话怎讲?”

“方才魏将军差人来报,叛军正集结于军仓领取兵器甲胄,如此一来,叛军可都集中在此,要是能将这部兵马悉数歼灭或是迫降,秦翰夺取广信的本钱也就荡然无存,届时其想逼我等就范已无可能。

以秦翰秉性,其断然不会走到鱼死网破自断生路的地步,定会用郡主为要挟,换他自己的生路。”

“但叛军数量不明,我军兵力都分散于四门,府中仅有两千多人马,陈先生如何围歼叛军?”

“魏贤现已控制余庄,杀死了许昙,掌控了城府司马府,只要其节制郡兵,我方在城中便有绝对优势,可将秦翰人马一网打尽。”

秦翰中控制着全城几乎一半的产业,一旦被其发动起来,所能煽动和武装的百姓数以万计,后果不堪设想。

陈韵风意在不让秦翰利用姜蓉要挟姜乾和百里燕,主动发动攻势,必须先发制人。在秦翰发出要挟之前,歼灭其主力,并迅速控制全城各处隘口,实施戒严。

秦翰毕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一旦手中的筹码和本钱荡然无存,其必然要留一条后路。姜蓉的价值也将从要挟全城,变成自留退路,只有削弱其手中的筹码价值,才能保证姜蓉安全。

试想,秦翰倘若手中有万余兵马和姜蓉作为筹码,要挟百里燕、姜乾让出广信,显然要比手中只有姜蓉这个筹码重的多。一旦等到秦翰手中只有姜蓉做筹码,形势对秦翰只会不利,妄想再用姜蓉换全城,显然是痴心妄想,他也做不到。

届时非但姜蓉的价值贬值,而且会更安全,秦翰要保住自己的小命,就必须先保住姜蓉的命。

姜乾决意采纳陈韵风建议,派人联络百里燕,将郡主姜蓉被秦翰捉住的消息告知于其,并将陈韵风计策详细告知。

百里燕此时已经从卢皋那里,得知城东发生了短促激战,广信公府吃了败仗,但具体因何交战尚不清楚,但隐隐能想到,可能是姜蓉出了事,待到姜乾的人将消息送到,形势立时变得棘手起来。

“魏将军,情况对我军极为不利呀。”卢皋说道。

“嗯,军仓已经控制不住,至少有一万多人在哄抢,郡兵各级将官一半以上,都是最近半年内提上来的。我估摸着,这些新提的多半都是秦翰的人,其他人之中不排除还有黑巾叛军的人,由他们继续统兵,实在放心不下呀。如果一概撤换,军心必散,真是进退两难。”

陆肇混入军仓之后,先后两次传回消息,第一次是夺取军仓控制权失败,第二次是军仓附近至少盘踞了万余来路不明的人马,有不少都操着国外口音,正在哄抢军仓兵器甲胄,就地武装,显然都是黑巾叛军潜入城中的内应,以及被煽动的当地百姓。

待等郡兵各军各营统兵将领悉数抵达城府司马府后,其中一半以上都不是两年前的统兵将领,不少都是最近半年新提拔的新人,都是陌生面孔。

就当下的局势,让他们继续统兵显然是养虎为患,但要全部撤换,削弱战斗力不说,军心士气必然动摇。

思索片刻,百里燕思得一计:

“卢皋将军,你说让这些郡兵一概编为gong nu手,解除兵刃,你看可否行。”

“嘶……只让用gong nu,不许用兵刃?”卢皋摸着下巴寻思着。

“正是,我军择抽调部分人马于郡兵之中督战,谁若不从,杀之!如此便可防止郡兵万一哗变,对我军不利之局面。”

“此法好是好,我军掺入其中监军,稍有异动便杀之。不过何来这么些gong nu,而且并非所有战卒皆善射术。”

“gong nu自然是有,至于射术是否精湛,那就无需我等操心,难不成还能射伤了他们自己人不成!”

叛军的威胁在于对己方人员的近身伤害,尤其是短兵相接。因此若将肉搏步兵改为gong nu手,同时将己方肉搏步兵成建制加入其中督战,如此一来,gong nu手在近距离对己方人员的伤害降至最低,除非他们愿意冒着杀伤自己人的风险,胡乱放箭。

“我看此事可成,你速与来人前去广信公府,府中gong nu应有不少,我再让陆肇、吴登,想方设法从军仓之内抢来一些,装备起万余人的gong nu手应不成问题。

此外,我军鞍马劳顿一昼夜不曾歇息,苏洪与白合在南城墙上修整,天亮后,你率龙武营前去接替苏洪、白合的骁骑营,我再从公府调一些人马,而后即刻合围这伙叛军。”

“末将遵命!”

郡兵有一万余人,gong nu手占了三千,军库的战械以刀枪剑戟和轻皮甲为主,gong nu不会很多,反倒是广信公府这么些年谋划zào fǎn,还不知道小仓库里装了多少gong nu。

与卢皋说定,百里燕来到前堂,向诸将宣布步军改变gong nu手的决定,遭遇强烈抵制和反对是可想而知的结果

“末将不赞成,七千多人都改为gong nu手,谁人近战肉搏。”一都尉反对道

“所言不错,哪有交出兵刃,仅以gong nu手近战肉搏的道理,真是闻所未闻。”

“魏将军不会是打了几个胜仗,异想天开吧,步军改用gong nu,岂是一两日所能完成,射术不精又何来战力。”

……

反对声比比皆是,百里燕不动声色“聆听”着诸将的反对。

但凡是都要容得下反对声,不能什么时候都搞一言堂,纵然明知这些人里暗含鬼胎,有的时候却还得故作姿态,让一些人明白所以然,进而拉拢到一部分人。

往往很多时候,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事情,正是处置策略失当,导致问题和矛盾的激化。

“诸位将军,魏某虽是初来乍到,统兵时间也许没有诸位长,但诸位之中,谁人能保证见过的叛军会比魏某多,此处谁若是曾力战十二万叛军的,可以自高奋勇的站出来,本将军即刻向赵帅举荐为大都督,有吗!”

这句话不温不火,但却软中带硬。一言既出,立时令众将哑口无言半天开不了口,气氛顷刻间沉寂了下来。

此时此刻,军功资历的份量凸显的淋漓精致,年轻也好,职衔高也罢,你要是没有一点可以服人的资历和军功,下面谁人都可以爬到你头上拉屎放屁,这就是资历的优越性。在众多行业,资历仍然是一个人站稳脚跟的资本。

第333章 雷霆(6)

“看来,在坐各位似乎没有哪位将军独战过十二万叛军,既然如此,本将可就要继续说话了,谁若觉得能比本将军有更好的计策,可当面提出,但是有一点,请诸位都要记住。

你们都是军人,不是为了吃饭填饱肚子的杂兵流寇,你们忠于的是大王,是咸国,更是供你们吃喝拉撒的老百姓。有些人,不要吃着百姓缴纳的粮草,拿着大王的恩赏,做着咸国的将官,暗地里却是干的鸡鸣狗盗忤逆叛上的不赦之罪。

本将今天打开天窗说亮话,前司马城府许昙,暗通黑巾叛匪事实确凿,尸体诸位都看见了,你们之中还有多少同流合污者,诸位自己心里清楚。

尤其是最近半年新晋的将官,许多都是生面孔,魏某在广信好歹呆过一年半载,军政之事还是有所耳闻的,你们些人中几斤几两,魏某还是能掂量出来的。

在此,魏某奉劝诸位一句,无论你等曾今做过何事,与何人谋划过何事,今日起,只要各司其职戮力杀敌,前罪本将可以不追究。但倘若再被本将发现,尔等继续与叛贼暗通款曲私下勾结,按咸国律,当诛三族。

不过,本将念及苍天有好生之德,一人反叛,祸连全家无罪之人未免过于残忍,因此本将今日把话就放这里,只要本将在广信做主一日,凡叛乱者只诛本人,不行连坐法。

但是,倘若有人有恃无恐,自以为是魏某软弱可欺,那就大错特错了,本将绝不会让他死的舒服,不信的话,可以试试。现在,言归正传。”

百里燕{既魏贤}怒目横扫一眼,诸将脸色难看神色复杂,此时此刻在场众人间想什么的都有,但谁的心里都清楚,新来的这位先是平白无故杀了一百人,然后接着把许昙也给干掉,现在放狠话,绝非虚言恫吓。就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准何事就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气氛一片死寂,反对之声在百里燕弹压之下销声匿迹,沉寂片刻,百里燕继续远未结束的内容说道:

“诸位,既然是打开天窗说亮话,魏某我就直说吧,诸位之中有多少人收受了秦翰的好处,与其同流合污,暗中勾结反叛篡权,本将心里清楚着,你等麾下又有多少人马,被秦翰拉了过去,掺入了多少叛军人马,本将心里也很清楚。

看看吧,看看相国公孙岳,堂堂一个相国,与叛军勾结密谋杀害大王,竟在一夜之间哗变了全城七成的郡兵。再看看你们,魏某敢说,在座的各位,少说有五成都拿了秦翰的好处与实惠,什么金银珠宝,什么女人宅子,还有丝绸锦帛,秦翰送什么你们拿什么,来者不拒。

诸位呀,兵者危任也,大王将此任交予你等,是信任你等,不是因为你等有什么三头六臂。你们的面前是敌人,背后是大王,是你们的衣食父母咸国百姓。

你们就忍心去拿叛军的好处,再掉过头来戕害自家的父老相亲?这不是人,是禽兽,是畜生懂吗,只有禽兽畜生,才会不知好歹的如同狗一样乱咬人。

你们在座的诸位,都没去过邵平,本将军不妨告诉你们邵平现在是什么样。黑巾叛军为了笼络想你等这样的将官,无不是打着神的名义,劫掠民财奸**子,还美其名曰献给天神的圣女,是前世做了孽的妖妇,奸淫她们是为了苍天好生之德,蹂躏她们是为了减轻她们的罪孽。

这些混账王八蛋,何尝不是嘴上仁义道德,背后男盗女娼,搜刮着民脂民膏百姓的血汗,践踏着女子的贞洁,在座的各位都是人,试想你们若都是百姓,能看着乱兵劫掠你们的家财,蹂躏自家的姑娘妻女吗,摸着你们的良心,你们自己说!

有人说本将改步军为gong nu,是本末倒置视同儿戏,那好,本将今天不妨把话说开。本将让你等编为gong nu手,是为了再拉你们一把。

gong nu手好啊,不配刀剑不用枪戟,近身伤不到自己人,我想也不会有人瞎了狗眼用箭射自己人吧。

你们也不想想,你们当中有多少人的良心已经黑了,被狗给吃了,本将能让你们带着兵马,手持利刃去平叛吗,当然不能。但情势紧急,广信军守在城头,抽不出人,而你等又手握重兵,本将军还不得不用你等。这是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懂吗。

本将还是那句话,不计前嫌前罪不纠,谁若再坏异心,那就休怪本将铁面无情。公孙岳以四万兵马在陔陵反叛,本将军仅以五千借来的兵马将其平灭,诸位可以自己掂量掂量里面的份量,需要多少人马,才能全部歼灭广信军与本将先锋营的人马。”

现在,还有谁人反对!”

一席话掷地有声震耳发聩,堂下鸦雀无声,诸人无不是脊背发凉冷汗直冒,面色铁青心头惊颤。

谁也没想到,百里燕的打开天窗说亮话,竟是如此直白,一时间lián zhun备反叛的将官都不知如何应对。

许昙被杀,余庄被抓,秦翰联络不上,现在的诸将是群龙无首,百里燕软硬两手,既稳定了军心,同时给所有人头戴紧箍咒。

沉寂片刻,一都统上前一步小心问道:

“魏将军,我等若弃用兵刃改用gong nu,万一被叛军杀至近身,该如何是好。”

“此话问得好,本将届时会调先锋营与广信军步军进入你等军中督战,你等只管放箭。谁若怀有异心向自己人放箭,督战队就地正法,现在可都清楚。”

“清楚,清楚……”众人异口同声,终于明白百里燕的险恶用心。

让步兵看着gong nu手,就贴身怼在身后,近在咫尺之下,gong nu纵然能杀伤督战队,但却只有一阵之威力,箭簇发射之后,根本等不到重新上弦,督战队反手一杀,gong nu手将毫无招架之力。而且先锋营装备了锁子甲,站在gong nu手背后,有任何异动,都将招致先锋营雷霆打击。

见诸将硬着头皮表态,百里燕缓了缓口气,收敛才压力继续说道:

“既如此,诸位速速回营,将兵刃堆于城南大营中央,除在场诸将,仕长、百夫长外,其余战卒概不准配用,胆敢违令者,军棍伺候。都散了吧。”

“诺……”

众将异口同声,随后便各自散去,离开城府司马府。百里燕此时深吸一口,瘫坐在案前,腿上的伤口隐隐又有些崩裂,额头微烫。

“终于……终于把他们给镇住了,要是再晚一两个钟头,局面恐怕就难以收拾了。”

攥了攥拳,百里燕躺在座上小憩了片刻,他实在太累了。

辰时,陆肇没能从军仓弄到gong nu,不过这伙倒是鸡贼的很。

他是志军出身,志军以朝天弩闻名于世,当其他叛军争抢装备时候,他命人去扛箭簇,能扛多少扛多少。这gong nu要是没有箭,跟枪没子弹是一个道理,自然也就成了摆设。而且枪膛没子弹,还能上刺刀,这gong nu没箭簇,那就歇菜了。

倒是卢皋从广信公府借到了七千张弓,弩是没有,弓有不少,一多半都是轻弓和硬弓,强弓不是太多。

与此同时,秦翰仍不死心,得知许扞被杀、余庄被擒,入城的是魏贤和姜乾,那时已快是卯时七八刻,秦翰又派出密探前去联络郡兵将官,结果被百里燕都圈在了府衙,有能没联络上。

“秦爷,魏贤已经掌控郡兵,许昙已死,那些个答应一起起事的将官要是三心二意,咱们可就危险了!”高衡飞快说道,额头大汗淋漓。

“那些个将官都收受了我等大量好处,难道就不怕东窗事发魏贤拿他们问罪?”

“秦爷,恕在下直言,我等从一开始可就低估了魏贤,远的不说,就这两三年来,魏贤所到之处,哪一桩哪一件不是被其搅的天翻地覆。

如今黑巾军受阻于永兴河,也是此子所谋,若无他,咸国早已被攻下,何来今日这些烦恼。我看其突然将郡兵将官悉数召集起来,定是用了什么雷霆手段。”

“你是说,这么多人都反水?有此可能吗?”

七八个收受了好处的将领能同时间反水,秦翰自己都不信。

“秦爷,还是小心为妙啊。各军各营的将官离开府衙返回城南大营之后,魏贤的先锋营已经进入城南大营,封闭了营门,不准任何人出入,我们的人进不去,也出不来,哪怕魏贤只是稳住他们,情势对咱们依然极为不利。广信军装备有锁子甲和精铁剑,魏贤手中还有三千多人马,仓促之下贸然起事,万一不能一举夺下广信,咱么都要葬生于此。”

“嘶……说的极是,广信军现在情况如何?”

“姜乾命宋平代许扞镇守四门,并从各门抽调五百人马前往公府,尚在集结途中,要动手还得有些时候。我等应速速将军仓的人马全部调来城东,趁着四门兵力空虚,先一步控制东门。如此一来,进可攻退可守,便于坚守待援。”

“好,即刻将人马来到城东,是该与他姜家父子做个了断了。”

目中闪过一丝凶狠,秦翰遂即来到藏身居所的密牢。

姜蓉、肖春玉、唐桃三人被拘押于此,还不知道广信城中依然变天,姜蓉还做梦想着许扞马上就来救她,这个时候,牢房的大门突然从外推开,一个发福的中年男子赫然站在门外,冰冷的目光着实让姜蓉、肖春玉二rén dà吃了一惊。

“秦,秦财东!”姜蓉脱口而出。

秦翰不怀好意的笑着:

“呵呵,郡主别来无恙啊。”

“你,是你!”姜蓉再傻,哪里能想不到是秦翰所为:“秦财东,我爹待你不薄,你却为何反我爹!”

“呵哈哈……不错,姜闵待我秦某是不薄,但够吗。广信每年赋税以百万计,我秦某得到的不过蝇头小利,郡主觉得平公吗。”

“不公平!”姜蓉为之吃惊:“爹爹每年分你好处不下十万,这还不算每年折下的兵器甲胄和养兵的流水钱,你还无耻的还嫌少,你的良心给狗吃了呀。”姜蓉嗤之以鼻。

“哼,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下岂有嫌钱少的道理。郡主,你是活久了忘记性了吧。”

“你,你无耻!”

姜蓉气的够呛,万没想到平日里为人谦和恭顺的秦翰,每年十多万的生意流水竟然还嫌少,居然狼子野心觊觎广信的财富和权利,想想都让人心寒。

第334章 雷霆(7)

“郡主,识相的替秦某修书一封规劝姜乾、魏贤立即罢兵退出广信,你若不识相,那秦某就不客气了。”

闻讯姜乾、魏贤出现在广信,姜蓉顿感诧异:

“怎么啊,我兄长回来了!”

“那是当然,可都是奔着郡主的小命来的呀。”

“混账,我兄长自有主张,魏贤又岂能对我言听计从,我看你是痴心妄想。”

“呵哈哈……姜闵视郡主为掌上明珠,姜乾是你兄长,岂能不担心郡主你的小命。至于魏贤嘛,郡主难道忘了吗。”

“什么忘了?”姜蓉莫名其妙。

“怎么,郡主与魏大将军的婚事,难道不足以令魏贤屈服于秦某吗。”

“什么……啊,本郡主与魏贤的婚事,秦翰,你是想钱想疯了吧,本郡主何时要下嫁给魏贤,本郡主怎么不知道。不是你是失心疯了吧,此种无耻谎言焉敢来讹我!”

姜蓉破口大骂,秦翰脸色一黑,顿觉画风似乎有些不对,纵然姜蓉是装的,这未免也太过火了,难道真不知道?

“郡主,广信公早于去年十二月,便将你许配给魏贤,郡主说不知,未免太滑稽了吧。”

“我呸,你这个下流无耻不要脸的下三滥,此等之事情亏你说的出口,如此天大之事,我父亲岂能不告诉本郡主,你当真本郡主还是三岁孩童,随意让你玩弄于鼓掌之间。呸,下三滥的东西,亏我父亲待你不薄,你竟如此下作。”

秦翰始料未及姜蓉反应这般激烈,一时间竟也不知如何招架。

“郡主,无论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魏贤总是知道的,他总要念及郡主的身份,全力保你性命,秦某奉劝郡主一句,识相的予我写信,否则可就休怪秦某不念这些年的交情,让人动粗了。”

“哼,秦翰,你堂堂七尺男儿,居然也要沦落到对我这女流之辈下此毒手,看来情况不妙吧。本郡主可听说魏贤的手段可是厉害的紧,不能是你秦翰大势已去,出此下策了吧。”

“你!”秦翰气结,定了定神又说:“早知你口舌颇利,现在看来,不过是泼妇骂街的伎俩。”

“我呸,本郡主泼妇,你又算什么东西,开妓院的肮脏小人,连舔女人的屁沟子都不配的下三滥!”

秦翰气得发抖,胸口的心火隐隐窜上天灵:

“看来郡主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上!”

秦翰一声令下,五六个悍妇嬷嬷们一拥而上,将姜蓉摁倒在地。

与此同时,城南大营近万兵马在前锋营威逼驱使之下,交出长短兵刃,配发gong nu和箭簇,随后拉赴城西军仓平叛。

广信府的兵马按计划一分为三,五百人由陈韵风、许扞率领留守公府保护家小女眷,姜乾率领两千人前往城东、城西结合部,阻绝叛军东进,另一千五百人交由百里燕掺入郡兵之中督战。

一万郡兵兵分两路,苏洪率骁骑营与白合所部一千余人,押着郡兵于辰时六刻抵达城西wài wéi。百里燕{既魏贤}自率广信军一千五百人,强押着五千郡兵前往城东与城西结合部,与姜乾汇合,形成东西夹击之势。

由于军需和军粮皆存于城西军仓,按秦翰的计划,应该是许昙率郡兵扼守城中,引导秦翰的叛军人马攻取城东富庶地区和东门,而后以城东为根基,再煽动百姓反扑广信军和公府。

于是没有装备的叛军,第一时间都涌向了城西军仓领取装备,却没料到百里燕短时内先杀死了许昙,郡兵非但没有为秦翰控制局面,反被百里燕在极短时间之内裹挟,这就导致城西军仓的叛军一窝蜂的聚在一起,没有许昙郡兵的掩护。

这股叛军要想由从西向城东运动,就必须穿过城中结合部,或是绕道南北两侧,而广信公府坐落于城北中轴线,距离城中最近,姜乾的两千人马率先占领城中结合部之后,很快与叛军先锋遭遇。

广信公府经过近一年的准备,除了永兴河畔的广信军,装备有百炼钢精铁剑和锁子甲外,留守广信的广信军同样装备了少量锁子甲、精铁剑,双方正面遭遇,姜乾占据广场开阔位置,纵然叛军人多,硬是被姜乾的两千人马杀了个头破血流,两军胶着僵持之际,百里燕率部及时赶到,从南面、东面兜住叛军迂回去路。

百里燕勉强骑着马,见到姜乾说:

“少主,速将你的人马拉到广场以东街道,我要将他们围死在广场。”

“退入街道?我军一旦退入街道,叛军便占了地利,于我极为不利。”

“但对gong nu手却是极为有利。”

“怎么,你要全杀了他们!”

“无毒不丈夫!眼下情势紧急,我麾下一万郡兵尽被叛军买通,你让我派他们持械厮杀,万一掉头过来杀我们怎办。

因而我已将郡兵悉数收缴兵刃,整编为gong nu手,以先锋营与广信军为督战,监视郡兵各部,如此也仅仅只能防止他们反戈一击,倘若令他们于叛军同流合污,后果将不堪设想。

因此只能采取非常之措施,将叛军诱至开拓地界,加以全部歼灭,否则城内两万叛军,我等如何处置!”

“既如此,本公子即刻率军退入街道之内。”

郡兵易帜已经心照不宣,现在仅是裹挟他们,而不能完全控制他们,若是要让这些郡兵手持兵刃投入平叛搏杀,那不是去杀叛军,而是反杀自己,转瞬间就能临阵倒戈,这种事情战场上屡见不鲜,谁知道厮杀当中自己人不会从背后捅一刀。

故而只能出此下策,强行改编gong nu手,又先锋营与广信军背后督战,让郡兵用箭射死叛军,用他们消灭自己。

姜乾迅速脱离交战,有序撤入广场以东的街道,叛军接到的是死命令,迅速向东集结,丝毫不知百里燕已从东、南、西开始合围。

广信城中心是一个占地广场,早年是港口的交易榷市,后来广信城扩建,榷市搬到了现在城北外的码头上,这块地皮随之搬空,后来修成了广场。

第一代广信公分封此地后,又进行了扩建,变成了如今南北走向,并排行驶集装箱大卡都绰绰有余的大型广场。

短兵相接,谁占据开阔地界,谁在单位面积内集中的兵力就越多,就对街道控制占有绝对主动权。姜乾此刻退出,就等于让出了地形优势,容叛军占领广场,但也将完全暴露在gong nu手射界之下。

叛军迅速占据了姜乾让出的广场,并试图继续向dong tu击,苏洪、白合率领的六千人马,此时正从城西向城东运动,碾着叛军身后追杀,陆肇、吴登混迹于叛军中,在他二人唆使之下,给叛军制造了巨dà má烦。

巳时三刻,叛军主力向dong tu击遇阻,并察觉被三面合围,遂开始试图开始向北面突围。

“卢皋将军,叛军要向北逃窜,你去喊话,令他们投降。”

“末将遵命!”

北面是百里燕唯一没有设围的缺口,叛军自然要向北面突围,这是人的正常逻辑思维,尤其是在当下,对围必缺之的战术思想并没有认知。

一旦发现其他三面无法突围,思想的惯性,必然选择认知范围之内的薄弱点转移,普通将官,很少会有人在如此慌乱之中,去仔细思考,为何某些缺口会特别薄弱这个问题,即便想到了,往往也无能力为。

卢皋骑马来到阵前,右手却是拿着一个铜皮制作的大喇叭,这显然是百里燕的杰作,与当下的时代背景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叛军们听着!”

卢皋一张嘴,声音很是洪亮震耳,隔着百步开外都还能听的很清楚。叛军立时都是吃了一惊,距离近的如同炸了一个响雷,心里七上八下。

姜乾也是纳闷儿,百里燕哪儿去了这么个大嗓门的力士,居然隔着老远,还听的这么清楚。

这时卢皋又继续发话:

“尔等已被我军三万人马合围,已无逃生去路,只要放下兵器,我军饶你等性命。本将再说一遍,降者可保性命,叛者杀无赦!”

话音落下,叛军尽是面面相觑惊疑不定,这时混迹于叛军当中的陆肇操着志国方言突然喝道:

“gou niáng yǎng de,咱被骗到城中,给咸军合围出卖了,弟兄们,好死不如赖活着,干嘛要给他们卖命,不如干脆降了吧!”

随着陆肇起哄鼓噪,其麾下数百人更是应声虫一般前后附和:

“就是,咸军可有三万人呐,哪里有什么胜算。”

“将军说的是,都被困死在城里,难到还能插着翅膀飞出去不成。降了,再也不给他们卖命了!”

……

陆肇和吴登麾下有一千多号人,一两个人说还不要紧,要是一千多人,都这么喋喋不休的胡乱一通说,就会像瘟疫一样传染全军。

这时叛军中有人发现苗头不对,立即恼羞成怒的前来制止:

“放肆,方才谁人在此扰乱军心,站出来!”叛将操着孙国口音喝道。

陆肇脸不红心不跳,摸了摸大胡子厚着脸皮说道:

“就是本将军怎样!”说话之际,陆肇给吴登使了眼色,吴登心领神会,带着一干人等,不动声色的运动到叛将身后。

此时叛将提剑直指陆肇,欲杀之而后快:

“扰乱军心者杀无赦,你给我……”

不等说话,噗嗤一刀从背后插入,胸口灌出。与此同时,叛将护兵一个不留全部死于吴登部众突袭之下。

陆肇见状更加来劲:

“弟兄们,你们看呐,这些孙国的王八蛋,根本不拿咱们当人,分明是他们无能,反要杀我等问罪,这算什么道理。反了他娘的,跟着是zào fǎn,跟着咸军还有条活路,降了!”

“降了……”

在陆肇及其部下的鼓噪之下,混迹在附近的志国人、徐国人响应者层出不穷,形势由此急转直下,广场通向北面的通道在陆肇等人的唆使鼓噪之下,被志国、徐国的叛军所占据。

龟缩在广场中央的叛军立马阵脚大乱,试图向北冲击,反被陆肇、吴登所部,真刀真枪见血的给驱赶了回去,彻底形成了四面合围。

第335章 雷霆(8)

这黑巾军发端于孙国,所以其内部也是亲疏分为三六九等,诸如志国、徐国、咸国的这些客军,从来都是炮灰,孙国人出任主要的军政指挥阶层。

因此这一万多人的叛军,都是人以类聚,咸国人聚一起,志国人聚一起,徐国人又聚一起,最后孙国人龟缩在这些人中间,让其他人冲杀当炮灰。

百里燕{既魏贤}正是摸准了叛军的内部架构,在陆肇率部混入叛军之初,便有意让他将人马混于志国、徐国人群之中,并率先向北集中,堵住叛军北逃的去路。

现在陆肇这么一折腾,瞬间被其拉过去两千多人,剩下叛军七千多人,半数以上都是咸国人,只有不到三千的人马是孙国人。

遥见陆肇已经成事,百里燕示意卢皋再次上前喊话:

“叛军听着,咸军优待降人,但凡愿意投效者,咸军来者不拒一视同仁,但凡是咸国人,前罪概不追究,要再执迷不悟,只有死路一条。本将军数到十,拒不投降者格杀勿论。一,二,三……四!五!”

数到五的时候,就听嗖的一声箭响,卢皋避之不及,一箭正中胸口,结果射穿了皮扎甲,挡在了锁子甲之外。

“呸!”卢皋拔出箭矢,啐了一口骂道:“瞧瞧,有些gou zá zhong见不得本将军说真话,两军交战尽也使出放暗箭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我呸,本将看你们都是活腻了是吧。还有五下,数到十,再若不降者,格杀勿论。六,七……”

数到第八声的时候,卢皋回头看了眼百里燕,那意思很明白,不会再发生许昙那个意外吧。百里燕点了点头,示意gong nu手张弓准备放箭。

随着弓弦一阵吱吱嘎嘎作响的吃劲声传来,气氛空前紧张起来,卢皋此时已经数到九,最wài wéi的咸国叛军,终于经不住巨大的军事和心理压力,有人率先丢掉了兵器,紧接着金属撞击之声此起彼伏,更多人选择放下兵器。

孙国叛将见状怒不可遏:

“孬种,都给本将把兵器捡起来,捡起来!”

叛将歇斯底里呵斥着,卢皋见机成熟,高举着喇叭又一次喊道:

“这么说,其他人都活腻了是嘛。很好,都听着,降者即刻向西退却,趴在阵前,谁胆敢妄动,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在军事压力和心理攻势的双重压力之下,形势迅速泾渭分明碧波双清,降兵迟疑片刻,陆续退向苏洪、白合所部一侧。孙国叛将恼羞成怒,着际下令放箭射杀了几名降人。

百里燕见状,抽出横刀直指中央:

“gong nu手听令,目标广场中央持械者,放箭!”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箭雨铺天盖划过一道弧线,飞向广场中央,噗噗哧哧的悉索声响彻天空,如雨点般扑向叛军,中箭声、喊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三千人的叛军在密入飞蝗的箭矢中成片倒下,倒在血泊当中痛苦地shēn yin着。

郡兵的箭术不怎么样,几千支箭射空了七成,或是有意或是无意,一阵齐射过后,居然还站着两千六七百人,这就意味着五千支箭射击聚在一起的三千人,最终只命中了三五百人,如此低的命中率,除了用寒心来形容,别无其他。

“弟兄们,拼啦!”

叛军怒吼着,胡乱向四周发起冲击,结果换来的还是一阵冰冷的齐射,接二连三又有数百人倒在密入飞蝗的箭簇之下。

而与此同时,一骑飞驰而来:

“魏将,急件,方才有人将此信和包裹送到府衙,要求即刻转交将军。”骑兵飞快说大,将信和包裹交给了百里燕。

信函没有署名,包裹很小,其中不知是何物。

“可知何人送来。”

“属下不知,人已经被扣下了。”

百里燕最先打开了包裹,结果是两条肚兜,一条是丝锦的女子肚兜,另一条是紫色纱罗,隐隐透着两股淡淡的香味。百里燕顿觉莫名其妙不知何意,随即拆开来信细看,脸色立时一沉,无名之火是噌的一下窜上心头。

“这个王八蛋!”

写信不是别人,正是秦翰。肚兜是从姜蓉、肖春玉身上扒下来的,信的内容很简单,要百里燕乖乖的让出广信,否则你两个女人都在我手上,后果你自己掂量。

要说其他东西被扣下了,那还好说,一想起女人,就是百里燕永远的痛。当年王蕊的创伤至今尚未愈合,现在抓了他两个女人,无异于火上浇油。

常言道龙有逆鳞,触之即死,狼有暗刺,窥知即亡,秦翰正是拿捏了百里燕的痛处,却不是弱点。百里燕此生最痛恨者,便是拿自己的女人做筹码要挟他。

一怒之下,信被百里燕死得粉碎,将两块肚兜揣进怀里,百里燕沉声道:

“卢皋将军!”

“末将在。”

“传令各营,长兵在前,短兵在后,gong nu手跟随,全军齐头并进,压缩叛军,但凡挣扎抵抗不降者,格杀勿论。”

“诺!”

战斗将尽,秦翰错误的判断了形势,在最不应该的时候,把信送到百里燕的手头。此时叛军已是强弩之末,一股向北突围,一股向dong tu围,无不是在做垂死挣扎。

大军四面压缩合围之下,叛军迅速瓦解溃不成军,不到半个时辰,一万人的叛军在软硬兼施之,下投降的投降,被杀的被杀,最终落得个虎头蛇尾的收场。

激战还在继续,姜乾一样收到了秦翰的信,催马找上百里燕:

“魏贤,秦翰这个卑鄙小人,捉了小妹做人质,要我等让出城池。”

姜乾将信递来,百里燕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冷冷说道:

“卑劣伎俩也不过如此尔,叛军现已瓦解,他秦翰焉能翻出什么大浪。少主,即刻调兵前去捉拿秦翰,将他赶出来。”

“魏贤,小妹尚在他手,不会是因为我父赐婚与你,就此轻贱了我小妹性命吧。”

“少主言过了吧。姜公既然将郡主许配于我,魏某堂堂七尺男儿,若是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岂能立于天地之间。他秦翰现在是丧家之犬,他若想找死,早已破釜沉舟,如今却以女人做人质,要挟你我就范,此足可见其绝无胆量伤害郡主。

相反,他惜财如命,怎会舍得去死,秦翰若知到兵马已被我军镇压,其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性命,又岂能伤害郡主。

少主只需打开东门备下马匹,放他离去,秦翰定会乖乖将郡主放生。”

与秦翰几次短暂的隔空交手,百里燕对秦翰的秉性大致有些了解,首先此人心狠手辣,可以干掉一切敢于阻挡其利益的的人,如马贼霍行等人。

其次是视财如命,从他恶意霸占广信市场,垄断资源价格,甚至不惜铤而走险,从国外走私商品入境,就可见一斑,他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喜欢金钱,是到了痴迷着魔病态的程度。

越是这种人,其性格越是城两极化的极端发展,从胆大包天,到胆小如鼠,都在一瞬之间。为了利益,他可以心狠手辣。同样的,为了守住财产,可以妥协认怂。

就他这种人,还想起兵zào fǎn,早在反叛之初定下的一系列策略,就暴露出秦翰的目光短视和无能。在明知昨夜咸军已到城外,他却还在观望求稳,那个时候要是突然起兵,非但百里燕进不了城,广信也全盘落入秦翰手中。

他瞻前顾后所担心的,是广信城的富庶和繁华,是秦翰在广信城中的店面和坛坛罐罐,夜间起事势必是两强相搏,稍有不慎殃及全城,要是一把火烧起来,后果不会逊于陔陵城东大火,秦翰所舍不得的,正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荣华富贵。

就这么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十几年来将咸国玩弄于股掌之间,就是这么一帮子奸商,在背后运作起黑巾叛军这个bào luàn集团肆虐天下,聚集起来的不过是一撮为了牟利篡权的肮脏臭虫。

叛军在合围中迅速瓦解消灭,又活捉了一千多人,至此,投降缴械的共计达到了小八千人,而真正包围叛军的咸军兵力其实只有一万五千人,能放心投入作战的只有五千人,距离卢皋吹嘘的三万人相去甚远。

但就是一万五千人,成功让一万人的乌合之众分崩离析,迫降了八千人,其中缘由除了策略和时机的选择,根本原因是黑巾军从起事之初,就埋下了祸根。

愚论派、雄论道妄图一统天下,而一统天下的前提,站在历史发展的全局高度,应该是文化族群认同感的统一,经济和交通的紧密联系,两派丝毫没有顾及各诸侯国民情、国情、文化、经济、交通的差异,妄图通过打乱地区政治版图,和民情基础,以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强行促成通婚和文化包容。

实际上,非但没有通过迁徙人口,打乱文化疆界,起到弥合各国百姓分歧,提升凝聚力的作用,还因孙国是黑巾军的根据地,孙国人自然在叛军当中起到了绝对主导地位。

此种排他性权力特权阶层,又加剧了客军、客民之间的隔阂与不信任感,否则陆肇即便再鼓噪,也很难在第一时间把叛军中的志国人、徐国人拉过去。

可预见的将来,黑巾军内部的矛盾还将加剧,其停止扩张的那一天,便是由盛转衰的开始,而且衰败之迅速,也将是空前绝后。

第336章 雷霆(9)

降附的叛军暂被拘押在广场,交由广信军看守,百里燕{既魏贤}丝毫不敢交由郡兵看押。战事刚一结束,百里燕调卢皋、陆肇、吴登修整,苏洪、白合率本部及广信军一部,监视郡兵返回城南大营,待解决了秦翰,情势稳定之后,再做处置。

姜乾派出五百人前去围剿了秦翰的府宅,但扑了空,这样的结果完全在百里燕的意料之中。正所谓狡兔三窟,秦翰这个奸商,绝不可能只有一个巢穴。

姜乾有些焦急,担心他那宝贝妹妹。

“魏贤,秦翰否从密道遁走出逃去了?”

“要说不是没有这等可能。即便要走密道,广信城外一片旷野,无遮无拦他即便是挖了密道,那至少也得通道城外一里地,如此长的密道不太可能不被发现。

倘若仅仅是通到城墙之外,其定是要等到天黑之后,而且这些密道定是其引叛军入城之用的密道,现在其兵败,倘若过早暴露,对其意义不大。”

百里燕判断是有些道理的,时下战乱频发,各国都流行挖掘密道,皇亲国戚如此,秦翰这等巨富更是如此。但秦翰躲着不出来,满世界的搜捕显然不会有什么结果。

正值百里燕束手无策之际,一队广信兵抬着一个血肉模糊的黄衣男子迎面走来,男子腹部中箭,还在流血。

广信兵向姜乾说了些什么,姜乾吃惊看了眼男子,确认无误后,随即于百里燕说道:

“魏贤,此人乃秦翰心腹高衡。”

“哦,他是高衡!这么说,是在叛军之中将其抓获的?”

“正是,有叛军千夫长指认高衡就在叛军当中,仔细辨认之下,从伤兵之中将他找了出来。”姜乾说道。

百里燕上前看了眼奄奄一息的高衡,其已昏迷,腹部中的一箭已经拔掉,只要止住了血,并无性命之忧。

“先将他抬到城府司马府,待其苏醒之后,即刻审讯。此外,即刻向蒲城、麟城,以及广信属地的各县各村发出警讯,令各县各村百姓前往治所主城避战,同时征募青年壮丁入伍卫城,叛军最晚于明日便会抵达广信属地,要尽快组织城防,尤其是军械,希望少主能明白魏某的意思。”

“放心吧,有些事情本公子还是知道的。”

姜乾脸色虽然没有异样,但百里燕命令般口吻,让他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尽管曾今的诸多不愉快,因为秦翰烟消云散,但总如此这般踩在头上,姜乾的心里能顺气那才叫见鬼。

百里燕以雷霆手段,在不到半天之内肃清叛乱,这令秦翰始料未及,此时他方才恍然大悟为何陔陵叛乱之后,咸军来的如此之快,很显然是百里燕参与了平灭公孙岳叛乱,反手立即杀奔广信,是有备而来。

“秦爷,官军正在全城搜捕,我等是战是撤,还请秦爷明示。”一死士说道。

“我等兵马悉数被擒,还如何一战。去,速去遣人打探高衡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诺!”

死士退出房间,秦翰随即又来到地牢。

此前几个悍妇扒了肖春玉和姜蓉之后,肖春玉、唐桃受了惊吓,哭哭啼啼了好久,这时秦翰再次出现,她三人愈发提心吊胆。

“呵呵,郡主,想通了吗。”

“呸,狗东西!”姜蓉脸颊上还有两个红掌印,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是在与悍妇打斗时,被悍妇连扇了几个耳光,扇出了血,估计这也是姜蓉一生中,头一次被人扇过脸,心里的怒火是可想而知的。

秦翰此时阴沉着脸,目光一横,落在唐桃身上。唐桃头皮一麻,心想大坏,立马缩到角落惊恐看着秦翰。

“唐桃姑娘。”秦翰说道,目光阴狠起来。

“不要,不要过来。”

“呵呵,秦某人正有一件紧要之事,要让唐桃姑娘去办,不准还能见到魏将军哦。”

唐桃先是一喜,转眼想到绝没这么便宜的事情。

“你骗人。”

“你是不想去吧。”

姜蓉这时挡在唐桃跟前咆哮着:

“老东西,欺负人家一个姑娘算什么本事,有种冲本郡主来呀!”

“哼,郡主真以为秦某是不敢吗。实话告诉你,若不是魏贤,你与肖春玉还有些用处,秦某难道还会吝惜你们两个女人。”

“呸,他魏贤也配,也不看看他那副德性!”姜蓉嗤之以鼻,心理越发觉得秦翰不敢动她,多半是魏贤在外面闯出了什么天大的祸端,让秦翰难以收拾,所以这个时候越贬低魏贤,反倒是越有利。相反越表现的在乎,反而越容易被秦翰所利用。

“郡主,秦某劝你好自为之。闪开!”

一把推开姜蓉,秦翰伸手去捉唐桃,肖春玉不知何来勇气扑向秦翰,一口要在秦翰右手背上,痛的秦翰左手一巴掌掀在肖春玉脸上,气急败坏又踹了她一脚:

“贱人,竟敢咬我。”

肖春玉大哭,姜蓉一下护住了她:

“春玉,春玉。”姜蓉怒火中烧:“下三滥的东西,我给你拼了!”

姜蓉正要扑去,反又被秦翰一脚踹翻:

“郡主,你与肖春玉苟且之事要是被魏贤所知,也不知魏贤会否羞愤之下弃了你们二人。”

“你,无耻卑鄙!”姜蓉捧着肚子龇牙咧嘴的打着滚,嘴里还忙不停的漫骂着。

“跟我走!”

秦翰拽起唐桃,几乎用拖的,将其拖出地牢,而后由悍妇将唐桃一直拖出了地牢押到地面。

肖春玉哭喊着,泣不成声:

“小桃,小桃……”

“春玉,你怎么样。”

“秦翰抓走了小桃啊……”

“都怪姓魏的,真不知道在外面闯了什么祸!”

……

此时百里燕赶到广信公府见到了陈韵风,姜闵正室原配夫人何氏,闻讯姜蓉被秦翰抓去做了人质,情绪一激动,原本大为好转的血崩之症再次发作,人已经昏死过去,正在内宅急救。

“魏将军,夫人的病情如何?”陈韵风忙问道。

“不碍,是情绪激动引起的突发之症,我已给夫人服下止血化瘀药粉,萧儿正在伺候着,只要止住了血,便不会有性命之危。”

“哦……”陈韵风长叹一息,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随后话锋一转又说道:“也不知郡主现在究竟如何,秦翰未免太心狠手辣。与主公共事二十多年,翻脸竟然如此之迅速,毫无犹豫顾及,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哼,在魏某看来,此种视财如命者,毫无情谊信义可言,为了利,随时可以翻脸。”

当商品物质发展到一定程,权利阻碍制约了资本经济的发展和扩张,资本必然要寻求利益的安全,和可持续扩张。

旧贵族体制的权利架构,正是制约了资本的发展,导致富人得不到享有的历史阶段特权,同时又百般受到统治阶层的特权压榨,最终的结果,必然导致这些巨额资本,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而不得不寻找其他保值,亦或是可获利的投资项目。

秦翰的商业帝国,在分封制度的旧贵族体制时代背景下,被彻底封闭在广信城的市场,而无法通过资本流动,向北海郡,向全国扩张,更别说是整个中原。

因为其他地区同样受到贵族阶层的主导,以及地方权贵体系资本链的地方利益保护主义的维护,市场被地方特权和政策所分割,外来资本无法通过竞争扩张,兼并其他地方的经济市场。

最终导致私欲无法满足,同时随时又可能被统治阶层压榨的情况下,这些巨额资本,必然要铤而走险,将资本投入那些许诺给他们更大利益的势力集团。

归根到底,当下的旧贵族体制已经没落,再不进行有效的制度调整,随着铁器的普及,以及与铁器有关的农业、手工业、早期工业技术涌现,生产力的发展势,必然无法继续适应既有政治体制的约束,带来的生产关系,同时发生大规模资本溢出的恶果,资本溢出又无法及时投入经济生产环节,最终的流向只能是战争。

秦翰这等铤而走险的巨富,在整个中原广大商贾当中,所占比例也许只是凤毛麟角,但他们无不是商贾当中最顶端的那一小撮。

若不能像轩亭侯这般被统治阶层所拉拢,统治阶层最终要损害到权利核心之外的富人阶层,把他们推向对立面,要么被权贵压榨,要么投身运动推动战争,改变既有政治格局,让自己的资本,重新获取更大的利益,其实明朝的沈万三,就是最好的榜样。

趁着姜乾还守在在内宅探母,百里燕悄声问道陈韵风:

“韵风兄,我问你,你可要老实回我。”

“魏将军请说。”陈韵风虚与委蛇道。

“我问你,广信公府倒底有多少粮草与军辎,当此时刻,你休要再瞒我。”

“这……”

陈韵风态度犹豫,百里燕唬着脸又说:

“怎么,魏某都是姜公的女婿了,你还要瞒我。你知不知道,咸王对姜公已动了杀心,秦翰唆使姜公蓄谋二十多年,咸王现在是心知肚明。

此番本可让他人前来广信,令我在此坐镇,便是为了稳住广信,你若再瞒我,事后若是东窗事发,陈兄让我怎的向大王交代,你这不是害我吗。”

“这乃公府机密,没有主公的首肯,我怎敢轻易泄露。”

“那你就不怕秦翰逃走之后兴风作浪,拿此机密要挟姜公!咸王现在不下狠手,韵风兄难道不知是大王的缓兵之计吗,将来一旦平灭了黑巾军,大王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姜公,届时你让我置身何地。

快说,公府倒底有多少粮草军辎,事关咸国存亡,魏某现是广信城府司马,全权主持广信防务,陈兄若再欺瞒,我随时派兵缴了公府在的大仓,你看我敢不敢。”

第337章 实话实说

百里燕{既魏贤}逼的紧迫,陈韵风很是为难说:

“其实,广信家底并不丰厚。”

“何意?”

“魏将军可知广信有多少人丁。”

“嘶……怎么,你们mán bào了丁户不成。”

陈韵风点了点头说:

“广信在册民籍有近五十万,实则有七十万。”

“什么啊!”

百里燕自己都吓一跳,五十万的人口重镇,放眼中原也除了各国都城,鲜有有人口过五十万的城镇。

时下各国诸侯属地之内,隐田隐户,mán bào户籍的情况较为普遍,主要是为了避税和养私兵。尤其是没有封地,只有食邑的权贵,mán bào丁口和田亩是谋取额外利益的重要手段。【注1】

郡王赏赐的封邑食邑,数量都有限,所能养活的人口也有限,为了获取更多的收入,权贵勋戚往往勾结地方,私自开荒,而开荒占去的人丁,则不计算在当地户籍之中,长年累月生息繁衍,隐瞒不报的人口的数量相当之可观。

隐瞒不报的人口,通常又称之为“部曲”,既权贵荫庇下的仆役、婢女、奴隶、佃户等等,无需登记人口籍贯和不享有籍贯的人。

权贵勋戚隐田mán bào人丁,是为了自己的个人利益,而君王直辖的地方郡县存在的mán bào不报现象,主要是为了地方富豪阶层提供黑户,而黑户是不需要上税的,因此地方行政隐田mán bào人丁的情况同样也很猖獗。

隐瞒人丁除了能带来额外利益之外,这些黑户同样不在征兵范围之列,结果导致黑户的人丁与权贵、豪强,形成人身依附关系,地方豪强势力的急剧扩张。国家征兵受制于地方豪强大户的掣肘,征不到实际人头,最后只能强行拉壮丁充数。

此前咸王下诏勤王,各地勤王军纷至沓来,咸军兵员最高时竟一度达到四十多万,比之当年江东亡国战,足足多了十几万人。

百里燕起初就怀疑过各地mán bào人丁,现在看来,非但是mán bào了,广信的情况尤为严重。照此估算,不计被晋国占领的江东东郡,咸国人口根本不止开战前六百五十万,至少也要在七百万以上。

“找死,简直是找死啊。陈兄啊陈兄,七十万人能养六七万兵啊,你们当真是要zào fǎn!”

“唉,我等属下又能奈何,这些都在下辅佐主公之前,罗松亭与主公定下的养民之计,但谁知道形势却未如罗松亭所料发展。”

“那现在,广信公府有多少粮草军辎可供驱使?”

“其实,自去年开战以来,秦翰从长孙国贩来的铜、锡、铁几乎断绝,公府现在所用都是存料,加之去年至今战事旷日持久糜费巨大,因此军械甲胄还有两三万吧。”

“那粮草呢,粮草马匹还有多少。”

“公府去年底还有粮草一百七十余万石,不过受蓝毒水所害,今年绝产,陆陆续续赈灾救济了三十万石,照此下去,秋粮继续绝产,今冬、明春的六个月,七十余万人颗粒无收,明年夏收之前还有三个月,剩下的一百四十余万石粮草,即便以最低供应,恐怕也仅够勉强维持到明年春天,这还不计军需开销。至于马匹……”

“马匹何在?”百里燕忙问。

“马匹在外海的流风岛,尚有马匹数千。”

“这么多!你们还养了水军!”

“大约二十多艘大船。”

“咸军、长孙军水师常年称雄北海,为何此岛至今未被发现?”

“此岛甚远,距离广信东北约十多日水路,乃四十年前,有商船遭遇暴风,偶然飘至流风岛,只因远离海岸,常年暴风,因此鲜有船队途径外海,后被主公得知,于十多年前在岛上养起了马匹。”

“这么说来,此岛很大,否则怎能放养两万匹马。”

“有广信属地的六分之一,但山林居多,适合养马的平地不多,并不足以养两万匹上好的战马,因此每月需要往返运送草料和口粮喂养马匹,因此广信虽有七十万人口,实际上每年需要大量的粮草用以喂养马匹,否则养在外海,时间一长必然废弛。”

“我说呢,去年勤王,广信何来八千匹一等一的战马,原来你等将马匹养在外海,当真是好心机。”

受时下航海术以及船舶技术的限制,在没有指向装置和适合远洋的海船,水军只能在近海航行,无法远洋。即便是纵横北海的长孙国水军、咸国水军,出海多半都是沿着海岸线,通过掌握基本的星相航行,远没有出远海,而不迷路的技术能力。

广信偶然发现的流风岛,也是因为商船迷航而偶然发现,面积之大竟也有一个六七百平方平方公里,比关岛还大,即便是放在现代,外海能有座几百平方公里的岛屿都是奢侈的。

正值二人说话之际,一个兵士匆忙而来:

“启禀陈先生,方才街上抓到一女子,自称是桂乐坊的乐女,要见魏将军。”

“见我?她姓甚名谁?”

“回魏将军,叫唐桃来着。”

“唐桃!怎么是她?”

陈韵风问道:

“魏将军认识此女?”

“他是桂乐坊肖春玉的使唤丫头,此前秦翰来信,拿肖春玉要挟于我。”

“可肖春玉不是桂乐坊名伶吗,魏将军怎的认识的。”

“此事说来话长,定是被秦翰做发现,拿来胁迫于我。”

许扞虽然承认了姜蓉夜去惜香阁是去赏乐,但死咬着不说究竟是听谁弹琴,于是百里燕、陈韵风现在还搞不清状况,只以为是秦翰分头捉了肖春玉和姜蓉。

唐桃被兵士带进堂时,哭哭啼啼眼泪纵横,见到百里燕时就给给跪了:

“魏将军,魏将军,救救我家小姐吧。”

“唐桃姑娘,肖姑娘可是与广信郡主在一起。”

“嗯嗯,魏将军,快救救小姐吧。哦,对了,这是秦财东给你的信。”

唐桃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百里燕接过一看,落款是秦翰的。内容很简单,要百里燕去青翠楼见面。

“这个王八蛋!”咒骂道,百里燕将信转给陈韵风,遂即又问唐桃:“唐桃姑娘,你与肖肖小姐怎的被抓的?”

“这个……”唐桃吞吞吐吐难以启齿。

“唐桃姑娘,怎么不说呀?”

“这个……是在惜香阁与,与……”

闻讯惜香阁三个字,百里燕心头一怔,眼前几乎拉黑:

“你是说,肖姑娘是和姜郡主在惜香阁一起被抓的?”

唐桃点了点头,没说话。陈韵风此时还搞不清情况,不明白百里燕、唐桃话里话外的隐晦之意,遂即说道:

“郡主怎会三根半夜去听肖春玉弹琴,会不会是秦翰得知消息故意设下的圈套。”

此时百里燕莫名觉得可笑,看唐桃的脸色也知道,哪是姜蓉去听琴,姜蓉与肖春玉根本就是对女同性恋啊,这么热的天,三根半夜的肯定是tuo guāng了睡一起,被唐桃给撞破了。这就不难怪,许扞支支吾吾打死也不说,这要是公之于众,唾沫还不把她二人给淹死。

“陈兄,秦翰这是要跑,此乃有意转移我等视线。”

“既然要跑,为何还要转移我等视线?”

“秦翰在广信经营多年,其虽然不至于将全部金银财宝都藏于广信,但广信毕竟是其根基,定有不少金银藏于城内。他以肖春玉、郡主为人质,一是为了生路,二是为了将钱财从密道转移至城外,待来日再来取走。若是逃命时带上金银,显然是逃不快的。”

秦翰视财如命,显然不可能将能带走的财产拱手让给百里燕,但是带上财宝一起逃命,显然又不现实,极容易被骑兵给追上。

因此秦翰才会将两个人都绑去,先用姜蓉换生路,秦翰继续绑着肖春玉出城,而后再派人押着肖春玉前来,换出他的财产。只有这样,秦翰才能坐拥财富继续逍遥法外。

“魏将军,救救小姐吧……”唐桃恳求道,深怕丑闻激怒了百里燕。

“唐桃姑娘放心,魏某定会救出你家小姐。”话音落下,百里燕与陈韵风说道:“陈兄,劳烦转告少主,魏某前去青翠楼见秦翰,切莫要意气用事,误了郡主和肖春玉的性命。”

“那好,魏将军自当小心。”

点了两百广信兵,百里燕带着唐桃坐车辇前往青翠楼,路上,唐桃小心问道:

“魏将军,小姐她……”

百里燕淡淡一笑:

“肖姑娘与郡主间的肌肤之事?”

“看来魏将军猜到了。”唐桃难以启齿道。

“这算什么事,我敢打赌,一定是郡主缠上你家小姐的,可是如此?”

“嗯嗯,那是三年前了。唐桃这么多年就知道是个俊公子喜欢听小姐的琴,没想到竟会是那等事。”

“其实此事不无不可,只是眼下教化使然,世人不知女子心思罢了。”

“这么说,魏将军是原谅小姐了?”

“原谅?魏某为何要恨肖姑娘呀。”

“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况且姜郡主已被许配于魏某,此等事情你们不说,还有谁会知道。”

“哈啊!原来这是真的呀。”

“怎么,姜郡主不知?”

“好像真不知道。”

百里燕此刻心情有些复杂,可以确定的是,肖春玉肯定不是女同,多半是被姜蓉看中后,连蒙带骗绑上的贼床。但问题是姜蓉是有这个倾向,还是双性恋,亦或者是就好这一口,这就难说了。

要是第一种情况,日后势必不和谐,要是后两种,还能凑合着过。此时百里燕真后悔当初没多想一步,早知道姜蓉有女扮男装的习性,就该想到她可能是女同,现在好了,生米煮成夹生饭,不认还不行。

【注1】关于古代隐户、隐田、部曲问题,一直是长期存在的人口现象。古代受到天灾**,战争频繁,政治动荡和官场黑暗,导致老百姓在无法维持生计,同时又不想zào fǎn的情况下,选择抛弃官田、公田和租田,逃入山林和荒野,自行开荒种地,或者依附于地方的豪强、权贵、富豪。

而提供庇护的这些势力,则利用自己的权利、影响,帮助逃避战乱、迫害、征兵、重税的个人,逃避朝廷的缉捕和追查,由此形成隐户问题。

隐户一直是历朝历代,乃至现代社会一直存在的现象,如现代的黑户问题,无国籍、无公民身份,难民等等,都是隐户。只不过在于隐户问题,在不同历史时期,严重的程度如何。

如战乱和政治动荡时期,隐户的问题就尤为严重,太平盛世吏治清明时期,隐户问题就较为缓和。

以三国为例,东汉中后期,黄巾之前,东汉zhèng quán官方的户籍现实人口在四千至四千五百万左右,有些数据估算的可能更多,但到了三国中期,全国人口最悲观的统计估算只有三百万,乐观一点的六七百万。

也就是说,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口都消亡了,可见当年多么乱。

但是到了司马炎一统中国,人口又恢复到了两千五百万上下,按三百万的人口基数,几十年间怎么生养,也不可能冒出这么多人。

因此,隐户问题在三国时期不仅存在,而且极为严重。以曹操官渡之战夺取河南河北为例,仅仅从依附于袁绍势力的地方豪强手中,一口气就抄到了账面户籍之外的二十多万户人口,为此曹阿满还发了一笔小财,这还不算当时河南河北其他人的隐户人口。

此外,也有诸如明朝的户籍措施,只给男人上户籍,女人不给上,所以明朝统计到的巅峰人口,大约是五千多万,六千万不到,实际上这只是一半男丁的账面数据,还有一半女丁没有算户口。而且农耕时期男性寿命更短,战争的频繁也让男性大量死伤,因此女丁人口应该比男丁多。

当然,也有极特殊时期,如五胡乱华时期,五胡专以抓捕汉民女性淫乐,而后杀之烹煮充当干粮,美其名曰“两脚羊”再如金、了、蒙时期,北方汉族女性奇缺,因为都被女真、契丹、蒙古抓取充妓,大量女性死亡。

总之,户口问题在古代尤为严重,隐户越严重,也意味着时代越动荡,可视为时局好坏的重要指标和征兆。

第338章 本质

驱车前往青翠楼,沿途已被广信军层层封锁,家家关门避户,街道上冷冷清清。

青翠楼是城东一家卖家什的铺子,一楼是店面,二楼住人。有点像现代的家具城,专门销售家具为主要产品,其中竹席、草席和各种纳凉用品,是青翠楼的强手货,深受消费者喜欢。

但却不应该是秦翰的产业,所以第一时间的搜查,并没有搜到青翠楼的头上。现在看来,秦翰的手是无孔不入,除了其本人的产业外,已经发展出了代理人。

和所有商户一样,青翠楼大门紧闭,除了街上戒备格外森严的广信兵外,丝毫看不出于其他店铺有什么不同。

“你坐在车里,不要出来,我去会秦翰。”

“魏将军当心啊!”

唐桃看着百里燕{既魏贤}转离去的背影,胸口跳的小心脏嘭嘭厉害,脸上更是泛起一抹桃红,不知是喜还是担心。

下车走到青翠楼下,叩响已经掉漆的大门,过了许久,楼上打开一扇窗,探出一个男子,男子百里燕觉得眼熟,是醉香居的伙计。伙计确定百里燕亲自露面,很快又将窗户关上。

少顷从一楼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大门被从内打开,一队十多人的壮汉手持刀剑高度戒备。

其中一人拿着青铜短剑的男子,扫了眼一席布衣的百里燕,警惕问道:

“阁下是魏贤?”

“正是,秦翰呢。”

“秦爷在里面等着魏将军,将军请吧。”

“让本将去见他,他也配,让秦翰滚出来说话。”

“魏将军,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秦爷请你是客气。”

“一个只会拿女人做挡箭牌的败军之将,有何资格与本将谈条件,你去告诉秦翰,他若不出来,本将每一刻钟拆他十家店,一个时辰不出来,就拆他八十家店,直到拆光他秦翰在广信所有的店为止,滚!”

“你!你等着!”

男子恶狠狠瞪了一眼,随即转身前去内宅。

青翠楼的前厅是开门营业的店面,陈列有不下五六套的家具,与各式的凉席、屏风等等,百里燕坐在一对茶几前,让人从街对面的茶铺,弄来一壶水,边喝边等

少时片刻,秦翰在一众护卫拱下,悄然从密道走出,来到前厅。见百里燕旁若无人的在喝茶,秦翰心中立马翻江倒海波涛汹涌,这时秦翰隐隐意识到,其实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呵呵,魏将军,别来无恙啊。”

百里燕继续喝着茶,看了眼一席绫罗绸缎略微发福,须眉稀疏,钩鼻细目的中年男子,不禁心想,这是秦翰?

百里燕是不曾见过秦翰的,但是一身的铜臭和贪婪,不是一般人所能绘声绘色演绎的气质,可以肯定,此人正是秦翰。

目光浅浅审视了一番,百里燕放下茶碗说道:

“秦财东,请坐。”

秦翰走了两步,由于是站着了,在百里燕看来,秦翰有些趾高气昂。

“秦某似乎不记得,魏将军见过秦某吧。”

“魏某确实不曾见过秦财东的庐山真面目,不过秦财东所作所为,魏某着实是领教了一二。马贼霍行是你的手下吧,两年《推商税》广信的物价飞涨,也是你秦财东在背后配合公孙岳一手所为吧。

再近一些,今日凌晨的叛军,也还是你秦财东一手策划。要说不认识,魏某确实没认出秦财东竟有如此深的水。

怎么,都一败涂地了,秦财东还想翻盘?”

“呵哈哈……世事难料啊,世事难料……”

秦翰笑的格外洒脱,似乎成千上万条性命在他眼中,不过是生意上的几个数字。

百里燕不禁愈发看透此人嘴脸,他说:

“不对吧,秦财东在愚论派暗中支持下,在广信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二十多年间,赚得是彭满钵满,还会世事难料?未免太贪了吧。”

“呵呵……魏将军怎就知道秦某就赚得盆满钵满,他广信公姜闵难道得到的就少?”

“姜公乃咸王封禅,自是姜公应得之荣华。秦财东若是贪恋姜公之所有,不觉这是大逆不道吗?”

“大逆不道?哼,他姜氏能坐得江山,能享得荣华,凭什么他人不能。为魏将军又何尝知道,姜氏糜费之巨大,无不是来自天下百姓之民脂民膏。他姜氏做的,我秦翰为何做不得。”

“但凡是都要讲规矩,尊王法。你秦翰积一世财富,家财何止百万贯,比之寻常百姓,你吃穿不愁,富贵尽享,你还要贪恋quán bing,捞取更多好处,与其说是大逆不道,依魏某看,你是不知廉耻。”

“廉耻!天下诸侯若知廉耻,还需自立为王,相互攻伐吗?王侯贵胄若知廉耻,凭什么他们说一不二搜刮民财,而我等小民只能低三下四的委曲求全。

若廉耻真有半点用处,天下的江山还要人作甚,谁活不是一样的活,谁坐江山不一样是坐江山,他姜氏坐得,我秦某焉坐不得。”

“你,无耻!”百里燕拍桌瞪眼,此时竟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秦翰说的没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做皇帝不是做,今天是你明天是我,谁做不是做。

不可否认,秦翰这等因贪而反的巨富,有其时代的必然性,但谁又看见了统治者需要承担的责任和风险。

封建统治阶层在当下拥有至上的特权,享受到的物质生活,是寻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奢侈,甚至糜烂也不为过,但背后是,与之相对应的责任和风险。

当皇帝就没有风险?历史上至少一半的皇帝非正常死亡,历朝历代末代皇帝,死的无一例外都是最惨。

究其原因,万万人之上,亿兆臣民的统治者,肩上担负的是数以千万个家庭,数以亿万张嘴。遭逢恶邻路霸,动则大打出手战祸连年,稍有不慎就是亡国灭种,这些道理又有几人知道。

天下谁都知道做皇帝舒服,但舒服的皇帝有几个不是昏君,自己舒服了自在了,连累倒霉的是亿兆臣民。

封建集权制反反复复动荡的根源,究其根本是统治者的贪婪,底层阶层反抗贪婪bào zhèng的必然结果,但追根溯源,历史上有几个是草莽出身的皇帝?几乎就有没。

有人要说刘邦、朱元璋,一个是不学无术,一个是和尚,草根了吧,其实都是屁。

反秦始皇的那票子人,哪一个不是六国权贵的余孽,最后给刘邦打江山的,哪个不是六国权贵的余孽。朱元璋要没有他岳父借的几千人马和粮草,能自己拉杆子打根据地?不可能!

归根到底,农民起义是扯淡,农民起义背后的权钱斗争和交易,是推翻王朝统治的根本原动力。没有金钱利益,什么战争都打不起来。

秦翰恰恰是站在了整个利益链条的最顶端,借助权利和派系的明里暗里的掩护,大量走私贩卖管制物品谋取暴利,现在为了谋取更大的利益,秦翰这等奸商敢于出卖一切,换取更大的利益汇报。

百里燕张嘴闭嘴王法,其实现在连他自己都不信。

显而易见,现有的奴隶和旧贵族封建秩序正在崩塌,既有的制度,已经无法适应时代和生产力发展,当用一个旧时代的法制,来衡量新时代的行为标准,既是无知,也是在耍流氓。

秦翰所代表的,是新时代方向中的神权制,既一切以神的名义统治版图,却是百里燕所深恶痛绝的唯心主义。很显然,秦翰自己都是现实主义者,他能信这一套?他们不过是打着变革的名义,打着神的名义,掠夺成果的贼。

空气沉寂了好一阵,百里燕掩饰去内心的怒火与失态,手压着茶几缓缓说道:

“广信如今全在本将掌握之中,你秦翰想逃也是逃不走的,说吧,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人。”

“秦某的条件魏将军能做主吗。”

“哼,不要指望用两个女人换整个广信城,你现在没这个本钱。明着告诉你,本将派一千人将你围死在此,不理不睬一个月,你秦翰也不能怎样。

当然,我知道你定是挖了密道通往城外,但你不能保证有生之年,活着从广信拿走所有的金银。所以奉劝你一句,适可而止,不要得寸进尺了。”

“呵呵……魏将军果然乃当世奇才,想当年姜闵物色将军来此,秦某便有意招揽于你,奈何时不我与,这才一年多时间,黑巾军突然起事,打乱了秦某全盘计划,否则将军此时若为我军征战,想必咸国气数已尽。”

“哼哼!”百里燕冷冷一哼,暗自可笑:“就黑巾军也想打江山,你自己也不看看这些个散兵余勇,若无孙国叛军压着,无一不是群乌合之众。

雄论道、愚论派两派打着诛除暴君,还政于民的旗号,将各国百姓掠往他国聚集起来,实则明争暗斗相互倾轧,恨不能将所有权位都换上自己人。哪有半点信任重用他国外民的打算,秦财东觉得魏某是能坐上天王还是天师,万夫长恐怕也不可能吧。”

秦翰脸色一沉,并没有接应百里燕的话:

“魏将军是个明白人,事已至此,只要魏将军放秦某众人一条生路,郡主与肖姑娘,秦某保证绝不伤她二人性命。”

“秦财东连辅佐了二十多年的姜公都说翻脸就翻脸,魏某如何能信你的保证。”

“只要秦某出城,将高衡释放,我便即刻先放郡主,天黑后将军只要再将秦某的财务送出城,秦某再放肖姑娘,魏将军以为如何。”

“不行,郡主与肖姑娘一起放,而且魏某要验人,否则一个人也别想走。秦财东还不知道吧,你此时此刻就在魏某三尺横刀之内,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秦翰猛吃一惊,头皮一麻,立时暴退两步。

“呵哈哈……”百里燕大笑。

秦翰气结,不快说道:

“魏贤,你不要太猖狂,雷霆天王的十五万大军已到北海郡,十日之内必破广信,你可要掂量掂量。”

第339章 送货出城

闻讯十五万人马,百里燕{既魏贤}心头一惊,强压着错愕说道:

“那秦财东可知,邵平一战,叶信三万骑兵杀得神通天王十二万人丢盔弃甲,最后反被我军掠走数万匹战马,比之神通天王,雷霆天王的手段,不会比神通更多吧。

广信可是不输陔陵的坚城,人口七十万,粮草足用一年,短时内强征十万战卒,雷霆天王是否也得掂量掂量。况且广信背靠北海,有陈飞时水军运粮相助,本将很担心,雷霆天王如何来攻。

不妨再告诉你,我军已向鼎炀进驻十万大军,雷霆天王倘若不怕全军覆没,可尽管来试试。看看是他头皮硬,还是广信的城墙硬。

最后别忘了,本将军十六岁时,便随赵帅困守尹秧城,兵力尚且只有一万杂兵,拖了韩合十万大军一个月,杀得他心惊肉跳人仰马翻。广信现在兵多粮广,雷霆天王有胆量攻城,我魏某人就有胆量荡平他的十五万大军,不信的话,就试试。

做人呐,不要太贪了,魏某向来言而有信,只要秦财东现在放人,魏某可保秦财东来去无阻,但若执迷不悟,两个女人我魏某也是舍得的。”

“你!好好好……你厉害,我秦某人佩服。就同时放人,不过不是在城内,而是去城外三十里,不得有超过十人跟随,若有伏兵,秦某不保证她二人的性命。”

“好,那就城外三十里交人。不过魏某把话撂在此处,你若食言,就是天涯海角,魏某也要将你九族碎尸万段,车裂于天下。”

秦翰想要将所有财产带走,但又怕被追兵追杀,只能先放姜蓉,而后裹挟肖春玉先出城躲到安全之地,而后等到天黑,派出亲信,再将财产借助夜色运往秘密之处藏匿,只有确认了财富悉数安全转移,秦翰才会最后放了肖春玉。

百里燕现在逼他同时放人,秦翰就只能改变计划,带着财产将肖春玉、姜蓉二人绑到远离城池的地方,防止被追兵追杀,而后再借助夜色隐匿行踪。

考虑到秦翰绝不可能带着如此一批巨大现金,在兵荒马乱的的情况下直接投奔黑巾军,更何况他把广信的任务给搞砸了,指不定还有性命之忧,定是要将这些财产,先藏匿于事先准备好的绝密之地,而后等风平浪静之后,再回头来取。

百里燕要的正是秦翰藏匿地点的位置,倘若依着秦翰的要求,先放姜蓉再放肖春玉,秦翰的人马势必分为两拨,一明一暗,极容易被其洞察。只有逼着秦翰将所有人马带在身边转移财产,其无力分出暗哨盯梢,才有可能趁着天黑跟踪其去向。

敲定条件,秦翰通过密道,从地牢中将二女捆来,押到青翠楼前堂的偏门处,嘴里堵上了布条。姜蓉眼尖,发现是百里燕,挣扎着似乎是在骂着什么,至于是骂百里燕,还是骂秦翰,已经听不清楚。

确定姜蓉与肖春玉无恙,百里燕立身而起要去看人,刚走出三步,被数名死士用剑挡住了去路,

“秦翰,你如此待郡主与肖姑娘,未免过分了吧。”

“那魏将军想怎样,难道让她们长脚自己跑了?行了,人已验过,魏将军赶紧放行吧。”

“奉劝尔,最好不要耍什么手段,先锋营的战力,你自己掂量掂量。”

话音落下,百里燕拂袖而去,着际令通往城东沿途所有广信兵悉数撤出,将高衡先行抬到城外,给秦翰开了道口子,放他出城。

此时姜乾早已赶到,还调集了更多人马试图捉拿秦翰,将其碎尸万段。

“魏贤,此种背信弃义之人,你怎能将他放走!”

“少主,秦翰手中尚有死士数百,郡主与肖春玉皆在他手中,我等难以下手。况且此贼杀他无益,留他一命,将来说不定还能祸害叛军。”

“万一他言而无信,食言了怎办。”

“秦翰带着金银定然是走不快,于我骑兵精锐而言,三十里地不过是眨眼时间,他若不放人,我先锋营现有三千多人,不需一个时辰,便能杀他片甲不留,他安敢欺我。”

秦翰视财如命,带着大量金银珠宝逃命,根本走不快,其只能借助夜色,就地遁形,而后择机逃走。倘若继续挟持二女,百里燕带着九人一直尾随着,不接触,秦翰就是想甩也甩不掉,他不是找死吗。

此时已是午时,秦翰挟持姜蓉、肖春玉二人最先钻进一辆马车,随行数百死士,陆续从青翠楼所在附近街道房屋中骑战撤出,随行还有二十多辆马拉的平板大车,但却是空的。

很显然,秦翰已经让人将金银财宝转移到了密道的终点,不料计划生变,只能将马车牵到城外,将财宝从地道中起出,这就比再将财宝从密道另一头,转移进城安全快捷的多。

当秦翰所乘马车通过东门之际,先接走了奄奄一息的高衡,其随行数百死士突然停停下脚步,放行了其他马车及其车夫之后,堵在东门拦住百里燕、姜乾不让通行。姜乾气急不过,意图强冲,后被百里燕所阻。

“秦翰,欺人太甚!”

“少主,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上城墙吧。”

“哼!”

姜乾气急不过,催马上马道登上了城墙,百里燕紧随其后,来到城楼。

秦翰此时坐车向东走出了一百多步,随后向南边走边停,边停边走,突然就从地上冒出个人来。

“果然,秦翰的密道挖的不是很远,全在gong nu的射程之内。”

这时姜乾说道:

“魏将军早知道?”

“是的,秦翰这等恶贼,哪能不多安排几条退路。”

“那他为何不将密道修的更远一些,如此岂不更安全。”

“不,但凡有利有弊。倘若城池被围,敌军断然不会紧挨着城池扎营,如此极易被守城军突袭,因此围城的大军主力都在一里至两里地外扎营,只将前卫营守在城下警戒。倘若秦翰将密道挖的太远,广信若被敌国围城,秦翰若要逃走,岂不逃进了敌国营中。”

“可挖的如此之近,又怎么可能逃出围城?万一被敌军发现了密道,岂不是自掘坟墓。”

“不然,倘若敌军第一时间围城,秦翰则可继续将密道向东挖掘,直到挖到敌军大营后方,跳出敌军围城。而通往城外的这处缺口,正好可以作为测距观察的洞口,以免距离估算错误,害了自己。”

二人说话之际,城外车马陆续停稳,一箱一箱大小迥异的木箱被从地下搬出,载满一辆大车,继续装满第二辆大车,一箱一箱的装。百里燕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满载着木箱的大车,心里默默估算着秦翰倒底要运走多少金银。

下刻,目光一撇落在城头,不知何来的直觉,一道灵光闪过眼前,百里燕探出女墙,目光看向城下的城门洞,突然问道:

“少主,广信城门可否装吊桥?”

“吊桥?”姜乾闻讯诧异,不禁心想,疯了吧,没有护城河、护城壕,要吊桥做什么,难不成一天之内,挖一道护城壕不成。

“你问此事作何,莫非是想挖掘护城壕。”

“非也,掘壕也无济于事。少主不会是忘了电石吧,叛军若是以电石火烧城门,广信兵马再多,也无济于事。”

“那魏将军的意思是?”

“咱们在四门内外都架起吊桥,吊桥与城墙墙面相合,如此便多了内外两道门。叛军若要烧门,必先烧吊桥门。我军只需在城门内外沿着城墙构筑两道木台,木台上开洞,亦或者做成翻斗,叛军若门外放火,我军从木台上往下覆土倒沙子,如此可灭电石之火。”

电石着火不能用水扑,但是可以覆土,通过覆土,达到隔绝氧气的目的,使之自行熄灭。但在城门上往下倾倒沙土,不仅要冒巨大的生命危险,具体操作同样较为困难。

因此只能在城墙外修筑一个临时的平台,从平台的上窗口向下倾倒沙土,或是做个巨大的翻斗,将沙土一次性灌入地面。增加的吊桥设施,用于阻挡火苗对城门的直接伤害,延长扑灭的时间。

甚至可以在吊桥上做些文章,阻止叛军将电石堆放到吊桥之下,甚至效果更好。

百里燕琢磨着此法或许可行,但要快,叛军最快明天就该进入广信属地,今晚得连夜赶工。

秦翰此时仍在从地道之内组织人手,将一箱一箱的金银搬出地道装上大车,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是基本搬空,数量之多,用瞠目结舌形容也不为过。

装完最后两辆大车,秦翰有恃无恐向东南方向而去,堵在城门洞内的数百死士,在秦翰马车消失在地平线后,分批有序撤出城门,百里燕、姜乾带上八人骑马追在身后,丝毫不敢多带人马追赶。为以防万一,十人都是披挂了锁子甲,骑最好的马。

秦翰押运着二十多辆马车走不快,其随行的死士分为两批,一批人骑马在前开路,第二批断后,百里燕、姜乾追在身后,拉开一百步的距离,也不敢轻易靠近。

第340章 俏丽佳人

一行人磨磨蹭蹭走到黄昏,秦翰突然停车,断后的死士旋即拦住百里燕{既魏贤}、姜乾等人去路,秦翰则换上了一匹高头大马,不徐不疾的迎面而来:

“呵呵,多谢魏将军、姜少主相送至此,秦某后会有期了!”

“恶贼,今日不曾杀你,算你命大,来日若是再遇,本公子必取汝向上人头!”

姜乾怒斥秦翰,秦翰一脸不以为然: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姜少主此话未免说的太早了吧。秦某告辞了!”

“等等!”百里燕沉声说道。

秦翰心里多少有些惧意,没敢停下,继续掉头走了两步方才回头:

“魏将军不会出尔反尔吧。”

“本将一言九鼎,岂能食言。不过有一事,秦财东想必知道吧。”

“何事?”

“驻扎雷城的晋军数月来按兵不动,秦财东恐怕逃不掉干系吧。”百里燕试探道。

“看来,魏将军也猜到了。”

“这么说,果然是你在与晋军暗中勾结。”

“晋军要取广信,秦某不过做个顺水人情,要怪就怪姒光太蠢。”

驻扎雷城的十五万晋军,从邵平之战起,一直按兵不动,眼睁睁的看着黑巾叛军,在眼皮子底下抽调谷柏、池田一线的守军。

这件事百里燕始终存疑,直到方才,仅仅怀疑秦翰在这件事中到起了什么作用,毕竟他离雷城太近,要想做什么十分便利。

现在秦翰亲口承认设下了圈套,引诱姒光中计,无疑坐实了雷城十五万晋军在邵平之战时,非但没有攻打谷柏、池田的打算,还把目光盯上了广信。

要想姒光放着兵力空虚的谷柏、池田不打,并非没有可能,因为谷柏、池田人口稀少,晋军的粮草都要从本土运输,只有占了人口重镇,驱使民力耕种,才能源源不断的提供粮草,减轻晋军自己的财政和后勤负担。

而且姒光这支十五万人的晋军进驻雷城的目的,之初就不是奔着叛军而来,更不是为了咸国出头,是为了争抢咸国沦丧的地盘,一旦他们占下了,要想再吐出了,那可就难了。

黑巾叛军正是摸准了晋军这个心思,同时由秦翰和黑巾叛军的细,作放出广信空虚,叛军攻打广信的消息,引诱姒光将焦点转向广信。

如此只要广信名义上有可能失守,晋军就坐视广信失守,而后再打广信,这就比攻打谷柏、池田更加合算,唯有如此,才能吸引晋军按兵不动。

“魏将军,天下间并非所有人皆如你这般雄才大略,晋军之中,平庸泛泛之辈多如牛毛,你等就靠这等联军与我军对垒,未免太自不量力吧。”

“哼哼,晋军无能才好,否则咸军干什么吃。你滚吧,越远越好。”

“哼,狂妄。驾!”

一抽马鞭,秦翰调转马头疾驰而去,一行数百死士紧随其后,在黄昏中渐渐失去踪迹。

路边的马车静静的停在官道上,姜乾救妹心切,最先冲到车马跟前挑开了车帘,姜蓉肖春玉二人被五花大绑堵住了嘴,坐在马车的最里面,惊恐看着车帘外。

见是姜乾,姜蓉挣扎着往外冲。姜乾眼疾手快伸手拔了塞嘴布,姜蓉破口大骂道:

“快,给我追,本郡主要宰了那下三滥的东西。”

“蓉妹,秦贼已经跑了。”

“什么啊,跑了,兄长,你怎能让他跑了!”姜蓉责怪道。

“他绑了你二人,你让大为兄如何下得了手。”

这时百里燕骑马而来,赤红着双目看向姜蓉与肖春燕,姜乾正在给她二人松绑:

“郡主受惊了。”

“你,魏贤!”

姜蓉唬着脸,目光复杂的看着百里燕,同样的,百里燕也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四目相对之下,百里燕又仿佛是看到了那个奇怪的女人。

肖春燕哭成了泪人,花颜尽失楚楚可怜,心里却是担心自己与姜蓉的丑事,带来的负面影响,始终未敢正视一眼。

百里燕神色平平,没有丝毫鄙夷之意:

“魏某来迟,让肖姑娘受委屈了。”

“多谢魏将军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

肖春燕哭哭啼啼,除了感谢之词,其他什么也没说,这会儿姜蓉正担心自己与肖春燕的丑事败露,没敢接话,但眼睛还是不停来回在百里燕于姜乾之间穿梭,试图解读出某些隐晦的内容。

待她二人松绑,天色已黑,百里燕熬不住倦意,欲先行返回广信,于是说道:

“少主,魏某尚有王命在身,不敢耽搁,这便先行赶回广信处置公务,还请少主见谅。”

“那好,路上且小心。”

姜乾话音落下,百里燕转身催马离去,见百里燕走远,姜蓉脸色一正,正经问道:

“兄长,父亲可是将小妹许给了魏贤那厮!”

姜乾点了点头,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正是,去年十二月定下的此事。当时咸王突然重用赵逊,百里燕一跃成了咸王跟前的红人,罗先生担心赵逊反戈一击,故而出此下策。以小妹终生大事锁住魏贤,竟而牵制赵逊。

为兄原本是极力反对此事,现在看来,还是罗先生有先见之明。魏贤此时已然是咸王的左膀右臂,咸国少他不可。

筑永兴城有他,炼精钢置百工有他,打邵平掠战马有他,陔陵平叛也有他。这才一年功夫,魏贤已名震咸国,咸王非他不可,蓉妹你说,倘若放他而去,将来咸王若要用他对父亲不利,父亲如何处置。”

“那你等又瞒我作甚!”姜蓉埋怨道。

“父亲远在永兴河,这不是怕小妹你不同意这门婚事,发生不测吗。”

“我不同意!?”

姜蓉吃惊用手指了指自己,不禁心想,我不同意?我何时说不同意了。我真**的太同意了。魏贤这家伙可是个男人啊,我能不同意?又是谁在背后瞎说咱坏话!

姜蓉顿时心里乐开了花,当然这种没羞没臊的话是不能喧之于口的,此时她目光一斜,瞟了眼肖春玉,肖春玉心情复杂,只怕丑事传扬了出去,百里燕一气之下不要了她。

这时姜乾看了眼肖春玉,心里生奇,颇有责怪一味问道:

“蓉妹,你怎三根半夜去听肖姑娘的琴曲。”

“呃……”姜蓉先是一惊,转眼又松了口气,掩饰去惊疑之色说道:“啊……,小妹向肖姑娘学琴,听说新谱了一手新曲,故而连夜求教去了。”

边说,姜蓉胳膊肘顶了顶肖春玉,小动不做不断,肖春玉连忙应声说道:

“啊,是是,郡主是来学琴的。”

姜乾心中生疑:

“学琴?那为何不见小妹弹过,还要三根半夜学琴。”

“诶,兄长哪里知道琴艺的奥妙,这三根半夜弹琴好啊,夜深人静琴声悠扬,如此方知琴音之美妙。”

“是嘛?……”

姜乾不知如何反驳,但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劲,却又想不通两个女人三更半夜的能做什么。

返回广信的百里燕,先回了城府司马府,随后签署了四道命令。

第一道命令通告广信全城,即日起广信防务、政务,由城府司马府全权处置。第二,征募兵丁、工匠及郎中,全城戒严。

第三,除精于射术gong nu营,郡兵整建制拆分,补充广信军和先锋营,同时组建戍兵,暂停郡兵编制。

如此广信城半数兵权从北海郡一夜间收归陔陵,这也是咸王所希望看到的结果,否则郡兵还只是郡兵,广信军仍旧归姜闵管辖,日后咸王定然是要责问百里燕办事不力。

第四道命令传阅先锋营、广信军诸将,即刻起,派人出城伐木砍毛竹,挖砂土运石方,储备守城一应守城用具,并着重要求先锋营,全面接管秦翰在广信的一切店铺、生意,及其财产。

紧急签完四道命令,昼夜未休的百里燕在后堂和衣而睡三两个时辰,醒时天色已经微亮,听到隐隐传来阵阵呱噪之声,百里燕旋即喊来护兵问道:

“外面何时,如此喧哗。”

“回将军,昨夜从各村各县涌入大量百姓,现在刚刚入城,居无定所,故而吵闹异常。”

“哦,是我给忘,昨日中午传令各县、各村百姓入城避战,掐算起来,第一波是该到了。对了,斥候有传回消息吗?”

“启禀魏将军,半个时辰前刚有两路斥候来报,尚未发现叛军踪迹。”

“去,传令卢皋、苏洪、白合、陆肇速来府衙议事。”

“诺!”

城府司马府从根子上已经烂掉,既有的官僚体系显然不堪再用,情况要比预计的更糟,要在一到两天之内,重组广信的军政机构,显然不太现实。

卢皋四人尚未赶到,陈韵风先一步来了府衙,昨夜郡兵的一万人,有六千多人编入广信军,其余三千多人是gong nu营,gong nu营编入先锋营,他来是为广信军扩军一事。

“魏将军,伤势可好些?”

“已无大碍,不知韵风兄此来所为何事?”

“昨夜有六千多人编入广信军,公府的意思是想知道魏将军允编多少人马。”

“姜公在永兴河畔有兵两万三四千人,另有伤兵数千,现在算上广信的公府守军,员额可是不下四万人,少主不会还想扩军吧。”

“这不是大战在即,兵卒多多益善吗。”

“魏某带来的先锋营不过才三千多人,算上郡兵的三千gong nu手,才六千人,陈先生不觉得广信军的兵马实在太多了吗。此外,既然大战在即,魏某希望公府能深明大义,韵风兄,魏某的意思你可明白。”

“呵呵……你果然精诈,好吧,陈兄我也不拐弯抹角了,魏将军只要允我公府再曾一万兵员,军械甲胄之事,少主定然倾囊相助绝不吝啬。”

第341章 辎工营

广信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有粮有人,却没有军械甲胄,广信城的军仓据陆肇汇报,尽是些质量低劣的青铜兵器和轻弓,即便将收缴上来的叛军兵器核算在内,也仅够装备一万五千人。

普通的轻皮甲仅有三千多件,而永兴河畔的黑巾叛军至少二十万人装备有铁器兵器,雷霆天王率领的十五万人,哪怕只有五万人装备铁器兵刃,强攻之下,也够广信守军喝两壶的。

广信公府经营广信这么多年,私藏的兵器军械数量定然不在少数,昨日陈韵风自己还说尚能装备三万多人,现在张嘴就是一万员额,显然还剩下的两万多件套装备,他至多再给一万,剩下一万是留给广信军自己增补所用。

算上收缴叛军的一应装备,百里燕至多能武装两万五千多新兵,一旦广信军再次扩编,仅姜乾麾下就有两万六千人,加上姜闵的两万多人,那可是五万人马。

百里燕{既魏贤}今天要是松了口,咸王震怒之下,还不拧断他的脖子。

“陈兄,扩军之事无需再谈,广信公府的军资即便不给,我魏某也不稀罕。看在你我共事的份上,魏某把话放在这里,大王已有削封之意。广信趁国难之际拥兵自重,什么后果,陈先生应该清楚。是否扩军,扩军多少,陈先生让少主自己看着办,不过事后可别说魏某没提醒你们。”

陈韵风脸色难看,略施一礼什么也没说,随后便转身离开。少时过后,卢皋、苏洪等四人陆续赶到:

“末将参见魏将军。”众人异口同声道。

“诸位免礼,本将紧召诸位前来,是为广信城防一事。卢皋将军,昨夜准备的如何?”

“木料尚可,唯有石料严重不足。”卢皋说道。

“嗯,广信地处平原,山丘皆为土包,石方甚少,此事本将有所料到,那就多准备木料,越多越好。此外昨晚忘了嘱咐你等,向全城征用酒和油料,越多越好。

至于钱款,先从太守府出,秦翰留下的店铺之中多少还有些值钱的货物,我看除了妓院乐坊、药铺之外,其他但凡商货可以折钱冲抵,尽可能以成本价征收,不可强征。”

“诺,末将尽速去办。”

“此外,叛军降人情况如何?”

这时陆肇说道:

“回魏将军,经陆某劝说,徐国、志国的叛军多半愿意投效我军。”

“看来还是老乡好啊,呵哈哈……”百里燕哈哈大笑。

“此乃末将本分,还请魏将军明鉴。”

“此事魏某心中有数,陆将军尽管放开手去办。既然降人愿意效力,本将有意筹建辎工营用以驱使,且暂不投入作战。”

“辎工营?”

“嘶……这辎工营为何军制?”

众将不知所以然,白合问道:

“魏将军,只闻辎重营,不知辎工营为何意啊?”

“辎工,既辎重营造工作之军,平时屯垦修路,兴建水力挖掘营垒,战事修建城防运输辎重,亦可充入军中,既辎工营也。”

“这不应是劳役民夫所做之事吗?”卢皋道。

“是,但也不是。”

辎工营的定位,更接近于近现代的工程兵部队,和平时期屯垦建设训练戍边,战争时期作为预备役,优先补充正规军,也能作为武装辎重兵运输粮草。

尤其是将来四轮马车普及造出,辎工营还能承担武装押运的任务,同时以辎工营为平台,初步建立系统性的预备役和劳动输出制度,保障合理调配人力。

降人作为曾经的叛军,显然不可能直接拉上战场厮杀,算上一万人的郡兵,数量之大,比守军还多,武装他们,无异于养虎为患。暂时以辎工营的名义,将叛军陆续整编。

既能统一实行政治宣传教育工作,同时这些叛军多半具有作战技能,将新募兵丁适当编入,既稀释了各国降人的影响力,同时以老带新,辅助以军事训练,能迅速适应战争进度。

以广信的战备储备,现在至多编制四至五万的杂军,除三千先锋营外,其余兵员鲜有临阵厮杀的经验,绝大多数人连人都没杀过,要在短时之内,整合如此大量人力,既不现实,也徒增伤亡。

“辎工营暂由本将统暂领,但凡愿意效力我军的降人,一概编入辎工营,其余降人暂且拘押,战后编入当地民籍安置务农。

此外卢皋将军的龙武营,苏洪、白合骁骑营,陆肇、吴登,三营各抽精兵老卒三十人,本将再选十人,充入辎工营为干将,整训辎工营。诸位若有精干人选,不分国别不计年龄,哪怕是少年子,只要是能人干将,尽可向本将推举,诸位可有异议?”

“任凭将军处置。”众人异口同声道。

“那好,现在安排诸位守城事宜。卢皋将军龙武营自邵平返回后一直未有补充,眼下仅有一千五六百人,也是先锋营眼下兵力最多的营。即刻起,从全城征募英勇善战者冲入龙武营,员额四千。苏洪骁骑营邵平一战后,损失过半也未补充,也即刻补充兵员,员额一千。

白合所部四百余人单独置威武营,员额一千,尽速补充。至于陆肇将军。”

“末将在。”

“将军虽是志国人,但本将不拘泥于用人道,令你与吴登所部暂领郡兵三千gong nu手,编练为羽箭营,陆将军务必在最短时间之内,为本将调教一支神箭营,陆将军可有把握。”

“末将其他不敢保证,gong nu之术乃志国人家常便饭,请将军放心,陆肇定不辱使命。”

“好,陆将军随后将所部除乘用坐骑之外,其余战马一并移交卢皋将军,迅速接领三千gong nu手。”

“末将遵命。”

“此外……”百里燕一顿,思考片刻问道陆肇:“陆肇将军,弓箭手可否冲阵?”

“弓手冲阵?这恐怕不行吧。纵然志国是以gong nu为阵,装备优于列国gong nu手,但也从未让gong nu手率先冲阵的战法,不知魏将军何意?”

“本将是想,倘若gong nu手既能远攻,又能近战,应与步军一般,进攻时放箭,接敌时肉搏。”

后期的游牧民族有种战术,马匹不足时,步兵既配弓又配刀剑,距敌百步集团冲锋时,朝天放箭无需精确瞄准。而射出的箭,直接越过前人的头顶,落在敌军的头上。

如此可在进攻当中,连续放两阵甚至三阵箭,以达到接敌之前杀伤敌方阵线的效果,接敌后改以冷兵器肉搏厮杀,以增加胜算。

当然,此种战术战法,必须是以避开地方密集远程武器攻击为前提,实施的战术,并且是突然性,具有较高的灵活性。同时也意味着己方远程射手的减少,若不能将敌阵打乱创造战机,就有可能被敌方远程射手反扑。

而当下并没有弓手冲击过程中,边放箭边冲阵肉搏的战法和先例,百里燕提出此等设想,陆肇等人难以理解是显而易见的结果。毕竟战争不是儿戏,没有假设重来的可能,将帅的任何决定,都将以生命为代价计算。走错一步,都有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见陆肇、卢皋都不看好,百里燕也没打算强迫他们接受,毕竟这种战术,仅仅是在前世有所了解,究竟怎么实施,不是一拍脑子就能一蹴而就付诸于实现的政策。

“行了,此事本将只是提一下,陆将军不必当真,日后再做讨论也不迟。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将叛军挡在城外,诸位还有什么要问的就赶紧问,散会后各自尽速补充兵员,务必于天黑之前将人员补充到位。”

话音落下,卢皋问道:

“魏将军,新补充的人马的战械很是问题,仅靠军库的低劣兵刃,怕是战力堪忧啊,而且马匹也是问题,还请魏将军明示。”

“马匹暂时还没有,甲胄兵刃先从军库中领取,眼下也只能这么办了,至于新补充的兵员,暂且无需操练骑战,诸位应以步战、守城操练为主操练新兵,待敌兵退后,马匹之事再做调剂。”

先锋营进入广信的老底子除去司空南、白合、陆肇、吴登,其实就只有卢皋的豹韬营,以及苏洪骁骑营的两千多人,突然扩编一倍之多,各军各营的压力都不小。

装备、马匹还是次要的,人员素质的下降很掉战斗力,百里燕不可能这个时候,再组织骑兵训战出城迎敌。

散会后,百里燕即刻修书两封,一封是给咸王,另一封给赵逊,内容不尽相同,一是报平安,二是解决军械问题,应尽快从介康、启隆粮仓调拨精良甲胄军械,如果能有新式钢刃最好。

时下列国普遍实行地方和中央双规军备制度,意在为防止地方郡兵战力过强,而拥兵自重。因此上乘兵器战械都优先装备戍兵等主力军团,郡兵配发的都是二手三手的淘汰装备。

当然,其中也有生产力不足等问题,因此统治阶层通常都将富余的装备,存储于首都和几个大型军仓,通过拉大装备的代差,进一步削弱地方割据的实力。

如此虽然巩固了王权,却极为不利于大规模战争,尤其是攻入本土的战争,广信、鼎炀若非有领主的精锐私兵,其实也难保不会被叛军攻陷。

密信分别装入两个铁函封好,交由随行两队护兵,一队五人,从东门而出,绕行麟城南下陔陵,分别交给赵逊和咸王,以免从鼎炀走,被叛军的暗哨细作给劫杀。

第342章 讨价还价

送走信使,百里燕{既魏贤}驱车前往广信公府,讨要装备粮草。

广信的官仓存粮仅有九万余石,军粮四万余石,短时内养兵似乎是够了,但七十多万张嘴,困在城里的吃喝拉撒还没着落,尤其是从各县、各村逃入城中的难民,几乎是身无分文,这些都需要接济,仅靠官仓的物资储备,根本难以为继。

广信作为姜闵的实封地,地方官衙的行政能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地方上所有的税收,百分之**十进入广信公府的口袋,剩下的用以维持广信府衙部门的日常维护开销,仅有一少部分是进入府库的收入。

去年开始的扩军和伤亡抚恤,直接耗空了地方财政,各郡县都指望着陔陵方面能补贴钱款用以养兵。但很少人知道,战争才持续了一年,陔陵的国库此时已经所剩无几濒临破产,过了今年,明年还不知道钱粮从什么地方出。

广信公府这只铁公鸡,要是一毛不拔,简直天理不容。

来到公府,气氛空前紧张,内外都加了两道岗哨,巡逻的甲兵也比昨日增加一倍。

“少主、陈先生,魏将军到了。”

管事进屋禀报了百里燕到来的消息,姜乾沉默片刻说道:

“将他带来此处。”

“诺。”

管事转身离去,陈韵风说道:

“魏贤此来定是为了军械马匹而来,少主准备如何应付他?”

“且看他准备说什么。”

“那是否请郡主过来?”陈韵风建议道。

“让肖姑娘和萧儿姑娘一起过来。”

“属下即刻去办。”

陈韵风离开片刻,百里燕来到中庭议事堂,却见只有姜乾一人,不禁生疑:

“少主,韵风兄呢?”

“陈先生稍后便到,魏将军请上座。”

“谢少主。”

百里燕略施一礼,便径自坐下,姜乾继续说道:

“方才斥候来报,尚未发现叛军踪迹,不知魏将军打算如何御敌?”

“魏某正为此事而来。”

“哦,本公子愿闻其详。”

“少主不会以为广信城城高池深,不惧叛军十五万兵马围城吧。”

“魏将军何意?”

“魏某直说吧,魏某所部军需奇缺,尤其匮乏粮草和军械,当此危难之际,少主不会等着留给叛军吧。”

“魏将军的意思本公子明白了,但魏将军总不能平白无故从公府拿走如此之巨的辎重粮草,不是吗?”

“那少主的意思还想要扩军?”

“这就要看魏将军怎么办了。”

姜乾寸步不让,气氛一开始便针锋相对,这让百里燕很是棘手。

恰巧这时姜蓉、肖春玉、萧儿、唐桃悄然而至,四人的出现虽不至于出意料,但出现在这个会议上,顿时平添了几分压力。

“呦,这不是魏大将军吗,怎么啊,这脸色,是我公府欠了魏将军的债了吧。”

姜蓉一张嘴,立时让百里燕哑口无言,心里不禁暗骂陈韵风,你就撺掇吧。

这时肖春玉、萧儿上前两步,肖春玉和唐桃行了一礼:

“肖春玉和唐桃见过魏将军。”

“两位姑娘免礼。”

肖春玉目光羞涩双腮微红,一旁唐桃眉开眼笑露出两颗虎牙很是可爱,二人行了一礼,便是又退到一旁。萧儿依然是老样子,大大方方,许久不见,却是多了几分淑女气息。

“魏大哥这回还走吗?”

“暂时是不走了。等击退了叛军,大哥带你去都城。”

“听说陔陵挺乱的。”

“是有些乱,不过正在好转。你和肖姑娘、唐姑娘先去座会儿,大哥有些事要跟少主与郡主商议。”

“嗯。”

少时,仆役送来几盆冰块,燥热的空气顿时凉爽许多。荒村的产业虽然都迁往了陔陵,但制冰业仍是百里燕从广信赚取巨额利润的来源,毕竟每天几根十几根寸银的收入积少成多,一年仍是一笔颇丰的收入来源。

姜蓉刚一入座,便开腔瞎扯,让百里燕很是难堪:

“本郡主听说魏将军在邵平打了场胜仗,杀得叛军鸡飞狗跳的,可怎么还不到一个月,叛军怎就重整旗鼓,杀到了广信,魏将军可知道吗?”

“邵平之战虽说是大胜,却越是胜的侥幸,未能重创叛军,郡主说的重整旗鼓,是永兴河的叛军北上,与邵平之战是两码事。”

“两码事啊,那魏将军坐镇广信,那就是yi mǎ事了吧,魏将军有何退敌良策啊?”

百里燕脸颊暗抽老筋,恨不能脱下脚上的鞋子,塞这女人嘴里。强压着胸口冲动,百里燕说道:

“这不正与少主在此定计呢吗。”

话立时又抛给姜乾,姜乾不动声色说道:

“魏将军,我广信公府也是姜氏一脉,都是姜氏的江山,又岂能坐视不理。但有些时候也不能不防着,像魏将军这般今日在广信,明日去陔陵,不准哪天就翻脸,这恐怕不妥吧。”

“少主,魏某能替广信军做的都做了,难不成还想着陔陵叛乱,让魏某见死不救吗。有话直说吧,但扩军休想。”

“魏将军是在为难本公子。”

“在下绝无此意。少主,当年咸军戍兵也不过二十多万,如今广信军再扩军一万,便有近五万人,占四分之一,即便魏某能答应,咸王能答应吗。”

“但是变通一下不就能行了吗。”

“变通?”百里燕诧异:“怎么个变通法?”

陈韵风这时说道:

“魏将军现在身为先锋大将军,麾下员额一万,但谁都知道魏将军是大王跟前的红人,将来出任大都督乃至高位都有可能。故而广信军新编这支人马,为何不能以魏将军的名义编入名下呢。”

“什么啊,你们要魏某养广信的兵。”

“正是!”

陈韵风狡黠笑道,很肯定的回复了两个字。百里燕第一次觉得陈韵风竟然也如此狡诈。早晨来试探自己的底线,实则早有了应对之策,等自己露了底线。

“韵风兄,这可是欺君的大罪,你们这是陷魏某于不仁不义。”

“魏将军此言差矣,将军现在可是主公的乘龙快婿,主公考虑到将军安全,编练一支人马护卫将军,这难道不行吗。”

“但一万人,未免太多了吧。”

这时姜乾chā jin话说道:

“魏将军现已是广信城府司马,再编练一支郡兵又何妨。待将来功成名就,这支郡兵仍旧是魏将军的亲军,如此岂不更好。”

“哼,与其说是护卫本将,不如说是拉魏某下水吧。”

真要是默认了这支一万人的兵马,那跟广信军的关系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而且这也没黄河给你跳。但要是不承认,姜乾真敢一毛不拔。

“少主,公府的辎重钱粮不要也罢,魏某告辞了。”

“魏将军这就要走?”陈韵风提醒道。

“怎么,难道还有谈的余地?”

“还有桩事,魏将军是否考虑一下。”

百里燕眼前拉黑,对这位曾经的好友落井下石的行为深恶痛绝。

“何事?”

“主公虽然不在,但退敌之后,主公势必要率军还师,届时魏将军是否该考虑一下与郡主的婚事。”

“哼哼……”

百里燕不冷不热哼了一声,下刻目光看向姜蓉,姜蓉此刻心肝乱跳眼神炙热,目中丝毫不知羞臊的透着某种亢奋的渴望,这时百里燕甩了甩袖子,冷面说道:

“告辞,萧儿,我们走。”

二人前脚离开,姜蓉莫名其妙说道:

“嘿,这个魏贤,还真当本郡主稀罕呐!”

“咳咳……”姜乾咳嗽了一声说:“蓉妹,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桩婚事关系我族生死存亡,蓉妹休要任性。”

“兄长,你看他刚才那眼神,分明没把小妹放眼里嘛。”姜蓉噘着嘴说道。

“唉……蓉妹,你可知道,咸王为笼络魏贤,先是赐婚了轩亭郡主于魏贤,后又恩赏了两个美婢于他做妾,他哪里还能把小妹看在眼里。”

“什么啊,这还得了!”

姜蓉大吃一惊,不禁心想,你们居然还瞒着我这档子事,他魏贤是疯了吧,我堂堂正室还没过门,他就敢先娶小的,而且还是三个,掐指算算还有个萧儿、肖春玉,这就是六个人分一个丈夫,将来还不翻了天!

一出公府,门口停了辆马车,萧儿吃了一惊:

“魏大哥,这辆四个轮子的马车真大呀。”

“是大王恩赏的车辇,萧儿要是喜欢,大哥就让你天天坐。”

“这行吗?”

“没什么行不行的,上车吧。”

“对了大哥,大哥和郡主的婚事,是真的吗?”

“怎么,萧儿还怕大哥弃了萧儿不成。”

萧儿脸颊一红,埋着头扭捏了好半天:

“大哥真坏,又是娶郡主,又是喜欢肖姑娘的,萧儿哪里能配得上大哥。”

百里燕抓过萧儿的小手,深情款款说道:

“傻姑娘,在大哥心里,萧儿也是大哥女人。”

萧儿脸蛋红的更艳,羞臊的低着头,不敢去看那双深邃而有力的目光。

“大哥真会骗人,人家肖姑娘就被大哥看了一眼,就把人家的心给偷走了,还有那个小唐,也是三句不离大哥好大哥短,都快恨不能跳进大哥的怀里,谁知道萧儿在大哥的心里还有几斤几两重。”

“唐桃啊,这个妮子聪明的紧,萧儿要是觉得她好,大哥将来收了她做小,给你做个伴怎样。”

“呀啊,大哥真是没羞没臊的,人家还没过门呢,竟然就说这等话,真是羞死了人。”

萧儿用手捂着脸,迅速的钻进了马车里,百里燕此时有种难以言表的情怀,是男人的雄心壮志,是英雄的豪情万丈。总之,人生的情怀绽放出绚丽的花朵,此时尽被他揽入的怀中,等待着他去尽情的享受,尽情的滋润。

第343章 逃富

车马没有回到城府司马府,直接送萧儿去了百货堂。过去一年多,萧儿打理百货堂有方,荒村主要产业南迁永兴河后,所有的货源都从永兴河发往广信,虽然时断时续,但却不愁销路问题。

秦翰被抄没的店面以及带不走的财产,名义上充入府库,实际上最终的处理权仍在百里燕手中,尤其是店铺、房屋,在当下并不值几个钱,战争时期,固定资产形同废纸几乎无人问津,最终将毫无悬念的收入百里燕的囊中。

抄没的财产将一柄送往百货堂清点,除粮草、酒类、油脂、药材、白布等军需物资和妓院乐坊外,其余尽数出售,折换钱款和米粮。

离开百货堂,百里燕{既魏贤}又马不停蹄赶往四门视察,征兵工作进行的相当混乱,除了以城府司马府名义征兵,广信公府也在征兵,即便没有百里燕的正式承认,姜乾也铁了心要扩军。

其实百里燕反对而没有阻止,又何尝不是默许了姜乾、陈韵风的扩军实施。

咸王削封之意已经非常明确,尤其是这次公孙岳叛乱,一山二虎的局面在黑巾叛军巧妙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扎眼,收拾广信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姜乾此时扩军,定是姜闵授意,罗松亭策划,扩军既是利用混乱局面,趁机扩张地盘造成既成事实,万一咸王削封,姜闵可以手中的筹码,变相保留广信的实封地和实力,如此以拖待变。

同时万一叛军长期对峙,姜闵继续做大地盘变成根据地,彻底割据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这需要时机,尤其是如果咸王的名声进一步败坏,搞的民怨沸腾朝臣不瞒,并非没有取而代之的可能。

如此一来,百里燕的位置将十分微妙,罗松亭当年提前下了这步棋,就是为了防止咸王削封和王位易手。

广信城墙的情况比之当年尹秧和杜阳两地,真是好的太多,城墙包砖不说,姜闵每两年小修,五年大修雷打不动,城墙修的比陔陵结实并不假。

唯独让人担心的是盐雾,百里燕前世曾去过沿海旅游,沿海的古城墙防御设施多数都是以石方堆砌而成,以三合土黏接,因此抗腐蚀,数百年不催。

广信是海港城市,常年风吹雨淋都是盐雾,看看那些个海景房,哪个不是十几二十年就是内骨子已经风化锈蚀,广信城城墙包装不假,但是盐雾渗透了城墙进入夯土当中,这个是肉眼看不见的,而且过去百十来年,广信不曾有战事,很难说城墙内部的情况和表面一样光鲜。

城头正在组织抢运守城器具,诸如滚木檑石油锅等等,百里燕昨日有意嘱咐姜乾连夜打造狼牙拍、铁蹄钉、草泥袋等城防防具。

铁蹄钉、狼牙板为当年坚守尹秧城,百里燕借鉴前世宋朝城防具所打造,永兴城建城后,陆续装备了一批,各军各营都派人前往永兴城学习过,梁军、晋军当然也不例外。

姜乾此番正是带回了一批参观学习永兴城城防经验的兵士和将官,经百里燕一提醒,今日在城头已能看见装备有狼牙拍的兵士,正在组织练习如何使用狼牙拍的荡秋千功能,杀伤敌兵和再回收操作。

来到东门城头,城外正在加固铜铆,巨大的吊桥就躺在地面,两侧的兵士正在用轱辘和绳索,将吊桥左右两侧的铜链吊上城墙上的铜环,城门的正上方,正在修建百里燕昨日提议的临时木台,而且是一种翻斗,长一丈,宽半丈左右,深三尺,用铜条箍在木结构上,以增强翻斗的强度,约莫估计能装三立方以上的沙土。

看到这里,百里燕不禁暗叹:

“看来姜乾还是有些作为的,这才一夜功夫,就打造出如此巨大的吊桥板,广信的工匠一定不少呀。”

百里燕至今不知道姜闵在广信藏了多少工匠,能在一夜间凑齐打造一副吊桥所需的材料以及工时,除了需要现成的木料、铜料之外,没有足够的能工巧匠,显然也是做不来的,而且还是四扇城门内外八个吊桥。

午时之际,一个斥候骑快马由南门入城,探得叛军主力前锋,已到距离广信西南属地外三十里地界,这意味着急行军只需要两个时辰就能抵达广信wài wéi属地。

百里燕原地踱着步子,心里盘算仔细着时间。

眼下已是午时,两三个时辰后叛军还要扎营修整,埋锅造饭组装器械,等待中军、后军的抵达,不可能连夜攻城,最快也要明日上午甚至下午,是不是想办法搞他一下呢?看着城外长势旺盛的野草,百里燕心生一计

“来人。”

“属下在。”护兵上前道。

“传令卢皋将军,即刻前来见我。”

“诺。”

少时片刻,卢皋匆匆骑马来到城南:

“将军何有吩咐。”

“叛军先锋已到广信西南属地外三十里,本将有意迎头痛击,挫其锐气。”

“如何个出击?”

百里燕指着城南外大片的杂草说道:

“卢将军带一千人马,随斥候即刻出城前往西南放火。”

“放火?”

“正是,现在正刮东北风,火势烧起来后,风势会更大,蔓延更迅速。叛军由西南而来,势必被大火所截断。此外……”百里燕一顿,思索片刻接着说道:“此外蓝毒水绝产水田皆以干涸,以大火焚烧土地,可缓解蓝毒水之毒。”

“那末将即刻去办。”

“记住,多带松油与白酒,避开树林山地放火,沿途但凡有尚未撤离村落百姓,即刻警告驱离,定要从最wài wéi开始放火”

“诺!”

六月正值海风强劲天气炎热,北海郡土地绝产之后颗粒无收,水田干涸只有耐受性极好的野草还在疯狂生长,大片大片的农田形同草原,这要是一把大火烧起来,不亚于一场草原大火。

碱式碳酸铜经过雨水两个多月的冲刷和自然反应,地表浅层残留量下降,再以大火烧烤,可加速碱式碳酸铜的无毒化降解,使之变成水、二氧化碳和氧化铜,同时也能迟滞叛军的行动。

卢皋率军出城不久,百里燕即刻派出信使,由城东绕路前往鼎炀,将消息通告叶信,适时抓紧时间放火烧田提前夏耕,抢种粮食。

申时前后,陆续传来秦翰财产查抄的结果,抄没口粮八千余石,布匹数千匹,马匹三百多匹,药铺两家,纱坊四家、布坊三家,妓院三座乐坊一座,酒楼两座,酿酒坊一座,此外还有皮革、木作、首饰坊等作坊二十多座,其他店铺七十余家,查抄的现款铜钱仅仅七万余万贯,不计口粮、布匹、马匹、药材、妓院等大宗商品,其余财货尚可折合铜钱十多万贯。

值得一提的是,清剿过程并未发现一匹丝绸、绫罗、锦帛,一块玉宝石,据知情掌柜交代,早在四十多日之前,秦翰就以出空所有贵重物品与铜件,能折换成金银玉帛的都折换了高附加值,易变现的贵重物品。

唯一值得庆幸是查抄了几千匹布匹,以及上数百张的从长孙国买入的水牛皮。

牛皮是制造皮铠的重要原料,咸国耕牛匮乏,质地上等的皮铠已经消声灭迹,取而代之的都是质量低劣的轻皮甲,甚至连皮扎甲都只能装备精锐部队和将官一级。

至于棉布,由于消费对象都是普通百姓,交易的货币铜钱为主,秦翰又是广信最大的富商,除了广信公府,没人能一口气吃下几千匹布,但显然秦翰没来得及处理这些财货。

所有现钱均以太守府名义,挨家挨户去找广信的富户向他们买粮,货品除战略物资之外,一并折算钱款易货交易口粮,始料未及的却是有钱人正在逃离广信。

全城虽然实行了戒严,但白天街上依然可以走动,也没有禁止出城,而且城外的难民大量涌入,四门的秩序极为混乱,四门又是广信军负责把手,富人使点银钱,很容易打通关系出城。

政局的动荡加上秦翰的恶劣影响,广信的富商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广信撤离,人走了也就算了,走时带走了大量的贵金属和钱币,而他们留下的产业和带不走的财产,却不能抄没,强行抄没只能是饮鸩止渴,加速人心的背离。

“这些个王八蛋,卷款就走,良心都给狗吃了。”

“魏大哥,这些货好歹也值不少钱,暂且压在府库,来日还能卖不少钱。”

“没用的,货再多再好,不对路子有什么用。广信现在缺粮,大户手中有粮,但却封着走人不卖,有什么用。”

“不是可以征粮嘛,商贾走了,不能强征吗,萧儿记得小时粮官每月都要上门讨要粮食,官府就不能强征他们的粮食吗?”

“征是能征,如此一来影响将甚为恶劣。”

商贾归根到底是老百姓,是群众,其本质并没有因为财富而发生变化,但强征老百姓和强征商贾的影响是不一样的。

老百姓的流动性差,祖祖辈辈一辈子生活在一个地方,若非日子过不下去,很少愿意迁徙到外地讨生活,而且外地的生活,也不一定比本地好过。

其次老百姓手中的资本和物资保有量稀少,主要的资本形势是生产资料,和个人的劳动力创造的田地产出,在时下制度的保障下,国家可以有效的将普通百姓的财富,以合法的手段征收入国库。

正因为老百姓的财富保有量少,所能产生的经济流动性规模相对恒定,与人口基数直接挂钩,且活性很差。

因此时下人口的保有量,直接决定了国力的强弱,因为人口是基础经济活动的必要生产资料。

而商人是经济生产活性增量的主要来源,甚至在当下是唯一的来源。商人创造越多的财富,其缴纳的税赋的量,是寻常百姓的数倍乃至数万倍,商人越多,商业越发达,国家经济的活性和税赋增量也就越大。

如梁国,国土很小,养兵却不比咸国少,究其原因,其商业的发达和传统政治遗产,使得梁国的财税的总量咸国的三四倍。

故而处置商人和处置百姓,所要顾及的方方面面截然不同,造成的政治、舆论、经济影响也天壤之别。

第344章 经济策略

老百姓的迁徙受到法律和现实处境的制约,流动性很差,但是商人哪个背后不是绑了大腿,尤其是大商人,不是这个关系,就是哪个门道,商人的迁徙本质而言是逐利和避险行为,哪里利润最高,哪里最安全,资金就会往哪里转移。

商人是社会产业结构的主要承担者,创造活性经济和商业税赋增长的主要来源,商人的流动性远比老百姓更大,贸然抄没商贾的财产,将直接打击商人对市场对政局的信心,说的更明白一些,就是金融恐慌。

试想一个国家政府动不动就抄没商业家的财产,其他商人会怎么样想,外国投资商会怎么想,由此导致的一系列恶劣影响,远比强征抄没得到一些财产损失更大。

资本一旦对市场环境丧失信心,接踵而来的zi jin duǎn quē,市场萧条,产业下滑,失业下岗等一系列影响,都是长期性影响。百里燕{既魏贤}两世为人,认知远比时人看的更远,不得不考虑由此带来的长期经济影响。

“算了,这件事大哥来处理,萧儿尽快将账目清理干净,人手不够就地招募。”

“明白了大哥。不过这些都应是官衙的差事,日后追究起来恐怕不妥吧。”

“非常时期,没什么妥不妥的。出了事,大哥顶着。”

太守府与城府司马府两府官员、衙役从根子上彻底烂掉,不堪再用,眼下由先锋营接管。广信的行政一直由广信公府管辖,因此百里燕倒也没有落得多大的担子。

但是基本的市政运转和财务进出,人就需要大量人手,尤其是基层官吏,战后需要尽快恢复广信的行政能力,而眼下只能将就由百货堂盘点府库和军仓的账目清理。

离开百货堂,百里燕坐车前往太守府,以太守府的名义,禁止非官府和军队的马匹、车辆出城。即日起,广信只进不出,没有城府司马府许可,即便是广信公府的批文,也不许出城。

不少富人都经由北门出海取道海陆前往东原郡、江东郡,也有去国外的,携家带口不少金银珠宝,堵得北门水泄不通。再就是东门,弄不到船出海的商贾就从东门出逃,车队马队络绎不绝,运走的金银整箱整箱子的搬走。

官府告示一经贴出,效果立竿见影,正要出城,以及出逃一半的商贾措手不及,有的是人已经出城,财务还留在城内待运,有的则是人走一半,妻儿老小还在城内。

而不久后,卢皋的龙武营来到广信属地边界,到处放火焚烧田地,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启禀魏将军,府衙外有一群商贾喊着要见将军。”

兵士前来禀报,速度比百里燕预估的更快。

“来的还真快呀。去,告诉他们,令他们选个德高望重的前来说话。”

“诺!”

少时片刻,一个四十多岁锦衣绫罗男子来到前堂。

“小民张浒见过……”

张浒略施一礼,抬头一看顿觉不对劲,眼前的这个男子一席蓝袍直裾布衣,看着也就只有二十出头,张浒顿时纳闷儿了。心中顿了一顿又继续问道:

“敢问新任的城府司马大人魏将军何在。”

“在下便是,有话直说。”

“你?!”张浒脱口而出,一旁护兵厉声喝道:“你怎的与将军说话呢。”

张浒顿觉错愕:

“这位真是魏将军?”

护兵瞪了一眼说道:

“难不成还是假的!”

张浒吃了一惊,实不敢相信新任城府司马居然是个庶子,想到这里,张浒反倒是觉得对付这个庶子容易对付的多。

“小民有眼无珠,还请魏将军海涵。”

“张财东,叛军大兵压境,你等聚众来此所为何事呀。”百里燕明知故问。

“魏将军,小民等人是想出城,前往江东郡避战,故而想要出城,还请魏将军网开一面,小人定会厚报魏将军的大恩大德。”

张浒使出惯用伎俩,明里暗里暗示某些不可说透的意味。百里燕此时不禁心想,本将要的就是你心甘情愿。

“张财东,眼下国难当头,你等不思报国,却想着携财出逃,良心是被狗吃了吧。”

“将军恕罪,小民手无缚鸡之力,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妻儿待哺,张某不是不想报国,实在是由此心无此力,只想着能床前尽孝安度余生,实在非小民不想报国呀。”

“哼哼,照张财东的意思是,我咸军将士家中便无妻儿老小,人人都是铁打的心肠?”

“不不,小民绝无此意。小民确想为国为大王效绵薄之力,只要将军有需小民效劳之处,小民定当皆尽全力。”

“那张财东准备如何为国效力呢?”

张浒见百里燕松口,心中立时松了口气:

“小民愿捐一千贯钱资为将军分忧。”

百里燕不禁心想,你把金银珠宝和上币贵重物品都带走了,剩下些贬值的烂铜钱扔给自己,真以为是打发叫花子呢。

“嚯,手笔不小啊。”

“略尽绵薄之力,还望魏将军网开一面。”

“呵呵,好说好说。这一千贯铜钱张财东自己收下吧。”

张浒一惊,心想还嫌少不成?

“一千两百贯,小民愿捐一千两百贯。”

“张财东,你可知本将一年赚多少?”

张浒诧异,立时不知百里燕到底是何意?莫非还想讹诈他不成。

“魏将军何意,还请明示。”

“区区一千两百贯铜钱,还不及魏某一年银钱岁入的零头,张财东以为魏某会稀罕你的蝇头小利?”

张浒脸色立时一黑,心想大坏,这个家伙是想要明抢啊:

“将军,魏将军,小民家资单薄,即便不看在小人面上,将军看在茂承君的薄面上,还请将军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呦,看来张财东的关系不浅呐,还把茂承君搬出来压本将,那张财东可知,茂承君在永兴河畔被叛军杀得人仰马翻,险些还被赶回茂承,张财东可知此事?”

“……”张浒脸色难看,不知如何作答。

“看来张财东不知道啊,那张财东可知魏某杀了多少叛军,擒获多少降人,缴获多少军资,缘何以区区二十二岁之年华坐上广信的城府司马,张财东可知?”

“这……”

不等张浒开口,百里燕重重一掌拍在案上,厉声喝道:

“本将靠是脑袋扛下的咸国江山,不是靠的背后使钱买门路。当然,本将也不否认大王重用魏某确实有些门道。就比如说吧,当今大王的妹夫轩亭侯,可是东原郡首屈一指的贵人,也是本将的岳丈。

再比如说,广信公已将郡主许配魏某,这里面什么份量,张财东难道不该掂量掂量马。比之茂承君,魏某难道就如此令各位不安?还能把广信给丢了不成!”

“这个……嗨……张某不就是担心万一广信完了,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岂不枉死。听说黑巾叛军专杀富人掳掠财产,张某与诸位相亲这也是担心不是吗。”

“黑巾叛军杀富贵不假,你等担惊受怕本将能体谅,但是你等作为咸国之民,国若亡,谁来给你等主持公道!你又可曾想过,晋人何曾会把你等当人,焉能保住你等财产!”

“这……将军所言句句在理,可叛军势大,我等小民又为之奈何呀。”

“本将在此只说一事,当此国难之际,本将在,广信在,你等作为咸国之民,不论以何等形式,出力也好,出粮也罢,人人责无旁贷。

当然,张财东倘若不愿出力,也可代以物力抵偿。只要达到本将要求,本将许你等送若干女眷与两个幼子或you nu出城,以续香火。

此外,反贼秦翰遗留下大量商货产业,本将以市价出售,你等也可以粮草、牲口等物等价换购。除此二法,在叛军兵退之前,谁也不许离城。”

“兹事体大,还请魏将军容我等从长计议。”

“那就快些,叛军已到广信属地之外,相信很快就能抵达城下,届时再想出城,可就晚了。”

诸如张浒这等背靠关系的大商贾,普天之下大有人在。当下的商人,如果没有一两个靠山,可谓是举步维艰,因为权贵手中握有特权,旧贵族制度对商业的打压极为沉重,制度远未到中国晋隋两朝之后,商业蓬勃发展的成熟阶段。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商人在当下并不是一个受尊敬的群体,由于没有体系化的经济政策和措施,商人的逐利和投机牟利行为,加重了市场混乱和无序,进一步刺激物价上涨,既不被百姓所待见,同时也是官府重点压制的群体,如果不依附权贵,很快会成为特权阶层打击压榨的对象。

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商贾依附于权贵,换取权贵手zhong tè权的同时,也一并得到了权贵的默认的武力和政治保护,商人定期以各种名义上缴一些利益,甚至为权贵办事,已经是这种权利依附关系的默认潜规则。

当然,往往权贵会得意忘形,误以为此种权利依附关系是天经地义。

实则不然,倘若是开放市场,政策完善,法律基本健全,没有人愿意给政府衙门缴纳税费额外的一分钱额外好处,只是因为当下的商人,只有花钱才能得到经商应有正当权利,而不是他们心甘情愿。

此种关系在和平时期牢固而不可撼动,很难散瓦解权利和经济利益关系维系的人际纽带,除非家族没落衰败,人际关系随着特权的转移而转移。

但在乱世,任何的依附关系无不是建立强权之上,说白了,谁的拳头硬,谁是主。

而特权是什么,归根到底是特定历史背景下的政治体制,给予当权者分配社会资源的主导力,而要保证稳定的权利延续,并得到贯彻的根本措施,只能是武力。

一个没有强大武装力量的国家,在在繁荣的经济成果,也不是你的。自古所有霸权与强国,无不是无力与经济的双双料保住,从没有经济霸主却没有强大武力的先例。

权贵凭什么获取特权让商人低头,还不是因为手里掌握着武力和行政解释权,你不识相,就整死你。

但乱世来临,政局朝不保夕,再稳固的权利依附体系都是扯淡,因为你的拳头不硬。拳头不硬,何以维护自己身的合法利益,更别说去盘剥其他人的利益。

商人是墙头草,当然是哪边风大往那边倒,谁能给他们提供更安全的市场和公平的投资环境,他们当然更愿意给谁干。

第345章 来钱门道

张浒口中的茂承君,是江东郡一个封君,在江东郡受够了晋国人的窝囊气,打着起兵勤王的招牌,到永兴河来找点自尊,结果被杀得灰头土脸,险些连自己的命都给丢了。

就这茂承君这号人,自己都自身难保,哪里还能保障自己特权荫庇下的商人。

现在要说全国哪里跟安全,百里燕所到之处无疑最安全,张浒等人即便跑到了江东,江东挨着被占的江东东郡,晋国人隔三差五有恃无恐设卡收费。

眼看咸国快要不行,现在更是肆无忌惮过界盘剥,张浒等人能安心做生意?咸国要是完了,谁来保障国民的合法利益。更何况现在是旧封建贵族制度下的奴隶制末期,哪里跟你讲什么人道不人道,国家亡了,老百姓就是被奴役的牲口。

跟商人讲道理,往往得将就策略和方法,跟他们谈国家存亡民族利益,就当下老百姓的识字率和思想觉悟,那是扯鬼。要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服从你的意志,必须有足够的说话实力和底气,保障他们的利益。

商人营商要的是稳定安全,甚至是公平的市场环境。乱世之中能保境安民打胜仗,就是实力,背后有人撑腰就是底气。

百里燕{既魏贤}软硬兼施,便是要告诉张浒,他就是逃到天南地北去,也没有他百里燕罩着更安全。

张浒与一众商人磋商许久,期间不时有斥候传来叛军消息。受到卢皋纵火的影响,广信西南大火烧断了叛军继续北上的通道,暂时迟滞了叛军势头,对百里燕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这至少能给广信多争取一天的时间。

约莫过去两刻时间,张浒来到前堂,脸色也恢复些许人色。

“张财东,你等商量的如何?”

“都是小民孤陋寡闻,尽不知将军威名,失敬失敬。”

“这么说,你等是想通了。”

“呃……我等其实也不愿离开广信,毕竟偌大的城池,距离陔陵也近,生意做的好好的,即便搬去江东,也找不到第二个广信。在下实在是担心广信守不住,城破人亡。故而张某代各位想问魏将军,这广信倒底守得住,还是守不住。”

“天下没有常胜的将军,只有流不完的血,只要本将活着一天,广信便不会陷落。但是广信缺粮,手中无粮军心民心不稳,再多的兵,再坚的城池也无用武之地,这个道理张财东不会不知道吧。”

“呃……将军这么说,也就是有五成的把握守住广信。那好吧,只要将军能允诺我等的条件,我等自当为将军出力。”

“说吧,只要是在魏某力所能及之内,不违王法,不伤天害理,本将都予以考虑。”

“既如此,在下也就没什么好瞒着了。这是我等的一份表单,一应条件皆在上面,将军若能答应,我等也就认了。”

“拿来我看。”

张浒将表单递给百里燕,定睛一看,洋洋洒洒写了不下三十个条件,其中多数是广信最值钱的几个产业的交易,是产业交易,不是单一的作坊店面。

但无一例外此前都被秦翰霸占,如纺纱织布、桐油压榨、养蚕、缫丝、酿酒,其中船运业垄断的尤为严重,居然还有人要买秦翰的妓院和桂乐坊,重点几个头牌姑娘明码标价,肖春玉、唐桃的名字竟也赫然在列。

除此之外还有两条挺值得深思,一是官府不得毁约追究,二是保障他们的利益。

由于各国诸侯均采取严厉制约商人的行政措施,权贵以官府出面出尔反尔的事情时常发生,张浒担心百里燕今天手紧,把秦翰的产业卖了,万一哪天叛军退走,百里燕翻脸不认人,再把出售的产业强行讨要回去,他们找谁去说理。

其次,受战争影响,咸国税率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五税一【注1】,算上过路过卡,行贿损耗等等不正常费用,实际的税率能有三税一,而官府对物价的压制措施空前严厉,在当前这个物资极端缺乏的情况下,无疑是让商人亏本做买卖。

张浒等人要求的利益诉求合情合理无可厚非,五税一的税率确实太高,而且不是利润税,是毛税,既售价征税。

因为成本这个东西,在当下并没有一个合理的市场引导机制,这就导致官府很难知道每一个商人在不同地域,相同产品,或不同产品的的成本价格,因此只能根据终端售价征税。

如果一件商品的价格是十块的话,利润为一块半钱,百分之二十的毛税就是两块钱,这连本钱都赚不回来。税收的不可合理直接导致商人的避税行为,推升物价的上涨。

和平时期商税多维持在十五税一至十税一,百里燕记得前世朝代还有三十税一的盛世,五税一的税率确实是过于残酷。

仔细看完清单,百里燕说道:

“除了妓院、乐坊、女人与军需物资,所有秦翰的行市,本将皆可以市价让出,张财东以为如何。”

“这,这妓院和乐坊可都是最值钱的行当,魏将军还要留着?”

“妓院、乐坊就地解散,女子悉数从良的从良,愿意做工的本将另有安排。至于有人想要给女子赎身,本将并无异议,只是必须得到女子首肯,不得强迫。赎身钱一并以金银支付,或数量两倍于赎身钱的粮草军资代缴。

此外,肖春玉、唐桃二人不再此列,其余女子只要女子本人没有异议,本将一应照准。”

“哦……”

张浒没有多问,但他知道自己这些个生意人赎买女子,有的是为了娶妾,有的是为了给儿子讨个老婆,总之不能是发善心。

现在百里燕当面拒绝赎买肖春玉、唐桃,显然这里面的深意张浒心里清楚,但最好还是不要说透为妙。

思索片刻,见百里燕基本答应了条件,张浒又是说道:

“魏将军,小民还有件不情之请,还望将军通融一二。”

“通融?本将不是说了吗,不得违法,既是通融,定是僭越王法之事。”

“将军明鉴,我等虽为将军出力,实则在没有多少好处。商税如此之高,若是叛军不能平息,我等实在无利可图。只求能多活几年,看着儿孙传宗接代,故而还请将军免去我等家小充军守城之灾。”

“原来如此,若是换做别处,兴许还真不好办,广信偌大的城池,人口数十万,也不少你们几个男丁。不过,本将丑话所在前头,本将在一日,保你们一日不充军,本将若奉命调走,继任者如何,本将就难说了。”

“只要将军这句话,在下就放心了。”

形势比人强,张浒等人好歹出了财力,解了燃眉之急,倘若再把人家的儿子送上战场,这就为免薄情寡义了,况且说,白送的人情又何乐而不为呢。

张浒游说之下,先后一百二十余人纷纷立下字据契约画押签字,无不是广信城中的知名富豪与商贾,百里燕确认无误,随即加盖城府司马官印。

合计得到认捐的精白米共计三万多石,猪、牛、驴、马等四百余头匹,其中最多的一位认捐了一千两百石精白米,但比之秦翰抄家所得,还是算少的。

当然,这部分还只是认捐,而所谓认捐,就是无偿捐献,人家不可能兜底都捐给你。人家认捐,自然不想多找麻烦,同时也希望能拿到某些项目的内部特价,这里面的门道,百里燕还是清楚地。

初步认购核算,大概还能再筹六万多石米粮,七万余贯铜钱,三千余寸银,五十余根寸金。除秦翰的妓院、乐坊、女子之外,八成以上抄没的财产,均以低于市价两成的价格出售。

其中有个年逾五旬的糟老头,居然还有脸问,何时能够给桂乐坊姑娘赵青青赎身,百里燕以为是给他小儿子娶亲,一问才知道,这货居然要娶赵青青做妾。

敲定契约已是黄昏,百里燕打发张浒等人前去百货堂找萧儿提货结账,办理交接。

天黑后,陆续还有富户前来府衙认捐,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些富户误以为只要认捐,能够免除充军守城,于是纷纷来缴保护费。

百里燕也没否认,悉数照单全收,并且发出风去,但凡出粮两百石以上者可免守城,或等价的马匹、猪、牛、伤药、油脂、铜钱等军需物资,金、银可折价一半冲抵。

认捐三百贯以上者,家主除外,可送家小一人出城,捐的越多,往外送人越多。

于是很快百里燕又发现了一个合情合法合理的来钱门道,以认捐的方式买条路子,至于什么路子怎么走,那就是花钱人的事了。

以认捐方式,免除兵役徭役在各地都较为普遍,是官方为获得额外收入,而专门为豪强富户免除人头税、徭役和兵役开放的特权,朝廷为此也能得到一定的税收来源,但是这些免役税大都被地方截留,有多少进入国库根本不知道。现在看来,这里面的利润是大的惊人。

天黑之后,城外西南数十里外大火烧弥天,姜乾、陈韵风起初还以为是叛军在城外作乱,赶赴城头一看,却没看到叛军一点踪迹。

看着弥天大火,陈韵风说道:

“少主,我已打听清楚,是魏贤让卢皋摔人前去边界四处放火。”

“哼哼,当真是没他干不出来的事。刚才消息来报,魏贤让人在全城张贴告示花钱消灾,真亏他想得出来。”

“其实每逢战事,各郡各县大多如此,却没有像魏贤这般收的如此之细,他这是乘火打劫,还不得不给。”

正值二人说话之际,百里燕坐车来到城墙下。

城外的大火比预计烧的还厉害,百里燕寻思着,雷霆天王的大军今夜恐怕是日子难过,现在火势助长了东北风,刮得挺厉害。雷霆天王率军从西南而来,迎风而行,这要是搞的不好,大火还得撵着叛军一路往南逃窜。

【注1】古时受到通信、市场、产地、地域、生产力、记账方式、法律制度等等因素影响,征收商业类税收,大致有两种方式,第一种是近现代常见的利润税,既刨除成本的盈利税。第二种是抽税,既以最终售价,与流转环节售价抽税,俗称毛税。如十税一,既征售价百分之十的税,十五税一,既售价的百分之十五。

受到技术层面影响,抽税制在古代较为普遍,因为受到通信、产地、生产力差异影响,相同的商品,在不同的地区,其成本大相径庭。而古代缺少较为发达的通信,以及完善的法律机制,保障商品生产环节各项生产原料消耗成本的实时反馈,同时不同地域,与不同的生产设备,也带来成本巨大差异。

因此如果按盈利征税,官府无法去倒查生产者的成本,尤其是外地货物贩卖到本地,即便追根溯源去查,需要耗费大量时间。

同时生产设备的差异,也让使用高校设备的生产者,比生产效率较低的生产者,更具成本优势,如按盈利征税,在古代并不公平。同时高生产力,容易迅速制造财富集团,容易破坏皇权统治的稳定。

而抽税制度,相对而言在生产力较低的农耕时代,还算是公平的税收制度,无论什么成本,都按销售价格的一定比例征收,如此能估计两头。无论是高生产率,还是低生产力,亦或者路途遥远物流费用增加,大家的征税都一样。而且也免去了官府大量统计和查证。

但就生产力与技术进步的层面而言,盈利税能鼓励技术发展,催生更多高效生产力技术的迭代进步,同时也更具竞争性。南宋就是典型的盈利税税收模式,但同时也按不同行业,不同环节,实行抽税制。因此南宋的手工业设备技术,商业金融,达到了农耕文明的巅峰,其背后是一套较为高效的税务模式。

当然,南宋实行复合制税收模式的根本原因,是北宋垮台,老底被抄,人口丧失过半,实在没办法只能推行养民,发展商业,创造税收,误打误撞开启了手工业繁荣。

而抽税制度,虽然保证了基本功平,但最大的弊端是容易走极端,当抽税较为合理时,是相对公平的,不合理时,如税率过高,小资本和低利润产品没有活路,而大资本也不希望被朝廷的税收挤走利润。于是被税收挤掉的利润,只能从价格上赚回来,无疑又助长了涨价和通货膨胀。

如果抽税过于宽松,大资本又容易迅速膨胀,危害统治阶层和zhèng quán稳定,而太过宽松,资本获利增加,又打击技术进步与提高生产力积极性,这躺着都能赚钱了,还费尽心思的提高生产力,提高技术干什么。

而抽税过高,虽然一定程度上刺激资本转向提高生产力,但资本的缺乏,让技术迭代动力不足,因此抽税制度很大程度上抑制民间进步。

但中国古代王朝,大都是帝国制度,技术进步,很大程度上源于统治阶层的意志,和朝廷官造机构,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税率打击下的技术进步。因此中国古代的制度,必须从从何层面去看,有其弊端,但也有其长处。

第346章 不正经

见到姜乾、陈韵风城头谈话,百里燕{既魏贤}轻咳一声道:

“少主、陈兄,此景可否壮哉?”

“壮哉?这要是数百万亩粮田,魏将军何以下得了手。”陈韵风道,似有埋怨之意。

“呵呵,真若是数百万亩粮田,以广信当下形势,若不烧毁,也是留给叛军,魏某也绝不吝啬将其焚毁一尽。”

这时姜乾说道:

“不寻常之人,用不寻常之法。两年来,魏将军奇计无穷,皆用不寻常之法,但人力总有穷尽时,魏将军若哪日奇谋穷尽百无一技,不知还能否克敌制胜。”

“少主此言不错,不过魏某送少主一句话,还望少主细品之。”

“哦,还请魏将军赐教。”

“魏某家乡兵法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更生,四时是也。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不胜尝也。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但凡世事之道理,莫过于此理,还望少主惜之。”

“以正合,以奇胜?”姜乾不解。

“以正合,以奇胜”出自孙子兵法兵的《势第五》,根本内涵在于要学会变通,唯有变通,让单一呆板的事情变成高深莫测,奇谋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世界不变的是本质,变的都是表象。如何隐真示假,达成目的,是“以正合,以奇胜”深层次需要思考的问题。

谁都希望获取战争的胜利,但往往穷尽脑汁也想不出如何以最小代价获取最大胜利,实则是忘了道理的本质,自己已经被表象所蒙蔽。

姜乾取笑百里燕,只能靠奇思妙想,耍小聪明取胜,早晚有一天要穷尽奇思妙想,就不会打仗了。

但姜乾哪里知道,百里燕两世为人,且不说前世的记忆和认知超越姜乾等人三五千年,单单掌握的知识,便要比时人多出不知多少倍。办法都是靠人想出来的,没有条件,难道不会创造条件。

最现实的问题,百里燕早晨还不知如何迎战,争取时间。偶尔看到城外大片的野草,凭空生出纵火之计,如此便给广信城多争取了至少一天的时间,迫使叛军无法靠近广信属地半步。换做是陈韵风、姜乾,又岂能想到发动草原“火兵”来迟滞叛军。

戌时左右,卢皋由城西而归。他一路从广信以南,沿顺时针方向一路放火,烧的广信属地东、西、南三面大火冲天。百里燕召他前来问话,卢皋烧的已经面如焦炭,只突兀能看见两个眼睛还睁着。

“卢将军幸苦了。”

“末将不辱使命,已将叛军拒之于广信属地十五里之外。”

“可见叛军向何处而去?”

“与敌遭遇时,叛军自西南而来,纵火后叛军在原地逗留许久,此后末将只顾一路继续放火,倒也不曾看到叛军究竟向何处去。”

卢皋如实禀报详细道出纵火经过,陈韵风这时问道:

“卢将军,大火能烧多久?”

“要是风继续刮着,没有河水阻拦,恐怕能一直烧到蒲城、鼎炀。叛军自西南而来,火从东北往西南烧,恐怕怎么也得烧上一两日吧,叛军势必要向南退却。而且这火是四面八方的烧,叛军若是逃之不及,怕是得一命呜呼。”

卢皋说的挺乐观,百里燕觉得倒是也有这种可能,要是能一把火,烧死烧伤叛军一两万人,那才叫开心。但转念一想,大火要是一直蔓延到蒲城、鼎炀,对当地的生态和物种,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卢将军,先下去歇息吧。”

“诺!”

卢皋走后,姜乾说道:

“叛军今夜恐怕难有作为,魏将军有伤在身,也早些歇息吧。”

“那魏某就告辞了。”

略施了一礼,百里燕转身走向马道,坐车返回城府司马府。百里燕走后,陈韵风说道:

“少主,魏贤之能不可限量,我等还是退步一步吧。”

“怎么,陈先生信不过罗先生?”

“这倒不是,只是魏贤绝口不提甲械军资之事,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呵呵……”姜乾不以为然笑了一声:“罗先生有言,百里燕定然会答应我军扩军,如今我军已逾两万人,他魏贤也不曾阻止,便是默认了我军扩军之事。”

“话虽如此,但默认毕竟不是认可呀,他万一哪天不认账,如何是好。”

“罗先生授计曾说,百里燕倘若默许我军扩军,择机给他些好处,令他百口莫辩。”

“这个……我怕招致他怒火也未必。”

“走吧,此事本公子自有主张。”

姜乾胸有成竹,似乎一切都已在他掌控之中。

回到城府司马府,府外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是百里燕的车辇,另一辆是肖春玉的花车。

早晨小别之后,肖春玉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百里燕究竟作何想。天黑之后,在姜蓉怂恿之下,上门来试探百里燕的心意。

肖春玉、唐桃二人等府衙后院游廊下坐着,见百里燕拄拐而来,二女上前行了一礼:

“春玉和唐桃见过将军。”

“二位姑娘免礼,这么晚了,是来有事?”

百里燕看着肖春玉楚楚动人的双眸,不禁再次唤起当初那强烈的占有欲,比之春柔、春芳二女,肖春玉凝脂般的肌肤,闭月羞花的容颜,更能让人为之怦然心动。

肖春玉微偏着脸蛋,不敢正视百里燕的双目,倒是唐桃没羞没臊,目光紧紧落在百里燕俊朗的脸上半寸不挪。

“魏将军,我家小姐可是有话要跟将军说呢。”

“哦,是嘛。唐桃姑娘不会也有什么话要说吧。”

“我可没有,全凭小姐做主呢。”

唐桃脸颊一红,搀着肖春玉的胳膊摇来摇去,脸蛋也越发红润。

见肖春玉不说话,百里燕问道:

“肖姑娘,有话但说无妨,魏某绝无其他意思。”

“魏将军,其实……”肖春玉欲言又止。

“何事?”

“小桃都予我说了,说是将军知道了那事。”肖春玉脸涨通红,话到嘴边又吞下去一半。

“原来是为此事。这呢,多半也怪不得你们女子,一来是战乱平凡,男子死亡甚多,据魏某所知,咸国适婚女子比男子整整多出五成,以至于女子难嫁,民间多有女子不正之风,但却鲜为人知。

二来,魏某也是郎中,对此事也是略知一二。此种事情,或是女子心性使然,或是肌体之需。魏某只是好奇,郡主她倒底是属何种。我想肖姑娘肯定不是心性使然,那么就只可能是郡主出了问题。”

“其实郡主她……”

“她什么?”

“她……唉呀,真不知道如何开口。”肖春玉羞臊的埋着头,怎的也说不出口。

“那这样吧,魏某只问肖姑娘。郡主是前者还是后者?”

肖春玉看了眼百里燕,心口嘭嘭乱跳:

“是,是后者……”

“这么说,她是肌体之需!”

“嗯……”肖春玉点了点头:“我也是听蓉荣说,早年她女扮男装误进了妓馆,瞧见两个女子,而后突发奇想,就……”

“哦……”

听到这里,百里燕明白了,八成是姜蓉早年不谙世事,好奇闯进了妓院,非但没能发现正经情况,还撞上了不正经的特殊情况,然后她就好上了这口,寻觅了半,天把肖春玉给糊弄到了床上。

感情这姜蓉还挺前卫,好事没学会,尽学些邪门歪道。

此时见百里燕神色诡异,肖春玉脸色红的更加滚烫:

“其实,郡主对魏将军也是颇有赞赏,只是没想到缘分来的如此之快。”

“是嘛……”

百里燕笑了,立时伸手去抓肖春玉的手,吓得她惊了一声:

“哈啊……”

“怎么,都快要是我的人了,还不想让我碰一下?”

“真是的,还早呢。”

肖春玉扭捏着,脸上却是春意盎然,唐桃这时插嘴道:

“唐桃也不小了呢……”

“就你,先给肖姑娘抱两年儿子吧。”

“哎呀,说什么呢,什么儿子……”肖春玉捂着羞红的脸蛋转身要走。

“诶,怎么说走就走了呀,我还不如郡主啊。”

肖春玉回头臊红着脸说:

“哼,就知道你没按好心,总想着把人家哄上床,真当我没见识。唐桃,我们走。”

“等等我小姐……”

二女去如风,很快便消失在昏暗中。

“真是个好女子,怎么就给姜蓉给带坏了呢……”

叹道,百里燕无限畅想着未来的美妙生活。

……

第二日天色蒙蒙刚亮,一阵急促的叩门生惊醒了百里燕。坐立而起,他揉了揉眼说道:

“何事?”

“魏将军,苏洪将军求见。”

“知道了。”

少时来到前堂,苏洪正等候在此,一脸的仓惶之色:

“怎么苏洪?”

“将军,情况有些不对呀。骁骑营的斥候今晨来报,叛军踪迹全无。”

百里燕不知苏洪何意,打了和哈欠继续问道:

“大火呢,大火烧的怎了。”

“火势减灭不少,斥候才得以穿过大火打探叛军消息,结果向南、向东跑了三十多里地,一个叛军的踪迹也看见。”

“嘶……”百里燕一惊,立时有些清醒。

放出边界三十多里地都不见人影,这显然不正常,难道是跑了?不能啊。

第347章 争分夺秒

“糟了,弄巧成拙了,黑巾叛军定是去围困鼎炀了!”

“将军何意?”

“叛军此来有十五万人,比此前预计的还要多五万,倘若是只有十万人,分兵攻打鼎炀和广信都不足以攻下。若是集中十万兵力攻打任何一城,短时内也很难攻下人口近三十万众的鼎炀城。

但现在有十五万人,叛军若是集中十五万人攻打鼎炀,兵力四三倍于鼎炀城,而广信守军多为新丁,缺少甲械兵戈,战力疲弱无法一战,根本指望不上。”

有一点可以肯定,秦翰定是已经见到了叛军,并将广信的情况告知了雷霆天王。

此前百里燕{既魏贤}虚言鼎炀城内有兵十万,意在通过秦翰去诈雷霆天王。说是十万,雷霆天王估摸着也不会有十万,充其量五六万是有的。

这才是百里燕要传递给雷霆天王的意思,可百里燕却忘了一点,这些兵马得看是在谁的手上。

倘若是百里燕用五六万兵马守鼎炀城,雷霆天王想都不会去想围攻鼎炀。现在守鼎炀的是鼎炀侯张隽,大都督叶信,用十五万兵马要对付他们,那还不是绰绰有余。

归根到底,黑巾军怕的是他百里燕,对其他人等根本没有顾虑。

相反,百里燕虽说人在广信,但秦翰对广信的情况了如指掌,刚刚收编俘虏了一万**千人的郡兵和降人,尚未消化,情况也不稳定,广信根本腾不出兵力去增援鼎炀,反而成了鸡肋。

“当真是弄巧成拙了,苏洪,即刻传令卢皋、白合,将先锋营所有马匹集中往南门。”

“将军作何用。”

“广信距离鼎炀徒步需要两日多,叛军十五万人于傍晚距离广信属地还有十五里,即便要调转方向前往鼎炀,也不可能不吃不休连夜急行军,最快也要昨晚后半夜上路。

如此算来,叛军后军改前军,急行军,最快要明日下午才能抵达鼎炀,我军今日即刻增援,也能在明日白天抵达鼎炀。”

“可那也无济于事呀,区区几千兵马,能作何用。万一黑巾贼要的就是我军出城,他们好半路劫杀呢?”

“你呀你,跟了本将多时,怎么也不动动脑子。秦翰对广信了如指掌,先锋营此来仅有三千多骑兵。我军倘若以步军南下增援,那才叫自投罗网。

唯一迅速驰援鼎炀之法,仅有先锋营三千骑兵,倘若只增援三千骑兵,又是杯水车薪,黑巾贼何以要设伏引诱,吃掉我等三两千的兵马,这有意思吗。

退一步说,广信人口数十万,只要兵器充足,短时内强征数万乃至十数万男子守城,是绰绰有余。广信叛乱现已平息,黑巾贼无从从内部击溃广信。

昨日又被我军大火阻于十五里外,其已错失了攻城的先机,此时若是围困广信,只能是自缚双手,鼎炀的三万骑兵,随时可伺机而动,骚扰其粮草辎重,黑巾贼怎能无动于衷。快去传令,误了时辰,本将拿你是问。”

“诺!”

叛军从西南而来,即便是昨天天黑之后调转方向,也不可能在急行军一天后,继续向鼎炀城急行军,他们也要吃喝修整,加上决策迟疑等时间,叛军最快也是最晚后半夜上路,算上一天半的时间,广信如若此时骑马增援鼎炀,明天天亮就能赶到鼎炀。

与苏洪交代清楚,百里燕坐车来前往广信公府。

姜乾、陈韵风已经得到消息,叛军踪迹不明,陈韵风同样想到,叛军很有可能是调转方向,去围攻了鼎炀。心里顿时松了口气,毕竟是去围攻鼎炀,不是攻打广信。

“陈兄,少主呢?”

“少主,少主与宋平去城墙巡视去了,魏将军此来可是为叛军之事?”

“正是,叛军极有可能前去攻打鼎炀城。”

“如此岂不更好,鼎炀粮草足以坚持五六月之久,有兵三四万,若再征青壮守城,五六万人还守不住鼎炀?”

“话虽如此,但叛军毕竟有十五万人马,三倍于鼎炀,日夜强攻之下,三两月总能破城,届时广信南下通道就此切断,岂不成了孤城!”

“可两月之内,广信能征战卒又何止五六万,主公若在抽兵北上,届时趁叛军力竭之际,再从背后杀出,里应外合,一举击溃叛军。”

“哪儿那么容易!”百里燕嗤之以鼻。

陈韵风想着用鼎炀城拖住黑巾叛军,而后好在广信厉兵秣马,趁着叛军攻城不下之际,从北杀他们一刀。想想很容易,两个月岂能练出精兵。更何况两月时间风云变幻,谁知道两月之后是什么局势。

“陈兄,速速将广信军城内马匹借于本将,魏某要即刻增援鼎炀。”

“增援鼎炀?区区几千人马能作何用。”

“几千人马是难以扭转战局,可鼎炀城内外可还有六万匹战马,这要是被叛军截去或是饿死城中,后果不堪设想。”

鼎炀城现在骑虎难下,三万骑兵有六万匹战马,战马每天至少需要**千石的精草料,鼎炀城内哪里能供应,都要放到城外喂饱。

这要是叛军围城,叶信定然不会让马留在城外,但如果留在城内,战马都得饿死,还得和人争口。倘若叶信率部撤出,等于将鼎炀城拱手让给叛军。

“陈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六万匹战马对鼎炀城而言现在已是负担,叛军若以此设计,后果不堪设想。”

“那好,我即刻将此时告知少主。不过,城内广信公府的军马只有一千余匹,其余皆在流风岛和主公军内,再多可就没有了。”

“那就从城内花钱买马,那些个大户人家的驮马、挽马,商队也有大量马匹,留着也无多大处,能买的都买来。”

与陈韵风说定,百里燕马不停蹄赶往南门,卢皋、苏洪、白合、陆肇等人齐聚于此听令。

“卢皋,马匹都齐了吗?”

“都齐了,此外还有昨日大户认捐的马匹一百多,不过都是下等的驮马,脚力不好使。”

“那就甭管了,各军各营整备的如何,人马扩充了几何。”

“末将龙武营四千人已满,苏洪、白合两部各千人也已满员,不过新兵尚未操练,能战者甚少。”

“所有新丁暂且编入辎工营,留守广信操练,由陆肇将军与吴登所部担负整训新丁与辎工营重任,本将从广信军中再借人马,前往鼎炀增援。”

卢皋、苏洪、白合三部兵马老底仅有两千五六百人,借调、购买合计先锋营地的马匹,乐观估计能有五六千匹,其余多出来的员额由广信军凑齐。

时至辰时四刻,陈韵风将军马送到,另又从城中征购马匹一千多,勉强算是凑足了六千匹马。

姜乾知道百里燕借梁军战马不还这件事,所以他也没按好心,不等百里燕开口借兵,这个家伙已经将兵马安排妥当,而且还另外带人占了先锋营陆肇、吴登带来的一千多匹战马。

六千人从南门而出直奔鼎炀,百里坐在车辇中高速飞驰,一路颠簸让人直喊吃不消。沿途的野火还在烧着,却没有昨夜那么大,北海郡水网纵横沟渠交错,遇到水网,大火不可能无限制的烧下去。

狂飙突进行进至天黑,距离鼎炀城已不到四十里路程,六千人的队伍稀稀拉拉,临时凑数的驮马、挽马落下大队近十里地,百里燕令白合率部断后收拢掉队的人马,大队就地修整一夜,明日晨昏之前再上路。

“哎呦,真是颠死本将了!”卢皋扶着百里燕从车辇中出来,屁股的两块肉瓣硬的几乎与铁板一般。

“将军,这可是大王恩赐的车辇,与其他两个轮子的车应该不一样吧。”卢皋问道。

“这车辇走在城里缓行是不打紧,真要走在官道上一路疾驰,其实比两轮马车更受罪。”

“可这不是四个轮子吗?”

“四个轮子有四个轮子好处,两个轮子有两个轮子好处,不可混为一谈。四个轮子走在平坦大路上缓行,自然要比两个轮子的车要平稳舒适,但若要是疾驰飞奔,其实还是两个轮子的车跟方便。”

正与卢皋说话之际,突然一阵躁动,先锋营数十人闻风而动:

“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诺!”

卢皋翻上战马,前去查探,发现苏洪正带人骑马向西狂奔,此时天黑看不清楚,待到一刻过去,苏洪带人抓了两个人回来:

“苏洪,是何情况?”卢皋问。

“刚才草丛间发现两个人影,捉拿之下,竟然还有马匹和刀剑,卢将军你看!”

苏洪命人将两个布衣男子从马上扔下,卢皋举火一看,只见这二人一脸精干,绝不是普通百姓。

“莫非是叛军的斥候!”

“许是如此,还是赶紧交给魏将军处置。”

见到百里燕,苏洪详细到出原委:

“他二人当时将马匹伏在草地之中,距离我等百步左右,却不料被我军哨兵所发现,逃跑时被末将摔人活捉,还从他二身上搜出两把短剑。”

“将他二人带来。”

“诺。”

苏洪命人将两人押来跟前,百里燕仔细打量二人一眼,基本可以肯定是乔装打扮的斥候。

“你!”指着右边跪着的一人,百里燕说道:“哪国人?”

那人昂着头不说话,百里燕又与左边一人说道:“你呢,你是哪国人!”

二人都闭口不说话,百里燕依然心平气和:

“看来有点斥候的骨气,苏洪,将他二人放走。”

苏洪、卢皋大吃一惊:

“将军,这恐怕不妥吧。”

“他们二人已经详细交代清楚,本将为何还要留下他们,要不砍了?”

“交代清楚?”卢皋一脸困惑:“可什么都没说呀。”

“要我怎么说你们才好,跟了本将这么多时日,就不能动动脑子。他二人埋伏官道不远处作甚,难不成黑巾叛军能知道我军从广信南下?当然是为了劫杀鼎炀派往广信的信使。而且是叛军宿营之后,派出的斥候哨探。”

第348章 灵机

苏洪抓获的两个斥候,定是没想到广信能出兵南下,所以只顾着南面的情况,没留意北面广信的情况。

待到百里燕{既魏贤}军宿营,这两个家伙才发现已经进入百里燕军的警戒范围,想跑已经来不及了。苏洪奉命警戒,结果就发现了这个两个家伙潜伏在草丛中。

按正常的逻辑思维,这两个人不可能提前几天就埋伏在此,否则距离叛军主力至少有三天以上的路程。只可能是叛军昨夜后半夜突然南下,于今天下午扎营后,派出的斥候埋伏于官道,劫杀鼎炀信使,亦或者二人正在准备前往鼎炀附近监视。

据此判断,叛军距离百里燕军西北至少有十五里的路程,甚至更远,十五里已经是斥候徒步快速往返反应的极限距离,放到二十里至三十里外,不适合宿营行军状态的情报传递。

通常而言,斥候的安置距离,与体力、脚力、畜力直接挂钩,距离越远,对体能要求越高,传递消息速度越迟缓。

三到五里的斥候侦查适合用于距敌较近,已知敌军可能设伏的情况。五到十里用于大军交战前的战情发展通报。十到十五里适合短距预警,十五至二十五里,用于大军提前戒备防御。三十里四十,乃至五十里,可争取一日至半日的防御时间,适用于对敌大兵团运动预警。

再远,需要特殊的途径,如内部间谍,在窃取军事机密后,能提前几日甚至更长时间的预警。

以此二人的所在位置判断,叛军距离百里燕所在至少是十五里以上,甚至二十里,如此算起来,叛军距离距离鼎炀应该超过六十里,叛军今晚后半夜急行军上路,其先锋最快也要明天午时后才能抵达鼎炀城下。

百里燕观他二人脸色此时反应,便知情况**不离十。

“如何,可还要本将细说。”

“末将佩服,只是将他二人放掉,我军恐将暴露,还请将军三思。”卢皋道。

“无需多言,即刻将他二人放归,但不要给马匹,一切后果本将承担。”

“诺。”

卢皋、苏洪二人不解,百里燕为何要放走这两个斥候,当然,两位斥候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还有些半信半疑。边走边回头,边回头边走,总担心其中有诈,半路将他们劫杀。

待那二人彻底离去,苏洪小心询问着:

“将军,难道其中有什么玄机不成?”

“哼哼,算你小子聪明。他二人或是原路折返,回到黑巾叛军大营,或是任务失败,被我军发现,担心军法追究,半路出逃再也不归敌营。但无论哪种,叛军大营或是不知我军已到此处,或是知道我军从广信南下,却不知我军人马数量。你说,黑巾叛军主将会作何想?

“若他二人要返回大营,即便用跑的,也得半个多时辰,更何况夜路,怎么也得一个多时辰。若是用走的,那就得两个时辰。”

“然后呢?”百里燕问。

“叛军一不知我军兵力,二要发兵来攻,怎么也得到后半夜吧。而且叛军尽是步军,我军全然可以不予纠缠,将他们甩下,直奔鼎炀。

或者说,叛军料定我军兵力不多,继续向鼎炀城进发。反正总不能再去打广信,否则朝令夕改反反复复,其军心士气必然受挫,而且连续强行军,人也吃不消啊。”

“此外还有一点至关重要,叛军距离鼎炀尚有数十里地,绝不可能先于我军抵达鼎炀,因而我军便有可能将鼎炀城中三万骑兵调出。

无论叛军后半夜是发兵来攻我军,亦或者是叛军不顾我军,继续向鼎炀进发,其三军必然处于行军当中,我三万骑兵集中兵力攻其任何一处,其都无招架之力。”

“可叛军若不知我军消息,岂不更好?现在放那二人回去,我军岂不是暴露无疑。”

“话虽如此,但叛军知道我军踪迹,与不知我军踪迹的反应将截然相反。试想,叛军若是知道我军有可能从鼎炀搬来救兵呢?”

“嘶……那他们兴许就不能安心继续向鼎炀出发,也不能抽身,一旦抽身,便有可能被我军骑兵从背后追杀。”

“对,叛军若是不知道我军在此,他们今晚后半夜就会上路,而我等马匹已经疲惫,派出骑兵前往鼎炀传令,再到鼎炀的骑兵赶到汇合,一来一去就是八十多里地,少说两三个时辰过去,再合计集结、准备、决断所耗时间,那就至少四个时辰开外。

到那时,叛军已经上路,距离鼎炀已经不远,甚至会提前开始下寨。此时我等非但要去追赶叛军,还要追三四十里地,人困马乏不说。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围困当中。”

“那为何不直接令叶大都督率兵前去搜索攻打,如此所需时间岂不更短。”苏洪问道,百里燕摇头说:

“不,黑巾是今日下午扎营,今晚后半夜动身上路。即便今晚上半夜能把消息送到鼎炀,叶大都督发兵也需时间准备,无法一蹴而就。

待到叶大都督发兵赶到,至少也是后半夜,如此极可能此将正好撞上黑巾叛军后半夜启程,后果难料,本将并无把握能令叶大都督全身而退。

而且眼下我等只知叛军大致方位,而不知其详细所在,万一抹黑找错了地方,反被叛军所查。

但倘若敌军知悉我军意图,其必然有所防范,绝不可能继续以行军队形赶路,定要结阵,结阵行军速度势必极为缓慢,你想想看,他们还能在明天急行军抵达鼎炀吗?至少还要一至两天时间,才能走完这六七十里地的路。”

行军状态不同于结阵行军,行军状态呈纵列队形,延绵几里,乃至十几里几十里地,籍此便于行军,但不利于随时转入作战队形,常行军快一点一天也就走四五十里,急行军可走六七十里地,强行军百里也有可能。

如果是重步兵,常行军还得打折扣,所以有马匹的好处,变在于能让步兵迅速转场,实现快速机动。

如果是结阵行军,一天能走二十里就算老天保佑,方圆这等阵形,被敌军追着打,一天能移动十里地,就算是良心工程。

从雷霆天王突然从广信抽兵的反应来看,雷霆天王此人的谋略不会比神通逊色多少,若是知道百里燕距其只有二十里,有可能以马匹优势,从鼎炀抽调骑兵出城,定然不会贸然行军上路。

延绵长达十几里的队伍,无论哪一处被骑兵突击,都将是灾难性结果。

不同于四月袭击十万人的辎重队,百里燕意在全数抓获民夫。此番袭击的是整建制军队,不可能采取正面全线突破战术,必然要集中所有精锐力量攻其一点。

此种情况之下,对于一支延绵十几里地的步军而言,无疑是灾难性的结果。而百里燕要的,就是拖慢黑巾叛军的行军速度,使其不能在明天赶到鼎炀。

如此一来,雷霆天王便有两个选择。

其一,派出一部精锐人马,上半夜就出发前往鼎炀城,另一部主力相向而来,摆出防御姿态对峙,拖住百里燕。

另一种可能就是雷霆天王以行军状态设伏,引诱百里燕攻击其大队人马,毕竟十五万人延绵十几里地,中间少了三两万人也不可能一一数得过来,要是有三两万伏兵提前埋伏于某个路段,而后其诈败而逃,不是没有可能。

但无论哪一种,其不可能再返回广信围城,其一黑巾叛军时间来不及,百里燕占有机动性优势,其二没有任何意义。广信只会比鼎炀更难打,即便没有百里燕坐镇。其三,连续的强行军,人根本吃不消。

但如果百里燕不从鼎炀城抽兵,那么战局就会向有利于黑巾叛军的方向发展,唯有抽调骑兵主力,想方设法先吃掉黑巾叛军一部兵马,减轻鼎炀城军事压力。

很显然,这非常附和百里燕的作战特点,既在兵力处于劣势或均势情况下,谁能牵制敌方更多的兵力,提高己方兵力的投送战场的效率,谁将更能赢得战争主动权。

纵然雷霆天王无从了解百里燕的思想精髓,但现在鼎炀城的三万骑兵,有足够时间用以调动,是谁都看得到的事实,百里燕能想到,雷霆也能想到。雷霆如果将计就计,叶信的三万骑兵可就要大难临头了。

“苏洪,去将卢皋叫来。”百里燕道。

“遵命。”

少时卢皋前来,对放走刚才两人仍旧耿耿于怀。

“卢皋将军,还没想通呢。”

“末将不解,为何就要放走那二人。”

“事后卢将军自会明白,现在还有件事,要卢将军亲赴鼎炀一趟。”

“末将静听吩咐。”

“卢将军即刻前往鼎炀,将我等消息告知叶大都督,务必请叶大都督率全部骑兵前来与我汇合。此外,本将即刻修书两封,一封交予叶大都督,另一封令人务必两日内送往永兴河。”

“末将遵命。”

修书两封交予卢皋,其带护骑百人连夜上路,于亥时六刻抵达鼎炀。叶信刚刚睡下,闻信卢皋突然而来,也是很诧异:

“卢将军,你怎来了,莫非是广信出事了?”

“黑巾贼昨日午后出现广信属地wài wéi,十五万人马突然掉头南下,正奔鼎炀而来。”

“十五万人,这么多!”

叶信大吃一惊,十五万人打鼎炀,那还不是绰绰有余。卢皋详细道出原委,并将两封信交给叶信,叶信拆开自己那份一看,顿觉不可思议。然后又将信给了卢皋,卢皋也是吃了一惊。

“此计过于凶险,稍有不慎可就是全军覆没!”

卢皋担忧道,叶信却说:

“就眼下北海郡兵力,连六万能战之卒都凑不齐,叛军以十五万来攻,鼎炀定是全军覆没。”

“那大都督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吧,六万匹战马倘若困死于城内,损失的又何止是鼎炀城,我即刻传令,全军半时辰内集结出城。”

六万匹马,价值少说三百多万贯等价铜钱的货物,就是把鼎炀城卖了,也不值这个价。鼎炀城失守损失三四万定兵,三十万人口事小,咸军的骑兵精锐丧尽,都郡北面门户洞开才是最为险恶。

第349章 险中计

不同于邵平,叶信此番撤出后,城池自然就让给了鼎炀侯张隽镇守,这可就急坏了张隽。

自四日前入城后,鼎炀侯毫不手软的撤换了太守与城府司马,各军各营将领悉数换成鼎炀侯自己带来的亲信,紧急征募壮丁七千多人,勉强凑齐一万八千多人的杂兵。

本指望着叶信的三万人马能镇守鼎炀,现在突然撤兵,张隽这个太尉,纵然军权收归了咸王,但自然不可能买账,其旋即找到叶信讨yào shuo fǎ:

“叶大都督,此时出城,岂不是将鼎炀拱手让给黑巾贼。”

“太尉,叛军十五万人距此仅有六十多里,鼎炀城方圆六百里内,毫无可能在三日内集结十万人马来援,赵帅也不可能从永兴河抽兵,我部若是留在城内,无异于困兽犹斗自寻死路。出鼎炀,是为拖住叛军,争取转还时日。

况且说,鼎炀城高池深,尚有兵丁小两万,人丁三十万,远甚于当年尹秧城,太尉不至于连半个月也守不住吧。”

“若无城池之固,就靠你等三万人,焉能挡住十五万黑巾贼!”鼎炀侯不屑一顾。

“叶某自有对策,还请鼎炀侯保重,叶某告辞了。”

“你!”张隽气节“叶信,本太尉难道就调不动你这个大都督不成!”

叶信不屑道:

“侯爷不会忘了吧,太尉兵权已收归大王,叶某听命于大王,听命于赵帅,如今事态紧急,叶某有权临阵决断,撤出鼎炀也无可厚非。”

“好,好,你等着,本侯要去大王面前参你!”

“哼,恕不奉陪!”

叶信当年随鼎炀侯驰援江东郡,险些就给鼎炀侯害死。如今终于轮到叶信出口恶气,报当年一箭之仇,恨不能让叛军把鼎炀城给砸个稀巴烂。

叶信率军上路已经亥时,三万人马一分为二,两千人等天亮后赶着三万匹战马继续南下永兴河,其余两万八千人北上与百里燕汇合。

而与此同时,距离鼎炀城北偏西六十五里的黑巾军中军大营,那两斥候是紧赶慢赶,花了近两个时辰,连走带跑二十多里路,抹黑回到中军大营。

雷霆天王此时正高枕温柔乡中,左右拥抱两个女子,睡的正酣,这时帐外一个女婢推开帐帘,在昏暗的灯火中来到床榻前小声说道:

“天王,有紧急军情。”

雷霆趴在一个美妇胸前,迷迷瞪瞪听到女子声音,下意识的伸手去挠,女婢下意识忙退两步又说道:

“天王,有紧急军情。”

雷霆慵懒说道:

“嗯……让他们等着,本天王立马便去。”

“诺……”

婢女退出片刻,雷霆如吃了三斤陈酿老酒,晃晃悠悠披上甲衣来到帐外,秦翰正火急火燎等候在外:

“天王,我军以东发现了咸军。”

雷霆此时正迷迷瞪瞪,闻讯咸军倒也未放心上:

“就是为这等屁事搅扰本天王?”

“天王,此股咸军数量不明,乃由广信而来前往鼎炀,秦某判断,定是魏贤率军无疑。”

闻信“魏贤”二字,雷霆猛是一惊,终于清醒了些:

“什么,魏贤,你怎知道?”

“两个多时辰前,埋伏于官道附近的斥候被咸军所捉,而后又被放回,据两人禀报,其中有个男子瘸腿,坐一辆四轮车辇,此人定是魏贤无疑。”

闻讯人给咸军捉住,还给放了回来,雷霆天王面具背后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他厉声问道:

“还给放回来了,人呢?”

“正在等候处置。”秦翰道。

“带他二人前来问话。”

秦翰将二人带来雷霆跟前问话,一番仔细询问,雷霆赫然发现这二人矢口否认向咸军透露半点消息不说,居然一没有看清咸军数量,二也不知道咸军为什么要放他们回来,三是打死不说情况之下,竟然还被敌将主帅套走了军情消息,然后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跑回了大营,这不是混账嘛。

“废物,饭桶,给本天王拉下去斩了。”

二人闻讯要杀头,也是欲哭无泪,争相哀求道:

“天王饶命,天王饶命啊……”

二人操着孙国口音,雷霆立时心一软说道:

“拉下去,重打十棍。”

“诺!”

左右亲兵上前,将那二人拖下去行刑。

这时秦翰说道:

“天王,咸军定是魏贤率军无疑,除了他,咸军中无人能有其这般手段。”

“那秦财东可曾想过,魏贤为何要将此二人放回,难道就不怕我军连夜攻过去?既然知道我军是后半夜赶路,二十多里地强行军,也就是一个时辰,他难道不怕?”

“这个……那是咸军另有伏兵?按说不会呀,广信城内马匹不多,咸军充其量六七千人,一日疾驰一百二三十里地,人困马乏,我十五万人马要是此时去攻他,他岂能逃脱。”

“哼哼,他倘若从鼎炀抽兵呢?”

“嘶……鼎炀?天王是说,叶信那三万骑兵?”

“难道没有可能?那两斥候回到中军,已经过去两个时辰,魏贤定然是在他们之后,遣人去往鼎炀搬请救兵,其若从鼎炀抽兵,我军此时赶去围歼魏贤,大军造饭、拔营、上路,再赶二十里路,少说需得两个时辰,届时叶信所部早已抵达并得到修整,待我军赶到,他们岂不是以逸待劳,完全可以不与我军纠缠,追在身后追杀我军。”

“可如此一来,鼎炀城岂非空虚,我军若此时上路去围城,其三万骑兵今夜定是难以继续作战,岂能威胁我十五万人马。”

“难道魏贤能轻易放我等去攻城?别忘了,此地距离鼎炀尚有六十多里,魏贤所部仅有四十里地,我军若是一个时辰后出发,最快也要明日午后才能抵达。他们即便修整三个时辰,天亮后随时随地都能撵在身后袭击我军。”

“那就结阵,结阵而行,还能怕他不成。”

“那秦财东可知结阵之后,我军日行几里?”

“嘶……”秦翰很快意识到,十五万人急行军尚且不快,这要是抱团结阵,哪里还能比走路快:“那如何是好啊,要不趁魏贤识破我军计策,反杀回去攻打广信?”

“广信比之鼎炀更远,我们又岂能去攻广信,况且广信人丁七十万之众,两倍于鼎炀,没有内应,如何能攻得下。哼哼,魏贤昨日一把大火,今日竟反应如此迅速,果真难缠呐……”

雷霆来回踱着步子,沉默了片刻说道:

“来人!”

“属下在。”

“传本天王军令,半个时辰后,全军向西开拔。”

“诺!”

秦翰闻讯大吃一惊:

“向西?天王是要撤!”

“谁说的!”

雷霆沉声反问,秦翰自觉失言,忙说道:

“那是……”

雷霆命人拿来咸国山川地形图,指着蒲城、广信、鼎炀三地之间的位置说道:

“蒲城、广信、鼎炀互为犄角,我军在此处扎营,距离池田、谷柏甚近距,邵平一战后,池田、谷柏一线人马悉数返回驻地,我军西去可将此处人马调出,凑齐二十万人。”

“什么,二十万,那池田、谷柏岂不成了空城,万一晋军从背后杀来,我们可是腹背受敌。”

“那晋军会从背后杀来吗?”雷霆指着蒲城说道:“蒲城空虚,我等先调、池田、谷柏兵马攻打蒲城,广信距离蒲城虽近,但我军距离广信也不远,急行军一天必到广信。蒲城若失,便切断了北海郡与晋军陆路联络通道,晋军要想前往广信,要么拿下蒲城,要么坐战船前往广信登陆。”

“天王的意思是,我军若攻打蒲城,晋军仍不会攻打池田、谷柏?”

“可将池田、谷柏两地人丁南撤,只留空城驻守,对我军而言,此两城并无实际好处,仅仅是为提防晋军突然南下,对晋军而言,从雷城前往谷柏、池田,比前往蒲城还远。

现在将谷柏、池田两城人丁全部撤离,晋军占了这两处空城,非但没有人力驱使,其距离雷城的粮草军资供应,势必拉长,而雷城人丁稀少,晋军只能以战卒运粮接济。

倘若此时我军打下蒲城后,再将蒲城让出,晋军势必来取蒲城,晋军若是再占了蒲城,晋军十五万大军,至少需要分出五万人奔波于四地运粮,晋军岂能不知此理。

故而,最有利于晋军的态势,便是以雷城为根基,沿海而行。我军若攻打蒲城,而后有意让出,晋军断然不会去打谷柏、池田两座没有人丁的空城。”

“可我军打下了蒲城,再让给晋军,这又有何意义呢?”

“哼哼!”雷霆此时冷冷一笑:“秦财东,晋军占蒲城是为何呀?”

“当然是为了将来好占广信啊,倘若蒲城被咸军占着,岂不是如鲠在喉?可晋军若见我军主力守在蒲城附近,恐怕不会轻易上当攻打蒲城吧。”

“那是如果广信失守呢?”

“广信失守?天王是说,我军若打广信,晋军必攻蒲城?”

“蒲城乃广信西去之门户,与雷城一河之隔。我军若破广信,晋军必以为我军元气大伤,故而前来求战攻取广信。”

“既如此,此种局面对我军不利呀。”

“故而,我军攻占蒲城之后,摆出围攻广信之势,但不强攻,以迷惑晋军,制造出我军伤亡惨重,即将攻克广信之假象,以引诱晋军攻取蒲城。”

“嘶……可万一晋军弄假成真,从背后大举攻来又如何?”

“如此岂不更好,本天王能让晋军舒舒服服一口气真拿下蒲城?晋军攻打蒲城,必是分兵而来。待其打下蒲城,我军而后抽出兵马反扑围困蒲城。秦财东,你可知这将是何等局面?”

“此乃险计呀,万一姒光率军从雷城来援,后果不堪设想!”

“何险之有,蒲城与雷城间隔着关凌渡口,我军只需分一支人马守住关凌渡口,晋军难道还能从天上飞过来。若是坐船渡海,他们总得上岸,从蒲城海边上岸又岂能是那么容易。

待我军围住了蒲城,困死了城内晋军,届时晋军只能向咸军求援,到时候,咸军主动求战,而我军以逸待劳聚而歼之,一举平灭歼咸军北海郡主力。”

第350章 斗法(1)

蒲城、广信、鼎炀三城呈品字形,雷霆将人马拉往三地之间驻扎,无论前往任何一城,急行军都只要一天的时间。相反,三地倘若有一处被攻击,叶信、百里燕{既魏贤}三万骑兵就得绕道疲于奔命。

同时,蒲城若被晋军占去,再被雷霆大军合围,便成不得不救的死局。到时候即便是百里燕不想救晋军,晋国也要压着咸王出兵去救,整个北海郡所有兵力,都将被拖入蒲城,最终形成围点打援的局面。

听到这里,秦翰不无担心说道:

“万一要是惹毛了晋军,晋军与咸军联兵来战,我军兵力怕是不济呀。”

“晋国心怀鬼胎见死不救,咸国又岂能甘心替其解围。况且说,晋军从蒲城登陆未果,必然要去广信登陆上岸,咸军焉能让晋军进入广信。”

时下战船没有什么气垫船、两栖登陆艇、船坞舰什么的,不能靠近近海登陆,都必须进港登陆,或者从大船放下小船,划小船登陆海滩。这就造成一个严重问题,当蒲城被晋军占领,反被黑巾军围困之后,港口就没了。

晋军援兵只剩下三个选择,要么七八万人强行占领港口,要么在蒲城wài wéi抢滩登陆,但显然黑巾军肯定要重兵把手港口,仅靠现有的技术条件,要从战船上冲击以逸待劳,等在岸上的准备充足的黑巾军,显然不现实。

如果在蒲城附近划小船抢滩登陆,那更危险。七八万人轮番划小船上岸,即便在没有叛军阻击情况之下,七八万人要上岸,没有**天时间根本办不到。有**天的功夫,叛军早就杀奔海滩迎面痛击。

所以蒲城被围,雷城的晋军要想增援,最快捷的办法,只能就近从广信登陆上岸。

但缺德就缺德在这个地方,广信能让七八万晋军打城里过吗?万一进了城不走了怎么办!

于是,晋军进不了广信城,就只能在广信以东抢滩登陆。

但这里有个致命问题,攻打蒲城的晋军必然是轻装攻城,所带粮草不多。从蒲城被围消息传到雷城,需要两天时间,等到驻雷城的晋军得知消息,从决策,集结大军,调动战船,最快也要一天,而后再坐船从海上抵达蒲城,又是两天。

然后蒲城抢滩登陆未果,又是浪费两天,这个时候晋军再沿海岸线前往广信,又是一天多。结果广信不让进,扯皮一天时间,晋军只能从广信wài wéi抢滩登陆,结果又是七八天。

也就是说,从蒲城被围的消息传出,到晋军在广信以东抢滩登陆,中间即便没有任何环节出问题,至少需要二十天,倘若再算上晋军从广信以东,赶赴蒲城的这段路程,即便没有叛军阻击,最快也要三天。

也就是说,晋军抵达蒲城,需要二十三四天左右时间,而此时的蒲城的晋军早就给饿死了。

因此雷霆放弃蒲城让给晋军,最直接的问题是,咸军不会出兵,实际上也没有兵力解围,更不会让晋军入城,蒲城的晋军最终围困致死,最后导致晋军和咸军的矛盾公开化。

“待他两军不和之际,我军再遣一支奇兵去打雷城,咸军必亡。”

“攻打雷城?难道是……”秦翰恍然大悟。

“哼哼,晋军在雷城屯有十五万大军一年军需用度,我军占了雷城,剩下的晋军吃什么喝什么,到时候再把晋军俘人给他们放回去,十数万晋军吃喝拉撒都得咸国兜着,晋军即便从晋国运粮,从北海郡将消息传到晋国北地大仓,最快即便用六百里飞报,也得十日。

再等到晋军组织民夫抢运粮草,等待船只,用船从海上运来,少说四五十日过去。秦财东以为,这两个月间,晋军十几万人吃什么喝什么,咸国若不给粮,晋军十数万人难道还能自己等着饿死?

咸国若是给粮,十数万晋军两月的人吃马喂,至少耗费十数万石粮草,到时候咸国还能坚持几月!”

“天王此计果然是高呀,咸军以为我军此来为速战,现在我军剑走偏锋,活活拖死他们!”

“非但如此,晋军在雷城的根基被拔,我军便可毫无顾忌的将咸西郡、桑南郡、桑北郡,用于长孙国的兵力抽往北海郡,此种局面,岂不更为有利。”

长孙国桑南、桑北两郡与与咸西郡接壤,黑巾军去年占了两郡之后,尚有有十多杂兵西进攻打蜀田郡,雷城的晋军如同一根钉子楔在两国之间。

只有拔掉雷城的晋军,咸国、长孙国战场长才能彻底连为一片,据守与咸西、桑南、桑北三郡的杂兵才能重新整编调往前线,攻打蒲城无疑提供了拔除雷城的机会。

半时辰后,雷霆放弃攻打鼎炀计划,率军改道西进。

而与此同时,叶信于寅时与百里燕会师。

“魏将军,黑巾贼情况如何?”

“尚未有消息。”百里燕道。

“本都督已经命人将马迁往永兴河,就是不知赵帅意下如何。”

“此计若成,可将雷霆十五万人马钉死与蒲城、鼎炀、广信之间,让他动弹不得,与永兴河百利而无一害,赵帅应会同意此计。”

正值二人说话之际,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报,报将军,敌军突然向西进发。”斥候飞快说道。

“向西!嘶……”百里燕吃了一惊。

叶信忙说:

“怎会向西去,叛军难道要退往咸西郡?”

“拿地形图来。”百里燕道

护兵取来地图,摊开在地上打着火把,找到目前所在,一直向西寻找,丝毫不见有任何城郭。

“此地向西沿途没有城郭与险地,黑巾军突然向西做什么?”百里燕自言道,又问斥候:“贼军是全军向西,还是部分兵马西进,亦或者先是向西,而后分兵。”

“禀魏将军,尚有两路斥候暗中盯梢,尚不知有无分兵。”

“你先下去吧。”

“诺。”

百里燕再次看图,从叛军今夜宿营地向西北急行军一天半是蒲城,叛军难道要去打蒲城?打蒲城也需要十五万人?

这时叶信说道:

“黑巾贼是否想要择地扎营?”

“扎营?扎营就为等我军?时间拖得越久,广信、鼎炀战备越充足,拖上十天半个月,叛军再要攻城,就得付出此前两倍以上的伤亡代价,雷霆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现在突然西进,实在令人琢磨不透。我本以为他会步步为营,紧逼鼎炀城,只要能想方设法拖他三两日,便能将广信的守军拉到鼎炀守城,不曾想他居然跑了!”

原打算拖上雷霆两到三日,同时以叶信所部三万骑兵中的两万,前往广信将新兵运往鼎炀,以两人乘坐一马的方式,用两天时间走原本一天的路,如此便不会伤到马匹。

同时另外三万匹空马,从鼎炀用四天时间赶回永兴河,将屯驻于旸霆的广信军接到鼎炀城wài wéi。

如此一来,鼎炀城外有骑兵三万,步军两万五六千人,广信再征募兵丁,据城池坚守,以三万骑兵和广信军为机动力,将叛军死死钉死在北海郡。

雷霆若想撤兵,便以骑步兵追击拦截,若是反扑,便骑马逃走,其倘若攻城,就跟他死磕。总而言之,决不让雷霆的十五万大军轻松返回永兴河。

现在倒好,雷霆突然西撤,一时间让百里燕没了主意。

情况不明,百里燕不敢贸然出动,撒出了更多的斥候侦骑向西、向南、向北活动。

天色放亮不久,最早一批的斥候相继返回,得到的消息无一例外都是叛军继续向西运动,没有分兵迹象,这就让百里燕更加困惑。

叛军向西行进,也没有出兵西北攻打蒲城的迹象,难道真是退回咸西郡?那他们在陔陵折腾半天的意义何在,公孙岳岂不是白白牺牲了。

辰时四刻,大军用过早餐,随即向西北进发,前往昨夜叛军宿营地现场一番考察,百里燕得出一个结论,叛军绝不是仓惶撤退,而是有序撤离。

“大都督你看,叛军带走了全部辎重,连篝火都有时间熄灭,显然不是得知我军消息后仓惶撤离,是有序撤离。”

“魏将军何意?”

“叛军会否改变了攻打鼎炀的计划,另有所图。”

这时徐谨说道:

“会否去攻打蒲城?”

百里燕否定了这一说法:

“不会,攻打蒲城,叛军无需如此兴师动众,完全可以在昨夜继续与我军对峙,而在暗中调走三五万人马,急袭蒲城。我军若是绕过其主力追击,必遭其主力设伏。而眼下叛军全数西撤,如此之多兵力绝非攻打蒲城所需。”

“干脆,追在身后杀他娘的不就完了!”

顾中提议道,反而得到了叶信和多数人的认可:

“魏将军,顾将军所言不无道理,我军三万多人,兵分三路齐头并进,尾随其后追杀,难道还怕其设伏不成。”

“言之有理。“赞同道,百里燕继续又说:”我军三万多人集团出击,一路受阻八方来援,其确实不容易设伏。那就先杀他们一阵,看看雷霆倒底作何打算。”

这有的时候,越是不明所以的情况,越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敲打对手,促其反应。并不排除黑巾军是故布疑阵,有意在拖延时间,反倒不如尾随其后,杀他一通再说。

叶信部署完毕,司空南重归先锋营建制,百里燕率先锋营与广信军担任北路军,叶信亲率主力为中路军,顾中、徐谨负责南翼,肖渠率本部断后接应,防止敌伏兵于后设伏。

第351章 斗法(2)

大军行进极快,巳时六刻突然遭遇侦骑斥候前来报信,得知叛军居然已经下寨,百里燕{既魏贤}又吃一惊。

“怪了,这午时还没到,叛军只走了半天多的路,居然就扎营了,这葫芦里卖的哪门子的药?”

“魏将军,叛军会否从其他处调兵。”司空南提醒道。

“从他处调兵?何处?”

“再往西骑马三天路程可就是咸西郡,谷柏、池田一线可还有五六万的杂兵,步行急行军到此也就五六天路程,黑巾军会否再像邵平一样,将兵马调来,届时可就是二十万人呐。”

“嘶……这可能吗?陔陵、广信相继出事,秦翰的阴谋已经败露,晋军还敢作壁上观?”百里燕不禁觉得头皮发麻。

第一次打邵平,黑巾军从晋军眼皮子底下调兵,晋军装作没看见,当时咸军离着尚远,尚且只能吃哑巴亏。现在咸军距离雷城近在咫尺,晋军还坐壁上观,他晋国还要不要脸皮了。

于情于理,咸国也是晋国的下邦、盟军,晋军几次三番见死不救,这等国际笑话传扬出去,天下间将来谁人还敢跟晋国结盟。

当然,国与国的关系无非利益,政治就是肮脏的交易,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但至少人要脸树要皮,最基本的廉耻和诚信要有吧。

你不能光打着盟军的名义,尽干些占领盟国地盘的事情吧。占了地盘也就占了,还见死不救落井下石,这还有一点大国的样儿吗?

这时司空南又说道:

“魏将军,这晋国人毫无信义可言,难保他们再次坐看我军与黑巾贼杀个两败俱伤,此事不得不防啊。”

“倘若是如此,日后定要晋人血债血偿。走,继续上路,且看看黑巾军倒底作何打算。”

百里燕催马继续上路,跑了不到半个时辰,果然发现黑巾军已在前方五里处布下大阵,就地展开防御,大阵之后数里地外,正在抢修营垒搭建军棚,倘若只是扎营,完全没有必要大兴土木,显然是长期对峙的打算。

再次放出斥候侦查,叛军营地逐水而居,其北侧就有一条不深,宽约两丈的小河,淌水便可度过,根本无需架桥或是摆渡。周围地势平坦,方圆十里之内连一片林子都没有,无处隐蔽设伏。完全将十五万人暴露于旷野之上。

但问题是,叛军原地修筑营垒,一旦被叛军修成了,那就等于是在蒲城、广信、鼎炀三地之间楔入了一个钉子,而此时叛军摆出防御态势,骑兵就是想攻也很困难。

百里燕这个时候恍然发现,黑巾军趁着昨夜他谨慎之际,向西行军便是要争取两到三个时辰,好在这里摆开架势防御,同时挖掘营垒长期驻扎。

百里燕见情况不妙,随即去见叶信:

“大都督,黑巾军这是要有长期驻扎在此的打算呐。”

“这岂不更好,只要不去攻打鼎炀、广信,他爱驻多久就驻多久。”叶信此时挺乐观,叛军只要不去打鼎炀和广信,情况就不会那么糟。

“大都督,此地可是位于鼎炀、广信、蒲城三地之间呐,由此出发急行军,一日之内便能抵达三地任何一处,这要是叛军随便攻击其中一处,我军可就得疲于奔命。”

百里燕此时也瞧出来了,黑巾军将大军驻扎与此,正是利用三地之间品字形互为犄角的有利形势。

一般而言,互为犄角单独攻打一点情况之下,必遭另外两处兵马的钳制,因为攻城不可能一两天之内攻下,一旦拖到敌方援兵赶到,己方粮草告罄,就不得不退兵。

现在情况比较特殊,咸军是骑兵三万,有绝对机动优势,叛军纵然兵力占有绝对优势,却是步军,即便分兵而战,叛军攻打蒲城的同时,攻打鼎炀或广信都绰绰有余,但却很容易遭遇咸军骑兵的尾随骚扰和侧面集中打击,故而叛军想以分兵法将咸军主力调走。

叛军将大军屯驻与三地之间,急行军状态下一天之内可以抵达任何一处,假设叛军此时分出五万人马佯攻蒲城,咸军若要尾随攻击,至少需要派出两万骑兵吧,如果兵力少了,叛军来个假戏真做,甚至半路设伏。如果三万主力全部扑向这五万人,叛军主力怎么办!

而且在双方都知己知彼情况之下,叛军派出五万人马,必然是步步为营提防骑兵突袭,照此下去,倘若不能抓住战机给予重创,叛军便可能用五万人,将咸军两万骑兵引到蒲城之下。

这个时候叛军十万主力如果突然去打鼎炀或者广信,咸军仅剩下骑兵一万多,对十万叛军而言,丝毫构不成威胁,若要将蒲城的两万骑兵调回,从传令到撤军救援,中间至少需要两天以上的时间,而叛军这个时候早避开骑兵主力,抵达城下开始围攻。

“大都督,我军无论增援何处,都将被其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疲于奔命,这不得不防呀。”

“那依魏将军之意,我军该如何?”

“收缩兵力,将蒲城人丁与守军撤往广信或是麟城,只留千余人守城,倘若叛军攻城,便坐船逃往麟城,彻底将蒲城让给叛军。”

“放弃蒲城!放弃蒲城岂不是自断一臂,蒲城乃广信西面之门户,蒲城若失,咸西郡叛军可直取广信,我军为之奈何。”

“叛军现在十五万之众,分出两三万人便能打下蒲城,对广信而言,蒲城已无半点屏蔽之用。倘若叛军此时去佯攻,我军是去救还是不救援,若去救援,派多少人马去救,此时叛军主力倘若突然扑向广信或是鼎炀,岂不是中了声东击西之计。”

“可蒲城丢了,叛军岂不照样故技重施,去打广信与鼎炀?”

“不,叛军断然不会如此。”

“何以见得?”

“大都督你想,叛军此番突袭未果,广信、鼎炀两城现在高度戒备,人口众多,叛军倘若以声东击西之策,岂能在短时内攻下两地之一。

但现在蒲城就不一样了,蒲城人丁稀少,叛军只需两三万人马便能在数日之内攻克,我军若是不去救,便是眼睁睁看着数万人丁落入叛军之手,这还到在其次。

关键是屯驻雷城的十五万晋军,晋军觊觎蒲城、广信已久,拿下了蒲城便是攻取了广信的门户,晋军断然不会坐视不理,晋军即刻便会乘坐战船前去攻打蒲城。

若是先于我军拿下了蒲城,他们移驻七八万人马,赖在蒲城不走,我军倒底驻不驻军,驻多少,就眼下情况,就是三万人马都驻进蒲城,也无济于事。倘若不驻,岂不是默认了晋军攻占了蒲城,到时候如何向大王交代!”

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晋军其他不会干,见缝插针落井下石的事情干的最多。

到时候晋军占了蒲城,说起来是给你咸军来解围了,而且他绝对不会在蒲城没有陷落前雪中送炭,而是等着蒲城被叛军攻克之后,趁着叛军无暇顾及之际,他在来捡现成的。

届时他往城里移防个七八万人马不走了,你总不能为了一座城池跟盟军翻脸动手吧。但要是不翻脸,他们隔三差五占你一座城池,三天两头封你一段路,这要是时常日久,晋军小动作不断,步步蚕食你的地盘,三年五年过去,咸国还不给晋军占去一半地盘。

归根到底,蒲城不是不能放弃,而是得看怎么放弃才对自己有利。

叛军拿捏的正是咸军不得不救蒲城的死局,不救,就等于送给给晋军,救,在广信家门口养虎为患。去救,叛军正好去打鼎炀,同时蒲城还是得晋军占去。

百里燕现在即刻放弃蒲城,将人口迁走,就是让叛军轻易占了蒲城,但咸军就是不增援。

如此一来叛军就没辙,总不能看着只有一千人守军的蒲城不打吧,但要是打下来了,咸军又不跟牌,结果叛军自己还得移防重兵驻守,叛军若是不设重兵,姒光的十五万晋军打下了蒲城,整个北海郡战局将向有利于咸军的方向发展。

可叶信听着,突然发现怎么不对味儿啊,这蒲城最终还是要给晋军占去,这不是没区别了嘛。

“魏将军,让出蒲城最终还得给晋军占去,这还不如即刻增兵死守蒲城。”

“大都督,无论我军如何增兵,蒲城最终都守不住,而且即便现在增兵,也只能让广信增援步军,我军三万骑兵若去增援,叛军必然即刻去攻鼎炀,如此正中了叛军釜底抽薪之计。广信人丁虽多,但老卒甚少,这要是将新兵壮丁抽往蒲城,与送死无异,反而还削弱了广信的守军。

只有让出蒲城,将晋军引来,才能让战局向有利于我军的事态发展。

叛军即便今日启程去打蒲城,到晋军知悉蒲城失守,做出决策fǎn gong蒲城,一来一去最快也要七八日甚至十日时间,十天之内,广信公在旸霆的兵马都能骑马都来回一趟。

我军可趁机此时秘密将永兴河兵马运来一部,加强广信与鼎炀的城防,而我军本部三万骑兵,绕过叛军向西出击,攻打掠夺咸西北郡,下月可是稻熟之季,各地叛军忙于农事,我军此时出击,可谓正当时。”

第352章 斗法(3)

百里燕{既魏贤}盘算的计划似乎与雷霆神合,百里燕意在用蒲城引来晋军,雷霆用蒲城是一石三鸟。

倘若咸军出兵去救,他就分兵攻打鼎炀,让咸军首尾不顾。倘若咸军不救蒲城,雷霆围攻广信,引晋军渡海打蒲城,进而围困之,再袭雷城,迫使晋军与咸军发生冲突。

但是不同的是,百里燕引诱晋军的目的,是收缩兵力固守广信、鼎炀,蒲城让给晋军,让晋军重兵驻守,形成三地牵制叛军目的,而后好向西突击,迫使十五万叛军叛军不得不西撤追歼稳定后方。

雷霆从永兴河西岸抽走了十五万兵马,如此一来永兴河西岸的黑巾军就剩下三十多万人,与永兴河东岸咸军兵力应旗鼓相当。加之永兴城筑成,咸军实际上可抽调的兵马要比西岸的叛军多。

此时即便从永兴河东岸抽调七八万人北上广信,西岸边的叛军对东岸的威胁,也绝不会比五十万对阵三十万更大。

而且咸军身后尚有晋军、梁军,永兴河真要出事,他们势必要前去增援,因此永兴河的兵力联军实际上占有绝对优势,若非晋国、梁国各怀鬼胎,此时联手一击,西岸的叛军必受重创。

既然梁军、晋军无动于衷,还不如此时从永兴河抽调兵马北上,加强广信与鼎炀的城防。这样一来,便无需担心雷霆的十五万叛军对鼎炀、广信构成威胁,叶信的三万兵马此时抽身西进,黑巾军将毫无招架之力。

叶信终究下不定决心,打算即刻派人请示赵逊。随后三万人马在叛军以东,相隔十里扎营。

当天下午,两军继续相安无事,双方各自都派出侦骑,私下侦查对方情况。

而叛军方面,继续加强营垒建造,天黑之前局部地区夯出了一道一人多高的土墙,并日夜施工,到第二天土墙已经超过半丈,并且在周围另选地址,抗住第二座营垒,长期屯驻的迹象已越发明显。

到了第三天,第一座营垒初见雏形,第二座营垒于当天夜间完成,并开始了第三座营垒建造,百里燕估摸着,叛军至少要建造十万人以上规模的营垒才会停工。

此外,还有件事令人费解,十五万叛军是轻装简从,随行粮草不会超过半个月,进入北海郡之前,尚能从都郡西郡和咸西郡沿途接济,如今进入北海郡五六天,始终不见粮草补给。

若是要长期驻扎,肯定是要从后方运粮,但从斥候陆续反馈的信息来看,方圆两百里内,并未发现叛军有运输给养辎重的迹象。若无粮草接应,雷霆哪来底气去攻打城池。

而与此同时,叶信派出骑兵五千人,前去蒲城接应撤离。

蒲城有民七八万,老弱病残居多,郡兵三千多人,临时征召的役兵和民军有近五千,但都是未成年和四十奔上的中老年人,壮丁屈指可数,今年黑巾军曾以三万人攻打蒲城,若非广信救援,蒲城早已失守。

蒲城撤离的消息也很快传到雷霆天王的耳中,闻讯咸军正从蒲城撤出,雷霆第一反应是咸军要放弃蒲城。

“咸军这是要弃城!”

这时秦翰忙说:

“弃城?不是说蒲城咸军必救吗,现在弃城,我等计策岂不落空?”

“按说……蒲城乃广信门户,咸军必救才是,他们就不怕本天王以蒲城为根基,攻打广信?”

“天王,广信有民七十余万,我军虽众,贸然攻打恐怕得不偿失。”

“你怎就知道得不偿失。广信人丁虽有七十余万,粮草却只够支撑不到半年,我军若是围而不攻,他能奈我何。”

秦翰此时心想,要是几天前顶着大火去围城,广信此时岂不早成了瓮中之鳖,百里燕也给围死在了城里,结果非要撤兵去打鼎炀,否则今日何以还要多此一举。纵然心理这么想,秦翰却不敢喧之于口。

“天王,蒲城唾手可得,是否即刻出兵将其攻下?”

雷霆这时反问道:

“咸军都能舍得放弃蒲城,难道还会去救?”

“那天王的意思是?”

“待谷柏、池田兵马押运粮草到此,我军再兵分三路,八万人留守大寨,本天王亲率十二万大军去拿蒲城,而后再分兵去围广信。”

“兵分三路,这不是让晋军从背后各个击破吗!”

“晋军会吗?晋军难道不应该是等着我军拿下广信之后,与咸军血拼个干净,而后他们才会从背后一击吗。

况且说,本天王十万大军去围广信,十万大军屯于此地,大军围而不攻,他晋军若敢从背后偷袭于我,本天王焉不能用二十万兵马将其围死在广信与蒲城之间将其歼灭。”

咸军驰援蒲城与放弃蒲城,结果虽然都是一样,最终都被叛军所占,最后再被用于引诱晋军,但过程和性质截然不同。

咸军若是驰援,必然是死战,既然是死战,那双方肯定要损失惨重。叛军随后再去打广信,惯性思维会以为双方的兵力的损失会更大,因此兵力损失的消息至关重要,要引诱晋军渡海攻打蒲城,叛军必须放出损失惨重的假象。

但现在咸军一枪不放拱手让出蒲城,这就意味着咸军和叛军的兵力都没有损失,咸军如果据守广信,叛军以佯攻作文章制造伤亡惨重的假象,就很困难。

雷霆于是卖个无关痛痒又极具诱惑的破绽,将二十万兵马分三路,让晋军看到蒲城依然有隙可乘,同时让出叛军的后背,让晋军感觉能给叛军造成背后重创的假象。但这样一来,无异于铤而走险。

“天王,万一晋军倾巢出动,我军怕是招架不住啊。”秦翰此时欲哭无泪,很显然这在冒着腹背受敌的危险去围广信。

雷霆却不以为然:

“秦财东,前番之所以能稳住晋军,皆赖秦财东之力。此番我军能否力克广信,可就看秦财东的了。”

“我!”秦翰吃惊。

“姒光的为人秉性,秦财东了如指掌,其优柔寡断贪图便宜,可是秦财东你说的,如今广信这么大的便宜,他姒光难道不捡?”

第353章 甩手

四月份百里燕{既魏贤}打邵平那会儿,黑巾军佯攻蒲城,并放出消息说,蒲城即将失守广信危在旦夕,当时姒光便是等着蒲城失守,好去占了蒲城,全然没有理会池田、谷柏一线黑巾军主力南下的情况。

现在雷霆故意放出破绽,仅以少量兵马驻守蒲城,主力去佯攻广信,如此一来,晋军就可能拿下蒲城,进而从背后令围困广信的十万黑巾军陷入腹背受敌的情况。

按理说,此时晋军只要倾力一战,突袭围困广信的十万叛军的背后,定然遭到重创。

但问题是,雷霆现在赌就赌姒光不会从背后下手,而是坐等广信失守之后,黑巾军与咸军拼个你死我活之际,姒光再从背后杀出占了广信。

最具迷惑性的还在于,等到谷柏、池田的黑巾守军赶到时,雷霆手中便有二十万人马,只需分出十二万去打蒲城再围广信,剩下八万据守在此,晋军一旦占了蒲城,面对蒲城以南的八万黑巾军,晋军从背后攻打围困广信的十万黑巾军的决心将大打折扣,只要晋军敢动,雷霆即刻将其分割包围吃掉。如果晋军窝在蒲城不动,则即刻反扑蒲城。

于是当天雷霆大军继续加固营垒,而当天黄昏时,位于永兴城的赵逊最先接到百里燕发出的密函,后半夜,又接到叶信送来的紧急军情。

百里燕第一封信是调旸霆驻防的姜闵所部广信军骑马北上鼎炀,叶信的第二封信继承了百里燕的第一封信的内容,详细道出了北海郡形势剧烈变化,并转达百里燕要求再增兵五万分驻广信、鼎炀,好抽出三万骑兵西进,袭扰叛军后方的情况。

一口气要抽走八万人,不禁令赵逊捉襟见肘难以为继。

百里燕不当家,是不知柴米贵,还做梦想着永兴河防线还有三十万人。实则公孙岳叛乱期间,黑巾军在长达八十里的防线上,全线发起攻击,致使咸军伤亡惨重,赵逊手头兵马不计伤员和移防陔陵的戍兵,压在永兴河能投入作战的实际不足二十五万,抽走八万精锐战卒,永兴河就剩下十六七万的杂兵。

百里燕第一封信到时,赵逊连夜调兵前去旸霆接防广信军,调姜闵北上,紧接着叶信的第二封信让人始料未及,赵逊连忙派人前去追回广信军原地待命。同时亲自赶回陔陵,面见咸王。

“大王,魏贤请求向广信、鼎炀两成各增兵四万人,合计八万。兹事体大,臣不得不向大王面呈此事。”

“这么多啊!”咸王也是吃了一惊:“永兴河抽走了八万人,岂不只剩二十万人?”

“回大王,不是二十万,是十六万。公孙岳作乱期间,黑巾军连续强攻永兴河数日,致使我军伤亡达三万,后又抽走四万骑兵,永兴河现在兵马实际不足二十五万,而西岸叛军少说还有三十万,若抽走八万精锐,留守永兴河的尽是不堪一战的疲弱之兵,西岸的黑巾叛军倘若来攻,我军势必伤亡惨重。”

“那赵卿的意思是?”

“魏贤此前来信言,北海郡甲械奇缺但兵源充沛,臣以为,若能补以甲械,增兵若干,应可弥补北海郡战力,而无需增兵八万人。”

“那魏贤策略可否继续实施?会否影响魏将军方略。”

“这……”

“赵卿有何难处?”

“禀大王,魏贤方略极为凶险,是以鼎炀、广信、蒲城三地为饵,吸引叛军主力,同时派出精干骑兵向西攻击袭扰叛军后方。因此叛军极可能报复广信和鼎炀,两城势必要面临残酷激战。

若是增兵八万,北海郡虽是固若金汤,可如此巨大调动,焉能瞒得过西岸叛军,叛军必然倾全力攻打永兴河,臣即便守住了永兴河,我军也可能遭到重创。故而臣只能抽调三万人北上,另补以甲械军资以急用。

如此一来,魏贤若要继续西进,北海郡形势恐将万分险恶,难保北海郡不会有失。”

“那魏将军为何就一定要西进,三万骑兵不能留守北海郡吗?”咸王道。

“臣以为,三万骑兵继续留守北海郡,仅够镇守蒲城、广信、鼎炀中一处,再增三万大致可保北海郡不失,也仅仅是保北海郡不失,但长此以往,必成长久僵持局面。

且明年北海郡半数沦为战场,耕作势必受到沉重打击,广信、鼎炀两地乃北海郡财税重要来源,人口又占了七成,北海郡明年若再不能恢复春耕夏种,明年年底咸国元气恐怕就被彻底掏空。

故而魏贤才要举兵西进,骚扰叛军后方的同时,激怒叛军,迫使其强攻广信、鼎炀,死死将叛军钉死在城下,唯有在消耗对峙中重创叛军,叛军才会在今年退兵。叛军兵退,广信、鼎炀两地明年才能恢复耕作。

因而魏贤若不能西进激怒叛军攻城,明年情势将更加险恶。若是给其充足兵马,我军在永兴河恐遭重创,实乃两难之选择。”

“那……那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咸王心急如焚,连两全其美四个字都问出口,这天下间哪里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事,更何况这是你死我活的军事斗争。

赵逊这个时候铁青着脸色说道:

“有是有,问题是形同没有。”

“既然有,为何又没有,赵卿何意啊?”

“雷城尚有十五万晋军,晋军若能出战,北海郡形势将一夜间乾坤都转。”

“唉……”咸王哀叹道:“雷城距北海尽在咫尺,晋军倘若有意出兵,岂能盘踞于雷城。赵卿别说了,寡人对晋国早已失望透顶,无需再提。”

“那就只有在大举增兵北海郡,我永兴河主力重创,与明年发生饥荒财税锐减,两者之间择一选择,还请大王明示。”

“你!”咸王气的够呛,明摆着要他在糟与更糟之间做出选择:“寡人将咸国身家性命交予尔等,尔等难道无半点良策?”

“臣有罪,但事已至此,已非咸国一己之力所能力挽狂澜,非列国携手一起平叛,方能缓解我国之危。无论作何选择,大王都应尽速派遣使臣前往列国游说,游说各国联兵平叛,否则明年咸国形势将处于奔溃边缘,臣即便一死,也难挽回颓势。”

“赵卿要寡人去向列国乞求怜悯,岂有此理!”咸王震惊无比。

赵逊诚惶诚恐,下刻便单膝跪在地上行了一大礼:

“臣不敢,梁国、晋国至今袖手旁观,任凭我军浴血厮杀,实在是咸国已到山穷水尽之地步,不能不向列国求援。”

“那要是寡人不准呢。”

“那臣,也就唯有尽忠了!”

“寡人不信,寡人不信魏将军也无计可施,寡人即刻写信于他。”咸王方寸已乱,慌乱中拾起笔墨修书一封:“来人,将此信即刻送往北海郡交予魏贤将军,并令他即刻回复寡人。”

“诺!”侍卫郎接过铁函,随即离开大殿。

赵逊一直跪着,咸王怒气未消,又接着方才的话说道:

“赵卿,寡人将咸国基业交予你等,怎么做,赵卿自己看着办吧。”

赵逊脸色铁青面无表情,行了一礼应道:

“臣,遵命。”

“寡人累了,赵卿早些返回永兴城吧。”

“诺!”

扶着额头,咸王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绝望,甚至比公孙岳zào fǎn更加来的绝望。公孙岳zào fǎn,好歹就是一死,偌大的烂摊子也就扣不到咸王头上。现在眼看着咸国在自己手里完蛋,咸王哪里还能沉得住气。

第二天,广信军按计划继续骑马北上,北海郡勤王军数千人由鼎炀侯长子张佑率领,骑马北返鼎炀城。

咸王的密函早于援军两日送达百里燕手中,看到内容,百里燕沉默许久,这一次他失算了,没想到公孙岳叛乱期间永兴河伤亡竟如此之大。

“魏将军,大王正急着等您的亲笔回信,还请将军尽快回复。”送信的侍卫郎催促道。

“知道了,让本将考虑片刻。”

咸王在信中写的已经很清楚,赵逊只同意给三万人,并补充少量装备,以叛军当下的兵力,北海郡只增加三万人马,并无法从根本上扭转局势。

而今早刚刚得到来自咸西郡的情报,黑巾军已将谷柏、池田一线的人丁南撤,现在已是仅有杂兵驻扎的两座空城,谷柏、池田的五万守军会同两万民夫组成的辎重营,正向东而来。

除了是来押粮,更是增援雷霆的十五万兵马,合计就得有二十万人,不幸被司空南言中,叛军再次从谷柏、池田一线抽兵而来,雷霆是铁了心了要死磕北海郡。

即便将三万骑兵投入作战,短期内无法根本扭转颓势,拖到明年,北海西郡将沦为战区,广信、鼎炀作为人口重镇,粮食的产出占到了北海郡的八成以上,长期的僵持和胶着,最后拖垮的是咸国。

从根本而言,是广叔子严重错误估计了形势发展,百里燕低估了战略惯性,将叛军死死钉在咸国,最终将导致咸国的崩溃和不可收拾的灾难性后果。

叛军的后勤持久力是咸国的数十倍,仅靠咸国,晋国、梁国不作为,别说拖住叛军,现在连自保都成问题。

归根到底,是大国博弈,弱国的可悲之处莫过于除了任人宰割,别无其他选择。

第354章 巨款

沉默良久,百里燕{既魏贤}提笔给咸王回信,装入铁函中密封后交给送信的侍卫郎:

“务必将信转交大王。”

“请魏将军放心,在下定当交到大王手中。”

侍卫郎接过铁函随即离去,百里燕找到正在遛马的司空南:

“司空兄,好兴致啊。”

“哦,叛军全无动静,弟兄们有些无所事事,我带着几人在附近遛遛马,顺便查岗。”

“嗯,本将有件要事吩咐司空兄,不知兄可愿往。”

“但凭将军吩咐。”

“随我来。”

二人来到无人处,百里燕远眺北海郡一望无际的荒原,沉默了很久,又很是犹豫:

“司空兄,你我相识有两年多了吧。”

“是,有两年了。当年误入歧途,幸得将军大恩,司空才有今日,将军为何突然说起此事?”

“有件事关乎国运生计,其他人魏某都放心不下,唯有司空兄一人能信任,不知司空兄可愿去走一遭。”

“将军对司空有再造之恩,司空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自当不必,但是人心难测,不得不防。”

“只要将军下令,末将绝不负使命。”

“好,有司空兄此言,魏某就放心了。眼下军需锱铢糜费巨大,国库已经入不敷出。我军西进之策划已无可能,为今之计只能死守广信、鼎炀。

但如此一来,广信、鼎炀势必沦为战场,明年春耕夏种必遭沉重打击,后果不堪设想。故而本将有一笔巨款,需遣人去取,但此款甚巨,非绝密亲信去办不可。”

闻信是巨款,司空南吃了一惊:

“莫非是秦翰的贼赃?”

“非也,乃是珍珠。”

“珍珠!珍珠能有多少,七八粒已是极多,将军莫非有成百颗不成?即便有一百颗,那也不过只有七八万寸银,也解不了燃眉之急呀。”

“呵呵……”百里燕笑的很平静。

想当初养殖珍珠,是为自己谋一条财路,而且要是顺势发展下去,很有可能助纣为虐,如今却不想拱手送人做了嫁衣。{珍珠详见第121章}

“司空兄,你可知珍珠也可像庄稼一样种出来。”

“什么啊!”司空南闻讯大惊失色,下刻忙说:“这怎可能!在下虽见识浅薄,却也知道这珍珠生于蚌中,乃偶然所得,极为罕见,岂能种出来!”

“这就对了,魏某其实两年多前在荒村种了珍珠,到如今应该已经养成,此时去取,正当时。”

“嘶……难道说,有数以万计?”

百里燕点了点头:

“具体多少本将也不清楚,不过数量应不少于万颗,你此去从麾下挑选百名亲信,先去广信接萧儿姑娘,此事只有她一人知道,随后即刻前往荒村。

在荒村益草堂附近的荷花池内,有河蚌两千余,河蚌之内种着珍珠,你只需全部取出,而后全数带往广信百货堂,本将会亲自处里。”

“可即便如此,也只有两千多颗珍珠呀?”

“本将也不瞒你,一个河蚌少说可种二十颗珍珠,本将当年中了十六颗,其他的,司空兄自己算吧。”

“嘶……”司空南顿觉大惊,不禁头皮发麻难以置信。

“荒村此时应该已经无人,你们此去定要机密行事,关乎生死存亡,决不可泄露半点。”

“末将定不负将军重托。”

“嗯,去吧,早去早回。”

当年养殖珍珠,本意是谋条财路,起初也没多想,只以为珍珠应该会很值钱,倒也没留心去打听,但却从没想过一枚会如此昂贵。

时下由于技术和认知的缺乏,珍珠不是金银矿场能够通过人工挖掘冶炼得到,几乎来自于偶然发现,在珍珠人工养殖技术出现之前,珍珠的价格是堪比钻石的价值。

时下一粒黄豆大小的小珍珠,便要四五十根寸银,再大一些,就要上百。上一钱、一钱半份量的珍珠能值七八百,品相极好的能值两千寸银,价格高的令人咋舌。

这就意味着两千多个河蚌,至少能出产三万颗以上的珍珠,排除不成形的残次品,至少可以收获两万颗以上的球形、橄榄型珍珠,对于当下的国库而言,无疑将是一笔巨款。

当然,意外的巨款并非没有经济恶果,大量珍珠突然流入市场,将直接导致价格的贬值,一旦被外界获悉珍珠也可以大规模的养殖,势必将在短时间内打破市场价格,并一路跳水下跌。

但并非没有好处,如何种植珍珠,也只有萧儿知道,即便司空南知道珍珠也能种,却也只知其意不知其理。

日后一旦珍珠成为咸国垄断的特产,并垄断市场,咸国无疑将获得唯一定价权,没有人能够与百里燕竞争,这就意味着即便价格下跌,只要价格合适,依然可以用数量获得足够的丰厚的回报。

战局的急转直下,几乎令人感到绝望,叶信无疑是其中之一,赵逊发出的军令晚于咸王一天抵达,信中默许了百里燕放弃蒲城,引诱晋军卷入战事的提议,但严令叶信所部不得向西出击,务必于援军抵达后,死守广信、鼎炀,否则军法从事。

这是百里燕第二次看到赵逊“军法从事”的严令,上一次已经是六年前,尹秧城危在旦夕,赵逊下令战至一兵一卒,临阵退缩者军法从事。

当天夜里,叶信召集诸将商议军机,如何战成了核心问题。

此番援兵只有三万,合计叶信所部,共计六万人。鼎炀城守军两万,广信守军三万多人,北海郡其余各城兵力不会超过一万。

守军除广信军外,几乎清一色都是战力疲弱的郡兵、杂兵,甚至是连兵刃都没有,拿着竹枪木枪未经严格训练的民军,以这些乌合之众对付二十万黑巾军几乎是天方夜谭。

军机会的最终结论是分兵据守,广信公姜闵仍率部驻守广信本城,北海郡勤王军移防鼎炀,考虑到鼎炀城人口及城池不如广信,叶信自率三万兵马驻防鼎炀,百里燕先锋营则继续驻防广信。

如此一来,广信守军将增加到六万人左右,鼎炀城也有六万人,尽管有半数以上的杂兵,但好过七八日之前仓促应战的恶劣形式,百里燕拖住雷霆天王,争取援军和准备时间的战略意图全部达成。

决定了战略方针,还剩两个致命问题,一是鼎炀的骑兵如何配置,如果骑兵拴在城内充当步兵,那马匹的草料从何而来,将是巨大问题。

二是叛军打下蒲城之后,是集中兵力打广信或鼎炀,还是分兵围困广信和鼎炀,而第二个问题决定了第一个问题。

倘若叛军主攻方向在广信,这就意味着鼎炀的三万骑兵可以部署在城外,如果主攻方向是鼎炀,骑兵就只能龟缩于城内,或者提前将骑兵与广信军对调,让广信军填入鼎炀城,但显然做不到。

这里咸军又不得不面对一个巨大的悖论,晋军会最终占领蒲城,但会不会出兵合击叛军。这个问题先锋营内部早有定论,但其他各军将领仍抱有幻想。

百里燕断定晋军攻占蒲城之后,断然不会伸出橄榄枝,而以军事常识判断,倘若蒲城驻扎有晋军,叛军便不应该攻打广信,因为晋军在叛军背后,随时随地可能杀出来,所以只能去打鼎炀城。

但问题是晋军会不会这么做,如果晋军就是抱着着广信失守,好捡便宜的心态,晋军断然不会在破城之前主动发起进攻。

其次,黑巾军将谷柏、池田一线主力抽空,人口迁走,就留下空城,以晋军的情况,不太可能占领两座较远的空城和属地,如占了,无疑会增加后勤转运负担,也会分兵。

相比于谷柏、池田,沿海的蒲城显然更有诱惑。因此即便黑巾军在蒲城驻扎重兵,晋军仍有见缝插针攻取蒲城的可能,雷城的晋军毕竟有十五万人,魏涵的十万晋军就在永兴河,两军如果合力一战,叛军根本无力招架。

但前提是叛军的主力不在蒲城周边,这直接决定了晋军会否攻打蒲城。

黑巾军主力若不在蒲城,意味着也不会在广信,毕竟叛军有二十万人,从蒲城到广信,步军急行军只要一天多的时间,比从蒲城到鼎炀需要两天多时间更近,因此理论上应该去攻鼎炀。

晋军围攻叛军重兵把手的蒲城,远在鼎炀的叛军即便急行军也需要两天,加上路上消息的传递,最快也要四天后才能抵达蒲城,而且还要遭到尾随咸军骑兵的攻击,因此晋军有足够的时间攻打蒲城

如果是二十万叛军围攻广信的同时还丢了蒲城,这显然是再明显不过的破绽。因此按常理,叛军主力若不在蒲城,必然不会攻打广信,而是去围攻鼎炀。

鼎炀城小,人口比广信少四十多万,有生力量少,缺乏老军和军械,城池也没有包砖,扛不住暴揍。

叛军围攻鼎炀,既能在较短时间内攻破,又能远离蒲城,否则晋军绝不会冒着被合围的风险去打蒲城,但也就是此种最不可能的情况,反而最可能发生。

首先,即便晋军占了蒲城,也不会合击叛军。其次,广信如果失守,必然是经过了一场血战,叛军精疲力竭元气大伤,晋军十五万精锐倾巢出动,一击便能击溃叛军占了广信,因此叛军主力集结于广信附近,晋军依然有铤而走险刀口舔血见死不救的可能。

其次,晋军有非打蒲城的唯一动机,那就是蒲城是广信的门户,而且沿海,广信将来失守,晋军好攻打广信占了地盘。

因此,如果创造出晋军攻打蒲城的同时,又容忍黑巾军主力在蒲城附近集结的局面,尽管这是个逻辑悖论,但事实上却极有可能,那黑巾军的动机是什么呢?

黑巾军完全可以守住蒲城,不令晋军有可乘之机,而后继续攻打广信。但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叛军在有意引诱晋军攻打蒲城,即便叛军料定晋军不会从背后攻击,那黑巾军这么做的意义何在呢,何必要冒这个风险?

如果一定要这么做,就只有一个解释,叛军有更为险恶的动机。这一次,百里燕实在琢磨不出雷霆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毕竟在如此狭小的地域,出现两个完全有悖于正常逻辑的情况,本身就是一个悖论,而且还是成功的。

第355章 提款

散会后的第二天,司空南从广信接了萧儿,抵达麟城与广信交界处的荒村。村里空无一人,全都逃往广信避战去了。

“司空将军,就是那个河塘了!”萧儿指着益草堂不远出的河塘说道。

司空南定睛看了眼河塘,立时回想起当年荒村住过的几月,却怎么也没想到百万财富竟然就埋在水里。他问道:

“萧儿姑娘,可知此河塘有多深?”

“好像有三丈吧。”

“三丈,这么深!”司空南吃了一惊,这又不是捕鱼,用网捞上来也就是了,河蚌都躺在水底下,这怎么捞。

这时萧儿说道:

“司空将军是担心水吧,魏大哥其实早在挖荷塘之初,在河塘下埋了石槽,石槽一直通往东面的水田里,只要打开石槽,便能将水泄出。”

“哦,还有这等巧妙之法。快,快带我去。”

荒村有大大小小的水池、鱼塘二十多处,或是就地挖掘,或是因地制宜围堰成湖,而后引来水源蓄水,益草堂身下的这个池塘是因地制宜,挖下一丈后,在用土填入周围,如此落差就达到了三丈。

池塘以东五十步就是落差达到三丈的水田,百里燕{既魏贤}挖掘池塘之初,就考虑到捞取河蚌的问题,毕竟现在没有抽水机,水是不能往高出走的。

于是挖掘之初布设了一条方管石槽,石槽深入池塘内三丈,高于池塘底部三十公分,一直通往五十步外的水田中,出口处用石锥堵死,压以巨石,而后用土封住。

萧儿指点之下,司空南很快找到那处土堆,土堆此时与周围地貌融为一体,长满了野草,根本看不出土堆之下另有玄机。

“来人,给本将挖开!”

“诺!”

兵士上前掘土,挖下去两尺,果然发现一块大石,大石长宽半丈左右,正下方还还压着一块石锥。

让人掀翻大石,石锥堵死在石槽之内拔不出来。司空南又令人用锤凿,终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石锥连同石槽出水口全部凿碎,汹涌的水流瞬间倾泻而下。

“出水了!”

兵士喊道,司空南这时说:

“去两个人,看看池塘水情。”

“诺!”

池塘水位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下降,约莫过去五刻钟,池水泄去两丈,深入池塘内的水槽,隐可见水石槽顶部的青黑色的青苔。

待水位下降至齐腰深度,兵士放下绳索,司空南攀绳而下,第一脚就踩中两个硕大蚌壳。他掏出bi shou,捡起一个刺入河蚌缝隙撬开定睛一看,顿是愣怔在那,心头的震撼如惊涛骇浪汹涌澎湃。

“一、二、三……”心中默数,共计发现了十六颗珍珠,有的hun yuán,有的略扁,也有卵形和歪瓜裂枣,但无论怎样,可以肯定,就是珍珠无疑。

少时,水位降至石槽以下,众人纷纷攀绳而下,目之所及都是硕大的河蚌,有的干脆大张着蚌嘴吐着泥沙,内中都是华光闪烁的珍珠,颜色也是缤纷奇异,白的粉的黄的,还有黑的。

“萧儿姑娘,这些都是魏将军所种?”司空南不由吃惊问道。

“嗯,是的。”

看到眼前情形,萧儿茫然点着头,却也没多说。司空南还想多问一句,但转念一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想问这珍珠倒底是怎么种出来的,但显然这等秘密关乎国本,要是泄露半点,一旦被他国或是其他人得到,后果不堪设想。

挖掘收集工作迅速展开,司空南一百人一分为三,六十人分从池塘的东西两侧向池塘中央展开地毯式搜索,将河蚌挖出之后装入木桶,另外四十人围城一圈,就地分拣剥离珍珠。

六十人挖两千多个河蚌还是相当之快,一个时辰不到,河蚌被挖掘一空,一桶一桶的珍珠简单冲洗之后,最后装入一只只木箱。

时至黄昏,采珠工作进入尾声,司空南再次撒出人手,最后一次地毯式搜索,陆续又发现数个河蚌。

回到地面,司空南依然沉浸在震惊之中,他私下问道萧儿:

“萧儿姑娘,可知共有多少粒珍珠?”

“一共是挖到了两千一百二十七个河蚌,比当初魏大哥扔下去的好像还多,不过有的里面是空的,有的只有十三四五颗,有的有十六颗,实在很难知道有多少珍珠,不过三万颗总有的吧。”

“嘶……这么多!”司空南头皮一麻,就现在这个情况,最保守也要值两三百万寸银,咸国过去几十年年底结余的库存的白银总合都没这么多,一百人守着如此一笔巨大财富,这荒郊野外的,万一被人劫了怎么办!

“萧儿姑娘,咱们连夜回城!”

“不过夜吗!”

“不,不能过夜!天黑后连夜出发,明日天亮之前就能抵达广信,而后连夜进城修整。”

司空南倒是不担心有人劫杀他们,而是担心自己带出来的一百人当中,只要跑了一个人,后果就不堪设想。

司空南在广信当土匪混了这么多年,当地有多少劫道的山匪他很清楚,万一自己这一百号人当中,跑了一两个去找山贼前来分赃,他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要是消息传到外界,这么多的珍宝,第一个来抢的就是晋军和叛军。

打定主意,当天夜里修整两个时辰,一百零二人星夜赶路,于第二天清晨抵达广信。

与此同时,张佑所率勤王军于下午进驻鼎炀,广信公姜闵所率军继续北上广信,叶信所部于第二日拔营东撤。

雷霆于两日前已获悉咸军从永兴河调兵北上,待叶信三万骑兵撤走一天后,雷霆出兵五万攻打蒲城,蒲城千余守军弃城从海上坐船逃往麟城。

此时百里燕与叶信分兵之后,率军行至广信城以南三十里,路遇姜闵率军驰援广信。

“罗先生,别来无恙。”

“此番幸得魏将军相助,主公很是感激呀。”罗松亭也注意到了百里燕的车辇,心中是感慨万千。

这时百里燕说道:

“姜公呢?”

“主公自公孙岳叛乱之后一病不起,此时正在车中静养。”

“哦,那在下可否探望姜公。”

“魏将军请。”

随罗松亭来到姜闵的马车,两侧车帘都敞开着,姜闵正斜靠在车厢上,面色枯黄精神不振,手中握着一卷书,正静静的看着。

“魏贤见过姜公。”

百里燕深施一礼道,姜闵目光复杂的看向自己女婿,心中不知是喜还是忧:

“魏将军免礼。”

“谢姜公。”

“魏将军退敌有功,孤应该重赏才是呀。”

“姜公言重,此乃魏贤本分,不敢邀功,还望姜公明鉴。”

“咳咳咳……”姜闵一串急咳,声音也苍老许多:“赏还是要赏的,魏将军莫要推辞,否则难免让他人说孤这个岳丈为人所难。现在先一起回广信吧,咳咳……”

“姜公,要不让魏某替姜公把一把脉吧。”

“不用,吃了医官的药,孤已经好多了,先回广信吧。”

姜闵拒绝百里燕诊病,随即招呼车夫继续赶路。看马车走远,百里燕与罗松亭道:

“罗先生,姜公还在生魏某的气吧。”

“唉……”罗松亭一叹:“是,也不是。”

“那是因魏某揭穿了秦翰,由此招致了姜公记恨吧。”

“嗯,秦翰与主公相交二十余载,竟一夜间背信弃义,对主公的打击甚大,况且是魏将军所致,主公岂能不恨。”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秦翰口腹蜜剑包藏祸心,姜公沉溺于其中越陷越深,倘若不是姜公置身在旸霆,魏某敢说,秦翰定会令人刺杀先生,而后唆使姜公叛乱,如此比公孙岳叛乱之危害更甚,咸国将在一夜间丧失整个北海郡。”

以广信的人力,长期维持五以上的军力没有任何障碍,短期内扩军十万绰绰有余,十万人马席卷整个北海,对咸国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姜闵从一开始就是黑巾军手中的一粒棋子,如何落子,落在何处,都有一整套完整的预案措施,当有一日发现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自己,到头来才是他人摆布的马前卒,而出卖自己的,竟是几十年如一日称兄道弟的挚友,揭穿这一切的还是自己的女婿,这让有血有肉的一个人怎么想。

广信军一路骑马而来,大军抵达广信城下已是黄昏,黑巾军侵入北海郡各地,城门都关的很早,因此虽没到点,城门早已关闭,增加的吊桥立时引起罗松亭的好奇。

“魏将军,南门何时多了一堵吊桥?”

“非但是南门,四门内外各有两座吊桥。罗先生不看此吊桥不同于其他吊桥,吊桥竖直紧贴着城门洞,吊桥之上有翻斗木台,木台之内有沙土,叛军倘若以电石纵火烧门,便可以沙土覆之,使之熄灭。”

“原来如此,但恐怕不能一劳永逸的消除电石之害吧。”

“是的,只能救急。黑巾贼的电石来之不易数量有限,我军只能与之拼消耗,总比坐以待毙的强。”

“嗯,走吧,一起回府商议如何迎战。”

“魏某尚有急事,片刻不敢耽搁,还请罗先生见谅。”

“那好吧,魏将军先请。”

“魏某先行一步了。”

略施一礼,百里燕坐车入城。路经南门时,姜乾、陈韵风停在南门内正与姜闵说话,他未做停留,继续带着人马驱车前往百货堂。

百货堂已经打烊,司空南带着两人正守在楼下焦急等待着。

待车马停稳,百里燕挑开车帘走下车来:

“末将参见魏将军!”

“司空兄不必多礼,东西都弄来了吗。”

“禀将军,都已到齐。”

“嗯,你去传令卢皋,命他率龙武营禁军本部在此警戒,其余人马各归各营,广信军的人和马匹悉数送还,不得扣押截留,速去办。”

“诺!”

第356章 分拣

卢皋龙武营是在咸王内宫禁军基础之上扩建而来,原有的禁军一千人马的老底子经过半年厮杀,只剩不到七百人。

“卢皋将军,你率禁军本部人马在百货堂外警戒,无本将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百货堂二楼。”

“末将遵命。”

话音落下,百里燕{既魏贤}独自来到百货堂二楼,萧儿等在最离里间的屋子,面前都是一口口装满珍珠的大箱子。

“魏大哥!”洋溢着笑容,萧儿迎面扑进百里燕怀中。

“就这么高兴想见大哥?”

萧儿扭捏道:

“人家想你嘛。”

“那过几日大哥娶了萧儿怎么样。”

“真讨厌……”

“呵呵……”百里燕随手关上门,继续说道:“这几日没发生异常吧。”

“还没有,司空将军小心的很,半步不离的。”

“嗯,那就好。这次一共收了多少珠子?”

“大概点了一下,没数错的话,有三万六百八十三颗呢,不过还有不少坏的呢。”

“嘶……怎么少这么多?”百里燕不解道。

“有的只有十三十四十五颗,不是所有的河蚌都有十六颗,最少的只有九个。”

“哦,那是给吐出来或是漏掉了!”

给河蚌植入异体不是每一个都能形成珍珠,植入不到位,河蚌也会吐出来或者异化。

萧儿不懂珍珠,根据外形将珍珠大致分了三类,圆的、卵形,还有就是歪瓜裂枣十不全畸形的。其中歪瓜裂枣十不全的占了一万两千多颗,球形珍珠八千多颗,其余都是卵形珍珠。

打开一箱装满歪瓜裂枣珍珠的木箱,抄起一把凑近灯下一看,情况也是五花八门。除了畸形、不成形之外,还有不少扁圆形、馒头形,一律也算在了歪瓜裂枣当中。

“萧儿,像这种珍珠,其实还值不少钱。”

“是嘛,里面还有不少呢。”

“嗯,今晚咱们分珍珠,大哥教你。”

说是教,实则百里燕也是第一次接触珍珠,前世从来没当一回事,毕竟在那个工业化养殖的年代,人工养殖珍珠极为普遍,并非稀有宝石,便宜的五块十块一粒,贵的上千上万的也有,绝不会像时下这般精贵。

荒村出产的这批珍珠情况是五花八门,珍珠的颜色多达白、黄、粉、银色、金色、黑色六种,其中白色、黄色最多,粉色次之,之后是银色、金色、黑色最少。

最大的一颗球形珍珠重达一钱半之多,最小的仅比米粒大,形态纷繁复杂,除了畸形之外,卵形、梨形最多,其次是球形珠,扁球状、馒头状数量也很可观。

时下市上品珍珠以球形珠最贵,根据大小色泽瑕疵,从七八十,到两三百,甚至再大品相再好的能有两千。

其次是卵形珍珠,同等价格成色的约为球形珠的三分之二。馒头状、梨形珍珠用于制作戒指、吊坠、耳坠和镶嵌的珠花,价格次于卵形珍珠。扁球态珍珠属最次一等,价格仅为球状珍珠的五分之一。

至于畸形珍珠,完全可以磨成珍珠粉出售,同样能卖不少钱。

两人熬了一宿,三万多颗珍珠共计筛选出两万两万千多粒,其余皆为畸形和残次品。

“魏大哥,这些都要献给大王吗?”萧儿可怜巴巴的打着哈欠,隐隐的暗示想要截留一批。

“当然不能都捐了,好歹是咱们自己的种的,哪里能全都捐出去,这不是亏大发了吗。看见没,这里都是大哥给咱留的家财。”

百里燕指着桌上脸盆大小的木盒说道,随即推到萧儿跟前。

“先替大哥收着,将来采购送礼,免不了要出手几粒。”

“嗯嗯,将来再种吧。”萧儿点头连,很快将珍珠收进了自己怀里。

“有机会再说吧,马上天快亮了,你先睡吧。”

选出的两万两千多颗,算得上一等一没有瑕疵,成色最好的珠子的有八百多颗,颜色各异,成色较好略有瑕疵的八千多颗,其余皆为中下品下品,百里燕截留了其中的三千颗多颗,和所有畸形珍珠,凑了个一万九的整数给咸王。当然,这些财富本该属于百里燕所有,没有不截留的道理。

天亮之前短暂合了一眼,天色刚亮一阵马蹄急促,苏洪跨马飞驰而来,吵着闹着要见百里燕。

“卢将军,魏将军可在。”

“在楼上,不得将军传唤,任何人不得进入。”

“我有紧急军情,十万火急。”

“那也不行,将军说了,谁也不让进。”

“那你通传一下。”

“本将也不行。”

二人争执不下,头上木窗突然从内推开,百里燕探出头去大声问道:

“苏洪,是何紧急军情。”

苏洪抬头说道:

“将军,刚刚得到消息,蒲城丢了,黑巾贼正在向咱们杀过来。”

“丢了就丢了嘛,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依本将看,黑巾贼没杀过来,你自己都快吓破了胆。”

“我没有,我这不是急的吗。”

苏洪辩解道,卢皋就在一旁呵呵偷笑。

“行了,吃过早饭让弟兄们去领兵器加紧操练,尤其是新兵,都马虎不得。”

“诺!”

姜闵从永兴河来时,每匹战马都携带有兵器铠甲若干,算是解了广信的燃眉之急。

撵走苏洪,百里燕睡意全无,取来文房四宝洋洋洒洒写满了六张纸,装入铁函之后随即来到楼下:

“卢皋将军,即刻率龙武营老卒由东门而出,将此信送往陔陵,务必当面交给大王。”

卢皋顿时觉得纳闷儿:

“魏将军,一封密信需要龙武营出动?”

“密信只是其一,你随我来。”

卢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跟随百里燕来到百货堂二楼走进一间屋子。屋内光线昏暗,桌上还点着一盏油灯,地面上大大小小摆着**个木箱,其中的七个已经用铜皮封住,指着其中一个,百里燕说道:

“此去务必将这批木箱交由大王当面打开,切记,此事关乎咸国生死存亡,木箱决不可半途打开,更不能为外人所获,务必由内宫禁军亲自看押,卢将军可明白。”

“这其中倒底何物,竟要如此兴师动众?”

“箱内装有咸国国运,其他的修再多问。记住,一定要大王亲自打开,其他人不得开箱,但凡开箱者,抢掠者,杀无赦。卢将军可都清楚”

“末将遵命。”

“此外,广信军从赵帅手中借来的进两万多匹战马,由龙武营牵出城外赶回永兴河,龙武营新募的兵丁,暂由本将统帅,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至于广信战事,大王若差你回广信,你就回来,如果大王另有安排,你听由大王差遣。”

龙武营老卒有一千五六百人,绕道麟城,赶着两万匹马去陔陵,单程少说七八天,那个时候广信早被叛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卢皋率兵杀回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与卢皋详细交代,二人先后将七箱珍珠抬下百货堂,装上两辆马车后,由卢皋贴身禁军押解先行出城,卢皋率龙武营其余人马前去城南大营牵马。

辰时六刻左右公使府来人,请百里燕过府商议军情。

黑巾军于昨日黄昏占领蒲城,今早寅时上路,兵力十万,与此前百里燕所料如出一辙,黑巾军就是冲着广信而来。

抵达公府时,罗松亭、陈韵风、宋平、胡陌、王九、姜乾、姜蓉,还有受伤的许扞已经等候在书斋,似曾相识的场景,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少主、郡主、罗先生,韵风兄,还有诸位将军,魏某有礼了。”

“魏将军免礼。”姜蓉抢先说道,脸上洋溢着某种神秘莫测的笑容,一席白色的纱罗更显风韵十足,颇具伟大新女性的气质。

“郡主客气了。”百里燕深施一礼,倒也没有因为快要过门而失了礼数。随后目光转向罗松亭说:“罗先生,姜公呢?”

“主公身体欠安,起的晚了些。”

“哦,是魏某失敬了。”

这时姜乾说道:

“魏将军,黑巾贼此番可是真来求战,魏将军以为我军当如何应战。”

“不知城中已募得多少青壮,训战如何。”百里燕问道。

“多亏魏将军妙计,为广信拖延了近十天时日,今已募得壮丁近三万,父亲昨日又带回两万三千多人,伤兵数千,合计原有广信军与收编之郡兵,应有不到七万人,合计魏将军先锋营、辎工营,不到九万人。”

“这么多人!”

姜乾一张嘴,百里燕立吃一惊,就几天功夫,姜乾居然扩充了三万人,还说只要一万人的员额,这都没打批条,就扩充了三万,要是有批条,还不得把周围城池全占了。

回过神,百里燕说道:

“新募三万壮丁,本将要将两万人编为戍兵,少主应该不会有异议吧。”

罗松亭不怀好意笑道:

“呵呵,只要魏将军有粮,人尽管可以要。”

百里燕一听心里冒火,不等他张嘴,罗松亭又说了:

“魏将军心中有怨言,罗某能体谅,但毕竟嘛,广信公府主持着广信全城的民事,今年又缝绝产,灾民急需赈济,公府虽有余粮,但却要养活七十余万人九个月,实难说很宽裕,因此只要魏将军有粮,养兵之事主公定不会为难魏将军。”

“哼哼!”百里燕不快哼了一声:“那好,但愿罗先生不会反悔。”

罗松亭顿觉的味道不对,他已听陈韵风汇报,百里燕十天之前变卖了秦翰的产业,筹得粮草十万石。太守府府库和军仓还有十万石左右的粮草,合计也就二十万石。

先锋营现在员额近万,还有辎工营数千人,要是再养两万人,二十万石粮草连赈灾都不够,哪里够他吃的。

第357章 尔虞我诈

但百里燕{既魏贤}明明底气很足的样子,全然不像是装出来的。

“莫非魏将军有粮?”

百里燕嘴角一扬:

“呵呵,没有!”

罗松亭、陈韵风、姜乾三人目光交错,充满了绝对不相信的意味。换做是两年前,姜乾肯定不信。但现在,百里燕说什么,他们都要小心三分。百里燕张嘴就要两万人,却说手中没粮,就是打死姜乾也不信。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咳声,姜闵悄然而至,众人立身而起,不约而同行了一礼,嘴里叫什么的都有,叫主公的是罗松亭、陈韵风、王九等人,叫父亲的是姜乾、姜蓉,称呼姜公的,自然是百里燕。

“诸位免礼。”

“谢主公……”

礼毕,姜闵拖着沉重的步子,掠过百里燕之际突然停下脚步看着他:

“魏贤,贼兵将至,你可有御敌之计。”

“禀姜公,方才闻听罗先生消息,城内兵丁已骤然达到九万之众,魏某以为,叛军恐怕是另有所图。”

“哦,何以见得?”

“秦翰对广信了如指掌,我军聚众九万,其中三万多人都是就近沙场的老卒,五万余人或是新丁,或是战力羸弱的郡兵,但不论在怎样,我军数量之众,叛军一定能够料到。

照此推算,叛军二十万定要全部主力扑向广信,才有可能攻下广信。现在只来十万人,攻打我军九万人,即便我军战力堪忧,但十万人绝无攻破广信之可能。

故而魏某以为,叛军定是在等我军粮草告罄,但广信粮草尚能供七十余万人支用半年之久,叛军若是只以十万人围城,我军倘若在三月内练一两万精兵,配合鼎炀叶大都督三万骑兵出城一战,十万叛军哪可能是我军对手。”

“哦,那魏将军以为,叛军是作何打算?”

“魏某以为,叛军怕是要拿蒲城做诱饵,引晋军涉海攻打蒲城,而此前叶大都督放弃蒲城,也是魏某之建议,引诱晋军搅入北海战事。

现在来看,叛军也有意引晋军卷入北海战事,但动机尚且不明。现在又以十万人围困我九万人,岂不是儿戏。”

攻城战,攻守双方交换比都在一比二以上甚至更高,因此进攻的一方的兵力,至少要两倍于守军才能攻城,三倍以上兵力才叫稳妥。

名义上广信征募了四万多人,有老卒三万余人,郡兵、降兵、辎工营万余人,实际的战力充其量仅相当于四五万有经验的老卒,叛军以十万人攻城,胜率不大。

而且是围攻七十万人口的重镇,潜在的有生力量至少还有十几万人,就是拼消耗,叛军也拼不过广信,最多广信多死点人而已,绝无攻克广信的可能。更何况坐镇广信的将领都不是等闲之辈,更没有强攻的道理。

叛军现在非但来了,而且只有十万,除非是围而不攻,等着广信粮草耗尽。但广信北面临海,且不说能从海上获得补给,广信粮草尚能支撑半年以上,而且三个月里城内再练两万兵绝非难事,这显然是说不通的。

这时罗松亭说道:

“魏将军所言,昨夜罗某已向主公禀明详情,有一事不知魏将军可否注意到。”

“何事?”

“既然叛军只十万兵马来攻,不足以短时内攻克广信,那就只可能围城。而围城非但不能困死广信,还可能适得其反,令广信获得喘息之机。魏将军可曾考虑过,叛军会去攻打雷城。”

“攻打雷城?嘶……愿闻其详,请罗先生赐教。”

“赐教不敢当,叛军仅以十万人攻广信确实是儿戏,但是围困广信还是绰绰有余的。叛军只要将广信围个水泄不通,不让消息进入,而后暗中从城外抽调兵马去围蒲城的晋军,会是什么结果。”

“罗先生是说,驻扎雷城的晋军会全力驰援攻占蒲城的晋军,如此一来,雷城就成了空城。”

“正是,雷城晋军主力驰援蒲城,只能坐船涉海,绝无可能从关凌渡口过河。而这个时候叛军一支奇兵前去袭雷城。雷城粮草军需可供十五万晋军一年之用,一旦晋军丢了雷城,那晋军的吃喝从何而来。”

“嘶……”百里燕一惊:“果然阴毒啊,蒲城的晋军若被叛军围困,我军若去救,有心无力且无任何好处不说,反还有可能被叛军所趁,设伏于城外或是半路。若是不救,雷城晋军会倾巢出动,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正是,而且晋军觊觎我蒲城、广信已久,此番定是要趁叛军攻占蒲城之际,一举夺下蒲城并移防重兵,至少六七万人马。此时叛军若是反咬一口,晋军岂能想到叛军会突然重兵fǎn gong。”

“嗯,有道理。晋军素来贪婪,只要有利可图,其定会甘冒风险火中取栗,说起来,还是出兵为我咸国解围,真是害人又害己。”

“如今罗某有一计,不知魏将军意下如何。”

“哦,愿闻其详。”

罗松亭很少当外人的面说破心计,这还是百里燕第一次从罗松亭口中听到其真实想法。

根据罗松亭判断,黑巾军此计一是为引诱晋军,调虎离山,攻取晋军占领的雷城,以就近获晋军的取粮草补给,供应其叛军长期在北海郡作战。其二是让晋军的嘴,吃垮整个北海郡,拖垮咸国的物资供应。

咸国现在是粮草奇缺,仅北海郡一地缺口便达两百万石以上,明年春季之前若得不到缓解,春季势必爆发大规模liáng huāng。

其三,十几万晋军丢了老巢,势必要有地方驻军,并供应粮草,如此加剧了晋军和咸军的内部矛盾。而广信属地有七十万人口,陆续已经撤入城中避战,加之返回增援的兵马,有七十三四万,粮食消耗极具增加,广信肯定不能让晋军进城白吃白喝。

如此一来,就近短时内能养活晋军的城池只有鼎炀。但鼎炀有个致命问题,鼎炀只有三十万人口,受今年绝产之害,其粮草储备远不如广信,仅能支撑到今年冬天。

现在叶信的三万骑兵进驻鼎炀,张佑的北海勤王军进驻鼎炀,凭空多出来近四万张嘴,要是晋军十几万人移防至鼎炀,非但鼎炀要被晋军占了,而且多出来的十几万张嘴,将在两个月内吃光鼎炀所有粮草。

军人的饭量是普通百姓的一倍半甚至两倍,十几万晋军能吃二十几万老百姓的饭,这要是十几万晋军的嘴吊在鼎炀的奶瓶上,两月之内必然粮尽,届时叛军再将鼎炀城合围,几十万人岂不活活饿死。

“不对吧,晋军若是移防鼎炀,鼎炀少说也有近四十五万人,二十余万兵丁,叛军能用二十万人去围鼎炀?况且说广信也不能见死不救呀。”百里燕道。

“是如此,但魏将军别忘了,雷城若是失守,不仅仅是晋军粮草问题,而是楔入咸国和长孙国之间的利刃被拔除,叛军可毫无顾忌的将咸西、桑北、桑南三郡的守城杂军调来围城,甚至从永兴河再抽数万兵马,届时三十万人围城,围而不攻,饿也能饿死。届时围困鼎炀的叛军少说三十万之众,我军为之奈何。”

“那罗先生的意思呢?”

“攻他!”罗松亭果断道。

“攻他,怎么个攻法?”

“叛军若围广信,我军便出城攻他。”

“也就是说,用广信,拖住城外的十万叛军人。”

“正是。但不是现在,而是在叛军让出蒲城之后,攻他。不令其有抽兵之喘息。如此一来,围困蒲城的叛军只有十万,晋军便不会从雷城倾巢而出。而我军在鼎炀的三万骑兵乘势攻其背后,杀他个人仰马翻。”

“嘶……此计将以广信军力为牺牲,成全晋军,广信能得什么好处呢?”

“呵呵……”

罗松亭笑而不答,这时陈韵风说道:

“我军可做慢攻,让晋军和叛军耗着。”

“可晋军若攻蒲城,随行粮草必然不多,叛军长时围困蒲城,晋军怕是守不住吧。”

这时罗松亭接过话茬说道:

“魏将军所虑极是,关键就在晋军粮草上。待晋军攻下蒲城时,我军从北门坐船出海,以劳军之名,给晋军运去五万石粮草,可供他七八万人马坚守一两月有余。”

按罗松亭的意思,既要让晋军能守住蒲城,但是又不能让晋军太轻松,得给他一些压力,然后让雷城的晋军出动部分兵马,在咸军骑兵的配合下前去解围,而且咸军出兵是出工不出力,让晋军和叛军卯上死磕。

同时为减轻救援蒲城援军的压力,广信这边主动出击攻打围困广信的叛军,动静既不能太小,太小了吊不住叛军,太大了伤亡太大,不划算。

只要被围在蒲城的叛军坚持个一个月,晋军和叛军死磕之后,这时的战局就变成十万叛军在蒲城和晋军拉锯不能脱身,同时围攻广信的十万叛军被广信军拖住,无法在第一时间抽身汇合叛军主力,聚兵围蒲城。

这样一来,叛军的二十万兵马,实际上就被一分为二,别说抽兵奇袭雷城,能脱身就不错了。

这样也就避免了晋军占了蒲城,坐视叛军攻打广信而见死不救,而晋军被围,咸军也见死不救的局面。

叛军之所以敢于虎口夺食,究其原因是利用了晋军和咸军的不和,吃定咸军被围,晋军不救,而晋军被围,咸军不救的心理。

因此昨天晚上,罗松亭连夜就让人用大船将五万石粮草由北门运出,先行往麟城海岸停靠,以免叛军围城之后,运粮暴露意图。

罗松亭就反其道而行之,既间接打击黑巾军驰援晋军,但不给救活,利用晋军消耗叛军。

第358章 态度

不过百里燕{既魏贤}这时想到另一个问题,蒲城被晋军占了之后,怎么讨回来。晋军再怎么被围,只要守军有粮,坚持个一两月,拖也能拖死叛军,到时候晋军死了那么多人,还能轻易把蒲城让出来?

“罗先生,若是叛军退去,晋军占了蒲城,如何讨还啊?”

“魏将军不是忘了吧,叛军有二十万之众,晋军被围期间,叛军若不能打下雷城,待叛军撤离蒲城之后,难道不会去打雷城?”

“哦,对。届时晋军首尾不顾,择其轻重,定是先保雷城,如此蒲城晋军必然空虚。”

罗松亭意在叛军蒲城下遭遇挫折后,晋军主力已悉数囤在蒲城附近,因此叛军很可能在撤退途中打雷城。此时晋军也伤亡惨重,咸军到时候来个见死不救,以晋军的实力,只能硬着头皮去救雷城,再跟叛军杀个头破血流。蒲城一空虚,咸军名正言顺的进驻蒲城。

“罗先生深谋远虑,看来魏某也没有锦上添花,多此一举的必要了,广信如何坚守,就请罗先生调遣吧。”

“那请魏将军率部坚南门如何?”罗松亭道。

“可以。但不知如何向叛军发起突击,还请罗先生明示。”

“四门之中,北门临海,地域狭窄,叛军既无法集结重兵,又难以攻城,因此北门守军无需重兵防范,其他三门西门互有优劣,其中西门和南门至关重要,因此魏将军先锋营只需守住南门即可,出城迎战则由我广信军担当,魏将军意下如何?”

百里燕这会儿就想了,你罗松亭能这么大方?让我守城,你出城血拼。

若按罗松亭的逻辑,叛军此来是围城佯攻为主,断然不会强攻广信,因此不存在城墙失守的险恶局面,守城的伤亡不会太大。相反,出城作战的风险会很高,罗松亭能这么轻易的让出南门城墙,未免过于大方。

但此时百里燕已经应下,总不能再反悔吧?于是再也没有吭声。

敲定坚守南门的决定,其余三门,由王九坚守东门,胡陌坐镇西门,受伤的许扞负责北门,姜乾、罗松亭、陈韵风、宋平居中调度。

“诸位若无异议,就各自散了吧。”姜闵全程很少开口,散会时说了这么一句,却是显得如此苍老。

众人异口同声行了一礼,纷纷离席准备离去,姜闵此时再次说道:

“魏将军请留步。”

百里燕下意识停住脚步,转身道:

“不知姜公有何吩咐。”

姜闵沉默不语,眼色示意罗松亭、姜乾等人先行离去,倒是郡主姜蓉犹犹豫豫还赖在屋里不走,姜闵咳嗽了一声说道:

“蓉儿,还不去探望你娘。”

“哦……”

姜蓉轻轻应了一声,待其离去,姜闵目光转向百里燕:

“魏贤呐……”

“魏贤在,姜公有何吩咐。”

“你与蓉儿的婚事也该尽早筹办了吧。”

“眼下大敌当前,应以破敌为重,婚仪之事,还是缓行吧。”

“哦……”姜闵气力不足,只是轻叹了一声,停顿片刻又继续说道:“其实乾儿他,孤是知道的,其御兵尚且有余,但治政平庸,且多有不恭,哪日孤百年之后,广信的基业何去何从,魏将军可有何打算。”

“姜公,恕魏某直言,广信何去何从不取决于魏某,而取决于姜公。大王心机已明,魏某又为之奈何。常言道,食君之禄为君解忧,魏某只能为大王图强,而不能替岳父谋私,魏某只想奉劝姜公一句,该收手时就收手吧,做个偏安一隅的公侯,难道还不好吗。”

“如此说,是无转还之余地了?”

“还是那句话,这取决于姜公。”

“那好吧,魏将军请走吧……”

姜闵目中尽是失望,百里燕无疑打碎了他最后的幻想。百里燕又何尝不知,广信现在聚兵数万之众,谋取蒲城之后,下个目标就是麟城。

届时广信军辖地人口将达八十万,实力举足轻重,完全有实力利用当下的局势,迅速向西扩张地盘壮大声势,形成割据地方的既成事实,纵然日后咸王想要削封,也将极为困难。

等到咸王驾崩,赵逊过世,百里燕成长为一代权臣,新太子登基,咸国内部的矛盾极可能因为晋国而再度激化,届时姜乾顺理成章的可以图而代之,而百里燕夹在两者之间,无疑是推翻太子的最佳人选。

现在百里燕公然拒绝,无疑葬送了姜闵在儿子身上翻身的机会。

走出后院,途径中庭之际,郡主姜蓉正堵在中庭与后院的门庭间,眼珠冲着百里燕子乱瞪:

“魏将军,伤可好些了?”姜蓉张嘴就是她皮笑肉不笑,似笑非笑的招牌式笑容,总给人以某种神秘莫测的感觉。

“多谢郡主挂念,好多了。”

“哦……不知魏将军可有兴致赏光惜香阁,一听本郡主琴技呀?”

“琴技?!”百里燕不禁纳闷儿,但又猜不出姜蓉葫芦里倒底卖的什么药。于是借故推脱道:“大敌当前,赏乐风雅之事魏某看就免了吧,待敌军退去,再赏风月不迟。”

“好啊,那可说定了,魏将军可不许出尔反尔!”

姜蓉见计得逞,心中的那头恶魔狂喜,一口咬定此事,要百里燕认下。百里燕也是眼前一晕,我客气你还当真了。但话已出口,到时候再找机会脱身也就是了。

“呃,那现在,魏某还有军务在身,郡主请自便吧。”

“魏将军不会食言吧。”

“呵呵,郡主相邀魏某岂敢不从,魏某告辞了。”

行了一礼,百里燕格外加快脚步转身而去。姜蓉心中窃喜,不禁暗道:

“哈哈,成了!”

离开公府,百里燕坐车去了城南大营,新兵都集中在城南大营训战,而广信军老卒已经转移至城东、城西扎营,即便如此,城南大营仍显得拥挤不堪。

徒步来到校场西南,见百里燕拄拐而来,陆肇忙跑来行礼

“将军,你来啦。”

“嗯,新卒与辎工营训战如何了?”

“咸军的操典与志国、徐国、叛军的操典相去甚大,末将有些捉襟见肘。”

“是嘛,你志国操典与咸国操典有何不同,说来本将听听。”

“是这样,我志国地处内陆,故而要求步军脚力耐久,又因志国精于gong nu,因此即便是肉搏战卒,都能射箭,故而臂力很大。但咸国以水军见长,兵力乘坐舟船出行,因而脚力不耐奔袭,且咸国轻步军逊于志国轻步军,因若按志国操典之法,甚难调教。”

志国地处内陆,是典型的大陆军体制,战船师舟落后,步兵的体能极好,常行军可日行五十至六十里,急行军可达八十里,强行军能跑一百多里每天。

而咸国水网发达,步军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行军反而迟缓,因此步军远程投送多数情况下都是坐船,而不是靠脚板子,于是导致咸国的步军常行军每天就走四五十里路,急行军不到七十里,有的时候甚至只有六十里,强行军几乎很少执行。

因此志国的操典原则是重视体能耐力和战略,而咸国重视载具的机动战术。

正因为志国战卒体能惊人,往往一天能跑其他诸侯军一天半的路程,可谓是兵贵神速,往往打的其他诸侯措手不及,加之体力耐力持久,冷兵器战场厮杀,体力和耐力是主要因素之一。若安志国的一套方法,咸军根本吃不消。

而且要多走路,就得多吃饭,眼下这个情况,多吃饭显然是奢侈的。

百里燕沉默片刻,继续说道:

“这样吧,本将有意实行新式战训。在此之前,以守城训战为主,步军的操典暂时搁置。”

“那万一野战、阵战,我军恐怕吃亏啊。”

“暂时不会有阵战,坚守为主。”

“那不知将军新式训战究竟如何训战?”

“新式训战自然是以实战为根本,眼下当务之急是教会新卒如何杀人与自保,而不是让他们去送死。就先这样吧,随本将前去看看。”

“诺!”

走进操演场,老卒带着新兵操练基本的格斗技巧,水平也是天差地别。

眼下衡量格斗能力的指标只有首级数一个标准,你杀人头多了,说明你厉害,因此负责训战的老卒都是各军各营当中杀人头最多的一批,还没有出现专职的武教头或是教官。

这就导致许多精于厮杀的老卒,非但不能作为种子武官留在军队后方训练新兵,还会因为战争的持续,导致老兵大量阵亡,而新兵的补充得不到专业化训练,随着战争的持久,老兵越来越少,所谓的老卒实际的格斗水平越来越差。

百里燕有意新建类似“教导团”的制度,专门集中一批格斗厮杀各有所长的精英战士和中低层武官,编练成精干骨干力量,专门用于训练,以加强军队战斗力。

走着走着,百里燕突然脸色一沉,问道陆肇:

“陆肇将军,这些新卒为何身穿广信军铠甲。”

“是十日前,将军走后,广信军令人送来的。”

“广信军?是少主姜乾,还是谋士陈韵风。”

“是广信军一个都统送来的,当时甲衣器械奇缺,末将只以为是将军的意思,故而都收下了。”

“哼哼,好一个陈韵风,手当真是伸的快。”

“难道不是将军的意思?”陆肇小心问道。

“收下就收下吧,记住,战后所有广信军铠甲战械,一并退还,不得留用。”

“末将遵命。”

此前向陈韵风要铠甲器械他不给,非要同意他广信扩军才给,现在暗中扩军,明着却送五千套铠甲器械,分明是想把脏水泼到百里燕的头上。

第359章 把柄

约莫巳时六刻刻,斥候再传消息,叛军距离广信城不足二十里,最快于未时抵达广信城下。消息传开,城内气氛空前紧张,商店打烊谢客,百姓关门闭户,只有大街小巷的粥棚还在开张。

时至午时七八刻左右,向西放出的最有一批斥候撤回城内,不用问,站在城楼上,几乎用肉眼都能清楚看见五六里外黑沉沉的一片。

大约相距三里地时,黑巾军派出一骑,快马来到城下,gong nu手未得放箭口令,故而并未将其射杀。来人随手扔下一只木盒后,随即又极快撤离。

姜闵令人开门将木盒取来,打开一看,与众人所料相合,是一封用绢布书写的劝降信。姜闵看完之后付之一炬,随口谩骂道:

“秦翰小儿,安敢如此!”

由此可知这份信是秦翰亲笔所写,来劝姜闵投降。只不过百里燕不明白,秦翰与姜闵结下如此大仇,写信来劝降能管用吗,或者说,秦翰明知道无用,就是想来羞辱一下,但好歹也二十多年的交情,有必要羞辱一个故人吗?

想到这里,百里燕{既魏贤}不禁问道罗松亭:

“罗先生,秦翰亲笔劝降,未免有些蹊跷了吧。”

“呵呵,魏将军以为,我广信为何要扩军。”

百里燕一愣,这话听起来是答非所问,但转念一想,想到上午姜闵单独留他说话的口气和情景,百里燕这时恍然大悟:

“莫非秦翰要将姜公之把柄公之于众?”

罗松亭没回答,百里燕也没追问,很显然这是默认了。而且还可以知道,陈韵风此前透露的内容,绝不是广信的核心消息,否则秦翰不会敢于拿来要挟姜闵开城投降。

一定是姜闵为准备反叛咸王,做了大量前期准备工作,尤其是暗中与志国又勾结,这些消息要是被咸王知道,那今后就不是削封不削封的问题,那是要斩草除根,一劳永逸的诛除姜闵一脉。

正因为nèi mu过于耸人听闻,一旦公之于众,咸王必杀姜闵。想到这里,百里燕不禁脊背一凉,心想这趟浑水是越搅越混了,当初罗松亭设计以婚姻绑他上贼船,也是防着有今天。

叛军于三里外停稳后,陆续向城南外迂回,于未时四刻左右抵达城东外,却未向城北外港口派兵,只是围住了三门。

北门距离海边港口其实只有一百五十步左右,在强弩、车弩的射程范围之内,派兵围堵并没有任何意义。相反,如果城内要从北门出城,叛军随时可以杀过来,很显然自己人不能混战中的对己方出城人员放箭的。

不过百里燕倒是想到,想要在北门的海边驻兵且不受袭扰,还能切断海上通道,并非没有可能,可以建高脚屋和水寨,高脚屋上安插弓箭手,同样也能对高脚屋向南的一百步范围之内放箭,而岸上的人,却很难对海中的高脚屋和水寨构成大的威胁。

当然,就当下的技术能力,在海里建高脚屋显然不现实。

叛军围城后按部就班的收缩包围至一里开始下寨,gong nu手前出至距离城墙两百步之外,掩护步军扎营,并推出车弩、床弩等现成的大型器械。

雷霆天王站在阵后眺望着广信那高耸的城墙,与一旁的秦翰说道:

“真是怪哉,既无护城河亦无壕沟,广信城却有吊桥,秦财东,此前为何不曾听你说起此事。”

“呃……这……”秦翰同样眼前一晕,这才离开几天功夫,广信居然都装上了吊桥。

雷霆此时指着城门上格格不入的横台说道:

“秦财东,广信城头那横台是作何用?”

“横台?”秦翰顺势看去,确实发现城门正上方有横台,但肯定十几天前是没有的:“秦某离开之前,并未发现有此横台,定是魏贤。”

“魏贤守城之法甚强,传言永兴城密布新式城防具,乃当年其坚守尹秧城时所创,莫非这也是其所创守城之法。”

“此人行事乖张,且离经叛道,很难说没有怪异之举。”

“怪异之举?哼哼,依本天王看,其中颇有玄机。不过这广信的城墙比之孙国的都城更为雄壮,秦财东,其中也有你一份功劳吧。”

秦翰表情一僵,打了个哈哈:

“呵呵,早晚也是天王的王都,结实一些是好的。”

“是吗!”

雷霆质疑道,目中闪过一道寒光,秦翰心头一棱,赶紧说道:

“天王,广信城墙其实并非没有死穴,要攻还是轻而易举的。”

“哦,如此坚城竟还有死穴,秦财东不亏老谋深算,快说,倒底有何玄机。”

“这广信城池早年是土坯墙,经过一次扩建后包砖。第一次包砖都是灰石砖,质地较为低劣,后来屡次大修逐渐换成了今日的青灰砖。

秦某二十多年来三次参与修葺,其中南城墙是由秦某负责监造,因而监造之初,秦某便在南城墙暗下伏笔。在烧制石砖时之际加入了草灰,因此城南的城墙看起很硬,实则极脆,重石轰击之下,必垮无疑。”

“那又如何瞒过姜闵等人?”

“这其实很简单,加入了草灰的石砖一年两年并无任何破绽,只有风吹雨淋岁月蹉跎之后,才见日积月累之功。而且这些石砖多集中于城门两侧,乃城墙最为坚固之处,故而不易被发现。”

“原来如此……”

雷霆侧目瞥了一眼,面具后的鄙夷之色更重。

少时片刻,一万夫长操着志国口音来报:

“敬禀天王,大军扎营不顺,末将请求派人伐木。”

闻讯进度缓慢,面具后的雷霆脸色一沉,质问道。

“这是何故!”

“广信城方十里之内树木砍伐殆尽,已无树木可伐,只能远赴他处伐木。”

黑巾军扎营后才发现,不仅是扎营所需的木材没有,连野草也被焚毁殆尽,现在吃饭都成问题。

雷霆顿觉不可思议,就算十几天前一把大火,也不可能把方圆十几里的大树全都烧没了吧。

“秦财东,此事你可知道?”

秦翰尴尬说道:

“两年前,魏贤以火阵灭蝗虫,故而广信大肆伐木,这两年遭逢战火,因而广信本城方圆十多里内的木材已经耗尽,必须去更远处才有树林。”

雷霆面抽老筋沉默未语,心里即为不快。

“传本天王军令,各营速去伐木,谨防咸军骑兵偷袭。”

“诺!”

当晚天黑后,黑巾军大营依然没能埋锅造饭,吃的依然是兵士携带的干粮和光饼。

第二天,两军阵前出现微妙的变化,百里燕发现,城南外叛军大营一夜间多了二十余辆石炮车。

石炮车不同于投石机、投石车,石炮车是一种纯人力发射的半移动式投石具,需要人力将杠杆复位,同时也需要用人力牵引杠杆,把石块抛出。

而投石机、投石车,是依靠抛竿杠杆自身的韧劲或配重块,将石块发射出去,只需要人力或畜力将杠杆复位,而无需依靠人力发射的投石工具。

石炮车相比于投石机、投石车,其重量轻,结构简单,方便携带运输,而且很多部件可以就地取材,几乎无需复杂的制造工艺,因此射程很近,射程略大于两百步。

而配重、杠杆、或是配重杠杆复合投石机、投石车结构复杂沉重,拆卸后重新组装的周期长,不便于运输,但射程很远,都在三百五十步开外,甚至能扔两里地。而且理论上,机械性的投石机尺寸越大射程越远,同时装配、运输所需时间也就越长。

石炮车十分容易辨认,就是一根很长的木杆横着躺在一个简易木架上,百里燕站在城楼上,隔着一里多地都看的清清楚楚。第一时间还让人去了城东、城西打探情况。这才发现,除了城南,城东、城西都没有发现石炮车,这意味着叛军集中了所有石炮车,准备猛攻城南。

“将军,叛军这是要强攻南门呐。”苏洪紧张说道。

百里燕眉头紧促沉声说道:

“有鬼,一定有鬼!”

司空南不解百里燕嘴里的“有鬼”为何意,于是小心问道:

“将军,这光天化日的,何来鬼乎!”

“说了你也不懂。去,派人传令太守府与城府司马府,即刻向全城征收能装半石粮草的麻袋,另派人前去告知百货堂,将剩余的余布匹一律缝纫成粮袋,一定要结实,越多越好。”

“将军,这是为何?”

“麻袋征来之后即刻装土,本将自有用处。快去!”

“诺!”

石炮车通常由十到十二人牵绳发射,最大可发射二十几斤重的石块,砸中人非死即伤,高密度轰击土坯的城墙同样立竿见影。叛军在城外集结二十多辆石炮车,显然不是来示威的。

但让百里燕百思不得其的倒是,叛军为什么偏偏只轰击南门,联想到昨日罗松亭有意将他安排在南门,现在想起来,这里面显然是有问题的。可总不能是罗松亭和黑巾军暗中勾结,有意要置他于死地?

辰时刚过,叛军数百人将二十多辆石炮车一字排开,推向南门外两百多步,躲在床弩的射程极限外,十二人为一组纤绳,另由两人将石块装入杠杆顶端巨大的铜勺中,全部装填完毕时,旗手一声令下,二十多辆石炮车一阵齐射。

百里燕就看着二十多块比足球还大的石块,沿着一道无形的弧线迎面而来,心中默默计算着落点,丝毫没有躲避之意。

倒是一旁苏洪、白合等人,即刻抱头躲到了女墙下,生怕被一命呜呼。

石块以高出城墙三米左右的高度呼啸而过,最终翻过城墙,落到了墙内的地面上,嵌入了泥地里,有人不幸砸中惨叫连连。

第360章 豆 腐渣工程

白合见百里燕{既魏贤}站如泰山纹丝不动,壮着胆子挺直腰杆向外看去一眼,回过头说道:

“将军神勇,末将佩服。”

“呵呵,这有何神勇可言,石块根本落不到城墙顶上。”

“将军怎知道?”白合不解问。

“当然是算的。”

“算的?将军当真神机妙算。”

白合只以为百里燕神机妙算,却哪里知道他嘴里的妙算,与百里燕说的算法混为一谈。

此时叛军发现一击未能击中城墙,而是越过了城墙落到了城内,遂将石炮车向后拖了几步,继续校正发射距离。

与此同时,百里燕命人将草泥袋放下,铺在城墙表面以稀释石丸对城墙的破坏,于是当叛军再次发射时,击中城墙的石块威力被稻草编织装有湿泥的草袋所吸收。

用草料编制袋装填湿润泥土用于城防,最早由宋朝所发明,用以防御火炮出现后,火炮石丸、铁丸对城墙的攻击。

早期火炮的弹丸的初速比之投石机发射的石丸初速极高,对城墙的破坏力,比之同等质量投石机发射的石块破坏力更大,因此草泥袋早期用来防御重量较为一般的弹丸

百里燕此前曾经试验过,厚度达到三寸的草泥袋对三十斤以下,投石机发射的石块有较好的防御性,对于弹丸只有十多斤的石块,几乎无法对草泥袋保护下的城墙造成伤害。

当弹丸大于三十斤,达到三十斤以上,弹丸能倾彻穿透草泥袋,击伤城墙。当大于三十五斤时,草泥袋效果将至四成以下,达到四十斤以上时,将彻底丧失防御力。

当然,如果增加厚度,草泥袋重量极具增加,自上而下的绳索和编织袋和泥的重量,将很难承受如此吃重的份量,几次攻击之下便会迅速瓦解,反而得不偿失。

于是击中草泥袋的石块,只在草泥袋上留下一个大坑,随后便落到了地面下。

看到这一幕,气的雷霆牙根直痒:

“秦财东,你也没想到吧!”

秦翰脸色尴尬,他哪里知道百里燕会祭出这一招:

“秦某孤陋寡闻,误了天王战机,实属有罪。”

“此庶子当年尹秧城下杀的晋军狼狈不堪,如今看来绝非浪得虚名。真要是咸王早几年用他,以他这年纪与手段,二十年内,咸国必强。”

“天王所言极是,秦某当年确实有意延揽于他,只是阴差阳错与之失之交臂,若是现在能为我等所用,咸国恐怕早已是我军囊中之物。”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来人!”

一声令道,左右护兵上前一步道:

“属下在!”

“传令,令石炮车攻打女墙。”

“诺!”

女墙也就是城池顶部的垛口,雷霆就发现,女墙是没有草泥袋掩护的,同样的,城墙上的兵士完全暴露于外,飞石从天而降,无处可躲。

于是叛军再次调整石炮车距离,尽可能将石块投掷到女墙和过道上,同时推出超过五十台车弩、床弩,每台车弩一次可射五支弩箭,床弩可射三支,一次齐射就是两百多支,杀得百里燕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王八蛋,苏洪!”

“末将在!”

“去,令人多弄毛竹,再弄些木板,快去!”

“诺!”

苏洪刚走,百里燕又道:

“陆肇!”

“末将在。”

“令床弩还击。”

“将军,叛军床弩远在我军床弩之外,故而射不到。”

“射不到?”百里燕一惊。

广信城墙超过三丈,从城墙上往下面放箭,哪有比地面往城墙上放箭距离更近的道理。

百里燕忙问:

“为何射不到?”

“贼兵所用乃是志国床弩,咸国床弩射远比之少了足足六七十步。”

“他娘的,还有这等事情,这不是坑人吗!”百里燕啐骂道。

这时赫然发现叛军的床弩、车弩推的比石炮车还后,确实远在常见床弩的射程之外。

片刻过去,叛军以床弩、石炮车轮番轰击南门,攻击片刻不停,陆续倒下数十人,无不是被石块砸中或是乱箭射穿了躯干,有甚者直接被巨弩箭射穿了躯干,钉在地上痛苦而亡。

时至午时,叛军仍无停止迹象,也无攻城打算,并使用了火球弹丸放火,同时对东门、西门也如法炮制,但力度却远不及南门。观察许久,见叛军没有登城的打算,百里燕暂将人马秘密撤下城头,只留少数人马继续留守。

此时司空南已经征来大量麻袋,正在取土装填。

“司空南,已装多了多少麻袋!”

“装了四百余袋,将军这是要作何用?”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城墙最大的弊端是没加盖子,人始终暴露于外,虽然有藏兵洞,但过道上是没有的,叛军躲在射程之外用,只用石头、巨弩轮番轰击,咸军既无还手之力,还躲无可躲,长此以往,敌军即便不攻城,这种隔空攻击带来的精神压力对士气的打击巨大。

百里燕调来城中巧匠,在南门城墙下,亲自指挥搭建野战防御工事。用两层装有泥土的麻袋堆砌起高度两米的掩体,而后用毛竹、木板架设顶部,支撑立柱木梁,而后加盖两层土袋,设立一个进出通道,方便人员进出。

此种防御工事仿照近现代热兵器野战工事修建,用以防御头顶落下的石块极为有效,工事内部可用木盾加固,防止巨弩箭刺入掩体内部,造成群死群伤,即便遭遇三十斤的石块猛力一砸,也不在话下。

掩体一次可同时容纳五到六人躲避,修建极为方便,只需要沙土、麻袋和木材。

“司空南,即刻调豹韬营、辎工营将士操练修造此等工事,待叛军攻击停止,立即上城修建工事。”

“末将遵命。不过,此法未免令人耻笑我等当缩头乌龟,传扬出去,怕是对将军名节不利呀。”

“缩头乌龟?!缩头乌龟能比命重要?”百里燕嗤之以鼻:“你看看乌龟活了多少年,人能多少年。今天这才多久,就死伤七八十人,照此下去,一天要死伤多少战卒。去,照此办理,不得有误。”

“诺!”

时至黄昏,叛军非但没有停止迹象,还变本加厉在南门外增加了十台石炮车,重点攻击南门。

天黑后,广信公府中庭议事堂,王九、胡陌等人正向姜氏父子汇报战情。

“胡陌将军,西门今日伤亡如何。”姜闵问道。

“启禀主公,阵亡十一人,伤四十六。”

“王九,东门呢。”

“阵亡九人,伤了六十一人。”

姜闵看向罗松亭问道:

“松亭,魏贤哪里可有什么消息。”

“据说伤亡了两百多人。”

“现在看来,秦翰果然在城墙上暗中做了手脚。”姜闵沉声说道。

“恐怕是的。”

“今日魏贤伤亡如此之大,他会否怀疑是孤故意刁难与他。”

姜闵不无担心百里燕起疑,罗松亭也没有否认担忧,他说:

“恐怕他早已想到,但却不会知道根源出在城墙之上。其手中没有真凭实据,断然不会前来与主公对峙。即便知道了,以魏贤秉性,此刻定是气急,也不会前来与主公理论。”

秦翰反叛之后,罗松亭料到南城墙可能有问题,但也仅仅只是猜测,今日叛军猛攻南门而非西门,无疑佐证了此前判断。

当天夜里,叛军彻夜轰击,丝毫不给喘息之机,第二天一早,南门一片狼藉。

一夜轰击,外侧女墙残破不堪,过道上伤痕累累,一个昼夜扔进城内的石块不下千枚,巨弩箭簇七八千支,砸在长达数里的城墙上,每一里的平均密度都要达到一百五至一百六块石块,一千支以上的巨弩箭。

天色刚亮,司空南、苏洪、白合、陆肇、吴登齐聚城南大营,百里燕表情凝重脸色铁青:

“诸位,昨日叛军虽未登城,却未必就是好事。贼兵虽不至于强攻广信,但也不可疏于防范。今日,各营继续轮流抽调老卒操练新卒,不得懈怠。

此外,广信公府所募新卒两万余人将编入辎工营,暂由城府司马府节制。先锋营各军各营但凡出现伤亡,可从辎工营抽调训战新卒冲入,无需再从城内新征。诸位可听明白!”

“谨遵魏将军军令!”

这天开始,叛军对广信展开长达半月,不分昼夜的轮番轰击。

而与此同时,卢皋率龙武营赶着马匹,带着七大箱珍珠,于八日后抵达陔陵。

“末将参见大王!”

卢皋单膝行了一礼,咸王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只是沉吟了一句:

“卢皋将军,魏将军可让你带什么话给寡人了吗?”

“启禀大王,魏将军令末将带了七只木箱,及一封密函转交大王,并说箱中物品关乎我国运,必须大王亲自打开。”

“嘶……”姜亥蹙着眉头立身而起,走向卢皋凑近问道:“魏将军当真如此所言?”

“末将不敢欺君,这是魏将军的密函,说是请大王先看箱中之物品,再看密信。”

“那箱子呢?”

“由禁军押送,就在殿外。”

“快,命人送来。”

“诺!”

少顷,十数名禁军抬着七只大木箱抬进入殿中。木箱外封着铜皮,待众人退出,咸王令卢皋用刀逐一割断铜皮。

“请大王勘验。”

“嗯!”

第361章 横财(1)

咸王凑近上前,最先打开了七只木箱中最小的一只,只见他将盒盖缓缓掀开,就看见木箱内还装着一个布口袋,口袋用活扣扎的很紧。

咸王伸手解开绳扣,敞开一看,猛是吃了一惊,立时愣怔在那目瞪口呆,心中更是掀起滔天巨浪。脸上的愁容转眼烟消云散,取而代之是某种无法用语言描绘的精彩。

卢皋正好站在视野的死角,不曾看到木箱口袋中装了什么,见咸王如此震惊,只以为是什么大不敬的东西,他小心问道:

“大王,箱中乃何物呀?”

咸王回头奇怪看了眼卢皋反问道:

“怎么,魏将军不曾与你说起?”

卢皋摇了摇头道:

“没有啊!”

“哦……”咸王奇怪叹了一声,接着说道:“那卢将军你自己看看。”

卢皋不明咸王何意,也没干擅自去看,只犹豫了片刻。见卢皋迟迟没有反应,咸王再次说道:

“寡人让卢将军看,卢将军何故违令啊。”

“这……末将遵命。”

卢皋上前低头看了眼,就看见箱子里装着布口袋,口袋半掩着,最开始看到些白色的圆珠之物,但还没反应过来,待到凑近细这么一看,愣是他定力再好,那也是吃了一惊,暴退一步险些没有栽倒,只脱口而出一句话:

“这,这……这么多!”

卢皋也看出来了,这一箱子都是珍珠,而且至少都是**分的大颗一等一的珍珠。

少时咸王接连掀开其余六只木箱,每只木箱或是两个布袋,或是三个布袋,无一例外装的都是珍珠。

随后便听到咸王突然咆哮,啪的一声给跪在了地上:

“魏将军,寡人的魏将军呐……”

卢皋愣下一跳,上前扶起咸王忙说:

“大王,此事干系重大,该如何处置还请大王明示。”

“快,魏将军的密函呢。”

“哦,末将该死!”

卢皋掏出铁函交予咸王,确认铁函完好如初,咸王拆开铁函取出密信,逐字逐句通读全文,到最后不禁潸然泪下:

“魏将军真乃寡rén dà大的忠臣,寡人要赐他大夫,不上大夫!”

卢皋这时提醒道:

“大王,魏将军眼下已被围在广信,还应尽速将此物换成金银辎重等物,速去救魏将军,否则再多的珍宝,也换不回魏将军一条性命呀。”

“是,是。快,去外执使宣荀牧前来见寡人。”

“诺!”

卢皋前脚离开,咸王密召内府密探,将珍珠押解入内府与御用司分拣细选。

约莫三刻钟后,外执使荀牧匆匆来到广渊殿,见咸王喜上眉梢,荀牧心里反而觉得情况不妙。

“臣荀牧,拜见大王。”

“爱卿免礼,过来与寡人面谈。”

“臣遵命。”

咸王命人赐座塌予荀牧,一个眼色示意卢皋退到殿外把手。

待屏退左右,咸王凑近荀牧小声说道:

“荀大人,寡人国库现在所剩几何。”

“据臣所知,已经所剩无几,大王为何不召大司农莫安正。”

“此事甚秘,且只爱卿你方能办到。”

“只要大王下旨,老臣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那好,寡人要荀大人亲赴志国买粮三百万石、耕牛一万头、牛皮五万张、活猪五万头、铁器农具四十万具,荀大人你看可否办到。”

荀牧此时脸色发黑几乎想哭,别说三百万石粮草,现在国库就连买三十万石粮草的钱也没有,就是自己的屁股给别人踢,也弄不来三百万石粮草啊。

“大王,不是戏言吧!”

“寡人一言九鼎,何时有过戏言。”

说着,咸王从桌案下取出一只锦盒,锦盒之内是御用司刚刚精挑细选送来的一百粒珍珠。

将锦盒推到荀牧面前,咸王继续说道:

“荀大人打开一看便知。”

此时荀牧神色诡异,心里不禁想,锦盒里就是装了逆天宝贝,也换不来三百万石的粮草啊。

待荀牧打开一看,果然,就是满满一盒的珍珠,这反倒让荀牧更加揪心起来:

“大王,这是后宫诸位娘娘之物吧。”

咸王摇了摇头,很是淡定说:

“寡人就问荀大人,锦盒中珍珠价值几何。”

“约值五六万根寸银吧,但也买不了三百万石粮草啊。”

“那寡人给你五千颗此珠,荀大人可否办到。”

荀牧闻讯猛吓一跳,只以为是幻听了:

“大王,此珠岂是寻常物,焉能有五千颗。”

“寡人说有,就一定有。来人!”

咸王令道,两个密探抬了一口木箱走进大殿,将木箱置于咸王身边后,随即转身离开。荀牧眼见如此一口大箱,心口立时一跳:

“大,大王,这是……”

咸王正定自若,随手掀开木箱,璀璨华光扑面而来,惊得荀牧目瞪口呆。这时咸王得意说道:

“荀大人,现在该信寡人了吧。”

“这……大王,我咸国何来如此众多珍宝。”

“此事荀大人就无需过问了,寡人只问荀大人,方才寡人所说一应所需之物,可否办到。”

“能,能,臣定当竭尽所能,为大王分忧。”

百里燕{既魏贤}进贡的这批珍珠共计一万九千颗整,成色最好的有六百多粒,咸王一粒也没拿出来。

给荀牧的这五千颗,是八千颗中成色较好的五千颗,其余一万多颗成色较为一般的中下品,价值仅有中品的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

待咸王将藏有珍珠的木箱合上,又低声说道:

“此事甚秘,卿务必谨慎行事,择亲信从速去办。”

“臣定不负大王重托。”

“此外,即刻择派使者使出卫国,向卫国购买粮草、牛皮等物,多多益善,但凡有锱铢不济之处,可向寡人密报。切记,莫要知会莫大司农。”

“臣遵命。不过……”荀牧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时咸王问道:

“何事?”

“大王,如此众多珍宝,倘若随行携往志国恐遭志国讹诈,可眼下咸国百业凋敝,商贾尽失,银钱枯竭,臣恐怕难以在短时内,从全国筹到如此众多银钱。

臣建议,可先找安泰侯密商,试探安泰侯口气,梁国国虽小,却百业兴盛商贸昌隆银钱甚巨,必不缺银钱锱铢。”

“寡人准奏。”

其实百里燕密函之中也是这么写的,眼下能帮咸国的,只有志国。

志国虽是咸国的世仇,却有不得不帮的局限性。黑巾军对志国采取防御袭扰,坚壁清野策略,导致志国西北诸郡人口席卷一空,志国公良氏大军备受后勤之苦,无法长期作战。

黑巾军又在徐国势如破竹打的顺利,这个时候咸国要是崩溃,最直接的后果将是志国在北线、西线与叛军全面接壤,东线还有晋国残暴将军王彦飞,率领的二十五万步军、数万骑兵压境。

志国这时的心态,已经不是两年前坐等捡便宜的时候,如今志国是最不希望咸国奔溃。故而只要派遣使者,让志国觉得有利可图,志国必然伸手相援,但绝不会敞开仓库任凭咸国敞开了拿。

咸国毕竟是晋国的下邦,志国势必不想看到在晋国主导下的咸国对志国开战,因此依然提防咸国。

咸国此去是求人,志国为中原之虎狼,吃人不吐骨头渣,荀牧担心志国见宝眼开,趁机讹诈是有道理的。当然,百里燕自然也能想到,此时全天下最不缺钱的就属梁国和长孙国。

其中梁国经济发达,国虽小,但经济规模远在长孙国之上,找梁国兑换大量现钱,尤其是金银之外,梁国铜钱是上钱,不存在经济和贸易的交易障碍,这是其一。

其二,政治风险。梁国国小,理论上是所有列国的宗主国、大哥大,以目前的态势,他还不敢,也不能讹你,要不然何谈政治信用。

而长孙国甭看他拉出来长的,摔地上扁的,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没什么卵用,但就是这样的诸侯,素来以奸猾着称。

尤其他是大半岛国家,三面环海,海上贸易异常发达,咸国要将北海的商品,运往西海和西海内陆出售,就得打长孙国家门口过,走陆路非但匪山贼多,需要过境多个诸侯,陆路的时间周期长,一路征收的税费足够再买好几批货。

这个时候上门与长孙国交易贵重物品,他不讹你才叫见鬼,而且你拿他没办法,只能认栽,否则今后的生意也就甭做了。

此外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仅要向志国派出使臣,更要向卫国遣使。

卫国地处大陆西面,远离中原,但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常年没有大规模战事,国家基本太平,物资储备相当丰富,同时还能通过贸易,从西陲蛮夷手中交换到大量黄金,因此卫国不仅物资丰沛,贵金属也相对充裕,两国陆路边界也不相邻,理论上没有地缘政治的利益冲突。

唯一的矛盾是咸国与歧国同为晋国下邦,晋国仗着卫国地处内陆,没有出海口,于是远涉重洋在歧国驻兵,把刀口顶在了卫国的家门口,故而卫国对咸国也不爽,咸国贸然出使,显然卫国不一定就待见。

第362章 横财(2)

因此就需要两手准备,一手是拿咸国被晋国欺压的悲惨现实情况做文章,打悲情牌,其次是拿公孙岳的口供去讹诈卫国。

黑巾军南下战略的最终目的和意图,是攻打卫国,因此其在徐国的攻略方向是向西攻击,这是不争的事实。

其次是卫国现在的政局是太子即位后,其三个兄弟同床异梦,手里都握有重兵,形成了事实上的权利掣肘,拥兵割据。咸国出了相公孙岳叛乱,卫国难道就不担心黑巾军,也在卫国内部到处安插收买重臣?显然不仅仅是担心的问题,而是很可能是事实。

如果咸国完蛋了,黑巾军就能从东线抽调更多的兵力,向西全线推进,征募更多的兵源,就现在卫国的国家体制和政局,圈养奴役三五百万奴隶,一旦乱起来,势必是遍地烽火到处狼烟。

基于现实的政治利益和远期的战略诉求,卫国没有不帮的道理,当然,卫国也不是什么善茬,其贪婪程度不亚于虎豹。

此番遣使卫国,必然要被其讹诈,咸国也不得不认。因此,对付卫国只可以数量最多,成色一般的珍珠和上钱与之交易,使之能得到数量,无法享受质量。

当然,一旦日后咸国出产珍珠的消息传开,卫国知道了咸国将珍珠分为三六九等,把最次的一等卖给卫国,卫国心里定然不爽,但那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情,眼下也就只能将就着把眼前危机度过去。

卫国、志国两个霸主都已通盘考虑,最后剩下的潜在霸主晋国,显然是绕不过去的问题。

且不说晋国现在霸占着咸国的市场,珍珠之事一旦传开,晋国必然伸手,这是未来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就当下而言,咸国作为晋国的下邦,私底下背着宗主勾结死对头,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正因为说不过去,百里燕也不打算说得过去,干脆撕破脸算了。

首先,撕破脸晋国也不敢怎么样。其一,叛军杀到咸国家门口,晋国也没能怎么样,其二咸军死伤惨重,晋国这个大哥大非但没怎么样,还乘机占领小弟的地盘,这叫不要脸。

其三,就当下的局势而言,撕破脸几乎没有任何政治恶果,晋国驻扎在咸国的军队不可能撤走吧,他也不会撤。晋国霸占了咸国的市场,他也不会撤。

且不说撤出咸国的市场损失的是晋国,咸国还能收回一定的税权,而晋国将损失过去五六年间投入的大量资源,连带制糖和丝绸的特许经销权也一柄没了。当然,他仍然可以强占着不给,所以晋国资本现在也撤不出。

以上两点最终决定了晋国非但不能拿咸国怎么样,还得努力维持这现有的消耗局面。

以黑巾叛军的实力,晋军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咸军也算是将帅智勇兵卒善战,就是这种情况下,咸军还屡屡吃亏,换做是晋军,晋军能顶住黑巾军几个波次。

咸国完了,晋国非但短期内无法占领咸国,还要拖入持久的对峙消耗,即便将来能占领咸国,得到的都是一片废墟满目疮痍,晋国不得不背上咸国这个巨大的经济负担,短期内无法消化,而长期也无法抽出更多的经济实力,投入到中原争霸。

故而晋国不应由咸国派出使臣出使,而用御客出使。

首先,咸国不派使臣出使,既保持了撕破脸皮和没有撕破脸皮的临界点,将来还有转圜的余地,不至于一下撕破脸皮,晋国短期内给咸国上紧箍咒。

其次,秘密由御客出面,可许诺御客好处,而后使其出使晋国,以筹措御客大军粮草辎重的名义,用珍宝换取晋国的粮草等物资。列国谁人都干讹诈,唯独不能不给御客的面子。因此御客最终所能交易获得的实际好处,要远多于咸国正常渠道交易所得的物资总量

由于通讯和信息传递的制约,而此时晋国是不知道御客的珍宝从何而来,御客再得到粮草物资之后,一分为二,一部运往千岳山防线御客大营,一部分秘密运往咸国。

待到事后晋国得知是咸国的珍珠,晋王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而且还不能怎么样。难不成还想霸占了咸国珍珠产业?也不看看技术在谁的手里。

“荀大人。”咸王语重心长说道:“御客筹辎使尉迟光现在何处。”

“四日多前就走了呀!”

“走了!那快派人给寡人去追。”

“臣领命。”

“记住,此事从速操办,务必于三月个内将粮运回,否则寡人革了你的职,给寡人去种地!”

“微臣绝不负大王所望。”

从咸国骑马奔袭志国,单程少说半个月以上,去卫国最快也要一个月多,加之前期的准备工作,从志国走水路,将粮草物资经由望亲江运入岁当郡,三个月已经是极快。

与荀牧秘密敲定此事,咸王下午于百灵园约见了妹妹兰渊公主。

见姜亥气色大好精神矍铄,最近糟透心的兰渊公主不禁纳闷儿:

“兄长,今日气色如此矍铄,莫非是打了胜仗不成。”

“哪儿那么容易。”咸王撇了撇嘴,伸手接过宫女递来的西瓜吃了一口说道:“妹妹,妹夫家底颇丰,何不让他为寡人分忧呢。”

兰渊蹙着眉头心里小心起来:

“兄长,要说什么就说吧,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呵呵,知我者莫若妹呀。”言毕,咸王拿出一个锦盒,推到了兰渊跟前:“妹妹,看看此中珍宝可喜欢。”

“何物呀?”兰渊越发觉得情况不对,刚才明明想要伸手要钱,现在突然又送礼,明摆着没按什么好心。

心里寻思着,兰渊伸手接过不大的锦盒,打开一看,眼珠愣是瞪得hun yuán,锦盒之内搁着金、银、白、黄、粉、黑六色一般大小,足有一钱之大的珍珠,纵然是轩亭侯府也只有五颗九分大小的黄珠。

看到这里,兰渊渐开笑颜,合上锦盒又放回桌上问道:

“王兄这是何意?”

“妹妹喜欢嘛。”

“难不成王兄还白送给我妹妹不成。”

兰渊试探说道,咸王这时出人意料的大方了起来:

“妹妹喜欢便是拿去,就当是寡人提前赏给馫儿婚资。”

兰渊心中生疑,这六颗珍珠少说都是一等一的极上等珍珠,怎么也得值**千,一万多寸银,大哥能这么大方?

“王兄,国事日紧,这些珍珠大哥还是用以国事吧。”

“诶,寡人就缺这些?”

咸王一脸得瑟,兰渊心里反倒更疑,国库都空了,还能不缺钱?

“王兄,倒底出了何事,若是拿六颗宝珠糊弄妹妹,我可不干。”

“寡人是此种人吗?”

“那王兄究竟何意。”

咸王深吸了口气,吃完了西瓜命人拿来两只更大的锦盒,并屏退了左右。

锦盒一大一小,较小的锦盒内装有百颗一等极品珍珠,较大的锦盒内是五百颗略次一等的珍珠。

兰渊公主目光落在两个锦盒之上扫了两眼,全然想不到里面装的都是珍珠。

“王兄,这里面又是何物?”

“寡人先问妹妹,刚才六颗宝珠值价几何。”

“黄珠最少得一千两百根寸银,金珠、黑珠、银珠,那可就不好说了。六颗宝珠一万总得值的吧。”

“看来还是妹妹有见识。实不相瞒妹妹,寡人现在穷的叮当响,就只剩下这两箱珍珠,妹妹你看着做个价,让妹夫为寡人分忧如何。”

“哈啊!”兰渊如雷灌顶大吃一惊,仿似没听清,忙是又问:“这些都是!”

“怎么,还能有假。”

咸王顺手掀开大小两只锦盒,白灿灿的珍珠华光璀璨,兰渊公主惊得目瞪口呆合不拢嘴。

“王兄,这……”

“大箱之内有五百颗,小箱之内是一百颗,妹妹做个价如何?”

“这……这我可做不了主。”

兰渊转念耍了个滑头,咸王这时说道:

“既然妹妹做不了主,那寡人不妨给轩亭侯透个底,这五百珠一箱寡人折价二十万寸银,一百株的小箱,折价十万寸银,合计三十万寸银,妹妹意下如何。”

“侯府何来这些银钱,就是把你妹夫卖了,也值不了三十万寸银呐。”

“是,轩亭侯是拿不出三十万寸银,乔氏宗族总该拿得出吧。”

要轩亭侯掏三十万贯铜钱可能有,要三十万寸银的现钱银肯定没有,就算杀了他,也拿不出来。

但轩亭侯乔廉的背后是整个乔氏宗族制糖、丝绸产业的生意网,他们拿得出三十万寸银亦或是等价的黄金。这个时候就很能看得出裙带关系和血缘关系的好处,无论何时,都是君主的固定,且最坚定的盟友。

而且咸王心里也盘算过,大司马姜严在任数十载,家中尚有金银十多万,轩亭侯乔廉也是一方财霸,家里总不至于连十万现银都拿不出吧。

“妹妹,咸国危在旦夕,寡人现在唯有轩亭侯可依仗,妹妹总不会让寡人失望吧。”

“这是什么话,王兄有难,国家危亡,妹妹怎能袖手旁观。不过王兄何来如此众多珍宝,妹妹可看不出王兄一点窘迫之像。王兄快说,这些珍宝倒底何来,不会父王留下的吧。”

“妹妹这是说笑了,哪里能是父王留给寡人。”

“那是何来?”

兰渊紧追不放,此时咸王脸上更是得瑟:

“呵呵,妹妹看来对自己的女婿不甚了解啊。”

“啊,是他!”兰渊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相信,下刻忙又问:“他哪里能有如此巨财!”

“寡人也不信,但现在信了。实不相瞒妹妹,魏将军……”咸王凑近上前,兰渊心领神会,将耳朵凑近上去,咸王这时方才说道:“魏将军此番献上此等宝珠一万九千颗,寡人现在是前所未有的富裕呀!”

“……”兰渊如当头棒喝心头狂震,当即是吓了一跳,只以为是自己大哥喝醉了酒,产生了幻觉,于是忙说道:“兄长,此等珍宝岂能是如草芥遍地都是,王兄不是糊涂了吧。”

“诶,寡人糊涂了,御用司的那些人精能糊涂!寡人就是变,也变不出来呀。”

“那这事当真?”

“当真,乃千真万确。”

咸王拍着胸脯打着包票,兰渊公主突然脸色一沉,厉声质问:

“那我女婿他人呢!”

“在广信替寡人守江山啊。”

咸王说的理所当然轻描淡写,闻讯兰渊下刻怒火中烧,一掌啪的一声砸在桌上喝道:

“王兄你糊涂呀,让我女婿去守广信,你怎想得出来!”

“可……”咸王赫然发现竟然无以辩驳:“可寡人哪知道他有如此巨财,倘若早早献出,寡人又岂能让他去呀。”

“那怎办!”

“这……”

咸王转眼想到,广信现在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这要是魏贤死在了广信怎么办。但转念又一想,广信固若金汤,应该还不至于失守。想到这里,咸王自我安慰了一番,而后又安慰起妹妹兰渊:

“寡人的好妹妹,广信固若金汤,魏将军又乃当时之奇才,广信定能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万无一失,你怎早没用人家。要是有个万一,让我宝贝女儿一辈子守活寡呀,她现在天天哭着闹着要见魏贤,出了事,我宝贝女儿还活不活了!”

“这不是中了公孙岳的奸计了嘛……”咸王也是被兰渊公主捏到痛处,颇为尴尬。

“哼,那王兄你说怎么办吧,魏贤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只要妹妹能给寡人换来金银,寡人定在三个月之内,给妹妹把魏将军完好无损的带到身边,这总行了吧。”

“三个月!你这个没良心的,这么多珍宝,连三个月都买不了吗!”

“这不是寡人没办法嘛,贼兵已经把广信围了个水泄不通,寡人现在既无兵可调,亦无粮草可用。要赵逊说,如今已经是山穷水尽之地步,此时不用魏将军,何时用他。

好啦,待等魏将军得胜而归,寡人重重的用他赏他不行吗。”

“怎么个重用法,你倒是说清楚。”

“寡人授他上大夫,赐锦衣绥带佩蹀躞,御乘车驾,只要不是寡人王位,寡人有什么都给他。”咸王大包大揽,好像富裕的只剩下了钱。

兰渊公主仍旧不买账,继续催逼道:

“不行,今后不准王兄再赐狐狸精给魏贤。”

“狐狸精?哦……寡人照办不就是吗。”

“哼,这还差不多。”

见兰渊气消,咸王旋即趁热打铁:

“妹妹,这宝珠你看如何呀。”

“那好吧,只要金银吗?”

“可用粮草或梁国上钱冲抵,但不得强征百姓余粮,加重百姓负担,越快越好。”

第363章 横财(3)

历朝历代的王朝多数情况下都不缺粮,缺粮的是国库和老百姓,国家体制经过百余年演变和腐化,逐渐被权贵和商人,亦或者是资产阶层支持的权贵阶层所把持。

国家的税赋、粮食,以及社会物质暗中通过各种渠道,流入税耗子的手中,而国家的税收逐渐空心化,最终积弱积贫,引发大规模农民起义。

最典型案例如明朝末年,各地天灾不断**不止,究其原因是**加剧了天灾,地方豪强勾结权贵文官集团,霸占军屯隐粮不报,偷税漏税恶意拖欠,以文官集团为首的官僚和地方商人集团垄断了地方经济。

最终致使地方钱款粮草入不了国库,而地方豪强大户强占民田囤粮无数,老百姓失地造成流民,进一步加剧地方底层人口的压迫和苦难,结果是明军无粮一败再败,李自成、张献忠等农民头领揭竿而起,揪住了地方商人集团来了个兜底tu shā,金银粮草尽数据为己有。

要说此等商人集团和豪强就一个字形容,蠢!

但要让既有的**权贵既得利益者,放弃他们的财富,甚至捐出他们的财富,显然又是办不到的。

咸国历经公孙岳十数年破坏,富裕阶层早被扫荡一空所剩无几,残存的仅仅是以君主裙带关系为核心的权贵阶层,国家征粮,无不是通过各地的官僚衙门征粮,衙门又哪里得罪得起这些特权阶层和封地领主,去强征他们的囤粮。

咸王当然心知肚明,但既不能打也不能骂,更杀不得,因为他的王位,仍旧需要依靠旧贵族体系的维持,于是明里暗示私下唠嗑,前前后后以摊派的形式,向全国的封地领主和权贵募捐了二十万石粮草,一百多万贯铜钱,金银等物数万,数量甚少。

难道全国的权贵就只有二十万石粮食?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很多人即便有,也不会拿出真金白银,要他们心甘情愿的认捐,那是痴人说梦。

在如今这个时代背景下,既没有系统性的国家意识,也没有系统性的文化认同和民族认知,没有民族商人、良心商人一说,即便有,也是社会中下层的商人,在利益和政治鼓动下的冲动行为。

旧贵族封建体制下的君主,归根到底,维系的是君权贵体系的既得利益团体的领袖。也就是说,统治者存在的意义,是通过治理国家和老百姓,为统治阶层的权贵服务。

换而言之,让征老百姓的血汗是天经地义的,让当权者吐钱,是不合情不合法,也是不合理的,因为我统治你们是天经地义,让我养你们,凭什么!。

于是权贵统治阶层拥有绝对的支配权力,老百姓只是获利的工具,这是旧贵族封建体系的典型特征。

当下正处于旧封建贵族体系,向新封建制过渡的时代动荡,老百姓从最早的奴隶和纯剥削对象,逐渐转变为一种更加保值的生产资料,贵族核心制逐步瓦解,不再是君主主要依附对象,平民阶层随着人口增加,教育的缓慢普及,人才的诞生率最终会超过贵族,届时将获得更多的晋升空间。

如中国春秋向战国转变,便是贵族奴隶封建制度的瓦解,向新封建制度转型的剧烈碰撞。

大量平民阶层进入军队和国家系统,担任更多的职务。同时平民阶层获取更多的自由权利,如奴隶制的消失,田产所有制的进步,就是旧贵族封建体制瓦解的标志。

在此过程中,中国春秋战国时期,通过诸侯与诸侯之间的战争和文化碰撞,逐步转型为完全封建制。

而当下是黑巾军打破了既有的利益纽带,和地缘政治关系,巨大的民力基础产生的军事潜力和政治惯性,严重冲击着既有旧贵族体制下的权利依附关系。

如果不推翻既有的权利、政治体系,黑巾军新式生产力关系,产生的巨大积极性,最终将推翻现有一切保守势力的旧贵族体系,这毋庸置疑。

自古以来,推翻zhèng quán的不是老百姓,是现有体制,无法适应生产关系和生产力的变化,而导致的利益重新分配过程中,产生的利益再分配不均引发的各阶层不满,最终的直接体现是农民起义。

当然,安禄山那种是典型的权yu wàng,引发的封疆大吏反噬和地方割据并不具有普遍代表性,同时唐朝的行政制度,给予地方刺史太过强大的权利,也决定了安禄山事件的必然性。

但归根到底,绝大多数王朝内部的崩塌,仍是财富和利益的分配不均,统治阶层过度压榨了底层老百姓的生存空间。

公孙岳通过十几年的施政,基本达到了消灭咸大多数国民间富裕阶层,而膨胀权贵阶层,制造底层与统治阶层利益分配不均,激化矛盾的目的。

现在除了都城陔陵和广信,其他郡县的权贵领主,还有几个不依附权贵的独立商人和中产阶层?几乎没有,都被公孙岳给消灭一尽,所以咸国底层老百姓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反抗基础。

而咸国现存的经济潜力,无不是来自于贵族体系维护之下的利益纽带,出于贵族体制维系下的利益集团。

换而言之,贵族集团成了直接压榨老百姓的罪魁祸首,这种矛盾在私人富裕阶层和私人资本消失之后,变得异常尖锐。

而私有富裕阶层和私人资本,在生产力低下,制度还不完善时代背景下,形成的商业和生产活动,是国家稳定的缓冲器,是底层阶层依附中等资的纽带,富裕阶层和私人资本连接了底层民众的合理生产关系。

没有了这一层,最终将演变成谁有更多的资源和特权,谁将站在广大底层老百姓的对立面。很显然,公孙岳成功的制造了这一局面。

咸王作为权贵的拥戴者,他既开不了口,也下不了手,将自己的裙带关系与贵族集团连根拔起推倒重来,很显然,咸王已经给过机会,而响应者都是意思意思。但如果下狠手,一个个抄家没产,那咸国还有谁支持咸王,他将成为孤家寡人。

所以,要想这些贵族心甘情愿的拿出真金白银,没有现实的好处和利益,很难打动他们的算盘。

要权,在既有体制下能给的都给了,要钱,国库一分没有,要地盘,根本不可能。现在唯有百里燕送来的珍珠,还能算得上是当下视之为奢侈品的珍宝。

权贵要真金白银做什么,无不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其最大的外在表现是吃得好,穿的好,用好的,以及奢侈品。什么绫罗绸缎,玉石玛瑙,珍珠宝石,女人名马,无不是奢侈品,以彰显他们的贵族特权。

试想当下一条珍珠项链足以令人不惜重金趋之若鹜,而咸王现如今有的就是,没有的只有钱,只要拿钱拿粮食来换,还不是大把大把的有。

其实归根到底,百里燕{既魏贤}的时空转生,何尝不是时代的契机{外挂}。

第364章 攻城奏鸣曲

咸王松了口气,形势却远非咸王心情那么乐观,徐国被黑巾军杀得一溃再溃溃不成军,孙国南翼彻底暴露于黑巾军兵锋之下,大有绕过思水江,从南翼北上覆灭孙国的企图。

战事发展到七月,屯驻陔陵以西的梁军突然南下永兴河屯田,说来也很奇怪,安泰侯在收受了咸王送来的五十颗极品珍珠后,爽快答应促成金银换珍珠的笔交易,并立即移防永兴河屯田。

而在十天前,咸王托广叔子游说安泰侯屯田,安泰侯始终没有松口,如今得了巨大好处,行动也是立竿见影,可见人都是唯利是图的。

七月上旬,轮番轰击广信长达半月的叛军停止轰击,原因是雷霆天王某日爬上高台,赫然发现咸军南门城头赫然多出一排排不明“建筑”。

经过连日观察,可发现咸军就躲在建筑之内,但任凭石炮车、巨弩箭如何攻击,要么就是准头太差无法击中,要么就是击中后卵用没有。

甚至改用火球弹放火,百里燕也就是在工事顶层浇了两盆水,火球弹即便正好击中了工事,也无法渗透燃烧扩散火势。

雷霆如何也搞不明白,咸军到底用了什么巫术,能让建筑坚不可摧,又是怎么顶着乱石轰击,箭雨倾泻,在城墙上一夜间造出数以百计的“房屋”。遂造十丈高的巢车,临阵窥望。

巢车,亦称楼车,用以人力或畜力推动至城墙附近,用以了望城内敌情。巢车大致为两种,一种是露天平台式,没有装甲保护,需要攀爬上平台,优点是平台面积宽阔,缺点是没有装甲保护,容易遭致gong nu袭击

另一种是车悬木房,人站在木房中,用绳索吊上木梁。这种巢车安全,但容积率小。且改装潜力有限。第一种平台式巢车,稍加改装便可作为临车,装上大批弓箭手,居高临下对守城军发动攻击。

雷霆此番造出的巢车就是平台式巢车,高达十丈之多。

由于黑巾军在过去半个月里,每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轮番轰炸城墙,百里燕根本没有时间抢修工事。当然,并非意味着没有办法。

经过长期观察和缜密计算,百里燕就发现进入晚上之后,受到夜幕影响,叛军的视野受到制约,因此不会像白天一样,频繁校准攻击目标,因此晚上的攻击是固定的目标,竟而可以大致推算出的落弹范围和弹道轨迹。

城墙上实行灯火管制,不让人影被叛军观察到,夜间可以利用其落弹点的死角,让人强运工事建筑材料上城,而后以蚂蚁搬家的方式,今天晚上修十三五个,明天晚上修十三五个。

城墙过道宽度有限,防御工事一律紧挨着城墙内侧女墙构筑,出口向东或是向西开,一连修了六天,待到工事连排成群形成规模,修建的速度和效率得以加速。

南门城头修筑多达两百九十多个临时野战工事,每个能塞进五六个人,承受住了重达三五十斤石块的破坏,伤亡也从最初的每天百十来人,骤然下降到个位数。

而与此同时,姜乾、陈韵风、罗松亭也注意到城南出现的情况,起初不知百里燕是何用意,王九、胡陌等人还嘲讽了一番,说是百里燕为当缩头乌龟,修了“龟堡”缩在里面。

还别说,野战工事上下左右都是沙土袋,人往里面一躲,把脖子往外一伸,远看倒是有几分乌龟壳的扮相。但是几天后,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城南是叛军重点照顾的对象,每天伤亡甚大,西门、东门伤亡甚小。

自从龟堡出现之后,城南每日几乎鲜有伤亡,相反东门、西门伤亡倒挂颇为难堪。于是各军各营争相派人学习效仿,龟堡很快如雨后春笋雨般拔地而起。

“这个魏贤,真亏他想得出来呀。”

姜乾站在西门的城楼里赞口不绝,周围码了几圈沙土袋,头顶已经加固了一层阁楼,阁楼上是两层沙土袋。

罗松亭则很平静,他说:

“魏贤奇谋百出,正是所谓无穷也。”

“比之罗先生,魏贤之能倒底几何?”姜乾问。

“呵呵,罗某所不及也。”

“罗先生未免谦虚了吧。”

罗松亭摇了摇头,他说:

“魏贤所谋,乃松亭生平之仅见,绝无第二人。而且,他年不过二十二,前途不可限量,若到罗某这年纪,天下间恐怕无人是他对手。今日所言绝非在下虚妄,乃是不争之事实。”

“唉……”姜乾一息长叹说道:“可惜,他不能为我等所用。”

“少主何出此言,既有裙带姻盟相系,何愁魏贤不为少主与主公所用。”

“可他却心向着咸王,又岂能为我等效死力。”

“少主多虑了,魏贤绝非薄情寡义之人,只要少主厚待于他,魏贤定会保少主一方权势。”

“或许吧……”姜乾没有接话,在他看来,靠百里燕保住广信的权利,有些不切实际。

二人说话之际,胡陌匆忙前来:

“禀报少主、罗先生,西门外黑巾贼正有集结迹象,相似要攻城。”

话音落下,姜乾、罗松亭来到城楼观察孔。沙土袋码的极为严实,但还是留了观察孔,观察孔不用时,以原木或沙袋堵住,用时拔出即可,以免乱箭射入屋中。

透过观察孔,可见城外叛军确实在阵前集结,棚车、云梯车、冲车、临车、塔车一应俱全。

云梯车是一种下部为四轮车,上半部为云梯的战具,且四轮车有固定式刹车,可防止车体打滑。相比于靠人抬肩扛的云梯,对付广信这等高达三丈的城墙,普通的人扛云梯的作用显得微不足道

值得一提的是攻城塔,这东西中原本来没有,时下也不称之为攻城塔,而叫“塔车”,最先见于北犯金雪狄的攻城器械,因上窄下宽,层层分明,因而称之为塔车,后被中原借鉴掌握。

由于塔车极为沉重,中原皆以牛马牵拉至城墙附近,而后再由人力推动。金雪狄人所造攻城塔,远比中原的攻城塔更大更宽,一次可装载上百人登城,如同一艘巨大的运兵车,沉重异常,因此一直由披甲的战獠或独角马牵拉,远比人推更为省力,一口气能冲上城墙数百人,威胁极大。

叛军连续半月日夜赶工,打造塔车十数台,西门外出现四座,东门外也出现四座,唯独南门外发现了六座,而且还有八座临车,显然又是一次重点关照。

百里燕这次算是大开眼界,此前尹秧之战、杜阳之战,受地理环境的和城墙高度制约,无论晋军还是咸军,都不曾使用攻城塔和临车,此番着人让人眼界大开。

“王八蛋,这是要玩真的!”

“魏将军,让弟兄们准备吧。”苏洪道。

“不,让弟兄们继续隐蔽,万一这是叛军的引蛇出洞,岂不白白送死。去将火油罐、酒罐拿来,越多越好。”

“诺。”

百里燕在城南是不准备油锅的,原因很简单,油锅这个东西用好了,是对敌人的惨无人道,用歪了,可能殃及自己人。

根据可移动性,油锅分为底座固定式和移动式两种。

底座固定式油锅,是将一种带有圆柱锅耳朵的翻斗铜锅,架设在底座两个圆形凹槽内,而后油锅下升火,油沸腾后扳动杠杆,将翻斗铜锅向下倾倒,移动式油锅则是临时增设。

固定式油锅都设置于城门上方和突出的敌台,移动式油锅都沿女墙临时安置。固定式油锅好处是容量大,无需提前准备设施,而且较为安全,不容易翻向自己人,缺点是无法移动。

移动式油锅虽然方便,但是容量小,操纵过程稍有不慎就可能殃及自己。尤其是交战期间,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翻倒伤了自己人是常有的事。

使用时将油锅烧沸,而后对着城下的叛军一个肉丝盖浇饭下去,保管下面一片惨烈乱跳街舞,然后再只要一个火星,油液所到之处瞬间窜起冲天大火,因此油锅这个东西致死率极大。

但有弊也有利,万一被叛军石炮车发射的石块击中,或者忙中出错人为推翻,也可能是操作者被箭簇射中肌肉抽搐打翻,最后倒霉的可能就是自己人,而且只会比往城下倾泻更为惨烈。

因为油都淤在了城墙过道内,一烧起来就是一大片,大火沿着油液淌到哪儿,烧到哪儿,跑都没地方跑。

而对付攻城塔,最佳办法无疑是用火攻,但百里燕却发现叛军在攻城塔外曾蒙了熟牛皮和铜盾。这意味着一般的火箭火攻很难起效,只能等着云梯车、攻城塔靠近城墙后,用猛火烧它们的底座,将其摧毁。

叛军蠢蠢欲动,百里燕越来越倾向于叛军绝非虚张声势,毕竟打造攻城塔这种大型器具耗时耗力,叛军绝不会为了虚张声势,而折腾出这么个东西。

攻城前最强烈的信号,莫过于远程大杀器投送速率大幅飙升,搁现代军事术语中,叫火力准备和火力延伸打击。

同时敌军gong nu手结阵前出至gong nu射程之内,对城墙上下的守城军发起远程武器覆盖。

攻城战卒与器械战卒紧密配合,通过gong nu手方阵间预留的通道,对城墙发起登城冲击。

南门外叛军gong nu手一分为二,约为一万两千,呈东、西两阵,每阵六千人,每阵再分三小阵,小阵两千人一阵,依次由东向西北列阵。

两阵gong nu手之间为两座攻城塔,八台云梯车、四座临车,少说有四千多人,两阵gong nu手两侧各有两座攻城塔,八台云梯车、两座临车,共计六座攻城塔、二十四台云梯车,八座临车。

值得注意的是,叛军东西两阵gong nu手中间,前出位置还有两辆重甲马车,马匹都披挂重甲,马车也为封闭式,马车上端及四周铺设铜板,体积比咸王座驾车辇还要大。

“魏将军,叛军阵前那辆大车真奇怪呀,里里外外都披挂重甲,这是准备撞城墙呢吧。”白合说道。

“本将估摸着,车里定是电石,用来烧咱城门的。”

第365章 新模式

百里燕{既魏贤}料定,叛军披甲马车之内定是装载了大量电石和水,只等冲到城门下,一股脑堆在城门口洒水放火。

“白合,命人准备沙土,叛军如若烧门,即刻往翻斗之内装填沙土,给我埋喽,但凡靠近城门扒土者,以滚木檑石还击。”

“诺!”

叛军意在用以甲车携带水和电石火烧城门吊桥,仅以沙土掩埋一次两次可以,时间一长,叛军定然会发现这个规律,势必要组织人马前来掘土,重新点燃电石。

白合负责城门段防御,所以前番叛军扔进城内的石块,百里燕令人收集起来,一多半都集中在城门上,就是为了沙土掩埋电石之后,轮番用石头砸,阻绝叛军士卒扒土。

与此同时,百里燕调苏洪骁骑营与新兵三千,负责南城墙西段的守御,百里燕自领新兵三千人坐镇南城墙东段,陆肇羽箭营gong nu手居中放箭,司空南豹韬营为预备队,在城下被弹安全区【注1】之外待命,辎工营三万人负责补充和抢运伤员送医救治。

随着一声号响,叛军gong nu手踩着鼓乐节奏,开始向城墙运动,距离从两百步,迅速缩短至一百五十步,接近至一百二十步之际,陆肇一声令下:

“各营听令,弓手张弦!”

瞬时嘎嘎作响的绷弦声此起彼伏,弓手仰天四十度仰角朝天,陆肇咬紧牙关,目光紧盯不离,待叛军gong nu手进入百步范围,随即一声令下:

“放箭!”

一声彻耳的激鸣划过长空,数千箭矢迎着烈日如疾风骤雨一般直扑叛军,箭矢接敌刹那间倒地者络绎不绝,少时哀声此起彼伏嚎声不绝于耳。

“放箭!”陆肇毫不心慈手软,又是接连两阵齐射凌空而下。

常言道阵前不过三箭,事实上是指两军对垒阵前对阵之初,双方gong nu手相互攻射敌方步军的现实情况。

双方步军厮杀,往往相距百步开始冲锋,百步之内gong nu手阵前列阵,以直射、抛射,甚至侧射等,多个角度同时齐射数千乃至数万支箭。

即便是训练有素的老军,这个距离上至多也就放两三阵齐射,而后己方步卒投入搏杀,gong nu手退居步军身后继续以抛射,向敌军冲锋路上身后放箭杀伤敌军,藉此覆盖己方阵前四十至百步之内的敌方冲锋步兵。

当然,战卒可以举着盾牌披着甲衣,硬顶着铺天盖地的箭矢冲锋陷阵,但不是那回事儿,根本没那么简单。

两军阵战厮杀,首波冲击生还率可谓是希望渺茫,但凡是训练有素的军阵,gong nu手无不是在同一时刻,从不同方向,同时对一个局域目标发动齐射覆盖。

可以试想,三箭之内,每一阵都是三万支箭同时集中覆盖一个冲锋路线,三阵箭就是九万支箭矢,对于阵战、野战,受到通信技术和战场调度的制约,结阵大军数量一般而言不会超过十五万。

第一波冲击至少得要七八千乃至是上万精锐,结果遭遇的是九万支箭簇,即便九万支箭簇最终只能杀伤三五千人,这也是不小的伤亡比。

除了阵前双方的gong nu手,阵后,尤其是长杆兵器步阵身后还有弓箭手,不断以抛射方式向前方抛箭,因此箭簇会像暴雨一样下个不停。

除非像罗马人那样,组成龟甲阵,亦或者技术和物质发达,能装备起大量的重步兵,而且还得是上下全身罩着的板甲,即便被射成刺猬也无所谓,否则腿上中一箭,后边的踩也能把你踩死。

所以面对成千上万的如同雨点一样的箭簇,根本是毫无招架之力。

除非像三国典韦那般猛夫,里外披挂两套玄铁甲,盾牌上再绑上一副玄铁甲,强顶着敌军狂风乱箭带人硬冲,最后即便被射成刺猬,也安然无事的这种猛人。

不过能如典韦这般强人的毕竟是少数,对于普通人而言,能穿一套玄铁甲就已经够呛,三套玄铁甲,怎么也得一百四五十斤朝外了,没人能在背着六十多公斤的东西,合上兵器头盔等等,少说要一百六七十斤的家伙冲锋陷阵

所谓的“箭不过三阵”,实则是道听途说不知所以。

此时陆肇已放三阵齐射,待叛军gong nu手以最快速度攻入射程之内,迅速调整姿态,即刻开始还击,同时叛军gong nu手身后石炮车、床弩持续发威,攻击频率达到了前所之未有。

百里燕的策略是步军继续龟缩在掩体工事,陆肇率领gong nu手齐射过后,叛军弓箭手抵近城下也不还击,咸军弓手人人配一面盾,头顶着盾牌都蹲下,谁也不要冒头。

首先,还吃不准叛军什么时候攻城,叛军必然要以远程兵器,手对城墙守军进行最大程度的杀伤,城墙通道的占地面积有限,这意味着总面积一定的情况下,他百里燕在城墙上安置gong nu手的数量有限。

而叛军是两阵gong nu手,每阵六千人,其占地面积自由度大,gong nu手密度高,这个时候顶风还击那是找死,没那个必要,而且叛军车弩、石炮车还在工作,贸然将人马堆在城墙上,那是自寻死路。

其次是广信缺箭。别看一支箭簇挺简单,实际上箭杆都是一种原始的木工机滚刨加工而成,受到当下技术的制约,此种木工极生产效率不是太高,广信这么多年都忙着置办兵器铠甲,箭簇的储备严重不足。而且还是守城,箭矢射出之后捡不回来,没办法回收。

叛军一阵齐射临空而下,噗噗哧哧落在城头,陆肇的弓手头顶着木盾蹲在地上,九人为一组,紧密拼成一个大面,箭簇就像钉子一样,纷纷落在盾牌上,有的射中了掩体工事的沙土袋矗立在那,而有的流失翻过了城墙落在了城内。

巨箭、飞石的威力此刻凸显无疑,城头上密集的人群给以了极大的受弹面,飞来的石块稀稀拉拉到处开花,九人一组的盾阵,掀翻四五组,紧随而至的巨弩箭和流失像蝗虫一样长了眼睛,直扑被石块击中倒下的兵士,转眼便被射死数人。

并非箭长了眼睛,而是叛军箭矢的密度,足以将大片区域全部覆盖。

叛军数阵齐射,龟缩在阵后的铁甲马车在皮鞭的挥动下脱离阵线,直扑南门吊桥门而来,这时叛军攻城队仍旧不动如山,丝毫没有攻城的打算。

此前百里燕曾有预见,电石出现之后,必然改写时下攻守双方的战争规则。

正常情况下,攻城都是攻门和登墙战一起进行,既用冲车、攻门锤破坏城门,同时使用云梯车、攻城塔往城墙上输送兵员,临车、巢车载运gong nu手推至城墙前三十步,居高临下放箭

电石出现之后,现在是先破门再登墙,为避免巨大伤亡,叛军通常先以电石烧门,而攻城大军不动,gong nu手压制守城军。等到城门被烧穿之后,再催动攻城大军强攻城池。

这样的好处是,叛军可以从城门与城墙同时攻入城池,分散守城一方的兵力,打击守城军的士气。

如果只坐等城门烧穿,而要异想天开的从城门内攻入城中,这是痴人说梦。

且不说守城军一旦发现叛军不打算登墙,而是直接从城门杀入,届时便会调动gong nu手和长杆兵器,在城门内侧的两侧列阵,这个时候冲进去多少人死多少人。

仅仅信这座大城,不论质量单说数量,守军兵员极多,即便是从城门杀入,很快又能给你堵回去,而且城门下的争夺,攻城一方将更显劣势,伤亡只能更为惨烈。

因此城门攻破之后,叛军同时登城,让守城军首位不顾,既能分散守城军的兵力,同时也是对守城军心理和士气的巨大打击。

自从电石出现之后,叛军的新式攻城方式,大大加速了攻城速度。叛军此前攻打一座十万人口的城池,在兵力占有绝对优势之下,即便强攻也需要十几天,甚至一月。现在往往就需要三五天就能破城,而且伤亡极大的降低。

就因为四个城门同时被烧穿攻破,加之城墙争夺陷入胶着,叛军经由城门攻入城中是必然结果。

铁甲马车一路飞驰,烟尘滚滚杀气冲天,雷霆此时置身高塔目眺南门,心理就觉得纳闷,刚才还见咸军放箭,这时怎么就偃旗息鼓呢了,一点动静都呢?

思索之际,铁甲马车在叛军gong nu手掩护之下,在向左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转弯后,横着多冲到吊桥门外,铁马车面向吊桥的一侧赫然打开一道铁门。

铁门上伸出一块长半长,宽一丈的铁板,铁板就缩在铁马车顶棚之内,车停稳后,用人力推出正好顶住了城门亦或是跳桥,形成一个铁棚,铁棚下支起两根大腿还粗的原木作为支撑,无论城墙上扔什么东西,铁棚都是无坚不摧。

此时五个力士身披铁架重甲躲在铁棚之下,迅速从车马上将一袋又一袋的麻袋搬下马车,同时还有几桶水。

御守城门段的白合此时头顶盾牌,跃出女墙往下探去一眼,就发现铁马车停在吊桥门下,伸出一张大铁板,正好将铁板下的叛军和马匹都罩住,什么也看不见。

【注1】被弹面:既弹丸、破片,箭矢等物理攻击覆盖的面积大小,被弹面越大,杀伤覆盖率越高,泛指越小。理论上人体头部或脚部的被弹面最小,但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做不到,因此卧倒是完全暴露平面地形上,无法躲避和隐蔽时,被弹面最小的选择。

第366章 摧城(1)

“贼他娘的,够缺德的呀。来人,给本将用石头砸!”

“诺!”

十数人搬起十多斤二十多斤的大石往下砸,就听到嘭嘭嗙嗙砸锅声,就是没听见有人惨叫,这时再探头往下一看,石块都落在了马车和铁板顶上,根本起不了作用。

反倒是兵士刚一露头,立被城外叛军神射手一连射倒几人,气的白合破口大骂。

“他娘的,给本将上油锅!”

“慢着!”

有人这时一声喝道,白合脸色一沉正要回头去骂,却见是百里燕{既魏贤}:

“将军,这些贼兵真他娘的奸诈,这辆铁马车刀枪不入,滚木檑石都不顶用!”

“都不顶用就倒油锅吗,也不动动脑子,叛军在城下放火,一锅热油下去,是杀敌还是助敌!”百里燕嗤之以鼻。

城门正上方是口固定式翻斗油锅,一锅热油少说两百斤,且不说成本不便宜,这一锅浇下去能顶什么用,非但不能把下面的叛军给烫死,要是再放一把火,还不立即把吊桥门给全点着了,这不真成了火上浇油吗。

“先等着,等着叛军铁马车撤走,而后再覆土抛石。”

“末将遵命!”

叛军继续在铁棚掩护下堆放着电石,同时还有盛满清水的木桶和石油桶。一层电石一层水一层石油,待到马车半空,吊桥门下已经堆起一人多高长一丈,宽半丈的小山。

五名铁士随后迅速撤进马车,并从车内推出一口水桶,打开桶盖,桶内还有三个水瓢,铁甲士就用水瓢泼水,清水泼向电石麻袋一刹那,一阵黑烟直冒,随后迅速窜起一片火花四溅,火苗迅速窜升,铁甲士眼疾手快,两人合力抬起水桶,彻底泼向电石麻袋,噗嗤一声巨响,电石爆燃炸开。

这五rén dà概也是干贯这等高风险职业,不慌不忙收起铁板,迅速赶着马车猖狂逃离。此时城门下大火迅速窜升,电石点着了水桶、油桶,水油又加速电石的燃烧,于是眨眼工夫,城门下烈焰滚滚毒烟呛人。

雷霆天王见此情形心头大悦,此时他已能想到咸军为何要凭空增设一道吊桥门,原来是为了迟滞电石对城门的破坏。

“呵呵,魏贤小儿,这下看你如何应付。”

这时秦翰不无担忧说道:

“天王,广信四门皆有吊桥门,倘若都像这般耗下去,我军水燃煤恐怕不够吧。”

雷霆却不以为然:

“水燃煤火势凶猛,如此众多数量,足以将吊桥烧尽。待吊桥攻破,本天王再令死士驾铁马车将水燃煤推入城门下,将火引入其中。”

话音未落,正值雷霆自鸣得意之际,脸色却是突然一僵。

只见守城咸军顶着铺天盖地的箭雨,不知是做了什么,横在城门上的横台突然打开,一大堆黑褐色东西如土崩瓦解一般,倾倒在熊熊大火之上。

“快,关闭翻斗,继续填土!”百里燕喝令道,身后兵士络绎不绝。

少顷又是一翻斗沙土倾泻而下,轮番数次倾倒覆土,刚刚烧起的烈焰迅速压制。白合见状大喜过望:

“将军神妙,此法果然了得!”

“还没到高兴时候,去,让人前去搬运沙土袋,给本将往下砸,越多越好。”

“诺,末将遵令!”

城下大火在沙土和沙土袋的掩埋下渐渐扑灭,雷霆见此一幕,心中错愕的挫越跃然脸上,面具后的得意之色顿时一扫而空:

“怎么会!”

只见咸军继续从城头横台上倾倒沙土,大火愈渐熄灭,直到最后,就剩下黑烟还在挣扎着吞云吐雾。

“魏贤!”雷霆咬牙切齿,目中杀机凛然,攥着老拳砸在木栅上,心口是怒焰起伏恶意滔天。

秦翰猛吃一惊,他此前听闻水燃煤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黑巾军就靠这东西打遍天下城池无敌手,今天刚刚开眼,竟被魏贤给灭了威风。

“天王,沙石覆土可灭大火,此乃常理不足为奇呀。”

“那为何此前天下无一人用此法诛灭猛火!”

“这……”秦翰哑然。

时人都知道,用沙土在向火源覆土可以扑灭火势,却只知其表,不知其理。

沙土覆土灭火法,多数情况下适合扑灭火源零散的火场,就地取材方便,通过对火源的驱散和埋压,达到先控制火势,隔绝部分氧气和kě rán wu,逐步扑灭大火目的。

面对集成大火,一般而言是没用的,因为人工手动覆土的速度和土方量,不足以彻底埋压火势的迅速蔓延和扩大,同时复杂化学燃烧品不,足以用覆土法灭火,达到驱散火源,隔离kě rán wu和助燃物的目的。

故而黑巾军此前攻城,守城军发现浇水没用,反而助长大火情况之下,也曾使用过从城头上抛洒沙土灭火的方法,但收效甚微,究其原因,是既不解其理,效率又不高。

百里燕造翻斗木台,堆以数百斤沙土一次全部倒下,并可重复轮番装填大量覆土,同时将装有沙土的麻袋直接投入火中,且不说量大效率高,在大量沙土覆盖下,迅速与空气脱离接触,并最终窒息火焰,达到灭火目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南门、东门、西门大火被相继扑灭,叛军一时间陷入了焦虑和不安。

“天王,是否以石炮车轰击咸军翻斗横台,以阻咸军覆土!”一万夫长道。

雷霆一愣,回过神来挥手拔出佩剑指着南门道:

“令人扒土,继续烧门。”

“这……如此将徒增我军伤亡,于不利大军攻城,是否全线压上。”

雷霆勃然大怒道:

“你等莫非抗令不成!”

“诺,末将遵命。”

万夫长硬着头皮派出重甲步军,在棚车掩护之下攻至城门吊桥,而攻城大军依旧原地不动。

百里燕见此一幕,冷笑一言:

“哼哼,贼兵攻城也不过如此尔。”

“将军何意?”白合问道。

“叛军攻城历来是本末倒置,是先攻破城门,而后再攻城头。你可知为何?”

“自然是猛火可先破门,叛军便可从四门直接攻入城中,而后辅以登城,此法甚为快捷和便利。”

“此乃其一,其二,是黑巾叛军自起事以来,先后打下大小城池六百多座城池,其中不乏天下坚城,叛军缘何在数月之内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无非是靠着电石出其不意,打的守军措手不及。

而且以电石攻门,叛军可轻而易举攻破城池,而己方战卒往往伤亡极小。相反,守军因第一时间被攻破了东南西北四处城门,士气受到极大打击,乃至彻底瓦解,加之叛军人数众多手段残忍,所以此前攻城此法屡试不爽。

因此说,此前叛军攻城,从无遭遇真正的硬仗和强敌,无不是靠电石打遍天下。如今遭遇我军,此法失灵,叛军战卒反而军心浮动,人心不稳。

换做是你,此前攻城拔寨顺风顺水,突然遭遇迎头痛击心里会作何想。”

“将军是说,叛军此时反而不善攻城了!”

“正是,叛军依仗的是先破城门,而后再登城,这样的好处是可先瓦解守城军士气意志,而后全线攻城,往往可以瞬间压垮守城军。因此叛军从来就不曾做好硬着头皮攻打坚城的打算,现在突然要他们以血肉强攻,他焉能不惧。”

叛军此前一路攻城拔寨都是顺风顺水,打的都是顺风仗,原因就是第一时间破门,摧垮瓦解了守军的意志和士气。

试想城池四门洞穿,敌兵源源不断涌入城中,守军分身乏术,既要堵截四门涌入的敌军,还要坚守四道城墙,相当于兵力被突然间一分为八,而且还有通信调度问题,四门同时攻破,而守军主将就只有一个,时间上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和调兵,如何还有坚守的决心和底气。

久而久之,在叛军的思维中,攻城反而是一件比阵战厮杀更为轻松的事情。现在突然间回到残酷的现实当中,叛军各级将官和战卒,反而没做好心理准备。

而且广信是咸国第二坚城,十万人以常规战法拼死围攻,阵亡率至少过半。而且如今城中兵力与围城叛军旗鼓相当,哪有十万人去攻九万人坚守城池的道理。哪怕广信守军都是乌合之众,但也不是九万头猪,叛军硬着头皮攻城,就是用人填,也填不平。

面对此种惨重伤亡,叛军岂能不心惊肉跳。

窥望敌情之际,叛军石炮车、床弩纷纷调整战位,一支千余人的重甲军推着棚车,穿越叛军gong nu阵间隙,迅速逼近城门,百里燕果断令道:

“陆肇!”

“末将在。”

“叛军正在调转石炮车攻击翻斗台,敌前出之甲兵必为扒土破门而来,速令羽箭营,予本将射杀叛军甲兵。”

“末将遵命!”

“白合!”百里燕又道。

“将军有何吩咐。”

“待敌甲兵靠近吊桥门扒土,予我用松油、酒罐猛火,滚木檑石攻之,绝不可令其扒开覆土。”

“诺!”

叛军攻城主力仍旧寸步不动,铁甲士单独脱离大阵,在gong nu手掩护下推着棚车迅速抵近,并迅速调整远程武器方位,其意是想摧毁翻斗台,扒开覆土,继续纵火烧门。

而与此同时,东门、西门情况相当,叛军都是先以铁马车纵火不成,又调来重甲兵和棚车,强行扒开覆土继续放火。

相比于硬着头皮攻城,若能以几百人上千人的代价,将成门彻底攻破,依然要比死伤上万人更划算。

所谓棚车,是一种顶部铺设木板覆盖熟牛皮,或铜盾、铁盾,高度一人多,内中可藏十数人的防御型移动车辆。此种车辆依靠躲藏车内战卒推动,用以躲避敌方箭矢、滚木檑石的攻击。也可改装成顶部有翻斗的棚车,用以填壕。

黑巾军铁甲士将棚车首尾相连,如同一节节的火车皮,头顶着尾,尾连着头,一辆接着一辆,形成六列纵队,紧密相连,长度超过六十步。战卒只需要冲过四十步的gong nu覆盖区,既能以棚车为通道迅速攻入城下。

百里燕也是吃了一惊,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或者听说过,棚车还能此种用法。这等于是用棚车组成了移动式龟甲阵,可以棚车为运兵甬道,迅速向城墙下运送攻城的士兵。

这要是城门被攻破,叛军全然可以用此方法,在城外迅速构筑一条相对安全的运兵通道,迅速向城内运入兵力。

第367章 摧城(2)

此时叛军铁甲士推着棚车已到城门下,石炮车、床弩迅速调整方向,集中力量攻击城门上方的横台和城楼,势头甚猛,伤亡极大。翻斗台连续遭遇三颗大石,四十多支巨弩箭联防轰击,最终是被给轰的稀烂。

待叛军攻至南门下,白合守军顶着箭雨飞石倾巢出动。

“上油锅!”

油锅早已烧滚,正怼着城下叛军棚车头顶,白合一声令下,坚守油锅的两个兵士拉动油锅上方穿过轱辘的铜链,铜链一直连在铜锅外侧锅底五分只四处的铜环上。

两人拽动之下,油锅迅速向外倾斜,滚烫的热油噗一声翻下城墙,一股脑倾倒在城下棚车的顶端。

滚油穿过棚车间的缝隙渗透叛军的铁甲,数百度的高温淋在血肉的躯干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景象之惨绝人寰无以复加。

棚车并非万能战车,不是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坦克,叛军冲在最前的铁甲士成片到底痛苦哀嚎,挣扎中被自己的弟兄,自己的袍泽残酷无情的扔出棚车的掩护,任凭其在地面挣扎打滚,最后沦为咸军的活靶。

战争是残酷的,在你负伤倒下的那刻,没人能救得了你,等待的你只有死亡和绝望。

叛军前赴后继不惜伤亡代价继续攻门,白合命人纵火,结果一把大火在城门下烧起燎原大火,数十名正在扒土的叛军如着火的跳鸡,哀嚎中疯狂挣扎着,景象之凄惨无以言表。

此时土堆下大火燎原挡住前进去路,不等叛军调整,数以百计的瓷罐从天而降,再砸棚车上燃起熊熊大火。不及逃窜的叛军大火焚身,挣扎中哀嚎惨叫着痛苦死去。

整条长达六十步的棚车运兵甬道前半段尽被大火吞没,藏匿其中的叛军不及逃命者数以百计,有人侥幸逃过一劫,反被陆肇羽箭营从背后射成了刺猬。

大火迅速蔓延,棚车构筑的运兵甬道很快被大火所吞没,纵使叛军疯狂发泄着箭簇巨石,也难以挽回惨死的人命。

雷霆见此一幕,面具后铁青的脸上老筋抽搐,强压着心头怒火,沉声令道:

“传令前军,攻城!”

“诺!”

话音落下,一声长鸣号陡然吹响,雄壮的战鼓震耳欲聋,攻城营驱赶着挽马,拖动巨大的塔车,推着云梯车、临车,喊着杀声如潮水般扑向南门,百里燕{既魏贤}此刻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气氛紧张空前。

“传我将领,各营进入战位!”

“诺!”传令兵道,跑在城墙上大声疾呼:“魏将军有令,各营进入战位,各营进入战位!”

与此同时,百里燕身旁信旗手挥动长旗,城上城下各营将官看到黄旗挥舞摇曳,迅速催促战卒走出野战工事进入战位,以三人为一组,辅以若干gong nu手,以城垛为战位各自为战。

根据以往守城攻城与战场厮杀和前世经验,百里燕恍然发现三三制确实有其独特有点。

无论是野战肉搏还是守城,三人一组要比两人一组、四人、五人一组更为灵活,三人一组背靠背,视野正好覆盖三百六十度,而两个人背靠背却是不行的。

三个人以上编组,五人展开的战术与三人展开的战术没有任何区别。若以三个三人组编为一个什,两个伍长编为一个什,战术也更为灵活。

可以先用两个三人组六人,前去围攻一个五人组,最后一个三人组,以运动战拖住、转移、调动敌方一个五人组脱离战场,创造己方以多胜少的战机,而后反歼灭。

守城是以城垛为单位争夺的阵地,百里燕编列三人为一组,三人为一后备组,每组配备持盾剑手一名,长枪手一名,钩镰戟手一名,长短兵器交替掩护。

同时安排短剑手两人、弓箭手一人三人组投掷石块和滚木檑石,出现阵亡负伤,后备组即刻顶上,什长建制打残后整建制撤下,由司空南预备队顶上,司空南预备队再从辎工营补充。

形成完备的sān ji补充制度,不至于整建制被打残后,老兵新兵全下火线,而新上来的全都是白丁,没有一个见过血。

高强度守城白刃战,足以短时内迅速积累胆气和经验,哪怕是没上过战场的白丁,哪怕经历过一天守城的肉搏,其所获得经验和胆量,远比阵战野战的成长性更为可观。

守城战无疑是弱势和守方最占优势的战场,相反,野战、阵战,单兵格杀往往拼的是技能、经验和体力,其他战场之外的因素,也左右了战斗发展,而新兵野战往往一无是处,反而成为被老卒猎杀的对象。

由于城墙极大削弱了进攻方的战力、体能和意志力,冷兵器攻城几乎是唯一一项与经验、格杀没有太大关联的军事项目。

无论是经验多么丰富,格斗技能如何出色的老兵,只要投入攻城,都是去送死。攻城的惨烈几乎是超过百分之七八十的阵亡率,即便是新兵,往往也有比野战更高的杀人机会和致死率。

毕竟冷兵器肉搏,攻城的一方往往死伤最为惨烈,交换比一比二是最基本的代价,往往甚至达到一比三、一比四的高伤亡比。

战线在战鼓声中全盘铺开,叛军出动了塔车、临车、冲车、云梯车数十座,投入攻打三门的步军达到三万,gong nu手两万六,南门仍是叛军重点攻击的目标。

借助gong nu掩护,叛军推着云梯车最先冲到城下,云梯车顶部挂有两个铜钩,当云梯升上城墙靠上城墙的一刹那,铜钩砸在女墙上,顺势放倒勾住女墙内侧,如此便不容易被守城军用叉子给推到折断,即便如此,百里燕仍旧准备了大量松油和酒精装填的陶瓷管,严令战卒集中投掷,优先焚烧一切攻城战具的底座。

叛军第一波攻击登城之际,临车被推到城南外三十步的距离,高达十丈的临车居高临下,落差达到了七丈,相当于站在一楼,仰望六层的小区住宅。

对于箭矢而言,朝天放箭的动能、势能受到重力影响,高度越高,其杀伤力越低,杀伤力与高度成反比,普通射程只有几十步的轻弓,对五十步外,高度落差达到七丈的高台还击,几乎没有太多的杀伤力。

这让百里燕意识到,想要以gong nu手攻击临车平台上的叛军gong nu手,将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而与此同时,叛军攻城最大程度转移了守军的视线,此时塔车在六匹挽马的牵拉下,迅速抵近至城墙下,距离两丈之际,西段苏洪守御的城墙最先遭遇塔车袭击。

巨大的门板在轰鸣声中轰然放下,十数名铁甲重步兵持盾提剑跃出塔车,冲到女墙尽头便是一跃而下,扑入咸军之横冲乱砍。

塔车如开闸的洪水,叛军前赴后继涌出五六十人连绝不断冲入城头,杀得苏洪是措手不及。

城头杀声一起,广信城内闻之变色,公府此时戒备森严,两千人守在内外封锁了附近街道,姜蓉守在内宅,心里是七上八下六神无主,一旁的肖春玉也是心惊肉跳面无人色:

“蓉蓉,不会被叛军破城吧”

“不会,这才几天,就能破城?好歹广信有**万人马,十万人围城岂能一天就攻破。况且说,我大哥,罗先生、陈先生,还有他魏贤,哪个是等闲之辈,还不杀得贼兵狗血淋头屁滚尿流。”

尽管姜蓉嘴上放着嘴炮,心里却是火急火燎,可恨被围城半个多月,冰块早断了顿,热的姜蓉大汗淋漓,这时又想起百里燕的好处。

“对了,萧儿那妮子做什么呢?魏贤怎没让他躲进公府。”

“最近一直忙着打理百货堂,替魏将军筹钱筹粮,抽不开身。”

“是嘛,这妮子倒是死心眼儿啊,对魏贤倒真是死心塌地的。”

姜蓉话刚出口,肖春玉掩嘴笑道:

“听说,萧儿当年可是男扮女装,冒名顶替投了军的呢,险些死在乱军之中,幸亏得遇魏将军,这才捡了一命,你说人家能不对魏将军死心塌地的吗。”

“是嘛,这妮子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啊,真看不出来呀,啧啧……”姜蓉口中连声啧啧。

申时七八刻左右,日头夕暮,叛军声势比之一个时辰前有增无减,同时增派战卒抵近南门下刨土挖墙角,意图挖塌城墙。百里燕命人滚木檑石还击,猛火驱逐,收效甚微。

而与此同时,叛军分散的兵力发动的战术逻辑总量,远远高于守军思维和视野所能捕捉的逻辑数量,既要应对云梯车的攻城,还要堵截塔车的袭击,远处更有居高临下的塔车和地面的gong nu阵铺天盖地的箭矢,而城头一个战位所能容纳的守兵就那么,人太多非不能增加抵御力量,反会应为密度的增大,导致己方人员伤亡的增加。

两军厮杀之天黑,叛军仍旧没有停止迹象,大有夜战准备。而且夜战更有利于叛军挖墙角,就此任其发展下去,一个晚上不停挖掘,到明天很可能把墙体挖塌一处。

第368章 罗松亭的计划

酉时四刻,罗松亭派人来传,令百里燕{既魏贤}前往城府司马府议事。南门指挥权移交司空南,百里燕匆忙坐车赶到城府司马府。姜乾、罗松亭、陈韵风已经先到一步,还准备了饭食。

“魏将军辛苦了。”姜乾客气说道。

百里燕略施一礼:

“城南情势吃紧,少主有话快说吧。”

这时罗松亭心平气和说道:

“魏将军稍安勿躁,今夜情势必然有变,魏将军毋须担忧。”

百里燕转念一想,难道叛军猛攻城南是事出有因?他忙问:

“罗先生,叛军如此死攻南门厚此薄彼,罗先生是早就料到了吧。”

“我问魏将军,叛军可是在挖南城墙的墙角?”

“是,难道就没挖你们的?嘶……”百里燕心想不对呀,罗松亭不会无故问这中话,除非是叛军只挖了南城墙的墙角,而没挖西门和东门的墙角,但罗松亭怎么就知道叛军一定会挖南城墙的墙角。

“罗先生,莫非叛军只挖了魏某的墙角不成!”

“可是挨着城门附近挖的。”

罗松亭问的不骄不躁,百里燕恼羞成怒:

“这么说来,当初罗先生安排魏某坚守城南,实为诓我!”

“魏将军误会,先锋营主力甚少,如若安排魏将军出城突袭,恐难有胜算,若是安排魏将军坚守东门或是西门,我广信军主力将被牵制于城南无法脱身,故而只能委屈魏将军勉为其难。”

听到这里,百里燕算是明白,自己这个便宜女婿原来就是炮灰,他果断沉下脸色质问道:

“说,南城墙倒底有何玄机,叛军何故只挖南门附近的墙角。”

“是这样,南城墙此前十多年,一直由秦翰监工修葺,而秦翰暗通黑巾贼二十多年,罗某怀疑南城墙恐有破绽,故而断定叛军极可能主攻南门,以求击垮城墙,给广信制造乱局。”

闻信还有这桩事,百里燕怒意跃然脸上:

“那为何不早说!”

“罗某若是说破,魏将军可还会去守城南?”

“当然不会,早知道要墙倒,谁还会站在墙下等死,更何况城墙上站着本将好几千弟兄,本将岂能让他们去送死!”

百里燕这时方才回忆起南城墙中段越靠近城门的位置,女墙的损毁率确实奇高,远比东段和西段高得多,甚至能被巨弩箭轻易射爆裂的粉碎。

见百里燕怒意盛凌,陈韵风这时打了个圆场:

“我等决意军今夜要从东门杀出,给叛军一迎头痛击,如此便可解南城之危。”

“哼,卑鄙!”百里燕重重吐出两字,脸色仍然不快。

“魏将军,若不能确定叛军主攻所在,我军贸然出城,必遭其反击。如今城南有破绽,叛军定会加以利用,而魏将军身经百战奇计无穷,反而能令叛军更加坚信,我军对南城墙之事毫无知情,如此才能吸引叛军主力佯攻,为我军今夜出城提供掩护。”

罗松亭满嘴都是道理,百里燕却也清楚其中利害,但却不能开这个头,他说: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否则休怪魏某翻脸无情!”

最终百里燕退了一步,但从从策略上而言,罗松亭这么做无可厚非。

其一,秦翰是知道城南城墙是有问题的,而他能肯定广信公府还蒙在鼓里,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姜闵无数次从城南入城,确实没发现任何异常。

其二,从心理角度分析,只有百里燕蒙在鼓里,而叛军选择强攻城南,才能创造出百里燕与叛军死磕,同时又不知城墙有问题的假象。倘若百里燕提前得知城南中段城墙有质量问题,他断然不会派驻重兵坚守中段城墙。如此一来,反被叛军所发现。

气氛僵了片刻,百里燕继续说道:

“既然今夜出兵,想必罗先生定是料定叛军今夜抽兵,可是如此?”

“正是,若所料不错,叛军必从蒲城抽兵,做出驰援广信的假象,同时天黑之后,暗中从广信城外抽兵西调埋伏。而驻扎于蒲城、广信、鼎炀三地之间的叛军营寨的八万人马,应会向鼎炀佯动,做出阻击鼎炀驰援的态势,实则是为引诱雷城晋军在做准备。”

“如此说来,蒲城失守,也就是这三五天的事情了。”

“应是如此,故而我军今晚后半夜从东门出击,与之死战,不令叛军将城外兵马抽走。”

围困广信的叛军有十万人,强攻广信绝无攻克可能,因此只能以围攻广信的名义,引诱晋军攻打蒲城,而叛军则以攻打广信艰难为由,从蒲城的两万人中撤走大部,以驰援广信的名义调出蒲城,实则根本就没有前往广信,而是就地设伏。

而与此同时,叛军以佯攻稳住广信的兵马,而暗中抽走围城人马一部,前去蒲城wài wéi设伏。此时驻扎于大寨的另外八万叛军,再以阻击鼎炀骑兵的名义倾巢出动。

这样一来,实际上就造成了一个假象,叛军似乎是出师不利,被牵制在了广信,而驻扎雷城的晋军此时有机可趁,会去攻打蒲城。

叛军选择今日攻城,实则是为了掩护其今夜抽兵的意图。

攻城不可能久持,连续攻打数天十数日就得修整,否则攻城一方的士气势必受到打击,等到叛军开始修整,补充损失的攻城战械,调整攻城营建制,抢救伤病等等,籍此常理误导广信守军,是他们是因为势头太猛攻不动了必须修整。

实则过了今天,明天开始每天的攻城力度都会减弱,但是诸如攻城不会死人,或是伤亡较少的远程战具的攻击会骤然增加,以填补因为投入搏杀兵士减少军事压力,籍此迷惑广信军。

今夜突然杀出,便是不让叛军抽兵计划得逞,同时叛军计划已经部署到位,再做调动已是来不及,而且也很难知道广信守军突然杀出倒底是什么意图。

利用双重突然性,让叛军处于惊疑不定之中无法脱身。

罗松亭料定叛军极可能先强攻南门,故而才让先锋营去填这个坑,只有先锋营填进去,广信军的两三万老卒,才能抽出主力养精蓄锐,等到晚上一鼓作气杀出东门。

东门是麟城方向,西门是蒲城方向,叛军必然是由东向西抽兵,因此最早开始抽东门外的叛军。如果是攻打西门外叛军,叛军由东向西抽兵,广信军杀出西门,抽走的叛兵兵力极可能掉头,蜂拥涌向西门外,届时对广信军的威胁无疑巨大。

只有在叛军抽走攻打东门外叛军不久,突然攻打,叛军要想增援,要么从南门外增援,要么让已经西去的兵马掉头向东驰援,无论时间还是兵力,广信都能达成攻击的突然性。

罗松亭和盘托出全部计划,百里燕的气立时消去不少,但心里的不痛快仍然没减少半分。

“既然罗先生料事如神,魏某也无话可说。先锋营的兄弟在城头血战,要魏某在此独享佳肴,魏某还做不出来,恕本将先告辞了!”

“魏将军……”

姜乾话刚出口,罗松亭抢先说道:

“多谢魏将军深明大义,罗某与少主、主公感激不尽。”

百里燕这时回过头说道:

“客套话就免了,魏某再提醒罗先生一次,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否则休怪本将翻脸无情。告辞!”

话音落下,百里燕一瘸一拐出了府衙,坐车回到南门。

待其离去,姜乾说道:

“罗先生,城南不会真塌了吧!”

“应该还不至于溃塌,但塌方还是有可能的。”罗松亭自我安慰道。

“秦翰这个恶贼,不诛其首级,实难平本公子恶气!”

“唉……大错已筑成,此时说什么都晚了,少主尽早歇息,今夜不免一场大战。”

罗松亭抽调老卒一万五千人,新兵一万,合计两万五千人,重新整编后一直摁在城北修整操练,只等今晚拉出东门厮杀。

叛军十万人围广信东、西、南三门,南门为主攻,至少要有三四万人,西门面向蒲城,也要该有三万人,如此一来东门外的叛军兵力最少,以两万五千人发动突击,胜算是极大的。

百里燕坐车回到城南时,厮杀正值高峰,叛军清理了吊桥门外棚车的残骸,用上了冲车。叛军本打算继续扒开吊桥门下覆土的电石,最终确实也被叛军所得逞,但结果是泼水后奇迹再也没发生,无奈之下只能上冲车。

造成这一因的情况很复杂,多半是因为电石被覆土埋住,与空气隔绝之后处于半缺氧状态,还在焖烧,高温和缺氧环境进一步消耗了电石,同时将其部分转化和还原成了碳,也可能是更加稳定的石墨。

不过叛军这次就不那么走运了,吊桥门后有城门,城门后还有吊桥门,这意味着即便叛军攻破了吊桥门,还得攻城门,需要攻破三道门,死伤必然惨重。

而且广信的吊桥门是平贴在城墙上,若有必要,砍断锁链直接放倒,非但要把下面攻城的叛军压死一大片,然后再放一把火,又够叛军折腾大半天的。

厮杀持续至亥时,叛军对城南攻势趋缓,黑巾军借助夜幕的掩护,陆续从东门、南门、西门抽兵,合计四万人,准备会同蒲城撤出的一万六千人赶往蒲城属地埋伏,一天后蒲城外将有五万六千人埋伏。

第369章 波浪战

雷霆天王此时坐在十丈高台之上,令人用绳索将桌案、座塌吊上高台,摆下了丰盛佳肴,身边两个近乎半赤的女子战战兢兢伺候着,一边看着城头厮杀,一边享用着美味佳肴。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让秦翰毫无胃口,脸上总是浮着层淤青。

“秦财东,何故不饮酒啊。”雷霆取乐说道。

“秦某闻之血腥,多有不适,此时已是胃口全无,还望天王恕罪。”

“诶,大丈夫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岂有不血流成河之理。”

“是是,天王所言极是,是秦某见识浅薄了。”

秦翰擦去额头的汗水,嘴上满口奉承,心里实则对雷霆阵前吃喝玩乐纵欲**的行径深恶痛绝。天下哪有前面厮杀,主将在阵前享受淫乐的道理。纵然他心中不满,却也不能喧之于口,深怕雷霆一怒之下将他杀死。

少时片刻,高台下上来一万夫长,见两个女子作陪,来人如视之不见,操着孙国口音说道:

“敬禀天王,大军已调动完毕,是否驰援蒲城。”

“即刻出发,务必于天明之前,进入蒲城属地,抵达蒲城以东四十里处隐蔽。”

“诺。”

万夫长转身欲走,雷霆又问道:

“我军伤亡如何?”

“敬禀天王,半个时辰前为止,我军伤亡已达五千余人,伤亡甚大。”

“……”雷霆沉默未语,心里是吃了一惊的。“传本天王军令,各军各营明日起加餐一顿肉食,继续于我攻城。”

“诺!”

攻打广信这座坚城,伤亡在所难免,自雷霆起兵以来攻破的城池不下五十座,号称天下坚城的不下五座,但也没有攻打广信半天时间伤亡五千人的,照此下去,一个昼夜至少要伤亡一万人,甚至还不止。

当年晋军围困尹秧城,尹秧三面环水,韩合十数万大军围攻一月伤亡四五万人马,咸军尚且只有杂兵一万,今日广信兵精粮足,虽没有三面环水,但这么个打下去,就是二十万人马攻城,不用长期围困,也很难打下广信。

想到这里,雷霆忙下第二道令,增派兵马挖掘城南墙角。城南伤亡越大,也正说明城南咸军守军越多,只要挖塌了城墙,咸军死伤必然惨重。

面具后的雷霆面无表情,继续着吃喝,籍此掩饰刚才的失态。约莫过去一刻时间,杀声陡然猛增。天色昏黑,情势看不明朗,但听得出来,杀声主要来自于东门。

少顷,一千夫长爬上高台,操着孙国口音仓惶说道:

“报,报天王,咸军突从东门杀出,我攻城大军措手不及,正陷入苦战。”

“什么,咸军从东门杀出!”雷霆又吃一惊,这次终于放下了筷子,推开身边坐着女人,立身而起眺望东北又问:“咸军多少人马?”

“两三千,但咸军还在不断出城,实难知道咸军倒底多少人马。”

“嘶……”雷霆心头一诧,一丝不详预感此时游上心头。

此时隐隐可见城东外火光凌乱,分不清咸军还是自己人,但却能看见昏暗中败退如潮的战线,迅速向东龟缩入大营。

看到这里,雷霆沉声说道:

“再探,速报本天王。”

“诺!”

少时千夫长离去,秦翰忙说道:

“天王,还是速将抽走的兵马调回东门吧。”

“秦财东,万一只是咸军袭扰,岂不坏了本天王大计。”

“这……是秦某妄言了。”秦翰觉得失言,果断收回方才的话,不过心里仍就七上八下。

雷霆判断,咸军极可能是出城袭扰,绝无获悉其暗中调兵西进的可能。罗松亭正是摸准了雷霆如此想法,故意将两万五千人的兵马,一分为五,每次以五千人杀出城外。

待到第一波五千人打开缺口,伤亡超过五百人之际,即刻派出第二波批次五千人,而后收回第一波批次,第三、第四、第五波次如此往复交替休息。

待第三波次返回城内,将抽第一波次与第二波次各两千五百人,编制第六波次,待第四波次收回城内,抽第二、第三波次各两千人合并第七波次。待第五波次收回,第六波次再次出击,待第七波次出击,抽撤回前几个波次剩余人马,合并第五波次人马一部,再编五千人为第八波次攻击。

每次都是四五千人,一次出击太多,城门短时内难以出动上万人,况且杀出去容易,收回来难。

其次,两万五千人轮番编组出击,给叛军造成的错觉更像是广信城三四万人的主力在发动进攻,但每次就那么四五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刚好够东门外叛军招架和反扑。

每次眼看顶住即将反扑之际,咸军就撤退,追击之际,咸军突然再以四五千人杀出来,而且是轮番好几波次,也不知道城内倒底冲出来多少人马。

咸军在东门外的反扑持续了两刻钟,两刻钟后突然撤退,闻讯咸军退走,雷霆更疑:

“咸军倒底多少人马?”

“敬禀天王,四五千人。王将军请求坚守营寨,暂停攻城。”斥候道。

“才四五千人?”

雷霆此时想到一个问题,咸军为什么攻打东门,而不从南门或西门发动攻击。

如果是攻击西门,抽走的四万兵马片刻就能掉头赶到西门。如果攻打南门,南门外是自己的大本营,主攻的重点方向,兵力远多余东、西两门。而咸军偏偏攻打兵力最为薄弱,增援不急的东门,这么巧,难道是被咸军发现了自己正在调兵不成

想到这里,雷霆说道:

“传令西门大营,添兵添将,继续攻城,东门大营坚守不出。”

“诺!”

斥候尚未走远,雷霆又道:

“来人!”

“属下在。”护兵道。

“传令万夫长黄濮,停止西进,人马即刻开赴西门大营,于我全力攻城。”

“诺!”

这时秦翰说道:

“天王,为何不增援东营,fǎn gong西门”

“哼哼,我军抽兵若被咸军发现,其攻打东营便是想趁我兵力空虚之际,攻灭东营。倘若如此,其主力定集结于城东,意图击溃我东营。本天王就将计就计,袭他西门!”

“会否咸军已经识破我军意图,故意攻我。”

“不,断无此可能。”雷霆断然否定了秦翰的假设:“且不说广信被我军围的水泄不通,咸军无从得知我军在蒲城守军消息。即便知道了,咸军如何又晓得,我军意在引晋军来战,如此岂不是作茧自缚,令我军自己陷入腹背受敌。”

晋军打蒲城,有个颠覆常识的悖论,既晋军打下了蒲城,会眼睁睁的看着叛军集结重兵攻打广信,好让他们捡便宜,同时叛军还能放心的围攻广信,丝毫不担心晋军从背后杀过来。因为其中有个晋军和叛军都默契的核心因素,广信!

晋军意在图广信,叛军同样图广信,但谁也不想消耗自己的实力去打广信,但这个时候叛军已经和广信卯上,晋军就绝然不会从背后捅刀子,否则非但晋军自己得不到广信,还得和叛军卯上,让咸军占了便宜。

倘若是正常的逻辑思维,晋军袭取蒲城之后,即便晋军不会从背后杀过来,任何有理智的统军主帅,都不会坐视背后趴着一头老虎,要么从广信撤兵,要么增兵广信提防晋军从背后杀来。

而雷霆利用晋军绝无从背后出击,攻打正在围攻广信叛军的心理,反其道而行之,去围困蒲城打晋军,将雷城晋军引出来救蒲城,雷霆暗中抽兵再去急袭雷城,攻取雷城的军需物资。

迫使十几万晋军只能去鼎炀城消耗鼎炀的粮草,最后再打粮草耗尽的鼎炀,切断广信南下的通道。为此,不得不先打广信,稳住广信的局面,制造叛军攻城伤亡惨重的假象。

整个计划层层叠叠环环相扣,如果咸军识破了这一点,咸军今天出城作死,那是为了什么呢?就不怕一怒之下,假戏真做强攻广信?这是说不通的。

子时七八刻左右,东门出击的第二波咸军刚刚撤回,东营叛军不再追击的情况,也引起了罗松亭、陈韵风的注意。

“罗前辈,东营的叛军转攻为守,西门怕是很快要遭强攻,咱们是该走下一步了吧?”

“尚未到时候。待叛军强攻西门,我军再大举出击也不迟。韵风,你去清点一下伤亡,将伤者尽速转移至城北,着令许扞按计行事。”

“诺!”

北门临海,地势狭窄,全在gong nu射程之内,叛军无法在北门外立足,更无法使用战械攻城。时至今日,北门外既未遭遇叛军攻城,也没有屯驻大军,只有零星叛军巡逻队日夜走水里巡逻,防止咸军从北门外出海上联通消息,却也轻易不敢靠近北门。

故而负责镇守北门的是许扞麾下的一万五千人,几乎清一色没有铠甲只有青铜兵刃的是新卒,战斗力极弱。

而与此同时,南城的厮杀有增无减,东门的出击非但没有减轻南门叛军的攻势,百里燕反而感觉上半夜正在趋于稳定的局势,因为东门的出击反而变得更加恶化。

第370章 破罩

“将军,叛军攻势太猛,羽箭营伤亡甚大,照此下去,撑不到明早,羽箭营就得全军覆没,末将请求将辎工营调上来。”陆肇急迫说道。

“那行,速将羽箭营撤下,从辎工营抽调三千人补入羽箭营战位,再调四千人,将骁骑营、威武营以及本将麾下疲兵伤卒换下,快去吧。”

“谢将军!”

陆肇的羽箭营伤亡其实比骁骑、威武两营大得多,弓箭手往往是敌方弓箭手优先消灭的对象,就好比近现代的ji qiāng手,是敌军优先干掉的重火力点。毕竟冷兵器时代,远程武器能在远距离外杀伤敌人,在抵近至肉搏距离之前,弓箭手杀有先发制人的能力。

骁骑、威武两营伤亡也很大,苏洪、白合本部只编一千人,每人额外配属了两千新兵,两部人马合计达到了六千人,合计陆肇与百里燕{既魏贤}两部六千人,守备南门城头的兵力实际达到了一万两千人,激战一昼夜,伤亡早就过半。

当然,守城的阵亡率要比攻城方少的多,纵然是伤亡过半,阵亡率还不到叛军的一半,不过受伤的都不轻,多半都是伤在胸口和头部,造成的胸腹部脏器受损,胸腔和腹部积液,这种开放性大创伤,即便是现代医疗条件下,多数情况下也爱莫能助。

毕竟城墙垛口的低垣最低位置恰好在腹部以上,胸口的位置,攻城的战卒最喜欢的就是爬上城墙,往空档位置伸手一刺。

此前百里燕令预备队豹韬营脱掉了全部锁子甲,用以装备骁骑、威武两营,以增强抵御刃器伤害,此外赵逊还调拨了三百件,广信公府给了五百件普通重型锁子甲。

但世事难料,计划还赶不上变化快,自从永兴河出现锁子甲以来,叛军吃了很大亏,经过这一年多的交锋摸索和情报刺探,叛军逐步掌握了一套对付锁子甲的办法。

此番攻城的叛军中,尤其是通过塔车输送上城墙的叛军,配备了长杆铜锤和短柄铜瓜,专门用以敲砸穿戴锁子甲的战卒。

索性百里燕早有遇见,设计锁子甲之初,为方便,穿在轻皮甲之内,永兴河生产的锁子甲,都是半身紧凑复合型锁子甲,遭遇钝器伤害具有一定的防护能力。

相反广信军的连体锁子甲,过于沉重,且宽大,穿不不进其他甲胄,同时广信生产的锁子甲胸口并未附加佩挂铁板或铜板,这就导致装备此种连体式重型锁子甲的战卒,遭遇铜锤一击,根本招架不住,非死即伤。

此外还发现了一种针枪和两脚针叉,是一种直径七八毫米,长度十五厘米,经过淬火的细长的刺枪,说是三棱刺也不为过,一经发现穿戴有锁子甲的战卒,对准了胸口就是一刺。

即便外层还套着一层轻皮甲,这种针形枪刺猛力一刺,不仅能刺穿轻皮甲,连同里面穿着的钢制锁子甲的钢环一起捅穿。

永兴河现在生产的锁子甲,都是一扣四编单层锁子甲,钢环中间留有一定的间隙,普通箭矢虽然无法穿透,但此种直径极小的针式的枪刺猛力一扎戳在间隙之间,能将钢环的接缝处强行撑开,进而刺入人体内部造成创伤,即便不能刺中要害脏器,也能使人丧失战斗力。

不过百里燕也发现针枪的强度不行,直径毕竟只有七八毫米,也非钢材,仅是用料较少的杂铁,热处理欠缺火候,稍有不慎就可能折断或者弯曲,因此这种针枪的尾部还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铜锤,用以针枪折断后,用钝器作为兵器。

时至丑时,攻城愈演愈烈,叛军万夫长黄濮率军四万回援西营叛军,战事再次升级,攻打城西的叛军一跃从近万人,猛增至两万万人,镇守西门的胡陌所部伤亡巨大,宋平率军投入战斗,勉强算是顶住了叛军攻势。

此时许扞已从北门调来守军一万两千人,罗松亭随即暂停出城作战,重新调整部署,纠集了三万多人,准备将叛军东营一举击溃。

“罗先生,宋平刚才来报,西门压力甚大,现许扞已到,是否即刻出城!”姜乾催促道,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叛军厮杀了一昼夜,我城西、城南守军也鏖战一日,皆疲惫不堪。但军新卒不善战者甚多,眼下虽然吃紧,却不至于坚守不住。再等等吧,等到丑时七八刻,叛军胶着迟疑之际,再出城迎战也不迟。”

正如罗松亭所料,西门战事升级之后,东门骤然沉寂。雷霆不禁再次生疑,所有迹象都表明,咸军确实向城西投放了兵力,以抵御王璞攻城,但却总觉得咸军投放西门的兵力的战斗力差强人意,仍不是咸军的主力兵马在城西作战,更像是仓促训练过的新兵和战力普通的杂牌军在西门抵抗。

直到寅时一刻,斥候再次来报,东门咸军出城了:

“报,报天王,东门再次发现咸军出城,人数约为两三千。”斥候飞快说道。

“又是两三千!”雷霆现在听到两三千,想到的都是四五千:“这是东门咸军第几回出城了”

“已经是咸军第五次出城,前番四次大约都是四五千人,共计两万人。”

斥候算的很清楚,前前后后出城的咸军是两万人,但见多识广的秦翰就不怎么想了:

“天王,这每次都是四五千,分批出城,恐怕其中另有玄机啊。”

“怎的说法?”雷霆道。

“这一万人,分两批,第一批五千人,厮杀后撤回城内,再从剩下五千人中抽出一两千人,替换先出城的五千人,而后再出城,如此周而复始往复循环,咸军前前后后出城四五次,恐怕没有两万人。”

“哦,何以见得?”

“倘若咸军有两万人,应是第一波五千人,第二波、第三波还是五千人,待到第四波出城,第一波、第二波人回城,抽第一、第二波人半数再编五千人,而后往复操作,直到所有战卒疲惫再做修整才是。

如此算来,咸军若以两万人为本,至少能拼凑十多个五千人轮番出城,而今先杀了四个轮次,中间歇息了一个多时辰,显然是咸军调往东门的兵力不足,只能轮番四个轮次,而后必须修整。照此计算,咸军从东门杀出的兵力,应该只有一万多人。”

秦翰是个极其精明的商人,这种障眼法的流水账,他当然能想得到,同样罗松亭当然也能想到,故而料定秦翰必能是识破此计。

于是第四波人马回收之后,故意停止了攻击。就是给秦翰造成错觉,令其误以为东门出击的咸军,只有一万duo rén lun番添兵重编的结果。

如果两万五千人轮番重编,至少可以杀不停的杀十个波次,如此秦翰能轻而易举的推算出东门咸军的实力。

但现在才杀了四个波次,罗松亭就打住,隐隐之中就是在暗示秦翰,东门出城的咸军只有一万多人,而不是两三万。

雷霆觉得有理,但西门的异常情况,仍令其不解:

“秦财东,照你这等说法,咸军在东门并未集结重兵,那他们今夜突然出城袭扰我军作何解释,西门咸军战力不堪,又作何解释。”

“这……在下愚钝,还请天王赐教。”

“依本天王看,咸军发现我军暗中抽兵,断定我军是去攻鼎炀,此时恐怕是在打我东营的主意。”

“天王的意思是,咸军要大举出城?”

“难道无此可能吗。倘若咸军已经发现我军暗中抽兵,其攻打东营便情有可原。”

“如此一来,东营岂不危矣!”

“哼哼!”雷霆冷冷哼道:“我军主力此时被吸引在城墙之上无法脱身,他们去攻东营,势必趁虚而入,设下此计之人果然老谋深算,恐怕绝非魏贤之计策,而是罗松亭或是陈韵风他们二人。”

“天王何以见得?”

“魏贤此人行险用谋,素来离经叛道毫无章法,知其首却难知其尾,而设下此计者,行事紧密步步紧逼,没有魏贤之凭空手笔,故而设此计者绝非魏贤。”

“天王如此说,那定是罗松亭无疑。”

“那为何姜闵率军驻扎旸霆时,与我军屡次交手却是战绩平平,为何不见他设计用谋。”

秦翰无奈道:

“罗松亭此人从不轻易显露心机,秦某与其共事十多年,此人也是深藏不露难得见面,仅知他智谋颇深。而咸王忌惮广信公姜闵已久,倘若广信军在永兴河立下汗马功劳,姜闵岂不成咸王眼中钉肉中刺。

天王且不看永兴河诸军之中,广信军损失最小,比之用谋,不声不响的保存实力暗中练兵,这才是罗松亭厉害之处。

倘若广信军扬名立万,既是我军之心头大患,又是咸王之心头刺,广信军岂能有好下场。”

“这么说,罗松亭此人城府远在魏贤之上?”

“这个难说,罗松亭不轻易吐露心机,但决不可小视。不过此人不比魏贤,魏贤此人手段极多且无章法,根本是如何有利如何去做,罗松亭此人多少讲究正人君子。”

“哼,什么正人君子,两军交战岂能有正人君子!”雷霆嗤之以鼻,而后又道:“来人,传本天王军令,着令将军黄濮,速调兵马两万,以云梯车攻打北门。”

“诺!”

斥候道,旋即离去。秦翰大惑不解问道:

“天王,这北门地势狭窄,不去调兵驰援东营,缘何要去打北门啊!”

“哼哼,广信城粮草就够勉强养七八万杂兵与城中人丁半年之用,纵然能再征数万青壮,但无粮草甲械又有何用。因而广信城内此时有兵至多不过八万,但有兵刃者,也就五万余人,其定是将主力老卒集中于东门。

而西门、南门被我军攻打甚急,拖住了广信半数兵马,如此一来,广信军要想抽出足够兵力攻我东营,其势必要从北门抽调兵力填入东门。我军此时去攻北门,正是其空虚之际。”

“可我军意在图蒲城和鼎炀啊,现在只以十万人攻城,未免托大吧。”

“胜道贵在用灵活变通,岂有不行险之理。”

“可万一拖在广信又久攻不下,我军岂不是白白损耗实力。”

“那秦财东焉知我军不能重创广信?”

雷霆反问,让秦翰无言以对,或者说是无语。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十万人攻打七八万人坚守的坚城,即便是七八万杂兵,但也不是七八万猫狗,哪里是轻易能够一晚上打下来,更何况坐镇广信的是魏贤,罗松亭也非等闲之辈。

第371章 动起来

此时东门咸军趁着天黑,最先出城了五千人马直扑叛军东营,随后陆续两万五千多人,以骑兵为先锋,紧随先锋五千人身后,全线压向东营叛军头上。

而与此同时,西门外督战的叛将黄濮抽调精兵万余人,绕过西门直扑北门,来到北门外之际,发现城头灯火通明,零星有暗箭射来。黄濮不由分说,令人架起云梯车数台正要攻城,这时却又人来报,北门城门大开。

闻讯消息,黄濮吃了一惊,他顶着城头飞箭,亲自来到北门外查探情况,确实发现北门吊桥门已经放下,城门也是开着的,但是却看不到城门内两侧的情况。

看到这里,黄濮担心有诈:

“你等于我进去查探,看看咸军倒底做下何圈套!”

“属下遵命!”

身边百夫长看了眼黄濮,没敢抗命,随即率领麾下八十余人举着盾牌,顶着城头零星射来的暗箭直扑城门。

抵近之际,城门上石块飞落箭雨如蝗,百夫长麾下转眼损失七八人,但还是最终成功“杀进”了北门之内,但这时也纳闷儿了。城头上如此抵抗,为什么偏偏城门是开着的呢?想来守军不是猪脑子啊。

待到进入北门,却发现北门之内空无一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只看到不远城西、城南的火光映红了大半座城池,但就是死活不见一个人影。

足足逗留了一刻时间,除了城头上零星飞来的暗箭,北门几乎毫无任何防备措施。看到这里,百夫长连忙返回城外,将消息报知万夫长黄濮:

“报将军,北门除了城头有咸军把手之外,北门之内不见咸军一点踪迹。”

“不见咸军踪迹?嘶……”

黄濮立时觉得奇怪,这要是咸军有诈,城头上应该一点动静也没有才是,这要是没诈,难道都是猪脑子不成,城头上有人把手,城门却如此洞开无人把手,这是什么道理?

这时有人提议道:

“将军,干脆杀进去得了!”

“放你他娘的屁,里面若有无诈计,是你知道,还是本将知道!”

“这……”百夫长哑然。

琢磨片刻,黄濮调来五百人,令五百人先行杀进北门试探咸军虚实,同时将情况紧急通报给天王雷霆。

此时东门外,姜乾、胡陌率领广信军杀得正值兴起,轻易就攻破了叛军东营大寨,杀得叛军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这时便听到东门城楼上一通鼓响,胡陌纵马来到姜乾身边:

“少主,罗先生的鼓响了,少主该是先率部退回城中。”

“那好,胡将军自当小心!”

依罗松亭计,第一通鼓响,姜乾率广信骑兵四千余人撤回城内,因为此时叛军正向北门派出一支小部队试探虚实。罗松亭只在北门留守了三千新兵与三千东门撤下的疲兵,以及两千拱卫广信公府的卫队。

其中四千人守在城头,另四千人一分为二,广信公府卫队继续守在广信公府,剩余两千余人埋伏与城北街道之中埋伏,为巷战做准备。

广信的城北地形较为特殊,不同于没有港口的城市,广信北门外有港口,而广信城北有个榷市,榷市以北到北门之间是一块极大的空地,以便利大量卸货装船物资的转运和囤积,因此极其适合骑兵在此断后。

只要叛军从北门外攻入城中,势必是奔着城墙和城西守军背后而去,且必然分兵而至,届时直接以关门大狗之势,以骑兵为精锐,借助夜幕掩护突然袭击,将叛军封堵于城内,令其无法脱身。

当然,此计极甚险,稍有不慎将至城破人亡,遂必须满足三个条件。而秦翰只知道罗松亭生平谨慎,却不知道罗松亭行险用谋常在情理之中的意料之外。

姜乾率领骑兵不是骑马退入东门,而是脱离交战之后,下马徒步撤回东门,且东门城头灯光全灭,只有城门内两侧架着火盆指示方向。如此一来,叛军无法在昏暗中辨认脱离作战的咸军有多少人,什么兵种,什么性质,也可能是伤兵等等。

当姜乾率军退入东门不久,闻讯北门门户洞开,雷霆不禁吃了一惊。

北门城头有守军,而城门却是洞开,这无疑是一种不合情,也不合理的逻辑悖论。既然城头有守军,又为何不关城门。如果城内没有伏兵,那为何还要城门洞开,这不是找死吗。

但现在的问题是,东营被咸军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北门洞开,如果不抓住机会把本杀回来,如此岂不舍了老本。

更为关键的是,黄濮如此一耽搁,已经大大延误了军机,因为请示、传递消息、判明、决断、再探,再下决心,是需要时间的。

想到这里,雷霆隐隐嗅到一丝比魏贤更为残酷的杀机:

“果然好手段啊,传令将军黄濮,即刻令北门外人马绕过北门向东驰援东营,切记小心咸军首尾堵截,快!”

“诺!”

斥候道,旋即爬下高台。秦翰这时又不懂了。他此前提议去增援东营吧,不准。现在忙活了大半天,才去增援东营,这哪里还来得及。

“天王,这缘何又要令黄濮将军去就东营啊?”

“哼哼,咸军敞开了北门,意在迟滞我军攻打北门的决心和意志,好让咸军从攻打东营的兵力中,抽调部分兵马潜回城中,好将我军进入城内的兵马关门打狗。

北门外地势狭窄,根本无法容下大军通过,数千乃至万余人已是北门码头之极限,我军此时再调更多兵马,短时内也难以杀入城中,反而因地势狭窄无法展开人马,被咸军所利用。”

“嗨,这当初要是早去增援东营,岂不更好。如此折腾半夜,还是让咸军占了便宜,这又是何必呢!”

秦翰终于忍不住抱怨道,立时换来雷霆一顿喝斥:

“我军疲于调动,若去增援东营,必然暴露于咸军视野之中,届时咸军城东将主力调往城西,从西门杀出,难不成还要本天王再将兵马调回西门不成!”

雷霆追回黄濮的四万大军,如果要去增援东营,只有两种选择,一是走近道,直接穿过雷霆在城南外的大本营,这样一来,必然暴露在咸军的视野中。如若不想暴露,就只能向南绕路两三里路,迂回前往东营,这一来一去就得是十几里路,不仅疲于调动损耗体力,时间也来得及。

其次,一旦被咸军发现黄濮的四万人马回援东营,咸军就有可能向西门集结,从西门杀出,到时候刚刚赶到东营黄濮大军,难不成再给调往西营,这才叫折腾。

当然,还有两个选项,一是从雷霆的大本营调出一万兵马前去增援东营,二是将黄濮的四万人马一分为二,一部继续归附西营,而另一部前去东营。但这样一来,这不还是白折腾。

咸军一旦发现这个情况,也可能不出城,而此前东营吃亏折损的大量兵马还是讨不回来。

所以无论什么做出何等选择,雷霆这个亏都是吃定了。

待叛将黄濮得知放弃攻打北门,又要绕过北门前去增援东营,心里也是恼火异常。最终只能拉着万人的队伍迅速通过城北码头,绕过北门前去驰援东营。

罗松亭得知叛军不曾入北门,旋即下令关闭北门,将那放入城中的五百叛军悉数围歼,同时提前擂响第二通鼓,胡陌率军正杀得兴起,闻讯第二通鼓声,迅速收拢人马且战且退。

此时天边晨昏微露,姜乾不得罗松亭下令骑兵出击,遂即骑马登上东门城楼找到罗松亭问话:

“罗先生,本公子何时出击?”

“叛军北门外叛军未入圈套,故而少主不能出击。”

“尾随追歼难道不行?”

姜乾忙问,罗松亭摇了摇头:

“不可。北门外地势狭窄,即便追歼,也是有利于敌,而不利于少主骑兵冲杀。”

“那从东门绕出前往北门截击也不可?”

“也不可。叛军由北门外绕道前往东营,少主若去截击,叛军必然沿海退往海边,届时马匹陷入海滩沙泥之中,岂不自寻死路。”

“哦……看来,是本公子莽撞了。”

北门外地势狭小,不利于骑兵的机动作战,同时东北防线距离沙滩太近,马匹又很容易陷入泥沙当中成为累赘。

叛军东营自南向北扎营,紧挨着海边,北门外叛军断然不会从北向东南横插,而是沿着海滩向东运动,姜乾率领四千骑兵,根本没有完胜的机会,反而可能因为泥沙而陷入沙滩,叛军仗着人多抓住机会重创。

此时胡陌率广信军且战且退,姜乾放出的骑兵绕至胡陌所部北侧,打击叛军援军与东营结合部,防止两股叛军会师,对胡陌所部北翼造成重创。

激战至寅时七八刻,晨昏已过,天色微亮,广信军脱离交战迅速退入城中,只在东门外留下大片尸体和未干的血迹。白雾笼罩下,晨夕的华光洒向战场,顿显出几分杀戮的悲凉和凄婉。

天色放亮,叛军攻势锐减,百里燕熬红着赤目终于感到一丝的轻松:

“魏将军,叛军退走了。”白合满脸是血说道。

“他们败了,也终于让我军喘口气。传令司空南,令其率豹韬营前来接防。”

“诺!”

南门尸骨累累,城外燃烧的塔车、云梯车依旧黑烟滚滚,看不出这场胜负给双方带来任何的好处。

第372章 挖墙脚

少时,司空南率军上城接防,百里燕{既魏贤}精疲力竭的坐在墙根下,有气无力的说着:

“叛军今日多半是不会攻城,不过叛军临车仍在三十步外,其石炮车、床弩不会善罢甘休,你率领豹韬营接防南门后,即刻清理尸首清点伤亡,收集兵器,抢修加固城墙与龟堡,令兵士继续龟缩在工事之内躲避叛军袭扰。你可明白。”

“末将遵命!”

“此外……”百里燕压低声音,示意司空南凑近说话:“此外,南城墙城门中段城墙乃叛贼秦翰督造,其中有诈,昨日叛军挖掘墙角一昼夜,可能已伤筋动骨,务必令兵士谨慎小心,若有异常,即令兵士撤出中段城墙,以免伤亡扩大伤及性命!”

闻讯此事,司空南是吃了一惊。

“竟还有此等事!”

百里燕点了点头:

“务必谨慎小心,接防后即刻派人下城墙查探情况,要做最坏打算!”

与司空南一番详细交代,百里燕随后坐着车辇前往城南大营歇息。此后的一整个上午,叛军未再发动像样攻势,石炮车、床弩的轰击直到下午才恢复,可见叛军昨夜的伤亡不小。

下午未时,睡意中传来一阵仓促唤声,百里燕下意识伸手摸刀应了一声:

“何事!”

“魏将军,广信公府的罗先生到了。”护兵道。

“知道了,替我去打盆水。”

“诺!”

百里燕扶着额头,依然晕沉沉,耳边隐隐还能听到喊杀声。少时,护兵端来盆凉水,他搓了块湿巾擦了把脸,晕沉的感觉立时一扫而空。这时他问道:

“叛军何时开始的攻城!”

“回将军,叛军自卯时过后至今并未攻城。”

“未攻城?”百里燕诧异,转念想到不应该是护兵撒谎,应是自己的幻听。想到这里,他继续说道:“罗先生现在何处?”

“正在营中巡查我军伤亡。”

“哦……”

百里燕扔下湿巾,端起案上茶碗喝了两口,随即又一瘸一拐来到校场。昨日开战后伤亡剧增,校场临时搭建了营帐,用以安置伤员。

罗松亭在伤营巡查,两人不期而遇:

“罗先生,东门外敌情如何?”

“叛军受创,近两日怕是无力再攻。”

“但我军伤亡也着实不小,仅我先锋营、辎工营阵亡者便达一千五百多人,伤者过六千,如此强拼,还能达到以晋军消耗叛军的目的吗!”

“我军新卒过半,有如此伤亡也不足为奇。不过,叛军战力之强悍,实属罗某不曾料到,昨夜西门伤亡也达六千多人。”

罗松亭起初定计是以相对较少的伤亡代价,将叛军十万大军牢牢钉死在广信,好让晋军攻下蒲城后,叛军抽出较少的兵力去攻打蒲城,从而令叛军主力与分为二,没有绝对实力攻取蒲城、广信中任何一处城池。

现在倒好,叛军攻城才一个昼夜,广信伤亡了一万五千多人,当然,叛军可能伤亡更高,阵亡率也更高,两军厮杀一昼夜,也算是动了真格,硬碰硬的用脑袋血拼。

但这么耗下去,非但不能达成以晋军消耗叛军实力的目的,反而变成咸军和叛军在城下耗着,晋军捡便宜。

“那今后呢,罗先生打算如何应付。”

“叛军此番被我军所创,其从城外抽兵去围蒲城的计划已经落空,如此一来,叛军必然不敢再兴兵强攻广信,而是要长期围困,同时暗中对南门城墙加紧破坏。故而接下来数日,魏将军要小心叛军穴攻至南城下,暗中秘密挖掘墙角。”

“罗先生是说,叛军搞塌南门之后,想要强取广信!”

“正是,昨日我军随占了便宜,但也暴露了我军新卒战力羸弱弊端,叛军十万之众皆为老卒,我军守城尚可,若是正面厮杀,被叛军冲入城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据罗松亭判断,叛军昨日吃亏之后,定然不敢再强攻广信,但同时也发现了广信军战力严重不足的弱点,很有可能改攻城为毁伤城墙,想方设法搞塌南门城墙而后强攻,利用广信军新兵过半,兵械不足,正面肉搏战力远逊于叛军的致命弱点,做正面的殊死肉搏,以绝对战斗力杀垮广信守军。

同时,并不影响叛军继续引诱晋军攻取蒲城,而后实施反包围的原定计划。

首先,晋军是要坐看叛军和咸军相互消耗,因此绝想不到叛军会在会晋军攻取蒲城之后,短时内搞塌了广信城墙,攻破广信,故而晋军在广信攻破之后无法及时作出反应。

而此时叛军攻下广信,又能从城中征得兵源数万就地补充,而后再反包围蒲城的晋军,迫使雷城晋军驰援蒲城。

因此叛军调整现有作战计划,仍不影响整个计划的开展,眼下唯一要担心的是南门城墙的存立问题。

罗松亭以晋军消耗叛军的计划建立在叛军分兵,广信军据守建城基础之上,而秦翰埋下的这一手,此前并不在全盘计划的考虑之中,现在反成了计划成败的关键因素。如果叛军分兵后,仍能强取广信,此前所做之一切努力将变得毫无意义。

这时百里燕担心说道:

“叛军若以穴攻毁伤城墙,将防不甚防。”

“故而罗某有意在叛军修整之际,在南门修筑一道瓮城,魏将军以为如何?”

“瓮城?绝无此种可能。南门偌大一堵城墙,且不说中段城墙长达近两里地,随便挖塌一处,都足以搞垮整个中段。若要造瓮城,将是何其之巨大,所耗民力、粮草更是不计其数,更别说建造瓮城耗时耗力,叛军倘若三日之内便要搞塌城墙,我军岂能来得及。”

当下瓮城技术已经成熟,但普及率很低,倒不是没有钱粮用以修筑瓮城,而是城墙本身就是防御设施,内部增加一道瓮城,只能让城墙更具威胁性,从而增加攻城时需要付出的代价。

而时下各国内部叛乱较多,要是自己修建了瓮城非但没能用于防御外敌,而是成了叛军和武装割据者的地盘,如此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因此各国只在边关城塞和都城修建瓮城,严禁在腹地修建瓮城,广信更加不能擅自修建瓮城。

罗松亭要修建的瓮城,不仅仅是在南门之内修建一个可以罩住南门的瓮城,而是要将整个南门中段长达近两里的城墙全部罩进去,一旦外墙坍塌,可用瓮城御敌。

为达到省时省力减少人力工时的目的,新修瓮城高度仅为两丈,即便如此,没有一个月,几乎不可能完成,叛军有一个月时间,早将南门下挖透。

“此法绝无可能。即便调十万人修瓮城,也绝无在十日之内修起围长三里的瓮城,更何况叛军有临车、巢车相望,我军修筑瓮城,岂不被叛军发现。叛军若发现我军修筑瓮城,必然加速毁城,届时不等瓮城修好,南门或许已经坍塌。”

“那魏将军可有更好办法?”

“暂且没有。”

“魏将军既无更好办法,为何不强修瓮城?”

“罗先生,叛军半月之前围城,半月过去,叛军若是提前挖穴,如今早挖到我军城墙脚下,叛军昨日攻城,由地面明挖墙角,其目的便是为了贯通洞穴,好挖穿墙根。现在修瓮城,不觉得晚了吗。”

攻城挖墙脚通常分两步,第一步挖暗道,一直挖到城墙脚下,将城墙下掏空出足够大的空间,让城墙失去底座稳定性,第二步是从地面挖,挖断筑墙的墙基夯土,让城墙失去地面夯土的支撑,从而垮塌。

如果城墙仍异常坚固,可用松油放火,利用夯土紧实热胀冷缩的原理,令夯土自己崩毁。

总而言之,叛军昨日明挖墙角,这意味着叛军的前期工作已经完成,就等着把墙挖塌。

昨夜叛军暗中抽兵的种种迹象表明,叛军挖塌城墙的初衷应该并没有打算强取广信,而是给广信制造混乱和军事压力,令广信无暇抽身分兵去救蒲城或是鼎炀。

现在罗松亭打乱了叛军部署,城外叛军既无力分兵去围蒲城,同时也不可能调兵前来攻打广信,那就只有挖塌城墙强取广信。

在叛军一切准备都完成的情况下,现在才想起来要修瓮城,哪里还来得及。

“此事无论如何都来不及,罗先生还是另想他法吧。”

“那魏将军可有高见?”

“待我实地勘察过后,再做从长计议。若无他事,魏某告辞了。”

百里燕带着护兵转身离开,罗松亭摇了摇头,无奈叹了口气:

“庶子当真倔强……”

罗松亭决定之事,从来说一不二,决定修建瓮城之初,广信公府就贴出了告示,全城征募民夫,因此这个时候已有数以万计的民夫前往北门聚集,领取装具。

百里燕坐车来到南门,司空南上午派人顶着被叛军临车上gong nu手射杀的风险,索降至城外墙角仔细查看,最深处向下挖了半人多高,向城墙内挖掘了两尺多,但却没发现地下有洞穴。

也就是说,叛军并没有提前掏空城墙地基,昨日只是光挖墙角了,这就让百里燕百思不得其解。

第373章 大粪杀

对于围长只有十几里的尹秧城、杜阳城,其城墙底部宽度只有五六米,从地面直接强挖墙角确实可以挖塌城墙,但对陔陵这座围长三十多里地的城墙,城墙宽度大多都在十二米以上,光靠从地面挖墙脚,而不掏空城墙地基,很难将局部城墙挖塌,而且还得付出极大伤亡。

看着城外被刨上地面的焦土,百里燕问道:

“司空兄,就未发现其他异常?”

“有是有,不过末将想来,似乎算不得异常。”

“哦,快说,倒底是何异常。”

“叛军主要集中于城门两侧三十步之内挖掘墙角,三十步之外隔着约莫五步又挖了十步,城门左右两侧皆是如此。”

“嘶……还这等事情,带我去看!”

挖墙脚通常集中挖掘城墙薄弱处,要么是集中挖掘几处薄弱点,或者集中挖掘一两处,绝不可能挖了两处隔开距离再挖两处,中间再隔开一段,这非不能提高效率,还可能事倍功半。

来到南门东侧三十二步之处,果然发现叛军向东挖掘三十步之后,莫名其妙跳空了五步,继续向东挖了十步。

“怪了,叛军这是搞什么名堂呢!”

“将军,其中会否有诈。”

“诈肯定是有,问题是咱们纵然知道有诈,但瞧不出来也没用啊。”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叛军跳开五步不挖,明显不是正常现象。正值思索之际,突闻司空南断喝:

“将军小心!”

话音刚落,数支箭矢迎面扎向百里燕,司空南等数人眼疾手快,三面木盾瞬时挡住射来的箭矢,百里燕反应如电瞬即卧倒趴在地面,向后翻滚着身体,迅速躲入掩体之内。

“将军,没事吧!”司空南道。

“没事。”

百里燕立身而起,循着箭矢射来方向看去一眼,只见那三十步外的临车,正对着城墙下没有开挖的那一段,似乎这临车的位置就是作为参照物而存在。

“司空兄!”

“末将在。”

“去,速去南门西侧三十步,看看西侧三十步正面是否正好有一辆临车!”

“将军何意?”

“叛军定是在三十步外挖掘了地道,快去看!”

“诺!”

临车与没有开挖的墙角,正位于一条线上,显然不可能是用来给挖墙叛军提供参照指示,而是给挖掘地道的叛军提供参照指示。

叛军之所以不开挖跳空的那段墙角,不是不能挖,而是那段墙角下已经被挖通了暗道,一旦从地面挖开,也就露馅了。

少时,司空南确认了此前猜测,南门西侧三十三步位置,正面三十步,果然也有一辆临车。

“魏将军,现在如何是好?”

“去,组织弟兄们,从南门内侧向东向西各三十二步,给我往地下挖一人高,向城墙下挖,我要看看,叛军倒底在干什么!”

“诺!”

百里燕此时几乎可以肯定,叛军定是在城墙下挖了地道,但为什么要如此挖掘,却不得而知。

司空南组织了一百人,分从南门内东西两侧轮流开挖,挖入墙体一丈左右,一股恶臭立时扑鼻而来,兵士们纷纷掩鼻谩骂道:

“他娘的,这么臭。”

“王八蛋,什么玩意儿这么恶心!”

……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极其令人恶心的臭气,比尸体腐烂后散发的气味更加令人作呕。

“将军,不知道叛军在城墙里埋了什么东西,恶臭弥天。万一有疫瘴,后果不堪设想。”司空南提醒道。

“令人速去弄生石灰和酒精,所有挖掘兵士用布蒙住口鼻,继续给我挖。”

百里燕可以肯定,墙内发出的恶臭绝不是尸体腐烂散发的气味,这种恶臭更像是植物腐烂和人畜动物粪便发酵后排出的硫化氢。就像化粪池一样,发酵后产生大量有毒有害的硫化氢气体。

强令之下,兵士顶着臭气,硬着头皮继续向城墙内掘进,黄昏时掘进至两丈处,突然发现直径两尺,高约三尺的木桶。木桶之上堆木桶,一直向上堆了五层,而且两侧开外的地道一直通向城门。

这意味着叛军在过去半个月中,利用石炮车、床弩轰击城墙的半个月时间,成功转移了百里燕的注意力,暗中在南门两侧三十步之内,个掏了一个高度一丈半,宽度七尺,长度将近二十五步的长方形空间,往里面堆放了数以百计的木桶。

令人将木桶拖出打开一看,当场吐倒一片兵卒。

不是其他,木桶之内装着的正是人的粪便以及腐烂的稻草,而且只装了半桶。

见此一幕,司空南脸色如墨,不禁说道:

“魏将军,黑巾贼忙活半天,就为恶心咱们?”

百里燕冷声道:

“哼哼,果然不负雷霆天王的神威,当真是低估了黑巾贼。”

司空南不解道:

“将军何意?”

“司空兄,可知当年吕济大军为何战死与马庚河。”

“难道是被大粪熏死的?”

众人忍俊不禁,却看百里燕一脸正色,无人敢于喜形于色。这时百里燕继续说道:

“其实大粪也能杀人,吕济大军正是被此等埋于地下的大粪桶所震慑。”

人畜的粪便既能产生硫化氢气体,同时也能与植物腐烂产生沼气,沼气和一定量的硫化氢气体、氨气都属于可爆燃气体,其中沼气爆点很低,而氨气和硫化氢气体爆燃点高。

因此一般情况下,露天化粪池的硫化氢气体和少量氨气即便遭遇明火,也不容易bào zhà。但如果是半密闭,且有少量氧气的情况下,一个火星便会发生剧烈的bào zhà。

叛军将能够产生沼气、硫化氢气体的木桶,费尽心机的藏进南门城墙之内,目的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引爆城墙,将墙体炸塌。之所以要在南门外东西两侧挖墙脚,就是为了城墙bào zhà的一瞬间,让城墙向城外倾倒,而不至于向城内倾倒。

如果是向城内倾倒,势必形成城外高,而城内低的斜坡,叛军仍然需要使用器械,才能蹬墙能攻入城池,尽管需要攀爬的高度大大降低,但依然无法快速通过。

如果是向外bào po,必然导致城墙向外垮塌,最后形成城内高,而城外低的斜坡,如此有利于叛军攻上城墙攻入城内。

当年吕济大军与叛军会战与马庚河,叛军以绝对兵力,不费吹灰之力便全歼吕济大军,从事后俘虏和其他情报的佐证,几乎可以肯定叛军使用了某种情况不明的bào zhà wu质。

百里燕起初曾怀疑可能是黑巾军已经探索出黑huo yào,但此后却一直不曾出现黑huo yào的身影,而且目前的生产力,也不足开采大量的硝和硫磺,尤其是硫磺更少,要发动震慑八万人的bào zhà,剂量不会少。

现在来看,黑巾军使用的bào zhà,手段应该是沼气和硫化氢气体。通过缺氧爆燃法制造bào zhà,多半也是雷霆的冠以“雷霆天王”之名的由来。

当然,仅靠沼气的bào zhà并不足以重创,甚至歼灭吕济的八万人马,但面对如此空前巨响,对整个军队的士气、军心无疑是巨大的重挫,叛军正是以制造巨响和有限杀伤的办法,冒充晴天打雷,籍此动摇了吕济大军的军心。

这时司空南问道:

“将军,bào zhà为何物呀?”

“bào zhà嘛……”【注1】百里燕语顿,他忽然发现,时下非但没有bào zhà这个词,而且对bào zhà也没有认知,这确实是各棘手问题。想到这里,他继续说道“所谓bào zhà,声音如雷,可见以火光,闻听巨响,伤人性命之意,故而名曰bào zhà。

我若所料不错,这城墙内的木桶,足以将城墙瞬间炸塌,后果不堪设想。”

“竟有如此厉害,那末将速令人将木桶搬出,以免伤及弟兄。”

“不,此法虽然是厉害,不过并非全无破绽,只要将其暴露于野,将臭气散去,便再无威胁。”

沼气的危害在于密闭空间遭遇明火引发爆燃,采取通风措施,稀释单位密度之内的bào zhà气体,可以有效降低沼气bào zhà浓度临界点。叛军只将木桶装入一半的稻草和粪便,就是为了有足够的空间产生bào zhà性气体,只要遭遇明火,瞬间能引发巨大的bào zhà。

令兵士相继取出数个木桶,果然发现了一个向往城外,一人之高的洞穴,洞穴的地上倾倒了松油和石油,一直通入木桶的底座,叛军只需要在城外地道入口尽头点上一把火,瞬间就能引爆整个南门。

而暗道上的两台临车,或是叛军维护密道畅通,掩人耳目的入口,或是为了密道内烧起大火提供一个出气,防止因为密道过长,空气烧绝之后无法继续持续燃烧,而用临车做障眼法,在临车下挖掘了一个气孔。

未免打草惊蛇,百里燕让人将木桶填回原处,用土暂时掩埋,而后又令人在城墙内侧上打洞透气。

天黑之前,坐车前往广信公府途中,公府征集的壮丁正成群结队扛着锄头和铜铲,向城南方向进发,百里燕立时加快了速度赶向公府。

罗松亭要是这个当口上在城南开建瓮城,一旦城墙bào zhà,后果不堪设想。

【注1】由于认知、理念和对自然现象的理解、掌握层次不同,人与动物,对不明现象的声、光、电拥有与生俱来的本能害怕与恐惧,正因为不了解,不明白原理,才会恐惧与害怕。当人面对未知的恐惧时,的心理意志极易受到不明外因的打击。

第374章 取巧妙思

赶到公府时,天色已黑,迎面正巧撞上肖春玉、唐桃从府门出来。

“呀,是魏将军。”

唐桃一窜上前,标致的笑容很是讨人喜欢。相比唐桃,肖春玉就矜持许多:

“春玉见过魏将军。”

“天色这么晚了,街上也不太平,二位姑娘这是何往。”

“去看看桂乐坊的一些姐妹。自从将军封了桂乐坊,桂乐坊的姐妹差人向我打听将军准备如何处置她们,我这是去让她们安心。正好将军来了,春玉斗胆向将军讨个结果,还请将军恕罪。”

“诶,姑娘何罪之有。不过桂乐坊与妓院确实是有些棘手,本将虽无意据为己有,但上数百的姑娘和老妈子就此解散,纵然她们有些积蓄,但这兵荒马乱的,金银之物无疑是招贼的东西,即便找个地方安生度日,时下粮草紧缺财货奇贵,钱早晚也是要花光的。”

“将军所言极是,那让她们就此嫁人,不知将军意下如何?”肖春玉说道。

“桂乐坊女子尚且容易,那妓院的呢?”

时下适婚女子比男子还多,妓院里的女子又有几人嫁得出去,如果重操旧业,解散还有什么意义。当然,按律,妓院女子可一概冲为军妓使用,但显然违背百里燕{既魏贤}的初衷和道德底线。

“这样吧,愿意嫁人的嫁人,不愿嫁人,亦或是无依无靠者,一律迁往永兴城编入纱坊、布坊做工,每月可领取口粮和铜钱冲抵工钱,如此既能有门糊口的手艺,各自的积蓄也能让她们下半辈子过的衣食无忧,如果愿意嫁人,可就近嫁娶,若是重开音律坊自谋营生,官府一概不管。”

“那可太好了,魏将军真是善解人意呀。”唐桃喜出望外,笑的愈发开心。

“春玉替姐妹们在此谢过魏将军大恩。”

肖春玉躬身行礼,百里燕忙去扶她:

“肖姑娘无需多礼,人生于天地之间,众生皆应平等相待,如若视下民为猪gou cǎo芥,天下又何以人人得享太平。”

“将军大义,春玉感激涕零。”

望着肖春玉楚楚动人的眸子,百里燕胸口不禁燃起一团火焰,不知不觉间握住她的软滑的玉手,隐隐看见她眼中的爱慕与渴望。

四目相对良久,唐桃涨红着脸蛋横插到二人之间,没羞没臊说道:

“好啦好啦,郡主都还没过门呢,小姐可不能僭越呀。”

唐桃此话想来也是有意讨好姜蓉,以免日后过门被姜蓉这个正室穿了小鞋。

百里燕心领神会,浅然笑道:

“小妮子,就你最会说话。罢了,本将等着便是了。”

肖春玉掩嘴笑道:

“就你贫嘴,当心郡主晚上召你伺候。”

唐桃涨红了脸,故作不以为然:

“小姐又想吓唬唐桃,才不会呢。”

唐桃也是知道些男女之事,却不曾尝过禁果,但怎么也弄不明白女人和女人之间怎么尝禁果。

与二人分手,百里燕瘸着腿来到中庭。

腿伤已经愈合,肌肉组织仍旧好的不利索,走路时仍旧隐隐作痛,只能一瘸一拐的让伤口尽量好受些。

此时陈韵风正与众人在议事堂商议着什么,桌案上摊着长宽半仗的绢布,绢布上绘有广信城地图,姜乾、姜闵、罗松亭都不在。

“韵风兄,姜公与罗先生呢?”

“在北门操演建造瓮城一事。”

“在北门操演?难道还想在四门都建瓮城。”百里燕反问道,目光扫了一眼现场,除了宋平等武将外,还有广信公府的工匠,显然正在为筹建瓮城出谋划策。

陈韵风这时说道:

“北门较为安全,主公与罗前辈以北门为样,先在北门操演,而后再去城南建造。”

“难道罗前辈不知道叛军摧城再即,他此刻修建瓮城,已于事无补了吗。”

“若按罗前辈之计,可在五日之内将瓮城筑成。”

“五日,这怎可能!”

百里燕吃惊,南门中段城墙长达近两里,围着建瓮城长度要三里,怎么可能在五天之内造起来,更何况现在叛军主攻重点是南门左右两侧四十五步范围之内,还有什么必要修建如工程此浩大的瓮城,况且说,叛军哪里等的急五天,弄不好今晚就可能炸毁城墙。

“韵风兄,罗先生不是儿戏吧。”

“魏将军恐怕还不知其中之妙吧。”

“妙处?魏某实在想不出如何在五日之内,修建高达两丈长近三里地的瓮城。”

即便是用推土机,想要在五天之内堆出高达两丈,长三里地,厚度七八米的土墙都很难做到,很难相信罗松亭怎么可能在五天之内修建如此浩大工程。

这时陈韵风笑了:

“魏将虽军见多识广,罗前辈却也不乏奇思妙想。”

“哦,魏某愿闻其详。”

“魏将军,但凡建城都是建在地面之上吧。”

“大多是如此,但也有建在地下或是山崖之上,但广信土质松软,绝无建在地下之可能。况且瓮城建在地下,能有何用。除非……嘶……”百里燕一惊,转眼想到要是瓮城一半是建在地下,只要有两丈以上的落差不就完了?

“难道说,罗先生是向下挖一丈,地上再建一丈不成!”

陈韵风闻讯大感诧异,没想到百里燕反应如此之迅速:

“魏将军当真是好心智,陈某才一言,魏将军竟已能想到,在下佩服。”

要想五天之内修好两丈高的瓮城,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将地面向下挖一丈,而后地面上再围一道一丈高的土墙,确实有可能在五天之内昼夜不停,动用一二十万人力,在南门内侧挖出一个长三里地,宽两三丈,深一丈甚至两丈的土坑。

而后在土坑wài wéi旧地利用挖掘的土壤,构建一道高度一丈的矮墙作为屏障,如此即便城墙倒塌,有壕沟和土墙为屏蔽,叛军短时内难以越过壕沟,唯一办法只有填壕。

但如此一来,叛军填壕必须冲上残垣断壁,将面对来自城墙以及壕沟对面咸军gong nu手的夹击。

久战之下,对叛军并不利,因此叛军极可为了保存实力而放弃强攻。而如若放弃强攻,广信守军又可能将损毁的城墙补上,叛军折腾这么久等于白忙一场。

不过,叛军能给广信五天时间修筑瓮城?叛军现在随时都能炸城墙,他们还有必要等五天?

“陈兄,怕是五天等不到吧。”

“叛军昨夜被我军重创继续修整,为何等不到五天。”

“本将在南门发现了叛军当年歼灭吕济大军之法,可在须臾之间炸开南门城墙。”

“炸开?何为炸开!”

陈韵风问道,百里燕这时觉得现有认知的代差过大,同样会是棘手的问题。

与陈韵风一番详细解释,见他半知半解,百里燕用宣纸折出一个比棒球略大的空心球,陈韵风大惑不解,忙是问道:

“魏将军你这是?”

“陈兄,可想听雷声。”

陈韵风半信半疑:

“魏将军何意?”

“诸位且看。”

只见百里燕将空心纸球洞口立于右掌之上,左手用力拍向纸球,随后便是啪一声彻耳的炸响,众人闻声诧异。

“陈兄,可闻得雷声乎。”

“难不成叛军是以此物炸塌的城墙?”

“非也,说了陈兄也不懂。魏某只能说,叛军所用炸墙之法甚于此法千倍万倍,响声极大,且可致人死命,对军心士气挫伤极大,当年吕济大军,便是遭此巨声所惊吓,乱了军心阵脚,被叛军突然杀出而崩溃。

如今叛军以此法炸开城墙,只在旦夕之间,根本不容我等五日时间。”

“果真如此的话,魏将军作何打算。”

“南门城门两侧墙体四十步内已被叛军掏空,魏某担心叛军也能于他处使用此法。眼下当务之急应即刻在全城搜索,以免叛军于多处实施此法,令我军陷入混乱惊恐之中。”

叛军将重点放在南门,并不排除叛军会在其他地方埋设大粪桶,制造沼气bào zhà,以扰乱咸军的视线,动摇军心士气,在军心浮动人心惶惶之际,在城南搞一次**ào zhà,把城墙给搞塌,就是定力再好的老卒,在缺乏对物理化学自然力认知之下,势必导致军心士气的动摇。

于陈韵风说清此事,二人随即出府前往北门,见到了正在丈量测算的罗松亭与姜氏父子,百里燕再将事情经过详细道出。

且不说姜氏父子,即便是是见多识广的罗松亭,与此前陈韵风的反应同样是如出一辙,他并不相信叛军不用人挖火烧,能在一瞬之间将整个城墙给搞塌。

“魏将军此言可当真?”罗松亭半信半疑。

“魏某骗前辈作甚,南门内挖出不下数百粪桶,难不成本将令人放进去的。”

罗松亭与姜闵目光交错,似乎是在说,百里燕坏了他们的好事。

此时百里燕也看出来了,罗松亭是想打着抵御城墙倒塌的名义修建瓮城,待战后再把倒塌城墙修起来,如此将其变成既成事实,日后咸王追究起来,说起来也是为了抵御叛军而不得已为之,百里燕不也没反对吗。

现在叛军今晚,甚至明天就可能把墙体炸塌,罗松亭要在五天之内修建瓮城的计划显然也就泡汤了。

沉寂片刻,姜闵开口说道:

“魏将军可有破敌之法?”

“姜公放心,此法破之甚为容易。只需令兵士于城墙上每隔一步凿孔,孔深一丈半,若闻之有恶臭,即刻从地下将其挖开,切记,此恶臭有微毒,待其散去一些,再行深入挖掘,将内中木桶取出。”

“那好,乾儿、松亭,即刻命兵士以魏将军此法凿孔,一经发现,即刻向孤禀报。”

“请主公放心,松亭定保广信与主公安危。”

罗松亭此刻比百里燕更为紧张,他是知道正是吕济八万精锐全军覆的大致经过的,八万战卒几乎是在军心士气瓦解之后,毫无抵抗能力之下,被叛军一边倒的以优势兵力给压垮的,倘若在广信重演,后果不会比吕济大军更好,甚至连一个时辰都顶不住。

第375章 雷霆神屁

待罗松亭、陈韵风与姜乾分头而去,百里燕{既魏贤}正欲想走,姜闵突然喊住:

“魏将军请留步。”

“姜公有何吩咐。”

“魏将军,孤闻咸王赐二女于将军,又赐婚轩亭郡主,如今又得肖姑娘芳心,魏将军日后可曾想过如何待蓉儿她。”

“魏某素来一视同仁,绝不会薄待姜郡主,还请姜公放心。”

“那轩亭郡主,魏将军又准备作何打算?”

“姜公何意?”

“轩亭郡主尚幼,蓉儿正当芳华,若能得一儿半女之福,也是将军之福呀。”

“哦……”百里燕没接应,姜闵意思再清楚不过,是想尽早确立姜蓉的将来的地位。

很显然姜蓉能到二十岁再嫁人,姜闵不介意百里燕也晾轩亭郡主四五年,等轩亭郡主也到二十岁的年纪,再嫁给百里燕。而四五年间,姜蓉最起码能生两个娃,总能生下一儿半女。

到时候正室的地位将无人能撼动,等到轩亭郡主过府,再生孩子,怎么也得一年后,到时候长子都五六岁了,轩亭郡主就算生出儿子,也轮不到轩亭郡主的儿子继承百里燕的爵位。

想到这里,百里燕不动声色道:

“呵呵,请姜公放心,魏某自不会亏待郡主,魏某告辞了。”百里燕略施一礼,坐上车辇向城南而去。

当天夜里,相继从城东、城西发现四处被叛军掏空,藏有粪桶的墙体,规模约有城南的三分之一,虽不足以大面积炸塌整面中段墙体,却足以墙上炸出一个大洞,搞塌一半的墙面,制造恐慌和不安情绪。

与此同时,正如百里燕所料、罗松亭二人所料,雷霆今夜亲自坐镇督战,准备乘咸军麻痹大意之际,连夜再攻广信

昨日叛军经过昼夜厮杀伤亡惨重,雷霆震怒之下,以御敌不利为由,斩杀了东营万夫长一人,千夫长两人,被杀的者三人无一例外都不是孙国人,其中两人还是咸国人。

夜间亥时前后,叛军大营灯火稀疏,叛军黑压压列阵于营外,雷霆与众将骑马来到阵前。

不同于以往任何城池,广信的南门自围城起,城头一直是灯火全无,看去一片死寂,经由巢车了望士卒观察,南门咸军都将火把插在了城墙内侧,如此一来,火光反射的光亮受到夜幕的干扰,和肉眼视觉的误差,从城外很难观察到城墙上的情况,而城墙上过道却能看的一清二楚。

雷霆始终不解咸军是如何做到的,也不知坚守南门的主将是谁,但南门漆黑一片,实在很难知道城墙上的敌情。

正此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报,报天王,晋军已在蒲城登陆,这是关将军急函。”斥候飞快说道,将怀中密函双手递上。

雷霆接过密函,接着火把的光亮拆开细看,经内容可知晋军于黄昏后在蒲城登陆,人数有八万之众,比预计的六万人还要多两万。照此算来,这个时候蒲城已经失守。

通读密函,雷霆随后付之一炬。

“传令关将军,按计划切断关凌渡口水路,切记不得暴露。”

“诺!”

雷霆掏出一枚令简交予斥候,斥候旋即驰马向西而去。

这时秦翰小心说道:

“天王,我军今夜攻城,万一明日或后日晋军杀奔而来,会否太过危险了。”

“晋军今晚夺得蒲城,夜间定无法上路行军,即便明日我军夺下广信,晋军知道消息,确定我军已攻占广信,起兵来战,也要后天下午才能起兵上路,我军有足够时间修补城墙,将其圈至城下歼灭,如若不来,再去蒲城围也不迟。”

虽然雷霆嘴上说的信誓旦旦,秦翰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乱打鼓。昨晚上雷霆也是如此信誓旦旦,结果呢,还被咸军给杀了个人仰马翻,伤亡两万多人。

就在秦翰将信将疑之际,雷霆传令道:

“传本将令,东营即刻点火!”

“诺!”

护兵纵马疾驰而去,约莫两刻过去,却迟迟不闻东门任何响动。秦翰心中升起一丝不祥预感:

“天王,会否咸军识破了我军计策?”

“识破一处,难道能处处皆被识破乎。”

雷霆反问道,秦翰无言以对,只好闭口不言,此时心中愈发觉得雷霆此人刚愎自用意气用事。

少时片刻,东门迟迟不见动静,雷霆下令西营密道点火,结果同样毫无结果。

“怎的回事!”雷霆勃然大怒。

“敬禀天王,东营、西营皆已点火,现过去半个时辰迟迟不见动静,恐怕是失手了。”一万夫长道。

“失手,失手岂能四处同时失手!来人,传令南门暗道点火!”

“诺!”

此时百里燕正于南门内紧盯城墙下被掏出的大洞,黑暗中隐隐看见地道另一头火光一闪,火焰像是着火的油麻绳,火势噌噌直烧而来。

“果然如此,司空兄,给我让弟兄们使尽喊!”

“诺!”

待百里燕钻出地洞,姜乾、罗松亭等人顿时松了口气:

“魏将军见多识广,我罗某人自愧不如啊。”

“前辈言重,黑巾军以此法绝非正道,即便胜了,也是胜之不武,令天下耻笑。”

这时姜乾说道:

“魏将军既知其理,此法日后可为我军所用否?”

百里燕闻讯眼珠一番朝天,索性天黑,罗松亭、姜乾估计也没看见,但二人仍出神的打量着他,百里燕估摸着罗松亭、姜乾是想知道大粪和稻草bào zhà的原理,好为他们将来自己利用。

想到这里,百里燕付之一笑,他说:

“呵呵,此法魏某演示一二尚可,想学以致用,只能出奇不可常用。”

“这是为何?”

姜乾问,罗松亭这时说道:

“魏将军是想说,此法若是流传于世,世人便有所防范。其二,此法不足以伤人,只可用以惊吓恐吓,只能对不知此法者用以此法,多用则无益。其三,此法准备时日颇长,若不能提前设伏引诱敌军,难以成效。这第四嘛……呵呵……”

第四条罗松亭笑而不答,大家心领神会,百里燕却是不温不火说:

“其实,这世上比此法威力大千百倍之法颇多,瞬间摧城拔寨歼敌数万绝不在话下,即便是广信此等坚城,一个时辰摧毁城墙也绝非难事,此前魏某曾有担心叛军已研习出此法。如今看来,不过是不入流之拙劣小计尔。”

姜乾闻听还有能够一个时辰摧垮城墙的办法,眼前一亮,忙是问道:

“哦,魏将军还知他法?”

罗松亭心中会意,话锋忙转:

“咳咳,少主,上城墙吧,且看叛军作何反应。”

“也罢,本公子倒要看看他雷霆天王究竟是三头六臂,还是拉屎放屁的凡人。”

罗松亭对百里燕用意心中明了,深知这是百里燕不动声色的敲打他们,不论是真是假,百里燕的政治立场已经永远倒向咸王,如若广信反叛,今日的警告,有朝一日便会成为噩梦。

众人徒步来到城头,放眼眺望叛军大营,仍旧是黑压压一片,丝毫看不见营前数以万计正待厮杀的叛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将军,一切准备妥当,可否开始。”司空南请示道。

“那就喊吧!”

“诺!”

言毕,司空南转身下令:

“弟兄们,给我喊起来,喊起来!”

话音落下,先锋营、辎工营数以千计的兵士高扯着嗓门,口中高呼:

“雷霆神屁,一个不响,君父拉屎,遗臭万年。雷霆神屁,一个不响,君父拉屎,遗臭万年……”

如此反复叫骂,就好像开启了复读模式,一遍一遍又一遍自动循环模式,而且是抑扬顿挫此起彼伏,滔滔不绝连绵不断,上万人齐声呐喊,而且还是晚上,声音之洪亮,即便是传到五里地外,那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雷霆神屁,一个不响,君父拉屎,遗臭万年,遗臭万年……

就是如此反复循环,一直传到一里地外数以万计的叛军耳中,震撼之强烈,不亚于如雷灌顶一个耳光,甚至比一场突然袭击给士气的打击更大。

雷霆此时面色如肝气炸肝肺,愣是面具遮着脸,外人看不出来,但是右手攥着宝剑,牙齿咬的咯嘣直响,凛然的杀气令众将感到一丝寒意,其目中的凶光与阴狠,此刻已然跃然脸上。

“天,天王,咸军看来……”

不等秦翰将话说完,雷霆怒目相视,沉着声音残酷说道:

“于本天王再制百辆以石炮车,于我昼夜不停轮番轰击,他咸军就是石头长的脑袋,本天王也要将其拧碎,给我轰!”

此时众人皆愣怔在那静若寒蝉,雷霆话音落下许久,也没人接应,雷霆恼羞成怒,右手一剑刺去,立将右侧护骑刺死马下。

“不尊号令者,有如此人。”

“……诺!”另一护兵应道,即刻调转马头直奔大营。

秦翰心惊肉跳好久,也没敢吱声,甚至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深怕也被雷霆一剑刺死。这时雷霆突然转过目光,一副豺狼食人之色:

“秦财东,当真是神机妙算呐……”

雷霆口气阴冷,秦翰哪里会当真以为是雷霆在夸他,与其说是神机妙算,不如是他乌鸦嘴。秦翰急急忙改换脸色,诚惶诚恐丝毫不敢有任何幸灾乐祸之色:

“在下安敢妄议军机挫伤士气军心,还望天王宽宥秦某失言不察之罪。”

“哼。来人,传令全军,收兵回营!”

“诺!”

见雷霆败兴而归,秦翰此时仍旧忐忑不安:

“不祥之兆呀……”心中暗道,秦翰丝毫不敢喧之于口。

第376章 蒲城之战(1)

此时咸军继续高呼“雷霆神屁,一个不响,君父拉屎,遗臭万年”的羞辱之词,但很快便换来叛军的回应,二十多发大石划破夜空从天而降,当即砸到一片兵士,顿时哀号声四起。

“吹号传令各营,即刻隐蔽。”

百里燕{既百里燕}一声令下,城头一声号起,城头与城下各营人马迅速分散,隐蔽的隐蔽,撤离的撤离,全军井然有序丝毫不乱,罗松亭看在眼里,私下与姜乾说道:

“少主,魏贤此人前途无量势不可挡啊,日后只可与其为友,断不可与之为敌。”

姜乾不以为然:

“他如今已是我公府女婿,本公子的妹夫,何来为敌之说。”

“风云际会世事难料,少主真以为魏贤将来甘于屈居人下?”

姜乾心头一怔忙道:

“他还想反咸王不成?”

罗松亭意味深长说道:

“魏贤所作所为皆是民之所愿,却不得权贵勋戚世族人心,其长此以往,咸王纵然庇护于他,那咸王死后,太子登基,太子身边一班新朝肱骨大臣又岂能容他,晋国又岂能容他。”

“罗先生,这未免儿戏了吧?”姜乾半信半疑,实在很难相信百里燕能反叛咸王。

“那就,拭目以待吧。”罗松亭一息长叹,深邃的目光此刻再次落向百里燕的背影,早已埋下的祸根,此时已露出他鲜为人知的一面。

……

当天夜里,叛军以石炮车、床弩对城南发动围城以来最为猛烈的袭击,非但将西门、东门的石炮车全数调往南门,此后数日昼夜赶工,陆续制造出五十余辆石炮车,合计超过一百五十六十台石炮车,对长南门发动猛烈攻势,一度将南门城头、角楼、敌楼全部轰塌。

而与此同时,晋军八万人马不费吹灰之力攻取了蒲城,不出所料的按兵不动,观望广信战局发展。

晋军攻占蒲城第二天夜间,蒲城以北海面上,一支船队由东向西航行抵达蒲城海域,被晋军战船拦截,消息很快报给征北大将军姒光:

“启禀大将军,方才由海上截获广信船队,来人自称广信公管事,受命前来劳军。”中军官飞快说道。

姒光闻讯是广信公派人前来劳军顿时大笑:

“呵哈哈……姜闵小儿,此时还知道前来求本将军。传我军令,将来人带来我见。”

“诺!”

姒光只以为是广信被叛军围攻吃紧,已到危如累卵地步,此来是打着劳军的名义,来请他出兵驰援广信。

少时片刻,一个年纪二十七八,一席粗布蓝衣直裾男子,随晋军中军官来到蒲城治所,见到姒光之际,管事深施一礼道:

“在下广信公府管事岳蟠,见过晋军征北大将军。”

姒光此时已经收敛起方才得意骄横之色,铁板着脸沉声说道:

“岳管事,此来所为何事呀。”

“奉我家主人之命,特来劳军。”

“是吗,那广信公可好呀。”

“承蒙大将军系念,主人甚好。”潘岳对答如流,不卑不亢毫无惧意之色。

“哦,是吗。本将军听说,叛军围城甚急,广信城不会支撑不了几日了吧。”

“回大将军,广信尚能支撑半年,无需将军担忧。”

岳蟠此言一出,姒光不禁嘲讽道:

“呵哈哈……咸国乃我晋国之邦,广信公若是有难,本将军岂能坐视不理呀。岳管事又何必替广信公故作玄虚期满本大将军,若非广信即将失守,他姜闵岂能派人杀出北门前来劳军。”

岳蟠脸色一正,理直气壮说道:

“大将军此言差矣,我广信乃天下坚城,人夫数十万众,区区叛军焉能奈我何。我主人念在大将军老师远征,为修我两国盟好,特令岳某前来劳军,大将军若是只为羞辱我国,恕岳某告辞了!”

话音落下,岳蟠随即拂袖而去,头也不回的走了。待其走后,姒光心中暗自纳闷起来:

“广信当真还能守半年?还是姜闵小儿故弄玄虚呢。”

想到这里,姒光问道中军官:

“广信战事如何?”

“启禀大将军,据斥候来报,黑巾贼围城甚急,伤亡少说四五万人之巨。末将以为,岳蟠所言不足为信。”

“这么多呀,看来姜闵小儿果真未按好心,想以小恩小惠令我军出兵助他解围,痴心妄想。”

“大将军所言极是,定是广信公见我大军战力雄厚,而故施以激将法,实则包藏祸心。”

“嗯,有理。传令斥候营,再探。”

“诺!”

根据晋军斥候侦查得到的情报,围攻广信半个多月的黑巾叛军少说死伤了四五万人,广信城已经坚持不了多久,按道理,广信此来必是求援,姒光顺理成章的可以坐地起价,要广信答应驻兵条件,亦或者不答应,继续按兵不动。

现在岳蟠非但没有提出求援,还理直气壮底气十足的来劳军,夸下开口广信能守半年,种种迹象与晋军得到的情报截然相反,晋军当然是不会相信咸国人的说辞,正因为不相信,才会激发晋军坚守蒲城的意志,坐等叛军攻陷广信。

当天夜里,岳蟠留下五万石粮草之后,迅速坐船离开蒲城经由海上,于第二天白天抵达广信港以北徘徊,准备司机入城。

与此同时,黑巾军万夫长关渎所率两万人,于晋军攻占蒲城后第三天夜间袭取关凌渡口,并夺得黑巾军梦寐以求的大型战船五十余艘,姒光闻讯关凌渡口失守,勃然大怒:

“什么,渡口失守了!”

“报大将军,叛军突然袭击,我军猝不及防,被叛军击溃。”一右都督飞快说道。

“可知贼兵多少人马。”姒光忙问。

“万余人。”

“才万余人便击溃了你等麾下八千人,难道都是饭桶不成!”

姒光本是水军出身,非常清楚水兵即便是靠港,也是不下船的,更何况现在是战时。

“回大将军,攻上战船的都是叛军中的咸国人,极善水性,他们潜在水中摸上战船,突然发动袭击,我军这才猝不及防被其夺走了战船。”

“废物,都废物!传本将军令,调即刻战船水军一万,步军一万,务必于明日夺回关凌渡口,违者严惩不贷。”

“诺。”

姒光分从水陆夹击黑巾军关渎所部,水军一万趁着夜色杀入港口,不料叛将关渎以石油封港,火烧晋军战船,晋军始料未及,致使战船相继起火,此时陆路攻打关凌渡口的晋军遭关渎所部主力袭击,晋军战力凶悍,双方激战至天亮未分胜负。

激战至寅时,天色微亮,蒲城东南二十里处,发现黑巾军八万人马,正以急速向蒲城开拔。

“报,报大将军,蒲城东南二十里处发现叛军大股人马,数目少说数万之众。”

斥候飞快说道,姒光闻讯不屑:

“什么,数万人便敢前来攻打我军,简直笑话!”姒光不以为然,转身问道中军官:“关凌渡口战况如何,为何至今还未拿下。”

“启禀大将军,水军遭贼兵火夷,损失甚大,溺死者半数。曹将军所部又遭黑巾贼阻击,正陷于苦战,请求大将军火速派兵增援。”

“混账,谁令水军战船一起进港停靠,不知此乃兵家之大忌吗。”

“回大将军,贼兵是将河面全部点着后,致使河面起火战船逃之不急。”

“一派胡言!”姒光嗤之以鼻:“水焉能起火!”

“大将军,极可能是脂水,黑巾贼曾在攻打永兴河时,用此物封河,以阻挡咸军水师登陆。”

“贼兵既有,那为何我军没有此物。”

“这……咸军曾有缴获此物,但看管甚紧,魏涵将军和公主殿下都未曾得手,故而我军至今也不知此物如何获取。”

“饭桶,都是饭桶!”姒光谩骂连连。

少时再有斥候来报:

“报大将军,叛军距此已不到十二里,人数甚众,约有七八万之多。”

“七八万!”姒光大惊失色,心想这是找死不知到他晋军厉害:“来人,传本将军令,点兵五万出城迎战。”

“大将军,曹将军和水军尚且不知胜负,我军此时正面迎敌,侧翼若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还请大将军三四。”众将道。

“哼,八万乌合之众有何惧哉,待本将军前去会他一会。”

姒光的自信不是空穴来风,晋军虽不善结阵,但单兵作战实力极强,而且是装备精良,一个抵俩。叛将关渎昨夜调集了一万六千人围攻晋军一万步军,结果杀了大半夜到天亮,也没分出个胜负,可见晋军单兵战力极为强悍。

晋军背靠蒲城,以逸待劳列阵城外,黑巾军赶路而来,体力消耗极大,距离蒲城五里地之际开始结阵。姒光站在南门定睛细看,见叛军摆出偃月大阵,不禁冷笑道:

“叛军小儿,我看也不过如此,传本将令,各军各营严阵以待,叛军至一百二十步,于我放箭,至八十步,于我两翼出击,断其臂膀。”

“诺!”

城头旌旗挥舞,城下晋军迅速变阵,依托城池摆开雁形阵迎敌。

偃月阵阵底兵力最强,两翼兵力相对薄弱,却是偃月阵精兵之所在,适合迅速左右包抄合围,从阵形底部输出兵力。对付此阵,极难从中间将其一分为二,从背后攻击,偃月阵会迅速反转,形成反包围,因此只能攻击其侧翼两侧,且必须猛攻。或是以人多压人少,以更多人包围,强行破阵。

第377章 蒲城之战(2)

黑巾军继续向北推进,两军从五里地,距离迅速拉近至三里,至两里地时叛军突然停下,偃月阵突然变阵,两翼兵力迅速向北迂回合拢,形成偌大的方圆,将偃月阵阵脚合围在内,继续向蒲城进发。

见此一幕,姒光哈哈大笑:

“只以为叛军有何能耐,如此布阵变来变去与儿戏何异,呵哈哈……”

此时一旁晋将提醒道:

“大将军,叛军阵战颇为厉害,据说徐国与叛军lián zhàn数阵皆是大败,我军还是谨慎为妙。”

“你等岂不看叛军将偃月阵变化为方圆阵,与我雁形阵对垒,倘若说偃月阵尚有胜算,叛军此时以方圆阵攻我,焉能有胜算。”

偃月阵为雁形阵变形,偃月阵兵力集中于阵形底部,而雁形阵兵力均布,作为gong nu阵形威力最佳,作为包围阵形,由于包角较小,合围的力度、速度均次于偃月阵。方圆阵防御力虽强,但却极易遭遇雁形阵、偃月阵、钩形阵包围,尤其是雁形阵采用gong nu时,陷入四面围攻境地。

转换阵形后的叛军行军极为迟缓,仅剩不到两里的距离,愣是用了大半个时辰走完了一里半,两军相距一百八十步时,晋军城头的床弩率先发难,数百支巨弩箭扑向黑巾军,巨箭刺破叛军士卒的胸膛,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和滚烫的鲜血,生生将人钉死在地面上挣扎着。

黑巾军不为所动,继续保持着阵形,接近至一百五十步时,突然停止前进,阵中竖着的一面黄旗帜突然左右摇动,方圆阵内拥簇的方阵随之变化,形成左右两股方阵,每阵都是万人,方阵紧紧被方圆阵形包裹在内。

阵中叛军两人持一弩,一人坐下一人躺下,躺下者双腿架于前者肩上,大弩架于两者之间,左右两阵朝天弩方阵,分别对准了晋军雁形阵左右两翼,

此时晋军将领有人识出此阵,忙与姒光说道:

“大将军,叛军此阵此乃志国朝天弩,威力巨大,我军不宜对阵。”

姒光闻讯大惊:

“传令,步卒前出,于我左右合围!”

“大将军,我军只有五万人,叛军以方圆阵于我对阵,敌守我攻,我军势必以人少敌人多,大大不利于我。当下因以精兵突袭,破其方圆,杀乱贼兵朝天弩阵,才为上策。”

这时另一左都督说道:

“大将军不可,我军两侧阵形密集,此时若去攻阵,无异于自寻死路。末将以为,要么迅速将叛军包围,要么尽快从左右两翼散开,从西门、东门撤入城中,万万不可调集精锐前去冲阵,此乃朝天弩阵之大忌。”

“荒谬,我军背靠城池,此时向东、西分散撤入城中,万一被叛军尾随追杀,岂不自乱阵脚。”

“倘若集中调兵,必为叛军朝天弩所伤,此乃大忌,切不可不查!”

众将争执不下,姒光这时说道:

“志国朝天阵以六万弩手为阵,今观叛军弩阵仅有两万,为何不可破之!传我将令,gong nu手前出三十步列阵,步卒集中精锐攻其阵首撕开缺口,骑兵随后杀入,将叛军朝天阵一网打尽!”

“诺!”

志国朝天弩阵五到六万人为一大阵,两人为一组,一次发射两万至三万支箭,对敌阵进行覆盖性杀伤,可有效提高杀伤效率。

志国朝天弩阵以朝天阵核心编列阵形,编有五万之六万人,两人为一组,一次发射朝天弩两万至三万之弩矢,射程可覆盖五十至两百步之内所有一切有生力量。同时辅以步军、弓箭手,编成十万至十五万大方阵。

朝天弩作为全阵核心,居于阵中靠前位置,朝天弩阵前方集中全军精锐力量,以抵消正面防御兵力过薄,导致战力下降,其两翼拱卫骑兵与普通步军,身后为普通步军。全阵攻守自如,行军速度尚可。

叛军此番以方圆为阵,朝天弩一万具,弩手两万,构成左右两阵,每次齐射一万支弩矢。无论威力还是杀伤力,皆不如志国朝天阵

姒光窃以为黑巾军此阵可攻,因为方圆阵比之密度较高的方阵,其外层防御一旦突破,其内部间隙很大,朝天阵直接暴露于兵锋之下极为脆弱,以骑兵横扫,而后从另一头杀出,可破此阵。

姒光迅速调兵遣将,张开晋军血盆大口。与此同时,黑巾军张弓搭箭,第一阵齐射如期而至飞扑晋军,伴随着噗噗哧哧令人胆颤的嘶鸣声。

一万支弩箭飞过一百七八十步距离,如同一张大网,张开阴冷的血盆大口,一头扎在晋军头顶,晋军猝不及防下中箭倒地暴毙者如蝼蚁繁密,即便是头顶着盾牌,惯性巨大的朝天弩弩箭仍能不费吹灰之力,摧枯拉朽刺穿木质盾牌,一头插入人体,造成第二次惯性杀伤。

朝天弩弩箭吸收了床弩巨箭与标枪的双重优点,既有堪比床弩的射程和威力,其箭头纤细如柱,直径最大处约一点二厘米,长度超过长度一尺,箭杆两尺半,同时兼具标枪的巨大贯穿力。

标枪号称无情杀手,其对木质盾牌具有惊人毁伤和穿透力,只要命中,无论躲在后面的是新兵还是老兵,都无人幸免。

晋军兵卒如同收割的麦子,根本等不到精锐前去厮杀,叛军接连四阵朝天弩,射出四万支箭,待到晋军精锐冲过那一百五十步死亡距离杀至阵前,等着他们是黑巾阵前弓箭手无情的咆哮。

弓手一阵促射,随即缩进阵中,叛军再以长枪钩镰戟遁出阵前,给予冲阵晋军当头棒喝。

两军交战之下,晋军劣势暴露无遗。

姒光调精锐扑杀黑巾军前阵谋求打开缺口,为骑兵杀入敌阵创造机会,同时调gong nu手跟随冲阵精锐身后抛射杀敌。

而晋军大阵距离黑巾军前阵尚有一百五十余步之遥,比之两军对阵厮杀不过四五十步,也就轻弓一箭的距离,但射程两百,甚至两百步开外的朝天弩,却相当于轻弓有效射程的三倍。

纵然晋军精锐悍不畏死,前赴后继杀入叛军前阵,但其紧随其后者也不能长了翅膀,飞过这一百五十步。这可不是运动员百米冲刺,拼的的是轻巧和爆发力,怎么跑都能十二秒以内。

这是披着四十斤重甲,拿着七八斤兵器的重步兵,举着十斤盾牌的重步兵,全速奔袭三百多米,顶着两百步内一万支重型标枪,全速突破三百米的死亡距离,然后还要气喘吁吁的投入阵前作战。无论怎么跑,一分半内冲过封锁区,都是老天保佑,但一分半内,头顶上落下的重型标枪,可就不止一万,那是好几万。

前阵迟迟无法突破,晋军大阵不断发起冲锋,试图冲过朝天弩一百五十步的封锁距离,却完全暴露于朝天阵射程之内,转眼间成了叛军的活靶子。

眼见一批又一批的晋军倒在冲锋路上尸横遍野,请求避战的晋将,呼声愈渐高涨:

“大将军,我军伤亡甚大,不能再冲了呀,叛军前阵坚实如铁,短时内破敌无望,还请大将军鸣金收兵。”

“还请大将军收兵!”

诸多将领异口同声,姒光骑虎难下,眼看人马已经扑了去,此时收手,之前付出的伤亡就得付之东流。

犹豫之间又是一阵朝天箭落向晋军阵前,倒下者哀嚎声、痛苦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大将军,不能再犹豫啦,昨晚至今我军伤亡已过两成,照此下去,不用一个时辰,我军将全军覆没于叛军朝天阵下,还请大将军速断!”

下刻,晋将单膝下跪,其余人等纷纷效法,向姒光请命。眼看又是一波战卒倒在血泊当中,姒光怒火中烧右手一掌砸在城垛上:

“撤,全军速速撤向东、西两门!”

“诺!”

少时金钟作响,杀入叛军前阵的晋军仓惶回撤,黑巾军毫不留情,弓箭手、朝天弩交替齐射,撤退在一步五十步路途上的晋军接连倒下,不知多少人没能跨过这一百五六十步的距离,倒在了撤退路上。

待晋军全部撤入城中,撤回城中合计伤员,拢共还剩下三万八千多人。这意味着交战不到一个时辰,晋军伤亡带被俘一万两千多人。

这才是一万具朝天弩的威力,以志国朝天阵大阵三万具朝天弩的密度,曾经一战射杀孙国七万人。五万晋军出城,没全军覆没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晋军仓惶撤入城中不久,叛军迅速围城,将攻打关凌渡口的晋军彻底挡在蒲城之外,于当日中午,城外晋军被叛军东西夹击击溃,残余晋军向北突围至海岸线,被迫丢盔弃甲游上晋军战船,才保住一命。

至此,晋军一日两战,折损人马一万八千余人,被俘四千,除昨夜攻打两万关凌渡口中的一万余人逃脱,攻打蒲城的晋军,连同征北大将军姒光,一同被围死在蒲城之内。黑巾军在广信城的损失,最终从晋军身上全部捞回。

消息于当天夜里传到广信城外雷霆中军大营,闻讯关渎仅以伤亡六千代价,毙俘晋军两万三千余人,雷霆龙颜大悦。

而与此同时,蒲城晋军大败的消息直到第三天夜间,由广信公府派出的细作转给岳蟠,岳蟠趁夜色遣人偷上广信北门外滩,溜过叛军巡逻进入北门,将消息送至公府。

姜闵得知消息,连夜于书斋召集家臣部将紧急磋商,晋军败的如此彻底和迅速,就连罗松亭、百里燕{既魏贤}也颇为意外。

“真没想到啊,晋军竟然如此一不堪一击,两战竟折损人马两万余人。照此下去,北海郡局势恐将恶化。”姜闵不无担忧道,略显好转的脸色,此时再次沉了下来。

罗松亭紧蹙眉头,目光转向百里燕:

“魏将军当年江东之战与晋军激战一年之久,对晋军战力战法应当颇为熟稔,此番为何晋军败得如此之惨,竟连叛军一个回合都未顶住。”

“是呀,魏某也觉得奇怪。论兵士战力,晋军兵士单打独斗,以我咸军眼下状态,恐怕十个人中也找不出两人能与之单打独斗,因此晋军步卒战力是异常之凶悍。

而且晋军国力雄厚,步卒装备精良,其轻步军几乎堪比我咸军精锐步军,铁剑使用也达到四五成之多。而且北军乃晋军至主力王师,此番除了没有调来骑兵之外,其步军主力精锐尽数在此,这样还能伤亡如此惨重。魏某以为,要么是姒光指挥失妥,要么是围攻我广信的不是叛军精锐主力,叛军精锐主力都去了蒲城。”

第378章 增援

百里燕{既魏贤}在晋军是呆过的,晋军训练水准其实不比咸军差,而且晋军后勤保障比咸军充足,肉食总量也大,加之没有频繁战争,男丁都是优中选优,所以士兵体魄较为彪悍。

因此单兵作战实力在咸军之上,论单打独斗,咸军战卒多半都是几十年间打仗剩下的人种,人种已经衰退,加之长期的剥削压迫和营养不良,人种总体素质不是晋人的对手。

但晋军阵战不行,尤其是大规模阵战,是晋军的短处。简而言之就是组织性、协调性、团战不行,没有较强的大团体意识,而非单纯的小组团队,而是几万人,十几万人的大团队协调、组织、调度的能力不行。

不仅仅是将领层面的能力不足,中下层的武官在团战方面的能力都不行,但越是不行,越需要实战历练,锻炼一批将领,所以战争的经验,都是流血换来的。而晋国长期缺乏大规模持久的高烈度战争,完全没有咸军几十年长期战争积累的经验和军队特性。

当年若非百里燕嘴一歪,坑死了咸军老将魏旦,晋军也不可能如此顺利拿下江东东郡。蒲城一战,晋军能损失两万多人,多半是吃了阵战和谋略上的巨亏。

而广信公府得到的情报较为粗浅,只有大致的过程和战损情况,至于怎么败的,双方攻杀使用了什么大杀器,一概都没说。

这就很容易让人联想,此番围困广信的黑巾军,很可能还不是叛军真正的精锐,真要是这样,广信的伤亡可能还要大,现在只能这么理解。

想到这里,百里燕继续说道:

“姜公、罗先生,叛军此番重创晋军恐怕是为报广信的一箭之仇,我军不得不防。

现在广信、蒲城皆已被围,而蒲城城中晋军仅有四万余人,加上我军送去的粮草,蒲城晋军坚持三月恐怕不成问题,但蒲城内的晋军数量只有四万余人,叛军恐怕不会将十万人都压在蒲城,万一抽走四万人去攻雷城,后果不堪设想。”

“魏将军所虑有理。”罗松亭同意道,随即又说:“击溃晋军的定是叛军精锐无疑,若是调来广信,即便不能攻取广信,我广信势必也成焦土。

不过晋军伤亡如此之大,定要从雷城抽调大军驰援蒲城,叛军若是抽兵去打雷城,胜算恐怕极大,而这又是我等所极力避免之局面。真没想到,晋军如此不堪一击,反令我军为难了。”

“罗先生,除瑞田寨一战,我军与叛军正面作战外,其余更多都是两军于永兴河对峙,从未真正对阵。晋军阵战再不济,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如果照此估算我军阵战战力,考虑我军眼下战卒参差,甲械良莠不齐,恐怕阵战对垒,我军绝不会比晋军有更好结果。

现在已经不是担心雷城能否守住,而是晋军着么一败,最直接的恶果是晋军变得不堪一击,其在咸军二十五万人马,对叛军而言等于形同虚设,这才是最对我咸国最致命的打击。

若不能从战场上扳回一局,长此以往,晋军非但不成为我军助力,连隔岸观火都可能指望不上,甚至要成为我军累赘。

魏某建议,若是可以,应想方设法策应蒲城晋军,使之不至于短时内垮掉。”

百里燕话音刚落,姜闵接过话说道:

“那依魏将军之意,广信当如何策应晋军?”

“魏某以为,应以袭扰战、骚扰战,对围困我广信的叛军采取夜间出击,白天休息策略。叛军如今以石炮车日夜不停攻击我广信,长此以往,我军被动挨打,徒增伤亡不说,对军心士气影响极大。故而不能让叛军如此猖狂,我军也应不断骚扰,使之疲于应付。”

“我军困于城内,魏将军要如何袭扰贼兵?”姜闵问道。

“可以虚张声势,声东击西,暗中穴攻,此外魏某正在命人赶制火莺,我军以火莺纵火,袭扰叛军。”

闻讯火莺,罗松亭忙说:

“火莺?哦,想起来,传闻当年尹秧城一战,晋军曾遭夜火火烧大营,莫非是此物?”

“罗先生果然消息灵通啊,确实是此物。”

“那为何永兴河畔,魏将军不用此计呢?”

“那不行,永兴河多数地段过宽,叛军大营在西岸一两里地扎营,火莺绝飞不过去,且常年是西风、西北风,稍有不慎,火莺受风势袭扰可能栽在自己头上。

永兴河两岸皆为荒地,草木繁盛,咸国又是高温酷热,要是一把大火没烧到叛军,烧到自己家头上,后果不堪设想。而如今我军据守城池,而叛军在城外扎营,最近处仅有两三百步,且东北风正盛,火莺可乘风而去。”

“原来如此,不知何时可行此计策?”

“火莺制造甚为简便,关键在于床弩需工匠改进床弩,待床弩改进完成,随时可对叛军大营发动火攻。同时我军应挖密道通于城外,无需太远,只要能将兵马运出城外便可,待叛军大营火起,可择机杀出。”

黑巾军在城南外竖起了一百多五六十台石炮车,昼夜不停轮番轰击不胜其扰,长此以往人员伤亡吃不消,城墙这么砸下去,也吃不消,已经有迹象表明,黑巾军正在调集更高级的工匠,谋划制造体形更大,射程更远,威力更大更具破坏力的大型投石机用以轰击城墙。

从永兴河作战的经验来看,制造一台射程三百、四百步以上的畜力或配重式投石机,周期至少需要十天半个月以上,射程超过五百步的需要一个月。必须在叛军造出之前,对黑巾军采取有效反制措施。

火莺既风筝,当年尹秧城一战,百里燕曾以火莺火烧晋军大营,致使晋军混乱数日,军心士气备受打击。

黑巾军自永兴河对峙以来,不曾见黑巾军使用火莺攻击咸军。由此可以肯定,叛军并未掌握火莺的技术和原理,甚至根本不知道还有风筝这个东西。若能以风筝飞火,复制当初火烧晋军的成功经验,再配以夜袭,可加以重创。

与姜闵、罗松亭说定此事,此后数日,广信公府调集精干工匠百余人,改造用于专门发射火莺的床弩,使之发射时更加平稳。

蒲城被围后数日,北逃海上的晋军数次试图在蒲城港登陆未果,尽数被叛军逼回海上。而与此同时,晋军伤亡被俘两万三千余人消息传回至陔陵,舆论为之一片哗然。

堂堂晋军精锐之师,一日连吃两个打败仗,这才一个回合,连主帅也被围死在了蒲城,晋国的国威颜面何存。加之此前晋军一直作壁上观,私下已经有舆论到处散播,晋军之所以当所有乌龟,就是惧战怯战。

“魏涵将军,姒光大将军究竟怎搞的,占个蒲城也要伤亡我晋国两万余人,难道蒲城是铁打的不成。”西寰责问道。

“公主殿下,据雷城大都督来报,姒大将军是在占了蒲城之后,于城外与黑巾贼阵战时,被叛军朝天阵所伤。”

“占了蒲城就占了,何故还要出城迎敌,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殿下,围城的黑巾贼有十万人,若不出城迎敌,岂不要被围死在蒲城。”魏涵道。

这时晋使钱坤说道:

“殿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将姒大将军救出,如若再败,将有损我晋国国威呀。”

“咸王今日召见,怎说的?”西寰问道。

“咸王要我军自救。”

西寰恼火说道:

“他就这么说的!”

“是,自开战以来,咸军伤亡十余万人,元气大伤,已无力分兵据守,只能我军去救。”

“哼。”西寰一掌砸在案上,沉声说道:“替他咸国守城池,却还要我军自救,这是什么道理!”

这时魏涵说:

“公主,姒大将军被围,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本将即刻率军北上去救姒大将军,待解了蒲城之围,再找他咸国算账也不迟。”

“魏涵大将军可有把握。”

“殿下,我军尚存二十二余人,北海叛军十七八万,广信、鼎炀还有咸军数万,叛军只要继续围攻广信,我军可分而歼灭之,以众击寡定能取胜。”

当天下午,魏涵率晋军十万火速开拔,前往北海郡驰援蒲城,于第八日抵达鼎炀城属地。消息于魏涵出发四日后,传到黑巾军大营,雷霆闻讯消息,即刻从蒲城外抽兵五万,急赴度关凌渡,西进秘密攻打雷城。

与此同时,雷城驻军大都督耿彭接到魏涵调令,率四万从雷城坐船向东前往广信,余两日后深夜抵达广信港以北三里海面,欲图于广信登陆。

晋军出现近海的消息,迅速报给了雷霆:

“敬禀天王,广信港外发现晋军战船船队,似有登陆迹象。黄濮将军请示阻击晋军登陆。”

“不,传令黄濮不得阻击,即刻率东营东撤两里扎营。”

“诺!”

“另着西营拔寨,西撤两里扎营,各军各营就地高筑营垒,务必于三日内完成,不得有误。”

斥候前脚刚走,后脚护兵来报:

“敬禀天王,咸军又向我南营发动飞火,来势比昨日更甚。”

雷霆面抽老筋沉声说道:

“传令南营,南撤两里扎营,连夜构筑营垒。”

“诺!”

雷霆话音刚落,大帐外鼓号齐鸣,伴随的杀声此起彼伏,数以千计的火莺拖着尾焰划过夜空直扑叛军南营。

接连十数日,广信每到夜间不是擂鼓,就是放火,偶尔从城内地道杀出成百上千人突袭叛军大营,搅扰的叛军不胜其烦。

每到夜晚,广信发射的火莺尤为厉害,一个晚上至少发射万余只火莺,分从东、西、南三面铺天盖地飞向叛军大营,待到火起,不时还有咸军从地下杀出,趁机杀入营中扩大战果,而且没有什么定数。

火莺夜夜从无间断,但是伏兵却不是每次都有,而且是东、南、西三门,也非每次同时发动袭击,有时东门,有时南门,有时上半夜南门来袭,下半夜西门发动攻势。

总而言之,咸军出动全无定数,这就让叛军摸不到特定规律,每到天黑就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咸军突然从地下杀出。

第379章 进退两难

雷霆数次想要还以颜色,数次无果而终,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咸军出现了一种新型战术和爬墙锁链。

咸军每次挖掘地道距离城墙外都不远,钻出地面后既不是蹲着也不是站着,而是透过地道翻出城墙之后,采取身负草衣作为伪装,通过匍匐爬到叛军营前,前后是神不知鬼不觉,无从得知咸军黑暗中何时摸到营外。

咸军每每得手撤退,既不从来时地洞返回城内,也不打开城门,而是返回至城墙下,城墙守军扔下一根绳索,绳索的另一头穿过城墙内侧,栓有一百斤的配重石块,兵士将绳索套在身上,守城兵士用脚将绳索配重石踹下城墙,几乎可在眨眼时间,将整个人吊上城头,这就让围追而至的叛军束手无策。

连续十数日不断袭击骚扰,致使南门外叛军石炮车从两百多台锐减一半,营帐、辎重烧毁无计,人员伤亡两千多人,原定半月内打造八台射程四百步的投石车因大火,木料烧毁严重。

雷霆不胜其扰,坚持到专机出现,其果断撤军两里,撤到咸军火莺射程之外,继续围困广信。

与此同时,按计划城南按计划今夜出城再次袭扰叛军,闻讯叛军举动异常,百里燕{既魏贤}遂即来到城头:

“叛军这是要撤军!”

“将军,那今夜还出城吗。”苏洪道。

“不了,叛军拔营定是有人断后,此去无疑送死。传令今突袭的弟兄们停止出击,把地道填了吧。”

“诺!”

司空南这时说道:

“将军,叛军不会真撤吧。”

“嗯,我军接连袭扰叛军十数日,叛军早已草木皆兵,这时要拉开与我军距离,继续围困广信。若所料不错,晋军一定有所行动,叛军这是欲擒故纵之计。”

话音刚落,陈韵风骑马赶到南门:

“魏将军,晋军正在港外,叛军突然拔营后,撤走了港口哨兵,晋军小股人马已经上岸,主公请魏将军速至北门。”

“看来是没错了,晋军到了。走吧,去北门会会晋军。”

叛军早不撤晚不撤退,就等着晋军坐船到广信放开口子,让晋军上岸。

坐车来到北门城楼,海面上灯火阑珊,伴随着海浪起起伏伏。

“姜公、罗先生,晋军情况如何?”

这时罗松亭说:

“晋军一部人马已到城外,要我军开门,主公未允,令其主将前来说话。”

“可知晋军此来诸将何人?”

“大都督耿彭。”

“是他!”

“魏将军认识?”姜闵问道。

“哦,不认识。当年江东之战曾有耳闻。”

说是不认识那是假的,非但认识,还颇为熟稔。当年江东之战,耿彭还是右都督,算是晋军当中能征惯战的将才,颇受韩合赏识,有朝一日出任大将军也未必没有可能。

百里燕此时多少有些担心,万一与耿彭照面被他认了出来,但想来江东之战过去五六年,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五六岁,连毛都没长全的少年,现如今自己须发飘飘,容貌大变,身高长了十多公分,多半是认不得自己了。

约莫又过去一刻钟,晋军战船靠港,陆续上岸两千多人,耿彭随后而至进入港口登岸。

登上港口徒步来到北门下,耿彭于城下大喝道:

“守城的咸军听着,本将晋军大都督耿彭,速让广信公开城。”

此时姜闵就站在城头,不徐不疾说道:

“耿将军,孤就在此地,有什么话,就在城下说吧。”

耿彭当然是没见过姜闵,天色这么黑,自然也看不见,但无论谁出面,哪怕是冒充的,该说的话还是得说,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消息总会传到姜闵耳中。

一番仔细观察过后,耿彭说道:

“广信公,本将奉命救援蒲城,须在广信登陆,就请阁下行个方便开城吧。”

“耿将军,广信已被三面围困,你军不去他处登陆救援蒲城,前来广信如何能突破重围。”

“广信公,我军在蒲城多地登陆失败,不得已只能前来广信,你我两军若能合兵一处,岂能不破贼兵。”

“哼哼,姒光八万雄狮也不见奈何贼兵,如今我广信尽是老弱杂兵,岂能与敌力战,耿将军当速速返回雷城,以免叛军分兵去攻雷城夺了贵军粮草。”

姒光为袭取蒲城,从雷城带走了八万人,耿彭能调动的只有六万,关凌渡一战,晋军逃回雷城万余人,合计还有七万人。

耿彭此来率军四万,三万人留守雷城。即便叛军十万人围城,也不可能在十日之内攻取雷城。更何况叛军分兵于广信、蒲城两地,也抽不出十万人马前去围攻雷城。故而姜闵的一席话,到了耿彭耳中就成了危言耸听的搪塞,是不想让他入城。

“广信公,我大将军粮草将尽,危在旦夕,你我两军若不能合力破敌,大将军若有闪失,你广信公难辞其咎。”

“耿将军此话严重了吧,半月前孤遣人予姒光将军送去粮草五万石,黑巾贼现在围蒲城而不攻,姒光将军粮草尚能坚持两三月,何来危在旦夕之说。耿将军还是速速返回雷城,否则丢了粮草辎重局势恶化,你晋军才是难辞其咎。”

耿彭名义合兵一处共破黑巾军,实则是击溃了围城的黑巾军,要广信出兵去解蒲城的围。

且不说两军合兵能不能击溃围广信的叛军,广信通往蒲城陆路只此一条路,要去蒲城只能走陆路,海上登陆没有可能,绕路更不现实,万一叛军诈败设伏,围点打援怎么办。

届时候叛军设伏击溃联军,而后尾随着追杀溃兵直奔广信,广信哪里还守得住。就算最终解了蒲城之围,咸军能得到什么好处,什么也没有。

耿彭见姜闵推三阻四迟迟不开城门,心中是怒火中烧:

“姜闵,你开是不开!”

“哼,耿将军请回吧,孤恕不奉陪!”

“姜闵匹夫,你安敢如此!”

耿彭全然不顾什么盟邦脸面,歇斯底里破口大骂,可见晋国是可等蔑视咸国。

待退回城楼之内,罗松亭担忧道:

“主公,雷城恐怕要不保呀。”

“唉……都是晋军不堪一击所致,如今还有脸皮要我广信出兵,痴心妄想。”

百里燕这时说道:

“魏某看,雷城现在可有可无,让叛军拿下,并无不可。”

“魏将军何出此言?”罗松亭不解道。

“雷城关乎晋军粮草根本,没了雷城粮草,十多万晋军就只能从咸军获得粮草补给。而罗先生此前所谋是晋军重兵屯驻蒲城被叛军所困,如此一来,我军可从鼎炀出兵,联合雷城晋军,从后牵制围困蒲城之敌,使迫使晋军与叛军死战。

如今晋军如此不堪一击,一战便是折损了两万多人,困守蒲城的只有晋军的四万多人,叛军此时即便从蒲城外抽调五六万人,也足以困死蒲城晋军。

如此一来,叛军便可在数日之内袭取雷城,到时后即便我军能从鼎炀城出兵,围困蒲城的叛军恐怕会提前从蒲城撤出,前来广信城外与叛军合兵一处。到时候,北海郡多出晋军十三万张嘴,将成我军噩梦。”

罗松亭原计划只要牵制住广信wài wéi叛军,不使其前去曾远围困蒲城叛军,如此一来,围城的叛军只有十万,而守备蒲城的晋军有八万,双方不相上下。

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使之无法从蒲城、与广信抽兵暗中偷袭雷城,而后咸军由鼎炀出动骑兵,与增援之晋军合兵,驰援蒲城,咸军再来个出工不出力,让晋军和叛军耗着。

但始料不及的却是晋军居然如此不堪一击,才一仗就损兵折将两万多人,逃走一万人。如此被困于蒲城的晋军只有四万,叛军哪里还需要动用十万人去围城,此前广信所做的牵敌努力,悉数付之东流,变得毫无意义。

既然叛军已经能从蒲城外抽调重兵前去攻打雷城,其必有取胜把握,如此一来,雷城失守只是时间的问题,罗松亭既有的计划因为晋军不堪一击,而基本流产。

现在不得不面对雷城失守之后,晋军无粮可用的尴尬局面。

叛军定然不会在蒲城抽兵攻取雷城之后,再强取蒲城,而是将围困蒲城的数万晋军人马撤走,调往广信加强围困兵力,以免被鼎炀骑兵与晋军合流,从背后袭击围困广信的叛军。

而攻取雷城的叛军就地坚守,转移粮草辎重,同时从长孙国桑南、桑北两地将守城杂兵调来,重新编练成军,而后开赴北海郡投入作战。

这样一来,北海郡既要填饱十几万嗷嗷待哺的晋军,还要面临巨大军事威,同时无法恢复农业生产,又一次加重咸军负担。

归根到底,广信所做诸多努力,非但没有能让战局引向有利于咸国方向发展,反倒因为晋军的军事失败,一如既往的朝着雷霆的计划继续演变。

百里燕此前断定,晋军所作所为非但不会起到任何有益作用,最后还可能拖咸军的后腿,现在不幸言中,讽刺的不是别人,恰恰是咸军自己。

此时耿彭仍在城外叫骂,陈韵风灵光一闪插话说道:

“前辈,能否想方设法令耿彭现在即刻启程返回雷城。”

“甚难。”罗松亭只两个字回答。

“罗先生所言不错。”百里燕肯定道,继续又说:“蒲城兵力只有四万,晋军不比咸军,对叛军作战伎俩毫无准备,经验不足,叛军围城十数日围而不攻,并非不能攻,而是不想攻。如若耿彭撤兵回雷城,叛军必将袭取雷城人马抽回,再攻蒲城。蒲城若失,耿彭有万死之罪,日后必遭军法杀头,其绝不敢违抗军令撤兵回雷城。”

第380章 抢饭碗

自开战以来晋军从未和叛军正面交手,对叛军攻城的伎俩和战术战法只存在于听说,从没见正面较量过,其战卒将官严重缺乏与叛军交战的经验。而且这次蒲城之战,第一次交手就损失了两万多人,晋军心理已经产生阴影。

叛军即便用五万人围城,只要用电石烧穿城门,对付蒲城中的四万多晋军,也是轻而易举。之所以不强攻,其一是叛军不想折损兵马,其二留着晋军的十几万张嘴,可以达到更有利于叛军的战略意图。

如果耿彭此时撤兵回雷城,叛军会即刻将攻取雷城的人马收回,fǎn gong蒲城,将蒲城晋军吃掉,然后再去打雷城,歼灭雷城晋军。纵然叛军伤亡剧增,但整个北海的兵力对比将彻底倒向叛军,形势会比多十三万张嘴更加险恶。

气氛沉寂片刻,百里燕{既魏贤}蹙眉说道:

“晋军在蒲城吃了这么大的败仗,姒光也被围困于蒲城,永兴河畔魏涵的十万大军,会否北上?”

“嘶……这倒未曾截获消息。”罗松亭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要是如此,叛军也是比我等先得到消息,情况恐怕会更糟吧!”

这时陈韵风不解问道:

“前辈何以见得?”

“咸**需中枢皆在陔陵附近,魏涵这支人马粮草,皆由晋国经内河运往陔陵后,由我军陆路转运,因此魏涵大军粮草仅够用三月,从陔陵向北海郡陆路最近是走墨池、肇城、合城,再到鼎炀,倘若叛军将魏涵十万大军放入北海,而后断其归路,那北海郡岂不还要再多十万张嘴!”

罗松亭一言既出,百里燕大惊失色:

“糟了,晋军此来必然扑向蒲城,其后路无人看守,万一叛军截断合城通往北海郡陆路通道,晋军的粮草就只能绕行动绕走茂丘,至少需要十五日才能运道。

有这十五日,叛军早就截断了茂丘粮道,北海郡凭空多出来二十三万张嘴,两个月内就要吃光广信、鼎炀的所有粮草,活活将我等饿死!”

陔陵前往广信有三条路,最近一条直走墨池、肇城、合城,然后进入鼎炀,再到广信,全程八百多里。

都郡西郡直线距离北海郡,虽不到六百里,但从鼎炀、合城至都郡西郡的夏渠、添城之间遍布原始森林,尚未开发,遍布瘴气沼泽人迹罕至,难以穿越这六百里地。故而第二条只能绕走都郡西郡,而现在都郡西郡尽被叛军所有,此路无疑不同。

第三条向东绕过原始森林,走北海郡东南的茂丘,再经麟城抵达广信。

魏涵的十万晋军北上,定是轻装简从急行军,口粮带足五天,都靠沿途咸国城池接济,一旦进入北海郡,晋军粮草倘若没有雷城的晋军辎重供应,就只能吃北海郡的口粮。

二十三万当兵的食量,相当于四十五到五十万普通成年的食量,虽然只增加了二十三万张嘴,但实际上消耗的粮食相当于五十万人的量,陡增五十万张嘴,广信、鼎炀两地的粮草将在三个月内消耗一空。

加之鼎炀和广信的三万四五千匹战马,粮食的消耗将急剧增加。

百里燕此时如梦初醒,心想上了雷霆的多管齐下的连环计。

“坏了!黑巾军定会从永兴河边再抽五六万人马,绕走都郡西郡,待晋军通过,直插合城以北,就地筑塞截断粮道。届时广信被围,雷城失守,二十三万晋军粮草无依断炊在即,根本及打通南下粮道,届时必向鼎炀城靠拢,在一月之内吃光鼎炀城所有粮草。”

这时姜闵忙问:

“那能否让晋军前来攻打围困广信的叛军!”姜闵道。

罗松亭苦笑道:

“绝无此种可能。”

“这是为何?”

“主公,魏涵十万晋军此番是直扑蒲城,围困蒲城之叛军定然不会继续围城,而是向东撤往广信,与围困广信叛军合兵一处,届时围困广信叛军将增至十三四万,甚至更多,魏涵不费吹灰之力解除蒲城之围,岂能来救广信,此乃其一。

其二,叛军若知魏涵率军前来,必定是在魏涵抵达蒲城之后,再袭取雷城,以迟滞晋军获悉雷城失守做出反应的时间,籍此消耗晋军手中的粮草。而叛军再后将晋军降人俘虏一并放还,届时晋军粮草被断,其或是去夺回雷城,且要速战,或是撤往鼎炀索要粮草。

依罗某所见,晋军若知雷城失守,第一时间必去回去夺回雷城,而叛军决不会令晋军得逞,定会提前转走雷城粮草,如此一来二去,晋军非但没能夺回雷城,还因攻打雷城而粮草告罄,此时粮道又被截断,二十多万晋军粮草断绝,届时又岂能来救广信。

退一万步说,即便晋军来势汹汹救援广信,叛军退而求其次避其锋芒,撤走南下,且不说晋军这二十多万张嘴广信无力供应,叛军万一再去围困鼎炀,这岂不还是于事无补。

届时被围的是我咸国城池,晋军断然不会去救,我军若是去救鼎炀,晋军岂不鸠占鹊巢占了广信!”

罗松亭一席话,正是说中关键要害之处,晋军绝无救援广信的好心,而且此番晋军损失两万多人马,吃了个哑巴亏。正找不到翻本的机会,真要是让晋军的二十多万张嘴吊在广信的粮袋上,非但解决不了现在的问题,反令晋军会反客为主,倘若给晋军断粮,晋军能立马翻脸攻打广信,而且还是理直气壮。

听到这里,百里燕细想片刻心生一计,他忙说:

“罗先生,能否就让晋军来广信吃粮呢?”

闻信此言,罗松亭反应激烈:

“这怎可以,广信若多二十三万张嘴,三月之内必起liáng huāng。况且公府的粮草,谁人来还!”

“若是三月之内有粮呢?”

“粮草何来?”

“其一,待晋军fǎn gong雷城失利后,粮草断绝,我军可以提供粮草为名,骗晋军前来替广信解围,将叛军吓走。而后迫其白纸黑字一纸契约,让他借多少还多少。

其二,三月之内咸国必有粮草,晋军若是继续在广信吃喝,我军只许其三月,三月之内晋军粮草定能从晋国大仓运到北海郡,其若三月之内不将粮草运来,我军给他断粮。”

“魏将军,此言儿戏了吧,晋国何人,那是毫无信义廉耻之徒,吃进嘴里的粮草,岂能还回来。况且说,这可是二十三万人,三月所需粮草甚巨,咸国何来粮草供应他们。万一三月后我广信断粮,晋军粮草是运到了,届时拿着粮草迫主公让城,那又如何。”

晋军是那种绝对不要脸的事情都干的出来的军队,罗松亭担心的绝非没有道理,届时晋军把广信的粮草吃光,然后等晋国粮草运到之后来给坐地起价。

他晋军非但不还粮,而且眼睁睁看着广信挨饿,逼着姜闵把广信让出,给晋军驻军,这种事情晋军绝对也干的出来。

但百里燕却毫不担心,他说:

“正因为晋军不会还粮,我军可在还粮契书上写以利息,让他们永远还不干净。届时他若不打算还粮,日后还可以秋后慢慢算这笔帐嘛。”

百里燕说的轻描淡写,罗松亭越听越觉情况不对,按说百里燕绝不会夸口托大,他忙又问道:

“魏将军何意?”

“他晋军运粮定是要从海上运粮,其押运水军定然不多,届时待晋军第一批粮草运到,他如若不打算还,这北海的水路开在咱们咸国门口,他说不还就不还,哪儿这么便宜事。

咱们就把着北海的水路,出动咸军水师前往江东、东原海路,专门截他晋国的官船、民船和商船,截留之后,货咱们不要,钱也不拿,人也不杀,全都一概扣下,让晋国把粮还了,咱们就放人放货。

他若不还,咱们天天扣月月扣年年扣,直到晋国把吃下去的粮草,连本带利的都吐出来!难不成他晋国吃了咱们的粮,占了咱们的地方不还,还有理动手?就当下这局面,他晋军若敢动手,什么后果,他比谁都清楚。”

听完百里燕一席话,罗松亭、姜闵、陈韵风三人是愣怔半晌没回过味儿来,罗松亭猛然发现,百里燕不要脸起来,那才真叫个无耻,晋军简直差的不在一个层次上。

沉寂片刻,罗松亭说道:

“那三月后广信无粮又该如何?”

“三月后会有粮,最快下月就会有粮草。”

罗松亭半信半疑:

“魏将军为何如此肯定?”

“天机不可泄露,况且魏某何曾有过虚言。”

“这……倒也是,但此事干系重大,魏将军总得有个依据,说服罗某与主公吧。”

“那好吧,梁军的十万大军若所料不错,二十多日前就应在永兴河东岸以南屯田,以马匹耕作,夏耕少说能开一百五十万至一百八十万亩土地。

即便以每亩一石半算,今年晚秋,至少能收上来两百二十万至两百五十万石粮草。不仅能解我军燃眉之急,还能将今年明初的liáng huāng应付一两月,只此一项,可暂保今年下半年北海郡粮草无忧。”

“只此一项,只够北海郡支用,哪够全国与永兴大军应付,魏将军不会是另有粮草来源吧。”

罗松亭刨根问底,百里燕也不否认,他说道:

“有,但天机不可泄露。非到必要时,决不可泄漏,否则后患无穷。姜公、罗先生,不知魏某此计意下如何。”

“事关重大,且让孤与罗先生等人从长计议,过两日答复魏将军也不迟。”言毕,姜闵不时撵着略显枯黄的胡须,目光却一刻不停的来回与罗松亭、陈韵风之间,显然是拿不定主意。

第381章 断粮

罗松亭此时仍旧半信半疑,猜不透清百里燕{既魏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有一点很显而易见,广信的粮草绝大多是公府粮草,如若被晋军吃光,咸王只认广信地皮上赈灾和军粮,断然不会认下给晋军吃掉的账。

这样一来,广信公府就只能自己去找晋军索要广信公府的粮草,发生任何冲突,咸王来个死不认账,到时候会是相当麻烦的事情。

但如果百里燕所提粮草之事为真,眼下不失为稳妥的上策。只要能将晋军稳住于广信,虽说两军貌合神离心猿意马,但至少两军合兵之后也是三十多万人,叛军不可能再来围城。

同时叛军短期内无法达成既定战略,等晋军、广信军缓过气来站稳脚跟,很可能向西突击咸西、都郡西郡,叛军的粮道也将受到威胁。

考虑再三,罗松亭与姜闵保持一直口径,以从长计议为名,没有直接答复。

当天夜里,耿彭于北门外叫喊两个时辰不得回应,最后灰溜溜的回到船上,继续向东航行,绕过叛军防线,前往麟城寻找登陆地点。

而与此同时,魏涵大军抵达鼎炀城外,收到鼎炀侯若干粮草接应,在探明叛军仍在围困广信、蒲城消息后,魏涵强压叶信,要其率骑兵出击,为晋军开路,结果被叶信所拒,魏涵在折腾半日无果后,只好继续率军先绕道向西,而后向北,赶赴蒲城。

但话说叶信既然知道蒲城、广信的情况,应该出兵解围才是,毕竟有三万机动力量可用。可事实上广信、蒲城的通讯消息已经切断,两地内部情况一抹黑。

同时叶信断然是不能去救蒲城,即便能解蒲城之围,姒光也断然不会去解广信之围,那去救蒲城还有什么意义。

而如果去打广信,现在雷霆已经挖掘了营垒和堑壕,骑兵毫无用处,只能往返于蒲城、鼎炀、广信三地不断转移,劫杀路上叛军。但三地的路程都太短,可迂回穿插的战略空间不大,叛军大可以结阵慢慢走,走三天总能赶到,如此骑兵就很难发挥出穿插突袭的效果。

最后也是最要命的,鼎炀城墙不如广信,人口不如广信。姜闵好歹蓄谋了二十年,家底丰厚准备充足,鼎炀城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叶信倘若出动,鼎炀城转眼变成叛军眼中的肥肉。

在魏涵距离蒲城不到半日脚程之际,围困蒲城的数万叛军趁着夜色,丢弃营寨军帐,于当夜轻装简从向东靠拢。直到第二日天明,蒲城守军恍然发现叛军已经撤走。

“报大将军,叛军于昨夜突然撤走,行迹不明。”一都统飞快说道。

姒光闻讯喜出望外:

“叛军撤了!”

“回大将军,是撤了。末将命斥候出城十里,不见叛军踪迹。”

“那关凌渡口呢?”

“情况不明,尚未有斥候前来回报。”

“快,随我去看。”

“诺!”

姒光率众将来到城东,远眺黑巾军大营,大营一片死寂,军旗东倒西歪营寨空无一人,地面满是狼藉,走的极为仓促,如同仓惶败退一般。

“呵哈哈……定是我晋国援军到了!”

“大将军,叛军诡计多端,十数日来围而不攻,坐等我军来援,其中必然有诈还是小心为妙。”

一都尉提醒道,姒光却不以为然:

“何诈之有,若是有诈,叛军为何要撤,何故不将我援军诱来,而后半路伏击。”

“这……末将不知。”

“既然不知,焉敢妄论军机,还不退下。”

“诺!”

当天下午,魏涵率军赶到蒲城,与姒光会师。耿彭所部四万余人广信上岸未果,由麟城登陆,西进绕道鼎炀时,发现已经被广信wài wéi黑巾军阻断西进去路,耿彭被迫退回麟城外驻扎,并遣战船十数艘,返回雷城运粮。

战船于四日后抵达雷城,此时雷城已经失守两日,叛军以电石火烧城门,不到半日攻破雷城东、西、南三门,血战一日击溃晋军,除七千余人由雷城港坐船逃亡海上,三万守军被俘一万两千余人,其余尽殁。

黑巾军以伤亡万余人代价,轻易攻取雷城,尽得雷城晋军全数辎重补给,更获得铁器兵刃六万余件,重铠两万件套,铜盾四千余件,并夺得战船百余艘,其余粮草、金银、铜钱不计其数,此役晋军损失惨重。

战后叛军将俘虏、伤兵解除武装,驱赶至关凌渡口西岸放其逃生,籍此消耗晋军粮草。

雷城失守的消息传至蒲城,已经是魏涵率军会师后第五天,姒光闻讯雷城失守,恼羞成怒之下险些气绝,着际令魏涵率军收服雷城。

魏涵起兵八万度过关凌渡,并收拢西岸黑巾军放归之晋军俘虏,随后西进攻打雷城,叛军以咸军新式守城法坚守雷城,魏涵率部攻城十二日不克,吃尽苦头,伤亡逾两万五千人,此时粮草告罄,遂遣人前去蒲城催粮。

姒光命战船送粮万石,魏涵再战十日,粮草再度告急,此时叛军调桑南、桑北两郡杂兵三万余人赶赴西郡进驻谷柏、池田两座空城,与谷柏、池田留守万余黑巾军会师,进一步威胁魏涵南翼安全,雷城久攻不克,魏涵所部伤亡近半,加之粮草断绝,魏涵遣人再度请示姒光运粮。

蒲城无粮可运,遂令魏涵再坚持五日,姒光遣人去往鼎炀筹粮,结果被鼎炀侯张隽、叶信同时拒绝。

此时叶信、鼎炀侯同时意识到雷城失守,带来的二十多万张嘴,很快将吃光北海郡所有粮草。遂紧急催派信使前往陔陵告急,信使前往合城途中遭遇叛军阻截,一死两伤,但最终得以逃回鼎炀报信。

事情至此,叶信方才知道叛军早于十数日前,穿越北海郡与都郡西郡间广袤原始森林与沼泽,神不知鬼不觉越过了永兴河防线,直插北海郡后路,切断了南北通道,北海郡至此基本已被孤立。

八月上旬,雷城久攻不下,魏涵率部退回蒲城,魏涵本人被流失射伤左肩。此时蒲城粮草已不足五日,晋军陷入断粮危机。姒光数次派人前往鼎炀、陔陵筹粮。

前往陔陵信使一去杳无音信,鼎炀方面再度拒绝,叶信附函姒光,详告其鼎炀通往合城道路被叛军阻断,鼎炀粮草不济,无法供应晋军,要晋自想办法。

正值断粮迫在眉睫之际,广信信使岳蟠奉命抵达蒲城。

“岳蟠见过两位大将军。”

“岳管事,此来不是来看我军笑话的吧。”姒光不屑说道。

“岳某奉我家主人之命,请贵军前往广信扎营,我军可供应粮草军需,以支应贵军等到晋国粮草运抵之日。”

闻讯广信愿供粮草,姒光、魏涵二人都是精神一振,但同时都想到,此时广信正被十多万叛军围着,晋军此时过去,岂不是要替咸军拼杀。想到这里,姒光沉声说道:

“广信公不会是想要我军替广信将黑巾贼击退吧。”

“姒将军明鉴,两军既为友邦,又何分彼此呢。只要贵军向我靠拢,我军自会从西门杀出,接应贵军。”

这时左手吊着绷带,紧蹙眉头的魏涵质疑道:

“那为何不从港口登陆入城,如此岂不更加妥当。”

“是这样,最近叛军不知从何而来大量战船一百余艘,出没于附近海域,在下也是沿海轻舟而来。倘若贵军要从港口登陆,万一遭遇叛军船队,恐怕不会比陆路更加安全。

况且说,贵军二十多万人,我广信数十万人丁,贵军入城后,广信究竟是我咸国的,还是贵国的,到时候恐怕由不得我主人说了算吧,要是贵军一抬手一跺脚,广信的地面也得抖三抖,我军岂能放心贵军二十万人进城。”

岳蟠一席话,结结实实把魏涵顶了回去。

目光与姒光一番交换,魏涵继续说道:

“还请岳管事堂外稍等片刻,待本将与姒大将军从长计议再做答复。”

“二位将军请便。”

岳蟠略施一礼,大大咧咧转身而去。

少时,魏涵说道:

“姒将军,广信公此议分明是将我军关在城外,替广信解围,用心险恶,不得不防呀。”

“但眼下我军粮草告罄,仅够支撑三日,若不去广信,便只能去鼎炀。鼎炀粮草还不如广信。我军若去广信,尚且能背靠北海,以水师为依仗,从晋国运粮,只要坚持两月,粮草必到。但若去鼎炀,鼎炀既无港口,粮草也不足用两月,等不到我军粮草运到,鼎炀粮草便要耗尽。”

“那为何不能先从鼎炀借粮,打通南下陔陵通道,回到永兴河。本将在永兴河尚有三月粮草,足以支撑到粮草运到。”

“从鼎炀至永兴河,二十多万人少说需要半夜日才能抵达,且不说鼎炀城粮草无多断不会借,一旦我军南下合城与叛军遭遇,广信叛军若是尾随而至,我军岂不要腹背受敌。”

“唉……”魏涵垂头丧气,接着又说:“如此说来,我军只有去广信这一条路了。”

“若是去鼎炀,咸军虽然不至于一粒粮草也不给,但我军恐怕也进不了城,依然被咸军垫在城外,万一叛军趁着我军兵士饥饿乏力前来偷袭,其结果不会比广信更好。去广信尚且能以广信港为依托,再不济,先向广信借十天粮草,我军先坐船回到江东东郡也不失为办法。”

魏涵闻讯,眼前顿时一亮,赞同道:

“好计,若能从广信借到十天粮草,渡海前往江东,我军也算是安然无事。”

二人一拍即合,随后再次召见岳蟠,就两军会师一事商议详细内容。并遣战船绕至远海,护送岳蟠潜回广信。

第382章 猪队友

由于叛军缴获大量晋军战船,致使叛军组织长孙与咸国人迅速武装起一支水师,并封锁了广信港出海口,虽然战力有限,但上百艘战船聚集起来,对付零星几艘孤船,依然颇具威力。

潘岳坐晋军战船于第二日夜,抵达外海,而后坐小舟突破叛军战船海上封锁,于后半夜进入北门,将消息传回广信。

罗松亭、陈韵风、姜氏父子连夜商议,于清晨,罗松亭亲赴城府司马府,将消息告知百里燕{既魏贤}。

叛军后撤之后,广信城清静二十余日,百里燕腿伤新愈,日夜忙于处理伤员,操练新兵,每日忙到深夜,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睡醒。

罗松亭突然而至,百里燕多半料到是晋军要来投靠。

雷城的战事断断续续零星传回不少消息,大致可知晋军久攻不下,粮草出了问题,后来四五日前,北门发现港口外出现飘着黑色巾旗的晋国制式战舰,就知道晋军非但是久攻不下,连带还输掉了裤底,彻彻底底当了一回运输大队长,帮了咸军天大的倒忙。

打了个哈欠,用冷水搓了把脸,百里燕正了正神色说道:

“罗先生此来定是晋军粮草告罄,前来投靠我军了吧。”

“是啊,但据可靠消息,晋军是打算从我军这里接走十五天粮草,好让他们坐战船渡海回到江东。”

“哼,尽出些损人不利己的馊主意。他们把北海郡搅成了一锅粥,现在甩甩屁股想走人,哪儿那么容易。”

晋军直接导致了北海郡形势的剧烈恶化,现在吃了点亏,撂下挑子想一走了事,把所有的军事压力都撂给咸军,门儿也没有。

百里燕措辞切口让罗松亭挺意外,很新鲜,却也切实生动。

“魏将军,罗某与主公商议决定,晋军此来,我军只给晋军三日底粮,吃完再给,拖到晋军粮草运到之日,魏将军以为如何。”

“这也正是魏某之意,绝不能便宜了晋人。”

“既如此,晋军最快于今夜抵达,最迟今晚后半夜,魏将军先锋营骑兵可愿随我广信军骑兵一起出击?”

“无妨,魏某估摸着,叛军若是知道晋军东进广信,必然撤兵去围鼎炀。而后试图以新建水军,切断晋军海上粮草补给。若是如此,晋军自己做的孽,很快就要遭报应了。看来,晋军没了韩合、王硕两员统帅,晋军也就只剩下孔武之力。”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噩梦般的队友,此时此刻用来形容晋军再恰当不过。

叛军自起事一年多来,无一艘堪用大型战船,晋军这次损兵折将,一次送给叛军一百五十多艘,当真是地主家腰包鼓不缺钱,干的尽是运输大队长的事。

正值与罗松亭说话之际,白合匆忙闯进前堂:

“将军,叛军有异动。”

百里燕眼前一亮,笑着说:

“罗先生,看来叛军是要撤兵了去围困鼎炀了。”

罗松亭不紧不慢说道:

“叛军十数万人,半日之内撤尽已是极快,其必然要在晋军赶到之前,拉开与广信距离,以免被我军从背后追上。是否此时遣人骑快马前往鼎炀,将消息告知鼎炀侯?”

“我看不必了,叛军定是提前派出哨探斥候,在沿途警戒设伏,倘若只派出数人前去报信,多半也是误了他们性命,若是大举出动只为报信,万一黑巾军设计,那就得不偿失了。”

“既如此,你我分头行事,午时在西门集结,前去接应晋军。”

与罗松亭说定,百里燕随白合来到南门,可见四里地外叛军大营兵马调动平凡,正在拆除军帐,装上车马运走。

“苏洪、白合,待叛军南撤二十里后,命人出城修补城墙和南门,务必五日之内修补到位。”

“诺!”二人异口同声道。

“此外,晋军今晚抵达广信,你等务必提高警惕,晋军虽是联军,但两国有仇,且晋军比叛军更狠,谨防晋军强行入城。”

修补城墙既是防叛军反杀回马枪,也是防着晋军此番吃了巨亏,心里窝火兵戎相见。

叛军于下午未时尽数撤离,百里燕先锋营老卒两千余人,随姜乾、宋平、罗松亭,率广信军骑兵由西门而出,西行三十五里与晋军遭遇。

晋军激战月余已是狼狈不堪,旌旗东倒西歪,人马无精打采,延绵稀稀拉拉延绵二十多里地,形同散兵游勇士气极度低迷。因广信军提前赶到,晋军如惊弓之鸟,误以为是撞上了叛军。

索性罗松亭、姜乾等人在永兴河时与魏涵有过数面,两军相见之下,倒也认了出来:

“让二位将军受惊了,在下广信罗松亭,这是我家少主,奉我家主人之命,前来迎二位将军入城。”

罗松亭马上行了一礼,一番详细介绍,姒光不以为然道:

“原来是广信少将军,本大将军见礼了。”姒光随意拱了拱手,丝毫没有待见的意思,紧接着又道:“不知贵军何故未按事先约定突然而至,莫非黑巾贼已被杀溃。”

姒光张嘴便是先拿捏咸军的不是,这令姜乾颇为不快:

“叛军闻讯晋国大将军威名,早就吓得闻风丧胆屁滚尿流,哪里还敢挡贵军的大驾,上午便是卷了铺盖仓惶溃逃,只留下几座空寨给贵军安享,故而我军才能提前赶到迎接姒将军,我军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姒将军多多包涵呐,呵呵……”

姜乾话虽不重,但可谓极尽讽刺与赞美,最后冷冷一笑,更是让晋军诸将脸色颜面扫地,却也不能发作在脸上。

姒光更是老脸暴抽青筋,怒而难发,气氛一时间颇为尴尬,这时魏涵急忙催马上前解围:

“此番多谢咸军相助,天色已是不早,你我两军还是今早上路,以免被叛军所趁。”

这时罗松亭说道:

“不忙,尚有一事需有言在先,以免两国来日生隙,为此伤了和气。”

魏涵也是阅历深厚,罗松亭此言岂能不知深浅,广信军果然是设了圈套的,目光与姒光一番交换,魏涵小心问道:

“罗先生这是何意呀?”

“呵呵,其实也无甚要紧之事。说来也简单,我广信粮草不足,但尚可供贵军支用两月,贵军毕竟人数众多,两月所耗实在惊人。而我广信连年受灾,今年更是绝产,田间颗粒无收,明年夏收之前,粮草尚有半年的缺口。

故而贵军一应吃用,日后皆要如数归还,否则怕是饱了贵军肚皮,今冬就得饿死我全城百姓。想必贵军不会忘恩负义,背负吃拿友军,饿死百姓的骂名吧。”

“这……”魏涵一时语塞,他算是听出来了,咸军的粮食不是白借的。当然,他也清楚粮草哪里能打白条借给外军,更何况现在缺粮。

但问题是罗松亭前前后后反复两次提到粮草有缺口,撑不到明年夏收,这无疑是在暗示他们,咸军要收利息,但又没明说,显然是要晋军自己识相。要是不识相,明天就可能断粮。

正值魏涵思索之际,姒光不快道:

“哼,我军替你等在雷城、蒲城苦战,如今损兵折将,你军却还要为丁点粮草斤斤计较,未免小人德性了吧。”

“呵呵!”姜乾冷笑道,徐徐又说:“贵军厉害呀,二十五万大军威风八面,如今雷城、蒲城何在呀!”

“你!”姒光气结,气的咬牙切齿,愣是无话可说。

这时魏涵忙是说:

“少将军,我军只要向贵军借十五日粮草,助我军渡海前往江东,日后定当奉还。”

魏涵话音刚落,百里燕催马来到姜乾、罗松亭身旁,咄咄说道:。

“魏涵将军,北海郡如今形势乃贵军一手所致,而今闯下天大祸事,却想一走了事,有这么容易吗。”

魏涵闻讯望去,定睛一看顿是吃了一惊,只见此人上唇两撇乌须,下颚短胡,浓眉大眼鼻梁高挺,长相颇为神俊,而且总觉此人似曾相识,但好像又没见过。

“阁下是?”

“本将魏贤,诸位不会是忘了吧。”

“嘶……是你!”魏涵大惊失色。

“对,正是本将。怎么,难道本将方才说错了吗。贵军二十五万人呐,不是二十五万口猪,被叛军十数万人马杀成这般,成何体统。”

“当年就是你在尹秧城内!”魏涵震惊又问。

“对,正是本将,夺肥城也是本将,设计坑杀你与姒昌骑兵的也是本将,冲入你军大营,生擒姒昌也还是本将,如今坐镇广信的依然是本将。怎么,魏涵将军觉得本将不配?”

魏涵铁青着脸色默然不语,晋军诸将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姒光这时本就暴抽青筋极为不痛快,闻讯魏贤这个名字,脸上的忌惮之色更甚。

晋军反应令罗松亭、姜乾、宋平颇为诧异,他们倒是知道魏贤当年出道时才十五岁,在赵逊手下效力时出谋划策,曾经是杀得晋军心惊肉跳。现在看来,晋军当中早对魏贤颇为忌惮,以至于本尊当面驾临,晋军诸将无人不惧,即便不想低头也得认账。

第383章 剥削

气氛再度陷入僵持,罗松亭忙是说道:

“原来诸位与魏将军早就相识,今日化敌为友,也是两军幸事。诸位,粮草事关重大,还是先定下如何借粮,再叙旧情如何呀?”

“哼,那你们说,这粮草如何个借法。”姒光撇着脸,口气极为不快。

“我军粮草无多,故而只能每三日借一次粮,三日后我军再令人送粮,诸位将军意下如何呀。”

闻讯三日一借,姒光终于坐忍不住,怒火跃然脸上。

“姓罗的,不要欺人太甚了。三日之粮如何稳定军心,真当我晋国可欺。”

这时百里燕{既魏贤}截话说:

“那感情好,贵军自便吧,我军恕不奉陪。”百里燕掉头催马便走。

魏涵这时说道:

“姒将军,大局为重,还是忍一时吧。”

“哼,今日之羞辱,日后定要咸人加倍偿还。”

百里燕闻讯脸色一沉,又掉过头来道:

“借一换一,立字为据,否则一粒粮食也不给。”

“魏贤,不要欺人太甚!”魏涵忍无可忍,额头青筋暴跳。

“本将欺人了吗?”百里燕指了指自己,接着又道:“本将军记得二十年前宋国liáng huāng,借一还三将粮草借给宋国,逼着宋国只能以战马和牛羊抵偿。如今才是借一换一,本将有何不可。”

“你!”魏涵咬牙切齿,他也知道这件事上晋国不占理。

在时下有两样东西是可以放gāo li dài的,一是借粮,二是借兵,借钱利息再高,也没这两样来钱快,因为粮食和兵与土地和生产力直接挂钩。借兵带来的是政治收益和土地、驻兵、占领权收益,借粮则是掏空借粮国国力的经济手段。

借粮的偿还利息往往高达百分之五十以上,liáng huāng灾荒时期,能有三倍甚至四倍。

当下一个壮劳力以人力耕作,一季最多可耕十一二亩,多数只能耕**亩地,以一家两老人、一对年轻夫妻、三个小孩的人口比例,纯人力耕作,一季度最多耕种二十七八亩、三十多亩地,一般情况下根本达不到这么多,只有二十亩出头,如有耕牛,一头牛可轻松耕作二十五亩以上,辅以人力,一家七口人耕种三四十亩地并非难事。

但话说,有了耕牛,一天就能耕二三十亩,一家七口人,难道耕不了一百亩两百亩?不然,这耕牛、犁和汉朝时期出现的耧车,只解决了耕作问题,没解决收割问题,一个成年劳动力,用镰刀,一天就只能收七八分地,一亩地撑死了,极少数的一个壮劳力,一天能收一亩地。

所以耕牛轻轻松松一天能耕三十亩,但是得要一个壮劳力得要割四十天,折算一户人家,差不多六七天,合上、晾晒、翻地、轮作再耕,差不多就是半个月到二十天。【注1】

而一个成年人男子壮劳力一年所需口粮,大致为米粮五石,菜羹或其他少量副食品一石半,少许盐。以一家老少七家口人计算,一年的口粮所需粮草在二十至二十五石上下。

薄田亩产大致在一石米之间,产出超过两石即为中田,三石以上者为肥田。

咸国物产富饶若非荒地,普通土地的产出多在一石以上,百姓耕作土地多为普通田亩与中田各占一半,肥田则被权贵悉数占有,普通平民极少能有肥田。因此咸国绝大多数地区一年能种两季水稻,或一季水稻一季小麦。

不计荒年、耕牛和家庭成员结构,正常年份一季水稻以一家老少七口人算,一季可耕三十亩地,收四十石至四十五石粮,少一点三十五六石,每季征四成至五成的田赋,第一季的余粮老百姓能勉强一年糊口。

第二季再征,老百姓手头的余粮能购置生活用品和副食,结余的留着备荒和种粮。

即便按五成田赋征税,壮劳力户仍然能基本吃饱。战时田赋增至七成,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将处于生死线上,而且还得没有天灾。

而宋国是个高原草原诸侯,其薄田亩产还不到半石,且占全国农田的半数,若没有大量放牧,使用耕牛,宋国断然是养不活自己的。

要这样一个勉强才能自给自足的诸侯,支付三倍的利息,已经不是借粮,而是放gāo li dài掏空宋国,迫使其以牲畜马匹抵押给经过偿债。

现在只要晋国借一还一,姒光等人竟觉得过分,那宋国就是应该被宰?这算什么道理。

魏涵气结之际,百里燕又道:

“粮我军可以借,晋国如果不打算还,也没关系了。但不想承担由此带来的后果,几位将军可要想清楚,不要追悔莫及呀,呵呵……”

一番冷嘲热讽,百里燕掉头催马而去,气的姒光、魏涵气炸肝肺面如肝色,愣是无可奈何。

百里燕转身离去之际,罗松亭依然不紧不慢,甚至脸上还浮着很是客气的笑容:

“魏将军年轻气盛为人耿直,二位将军切莫要往心里去,还是尽速将借粮之事定下,二位意下如何。”

“罗先生,借一还一本将军认了,但是三日给粮一次,未免太少了吧,十日为限,十日运粮一次,不能再少了!”姒光强硬道。

“那不行。”姜乾拒绝道:“粮草现已被城府司马府节制,三日给粮就是三日,多一日也不行。”

“原来闹了半天,你等也说话不作数,那就去广信城府司马府,本大将军亲自与他商谈。”

“呵呵,广信现任城府司马将军正是魏贤将军,二位要谈,可以当面谈,何必进城呢。”

罗松亭不温不火说道,魏涵眼前拉黑几要吐血倒地,折腾折腾去,不就是想说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罗先生、少将军,三日就三日吧,你等莫要在耍什么花样!”

魏涵忍无可忍道,姒光脸色铁青,沉声质问道:

“魏将军,如此置我晋国颜面于何地。”

魏涵苦着脸道:

“现已到如今地步,魏贤不松口,岂能有余地。姒将军,为了二十几万弟兄,忍一时吧。”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百里燕当道,攥着晋军的饭口袋,魏涵若不退一步,百里燕虽不至于给晋军真断粮,但是一天一天的送,粮草里面再掺点沙子和些泥土,长此以往,折腾也能折腾死。

而且到时还得还粮,否则以百里燕的手段,真能搅的天翻地覆。魏涵不想当此关头,让兵士和肚子过不去,忍一时也就算了。

就在魏涵说服姒光,自以为平安无事之际,罗松亭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字据递给魏涵,看过之后几乎要栽倒马下吐血而亡,姒光怒不可遏痛斥咆哮:

“不要欺人太甚,今日尔等猖狂一时,来日定尔等十倍奉还!”

罗松亭不徐不疾悠悠的说:

“姒将军,罗某也是为了晋国声誉着想,还是白字黑字写清楚了为好,倘若哪日贵军翻脸不认账,罗某可没法儿向姜公交代呀。而且我家少主在此,罗某可是立下军令状,万一贵军不还,罗某的人头可就搬家了。”

“好,本将给你签,尔等就等着!”姒光撂下狠话,令人拿来笔墨写下大名。

罗松亭确认无误,遂将借据收入怀中,随后将晋军引向广信。

两军于天黑后抵达西门外,耿彭大军率先抵达与姒、魏涵会师,并提前在西门外支起军帐竖起营寨,晋军抵达即可入住。晋军所有伤兵一律留在城外治疗,兵将不得入城,广信将供应一应粮草药品所需。

晋军扎营不久,魏涵巡营回到大帐,姒光怒火未消,信誓旦旦的要咸军付出代价。

“姒将军,兵士皆已安置,将军也早些歇息吧。”

“歇息!本将咽不下这口气!”姒光歇斯底里道。

“在下已让水师出海,前往江东先运来粮草,以解我军燃眉之急,而后再坐船回江东也不迟。”

“此番兵败又遭咸军羞辱,大挫我晋国国威,此等奇耻大辱,此生不报,本将难辞其咎。”

“姒将军,此番兵败并非我军之过,实乃叛军凶悍,咸军尚且难以招架,更何况我军中了黑巾贼兵奸谋,大王定然不会降罪将军。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抽身,再不可被咸军所利用,以我军实力与叛军消耗。”

“他们痴心妄想!”

魏涵尽可能为姒光开脱,找回些面子和心理安慰,实则他很清楚,姒光从一开始就将目光盯上了蒲城和广信,此前咸军攻打邵平,姒光默许叛军从谷柏、池田抽兵,就为今天兵败埋下了祸端。

黑巾军此番攻打北海郡,正是利用了姒光贪功的本性,故意将蒲城让给晋军。

姒光是晋王堂亲,但并非核心贵族,因此姒光并无封地,韩合功成身退进入内朝后,晋王用贵族节制了北军,姒光就是这个时候举荐担任征北大将军,出征歧国震慑卫国。

此番出兵咸国,既是晋王许可,同时姒光另有盘算,想乘乱在咸国开疆拓土,来日好从咸国攫取一块丰厚的土地。

广信公素有反心,不论以什么手段平了广信,姒光便有了据为己有的合理借口。而且太子妃舅舅方伯名义上虚封了各尹秧君,姒光难道就不能封一个广信君?

姒光正是抱着此等利益熏心想法,被名利蒙蔽了心智,最后一步步落入叛军圈套。

而且魏涵已经从耿彭处得知,广信军早在二十六七日前,就知道雷城要失守,耿彭不以为然,结果丢了雷城。这意味着咸军从一开始就知道叛军盘全计划,是故意引晋军与叛军死磕。

晋军抵达广信的第二天黄昏,黑巾军在雷霆天王率领下抵达鼎炀城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四面围死鼎炀。

夜色中,鼎炀侯站在北门城楼遥望广信方向,心中的挫败感跃然脸上:

“佑儿,派往陔陵的信使可有消息。”

“尚没有回音父亲。”

“唉,晋军败了,北海的局势恐怕就此大坏,早知如此,爹爹就该让你留在陔陵,也好为族中留条血脉。”

“父亲何出此言,鼎炀乃是我族根本,孩儿堂堂七尺汉子,岂能贪生怕死。”

“好啊,是我张家的好男儿,就是错,也得认倒底。”沮丧中,张隽顿感多了一丝欣慰。

【注1】民以食为天,农耕时代,农业土地的产能决定了土地产出与人口基数,而人口基数与土地幅员,决定了农业时期王朝的综合国力。

古代中国作为典型且成功的农业型帝国,具有完善的农业化体系,中国最早在秦末汉初发明了“耧车”,一种用于种植旱作作物的自动条播机,与现代的自动播种机原理基本相同,使用耕牛可实现日更轻松一百市亩小麦或者豆类,同时铁犁的普及使用,让中国农业长期获得较高产出。

但耧车只能用于旱作,既小麦与豆类,而小麦与豆类的亩产,却比水稻低百分之三十,尤其是古代育种与植物技术不成熟,比水稻低很多,同时种植小麦土地需要的养分却比水稻多,因此耧车的出现并没有解决中国高产主粮水稻的产能。

同时耧车、铁犁只解决了种的问题,没有解决收割问题,收割比人工撒种和插秧的体力消耗更为繁重,一个成年劳动力,一天仅能收割**分市亩,多一些一亩二分地。

因此即便有耕牛、耧车,一天能耕一百亩,但是一个人一天撑死了收一亩,一家七口两老,两口夫妻、两个孩子,合上收割、打谷、晒谷、翻地、耕地、播种,一季六口之家人力也就只能种二十多亩地,多一头耕牛,能种三十多亩,不是耕牛不能多耕,而是来不及收。

因此耕牛技术的出现,一定程度上解放了种植期间的劳力,让种植、翻地、播种的时间缩短,从而到收割之前这段时间,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可以用于其他生产劳动。

第384章 无路可走

此时叶信在护兵拱卫下来到北门城楼,见城外叛军连营,他上前两步说:

“太尉,叛军暂不会攻城,我军尚有转还余地,大可不必如此担忧。”

张隽只觉得是叶信的安慰致辞,不以为然:

“叛军自起事至今,无坚不摧攻无不克,岂有不破城的道理。”

“太尉,叛军虽众,但鼎炀城中尚有老卒近四万,新丁近两万,小六万人,叛军贸然攻城其伤亡必大,此乃其一。其二,叛军现已截断我军南下通道,粮道断绝,而雷城失守,叛军此时突然放弃围困广信来围鼎炀,定是晋军二十多万人马去了广信。

而广信粮草至多支撑到明年年初,现在一夜间多了晋军二十多万张嘴,广信粮草至多再坚持两至三月月。叶某判断,叛军围困鼎炀是假,意在断绝广信粮草是真。”

这时张佑说道:

“晋军可从本土起运粮草,即便需要一番波折,两月之内定然运到广信,叛军又岂能不知此理。”

“少将军,据报,黑巾贼夺得叛军大型战船一百五十余艘,两月之内若是拉起一支水师,晋军粮草岂能顺利运抵广信。”

魏涵先派战船前往江东,先调拨一部分粮草,而后晋军坐战船返回江东,事实上叛军战船早在麟城以东的海面上伏击晋军战船,根本就没有将粮草运往广信的可能。

“此乃叛军消弭我军粮草之计,等到我军粮草不济之时再攻城,我军将毫无招架之力。”

叶信道,张隽又问:

“那广信为何不趁有粮之时从背后前来驰援我军,进而里应外合将叛军逐走?”

“且不说晋军不会为咸国流血,其攻占蒲城与黑巾贼一战,也是为了图谋广信。广信军倘若出兵来救,晋军岂不趁机占了广信,还美其名曰为我咸国守土。”

“是啊,晋国这些小人图谋的只有我咸国之土……”鼎炀侯叹道,目中顿多了几分暗淡。

叶信这时继续说道:

“其实我军并非全无生机,纵然晋军与广信心猿意马,但好歹有近三十万人,叛军在北海郡粮草耗尽之前,断然不会大举进攻鼎炀。鼎炀粮草尚可用至今冬,草料也足两月,短时内鼎炀并无失守之忧。”

往往越是不可能的事情,越可能成为现实,广信守军七八万之众,晋军二十多万,加上鼎炀,怎么也有三十六七万吧,围困鼎炀的雷霆大军至多十三万人。

即便算上切断鼎炀至合城的五万黑巾军,雷霆在鼎炀城附近,只有十八万人马,仅是晋咸联军的半数,在占有绝对兵力优势之下,非但没打赢战争,相反接连丢城失地,着实不合情理。

但细究起来,且不说两军没有统一的指挥系统,晋军哪里又会替咸国流血,更何况姒光心术不正,想的依然是如何夺取广信。如此一来,晋军从头到尾便不足为虑。

从而根本上将两军分化,被黑巾军各个击破。即便此时落魄到寄人篱下的窘迫地步,晋军依旧不可能被咸国驱使。

当然,广信如今捏着晋军的粮草,可以断粮为要挟,逼迫晋军南下与叛军交手,但也很难说晋军关键时刻突然撤兵,将咸军的背后暴露给叛军,此等事情百里燕{既魏贤}又岂能不知。

于是眼下的局面是,纵然联军在北海郡有三十六七万人,而实际上相互掣肘难以发挥实际兵力的一半,相互之间尔虞我诈,又岂能合力制敌。

叛军切断鼎炀经由合城通道后,广信发往陔陵的函件只能走麟城经茂丘,一人一马一路翻山越岭,抵达陔陵最快也要六天时间。

合城通道截断之后,陔陵发往北海郡的消息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随后才由合城守军发现叛军在合城以北八十里地高筑营垒土堡,仅靠合城的守军数千老弱郡兵和民军根本无力攻破,遂加急向陔陵求救,火速调兵驰援,生怕叛军立刻攻破合城。

赵逊闻信合城通往鼎炀通道被叛军切断深感震惊,叶信的三万骑兵就在鼎炀,而要封锁通往合城的路,必须经由鼎炀,难不成叶信斥候的眼睛都瞎了不成,偌大一支叛军从鼎炀城属地溜过竟然不知道。但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可能。

五万人马打鼎炀过,根本瞒不住,叶信三万骑兵群起而攻之,五万叛军也得伤亡惨重,不至于如此轻松的在合城以北筑垒建塞。

唯一的可能,只有是叛军打通了都郡西郡通往鼎炀以南的这段原始森林的路,经由此路将兵马运动到合城以北。

合城通道被切断的消息尚未平静,雷城失守的消息又引起轩然大波,赵逊清楚知道,这才是最要命的,晋军的粮草没了,而永兴河畔晋军的粮草又运不上去,晋军就只能坐等在北海郡吃咸军的粮,这意味着北海郡的liáng huāng,足足提前了三个月。

广信发出的催粮信一封接着一封,咸王寝食难安夜不能寐,晋军断粮,最急的自然是西寰,今日再次进宫与咸王当面交涉。

“父王,晋军断粮在即,为何迟迟不派援军北上救援,打通粮道。”

“太子妃,晋军二十多万人马,吃着广信的粮草却按兵不动,晋军就不能南下解围吗?”

咸王忍无可忍反问西寰,西寰却是理直气壮:

“姒大将军来函称,广信公一次只给三日之粮,三日过后再给,如此恶意刁难羞辱晋军,姒大将军岂能催动大军南下解围。”

合城被切断了通道,但广信依然能从经麟城、茂丘将信送往陔陵,咸王与西寰对广信的形势多少是知道的,两边都在向自己的主子告状。

姒光告咸军不给粮草,百里燕告晋军想坐船逃回江东。咸王纵然心里有数,但当着自己儿媳的面扒拉这种事情,既不合自己长辈身份,也不对人。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咸王这时讽刺问道:

“太子妃,广信若是给足粮草,姒光大将军能南下替寡人解围吗?”

西寰哪里能做晋军的主,被咸王如此一将,只好含糊其辞说:

“只要父王下令广信供应十五日粮草,姒大将军定有主张。”

“哼哼!”咸王冷冷一哼:“黑巾贼兵在鼎炀周围有兵马十七八万,晋军二十余万人能敌得过?不会是拿了寡人的粮草,坐船回晋国养心安神吧。”

咸王一言既出,西寰立时脸涨通红愤懑难当。她打心眼里就没打算让晋军给咸国送人头,哪里能让姒光大军南下解围。

“父王,那总不能坐看晋军断粮吧。”

“晋军何时断过粮,不还吃着广信的粮草吗。”

西寰立时哑口无言,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咸王这时又说:

“即便此时从永兴河东岸晋军大营将粮草运往广信,也只能等到下月,除非太子妃能说动安泰侯,动用梁军为晋军送粮,否则寡人此时此刻已抽不出一兵一卒一个匹夫为晋军送粮。太子妃请回吧,寡人今日累了。”

话音落下,咸王立身而起,头也不回的走出广渊殿负手而去。西寰沉着脸色,被咸王冷脸吃了下面,心里极不痛快,没有丝毫逗留的打算,随即坐车离开了王宫。

咸王走在去百灵园路上,高勋匆忙而来,手中还拿着两封铁匣密封的密函。

“大王,荀大人从志国发回的密信,另一封是我国驻梁国使者密信。”

“哦,快拿来寡人看。”

“诺。”

高勋承上铁匣,咸王确认完好无损,相继拆开两信细看。

“大王,荀大人信中都说了什么。”高勋斗胆问道。

“好消息,志国已允诺卖予寡人粮草辎重,正在装运。先发一半,经由岁当郡进入我咸国,另一半等银钱到付之后,志国再发。”

“那真是太好了,真是揭了我国燃眉之急。”

“不过……梁国来信,北海最近海贼猖獗,上百万寸银难以短时内运到,梁军要等下一批梁军粮草,一起由梁国水师押往东原郡,最快也要两个月后。”

“如此会否误了与志国的约定,要是志国反悔,那可就坏了大事。”

“无妨,寡人已经凑了五十多万两寸银,待志国水师将粮草运至岁当郡,寡人可将银钱运往志国,如此也能给荀大人有个转圜的余地。”

荀牧亲自赶赴志国,就购买粮草辎重与战略物资紧急磋商,志王虽然是答应了,但只答应一半用珍珠交易,一般用银钱和黄金交易,用珍珠交易的部分正在发往咸国,用贵金属交易的部分只有等钱到账后才会发货。

“高勋,广叔子老先生可有话带给寡人。”

“禀大王,老先生说,只要有粮,拖住叛军,叛军早晚必退。”

“是啊,但要寡人坚持到何时呢,寡人耗得起,咸国耗不起啊。赵逊将军那边可有说什么?”

“回大王,永兴河实在抽不出半点兵力北上增兵合城,而且现在黑巾贼兵在徐国lián zhàn连捷,很快将迂回至孙国南翼,而北海方面长孙国虽说是在蜀田郡顶住了叛军。

但长孙步军终归不堪大用,顶住叛军攻势多半因叛军主力拖在我咸国,而暂时安然无恙。倘若我军兵败,叛军扫灭长孙国,恐怕也就是两三年时间。

现在唯一能指望,也只有尽快将粮草运回,以稳定民情军心,实在不行,也就只能……”

高勋欲言又止,咸王蹙眉说:

“只能什么?”

“请大先恕臣之罪。”

“但说无妨,寡人恕你无罪。”

“谢大王。臣以为,晋军不堪用,去吓唬吓唬卫国还是可以的。若能让魏将军出面,向歧国借兵,这也未尝不可。”

“什么什么?向歧国借兵?怎么个借法?”

咸王拉下脸色质疑反问,高勋说:

“魏将军乃歧国人,歧国多次遣使游说魏将军回国效力,若是以魏将军作价,向歧国借兵十万,也许还能解当下燃眉之急。”

咸王闻讯勃然大怒:

“荒唐,寡人岂能将魏将军抵给歧国。”

“臣失言,臣该死,还请大王息怒。”

高勋诚惶诚恐自请有罪,咸王仍然怒气未消:

“你叫寡人如何息怒。魏贤乃我咸国之栋梁,寡人的臂膀,兰渊公主的女婿,一个魏将军抵天下百万雄师,你让寡人把魏将军卖了,你叫天下人如何看寡人。

魏将军替寡人效死命,若是回了歧国,岐王如何能重用他,晋国人有岂能放过他,你这是在陷寡人于不义知道吗!”

“臣罪该万死,臣知罪。”

“行了,起来吧。此事不可再提,若是被魏贤所知,魏贤必与寡人离心离德,此乃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岂能为之。”

“臣明白,是臣一时糊涂。”

“去,让太子到百灵园来见寡人,西寰的肚子现在就是寡人也看得出来怀了姜家的种,但为什么其他女人就一点动静都没有,寡人要当面问他。”

“诺,臣即刻带太子前来见驾。”

第385章 前途未卜

太子和西寰xing fáng之事咸王一直蒙在鼓里,直到上次公孙岳作乱,西寰为了自保给说漏了嘴,眼下过去一个多月,西寰的肚子日渐鼓起来,而咸王安chā jin太子府的其他女人,却是到现在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禁让咸王担心起咸国未来的命运。

晋军如此靠不住,哪里还能指望晋国这头狼,咸王此时心里渐渐萌发了换太子的打算,但换太子得有个像样且说得过去的借口,否则晋王把西寰嫁给太子做什么呢,不正是等着将来新王登基吗。

西寰回到太子府后脸色铁青,晋使钱坤等候已久,见西寰如此脸色,心想多半仍没说动咸王。于是小心问道:

“殿下,咸王的意思,还是没有松口?”

“永兴河抽不出一兵一卒,咸王要我等去向梁国借兵。”

“这恐怕不妥吧。”顾晨道,小心又说:“梁国此来是守永兴河,哪里能为我晋国大军,在咸国与叛军打一仗,救我晋国大军,这不是乱套了。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哼,要怪就怪姒光等人,二十五万大军连数万蟊贼都应付不了,让我晋国颜面扫尽。还想图广信,简直是痴人说梦,本公主要上书父王,罢了他的军职。”

“殿下息怒。”顾晨劝道,继续又说““眼下谈论胜败功过言之过早,从姒光大将军与魏涵大将军来信看,叛军战力比我军胜出一筹,且阵战颇为厉害,乃我军之短处,此败败得并非没有原因。当务之急是如何给姒光、魏涵大军供应粮草,才是头等大事。

由于叛军劫走我军大量战船,叛军已组织起水师,在北海横行,以拦截袭扰我军战船、粮船,长此以往,大军粮草恐怕难以在短时内运道广信。”

顾晨道说到要害,西寰却不通军事,一筹莫展:

“那你等有何办法,能将粮草尽速运往广信。”

晋使钱坤这时说道:

“殿下,臣有一计,可在短时内弄到粮草。”

“哦,快说,究竟是何计策。”

“长孙与咸国毗邻,且水师骁勇善战,为何不向长孙国先借几十万石粮草。”

“嗯,此计甚好。殿下,属下以为,钱使此计可行。”

顾晨赞同道,西寰心有顾虑,她说:

“但此事涉及邦交,贸然由本公主出面,恐怕不妥吧。”

“借若不行,殿下可资以金银,臣即刻与长孙国驻陔陵使者商谈买粮之事,直接花钱买,无需借粮,大王非但不会追究,还会因公主处置果断而大悦。”

“钱使此言甚合我意,本公主内府尚有万余金银,梁国铜钱数万,绸缎绢帛数百,美玉数十,然后再向我舅舅借一些,只要钱使有所需,尽可取之。”

“那臣即刻与长孙国使者接洽,尽快将粮草运往广信。”

长孙国与晋国有盟约,此时从长孙国买粮直接运往广信,路途比从晋国准备再起运,时间上要短的多,孙国既是盟友,眼下又是统一战线的队友,咸国若是完了,叛军立马能调集几十万重兵攻打长孙国,唇亡齿寒的道理长孙国显然是知道的。

此后数日北海水域发生数次大规模水战,晋军水师屡战屡败,反还被叛军掠去二十多艘大船,致使魏涵经由海上运粮的计划破产。

而与此同时,雷霆对鼎炀进一步收紧包围,从广信强行拖往鼎炀的攻城器械陆续就位,当初怎么招呼广信的,如今一股脑都发泄到了鼎炀城城的头上。

叶信此番可就没有百里燕幸运,没有提前学得龟堡这等野战工事的经验,致使伤亡很大。不过永兴城的新式守城法叶信亲自参观学习,经过一个多月准备,鼎炀已是驾轻就熟,与百里燕分兵前,又习得城门吊桥覆土法,鼎炀四门经过一月的改造,不同于广信的木质横台。

鼎炀将城门往门洞内缩进了一尺,在城门上方开了个一个与城门同宽的缺口石槽,缺口之上是一个铜制翻斗,翻斗内装入沙土,用以对电石覆土,远比广信城头木质横台翻斗车结实方便,此法日后迅速普及整个中原。

后期又经百里燕摸索试验,开发出以生石灰遇水加热,海沙填补缝隙,陶土遇热硬化为特点的快干三合土覆土法,能有效扑灭电石大火,并防止被扒开,并在日后迅速普及中原,电石威胁基本消除。

八月下旬,两军继续相持于鼎炀、广信之间,北海局势又出现新的变数。

先是晋军水师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复返,派出多少战船,就被叛军赶走多少,去的越多越多损失越多。

致使叛军水师迅速壮大至二百余艘大型战船,八十余艘中小战船,令叛军短时内完成了三年无法完成的任务。

这让百里燕回想起当年砡工派大师伍算挖下的那个坑,伍算料定晋军绝无人才能够统御水军,故而拿晋国财力做小白鼠,为伍算的新式大船积累经验。

就算晋军水师战败了,那也不能说明是伍算的技术问题,因为再好的装备,也得有合适的人操纵,才能成为一件合格的兵器。

结果是晋军也确实没有出色的水军将领,水军也不怎么样,结果被咸军水师以少胜多,击败于望亲江,晋王迁怒于伍算造船不利,拒绝履行了剩下的协议。

但现在呢,黑巾水军以同样大船杀的晋军水师鸡飞狗跳,而且已经成为北海一害,掐断了北海、东海,通往西海的海上贸易通道,并且对沿海港口、商船进行无差别劫掠,俨然成了叛军发财致富的捷径。

于是八月底九月初,就紧接着发生了第二件事,黑巾水师以伍算所造大型战船为先导,在得知长孙国向广信发粮消息后,半路伏击长孙国水师一万余人,长孙国一万人水师近乎被黑巾水师全歼。

船上所载粮草尽数为黑巾军所得,并俘获长孙国大小战船舟船一百余艘,黑巾水师至此以晋国战船发家,终于发展成了危害整个中原海岸线的毒瘤,而这才过去两个月,不堪回首的两个月。

长孙国水师战败消息迅速传到梁国,梁国正准备发往咸国的粮草以及咸王交易的上百根寸银被迫中止发送,改由南下孙国、徐国,入志国再北上咸国水陆。

时至九月上旬,由志国发出的首批粮草、皮革、耕牛、犁具等物资经望亲江入岁当郡,由岁当郡运抵都郡,咸国缺粮危机得以缓解,但北海郡缺粮依旧。

叛军掐断北海航线,截断合城陆路,致使粮草经由茂丘、麟城陆路运往广信,多绕行数百里地山地,粮草运输极为艰险,且已无民夫可征,无法向北海郡运粮,先王为此一筹莫展。

而与此同时,雷城失守后一系列军事恶果逐渐凸显,晋军于七月猛攻雷城,叛军损失也很惨重,经过两月近两月修整,陆续从丘南、桑北、桑南三郡集结四万余人整训。

至九月中旬,黑巾军以池田为集结点,纠集了七万人,其中水师就有三万余人,并向东进犯,重新占领了蒲城,由此叛军在北海郡兵力达到二十五万人

广信的处境变得越来越艰难,咸王屡次遣人送信告知百里燕粮草已有,但就是运不上来,必须重新打通合城通道,才能将粮草运往广信。或者等到秋后,将农田里的健妇、劳力全数抽调往陔陵运粮,可解燃眉之急。

百里燕也想尽快打通合城粮道,怎奈晋军对广信虎视眈眈,加之北海水路已被黑巾水军切断,粮草的矛盾愈发尖锐起来。

广信军南下攻打合城,晋军势必趁机占了广信,而晋军显然不会为咸国流血去招惹叛军,自解困局,于是别看广信没有被围,实际上是叛军成功的利用了晋军看住了咸军,咸军又不敢轻举妄动,让晋军自己慢慢的耗死。

百里燕站在南门的城墙上眺望着远处泛黄的野草,紧锁着眉头,心中是百无一技。一旁司空南见他呆站了半个时辰,不禁上前小心问道:

“将军,您已经看了一个时辰,还是回府歇息吧。”

“司空南,你说让晋军改道麟城、茂丘南下去运粮,是否可行?”

“这不能吧,茂丘乃北海郡咽喉,当道建城,叛军必从城内过,万一晋军占了茂丘,日后既能威胁北海郡,又能威慑都城,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是啊,但眼下陔陵已抽不出人力向北海郡送粮,即便送来了,路上多半要给吃掉不少。根本等不到把粮草全部运入北海郡,就得发生liáng huāng。

现在二十多万的晋军已经成了咸国巨大累赘,若不能让晋军做点什么,咸国必亡于晋军手中。”

“那为何不从广信城中抽调男丁健妇前往陔陵运粮。”

“难呐,且不说抽调二十万手无寸铁的百姓前往都郡,会否遭叛军劫道,他广信公也不肯呐。大王要是知道广信还能抽出二十万人南下运粮,还不立即扣下这二十万人。”

“那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吧。”

“先等等再说吧,东原郡、岁当郡入春以来数月间一直忙于耕种,入秋后兴许还能抽调出人力用以运粮,最快一月后就能开始运粮,深冬之前粮草就能运到。”

“可广信粮草恐怕支撑不到深冬吧。”

“是啊,原以为晋军两月之内就能把粮草从晋北运道,没想到黑巾水军壮大的如此迅速,切断了航道,要撑到十二月确实有些困难。”

二人说话之际,苏洪由马道匆忙而来:

“报将军,从都郡西郡的细作、斥候已经返回。”

“哦,带来见我。”

“诺!”

第386章 虚实

少时,两个斥候、四个细作来到城上,见到百里燕{既魏贤}一齐行了一礼:

“属下见过魏将军。”

“都免礼吧,其余几人呢?”

“回将军,赵方、陆鹏、郭冬未在约定时间之内返回,我等又等了两天,只好先行返回报信。”

“那多半是遇难了。”百里燕萧索说道,接着又问:“夏渠、添城情况如何?”

“回将军,都郡西郡夏渠守军较多,添城较少。至于卫津,从查访的消息来看,卫津与添城的情况大致一样,守军都较少。但是人口比之两年前多了一倍还多,都是从志国、徐国牵来的外民,我等陆续进城,险些被这些外民给撞破。”

“嗯,那应该就是了,夏渠距离北海郡近,叛军守军必然较多,卫津、添城距离北海郡比夏渠稍远,但距离滔荔与永兴河更近,乃叛军后方,其守军定然不会太多。”百里燕肯定了细作说法,随后又问:“夏渠、添城是否正在忙于秋收?”

“秋收尚未开始,估计得等到中下旬,不过据属下打探到的消息,叛军已用上新式镰刀,甚为锋利,秋收速度恐怕要比预计的更糟结束。”

“嘶……新式镰刀?莫非是铁器不成?可有实物?”

“未曾获得新式镰刀实物,不过听说此种镰刀,可装于木棒之上,用于勾砍,属下判断,叛军恐怕定有其他阴谋。”

细作话音刚落,司空南捻着乌黑的短须说道:

“将军,叛军这是要将农民武装起来,等过了秋收,农闲之际,这些被武装起来的农民恐怕是另有用处啊。”

“嗯,青铜镰质地硬脆,结构弯曲且较为沉重,不适合激烈砍杀,徒手自卫都很困难,但若是用上铁器,还能固定于木杆上,那就是非常残忍之兵器,断然不能是平白无故的分发到地方上。而且还不知道是个别现象,还是普及到了整个咸国被占区内。”

说到此处,百里燕又问细作:

“你等在夏渠、添城可曾发现往合城的密林小道?”

“未曾发现小道,不过倒是打听到另一个消息,添城最近运入了不少治疟瘴的草药,极可能是运往永兴河西岸供叛军使用。”

“疟瘴?黑巾军感染了疟瘴?”

“这个属下不知,而且很奇怪,药草运往添城之后便一直未曾发出,都集中在添城,不知何故。如果是病发了疟瘴,那可是致人死命的恶症,屯着这些药不用,似乎又说不过去。”

“是啊……你说的很有道理。你叫什么名字。”百里燕扫了眼眼前这个二十五六的青年,个子不是很高,脸上有一道疤,是苏洪骁骑营麾下的一员普通兵士。

先锋营没有专门的斥候营,因此斥候细作主要从骁骑营中挑选精干兵士担任。而此人的细致汇报,让百里燕眼前一亮。

“回将军,属下姓鲁名诚,家中以前在栗海城是做针线匠,迫于生计,来到广信谋生,六月底先锋营征兵,属下是那时加入的先锋营。”

“哦,你还是针线匠,难怪办事如此细致。如此说来,你还识得字,能数算。”

“回将军,属下略识得些字,数算略懂一些。”

“既如此,今日起,本将允你从先锋营、辎工营挑选精细干练人马两百人听用,无本将调遣,暂且无需一线冲杀,待日后本将亲自传授你等侦伺之法,以筹建我先锋营斥候营。”

“谢,谢将军提拔!”鲁诚单膝跪地行了一大礼。

“行了,本将不喜欢三叩九拜的,起来吧。”

“鲁诚有一事相求,还请将军开恩。”

“说吧,有何事相求。”

“鲁诚斗胆请将军,将桂乐坊王云芝许配给在下。”

鲁诚一言既出,众人都是一惊,尤以苏洪最为恼火,一掌抽在鲁诚头上不痛快的说道:

“嘿,将军如此赏识你,你小子得寸进尺了吧,张嘴就要女人,吃了豹子胆了吧。”

这时百里燕阻止道:

“苏洪,退下。”

“将军,这小子分明就是不知好歹,居然向将军要女人。”

“王云芝也是桂乐坊的红牌姑娘,岂是鲁诚这等小民所能知道,其中定有隐情。你且退下,让我问个清楚。”

“哦……”

百里燕觉得鲁诚既然是个裁缝,一定认识不少大家闺秀,多半是跟桂乐坊的王云芝暗中热络过。

“鲁诚,你可是与那王云芝一见钟情?”

“不瞒将军,王姑娘此前是栗海城王家的小姐,后来因为得罪了官府,五年前被抄家没产,王姑娘也被打为贱籍,被桂乐坊买到了广信。属下与王姑娘曾相识,与她一见钟情,后来王家被抄,小的就追到了广信,可属下有哪里有银钱给王姑娘赎身,只好暗中与她幽会。”

“原来是这样,那你为何要来投军呢,投军岂不是自寻死路。”

“恰逢将军征兵,听说先锋营立战功者或战死者,可替家有贱籍者脱除贱籍,故而属下才投到了将军麾下。此番前去刺探,也是属下甘愿冒此风险,就为了王姑娘能早脱贱籍。”

贱籍在当下多指犯罪、抄家、被贬、流放等有罪者,与中国古代的贱籍与职业划分等级大相径庭。时下贱籍的存在多半是为了惩罚震慑不法分子,是法律制裁手段的一种,而且贱籍是世袭制,一代犯法作乱,世代都是贱籍。

但现实当中贱籍的使用极为频繁,早已脱离了法律制裁的初衷,成为权贵可以剥夺一切反对者和剥削而滥用的特权。与奴籍几乎没有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贱籍还享有一定的人的待遇,何以想方设法的脱籍自赎,而奴隶是没有的。

如王云芝这等贱籍,若要脱籍,要么出卖**嫁给豪门,豪门自然会为其脱籍。要么向鲁诚这等天上掉下来的好运道,给她脱籍。

百里燕多次向咸王提及废除贱籍和奴隶制,咸王只答应了日后废除奴隶制,不知是何缘故,却始终没有松口废除贱籍。因此当下脱籍只有三条路,一是动用特权,二是杀敌立功,三是花钱买脱籍,但花钱买归根到底还是要打通权贵,用特权赦免。

想到这里,百里燕一息长叹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活人难相守……此事本将可以予你做主,即刻起,脱王云芝奴籍,只要王姑娘愿意,你就娶了她吧。”

“谢将军再造之恩,属下就是做牛做马,也难报将军大恩大德。”

“行了,你等先下去歇息,日后少不了你等出力。”

“谢将军!”

鲁诚与众人又行了一礼,随后便退下了城头。

少时百里燕又说:

“司空南!”

“末将在。”

“即刻向先锋营所有将士统计贱籍详情,将所有家中尚未脱籍者,悉数于我一份名单,也包括自永兴河开战以来,战死罹难将士,战后本将要替他们脱籍。”

“末将遵命。”

司空南、苏洪等人肃然起敬,都知道想要脱籍比登天还难。即便是权贵、勋戚、大将军,也没有权利一次向咸王索要特赦数百人的特权,先后在先锋营呆过的将士何止数千人,少说有两成是贱籍兵,算上拖家带口,至少得要上万人脱籍。

从南门城墙下来,百里燕坐车来到城南大营,陆肇、吴登正在操练辎工营和先锋营新兵,虽然两个多月过去,新兵的素质大有提升,但大多数仍没有杀过人,为此百里燕将伤营康复的新兵、老卒,再次充入辎工营和先锋营新兵中,加速以老带新的速度。

陆肇是个练体能的一把好手,只要给足粮草,弱鸡兵也能炼成神行太保。

志国步军是列国出名的神速军团,一天可走两天的路,这一点在陆肇麾下的志国兵身上反应的尤为突出。

百里燕抽空给他编练了一套体能指导大纲,从辎工、先锋两营数万人中,以广信城内围为界线,从东南角出发,围着跑一圈,抽最先抵达的五千人,充入陆肇羽箭营充当步军。

当下农民占多数,体魄比现代人好得多,跑二三十里地不说能累趴下,但绝对不会像现代人,没跑几里地就送进医院抢救无效身亡。

咸国人的体能不及志国,唯有矮子当中拔高个儿,选拔少数淘汰一批,优选最能跑的,而后辅助以更科学的训练方法。

两月过去,如今的羽箭营无不是健步如飞的健卒,百里燕专门调拨粮草和肉食给羽箭营,加强羽箭营体能。

“陆肇将军,羽箭营肉食可否够用。”

“够是够,但每天都是海鱼,徐国、志国人吃不惯。”

得益于广信靠海,眼下还能出海打渔,但也只是海鱼为主,志国、徐国人地处内陆,几乎不吃海鱼,天天这么个吃法,当然是要倒胃口的。

“是嘛,广信现在最多的就是鱼了,想当年本将在尹秧城与晋军鏖战,也还是吃的鱼。暂时先让将士们忍忍,待打完了这一仗,返回永兴河后,本将好好犒赏犒赏众将士。”

“将军,这是要跟黑巾贼开仗了吧。”陆肇问道。

“快了,现在羽箭营能每日能走几里地?”

“七八十里吧,但粮草得足,否则吃不饱肚子也走不动路啊。”

“嗯,本将知道。若是轻装简从只带一件兵器和七天的干粮,能否日行百里?”

“这个……强行军自然可以,但不能久持。”

“不,应该可以。日驰百里连续行军,关键是粮草和脚板子,陆肇将军可见先锋营老卒脚上为何缠有布条?”

“末将不知,还请将军赐教?”

“那其实是绑腿。早前先锋营都是步军,为提高行军速度,捆上绑腿可令双腿更适合长途行军。羽箭营兵士卸甲,只穿单衣,每人携带一件兵器,人人打上绑腿,应该可以日驰百里,连续行军。”

时下尚没有出现绑腿,因此长途行军小腿容易充血发虚,打上绑腿之后小腿感觉胀硬,使得长途行军更为舒适,同时防止被荆棘割伤腿部,不易被蚊虫叮咬,因绑腿结实耐用,其他的功能用途极多。

志军披坚执锐日驰七八十里,主要是靠人的体能和意志力,所以志国人是列国中最能吃苦的国民。羽箭营整训两月,披坚执锐携带轻甲装具,已能常行军七十多里,若轻装简从不带铠甲,打上绑腿,日行百里应该没有问题。

陆肇闻讯不配甲胄就要投入作战,立时有些吃惊:

“将军,不配战甲不妥吧。”

“过几日,陆将军便会知道了。这几日让羽箭营兵士抓紧时间修整,几日后要长途行军。”

“末将遵命。”

疑惑中看着百里燕坐车而去,陆肇心里不禁打起鼓来。

第387章 不谋而合

少时片刻,百里燕{既魏贤}坐车来到醉香居,醉香居被查封之后,地契被过户到了百里燕的名下,说起来也算是动用的特权,而事实上所有权贵勋戚在抄没他人家产时,何尝不是如此。

刚下车,醉香居传来一阵女子笑声,就听唐桃在那里说道些什么,然后又是一阵哄笑。

“咳咳……”

百里燕立于门外咳嗽了两声,唐桃大惊失色,古灵精怪的样子很快引来其他女子的哄笑。

“呀,是魏将军啊。”

唐桃丢下手头的糖膏,兴冲冲的来到百里燕跟前笑吟吟说:

“魏将军怎有空来此。”

“糖膏过几日要用,本将过来视察进展,唐姑娘最近忙的如何?”

“可忙呢,每天都要做好几千,都快把唐桃和姐妹们忙坏了呢。”

“是嘛,肖姑娘怎没来帮忙?”

“小姐和郡主有事去了,没在。”

“哦,带我去看看糖膏做的怎么样,没有偷吃吧。”

“人家才没呢……”唐桃扭捏说道,随后来到醉香居的二楼。

二楼和一楼一样,都是桂乐坊的女子在二楼负责将一楼的糖膏做好,然后送到二楼包装。

二十日前派出鲁诚等人前往都郡西郡查探情况,百里燕就在琢磨着下一盘大棋,出兵去打夏渠、添城和卫津三城。

黑巾军虽然将北海郡围了个水泄不通,但是蒲城至鼎炀之间,有一个两天的路程的西进缺口。

黑巾军在包围了鼎炀之后,此前在广信、鼎炀、蒲城之间修筑的营塞就此荒废,故而鼎炀至蒲城这段两天脚程的地区是叛军真空地带,但不是盲区。

叛军在此地每日都有斥候和散骑频繁来往,对现代战争而言,两支军团的接合部之间存有八十公里的空档,无疑是不可想象的失误,机械化军队分分钟就能从此穿插过去,绕道背后给以致命一击。

但在通信和观察技术落后的当下,技术条件制约了可选择的战术手段,派出斥候和小股散骑,往来巡逻是较为合适和保险的措施。

蒲城到鼎炀之间有两天的脚程,想靠着11路公共汽车,要想就此穿插而过而不被发现,几乎不可能。一旦被敌斥候和散骑发现,往返通报消息,即便按一般路程计,也只要一天,快骑只要小半天,敌军可以分分钟追在背后紧咬不放,难以摆脱。

叛军紧追在后,纵然咸军跑得再快,两军拉不开距离,奇袭便没有可供腾挪的时间和空间,同时叛军用快马传信,长途奇袭也就丧失了突然性。而且是深入敌方占领区,没有补给来源,穿插部队很难长期坚持。

所以理论上,叛军将广信西进的道路全部封死,步军大规模出动,根本不可能从蒲城与鼎炀之间向西穿插,如果用骑兵,广信杂骑总数才六千多,邵平诈开一次城门之后,再想去诈叛军,着实很难。

但正因为不可能,才有要将其变成可能的空间。

唐桃和桂乐坊女子正在制作的糖膏,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是能量块。主要成分是酿制果酒剩下的酒酿果渣晒干后,添加了炒熟的糯米粉和熟菜油,揉成的果渣糖面,放入木质模具中压成香烟盒大小,而后让厨子下油锅炸一下,用蔗糖炒制糖色淋在果渣糖上,最后包上糯米纸,如此就支制城了高能量的糖膏。

如此一块糖膏,怎么也能抵得上激烈运动半天所需的热量,食用极为方便,且便于携带,高浓度的糖液、蜂蜜以及菜油密封加工的食物,也有利于提高保质期,不至于短时内就变质。

桂乐坊被查封后,数百女子的去留很成问题,暂且还都安置在桂乐坊,百里燕将她们弄来做工,也算是免费驱使她们的劳动力。

“魏将军,桂乐坊姐妹们做的糖膏还行吗?”

“不错,酒香浓郁软硬正合适。不过……”

“不过什么呀。”唐桃担心道,生怕哪里做的不合百里燕心意。

“桂乐坊的姑娘每次都洗手吧。”

“洗的,都洗的。将军之前吩咐过,只要离开糖膏去做其他事,回来后就要用肥皂洗手的嘛,唐桃和姐妹们可是很当心的呢。”

“是嘛,那我就放心了。”

百里燕担心这些纯手工制作,要是不卫生,吃了拉肚子事小,得了什么传染病才是严重问题。

见百里燕没再问其他,唐桃顿时打起了小注意:

“魏将军,要做这么多糖膏做什么呀?”

“当然是吃啦。当年行医之时,便曾将果渣做成果渣膏廉价出售给穷人,既能补充精元,又能治疗疾病,可谓一举两得。”

“原来如此,还以为能是什么赚大钱的东西呢。”

“怎么,唐桃姑娘想做生意?”

“嘻嘻,最近有些姐妹打算去百货堂,有的想去永兴城的布坊,这几日发现做了不少糖膏,却不会坏,正和姐妹们想着日后某个生路,唐桃就想日后能不能做糖膏某个生路。”

“这个……确实可以考虑考虑。”

“真的呀!”唐桃喜上眉梢,又追问道:“可要是郡主不同意怎么办。”

“郡主不同意?这与郡主有何关系?”

“毕竟女子抛头露面的,难免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成不守妇道。”

“哦……”

百里燕这下明白了,这丫头倒是精啊,开糖果厂只是其一,籍此试探百里燕心里倒底对她怎么想的是真。

想到这里,百里燕猛一伸手,托住唐桃的下巴,顿时吓了唐桃一跳,却又不敢挣脱,愣愣红着双腮又是欣喜又是害怕。百里燕凑近上前,近的几乎可以感受到唐桃急促的鼻息,狂热的心跳。

“怎么,就如此急不可耐了?”

唐桃脸颊更红,红的里外通透:

“没有没有,唐桃哪敢贪慕将军怜爱。这里还有好些个姐妹,将军就这样问人家,让人家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呀……”

这时众女子皆都面红耳赤,见此一幕却也忍俊不禁,纷纷自觉主动的放下手头的工作转身离去。百里燕这时又道:

“别心急,就是现在纳了你,也排不上老三啊,本将估摸着,怎么也得排到老七。”

闻讯直接排到老七,唐桃也是吃了一惊:

“哈啊,老七啊!”

“怎么,不愿意了?”

“不不不,唐桃哪里敢。”

“放心,本将对自己的女人素来一视同仁,如何疼其他女人,便如何疼你,但是在此之前,总得让本将把事情都理顺了是吧。”

“嗯嗯嗯,唐桃明白,唐桃明白。”

唐桃愣愣点头笑若星灿,铜铃般水灵的眸子仿佛是嵌了宝石的星空,闪烁着令人着迷的诱惑。

“现在,本将还有要事去办,今夜将糖膏制作的数量送至百货堂交给萧儿姑娘,本将有用。”

“嗯,唐桃立马就去。”

唐桃是个精明干练的小女子,肖春玉这么些年没**,多半是唐桃见风使舵的功劳,哪里又没点小私心小心思,在当下这个男尊女卑的世道,女子要谋个顺心如意的好出身并不容易,撞上了,又岂能放过。

离开醉香居,百里燕继续坐车前往公府,偷袭夏渠、添城、卫津三城干系重大,百里燕还想听听罗松亭的意见。虽说此事自己可全权决断,但总要知会一声,关键时刻还要广信这边接应。

来到公府,隐隐听到一阵悠扬清雅的琴声,让这燥热的季节平添了几分清爽。

来到中庭,琴音更近,几乎可以肯定就是肖春玉在抚琴。这时陈韵风迎面走来:

“魏贤弟,我正找你,你倒是来了。”

“韵风兄有何事指教?”

“我哪能指教你魏大将军,是罗前辈寻你商议军机,这才让我去找你。”

“哦,魏某也正要有事请教罗先生,那就一同去吧。”

百里燕挺意外,罗松亭很少主动来找他谈什么,而且每次来谈事,多半没有好事。

随陈韵风来到后院,就见一红一白穿着纱罗的女子在亭下弹琴,正是肖春玉和姜蓉。匆匆看了眼背影,百里燕穿过游廊来到罗松亭的小斋。

自从叛军围城开始,罗松亭将寝室从姜乾的东院搬到了后院,以方便随时与姜闵沟通意见处里军务。

见到到罗松亭之际,他正趴桌案上,聚精会神的看着眼前的咸国山川地形图。

“罗先生,又在思何妙计呢?”

罗松亭循声看去,很是诧异:

“魏将军来的真快呀。”

“罗先生相请,魏某就是长了翅膀也得来呀。”

“呵哈哈,不是魏将军正好来此,是被韵风撞上了吧。”

陈韵风这时说道:

“前辈所言正是,方才就是在中庭恰巧遇上魏将军。”

“那就过来一起坐吧,罗某正有一事想与魏将军商议。”

百里燕、陈韵风径自坐下,罗松亭将地形图推到他二人面前说道:

“魏将军此来不知所为何事呀?”

“罗先生找魏某,难道不应该谈谈罗先生的妙计吗?”百里燕反问道。

“呵呵,那好吧。其实罗某近日苦寻破敌之策,这两日寻得一法,正想与将军相商。”

“哦,那魏某洗耳恭听了。”

百里燕原本是来向罗松亭征询意见,现在罗松亭要征询他的意思,顿时有种拿错剧本的错觉。

这时罗松亭指了指地形图北海郡以西之处,百里燕此时已经明白,罗松亭八成是跟自己想一块儿去了。

第388章 隐忧

“罗某思来想去,为今之计唯有取得夏渠、添城、卫津三地,从背后威胁永兴河与北海郡两地叛军之退路,魏将军以为此法如何?”

百里燕{既魏贤}闻讯,脸上不动声色,他说:

“此计颇为大胆呐,不知罗先生如何能绕过西进途中叛军而得耳目呢?”

“罗某想,以先锋营与广信军骑兵六千余人向西突击,待到都郡西郡正值稻熟秋收之际,可乔装回城农夫,先取兵力薄弱的添城,而后再取较远的卫津,最后再图夏渠。不过此计兵力极少,风险极大,有一事罗某尚一筹莫展,此番就是想与魏将军商量个对策。”

“罗先生想说的是,叛军有可能调动蒲城大军前去追击我军骑兵,从而打草惊蛇,可是如此?”

“哦,魏将军也看到了这一步?”

“呵呵,实不相瞒,魏某也正是为图夏渠、添城、卫津三城而来。”

罗松亭诧异,忙问道:

“如此说,魏将军已有计策?”

“正是,想要麻痹叛军,决不能用骑兵。若是骑兵出动,蒲城叛军定然弃城追击我军,届时根本没有可能夺下添城。”

“那是用步军?但若是用步军,岂不被蒲城叛军给追上。”罗松亭道。

“是,但也不是。若是步军日行百里,让叛军追不上呢?”

“这怎可能!”陈韵风吃惊道,随即又说:“步军可一日强行军百里,绝无久持之可能。”

“韵风兄所言不错,叛军正是想不到有此可能,故而我军才有机可乘。”

这时罗松亭问:

“怎的说法!”

“罗先生所担忧的是我军骑兵出动,叛军定然以大军出动尾随追歼,且派出信使绕道知会西郡后方戒备。如此一来,我军定然暴露意图,非但拿不下添城,还可能因断粮后走投无路而被合围。故而只能以步军昼伏夜出,日驰百里,让叛军无法摸清我军真实意图。”

对付骑兵和步兵的战术态度是截然相反的。

若非营垒坚守,步兵主动野战去对付骑兵,往往需要两三倍以上的兵力才能完成,如果广信出动六千骑兵,叛军至少要派出两万人,而且最有可能从蒲城出兵,而不会从鼎炀城下。

而广信屯着近三十人的联军,纵然心不齐,但叛军也会担心晋军来个以多欺少,找回心理安慰,全军出动去打蒲城残余守军,因此蒲城的七万叛军必然是抱团行动,尾随广信骑兵西去,如此一来,偷袭添城的目的也就失败了。

而且要不想被蒲城、鼎炀两地叛军发现,显然也是不可能的。因此只要向西出击,必然被黑巾军发现

但如果是步军,黑巾军即便发现,也没有必要派出大量步兵前去围追堵截,叛军极有可能从鼎炀城外和蒲城,同时出动一支人马,去追击广信西进步军,因此压力小得多。

同时,步军最行军速度能迷惑叛军的判断力,即便黑巾军向添城、夏渠、卫津派出信使报警,三地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十天天才能走完的路,咸军只用了四五天强行军赶到,添城等地的叛军还想着趁咸军赶到之前抢收稻米,结果咸军就提前到了。

如果是骑兵,黑巾军定然是以邵平为例,只会提前防范,断然不会做最慢的打算,因此罗松亭担心以骑兵出击,难以将添城拿下。

一旦拿下了添城、卫津,叛军的后方防线等于被撕开了一个大洞,而且过去一年牵入了大量外民,是要人有人,要粮有粮,如鲠在喉不拔不快。

永兴河、北海郡两地叛军势必要有一处调兵反扑,无论那一处松动,都有可能遭致咸军的反击,叛军围攻北海郡的计划也会彻底破产。

“此计其实甚险,如若不能一举拿下添城,便可能因断粮,被叛军从背后截断去路。故而此番步军出击,势必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速取添城。”

百里燕话音落下,罗松亭颇有些难色:

“要想日驰百里不难,但要一连四五日日行百里以上,恐怕甚难呐。”

“若是只带兵器卸甲而行,日驰百里,甚至一百二三十里也有可能。罗先生可知志军轻步军戴甲可日行七十里而不累,号称天下速旅,能称霸中原,除了朝天弩,其步军神速也功不可没。”

“但咸军不是志军,日日行军百里,即便卸甲而行也甚难。”

“并非办不到,而是我咸国兵士体魄不如志军兵士健硕耐苦,操练之法也不得要领,故而我军兵士难以胜任速进步伐。如今我先锋营麾下经选拔淘汰出五千健士,三千志国弓手,经魏某两月操练,如今戴甲可日驰七八十里,卸甲后接连日驰百里应不成问题。

以步军西进,叛军即便提前向添城发出警讯,添城也定然料不到我军只需一半时日便能抵达添城。如今马上就要秋收,故而此计只可此时行之。”

当下叛军后方忙于秋收,都郡西郡又是咸国的粮仓人口重镇之一,叛军即便得知咸军正在西进,也要尽可能的收割稻米晒干储存,否则过了这一阵,北海很快转入秋雨季节,稻谷来不及收割晒干就会发霉。

因此即便知道了咸军正在向添城进发,添城方向也会按正常的急行军速度,估算咸军的进度,加紧收割稻谷,提前一两天关闭城门,绝然料不到咸军会提前一半的时间,提前抵达。如果过了秋收,咸军很难再寻觅战机扭转战局,只能继续做困兽犹斗。

“此计甚险,魏将军有几成把握?”罗松亭正色问道。

“七成至八成!”百里燕肯定道。

“那魏将军可有所需?”

“准备八千人,每人六斤的熟干肉,广信城继续按兵不动,以迷惑叛军。”

“那好,何时能够出发?”

“九月中旬,秋收开始之前。”

从广信到添城全程约七百里,常行军需要十三至十四天,急行军**天,但也不可能日日急行军,因此急行军一般也要十天左右。

北海郡秋收多半在九月中下开始,持续半月至二十天,百里燕中旬从广信奔袭,抵达添城正值刚开始秋收没几天,叛军绝然不会想到咸军能在八天之内奔袭抵达添城,因此无备。

与罗松亭说定此事,百里燕坐车离开公府,黄昏时来到百货堂。

萧儿出门迎上前来,笑吟吟说:

“魏大哥你来啦。”

“嗯,百货堂这两日怎样?”

“都断货了,没什么可卖的。”

“是嘛,唐桃姑娘来过没有。”

“半个时辰前刚来,送了一张字条。”

“小妮子倒是挺麻利的,走,去看看。”

来到百货堂二楼,唐桃送来的纸条就躺在萧儿的书台上。内容很简单,十五日之内醉香居共计生产了两万七千三百二十一块糖膏,数量看起来挺多,但是八千人一分每人也就分到三块多点,要是七八万人分,一人还分布到半块。

“魏大哥,做什么多的糖膏是要拿来卖吧。”

百里燕摇了摇头会心一笑:

“是给大军的军需,日后你会知道的。”

“哦……对了,下午时候丁财东让人从晋国捎信来了。”

“是嘛,捎信的人呢?”

“说是回永兴河了,信在这里。”

从一摞账本里翻找片刻,萧儿将信递了过来。

丁肃去晋国有快一年,永兴城的货断断续续经由东原郡港口发往晋国北地,而后经由丁肃的商行,运往晋国和宋国销售。

“魏大哥,丁财东在信里都说了些什么呀。”

“墙倒众人推,树倒连夜拔,晋国眼看咸国快不行了,晋国扣押了国内的咸国商人的财货。”

“那丁财东没事吧。”

“他躲在宋国,暂时没事。不过损失了一些货,估计是要不回来了。这次是让我们停止发货,他借道去西海诸国。”

在百里燕看来,现在的晋国更像是个无赖国家,没底线没原则,更没有基本的政治信用和道义感。

当然,道义这个东西本质上而言,在弱肉强食面前是苍白而无力的政治口号,晋国大举查扣咸国商人的财货和资本,就是要切断咸国的经济动脉,好迫使咸国低头,或者干脆搞垮咸国的国内经济,为晋国最终接管扫除障碍。

丁肃这封信是封长信,除了控诉晋国的无赖行为,还提到了另外四件事,一是关于千岳山防线的传闻。

宋国正在大规模募集兵源,传言要扩军至四十万人,起因可能是金雪狄斥候渗透过千岳山防线,察觉到镇守千岳山防线西段的已不是徐**队,而是换成了御客军团,籍此判断中原陷入内战,有大举北犯的可能。

由于宋国边境距离千岳山防线有两千多里,丁肃身处宋国腹地,千岳山防线的具体情况他并不清楚,大都是道听途说。

对于宋国这个人口与咸国相当,而土地面积比晋国还大的高原国家,扩军至四十万人口,几乎是举全国之力,长此以往,经济势必拖垮,百里燕估摸着多半是宋国虚张声势。

毕竟黑巾军虽远,但宋国与徐国、志国南部都接壤,其西北边如突出部一般插入徐国东南边境,距离徐国和黑巾军交战地区甚近,其多半是为了震慑黑巾军,进一步南下的势头。

第二件事是西貘夷、丘山、殇族三大西海蛮族与陈国、赵国停战,重新开放边境榷场互市,西貘夷、丘山、殇族的黄金有望重新流出,丁肃想经由卫国去西蛮榷场互市了解情况,顺道拓展商路。

第389章 各打算盘

第三件事是关于晋王抱病的消息,据消息称晋王今年开始,身体每况愈下,三天两头不上朝,晋国政局现由太子姒钧临朝辅政。

这个情况有些出乎百里燕{既魏贤}预料。

晋王今年应该五十岁整,年纪虽大,大身体却一直很好,出现这种情况,多半是恶性疾病。

对于一个身体平日极好的人,突然罹患重病,去医院查出来,一多半都是恶性肿瘤或是癌症。如肺癌、胃癌等、肠癌,都是隐形杀手,不到中晚期,几乎难以通过察言观色望闻问切发现是恶性疾病。

一旦开始咳血拉血,过一阵症状又消失,感觉良好,实际上是缓慢发展,待等病情迅速开始恶化,癌细胞扩散,几周几个月,乃至一两年内迅速致死。

晋国最近一两年间的一系列昏招,多半是权利交替,晋国国内的勋戚权贵和地方豪族之间利益关系更变,引发的冲突。

毕竟太子的正室和宠妾背后都有背景,而她们背后代表的家族利益,与晋王背后代表的家族利益能否融合配备,从太子辅政之初,各方利益及集团就开始了权利交锋。

百里燕甚至怀疑,邵平之战姒光的不作为,很可能也是晋国国内权利发生更迭的起因之一,而黑巾军却是把握的如此精准,着实令人震惊。

第四件事就比较有趣了,丁肃走南闯北这几年,发现各国对一样东西需求量很高,但各国产量都不大,因为还停留在偶然矿物开采和采集的层面,无法大量合成与获取,而且利润很低,同时也是军需品,而说起来又很常见,那就是“碱”。

食用的口碱和工坊用碱,军需生产也需要碱,如皮革的加工,布匹定色也要用碱,内陆地区尤为严重。

老百姓食用碱多半来自稻草灰炮制的碱水、石灰,手工业用碱一部分来自稻草灰和石灰,一部分是开矿的有毒副产品,各国产量不是很大,但是很有市场。

丁肃知道百里燕能炼可以食用的白碱,但并不知道百里燕是用来制作肥皂,故而丁肃提议可大量制造白碱各国出售,尽管利润不多,但是市场一大量一多,最终的利润会非常可观。

通读全信,百里燕点燃油灯给一把火烧的精光,这时萧儿问道:

“大哥,丁财东什么时候回来?”

“早呢,怎么也得明年吧。过几天你也收拾一下,把所有的现钱都装进箱子里,再过一两月,可能要回陔陵,大哥之前扔在这里的家当你也一起带走,不要落下了。”

“可叛军现在围的这么紧,能走得了吗?”萧儿傻问道。

“放心吧,有大哥在,总有条活路能走。你去百味楼叫几个菜,就摆在二楼,大哥今晚要和几个弟兄商议要事。”

“萧儿这就去。”

萧儿离开不久,百里燕吩咐护兵去将司空南、苏洪、白合、陆肇四人请到百货堂,约莫两刻钟后,四人陆续赶到,此时萧儿还没从百味楼回来。

“将军,唤我等前来有何吩咐。”苏洪道。

“诸位先坐,萧儿去百味楼点菜,兴许还得过会儿,你们先坐,先尝尝这个。”

说着,百里燕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两块被油纸包好的糖膏,折成四瓣,一人一块给了四人。

司空南拿到糖膏闻了一下,想起前几日路过醉香居,也闻道这个味道。

“将军,这时醉香居做的吧。”

“是的,是本将最新制出的新式干粮,可充饥,迅速恢复气力,能顶得上大半天所需的粮食和肉食。”

听到这里,四人面面相觑,苏洪颇有些不信:

“将军,如此一整块也不过二三两,岂能吃饱两顿的肚子,要是被弟兄们知道了,非得当面戳我等脊梁骨。”

“肚子当然填不饱,却可恢复体力,因此兵士仍需带够干粮。”

这时陆肇摸着大胡子说道:

“魏将军,不会真要轻装简从日行百里奔袭吧!”

陆肇一言既出,司空南三人目光相继投向百里燕,心里已经明白这是要打打仗。

“嗯,糖膏只是一部分,羽箭营的五千健士三千弓手,每人分发六斤肉干,三块糖膏,以及七天的其他熟制干粮。九月中旬向添城出发,务必于七天之内抵达添城。”

“七天!”司空南大吃一惊:“这每天就是一百多里呀,人能受得了吗。”

“是啊,每天一百里,非得跑断腿。”白合也说。

“所有人卸甲而行,只带口粮、兵器和水囊,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火镰,其他一概丢弃。”

“但万一遭遇叛军主力甚至精锐,战卒皆不配备甲,恐怕难以招架。”司空南担心道。

“只要比叛军快,他们还能飞不成。此外,苏洪你从骁骑营挑五百人,再从全军挑五百匹最好的马,随本将一同行动,以应不测。”

“就五百人呐!”

“不能再多了,骑兵越多,追击的叛军就越多,到时打下了添城,反而还得被围住,会很麻烦。现在都说说,糖膏口味如何。”

“呃……很甜,一股子酒香,吃口倒是不错,就是这么小一块,也不熬饥呀。”白合说道,意见还挺大。

“将军,这里面除了糖,还有其他什么吧?”苏洪问道。

司空南这时脱口而出:

“是酒酿的果渣,和了熟菜油、糯米粉,当年将军在荒村就做过,这次裹了一层糖,吃起来特别香酥,似乎制法变了。”

“这么说,这一块糖膏还挺贵!”陆肇抹了抹嘴,眼珠一转就想到钱的问题。

百里燕点了点头,肯定了陆肇:

“糖和菜油都不便宜,暂时只能花钱买将就,其他的留待日后太平了再说吧。”

说话之际,萧儿提着食盒推门而入,百味楼的菜算是到了。

“魏大哥,菜来了,酒只有米酒。”

“米酒也行,就凑合吧。”

百里燕接过食盒提到桌案上,苏洪眼转乱转打量着萧儿:

“大将军,这是三嫂子吧。”

萧儿红着脸道:

“苏将军取笑了。”

这时百里燕说:

“萧儿,这里都是大老爷们儿的,你呆着也不合适,先下去吧。”

“嗯,几位将军慢用。”

萧儿随即退出门外,苏洪又开始废话起来:

“将军,我苏洪也还没娶亲呢,要不将军也让咱在桂乐坊找一个?”

百里燕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

“你要几个呀。”

“嘿嘿,先一个,也尝尝女人什么滋味儿。”

“哦,先要一个啊,感情你官儿不大,日后还要妻妾成群是吧。”

百里燕瞪目如虎,脸色一沉,愣让苏洪心头猛是跳了一下,连忙讨饶

“不不,将军误会,一个也成啊。”

“我可告诉你们,眼下各国男丁死多了去,你们要讨几个女人本将不管了,但是别讨回去之后喜新厌旧嫌这嫌那,最后讨了一堆搞得怨声载道,我可不饶你们。

丑话说在前头,日后咸国大政将变,容不得男子三妻四妾后胡作非为,有权有功也不行,你等可听明白!”

“末将明白。”

众人异口同声,苏洪见百里燕松了口,立时又恢复原形无所顾忌起来。

之后五人边吃边聊,天黑后迅速敲定了攻打添城的计划。

而与此同时,罗松亭将攻打添城的计划详细告知姜氏父子。

“松亭,此计行之甚险,魏贤倒底有几成把握?”

“有七八成。”

“日日行军百里,就是铁打铜铸也受不了,万一被叛军追上,又如何能招架。”姜乾半信半疑道。

“此事魏贤已经应下,多半不会有假。即便被叛军追上败了,也无碍我军大计。而如若魏贤此计得逞,战局将乾坤倒转,主公与少主眼下当速谋下一步。”

“那依松亭之意,我军下一步该当如何?”

“先取麟城,再占蒲城。蒲城叛军早晚得撤,但绝非现在。而蒲城人口已迁往麟城,日后恐怕也不会再迁回蒲城,晋军极可能先去占麟城,故而我军可以护卫麟城为名,派兵进驻麟城,如此将其纳入主公掌控之中。”

“嗯,那就依计行事,魏贤所需一应用度尽数拨付。此外,从陔陵传来消息,咸王不知从何而来巨款,此番仅从志国购得粮草、器具总价多达两万寸银,起初以为是查抄公孙岳贼党所得,但孤思来想去,公孙岳贼党哪里能有这般财力。松亭,你可知其中缘由?”

“这……松亭当真是猜不透了。”

为了震慑叛军鼓舞士气,咸王有意将志国粮草运抵陔陵的消息放出,现在就是乡野匹夫,也知道咸王花钱从志国运来了三百万石粮草,数万头耕牛,十几万头猪,还有几十万具农具。

消息要是假的,咸王也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在各地开仓放粮接济难民,要是真的,且不说哪儿来的这么多银钱买粮,就借粮也借不到三百万石,就算借到了,咸国也还不出利息。

于是在姜闵看来,咸王的粮草来的蹊跷,完全无从得知咸王从何处弄来的巨款,从志国买到的粮草。

此后数日,广信厉兵秣马加紧备战,驻扎在西门外的晋军如同一条嗅到肉腥味儿的恶狗,只要有丁点的肉腥,就能露出贪婪的本性。

“魏将军,公主来信都说了些什么?”姒光喝着米酒问道,心里最近老不痛快。

“公主说,咸王今日不知从何而来巨款,与宿敌志国暗中媾和筹买粮草辎重无数,还在从西海诸国征募枭民军。”

“还有这等事!”姒光大吃了一惊,随即放下酒碗,夺过魏涵的密信细看。

第390章 雇佣军

枭民军是时下对雇佣军的称谓,其制度承袭募民军,是可以对外国诸侯开放的兵源,尤其是领土没有接壤,的非敌对诸侯,是枭民军开放的主要对象,其中卫国是出口枭民军的主要大户。

卫国由于继续沿袭较为落后的旧贵族奴隶制度,致使生产力远不及中原地区,但是卫国幅员辽阔,北方有沃土大平原,南方和中部地区能种棉花、大豆、油菜等经济作物,南方的大草原还能畜牧,其土地对人口的承载能力很大,因此人口很多。

而且卫国奴隶数量庞大,由此导致贵族控制的奴隶和农民争抢肥沃土地资源,导致卫国的农民大量失地沦为流民。

而卫国既没有完善的赈济制度,权贵没有接济流民的打算,毕竟几百万的流民,不是任何权贵大发善心能解决的问题,最终这些流民成为卫国国内动荡的根源。

卫国通常采取的办法是,将流民迁往南方光照充足地区,驱使他们种植棉花,以换取口粮,而卫国则把棉花出口至中原,换取商品和其他需求品。

亦或者以各种名义,打上流放的罪名,流放之千岳山防线,为卫国戍边争抢地盘拓荒。

因战争需要,千岳山防线有卫、徐、宋三国割据的城池,在此迁有边民,以方便大军作战的后勤转运。卫国理论上与千岳山接壤,实际上相距五千里地,因此卫国大军并不常年出兵卫戍千岳山,但是提供劳力。

因此卫国很乐意将流放者和苦役打发到千岳山防线,为卫国争抢地盘。

毕竟将来还是有可能将金雪狄彻底消灭,如此一来,谁占有千岳山的城池,谁就获得了前进基地,而在卫、徐、宋三国当中,卫国国力无疑最强,也是最有可能占领千岳山以南大片草原的霸主。因此卫国早在百年前开始,就加速了向千岳山移民的速度。

但再怎么移民,几百万流民不可能全部发配边疆,于是就有了枭民军。

时下各国诸侯对人口管制较为宽松,人口流动性很大,尤其是天灾**不断的大背景下,人口迁徙的目标都是土地肥沃,能够过活的邻国,即便出动军队驱赶,就当下而言,漫长的边境线,很难以单纯的人力,将人口限制在领土之内。

对于人力资源动则三四千万,甚至五千万的大国而言,在农业生产力相较落后,天灾时有的当下,出现流民群体几乎是司空见惯的常态。

而卫国通过开放对外募军的措施,既养活了流民一家老小,卫国也能为此获得租金,同时还能得到外汇,解决了国内治安和政治成本,如此一举五得之法,放眼全世界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买卖。

首先,国外征募卫国流民充军,不能与卫国接壤,且不是敌对诸侯,同时又能削弱潜在霸主的募兵国,如咸国,便是能同时削弱长孙、志国、晋国、孙国、黑巾军的特殊地缘政治诸侯国,因为咸国与这些诸侯国统统接壤,是中原的核心动荡必争之地。

其二,所征募流民必须是拖家带口的,不能独门独户。家小尽数留在国内,应征者出国打仗,而且一应装备都有募兵国提供。

其三,募兵国要一次性支付安家费、佣金给予流民家属,用以安置这些流民家属开荒种地。同时募兵国给予应征者募民军待遇,但凡荣立战功,皆要给予募兵国国内三十年期以上的土地免税租期。

且应征者在卫国的家属,享有租期之内的继承权,而卫国有权在租期之内,对这些国外土地征收与卫国相同的田赋,但不服劳役。

第四,枭民军但凡在募兵国生儿育女的,卫国也要按卫国的规矩征税,分文不能少。

也就是说,卫国非但要从流民身上赚取大把银子,不仅解决了卫国流民引发的社会动荡不安的问题,还能用募兵国的资金,安置流民家眷开垦荒地,稳定了卫国治安,今后还要在募兵国的土地上征税,最大程度的还剥夺了募兵国和敌对国的的战争潜力。

当然,募兵国不会不知道卫国的如意算盘,因此但凡最硬的仗,都是雇佣兵充当炮灰先上,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道理,等到仗打完了,人也死差不多,哪里还会给你征税租地的机会。

因此但凡加入枭民军的卫国人,都堪称虎狼之师,因为他们都知道,家里人被扣在卫国,他们出国打仗,多半没有活头,只有想办法活下去,赚到土地,死了才有价值,所以才有“枭民”这么一说。

咸王派人出使卫国购买粮草,卫国的附加条件便是要咸国征募卫国的枭民军,否则一粒粮食,一头耕牛也不卖。

按说咸国兵源枯竭,这个时候该高兴才对,这不是好事嘛,别人相求还求不来。但要是仔细算一下,募兵的钱那是天文数字。根据卫国要求,咸国要一次性向卫国枭民军家属支付十石稻米的雇佣费,以及价值十五石稻米的安家费。

这意味着招募一个卫国人,需要支付二十五稻米的费用,相当于七口之家一年的最低生活开销。有了二十五石稻米,应征者家属被卫国安置前往荒地开垦,等到第二季卫国就能开始收税,等于是卫国用咸国的钱,替卫国解决了几十万人口的工作生计问题。

卫国这次张嘴就要咸国征募五万枭民军,咸王拢共向卫国购买两百万石稻米,家畜十数万头,倒要倒贴一百二十五万石的粮草给卫国,换做是平时当然是不能认这笔帐的。

但这次认了,于是引起了姒光高度怀疑,他一目十行将信看的透澈,半信半疑说道:“不会是公主上了咸王的恶当了吧!”

魏涵闻讯,脸颊急速的一阵抽搐,匆匆掩饰去失态,继续说道:

“公主耳目遍布陔陵,消息绝不会错。”

“那公孙岳zào fǎn,公主为何毫无察觉。”

魏涵脸颊又是一阵抽搐,却也无以辩驳,心里的鄙视也是愈发游上心头,话锋一转说道:

“姒将军,我看咸军最近要有大举行动,你我还是小心为好,莫要上了咸军的恶当。”

“咸军若有行动,我军为何不可。”

“我军眼下只有三日粮草,海路又被叛军水师搅扰的厉害,眼下哪里也去不了,又能有何作为。以魏某所见,还是等长孙国水师主力赶到后,再做从长计议。”

“哼哼,长孙国这些海蛮子,等他们过来,还不知猴年马月。三日粮草确实不够我军回到陔陵,但是去麟城应该是够了。”

“去麟城?”魏涵诧异道:“姒将军要占麟城?”

“有何不可。麟城土地比广信更大,土地比蒲城肥沃,眼下人口十万余人,待占了此地,咸军奈我何。”

“可如此一来,若是广信军断我粮草,麟城粮草恐怕不够我军支撑一月,届时为之奈何?”

“既然要占麟城,自当得等叛军退去之后,通往陔陵的粮道打通之后再行此计,哪能此时就去占了。”

姒光似乎信心十足,魏涵心中暗自打鼓:

“麟城不比雷城,我军占了雷城,好歹也说得过去,而麟城在咸军腹地,我军唐突占了麟城,公主那边如何向咸王交代。此事应与公主商议之后再做决断,以免让公主陷入被动。”

“那是你魏将军之事,本将军奉大王之命在此立足,岂能无功而返。”

姒光丢了雷城,战死三万五千人,伤了三万多人,到现在还没缓过气来,日后调回国内,又恰逢太子当政,姒光如果不能挽回败局,太子势必要拿他开刀立威。

魏涵不想与其冲突,便不在提及此事。

此时帐外中军官入帐来报:

“报二位将军,咸军一支人马正由南门而出。”

“这天都黑了,咸军出城做什么!有多少人马?”姒光道。

“不知,天色太黑,看不清咸军有多少人马。”

魏涵蹙眉若有所思,少时说道:

“走,去看看。”

姒光、魏涵骑马来到广信城外西南角,夜幕中咸军举着火把正向西南行进,速度极快。

“怪了,咸军这是要作甚。”魏涵不解道。

“能做什么,自然是去寻死!”

姒光脱口而出,魏涵不禁侧目看了眼,继续说道:

“走,去南门看看,倒底谁人坐镇。”

二人带着护兵来到南门,就见正在出城的咸军未穿戴甲胄。广信公父子与罗松亭、宋平等人在城外送行。魏涵骑马上前略施一礼问道:

“姜公这是要出兵攻打何处?”

“原来是魏涵将军,难道晋军也有兴趣为咸国收复失地?”

“收复失地?莫不是广信公戏言吧,就靠这等弱旅岂能收服失地。”

魏涵半信半疑,罗松亭接过话,慢条斯理说道:

“魏贤将军奉大王之命,出兵收复雷城。晋军若愿同往,我王一定感激不尽啊,呵呵……”

魏涵觉得味道不对,就算要收服雷城,也没有不佩戴甲胄的道理。

“罗先生,不会是另有他图吧。”

“怎么,魏涵将军难道就不想收服雷城?雷城叛军兵力空虚,此时去打,岂不正好?”

“哼哼,此等伎俩能骗三岁孩童,岂能骗得过本将。罗先生你也是谋士,雷城与广信间隔着关凌渡口与蒲城,且不说不能打下雷城,就算打下了,如何能互为应援。更何况蒲城叛军也不是瞎子,岂能容你军在关凌渡口渡河。”

“呵哈哈……魏将军此言差矣,长孙国水师即将抵达北海,击退黑巾水师之后总要港口修整,雷城此地与长孙国桑北郡一地之隔,岂不正好。若是来我广信修整,吃拿卡要的,我广信岂能再多十万张嘴,呵呵呵……”

“呵呵”的潜台词莫过于“你懂得”三个字,罗松亭措辞间不温不火,却是让魏涵面红耳赤半晌无语。

第391章 穿插

少时过去,魏涵厚着脸皮说道:

“哼哼,本将就静候贵军佳音,告辞!”

魏涵调转马头急驰而去,恨不能有多远跑多远。待等回到大营,姒光忙是问他:

“魏将军,咸军究竟前往何处?”

“说是去打雷城,本将是不信。”

“打雷城?咸军是疯了吧。”

“但是定有企图,还是让斥候盯着为好,以免再被咸军摆了一道。”

魏涵担心咸军将黑巾军给引来,到时候晋军囤在城外,先倒霉的就是晋军。

此时百里燕{既魏贤}率军急速向西南行径,离开广信十里地后,迅速变幻队形。骁骑营五百骑兵,四百人分为两组,两百人为一字纵队,前后两两相距五十米,每人手持一支火把,位于步军左右两侧十米处行军,步军不举火,夹在两侧骑兵之间,跟随两侧骑兵照出的光亮间行军。

五十骑为收拢队,跟随在步军身后收拢掉队兵士,百里燕自率五十余骑与苏洪、陆肇在前开路。如此一来,叛军斥候很难通过火把数量,判断咸军倒底出动了多少人马。

步军行军一般都排成四列或五列纵队行径,百里燕将八千人改为两列纵队行进,有意拉长了队伍距离,如此一来,叛军斥候就很难在夜色中知道咸军有多少人,而等到白天,百里燕军遁入草地森林当中,放出斥候警戒,叛军依然很难弄清楚有多少人。

“将军,身后发现晋军斥候暗中跟随我军。”苏洪飞快道。

“就让他们跟吧,该让他们长点记性,要不然当真咸国是好欺负的。”

“那我就把兄弟们收回来了。”

不予理会晋军斥候偷鸡摸狗的动作,百里燕军继续上路。约莫走出一个半时辰,百里燕下令全军就地修整两刻钟,补充水分体能。而后继续上路,如此往复操作,直到第二天天亮扎营,一夜行径九十多里。

第二天黄昏,大军继续前夜节奏,兵士多半适应了昨夜行军的强度,当晚速度明显加快,至第三天天亮,一夜走了近一百二十里地。

而与此同时,咸军离开广信城当夜,被黑巾斥候发现,消息于第二天清晨传回鼎炀城外雷霆天王中军大营。

“报天王,咸军昨夜一支人马突然离开广信向西南而去。”

“有多少人马,是骑兵还是步军?”雷霆问道。

“步军居多,骑兵数百。具体有多少,尚不清楚。”

“不清楚!”雷霆厉声道:“不清楚回来作甚!”

“天王息怒,咸军队形甚是怪异,与寻常行军截然不同,故而无法看清咸军到底有多少人吗。”

“滚下去,再探!”

“诺!”

斥候退出帐外,秦翰这时说道:

“天王打算如何应对?”

“哼,咸军装神弄鬼,这股兵马定然不多。”

“那是诱饵?引我军分兵去追,好将我军各个击破。”

“绝无如此简单。待探明了咸军动向之后,再做决断也不迟。”

“哦……”秦翰一声轻叹,吸取了围攻广信的教训,秦翰再也不敢妄议军机。

雷霆打算在等半日,等摸清了咸军情况之后再做部署,结果这么一等就等到了第三天早晨。中间的一天的真空时间,叛军斥候不是被百里燕骁骑营干掉,就是咸军藏入了树林草地之中踪迹难觅,不知详情。

待到叛军斥候第三天早晨回到中军,雷霆恼羞成怒要杀斥候人头。

“大胆,为何到现在才报!”

“报,报天王,不是属下有意怠慢,而是咸军距此两百多里,且藏于草丛密林之中,又遭咸军散骑围攻,实在是赶不回来。”斥候道。

“胡说,前夜出发,充其量走了两夜,到今早不过两日,岂能两日之内奔袭两百多里!”

“属下不敢说假,此乃千真万确,为此属下险些迷路。咸军确实两个晚上走了两百多里地。”

雷霆闻讯大吃一惊,随手摊开地图,向西寻找,这才发现咸军早就向西穿过了蒲城的防线一百多里地,距离雷城两百多里,池田四百多里。

看到这里,雷霆再问斥候:

“咸军多少人马!”

“不到一万,绝大多数乃步军,且并未配甲。”

“未配甲!未配甲能两天连走两百多里!”雷霆全然不信斥候所言。

“禀天王,咸军是轻装简从,辎重车辆一概未带,故而能如此神速。”

“那你能两日赤脚走两百里地吗!”雷霆反问道,斥候语塞。

黑巾军步军急行军至多七八十里,且不能久持,保持两三天必须改回常行军调整状态。即便卸甲行军,也很难做到连续多日急行军,更何况是强行军,而日行百里已经是强行军。

“来人!”雷霆唤来护兵。

“属下在!”

“派往广信的斥候可有消息。”

“敬禀天王,广信方向并无任何异常,未见有咸军兵马离开。”

“传本天王军令,着令将军黄濮点兵一万,传令蒲城,令关渎率军一万,二人共同前去追敌。”

“诺!”

护兵退出帐外,雷霆又问斥候:

“咸军此前是向西南而行,昨日是继续向西南而行,还是向西而行?”

“仍旧向西南而行!”

雷霆低头看去蒲城新南方向,目光渐渐落向添城,不禁为自己的判断震惊:

“难不成咸军真要再强袭五百里,直奔添城?秦财东!”

“天王有何吩咐?”

“咸军之中可有健步士。”

“这似乎不曾听说,天下健步者唯有志国,我军能有如今战力,无不是志国将领操典。若是比志国健步更快,除非是……”

“除非何事?”雷霆抬头看去,只见秦翰脸色难看,其厉色说道:“说,究竟何事。”

“秦某曾听闻,魏贤当年初到陔陵行医,为锻炼体魄,曾每日清晨奔跑四十里而不累。照此估算,其健步日行一百里,乃至一百五十里,绝非难事。但难的是如何让成千上万人都能日行百里,这才是关键。”

“如此说来,咸军如今已练出健士,欲强袭我军后方!”

“这,秦某不敢断言。”

“来人!”雷霆喝道。

“属下在。”

“即刻向添城、夏渠、卫津三地派出信使,责令三地坚守不出,咸军将于五日内强袭三地,信使务必于三日内送达添城,四日内送达卫津、夏渠,快去!”

“诺!”

雷霆做梦也不会想到,正是他这道命令,最终成全了咸军袭取了三地。

黑巾军信使与三日后最先抵达添城,第四日抵达卫津、夏渠。此时百里燕率领咸军提前半日,于出发后的第七日后半夜,抵达添城西北十里,最快的一天行进了一百三十里路,平均每天行进一百一十里。

“苏洪,传令各营隐蔽歇息,天亮后各营除兵器外,丢弃一切物品,口粮水囊统一保管,换上百姓衣服化整为零,向添城集结。你随本将率百人精干前去夺门。”

“诺!”

……

“陆肇将军。”

“末将在。”

“健士化整为零后,你率羽箭营三千弓手随后出发,于西门回合。”

“末将遵令。”

当下是没有化整为零这等说法,百里燕首提之初,在陆肇、苏洪眼里,队伍都化整为零了,与溃败已经没什么区别。百里燕令各营以百夫长为单位,将八千多人拆成八十多个单位,乔装打扮城秋收的老百,姓分散向添城集结。

若是集群行动,且不说叛军提前接到了报信早有防范,其必然在城外撒出斥候守株待兔,故而进入添城属地之前,百里燕向西多走了三十里地,绕过城东面与北翼的视野,而叛军只知道咸军由东而来,斥候的主要侦查方向集中于东面,绝然想不到咸军已从wài wéi绕到了其背后。

大军修整半夜,天色放亮之际,百里燕与苏洪率精锐百人,化装成普通老百姓,将横刀藏于背后用,绑腿缠在腰部,套上破布长衫戴上草帽,几乎难以发现背后衣内还藏着把刀剑。

待到用时,只需将手伸向后背,一拔即出。其余健士皆效仿此法,分批陆续上路。

入秋后各地忙于秋收,原本被集中前往城内的老百姓,成群住在临时搭建的窝棚内,少则一两百,多则上千人,都是男女老少齐上阵。

开战后,分散于郡县各村老百姓被集中迁往治所主城坚守,只有农忙时节,由各村各县的里长、县官组织辖地百姓前往辖地耕作,农忙结束后,再次返回城池,直到下一次农忙再次外出。

百里燕率人穿梭于田间,速度极快,不时有三五成群割稻的农民投来目光,眼神很是冷漠。

“魏将军,这些百姓有些不对呀。”

苏洪纳闷问道,百里燕悄声说:

“是有些不对,都被邪教xi nǎo了。”

“邪教?xi nǎo?何为邪教xi nǎo。”苏洪不明所以。

“说了你也不懂,你看到他们手头的镰刀没有,都是铁器,且极为锋利。”

“将军是说,鲁诚此前提到的新式镰刀?”

“对,这些百姓多半经过操练,他们手头的镰刀都是致命兵器,叫做戈,装上木棒就是兵器,告诉弟兄们不要停,迅速通过此地。”

“诺!”

第392章 突袭添城

鲁诚此前提到的叛军新式镰刀,百里燕{既魏贤}发现应该是钩镰戈,是钩镰戟经过改良后弧度略小,而没有枪头的戈。

时下没有“戈”这种兵器,只有长枪和钩镰合体的钩镰戟,钩镰戟直接是由长枪发展而来,不同于中国古代战戟是由戈发展而来。

此前各国所使用的镰刀多是钩形镰刀,圆度极大,由此与长枪结合形成了钩镰戟。叛军装备给农民的新式铁制镰刀,与近现代镰刀几乎没有区别,只要装上木杆,就是“戈”。

此前叛军在邵平吃了大亏,于是将目光投向了老百姓,用此种新式镰刀武装了起来加以操练,以增强其占领地城池的防御能力。加之邪教长时间的xi nǎo,这些个农民对外来人员警惕心极高。

之所以没有反应,多半是老百姓对化妆老百姓后的军队的反侦察能力低,同时没有发现携带有兵刃,如果百里燕等人是全副武装而来,此时此刻铁定是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当中”。

一路疾驰,抵达邵平城外之际,发现叛军在西门外一里地设置了关卡,人数约莫两百人,但凡要前往添城的百姓,除儿童和妇女以外,成人男子无一例外都要搜身检查,以出示镰刀为凭证,才能通过哨卡。

“将军,现在怎么办?”苏洪问道。

“现在人多眼杂,隐蔽已经是来不及了。放几个弟兄出去,看看附近有无咱们的人。”

身后是农田,前面是哨卡,完全暴露于当地人的视野之内,一百多人这个时候隐蔽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明告诉设卡的叛军他们这伙儿有鬼。

少时,前去联络的兵士返回,抵达附近的百人队还有四支。

“苏洪,待会儿本将前去缠住哨卡,你率其余四百人分从左右给我围上去,一个也不准放过。”

“将军,此地距离西门只有不到一里地,贸然动手被叛军发现恐怕不妙吧。”

“一里地不过眨眼距离,叛军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我军便能杀到。告诉合围的弟兄们,手脚都给我麻利些。”

“哦……”

百里燕测算过,当下的一里大概也就四百七八十米左右,四百米田径都在五十秒以内,四百五十米就算跑到一分半以内,西门的叛军即便发现了情况,也来不及关闭城门。

关闭城门需要门将直接下达命令,甚至还要请示军事主官,待到西门兵卒发现异常情况,再通知门将前来查探,下令关闭城门,这段时间怎么也在五分钟以上,五分钟就是光着脚,也能全速杀奔西门,中途还能喘口气。

当然,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不能一概而论。

与苏洪敲定计划,百里燕迅速带上百余人,三五成群到叛军哨卡:

“来者何人!”叛军为首百夫长操着孙国口音拦住去路,警觉的召集叛军两百余人分从左右围上来。

百里燕不徐不疾,操着咸国口音说道:

“军爷,小民和同村乡亲今早一觉醒来,发现镰刀不知给哪个王八蛋给偷了,正要去找太守评理,劳驾这位军爷通融通融。”

“镰刀给偷了,你等的里长呢,为何不报里长!”叛军百夫长怀疑道,心里已经起了疑心。

百里燕见哨卡叛军都聚了起来,立时变幻脸色:

“呵呵,里长大人昨晚被狼给叼走了,所以……”

不等话音落下,百里燕眼疾手快摸向背后,下刻一道寒光闪烁,手起刀落,嚓的一声劈在对方脑门,咔的一声脆响,叛军百夫长头颅自右向左斜着四十五度,一切两半。

待到半个头颅滚落,只剩下半个头颅的百夫长仍旧站在原地,不断从颈部脑动脉向外喷溅着鲜血,直到抽搐了几下,直挺挺的横倒在地上。

叛军见此一幕,无不目瞪口呆面无人色,估计也是没有见过多少血腥,乍见这等惨象不免吓得发懵,愣怔半晌竟毫无反应。

“弟兄们,杀!”

百里燕哪里管这些,毫不手软下令就杀。此时苏洪率四百余人分从南北两个方向聚拢而来,见哨卡已是开杀,他撸起袖子抽出横刀朝天一刺:

“弟兄们,跟我上!”

四百多人一拥而上,里外将两百多人的叛军团团围住,此时周围农民见此一幕,便是有人喊道:

“有人zào fǎn,快,抄家伙!”

数十上百农民操起镰刀装上长木杆,不顾家中妻女老小,四五人聚为一徒,数十人为一伙,分从四面八方扑向哨卡。

“将军,这些农民疯了吧!”苏洪大惊失色。

“去,带弟兄们顶住,待本将抵达西门后,即刻与我汇合。”

“诺!”

黑巾军给农民装备的都是戈镰刀,装入长杆捆上麻绳就能充当戈使用,而且极为锋利,可以横扫可以啄,但是不能刺,中远距离攻击,杀伤极大。戈的缺点是一旦被步军以翻滚近身,将毫无抵抗能力。

脱离大队直扑西门,此时哨卡才刚刚闹开,西门城楼上执哨叛军三三两两看着热闹,嘴里议论的却是另yi mǎ事:

“嘿,大家猜猜,这次又是哪两家村子争地闹起来了。”

“不像吧,这都动真格得了,能是为了地大打出手,是那家小娘们儿给睡了,才动手的吧。”

“都胡说什么呢,还不是桂平村赵家主的两个儿媳失踪了半年,让郑将军给弄到妓营里去快活,两日前不知怎么的,快活了半年,结果给弄死了,不知怎么被赵家发现了,我看赵家这是要zào fǎn,否则哪里能聚起来这么多人。”

“他娘,这些当官儿真不是个东西,玩儿过了干脆杀掉埋了吧,还弄出这么些事端。”

“你懂什么,是申太守有意要灭赵家,这才让郑将军弄死了赵家儿媳,以激怒赵家zào fǎn。”

“这么说,太守早就设下计策要弄死赵家。”

“可不是嘛”

一众叛军喋喋不休议论着添城的畸形现象,全然忽视了正有两百来人,以飞一般的速度直奔西门而来。

直到百里燕一众人等杀至不到百步之际,西门叛军恍然发现这一异常情况:

“快看,有伙人!”

“是兵器!”眼尖的已经发现城外来人手中个个执锐。

这时也不知说喊了一嗓子:

“赵家zào fǎn了,快去告知付将军!”

直到现在,叛军只以为是添城大族赵家zào fǎn,非但没有关闭城门,还从城头调集人马下到城外准备剿灭赵家。

百里燕杀至城门外,临头一阵零星不成气候的箭矢射来,稀稀拉拉的扎在地面丝毫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见城门内涌出三百多人,他也是吃了一惊:

“这是脑子秀逗了有病吧!”

然后就听杀来叛军嘴里嚷嚷着:

“赵家zào fǎn,太守有令,格杀勿论!”

百里燕猛回过神来,遂即喝令众军:

“众将士,跟我杀!”

不管谁家zào fǎn,攻出城门就是找死。

敌军攻到城门,最忌开城迎战,除非是尹秧城这般地形特殊,能因势利导出奇制胜的特殊地理环境,真万一城门被破,最稳妥办法仍是城门内列阵,强行封门。如果出城迎战,还是被攻到城门下,多半城门要被攻破。

叛军此时仍以为身着便服的咸军是赵家zào fǎn,如狼似虎扑向百里燕,交手一刹,咸军锋利的横刀猛是让叛军大吃一惊,青铜剑生猛一刀直接劈断,两百人训练有素技巧娴熟,叛军眨眼工夫便被砍翻在地五六十人。

“手执利刃,你等究竟何人!”

叛军为首百夫长喝道,试图拉开两军距离,但咸军已是杀入叛军人群,哪里还能容叛军脱离战斗。

百里燕此时砍翻一人,回了一句:

“咸国先锋大将军魏贤是也,还不速速受死!”

“哈啊!”

百夫长大惊失色,匆忙后退两步转身想逃,不料百里燕健步一跃,临空踏步飞来一刀,将其刺死。

“弟兄们,随本将杀进城去!”

“杀……”

百里燕身先士卒,咸军将士士气大振。

与此同时,羽箭营健士分从正从四面八方涌向西门,西门叛军招架不及迅速崩溃。

“苏洪,苏洪何在!”

“末将在!”苏洪手持叛军盾牌冲到跟前。

“去,带人上城墙,迅速控制城墙攻占四门,把咸国的军旗升起来,但凡敢于反抗者,无论叛军还是百姓,一概格杀勿论。”

“诺!”

添城守军只有三千杂兵,成份也很复杂,孙国人占了一半,其余尽是徐国、志国、长孙国、西海诸国,战斗力参次不齐,装备极差,对付老百姓尚可,与正规军遭遇,一击之下立马击溃,仅相当于保安团的伪军这等货色。

西门失守,消息第一时间传到太守府治所:

“大人,大人,咸军是咸军,咸军攻破了西门!”

千夫长郑圭仓惶冲入内宅,只见太守申立手中仍旧慢条斯理捻着一支沾了彩墨的画笔,正慵懒的给脱得chi luo精光的女子胸口上着颜色,闻讯咸军杀到申立大惊失色,手头彩笔一抖,顿时坠落在地:

“什么啊,不是赵家zào fǎn?”

“肯定不是,但现在咸军杀进了西门,赵家zào fǎn估计也快了。”

“不是说五日之后吗,广信到此相距七百里,咸军怎可能如此神速,难道飞不成!”

第393章 赵氏

雷霆信使是两日前抵达的添城,雷霆手令白纸黑字写的是咸军五日后抵达,伪太守申立的理解是手令抵达之日起五日后,而不是手令发出之日的五日后,因此咸军应该是在两日后才会抵达添城。

“大人,咸军势大,我等还是撤吧!”

“那还等什么,准备车马,快去!”

“诺!”

正值太守申立准备带上细软和女人,向北门出逃时,百里燕{既魏贤}率千余人从城西杀奔城北太守府。

“大人,快呀,咸军已到府外,弟兄们快顶不住啦。”叛将郑圭仓惶说道。

“哈啊,这么快!”

申立大小行李装了四大车,光女人就有六个之多,哪里还能快的起来。百里燕从前堂一直杀到中庭,府宅后院被先锋营从侧面小门攻破,将贪财好色的申立等人团团围住:

“放下兵器饶你尔不死!”百里燕一声断喝。

叛将郑圭聚起部将亲信,欲做殊死抵抗:

“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咸国先锋大将军魏贤,尔等速速投降尚可有一线生机,负隅顽抗者死路一条。”

“你!“叛将先吃一惊,强作镇定又说:”你就是魏贤,哼,受死!”

郑圭眼疾手快,一支袖箭飞射而出,百里燕向左跃出侧滚在地,赫然暴怒: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杀!”

一声令下,先锋营数百战卒一拥而上,将一百余人团团围死,最终一个不留悉数砍杀。

来到叛将郑圭尸体跟前,百里燕手起刀落,将其首级斩下:

“来人,于本将挂上菜市口,以儆效尤!”

“诺!”

护兵接过郑圭首级,带上数人迅速离去。

“给我搜,叛军伪太守等人抓出来!”

“诺!”

内宅外就停着四辆严重超载的车马,百里燕料定人必然没有逃走。

果不其然,先锋营士卒从西乡揪出男女三十余人,伪太守申立及其几房妻妾和儿女尽数在此。

“报将军,发现可疑男女三十七人,看衣着打扮非富即贵。”

“将人于我押上来。”

“诺。”

少时,申立等三十七人被压到内宅,百里燕左右扫看两眼,厉声问道:

“尔等谁人是添城太守!”

申立低头不语,其他人等却是投去目光看着他。百里燕走进跟前,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汝是添城太守?”

“不,不是!”申立脸色苍白矢口否认。

百里燕冷笑道:

“不是最好,本将最喜欢不说实话之人,来人,于我拉下去砍了!”

“诺!”

左右护兵上前,架起申立便是要拖。

“饶命,饶命将军,本官正是添城太守,将军饶命。”

“汝既是太守,何故敢做不敢当。”

这时突兀的腾起一股骚味儿,百里燕下意识低头看去,发现申立两腿之间已是尿流满地,两腿颤如筛糠站立不稳。

“嚯,吓尿了,看来你等黑巾神民,原来不是铁打铜铸不死金身,也知道死怎么写。来人,先于我押下去看起来,待后再审!”

“诺!”

攻打添城出奇的顺利,不到一个时辰便控制了全城。不过陆肇就不那么顺利了,陆肇奉命甩羽箭营随后出发,因哨卡处发生激战,城外农民起了疑心,后又发现陆肇所部结阵而来,当即抄起镰刀杀奔陆肇,猝不及防之下羽箭营伤亡了两百多人。

“将军,这些暴民甚是凶残,不由分说便上来厮杀,着实可恶。”

“嗯,此事也怪不得你,当时情急,未免打草惊蛇,本将未曾派人告知与你。让弟兄们加紧时间休息,天黑后即刻上路攻打卫津。”

“末将遵命。”

“苏洪,骁骑营情况如。”

“禀将军,我已放出两千人与骁骑营一起,将城外百姓驱赶回城。骁骑营两百人在wài wéi警戒。”

“嗯,注意西、南两条路通往夏渠、卫津方向,断不能让人溜走。”

“诺!”苏洪应下,话锋一转又道:“将军,添城桂平村的赵家族人此番助我军平叛,赵家族人正在府外,想见将军一面。”

“赵家?就是叛军这两天口口声声念叨要zào fǎn的赵家?”

“应该是的,听说赵家祖上还是个诸侯王呢,是添城的名门望族。”

“是嘛,走,随我看看。”

添城赵家是咸国最大的平民大族,其祖先是两百八十年前“律国”国君。律国后为鲁国所灭,鲁国又被孙国所灭,当年的律国,大致就是现在孙国的彭源、万川、上关、下关,以及徐国的北方一个郡,国土面面积略少于中期的咸国。

律国国主赵氏被灭后,其后裔逃往了志国、咸国、长孙国以及徐国,仅存还承认赵氏一脉的有添城赵家,以及志国公良氏。

公良氏原本姓赵,论血统,公良氏应该是律国末代君王直系后裔,咸国赵氏是旁支。逃亡志国的赵氏大约在一百五十多年前改姓公良,从此在志国一跃而起,成为志国的肱骨。

志国在公良氏数代元老辅佐之下迅速崛起,进而击败了孙国,但却没能复国,志王击败孙国之后,担心公良氏复国而尾大不掉,故而没要求割地,转而开始攻打咸国,从咸国割去一郡。

这就直接导致待赵氏如上宾的咸国,震怒之下一夜将赵氏削为平民,从陔陵尽数迁往添城圈禁监视居住,咸国赵氏从此与志国公良氏老死不相往来。

添城赵氏百余年中人丁极为兴旺,虽然是平民阶层,但好歹是前朝贵胄书香门第,家风甚好,与添城辖地权贵私交甚好,多有结亲。现在的赵家有六姓家族,赵家人最多,男女老少和依附的远近亲戚有一千多号人,其他五家三千多人。

于是这六家人几乎占了整个桂平村三分之二的人口,堪称是个小县城,桂平村历代里长都由六姓人家出任,在添城属地治下算是举足轻重的一方豪户。

黑巾叛军中最先起事的一批人马都来自孙国的彭源、万川两郡,当年律国的属地,故而攻下添城之后,得益于赵家的渊源和名声,叛军并未下死手。

一是攻占不久,叛军仍要赵家等大族维持局面,二是赵家一族人多势众,而且是平民阶层,没什么政治上的借口,同时叛军兵力不足,不敢贸然对动则四五千人的大族动手。

叛军此番对赵家下手,是太守申立默许,守将郑圭合谋,以凌辱残害赵家儿媳,达到激怒赵家,迫其zào fǎn为目的,意在将赵家尽数扑灭以除后患。

来到府衙前堂之际,臂缠红巾的赵家男丁百余人齐聚府衙前堂。苏洪略作介绍说:

“将军,这位是赵家家主赵矩。”

百里燕迅速打量了一眼跟前这位年近五十,一席粗布深衣略显单薄的男子,全然不像是一介武夫

“本将魏贤,久闻添城赵家大名,今日幸得赵家相助,本将感激不尽。”

“将军便是令贼兵闻风丧胆的魏贤?”赵矩不可置信眼前的青年,竟是已经威震敌胆的魏贤。

“令贼闻风丧胆魏某还不敢当,杀杀叛军的气焰,本将尚能勉为其难。”

“真是英雄出少年呐,请受我等一拜。”

赵矩等人俯首就拜,百里燕忙是上前去扶起:

“诛暴虐讨敌贼,收复故土乃本将职责所在,诸位不必如此。”

“将军天兵而至,如久旱甘霖,救我添城百姓于水火,实乃添城百姓之幸,我赵家之幸,此拜将军当得!”

赵矩坚持要拜,百里燕勉为其难收下大礼。但要说添城百姓感激自己,百里燕当真不敢恭维。陆肇来时的情况恰恰说明,添城百姓并不欢迎曾经的主人。

将赵氏引入前厅,百里燕邀赵矩入座:

“赵家主请坐,本将初来添城,诸事尚不明朗,赵家主能否指点一二。”

“将军言重了,指点二字赵某实不敢当,但要说添城情况,赵某还是了解一二的。”

“还请赵家主助本将一臂之力,魏某感激不尽。”

“将军言重了,添城自失守一年多来,叛军从外迁入了大量外民,并派遣圣使,尽向贫苦百姓散播蛊惑人心之谣言。非但如此,贼兵明里礼义廉耻,暗中禽兽不如。

欺男霸女滥杀无辜草菅人命之事,无不是以苍天上神之名,行肮脏卑鄙之事,赵某两个儿媳也是惨遭蹂躏荼毒,可恨我等匹夫无能,若非将军率王师救我等于危难,怕是我赵家也将不复存在。”

添城的情况与邵平基本相同,唯独不同的在于出了邵平事件后,叛军对咸国占领区的咸国人,实施了更为严厉的镇压和管制措施,稍有不如意,轻则用刑下牢服苦役,重则以神的名义公开处死。

天王神通还颁布了一系列监视措施,用迁入咸国的孙国人,笼络徐国、志国、长孙国人,由此形成一级压制一级的等级措施,同时将咸国男丁尽可能送往战场充当炮灰消耗,或者迁往国外。

对咸国女子,强行实施婚嫁政策,不准占领地内咸国女子嫁给咸国男子,以此彻底瓦解咸国人对咸国领土的影响力控制力,达到彻底消灭咸国百姓反抗的基础条件。

百里燕此前看到的暴民,大都不是咸国本地人,都是被黑巾军xi nǎo后组织起来的外国老百姓。

邵平的失败,对叛军所造成的恶劣影响极大,叛军为此加大了歪理邪说的宣传力度,最典型的是投胎转世论,在此之前百里,燕从未在当今任何典籍当中见到有转世投胎的论述。

经过叛军圣使的包装,最后就变成了人们这辈子遭受到的苦难,是为了向君父赎罪,为君父战死,死后可转生投胎,下辈子安享三世荣华富贵。

为此,黑巾军圣使找来变声者、腹语者装神弄鬼跳大神,以所谓施法招魂之术,招来上世的魂灵附体,实则是同一个人变声演戏罢了。

对于蒙昧无知的老百姓而言,他们哪里知道人死既灯灭,哪里知道真有转世投胎,何来灵魂附体之说,即便如百里燕这等转世寄生,也并非是什么安享三世荣华富贵。

第394章 掏淫窝

在叛军煽动蛊惑之下,本地人也好,迁来的外民也罢,信者十之七八,不信者也大有人在,这部分人要么是不信邪的,要么是本就处于底层,对生活失望透顶的。

而越是处于统治权上层的外民,越是相信黑巾军圣使的蛊惑,毕竟他们是享受到了特权的群体,

于是现在不得不面对一个棘手问题,黑巾军在占领地,将人群根据诸侯国别划分成三六九等,这就导致当地zhèng quán瓦解,既有的特权体系和既得利益团体,随着黑巾军体系的瓦解而崩溃。

从外迁入添城的孙国人多达七八万人,添城及其各县、属地的咸国人,从战前在籍的近三十万,锐减至不到十八万,少掉的十二万当中,其中的近七万人,被强制迁了孙国,三万人送上了战场充当人夫和兵源。

外来的志国、徐国、长孙国人总数达到了十五万,人口总计超过战前,达到了四十一万人,其中不少是永兴河黑金大军的家眷,而一半都不是本地人。

一旦既有的利益关系被打破,这些个享受到特权的外民,立马就会成为本地的不稳定因素,首先起来反抗咸军恢复统治的就是这些外民。

百里燕一筹莫展,添城的情况远比邵平更加复杂,民情舆情都没有侦查摸底到位,叛军如此放心的抽空大后方,多半是不怕后方失火,毕竟当外民比本国国民还多的时候,土地所有权的本质就发生了变化,而且还是战争时期。

“添城情势复杂,处理不慎将酿成惨祸。赵家主,叛军大军数日将至,不知添城眼下愿为咸国效力者还有几何?”

“我赵家六姓皆愿为咸军效力,此外城中咸国百姓不甘沦为奴役者甚多,再组织起万余人并非难事。”

“如此甚好。苏洪!”

“末将在。”

“即刻起,按既定计划,对全城之内对叛军圣使、官吏实施全面抓捕,并公之于众。”

“诺!”

“另着令各营,将所捕俘虏降人,尽速集中拘押教导。”

“末将遵命。”

话音刚落,百里燕又想起一事,问道赵矩:

“赵家主,本将来时打听到一消息,传闻叛军最近运入添城大量治疗疟瘴草药,不知添城可是爆发疟疾。”

“竟还有此事,我等怎一点不知消息。”赵矩左右问到族人,赵家人竞相摇头:“魏将军,疟瘴凶险至极,此事若是为真,贼兵定是另有所图。”

“嗯,此事干系重大,待本将向伪太守申立问明实情,再给诸位答复如何?”

“魏将军深明大义,我等理当从命,但这申立作恶多端,不杀他,难解我等及百姓心头之恨。还请将军问完话后,将他交予我等处置。”

“可以,待弄清来龙去脉,申立仍由各位处置。”

“多谢将军,我等这便回去召集部众乡亲,助将军一臂之力。”

申立主政添城的一年多时间恶贯满盈,要杀他偿命的又何止赵家一家。

赵家六姓离开府衙不久,百里燕以广信城府司马的名义,临时起草安民告示一份,张贴全城以安民心,同时苏洪在赵家人带路下,全城范围内搜捕黑巾神使余孽,遭到孙国为首的民军激烈反抗,苏洪镇压之。

午时前后,百里燕亲自提审太守申立,得知叛军运往添城的草药确系疟疾草药。

“说,黑巾军要如此众多治疗疟疾的草药做什么。”

“只要将军绕在下一命,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可以,本将可以绕你一命。现在说吧,黑巾军将众多治疗疟瘴草药囤积于添城,究竟作何用!”

“是为了下毒。”

“下毒?莫非,是想以水源之中投以疟瘴死者,籍此残害我军不成!”

“是!”

“王八蛋,你们的良心都给狗吃了吗!”百里燕勃然大怒:“此等丧尽天良灭绝人性之事,竟也做得出来!说,是谁下的命令。”

“在下只是奉命行事,偶尔暗中听到永兴河来人提及,但究竟是何人下令,在下真的不知。”

黑巾军在永兴河畔相持不下,即便拿下了北海郡,陔陵这座坚城,以及永兴河东岸的二十多万咸军仍将做困兽犹斗,给黑巾军造成巨大伤亡,于是想以疟疾下毒,令咸军感染疟疾不战自败。

这批运入添城的草药,是给永兴河西岸黑巾军退守滔荔所准备的草药,一旦东岸咸军感染疟疾,叛军即刻退守滔荔服用草药,待到咸军死的差不多了,他们再发起致命一击,彻底瓦解咸军。而且还要美其名曰,敢于阻挡上神意志完成使命的的惩罚。

“本将问你,从添城通往合城的密林小道在何处,可有兵马驻守。”

“在添城东南五十里,有两千人入口处把手,每半个月会有民夫通过小道输送粮草。”

“如此说来,你等早就开始密谋打通此路,可是如此。”

“是,去年七月,天师在妙天山作法失败之后,添城、卫津得到严令,秘密打通通往合城的树林,为此调集了八万民力,日夜砍伐树木平整土地,直到今年六月。”

黑巾军用了近一年的时间,将添城通往合城之间六百多里的原始森林打通一条小道,并建设了四座桥梁,用以横跨永兴河向北延伸的支流。今年年初修筑永兴城,叛军史无前例建造的巨型投石机所用的大型木料,就是来自于添城伐木所获的参天大树,否则叛军根本打造不出射程超过四百步,射过永兴河的巨型投石机。

“本将再问你,卫津、夏渠如今有多少人马,人口几何?”

“夏渠有守军八千人,卫津有三千。”

“为何夏渠有八千人?”

“这……”

申立吞吞吐吐,欲说不说,百里燕隐觉有隐情,再次逼问道:

“说,夏渠为何有八千守军,否则让你生不如死!”

“这……”

“说!”百里燕一声断喝,噌的一声抽出横刀架在申立头上:“说是不说。”

“说,在下说。本来只有三千人马,大约一月之前,从长孙国押来一批女子,这五千人是随行押解的兵卒。”

“女子,什么女子,多少人!”

“是,是妓营,大约六千多人。”

百里远闻讯暴跳如雷,一脚将申立踹翻,破口大骂道:

“无耻,无耻!”

当下妓营在各国都有,咸国此前也有,主要来源是奴隶、贱籍、官妓,以及强征。江东战败后,咸国妓营被作为战争赔款,全部抵押给了晋国,还连带被晋国抓走了三千多女子充入妓营供晋军淫乐,此后咸国再未设立妓营。

叛军起兵之初,就以tu shā权贵,掳掠权贵女子为主要手段,充实叛军妓营,具体数量一直不明。永兴河作为叛军主力大营,应设有妓营,而雷霆所率大军作战频繁,随行并没有配属妓营。

此次从长孙国押入咸国的六千多女子,应该就是供应雷霆大军和咸西、丘南、都郡西郡占领区叛军淫乐的妓营,照此规模计算,永兴河畔叛军也应有此规模的妓营。

“来人!”

“属下在。”

“将申立押下去,听候发落!”

“诺。”

申立挣扎着乞讨活命,左右护兵不由分说将其拖出偏厅,关进府衙大牢等候发落。

“这些个人渣!来人。”

“将军有何吩咐。”护兵道。

“去,将苏洪于我叫来。”

“诺”

两刻过后,苏洪匆忙来到中厅:

“将军唤末将何事?”

“叛军圣使抓的如何了?”

“孙国人作乱的紧,还有几个没抓住,赵家正在围堵。”

“抓捕余孽之事都交给赵家吧,留下受伤的弟兄和一千人马继续镇守四门外,其余人马尽速修整,今夜你与陆肇两人率军北上攻打夏渠,不能再拖了。”

“怎么,不是先打添城再打卫津,最后取夏渠吗。”

“情况有变,夏渠并非此前估计的五六千人,有八千人。”

“这么多,这要是陷进去了,可是有去无回呀。”

“所以,必须在叛军做出反应之前,杀他们措手不及。因此今夜出发,你等去军仓换上叛军甲胄军服,昼伏夜出。

夏渠叛军的斥候都是向东前沿放置,故而你等在距离夏渠五十里时,绕道向南,绕至夏渠西南方向,而后趁夜色,摸到城墙下,夜袭夏渠,故而此番带上绳钩和绳梯。”

“夜袭?五六千人夜袭八千人,伤亡也不小啊,如何再去攻打卫津。”

“叛军在夏渠有一支六千余女子的妓营,让老猫枕着咸鱼,老猫能睡得着吗,其他的你该懂了吧。”

“什么啊,八千人坐拥六千女子,我的老天爷呀……”

“你可给我当心了,别给我陷在了淫窝里烂死了,若是让我知道你与陆肇违我军纪,什么后果,你自己掂量。”

“诺,末将遵命。不过……”

“不过什么!”百里燕瞪了苏洪一眼。

“将军你可答应的,桂乐坊女子任末将选,此战之后,将军不会食言了吧。”

“既然你都说道这份上了,本将在此给你约法三章。其一,男女之事,你情我愿,必须争得女方同意,不得强取豪夺。

其二,你若是喜欢人家,就明媒正娶。其三,是人都会老,将来人家女子人老珠黄,你若嫌弃,而无故休妻,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四,眼下男丁战死者甚多,本将不反对多娶,多生子嗣,但是不要作践女人,若让本将知道,你刻薄待忘本忘根,本将会让你回老家种田,知道什么叫本。

最后,此法对诸将诸士卒皆有效,谁人有违此法,后果自负,你可听明白。”

“末将明白了。”

“那好,尽快安排兵士歇息,今晚上半夜吃饱喝足带够粮草,直袭夏渠。”

“那卫津呢?”

“卫津、夏渠、添城互为犄角,我军只要占了这两处,叛军或是决战,或是放弃卫津。叛军倘若久持,其在丘南、咸西两地将直接暴露于我军兵锋之下,甚至切断南下丘南郡的通道,故而卫津得失只在一战之间。”

第395章 转折(1)

卫津距离丘南郡太远,添城、夏渠尚在叛军手中时,背后无忧情况下,这个战略劣势并不明显,但现在百里燕如一柄利刃刺入叛军背后如芒在背,死死将叛军钉死在添城、夏渠。

永兴河叛军如果龟缩卫津,永兴河咸军随时可以南下收服丘南郡。切断叛军通往孙国的南下通道,叛军北上通道也将关闭,对叛军是极为不利。

因此叛军如果退守卫津,这就意味着决战,如果咸军分兵去攻丘南郡,兵力势必分散,因此咸军也会主动寻求与叛军在卫津与滔荔之间决战。

相反,若咸军因为收复卫津折损了兵马,而迟迟不能收服夏渠,夏渠又距离咸西郡极近,雷霆大军可以退往夏渠坚守,依托咸西郡作为基地长期对峙。

而且此行尾随的叛军最快两天内抵达添城,最晚三天。倒是夏渠久攻不下,百里燕又损兵折将,反而要陷入被动。

不如趁叛军在夏渠淫乐之际,先取了夏渠,回头再收拾卫津,局面反而更容易。

苏洪退走不久,百里燕提笔给赵逊写去快信,时间上算来,司空南走麟城、茂丘,此时应该已经提前抵达永兴城,将密信交给了赵逊。现在计划有变,只能稍作调整。

都郡西郡被咸军攻取,永兴河叛军势必会有剧烈反应,围攻鼎炀的雷霆所部也应该向永兴河西岸叛军发出了警讯,掐算起来,应该今日抵达,或许还要晚一些。

百里燕判断,雷霆断然不会轻易从鼎炀城先撤兵,此前几番交锋,多少让人感觉雷霆此人固执,且刚愎自用。当然,他的刚愎自用有其资本,但正因为其刚愎自用,才不会轻易从鼎炀城下撤军。

如此一来,就只可能是永兴河西岸的叛军率先撤下,但怎么撤很关键,叛军同样会考虑到因为后院失火,永兴河东岸的咸军会过河追击的可能。

更何况瑞田寨还在咸军手中,黑巾军突然撤退,咸军在有准备情况之下,黑巾军必然要设下圈套,阻止咸军追击。

笔端落下,百里燕吹干墨迹重审一番,随后装入铁函封死,喊来骁骑营战卒。

“你速带五十人,再从城中征用五十匹马,一人两马即刻出发,一直向南绕行,避开叛军耳目,由瑞田寨前往永兴河大营,将此密函交于赵帅。沿途不可恋战,隐蔽行军,务必将此信三日内送达,越快越好。”

“属下遵命。”

交代清楚,战卒接过铁函随即离去。

当天下午,在赵家的组织下,添城拉起了近万人民军,有老友少,老的居多。除赵家六姓外,本地十八至三十五岁之间的成年男子,绝大多数被叛军征上前线,受到鼓动的直接拉往战场和咸军血拼,不受鼓动的,送往国外充入辎重营充当民夫。

叛军采取辖地人口对调等办法,最大程度的平抑了占领区的潜在反抗力量,只留下老的少的种地干活,难以动摇叛军在当地的强力统治。

百里燕估摸着这一现象不光是在咸国,在黑巾军的其他占领区也多半如此。

在添城失守的第二天,雷霆送往永兴河的告警,送抵永兴河西岸圣焱、神通二天王的中军大营。

“敬禀二位天王,雷霆天王紧急军情!”亲兵飞快说道。

“哦,来人呢?”圣焱道。

“正在帐外。”

“带进来。”

“诺!”

少时,雷霆亲信携密函进帐,神通见来人面黄肌瘦已无人色,心里隐隐预感到一丝不祥预感:

“密函呢?”

“密函在此,请二位天王过目。”

来人掏出密函交给神通,确认密函完好无损,神通拆阅内容,只看到咸军攻打添城几个字,神通胸口顿起狂涛大吃了一惊,大呼一声不好:

“不好,我军危矣!”

“神通,倒底何事,莫非是晋军主动求战。”

“非也,广信军插入雷霆背后,直袭了添城。”

圣焱闻讯大怔:

“这怎可能。蒲城、鼎炀之间仅相距两日路程,广信军若是西进,雷霆岂能不知,怎可能被其通过!”

圣焱拿过密函,立时被咸军日行百里狂奔数日等字样震惊:

“雷霆他疯了吧,日行百里岂能久持,为何不派人马去追。”

神通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雷霆虽傲,但绝无虚言夸大之可能,咸军若是轻装简从,日行百里狂驰数日,即便派人去追,也是追不上的。”

“即便如此,添城、夏渠、卫津已有防范,咸军如何能轻取之!”

“但倘若是魏贤,或是罗松亭等人率军,情势恐怕就万分之险恶。广信有骑兵数千,却是以步军日袭百里,这是为何,正是为麻痹我等而有意为之。其若攻到添城外,添城守军恐难以发觉,添城此时恐怕已经失守,卫津也危矣。”

“区区数千人马,何足道哉,既然雷霆已派人马追击咸军,我军此刻抽调三万人马前去围城,咸军数千人马把手三两座城池,岂能久战。”

“哼哼!”神通冷笑道:“四月间我以十二万人马奇袭邵平,咸军只有三万人马,仍被其杀的灰头土脸,咸军又岂能真以寥寥数千人马袭取三城。况且说,从广信经由麟城、茂丘至永兴河,远比鼎炀绕道都郡西郡至此近的多,咸军至少也是昨日得知了消息,此时正等着我军起兵去围添城。”

百里燕率八千五百人离开广信三日后,广信公姜闵令宋平率广信骑兵四千,及其先锋营骑兵两千人出城西进,绕至雷霆所部黄濮、关渎的两万人马追兵的西北侧,且追且跟,追而不打,保持了三十里以上的距离,令叛军无法察觉。

神通担心此时分兵去增援都郡西郡,非但不能达到效果,还可能被咸军反噬。兵派少了,不起作用,派多了,西岸空虚,赵逊可能从瑞田寨杀过来。

“以我之见,无需如此担忧,就抽三万精兵驰援卫津、添城和夏渠,若是被咸军占了,就地围城。若是咸军未能攻破,我军再将咸军南北合围,也不迟。”

圣焱建议道,神通摇了摇头:

“恐怕没那么容易呀。”神通话音落下,立身而起来回踱步接着说道:“若是咸军将已占得城池让出,你是占还是不占。”

圣焱毫不犹豫说:

“当然是先占了再说。”

“三座城池若你都占了,他围你一座城池,你救是救?”

“我军三万兵马,咸军岂能围我。”圣焱不以为然。

“他若是围你呢。”

“绝无此可能。雷霆的人马先我等赶到添城,咸军数千人马何来战力围困我军,神通,莫不是你被咸军那庶子吓破了胆了吧。”

“通往合城的小道距离添城不到五十里,咸军若是将三城归附百姓迁往小道之中,我等为之奈何。”

添城通往合城的密林小道易守难攻,神通担心百里燕将三城归附的人丁、粮草迁入深山老林之中长期坚持,袭扰后方。

“此外,东岸咸军绝不会措施此等良机,必有雷霆之势秘而发之,我军此时若为所动,必遭咸军所迫。”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你说如何是好。”

“以眼下情势而言,雷霆若能撤兵那是最好,但恐怕雷霆不会善罢甘休。为今之计,只能退而求其次,放弃永兴河,全军撤往滔荔。”

“全军撤退!如此岂不是便宜了赵逊。不行,宗主若是追究下来,你我谁能吃罪得起!”圣焱反对道。

“先等我将话说完,你再斥责也不迟。”

“那你说,全军后撤,如何能胜此一战。”

“我料咸军若知我军西撤,只有三种情形,其一尾随追击我军,其二继续按兵不动,其三,我军撤退途中,赵逊调步军骑马北上打通合城。

故而若其追歼,我军可与之主力决战,其定不能胜。若是按兵不动,那是最好不过,我军前去解围。倘若北上打通合城驰援鼎炀,其永兴河东岸必然空虚,我军再反戈一击。”

“此等明了形势,咸军又岂能不知,若是咸军另有所图,而你我又不知,该当如何?”

“另有所图?咸军眼下除了能图添城、卫津、夏渠三城之外,我实在看不出咸军还能图何处,咸军三万骑兵皆被困在鼎炀,咸军何来善战骑兵奔袭我后方,难不成令步兵骑马不成。”

听完神通一席话,圣焱深以为意,果断放弃了立场:

“也罢,咸军从志国所获粮草甚多,我等久持待变之计已全然无功,如今已获水师,围了北海占了蒲城,雷霆若能再一举拿下鼎炀,明年北海可破,撤兵吧。”

“那好,我即刻安排撤兵之事,你可先率兵先去滔荔下寨。”

神通、圣焱二人定下撤兵之计,于当天下午在西岸大张旗鼓的撤兵,生怕咸军不知道,神通将人马频繁来回调动,佯装仓促撤退之态。

此时赵逊站在永兴城西北角的望楼上,眺望河西,见叛军撤退仓促,便是问道司空南:

“司空南将军,叛军已开始佯撤,你与何猛将军也该赶路了。”

“叛军尚未走远,待叛军走远之后,我军再上路也不迟,若是早了,叛军定然要反扑我军。”

“也好,那就再等一日。”

第396章 转折(2)

当永兴河畔暗流汹涌之际,添城的情况不太乐观,两天之内连发叛乱,黑巾军移入添城的孙国人继续打着邪教的幌子,伙同徐国、志国人在城中到处作乱。

恰巧此时又在百里燕调骁骑营四百人,健步士五百人,前去偷袭东南五十里处通往合城的密林小道的当口上,同时赵家六姓组织的万余民军疲于扑灭城中叛乱。

进入添城的第三天下午斥候来报,叛军两万人马已经到西北五十里,当天再次发生叛乱,民军伤亡一千多人,百里燕速调骁骑营回城镇压。

当天黄昏,赵家在城东的临时居所挂起来了白幡,为惨死的赵家儿媳治丧。

“唉……我两位大嫂死的真惨,幸好咸军及时赶到,否则我等性命也要不保。”

赵家后院偏厅内堂,一个青年披麻戴孝唉声叹气说道,却不见他脸上有多少悲伤,一旁头戴木冠身着粗布深衣,颇具书生气的男子负手在后,来回踱着:

“这眼看叛军就要兵临城下,添城一直这么乱下去,怕是危险呐。”

青年接过话,不以为然道:

“其实不费吹飞之力便可平之。”

“贤弟是说粮草?”

“是啊,叛军此来穷凶极恶,粮草定然无多,若是不能进城,就只能困在城外自己收稻子,若是我,我就派一支骑兵追在后面,等着叛军无粮割稻之际,给他突然杀出,如此不就简单了。外敌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些孙国人,都中了邪,无药可救了。”

青年说的轻描淡写,一旁男子捻着短须点了点头:

“是啊,这些个钟蛊邪术害人不浅,好在这位魏将军见识非凡,我看那安民告示中说的都不错,寻事理而得其解,天下事无出其右。”

“我看也不过如此,他要是有能耐,怎不把添城给镇住呢。”

“贤弟这话言过了吧,眼下局面岂能是咸军寥寥千余人所能镇住。你若有本事,你倒是说出条计策来我听听。”

“这有何难,就怕他魏贤不敢。”

“难不成把外民都杀喽?”

“哪里要这么些烦人事,若是我,我就在粮食里给下点泻药,然后把盐给断了,拉的他们知道神仙也救不了,那时他们岂还能有力气zào fǎn。”

男子闻讯先是一惊,然后大喜:

“这个注意好啊,不过,哪儿来这么多泻药啊。”

“这还不容易,听族长说,叛军运来众多治疗疟瘴草药,其中定有地麻温,这药单独吃了立马就拉,厉害的紧,城里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那不会弄死人吧?”

“没毒没病的,哪里会死人,兄长若不信我,可去问杜伯嘛,杜家世代从医,定比侄儿清楚。”

“那好,随我去见族长,将此计献给魏将军。”

“我才不去,那个姓魏的才多大,要侄儿我给他献计献策,叔你不觉得别扭嘛。”

“你懂什么,我可早打听清楚了,魏贤如今可是咸王跟前的红人,兰渊公主的女婿,广信公的女婿,咸军大帅赵逊又是他座主,此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能错过,若能与他共事,赵家六姓翻身之日指日可待了。”

“我反正不去。”青年昂头朝天翘起二郎腿继续说道:“又是咸王的外甥女婿,又是广信公的女婿,更别说他还是岐人,这都是什么乱糟糟的身世,将来要是广信公造了反,那还得了。不行不行,我不去。”

“不去也不行,给我走。”

男子抓起青年便是拖着往外走,不由分说的抓到前堂,见到了刚从大街上镇压bào luàn回到赵家的赵矩,男子一番细说经过,赵矩觉得可行,随即带着赵家人来到太守府。

“将军,赵矩等人有要事求见。”护兵进门说道。

“有请。”

“诺。”

百里燕放下笔墨,收起文案,整了整衣冠来到正堂准备了水和糕点。

少时,赵矩带着两个男子来到后院,远观此二人不曾见过,两人要比赵矩高了半个头,与百里燕身高相仿,其中一席银灰直裾青年,头戴玉冠两眼望天,年纪二十上下,长相很是风流。与之并行男子三十左右,头戴木冠,一席靛青色深衣,肋下挂着佩剑,短须浮面气宇轩昂,颇有书生气,但多半应该习过武。

“赵家主。”百里燕出门相迎略施一礼,遂即又言:“不知赵家主有何要事。”

“魏将军,我两个世侄有一计可平外民叛乱。”

“哦!”

百里燕目光再次打量赵矩身后二人,都是一介书生模样,右侧二十左右的青年举止大咧,丝毫没有文人应有的斯文和儒雅,左侧三十岁上下的男子炯炯有神。

定了定睛,百里燕问道:

“赵家主,这二位是?”

“这位是我赵家六姓中关龙氏的关龙翔,赵某的世侄。这是舍弟赵渠长子赵安陵,舍弟去的早,安陵年少不羁,若有不敬之处,还请魏将军多多包涵。”

“无妨,无妨……魏某这里见过二位。”

“魏将军客气。”

年纪略长的敬关龙翔恭敬回了一礼,倒是一旁赵安陵负手在后昂着头,随意拱了拱手,话也没有一句。赵矩见状,不禁有些埋怨:

“安陵,如此对将军不恭,成何体统。”

赵安陵依然两眼朝天我行我素:

“大伯何出此言,安陵莫非未曾见礼?”

“哪有你这般与将军见礼的道理,还不向魏将军赔罪。”

“堂堂君子立于天地,岂有屈尊折腰之理。”

“你!”

赵矩气得够呛,这时百里燕仔细看了眼这位赵安陵,就感觉牛逼哄哄,其他什么也没瞧出来。赵安陵虽说是撇着脸,但眼睛是斜着的,也看到百里燕定睛看着他。

“赵家主,无妨,都里面请吧。”

“唉……这个不孝子,什么时候才能给舍弟争点脸面。”

赵安陵父亲死的早,自小和妹妹由母亲养大,所以缺乏管教。早几年西郡动荡,赵家忙于自保,赵安陵就落下了放荡不羁的性格。

进屋各自坐下,赵矩、关龙翔都是挨着百里燕左右两席而坐,唯独赵安陵与关龙翔还隔着一席独坐,非但如此,桌上摆着糕点茶水,这位也是不客气,话还没说,先自顾自的吃了起来。要换做是前世,多半也没什么问题,年轻人都这样,在当下就有点没家教了。

百里燕不动声色,也不去搭理他,先是问道赵矩:

“赵家主方才说有计可平添城叛乱,不知是何计策?”

“呵呵,还是让关龙世侄与将军细说吧。”

百里燕目光转向关龙翔:

“还请关龙兄指点一二。”

“不敢,此计其实乃安陵贤弟所出,非在下所谋。”

“哦……”

目光看向赵安陵,百里燕只觉得此人放荡不羁的书呆子,真没看出来还有些墨水。

想到这里,百里燕继续道:

“关龙兄但说无妨,魏某愿闻其详。”

“是这样,叛军此前将大量治疗疟疾草药屯于添城,其中有味草药地麻温,单独服用可令人腹泻无力。添城自黑巾贼占据以来,推行《清户粮》之策,致使各家各户余粮所剩无几只能靠叛军接济。

故而多半百姓粮草尽是来自叛军官府,外民大多也不例外。因此若能在粮仓之内将此药下入米中,令乱民食之,而后断其食盐,可兵不血刃的平灭外民之乱。”

地麻温是这个星球特有的一中草药,至少百里燕前世记忆中没有记录到此种草药或者植物,是当地用以治疗疟疾的一味药。

以地麻温草草籽为药,形如小西米,泛黄,味甘,性寒,主治高热,用量不能超过三分,大约也就是三分之一钱,适量能治病,过量将导致严重腹泻,因此需和其他草药配伍化解药性。

配成治疗疟疾汤药,并不会导致严重的腹泻,但是单独服用就会引发腹泻,而且是很严重的腹泻,但不会死人。

而盐是分泌电解质的主要物质,断绝乱民的食盐来源,意在乱民拉稀过后体力恢复,使之长期虚浮无力,但不置死命,等时局稳定之后,再腾出手来处置这些乱民。

要说这个注意,能应急,能解决问题,好是好,但未免有些馊。百里燕估摸着,这位赵安陵极其擅长这等小聪明,而且自视清高命不凡。

“魏将军只需将地麻温参入精米之中,而后故意将粮草让给乱民,届时乱民必中此计。”关龙翔道。

“嗯,既能稳住局势,又能将乱民镇压,而不至于伤及更多无辜,确是好计。那就依三位所言,将城西米仓让出,令乱民夺走。”

“此外,叛军两万人马已进入添城辖地,不知魏将军可有破敌之策。”光龙翔追问道。

百里燕犹豫片刻,不觉得赵家有诈,于是说道:

“其实这两万人马不足为惧,魏某早在叛军派出两万人马不久,在其后追了一支骑兵。叛军从北海郡追来,少说需十日,路上吃喝支用早已耗去随行一半以上粮草,抵达添城后粮草无多,我军只要坚守城池,这支叛军三五日之内将无粮草可用,届时夏渠被我军所占,叛军或是去卫津,或是就地收割稻米。

若是去卫津,必过我等防区,可半路劫杀于他,若是围困添城不走,其必然要筹措粮草就地割稻,届时骑兵突然杀出,将其分散人马一网打尽,此股两万叛军可破。”

一言既出,正往嘴里扔着吊豆的赵安陵一口咬空,险些因惯性一脸栽在桌面上。百里燕见状诧异,投去目光说:

“赵公子这是……”

关龙翔却是笑道:

“安陵贤弟此前曾有此计,不想将军料其于先,安陵贤弟这是吃了一惊。”

百里燕闻讯也是一惊:

“怎么,赵公子之前也曾谋划此计?”

“正是,安陵贤弟之前还说将军断然不会有此一计,现在看来,是安陵贤弟失策了。”

此时赵安陵神色诡异且复杂,仍旧继续闷声吃豆,看起来镇定自若稳如泰山一样。

第397章 转折(3)

百里燕{既魏贤}捻了捻下颚的乌黑短须,打量着赵安陵那副自命不凡的德性。

“赵家主方才说,舍弟早逝是吗?”

“正是,舍弟赵渠早年抱病,杜家久治十年,终究没把舍弟留下。”

“哦,那这个杜家,是你赵家六姓中行医治病一脉?”

“是,杜家原为宫中医官,国破时随先祖逃往咸国避祸,几百年来,六家一直互为姻亲,所以赵家六姓全族都由杜家诊治疾病。”

“原来如此,那关龙、夏侯、李、周四家又是何渊源?”

“周家先祖是原是律国豪族,现在以酿酒为业。李家祖上是咸国封君旁系,八十年前家道中败之后触犯了律法,被咸王削封迁来此地,至于夏侯和关龙家……”

“在下祖先是业国人。”关龙翔接过话说道:“夏侯氏是业国宏文馆馆主,与我家世代交好,卫国一百二十年前吞灭业国后,两家逃亡于此。”

赵家六姓的来源主要是没落权贵,至少有一两百年历史,百里燕赫然发现,他转来转去转了这么多年,始终没跳出权贵的圈子。无论是既有的贵族团体,还是末落贵族,其家族继承的传统性,要比平民百姓更为丰富和悠久。

即便是没落贵族,其家教、家学和一整套完整的教育体制,并没有随着家族的没落而彻底消失。而在当下,只要人还活着,即便财产被剥夺,地位被剥夺,人的教育是无法被被剥夺的。

在农业生产不高的当下,不是谁的家里都有藏书,都有言传身教的家族传统,都能接受教育,百分之九十八的人都是文盲。教育资源的匮乏,制约了阶层间的流动,固化了社会顶层与下层的纽带关系,下层要想向上层流动,没有巨大的努力和机缘,几乎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

贵族之所以是贵族,不是贵族的血统有多么纯正,有多少干净,是他们所能获得资源是平民所无法企及的,最为显着的差距就是教育。他们懂得教育,懂得如何利用知识获取权利。

在文盲遍布的天下,君主要治理天下,靠的不可能是目不识丁的农民,是识字的权贵,因为只有权贵勋戚,才能获得足够的资源培养世族子弟。普通人更多的想要出人头地,要么是在战场上杀人头,要么是勒紧裤腰带念私塾。

赵家六姓是典型的没落贵族抱团式家族联盟,寄希望于集各家之余辉,重新光宗耀祖。就像公良氏,砥砺奋进蛰伏百年,一朝德道世代荣华,此时的赵家六姓又何尝不是把赌注压在了他百里燕的身上。

须知道,咸国永兴河以西所有的权贵和官吏,在叛军扫荡之下荡然无存,就赵家六姓眼下的家族潜力而言,一旦东山再起,赵家在西郡三城的影响力将与日俱增。

听完关龙翔一番叙述,百里燕声色不动,丝毫没有提防的意思。之后话锋一转,继续就“下毒”一事详细商定了细节,并在赵安陵计划的基础上稍作了改动。

乱民中毒拉肚子毕竟不是什么舒服事情,拉两天起到惩罚和削弱目的适可而止就行了,有的时候biǎo zi要做,牌坊也要竖起来。

天黑后不久,布置于城西的两千多民军有序撤出,暗中不时散布黑巾军兵临城下的消息。果不其然,城西当天夜里,暴发自进城以来最大规模叛乱,数千人几乎是商量好一样,不约而同走上街头烧杀抢掠。

索性经过三日整肃,农民手中用于收割水稻的戈镰被收缴殆尽,作乱的乱民多半没有像样的武装,得益于疏散工作及时,聚集起来的乱民也是放火抢劫居多,杀伤甚少,而且赵安陵此人的确是有两把刷子。

在赵家组织动员下,咸国人都集中到了城东,民军和各家男丁都集中守在街道隘口,乱民冲不过来,只能向其他方向扩散,一番烧杀抢掠之后,倒霉受灾的多半是徐国、志国、长孙,甚至是孙国自己人。

百里燕调骁骑营三百人,民军两千,守住南营和军仓府库,看住战俘。调先锋营健士余部千人与五千民军,牢牢守住四门,全城其余地块就放开了让乱民折腾。

折腾至后半夜,乱民终于攻破城西粮仓,并开始分粮,到第二天一早,如同绷不住的暴雨,酒足饭饱后的乱民成片倒绝,脸上的痛苦之色无以复加。

拉稀腹泻者数以千计,中午时间男女老少中毒者达到五六万,无不是作乱暴民的家眷妻小,亲朋同乡,有一个算一个好几万人之多,滚的满街都是腹泻拉稀者,空气当中一时间弥漫着各种味道。

而与此同时,添城bào luàn之夜,苏洪、陆肇二人顺利摸入夏渠,正如百里燕所料,夏渠八千守军,超过一多半混迹于妓营之中醉生梦死,咸军杀进城时,叛军缴械投降者十之七八,抵抗者寥寥无几。

同样是当天夜里,叛将黄濮、关渎二人率两万人急行军,距添城二十里时露营,远远便发现添城内火光冲天。

“黄濮将军,咸军莫非是是刚进城不成?”关渎猜测说道。

“这不可能,斥候早就来报,咸军早已入城,而且添城太守迟迟没有回应,定是早被咸军所杀。这火定是城中变乱所致。明日一早,我等即刻前去围城,断不能让咸军有喘息之机。”

“你我是否分兵去卫津、夏渠把手,万一咸军占了两地,咱们回去恐怕难以向天王交代呀。”

“咸军只有数千人,哪里能占三座城池。更何况夏渠有八千多人,咸军怎能占了添城,再占夏渠,如此岂不被我军轻易击破。”

黄濮分析道,关渎却不无担忧说道:

“咸军连续七日日行百余里,夺下添城,按常理难有余力再去夺城,但咸军素来离经叛道不干寻常之事,况且说,向夏渠派出的斥候至今归为,这恐怕不是好兆头。

我看咱们还是先去夏渠,夏渠好歹有八千人,我等合兵一处,再分兵去守卫津,也好过在这里围困添城。更何况我等粮草无多,若是被咸军拖在城下,万一从背后杀出一支人马,我军弹尽粮绝之下,岂能再战。”

“天王所令乃是让你我追击这股咸军,若是去夏渠,日后降罪下来,你我如何吃罪的起。听我的,明日一早去围添城。”

“也罢也罢,就去围添城吧。”

关渎与黄濮虽同是万夫长,但黄濮是孙国人,天王雷霆的嫡系,关渎是徐国奴隶军,地位虽然仅次于黑巾军孙国嫡系,但只要孙国万夫长同行,奴隶军永远只能担任副将。

黄濮、关渎二人修整之际,宋平率六千骑兵正咬在他二人西北三十五里处养精蓄锐,就等着他二人明日前去围攻添城。

“吴登将军,我军后方如何?”宋平围着篝火吃着兔肉,问道刚刚断后回来的吴登。

“干掉了叛军四波信使,估摸着不会再有了。”

“还是得小心,万一前面这两万人溜了,后果不堪设想。”

“宋将军所言极是,我已让弟兄们原路往后走了三十里,想必就是有叛军漏网之鱼,明日也来不及告知围城的叛军。”

“嗯,看来魏将军操练之法确实颇为神妙,你追随魏将军才三月吧。”

“是,当时我也跟着zào fǎn了,若非将军手下留情,在下也早完了。”

宋平给吴登递过半只烤兔,又问道:

“那你可知道魏将军在歧国可还有什么人?比方说兄弟姐妹,叔叔舅舅,总不能一个也没有吧。”

“呦,这我倒是真不清楚,只听说将军当年随家族去晋国营生,不巧被晋国抓了丁,后来被赵帅抓去充军,其他的在下还真不知道。”

“哦……”宋平别有意味的叹了一声,暗中继续用他怀疑的目光左右打量着吴登:“吃完后抓紧歇息,明日把马都喂饱了,过几日可要大干一场。”

“那是,咱魏将军可是料事如神,我吴登算是最佩服魏将军。”

宋平听了怪别扭:

“咱魏将军?我说吴登,你比魏贤年长十岁不止吧,这魏贤年纪轻轻的连娃娃都不会生,你咋佩服他呀。”

“能打胜仗我吴登就佩服,只恨没早投将军麾下。”

“哦……”

宋平这次彻底无话可说,就觉得吴登这人真是老实到家了。

第二天一早,叛将黄濮、关渎率军直逼添城,宋平、吴登率骑兵走了二十里后,就地牧马,也不急着从背后捅黄濮、关渎二将。

黄濮、关渎二人急行军至添城之际,添城乱民折腾一宿正逢拉稀腹泻倒绝大片。不过要说缺德,赵安陵这小子当真够坏的,黑巾军刚抵城下,这位带着赵家子弟满大街尽找拉稀腹泻倒地大片的地方喊话。

“黑巾军神兵天将下凡围城,尔等众神子民快快起来,随我决死一战!”

这个时候人都拉瘫在地,他还幸灾乐祸的满世界宣扬。

不过这办法还挺奏效,远比百里燕的宣传工作见效快。这些个被叛军xi nǎo中毒很深的乱民,个个都是自以为君父的神民百病不侵,这下吃到苦头,终于该知道死字怎么写,原来生病还得靠吃药才能治好。

当然,极个别的死硬份子,多半还认为是中了咸军的诅咒或者巫术什么的。总之,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尽善尽美,做的再到位,总有那么一撮人,永远不能让他们回心转意走上康庄大道。

第398章 转折(4)

此时百里燕{既魏贤}站在西门城墙上,眺望正在围城的叛军,叛军诸将同样也在gong nu射程之外,遥望西门上挂着的旗号,一个大大的“魏”字就挂在城头。看到这里,叛将关渎立时感到一阵寒意,一种不妙的感觉游上心头:

“黄濮将军,城头上那锐目直视,杀气冲天的男子应是魏贤吧。”

“魏贤此人是你认得,还是我认得,万一是魏贤的诈计呢”

“可插在城头的旗号总不会错吧,我看还是小心为妙,派往夏渠的斥候仍没回信,我担心夏渠恐怕已经被魏贤所取。”

“夏渠守军八千多人,若是魏贤留在添城,那去取夏渠的又是何人。”黄濮质问道。

“这……”

关渎无言以对,但他的直觉从来没有错过,咸军定然是违背常理先取了夏渠。但他怎么也想不通,咸军怎么可能以更少的人马攻下八千多人的夏渠。

正值他二人观望之际,就见添城西门突然打开一道缝,一人骑马而出,迅速抵近叛军阵前。

“奉我家将军之命,特来像向贵军讨战。”

来人话音落下,随手掷出一支弩箭,随后转身迅速脱离返回西门。弩箭绑着一张字条,直挺挺插在地上,叛军兵士将之捡起递给了黄濮。打开字条第一眼,黄濮哈哈大笑:

“魏贤小儿,竟也敢大言不惭!”

关渎脸色立时诡异起来,骑马凑近看了一眼,就见字条上写着两军各派一百人出战,一战决胜负,败者投降,或者滚蛋。

“黄濮将军,其中怕是有诈吧。”

“哼哼,不过是黄口庶子乱猖狂罢了,先于我围起来再说。”

“那这字条……”

“理他作甚,就凭他数千人马,难不成还能攻出来不成。”

关渎的意思是,先诈百里燕出城斗上一斗试试深浅,要是真败了,谁会当真认这个账。但现在黄濮直接给拒绝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果不其然,这时西门再次打开,陆陆续续出来四十多号人,用驴赶着八辆平板大车,每一辆大车上横七竖八拉着十多人,堆了一层又一层。大车拉到西门外百步左右停下,随后开始从平板打车上往下卸人。

卸下的人无一例外都在拉稀,都是昨晚带头折腾最凶,今日被指认的枭首。一百三五十号人一字排开的搬下马车,摆在两军阵前。而且赶车的马夫,抬人的力士,都是脸上蒙着白巾,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生怕感染就会死人的情况。

这个时候黄濮、关渎二将就纳闷儿了,咸军这倒底是闹的哪一出。

待到咸军将人全部搬下马车,四十多号人如同见鬼一般,丢下驴车撒丫子往回跑,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如同一阵秋风一样,眨眼工夫竟然都已经跑回了西门。

关渎看去黄濮,只见他一脸茫然:

“黄濮将军,是否让人上前查看?”

“咸军此举异常,暂且先等着。”

约莫过去两刻钟,黑巾军完成对添城的包围,同时摆到阵前的一百三五十号人挣扎着满地打滚痛苦不堪,情况越发离奇。

迟迟不见咸军有后继动作,叛将黄濮命人前去查探情况,数名叛军来到阵前,不等凑近便是问道一股难闻恶臭,说是恶臭,实则都是屎尿的味道。

凑近一看,只见地上躺着的一百三五十号人脸色青黑萎靡不振,痛苦的抽搐翻滚着,有甚者口吐白沫拉的已经不成人形。

叛军兵士只以为是发了瘟病,吓瘫的连滚带爬逃回阵前:

“报,报将军,是瘟病,咸军抬出的都是瘟病。”

“什么啊,瘟病!”

黄濮大吃一惊,关渎忙道:

“黄将军,不能是疟瘴吧!”

这时兵士慌忙说道:

“像,像极是疟瘴!”

“休得在此扰乱军心,还不退下!”

关渎斥责道,随即催马上前亲自查看情况。所见与兵士所述相合,都病怏怏的口吐白沫面无人色,时不时的抽出哀嚎,叫喊着救命。黑巾军此来匆忙,伤营并未随行,全然弄不清眼前倒底什么病,眼看人地上一字排开的一百三十多号人病入膏肓命不久远,看的关渎心惊肉跳。

回到阵前,黄濮见其脸色难看,忙是问道:

“关渎将军,何情况如何。”

“多半是恶疾瘟病,八成是刚染疾病,被咸军送出成来祸害我等。”

黄濮闻讯脸色一沉怒火中烧:

“咸军这是要将瘟病散播于我军。”

“怕是如此,我看应速速报知天王,另行请示明令。”

“传令各营,速速向后退却三里下寨,快!”

刚刚立定脚跟的叛军慌忙中后撤,速度之快也是前所未有,生怕染病暴毙。

此时西门城头上,百里燕哈哈大笑:

“如此闻风丧胆,看来叛军暂时是不会攻城了。”

这时关龙翔说:

“既稳住了贼兵,又拖住了时间,令其瞻前顾后进退不能,将军此计甚妙。”

“呵呵,若无安陵公子设计,此计又哪里能成,少不了要死伤些人马。对了,赵公子呢?”

“安陵贤弟回赵家了。”

“哦,魏某有一事不明,不知关龙兄能否替本将释疑。”

“魏将军请说。”

“魏某观你赵家六姓人才济济,为何却旧居于此地,而不为大王效力呢?”

“唉……”关龙翔叹道:“自公良氏雄起于志国后,历代咸王对赵家提防甚紧,既不许迁族,也不准出仕,百余年来都以添城为根本广结善缘。”

百里燕很难明白家族化的根深蒂固在当下的禁忌,一个遭到排挤打压的的士族,往往不是一代人两代人,是世世代代直到zhèng quán的消亡,亦或是家族瓦解。

就像前朝余孽,哪怕是王朝灭亡了几百年,只要当朝zhèng quán还存在,永远要将前朝余孽追杀倒底的道理是一样的,因为家族的政治烙印,永远镌刻在家族的传承簿上。

公良氏雄踞志国,又与赵家同根,赵家又不是凡夫俗子,承袭了贵族体制,咸王既不能杀掉,也不能放走,杀了,等于给公良氏口实挑事,放走就是放虎归山,人家非但不会感谢你,暗地里还要骂你傻。

想要要重振家门,不能是天下太平的治世,非得是天下大乱群雄逐鹿,草莽群起英雄辈出的乱世。

百里燕不禁在想,自己是草莽,还算是英雄呢。

思索之际,关龙翔问道:

“魏将军,在下有一事请教,不知将军能否赐教。”

“关龙先生但说无妨。”

“如今占了添城、夏渠,叛军定是要全力反扑,将军可有打算。”

“魏某既然敢于袭敌之后,自是料敌于前。围攻鼎炀的雷霆叛军八成不会大举回援,叛军只能从永兴河撤兵反扑西郡。以关龙兄才智,想必不会多此一问吧。”

“原来如此,看来是让魏将军见笑了,一点在下的拙见,不足为道。”

“呵呵,关龙兄想出仕,何必自缚于人前。不妨说来,也让魏某参详参详。”

“那在下就献丑了。在下前日与安陵贤弟有言,贼兵从北海郡大举来攻之可能较小,永兴河贼兵必然要退。若是不退,北海郡贼兵就要退。北海郡贼兵若退,要面临三个问题,其一是截断合城贼兵与蒲城贼兵如何退,是与大军汇合后退兵,还是原路从密林小道退兵。

其二是晋军,晋军纵然不会与叛军决战,但是二十多万人要想打个小埋伏,将此前诸多失利找回来,并非难事。其三,鼎炀到此甚远,叛军二十多万大军上路,没有十天半个月难以抵达。

相比之永兴河贼兵,与咸军隔河对峙,退兵极为容易,距卫津不过七八日路程。然永兴河贼兵退兵之后,情势对咸军仍然不利,北海郡贼兵不退,将军此行便是徒劳。

同时还要面对永兴河退来叛军的重兵包围,故而若要解此困局,在下思来想去,唯有永兴河咸军分兵北上,但叛军必然料定咸军会有此举,不知将军如何破此死局?”

“英雄所见略同啊,关龙兄既出此言,应是已经知道此解症结所在。”

“如此说来,永兴河东岸咸军,当真是大举北上攻打贼兵去了?”

“正是,否则本将来此还有何意义呢?”

“那将军是,欲取欲还之计……”

“是,但也不是。对叛军而言,西郡倘若只有数千咸军,即便丢了三城也不足为惧,但是西郡又不能不救,因为西郡民力在此,我军占据越久,所得民力亦越多。故而叛军忌惮的并非我军数千人马,而是西郡上百万之人力。

因此叛军必须来救,若是不救,一两月过后,西郡至少能有三五万老弱杂兵或是数万民夫,届时叛军身后粮道将受巨大威胁,咸西郡也将不保。

然叛军也知,我军短时内袭取西郡三城之后,北海郡情势仍不得解,但是若从永兴河西岸撤兵,东岸咸军必然分兵北上驰援,北海郡形势便可转危为安。

故而叛军断然不会让永兴河东岸咸军顺利北上,因此必有诈计,定是待我永兴河大军准备分兵北上之际,叛军突然杀回河边,给予当头棒喝,而后再次西撤驰援西郡。咸军遭受突如其来重创,便很难下定决心举兵北上。”

第399章 转折(5)

神通、圣焱二天王从永兴河畔撤兵后当天,咸军按兵不动,直到第二天黄昏,咸军突然全线向东退却,而不是向西过河,同时梁军撤往陔陵,只在永兴城、乌坪、瑞田寨的咸军按兵不动,这无疑让天王神通万分不能理解。

“神通,咸军全线东退,其中会否有诈?”圣焱问道

“诈是必然有之,但此诈未免匪夷所思,咸军倘若全线东退北上,那永兴河岂不形同虚设?”

“那干脆,我等率军即刻杀回河边,夺了永兴城。”

“不可,咸军若是北上驰援,定是调主力一部人马秘密而动,绝不会全线退缩。我军若贸然杀过永兴河,其若突然杀出,岂不将我军赶下河去。”

“那怎办!西郡眼看落入咸军手中,赵逊若是大举北上,雷霆大军岂能招架。”

“不,西郡即便落入咸军手中,也已在我大军合围之内,暂不足为虑。若是让咸军北上,才是大忌。速调骑兵返回西岸,我主力驻扎于此按兵不动,看他赵逊作何打算。”

“如此不是白白耽误时日,错失战机吗。”

“那是你知,还是我知咸军有无在东岸设伏。”

“这……那为何不分兵先去将添城咸军围了再说。”

“若是咸军大军突然过河,你我分兵两地,岂能力敌咸军二十五万人马。”

神通担心咸军极可能是精锐龟缩回了永兴、陔陵两城,调主全线北上,也可能是佯装东退,引诱他反杀回马枪。如果是前者,此时杀回去正当时,如果是后者,这个时候杀回那就是自投罗网。

此前神通料到咸军要去北上驰援北海郡,但怎么也该是抽调部分人马秘密行事,却不曾想到咸军如此大张旗鼓全线让出永兴河防线。

于是神通派沈暮驰率杂骑两万迅速返回河边,大军就地驻扎按兵不动,以试探咸军动静。待到杂骑出现在西岸不久,大约过去大半日时间,全线东退的咸军突然而至。

“报,报二位天王,沈暮驰将军来报,昨日上午抵达河边未发现咸军迹象,直到下午,咸军突然现身,其势甚大。”

来人口舌飞快说道,圣焱这时倒抽一口凉气:

“果真是咸军诈计,还是兄台料事如神呐,要是就此杀回岸边,我军至少损失三成人马。”

“岂止是三成,是凶多吉少。咸军伏于暗处,而我步军需两日方能抵达,立足未稳贸然渡河,咸军若是在瑞田寨以南埋伏一支人马,自南向北杀来,我军岂不大败。”

神通这时又问来人:

“可知咸军多少人马!”

“据细作内应来报,至少二十五六万人马!”

“那梁军呢,梁军在何处?”

“已经返回陔陵,并且入城。”

“入城了!”

神通心生疑窦,若有所思片刻,胸口猛是一跳:

“糟了,咱们中计了!”

圣焱闻讯忙问

“此话怎说!”

“雷霆所派追击添城咸军人马此时早已抵达添城。”

“那又如何,如此岂不更好”

“粮草,是粮草呀!”神通心急如焚,随即又说:“雷霆所遣人马星夜追击,所带粮草必然不足,倘若西郡被占,他们粮草从何而来!”

“眼下正值稻熟之际,岂不方便我等取粮。”

“哪里有如此便利之事,倘若是从广信追出一支骑兵尾随在后,待雷霆所遣人马粮绝割稻之际突然杀出,岂不大败呀!”

“雷霆即便不能拦住广信骑兵,又怎能不知此事,尾随派出援兵前后夹击,广信骑兵何愁不被歼灭。”

“哪能这般容易,雷霆大军腹背受制于咸军、晋军,断然不敢太过分兵去追,故而断然不会在发现广信骑兵之后,再次分兵,如此岂不被晋军所趁。

其此前来信告知你我咸军出兵添城,便是知道我等必从永兴河退兵。由永兴河前往添城,急行军不过七八日脚程,你我若及时撤兵,应能在其所遣人马断粮之前赶到添城汇合。

而现在已是耽误了三日,雷霆所遣人马怕是两天后就要断粮,而你我距离添城还有五日路程,哪里来得及。”

“即便如此,雷霆断然不能派出十数万人追击数千咸军,就算败了,至多也就是两三万人,如何能影响大局。”

“此乃咸军之欲取欲还之计呀。十万梁军缘何要退入陔陵之中,还不障眼之法,我敢料定,沈暮驰所见永兴河边二十五万咸军,其中定是有十万梁军易服乔装。其余十万咸军此时定是换上了梁军甲械,骑马北上驰援合城,此时恐怕是已经过了肇城!”

“嘶……”圣焱闻讯脊背一凉:“我军此时杀过永兴河,梁军岂能替咸军死战!”

“梁军是不会替咸军死战,但安泰侯姬通乃是利益小人,三月前给咸王以利驱使让十万梁军开荒耕作,梁军此时易服,又岂能是无本的买卖!”

“嗨!我早说此乃白白耽误时日,你非要试探咸军深浅,这下反倒被动。”

“后悔已是来不及,你我此时速速分兵,你率主力驻扎于此,咸军若是过河,必经此地,断然别想通过。我速领五万人马北上西郡,扑灭咸军收拢残部,以稳大局。”

所谓“欲取欲还”是时下一种较为独特的军事思想,与孙子兵法的“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能而示之不能,不能而示之能。”颇为相似。

总而言之一句话,将所有敌人已经知道和掌握的信息,伪装成另一种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模糊信息。

既真相的内容,远比所看到的复杂表象更为简单,是你知道我知道,大家都知道的结果,但是却要伪装成让你看不清楚的新信息,想要知道这些新信息的内容,就必须投入以诸如时间、人力等资源解开真相。

而发现真相仅仅是已经知道的结果,这个过程就类似于将对方已经取得的信息,再次明白无误的告诉对方一次,故而名曰“欲取欲还”。

但实际情况下,对手既没有因为既有的信息得到好处,也没有因为解开信息的过程中得到好处,反而失去了宝贵的军事资源,诸如时间,人力调动的体力,消耗的军事物资等等,给其他人争取了战略主动权。

因此“欲取欲还”,最终的奥义是对手想得到的东西,最终是得到了,却失去了更多。

叛将黄濮、关渎二人率军围困添城,神通若是马不停蹄撤兵来救,二人粮草大抵能坚持到神通从永兴河赶到,眼下却浪费了三天时间,这就意味着黄濮、关渎二将不能支撑到神通赶到。

于是在添城被围后的第四天,神通抵达添城的三天前,二将营中仅剩一日粮草,遂令各营派遣兵士割稻,后被宋平所率六千骑兵杀得人仰马翻。

与此同时赵逊遣大都督何猛、关普、肖晨、司空南,率军十万,用十万马匹、驴子,将十万步军强运至合城,赶在神通抵达添城前一日,强攻合城以北叛军营垒,猛攻两日破之。

消息于当夜传到鼎炀城外雷霆大营,雷霆闻讯大惊失色:

“汝再说一遍!”

“十万咸军披戴梁军甲械,于前日突然杀到营寨,根本不计伤亡,猛攻两日,破我大营,秦、俞等将军损失惨重,败退途中又遭咸军尾随,险些全军覆没呀。此时正在退往鼎炀途中,还望天王速速接应。”

雷霆眼前几乎拉黑,气急之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索性被秦翰一手扶住:

“天王,咸军突然北上,定是永兴河情势巨变,当速思退兵之策呀!”

“退兵!眼看北海郡就要断粮,此时退兵,数月之功岂不付诸东流。”拒绝秦翰退兵提议,雷霆将其推开一边令道:“来人,传令郭士腾,速点两万人马前去接应秦、俞诸将。”

“诺!”

秦翰只觉得雷霆丧失了理智,壮胆说道:

“天王,形势巨变,我军在北海已无优势可言,此时若不退兵,便要陷入腹背受敌。”

“秦财东都知道腹背受敌,本天王岂能不知。”雷霆咆哮着。

“那天王的意思是……”

“咸军北上,鼎炀城守军岂能知晓。”

“嘶……天王莫非是想……”

“不错,天色一黑,掩人耳目瞒过鼎炀守军,即刻上路。”

“这万一广信军从背后出兵,突袭我军大营,我军岂不陷入绝境。”

“谁说本天王要去突袭咸军。咸军一连攻杀合城我军营塞两日,已是精疲力竭。我军此时去攻他,非但咸军骑马南撤,将我军拖入疲惫之中,广信必从背后来攻我鼎炀城外大营。

本天王反其道而行之,趁攻打合城营塞咸军疲惫之际,佯装前去攻杀,实则将广信守军诱出,前去劫杀前来劫营的广信兵马,扫除后顾之忧,再与咸军做较量。”

“这,罗松亭可不是等闲之辈,倘若料到天王所想,定是早与驰援咸军暗中通信,届时也反其道而行之,咸军不顾伤亡直取我鼎炀城外大营,城内咸军到时再杀出来,这可是大败呀。”

“呵哈哈……”

雷霆一阵狂笑,令秦翰着实吃惊:

“天王何故发笑啊!”

“本天王笑你秦财东蠢!”

秦翰脸色一黑难看到底,瘪着嘴什么都没说。雷霆这时又道:

“合城至鼎炀步军要走三天,骑马要两日,鼎炀到广信步行只需两日,咸军刚刚攻下合城北塞,倘若不顾疲惫之师,强袭我大营,定是要骑马而来,本天王为何不可在他必经之路半路设伏绊他战马,层层阻击拖延两日。

咸军若与广信联手,广信军此刻必然已经在路上,本天王此时率军而去,明日便能遭遇,将其歼灭后再度回到此处,他咸军能奈我何。”

“这……”秦翰无话可说,因为理论上是行得通的。

咸军以两倍十万兵力,不惜代价攻打合城以北的五万黑巾军营塞,伤亡同样惨重,短期内能够投入作战的兵力不会超过六七万。鼎炀城外黑巾军只要比咸军多两天时间,理论上收拾完了前来偷袭的广信军,再回到鼎炀城外大营,不计晋军和咸军的马匹,黑巾军与咸军在北海郡的账面兵力依然势均力敌。

相反,西郡危机平息之后,神通、圣焱再度率军返回永兴河,被动的反而是咸军。

第400章 转折(6)

此时雷霆阴冷的目光此时扫过秦翰脸上,秦翰大气不敢喘一声。

“兵行险地而得生,秦财东是商贾,求的是稳妥,是不会明白兵家之奥义的。以本天王所见,你这个参军还是另谋高就吧,此处怕是不合适秦财东继续待着。”

秦翰知道,雷霆这是下了逐客令,要他走人。

“唉……好吧,此战一了,秦某便回宗门。”

秦翰黯然离去,之后雷霆点齐人马,入夜后迅疾扑向广信。

而与此同时,罗松亭、姜乾、胡陌三人率军四万出广信,直扑鼎炀而去,晋军的斥候像幽灵一样形影不离。天黑下寨后,三人围在火堆旁烤着面饼,边吃边聊:

“少主,晋军的斥候总这样跟着咱们,让属下带人抓了吧。”

胡陌建议道,姜乾摇摇头:

“抓了有何用,无非是痛打一顿罢了,难不成还能让晋军与叛军厮杀不成。还是罗先生说的对啊,留着晋军斥候,兴许还能有些用处。”

“可属下没见着这些苍蝇有什么用处啊,罗先生,您倒底卖的什么关子,总是神神秘秘的。”

“呵呵,天机不可泄露,胡将军明日就知道了。”

“明日?”胡陌不解,随即又说:“咱们明日不是要去攻打鼎炀城外的叛军大营吗,难道晋军吃了好人屎,还能替我军出头?也来不及呀”

罗松亭笑而不语,继续吃着手头烤饼。

不同于兵士寻常吃的光饼,罗松亭三人的烤饼里面是加了馅料的,吃起来喷香扑鼻。

第二日,天色蒙蒙微亮,空气中浮了薄雾,气温有所下降,罗松亭披了件战袍走在营地,远处隐隐可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却看不见人影。

过去片刻,一声嘶鸣传来,一个斥候迎面而来。见是罗松亭,斥候勒住马缰一个急刹,不等停稳便是一跃下马:

“启禀罗先生,晋军据此东北三十里处扎营。”

“有多少人马。”

“五万,昨晚上半夜出发。”

“哦,走的好快呀。可知主将谁人?”

“不知。”

“你下去歇息吧。”

“诺。”

罗松亭率军于昨日中午出城,天黑后露营,慢慢吞吞只走了半日多一点的路程。姒光眼见守备广信的咸军主力相继出城,便再无顾及的趁夜色开赴麟城。

为避免被广信守军察觉,晋军提前摸清了广信军沿途的斥候眼线,将其暗拖,而后星夜先向南走了十里地,再在改向东,走在广信与姜乾所部之间地带穿过,于今早扎营修整,下午再次上路,天黑后可抵麟城。

回到中军,姜乾正在打发斥候营向南探路。

“罗先生,今日起雾,黑巾贼还能按时前来劫杀我军吗?”

“必来无疑。若是不起雾,我反倒担心黑巾军半路生变。”

“生变?何变之有。”

“方才斥候来报,晋军一夜疾行五六十里,距离我军东北三十里不到,晋军若是放出斥候,不仅会尾随我军,定也是要向鼎炀方向放出眼线。如此一来,若是被黑巾军发现晋军斥候跑出广信一天的路程,定是要起疑心的。

如今雾气弥漫,三军都难见各方踪迹,如此反而便利了我军行事。”

“那贼兵万一设伏,大雾天气若是一头扎进去,恐怕是不妙啊。”

姜乾有所担忧,罗松亭淡定的笑着:

“呵呵,断然不会。少主能有此想法,黑巾贼岂能没有此等想法。其定是要等大雾散去之后,才会行军上路。而且,他们是昨晚急行军,今日天亮前扎营修整,如此大雾有利于贼兵修整。

罗某估计,此大雾需得巳时前后才能散去,待大雾散去之后,再上路也不迟。”

雷霆于昨夜亲率七万人马北上,天亮前扎营,广信军则是昨日午后启程,天黑后扎营。这样一来,黑巾军扎营不动,广信军雾散之后继续上路,两军下午黄昏之前便能遭遇。

届时雷霆所部是以逸待劳,而广信军是赶了一天路,体力损耗很大,即便兵力旗鼓相当之下,贸然接战广信军战败的可能性极大。当然,罗松亭此来只有四万人,也压根没打算能打赢。

天亮之前起雾后,雷霆果断下令宿营,等待雾气散去。辰时一刻前后,有斥候来报:

“报天王,向北四十五里发现咸军踪迹。”

“哦,多少人马?”

“雾气弥漫,难以知晓咸军实情。”

“再探!”

“诺!”

斥候退出帐外,雷霆摊开地形图,看向自己的位置,右手却是指着广信军的所在:

“怎么回事,广信军为何少走了二十里路。难不成是昨天夜里上路不成。”

雷霆心生疑窦,广信军要想突袭,应该是急行军状态,而且是白天上路,所以怎么也不该只走了五六十里路,至少要走八十里才对。只有这样,今日急行军能黄昏之前就能抵达鼎炀城以北,稍作修整等到天黑之后发动突然袭击。

现在就只走了五六十里路,照这个速度,怎么也要明天中午才能抵达鼎炀以北。

“来人。”

“天王有何吩咐。”护兵道。

“传令斥候营,于本天王绕过咸军,继续向北探查,看看有无晋军踪迹。”

“诺!”

雷霆此时想到,广信军是来吃肉的,但不意味着晋军不会来喝汤,罗松亭若是料定晋军会跟随,那么这一仗就凶多吉少了。必须速战速决,先击溃了广信军,而后一鼓作气打垮晋军。

巳时三刻前后,大雾逐渐散去,广信军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南推进,距离雷霆所部二十里之际,突然掉头转向东北,又以极快逃窜。

“什么,广信军跑了!”

“敬禀天王,咸军的斥候插入我军前沿,广信军定是发现我军踪迹掉头跑了!”斥候飞快说道。

“有多少人马?”

“大约四万。”

“四万?其后有无晋军踪迹?”

“向北并未发现晋军踪迹。”

“嘶,未发现晋军踪迹,那为何不是退回广信,转向东北做什么!”

“这……属下不知。”

雷霆看向地形图,这时才发现,广信军此时距离广信至少八十多里,但距离麟城却只有六十多里,广信军此时突然掉头,定是发现兵力悬殊,仓促间急忙退往麟城。

“传令,前军轻装简从于本天王追上去,务必拖到我主力抵达。”

“诺!”

雷霆此时估摸着,广信军绝不能是百里燕这等怪胎,健步如飞日行百里。此时突然掉头,已经走了二十五六里地的广信军,再跑六十里,累也得累死,这时尾随扑上去,可轻易重创

雷霆下令追击的同时,广信军一路向麟城方向逃窜,待到逃出十里地,留下万人断后,姜乾、罗松亭、胡陌等三万人继续逃窜,等到再逃出十里地,又留下一万人断后,而后继续率领剩下的两万人向麟城逃窜。

这时胡陌就不明白了:

“少主、罗先生,即便是发现了黑巾贼,也不用逃的如此狼狈吧,咱们好歹也四万人呐,只要拖住叛军三两日,何猛的大军便能杀到鼎炀城下,到时候这伙叛军哪里逃的掉。”

“何猛大军是不会立即驰援鼎炀的。”姜乾骑在马上边走边道。

“哈啊,这……何猛不出兵鼎炀,咱们偷袭叛军身后,那不是找死吗。”

这时罗松亭接过话说:

“何猛攻下敌营不久,贸然驰援极可能遭遇叛军层层伏击,必然损失很大。即便是杀到了鼎炀城下,叛军也必然料定我军攻其背后,因此不会等到何猛杀至鼎炀城下,就会起兵先来攻我。

而我料定晋军必然趁我军南下之际去占麟城,我军此去便是要让晋军拖住贼兵,好让何猛取攻叛军大营。”

“哈哈,我说先生让人盯着晋军作甚,原来是要晋军做替死鬼。”

罗松亭等人继续赶路之际,叛军前锋正与断后广信人马遭遇,激战不到半个时辰,第一波断后人马向麟城方向溃逃,叛军尾随追赶,遭遇广信军第二波断后人马以逸待劳,与第一波溃散断后人马合兵一处,与叛军前锋僵持不下,待到雷霆帅主力赶到前,广信军断后人马再次向麟城溃散。

注视着地上广信军的尸体,雷霆勒住马缰刹住战马,原地兜了两圈问道:

“歼灭广信军多少人马?”

“敬禀天王,大约两千多人。”

“才两千多人?”雷霆起疑,随即又问:“为何只有两千多人。”

“敬禀天王,广信军将人马一分为三,我军连续遭遇两支广信军万人断后人马,交战不久便向麟城方向撤退,而其主力两万余人脱离交战,继续在向麟城方向逃窜。”

“哼,逃的还真快,难不成今天还能逃进麟城,给我继续追,歼灭这两万人马之后,停止追击。”

“诺!”

雷霆此时率军已经追出近四十五六里地,浑然不觉十五里地外就是晋军大营。

此时距离黄昏尚还有半个时辰,晋军正在埋锅造饭准备拔营,一匹快马突然而至中军:

“报大都督,咸军遭遇叛军不敌,正在向我军方向溃逃。”

耿彭闻讯大吃一惊:

“广信军败了!怎么会败了呢,快说,倒底怎的回事。”

斥候详细道出原委,得知叛军正向晋军杀来,耿彭顿觉情况不对。照眼下这情况,广信军定是逃向麟城,他此时出现在这个地方,怎么向广信军解释,更何况他是去占麟城,哪里还能说得过去。

第401章 转折(7)

想到这里,耿彭忙不迭又问:

“叛军距此还有多少里?”

“已不到十五里,咸军还有五六里地。”

“嘶……这么快!来人。”

“属下在。”左右护兵道。

“传令全军,即刻拔营启程。”

“诺!”

耿彭不打算理会溃逃当中的广信军,而想借广信军逃入麟城的机会,乘乱入城占了麟城。

但罗松亭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正值晋军要动身走人之际,麟城方向突然出现一支三千多人的骑兵。

耿彭刚刚翻上战马,隐隐发现前方烟尘滚滚,令人前去一番打听,领头的竟然是陔陵禁军,为首的将领是个身材一场魁梧,蓄着大胡的咸王禁军右都督,禁军的右都督基本上与戍兵的大都督,地方上的城府司马相当,即便是耿彭也还得给三分脸色。

耿彭这时催马上前,略施一礼问道:

“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陔陵禁军右都督卢皋,奉赵帅之命前去驰援广信军。”

闻讯赵逊的命令,耿彭大吃一惊,忙问道:

“怎么,赵帅在麟城?”

“难道还能是假的不成!”卢皋反问道,上下打量了了一眼耿彭,接着问道:“阁下是哪位,何故率军到此。”

“这……”耿彭一时语塞,这个时候显然不能说是去占麟城,但似乎也没其他更合适的借口。

当然,卢皋是心知肚明的,于是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下台阶:

“贵军人马如此众多,定是前来驰援我军的吧。”

耿彭此时真是做蜡,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如果说不是,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显然是说不过去的。要说是,就得跟着去血拼,如果掉头就走,也说不过去。

“卢将军,赵逊将军为何只派三千骑兵接应,未免太少了些吧。”

“不少了,贵军不还有这些人马吗,联手广信军也小十万人马,难道连六七万叛军也挡不住吗。”

“这个……”

见耿彭吞吞吐吐,卢皋脸色立时一沉,不快说道:

“贵军不会是忘了吧,到现在还吃着我军的粮草,就这么返回广信,未免说不过去吧。”

“是,是是……”

耿彭绿着脸,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卢皋掉头南下,前去接应广信军。显然要是在赵逊眼前就这么掉头跑了,咸军能立马断粮。

事实上赵逊压根就不在麟城,耿彭只要稍微动动脑子也该知道,赵逊岂能离开永兴城。

卢皋奉命护送外执使荀牧出使志国后,随行押运物资于上月底回到陔陵,于四日前走茂丘,经麟城,抵达广信送信,罗松亭设计让他前去麟城坐镇,一旦发现晋军出现,即刻出城打着赵逊的名义截停晋军,用粮草压着晋军去打叛军。

果不其然,耿彭经不住卢皋软硬兼施,最终是在卢皋的催促下,火速南下接应,约莫走出两三离地,正面遭遇姜乾、罗松亭、胡陌三人率领的两万余人,正稀稀拉拉的逃往麟城,可谓是狼狈至极。

“少将军,怎的如此狼狈!”

卢皋明知故问,姜乾故作狼狈说:

“唉,别提了,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半路上反被黑巾贼伏击,我军损失惨重呐……”

“敌军多少人马,赵将军还能否一战。”

这时罗松亭催马上前:

“敌军六七万,正与我军两万断后人马厮杀,此时怕是还有五六万人。”

“那正好,晋军耿大都督仗义出手,你我两军合兵一处,杀回去救出广信断后人马。耿大都督,意下如何啊!”

卢皋将球踢给耿彭,耿彭抽搐着脸颊心里郁闷,他哪里会愿意替咸军出头,于是心不甘亲不愿说道:

“事已至此,合兵就合兵吧。”

不等耿彭话音落下,罗松亭动情说道:

“耿大都督深明大义,我罗松亭替姜公与少主感谢耿大都督伸手相援之恩。”感激之词余音未消,罗松亭紧接着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军与叛军激战一日,兵士已是精疲力竭,此战恐怕还得多多仰仗贵军才是。”

听到这里,耿彭青筋暴跳面抽老筋,这时恍然觉得,似乎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圈套。说是激战厮杀一日,罗松亭身后的这些人马,哪里像是厮杀一日,不如说是放羊放了一日。

纵然此刻心里不快到了极点,耿彭已是骑虎难下,此时再临阵退缩见死不救,日后传扬出去,哪怕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太子登基之后也得拿他问罪不可。

此时雷霆率军一路杀奔麟城,击溃广信军两波断后人马不久,再次遭遇广信军断后兵马阻拦,这一次并未像前两次刚交手就溃败,广信军死战不退,反倒是越战越勇。

“怪哉,广信军为何突然如此凶悍。”

雷霆正值不解之际,一匹快马飞驰而来:

“报,报天王,广信军主力逃窜后遭遇晋军,合兵之后正向我军扑来。”

“什么啊!”雷霆大吃一惊:“晋军怎会出现在此地!”

“属下不知。”

广信西门距离麟城属地只有百十里地,晋军跑了五六十里出现在此地,就只有一种解释,晋军是奔着麟城而去。

“可恶,竟中了罗松亭诈计。”雷霆咬牙切齿说道,忙问斥候:“晋军有多少人马。”

“四五万之众,据此已不到七里。”

“传令,前军断后,后军改前军,速退!”

“诺!”

雷霆此时已经想到,广信军非是从背后攻他,也非去解鼎炀之围,而是要利用晋军贪图攻占麟城的便宜,将他引诱至此地,好让晋军与其血拼,消耗双方实力,为刚刚攻取合城营塞的咸军创造喘息之机,而后一举将其击溃。

叛军犹如脱缰的野马,撒开丫子便往南逃,速度之快也是前所未有。而此时卢皋早率骑兵自东向南顺时针迂回,避开叛军耳目,先一步插向叛军身后。

“卢将军,叛军撤下来了!”一禁军侍卫郎枪指叛军说道。

卢皋摸了摸大胡子,竖起钢枪一声令下:

“都给本将扑上去,缠住叛军,跟我杀!”

三千骑兵呈扇形面一字排开,如同巨大的钳口,以摧枯拉朽之势张开血盆大口,直扑黑巾后军。

雷霆正率护骑逃在最前,赫然发现两里地外一支人马汹涌而来,雷霆定睛远眺是大吃一惊:

“不好,咸军!”

雷霆只以为是咸军料他前来劫杀广信军,大举从合成骑马杀来,待到看清楚,却只有三两千人马,心头顿时一松:

“于本天王冲过去!”

雷霆抽出佩剑疾驰而去,速度比之随行护骑那是快得多。

雷霆胯下这匹军马也是一等一绝好的战马,比上等军马还要高出一个品质,说是半匹千里马也不为过,耐力之好,速度之快,中原地区也是少见的很。

卢皋并未想到此番会是天王雷霆本人率军,故而也没打算活捉雷霆本人,待到两军交锋之际,余光中瞟见一个奇装异服叛将,带着面具骑着快马,也不纠缠,逃的很是迅速。卢皋见状也是吃了一惊,心想这应该就是贼军天王级人物,立马心头一阵血涌:

“他娘的,别让他给跑了,跟本将追!”

钢枪一横,卢皋带了两百龙武营战骑紧急掉头奋起直追。

雷霆胯下神马跑的那是神速,卢皋坐骑同样也是此番花了“公款”,从志国淘换来的绝品好马,追了一刻钟愣是被雷霆神马甩下一里地去。

“娘的,逃的可真快,怎不叫霹雳一闪呢!”

啐骂道,卢皋掉头继续杀入阵中,此时晋军正从北来,兵分两翼,广信军居中,将叛军南北兜住合围。激战之初,广信军杀得还是万分凶悍,待到晋军接战,耿彭便是发现自己被填入了阵中,与叛军杀的难解难分。

激战至天黑,叛军溃散,仅不到两万人趁夜色突围,被歼、被俘、溃散、阵亡、受伤黑巾叛军逾五万人。广信军伤亡七千余人,晋军则很大,伤亡了小一万人,耿彭这次是结结实实吃了个哑巴亏。

雷霆逃回叛军大营已是后半夜,险些在辕门前从马上摔下折断脖子。这幕恰被秦翰看到,见雷霆只身一人带着寥寥数名护骑而归,且是披头散发狼狈至极,心里已经料到,多半是兵败而归。

“天王,这是……”

“罗松亭,罗松亭……”

雷霆无力瘫坐在辕门前,歇斯底里喊着“罗松亭”三个字。秦翰知道,定是中了罗松亭的诈计,却是怎么也想不通,七万人怎么可能败的这么惨,同时又担心雷霆又迁怒与他,秦翰未敢多问,小心翼翼的安慰道:

“天王,兵无常形水无常势,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切不可因一时之败,而自气馁误了大局啊。”

“呵哈哈……”雷霆失声大笑,突然又声泪俱下:“败了……败的好啊……”

“……”

秦翰未做声,愣怔片刻便是去扶雷霆回营,不料却被其一手推开:

“真以为本天王就此败了吗,不,绝不。传令各营,收拢残兵,撤往蒲城!”

闻讯撤兵,秦翰心口一松,不禁心想:这还不叫败?

天亮之前,雷霆率其余部众弃守大营星夜北撤,之所以是北撤,其料定罗松亭定要提防晋军强占麟城,故而不会连夜追赶,晋军倾力一战多少有损失,也绝然不敢孤军犯险,定是回撤广信。

率军向北撤退既是避开合城方向咸军向西北追击,同时也能收拢残部,而后再改道向西撤往蒲城。

第402章 转折(8)

翌日天明,叶信、鼎炀侯张隽诸人发现叛军撤走,担心有诈,未敢追击,直到两天后何猛前军骑马抵达鼎炀城,才知道叛军两日前因败而撤往蒲城。

与此同时,罗松亭令胡陌率广信兵一万,以协防的名义移师麟城,鼎炀城之围至此告一段落。

何猛所部会师鼎炀第二日,何猛率步军三万进驻鼎炀,一万人马移防密林小道,其余三万余人马押送马匹、俘虏、伤员返回永兴河,叶信率骑兵三万,绕走大路避开蒲城,直扑西郡。

而与此同时,神通率军五万收拢、黄濮、关渎二将残部,识破百里燕诈病之计,命黄濮率领残部移防卫津,其自率五万余人重新包围添城,着手准备攻城。

宋平、吴登所部骑兵击溃黄濮、关渎二将后,即刻向北撤入夏渠,与苏洪、陆肇合兵一处,短时又从城内得老弱民军万余,情势随之急转直下。

时至九月下旬,雷霆战败消息传至神通大营,雷霆扬言再战,神通未准,回信令其即刻弃守蒲城撤往关凌渡口以西,依仗水军据河坚守。

“此去蒲城路上咸军必有大军到此,你先向西绕行,而后折返蒲城,将此信交予雷霆天王,三日内务必送达,否则军法从事。”

“诺!”

亲信护兵接过密函,随即退出大帐,带上数人纵马而去。

下刻,神通又与众将道:

“宋何将军听令!”

“末将在!”

“天黑后整备你部人马,移动至添城以西五十里处警戒夏渠咸军,无本天王军令,不得擅自撤退。”

“诺。”

“吕霆将军听令。”

“末将在。”

“你部至明日午时之前,在南门外断后,午时一过,可自行向卫津撤兵,若见咸军由城内杀出,且战且退不可恋战。”

吕霆不解,忙是问道:

“天王,添城守军甚寡皆为民军,只要再攻三五日日必破之,此时撤兵岂不前功尽弃。”

“雷霆天王兵败鼎炀,鼎炀城内咸军骑兵定然扑来西郡,除非今日便能破城,若不能,咸军骑兵最快明日下午便能扑到添城,届时攻城不下,再遭围攻,岂不大败。速去备战,再有妄议军机者,严惩不贷。”

“末将遵命。”

雷霆来信虽未说明咸军动向,但明摆着百里燕{既魏贤}不会平白无故死守添城,仅靠夏渠的的咸军不足以解添城之围,咸军也不可能从北海郡抽调更多的兵力长途奔袭,势必还要回哺一部分兵马返回永兴河,同时利用形势,再遣一军扑向西郡解添城之围。

能够扑向西郡的,最可能的会是叶信骑兵,无论效率速度还是质量,叶信所部都是最快的。照此算来,雷霆兵败消息在传到后的明天或者后天,神通就可能遭遇叶信所部的骑兵,稍有犹豫就可能重蹈雷霆的覆辙。

同时合城咸军粮道已打通,永兴河赵逊大军极可能已经过河北上与圣焱大军对峙,如被咸军骑兵这时再从背后捅一下,后果不堪将设想。黑巾军在咸国的战局,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待天色一黑,添城外黑巾军借助夜色的掩护开始陆续撤离,此时天空突然一片火光划过天际,行径中的叛军几乎暴露于划过天际的火光下,令兵士为之惊恐。

此时百里燕立于南门城头,隐约中看见撤退中的叛军,与关龙翔继续着此前并未说话的内容

“此战之关键在于将永兴河西岸叛军,拖在路上三天时间,既不能使之再次集结于河西,亦不能使之距离西郡过近,只要拖住了三天,战局将从此扭转,如今叛军已被我军南北一分为二,短时恐内难以再成气候。”

“但此计也甚为凶险,稍有差池,便是满盘皆输,既然是至险之策,将军缘何能下此决心放手一搏?”

这时百里燕却是笑了:

“本将就没打算能收复西郡,倘若叛军不中此计,魏某断然会放弃添城、夏渠,而后裹挟人丁、粮草撤,往密林小道,烧毁所有稻田,退入山中伺机而动,如此亦能将叛军大量兵力牵制于西郡,为咸军腾出兵力打通粮道。”

“哦……”关龙翔轻叹道,接着说:“如此说来,此计之所以险,险的不是咸军,是险在叛军中计围困添城之后,将军担心添城守不住,而身先死。”

“正是!魏某之所忧,关龙兄却看的如此透澈,若是只为做官闻达于世,怕是小材大用了,不如随魏某,共谋咸国图强,天下霸业如何。”

“谋天下?”关龙翔诧异,遂即又说:“以如今局势,晋国雄踞东海,志国老骥伏枥,卫国西海称霸,孙国已经国破,长孙不足为虑,徐国暗弱式微,宋国自难独支,其余诸国更不足为道。

黑巾之势纵然难以长久,将来必定是三雄争霸两强割据,咸国何去何从尚且难料,今将军以年华之资而居高位,纵然有旷世之力,能辅佐咸国四十年,四十年间又如何能扭转乾坤问鼎天下。”

“那魏某请问阁下,何为天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凡天下者,君主与土地万民也。”

“阁下所见之天下,非魏某心中之天下,魏某心中之天下,是天下人人之天下。”

“天下人人之下!”关龙翔隐隐悟透深意,不禁忙问:“那天子与诸君,将军何处之?”

“天子乃江山之首,诸侯为天下臂膀,唯有万民才是天下脊梁。关龙兄,天下万民岂不是天下?”

“将军所见在下虽不敢苟同,但若能匡扶社稷重光咸国,在下以为将军此策不失为咸国当下困局之良药,若想籍此问鼎天下,恐怕遥不可及呀。”

“或许吧,但若天下太平了,人人皆有饱食,有衣穿,有房住,天下便是天下人的天下,又为何要拘泥于一人之下,一国之天下呢。”

遥看孤寂夜空繁星挥洒的夜穹,百里燕隐隐萌发的野心,犹如惊澜中的狂涛,汹汹拍向他的胸膛,唤醒沉睡已久的yu wàng,似乎要他欲穷毕生之力,将之实现。同时他也知道,前路不会一帆风顺,但至少他还有机会。

当天晚上,黑巾军陆续撤离添城,百里燕没有追击。第二日中午,叛军在南门外断后人马撤离。黄昏之际,叶信所部五百哨骑抵达添城wài wéi,叶信主力于夜间会师于添城,添城之围解除。

而与此同时,赵逊率十五万人越过永兴河,向北佯动五十里,距圣焱大军一日半路程下寨,而梁军继续留守永兴河,并在砡工派大师帮助之下,于永兴河上修起浮桥五座,以利大军辎重通行,由此彻底打通永兴河两岸。

神通退入卫津第三日,圣焱率军退往滔荔,赵逊行穷寇莫追之策,放其离去,未予追击。同时退守蒲城的雷霆未从神通计策,执意坚守蒲城寻机再战。

却是未料长孙国水师与十月初抵达北海,以报复叛军劫掠商道,围攻长孙国水师之仇,对雷霆麾下水师围剿,雷霆水师险些大败,被迫退入关凌渡口,以石油纵火封锁出海口,以阻止长孙水师进入内河。

而晋军强占麟城失败,意图唆使长孙水师登陆蒲城,两军合力攻打再占蒲城,长孙水师未有回应,晋军计划落空。

十月中旬,咸国从卫国所募五万枭民军,在支付过安家费和保护费后,坐燕国、梁国战船,陆续分批先后在广信登陆,鼎炀、广信、麟城随即起兵十万,以罗松亭为军师,姜氏父子、何猛为主将,会同卫国枭民军五万人围攻蒲城。

雷霆率军死战不退,咸军数度夺取关凌渡口均告失败,激战至二十一日,雷霆发奴隶军死士三万,正面攻破咸军大营,咸军伤亡剧增。

由于枭民军组建仓促,整备不佳,组织、协调较差,力战之下伤亡近三分之一,黑巾奴隶军一战成名。

不得已,咸军于十一月初退回广信、麟城、鼎炀修整,攻打蒲城之战宣告失利,雷霆几乎扳平此前诸多失利。

十一月上旬晋军粮道打通,见蒲城叛军元气大伤,再度打算围攻蒲城,遂起兵十万妄图去攻蒲城,结果反遭雷霆当头棒喝,晋军损兵折将一万余人退回广信城外,雷霆最终仍占了蒲城。

而与此同时,枭民军的抵达一度令形势倒向咸军,造成百里燕、赵逊误判,过于乐观估计形势。遂在圣焱退回卫津不久,赵军率军北上,屯兵于卫津以南三十里,待蒲城战事取胜,两军南北对进会师于西郡,与叛军决战于卫津。

却未料到蒲城之战最终失利,奴隶军的出现让情况急转直下。

咸军在蒲城失利的第四天接到的消息,卫津叛军于第五日获悉雷霆险胜,结果第六天夜,神通发三万奴隶军夜袭赵逊大营,并得手。杀死杀伤咸军近两万余人,奴隶军损失仅六千,百里燕本人险些被奴隶军杀进营帐,用铡刀砍掉脑袋。

被袭后第二日,赵逊、百里燕决意放弃决战计划,急紧调叶信骑兵主力前来卫津断后,趁叛军主力无暇南顾之际,赵逊率军火速南下,先去取孝城、雾聊两地,造成威逼丘南郡态势,迫使叛军放弃卫津突出部,转攻为守全线退入咸西、丘南两郡。

百里燕则回到添城坐镇,防止神通攻打添城、夏渠,迫使将赵逊回援。

直到赵逊南下后的第二天,百里燕才从斥候那里得知,奴隶军夜袭咸军的当天晚上,驻扎于在卫津的叛军强行裹挟近老百姓近十七万人,退往了安杏。遗弃在卫津的近十万人,几乎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但凡是青壮年与健妇,均被强行迁走。

直到这时百里燕方才明白,神通强袭大营,其目的就是为了迫使赵逊知难而退,南下去取看似毫无防备的雾聊、孝城,如此神通便没了后顾之忧,可从容退守咸西郡。

第403章 息兵

当赵逊大军越过迷龙河抵达孝城、雾聊两城之际,几乎不出百里燕{既魏贤}所料,叛军留下两座空城。

由于时间充足,叛军非但割晒干了稻米,同时将两地近四十万人口,一个不剩的前往了丘南郡中南部,如此一来,永兴河南下坛城的通道,将出现长达近七八百里的人力真空,向西到邵平,则是超过了一千五百里。

这意味着叛军将永兴河至丘南北、咸西、西郡四地之间制造出一个南北长一千两百里,东西宽一千五百里的巨大无人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咸军将因后勤人力不足,很难向南或者向西,以步军集团发动陆路攻击,因为没有民力后勤可供大军通过这片无人区供粮,而骑兵和水军兵力严重不足,难以发动决定性攻势。

当然,条件都是均等的,叛军同样很难通过无人区,再向永兴河发动突然袭击,但却可以继续利用其在咸西郡的人口与地里优势,继续向西郡和北海郡发动长期的袭扰。

十一月中旬,卫津彻底收复,情况却让人高兴不起来。十一月下旬,赵逊命叶信率骑兵在雾聊、孝城等地练兵戒备,其自率大军退回永兴河西岸边,并依托浮桥,沿河筑垒。

十一月廿六,咸王下诏,令百里燕速归陔陵,如何个“速度”法,却没有指明具体时限,百里燕得以在换防后,轻车简从赶回广信,料理军政防务。

百里燕九月间离开的广信,两月过去,广信城墙已经崭新如初,残破的城垣修补一新,城南的城砖少数已被替换成青石砖,并仿照鼎炀城,在四门城墙上端开凿方槽,置青铜翻斗车,填沙土,以防电石火烧。

此后该设计迅速推广至中原,使得电石攻门之法大打折扣。并由此衍生出一系列新式防御技巧,对破门战法造成巨大而深远影响。

咸王新任命的太守与城府司马已于月前抵达广信,正式代行职权,百里燕此番回城,是将城府司马大印交予到任官员。

值得一提的事,这次出任广信的新任太守和城府司马,一个是国政监外执使荀牧推荐,而另一个是禁军出身。二人刚到广信上任的第一天,竟发现城府司马和太守名下竟然没有一兵一卒。

郡兵不是被解散,就是被收编,让这二位很是难看,这才刚来就直接被架空了。

而这个时候有百里燕才发现,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而且广信军经过数月扩军和激战,规模非但没减少,还扩充到了六万,并偷偷摸摸以安置流民俘虏的名义,从广信向麟城迁去了十万人口,并由胡陌、陈韵风二人率军两万,驻扎麟城。麟城郡兵攻打蒲城时减员严重,广信军实际上控制了麟城的军政大权。

十二月初二,百里燕抽空回到百货堂,店面已经关张,只正门还开着半扇门虚掩着:

“魏大哥,东西都装好了,咱们何时走啊。”

“快了,再过两天吧,最后还有些事情要去公府解决。”

“是和郡主的婚事吧。”萧儿红着脸蛋说道,目中喜忧交加。

百里燕笑着,抓起她的小手:

“放心,大哥不会委屈萧儿的。”

萧儿扭捏了一下,把手抽回了胸口,埋着头道:

“大哥现在身居高位,将来有那么多的女人,萧儿长的也没她们好看,大哥不忘了人家,萧儿就心满意足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你我患难之交,若不是世道弄人,现在兴许娃娃都有两个了。”

“哎呀,真是让人脸红……”

萧儿羞臊捂着脸蛋,这时门外响起唐桃的声音:

“魏将军,魏将军在嘛!”

唐桃是熟客,百里燕随行护兵大都认识,倒也没拦着就给放了进来。

见百里燕正与萧儿说话,而且味道很是不对,唐桃反倒是胆子更大了起来:

“呀呀呀,萧儿姐姐好红的脸呀。”

萧儿知道唐桃张嘴准没好事,立马岔开话题:

“唐桃妹妹啊,找魏大哥有事吗?”

唐桃两手叉在胸前,掂了掂右脚,凑近萧儿脸上,不怀好意的目光左右打量着,丝毫不顾百里燕的感受:

“魏将军没欺负萧儿姐姐吧。”

“说什么呢,魏大哥怎么会欺负人家。”

百里燕看不下,一手拖住唐桃的下巴将她拖到跟前:

“呦,唐桃姑娘的脸蛋也好红啊,怎么,是被本将欺负了。”

百里燕调侃道,唐桃眉开眼笑的摇头连连:

“没有没有……”

“下次再让本将军看到你如此争风吃醋,当心本将晚上欺负你,再让郡主好好赏你。”

“不要不要,唐桃再也不敢了。”

“这还像话。”松开松开手,百里燕继续说道:“说吧,来此有何事?”

“是小姐让唐桃请将军今晚前往惜香阁赏乐。”

“那好啊,回去告诉肖姑娘,本将今晚一定按时赴约。”

“嗯。”

得了百里燕准信,唐桃喜不自禁,却迟迟没有走的意思,铜铃般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眨了两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还有事?”

“嗯嗯。”唐桃点头如捣蒜,面红耳赤小心问道:“将军这次带小姐和唐桃一起走吗?”

“哦,还真把这件事给忘了。如果郡主不觉得寂寞,就先一起走,否则正月十五,郡主还是要南下的,至于怎么走,你和肖姑娘商量一下。”

“正月十五呀,魏将军正月十五是要和郡主成亲吧。”

唐桃很敏感,百里燕也没否认:

“嗯,要不……”百里燕看向萧儿:“要不你跟肖姑娘当天一起过门吧。”

萧儿闻讯吃了一惊:

“哈啊,这怎么能行,不行不行,这可使不得。”

唐桃也帮腔:

“郡主可是千金小姐,可是不能和其他女子一起过门的呢。”

百里燕手指点了点唐桃额头:

“那让你和郡主一起过门,你就开心了。”

“没有没有,唐桃可没那个福气,要是被郡主惦记上了,唐桃可没好日子过。不说了,唐桃回去向小姐复命了。”

说完,唐桃一溜烟的窜出百货堂,坐上花车消失在街道上。

中午,百里燕骑马来到公府,咸王赏赐的那辆车辇折腾几个月给折腾了散了架,修也是修不好,按说扔掉也就算了,可惜这世道什么都得讲规矩和,尤其是有了身份和地位,更不能仍着性子。

咸王赏赐的车辇,再怎么也是御驾车乘,哪里是说扔掉就扔掉,说低了叫国宝,说高了是御赐圣物,处理不当轻则是大不敬,重则能说你对大王不满而泄私愤,意图谋反。

就像那清朝的黄马褂,不是用来给你穿的,是让你放家里供起来瞻仰传世后代的。当下虽然还不至于到如此桎梏地步,但御赐的东西毕竟是权利的象征,处置不当很容易为人诟病。

没辙,只好将散架的御赐车辇装上大车,拖回陔陵送还咸王处理。

来到公府,平日里颇为冷清的府宅,一如既往的冷清,没什么人气。就在两年前,公府还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来往的客商和名流都是络绎不绝,如今随着秦翰的倒台,战事的摧残,广信的经济受到很大冲击。

商人出逃,资金流失,市场信心受挫,而社会名流多半又是说空话吃白食的不入流,平日里说三道四有他们的份,他要门杀敌流血,一个个逃的比兔子还快。

这些年姜闵也养了不少门客,不过跑掉的也不少,清理掉的也不在少数,岳蟠算是不起眼的门客之一,二十七八,长得也极为寻常,罗松亭之初对他也没什么印象。

广信军驻屯永兴河期间,岳蟠押运过两次军资,连续两次向姜闵反应有人暗中窥探公府机密,姜闵两次不以为然,直到秦翰东窗事发,这才想起来,岳蟠是提前察觉到异常,因忌惮和秦翰的关系,而没有说破。

此后便是一跃提到主管公府外事的管事,眼下已是姜闵身边的重要幕僚。

“岳先生,姜公、少主与罗先生可在。”

“少主不在,主公与罗先生正在书斋。”

“多谢。”

“魏将军言重了。”

岳蟠此人很是谨慎内敛,不喜欢张扬,但是此人每次都能很出色的完成任务,给人的感觉像是一把缩在刀柄之内的弹簧刀,刀刃不出鞘,捅在身上是不会死人的,一旦摁下按钮,冷不防能把人杀死。

游廊下与岳蟠分手,百里燕徐步来到书斋。姜闵、罗松亭正在聊着什么,百里燕先是叩了叩门框,随后便径自走了进去:

“在下见过姜公、罗先生。”

“哦,是魏贤呐,过来一起坐吧。”

姜闵病情比四月前起色了不少,冲着百里燕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坐下。

刚坐下,罗松亭倒是开门见山:

“魏将军此来是为辎工营吧。”

百里燕没有否认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罗先生。”

“呵呵,魏将军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临了哪里能是空着手走。”

百里燕一直觉得罗松亭出山实在太晚,要是早十年十五年能为老将魏旦参议军机,咸国也不至于如此。但话又说回来,公孙岳当道,罗松亭此等能人多半也活不到现在。

第404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心里打了个岔,百里燕{既魏贤}接过话说道:

“魏某奉召即将返回都城,辎工营无论如何都要一起南下,而且连带家眷,不知姜公意下如何。”

姜闵不动声色,喝了口茶,才气定神闲的说道:

“辎工营有如今已有三万人,连带家小,不下十万人,贤婿不会真以为天下有如此便宜之事吧。”

“那当然,既然岳父大人开口了,小婿怎么能没有点表示呢。郡主的婚事,魏某打算于正月十五在陔陵操办,岳父大人以为如何?”

“哦!”姜闵看了眼罗松亭,一番目光交换,又继续道:“然后呢?”

百里燕随手从腰间解下一个偌大的锦袋:

“此乃魏某聘礼,还请岳父大人过目。”

姜闵此时又看了眼罗松亭,不禁心想,百里燕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公府家私万贯,能在乎这些?

“贤婿,这是?”

“一些珍珠,不多,三百粒吧。”

百里燕说的轻描淡写,姜闵、罗松亭却是大吃一惊,罗松亭知道百里燕断然是不可能空言说假的,也知道百里燕所到之处,都要抄没叛军财产,其中到底捞了多少也没人知道,但绝不可能有三百粒珍珠。

姜闵忙是打开锦袋,按说当着送礼人的面打开礼物很是失礼,但这时候什么也顾不上了。

忙是打开锦袋一看,愣是见多识广的姜闵也是瞠目结舌。各色珍珠整整装满一口袋,白的、黄的、粉的、黑的、金的、银的,无不是比圆似玉珠润如绸缎,华光璀璨吸人眼球。

“贤婿,这……这些都是从黑巾贼手中抄出来的?”

这是姜闵第一反应,百里燕却淡淡说:

“叛军手中要是有这些珠宝,岂能zào fǎn,早就跑了没踪没迹的。”

“那是从何而来!”罗松亭忙问。

“呵呵,自有出处,眼下还是机密之事,若干年后岳父大人和罗先生自会知道。”

姜闵此时还没明白过味儿来,罗松亭是听话听音,所谓“若干年后”意味着珍珠对百里燕来说不是稀有物品,而是唾手可得,想到多少有多少,但显然不可能用抢的,即便是抢,整个广信也抢不到一百粒珍珠,更何况是五颜六色硕大如珠的一等一珍珠。

正值半知半解不明所以之际,一个霹雳如雷灌顶,罗松亭立时想到那卫国来的枭民军,花的可都是白花花的粮食和钱财,咸国哪里来这么多钱粮去雇佣卫国的枭民军。

“魏将军,你老实说,咸王可是以此为资,从志国、卫国购得大量粮草辎重,由此才得以转危为安化险为夷。”

百里燕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罗松亭想的倒是快,他也没否认:

“罗先生真是好智量,这般也能被先生算到。”

“否则咸王何来如此巨款从志国购得粮草辎重,又何以从卫国招募枭民军。魏将军,这些珍珠究竟何来?莫不是咸王家私。”

“呵呵,无可奉告……”

百里燕缄口不语,姜闵这时说道:

“松亭,姜亥断然是不能有如此巨额家私。”

姜闵话只说了半句,剩下半句罗松亭心领神会,言外之意,那就只能是出自百里燕的杰作了。

“魏将军,莫非都是你所为?”

“恕魏某无可奉告,倘若罗先生觉得三百粒珍珠不足以彰显郡主娇躯之贵,魏某明日可再追加三百粒此珠,罗先生以为如何!”

“你……”罗松亭心里惊得翻天覆地,哪里能不明白其中弦外之音。

再追加三百粒,等于就是要多少有多少,完全没有底,要是照此推算,咸王所得珍珠至少要以万粒计算,就是把整个咸国都抢个干净,也翻不出一万粒珍珠。

气氛沉寂许久,百里燕脸上浮着得意之色,姜闵却是看着珍珠,心情复杂,罗松亭也看着珍珠,二人目光交错眼神流转,暗中却是惊的无话可说。只恨当年没有重用百里燕,以至错失如此良机。

沉默片刻,姜闵伸手将锦袋收起,放倒了一边,一息长叹道:

“真是好贤婿啊……”话语中充满了无奈与后悔,更多是对百里燕的爱恨交加。

“谢岳父赐婚之恩,小婿没齿难忘。”百里燕还不忘心猿意马的奉承一句,心里其实明白得很,姜闵哪是在夸他,恨不能立马用绳子把自己捆了,然后看起来雪藏,让金子永远也发不了光。

姜闵这时又道:

“贤婿啊,此番回到陔陵,有些事不用为父再说了吧。”

“岳父之意小婿明白,不过小婿还是想提醒岳父,当退得退,适可而止吧。”

“你还不是不愿替为父效力?”

“不是不愿,而是不可为之,还望岳父大人见谅。”

“唉……好吧,你将人马连同家小,都带走吧。”

“谢岳父大人成全。”

姜闵当然是不会为了三百颗珍珠而放走十万人的,当形势比人强的时候,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

谈完话,百里燕随姜闵去东院见夫人何氏,此前与何氏多有接触,对百里燕这桩婚事,何氏倒没什么意见,唯独每次都要提姜乾的婚事。

姜乾比百里燕年长三岁,今年二十五,早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姜闵也几次托人做媒,最后都被姜乾推掉。下午,姜闵在内宅设了家宴,唯独不见姜蓉踪迹。

黄昏时离开公府,百里燕想起惜香阁与肖春玉有约,随即带人来到惜香阁。此时天色未暗,缩在巷尾的惜香阁显得格外神秘,而且门幅特窄,即便是两扇门板都打开,仅只有寻常双扇门的三分之二宽度。

“你等在此警戒。”

“诺!”

吩咐道,百里燕下马叩响院门。少时,唐桃从里屋走来:

“魏将军来的真早。”

“早些不好嘛。”

“当然好,免得小姐又是一番苦等,将军请进吧。”

唐桃将院门关上,随即引百里燕走进小院。

刚走出五步,百里燕看去窗户紧闭的二楼,不禁觉得惜香阁狭小:

“这院子着实小了些。”

“是的,以前是个卖艺的前辈住在此处,过世后郡主买下就让给了小姐。”

“是嘛……”百里燕不无怜惜叹道。

娼门女子人老珠黄时能有较好归宿的屈指可数寥寥无几,能为人妾侍有口饭吃,算是好的结局,绝大多数没得善终。

来到堂屋,家什极为普通,实在看不出会是肖春玉的住所。

“肖姑娘呢?”

“小姐在二楼等着呢。”

“哦。”

唐桃将百里燕引到楼梯处便不再上去,百里燕奇怪问道:

“你怎么不上来?”

“唐桃要去烧壶热水,忙不开身。”

“哦,那你可要小心,这种事情今后还是让男人去做,烫坏了你的细皮能肉,本将可要心疼死。”

唐桃泛起腮红,嘴上虽不说,心里却是开心坏了。

待百里燕走上台阶,唐桃转身来到一楼的内室。推开门,肖春玉正躲里面掩面发笑:

“瞧你高兴的样儿,又不是你伺候,高兴个什么骚劲儿。”

“小姐真是的,魏将军疼人家,人家高兴嘛。”

“就你知道高兴,等得了男人的好处,今后有你死去活来的时候。”

二女低声细语说着些不干不净的荤段子,百里燕这时小心来到二楼,浑然不觉还蒙在鼓里。

隆冬节气,北海气候怡人,温度都维持在**度上下,偶尔也能十一二多度,夜间需要穿的厚一些。但是木质的阁楼很好的解决了冷热交换的复杂问题,让室内不显得那么凉,同时又有几分温情的暖意。

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点着一支蜡烛,外面罩着琉璃,琉璃也值不少银子,没有十几根寸银,七八根是要的,全国也只有咸王的御用司能生产琉璃。

灯火昏暗,不见肖春玉人影,走进两步才发现,房内中央摆置了一张长案,案上是一张琴,一步外是梳妆台和一张床榻。

“怪了,人呢?”

纳闷之际,百里燕唤道:

“肖姑娘……肖姑娘?”

许久无人回应,百里燕心中生疑,正要转身下楼去找唐桃问话,身后突然伸来玉手将他缠住,绵柔的娇躯散发的体温彷如温馨的被褥令人难以拒绝。百里燕心头一阵潮涌,刹那抓住伸来的玉手紧紧握着着。

“肖姑娘,你……”

“怎么,不喜欢我?”姜蓉温情趴在那伟岸的肩膀上,心中无限回荡少女的悸动。

百里燕闻声心头顿时一跳,立是挣脱拥抱转过身来,定睛一看猛吃一惊:

“郡主!”

姜蓉也是吓一跳,捂着胸口涨红了脸蛋,颇为羞涩侧脸看着:

“怎么,不喜欢我?”

灯火昏暗,百里燕下意识没回过味儿来,待到看仔细,这才发现姜蓉正光着脚,仅是披着一件可窥肉色的纱衣,袒胸lu ru站在跟前,曼妙的身姿令人血脉喷张。

“郡,郡主,你这是……”

“怎么,都到了这一步,你还想什么呢。”

姜蓉如此一提醒,百里燕恍然觉得自己一定是欠见识,这画风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他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说:

“郡主,大婚之前郡主自重为好,如此未免不合适吧。”

“不合适?有何不合适,不是早晚嘛。”

姜蓉一扭捏,往前逼了一步,百里燕就觉的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情况,哪有这么猴急的。

“郡主,郡主你听我说,魏某是应肖姑娘之邀,前来听琴的,郡主要是热呢,魏某立马让人将冰送来给郡主解暑。”

“天气如此凉爽,你我还要冰做什么,听琴哪有听我身子吟曲来的快活。夫君你也别等了,你我就今晚吧,啊!”

百里燕就觉眼前几乎拉黑,十万分没想到姜蓉是迫不及待,还没过门就喊夫君,连“听琴那有听我身子吟曲来的快活”这等下流话竟也是堂堂郡主口中出来,实不敢相信姜蓉是表面端庄文雅,内心闷骚fā làng的yu wàng之花。

正值百里燕胡思乱想之际,姜蓉又是逼近半步,张开双臂向他扑去,猛是让百里燕愣怔吃了一惊。

“好,好大……”

心中话音刚落,姜蓉已是将他抱住:

“还等什么呢,非要我帮你是嘛。”

“我……”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百里燕左手勾住,右手顺势托起姜蓉:“今夜过后,你可就不是郡主了。”

“做个有男人的女人也很好啊!”

此时百里燕不觉的自己怀里抱着的是郡主,只是一个女人,一个饥渴中等待解放的女人……

吹灭烛火,少时楼上传来女人那曼妙婉转娇嗔妙音,听的楼下女子口干舌燥裤裆躁动,脸上更是一片赤红:

“小姐,听着好吓人呐,真有那么快活啊!”

这时肖春玉以某种过来人的口吻正经说道:

“你真以为妓院里的那些烂事你就看明白了。你听,郡主身子吟曲多快活。”

“可这是吟曲嘛,分明是喊呐。”

“呀!”

“怎么了。”

真不知道百里燕如果听到肖春玉这番话,会否怀疑自己的人生拿错了剧本,走错了剧组,唱错了戏。

“喏,今后可别说我坏话。”

百里燕淡淡笑着:

“还以为你与肖姑娘已经了呢……”

“此事本郡主还是知道分寸的。”

“看来你懂得挺多的嘛。”百里燕嘲讽道。

“哼,我未过门,你就在外寻花问柳召了两个妾侍,你说,今后怎么办。”

“那有什么办法,为夫一视同仁,谁也不亏欠。”

“这不行,我要半个月。”

百里燕一惊,又开始觉得姜蓉对婚后生活知道的未免太多:

“你占了半个月,其他六个女子怎办。”

“我不管,春玉也要五日,算在我的房里,到时候我们俩一起伺候你。”

“我……你当我是耕田的水牛,怎么随你怎么耕都行,不怕我累死,就怕你渴死是吧。”

“我不管,萧儿身子弱,少折腾几天不碍紧,对她有好处,唐桃丫头不能宠着她,她的骚劲也十足。轩亭郡主嘛,你看着办,至剩下那两个,我看干脆就别管算了,要不不轮我的日子,我替你伺候她们?”

“你这是什么道理,一个月我能天天折腾吗!”

姜蓉这时像极了某条蛇精,翻身趴到百里燕身上:

“你们男人不就喜欢这样风流快活吗!”

“那也不可能天天如此啊……”

百里燕此时发现,姜蓉哪里是把他当男人,是把他当成了某种动力无限的工具在使唤。

……

第405章 功成名就时

翌日,睡到日上三竿,百里燕{既魏贤}迷迷瞪瞪见得有人骑在自己身上,瞪眼一看,正发现姜蓉正在跃跃欲试:

“卧槽!”惊的百里燕忙是抽身:“天都亮了,还有完没完!”

“昨晚不是很快活吗。”姜蓉毫无羞耻说道,下刻便是扑向百里燕怀中。

“得得得……一晚上三次,你不累,我也累啊。时辰也不早了,本将要回都城,郡主也早些回府,别让岳父大人等急了。”

“都是你的人了,还郡主郡主。”姜蓉矫情道。

百里燕眼疾手快将衣衫穿上,姜蓉不知什么原因,又躺回床上,用褥子裹住了身子。

“魏郎,你何事娶我?”

闻讯“魏郎”二字,百里燕鸡皮疙瘩顿掉一地:

“正月十五我在都城洞房花烛,记得早几天过来。”

“那我等你。”

百里燕回头看了眼,只觉得披头散发妩媚妖娆的姜蓉,不再是女扮男装玉树临风,颇有国士之风的郡主,是一个需要港湾和爱抚的女人。正值他目不转睛之际,只见姜蓉突然掀开胸口被褥,抚着自己硕大的玉桃,做出惊人的下流动作:

“你要吗,过来嘛……”

“我……”

此时顿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游上心头,百里燕扭头便走,头也不回,这时却听到姜蓉娇嗔嗔说了一句:

“你逃也没用的……”

百里燕脸色一黑,心中顿暗骂:

“**!”

来到一楼转角,肖春玉、唐桃二女等在堂屋,桌上已经备好了洗漱的热水与饭食。春桃先是迎了上来:

“魏将军早……”

“嗯,是你的注意,还是肖姑娘的?”百里燕沉脸问道,给人以不快的感觉。

唐桃没有做声,百里燕多半猜到是姜蓉指示。这时肖春玉过来,羞臊说道:

“将军洗漱后用餐吧。”

“肖姑娘,郡主此前也是如此?”

肖春玉脸颊一红,只是点了点头,也没做声。

“哦……”

百里燕轻轻应了一声,也没多说,心里多少是有些眉目。

用过早膳离开惜香阁的当天下午,百里燕率领先锋营一部人马,及辎工营三万人,先行上路。辎工营家小,由姜闵下月送女成婚,一柄带往永兴城安置。

先锋营陆肇、吴登所部八千人仍驻扎夏渠,咸军半年来伤亡较大,伤员激增,兵力严重萎缩,暂无力换防,最快也要到明年二三月,等到各军伤员陆续归队。

数月鏖战,先锋营除司空南豹韬营外,卢皋的龙武、苏洪的骁骑、白合的威武多有超编,陆肇、吴登的羽箭营健士营更是严重超编六千五百人,百里燕着手裁汰部分编入辎工营,尽可能让先锋营保持精锐之师的活性。

大军于十二月初三从广信启程,十二月十四抵达陔陵,行程十一日,比预计快了四五天,得益于新式训法和后勤的保障到位,四万多人的队伍,才能如此迅速开拔。

百里燕班师的消息提前三日送达陔陵,咸王命内执使筹备隆重仪式,为百里燕接风洗尘,设宴庆功,以彰显收复西郡的丰功伟绩,同时昭告天下鼓舞人心士气。

十二月十四当日陔陵以北二十里,百里燕下令辎工营、先锋营直接开赴永兴城,只随行护骑与各级战功卓着将官、兵士三百余人前往陔陵。

咸王弃车徒步,从王宫一路走到北门外亲迎百里燕。满朝文武百官将臣,以及勋戚权贵夹道相迎,场面之盛,为咸国五十年来之罕见。

骑马来到北门外,雄壮的鼓号震耳欲聋,远隔一里地外尚且听得清清楚楚,遮天蔽日的旌旗迎风招展,北风吹拂之下发出腊腊作响雄浑共鸣的音调。

百里燕与司空南、卢皋等人仔细吩咐,心里是提心吊胆惶恐不安。

他很清楚,越是隆重的舞台,华丽的聚光灯光下,越不能骄兵跋扈,自持有功而盛气凌主,自古不知多少英雄豪杰,最终没有倒在沙场,而是倒在了权利斗争,倒在了君主的猜忌之下。正因前车之鉴,更应如履薄冰谨慎行事。

驰马遥距北门百步之际,百里燕刹住马缰翻身而下,率众人脱盔弃刃徒步面君,丝毫不给咸王礼贤下士牵马执鞭的机会,更不给别有用心之人以口实。

“末将魏贤参见大王!”

“末将等参见大王!”

诸将异口同声,拜咸王行叩拜大礼,咸王龙颜大悦:

“呵哈哈……寡人的魏将军免礼,诸位有功之将尽皆免礼!”

“谢大王!”

咸王伸左手去扶百里燕,挽其右手高举向天:

“魏将军,随寡人来!”

“诺!”

随咸王登阅礼台,咸王高挽百里燕右手以示众人:

“魏将军大功至伟,有功于社稷,有功于咸国,有功于寡人,今授锦绣玲珑蹀躞【注1】,加爵晋封上大夫,擢大司马使,领治粟内史,兼先锋大将军,诸将百官当效而自勉以强咸国。”

“大王圣明……”

百官朝拜行大礼,赞许如潮,百里燕恍如隔世古人,不觉间已是权利加身一朝重臣,想起当年质子府种种屈辱仍旧历历在目,而今他才二十二岁,一个只想以另一个身份苟活偷安的小人物,一朝跨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庙堂,该何去何从,他在此时不禁有些迷茫。

咸王亲述诏命,满怀期望的目光看向百里燕,等他谢恩,却是见百里燕神情错愕愣怔在那迟迟没有动作,这时赵逊其背后威严上前一步小声催促说:

“魏贤,还不谢恩!”

百里燕心头一惊,忙道:

“魏贤,谢大王厚恩!”

“呵哈哈……好,走,与寡人同乘回宫。”

“谢大王。”

从宫女手中接过锦绣玲珑蹀躞,咸王将之亲授百里燕,携其手,登上一辆六匹骏马拉的车辇,在禁军护卫下,缓缓走在回宫的路上。身后是百官群臣相随,彩旗飞舞招展,场面极尽壮观,排场堪称宏大,不亚于列强会盟问鼎天下之势。

车中一应俱全,摆着着一张床榻还有桌案,四人相对而坐都是绰绰有余。咸王从食盒取出小食推到面前,内中各式点心玲琅满目:

“魏贤,此战幸苦了。”

“臣未能平灭叛军,受大王如此厚恩,臣受之有愧。”百里燕深施一礼,丝毫不敢有僭越之嫌。

“呵哈哈……魏将军不必拘礼。想我咸国式微一百年以来,何曾收服过失地,何曾拒敌于国土之外,唯有魏将军一人助寡人光复河山,再厚的礼,再重的恩情,又何以表寡人之心。”

“大王言重了。”

“此番还都,今后就在朝中替寡人分忧吧,寡人知道魏将军能征惯战,更善沙场用命,但兰渊公主给寡人脸色看,寡人实在是为难呀。故授你大司马使之职,为赵逊副手,分太尉兵权,兼领治粟内史,行左相职权,以便于魏将军行事。”

“大王厚恩,魏贤粉身难报,臣定不负大王重用,为我咸国图强。”

“好,寡人要的就是魏将军这句话。”

大司马使为大司马辅职,不常设,为最高监军,有若干军权,与大司马军权无交集,故而大司马使所行使之兵权为太尉兵权一部分,故而大司马使并不常设。

治粟内史主管农业,委于大司农之下,部分职能于左相重叠,在左相不常设,宰执功能弱化情况下,治粟内史可行事部分左相职权。

西郡收复对咸国意义重大,对咸王本人的意义远胜于收复都郡西郡的意义,公孙岳zào fǎn给咸王带来的一系列政治被动局面,因为西郡的收复尽数压制。

收复西郡的第二个月,咸王威望回升,拜赵逊为上卿,赐光禄玉带,一跃成为咸国可以等同于相国的政治新兴势力。

“今日,寡人要宴饮群臣,不谈国事,只谈家事私事。此外,有件事寡人希望魏将军如实说来。”

“大王请说,臣定知无不言。”

咸王凑近上前,悄声说道:

“寡人问你,如此众多珍珠,究竟何来。”

“实不相瞒大王,是种的。”

咸王闻讯神色立时古怪起来,心中半信半疑,他难以相信稀世罕见的珍宝,也能像庄稼一样从地里种出来,但若非能种出来,实在也无法相信如何能凭空弄来如此多的珍珠。思索了片刻,咸王又道:

“此话当真?”

百里燕正色道:

“寻常人只知河蚌生珍珠,却不知生珠之奥秘,故而难以种珠。”

“如此说,魏将军早觅得此法,而种之?”

“正是,种植珍珠需耗大量时日,短则两年,长则三年,有的则需五六年七八年,若非臣当年为图一己之大利,今朝恐怕危矣。”

“那日后能否为寡人所用?”

“可以,但大王需知晓,但凡奇珍异宝犹如天上之星月,少之甚少,因而才会千金难求。倘若多如粪土,价格必然随之轻贱。其理如丰年稻谷,价低量多,而荒年之稻谷,价高量少,便是此种道理。”

“那该如何经营方能坐收大利,充实国库。”

“唯有严守秘密,严控产量,垄断商渠,方能固定合理价格,为我咸国所牟利。若是到处泛滥,再好的珍宝也会变得一文不值。”

“有道理……”

咸王点了点头,随后又谈到了轩亭郡主的婚事,以及百里燕府宅等。

【注1】蹀躞:现代汉语解为徘徊,古代是一种多功能的超级腰带,可以悬挂水囊、水壶、扇子、笔袋、香囊、钱袋、玉佩、笔墨纸砚、手弩、箭袋等等功能,同时作为礼器,以玉石雕琢,锦缎制作,作为君主赏赐给臣子的荣誉物品,由于用料华贵,因此荣性质的蹀躞实用性不大,更多是文官佩戴的装饰性物品。

第406章 时代的黎明

大宴设于鸿恩殿,除了百官文武勋贵外戚,后宫嫔妃,列国使节,安泰侯、轩亭侯、太子府,甚至卤侯悉数受邀出席。

最不爽的当属西寰,她绝没想到才三年过去,当年市井中的一个游医,如今一跃成为咸王为之仪仗的重臣肱骨,更不会想到是当年那个被她玩弄于鼓掌的歧国质子。

席上当属轩亭侯一家最受注目,躺着竟也能绑上乘龙快婿福禄三代,天下没有比轩亭侯更走运,更幸福的一家。

宴席上咸王挽着百里燕到处走动,将满朝文武,尤其是姜氏的勋戚逐一介绍认识,既彰显了咸王礼贤下士,同时向内部利益集团发出明确的政治信号,今天起,百里燕就是你们中的一分子,没有他,你们和寡人早成了孤家寡人,要给面子,否则便是不给寡人面子。

庆功宴持续至天黑,百里燕喝了不少酒,索性肝脏解毒酶甚强,喝了不少倒也没醉,咸王喝的烂醉,被嫔妃宫女抬着送回的后宫。

散席后,赵逊大醉,在禁军兵士搀扶下正要上车,百里燕径自寻到车马场:

“赵帅!”

赵逊有些醉意,回头看了眼,平和说道:

“哦,是魏贤呐……”

“谢赵帅栽培之恩,魏贤没齿难忘,请受魏贤一拜!”

百里燕深躬大礼,赵逊却是很平静:

“你已身为上大夫,如此拜我又成何体统。”

“若无赵帅之恩,魏贤焉能有今日,赵帅当受之。”

赵逊拍着百里燕肩,语重心长道:

“呵呵,我赵逊门下两个人门,今都已出仕,尤以你最为大王器重,本帅甚慰啊。你我今后同朝为官,要多思国事为大王分忧,切不可朝三暮四而误事,你可要牢记。”

“魏贤谨记,终身不忘赵帅教诲。”

“好了,本帅明日还要赶回永兴城,你好生在朝内为官,不要辜负大王,辜负本帅的一番苦心。”

言毕,赵逊坐进马车,粼粼的车声中消失在王宫的驰道上。

夜里,百里燕被安排住进眷心阁独立小院,刚进内宅,便是见到内宅寝室点着烛火,隐约有两个女子身影。

“是你们!”

推开房门,只见是春柔、春芳衣着华丽,静候在床榻旁。

“将军。”

二女异口同声行了一礼,百里燕关上门松下腰带,二女忙是上前替他宽衣。

“是大王派人接你们的?”

“嗯,十天前大王派人接我姐们儿人进宫。”春柔小心说道。

“今后有了府宅,你们就安心住在府里,免得兵荒马乱横生枝节。”

“将军如今功成名就,也是春柔和妹妹的福分,哪里敢奢求将军怜爱。”

“呵呵,瞧你们,我才走几日,你们又像个老鼠一样,我能吃了你们。”

将春柔、春芳揽入怀中,吹灭了烛火,百里燕尽情享受着肌肤碰撞来来的激情与kuài gǎn。

次日又是日上三竿,用过咸王送来的御膳,一个宦官引百里燕前往百灵园,咸王昨晚大醉,起的却是很早,脸上也不见大醉未醒的酒红。

“臣魏贤,参见大王。”

咸王笑吟吟看着,下刻示意说:

“随寡人走走吧。”

“诺!”

咸王撇下宦官宫女,只带二十名禁军随行在身后十步,咸王边走边道:

“魏将军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臣明白,故而臣草拟了方略,正想择空起草方略呈给大王。”

“昨晚竟还能想着国事,未将真是艺高人胆大啊。”咸王窃笑道,心中想着昨晚的情形。

“大王高台臣了,是臣最近之所思所想,绝不是淫浮随笔。”

“寡人今日召你前来,正是为我寡人谋强。魏将军以为,寡人的咸国当今可否在列强之间谋得一席地位。”

“这就要看大王是谋国富民强,还是国强民富,还是国富强,而民兴盛。”

“何意?”

“所谓国富民强,是国库富而民依国库而强,实zé min弱,而非真正国强。若图国强民富,必先有国本为依仗,民力为根基,方能国强民富。

而今咸国山河破碎,民生凋敝,前者可行,但没有三十年难以重振,而后者难行,不可而为之。末将以为,就当下而言,可先图国富,而后图强,最后再富万民,如此咸国可强也。”

“寡人为何觉得,国强国富与国富民强、国强民富并无差异,似乃两策合谋之道。”

“大王所言既是,咸国之根本问题是元气大伤,按常理,国本动摇伤及根基,上上之策是削税赋养民生而滋民力,但前提是必须有时间,至少二十年,方能恢复元气,五十年才能图强,而咸国没有时间。

故而只能先充实国库,后再强国,最后富民。但充实国库不能以剥削盘剥百姓为手段,只能开源节流另辟蹊径。而臣以为,万法之中首推百工匠术与教化。”

“他人皆主张以德孝王法强国,为何魏将军推百工匠术与教化强国?”

“百工匠术与治国一脉相承,若无百工,天下便无农工商兵,甚至连大王居所都没有。如纺纱所需纺纱机需工匠、织女,纺布亦是如此,兵甲器械更是如此。

但凡万世间一切之周转更迭,皆需百工匠术,金银铜钱、粮草辎重亦是如此。而教化并非皆是腐儒空谈误国之道,而是重实学,昌革新,广而普之,使人人皆能之,而非寡民所能之。

臣自效命以来,所见之兵士武将,目不识丁者比比皆是,若是仅靠贵族,就当下而言,实难为大王所用,为咸国所用。”

“兴教化,昌百工匠术,魏将军之精髓,还是以商代政吧。”

“大王一语中的,臣确是此想。做我能而他人不能之举,所获利润最为丰厚,图强之速度最为之迅速。大王试想,倘若手中掌握天下尽数财富,以咸国之版图,有赵逊为统帅,哪怕只有二十万精兵,天下又有何人敢欺。”

传统的免除税赋,休养生息对于咸国这个强敌环伺,几乎废墟而又时不我待的中等诸侯而言,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政治周旋资本。

唯一可行之法,只有解放生产力,解放创造力,先在小范围内推广教育,同时发展一部分中等教育,利用战争时期的战时状态,用国家意志,将最优质的资源集中于首都附近,强行推动技术与生产关系变革,以谋求短期内形成核心经济圈,以经济圈为辐射和样板,迅速向全国辐射。

“臣推算过,若能在永兴城至都城之间,永兴河以东地界推行新政,同时各地整顿农桑,推新新式耕作法积肥法,五年内可令咸国恢复至江东之战前国力,五年后新政推广至整个都郡,十年内可达咸国五十年来最强,若能在二十年内推广至全国,咸国图强乃至图霸,都指日可待。”

“图霸,咸国真能在二十年后图霸?”咸王迷惑中怀疑着,难以想象二十年后咸国也能图霸。

“大王,咸国精兵已有,只要辅以国力,养蓄百姓,此路可图矣。”

“既如此,魏将军就放手一搏吧,寡人信任你,如同信任自己的臂膀。”

“谢大王!”

几日后,添城赵家:

“安陵,你怎还在此磨磨蹭蹭。”关龙翔催促道,只见赵安陵还在桌案上写着什么。关龙翔凑近一看又问道:“安陵贤弟,你这是写什么?”

“不是想让我给魏贤出谋划策吗,他只要能做到此五件事,我便替他谋事。”

关龙翔蹙着眉头,拾起文案细看后摇头连连:

“胡闹,这哪里能成,你这是要咸王自断臂膀短尾求生,咸王岂能听你的。”

“那可就怪不得我赵安陵不恭了。”

赵安陵才智俱佳,离开添城之前,百里燕邀赵家六姓迁往永兴,让赵矩、关龙翔游说赵安陵出仕为他幕僚,赵安陵打死也不去。于是找了五件事做借口,只要百里燕能办他,他就出仕。

第一件,正国法

第二件,废奴隶

第三件,废《粮田令》、《推商税》、《农桑令》

第四件,立新田制

第五件,削税赋,养民力

这五条样样都是要咸王,要咸国命根子,动摇国本的重大政策调整,正如关龙翔所言,完完全全是胡闹。

“贤弟,此五件事做成哪一件,都是伤筋动骨震动天下之大事,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说通。”

“其实不然,眼下时机正合此道,若是错过时机,此后数十年,乃至百年后再难有此良机。”

赵安陵敏锐的政治嗅觉已经看到,整个时代即将迎来变革的前奏,非生即死,不进则退。

而事实上,就在赵安陵开出五项条件的四天前,百里燕与咸王百灵园谈话后的第二天,咸王发布诏命,昭告天下,咸国彻底废除奴隶制,扩大贱籍自赎、赎买门槛,以及各种形式的和代赎机制。

且废除奴隶制条件业已成熟,咸国屡次战败以及经济凋敝,和战争赔款诸多剥削之下,咸国的奴隶几乎以债务形势,被悉数抵押给晋国和志国,咸国上下难觅奴隶踪迹。

废除奴隶旧制,争取天下人心势在必行。而历史必将以此为划转折点,开启一个全新未知的新时代。

诏命颁布后当天下午,太子府上,西寰刚收到魏涵来信。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殿下,魏将军来信所为何事?”顾晨小心问道。

“姒光要退兵,已经命人将密函急送国都平汤。”

“姒光如此一走,刚刚稳定的北海局势,岂不又要陷入危境,他这不是陷公主与不仁不义吗!”

“父王微恙,他想趁大哥不悉军务之际,好推脱损兵折将的罪责,岂能如此便宜他。”

“那殿下的意思是……”

“本公主即刻休书一封,你务必赶在姒光密函抵达之前,向父王禀明详细。”

第407章 新格局

姒光丢了雷城,两度攻打蒲城失利,强占麟城又被罗松亭算计,前前后后伤亡七八万人,韩合好不容易攒下的政治资本和晋国威望,给赔了个一干二净,此时撤兵回晋国,非但无助于解决问题,更重的是西寰这个太子妃,在咸国的政治地位将变得尴尬。

顾晨持西寰密信,骑快马于二十多日后抵达晋国都城平汤,姒光在咸国受挫的消息晋国满朝尽知,但就此提议罢免姒光,处以军法的声音寥寥无几。

究其原因,无不是中原各国战况无鲜有胜迹,孙国、长孙国、徐国一败再败,一败涂地也不在少数,姒光战败多少情有可原。更何况咸军能收复西郡三城,晋军多少起到了关键作用。

当这种声音甚嚣尘上成为主流的时候,西寰的声音显然就没有什么市场,于是顾晨见过晋王与太子后,又找到了韩合。韩合将王硕、王砺、范涛等人聚到家中商议此事:

“王将军,公主从陔陵来信说,姒光战败,是其贪功冒进,为占咸国城池,而屡遭咸军与叛军算计。但满朝文武都认为是叛军势大,贼兵力强而不可敌,王将军与诸位以为如何?”

“那大王和太子的意思是……”王硕小心问道。

“大王大希望继续在咸国练兵,而太子因雷城失守损失巨大,想将北军撤回江东暂时修整。”

韩合明确了晋王态度,王硕就事论事继续说道:

“贼兵距国都离数千里之遥,前方瞬息万变,我等置身国都,实难知道细节。但要图霸,就必须练兵,撤回来,折损国威不说,下次在入咸国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但数月间伤亡七八万人马,却寸土未得,还把雷城给丢了,如此大的损失,未免太有些说不过去。”

王硕只字不提换将之事,但话里话外谁都清楚,北军必须练兵,不练兵,甭说咸军打不过,黑巾军更打不过,但要换将,可姒光毕竟姓“姒”,即便自己女儿是太子妃,撤换封疆大吏之事,也断不能喧之于口。

韩合心领神会,又问范涛:

“范大人,你以为如何?”

“大王那里现在是陈相国主持,太子也听不进我言,姒光又是内戚,此事实在不好办。不过,若能派遣司马使前去督战,兴许能有所好转。”

“嗯!”韩合肯定了关涛意思:“那可有合适人选?”

“这个怕是难办”范涛为难道,随即又说:“就近而言,镇北大将军魏涵直接兼任司马使应是最合适人选,不过魏涵是庶出民,朝内又无根基,怕是难以约束姒光。

若是从朝中遴选,有是有,但太子若是不同意,大王同意,岂不是令大王父子间横生嫌隙。当此非常时期,此事应当慎重。”

北军司马使在姒光出任北军主帅之前,一直由王硕兼任,北军渡海歧国后,大军不在国内,其司马使一职被晋王收回。

晋王与太子姒钧理念向左,在公叔阔主政之下的晋国国力日强,图霸的野心锋芒毕露,为彻底解决咸国,晋王出动北军坐镇咸国,既是练兵,也是为日后平叛之后,强行驻扎咸国打伏笔。

太子姒钧出生于政局稳定后的盛世,做惯了承平太子,有点富二代小股民的心态,面对大起大落的价格波动,心里承受不了,基于保本的心态,先把本拿回来。

姒光损兵折将丢了雷城大量军需物资,太子姒钧只觉得折了老本,就应该退回来重整旗鼓。但打仗哪里是炒股,地盘都是用人命换的,哪能轻易说让出来就让出,哪怕就是扎在咸国,那也是驻兵,占据了政治主动权。

将来即便要退,也是可以跟咸国讨价还价的筹码,如果主动撤兵,政治性质就不一样了。

派遣司马使同样很棘手,得有人压得住姒光。姒光毕竟姓“姒”,是贵族,派遣的司马使必须有足够的身份认同感能压得住他,魏涵资历够了,但背景不够。

现场沉默片刻,王硕之子,王砺说道:

“父亲、韩老将军,我有一人可担此任。”

韩合眼前一亮,忙道:

“何人?”

“季锦昇。”

“他!”王硕隐约响起这么号人

季锦昇,37岁,太子府前副将,因在私下抨击公叔阔国政,被晋王调离太子府,现为晋国派驻千岳山宋国防区的督军使。

督军使,职同左右都督,但无兵权,有点像军事观察员,军职军衔会很高,但没权利,是各国派往前线观察敌情了解情况,并时时向国内汇报的这么个无权的闲职。基本上和发配没什么两样,几年乃至十几年都回不了国。

季锦昇此人素有谋略,又深得太子信任,晋王过世后,早晚要调回国内任职。王砺的意思是,公叔阔也过世多年,晋国国情稳定,晋王多半已经忘了此事。

但对太子而言情况就不同了,季锦昇毕竟是太子府嫡系,回朝必然受到太子受到重用。何不趁此时机把季锦昇调回国内,重新发配到前线,说起来还是远离内朝原理庙堂。

“王砺此议不错,老夫甚为赞同。王将军、范大人,你二人以为呢?”

范涛笑着说道:

“既能约束姒光,同时还能让太子同意放心我等,如此甚好。”

“那王将军呢?”韩合问。

王硕撵着短须蹙眉说道:

“咸国今有新将魏贤,此人年纪轻轻极为了得,北海又有广信公掣肘,季锦昇此去,会否让咸国心生戒备,更加算计我军。”

“王将军所言不无道理,最好是能避开此种局面。”

韩合肯定了王硕的担忧,范涛这时说道:

“可让季锦昇顶西寰护将梁风,而后可令梁风名义上出任司马使,令季锦昇持密诏节制。”

“诶,此计甚好!”韩合与范涛一拍即合。

梁风是西寰带到咸国太子府的太子府护将,是王室内宫禁军嫡系,内宫禁军都尉,相当于戍兵的右都督,擢升一级就是大都督,勉强出任司马使,有西寰撑腰,阻力要小得多,且晋国、咸国两边都说得通,而季锦昇持密诏背后策划,可最大程度的降低咸国戒心。

于是第二日早朝,韩合向太子递本,以西寰护将梁风平叛护主有功为名,擢升北军司马使,调季锦昇出任西寰护将。

第408章 新年新气象

十二月底,正月初,注定是个事不惊人死不休的日子,过年也没有一个好消息,徐国把滋源郡丢了,中原最大的金矿、银矿都在滋源郡。

徐国的之所以能与列国并雄,除了其南方草原的马场和人口基数,滋源郡的金矿为其提供了大量贵金属的产出,稳定了市场秩序,而由此带来的震荡很快将传导至整个中原。

且据可靠消息,南方作战的黑巾军使用了新式兵刃和锁子甲,兵刃锋利无比,所向披靡,轻易可将普通铁剑砍崩缺口,锁子甲质地坚韧,一般的箭矢难以造成致命伤害。

闻讯消息的百里燕{既魏贤}第一个想到的是秦翰,一定是秦翰从广信公府偷走了添加石灰和锻打百炼钢的技术,否则叛军绝不可能有如此锋利的兵器和较大的精铁产量。追根溯源的始作俑者,竟还是百里燕自己,无疑让他结结实实了个哑巴亏,而且还不能到处宣扬。

正月十五,百里燕在陔陵的府邸迎娶了广信郡主姜蓉,婚礼操办的极为隆重,可谓是奢华至极,几乎全城的权贵勋戚都参加了婚礼,

咸王恩赐的封赏堆满了整座院子,仅仅是一等一的丝绸就赏了两百匹,骏马八匹,银钱五千,大金铤一百,玉石珠宝十对,田五百亩,其他五花八门的东西难以计数。有鉴于年后推行新的土地政策,五百亩地此后又被百里燕推掉。

自江东战败后,咸王难得的阔绰,一次赏赐五千寸银也是开了先河,由于当下贵金属稀缺,加之咸国连年战争国库已经掏空,商业衰败,而往年承平时期年底国库结余的贵金属其实相当少,因此拿出成千上万贵金属赏赐十分罕见。

而在此之前最多的一次封赏也就一千银钱,可见珍珠筹换的银钱足够咸王挥霍一阵。

当晚的洞房花烛夜颇为让姜蓉恼火,原因竟是肚子被百里燕提前搞大了一些。为此成婚之前老丈人姜闵某日赫然发现自己女儿胖了,而且小腹微微隆起,而姜蓉自己浑然不觉,以为只是胖了,姜闵大惊失色下怀疑自己女儿不贞,险些没有动手。

不过这下就难办了,姜蓉畅想着婚后没日没夜的性福生活因为肚子被搞大而破灭,为此在肚子彻底鼓起来之前,没日没夜的折腾了好几宿。

而如此一来,着实便宜了百里燕,他以养胎为名,拒绝履行如此高频率的夫妻生活,经常性的出差到深夜。

黑巾军退回咸西郡不久,斥候细作发现盘踞于咸西郡的叛军抽调了近十万的人马前往长孙国,大有从长孙、徐国,南北两翼同时展开大战略迂回的态势,如此咸国是松了口气。

不过好景不长,长孙国使臣奉命游说咸国出兵打击叛军,以减轻长孙国本就是一摊烂泥的步军,结果遭咸王无情拒绝。很显然,长孙国早干什么去了。

盛元628年一月至三月,百里燕履新期间,公主西寰诞下一子,咸王却高兴不起来,太子姜蛰才十六,却和西寰生下一子,虽然说不上多罕见,但对咸王而言并不是个好消息。

当然明面上他还得维持的长辈最基本的姿态,给自己的孙子赐了一名,“姜拓”,寓意锐意开拓,新政必成之意,暗寓开疆拓土之意。

与此同时,百里燕三个月间忙于干了八件事。一是在永兴河至陔陵首都区实行屯田开荒,二是优先首都圈普及铁器农具和牛耕,及新式育秧插秧耕作法,三是普及化粪池、公测积肥,定期安排人夫搜集,四是畜养家畜。

以上四件事中第二、第三件事此前荒村已有经验,此番直接由荒村抽调熟门熟路的丁户,下放至各村传授经验,由点到面迅速开花。

不过也有很大问题,新技术的出现和传化过程存在长期的磨合,抵触者甚多,都担心新式育秧插秧法最终的收成会不如传统耕作法。

因此百里燕让扩充后的辎工营屯田,推行新式耕作积肥法,并集中家畜,开办养殖场,集中资源发展畜业。

第五件事是草拟修订田亩新法,以取代现有田亩制度,六是开挖干船坞,与qi mo父子、安空、熊沱、吕郜、朱明、上官钊、刘郸等砡工派师团大师磋商,最终敲定干船坞的建设方式与进水排水结构,由砡工派总部派遣造船大师,前往咸国研究造船方案。

第七是扩大政治宣传工作,对去年北海之战起,所抓俘虏进行疏导教育收为己用,稳定陆续迁往永兴城老百姓的人心,第八件是算是为了百里燕自己。

整个二月份接连娶了肖春玉、萧儿过门。当然,娶妾侍肯定不能张扬搞的太隆重,得收敛些,因此算是内部婚礼。

不过有姜蓉这个正室镇着,她挺着大肚子不快活,也不打算让百里燕多快活,因此他也没敢把春柔、春芳给一起纳了,而且短期内连纳四个妾侍,影响未免过于恶劣,多少给人以得意忘形的口实,只等到日后广信郡主过了门,再纳唐桃、春柔、春芳三人。

同时进行的还有两件事,一是自去年北海之战以来需要整饬重编的各军,以及伤兵的康复归队工作,二是讲武堂和武备营。

各军自开战以来,不计勤王军在内,咸军各军各营整建制打残的半数以上,缺编的十之**,永兴河西岸筑起土堡大修烽火台,得以抽调部分人马轮流整饬修整,陆续将康复伤兵补充入各军,整饬后的咸军裁汰了部分十七岁以下,四十五岁以上的弱兵被编入辎工营。

到四月中旬,咸军不计各地郡兵民军杂兵,合计勤王军、广信军、枭民军、叛军投诚在内,咸军员额恢复到四十二万人左右,其中戍兵二十三万人。

这还要感谢广信的贡献,以及西郡收复后,外来诸侯国的迁入户的兵源补充,但兵器以及甲械仍是影响战斗力的主要原因。

讲武堂虽然是勉强办了起来,暂时只有百里燕一人每月开六堂课,每堂课两个时辰。

首期暂从各军遴各级选将官四百人,选拔者入学期间无作战任务,吃住都在讲武堂,专心领悟授课内容,其中既有大都督,也有百夫长,什么职衔的都有,内容以兵法为主要,偶尔参杂一些政治和经济内容,其余即没时间也没精力。

不过问题同样很棘手,四百人中文盲占了大多数,编写的一些材料难有用武之地,单纯的言传身教应急可以,但往后显然是不行的。

和讲武堂一起成立的还有武备营,性质与教导营相似,抽调各军精干老卒、武官,由司空南负责考核。

从全军选拔各怀技能者三千人组建武备营,暂由百里燕直接管辖。初期设置体能、剑术、枪术、弓术、城防术、斥候侦伺术、航海术、海战术等基本科目,以及适当的常识科学。

三月、四月各地忙于春耕,受去年蓝毒水教训,今年各地在水渠、大堤严防死守,加派岗哨严查奸细投毒,春耕开展较为顺利。

四月下旬砡工派吕郜、刘郸两位大师经过九月攻关,试制出一批带有弩箭匣子的手弩,箭匣采用了百里燕提供的弹匣设计,从下供弹,机弩部分采取青铜坚木混和结构。

手弩的供弹很富有技术难度,利用上弦产生的拉力,将箭匣内的弩箭送入箭仓,因此对配合公差要求很高,且箭匣必须具有标准件的通用性。

此种连弩即可从外装填,亦可从下方装填箭匣供弹,箭匣用坚木制成,单排供弹,有五支和十支装两种,五支装份量轻便,且尺寸合适,十支装份量过大,而且弹匣略长,不便于携带。

东西虽好,但毛病也很大,弹匣的供弹结构采用折叠式钢片板簧,而非螺旋弹簧,事实上当下也没有技术能力生产螺旋弹簧,只能以普通钢材生产折叠式铁片弹簧。

而永兴城所炼钢材多为普通碳钢为主,并不适合作为弹簧钢使用,因此箭匣钢簧的寿命有限,重复装填几次后簧力会明显衰退,而且不使用时,尽量不将弩矢压入箭匣,以保护弹簧的簧力。

百里燕短时内没有时间投入更多精力去研究高碳弹簧钢,或者说,以眼下的技术积累,不足以实现技术要求,需要时间反复论证,能将就的干脆将就吧,反正弹匣这个东西多半会是消耗品,打胜了还能回收修复。

不过此种手弩制造要求高,短时内不可能批量装备人手一个。

新式连弩被分发到先锋营用于测试,籍此发现新式手弩的性能缺陷和不足之处,加以修改完善后,再定型生产,以免有性能瑕疵的连手弩,贸然装备误了士兵的性命

四月底五月初,咸西郡叛军蠢蠢欲动,不过实在不是时候,正好撞在咸军整饬重编后的枪口上。

由于永兴河西岸大规模修筑土堡,而叶信所部三万骑兵在孝城、邵平、雾聊、卫津之间练兵带巡逻,永兴河两岸得以抽调更多兵力调往都郡,都郡西郡戍兵总兵力高达十五万,郡兵四万,加之钢刃兵器大规模列装一线咸军主力,屯驻西郡的十五万戍兵可抵二十万甚至更多。

黑巾军于五月初七,大举东进围攻夏渠,夏渠城门经过改造,以生石灰、细沙土、陶土三合土加翻斗车的灭火措施,有效挫败叛军烧门破城企图,并遭夏渠守军钢刃军迎头痛击,叛军围城十二日,咸军骑兵会同主力步军抵达夏渠,叛军知难而退,缩回咸西郡。

至此,今年再无战事,黑巾军在东线战事趋于守势,转而将注意力集中与北线,攻打长孙国。

百里燕的理解是,黑巾军误以为公孙岳将咸国变成了一个软柿子,结果猛一脚,踢断了腿,不得已僵持了两年,只能调整最初的战略部署,掉头围殴胖揍长孙国。

第409章 大展宏图(1)

至于公孙岳和恭首谦等门人,咸王一个未杀,一并关在大牢好吃好喝的养着,家眷都押在宫中为奴,百里燕曾问咸王为何不杀,咸王却说要让公孙岳亲眼看着黑巾军是怎么失败,又是如何从咸国国土上滚出去的。

对此,百里燕只能理解是,咸王要用他自己的成功,从心底里扼杀公孙岳的成就感,这要比杀了公孙岳更痛快,是一种简单而纯粹的心理折磨。此外,公孙岳毕竟把他扶上了王位,咸王仍心存感激,仅此一点足可免死。

五月底,经过修订斟酌再修订,反复与众人磋商,取代已经实施了六百多年《粮田令》的田制草案《授田法》,正式呈送咸王。

新田制首次将“田”与“土地”统一归入田土,将土地详细划分为官署土地、商业土地、农业土地、工坊用地等,短期内用得着,而见效的只有农业用地,既传统的耕地和果林。

考虑到旧贵族和勋戚、咸王等各方利益的复杂关系,新田制最大可能的不去触动既得利益的奶酪,而是在现有已经形成的利益空间做重新的重组和拆分。

首先,得益于黑巾军心狠手辣,永兴河以西所有贵族、世家、勋戚、外戚、富商几乎被消灭一干二净,咸西、丘南、都郡西郡三处土地面积几乎占了咸国的三分之一强,因此这三地未来可全面实施新田制。

而永兴河以东,权贵的田产纷繁复杂,而且理论上咸国领土之内,所有的土地都归咸王所有,这是《粮田令》最根本的宗旨,即便是公孙岳的《农桑令》仍然遵循旧制,丝毫不敢动咸王的利益蛋糕,如果要废除《粮田令》,就必须有能够说服各个阶层妥协的替代制度。

因此,新田制名义上咸王仍然是全国所有土地的唯一所有权者,同时咸王又代表了国与官府,是典型的偷换感念,因此咸王必需划拨足够的土地保障民众的基本生活。

在此之外,百姓有权向咸王及其他土地私有者租地,地租以官方价格为准,有私田者只可下调租金低于官价,不得上浮。

如此一来,土地依然还是咸王的,老百姓以个人为单位,而不是以户为单位,可以享有每人两亩的“最低保障田”,子女不得继承,不得流转,简称“低保田”。

低保田亩产低于一点五石的最低线时,不征收田赋,当高于一点五石时,超过部分征收阶梯税,收成越高,征收的田赋越高。

低保田理论上归咸王所有,为保障民生基本需求,低保田不得擅自流转、没收,租赁受到严格审查限制。

而每人两亩的土地,以当下中田亩产两石计算,不计柴米油盐酱醋茶,及其其他副食和生活用品的开销,仅仅勉强可以供一人糊口过活。

当然,这是百里燕经过合理配计算后的结果,如果人人都能吃饱饭,哪里还会有什么劳动积极性,一个个都得变成饱暖思**,不思沙场报国恩的白眼狼。

因此想要丰衣足食,农民可以优先向咸王,既官府申请租田耕种,租税仍以阶梯税率为准,按劳计税,多劳者多得,有耕牛者与无耕牛者分段计税,以保证公平合理。以此鼓励农民多种地,多纳税。

经过百里燕缜密计算,若干年后,当亩产达到普遍三石以上后,低保田可基本满足当下的最低生活需求,高于基本糊口的标准。

这意味着新式耕作法大量普及之后,部分老百姓向国家租田的积极性开始下降,每年的稻米收入将趋于稳定,这意味着排除因为人口增长因素而分掉的土地,咸王名义上所保有的土地不会持续减少,因此新田法从某种程度上是均田制。

然任何政策都有其弊端,新田法使得个人分得永久性低保田,但让土地破碎化,且人口大幅增加后,公共土地剥离国有资产,个人小农经济带来的土地利用低下,将严重削弱粮食安全。

因此新田法仅能作为未来三十至五十年内的过度法律,日后仍有待的政策调整,适应时代发展。这一条,百里燕明确无误的写在了新法的第一章,重点阐述了《均田法》与人口增长,商品经济发展的危害。

如果说低保田是新田制的核心,权贵的土地置换,以及军功赏罚和战死的抚恤是开了先河。

权贵的土地大多都是虚封,咸国除广信公一人以外,其他上至侯爵,下至大夫,最多不应该有超过十万亩的土地,但凡侵占和霸占的,想要他们吐出来显然也不可能。如果要他们强行吐出来,那就得开罪他们,这也不是咸王推新新政所希望见到的结果。

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他们自己报个数,认下这笔帐,但凡事后被查出隐瞒不报者,非但超过所报部分,要尽数查抄,还得罚款,算是一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机会。

而事后证明,这些个权贵勋戚一个个滑得很,新田制在他们头上推行极为缓慢,数年不成,并以各种名义和方式隐藏田亩不报者十之七八。

迫不得已,若干年后由咸王出面,从权贵手中以实物和现金方式,逐步回收权贵手中土地,使之变成无土贵族。

为鼓励耕战,新田制同时还设立奖赏及抚恤制度,但凡立功者,授“功业田”,功业田免全部田税,自产自留,可对外租赁,租价以官府租价为准,但产权不得流转出户,产权期限四十年。

以户籍为单位,本人健在者,若无原则过失,产权期内自行延续,籍此鼓励赡养。本人亡故后,妻子、子女直系产权期内继承使用权,配偶或在或亡故,配后及子女可续期二十年,续期后强制收回。配偶若三十岁以下,且无子女改嫁,该待遇不变,若三十岁以下,有子女改嫁,则自动失效,以鼓励战死者配偶再嫁生育。

战死、重残丧失劳动能力者,家中低保田税率普降一等,未及冠礼者免税,可抵死罪,可折功任意赎贱籍。

对战死及重残者的实物抚恤问题,百里燕刻意模糊了措辞,鲜有提及。

一是冷兵器战争,伤亡率实在太高,一场举国决战,阵亡七八万人甚至十几万人都有可能。百里燕此前的私人抚恤,只能算是杯水车薪略表心意,因为其他各军几乎都没有抚恤,先锋营有些抚恤,多少让人感觉有人情味,因为你尽力了。

若是按旧制,战死者家属非但可以免除税赋徭役,抚恤需要折合三年的土地产出,即便以三十石精米计算,至少需要四百万石精米、几十万匹棉布、数百万铜钱,才能兑付咸军阵亡和伤残抚恤,战争抚恤实在太大,咸国短时内根本负担不起,还不如不提。

二是咸国几十年来战死者受到抚恤的少之又少,不是国库空虚,就是官吏权贵到处伸手贪墨成风,最终发到烈属手上的,很难说有多少。

最后也是最要命的,去年五月以来,国库欠俸欠饷严重,还有外债,甚至募兵都是空口许愿赊欠在先,累计折合已达三百余万石精米,尚未偿还。

一旦公告新的抚恤措施,过去一年半中伤亡残疾的十几万人都要抚恤,这些算不算新规,如果算,立马需要兑现,如果兑现,好不容易买来的几百万石粮草,都得变成抚恤发放下去,这不是触动了咸王最敏感的神经了吗。

而且开了这个头,日后如果失信,由此带来的一系列政治后果是很严重的。

因此这个问题上,暂时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一回无赖。当然,私底下力所能及的还是要做,但暂时还不能上纲上线。

授田法一经呈送内阁,不出所料的遭到一片反对。《授田法》最先波及的是人头税和土地出产一应税赋锐减,没有永兴城撑着,咸国就算是彻底破产。

首先反对的便是鼎炀侯和大司农莫安正,鼎炀侯隐田无疑最多,其次是广信公姜闵,其他反对者多少都有隐田,少的几百亩,多的几千上万亩。为此激烈辩论了大半个月,新田制迟迟通不过。

咸王私下要求百里燕做出让步,拿掉或者暂缓授田法中涉及权贵利益的部分,其他诸多条款也要做调整。

妥协让步不是不可以,但底线不能妥协。暂缓不等于不执行,新田法暂推永兴城和都郡,永兴城并无权贵,因此永兴城及永兴河以西全面推行新田制。

永兴城以东暂不实施涉及权贵部分,但是前提是,都郡西郡及咸西、丘南两郡收复之后,土地不得用于封赏,各郡各县不得限制人口流动,尤其是凡阵亡及伤残者家属,一律强制迁往永兴城属地安置。

于是在讨价还价当中,新田制被改的面目全非,索性咸王认下了老百姓向他租地缴税的新举措,因为这部分税,理论上既是国库的,也是他私人的,核心部分的底线算是保住了,其他的部分今后只能迂回实施

新田制于五月底呈送内阁,结果直到七月中旬才有结果,可谓一波三折。

七月,夏收夏耕交替往复,屯田的效果显着,扩充后的辎工营员额达五万,集中配发使用铁质农具和耕牛,春耕开荒一百二十余万亩,采用新式耕作法积肥法,夏收亩产均达到三石以上,超过三成达到四石以上。

得粮草逾四百万石,又得梁军屯田所得粮草三百余万石,咸国仅屯田夏收一季所得粮草达七百余万石,liáng huāng彻底缓解,国库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兑付积欠的俸禄债务,喂养牲畜驱使劳力赈济灾民,恢复国民生计。

屯田采用的新式耕种法,起到了极好的示范宣传作用,各地相继推广新式耕作法、积肥法,至秋收,增收三成以上者十之**,有甚者亩产倍增的也不在少数。

第410章 大展宏图(2)

八月中上旬,百里燕{既魏贤}升级爸爸,姜蓉产一女,取名魏芳,负责接生的是赵家六姓世代从医的杜铭、杜济、杜淡三父子的夫人和族亲,百里燕作为场外援助医师隔空指导助产。姜蓉生产倒是颇为顺利,从破羊水到孩子出世,不到两刻钟。

杜家父子是西郡一带知名世代医家,去年十二月底随赵家六姓迁往永兴城,百里燕着手恢复益草堂,向咸王讨要了宫医数人,招募郎中五十人,凑齐门诊班底。

江东之战后,百里燕在陔陵开了三年的益草堂,当年零星手绘了一些人体器官组织图样,编纂有简单的解剖、手术以及微生物研究的资料,等完善了内容,本来是为了日后传世,不想今天作为内部机密资料,被用于培训研究。

当然,这些内容对时下而言都为大不敬,甚至是“邪恶”内容,包括杜家父子在内抵触反对者甚多,为此僵持了两月,两月后王宫病发一例急性阑尾炎,众人束手无策。

不过要说草药方剂确实有其独到之处,正值百里燕幸灾乐祸之际,杜铭开了一副药方,愣是镇住急性阑尾炎半个月没死人,后来是实在不行了,腹腔开始感染,百里燕亲自操刀,当着他父子三人人的面,将阑尾切除并缝合伤口。

九月中旬十月初,老天爷帮忙,除岁当、都郡西郡外,东原、江东、北海、都郡东郡,及永兴河首都圈,秋粮大丰收,仅靠半壁江山,咸国产粮恢复至十年来最高水平,为恢复民生,削减赋税创造了有利条件。

有粮食物产打底,新的军制率先在武备营三千将士中试点实施。

时至十月中下旬,发生“红云烽火台”事件,为本已雪上加霜的中原局势再添了一把火,南方的狼终于来了。

金雪狄于八月间大举攻入南境,攻破千岳山防线宋国前进基地“筑康城”,御客闻讯合兵宋军前去争夺,结果失利,并探得金雪狄兵力五十万,遂点红云烽火台向中原预警。

红云烽火台是千岳山向内陆预警的重要军事设施,不同于传统烽火台,红云烽火台添加有红色染料,白天点燃后升腾血红色烟雾,晚上则发出蓝色不完全燃烧火焰。

烽火台一直从千岳山,修到各国都城,从点燃到传至最西端的陈国,需要十多天,到咸国也要七八天天,速度远比四百里急件要快得多的多。

刚得闲空,咸王急召百里燕、赵逊回陔陵,磋商是否出兵的问题,百里燕意识到,金雪狄北犯无疑是黑巾军的天赐良机。整个中原尽数卷入战争,能够抽兵南下的就只有西海五国和宋国,中原最能打的诸侯国,尽数被黑巾军重创或牵制,根本抽不开身。

仅靠西海五国起兵南下,很难保证防线不会被击穿,更何况金雪狄此番起兵才五十万人,其普遍普及铁器兵刃和鳞甲,骑兵极为发达,五十万人至少相当于中原军八十万人战力,其高峰时曾调**十万人猛攻千岳山,中原军取守势,也至少需要一百二十万人才能应付。

届时黑巾军继续作乱,千岳山又失守,两股势力南北对进,简直就是巨大的灾难。

咸王还提议,当此中原危机,黑巾军是否有停战南下的可能,百里燕断然否定了这一可能。黑巾军用心险恶,既不是诸侯国,也没有自立,根本不受传统政治规则限制,更何况他们等的就是这个千载难逢的做大机会,哪里可能自己损兵折将。

到十一月初,发自千岳山的鸿翎急件送抵陔陵,一封是咸国派驻督军使急件,一封是御帅所发。前者详细汇报了战况,后者是要求各国整兵南下,首先被点名的就是卫国。

御帅直截了当的在发往各国公函中点名卫国邀兵出兵三十万,因为各大国中只有卫国还没卷入到中原战争。

所谓“邀兵”,说的好听点请你出兵参战,说的不好听,你不来也得来。

当然,理论上还有晋国,但晋国北军尽数陷在咸国,能用的大兵团仅有征西军,但如此一来,晋国倘若不扩军,调征西军南下,本土将无兵可用,御客没点名中原其他诸侯抽兵南下已是万幸。

仿佛是演的一场双簧,眼见中原各国迟迟没有抽兵南下的打算,又攻城掠地一年的黑巾军突然学乖了,从九月到盛元629年正月期间,竟然出奇的没有发动三万人以上的会战,各诸侯国也是被打的喘不过气来,黑巾军突然沉寂,多少给各国以喘息。

不过好景不长,红云烽火台第二次示警,金雪狄兵力攻打千岳山兵力增至八十万,战场遍布宽度三四千里的防线,而卫国大军迟迟不肯到位,致使千岳山防线兵力薄弱,连丢数地难以招架,御客与宋国联军被迫战略转移,继续向北退却,收缩防线。

御客的征兵令随即在一个月后贴满各地,三十五年来,御客第一次向天下御客发布动员令,情势在这个春天变得微妙起来。

南境的吃紧让黑巾军消停了不少,盛元628年入冬至来年二月间,百里年难得空闲,农务暂歇,军务有条不紊,永兴城日渐繁荣,经济见底企稳,今年下半年有望企稳回升,百里燕有空腾出手来视察新办的学堂。

永兴城陆续兴办了七所学堂,两所工匠学堂,一所武官学堂,四所儿郎学堂。

武官学堂与讲武堂、武备营相互联动,提供武官和受训士卒的基础文化培训。工匠学堂承担工匠及学徒的识字问题,同时普及传授基础工造技术。

儿郎学堂招收十四岁以下男童,军烈属、工匠子nu you先,学费由官府出资。

经过近一年建设,好处是明显的,问题比好处多得多,首先师资是很大问题,武官学堂也就罢了,工匠学堂由精通技术手艺的识字工造官、工监、匠作,砡工派大师协助。

问题就出在砡工派大师身上,经常是出工不出力,拿了钱还不给办事,生怕传授了技术断了他们饭碗。

儿郎学堂情况说不上突出,但问题是根深蒂固的,儿郎学堂工作由赵家负责,全套沿袭了传统教育,都是一套一套的咬文嚼字。当然,百里燕并不反对,但不能总天天咬文嚼字,总得学点别的,至少数学和基本的常识应该学一点。

工匠学堂最突出的问题莫过于“计算”,文盲问题不大,尺寸计算拿捏不准是致命的,由于前阶段广招学徒,真是鱼龙混杂什么都有,农民、流民不认字也就算了,基本的加减都成问题,乘除更是奢望,工科乃数理之王,数学不扎实,基础的制造会成很大问题。

为此原本打算冬季年初小歇几月带带孩子的计划就此泡汤,百里燕不得不好亲自过问,从咸王宫书库尽可能翻找存世现有的数学典籍,逐一翻找基础内容,结果却不如人意。

百里燕记得当年与伍算探讨数学问题,内容涉及广泛,基础的勾股几何,简单三角函数、一元、二元基础函数,以伍算的数学功底,不会超过初二初三的水准,当然,专业的行业内容不能一概而论混为一谈。

最显而易见的莫过于表达方式,现代数理化表达方式系统化专业化,有既定的西方表达式与定义,而前数学成就停留在抽象的语言表达和心理演绎,书面化极少。诸如分数、小数点等,当下远未出现。

伍算作为砡工派造船大师,多半已经是当下较为少数的的集大成者,再往上走,涉及中高等数学,远超出当下社会技术积累的基础,如果出现,反而是令人吃惊的一件事。

咸王宫所收当时数学典籍多是加减之法,案例记载较为详细,但很少涉及乘除和简单代数,不过意外发现有早年的“七七律”,既七七乘法口诀。

没有现成的教案,百里燕只得白手起家。他来到这个世界快二十年,前世虽然辅修数学学位,但理科再好,也经不住岁月的蹉跎,为此曾一连数日关在书房,只为理出个头绪。

如此一忙就是三个多月,整理出不少,数理化都有,中肯的说,基础性较强,再往上走,需要更多的时间琢磨和论证,一两年甚至更久,同时手稿之中还有不少值得商榷的内容,其中最大的棘手问题并非来自这些前世知识是否错乱,而是表达式。

手稿内容无疑是天书,所有表达式形式、符号、数字仍需要时间加以改造使之本土化,编制一套符合当下中原文化特点,能被世人接受,而行之有效的表达式,但时间却不等人。

盛元629年三月,又是一年春耕伊始,经过一年修整,国民经济从濒临破产转为硬着陆,对各行各业冲击甚大,新田法也将在今年春耕后陆续实行。去年虽然解决了粮食和基本的吃饭问题,其他产业由于公孙岳的破坏,仍只能靠权贵阶层以专权垄断维持。

万事开头难,忙完了去年一年写完初稿,百里燕四月间刚刚得以松口气,腾出手来换换脑子,杜铭父子那里有些新发现,百里燕马不停蹄的赶去永兴城,但没几天,转眼咸王的急令就到了。

第411章 新开局

“禀报大人,大王急召将军回宫。”蒋杰推门进屋禀报。

“来的真不时候啊……”

放下试片样本,离开试验台,百里燕仔细清洗了双手。少时与蒋杰说:

“知道是何事吗?”

“不知,来人正在外面。”

“把门关上,随我回陔陵。”

“诺。”

瑞田寨一战,百里燕曾经发现有当地郎中以豆类谷物做成的饼经过发霉处理,使之产生白色霉菌用于外敷治伤的情况,得到菌种后,这两年军中发酵了一些用于治伤,效果较为理想,由此猜测可能是一种能产生抗生素的白色霉菌。

此前开益草堂时勉强做了架显微镜,很是简陋,后来忙于奔波一直也没用上。去年四月底让工匠新作了支架结构,之后又做了十一台两种规格的简单显微镜,精度和人机效果有所提升,操作时方便许多,但比之现代光学显微镜还差了不少。

此种白色霉菌也引起了杜铭父子三人的注意,由于使用豆类大饼发酵制取,既耗费粮食,同时速度差强人意,远无法满足前线需求,于是杜铭父子异想天开的尝试用果酒的酒酿,也就是果渣发酵霉菌。

起因是百里燕用显微镜让他们开眼后,想当然的以为世界上所有的微生物都能以一种方式培养出来,结果显然是失败的。

酒酿非但没能让霉菌变得更多,同时还把投入的白色霉菌给消化的一干二净。

当然,仅仅如此倒也不至于惊动百里燕,真正惊动他的是二次发酵后的酒酿变苦,杜铭父子只得全部倒入河中,但结果把鱼给毒死了,如此惊得百里燕亲自出面查找原因。

酒酿显然是没有毒的,有毒的只可能是白色霉菌与酒酿发酵后,发生了的化学反应和微生物反应,产生了有毒物质,新的有毒致病菌群,亦或是高含量抗生素致使鱼类过敏休克死亡。

遂取样后植入伤者化脓组织经由显微镜观察,明显可见菌群抑制作用,效果甚至可能比青霉素更好。

但想要将其培养成医学用高纯度菌种,并提取到足够剂量单位的有效成分,以目前简陋技术条件,几乎不可能。充其量是为微生物研究做一些基础性工作罢了,百里燕从没有想过二十年内能将之变成现实。

赶回陔陵已经是当天晚上,百里燕用大司马使令敲开城门,得以入城。咸王等在广渊殿坐立不安:

“臣参见大王。”

“魏卿免礼。最近这小半年,寡人听说魏卿动则将自己关在书房,不知魏卿所为何事啊。”

“回大王,臣就是看一些经典名作,以充实臣的见识。”

咸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欣慰说道:

“魏卿乃我咸国栋梁之材,博学多才见多识广,这世上还有难倒魏卿之事?”

“不瞒大王,天下之大包罗万象,世界之大无所不有,臣纵然有些学识,但还不敢自负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世人虽多有谬赞,但其中好坏,多是阿谀附会,甚至包藏祸心,臣无时不刻不敢松懈。”

“好啊,寡人的好魏卿,朝中文臣若皆如魏卿这般,寡人咸国何愁不能图强。”

“大王过誉了,臣愧不敢当。不知大王深夜召见,所为何事如此紧急。”

“来,坐吧。”咸王示意百里燕坐下,又继续说道:“今晨卫国使者告知寡人,卫国要求增加兵器供应,降低售价,否则将停止向我国出售煤炭。”

“哼,这些个贪得无厌的家伙。不出所料,定是以起兵南下御敌为借口,向我国勒索罢了。”

“魏卿果然是料事如神呐,魏卿可有良策应对?”

“他们卫国要多少?”

“在去年基础之上翻一倍,价格降三成。”

“亏他们说的出口!”

为换取银钱和外部物资的输入,永兴城军械司所产新式钢制兵刃半数用于对外出口,志国、卫国、徐国、长孙国是主要出口国,由此换取四国对管制物资以及贸易市场的不设限开放。

咸国虽然物产丰富,但是丘南郡被占之后,岁当郡的棉花产量无法满足国内一成的棉花需求量,因此只能依靠进口,志国是进口大户,其次铜料、锡、牛皮、牲口、煤炭、大豆、马匹、桐油、油脂、布匹都是重要贸易商品。

咸国煤炭主要来自丘南、咸西、岁当三郡,丘南郡煤产量占了半壁江山,岁当郡煤产量只占两成,炼钢需要大量焦炭,因此只能进口。

因岁当与志国接壤,志国煤炭出口控制极严,只有卫国愿意大量出口,但也不是没有前提的。

志国煤炭出口虽然管制严厉,但至少兵器交易的结算较为灵活,可以用贵金属交易,或者牲口、皮革、油脂、铁质农具、棉花、草药等。

而卫国不,咸国出售的兵器,最终得到的既不是金银,也不是紧缺物资,是歧国、燕国向卫国进贡的普通中下等丝织品、陶器、木材,甚至是用人口,而且还是压库压了七八年的陈年丝绸,但却要以市价强卖。

这些商品无不是咸国能生产,而且质量更好的商品,当然,你可以选择不买,但他也可以不卖煤炭给你。

现在既要增加供应量,还要咸国降价,彻头彻尾的是在讹诈,而卫国打着南下御敌的政治旗号,你还不能不给。

左右掂量利害关系,百里燕思酿再三决定先忍他一阵:

“卫国的煤炭需经燕国、梁国、长孙国水师护航方能抵达东原郡,一路上长孙国所收过路税最高,倘若降价出售给势必亏本,而且各诸侯国都如此效法,我国岂不成了亏本赚吆喝。价格绝不能降,即便降价,也不能便宜了他们。”

“若是卫国不允呢?”

“大王莫忧,卫国会同意的。”

“何意?”

“让卫国将枭民军家小送我咸国,同时再准我征募五万枭民军,以此补偿降价损失。若不照办,此后中止兵器交易。”

“卫国怕是不会同意吧。”

“若是将供应量翻两倍,他就会同意。”

“两倍!”咸王大惊:“魏卿啊,会否影响与他国交易?”

“臣正要向大王禀报此事。永兴河西岸纳入我军防线后,过去一年东岸大兴土木,新建水车、风车数以百计,大口炼炉数十座,永兴城工坊在砡工派大师相助之下产量大增。

眼下正在扩充招募学工,等到今年夏收,产量将比去年增加三倍。未来四至五年之内,有望令我军尽数装备钢制兵刃,如若只算二十余万戍兵,三年之内可以完成。因此即便现在出售更多兵器,至多迟缓我军装备速度,无法扭转已经形成的优势。”

“那魏卿又何必将卫国百姓移入寡人的咸国?”

“大王,民乃国之本,卫国虽与我国在陆路不接壤,但将来早晚要翻脸,一旦翻脸,这些在我咸国的枭民军及其家小所生民力,将为我咸国所驱使。倒是不如趁两国关系尚好,多从卫国圈些人来,将来万一翻脸,也不至于我咸国吃亏。”

最近已有风声在议论孙国亡国的可能,事实上黑巾军已经从南翼对孙国完成了迂回,攻打孙国心脏地带只剩下时间问题。如果孙国亡国,或是将来复国,都无法避免被卫国、徐国、梁国、燕国、长孙国、志国,甚至咸国瓜分的下场,届时会是什么局面都能难说。

一旦卫国参与瓜分孙国的平叛战争,介入中原战场,战后各国第一个矛头指向的必然是卫国,甚至晋国也要和稀泥,转移焦点,出兵参战。

眼下卫国是唯一没有卷入黑巾叛乱的大国,如果南下作战卫国仍没有伤筋动骨,可想而知日后中原各诸侯国会怎么想。

“大王,军械司产量增加后,成本将有所下降。短期内或许吃些亏,但长期而言五年、十年后,民力可为我国所驱使。”

“那好,寡人明日令荀牧前去与卫国使者商议此事,从速办理。”

“此外臣还有一事禀报。”

“可是……那叫什么来着。”咸王努力思考着,突然脱口而出:“飞球,寡人听说魏卿造出飞球,可是此事?”

“大王说的是热气球,不过尚未成熟,仍需测试。臣要说之事,是军械司两月前造出四轮辎重车,经过两月试用改进,已可大量生产。若能大量装备辎重营,可大大减少民力使用,以腾出更多的民力用于耕作积粮。”

“此车有何过人之处?”

“此车可载重粮草十五石,一个马夫两匹挽马或驮马便可牵拉,比两轮马车载货翻了两倍还多。同时可随军而行,空车载人或是装运伤卒货物,亦可用于阻挡骑兵。”

砡工派和军器监工匠合力攻关,终将四轮马车付诸于现实,载重量达到了十五石,极限可以装载十七石左右,大大解放后勤所需人力。得益于去年马匹繁育,得大量马驹,一两年后大批裁汰下等马可达用用于牵拉四轮马车。

日后技术进一步发展,金属轴与轴承出现,四轮马车的载重还能进一步提高。

第412章 新政阻力

不过兴许是咸王坐惯了四轮车辇,对四轮辎重马车并不感兴趣,反而对能够“升天”的热气球【注1】表现出浓厚兴趣:

“此事寡人准了,先由国库下拨二十万贯铜钱专造此车。魏卿还是给寡人讲讲那什么热气球,传闻说此球能载人上天,飞至数百丈之高,可是真的?”

“是真的,不过操作甚为繁复,且不安全,仍需大力改进,使之完善后才能投入使用。故而,臣不建议大王乘坐热气球观景。”

百里燕{既魏贤}造热气球,意在利用热气球的高度优势,把人放到天上,了望战场,籍此为己方提供视野和预警时间。

理论上人的裸视视力【注2】可以在净空高度,看到四十公里外一架民航客机形成的一个点。纵然看不清楚,理论上可以确认有一个不明物体。而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处于行军状态,远在几十里外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将热气球用缆绳拴在地面,放入空中后用以了望预警,哪怕没有斥候,也能提前知道敌军大队行踪,甚至远比斥候所能掌握的宏观信息更为有价值。

就当下而言,热气球的选料极为有限,既要轻薄,又要具有韧性,百里燕为此让纱坊专门纺织密度更高更细的纱线,布坊专门织了一种纹理细腻,厚度略薄,强度较高的棉布。

热气球下半部分以此种精细棉布缝制成半球形,上半部分用上等丝绸,最大技术障碍倒非如何做成球形,而是缝纫。热气球所受内部气压极大,为此需专门设计缝纫工艺,保障接口强度。

百里燕之所没有提及,就是担心咸王兴血来潮,异想天开的坐热气球观景。万一发生安全事故,后果不堪设想。

离开王宫回到魏府已是深夜,为了便于办理公务,咸王当初置办宅院特意安置在王宫东门外,徒步十数分钟就到,甚为便利。

永兴城诸事繁杂,百里燕三天两头出差,隔三差五回陔陵一趟,也是呆了三两天就走,无暇与女子们亲热。

这时刚走到内宅,厢房灯火齐亮,开门声此起彼伏,姜蓉唬着脸挺着大肚子,走出正房迎面而来:

“都什么时辰了,还以为你早回呢。”

“大王急召,我也脱不开身嘛。”

姜蓉打了个哈欠,肚子显得特别大。生下魏芳刚做完月子的头两月,姜蓉急不可耐的频繁xing fáng,索性百里燕未将避孕秘法传授给她,恶意令她怀孕,也只有这样,百里燕才能轻松一些,否则每晚上来几次,谁也受不了。

说话之际肖春玉、唐桃、萧儿围了上来,春柔、春芳二女身份有别,站在自己的寝室外看着。

肖春玉也怀上了,肚子比姜蓉还大。姜蓉这时眼珠左右一扫落在萧儿身上,心里却是掐算着时间,琢磨着今晚时间也不早,百里燕肯定是累坏了,想干点什么估摸着也干不成,于是她道:

“今晚就让萧儿妹妹吧,明天还是照规矩来。”

“大夫人,今晚还是让大人陪姐姐吧。”萧儿推辞道,全然不知姜蓉的险恶用心。

姜蓉故作大度,似乎很不在意:

“诶,苦了萧儿妹妹独守空房多日,做姐姐的怎能都独占了去。妹妹今晚就多陪陪大人,春玉妹妹,你说是不是。”

“啊!”肖春玉一愣,旋即心领神会:“姐姐说的是,呵呵……”

“既然春玉妹妹没意见,那就都散了散了吧……”

肖春玉和姜蓉眉来眼去,百里燕心里哪里不知道姜蓉的把戏。

他每次回府也就呆几天,一般都是在姜蓉房中过夜,第二天肖春玉,第三天萧儿,第四天才轮到春柔、春芳,而且还经常轮不上。现在看似特殊照顾萧儿,实则是姜蓉不想便宜春柔、春芳。

即便是姜蓉、肖春玉怀孕情况下,晚上还是得合床,哪怕不愿意,有姜蓉镇着,春柔、春芳也不敢往百里燕的床上爬,这就是正室夫人的封建特权。

百里燕陪着萧儿去到她的房里,余光中却是看到春柔投来的目光,顿时停下脚步看了她两眼,而后继续走向萧儿的屋子。

“春柔姐,大人看我们呢。”传芳喜上眉梢。

“嗯,我们也回吧,过几日将军会过来的。”

“可是每次都呆不长,已经有四十天没能伺候大人。”

“这次会的。”

春柔拉着春芳走回房里,身上还是滚烫的。

灯火陆续吹灭,只有萧儿的屋子还是亮堂着。

“大人,我给你宽衣吧。”

“不是说了吗,别老是大rén dà人的叫,多别扭啊。”

“姐妹们都怎么喊,就萧儿叫大哥,萧儿也觉得别扭。”

“这规矩早晚得改改……对了,百货堂最近一月情况如何?”

“挺好的,好些达官贵人的夫人买了好多东西。”

“是嘛,轩亭侯没有伸手吧。”

“这倒没有,就是少侯爷什么都要过问,被他知道了不少东西。”

“呵呵,这个兔崽子猴精猴精的,跟他爹一样,眼里只有钱。”

去年三月,百货堂在陔陵新开张,主要销售永兴城的特产,随着今年经济全面好转,大量贵金属、铜钱的流入,生意一直不错。

轩亭侯父子二人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兰渊公主更是亲自出马挂帅,往百货堂安插人手,虽然货源、资金和走账最终都归入魏府,但对外销售的半数渠道都来自轩亭侯府,这意味着将来想要销售到全国,乃至出口,势必受到轩亭侯府的控制。

第二天早朝,内阁讨论了四件事,其中有两件是《授田法》施行后首都圈出现了的一系列问题。尤为严重的是隐田、隐户,以及权贵所有土地的置换问题。

新田制在草拟之初,就隐田问题有过明确规定,因各方施压最后不了了之。但随着新式耕作法的普及推广,以及人口流动性增加,实施新政的首都圈内的隐户问题暴露无遗。

隐户的初衷是佃户投靠权贵,而权贵利用特权获取隐田后,既能逃避隐田的纳税,同时又能免去佃户的劳役和征兵,还能用佃户耕作隐田而获取更为丰厚的收入。

而隐匿户口的佃户,只需向权贵支付耕种隐田的地租,却无承担官方更为高额的田税、人头、征兵、劳役等等,因此不少佃户更乐于成为黑户。

但现在新田制chu tái后,新式耕作法大大提高了亩产,且人人得享低保田,低保田亩产一点五石一下皆可免税,还能向国家租赁土地,多项举措并进之下,继续为权贵种地反而不划算。

因此大量隐户出逃,逃往永兴城登记户籍领取低保田。仅仅春耕前半年间,都郡东郡、北海南郡逃往永兴城登记而没有户口的人丁就多达五万多人,九千四百多户,这还仅仅是首都圈,不算整个都郡以及其他郡县。

其次最尖锐矛盾是田亩置换问题,都郡范围内权贵、官员、内外勋戚所有土地多达上百万亩,而且较为破碎,新田制在没有触动权贵核心利益的大前提下,以同等数量的土地,将所有权贵、官员的土地统一置换到陔陵以东的东郡,既能集约化使用土地,同时也能有效管理权贵的土地,但即便如此,反对者依然甚多。

原因也很简单,百里燕把这件事给想简单了。

权贵圈占的土地,无不是最好最肥沃的土地,将其一概而论集中迁走,没人能保证提供的新土地的产出能达到此前的产出,这是其一

其二,陔陵权贵土地的产出有一多半是经济作物,如油菜、果林、棉麻、桑丝等,有周期性和加工基础设施问题,不可能离开工坊很远,也不可能把树砍了重栽。

其三,首都圈权贵圈占的隐田巨多,仅仅初步掌握的资料就有三四十万亩,还只是首都圈权贵在首都圈范围内圈占的土地,还不算外郡。

其中有咸王豢养的盐枭家族,王宫禁军将领,王后、嫔妃及其依附家族,满朝文武等等,这些都是特大号的权贵阶层,他们合力抵制,百里燕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没用。

早朝结束,按例,内朝阁员随咸王前往广渊殿议事,外朝官员前往国政监,就早朝下达的指示拟定方略,而后呈送咸王和内阁批阅。

公孙岳zào fǎn后,相位一直悬空,太尉、大司农、外执使、大司马四巨头成为主要内朝成员,治粟内史、大司农使现在也算一个,国政监现由宰执陈尚监理。

宰执一职按例相当于左相或是副相,当下的的宰执实际职能弱化,相当于长史一样的秘书,沦为长史、御史、监察、史官等丞相、太尉、大司农属官,权力有限。

公孙岳被废后,咸王实际掌握相权,而太尉张隽兵权收归咸王,等于被架空,赵逊身在西郡,大司农莫安正又是广信公的人,外执使荀牧分身乏术,百里燕名为治粟内史兼任大司马使,上大夫,但在这些个文官面前,百里燕的资历还太浅。

散朝后,百里燕徒步前往国政监,路上与宰执陈尚纳闷儿问道:

“魏大人这是去国政监?”

“去找高大人。”

“哦……”

陈尚奇怪于百里燕很少参与国政监政事,即便参会,也是军务居多,内政直接呈报咸王,通过后下达给国政监料理。见百里燕突然去国政监,陈尚还以为他因今日朝议,要与国政监百官理论。

【注1】热气球的原理为空气膨胀,带来的气体密度减少,产生的密度差,与孔明灯原理一致。而不同于孔明灯的却是,热气球由于需要载重与承受更大的内部气压,以及球体表面张力,对气囊材质要求较高。传统的土布由于目格、纱织较粗,导致气囊膨胀后漏气严重,因此需要细目精细不料,如精细的棉布、丝绸等。

同时热气球最大的技术障碍并非气囊材料,而是如何将布料缝合所需的缝合工艺与针脚,由于气囊加热后压力增加,致使气囊内外张力迅速增加,就需要安全且牢固的缝纫工艺与针线,保障热气球不被气压与张力所撕裂。

【注2】人的裸视极限理论视力,可以在净空四十公里外,发现一架民航客机的点状目标,当然,这是飞行员在净空高度的裸眼视力。同时受到地面地球曲率的影响,即便空旷的草原上,人的肉眼视力也无法看到四十公里外,地面上的目标,因此人的裸视在地面平地的理论视力,可以观察到十公里外一架大型客机的点状目标,但仍然是理想状态下。

受到地面曲率、地形起伏、空气水汽阳光折射,人类的正常裸视且可辨别目标的视力,大都只有一两公里,因此登高望远,选择高处设立了望,能拓展人的肉眼视野距离。

而热气球,作为现代观光平台,已经丧失了军事价值,被更为廉价、可靠、安全的无人机、有人机、空艇、卫星、航模所取代,而在古代,热气球所提供的视野,却是能在几十上百公里外,发现数万人,乃至十数万rén dà队行军和扎营的大型目标,无疑提供了极大的视野距离和宏观观察范围,为己方提供了预警时间。

第413章 卤侯(1)

想到这里,陈尚又道:

“魏大人,老夫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尚语带深意,百里燕{既魏贤}顿时停下脚步说:

“宰执大人但说无妨。”

“魏大人所推新田制一年以来,我咸国面貌为之一新,魏大人功业甚伟,开咸国数百年来之新气象,诸位同僚都是有目共睹。不过,新政所藏诸多隐弊,魏大人可曾看见?”

“既是新政,定会有不足之处,魏某并不否认。因此新田制才会先在永兴城与陔陵之间推行,发觉弊端以及时弥补。不知宰执大人所提之隐弊所指为何,能否明示?”

“既如此,魏大人可知我咸国盐价为何会如此低廉?”

“盐价?盐价……盐价并无问题,宰执大人所指倒底为何?”

“盐需人力伐木、割草、担水、熬煮、转运、分销,其他的魏大人应该无需本官提醒了吧。”

“嘶……是隐户!”

咸王是咸国第一大盐枭,咸国建立后各地的盐枭武装势力被咸王尽数收编,而盐枭依附咸王的条件就是咸王将盐业都承包给盐枭,所以咸国盐铁并非如其他诸侯国一样专营,盐是被盐枭垄断私营的,盐枭每年私下跟咸王谈纳税分账,因此朝廷里是没有实权盐官的。

咸国任何时期,任何产品的价格都会暴涨,唯独食盐不会,因为盐枭对国内实行了完全垄断制度,市场都是盐枭的,为了稳固咸王的地位和民生,盐价就不能太高,而且咸国是食盐的出口大国,因此盐枭依然可以通过向国外出口食盐而获得暴利,而国内市场不够大,价格再高也没有太多意义。

当下的食用盐只有两种途径,一是井盐,二是煮盐,尚没有晒盐技术,而咸国又以煮盐为主,因此就需要大量的人力种植蒿草、伐木、搬运海水、熬住食盐、运输食盐,所有流程所糜费的人力数以万计。

而这些人力大多都是盐枭的隐户、奴隶、贱籍,说白了,是不需要缴纳人头税雇佣税,劳动力剥削的最高特权,是咸王默许的。

此前百里燕提议废除贱籍,咸王未准,后来退半步,放开贱籍的赎罪门槛,这也是动了盐枭的利益。

新田制一旦在全国推开,推开到盐枭的大本营,什么后果是显而易见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哪里的日子好过去哪里,原先吃苦受累煮盐的丁户统统都去种田做工,还有谁回去煮盐。

盐枭是咸国最大的权贵特权阶层,陈尚的言外之意就是不能动,动盐枭就等于动咸王的根基,是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现在盐枭买百里燕的账,那是因为咸国还需要你,当什么时候不需要你的了,束之高阁也是有可能的。届时,再好的新政也不过是空中楼阁。

想明白这一切,百里燕付之一笑:

“呵呵,多谢宰执大人警示,魏某自有po jiě之道。”

“哦,那就好,那就好啊……”

陈尚维持脸面上的客套,却不看好百里燕的说辞。

散朝后一众官员陆续返回国政监,该干什么的还干什么,高勋拜入广叔子门下后,经广叔子举荐,现在是咸王中庶子,现任外执使荀牧司政使。

咸王曾有私下透露,再过一阵,要升其出任长史。既然是长史,距离丞相又是更近了一步。

“高大人,忙呢。”

“魏大人,今日怎有空来此,不会是有事相托吧。”

“呵呵……”百里燕浅然一笑说:“知我者高兄也,实不相瞒高兄,确有一事相求。”

高勋放下笔墨,立身而起拉着百里燕来到殿外游廊下:

“贤弟有何事,尽管说便是”

“一月前大王遣使梁国可有什么消息传回?”

“好象没有,莫非是魏大人是捎带了什么私事?”

“是这样,我请大王向梁国聘请学士大师来咸国传道授业。”

“魏大人不是已经在永兴城办了几所塾堂吗,难道还不够?”

“当然不够。全国学士聚于陔陵,陔陵这几年屡遭威胁,闻风逃走者不计其数,留下者十不足一,你让我去哪儿弄那么多教书先生。”

兴国先兴教,唯有积蓄人才方能强国,这是亘古不变,经久不衰的道理。永兴城工坊扩张后,这一问题日益突出。

全国精锐工匠几乎半数集中于永兴城,工坊规模三次扩张,工匠数量已难满足生产需求,只能向军队、民众招募学工,甚至向妇女开放招工,由此导致文盲问题日益突出。

且不说工匠中不少人认不全字,对技术的传承和发展创新,都离不开最基本的读书认字,不解决基本识字问题,永兴城的发展,早晚遭遇人才匮乏引起的瓶颈。

为此从去年下半年liáng huāng缓解后,百里燕向全国,包括陔陵同文书苑在内,征集教书先生和国学大师,前往永兴城和陔陵的官办塾堂书苑。

一切产生费用由永兴城咸军行营支付,教育的对象是工匠和武官,如此也仅是暂时基本读书识字无问题,而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广大基础教育和技术的传承。

由此需要更大规模,更为广泛的教育办学,由点及面,先从永兴、陔陵开始,集中资源开办一批基础教育,培养人才。

五年十年过后,有了扎实基础,政治稳定,军事威胁减少后,再征召开办更多学堂,由陔陵、永兴,向都郡和发达地区辐射,最后再向全国发展,同时兴办中高级教育,形成良性循环。

之所以要从梁国引进国学大师,一是梁国毕竟是政治上的宗主国,其政治地位有无可比拟的优越性。

其二咸国、梁国同属中原文字体,口音和书写较为相近,便于标准化。其三,梁国的识字率高,平均受教育密度位列各国之首,因此梁国的国学大师极多,聘请他们传道授业合情合理,没有政治上的忌惮和障碍。

“贤弟,聘请如此众多国学大师,而上学者皆尽免费,每年所需支出用度甚巨,你可曾想过?”高勋道。

“暂时由永兴城行营拨发,而且目前仅限于永新城内的工匠、武官与少数儿郎,并非全郡、全国推广,不过高大人所言倒也不得不考虑,这笔支出确实得要谋划谋划,否则日后难以为继。”

“眼下国库刚刚喘口气,魏大人就要到处用钱,这可让大王难办呐。当初的那笔巨款如今已所剩无几,长此以往难以久持,魏大人若要兴办教化,钱粮无疑是大问题。”

“嗯,此事魏某会详细斟酌,高兄这里若是有消息,务必尽快告知魏某,魏某就不叨扰了,先告辞了。”

“那好,贤弟慢走!”

高勋的提醒让百里燕意识到,眼下的困难确实不仅仅是决解吃饭问题,国家的税收同样是大问题。

农业刚刚得以恢复,但税收还维持在历史最低水平,当下咸国铜钱只在国内流通,硬通货依然是金银和一些珍宝。自从传出咸国拥有大量珍珠后,珍珠的价格也开始一路跳水。

去年积攒下的贵金属,如今已没剩下多少,纵然贸易比之前更为便利,但咸国毕竟处于战争状态,物资多以昂贵军事物资为主,仅靠民用商品的贸易顺差积攒的金银,很难满足长期的军事物资进口。

尽管在百里燕的指示下,永兴城陆续生产出许多新式产品,用以出口创收,但仍敌不过战争的消耗,若换做是和平时期,咸国将会是富甲一方的强国。

而如今再多的商品,再好的技术,投入到战阵中就是打水漂,顶多是听听声音罢了。

离开王宫,百里燕没有急着回府,骑马去了卤侯府。

卤侯因封地封于卤城而得名,是咸国历史最悠久的侯,没有之一,只有唯一。所有盐枭的大本营都设在卤城,甚至咸王早年发迹也是在卤城。

卤侯薛腾是咸王幕后七大盐枭之首,素不过问政事,也不插手军务,但是负责替咸王招募密探和内宫禁军,看管咸王内府府库财产,总而言之,盐枭只管钱和盐,其他什么都不管。

来到卤侯府外,极为寻常普通的门第很难令人联想到,这里住着的主人会是咸国一手遮天的头一号人物。但是府门外站着的四个执剑武士,却可见阴冷而凶狠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经过府门前的可疑人。

翻身下马来到近前,百里燕向武士递上牙牌:

“劳烦通禀你家主人,大司马使魏贤拜见卤侯。”

武士仔细打量了眼眼前男子,倒也倒是挺和善:

“原是大司马使大人,请稍等!”

武士转身入府,随即将消息报给了管事,管事快步来到中庭,卤侯正与一青袍直裾紫檀木冠的青年男子对弈,管事这时来到卤侯身前禀报:

“侯爷,大司马使魏贤前来拜会。”

“哦!”薛腾顿感诧异,收起落下一半的棋子说道:“将他请来此处。”

“诺”

管事转身离去,与卤侯对弈的男子也收起棋盘上的残局说道:

“魏贤此来,定是为隐户之事,侯爷准备如何应对?”

“他不来,本侯日后早晚要去找他,既然他提前来了,倒也省了日后麻烦。”

“那在下先行告退了。”

“好吧,请先去内宅暂坐。”

男子略施一礼,随即转身直奔后院。

第414章 卤侯(2)

少时许,管事引百里燕{既魏贤}到中庭内堂,一年近六旬头发花白,着一席锦衣直裾老者,气定神闲坐于堂上喝茶。见百里燕徐步而来,目光老辣扫过一眼:

“魏大人,请坐吧。”

百里燕暗中略是打量一眼,深施一礼道:

“魏贤见过卤侯。”

“免礼。”

“谢卤侯。”

径自坐向右席,少时婢女送上茶点随即退去。卤侯这时说:

“魏将军少年英雄得志,如今威震中原,本侯钦佩之至啊。”

薛腾一番称赞,百里燕心知这也仅仅只是客套之辞。

去年大婚,满城权贵无不是竞相贺喜,也只有薛腾卤侯府只送贺礼不派人参加婚礼,可见卤侯此人对时局的把握极为克制,不会轻易表露立场和态度。

“卤侯过奖了,魏某受大王与赵帅厚恩,不敢不效死命,至于名利得失,都是身外之物,在魏某看来,名声越大,未必是好事。”

“看来魏将军见识果然与众不同,不知魏将军此来侯府所为何事呀?”

“实不相瞒,在下此来是为盐枭之隐户之事。”

“哦……”薛腾应了一声,未动声色,也无法从脸上隐隐的褶皱中解读出任何内容。

百里燕猜想,兴许是薛腾已经料到,但却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直截了当。

想到这里,百里燕继续说道:

“魏某深知侯爷麾下有隐户无数,而这些隐户终年疲于煮盐、种草,盐枭从中获取惊人利益,故而卤侯对魏某之新田制虽未反对,但日后若是推广至全国,怕是没有侯爷首肯,魏某的治粟内史怕是也要做到头了。”

“呵呵……”卤侯冷笑道:“那魏将军的意思,是想让本侯知难而退喽?”

“侯爷言重了,但凡是变则通,不变则不通。魏某虽不精通营盐之事,但对煮盐之事还是颇为了解的。煮盐所需之种草、割草、挑水、熬住、转运糜费人力甚巨,以咸国二十年来每年输往孙国、徐国、卫国、志国、千岳山之盐,至少需要十二万人至十五万男女用于制盐,算上老少家小恐怕要二十五万人,若是魏某有所冒犯,还望侯爷见谅。”

百里燕一席话不重,薛腾心头却是一阵天翻地覆,脸上微微起伏的褶皱可见心中的震惊何等剧烈。

“魏将军有话直说吧,本侯洗耳恭听。”

薛腾口气隐有不快,百里燕心知若是再逼一步,薛腾定下逐客令。于是收敛起态度又说:

“魏某不敢,魏某此来并无意冒犯卤侯,而是有一法献于卤侯,若能用此法,不仅盐产可翻数倍数十倍,所耗费人力仅仅是当下的十分之一甚至十五分之一,只是不知卤侯可愿采纳。”

薛腾又是一惊,全无声色的脸上愣也是掀起波澜:

“魏将军,此言莫非是儿戏!”

“魏某绝无虚言,卤侯可曾听闻晒盐之法?”

“晒盐?如盐霜那般将海水晒干而得白霜法。”

“正是,若能兴此法,可敌十数乃至数十万人力。”

卤侯闻讯却是大笑,隐有嘲讽之意:

“呵哈哈……”

“侯爷莫非知道此法?”

“本侯敢问你魏大人,可是挖坑将海水灌入其中而后任凭日晒雨淋而得白盐?”

“正是,不知侯爷何意?”

“那本侯问你,这海水如何引入坑中,又如何不令坑中海水渗入地下,这些魏大人可曾考虑。”

“哦……原来卤侯是担心此事,实不相瞒,在此之前确实难以实现,而今已能实现此法。”

晒盐法需要挖掘盐池,而后将海水引入盐池当中。但是有两个技术问题在当下难以有效解决,以是如何将海水引入盐池,二是如何防止海水渗透地下而流失。

若要挖掘盐池,必然要临近海滩,海水灌入盐池后,因沙土松软很快渗入地下。第二是海水引入方法。当下仅能做到以人挑肩扛的原始办法,将海水一桶一桶的灌入盐池,而且一边灌一边往地下渗透,因此效率极为低下。

但永兴河干船坞挖掘建城之后,如何引水排水问题已经解决,同时完全可以利用潮汐法引入海水,关键技术是水门的闭合与密封问题。

盐池可通过并联引水渠,通过单个或多个水渠出口通入海中,水渠出口以水门闭合,而后在涨潮时开启,将水海水引入盐池,退潮后即刻关闭水门。盐池深度低于水渠,水渠呈倒斜度通往盐池,以防止盐池海水回流入海。

如此可将盐池挖在海滩之外,而后以粘土夯实地面,放火烧硬,铺青砖,或是再过几年水泥产量增加,可铺设水泥,防止下层干盐被泥土所污染。

盐池投入初期渗水现象依然存在但,初期之后,盐水渗入石砖和夯土之间,形成结晶体,进而增加了防水性,可从根本上解决晒盐法效率低下的问题。

“侯爷,晒盐法若能实现,不仅所需之人力大大减少,出产量能比之前更高,所需费用也更低。侯爷为何不妨在卤城挖掘十个盐池以作示范,若觉可行,再做推广也不迟。”

“魏将军晒盐新法若是真好,不会平白无故的献于本侯吧。”

“卤侯大可不必担心魏某将隐户编入户籍迁往他处。”

“那你要怎样?”

“隐户尽数编入户籍,就地安置耕作农事,至于日后是否推行授田法,可留待日后再做商讨,卤侯以为如何?”

“如此说,此事还有商量余地?”

“只要卤城盐枭能从晒盐法中获取此前利润,甚至更多,便有商量余地。若是不能,就当魏某此法无能,魏某从此不再过问。但若成功,还望侯爷坦诚相待,魏某也决不会为难盐枭。”

薛腾可谓老奸巨猾,其所说“还有商量余地”并非是指新式晒盐法取代人力煮盐法,由此产生的政策惯性带来的劳动力解放,而是新式制盐法成功后,盐枭不想放手十几万隐户,而是想扩大生产规模,亦或是挪作他处产生经济收益。

这既违背百里燕初衷和先行新政宗旨,同时在付出利益之后,也没得到任何交换利益,如此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的赔本买卖。

但卤侯薛腾背景又极为特殊,不能强来硬的,只能退而求其次,将隐户劳动力从煮盐法中解放后,就地安置发展农业,同时还要默许安置人口所得收益,要多半分给盐枭。由此才能换取卤侯在日后新政推行当中的配合,以此压制其他权贵的反对。

薛腾此时捻着白髯沉默了很久,一双老辣的目光左右打量着百里燕,试图从他脸上细微的神色揣摩出蛛丝马迹。

沉寂片刻,薛腾右手握起桌上的木制茶具,端起后又是放下说:

“早听闻魏将军精通医术,不知魏将军对育子之术可有心得?”

薛腾话锋斗转而言他,让百里燕始料未及:

“魏某早年以医术出道,乃谋生之本行。今观侯爷起色甚佳,不似是隐疾之相,侯爷为何突问此事?”

“呵哈哈……”薛腾大笑:“并非本侯有疾,本侯是问魏将军,对育子之术知晓几何?”

“这育子之事,多乃无常定数,并无常数,魏某恐怕是无能为力。”

薛腾想要知道有没有生儿子的办法,但生男生女都是随机概率,除非通过b超诊断,如果是女孩就堕胎,然后继续怀孕,几乎无法以药物干预。

就当下而言,可通过孕妇左右手脉搏压差,大致推断是男是女。理论上怀孕期间,男婴和女婴在体内形成的脉搏压强,与孕妇脉频重叠后,存在两种差异,由此可以大致判断出是男孩儿女孩儿。

但百里燕多年诊断经验来看,准确率也只有三成,很多时候与食物、环境、心情、体质有很大关系,外因稍有变化,便会导致判失准。

百里燕只以为是薛腾想要儿子,殊不知薛腾野心更大:

“魏大人误会本侯之意啦。”

“嘶……那侯爷是何意?”

“本侯外甥女送入太子府已有近一年,却迟迟不见动静,本侯甚是忧心呐。”

“哦,是太子侧妃。”

西寰生下一子姜拓之后,咸王着手张罗太子姜蛰侧妃人选,卤侯外的甥女廉荟入选太子侧妃,嫁入太子府。

按薛腾的说法,过去快一年时间,房事也相当圆满,但是迟迟怀不上种,生不下男婴,让盐枭家族很是操心。非但是廉荟迟迟怀不上身孕,其他受过太子宠幸的女子都没怀上。

要说不育是小概率事件,也可能是姜蛰尚未完全成熟,生育能力较弱,但要说**个女人中只有西寰一人怀孕,其他都没怀上,这个概率未免也太低了。

难道就只有西寰运气好?这显然不是不育的问题。

可要说下药,西寰能给其他女子下药,还能给盐枭的直系血亲下药?西寰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即便气焰再嚣张,她也没这个胆子。

此前百里燕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薛腾如此一说,倒是极为反常。而薛腾刚才没明着正面回应隐户的问题,显然是要保障其下一代的利益。

第415章 不孕不育

咸国历代君王,无不是扶持盐枭家族女子为正室夫人和主要侧妃,王位的继承,也在王后和侧妃当中选择,因此要扯上关系,当今的咸王还是卤侯的表亲,每一代咸王和卤侯的关系都不一般。

但到太子姜蛰这一代,太子极可能落入晋国手中,现在侧妃廉荟迟迟不见动静,盐枭家族日后在咸国政坛的地位,将受极大削弱,甚至是伤筋动骨的政治地震。

想到这里,百里燕{既魏贤}小声说道:

“侯爷是怀疑太子妃做了手脚?”

“不像,本侯问过我那外甥女,并未发现异常。”

“嘶……那总不能是下了药吧。”

卤侯又摇摇头:

“本侯近日聘请名医诊脉,也未曾见异常。”

“这既不是下毒,亦非xing fáng之弊,也不像是太子贫弱,那问题会出在何处呢?”

“这也是本侯所虑之处,魏大人可有po jiě之法?”

“难,甚难,仅仅以当下之法,甚难查清究竟是何所致不孕。除非能深入太子府中详查一番,否则实难知道真情。”

既不能通过下毒、殴打、手术切除致使不孕,又不是避开排卵周期导致不孕,十六岁不到就把西寰肚子搞大,恰恰能说明太子的生育能力没有问题。几乎排除了近现代所已知的所有导致不孕的手段,百里燕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阴损办法可以导致不孕。

“魏某惭愧,此事恐怕无能为力。”

“既如此,魏大人就请回吧。”

“这……那魏某告辞了……”

百里燕离去不久,薛腾来到后宅,之前那下棋青年男子又在廊庭下抱书品读,甚是儒雅。

“侯爷可有收获?”青年男子抱书问道。

薛腾叹了口气道:

“有,或也没有。”

“哦,那便是有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宗伯先生【注1】。不过育子之事我已问过魏贤,他也束手无策。”

似乎是在意料之中,宗伯泰摇头说道:

“据在下所知,魏贤所精医术多乃苦恶之疾,并非杂病。太子侧妃不孕之症极为蹊跷,其难断病灶也在情理之中。不过魏贤此人好追根溯源,此事怕是不会就此结束。侯爷仍需静观其变,甚至太子府中日后将有大变,也未曾可知。”

“大变?可否废西寰!”

宗伯泰摇了摇头:

“甚难,即便是闹得鸡飞狗跳,也无此可能。”

……

离开卤侯府回魏府路上,百里燕前思后想,越想越发觉得此事确实诡异,哪有既不下毒,又不使用外力的手段,让**个女子都不孕的道理,即便是现代医学也办不到。

“蒋杰,你速去永兴城将卢皋、关龙翔二人请到我府上。”

“诺!”

封建王朝制度下的权利交接,关乎国家zhèng quán稳定和可持续性,太子又是权利交接的唯一人选,西寰既为太子妃,也是将来的王后,其若垄断了子嗣的生育权利,咸国的zhèng quán最终会落到她的手里。

第二天,散朝后回到府中,卢皋、关龙翔二人早已等候在中庭议事堂。

赵家六姓全族迁来都郡后安置于永兴城,永兴城目前实行军管,未置府衙,赵家经百里燕举荐,出任永兴城大小官吏,以维持永兴城的基本运行。

为便于管理,充分发挥赵家六姓书香门第的优势,永兴城筹办的多所学堂也由赵家管理,费用则从永兴城大营支出。

“魏大人,今日唤我二人到此,可是有要是相商议?”关龙翔道。

“确实有两间棘手之事,我在陔陵一时脱不开身,只好先交代先生与卢将军二人去办。第一件事是永兴城工匠招募与教化之事,眼下国库刚有恢复,永兴城一应开支以军需为先,因此塾堂、书苑以及新募工匠之培训用度,眼下尚无着落,本官打算,暂由我魏府账上支出这笔钱粮。”

“这恐怕不妥吧!”关龙翔担忧道,继续又说:“永兴城所兴塾堂、书苑皆是为工坊与武官设立,所耗银钱米粮尚且足以应付,来日若在永兴城、陔陵两地兴办更多塾堂、书苑供百姓入学,所耗银钱米粮每月都将以数万贯计,若是推广至全国,一年糜费之财资将不计其数,仅靠魏府恐怕难以支应。”

“关龙先生所言不无道理,但眼下可先如此去办,来日待天下太平,国库岁入好转之后,可逐步由国库拨付所需款项,同时入读子弟自行再出一些。”

“但如此一来,大人之损失又能从何弥补,大人可曾想过。”

“呵呵……”百里燕付之一笑:“今日之投入,是为来日之丰厚汇报。正如养畜需用粮草,钓鱼需下饵料,皆为同理。若无先期之投入,又何来日后之回报呢。”

魏府的收入主要有四块,一块是永兴城特产输往陔陵的百货堂,一块是丁肃和轩亭侯府,将特产销往其他诸侯国市场所得,这一块的利润有三成是给赵逊用于作战支出,两成是孝敬咸王的,三成是留给百里燕自己,另外两成丁肃、轩亭两家各半。

第三块是永兴城对外销售军工产品利润的一成归百里燕个人所有。

第四块是砡工派炼钢专利,所产兵器销售利润的两成归百里燕所有。

由于近年来钢制兵刃的口碑远播中原诸国,无论是永兴城还是砡工派,钢制兵器的销售都供不应求,收入颇丰,加上珍珠和珍珠粉的销售,魏府的家底极为丰厚,但同时魏府的支出也相当惊人。

当下是没有教育、科研投资一说的,当然更没有此等认知。

由于永兴城大兴土木,发展百工匠术,数以千计,乃至万计的学徒、工匠、女工从事毫无粮食产出的轻重手工业生产,所需的薪资口粮,无不是来自于国库开销以及利润收入。

在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的当下,国库能够维持最基本的开销都已经极为难得,要指望国库拨付款项用于教育、研究,发展基础手工业、人才,那几乎是奢侈。

因而所有研发项目的资金,都来自于魏府的支持,诸如连射手弩、四轮辎重车、新式战船建造术,资金无不是来自魏府,也包括挖掘干船坞这等大型工程项目,都不在财政预算开支范围之内。

动用辎工营挖掘干船坞,依然要从魏府支出钱粮,因此魏府的年终实际收入并不高。为此姜蓉没有少在背后抱怨百里燕不会当家,几万寸银几十万贯钱说花就花。

现在兴办塾堂、书苑以及工匠培训都纳入魏府开支,开销增加还倒在其次,关龙翔更担心如此糜费巨大,将来连本都收不回来。

也正因为教育投资短期内无法见效,因而给人以吃力不讨好的错觉,各诸侯国几乎无人提倡兴资办学,甚至不禁要问,连饭都吃不饱,还要念书干什么。

事实上教育和物质双双匮乏的时期,教育投资必然伴随有短期的经济阵痛。咸国要面临的不仅是经济和内政问题,周围列强环伺,内忧外患经济疲弱,若不能利用黑巾之乱谋求变局,日后将更为艰难。

百里燕诸事皆为长远计,而时人不解,因此唯有以独断专权,强行推动政策落实,待五年十年之后,必有立竿见影的回报。

“此事我意已决,关龙先生无需再言。这第二件事,关龙先生、卢皋将军,二位可曾发现太子府中有蹊跷?”

“蹊跷?大人所指何事?”

关龙翔不解问,卢皋这时摸着大胡子眼珠顺时针一转,似有所悟的说道:

“梁风出任晋军司马使后,顶替其位的季锦昇,我倒是经常见他与百官权贵来往,此人怕是不简单。”

这时关龙翔蹙眉摇了摇头说:

“季锦昇此人多有奸诈,却并未有异常,大人所指应不是此事。”

“呵呵,知我者关龙先生是也……”

季锦昇自去年年初调入太子府中后,一直以浪荡将军的形象出没于陔陵城中。

关于季锦昇,百里燕在晋国为质子时略有所闻,却鲜有了解。其后来不明原因调往千岳山出任督军使,当时只以为是触犯了政治底线,而被发配至千岳山。

如今突然调回中原,插入西寰府中,百里燕暗中也派密探对其监视,除了经常以酒会友,妓院留宿之外,并未发现有严重的涉密行为。

“其实此事魏某此前也不曾留意,还是卤侯提起,我才觉得蹊跷。关龙先生、卢皋将军,你们就不觉太子府中至今仅西寰一人生下一子,而其他诸女子,竟无一人怀有身孕,就不觉得此时颇怪?”

“呵哈哈……”卢皋闻讯突然大笑。

关龙翔好奇发问:

“卢皋将军何故发笑啊?”

卢皋突然又一本正经的摸了摸胡子,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咳咳……太子年少,兴许那个啥……哈哈……”

百里燕、关龙翔恍然大悟,卢皋大概是想说太子年少可能精气不足。

这时关龙翔却说:

“大人,卤侯可是已经令人详查过此事?”

光龙翔一语中的,百里燕点了点头:

“嗯,是太子侧妃,而且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故而我才觉得此事蹊跷。”

“那大人是想让卢皋将军去约护将彦详问内情。”

“却有此意。不过想必咸王也已暗中问过彦平,多半是不曾查出什么,而若是我等贸然派人前去查探,西寰定然生疑。故而此事不能由卢皋将军亲自出面,需迂回行事。”

直接让卢皋将彦平约出问话显然无济于事,如果要下毒,以西寰的秉性,绝然不可能留下把柄,反而适得其反引起晋国人警惕。

“故而我打算令卢皋将军托人前去套问彦平,而关龙先生同时去办另一事。”

“大人请吩咐。”

“从今日起,我需知晓太子府每日之吃穿用度之所耗,越详细越好。”

“大人是怀疑食性所致?”

关龙翔猜测道,百里燕摇了摇头:

“或许有此可能,但倘若是食性所致,大王安插于府中的仆婆不会不知此事。况且此事未免太绝,所有受宠幸女子一概不孕。人有喜好,不会所有女子都天天进食同一种食物。”

【注1】宗伯:古代复姓

第416章 诸事不顺心

仆婆是生活经验阅历极为丰富的老女人,或是具有一定资历背景,年纪偏大的宫女担任郡主或太子宠幸女子的保姆,由王后和内府遴选。

仆婆对食物禁忌都有了解,哪种食物和药物能导致不孕熟稔于心,代代相传之下总结出了一套相当丰富的经验。

要说太子宠幸的所有女子,都长期使用同一种食物导致不孕,显然不可能,而且短期内难以见效,必须是长久且持续性的使用才能见效。

与二人商定细节,百里燕{既魏贤}话锋一转,问道赵安陵近况:

“关龙先生,公子安陵最近都在做些什么呢,为何永兴城不见他人影。”

“哦,安陵贤弟他人就在陔陵,至于在何处那就不好说了,得需派人去寻他,要不在下让人去寻他来见大人。”

“不,魏某就是多问一句,别无他意。”

赵安陵随赵家迁入永兴城后也没个正经事去做,隔三差五带着随扈游山玩水结交好友,到处吃喝闲逛,给人以公子哥儿的感觉。百里燕多次想请他出来谋事,赵安陵从来没有正面给过答复,每次都是不了了之。

中午请卢皋、关龙卿在家吃顿便饭,二人颇为高兴。

自从梁国的酱油横空出世降临中原开始,各种红烧佳肴层出不穷,百里燕的厨艺在陔陵也是出名的精湛,咸王隔三差五都要尝一尝百里燕做的红烧狮子头、糖醋排骨,四喜丸子三鲜汤。甚至有传言轩亭侯家轩亭馆最新推出的菜品,也是得了百里燕真传,否则不可能连续推出二十多道新菜。

下午难得抽空陪肖春玉听琴聊天,春柔春芳不时起舞伴奏,倒也让人不觉时光飞快。

“真是妙啊……数月不闻妙音,春玉的琴艺又精湛了,这是谱的新曲吧。”

“大人真是好记性,是上月和春柔、春芳妹妹琢磨出来的新曲,尚未谱完,大人所听还只是初音。”

“唉……”

百里燕一息长叹,春柔不解问道:

“大人为何如此叹息。”

“人生如曲,无论残音还是全谱,都不免有谢幕之日,再好的曲艺,再精妙的技艺,再宏伟的江山,若无人相传于后世,岂不白费前人一世之光心血。”

“将军是担心新政无法持之以恒半途而废?”

“嗯,新政推行一年,方才见效,国力稍有好转,民生刚见起色,积弊如沉珂旧病再发久治不愈不,若下猛药,却要殃及自身,若下狠手国本动摇,委实令我进退两难。”

春柔是姜蓉之外府中略知政事的第二女子,比之春柔,肖春玉对政事一窍不通,更喜欢琴棋书画,春芳人傻,倒是对珠宝布料情有独钟。

萧儿手掌百货堂,唐桃也是当家的好手,姜蓉倒是内外通吃,以前有事没事议论这个议论那个,办起百货堂后,又迷上了赚钱。百里燕担心轩亭郡主过门之后,不免一场争风吃醋的戏码。

当天晚上在肖春玉房中过夜,第一次怀孕,肖春玉颇为不适,总感觉是一种病。

昏暗的烛火下,肖春玉躺在百里燕怀中羞涩问道:

“大人是要男儿还是女孩儿?”

“其实男孩儿女孩儿都一样,不过眼下咸国男丁锐减,还是生男孩好。”

“那要是万一生个女儿怎办。”

百里燕不安分的右手摸索在肖春玉鼓胀的玉桃上,享受着弹滑细嫩的kuài gǎn,边摸边道:

“女儿就女儿嘛,将来可以向砡工派大师学艺,做个誉满天下的大师,亦或与娘子你这般琴棋书画,做个贤良的好女子。”

“大人真是的,人家怀孕了,还如此的不安分。”

“呵呵……”

依然没有收手的意思,把灯一吹,又将肖春玉揽紧怀里。

之后几日百里燕忙于处理治粟内史的份内公务,此前由于农业凋敝,生产力严重衰退,各地报上来的申请诸如种子、农具、耕牛等等都是铺天盖地,但国库空虚无一兑现,所以根本无法处理,一直由大司农莫安正代为处理。

去年秋收之后,首都圈经济回暖,从志国、卫国、梁国购入的数万头水牛、二十多万具铁质农具集中于辎工营和首都圈使用,大大提高了耕作效率。

今年一开春屯田开始不久,各郡派人前来催讨过去三年间积欠地方的农具和耕牛,对此百里燕一概打发回去,要耕牛没有,要铁质农具可以考虑,但得等到夏收之前,视各地新式耕作法进度,普及最快者优先分配铁质农具。

耕牛作为重要劳动力,资源有限,集中使用是提高生产率的唯一手段,分散到各地无疑是自废武功。

仅仅去年春夏秋三季节,辎工营集中使用耕牛,共计开垦荒田达三百余万亩,并采取轮肥休耕法,五万辎工营始终保持一百六十万亩土地处于耕种状态,其余屯田、粮田利用休耕期间蓄养土地肥力。

仅去年一年夏秋两季,辎工营与梁国驻军屯田,所获粮草逾一千六百万石,减去一年全国各项开销所耗、欠债和外债。至今年夏收,勉强维持国库的最低开销略有赤字。

比之过去两年入不敷出到处借钱筹粮的窘迫,今年的形势已大为好转,牲畜蓄栏率持续增加,所依仗的正是资源的集约化使用。

铁质农具永兴城也在生产,在保障军工生产优先和出口创汇的的情况下,短期难以满足全国几百万人口农具的全部更换。

各郡前来催讨农具,百里燕只能代以缓兵之计,先倒逼各地尽速推行新式耕种积肥法,等新一批农具到位后,再拿来搪塞各地。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非得新政三五年后,冶铁能力大幅增加。

天气日益炎热,太阳开始越过北回归线向赤道和南回归线倾斜,今年的暑热来的尤为得早,陔陵又到了一年卖冰最火爆的季节。

永兴城如今一年四季生产冰块,秋后至初春气温较低,所有冰块都储存于永兴城地下冰窖,为此咸王也在王宫内挖掘了数座巨大冰窖。如此一来,冬日所产冰块藏于冰窖之中,便不会在夏日因为冰块断供而耽误享受清凉。

天气刚热,百货堂接到一笔梁国公使府的大订单,要求三日内向公使府运送五十石寒冰。而此前,因黑巾军调兵西进攻打长孙国,广叔子、安泰侯紧急回国。因此梁国公使府从去年六月间开始,有十个月没有订购冰块,此番突然下单,多半是安泰侯又想来搅动风雨。

四月中旬,安泰侯在东原郡登陆的消息传到陔陵,咸王这次到没有像盛元626年欢迎梁军进驻咸国那么欢天喜地,反而开始担心起刚刚稍有好转的局面可能再次陷入险恶境地。

当年为了得一个“郡王”的头衔,咸王不顾百里燕警示,愣是要和叛军死磕,结果是头破血流,险些把王位都给丢了。

如今长孙国连丢蜀田、清田、高蓄三郡,加之桑南、桑北两郡,长孙国三年间几乎丢掉了三分之二个咸国,倘若是照此下去,黑巾军一路向西,估计不出三年就能打到梁国东北部边境。

安泰侯时隔十个月再来,肯定不是来撤走咸国十万梁军的,铁定又是想空手套白狼。

四月廿一,安泰侯车马抵达陔陵,咸王举行了隆重仪式宴请安泰侯一行。意外的却是景尚公之子李埭,百里燕的姐夫,其正室夫人,百里燕之姐百里娟,其子李懿,一家三口齐聚咸国。为此百里燕开始担心,要是让西寰见到百里娟,会否联想起他来。

毕竟二人是亲姐弟,虽说是同父异母,百里娟年长百里燕十五岁,但要是撞脸,后果还真不好说,而且李懿初来陔陵之际,与百里燕年少时便颇为相似,如今业已十八岁,与他更为神似。

洗尘宴上百里燕没有露面,借故去了永兴城视察,但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安泰侯抵达陔陵第四日,便是差人来请他去公使府用宴,之前咸王已差透过口风,安泰侯此来不出所料的是要咸国出兵,将叛军从长孙国吸引回咸国继续死磕,条件是承认咸国将来对某些领土的要求。

也就是说,已经有诸侯国开始讨论孙国亡国的可能,或者至少也是以割地的形式,换取各国诸侯统一战线出兵讨伐黑巾军。

促使这一结果的根本动力,显然是金雪狄人愈发咄咄逼人的北上态势,让千岳山防线难以招架,继续拖延下去,没有诸侯国能独善其身,也包括现在还置身其外的卫国。

据此判断,最先提出孙国亡国论的应该是卫国,而最不希望孙国亡国的恰恰反倒是志国,因为孙国已经被打残了,咸国也打残了,徐国还剩半条命。只要平灭了黑巾军,孙国保留完整国土,短时内依然可以屏蔽卫国向中原伸手。

环顾整个中原,能和志国叫板的就剩下晋国,在没有联军一起围殴情况之下,晋、志两国单独对决,志国胜算颇大。

所以绝不可能由志国提出瓜分孙国,况且治国瓜分都是孙国的残地,非但没有经济好处,还要背上战后废墟的巨大经济负担,只有与孙国西部边界接壤的卫国,提出要求孙国割让西部经济完整领土,才是最大受益者。

第417章 原动力

安泰侯再度找百里燕{既魏贤}谈话,多半是咸王没经受住安泰侯的诱惑松了口,毕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没有不捡的道理。

但问题是咸国只与孙国彭源郡接壤,志国、长孙国同时也跟彭源郡相连,咸国能占,长孙国、志国就不能占?以咸国的能力,列国岂能能眼睁睁的看着咸国吞并孙国的领土?这不是明摆着自己伸头给别人一刀,自己往枪口上撞吗。

接到安泰侯邀请,百里燕没忙着赴约,继续视察了锁子甲、连射手弩工坊,以及正在船坞中兴建的船只。

砡工派此番派遣的造船大师是与伍算齐名的周桐,周桐少年得志,拜于砡工派造船大师门下,而伍算就差的多了,从最低的学工开始一步步建立起的名声。

周桐此人也是异常聪明绝顶的家伙,得知百里燕设想后,其十天之内给出了新式造船法的初步构想,原本需要三年早好的五千石大船,如今只需要一年两个月。

传统造船都是自下而上,有了干船坞,可以将下层龙骨铺设完成打底之后从船首、船尾、下舱同时开始建造,建造至一半,上层建筑也能同时建造,大大缩短了传统工期。

新式连射手弩在去年配备先锋营后,在初战中效果极好,各军各营都在争抢份额,毕竟战场上近战厮杀,要是随手就能放出几支箭簇,会比经过凶险厮杀更为来的行之有效。

不过也暴露出诸多问题,由于一味求快,首批连射弩所用木材没有充分干燥防水处理,几次泡雨过后出现开裂,箭匣的通用性有待改进。

扩建后的各处工坊都散发着一股拼搏奋进的氛围,车水马龙的街道rén liu络绎不绝,往来运送铁矿、煤炭的马车船舶川流不息,船舶经由城内的内河,进入水门,停泊在内港等待着卸货。

跟随运煤的马车来到刘灶父子窑厂,父子二人如今是永兴大窑厂最高工造官,负责炼焦、制瓷、烧砖、制冰、肥皂、纸张等核心经济产品生产,最近正在攻关透镜试验工艺,已经加工出的成品有四十多件。

“大人,这些都是外缘经过打磨后的凹凸透镜,暂且无法摒弃浇铸留下的浇道,只能成形后以人力打磨外缘。”刘灶指着透镜外缘说道。

“嗯,只要外缘光滑不拉手即可,至于工艺改进,等日后再说吧。暂且还顾不过来。”

玻璃器形生产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较薄的传统玻璃工艺品,通过吹管和铁钳,边吹边拉边塑形,优点是效率高,造型方便,而缺点是制品较薄。另一种是模具浇铸,适合生产较厚的玻璃制品。以当下技术,透镜就只能通过浇筑获得。

玻璃工艺经过改进,透光率比之多年前有所提高,但效果仍达不到优质光学玻璃的标准,充其能在透镜对焦后看的较为清楚,毕竟只是普通传统的钙钠玻璃。

刘灶浇铸的首批透镜瑕疵不少,浇铸时留下的外缘浇道仍需要后期使用人工打磨,一片透镜磨削加工到好需要耗费一个人两天时间。为保证透镜的透光率和镜面粗糙度,模具都采用了紫铜模,仅仅开一副凸透镜模就花了半个多月,可谓极费工时。

目光转向杨盾,百里燕继续说道:

“杨工造,伸缩青铜筒可做好?”

“已经做好,大人若用,卑职即刻让人取来。”

“不用,悉数装箱交由侍卫官蒋杰。”

“诺!”

“侍卫官”是新军制改革后新设职务,性质同前世的“副官”,是当下各种杂七杂八打杂编制的制度化编制,如侍卫官集校郎、校军郎、效马郎、马弁等等杂活于一身,年俸只有两石。

两石的年俸其实根本不够养家,蒋杰的资历浅,职务低。而侍卫官的主要工作是提供助手,所有的食宿和开销都挂在军内,因此个人平时没有多少支出。

而同时当下物质匮乏,当兵的除了喝酒吃肉嫖娼赌钱外,没有其他的生活项目,两石的俸禄也就相当于零花钱,买一些日用品改善一下生活。

除此之外蒋杰挂靠在魏府,每月都有的生活品领取,隐性的开支一年下来也不少。

新军制当下仅在武备营中试行,上至将官,下至普通老卒担任的教头,人人实行薪俸制度,并将军职与军功制整合,新设军功爵位军衔制,以鼓励奖罚升降,将现有松散混乱的募兵、征兵、强征、私兵兵制,在日后分阶段逐步转化为职业化和征兵制,以提高军队的战争素养。

收起全部透镜,百里燕接着问道:

“杨工造,铜活字刻得如何了?”

“因篆刻匠作、工正严重不足,尚有五百多字未能完成,照眼下进度,还需三五月。”

“若非担心工艺外泄,本官真想从他国聘请良师前来。”

“大人,其实还有一法可行,不过却有不足之处?”

“哦,杨工造但说无妨。”

“其实可用范铸法,先以泥活字做模子烧制成型,用泥活字范模,再同用铜水范铸字模,而后在加以工匠雕琢。不过范铸法仅适合大字,若是小字恐差强人意。”

杨盾想用浇铸法,浇铸大字号字模,成型后用人工修造凿,以缩短工时。优点是速度快,便于大规模制造,而缺点是眼下的技术条件,只能加工五毛钱硬币大小的字体,再小就很麻烦。

泥活字百里燕试过,虽然成型快,但寿命短,印刷时容易损坏,不耐用,排版不如铜活字美观平整,于是想着不如干脆一步到位算了,但结果却是大跨度发展铜活字遇到了麻烦。

“我看此法可行,小字继续刻着,大字可试行此法,此外也可尝试失蜡法制模,铸造中等字模,而后精细篆刻加工。日后小字用于印刷工艺书册,中子、大字用于教本印制,免得把眼睛给看坏了。”

“那卑职明日便令人着手尝试此二法。”

“另外还需抓紧学工培养,明年或是后年,大量书册需要印制,仅靠一套两套字模难以应付日后的印制,务必加紧此事。必要时可暂停字模雕刻,集中培养学工。”

雕刻在当下还是一门紧俏技术,多为官方所垄断,替官府雕刻官印、令符、兵符、玉器珠宝等等,工艺周期长,而会的人又少,百里燕为此向御用司借调工匠数人,又从各地搜罗不少,勉强凑齐了雕版坊,夜以继日的雕刻铜活字。

离开刘灶的窑场,百里燕随即离开永兴城返回陔陵,着手解决安泰侯的得寸进尺。

抵达陔陵已是黄昏,西门外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不少都是坐车牵马而来的商旅马队,都想赶在天黑之前入城投宿。

“大人,都城最近比之从前又热闹了许多。”蒋杰骑马边走边道。

“是啊,比起两年前,那是好得多了,但比起六年前,还差一些。本官来陔陵时,城中夜夜莺歌燕舞,如今却是繁华不见。要恢复到六年前,少说还要一两年。”

“可眼下战事未平,都城能有如此盛况,比之他处,也是仅见了。若是天下太平了,陔陵定会比往年更繁华。”

“但愿吧。走,去城东津醉坊。”

陔陵的津醉坊rén liu依旧,即便是在陔陵形势最吃紧的时候,也没停业。两年公孙岳叛乱时津醉坊曾遭大火焚毁,不到两月就重建一新,还比此前更大。

百里燕约了关龙翔、卢皋在津醉坊吃酒,少时片刻,已是来到津醉坊前,刚下马,那太子府的季锦昇便是东倒西歪走出津醉坊与之擦肩而过。

“真是巧啊……”

心中暗道,看去季锦昇背影,不禁让百里燕更加多了几分兴趣。自梁风出任晋军北军司马使,季锦昇调入太子府后,太子府比之从前变化很大。

西寰散布陔陵的密探也神出鬼没起来,永兴城成了晋国人重点关注刺探对象,时长发生有失窃事件。砡工派使团也多次反应,有零星图纸无故失踪,这里面多少是晋国人所为,现在还很难知道,但这季锦昇整日游逛在陔陵,本身就不是什么正常现象。

来到津醉坊二楼,关龙翔按老规矩预订了二楼东南角的独立厢房:

“魏大人。”

“二位免礼。”

径自坐下,百里燕端起桌上的酒坛,倒了一碗米酒先是喝了两口:

“这津醉坊的米酒最近有些变化啊。”

“粳米参的少,吃口自当时要甘爽。”卢皋是喝酒的行家,一语点破了其中的门道。

“酿酒需用糯米,如今看来,陔陵去年的秋收确实惠及了百姓,糯米种植大有增加,否则酒坊岂能多用糯米酿酒。”

话音落下,关龙翔接过话说:

“大人见微知着,所料真是一点不差。去年夏收之后,王眷村农户种植糯米者甚多,秋收亩产增加了五成之多,量多而价高,被勤王军大量购买用于酿酒,部分都贩入了城内。”

“关龙先生是想说王眷村勤王军占地圈地之事吧。”

“呵呵,大人真是料事如神。王眷村土地肥沃,如今勤王军将妾侍随扈都在王眷村,最近又有传言,各地勤王军想在王眷村筑城墙,依在下看,大有平灭乱军之后,在王眷村通商之意。”

“嗯,王眷村与永兴、陔陵互为犄角,按说再此筑县城倒也无妨,只是王眷村多为权贵所在,其在王眷村筑城是假,日后图谋都郡西郡、咸西郡、丘南郡三郡土地是真,此事决不可掉以轻心。”

“战后论功行赏势在必行,倘若处置不当,大人之处境恐怕将极为艰难。”

“是啊,这些勤王军拢共也就七八万人,但各个却是封君和豪强。豪强日后必然要拜大夫封君,封君的还要扩张土地,甚至进爵封侯,这要是大肆封禅,新政干脆也就甭推了。”

时势造英雄,乱世草头王,勤王军成份复杂,除了权贵,还有权贵拉拢的地方豪强,豪强所率兵马多的一千来人,少的三五百,甚至一两百,但是他们的老家却有大量隐户,这些隐户源源不断给豪强权贵提供兵源,勤王军的兵力始终维持在七八万左右,往往最出问题的也是勤王军。

第418章 新政效应(1)

勤王军战斗力参差不齐,号令无法统一,经常发生见死不救,反被击穿防线的恶劣问题,而军法还能不能严惩。相反战斗力不怎么样,每次却还要分掉不少功劳。日后收复失地,少不了又要封赏。

前番西郡收复,百里燕与赵逊就没敢让勤王军移防西郡,只怕是移防后非但不能增加咸军战力,很可能不务正业忙于圈占土地,激化当地本就十分复杂的民情。

因此勤王军尽数驻扎永兴河东岸,甚至连东岸新建的城塞都不敢让他们进驻,就怕进去了再也不肯走人。日后就地占地盘,把土地圈入他们的腰包里。

勤王军日后将是个尾大不掉的dà má烦,比那些有钱有权而无兵的权贵更加不容易解决。

“勤王军之事确实棘手,但眼下还不至于出现问题。当下最棘手的是安泰侯。据消息,安泰侯此来是要说服我军出兵攻打黑巾军背后,而大王多半是同意了。”

“如此岂不是作茧自缚给他人当刀使吗,莫非安是泰侯许诺了好处不成?”关龙翔猜测道。

“嗯,据说是默许日后咸国攻占孙国之地。”

“嘶……这么说,是已有诸侯上奏天子废国?”

“这还很难说,多半还不至于废国,但是以割地换取各国联军讨伐还是可能的。魏某本意不想此时刚有喘息便去攻打招惹叛军,但反复思酿,最好能求两全其美之策,既能换取梁天子默许,又能缓和北海局势。故而魏某向先生讨一条妙计,看看能否两全其美。”

“这怕是很难,叛军现已装备有百炼钢兵器,战力极为凶悍,而各诸侯国则无此等锐利兵器,因此叛军绝不会轻易放弃此等良机,向西攻掠而再次与我军发生正面交战。除非是我军弱,而叛军强,叛军才会反击我军。”

“能而示之不能,不能而示之能,此道当下已然行不通。我军兵力合计四十余万人,且取守势,钢制兵刃大量装备精锐戍兵,我军示于弱,叛军定不会上当。”

“那便只有主动出击,攻打叛军。”

关龙翔建议道,百里燕遂即问:

“打何处?”

“仍是打邵平。”

“但邵平距离永兴河甚远,距离卫津也不近,叛军水军已与我军共有,难以在水战取胜,而沿途之孝城、雾聊已是空城,打下邵平如何坚守?”

邵平是连接丘南、咸西两郡的重镇,向西直接威胁到长孙桑南郡,打下邵平,叛军南下丘南郡的直线道路便被切断,需多绕一千多里地才能南下。

但现在的邵平已非两年前的邵平,邵平至永兴河之间有一千四五百里地的人口真空区,而叛军水师已成,咸军水师难以取得决定性胜利,无法继续通过舟船将邵平人口南撤。因此占了邵平,后勤保障和军事增援将是个大问题,如果能打下邵平并守住,黑巾军西进的步伐必然受阻。

“大rén dà可不必担心,我军攻打邵平围而不攻,只断其粮道即可。”

“长期围而不攻,我军补给如何保障?”

“可先将叛军通往我军驻地之水路封死,以阻止叛军水军袭扰,而后以水师运载辎重粮草,以及辎工营在邵平东南筑塞,囤积粮草辎重,以便于我军久持。”

“关龙先生的意思是,以骑兵长期驻屯邵平东南,袭扰粮道?”

“正是。”

“若是万一西郡有事,或是雾聊、孝城有事,如何骑兵如何支援?”

“可将水军驻扎于城塞,骑兵若是驰援,可令水军守城,实在不行,退入战船,撤出便是。将塞城留给邵平叛军令其分兵。

同时可在邵平与永兴河之间修建新城,步步紧逼邵平,使得新城与永兴河之间数百里地变成我军之屏障,用于耕种,并在此屯军屯垦,以缩短我军之补给。”

“那人丁何来?”

“在下正要说此事。我军出兵务必选定农忙之际,将黑巾军治下邵平、坛城之农民裹挟而去。待到农闲之时,背靠迷龙河修筑城塞,而后再以城塞为依托,择永兴河与邵平之间修筑城池,将所掠百姓迁入其中。

如此长久相持,即便不攻取邵平,邵平之势我军可共有,且能将西郡连为一线,便于我军防守。当邵平之势被我军削弱,我军则利用骑兵奔袭,可越过邵平向西推进至桑南郡境内袭扰,迫使叛军加强后方兵力。”

攻取邵平的战略意义重大,同时风险弊端也如影随形,距离后方太远,增援和补给会很麻烦,即便是将西郡突出部连成一线,但无法掩盖邵平距离过远的战略短板。

关龙翔意在依托迷龙河为跳板,依河修建桥头堡,再以桥头堡为跳板,在永兴河、邵平之间修建新城,稀释叛军在邵平的战略优势。同时新城以东可驻扎武装辎工营屯田,将新城与永兴城之间的荒地变成粮仓。

如果直接从永兴河畔出兵西进修建城池,由于没有桥头堡立足,过长的陆路补给线路,不仅是己方的巨大负担,同时还延误工期,糜费后勤人力,叛军极容易抓住机会给予重创。

略作思考,百里燕遂即肯定了关龙翔计策:

“关龙先生此计可行,不过糜费甚巨,恐怕没有三百万石粮草,实难成形。”

“大人所言极是,故而此计须在夏收夏耕之间运作,既能趁叛军忙于农事无暇作战,同时可掠其民前往我军驻地,还能以我军夏收屯田之资修筑城塞。待到秋收城塞建城,明年春耕可再行此计,明年夏收,此计便可成功。日后无论西进还是南下,我军进退两便。”

“那好,此事待我与大王、赵帅商议之后即刻安排。另外,太子府之事可有进展?”

“吃穿用度皆无异常。”关龙卿道。

“那卢皋将军呢,彦平那边可曾套出话来?”

“没有,彦平口风紧得很,末将让熟人去套他话,很难问出四五六来。不过……”

“不过何事?”

卢皋突然放低声音,压低了脑袋凑近过来神秘说道:

“末将打听到,太子今年以来日渐贪图淫乐,长此以往怕不是什么好事。”

“还有这等事情,大王知道吗?”

“恐怕知道不多,所以……”

“所以彦平已被西寰所买通?”

卢皋只点了点头,没做声。

咸国历代太子护将都是盐枭家族直系或是旁系,卢皋虽也是盐枭家族背景,但远不如彦平的背景关系硬。如果西寰能让彦平都闭嘴,这说明晋国和彦平背后所代表的盐枭家族有巨大的利益交换,但不知道卤侯是否清楚此事。

如果彦平被西寰所买通,那么太子府中的事情恐怕就不那么容易被外界所知道。

与二人饮酒至天黑,百里燕回府在书斋将杨盾、刘灶加工的透镜与青铜伸缩筒组合成望远镜。由于尺寸公差缘故,透镜盖帽与伸缩筒难以相配,不是太小装不进,就是太大装不牢,只能送回永兴城重新加工调整尺寸,最终勉强装配出五副原始而简陋的望远镜。

抽出其中一支,百里燕来到大院,朝天看向夜穹之中挂着的那轮明月。

不同于地球只有一颗天然卫星,当下的天上挂着两轮月亮,一大一小,小的只一颗站在地面用肉眼观察,只有乒乓球大小,与大月球几乎是同步轨道,围绕这颗星球旋转。

与此同时,太子府中,西寰正与季锦昇密议。

“季将军,兄长让人传话本宫,最近又仿一批连射手弩,效果依然不佳,将军能否从永兴城内获取详细消息。”

“这恐怕很难,工造图与咸军连射手弩皆已盗来,军械司若是造不出来,已非我等所能。”

“那珍珠呢,咸国的珍珠从何而来?”

“从御用司打探的消息来看,咸王曾私下说起是魏贤从地下种出来,但如何种出来,此事仅有魏贤一人知晓。”

“魏贤魏贤,都是魏贤!为何总有他一份。”

咸军装备连射手弩至今已有**月,西寰处心积虑搞到了图纸和原件,寄回国内仿制,但效果差强人意。耐久性以及箭匣寿命、精度,远不及咸军所造,究其原因,其中关键的核心部件晋国无法制造。

“公主息怒,魏贤此人精通百匠杂术,寻常人难知其所思所想。末将以为,还是迂回行事为好,至少也要等到咸国太子登基之后。而且,魏贤所兴新政,强于各诸侯国变法百倍,我晋国为何不能学以致用以强我晋国。

当下咸国兴百工匠术,我国也可兴百工匠术,咸国推行新式耕作法,我国亦可学之。如此只要咸国在我晋国中控制下,我晋国国力与各诸侯国此消彼长,各国将不战自败,又何惧咸国。”

“季将军是要令我晋国鹦鹉学舌,甘为人后!”

在西寰看来,季锦昇的建议等同于做跟屁虫,有样学样依葫芦画瓢,何其重伤西寰的自尊。

“殿下,魏贤所行之法能短短一年半之内令咸国从奔溃中解脱出来,必有其过人之处。而今叛军西进无暇东顾,就照眼下情势来看,咸国再有三两年之内恢复至战前,甚至超过战前产粮,恐怕毫无悬念。

我国若不能引入咸国新法,五年十年之后,咸国国力大增,以魏贤之能,要想与我为敌,将易如反掌。更何况志国国力已经大不如前,咸国与志国联手开战,北有魏贤,南有公良氏,我晋国如何应对。”

“照季将军所说,我晋国只有学他魏贤之法方能兴国?”

“倒也不全都是,魏贤所行新政,虽利万民却无益于权贵、豪强,久而久之咸国必生内乱。故而我晋国可学其精髓,而不可取其败笔。”

“如此说,魏贤所行新政,并非无懈可击!”

似乎是嗅到了一丝希望,西寰紧绷着的脸色立时有所放松。

第419章 新政效应(2)

“天下间自古以来,当道者无不是郡王、勋戚与权贵、世家四脉关系,魏贤所行新政看似为国,实则祸国,为民不假,崩乱朝纲亦不假。天下岂有功赏不封土地者,岂有权贵勋戚不受利禄者,纵观天下唯魏贤一人尔,长此以往,咸国勋戚权贵无必恨之入骨,又岂能与之为伍。”

“那依季将军所言,本宫当如何?”

“忍!而今咸国对我晋国依然有利,魏贤所行新政暂时利远远大于弊端,我军可效法之图强。待十年后咸王老迈,太子辅政,魏贤将咸国上下得罪个干干净净,那时再发难也不迟。”

“那大哥会听本宫与季将军之言吗?”

“若是能让范涛出任相国,我晋国图霸,将指日可待。”

“陈方石这个老顽固岂能错过两朝元老的交椅,如何能让范涛出任相国”

“此事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难办。眼下大王病情时好时坏,陈方石独断专行阻断视听,太子也是恼怒于他而不敢言,故而可令陈方石督造王陵,令其分身乏术。

待大王驾鹤西去后,再令其主持治丧谒陵,趁陈方石不在都城,太子以新君之名,任命范涛为相。韩合出任太尉、王硕升任大司马,继续兼任平汤城府司马,可确保太子平稳登基,而大权不落。”

“修陵是好,只怕对父王大不敬,让大哥为难。”

“殿下若是觉得为难,不妨回晋国与大王父女团聚,从中调解。”

“如此可行?”西寰半信半疑道。

“可行。殿下如今已今非昔比,为咸国生下唯一子嗣,晋国文武百官定待公主如guo mu,有何人可比殿下之功业。”

“那何时启程?”

“要看安泰侯与咸王所谈机密进展如何,此事关键还是魏贤。传闻卫国秘向梁天子进言,以孙国割地为条件,换取出兵孙国平叛。此风一开,各国都在各自打算。末将判断,黑巾贼在长孙国势如破竹,安泰侯此番前来多半是许诺了咸王好处,这个好处定是与孙国有关。

因而若是能咸国最终与梁国达成密谋,出兵攻打黑巾贼,那时公主殿下才能回国。”

“这是为何?”

“咸国攻打黑巾贼,那是为日后图谋孙国之彭源郡打下伏笔,而彭源郡又与志国相邻,彭源郡以西便是中原门户万川郡,志国岂能令咸国轻易占去?

倘若公主此时回国,同时让大王派出使者赴志国晓以玄机,便是向志国表明咸国攻占彭源郡并非晋国授意,公主与我晋国太子都未赞成,待日后咸国攻取彭源郡,可让志国与咸国相互攻杀,而我晋国坐观其成。”

“那万一志国不中此计又如何?”

“断然不会。”季锦昇否定道,继续又说:“黑巾之乱,志国损失人口逾两百万之巨,其中半数尽在彭源郡,战后黑巾军兵败,遗留彭源郡的志国百姓岂还能迁走,志国没有不占的道理。

况且若是占了彭源郡,向西便可直取中原门户万川郡,以扼卫国东进之通道,志国必取无疑。”

“此计果然妙,待荡平黑巾贼,咸国取了彭源郡,天下太平之时,便是志国讨伐咸国之日!”

“正是。”

……

第二日早朝散后,咸王在百灵园单独问政百里燕,对安泰侯许诺的空头支票大加吹捧了一番。

“魏卿以为,我咸国可否取彭源郡?”

“请恕臣直言,臣宁可攻取桑南、桑北两郡,也不会攻取彭源郡,那是猛虎下山阻其去路,自寻死路。”

“孙国如今山河破碎溃不成军,如此便宜不占,魏卿为何反要去攻占长孙之桑南、桑北两郡?”

“因为长孙国好欺负。”

百里燕直截了当道,咸王翻了个白眼:

“就因为此?”

“是。臣的故乡有句谚语‘老太太吃柿子,先捡软的捏’,长孙国国力再厚,人再多,国再大,其步军如烂泥一般扶不上墙,再强的国力,无法强兵,便是屋中之摆设,空有皮囊而已。

但志国则不然,志国虽说是国力日衰外强中干,但国本尚在,君臣齐心,想必今年夏季,志国必然要向我咸国派出使团,效法新式耕种法在志国推行。大王若是以此结好志国,当是上策。若是与志国翻脸,实属不智。

而且我国若取彭源郡,必要取万川郡,如此一来,彭源、万川两郡便是如狭长突出之地,远离我咸国本土,极容易遭长孙、志国、徐国、孙国,乃至卫国四面合击,大王难道想看到如此局面?”

“可若是去攻长孙国,日后我西海商路便要从此被其掐断,这当如何是好?”

“有利必有弊,与志国翻脸那是大弊,与长孙国翻脸则是小弊。我咸国西部边境与长孙国全线接壤,为长远计,国土只能向西推进,而不能向南发展,向南必与志国、徐国交恶。

而且若是志国取彭源郡,卫国攻占孙国西部领土后,便有插足中原之跳板,日后志国可为我西南部之屏障,同时长孙国与志国接壤,长孙国需同时面对咸国、志国乃至卫国,届时攻取长孙国,对我咸国才最为有利。”

“但天子诏命不可更改,寡人为之奈何。”

由于梁天子是名义上各诸侯国共同盟主,其国力虽弱,但政治地位极为敏感,由天子默认的领土吞并,理论上是合情合理合法的。

孙**队主力尽数瓦解,国土半数沦丧,匆忙凑集的军队不堪大用,难以在战后维持既有的政治地位和地缘政治平衡,战后的政治洗牌是必然结果。

此外,梁国与孙国全面接壤,卫国此时与梁国密议分孙国领土,显然已经得到卫国的保证,承认日后梁国侵占孙国的土地,所以这次的分赃梁国所获好处巨大,最大受害者反而是咸国。

咸国国小力弱,经济凋敝元气大伤,和志国、徐国争抢孙国的地盘毫无胜算可言。若要侵吞长孙国的国土,战略上可行,且极为便利,但政治上难以实现,咸王担心梁天子不会做出让步。

“大王,此事仍需试探安泰侯底线,若梁国不做让步,我军便不发兵。”

“如此说,魏卿已有发兵之策?”

“是,但需耗费粮草甚巨,需等今年全国夏收之后方可实行。”

“那好吧,魏卿前与安泰侯交涉,力保我咸国利益。出兵之事,与大司马商议即可。”

“诺!”

话音落下,百里燕从怀中掏出望远镜和指南针。

“大王,永兴城新制军备两件,大王可有兴趣把玩。”

“莫非就是魏卿手中之物?”

目光落向百里燕手中,咸王接过指南针摆弄起来:

“魏卿,这是何物呀?”

“回大王,此乃指南针,亦叫罗经。乃是利用磁石指南之理制成,只需随身携带,迷路按针所指,可定方位。”

“哦,真有如此神妙?”

“大王且看,红针此时所指正是南门所在。”

咸王循迹远眺,无论如何转动反向,红色的指针永远都指着南门。

“妙,妙啊……”

“大王再看,此乃远目境,可观数百步外如在眼前。”

咸王接过望远镜,对准镜筒远眺,可见数百步外站岗之禁军犹在近处,甚为精准,咸王大喜:

“此物真乃神镜,可否大量打造此物?”

“回大王,臣正在钻研大量制造之法,一两月之内必有进展。而且,此物乃我咸国所独有,故而臣打算多造此物用于外销。”

“哦,魏卿打算作价几何?”

“寸银五百,大王以为如何?”

“嗯,若是寡人,就卖他一两千,五百未免太低了。”

“其实五百寸银已经不低了,成本恐怕连一石大米都不要。”

咸王闻讯大吃一惊:

“魏卿,寡人观此物乃水晶所造,为何只值一石大米?”

“大王,水晶其实也能以人力炼化,类似于御用司所造之琉璃,只是寻常人不知此法罢了。而且水晶所磨之镜片,远不如模具范铸清晰,且耗时耗力,以人力用水晶打磨至如此镜片,至少需要一月,无法大量生产。”

“如此说来,天地之万物皆能以人力炼化之?”

咸王此言一出,百里燕多半知道,咸王是想问能不能凭空炼金子:

“大王不会是想炼金银吧。”

“呵哈哈……”咸王付之一笑,未作正面回答。

“大王,但凡炼化之物,皆为有本之源。金银乃本源,故而不可炼制。而水晶、琉璃、磁石皆为本源之物所化,故而可炼制变造之。”

“魏卿真乃博学guǎng wén之士,纵观我咸国上下,又有何人能及魏卿所学之皮毛。”

“大王过奖了。”

“魏卿无需自谦,寡人看,魏卿当得此夸。对了,魏卿与轩亭郡主的婚事如何了,兰渊公主隔三差五便要寡人催你完婚,总是这么拖着,寡人的外甥女可拖不起呀。”

“臣打算待秋后国库略有宽裕,再娶轩亭郡主。”

“那就这么定下来吧,改日你也将聘礼送去轩亭侯府,免得寡人王妹整日纠缠寡人。”

“臣遵旨。”

“先别忙着领旨,珍珠之事魏卿可有放在心上?”

“臣去年二月便已经种在绝密之地,待到明年夏秋可取珍珠。不过臣去年得密探消息,太子妃殿下四处打听咸国珍珠来历,多半想要图谋种植之法。

此外,珍珠价格自去年开始,便是一路下滑,如今已经跌去两成价格,待到珍珠再次大批上市,价格极可能再次下挫。因而臣正在考虑,将水晶制品作为我国外销货物,以增加收入,冲抵珍珠价格下跌带来的损失。”

“寡人若未猜错,此乃魏将军以商代政之精髓所在。”

“大王圣明,能他人之不能而我能之,谓曰垄断也,可得暴利。咸国要想图霸,必先举农事与百工匠术为首,兴学办教拓展商渠,为图霸扎实根基,此乃正道。而传统之百家霸术,图存谋国之道,无法从根本上解除当下物力之疲弱,人力之穷极。唯有臣此法可行”

“可惜呀,寡人没有早用魏卿替寡人分忧啊……”

咸王一息长叹,充满了萧索和无限的遗憾。

第420章 娘舅

离开王宫,百里燕{既魏贤}应邀前往梁国公使府,心里颇有做贼心虚的情节。

安泰侯此时正与景尚公之子李埭在内宅谈话,闻讯百里燕赴约而来,安泰侯大喜过望。

“内兄,咸国当今真正厉害角色魏贤到了,可有兴趣一交?”

“当日在咸王宫便是远远看过两眼,却是不曾看清,传闻此子无所不能,十六岁出道便是重挫韩合,短短三两年内声名鹊起名震中原,传闻攻打长孙国叛军都是闻其名而色变,倒真想会会此子,倒底如何了得。”

“那好,我这就请他去中庭。”

少时,管事引百里燕到中庭正堂,安泰侯端坐正席,右侧席下坐一白面玉冠浓眉大眼,鼻挺纯薄丝锦直裾中年男子。百里燕一眼识出此人正是景尚公之子,李懿之父,姐姐百里燕娟之夫,百里燕的大姐夫李埭。

“魏某这里有礼了。”

“魏大夫免礼,这位应该不用本侯介绍了吧。”

“闻名遐迩的景尚主,魏某有礼了。”

百里燕又深施一礼,李埭道:

“魏大夫不必拘礼,请坐。”

“谢景尚主。”

称呼李埭这个年纪有身份地位的权贵颇为麻烦,如果是年轻些,能称之为少主或是公子、少将军,即位后称之为公,就怕是子嗣已经很大,而还没有继位的,称呼起来很是麻烦,“景尚主”大体上是个中性称谓。

径自落座左席,李埭敏锐的目光仔细打量着百里燕,这时安泰侯试探问道:

“魏大夫功业卓着才智惊人,业已传遍列国名震中原,本侯与景尚主甚为钦佩呐。”

“侯爷过誉了,魏某今日此来是与侯爷商谈国本之事,侯爷大可不必不比如此恭维在下,你我还是开门见山吧。”

“呵呵……”安泰侯颇有些尴尬,目光与李埭一番交换,随后又道:“想必咸王已与魏大夫详细交代,不知咸国有何所求?”

“求人不如求己,彭源郡我咸国恐怕是无福消受,周边列强环伺犹如豺狼,咸国岂能夺之。不过若是天子能抬抬手,将桑南、桑北两郡归入我咸国,我国可以考虑出兵。”

姬通闻讯,震惊之色跃然脸上:

“魏大夫,本侯没有听错吧。”

“没有,我咸国索要桑南、丘南两郡之地。”

“两地为长孙国所有,何以取之?”姬通厉声道。

“那彭源郡归孙国所有,我咸国何以取之。”

“只要列国出兵,孙国之地人皆有之,但长孙国不再此列。”

“那我咸国可坐等长孙国也被叛军打下半壁江上之后,再出兵了也不迟,倒时只怕不是两郡之地,三郡、四郡乃至五郡县皆有可能。”

“魏大夫!”姬通脸色一沉,颇为不悦:“咸国如今是有起色,但仅以咸国当下之国力,远未到争霸之时,魏大夫难道不怕列国群起而攻之?”

“咸国若取彭源郡,列国难道能袖手旁观?安泰侯此言儿戏了吧。”

“只要咸国从背后出兵,孙国可奉国书予咸王,天下谁人能欺之。”

“呵呵,且不说我咸国丘南郡尚且被叛军占着,志国公良大军就驻扎与彭源郡边境以南,是志国大军快,还是咸国大军快,安泰侯难道看不出来?

志国出兵将彭源郡先占了,我军却要面对叛军数十万主力反扑,到时我咸国情何以堪。一纸文书岂能让志国将吞下之土地吐出来,拱手奉送我国。如此伎俩蒙得了我王,岂能蒙我。”

“魏大夫,咸国若不出兵,我梁国大军便即刻撤离永兴河。”

“那好,反正梁国自开战以来未在我咸国折损一兵一卒,撤兵也罢,还能腾挪我军辎重民夫用于屯田。”

姬通寸步不让,百里燕针锋相对,谈判一时陷入僵局。李埭见状忙打起圆场:

“魏大夫少年英雄,不想纵论国事也是这般熟稔。安泰侯奉天子诏命,方才也是急切了些,魏大夫莫要介怀呀。”

“安泰侯与景尚主皆是梁国肱骨,天下名流,魏某岂敢介怀。然天下列国交争,尔虞我诈,大王重托于魏某,魏某不敢懈怠半分,还望景尚主见谅。”

“魏大夫所言极是,诸侯之间确为利益之交,然天子为列国诸侯之共主上邦,下邦不尊上邦为善,岂非不敬。”

李埭说的冠冕堂皇振振有词,百里燕却不屑道:

“景尚主此言差矣,我咸国之上邦乃晋国,晋国之上邦才是天子之国。倘若我咸国是天子下邦,当年缘何上邦不伸援手而弃之,如此又何来天子上邦于我咸国交利。”

李埭着实没想到百里燕咄咄逼人这般犀利,丝毫不给情面,驳的他很是尴尬。

李埭心知肚明梁国仅仅是政治名义上诸侯国的上邦,既没有强大的军力执行仲裁,也没有任何约束力,中原是礼崩乐坏相互倾轧下的混乱政治秩序,百里燕一番措辞字字占理无可辩驳,气氛一时间陷入沉寂。

沉寂片刻,李埭话锋一变转而言他:

“听闻魏大夫也是歧人,不知是歧国祖籍何处,可还有亲故。”

李埭突然提及此事,百里燕不知其是何用意,心里顿时有些发虚:

“魏某是祖籍函屯月田,年幼时随家迁往晋国营商,江东之战时,岐人被晋国贬为贱籍,我与父亲被抓去充入苦役,母亲与妹妹下落不明,父亲不久死于瘟病,老家现已无人。”

“哦……”李埭轻应一声,自知失妥,便未在接话。转而愈发觉得百里燕与儿子李懿,夫人百里娟颇有神似之处:“今观魏大夫与内子、我儿颇有些相像之处,魏大夫先祖莫非也有岐王一脉。”

听到这里,百里燕心理咯噔一下,不等他开口,姬通眼前一亮目中生奇,啧啧说道:

“像,真是像,本侯此前怎就未发现魏将军与侄儿神貌相合,与内兄夫人更像啊!”

都说外甥像娘舅,不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不像才叫见鬼。

不过百里燕这时心口却是狂跳,忙是说道:

“安泰侯与景尚主高抬魏某了,魏家并非岐王支脉,同是岐人,总有那么几分相像,实不足道哉。”

“魏大夫话虽如此,不过,确实也太像了……”姬通撵着短须若有所思,下刻目光转向李埭说道:“内兄,夫人与侄儿尚在王宫未归,不如改日请魏将军过府,也让夫人鉴看一番如何?”

“嗯,我正有此意。魏大夫与我儿年纪相仿,不如与我儿拜为兄弟何如?”

李埭提议道,百里燕顿吓一跳,哪有自己舅舅和外甥拜把子的道理:

“魏某不才,岂敢与李公子结义,此事万万不可,恕魏某不能从命。下午魏某尚有政务在身,恕不能久留,这便告辞了。”

言毕,百里燕立身而起,向二人躬身施了一礼,准备离去。李埭这时说道:

“魏将军,有一事内子伤心多年,不知魏将军能否告知内情?”

“不知景尚主所指何事?”

“传闻当年歧国二世子百里燕为咸军所杀,可是有此事?”

百里燕心头大怔,匆忙掩饰去失态说道:

“公子燕死于魏旦韩合九里坡之战后,此战结束至尹秧城围城期间,晋军势如破竹,公子燕置身于晋军伤营之中,岂能被咸军所杀。”

百里燕失踪后不久,晋国以百里燕为咸军所杀为名,前往歧国送葬,由此为借口强行驻军于歧国至今,歧国和咸国也因此开始交恶。百里娟此来咸国,多半也是前来询问此事。

少时,百里燕离府,姬通顿起猜疑:

“内兄,公子燕倘若是活到现在,也该是如魏贤这般年纪了吧?”

“妹夫不会是想说,魏贤是公子燕吧?”

“似乎……似乎不太可能。”姬通不置可否,接着继续又说:“传闻公子燕拜于塞骞门下,但性格懦弱,其若有魏贤一半才能,也不至于遭晋国毒手。不过,魏贤与夫人、侄儿未免也太像了,难道是巧合?”

“是呀,魏贤若是公子燕,呆在咸国国又意欲何为呢,西寰岂能认不出他!”

魏贤就是百里燕的想法很快被李埭所排除。

其一,在此之前他没见过百里燕本人。其二,如果魏贤是百里燕,还在咸国掀起如此巨大变革,西寰嫁到咸国之初,就该察觉异常,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第三,也是最为人诟病的,百里燕在晋国舆论的鼓噪下,百里燕的名声始终不怎么好,与魏贤形成鲜明反差。

综合多方因素,李埭断然不相信百里燕会是魏贤。

之后数日陔陵一片平静,百里燕亲自去了趟西郡,就筹建新城为永兴河之屏的计划详细磋商,巧合的是赵逊也正打算为日后收复咸西、丘南两郡谋划进兵之策。二人一拍即合,在邵平与永兴河之间筹建新城,无疑是南下丘南郡最佳的跳板。

于是五月间,咸军开始筹划新城计划,与安泰侯的谈判时断时续,梁国迟迟不肯做出让步,出兵袭扰邵平的计划便不能进行。

时至五月中旬,坏消息一波接一波,最坏的消息莫过于来自南境的战报。为减轻后勤补给压力,御客、宋国接连放弃两座城池,迁走所有人口,继续向北退却。

第421章 无情御速令

由于中原内乱,各诸侯国无法抽调更多人力向千岳山输送给养,三十五万御客二十万宋军补给严重困难,不得不放弃既有地盘,缩短补给线距离,拉长金雪狄后勤供应,同时尽快催促卫国等西海诸国出兵。

而卫国迟迟拖延,仅派出十万连铠甲都没有,未经战训的流民杂兵开赴前线送死,而理由也很冠冕堂皇,攘外必先安内,必先平灭黑巾叛军,稳定中原才能抽兵南下。

而事实上黑巾军自今年年初以来,在各地的扩张趋于停滞,仅在长孙国还有持续战事,其用心之险恶可谓毒辣。其意在利用缓和的中原战局,做出以大局为重的道德姿态,诱使各国调兵南下与金雪狄厮杀。

但偏偏御客又是个“不知好歹”的武装势力,政治素养极差,往往有时与流氓恶棍无异。

这天夜里,魏府熄灯不久,百里燕{既魏贤}刚得鱼水之欢尚未尽兴,婢女匆忙敲响了屋门:

“大人,内府来人了。”

“知道了。”

点亮烛火,百里燕拾起床头的汗巾擦去额头汗水,心中颇为扫兴。春柔起身下床取来衣衫给他更衣:

“大王定是有急事,大人不可怠慢了。”

“为夫知道,可惜了今晚没让你尝尽滋味,都便宜了春芳。”

“只要大人心里有我,春柔就心满意足了。”

春芳就像霜打的茄子,尽兴之后睡的如同睡莲一般梦不知醒。

匆匆穿戴整齐来到中庭,蒋杰已经等在院外:

“大人,大王紧召,要大人即刻进宫。”

“来的是何人?”

“蒋浩。”

“是他!那定是出了大事,他人在何处?”

“已经回宫了。”

蒋浩是咸王得利密探,公孙岳叛乱之后,出任密探总管,此后很少再露面。最近一次见到蒋浩,已经是在两个月前,视察永兴城军械司之时,这次突然前来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骑马直奔镇泰门,禁军未有拦阻直接放行。在广渊殿见到一筹莫展阴云密布的咸王,心神不宁的原地踱着步子:

“臣见过大王,不知大王深夜急召有何紧急军情。”

“是,魏卿啊……”

咸王神情恍惚,如同天塌,百里燕立时想到,总不能是西郡出了大事:

“大王,莫非是西郡出事了!”

咸王沉默片刻,目中满是萧索:

“魏卿,自己看吧……”

咸王递来一根发黄的竹签,竹签的正面刻着御客二字,背后刻着“魏贤”两字。百里燕顿觉莫名其妙:

“大王,这是何意?”

“此乃御速令,魏卿难道不知道?”

百里燕迷茫摇了摇头,他从未听塞骞说起过御客还有“御速令”这种东西。

“不知,究竟是何意?”

“御帅黄昏时来函,传闻金雪狄探得中原大乱,这次是要兴大兵北伐,中原各国战事胶着糜烂,难以抽兵南下,故而发御速令,抽各国名将南下。我咸国不信被御客抽中魏将军,寡人急召魏卿进宫,便是与魏卿商议此事。”

“嘶……还有这等事情,真是闻所未闻,如此岂不是釜底抽薪!”

“御速令”算是当下一大奇特现象,是御客强征诸侯国将领南下的强征令,可以不去,不去的后果会很严重。而最近一次发出御速令,已经是一百二十年前中原大乱,诸侯国无暇南顾,导致千岳山防线攻破,一度攻入徐国、宋国境内。

中原军团与金雪狄在质量上、装备上,都有极大差距,中原联军往往只能以多取胜,当兵力无法弥补技术和资源差距,御客会发出御速令,从各国强征精英将领南下,以智取胜。

各诸侯国都不是傻子,南线作战最终会沦为各国竞相出卖的绞肉机,没人会动用装备精良的主力军团,送进有去无回的绞肉机里血拼,战后却落得个精锐尽丧,被其他诸国围殴的下场。

于是反而更加剧了联军的内部矛盾和兵力劣势,最后只能一味以多取胜,御客总部也默认这一潜规则。究其根源,是梁天子已经丧失对诸侯国的压制,很难制约诸侯国不这么做。

发出御速令,通常意味着凭借数量优势也已经很难取胜的极端劣势情况下,才会发出御速令,抽调各国名将精英助战。

但问题是,此前没有黑巾军,中原内乱倒也没什么问题,各诸侯国多少还要遵守最基本的政治底线。

眼下黑巾军肆虐,版图几乎比孙国还大,现在一夜间将各国精英将领抽调走,无异于釜底抽薪助纣为虐。

咸国不幸抽中了百里燕,指名要其南下千岳山,咸国当此承上启下之际,这不是拆了咸国的脊梁骨吗。

“既然情势紧急,那为何不见红云烽火?”百里燕道。

“红云烽火台只报确凿军情,而信中只说金雪狄北犯之势甚大,因此消息并不确凿,御客是做最坏打算。”

“黑巾军作乱御客袖手旁观,如今各国内外交困,却知道向各国伸手要这个要那个,着实可恶。”

百里燕此时对御客愈发厌恶,虽然曾拜于塞骞门下,但这么个折腾法,谁吃得消,哪里能不让人痛恨。

这时咸王说道:

“寡人委实也不愿让魏将军冒此风险,毕竟那是九死一生呀。我咸国重担皆系于魏卿,寡人又岂能让魏卿赴汤蹈火。”

听到这里,百里燕忽然明白,御客非超常事态不发御速令,肯定是御速令有什么弊端。现在来看,一定是御客和各诸侯国君主之间达成了某种政治交易,要不然各国联合抵制御速令,御客也没办法。

既然各诸侯国能同意,这意味着御客一定有办法打破各诸侯国的联合抵制,但是有弊端,而且是政治弊端,不能多次重复草率的使用这一政治措施

千岳山多数地区海拔较高,每次开战,仅死在运输途中的的民夫以百万计,都是高原反应缺氧和酷寒所致,能够供人居住筑城的地区,都是海拔相对较低的草原,因此千岳山作战争夺的焦点,都是事宜人口长期定居的相对中海拔区域。

自古以来,中原军团由北向南攻击容易,但后后勤困难,而金雪狄由南向北攻击困难,但后勤便利。中原军团南下作战,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大王,我咸国就抽中臣一人?”百里燕不禁问道,心里极为抵触。

“自古名将能有几人,无不是智勇双全堪当大任者。若只是出谋划策的智囊,御客麾下人才济济,不缺一两个吃饭的谋士。寡人也只是听先王说起,千岳山防线东西纵横三五千里防不甚防,非用大智大勇之人,如此可见魏卿在御客眼中是颇有份量的。”

“难道就无半点余地也没有了?”

“十日之内必须出发,三月之内必须抵达掣驰城。”

“若是误期呢?”

咸王面无表情沉默未语,百里燕这时几乎可以肯定,御速令既然能被各国所执行,定是有利弊两手。弊端所带来的惩罚力度,可能是国主都无法承受的制裁。

少时片刻,咸王坐回榻上,对百里燕所提内容避而不谈,只是说:

“魏卿若有所求,只要寡人所有,魏卿尽可取之。”

“臣不敢,臣只问此番南下能率多少人马?”

“既是御速令,则无需自带人马。但魏卿于我咸国,于寡人甚重,寡人岂能让魏卿只身前往,但眼下梁国要撤军,寡人实在抽调更多人马南下,故而寡人只能予魏卿三万精兵。”

“只有三万人!”百里燕吃惊:“金雪狄已知兵力达八十万之众,中原联军至少需一百二十万人方能在三五千里的正面战线上勉强抵挡金雪狄北进,辎重转运极为艰难,如若敌军持续增兵,联军将难以招架!”

金雪狄历来以攻为守,在正面宽度长达三五千里的高原草原上发动攻击,而一百万守军分布在三五千里的防线上根本是漏洞百出,因此宽大战线对进攻方极为有利,而漫长的防线将稀释守方大量兵力,对防守一方极为不利。

中原军团受制于后勤、气候、生产力、运输效率制约,既无法在高原大规模高效耕种土地,也无法摆脱后勤的束缚,大举向南推进,只能以兴建城池,建立补给站点的方式,大量畜牧养马,适当种植产量较低极为耐寒的燕麦步步扎根。

金雪狄得益于婆嵩江之便利,可将物资补给沿江而下只抵战区以南,而后用独有的动物资源“独角马”,运输两千多里地北上,由此只要金雪狄占领联军补给站,最后都会成为金雪狄向联军攻击的前沿跳板。

相反联军要想将粮草物资运往千岳山高原,没有一条通往高原的大江大河可以用以舟船运输,只能靠人夫,用畜力,将数以千万石计的粮草物资运往前线,延绵长达数千上万里的运输线,高峰时需要供养一百五十万联军,耗费民力千万,畜力百万之巨,六成以上的粮草都被消耗在运输途中。

每一次南下作战,都足以令中原诸侯国十年二十年缓不过气,乃至灭国者不胜枚举。故而千岳山防线,自古以来都是悬在中原头顶的利剑,随时都有落下而亡国的可能。

第422章 利与弊

“大王,御客在中原内忧外患之际抽取各国名将,实属不智之举。日后必成大害,必将进一步加剧中原动荡。臣此去可能两年,也可能五六年,大王遇事当多与赵帅、高勋、陈尚、荀牧等人多商议,三思而后行,切莫要草率而为,还请大王明鉴。”

“魏卿为寡人鞠躬尽瘁甘效死命,寡人穷极毕生之所有也难以为报,魏卿就放心去吧,若有不测,寡人定会厚待魏卿家小,使之世代蒙恩永享荣华……”几乎哽咽着说完最后一句,姜亥呆坐在床榻上黯然失色,心中的沮丧与懊恼,此刻跃然脸上。

百里燕{既魏贤}重重行了一礼说:

“臣谢大王隆恩!”

“时辰也不早了,魏将军先回吧,这几日就不必上朝了,寡人于你便宜行事之权,尽速调集人马。”

“谢……大王。”

躬身一礼,百里燕缓缓退出内殿,心中的愤怒与不甘掀起滔天巨浪。他开始痛恨这个世道,痛恨这个世界,难以理解这个秩序下的种种所作所为。

离开大内,纵马奔驰在在寂静的大街上,肆意疯狂的宣泄着内心的压抑与不满,沿途惊扰了夜间巡夜的哨兵闻风而动紧追在后。

“快,别让那人跑了,追!”

一百夫长大声疾呼,吹响铜哨召集人马,蒋杰骑马追在身后,闻信警哨大作,他也掏出铜哨,吹响解除命令。

“前方骑马者乃大司马使,停止鸣哨!”

蒋杰喝道,百夫长闻讯前来盘问:

“阁下是!”

“魏府!”

蒋杰递上腰牌,百夫长验看无误又将之退回!

“还请阁下报知城府司马,以免发生误会!”

“知道了,你等继续巡夜。”

“诺!”

铜哨是永兴城去年陆续生产的警备用品,广泛装备于各军,以便于号令兵士统一命令。

百里燕此时一路纵马狂奔,最终在南门刹住了战马,对着一颗银杏树挥刀猛砍: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呐喊着,长久以来的压抑和愤怒,在呐喊中肆意的宣泄,蒋杰率人骑马而来,心头的震惊跃然脸上:

“大人……”

“走开!不要管我!”

“大人,究竟发生了何事,令大人这般震怒。”

百里燕继续肆意挥砍着大树,丝毫不去理会蒋杰等人。直到精疲力竭,再也挥不动钢刀,大汗淋漓的的坐在马背上喘着粗气,目中尽是怒火:

“蒋杰!”

“属下在。”

“明日一早,分头派人通知司空南、卢皋、陆肇、许扞、苏洪、白合、吴登、江湛、鲁诚、方千、关龙翔、赵矩父子、刘灶父子、杨盾,在永兴城商议军机,命令务必三日之内送达各地,率部在外者,接到命令之日起三日之内,本人必须赶到,本部人马七天之内必须抵达,不得有误。”

“诺!”蒋杰得令,又是小心问道:“大人,没事吧!”

“回府。”

“遵命!”

新政稍有起色,辛苦维持的政局眼看刚刚打开局面,御速令犹如晴天霹雳无妄之灾,落向百里燕头顶一刹那,多年的心血就此化为泡影付之东流。

心中的震怒与不甘,如同喷发的火山倾泻而下,无情践踏着伤口,冷酷而又无情的撕裂着每一寸伤口,每一寸血肉,仿佛要将他投入毁灭的烈火中煎熬。

回到魏府,已经是后半夜,百里燕在中庭后堂自斟自酌一直喝到天亮,内堂酒气冲天。

天亮时姜蓉挺着肚子寻到中庭,闻到酒味便是找到内堂,只见百里燕喝的酩酊大醉躺在榻上,顿时心火上头叫来仆役问话:

“大人昨夜何时回的府,为何如此大醉!”

“回大夫人,大人昨晚后半夜回府,不知何事而极为震怒,一喝就是一晚上。”仆役小心回道。

“蒋杰呢,蒋杰何在!”

“回大夫人,将侍卫天亮带人出城了。”

“去,把大人扶到我的房中。”

“诺。”

走进榻前,姜蓉径自坐下,将百里燕揽入胸口:

“魏贤,魏贤!”

催了两声,百里燕烂醉如泥不醒人事,姜蓉催促着仆役将其抬回房中歇息。

当日咸王三年来首度破例,在没有重特大事件下没有早朝,但在百灵园召见了兰渊公主。得知百里燕南征,兰渊公主拍桌瞪眼勃然大怒:

“王兄,当初你怎么答应我的,永不许他阵前厮杀,如今何故自食其言。千岳山是何地,那是有去无回的死地呀,你倒底是按的什么心,难不成是怕魏贤功高震主,夺了你的王位!”

“够了!”

咸王厉声喝道,兰渊公主手指姜亥大吃一惊:

“你,哼!”

“你以为寡人愿意令魏贤率军南征,御客御速令在此,天下无人敢不从!魏贤若是不去,寡人的咸国便有灭国之危,寡人不得不这么做,懂吗!”

“就不能改换他人南征吗!”兰渊公主哭泣道,眼泪滑落眼眶。

“那我咸国还有何人可堪此重任,若有,只要王妹找出哪怕一个,寡人封他护国大将军,封公爵位,拜上卿,寡人把公主都嫁给他,有吗!何人!”

“那你也不能害了他呀!让我的馫儿怎么办……”

“那谁人体谅寡人的不易!御客寡人惹不起,天下谁都惹不起,就是名存实亡的梁天子,寡人也惹不起,王妹让寡人为之奈何。”

“里外都是你的理,馫儿的婚事都已经张扬了出去,魏贤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是好。”

“魏贤为了寡人的江山,命都豁了出去,寡人难道吝惜一个外甥女的名节!”

“你……”兰渊气结,颤抖着几乎昏倒。

咸王这时又道:

“魏卿若有不测,馫儿能守节最好,寡人加封她为护国夫人,若不能,寡人准她改嫁便是了。”

“馫儿正当年华便要守寡,你这个做舅舅的如何忍心!”

“寡人心意已决,无需再言。九日后诏告天下,晋封魏贤为南征大将军,十日后出发。一宿未睡,寡人累了,王妹也早日料理家事吧,莫要留下遗憾。”

言毕,咸王立身而起,坐着车辇消失在御道上。

中午之际,百里燕酒醒,头依然昏昏沉沉,伸手摸去只觉得是一个女人,睁眼一看,竟是姜蓉拉着帐幔,chi luo裸的搂他在怀。

“是你。”

姜蓉出神说道:

“不好吗。”

“挺好的。”

“骗人,平日里从不见你甜言蜜语哄我,今天怎么知道骗起人了。”

百里燕坐起身子,反手揽姜蓉入怀中,抚摸着硕大的肚腩温声说道:

“如果能一直搂着你们几个过过小日子,该多好。”

“哼,咸国上下就属你最忙,我的身子才难得碰一下,你还有点良心吗。”

“待我南征回来,就带你们过几天闲云野鹤的日子,我钓鱼,你们做饭,还要生一大堆孩子孙子,然后……”

“等等,你方才说什么,什么南征!”姜蓉正色道,不顾偌大的肚子坐了起来。

百里燕掀开被褥盘坐着,脸上没有丝毫起伏:

“千岳山情势危及,御客难以招架,征召各国名将南下参战,为夫不幸被御客点将,三月之内必须赶到。故而……”

“呜呜……你是故意的……”

姜蓉突然嚎啕大哭,眼泪顿时滚落眼眶,像个孩子一样。

“是为夫对不住你们母女,我也是不想去,但情势难为,由不得我做主。”

“那可是死地呀……”

“我知道,所以要是我有三长两短,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我不要……我不要……”

“别胡思乱想,哪有那么容易就死的道理……”

百里燕心里很清楚,此去三万人,能活着带回来一万人,就算是老天爷积阴德了。

从历代典籍记录到的战况,南下作战的诸侯国,战死难者十之七八,死于高原反应、肺水肿、风寒者占到半数,饿死、冻死、战死者,占到半数。

盛元498年千岳山之战,联军兵力最高峰时达一百五十万之众,诸侯国及御客参战人次三百二十五万人次,战事持续七年,中原诸侯征召民夫总计一千七百余万人次,战卒幸存率不到四成,民夫幸存率七成,死伤者多达数百万。

战事短则往往持续两年,长则五六年,已成为严重制约中原实现统一的军事、政治障碍。

“别哭了,我要即刻赶往永兴城,还能不会回来,就难说了。”

“别走!”

突然背后抱住,姜蓉依偎在那宽大而厚实的肩膀上,默默留着眼泪。百里燕努力的挣开,整了整衣冠,开门而去。

御客只给十天时间上路,多半是在陔陵城中安插了耳目眼线,以监视和搜集各国情报,百里燕愈发开始痛恨御客这个社团。

赶到永兴城时天色已黑,关龙翔长子关龙凡忽得风寒高烧不退,杜家连开了两副药才见好转,急的关龙翔四天没有合眼。

“大人深夜到此,在下有失远迎,还望大人见谅。”

“关龙先生不比拘礼,少公子病情如何。”

“高烧已退,已无大碍。不知大人匆忙召集部将是否要用兵西进?”

百里燕左右扫了一眼,与关龙翔来到无人处说道:

“大王下令,十日内南征。”

“什么,南征!”关龙翔大吃一惊。

“先生可知御速令?”

“御速令?在下孤陋寡闻,还请大人赐教。”

百里燕一番详细道出,关龙翔匪夷所思:

“天下间竟还有此等铁令。”

“正是,魏某也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去。但有一事魏某左右不解,不知关龙先生能否洞悉端倪?”

“大人请说。”

“魏某听大王所言,此御速令恐内有隐情,若是不尊,日后必有大弊,若是奉令,日后亦有大利。但大王却未曾说起这利害二事,不知关龙先生可知其中玄机。”

“这个……大人可知道一百七十八年前长孙国与孙国南天岭一战,孙国大败之事?”

“确有从典籍中看到过一二,那是长孙国为数不多的大胜仗,就此从孙国割走五郡之地,一跃跻身中原强国,此事与御客有何干系?”

“传闻一百四十二年前,御客也曾下御速令,孙国忙于争霸,未尊号令,千岳山战事结束后,孙国欲图吞灭长孙,南天岭之战,据信是御客夜袭了孙国大营,孙军伤亡六万人,孙国先锋十万人几乎全军覆没,致使孙国大败。”

“还有此等事情!”百里燕大吃一惊。

“此后孙国一蹶不振,在此期间孙国为百家所抵制,民生凋敝商渠阻塞,加之洪涝频发,最终导致国力日衰数十年,终被志国击败。相反当年钟氏,也就是如今的卫国主先祖,因千岳山一战名震天下,这才有了日后的卫国吞灭薛、辽、车三国。”

“不曾想,御速令背后竟还有此等黑幕交易。”

“大人有所不知,这些都是坊间传闻,从不见于任何典籍史料,但与御速令定是有莫大关联。”

“那如此说来,我王若是不从此令,仅眼下咸国剩下的四个半郡,日后也是他国的囊中之物!”

“应是如此,御客遍布天下,无人敢于招惹,连国主都不放过,更何况是个将军。倘若咸国是大国,尊令尚且有利可图,而今咸国国小力微,即便得御客默许,又能为之奈何,除非有诸侯敢于不尊号令,开罪御客,我咸国尚可图之,只是不知将军准备作何打算?”

“眼下也只能以进为退,走一步看一步。大王许我三万兵马南征,暂且还不知御速令与联军到底有何不同,只能先去了再作打算。”

御速令是征召名将的强征令,按惯例并不需要随行携带兵马,这意味着并非是去正面冲杀,如果是这样,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御客内部存在有一套类似于总参谋部的机构,需要各诸侯国极具实战经验的名将,制定战略计划。

不同于谋士的作用,谋士的职能更倾向于提供建议、分析情报逻辑的文职工作,而且绝大多数是文人,类似于参谋顾问。各诸侯国名将则负责将谋士提供的建议策略,分析的情报整合起来,制定一套行之有效的战略战役方案,并去执行,为几十万,乃至上百万军团的集体行动做出规划。

第423章 自谋生路

近现代总参机构的的出现,是得益于军队规模、装备后勤、技术发展的不断扩张,庞大而反复的筹划工作严重依赖将领个人能力,制约了军队高层决策效率的情况下,参谋机构便是根据实战应运而生的军事机构。

而要在当下青铜农耕,遍地文盲的历史背景下,建立起一套高效的军事参谋决策机制,仅靠一两个诸侯国根本无法完成,因为人才是有限的。必须是抽调各诸侯国精锐将领,充任决策制定者和实施者,这就是御客以智取胜的终极奥秘。

参谋部强行将各国精英将领召集于一个旗帜下,意味着各诸侯国对彼此的用兵之道,国力的强弱将了如指掌。

倘若有诸侯国不参与,参与御速令的诸侯国就不得不面临一个棘手问题,没有服从御速令的诸侯国的实力他们一无所知,而服从了御速令的诸侯国对彼此间了如指掌。

那么服从御速令的诸侯国之间,就可能在私下间达成政治交易,参战的大国与大国之间便不容易发生大gui mo chong tu。

相反没有服从御速令的诸侯国,就可能成为被其他服从御速令的诸侯国群起攻之的对象,因为完全不知道你的深浅,就有必要开一仗,同时御客也参与到了其中,而你又没有在大敌当前之下出兵作战,打你你就是活该的。

这就导致各国忌惮御客,又需要利用御客提供的政治道义机会吞灭他国。

于是御速令巨大的弊端和利益好处凸显无疑,但由于打破了地缘政治平衡,致使局势陷入动荡,诸侯争霸频繁,政局反复震荡,百姓苦不堪言,因此御速令无法毫无顾忌的使用,非得是情势危及到万分险恶的地步。

翌日,方千、卢皋最先赶回永兴城,其余或是在外厉兵秣马,或是就在城内,百里燕单独找方千谈了半天。

方千自邵平战后在永兴城以东安营扎寨建起了村寨,收拢陆续俘虏投诚迁徙而来的徐国人开荒种地,运输给养物资。而千岳山是徐国南方边境的门户,南方的情况方千要比咸军更为熟悉。

据方千交代,千岳山冬季异常寒冷,滴水成冰,雪深半丈甚至七八尺冻死人都是常有的事,因此南下的第一件事,就是准备棉服和棉靴,最好是皮货。

而事实上咸国地处yà rè带靠近热带,即便是地处中温带的丘南郡,冬季日间温度也要在十度以上,都郡白日也维持在十一二度度左右在,只有晚上在零线以上,因此咸国人冬季都穿两件厚衣,或是袍子披风,而没有棉衣,棉靴更谈不上。

四年前黑巾军以强对流制造暴雪冻死咸军,正是料定咸军没有御寒衣物,而有恃无恐。

短时内要弄到三五万件棉衣倒非什么难事,沿途经过志国,可以就地采购,光有棉衣、棉靴仅仅是解决了有无问题,仍不能根本上解决御寒冬季的预防保暖。

千岳山是典型的中纬度高海拔高原,而青藏高原一是中纬度高海拔,千岳山的纬度要比青藏高原更高十五个纬度,因此更冷。冬天可以冻断青铜剑、精铁剑,气温至少也要在零下二三十度,因此还需要千岳山羊皮袄和兽皮。

宋、徐、卫三国在千岳山都有大量牧羊,当地还有野兽出没,所获羊皮都用于制作羊皮袄羊皮裤,供应大军所需。但价格不便宜,尤其是卖给外军,往往是坐地起价。

而且战争持续到中后期,大量牧群消耗,羊皮根本供应不上,再想买也很困难,只能从内地置办,但价格会因为运输成本而急剧增加。

此外冬季穿着过于厚重,严重影响行军作战,因此联军都是春夏发动攻势,而金雪狄都在秋冬发动攻势,因为他们不怕冷,而且养殖有绒羚,绒羚的皮毛只有羊皮一半厚度,柔韧性极佳,却是比羊皮更为保温,外层穿戴甲胄,内层穿两层绒羚皮衣和一件薄棉袄,异常灵活自如。

解决了保暖问题,冬季取暖同样是致命问题。没有炉火,吃饭睡觉都会成问题。

千岳山属高原草原地貌特征,树木稀少草原众多,因此木材是紧俏物资,大型军械用木料,都是后方加工好后,从内地运往千岳山。冬季取暖只能依靠春夏打的草料,以及从内地运往千岳山的煤炭和油料。

但从内地往千岳山运送燃料,势必导致劳命伤财价格腾贵,成本居高不下糜费国力。而卫、徐、宋以及御客在千岳山都有城池和地盘,可以提前囤积或是开矿。

而外来军团,要么从大后方运输,要么就地花钱买。既不想花钱,又不想从后方运,只能春夏两季尽可能的多打草捆留待冬季取暖使用,不过效果差强人意。

除此之外,还有历来不成文的潜规则,如所有缴获的金雪狄高头大马,尽归徐国、宋国所有,缴获的铁器,御客有优先的占有和分配处置权。缴获的牲畜、战兽归御客所有,等等诸如此类潜规则不胜枚举。

总而言之,距离千岳山越远的诸侯国,后勤保障肯定最吃亏。

百里燕闻之头大犯难,心中已然没有兴趣继续听方千絮叨,给了他三天时间,写一份总结报告。

此后马不停蹄的前往军械司、仓库、车场、工坊调取装备物资,召集砡工派大师、军械司、各坊工造官,布置永兴城运作和未来两年的规划,重中之重是永兴城的技术保密工作,这件事最终交给了杨盾、刘灶父子和砡工派qi mo父子、上官钊大师。

抵达永兴城的第三日,司空南、白合、苏洪、鲁诚、陆肇、吴登、许扞、江湛等人陆续从叶信、何猛麾下归建。许扞是姜蓉打小的护将,姜蓉嫁入魏府之后,许扞一同进入魏府,同时作为内应,随时配合广信公府监视陔陵和百里燕的一举一动。

为此,百里燕去年升他为右都督领健士,调离魏府,陆肇去年由左都统升任都尉,吴登升任左都统,重编羽箭营,共计九千人。经过近两年整训,如今的羽箭营人人健步如飞,能使强弓,近战肉搏所向披靡。

司空南去年升任左都督,豹韬骑兵营扩充至四千人,卢皋右都督之职不变,龙武骑兵营员额四千。苏洪升任右都尉,白合升任左都尉,骁骑、威武两营兵员各两千。

江湛因陔陵平叛有功,于盛元627年记功一级,未升,于去年由右都尉升任右都督,赴枭民军出任右都督,领枭民军四千,百里燕又抽枭民军精锐两千予江湛,使之员额达到六千。

鲁诚去年位列授功表,由战卒越级超擢仕长,领斥候骑一百五,细作三百,传令兵五十。

另独置后勤营两千五百人,总督辎重营、伤营、伙营、工造诸事,由蒋杰暂领,当年与蒋杰同批的少年子如今都已十七八岁,经过讲武堂一年多授课,武备营强化训练,如今下放后勤营历练,为日后出任初级武官中层武官,乃至统帅打下最坚实的基础。

距离出发前最后五天,赵逊从添城匆忙赶回永兴城。

“赵帅。”

“魏将军免礼。本帅得知南征消息甚为震惊,此来既是嘱咐与你,也是为你践行。”

“谢赵帅惦念。”

“你是本帅的门人,本不应由你出征,如今御客点你的将,也可见你之威名已在众人之上。你此番南下要做好充分准备,不论是御速令还是征召令,千岳山都是险恶之地,防内甚于防外,万不可轻信诸侯联军,定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赵帅提醒极是,在下已从多方得知千岳山历年内情,诸侯联军或是见死不救,或是落井下石者甚多,不过此番是逢御速令,因是在后方,比之阵前冲锋陷阵,风险应小得多。”

“即便如此,也万不可掉以轻心。”

“自在下明白!”

“此去千岳山道路艰险,你打算如何周转粮草军资”

“末将打算坐船直抵贡江源头麓翼山山脉。”

“贡江!”赵逊大吃一惊:“贡江距离千岳山甚远,为何是去贡江?”

“安全!在下不想带着弟兄们有去无回。”

贡江源头位于千岳山以东两千多里,是中原四大江中蒙寒江、望亲江、夹沛江三江源头,从已知典籍和地形图上看,麓翼山脉是贡江源头。

贡江是一条自西向东流淌,向东一千多里无人区流入宋国改道向北,再分流,流入志国、晋国内形成东西两条西望亲江与蒙寒江。

根据着名地里典籍《地形山川志》的记载,由中原前往千岳山有八条路,其中四条在徐国境内,两条在宋国境内,另有两条在卫国境内,共计八条路。

从咸国前往千岳山有三条,最不累,且最安全的是绕行志国夹沛江,入宋国逆流而上进贡江,直抵贡江源头麓翼山脉。

《地形山川志》记载到,贡江至麓翼山脉现有“气喘面黑暴毙者,行船走车人不累”等记载,更有“行舟贡江上,观景麓翼山,精气呼欲来,人爽心力沛。”描述走贡江还能闲情逸致。由此可知贡江沿岸前往麓翼山脉海拔不高,有充沛的水源和氧气,无需担心氧气稀薄导致的高原反应。

但凡事有利弊两端,贡江至麓翼山水陆保守估计要多走三千里,贡江源头下船后,陆路要走两千多里草原无人区,才能抵达后卫大本营掣驰,全程比其他路线要三千里至四千里地,即便能按时抵达千岳山,日后的运输补给会是巨大问题,但凡地处北海和西陲的诸侯国,后勤保障最为艰难。

第424章 机遇与挑战

“赵帅,此番南征乃我咸国三十多年来首次南下,情况难以预料,且内外交困国力窘迫,大王抽不出人夫及时供应南征大军之后勤供应,此次坐船南下应带足补给车马。

抵达贡江后,大军卸载补给,自带车辆粮草前往掣驰,抵达千岳山后就地采买粮草辎重,待摸清千岳山情况,再做后续决定,不知赵帅意下如何?”

“大军自运粮草能只能解一事之所需,就地采买辎重金银耗费巨大,但眼下不失为一时之举,若是能在千岳山屯田种麦那就好了。”

“这恐怕甚难,千岳山各有地盘,据了解,但凡地盘之内所产一切商品财货,皆归卫、徐、宋、御四家所有,外军屯田无异于拱手送人。除非打下南蛮的城池,方能有自己的地盘。”

地盘是千岳山各诸侯国都必须承认的霸王条款,所有适宜居住建城的中海拔地区无不是被卫、徐、宋、御四家所抢占,但凡土地上产出的无论谁种谁养的,都归所在国所有,除非从南蛮金雪狄手中打下地盘,所以这才是最坑人的地方。

“既如此,你此番南下多加小心,若有所需尽可向本帅提出。”

“有!”百里燕果断道。

“何事?”

“在下南征后,武备营与辎工营无人统领,考虑再三,鉴于陈飞时老将军年近六旬,在下建议由陈飞时老将军暂领武备营、辎工营,同时砡工派大师周桐打造新式战船,需老将掌舵,操练新军。”

“嗯,此事可行。晋军水师失利后,黑巾军得伍算所造大船,积极仿造,已对内河构成重大威胁,此事确当重视,以免生患。”

“此外,永兴城所办学堂、书院,乃咸国日后兴旺之根本,从梁国所聘教书先生及国学大师、学士数百人,最快于下月抵达陔陵,还请赵帅暂其安置于永兴城内广施教化,一应待遇由魏府出资一力承担。”

发展的可持续性源自技术动力,技术的发展根本是教育。当此中原大乱,各诸侯国无暇发展国力之际,咸国若能利用好当下的形势,并非没有弯道超车的可能。

结束谈话后的当天下午,赵逊赶回陔陵面见咸王,而与此同时,御客点将的消息在陔陵城内不胫而走,最先得知消息的是卤侯。

“真是太突然了,御客偏偏此时发出御速令点魏贤的将,中原局势恐怕将迅速滑向奔溃边缘,实乃大大的不妙。”宗伯泰不无担忧说道。

“宗伯先生,此事于我咸国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卤侯蹙眉问道。

“以魏贤之能,断然是要在临行之前,将诸事布置妥当,防备黑巾军再次东侵,短时内暂不至于有失,但一年半载之后恐怕就难说了。魏贤这么一走,咸军战力少说折损四成,因此断然不会屈从安泰侯出兵攻打贼兵之后的要求。

如此一来,黑巾军便会毫无顾忌强攻长孙,一两年后将孙国必危,倒时梁军再撤回本土,难保贼兵不会反戈东进复攻咸国。”

“但传闻卫国要出兵中原,局势会否有变?”

“不,中原局势已无再变之可能。除非千岳山能有斗转乾坤之巨变,否则黑巾之乱将成毒瘤。”

“那我咸国当如何?”

“其实……”宗伯泰欲言又止。

“先生但说无妨。”

“其实魏贤兴教化昌百工,乃务实之道。但凡战力之强弱,人丁粮草之众寡,将帅统御之强弱,兵戈锋利之多寡,甲胄坚硬之与否,无不出自与百工匠术教化兴邦。

咸国国力孱弱,要想在乱世中立于不败之地,唯有兴此法可图强,别无他路。”

“若依先生此言,咸国可因此法兴国,各诸侯岂不也能效法而谋强。”

宗伯泰摇了摇头,不屑说道:

“绝无此种可能。”

“这是为何?”

“因为天下再无第二个咸王能不拘一格降人才,也无第二个魏贤降星于世可供驱使,仅此两点,天下再无可效法。至多如晋国这般仿其表,而不得其髓,其余诸侯各国皆为昏昏之庸君尔,不足为虑。

此番魏贤倘若得反中原,怕是二十年内北海将有巨变。”

“巨变!”卤侯诧异:“他若不能得反呢?”

“若不能,咸国若能砥砺前行不废新法,可昌国运三十年……”

“那三十年后呢?”卤侯追问。

“这天下恐怕是要……”

宗伯泰话到一半突然打顿不再赘言。

此时太子府荷花池边,西寰陪伴着襁褓中的姜拓,享受着初为人母的喜悦。这时季锦昇从后而来:

“末将参见殿下。”

“季将军,有何要事禀报?”

“殿下,顾晨刚刚探得消息,传言数日前咸王收到御速令,御客钦点魏贤南下远征。”

西寰闻讯一惊:

“何来的消息?”

“是从梁国公使府透出的消息。”

“梁国公使府?!为何太子不知此事,难道咸王没有朝议?”

“殿下,此乃动摇军心之事,只在内朝密议,断然不能公诸于众。”

“咸王能让魏贤南征?他糊涂了不成。”

“殿下有所不知,御速令乃强征各诸侯国良将,由不得各诸侯国不从,否则后果极为严重。”

“笑话,本国的将领难不成还要听从御客的使唤,这是何道理。”

“殿下,御客既发御速令,定是战事极为吃紧,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眼下中原大乱,各诸侯国无法抽兵南下御敌,御客发出御速令乃必然之举,只是未曾想来的竟然如此之快。”

“如此说,魏贤此番是凶多吉少了?”

“但凡南征死难者十之七八,即便没有战死,一多半都是死于暴毙。”

“御客能向咸军强征,会否也征我晋国良将。”

“定会,但暂时还不知会征几人。咸国国小良将屈指可数,而各诸侯国如志国、卫国良将甚多,我晋国自韩合以下堪称良将者不下十人,若是尽抽,恐伤及我国肱骨。”

“那依季将军之见,我晋国良将何人?”

“老将韩合,城府司马王硕,镇西大将军王彦飞,大都督刘晃、秦克、孔简、林祁等人皆为我国良将。末将以为,韩合年迈,多半不会令韩合挂帅,能挂帅者王硕或是王彦飞。但王硕乃太子国丈,故而能挂帅者唯王彦飞。”

“不是说只征良将,不发兵吗,为何还要挂帅?”

“殿下,不是不发兵,而是早晚要发兵。眼下黑巾军转入守势,并非不能战,而是在等着千岳山战事不利,各诸侯国抽兵南下。故而我晋国出兵南下,也是早晚之事。”

“如此一来,咸军岂更不会西进。”

“正是,不过殿下仍有必要回国探望大王,以巩固太子地位,利用中原局势暂缓,南境吃紧的机会,尽快调离相国陈方石,防止发生不测事态。”

“会有如此严重?”西寰不以为然

“实不相瞒殿下,当今中原局势乃梁朝创立六百余年来最坏之时,南蛮金雪狄此时北上侵我中原,其心之险恶意在灭我诸侯。故而定然不会止于八十万大军,晋国作为宋国邻邦,宋国若有失,晋国将无力南顾,因此当做最坏打算。”

“季将军此言未免危言耸听了吧。”

“殿下,南蛮金雪狄乃虎狼之邦,战力远在我中原诸强之上,决不可掉以轻心。”

“那季将军有何良策?”

“御客半年多来接连弃守数地,末将以为,南境战事将在一年之内全线恶化,不会太久了。应尽早备战,以防不测。尤其当在晋国各地推行咸国新式耕作法,效法咸军集中屯田,以蓄军资。”

“所以季将军才要本宫回国是吗?”

“正是。”

“罢了,反正酷暑将至,本宫正好回国避暑。”

“那末将即刻准备殿下回国事宜。”

南征的消息在陔陵城内迅速发酵,当天夜里,三辆马车敲开了永兴城东门,缓缓驶入城东,停稳在治所衙门,姜蓉挺着肚子走下第一辆马车,一番通报过后,蒋杰匆忙出府,见姜蓉便是行了一礼:

“蒋杰见过大夫人。”

“免礼吧,大人呢?”

“还在工坊忙于公务。”

“去,把大人请回来。”

“诺!”

此时百里燕整与上官钊、qi mo父子勘验新式兵器钢槊。

槊是一中刃身扁平较为窄长的兵器,不同于长枪菱形枪头,长刃枪较宽的枪头,槊是专门以刺透人体为目的的终极兵器。

其较为扁平的刃体,提供了极高的穿刺破甲威力,无论是步兵用槊,还是马上用槊,钢制槊的破甲率远高于枪。

槊的制造难度较高,保证硬度的同时,必须有足够的韧性,使之不被折断,因此青铜槊刃身较短,普通材质铁槊容易折断,新制的钢槊刃体狭长扁平,经过反复折叠锻打,其强度要比咸军所使用的横刀更为优良。

“上官大师,此槊何时可以开始生产?”

“回大人,两月之后可以生产。”

“为何要这么久?”

“以当下产力,需优先交付各国订购兵器,两月后生产还是快的。”

“既如此,优先完成各国所订购之兵器,暂时就不用投入生产了。”

“诺。”

“此外,朱明大师在各地探寻矿脉可有什么消息,这都两年过去了,连一座煤矿都未探出,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呃……”

上官钊脸色尴尬,此时大师qi mo说道:

“魏大人,虽未发现煤矿,却是找到了两处铁矿,一处铅矿和锡矿,还有石英、矾土、硝等。”

“但光有金属,没有煤炭终究不是办法。不过这也怪不得诸位,矿藏之事深埋于地下,仅以当下手段,实难被肉眼所发现。”

话音刚落,百里燕猛一回神:

“qi mo大师说,有矾土!”

“是,有矾土。”

“在何处?”

“在蚌福玉矿附近。”

“太好了!”

qi mo不解忙问道:

“大人何意?”

“立即给朱明大师去信,围绕蚌福玉矿寻找矾土,收集矿石。待本将得胜而回,大有用处。”

第425章 送货上门

矾土在当下主要被用于修筑城墙、烧制城砖的添加剂,以及食品添加剂。咸国虽是玉石加工大国,但玉矿极少,主要从长孙国进口。

蚌福玉矿出现矾土,并不意外,玉器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就是铝的氧化物,当铝土无法转化为玉时,自然形成铝矿和其他铝化合物。

矾土在现代工业因其含量成份的差异,又分冶金、化工、耐火、研磨、水泥等用途。是提炼纯铝,制造砂轮、耐火高铝砖的重要工业原料。

眼下可以通过化学手段,少量的制取实验室样品,但尚不具备大规模工业制取纯铝的技术条件,但矾土却可以用来制造磨削砂轮,平面研磨具,高级的耐火高铝砖料,用以堆建吨位更大的高炉,以提高炼钢产能,为日后开建转炉炼钢提供技术和经验储备

如能提高保温炉的效果,集中冶炼容量更大的炼炉,热能效率增加,焦炭的利用率会更高,同时还提高炉温,冶炼熔点更高的金属。

说话之际,蒋杰骑马而来,入室打断了谈话:

“大人,大夫人来了。”

“挺了个大肚子她来做什么?”

“大夫人让大人速回府邸。”

“知道了。”

随蒋杰回到治所,三辆马车静静的停在府外,百里燕一眼认出其中两辆是轩亭侯府的马车。

来到后院,姜蓉、兰渊公主母女、轩亭侯父子已经等在内宅。

“魏某有失远迎,还望侯爷、侯夫人见谅。”

这时兰渊立身而起上前一步道:

“魏大夫快快免礼。”

“侯夫人深夜此来,不知有何要事?”

“此来是为小女终生大事。”说着,兰渊唤来女儿:“馫儿还不过来。”

“是,母亲。”

姜蓉此时也挺着大肚子,走上前来,拉着百里燕来到屋角说开:

“事发唐突,没来及与你商量。”

“跟我商量什么?”百里燕纳闷道。

“操办婚事已是来不及,所以想给你留个种。”

百里燕闻讯眼前一晕,忙是反问道:

“留个种?至于如此悲观吗?”

“你以为我愿意,百货堂日进斗金懂吗。”

“我懂什么?”

姜蓉紧蹙着眉头,神色郁闷:

“你怎不懂,有了种,不就能分家了吗。”

“分家!”百里燕大吃一惊:“谁说要分家了!”

姜蓉胳膊肘捅了捅百里燕,向后指了指轩亭侯和他那猴精的儿子,百里燕回头一眼,只见父子俩眼神特别不正常,与兰渊公主淡淡忧伤的神色截然相反。

看到这里,百里燕突然明白了。

轩亭侯八成是怀疑百里燕南征是有去无回,魏府偌大的家业,日后肯定是咸王罩着的天字号金饭碗,更何况百货堂一年的资金流量,能力都快赶上轩亭侯府七八年的积蓄,如何能将魏府的技术知识产权,变成轩亭侯府的牟利工具,显然是一个重要问题。

但轩亭郡主没有过门,就成了棘手问题,但现在筹措婚礼肯定也是来不及,干脆来个先过门,把生米煮成熟饭,日后百里燕要是有个万一,好歹也是名正言顺过了门的。魏府日后要分家,轩亭侯府至少要分一半吧。

“这下明白了吧。”姜蓉小声道。

“哦……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桩事。”

百里燕心里在想,轩亭侯这对父子俩这辈子算是掉钱眼里了,明知道是火坑,还把女儿往里推。

心中略作酝酿,百里燕回到正堂,兰渊挽着面红耳赤的轩亭郡主,脸色不知是喜是忧,或是难以抉择的痛苦。

“魏将军,小女馫儿从今往后就托付给魏将军,还望魏将军此番南征能早日得胜还朝,与小女再叙夫妻情分。”

“魏贤谢岳母大人垂青。”

百里燕改口叫了岳母,只有轩亭郡主还滚烫着脸颊,扭扭捏捏羞羞涩涩的埋着头,臊红着脸蛋不知所措。

轩亭侯这时走上前来,脸上虽然没有即将马到成功的得瑟,但是目光流转之间,百里燕看的都是金子和银子发出的光芒。

“贤婿啊,此番南征就放心的去吧,本侯与公主定会为贤婿扫除后顾之忧。”

“谢岳父大人。”

百里燕躬身行了大礼,心里却是再想,自己要是有个万一,没有后顾之忧的是你们父子俩吧。

之后姜蓉、兰渊带轩亭郡主前去沐浴更衣,百里燕安排轩亭侯父子住进官邸的东厢,待他刚走。乔丞小声说道:

“父亲,你说妹夫这次南征,能活着回来吗?”

“为父看是凶多吉少,不过听说南境除粮草以外的商货都是奇贵,现在这一打仗,那肯定更是没谱,据说一斤盐都卖到了四五百贯钱,十多倍的利润,只可惜咱们咸国的货是进不去。”

“进不去?为何进不去?”

“傻儿子,人家赚钱的地盘能让咱们的货进去吗。”

“父亲,天下还有物资奇缺,又不让卖货的道理?”

“可不是嘛,要不卤侯的盐,这时卖到南境去,那可要比卖给志国还要翻三倍的利,卤侯能不卖吗。”

“有这么大的赚头,让妹夫打一块地盘不就完了?”

“蠢!”轩亭侯嗤之以鼻:“南蛮子是那么容易说打就打的吗。你妹夫只有三万人马,就是铜头铁臂岂能是八十万南蛮的对手。”

“八十万呐,这南蛮的丁口还真不少,要是能把生意做到南蛮的地盘上,那可是不得了的生意啊。”

“就你精明是吧,南蛮北伐中原这么多年为啥,不就是为了抢咱们的土地,抢咱们的丝绸绫罗,咱们的大米和白糖吗。这生意要是能做,还用得了打仗。”

“也对哈……”

这时乔廉话锋一转:

“对了,你母亲上回给你向卤侯家侄孙女说的媒,你考虑的怎样了。”

“就她啊,孩儿不要。孩儿要像妹夫二嫂那样的美人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要像妹妹一样长得好看……”

“长的好看没家世有何用。”

“妹夫不也没家世。”乔丞反驳道。

“那是你妹夫天纵奇才,女子岂能像你母亲那样儿的。”

轩亭侯脱口而出一句坏话,立马被儿子抓住把柄:

“哈哈,父亲背着母亲说坏话,孩儿这就去告诉母亲!”

“嘿,你这小兔崽子,出卖你父亲!”

“除非父亲答应孩儿娶个美妇人,孩儿就不告诉母亲。”

“好好好,娶个美妇人……”

乔廉嘴上答应的挺快,心理对兰渊公主是一万分的恐惧。

此刻百里燕坐等寝室,手里把玩着望远镜,心里却是想着怎么还不来。正这时,姜蓉搀着轩亭郡主推门而入,百里燕也是精神大振,却又不能当着姜蓉的面表现的异常亢奋。

“人给你送来了,可不要把人家给吓坏了。”

姜蓉说着某种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切口,百里燕心领神会,强忍着窃喜和冲动,一本正经的板着脸:

“咳咳,多谢夫人提点,为夫一定小心,一定小心。”

“那好,馫儿妹妹今晚可要多担待,大人可不是省油的灯。”

乔馫儿羞臊着脸,点头连连:

“妹妹谢过姐姐。”

少时姜蓉退出寝室,临了合上了寝室的房门,让随行的女婢留在了门外伺候着。

灯火昏暗之下,百里燕伸手触及那肤如凝脂般的玉手,刹那间乔馫儿心头一颤,猛是向左躲了半步。

“馫儿。”

“大人……”

“是怕我?”

“嗯,有一点点……”呢喃点了点头,乔馫儿坐到了榻上。

百里燕坐到一侧,将她裹入怀中,一手去解衣襟,轻轻将她放倒,双手抚过那细腻如丝的肌肤,骄人的酮体昏隐隐散着迷人的玉光,撩人的身姿仿佛是在述说着激情的誓言。少时,屋中灯火忽灭,隐隐是男欢女爱的放纵与缠绵。

数日后咸王早朝,下旨擢升百里燕南征大将军,率军三万南征千岳山,于次日在南门行拜将大典。咸王拍着百里燕的肩膀,语重心长说:

“魏卿此去多加小心,凡遇难事多思退路,切以国事为重,以家室为重。”

“臣遵命!”

“可还有何事需要向寡人交代的吗?”

“大王能否借一步说话?”

“随寡人来。”

待二人来到众人之外,百里燕小心说道:

“大王,臣此去短时南归,宫闱之事还请大王慎之”

“魏卿所指何事?”

“太子,太子妃、太子宠妾不孕之事大王还应尽快妥善处置,必要时刻当思他法传续香火。”

“此时魏卿也知道了?”咸王反问道。

“臣是从卤侯处得知此事,已秘查一月,但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但臣可以断定,其中定有我等尚未获悉之秘密,大王务必当心宫闱其他诸王子。”

“魏卿是想说,晋人有未知之法,可令男女断绝子嗣?”

“是的,定有此法,但臣尚未查明。故而大王务必当心所用、所穿、所食之物。此外,有件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寡人恕卿无罪。”

“大王当留意盐枭中个别家族态度,莫要被小人所悟。”

“魏卿所指何人?卤侯?”

“不是。”百里燕否定道:“大王,眼下咸国局势微妙,太子即将成年,按例,再有三两年可临朝辅政。到那时,盐枭世家将开始为太子主政做准备,与大王的关系将有所疏离,倘若不能解决好太子子嗣之事,臣即便能保太子四十年,臣百年之后,大王与臣之一番苦心,恐付诸东流。”

“魏卿是说太子身边有人与晋人暗通款曲私相来往。”

“恐怕是如此……”

咸王今年四十有三,按现代标准是正值盛年,但实际情况要差强人意的多。

时下普通人寿命没病没灾也就五十多岁,条件稍好能活六十多岁,活到六十奔上七十的,也已经是垂垂老矣。而君主能活过五十五岁六十岁的,放眼三十年内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咸王满打满算再活十一二年没问题,长一点十七八年也基本撑死了,两三年后随着太子临朝辅政,权利关系的逐渐转移变化。依附于咸王的盐枭家族,将转向与太子建立新的君臣关系,届时太子如果还是只有一个子嗣,其他诸王子又绝育,咸国的政局将陷入极为艰难境地。

第426章 启程

“此事寡人心中有数,魏卿大可放心。”

“臣明白了。请大王保重,臣去了!”

最后拜上一礼,百里燕{既魏贤}从咸王手中接过通关符节,翻身上了战马,挥别而去。姜蓉、肖春玉等女子坐在车中,看去逐渐远去的背影,眼泪夺眶而出。

“大人走了……”

肖春玉泣不成声,姜蓉擦着眼泪:

“还会回来的。”

这时南门城头人山人海,随着马队远去,关龙翔不无担忧道:

“大人此去凶多吉少,也不知何日能归呀……”

“兄长既担心魏大人,为何不追随而去出谋划策呢?”

“大人不让随行,愚兄也无他法。”

“呵呵……”

赵安陵无故发笑,关龙翔不解道:

“贤弟何故发笑?”

“我是笑兄长杞人忧天。”

“杞人忧天?贤弟此话未免太过刻薄了吧。”

“刻薄?我是说的实话。兄长且不看魏大人随行带了什么,若非遭遇强敌,多半不会有事。”

“贤弟怎知晓?”

“魏大人临行之前,令杜家筹集红景天、紫萝棠这两味药物,还令人去了妙天山采集红景天,丝毫不用怀疑,大内药库所用红景天、紫萝棠定也是被魏大人调走,由此可见大人对南境准备较为充分,还不至于出师未捷身先死。”

红景天在当下仍是名贵药材,生长于海拔一千八百米至两千五百米间的高海拔纯净地带,有补气清肺、收涩止血、散瘀消肿、肺热咳喘、气虚乏力等功效。

有扶正固本,增强免疫力抗疲劳,调节精神系统等作用。同时也能增强红细胞携氧量,增强体内含氧量,预防高原缺氧产生的气虚乏力。

紫萝棠是当世所特有的一味药,价格略高,花开五瓣取其茎叶入药,在晋国的高山山民常以此药服用,增强体魄缓解乏力,同时还有极强的止血功效,因此也具有红景天增强红细胞携氧量的功效。

百里燕出发之前,令杜家父子收集此两味药材,最终掏空了王宫医官署药库,只筹得红景天价六十余斤,紫萝棠两百八十余斤。

百里燕率军分兵两路,步军随辎重粮草,坐船走水路入望亲江前往志国,骑兵走陆路抄近路先行前往望亲江叉江口持节通关。

为便于各诸侯国南下作战,御客以及各大门派与梁国订立有千岳山会盟协议,金雪狄北犯期间,诸侯国中止内战一致对外,各诸侯**队可持飞云符节,无害通过各诸侯国领土,各诸侯国无条件放行,不得阻碍刁难。

同时会盟之日起,至南境战事中止,各诸侯国大军返回本国期间,各诸侯不得相互攻杀,各诸侯**队不得以通过领土为借口手段,占领他国土地,攻占他国城池,但凡违令者群起而攻之。

百里燕率军走出不到二十里,前方探路的鲁诚骑马来报:

“将军,前方有一儒士拦住去路,说是要面见将军。”

“见本将?人呢。”

“前方三里官道小树林。”

“走,前面带路。”

“诺!”

随鲁诚来到小树林,只见一身高七尺有余,二十四五出头,一席靛色深衣头,戴紫檀木冠的英俊青年,牵着一匹罕见的高头大白马拦在官道上,神采奕奕的眺望大军来时的方向。

见百里燕而至,青年上前略施一礼:

“某见过魏大夫。”

百里燕翻身下马打量着青年,只觉此人脸上尽是自信和一种难以言表的玄奥。

“阁下是?”

“魏大夫无需知道某是何人,某前来是有一计奉上,不知魏大夫可有兴趣。”

“魏某不知阁下身份,岂能轻信阁下之言。”

“信与不信,魏大夫自作评断,某无意强求。”宗伯泰淡淡一笑,很是自信悠哉。

百里燕又是打量了来人,心中仍是一头雾水不知其来意,思索片刻后又说:

“那便要看阁下所言何事了。”

“魏大夫此去千岳山,务必谨慎一事。”

“千岳山?如此说,阁下对南境熟稔?”

“魏大夫高抬草民了。”

“那阁下想说什么?”

“南蛮金雪狄此番北犯必是倾全国之力,其势将是梁朝六百余年来之最,故而今次一战,正面交战凶多吉少,各诸侯国必将相互倾轧暗中争斗自保实力,将军若想保得平安化险为夷,千岳山之南,将比千岳山之北更为安全,请将军自鉴之。”

“千岳山以南那是无尽的大草原,南蛮金雪狄的领地,阁下难道不知吗?”

“正因如此,将军想要活命,最好不要力敌,而御客无情,断然不准退缩,故而活路只在南边,北面必成死地无疑。”

“阁下这是危言耸听了吧,我若将人马拉向南边,既无法攻城,亦没有粮草辎重,三万将士何以活命。”

“呵呵……”宗伯泰浅然一笑,接着又说:“镇北必死无疑,南路尚有生机,某言尽于此,魏将军好自珍重,若能得返中原,你我来日必有再见之日。某告辞了!”

言毕,宗伯泰翻身上马,又是行了一礼,便是径自骑马离去。

这时一侧司空南道:

“将军,这人是疯了吧,千岳山之南那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南蛮的领地,我等南去既不能攻城,亦无后勤辎重,岂非送死。”

“是啊,这天下只有狂人才能做此不可理喻之举,此人若是真言,定有其过人之处。传令大军,继续开拔。”

“诺!”

不明男子的出现让此行一直较为乐观的百里燕,心头蒙上一层阴影,一种不祥的预感徘徊萦绕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如果背靠中原腹地尚且生死难料,向南进入一望无际的草原,又何来生路。

……

从陔陵骑马抵达晋、咸、志三国相交之叉江口足用了十二日,平均日行一百三十里,水军逆流划桨而上,日行却不到百里,足等了五六日,方才等到水军抵达叉江口。

边关志军早已得到咸国通报,百里燕持飞云符节和御客令顺利通关,志国未予阻拦。不过毕竟是外军过境,志国方面还是调动了一万骑兵随行,水师尾随,防止发生不测事态。

志国地貌风物与晋国内陆大抵相当,都是北平原,南丘陵的地貌特征。不同的是,志国北部郡县仅有接壤咸国的两郡,能一年种植两季稻米,其余郡县因为年积温度的差异,一年只种一季水稻一季冬麦,越往南,纬度越高地区,产粮越低。

大军进入志国不久,步军继续坐船逆流而上,此番随行战船多为划桨大帆战船,以利于逆流而行。战船载满辎重补给、骡马车辆,更有一百多辆载重十五石的四轮辎重马车以便于运输,粮草足够三万人马抵达贡江源头一路吃到掣驰城尚有余粮。

同时百里燕自率骑兵,携带五千匹驮载辎重的马匹沿江而行一路南下,由于骑兵速度快的更多,但凡所过志国城镇,百里燕概不错过,就地采购棉服皮货,同时利用咸国盐枭在沿江两岸的商渠,兜售从国内带出的商品。

此番南征咸王里外凑了十万寸银,魏府拿出了两万,赵逊给了五千,其他林林总总捐了一万多,但拢共没过十五万。

如果咸国铜钱是硬通货,此番少说要带百十来万才够开销,可惜咸国的铜钱价贱,自己人都不用,更是很难在国外流通。如此一来,十五万寸银就显得极为紧张。

好在这些年咸国特产小商品已经卖到中原各地,尤其是铁器,所过之处刨去支出,收入还大有盈余。

随行负责监视的志国大都督,多半是十万分没想到,咸军居然还一路走一路做买卖,可好像也没有什么规定,不允许客军过境期间不准做买卖,于是负责监视的志国大都督连忙派出四百里急件报知志王。

从叉江口过境志国抵达宋国边境,骑兵慢慢悠悠走了二十余天,小一个月,沿途城镇人口由北向南日渐稀疏,但还没觉得有何异常,直到进入宋国才知道什么是地广人稀。

一个国度面积五六百万平方公里的诸侯,本土人口只与咸国相当,气候变得干燥多风,放眼望去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两三百里地都看不到人烟也实属正常,偶尔发现的牧民,尽都是赶马的牧民,驱赶着数以千计的马匹专场寻找新的草场。

百里燕想采购一些上等马匹以备不时之需,询问了宋国随行大都督方才知道,但凡购买十匹以上战马要上报郡府,一百匹以上要报知大司马府,且必须累计统计。

大宗战马的交易都是国家层面的来往,即便你有钱,也还得走正规渠道按章办事。

宋国是个资源相对匮乏的诸侯,至少以当下的技术手段,很难勘探出地下有什么资源,土地只能种植小麦和青稞,产量很低,除了牲口以,外多数物资都只能通过外部输入,晋国正是拿捏了宋国的短把子,令其臣服于晋国。

不过也正是由于宋国的资源匮乏,当地的贸易交易环境要比志国更为宽松,也不难怪丁肃称之为交易的世界,几乎是除了盐、马匹以外,所有外部输入的物资都能在宋国自由交易,也包括铁器、铜器、煤炭等矿产资源。

百里燕随行带了不少备用钢刃、铁剪刀、铁锤、针头线脑、铜锅铜勺、炊具等等,甚至是边角料做的钢制小bi shou、剪刀,都是当地的抢手货,价格也比志国高出五成到一倍。

此外最受欢迎的是糖、果脯、蜜饯、酒水、香料,以及尚未成熟的茶叶行业,最不受欢迎的反而是丝绸、高档面料。

宋国是产棉和畜牧大国,有羊皮、牛皮、棉花等大宗交易物资。地处寒冷南方,因此对丝绸需求不大,更热衷皮货和棉袄面料。

此外宋国金银贵金属较少,远不如志国富裕,无法全部以金银贵金属交易结算,但是宋国铜钱在千岳山宋国地盘能交易,且保值力比咸国铜钱强,能兑换城徐国、卫国钱币在千岳山流通,因此依然换得了不少的卫国、徐国铜钱。

第427章 汪谭

通过交易和易货方式,大军从当地牧民手中采购了羊皮袄、皮裤、牛皮、兽皮、硝石、绵羊、牛等大量物资。

最大的收获莫过于宋军提供的南境地形图,此前咸国收录的南境地形图颇为潦草。当然,当下的地图多半都是如此,既没有比例尺,也没有现代构图技术,难以做到“精准”二字。但宋军提供的地形图,要比咸国库档的地形图详细的多,这无疑帮了百里燕大忙。

南征军于五月底从陔陵出发,离开宋国南境已经八月上旬,于八月中旬抵达贡江源、麓翼山,沿途空气以显而易见的速度变得稀薄起来,蔚为壮观的雪山令人叹为观止。

南征军多是来自内陆北海与卫国,一生当中见过下雪者寥寥无几,见过雪山者更无一人。麓翼山山脉自西向东将整个大陆东侧从南北一分为二,从东海延绵至千岳山以北掣驰城以东六百里为终点,跨度达到了惊人的六千里。

掣驰城以西七百五十里为起点,横亘、穹岭两道山脉详细延伸至波棱海,自东向西将中原大陆以西,南北一分为二,由此形成南北阻挡金雪狄人北犯的天然屏障。

贡江源头标志性地貌特征马蹄山,通往南境的道路由此变得清晰。典籍有云:“马蹄如碗倒扣江岸,向西两千,直抵掣驰。”

其中的马蹄如碗倒扣江岸,正是指的阻挡越过继续北进的马蹄山。因山体形如马蹄,横跨贡江两岸而阻挡了人类的步伐,而由此得名。此时船队距离宿营地尚有近二十日路程,而抵达掣驰的期限还有十五天。

骑队当晚宿营之后,众将围坐篝火吃着烤羊,气氛很是欢悦。一路上没有了战争的硝烟和血腥的厮杀,走走停停尽看风景,几乎成了养人的休闲度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来旅游的。

“陆肇、许扞、吴登、江湛距离此地还有二十多日路程,明日鲁诚、蒋杰随本将先行前往掣驰探路,司空南代掌南征大军,卢皋暂为司马使,待与船队汇合之后,即刻卸载粮草辎重前往掣驰,随后我会令鲁诚摔人返回带路,诸位可有异议。”

“我等谨遵将令。”众人异口同声。

“既如此,明日开始,骑兵各营就地展开野训,一路放浪了两个多月,有些人本将看都快养成肥羊了,再不动动,连路都快走不动了。”

“呵哈哈……”

诸将大笑,百里燕接着说道:

“此地空气隐有稀薄,各军各营务必留心。宋医官,明日起但凡都统以上,包括都统在内所有武官,及少年子、医官、郎中每人每日定量二钱的紫萝棠,嚼碎吞服。

持续服用五日即可停服,五日后继续服用五日,再停服,如此往复服用,可缓解高山胸闷气短,十五日为一个疗程。期间出现不适症状者,立即送回战船随水师回国,以免误了性命”

“属下明白。”

宋医官本名宋锦,此前是医官署医官,去年调入永兴城益草堂跟随百里燕研学医术。此番南征,益草堂抽调郎中三十人,学徒两百人,又从咸军伤营抽调郎中一百多人,但医官只有宋锦一人。

第二日,百里燕带两百人,每人三匹马带足给养,脱离大军奔赴掣驰,沿途随海拔不断抬升,空气愈发稀薄,渐有胸闷症状。百里燕令众人服用紫萝棠,于第三日症状缓解。除中途修整两日外,马队日均行径两百五十里,于十一日后抵达掣驰。

途中宿营期间,险被七只草原熊组成的流浪熊群所袭击,索性夜哨发现及时,未造成人员伤亡。

不同于中原内陆所能见到的熊,草原熊是百里燕两世为人,从未见过的特殊熊类。

在此之前并不曾听说,入境宋国后才知道,草原上有种成年后身长可达近五米,且群居活动的特殊母系制棕色巨熊,母熊体形通常比公熊更大,母熊成年后,体长往往超过五米,身高可达两米开外。

此种草原熊群居而生,通常十一二只为一群,多的能有十七八只,有雌性头熊一只,公熊四五头,其余皆为雌性母熊或是幼年熊。

不同于其他熊类的近视眼,草原巨熊的视力极好,多喜欢昼伏夜出捕食羚羊、野马、野牛、野羊等群居动物,甚至能下江河游泳潜水,捕食江豚、水豚等大型鱼类,食量巨大。

且皮糙肉厚,一般的弓箭无法击杀,非得用强弩巨弩方可击杀,因极难捕获,故而种草原巨熊的皮毛是南方各国强手的奢侈品。

同时也因此熊生性凶悍难以捕杀,所处生态环境极好,草原巨熊的种群非常可观。在前往掣驰城拢共十一天路程中,竟三次碰上草原巨熊,总数量近五十头,而且奔跑速度极快,永兴城所造连射手弩竟毫无用武之地,为此不得不舍弃数匹战马而保全队安全。

抵达掣驰城已是八月下旬,距离御速令的交令日期还有几天,百里燕就地补充了粮草给养,打发鲁诚率领一百五十人原路返回接应司空南、卢皋等人。

乍入掣驰城,其宏伟壮观的城墙令人终身难忘,即便是前世记忆中的城墙,也绝没有掣驰城如此高耸。

为抵御南蛮金雪狄尺寸惊人的攻城器具以及战獠的攻击,南境各防区的主城高度都达到了惊人的六丈,将近十八米,围长最长的主城超过六十里,包青条砖,四门皆有瓮城,城门奇厚,以铜条加固。

掣驰城作为南境最早的前进基地,自号朝以来的一千两百多年当中,历经无数次扩建加固,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方才修成如今如此宏伟的城池,陔陵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掣驰城作为进入中原的最后屏障,既是联军的后卫大营,同样也是御客后卫大本营。御客在中原没有城池地盘,但在千岳山坐拥掣驰、飞云、月城三主城。

城中一切军政要务皆归御客管辖,也包括税收、贸易、出产等等。即便如此,仅靠前线三座雄城的税收,实难维持战时三四十万御客长期的补给开销。

入城第二日,百里燕未去御客治所,转而先去了咸国驻千岳山督军使府。

督军使是各国派出千岳山武官,负责提供和转达南境情况,掣驰是各国督军使总部大本营,但由于距离中原腹地太远,一般等同于流放。

咸国派驻掣驰的督军使汪谭,今年四十七岁,于十三年前发配至掣驰城出任督军使。汪谭曾是王宫禁军右都尉,因酒后调戏了咸王嫔妃,按律当斩,由于是盐枭子弟,而赦死罪,后被发配于此,一干就是十三年。

虽说是被发配了,不过这个家伙日子却不像是被发配,到了掣驰之后,日子还越发比以前更好过。

由于汪谭出身盐枭子弟,在掣驰城混长了之后,从当地御客手中开了一条口子,将咸国的食盐贩入御客控制的市场,但前提是低价,因此价格虽然是志国盐价的两倍还多,但运输成本极高,利润虽然很低,十几年来日积月累的财富,还是相当可观的。

不同于中原内地,南境的民俗较为简单实用,盐铁、成衣、皮毛等生活用品在当地最为畅销,由于距离南蛮金雪狄甚近,几无权贵在此居住,奢侈品反而没什么消费市场。

“汪将军戍边多年劳苦功高,魏某有礼了。”

“呵哈哈……魏大夫少年英雄盖世神勇已是尽人皆知,汪某久闻大名,却不得一见而深感遗憾,如今能得见魏大夫亲临寒舍,汪某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呵呵,汪将军客气了。”

一番寒暄,汪谭的鉴貌辨色溜须拍马的本事让百里燕印象深刻,比之轩亭侯之流,汪谭那是更上了一层楼。也无怪乎汪谭在当地能吃得开,此人本性就精于此道。

汪谭引百里燕入中庭,往来的婢女美妇络绎不绝,都快超过魏府的规模。

“魏大夫请坐。”

“魏某叨扰了。”

“哪里哪里,来人,准备酒菜。”吩咐下人准备酒菜,汪谭又是说道:“汪某两月之前接到大王鸿翎急件,着令汪某为魏大夫提供便利。”

“真是有劳了。魏某此来一路所见颇为开眼,此来掣驰先到汪将军府邸,也是前来讨教一二,还望汪将军不吝赐教。”

“诶,魏将军威震八方,赐教二字汪某人实不敢当。”

这时婢女端上羊肉米酒,硕大的羊腿鲜嫩无比,这要是在中原,已经是上等的款待。见百里燕颇为诧异,汪谭又道:

“魏大夫刚来此地不习风俗,此等上好羊腿若是在中原,那已经是豪门贵人宴饮的佳品,但是在这南境草原之上,最不缺的便是这牛羊马匹。”

“早闻听南境肉产颇丰,不曾想竟能如此便宜。”

“呵哈哈,魏将军是有所不知啊,眼下虽然是便宜,要是大战一起,就是百万牛羊也不够百万大军所需,之后就只能吃风干的干肉和腌肉。故而两月之前,汪某着人购买绵羊两千余只,牛五百余头,干肉、咸肉三千石,供应南征大军之所需。”

“汪将军如此慷慨,魏某感激不尽。”

“呵哈哈……魏大夫客气了,来,喝酒吃肉。”

汪谭笑声起伏,百里燕却反而觉得此种慷慨未免有些别的意味。

两千只羊、五百多头牛、三千石干肉,中原的市价至少需要五六万寸银,或是等价的铜钱,即便是在南境肉类相对充裕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少于两万,督军使每年即便有额定的军资作为预算开销,但咸国在千岳山没有地盘,下拨的款项不会多。汪谭如此的大方,显然是这些年在南境打通了关系自己放养的,现在拿出来,显然另有所图。

第428章 潜规则

一边吃喝,百里燕{既魏贤}不忘询问掣驰城以及前线战况。

当下主管掣驰军政大权的是御客“殿帅”蒲太极,四十五岁。所谓“殿帅”,“殿”实为垫底“垫”字的通假,因避“垫”字之晦,而用宫殿之“殿”,意为主政后方军政要务的大帅。

殿帅总督联军的后勤供应,百里燕此来应向殿帅蒲太极交令,而后得其签发交令文书,去往前沿大本营月城,向御客大帅曹驰正复命。

联军军政受御客影响极大,各国联军理论上进入南境之后受到御客节制,实际上操作起来问题很大,很多命令都可以打折扣执行。

此外当地经济受到战时军事管制,粮价优先供应联军,因此军队就地筹够米粮价格基本平稳,但是南境各处榷市的粮草,主要来自当地自产的小麦和豆类,战争之初,尚且能通过释放此前囤积存储的粮草,解决联军筹粮问题。

随着战争烈度的持续增强,战争时间越久,南境对内地的物资保障愈发依赖。通常在全面开战的两年后,南境本地的粮草开始紧缺,后方的补给大量增加。

整个千岳山中原军团控制的土地面积约有一个晋国的土地面积,东西长,跨度近四千里地,南北短,但也有两千五百多里,形状不规则,宋、徐、卫三国在此常驻人口约四百余万,常驻御客及家眷六十余万人,御客常年在千岳山保持有五万人的常备野战军,负责操练整训,为战时整训御客大军的组建和集结提供技术保障。

而再往南方是金雪狄控制的大草原和原始森林,没有定居点,需要继续往南推两三千里地,才进入金雪狄人的本土势力范围。

但其本土的人口潜力未知,土地面积未知。早年曾有御客派出人马南下深入三千里不见边际,难以知道金雪狄究竟从何而来,到底有多少人口和土地。

“魏大夫,在南境不如中原,尤其是客军,所到之处都要金银开道,即便是在中原的梁国上币,在这南境荒蛮之地,也不免有些吃力。少了钱财,很难筹够足够的军资,此事还请魏大夫谨记。”

“多谢汪将军提醒,魏某自当小心。”

“此外,还有一事请魏大夫务必谨慎。”

“汪将军请说。”

“南境药材是紧俏军资,魏将军此来定是带足了草药吧。”

百里燕立时明白,这家伙是想喝兵血。

高原得了头疼脑热的立马要命,大出血更是无药可救。平日普通不致命的箭疮,到了高原地区很可能会要命,氧气的稀薄无法促使血小板凝结,体内也会因为贯穿伤导致内外压的严重失衡,因此高原地区对止血、风寒草药需求量极大。

咸国地处yà rè带平原,气候温湿,盛产止血草药。但要从中原运往千岳山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力运输短则三五月,长则大半年。

而经过炮制处理后的药材有效成分,暴露于空气中迅速氧化失效,因此止血药的保质期,要比其他普通药材更短。往运到南境后,一两年后彻底丧失药用价值。

同时高原气候不适合大多数草药作物的生长,同时人工繁育和栽培驯化技术严重滞后,因此药物在当地的价格奇高。

百里燕此行携带有大量自配的止血药粉和伤风感冒药材,汪谭能主动“认捐”众多物资,显然是有门路倒卖药材,赚取差额赚取利润。

百里燕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况且这汪谭在当地混的极熟,乃是十足的地头蛇,咸军在此活动,仍需其接应后勤接济,断什么,也不能断人家的生计和财路,这是天底下头一号得罪人的事。

汪谭此时提出,虽然没有明着索要,但显然此前认捐的三千石干肉,两千只羊,五百头牛,不是白给的。

想到这里,百里燕不动声色说:

“实不相瞒汪将军,魏某此来确实携带有大量草药,不过其中半数都是魏某自配止血药粉与行军散,草药多是风寒药物,不知汪将军有何所需。”

当闻讯都是自配药粉,汪谭脸色立时有些变化:

“原来都是魏将军所配药粉,不知效果如何呀?”

“外敷内服止血奇佳,不逊于救命仙草血殇风。魏某已在军中使用多年,眼下咸军所用止血药皆为此种药粉。”

“哦,魏大夫还对医理颇有研习?”

“不瞒汪将军,魏某早年是郎中,专研此道。”

言毕,魏贤伸手从腰间武装袋摸出一只黄色小葫芦,其中装着的,正是百里燕自配的止血粉。

“汪将军且看,此乃魏某所配药粉,此番携带甚多,将军若有所需倒也无妨。”

汪谭接过葫芦打开一闻,一股特别的香气扑鼻而来。

“魏将军,此药作价几何呀?”

“此葫芦中装有药粉二两,卖给志国是一斤五根寸银,或是七贯志国铜钱。”

“这么精贵!”汪谭诧异,又问:“其中莫非是有何玄机?”

“此乃我魏府机密,不便相告。汪将军若是有所需,魏某可从军中调拨此种二两药粉两万瓶,以解汪将军燃眉之急。”

“呵呵,那……汪某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百里燕堂堂上大夫,南征大将军,原本大可不必如此讨好一个小小的督军使,但形势比人强,汪谭对千岳山极为熟稔,短时内还少不了他。

倘若此时将他得罪,三万南征大军便无可靠之人充当向导。同时他想要做点手脚,最终倒霉的仍旧是三万将士的性命。于情于理都没有得罪他的道理。相反,此人既然图利,反而是可以拉拢利用的对象。怕就怕一个什么把柄都没有,不受控制的肆意妄为。

得到许诺,汪谭又从百里燕手中拿到各种草药六千余斤,足够他在当地谋取暴利。

吃饱喝足,汪谭唤来两个女子:

“魏将军,这两位是汪某命人刚从妓楼挑来的一等姿色,今日献给魏将军,以解数月相思愁苦,魏将军可不要推辞呀,呵呵……”

百里燕见此状,心中颇有些不悦:

“汪将军,战事吃紧,眼下当以大局为重,女色之事还是日后再谈吧。”

“这……呵呵,魏大夫所言极是,战事吃紧,还是当以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啊……”

“今日多谢汪将军款待,魏某军务在身,多有不便,先告辞了。”

“那汪某恭送魏大夫,祝魏大夫早日得胜而还。”

汪谭送百里燕至府外,百里燕骑马而去。路上,蒋杰问道:

“大人,此人两面三刀,为何不将他撤走。”

“此人对当地民情人情颇为熟稔,我军初来乍到,不免要他开路接应。此时将他撤换,无异于自找没趣。他只要稍有小的动作,便可至我军于万劫不复。”

“哦……那将军现在作何去?”

“今日已经喝过酒,此失去治所复命,颇为不敬。现在天色还早,先去当地榷市、农市了解恣情,待明日见过了掣驰城殿帅,再南下月城。”

南境的情况复杂,汪谭应该并没有全部说透,否则他日后怎么继续坐吃后勤喝兵血。

此番南下途径志、宋两国,沿途采买了大量军需物资,但掣驰城的情况要比中原情况复杂得多。当地极少见奢侈品,更多的是日用民生物资,当地的主要常住居min zhu要的收入,来自于畜牧和种植燕麦、豆科类植物,矿产很少。

正如方千所言,当地的燃料、木料价格奇贵,木料比燃料还贵,药品同样奇缺,中原内地最普通的草药,在当地几乎是三倍五倍的价格。即便如此,按当地商贩的说法,赚得并不多,多数的成本都消耗在了运输途中的人力和过境关税。

不过当地的羊皮、牛皮要比中原低得多,成色也好,牛皮制造的皮甲在御客专营的兵器防具铺都有出售,质地居然比中原的更高,且更为坚韧,甚至还有一等一的皮质扎甲有卖。

此外当地御客已有统一的被服铠甲装具配置,皮制甲具占了多数,金属的细鳞甲、片甲、扎甲仍为少数。即便如此,御客的皮甲仍要比咸军轻步军配置的连体皮甲好的多。这都得益于当地的高原雪原气候,养育出的牛羊为抵御风寒,皮质都更为的坚韧厚实。

第二天一早,百里燕前往掣驰城军政治所交令,殿帅蒲太极亲自接待,并询问了详细。

据蒲太极的说法,此番召集天下名将二十一人,咸国最少,仅百里燕一人,志国最多,七人。孙国因陷战事未行征召,梁国按惯例未行征召。其余各国或是已经抵达,或是正在路上。

其实百里燕十分想问蒲太极,御客是否想过征召黑巾军十二大天王,但最终也没问出口。一个天王尚且能把咸国搅的天翻地覆,要是能把十二天王都请到千岳山来,真有本事退敌,到时各国就是割疆裂土准其自立,也好过现在窝里斗。

但蒲太极从头至尾只字不提黑巾军,要么还有什么nèi mu,要么是压根没有考虑过,或是被御客总部给否了。

离开治所,百里燕领到了联军旗帜以及归速令,归速令既是御速令的交令证明,持此令没有特殊意外的极端情况,需二十五日内抵达月城前线大营。

别看二十五天好像很宽裕,实际上从掣驰城前往月城的路程长达一千八百里,需要绕行多处高原峡谷,避开空气稀薄的无人区,以免大军因高原反应而全军覆没。百里燕随行只有五十人,小队赶路,二十五日也确实宽裕许多。

第429章 后勤开挂补丁

继续在掣驰逗留两日,百里燕{既百里燕}留下五人持他令函,等待司空南大军,随后在御客向导带路下,雇人驱赶着牛群羊群一路前往月城。

千岳山中原联军所占宜居土地所建城池、要塞共计六十一座,如掣驰城一般的主城有六座,御客占了三座,宋、徐、卫三国各占主城一座。自开战至今,六十一座城池要塞丢失五座,皆因后勤困难而主动放弃。

沿途前往月城之风景颇为壮丽,雪山峡谷连绵不绝,草原千里无垠。据御客向导说起,千岳山以西的横亘山脉,与以东的麓翼山脉,如同两个张开的臂膀,将整片大陆南北一分为二。

横亘山脉向西延绵一万八千里直抵波棱海,就如横倒在版图上的难以逾越的屋脊,阻断了卫国南下翻越横亘山脉扩张版图的去路,因此自古以来从无人知晓横亘山、麓翼山以南的真实面目。

四十余人每人三匹战马长途跋涉快速行径,日均行径还不到两百里,比之此前中原一人两匹战马轮流交替,奔袭一日两百五十里不觉累,高原行军艰难的太多,走的太快,极易疲劳生病。

抵达月城已是十四天后,中途经兹城与伯郞两地时走的太急,人困马乏又是耽搁了三日。

月城因天南关所在的天南山东西走向呈半月状,所形成的中海拔平原而得名。

进入月城之际,天色尚早,在御客向导引路下,一行人等来到御客前卫大营军政治所军机司。

军机司此刻一片嘈杂,来自各诸侯国的将领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一个御客匆忙进入,向御帅曹驰正行了一礼禀报说:

“启禀御帅,咸国正南征大将军魏贤到。”

话音刚落,帐下一片议论:

“魏贤,就那咸国新晋的上大夫?”

“传言此人今年只有二十三四岁,当年曾败韩合于尹秧城下。”

“前两年正是此子将黑巾贼挡在陔陵之外,极为了得。北海郡一战轻兵直袭七百里,日行百里而夺两城。”

众人议论纷纷,御帅曹驰正颇显的平静,他此刻想的不是靠一人一将能改变局面。定了定神,曹驰正面无表情说道:

“有请。”

“诺!”

少时,百里燕入内,乍入众人视线,都是颇为吃惊。曹驰正将目光从沙盘移向百里燕,也是吃了一惊。只见百里燕身披奇特甲胄,腰缠不明口袋,肩背一个袋子,与列**队格格不入。

百里燕此时左右迅速扫了一眼,左右两侧座无虚席,但制服着装却是泾渭分明,各诸侯国将领都旗帜鲜明的自成一派。

大堂中央摆着一副沙盘模型,一个年近五旬发略显花白,身披细鳞铠,身材不高,却很精神抖擞的男子正目光炯炯的上下打量着他。几乎不用怀疑,此人正是御帅曹驰正。

沉寂片刻,曹驰正发问道:

“阁下是咸国上大夫魏贤?”

“正是,此乃归速令与魏某牙牌,请御帅过目。”

“免了,想来天下也无人敢于在众位将军面前欺世盗名。”

曹驰正命人收回归速令,随即又道:

“魏将军此来一路幸苦,来人,看座。”

“谢御帅。”

御客取来马扎放于沙盘右侧,百里燕走进上前,猛是发现是那禽兽王彦飞正虎视眈眈盯着他:

“魏贤,魏将军!”王彦飞冷言道,已经认不出当年被他劫持到晋国的那个歧国二世子。

百里远心起怒火,当此大庭广众之下却也只能强压着:

“阁下是王彦飞!”

“哼哼,正是本大将军。”

百里燕最后一次见王彦飞,已经是十七年前,那时的百里燕还是当世的百里燕,对王彦飞印象模糊。但晋军当中能算得上名将的,王彦飞算是一号人。

此前掣驰城中已是从蒲太极处得知晋国、志国、宋国、卫国、徐国将领已经赶到,晋国带头的正是王彦飞,因此不用怀疑,晋将之中,除韩合外,王彦飞年纪最大,今年怎么也该五十五出头了。

强压着心火径自坐下,此时御客递来一份军情,这颇让百里燕诧异。军情详细记载了过去一月的局势变化,最新的消息是昨日刚到。

情势要比此前得到的消息更为严峻,天南关的门户天枢城十五天前就已经失守,敌军昨日就已抵达天南关以南两百里,兵力三十万,只多不少。算上斥候从天南关以南返回月城的路程造成的时间延迟,金雪狄骑兵先锋最晚明天就能抵达天南关外。

天南关作为北犯必经之路,向西六百里是卫国的徐途城,向东六百五十里是宋国城池笃晖城,互为臂膀难以绕行攻取,中原联军以天南关为屏障,向东向西运兵自如,因此要想北上,必先攻破天南关,截断月城中枢。

参详之际,曹驰正颁布了两道命令,第一道是下令卫国主城霄池、宋国主城业绥加紧备战,以防天南关失守,月城被围。如果天南关、月城、徐途、笃晖四地是wài wéi防线失守后第一道防线,身处中线的主城霄池、业绥就是第二道防线的核心。

第二道命令是给天南关守将,严令坚守不出。这道命令看似简单,但要做到很不容易。

不同于中原诸侯之间厮杀,南蛮金雪狄对斗将情有独钟。

两军交战,斗将纯粹是吃饱了撑着自找没趣,中原诸侯国几乎鲜有临阵要求斗将的记载。唯有金雪狄人,每次都要阵前挑战,一挑就是三两天。如不应战,金雪狄便会使出各种羞辱手段,迫使联军接受挑战。

最下流的莫过于将赤身luo ti的女人砍去脑袋,然后将火把插入女尸下体,将裤裆对准了联军。甚至是抓了中原女子,当着联军的面剖腹,总而言之,在中原人的眼里,金雪狄压根就不算是人。

正值百里燕沉思之际,曹驰正突然问道:

“魏贤将军对眼下局势可有见解?”

百里燕交还情报,起身抬手略施了一礼说:

“见解不敢当,不过魏某冒昧向御帅问一事,不知我军兵力如何?”

“我御客现有兵力三十五万,宋军二十万,徐军五万,卫军十万,在座诸位将军尚有随行兵马合计十万,魏将军此来率军三万,眼下我军兵力八十四万,南蛮金雪狄据报八十万,我军在月城、天南关一线屯兵二十万,徐途城十五万,笃晖十五万。”

“魏某是初来乍到,此前不曾与金雪狄交战,也不知金雪狄战力深浅。按说我军如此配置,金雪狄应不足以攻破我军防线,但眼下我军如此被动,敢问御帅,我军战法与金雪狄战法究竟有何不同之处。”

“魏将军真是说的大实话呀,呵哈哈……”王彦飞冷嘲热讽道,诸将随之起哄。

曹驰正不动声色,没有理会众人哄笑,他说:

“魏将军不曾见过南蛮吧。”

“此前只从典籍中见过记载,金雪狄金肤白发灰瞳利齿,除此之外,其与我中原人双目双耳一鼻一嘴,双臂两腿并无任何差异。此外金雪狄所用兵刃确实厉害,此事魏某有所耳闻,但我军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吧。”

“看来魏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魏将军可知金雪狄有战獠、猛狼、齿虎、独角马、飞鹰兽五大凶兽助战!”

“略知一二,据说那独角马头上长有犄角,比之高头大马还要高出三尺许,体形更加健硕,奔驰如电,可载十五六石货物而不累。金雪狄便是依仗此等马匹转运大量补给,而远胜我军后勤的关键。”

独角马似乎是一种独角兽,但是体形却是普通高头大马的两倍还多,载重达到了十五石,相当于永兴城研发的新式四轮辎重车的运输量,是两个健壮战卒一年所需所有口粮和肉食的全部总量,必要时甚至可以杀马取肉,继续作为口粮,提供食物来源。

对当下青铜农耕时代的中原文明而言,几乎是难以置信的运载量,一个战士只要配属如此一匹独角马,一年之中可以不停的行军,而无需二次补给。

因此金雪狄人保障百万大军所需要的民夫与大军数量相当,而中原保障百万大军的基本吃喝拉撒,机动半径两千里内,需要至少四百万民夫接力,距离每增加一千里,增加民夫一百万人,保障千岳山的后勤,至少需要动员一千五百万民夫接力运输,而其中六成的口粮被消耗在路上。

即便内陆有漕运,但内陆大河无法进入高原,充其量只能节省内陆转运的人力。

而金雪狄人因为甩掉了后勤的人力包袱和压力,其能腾出更多人力用于战争,并且还是超强烈度的打持久战,一打就是五六年甚至七八年,于是独角马的后勤运力,就成了中原联军的噩梦,然在百里燕眼中,这种牲口简直是开了挂的补丁,对青铜农耕文明简直是灾难。

数百年间联军多次缴获此种独角马,但都是公马,且无法与中原的普通母马交配产崽,故而中原各国始终无法自产独角马。

而战獠更是一中身高两丈半的某种大象,从典籍中可知,此种战獠有根部直径三十厘米的象牙,有长鼻,全身长满长毛,与其说是大象,不如说是猛犸象,或者说就是猛犸。战时剃去长毛披挂铁甲上阵攻杀,可谓异常凶悍

而见鬼的却是中原地带根本没有大象,即便是热带yà rè带的咸国、长孙国,也没有大象。

而仅此两种动物资源,为金雪狄提供了巨大的战略优势。

【注】农耕时期下的战争,战争厮杀与城池争夺是血腥战争的表象,影响战争的胜败,仍在于后勤与国家体制和官僚机构,将帅、战卒的素质只是其一。

谁能提供更高效的后勤,谁能从后勤腾挪更多的人力,谁就能将更多人力,投入战争生产和战争行为。因此农耕时期的战争,打的更多是后勤、人力、国力和国家体制。因此孙子兵法中,内政篇占了六成以上,计略和作战用计只占三成多。可见后勤与内政,要比用兵本身更为重要。

第430章 谶语

除此之外,还有一中堪比直升机的猎鹰,体形之大,堪比飞机,其喙部张开足可塞进一个解放瓜,可通过抓勾重石上的吊索,对守城士兵发动空袭,或是俯冲攻击人头,可将人头瞬间夹碎,甚至将人抓起摔死。

但要说金雪狄依仗这些动物性资源能够野战取胜,倒也说得过去,但要攻城,未免有些儿戏。主城厚达二三十多米的城墙根,绝不是靠一两头猛犸象能够轰塌的。况且猛犸也是大象,只要以火助攻,倒霉的反而可能是南蛮。

曹驰正此时已然瞧出百里燕所想,遂是说道:

“魏将军不会以为战獠惧火吧。”

此一言既出,百里燕颇为诧异,他忙说道:

“御帅的意思是,战獠不惧火攻!”

“南蛮金雪狄精于驯兽,战獠非但不惧火攻,且皮糙肉厚,披挂铁甲,一般火攻难以起效。而且,魏将军从未见过五百头战獠吧!”

百里燕闻讯愣是又吃一惊:

“五,五百头!”

“而且是最少五百头。南蛮常以战獠为依仗,轰击我城门,故而即便是守城一战,也难有胜算。魏将军一路走来,可见城门上巨大的铁栅?”

“莫非那是门栅。”

“正是,为抵御战獠攻门,门栅所用四十根为碗口粗精铁所制。即便如此,也无法长久阻挡战獠破门而入。”

“那以往我军又是如何制胜?”

此时沙盘左侧一位青衣直裾,白发如雪的老者,以其略显嘶哑的声音坐着说道:

“擒贼先擒王,南蛮金雪狄不同于我中原,其但凡出征,首领必随大军亲征,因而将其首领击溃,乃至擒杀,其势必退。”

“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百里燕深施一礼问道。

“老夫牧莜。”

“原始牧老前辈,晚辈失敬了。”

牧莜年逾六旬,堪称一代传奇智囊,是御客中为数不多两次南征的谋士,在御客中德高望重,常年驻扎在掣驰城负责警备,对金雪狄颇有研究。

中原众多典籍中有关千岳山以南的情况很少,各国也很少收录,所有详细记载有历代战史纪录的典籍都在御客总部。

据牧莜所说,但凡金雪狄历次北征,其首领,或者说蛮王,无一例外御驾亲征,这一有悖于常理的特殊现象,与其宗教信仰有极大的关系。

金雪狄人崇拜月亮,他们的战旗绘着一个满月,很是别扭。战旗白色为底,满月的左半边是银色或灰色,右半边是金色或是黄色。

银色象征夜间的月关,黄色象征了白天月亮依然占据着太阳一半的光辉,在金雪狄人宗教里,即便是白天,月亮依然在太阳的身后。但在百里燕看来,银色和金色不过是他们的贪婪,很显然这是白银黄金的纯色。

从数百年间抓获的俘虏可知金雪狄部族一直有个传说,传说月亮神将北方最肥沃的土地赐给了他们的王,王是月亮神的子嗣,只有当他们的王,率领部族占领北方肥沃的土地,他们的王就能得到月亮神的眷顾获得永生。追随王立下赫赫战功者,可得万年长生并转世投胎。

总而言之,金雪狄部族内部独特的宗教信仰,驱使他们每二三十年北伐一次,其腹地以及国内情况,很难从其俘虏中掌握确切信息。

但大致可以推断出,金雪狄本土距离千岳山联军wài wéi防线,步军大队行军需要三到五个月,冬季甚至需要半年。

尚且不论他们口中的本土从何地出发,这个跨度几乎是从晋国国都平汤,骑兵常行军前往卫国东部边境的距离,其战略纵深所能供养的人口,可能数以千万计数,考虑到南方是高纬度中温、寒带地区,其人口规模至少也五千万以上。

因此但凡金雪狄北犯,其族群的王必然御驾亲征,只要击杀或者击溃其首领所在主力军团,其宗教信仰赖以维系的神化核心便自然瓦解。

此前数百年金雪狄北犯,联军无不是集中两倍乃至三倍优势兵力优,先突破其王驾所在主力军团,每次都能击杀和重创。

但最近三百年来,尤其是梁朝瓦解的中后期,中原诸侯并起,礼崩乐坏南境不稳,金雪狄屡次北犯掠走大量人口工匠,还有书籍资料,最终导致金雪狄在吸收中原文明后,文明指数迅速攀升。

最近的三次大规模北犯战役,金雪狄的智谋水准愈发高明,越来越难找出其王驾所在的军团。上一次南境之战,是牧莜设关门大狗之计,将金雪狄王驾所在军团八面合围,联军终以伤亡三十万人代价将其击溃。

听到这里,百里燕大概算是明白了,中原联军每次都是元气大伤,但每次都没有能重创金雪狄,反而己方要死伤对方数倍的人马,才能换取击溃其宗教信仰来获得胜利。

也就是说,几百年来,中原联军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正面战胜过金雪狄,无不是靠耍阴招使绊子,搞小动作发动斩首行动,哪怕打成平手的战绩,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于是金雪狄北犯一次,中原元气大伤一次,而他们的人口损失要小得多,所以几百年来此消彼长,中原各国就是人口再能养,金雪狄的人口增长速度也不慢,终于是在最近的一百年里养成了大患。

此外,中原联军从未真正攻入千岳山联军wài wéi防线以南一千里的地方,对金雪狄在千岳山以南的情况,多来自于其俘虏,本土情况更一无所知,甚至从无缴获过其本土的地图。

相反金雪狄每次北犯,使用的都是从联军手中缴获仿制的中原地图,如此反而加剧了他们狼子野心。

军机会散去,御帅曹驰正单独令百里燕留下说话:

“魏贤将军,本帅听闻魏将军所创炼钢术极为精湛。前番本帅遣人偷袭金雪狄,一战便将其击溃,所用钢刃甚为坚韧,魏将军功劳功不可没呀。”

“御帅过奖了,魏某也是被黑巾贼逼的无奈,才只得另辟蹊径,以强我咸**力。不曾想被砡工派得知,最终传到了御帅耳中,魏某甚是惭愧。”

“诶,魏将军此言差矣,三年来,我御客如今装备钢制兵刃七万余,战力比之当年天壤之别,这也是本帅此番沉得住气的依仗所在。若是年底之前各国都能装备数万乃至十万钢刃,取胜南蛮的把握将无疑大曾。”

“御帅所言极是,不过兵者国之重器,不可示人以锋利。倘若各诸侯国皆能生产,我咸国又何以立足于中原,还望御帅明鉴。”

“魏将军之意本帅明白,本帅也并非不近人情之人。”

曹驰正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想让百里燕以大局为重,把技术专利拿出来,大家共享,然后好迅速装备生产,这样就能迅速制敌。

想法是好的,但现实却很残酷。各诸侯国倘若都能产钢,咸国哪里还有什么优势可言,不照样打回原形。

见百里燕无动于衷,曹驰正话锋一转,凑近上前目光落在百里燕这一身行头上:

“魏贤将军此身铠甲好生奇怪呀,为何还有这些袋子,是作何用?”

“回御帅,魏某所穿铠甲乃披挂多层甲,里层是锁子甲,可据战场所需,更换锁子甲上挂甲,极为便利。这些布袋都是咸军新制装具,用以存放随身物品,穿戴极为方便,随时可以解开绳扣将其脱去。”

锁子甲投入战场四年来,随着黑巾军战术不断改进,传统钢制锁子甲暴露出的问题越也来越多。为此去年四月开始改进工作,利用锁子甲网孔结构的特点,专门定制胸甲、背甲、腹甲,将其通过锁子甲网孔,固定悬挂贴服在锁子甲外,由此相继出现了局部外挂甲。

外挂甲又细分为皮甲、铁甲、皮革铁板复合甲等材质,甚至简单实用的大毛竹,劈开制作成一寸长的半圆,串联起的竹板甲,同样对钝器有极好的防御与作用。

外挂甲的出现很好的平衡了整体铠甲的防御力,与锁子甲的优点,用时可根据不同作战任务,装备不同的外挂甲。最大的便利性在于,可利用淘汰、破损的铠甲,直接剪裁拼接,无需重新定制生产,可迅速增加防护提高战力。

此外咸军陆续装备制式武装袋,用以存放连射手弩的箭匣、紧急口粮、绷带、药品,个别营还装备有双肩背包,用于装填其他物资,大大提高了军队的转战能力。

曹驰正目光继续打量着百里燕浑身上下透出的新奇,捻了捻略显斑白的短须又道:

“传言咸军近来多有不同,现在看来,魏将军浑身上下尽是玄机呀。”

“御帅谬赞了。”

“呵哈哈……魏将军此来一路幸苦,今日先去歇息吧。明日或是后日,本帅要亲去前往天南关,各国诸将一同随行,魏将军一起去见识见识,也好心里有个底。”

“如此说,御帅打算在天南关外是要打一仗了。”

“嗯,我军一连弃守七座城池,这是有史以来鲜有的败绩,想必南蛮金雪狄此时骄狂无比,若能给其以迎头棒喝,对此后战局会有巨大裨益。”

“那魏某先行退下了吧。”

略施一礼,百里燕退出正堂。少时军师牧莜驼着背走进上前,用他沙哑的声音意味深长道:

“此子日后了不得呀……”

“军师何以见得?”

“老夫观他有气象非凡,有永年万寿之像,日后恐有盖世功业。”

“永年万寿之像?那不是南蛮长生不死之妖言传说,天下岂有长生不老者。”

牧莜短叹一息说:

“唉……此乃玄术易学之道,以老夫卦力也只可知其一,却难窥其中玄机,今日言尽于此,多说也无异,拭目以待吧。”

“军师!”曹驰正忙是喊住牧莜。

“大帅还有何事?”

“军师方才意思,莫非是想说,此人日后能一统天下?”

“呵呵……天机不可泄露啊……大帅还是专心御敌吧,日后之事必有后人相助,老夫此生是看不到喽……”

话音落下,牧莜转身离去。曹驰正不解的撵着花白的胡须,蹙眉努力思考着军师牧莜方才所说深意。

第431章 讨债鬼

此时御客引百里燕{既魏贤}等人前往宿营地过夜,由于南境实行收兵入城制度,各**队无论千岳山有无战事,一律龟缩入城驻防,以免发生不测事态。

尤其是金雪狄的猛犸和凶兽,短时内造成成千上万的伤亡几乎是易如反掌,城外宿营无疑增大了被袭的风险。而且不同于中原作战,金雪狄袭营都是正大光明用猛犸、飞鹰兽,配合骑兵联合攻击,逃都没地方逃。

百里燕防区位于月城西北,营区地方很大,足以容纳五六万人,多半是为咸国南征军所预留。咸国大营的南面是志国驻军,志国此番派遣了公良氏以及陶氏两家。

公良氏主帅太尉公良义本人未来,来的是公良义的二弟公良文,以及公良义二子公良修,公良文之子公良松。

陶氏同样是志国名将,位高权重把持大司马,威名并不输公良氏,但无奈公良氏打的胜仗多,公良军的数量也比陶氏军团多,因此陶氏往往没有更多崭露头角的机会。

刚进大营,蒋杰凑近上前神秘说道:

“大人,属下刚才瞧见了南蛮子的囚徒,真是吓人。”

“是嘛,都是白头发金皮肤,瞳仁是灰色或者白色?”

“正是,而且犬齿极为锋利,简直不像是人。”

“那是当然,他们看咱们其实也不是人。”

蒋杰闻讯那是诧异:

“大人此言未免灭自家威风吧。咱们可是堂堂中原礼仪之邦,岂能与蛮夷相提并论。”

“这话,不准他们此时此刻也在营寨里如此到处张扬宣传,在他们眼里,咱们中原人就是他们口中的蛮夷。不信,你去找个通译问问便知。”

金雪狄不同于欧洲的白人,其面部特征更为消瘦,脸型狭长立体感极强,头发无论男女都是雪白色,皮肤为金色,不是古铜色的暗金色,是如黄金一般的金色,像是镀了金箔一样。瞳仁或是灰色,或是白色,因此乍看之下,他们眼球好像没有瞳仁,实则瞳仁是白色,只有瞳孔呈现淡褐色,极容易误解为非人类,实则还是人类。

这让不禁让百里燕想起,在这个星球海洋的另一头,会否还有白人、黑人其他人种,至少上辈子他可没见过白发金皮肤,白瞳仁的人种,但可以肯定,不太可能是基因突变所致,而是全新的人种。

草原入夜之后气温陡然变得很低,百里燕披着战袍,坐在篝火旁拿,着望远镜眺望着深处的宇宙,似乎总在幻想着找到地球究竟在何处。

此行所有仕长以上武官一律配发指南针,都尉以上配发望远镜。蒋杰例外,百里燕也给他发了指南针和望远镜,所有后勤营的少年子,也人手一个指南针,沿途行军遇到实际问题,百里燕就地指导传授使用技能。

第二日天色刚亮,百里燕的护兵帐外唤道:

“将军,有御客求见。”

百里燕昏昏沉沉,如同喝醉酒一般,血压上头猛敲着脑门。

“知道了。”

服了些紫萝棠来到帐外,护兵又道:

“将军,御客正在中军等候。”

“可知何人?”

“自称是筹辎使尉迟光。”

“他!”

方才还觉晕头转向,转眼猛是一醒。尉迟光此来,多半不会是什么慕名而来,肯定又没什么好事。

寻思着来到中军大帐,尉迟光等人已经等候在此:

“筹辎使大人,别来无恙。”百里燕拱了拱手。

“呵呵,魏将军两年不见,如今已是加官进爵拜将出征,本使钦佩之至。”

“筹辎使大人过誉了,不知汤钊等人何在呀?”

“汤钊在飞云城,宋杰、方德、顾善、马氏兄弟也都在飞云城。”

“哦……那不知筹辎使大人前来可有要事?”

“是这样,两年前本使受咸王所托,暗中以珍珠做资前往晋国交易辎重,后得咸王馈赠粮草辎重百万余石,本使甚为感激。此番御帅遣本使返回中原筹措军资,特来向魏将军道别,不知魏将军可有话带给咸王。”

“原来如此……”

百里燕眼珠逆时针一转,心想尉迟光此来哪是替他带口信的,多半是想打着带口信的名义,去咸国向咸王讨些什么东西。到时候咸王远在万里之遥,只能听之任之,还不能不给。

想到这里百里燕问道:

“不知筹辎使大人此去中原先去何处?”

“先往徐国,而后去卫国。御帅已经再度命人前往卫国催其出兵,其若再不出兵,本使此去便是催卫王出兵。”

“哦,如此说途径咸国已是明年之事。”

“若是没有耽搁,明年二三月份会抵达咸国。”

御客所遣筹辎使分为东、中、西、特遣四路,西线负责徐国、卫国,中线负责志国、孙国、东线负责宋国、晋国,特遣筹辎使负责赵、陈、歧、燕、梁、长孙、咸国。

筹辎使只要完成额定任务,并将筹到的辎重运往南境,筹辎使本人可以单独继续活动。尉迟光是西线筹辎使,两年前突然空降咸国,本就是不正常现象,此番又要去咸国,虽然不至于再索要丝绸、白糖、粮草交换辎重,但是免不了要去讨要兵器装备。

昨日曹驰正话里话外已经透了口风,尉迟光今天就上门,显然不会是什么巧合。但明着拒绝显然不可取,委婉拒绝害他白跑一趟也不可行。

拿捏再三,百里燕想起宋国、志国所见所闻,便是问道尉迟光:

“筹辎使,不知御客能否在诸侯国内营商走货?”

“平日是不行的,但在南境可以。”

“这么说现在战时期间,御客可在各诸侯国内营商走货赚取钱锱以利大军。”

“是,不知魏将军何意。”

“是这样,我南征军此来仅有三万人,人虽少,但我咸国眼下陷入持久作战,人力财力甚为匮乏,故而此来我军三万人马毫无后勤依仗,虽携有粮草钱财,但也只够勉强维持半年。

故而魏某想托筹辎使,此番返回中原能否替我军在志国、宋国境内筹措军资,若得方便,我王想必定会厚谢御客。”

“这……呵呵,既如此,本使只能勉为其难了。”

“那本将在此先行谢过筹辎使大人。”

战时期间御客在各诸侯国是有经销特权的,既不用纳税缴税,也无需支付货物的进出关费用。各诸侯国除粮草、盐、金属、煤炭等大宗战略物资受到管制外,其他商品交易几乎不受限制,金银铜钱的流通交易也较为方便,并没有国与国之间贵金属交易的诸多限制。

而咸国既缺现钱,又缺物资,唯独不缺的是特产小商品,若能利用御客在各诸侯国的战时行商特权,可大大缓解咸国的财政负担。

想到这里,百里燕随即修书一封,此时一阵鼓号齐鸣:

“筹辎使,此号声何意?”

“此乃聚将,本使来时便听说南蛮已至天南关外,御帅要率众将前往天南关坐镇。”

“如此说,南蛮金雪狄近日是要攻城。”

“这到未必,南蛮攻城之前需用战獠、独角马,将那六七丈的塔车、槽车、临车千里迢迢运来我军城外,此后还需组装成车,因而攻城仍需时日。不过在此之前,南蛮定要下战书斗将,一番阵前较量是免不了了。”

“哦……”

继续将信写完,吹干墨迹重头又审了一番,确认没有遗漏和问题,随即装入铁匣当中交给尉迟光。

抵达南境之后,御客给各诸侯国将领都配发了御客专用铁函,以此统一信函的收发工作便于管理。

此时聚将号第二次响起,这意味着依然有人没有报到。匆匆别过尉迟光,百里燕带着蒋杰等人赶赴御客军政治所,抵达时又缝第三次号响,若是第三次号响人还没到,御客虽然还不至于能把各国将帅怎样,但终究是违了军令,几次三番次次迟到,日后势必要给你小鞋穿。

三阵号响过后,曹驰正长话短说,将昨夜天南关外敌情简单陈述一番,随后众人上马,由南门出城前往天南关。

月城至天南关八十里,一日飞报可以几个来回。宋国、徐国在南马场养有缴获自金雪狄的高头大马,体形比之中原马匹高一尺多,极为英俊。

此马虽说高大英武,冲刺速度奇快,爆发力、冲击力极强,长途行军强于中原战马,但冲刺和高速急袭的耐力保持性不强,冲击一段路程后高速难以持久保持高速。

而中原战马相较于金雪狄高头大马,冲刺速度一般,但高速耐力保持力较强,经过数百年的混血与改良,中原战马的综合性能优于金雪狄高头大马,但瞬时速度、短途冲刺和常行军距离三项不如金雪狄战马。

南境所有军情,一概使用金雪狄战马飞驰急报,沿途三十里设一驿站,最快时每日可驰七八百里,当之无愧是八百里加急。

此前曾有诸侯国想从南境引进此等马种用于传递消息,后来逐渐发现,此种高头大马到了中原地带体质退化,尤其是在北方热带、yà rè带,根本不行。壮年马匹用了五年八年后,无论速度还是耐力呈直线下降。

且此种马匹不喜高温,对于北方大平原夏季酷热而言,此种马匹极为不适,得病死亡率较高。由此中原一直没有普及此马,仍以混血军马充当驿马。

第432章 斗将(1)

离开月城不久,各诸侯国随行骑兵相继出城,由于千岳山幅员辽阔纵横绵长,开战后御客也装备有十万简陋骑兵,用于步兵和专业骑兵的机动转场,不过当然不可能是自己掏钱子养的,半数都是向徐国、卫国征借的,待战事平息之后再还。

这也是为什么战利品分配权是被御、宋、徐、卫四国所垄断,究其原因,是御客借钱在前,还账在后。至于最后能还上多少,那就是另yi mǎ事了。

随行前往天南关的御客骑兵有四万之多,其他诸侯名将随骑兵五万余人,似乎很多,但比起动则三四十万的金雪狄骑兵而言,联军眼下在南境的骑兵甚是可怜。

其实中原各诸侯国杂七杂八的轻骑兵、杂骑,总保有量不下四五十万,往年历次南境之战,联军多少能拼凑出三十万骑兵。

此外宋、徐、卫、志、晋五国养有大量各等马匹不下一百五万匹,但多数用于延绵的后勤转运,战时、累死、病死旅途的马匹不下七八十万,损失极大。加之国内用马和运输,马匹依然相当吃紧。

大军抵达天南关时已是酉时,九月的太阳已经越过赤道,徘徊在北半球,酉时的草原已经是漆黑一片,但依然挡不住天南关雄伟壮阔的城池,孤傲的耸立在茫茫夜色中。

天南关是横亘在天南山两侧半月形山脉间的一座城关,围长近四十里,城墙高达五丈,近十五米,城墙底宽近九丈,顶宽五丈半,南城墙底部厚度更是达到十一丈,以防御金雪狄极具破坏性的巨型投石机破坏。

此种城关即便是放在地球,也是天下第一城,绝无仅有。难以想象数百年来,这座城池究竟是如何一步步修葺的如此雄伟。

守备天南关守将是御客大将桑实,一个黑粗健壮,满脸大卷胡略显墩矮的四十三岁男人,双臂鼓胀的肌肉极具力量,上下一身闪亮细鳞甲颇是威风。

“桑实参见御帅!”

“桑将军免礼。”

“谢御帅。”

桑实行礼也颇具杀气,感觉不是人,是一头猛兽。

诸将随桑实走马道登上南门城头,边走,曹驰正边问:

“南蛮今日可有前来挑战?”

“回御帅,南蛮已下战书,约我军明日在关外斗将,不知大帅有何打算”

“军资器械准备可否充分?”

“都已妥当,不过马上大雪将至,对我军极为不利,末将建议应趁大雪之前,与金雪狄军打一仗,以消耗其实力,以免入冬之后,大雪封路,我军陷入被动。”

“桑将军所言正是本帅此来目的,走,先上城头看看南蛮大营情况。”

“诺!”

九月底十月初,草原第一场降雪过后气温迅速下降,厚达一两米的大雪冰封千里草原,中原联军兵员运输极为困难,各处城池只能依靠提前囤积的粮草储备过冬,或是利用马拉雪橇的方式长途运输给养。

等熬到来年的三月初,冰雪开始消融,中原联军由守专攻,而在此期间,金雪狄的高头大马、独角马、战獠、飞鹰兽等动物资源,极大的便利了金雪狄的军事行动。

其较为轻便保暖的毛皮,更适合在冬季作战,反观联军都是大棉袄和羊皮袄皮裤,机动作战极为不便,唯有坚守城池,等到春夏季fǎn gong。

自去下半年开始,曹驰正步步后退积攒实力,等的便是不断助长南蛮的骄纵,令其在入冬之前误判联军战略,好给以迎头痛击。

一众人等徒步来到南门城头,乍到城墙百里燕颇为不适,比之中原两丈、三丈高的城墙,五六丈高,九丈厚,全城包砖的的巨型城墙所带来的视觉震撼和冲击力,是完全两种感受,甚至给人以摇摇欲坠的感觉。

城头战械林立,床弩一字排开不计其数,几乎是三五步便是架设有一台,长达十里的南城墙上,此种射程两三百步的床弩数以百计,更有一种小型半固定式投石机,射程也得有两百多步,使用人工绞盘上力,发射散弹、火球弹,亦或是大颗石丸。

诸将三五成群各自寻找战位,远眺南方金雪狄大营,百里燕则带着蒋杰来到一chu nu墙,取出望远镜向南看去。

金雪狄大营距离南门少说有六里地,肉眼只能看个大概轮廓,但借助望远镜,却能看的较为清楚。

昏暗中隐隐能看到,南蛮营中数根高高竖起的长杆,高度少说三十来米,尽管难以难以分辨估算其直径,但怎么也得超过一米五。

“我的老天爷呀……”

百里燕一阵惊叹,煞人寒意此刻正从脚底直窜天灵,几乎可以肯定,那是某种用于投射巨型石块的杠杆抛射杆,还仅仅是看到的局部尺寸,若是算上其底座和车体,至少也要三十三米开外。

照此计算,此种投石机至少可以在三里地外,向目标发射六七百斤的大石,距离若是放近之一里地,发射一吨半以上的巨型石块都不是问题。

投石机的抛射杆,通常情况下是采用一根完整的原木作为抛竿,以防止发射途中折断,必要时也可用两根大型木料,采用榫卯拼接,而后加固以铁箍铆紧措施,制造更为大型的抛竿。

但怎么也不可能发展出杠杆长度三十米开外的巨型抛射杆,除非能有直径超过三米,高度四十米的参天大树的树干加工而成。

有鉴于当下生态环境和植物物种的差异,这种可能性无疑是存在的,至少在咸国这种yà rè带地区,原始森林中的大型树木是司空见惯的,并不排除金雪狄人的本土,生长有其他奇异树种。

沉寂片刻,蒋杰说道:

“大人,此战咱们能赢吗?”

百里燕摇了摇头:

“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熬过今年冬天。若不能在十月底消耗金雪狄实力,入冬后,金雪狄势必利用我军运兵困难,迂回前去攻打徐途和业绥两城,到时将对我军极为不利。”

徐途、天南关、业绥三地坐守天南山脉头、身、尾三处,月城居中协调,对处于守势的联军极为有利。但是入冬后,联军当下步军较多,而骑兵不足的弊端暴露无疑。

大雪封路,唯一能够迅速驰援的兵种只有骑兵,而且还不能全速,金雪狄骑兵都是高头大马,而中原最好的混血马种,也只有不到一米七的背部高度,踏雪而行的速度不如高头大马,如此对金雪狄无疑极为有利。

曹驰正决意要在入冬之前打一仗,便是想要挫挫南蛮的锐气,消耗敌方实力,为入冬后坚守创造条件。

足足观察两刻多钟,曹驰正连下三道令,第一道传令联军,今夜选拔武艺高超的死士,准备明后两日斗将。没人犯傻,真让主将临阵斗战。

两军厮杀,斗的基本上都是武艺高强的死士,和想要冒险升官的中下层武官。

索性百里燕主力还在开拔路上,随行只带四十多人,无从去挑死士,除非是他本人亲自上阵。

第二道令是给伤营、伙营,大战在即,全军加餐有助于提振士气。

第三道是给联军各诸侯国将领,统一军令号令,随行所有兵马编入联军待战,这道命令无疑最为令各国诟病。

既是联军,自然都想保存实力,两军阵前挑肥拣瘦在所难免,谁也不会去想打头阵啃骨头,也不知道曹驰正准备摆出何等阵势,如何布阵,又如何摆平各诸侯国间的分歧。

当晚,百里燕一宿没睡好,入秋后的天南山山口常年大风,竖起城墙之后,大风迎面冲击城墙,灌入女墙垛口形成哨鸣,吹的呼呼直叫,让人极为不适。

第二日一早,联军开伙,肉香肆意,都是鲜货宰杀下锅的牛羊肉。南境入冬前,多数畜牧养殖的牛羊都要迁往中海拔草原与掣驰以北的草原过冬,以免大雪冻死牛羊。

入冬后,各军宰杀的都是圈养城中猪牛羊,数量不算少,但那也经不住十几万人,几十万人的吃喝,吃的更多的还是提前风干的干肉或是咸肉。

由于各诸侯国后勤无法统一差异很大,伙食的差异也很大,有诸侯国不折不扣落实了加餐的命令,而有的诸侯国打折扣执行,有的则干脆不执行。如百里燕随行拢共只有四十多人,执行标准当然也是迥然两样。

辰时七刻前后,一声响彻天际的号角震耳欲聋,号角的波段极长,并非来自于中原号角,而是来自城南外金雪狄大营。少时片刻,天南关内响起鼓号,为斗将预热的大幕就此开始了。

蒋杰随百里燕骑马直奔南门马道,骑着马直接登上城墙。曹驰正在城头竖起“曹”字帅旗,数以万计的联军gong nu手整齐列阵于城头,甚至还有gong nu手,沿着南城墙两端山体开凿的索道,爬上附近山顶,从上往下抛射。另有数百御客力士身披重甲,手持一面立地青铜大盾,将诸将围的严严实实,防止发生不测事态。

此时城楼下巨大的城门打开一道三人多宽的缝隙,而在两扇城门停留的地下,叉着两根碗口粗,插入地下两尺,而露出地面两尺的铁桩。以此铁桩将门卡在原地,防止南蛮金雪狄突然攻城冲开城门。如此城门只能向外闭合,而无法向内完全打开。

城门一经开启,一千御客轻骑鱼贯而出,昨夜联军选拔的死士紧随其后。只不过此番曹驰正是心机颇深,所有死士都是穿戴了砡工派生产出口的锁子甲,外披轻皮甲,反观金雪狄,尚未掌握此等技术,如此一来,今日斗将弄的不好,多半是一边倒的结果。

第433章 斗将(2)

御客轻骑越过护城壕一分为二,左右各五百人一字排开,斗将的死士位于轻骑之间。

而与此同时,金雪狄大军以压城之势列阵城南外,少说十三四万人马踩着鼓号发出的节奏步步紧逼,行至两五十百步外突然停止。

在百里燕看来,金雪狄布阵之法颇有些章法,不同于中原千变万化的结阵阵法,金雪狄列阵极为简单实用,不论何种战斗,都采取回字形里外双层方形大阵。类似于方圆阵法,但调度极为方便。

各兵种列为五千人或三千人方阵,调动时相互纵向或横向移动,由于采取回字阵形,当wài wéi调度发生障碍,外部运动的兵种随时可向军阵内部调动。同时由于采取回字整形,其阵内空间较大,可在阵内重新组成其他阵形,通过开合wài wéi阵形放出内部小阵,以冲乱敌方攻势。

此种阵形虽然弊端与方圆阵相似,机动力严重不足,不能有效追击敌军,但金雪狄骑兵、战象极多,倘若由骑兵构筑此阵,并在阵内重新组织阵形,此种回字形阵形无疑具有极大的战役优势。

观望之际,敌阵阵前开出一道通路,一白发金肤,白瞳铁披甲的金雪狄蛮将,跨着白色高头大马,手持一杆三尖叉,迅驰脱阵而出,来到两军中央。

曹驰正此时下令旗手摇动一杆写有“军前”二字的黄色大旗,左右摇曳。城下御将见状态,随即催马脱离阵前,纵马而去。

少时二人相会于两阵之间,那南蛮战将操着甚为流利的宋国口音嘲讽说道:

“你辈一败再败,如今却像个缩头乌龟,躲在城内不敢应战,就是条丧家之犬,也比尔等有骨头。”

御将哪吃他这套,心里不禁再想,马上有你哭的日子。冷哼一声道:

“哼哼,多说无益,战场上见胜负吧。”

“这可是你辈自找的。说,如何斗法。”蛮将三尖叉指向御将,颇有些现在就想动手,将其挑落马下的气势。

“上午斗十五阵,下午十五阵,多一阵也不斗。”

“缩头乌龟就是缩头乌龟,区区三十阵岂能见分晓。要斗就斗个你死我活,一百阵如何。”

“只怕是你等吃不了兜着走!”御将激将道。

“少说废话,斗是不斗。”

“不斗又如何!三十阵就三十阵,多一阵也不斗。”

“本将就先挑了你!”

蛮将眼疾手快,说是动手,一叉已经刺去,御将也非等闲,手挑长刃枪,一击将其挡住化去力量,反手又是一枪反刺,蛮将虎躯转身一侧让过枪尖,手中三尖叉却是逆时针横扫挥向御将,御将耳后生风顿是向前趴去,顺势收枪竖挡背后,蛮将见状一叉猛砸,嗡的一声振鸣却是击中御将竖挑的枪杆上,顿觉一阵手麻僵硬。

二人交手五个回合,未分胜负,蛮将立时收回三尖叉,将马往自家阵前跑了两步拉开距离喝道:

“要斗便斗,三十阵若是你等输了,便要再斗三十阵,倘若你等食言,破城之后,休怪我军屠你鸡犬不留。”

御将也是将马拉回向城关,走了两步停住脚步:

“哼,修说是三十阵,一百阵你等蛮夷匹夫仍是我军枪下蝼蚁,有种过来再战十回!”

二人阵前一番较劲,迅速回退至各自阵前。

御将骑马回城,将消息报知了曹驰正:

“启禀御帅,蛮将果然中计了。”

“很好,鲁奇将军辛苦了,暂且一旁观战。”

“诺!”

百里燕此时依然淡定的通过望远镜仔细观察金雪狄军阵,方才一阵交手,全然尽收眼底。

二人交手至第三回合,御将已经占了主动权,毫无悬念的迫使蛮将先行退去,倘若再杀五个回合,蛮将即便不被挑落马下,多半也得吃个下面。当然,也可能是蛮将的诈敌之计,故意在手头示弱,也未曾可知。

“大人,方才御将与那蛮贼似有说话,将军你说是蛮人说咱中原话,还是御将说蛮言?”蒋杰问道。

“多半是蛮人说中原话。”百里燕口气很是肯定。

“大人怎的知道?”

“看口型,人说话与口型和舌头相关,那蛮贼多半是说的晋国或是宋国口音。”

鲁奇与蛮将激斗,百里燕看的一清二楚,蛮将说话极为流利,多半是从中原俘虏的中学来的,或是有中原人沦为了中原贼。

“中原贼”类似于汉奸的说法,是对那些被俘后甘心为金雪狄卖命的中原人的蔑称。而比之被联军俘虏的金雪狄战俘,愿意甘心为联军效力的寥寥无几。

此时城外斗将已经开始,御客首战,用的是一杆短枪,这让百里燕想起的恩师塞骞。塞骞中原数一数二的枪术大师,如此大战,势必要南下助战,却不知师傅他此时身在何处,百里燕更不知道日后若是照面,会如何面对。

御客骑马持枪来到两军之间,金雪狄此时派出一骑黄马者,甚是高大魁梧,披银色鱼鳞甲,手持一杆马槊,远观至少要比御客高出一个头来。

马槊是金雪狄精锐骑兵标准配置,由于其冶炼技术较为发达,其铁基材质中可能添加了锰化合物,致使原本材质极为普通的精铁,能转变为韧性硬度都较为适中的锰质精铁,大大提高了材料性能,马槊此种兵器才能得以普及。

反观中原兵器,由于冶炼技术和铁器较为落后,只能生产介于长枪和马槊之间的长刃枪,以弥补骑兵兵器的短板

两军斗将,第一阵至关重要,此时南风强劲,联军擂着战鼓,蛮军吹号,鼓号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御客、蛮将二人骑马来回兜了两圈,相互仔细观察了一番,蛮将最先发动攻势,马槊长刃飞刺御客,御客侧身向右,顺势勒住马缰,一个横枪立马,蛮将一刺落空。御客顺势勒转战马抽枪反刺。

嗤!

枪尖鱼贯刺入蛮将肺部,一声凄厉惨叫,枪头已从蛮将胸口贯出,是让百里燕愣也是一懵。

“这……一回合都没走完,就算完了?未免…太快了吧!”

此时城头爆发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数以万计的联军亢奋的高喊着:

“御客威武,御客威武……”

声浪排山倒海气势夺人,不等百里燕回过神来,已经先输一阵的蛮军派出两人将尸体拖走,而后又来一将与方才御客交战。

此番蛮将仍是一杆马槊,但马槊虽长,近战却是极为不便,方才那人便是被御客凑近了身前,被短枪所刺死。连格挡的机会都没有。

二人再次催马来回兜了两圈,都在调整战马状态,同时籍此寻找交战切入的机会。这次御客先发制人,纵马上前横枪撩敌。

“撩”与挥砍相近,但挥砍是自上而下或是左右斜向砍杀,而撩是利用兵器攻击敌方侧面,迫使其向己方正面退却,拉近后二度加以攻击,是刀、剑、戈、戟、镰等兵器常用套路。

刀剑因为短,所以可以短撩迫近战术,戈、戟、镰等因为带有钩子或是倒刃,更适合用来撩,却很少用长短枪去撩人的。而且对方是长杆马槊,这等于是往对方刀口上撞去。

御客此时已经杀出,蛮将迎面而上,却是奸诈的瞬间将马槊从腋下向前抽长了一尺还多,如此一来,便能躲在御客短枪攻击距离之外,先行刺中对方。

无论长枪还是马槊,但凡只要骑马,通常的标准动作都是将长杆夹与腋下,手持枪身,形成较为坚固的支撑结构,以抵销冲击刺杀目标产生的后坐力,同时也不易使长枪马槊折断,而双手握枪更适合近战而不适合冲刺。

望远镜中百里燕看的异常真切,斗战场上的御客更是洞若观火。

见蛮将从右刺来,御客突然夹紧马肚脚踩马镫,向左迅速倾倒,只见那冰冷槊刺过了马背,贴着侧倒御客的腹部,平贴着胸前擦过,这刚才要是一刺击中,那肯定是个对穿肠,不会比刚才刺死的蛮将下场更好。

躲过一刺,御客迅速驰马而去,腰间发力又是坐上马鞍,此时状态极为不利,蛮将勒住马缰掉头去追,若长的马槊追在身后便是一刺。

咔!

一声刺耳声响,蛮将一枪刺中,愣是用了猛力,也只见扎透了御客背部皮甲,却不见槊尖继续刺入。

此时二人骑马飞驰,相对速度却是相对静止,御客急于摆脱追刺,蛮将紧追不放,用力又是一刺,仍未曾扎入,不过此时御客滋味也是不好受。

这一刺虽是扎在了锁子甲上,马槊的枪尖却是透过了铁环刺入肉里一个半个厘米多深,连续两下这么个扎法儿,那感觉如同伤口撒了一把盐,痛的令人揪心。

眼见蛮将犹豫不决,八成也是大吃了一惊,御客反手一枪刺去,却是发现竟然还差着半尺多许,那蛮将眼前一个惊颤,立时勒住马缰拉开距离,额头也是惊出一排汗水心有余悸,方才刹那犹豫,险些丧命敌手。

迅速定下心神,蛮将定睛细看御客只穿了皮甲,并未发现披甲之内还套有一件锁子甲。

御客此时已经调转马头再次杀来,依然还是使出一招撩拨,蛮将正对方才一幕仍旧心有余悸,连刺两枪都未能将对方刺倒,心理此刻多有阴影,眼见御客横枪来撩,蛮将打算凑近看个清楚,倒底御客装备了何种神甲,能两刺而不透。

于是竖起马槊正面迎击,岂料御客横枪撩来压根不是冲人,而是冲着蛮将胯下战马而去,结果这连撩带刺,直接是将蛮将胯下高头大马的右侧划出一道大血线,惊得马匹一阵狂嘶。

吁吁……

待到细看,才发觉战马右眼已是被划过的枪尖给刺瞎,马匹如同狂躁的野兽,耸直身体立住后蹄,一个跃马而起,将那蛮将甩下马鞍,重重栽倒在地,而后狂拖着蛮将毫无目的狂驰。

第434章 斗将(3)

见此惊险一幕,百里燕{既魏贤}忍不住啧啧称奇:

“方才倘若蛮将一枪刺来,稍有不慎,便会被其刺倒,此人也是胆大心细,定是要在蛮将刺来之前,弯腰侧身,向后倒去,否则绝是避不开一枪。”

“大人,此种斗法未免太险了吧,若是方才蛮将又是伸长一尺,避之不及可是必死无疑。”

“呵呵,斗战实则招招是险,没有绝对的险招,只有绝对的生死,每次出击都是一次生死,与其避险,不如行险一战。方才那招撩刺便是极危,即便不使出撩刺,寻常情况下多半是要毙命,但若成功,便是胜了一筹。”

两军斗将斗的是险,斗的是个人的胆魄和智慧,如三国演义那般,大战两百回合不分胜负那多半是假的。能战二三十回合,那已经是了不得的战绩,而且非得累成狗一般,活着回来的下马就瘫地上。

斗将期间,双方死士身披几十斤铠甲兵器,承受空前心理、生理的压力,精神高度紧张,力量瞬间爆发,人体释放分泌大量的肾上腺素,以扩张心血管,增加人的反应速度,而这种生理上这种爆发力是不可持续的力量。

每次力量的释放都是体力、心力、生理的巨大消耗,绝无交战两百回合,没有累瘫的战例,绝大多数斗将能厮杀上十五回合那算是厉害的,十五回合之内没有让招放水,都凭实力说话,能打成平手还活着的,双方死士都得刮目相看,打到最后各自罢战,谁也杀不下去。

正如战场肉搏厮杀,都是尽可能在最短时间内,用最少的气力,最简单凶狠的手段解决对手,只有节省更多的体力和时间,才能活的更久,解决更多的敌人,积累更多的战功。

如是电影演绎一般,张飞战马超,打了半天一夜不分胜负,那肯定是要把人累趴的。更何况战场之上身披甲胄手持利刃,份量可都不轻。

因此老卒与新兵除了格斗技巧是否娴熟,有无见过血腥,更重要的是心理素质和体能分配,智力和机能因素当然也很重要。

此时被伤了战马的蛮将血肉模糊,地面拖出一条血印,最终是被金雪狄骑兵所拦下,救下不省人事的蛮将。御客再胜一阵,联军爆发空前欢呼,鼓声擂的愈发震耳,御帅曹驰正示意写有“御”字的旌旗左右挥动,以示褒奖。

出战御客手执短枪骑马折返己方阵前,正欲退回城中,金雪狄阵中又是杀出一人,追着正在退回城内的御客追杀而来。此时列阵待战御客纵马前去接应,拦住蛮将与之缠斗,以掩护胜者退入城中。

但凡联军死士斗战,历来都有不成文的规则,既连胜两战者,即便没有军令可强行退场,除非强令继续出战。如此一可保战绩,二可振军心,第三,毕竟是连胜了两场,即便不是帅才,日后也是个将才,继续斗下去,难免体力不支,被斩落马下。

待敌方替补上场,趁你虚脱要你命,来个胜之不武,既挫伤己方士气,同时也被敌方激将。

联军连胜两战,士气大涨,随后不出意料的又胜两阵,金雪狄一死一重伤,士气大挫。

不过百里燕对此毫无兴趣,斗将作为变相的角斗,无疑是一种纯粹为了厮杀而厮杀的野蛮做派,他此时更为关心的是金雪狄的猛犸战象,以及飞鹰兽。

此两种动物对攻城破坏极大,而至今他也没从敌阵中发现猛犸和飞鹰兽踪迹,或许是金雪狄准备不足,攻城器械尚未组装完成,猛犸象被隐藏在了敌军大营之内并未出动。斗将既是为了提振士气,同时也能转移联军视野和注意力。

联军出战两人连胜了四场,紧接着上午又斗十一场,联军毫无悬念大获全胜,未有阵亡。唯独第七场徐国死士出战甚是狼狈,险些丢了性命。

倒非是遇上劲敌,而是前番几战联军赢得颇为轻松,徐国死士心生麻痹,结果也被金雪狄搞死了战马,仓惶逃回了阵前,颇是拆徐国的台面。

十五阵斗将谢幕,时间方才午时四刻,曹驰正下令鸣金收兵关闭城门,金雪狄连输十五阵已是急红了眼,派出使者来到护城壕外,操着宋国口音骂骂咧咧要求继续斗将。

“嘿嘿,大人果真料事如神,这厮还真是说的宋国话。”蒋杰乐道。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杀了半天就是死伤十几人,除了消磨时间做些小动作,实在令人乏味。”

“但是我军士气大振,军心可用。”

“什么什么?军心可用!”

百里燕刹住脚步,目光看去蒋杰,蒋杰以为是说错了话,忙是说道:

“属下胡言乱语,还望大人恕罪。”

“不,你说的没错,军心确实可用。”

“大人的意思是?”

百里燕小声说道:

“御帅下午要用兵了。”

“大人何以见得?”

“你方才不也说了吗,军心可用。”

“属下愚钝,还请大人指教。”

“呵呵,走,路上再于你说。”

金雪狄此来立足未稳,大型攻城战具尚未组装完成,城外寻衅列阵的蛮军只有十多万,也无战象、兽兵,极为利于突然袭击。况且上午连吃了十五阵败仗,联军士气大涨,金雪狄怒火中烧颜面丧尽,下午势必要找回面子。

曹驰正只答应今日斗将三十阵,显然是经过精心准备,此番出战者都是精兵强将,各个身手都不一般,目的便是激怒金雪狄,令其急于求胜,等到下午斗将至一半,或是蛮军再输十五阵求战,联军骑兵突然从关内正面杀出,金雪狄还不吃个大败仗,屁滚尿流的逃走。

天南关南北两道城墙都有五道城门,一道主门四道便门,同时打开,短时内冲出一两万骑兵根本没有任何障碍,若是持续出击数万兵马,只需调度当,也极为便利。

此时金雪狄立足未稳,其阵前兵力多为长枪、重剑和弓箭手,骑兵都在两侧和阵后,典型的保守阵形。

此外,敌军兵临城下,联军出关作战,乃违反常理之道,能收奇效。

关隘不同于城池,城池四面多半没有地形阻碍,兵力投送相对灵活宽松。关隘无不是扼险而守,两侧多有地形限制,即便是天南关南门城墙宽达十里,战线宽度依然是有限的,出击大军稍有不慎,便可能被敌军堵死在城下与敌阵之间,产生巨大混乱而自败。

天南关外挖有极深的护城壕,退兵过程处理不当,就可能陷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但正因违反常理,极为有利于联军背靠城关发动突然袭击。

众将此时纷纷走下城头,无论城外蛮将如何歇斯底里,愣是没有人理会,待百里燕走下马道翻上战马之际,以御客前来传令:

“魏将军,御帅有令,请魏将军即刻前往军政治所商议军机。”

“知道了,本将即刻前去。”

待御客离去,蒋杰说道:

“大人,御帅这是要谋发兵之事了吧。”

“谋是已经预先谋好了,关键是如何调遣各诸侯国兵力,这才是当下军心可用的关键所在。若是士气低迷军心涣散,各诸侯国将领势必态度保守,绝不会甘愿去做急先锋打头阵。但现在士气高涨,颇有些胜算,各诸侯国态度较为灵活。”

“那大人若是此时有兵在手,会否发兵一战?”

“呵呵……”

百里燕神秘莫测付之一笑,没有回应蒋杰所问。其实这个问题很复杂,没有标准答案。

很多时候,形势比人强,迫于形势和遵守原则底线是完全两码事。

即便是极端不利的险恶环境下避无可避,往往只能屈从于形势,尽可能避免己方损失。当其他人损失比你还大时,你才是最后的赢家,哪怕是惨胜,只要别人比你更惨,你就赢了。

来到军政治所,诸侯将领尚未聚齐,志国公良氏、陶氏已经先到了,正欲曹驰正说着什么。志国作为中原霸主,是御客拉拢的主要对象,能说服志国先行出兵,志国周边各国多半不敢说个不字。

见百里燕入室,曹驰正脸色略浮起几分喜色:

“魏贤将军,来来!”

“御帅!”百里燕略施一礼道。

“本帅与你介绍,这位是志国太尉公良义之弟公良文,这位是志国大司马陶敛将军。”

曹驰正一番详细介绍二人,百里燕抬手略施一礼道:

“魏贤久仰二位将军大名,见过二位将军!”

一脸似乎慈眉善目的公良文颇为热情,抬手还礼说:

“魏大夫名震中原,公良久闻大名,来日若能联兵平贼,我志国定助贵国一臂之力。”

“公良将军过誉,比之公良大军骁勇善战,我魏某何足道哉,又岂敢相提并论,公良大军好意,魏某替我王谢过志王。”

公良文满嘴恭维之词,无非是场面上的客套,国与国之间无不是利益关系,即便日后会盟,说好一起出兵,等到分好处的时候,翻脸比翻书还快。而且大司马陶敛一点表示都没有,显然公良氏与陶氏在政治立场上完全相左。

咸国此前是小国,魏旦死后更不堪一击,一直以来都是志国吞并对象。即便沦为晋国保护国,志国灭咸之心依然不死。

公良氏此时交好,无非是看上咸军战力大增,想日后利用咸国扳倒晋国。相反陶敛此时想的更多的是咸国山穷水尽,日后无法抵抗晋国吞并,不如日后找个机会,将黑巾军所占咸国丘南郡给占了不还,先压缩咸国的实力。

第435章 调兵遣将

说话之际,诸侯将领陆续抵达军政治所,曹驰正开门见山,和盘托出准备今日下午出关攻打金雪狄正面计划。正如所料一般,曹驰正事先说服了公良文、陶氏,志国未有反对,剩下只需要摆平卫国和晋国。

晋国以王彦飞为首,大都督刘晃、林祁二人为副将军。王彦飞此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心狠手辣残酷有余,见风使舵也丝毫不落人后。

卫国此番所遣乃名将征北大将军沈毕,镇南大将军杜振,大都督鲍炎三人。这三人在西海能说是名将,却从未在中原战场有过战绩,难知道深浅。但他三人都是卫国权贵背景,态度多半与卫国一贯的无赖作风一样。

“王将军,本帅下午欲攻蛮军,王将军意下如何呀?”

“城下奇袭兵不贵多,多则不利。御帅当以精兵攻之,本将此来兵少将寡,恐怕难当重任,还请御帅明鉴。”

王彦飞婉言拒绝了晋军攻打头阵,曹驰正不动声色又问卫国将军沈毕:

“沈将军,贵国呢?”

“御帅明鉴,我卫国杂兵甚多,骑兵羸弱,而主力尚未抵达,若是担任攻打头阵重任,恐怕无法重挫蛮军,反倒可能挫伤自家士气。但若御帅下令,我卫国责无旁贷。”

沈毕的态度压根没把十万杂兵的性命放在眼里,继承了卫国人命如草芥的一贯作风。要他打头阵也可以,最多拿人去填,好歹我也卖力吧,怎奈实力不济,所以要是输了,跟他卫国没关系。

沈毕话音落下不久,此时众人目光无一例外投向百里燕,王彦飞语带讥讽说道:

“魏将军名震天下,当为先锋,为何此来未带一兵一卒啊。”

百里燕一声冷笑,大言不惭道:

“呵呵,魏某大军若是到此,只怕各位将军脸上无光,还是慢些好”

“狂妄!”王彦飞嗤之以鼻:“打了几个小埋伏,焉敢在此骄狂,依本将看,魏将军是怯战畏敌不敢讨战,故意怠慢行军拖拖拉拉。”

王彦飞话音未落,百里燕接过话茬,反呛说:

“哦,本大夫倒是给忘了,王将军当年是专打小埋伏,半道打了人家岐王郭夫人的埋伏,很是名震天下呀,竟连卫王也黯然失色甘拜下风。沈毕将军,魏某所言不差吧。”

矛头挑向沈毕,沈毕面红耳赤竟无言以对。王彦飞当年qiáng bào郭氏,劫走歧国二世子一事,也就是现在的百里燕,震动整个天下,卫王为此颜面扫地暴跳如雷,愣是派人去追了一个月没能追回,让王彦飞一骑绝尘跑了个没影儿。

百里燕此言语带讥讽嘲笑,更多的却是这些年来的憎恨与厌恶。

此时王彦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牙齿咬的嘎嘣作响,目中的戾气跃然脸上:

“哼哼,本将倒是忘了,魏将军也是歧国种!”

百里燕针锋相对:

“对了,魏某正是歧国种,还纯的很呢。怎么,王将军没向韩合老将军讨教讨教,歧国种的厉害?”

王彦飞睚眦欲裂,左手摁着剑,若非曹驰正镇着,他能一剑将百里燕人头砍下。

“哼,本将不与你这庶子一般见识。”

“不敢……”百里燕阴阳怪气道。

此时诸将议论纷纷,一段小插曲再次勾起当年歧国二世子在卫国被王彦飞掳走的往事。曹驰正此刻是保持沉默的,他没有指望联军能“联”起来,但在摸清了各国态度之后,如何规划日后的部署,曹驰正已有心计。

“诸位,既然卫国、晋国不愿攻打头阵,那便由我御客与志国率先攻打头阵,待本帅先发大军攻入阵中,蛮军两翼合围之际,宋国、徐国攻其左翼,晋国、卫国攻其右翼,诸位可还有异议?”

“本将有异!”王彦飞率先反对。

“王将军有何见教。”

“宋国乃骑兵主战,当与我晋国合力,为何与徐国合兵,却令我军与卫国合兵。”

“势有强弱,兵有长短,宋国、徐国精于骑战,强强联合战力愈坚。故而本帅先发大军攻入阵中之后,蛮军从两翼合围,宋国、徐国骑兵强力出击,攻击其左,可收出其不意之效。

待蛮军左翼溃败,晋军、卫军最后出击攻其右翼,可免巨大伤亡。倘若宋国与晋国合力,徐国与卫国合力,强而不强,弱而不强,岂能收效。”

御客、志军打头阵乃是用强,宋国、徐国精于骑战,合兵强力出击,可迅速攻破蛮军左翼,而不至于拖泥带水,让攻入阵中的御客、志军背后遭袭。

同时宋国、徐国两国领土接壤,同是千岳山相邻的大国,在南境有共同的地缘利益诉求,没有根本的政治利益冲突,让宋、徐两军合兵战力只会更强,有利于降低伤亡,达成战术目标。

而且徐国眼下在千岳山兵力只有五万人,在天南关的兵力稀少,宋、徐联兵出击,实则是宋军为主。

若让晋国与宋国联兵出击,宋国势必沦为晋军附庸,战力非但不能发挥,还可能削弱,而徐国就只能与卫国十万弱兵合力,如此既不能增强战力,同时很可能无法完成战术部署。

晋国与卫国一个在东海,一个位于西海,算是未来的两强,因歧国驻兵一事两国多有摩擦,但还没上升到不可调和的地步。让他两国联兵,几乎不用指望物尽其用,但也不会拖沓联军后退,王彦飞与沈毕势必各有保留。

尤其是沈毕麾下十万杂兵战力羸弱,王彦飞是出名的凶残无道,他二人合兵之后,王彦飞担心的是沈毕可能抵挡不住坑害晋军,而沈毕则担心王彦飞此人阴狠,令卫军前去送死,因此他二人各有牵绊相互提防,反而不至于战力削弱,还可能增强。

御帅面前,各诸侯国多少还是得卖各给面子,没人想在战后莫名其妙就丢了性命死了儿子,还不至于干出置联军于不顾,不声不响的拔腿就跑。

因此此番出关的顺序是志军、御客打头阵,待陷入阵中之际,宋、徐两军骑兵强袭蛮军左翼,将其击溃,稳住先发军团背后,此时晋军、卫军最后出击,攻击蛮军迂回右翼。

晋、卫两郡战力不及宋、徐联兵,蛮军辨明情况之后,势必将主攻矛头指向晋、卫联军,以谋求从右翼突破。此时御客、志军已经攻杀多时,迅速撤入城中,而后晋、卫联军紧随撤入,宋、徐骑兵最后撤退,还能反杀尾随晋、卫追杀的蛮军。

曹驰正如此安排,既恰到好处调合了各诸侯国之间既有的政治利益冲突,同时将各军长处发挥至极。而志军与御客同时杀入阵中,又是强强联合,左翼又得宋、徐骑兵加持,胜算极大,志军不会损失过大。

现在志、宋、徐三国都不反对,咸国兵马未到,百里燕不表态,就是默认了部署。剩下卫国、晋国,除非不出兵,不出兵的后果王彦飞、沈毕是很清楚的。

“诸位,可还有异议。”

曹驰正沉声问道,目色左右扫过众人,施压意味浓重。话音落下片刻,见诸将再无反对,曹驰正继续说道:

“既如此,我御客出关骑兵三万,志军步军一万。宋军骑兵三万,徐军骑兵五千。晋军骑兵一万,卫国骑兵一万,步军一万。各军即刻调兵遣将,务必于申时二刻南门就位,依号令行事,诸位可都清楚。”

“我等谨遵御帅将令!”

诸将异口同声,曹驰正随即与各军约定战术暗号,各军届时以军旗号角为令,协调进退。少时诸将散去,临了曹驰正单独留下百里燕问话:

“魏将军,今早本帅见你手中持一铜棒,窥望已久,不知是何物啊?”

“回御帅,此乃我咸国新制远目镜,可观远处风物如若近观,极为便利。”

言毕,百里燕掏出随身望远镜,拉长之后递给曹驰正交其使用。

“此物果然神妙,乃是水晶所制吧。”

“正是,魏某此番南下携带有六十余支用以出售,筹措军资。”

百里燕语带深意,曹驰正心领神会。这么好的东西,多半不可能是免费的,更何况是昂贵水晶所制。想到这里,曹驰正问道:

“不知此镜作价几何?”

“五百寸银。”

百里燕毫无羞耻说道,曹驰正却是眉头也没皱一下,反应出乎意料。

“得此远目镜洞敌如观火,五百寸银倒也值得,若能广为联军所用,战力必能大增。魏将军可否卖予本帅二十支。”

曹驰正张嘴就是二十支望远镜,百里燕愣也是意外:

“御帅既然开口了,魏某自当奉上。不过御客筹资颇为不易,金银之物也就免了,不知御帅能否拨付些煤炭、草料、粮秣、草料,以供我咸军支用。”

“一些粮草煤炭罢了,何足道哉。本帅今夜便让人予魏将军送去。”

“谢御帅。”

御客在南境的势力要比宋、徐、卫三国影响力大,且有零星的煤矿开采,和平时期五万常备御军及其家属实行集体屯田制,集中放牧畜牧,在千岳山的经济垄断性强,加上近两年陆续筹措到的粮草,御客在中原地区算不上强势,但在南境却是举足轻重。

眼下储备的战略物资对于三十五万御客大军而言相对充裕,咸军能得到御客的补给,今年的冬天要好过的多。

第436章 再斗

百里燕{既魏贤}毫不犹豫,回营后令蒋杰取来另外十九支望远镜去曹驰正处,并附带了保养维护指南。

蒋杰送完货后返回驻地,颇为不解问道:

“大人,望远镜此等绝好物件,若是被外军得去,日后若与我军交战,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讨苦吃。”

“此话是没错,短时内确实帮了各诸侯国,但日后我军会有看的更远的望远镜,眼下不过是小试身手打开些销路,先让我军找个立足之地,也让大王能够多一块金银的收入。待日后有了更远的望远镜,这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蒋杰的担心不无道理,望远镜【注1】的出现,对当下而言无疑将提升战场视野,增加感知判断能力的前瞻性装备,各国相安无事一致对外之际尚且没有问题,日后南境战事平息,各国战火复起,望远镜反会带来很多麻烦,百里燕当然清楚这个道理。

此番制造出售的望远镜,都是四倍左右的单筒望远镜,日后技术工艺日趋成熟完善,还可以制造八倍、十二倍甚至更高倍数的天文望远镜。届时各国即便有了四倍望远镜,效果也会大打折扣。要想买,就得花钱。

此时蛮将在城外叫骂半天,接连换了三人前来叫阵,曹驰正皆未予以理会,直到未时一刻,联军吃饱喝足,蛮军十多万人城外站了半天,开始吃饭之际,曹驰正下令擂响战鼓,准备斗将。

两军阵前相持半日不动,阵前吃饭的情况经常发生,兵士都自带有干粮袋和水囊,取食极为方便。

百里燕南征军三万将士都配有武装袋,直接贴服于胸前,腹部是手弩箭匣,六个长方形口袋,塞满六块烤熟的风干肉和糖膏,腹部是箭匣袋,既能充饥,亦能缓冲箭矢刀剑伤害,充分发挥因陋就简的实用至上的作风。

城内战鼓擂响,城外蛮军争锋相对吹响号角。数十员死士骑马阵前待战。联军节奏依旧,一千御客精骑鱼贯而出,在护城壕外列队两侧,十五名死士紧随其后。

此时城头旌旗招展,不同的确是多了几分杀机。

金雪狄求战心切,临车、巢车尚未就位,无法观察到城内动向,更是看不到城内暗藏的杀机。联军各型战械用具隐而待发,只等城内伏兵杀出城关一刻,发泄疾风骤雨的风暴。

蛮军上午吃了巨亏,下午准备异常充分。由于联军陆续装备有咸国、砡工派够买的钢制兵器,甚至是缴获于金雪狄的精铁兵器,杀伤力大不同以往,已经可以刺穿金雪狄引以为豪的鱼鳞甲,此番出阵之蛮将尽数披挂重骑兵板甲。

在百里燕眼里,金雪狄板甲极为怪异,不同于古欧洲西方骑士的板甲套装,从头到位全身打造。金雪狄的板甲只有上半身,且上肢手臂也不配甲,其上肢和下肢,采用更为灵活的牛皮甲保护。如此大大减轻了铠甲重量,同时又能加强上体板甲的厚度。

由于骑兵冲杀,致命创伤大都集中于上体身体正面,因此加强过的上身板甲,上体防御力极强。

若以古欧洲板甲两三毫米厚度作为评判标准,百里燕甚至怀疑,金雪狄半体板甲的厚度能有五毫米,甚至更多。真要是这样,就算是钢枪也很难刺穿,更别说是弓箭,强弩都够呛。

细想起来,中原各诸侯国步军对付骑兵的战术,多半是拜南蛮军数百年交战史总结的经验所赐。

板甲固然防御效果极好,中原各诸侯国因为生产力匮乏却鲜有装备。

首先倒不是人种问题,中原人的身高还是有些海拔的,中国人因历代王朝更迭和外族入侵,人种衰退和混血。

当下中原人人种较为独立和纯种,成年男性的身高普遍在一米七之上,一米八都很常见。

中原无法大规模装备板甲的根本原因是铁器未能普及,若以青铜加工,要达到铁制品相同的防御效果,只能增加厚度,且不说份量惊人,价格便过于昂贵。

其二,中原装备有加强版铁片扎甲,专门用以装备重骑兵、重步兵,生产周期短,工艺简单,穿戴比板甲更为人性化,舒适性高,效费比要比板甲更为经济实惠,份量适中,冶金技术若有进一步提升,防御力并不比南蛮既有的板甲逊色。

最后,中原马种更适合发展远距离奔袭的轻骑兵,板甲太重,严重增加马匹的负担,降低耐力、速度和马匹寿命。而中原陆军更多以马匹作为载具转运步兵,超重型的步兵无疑让这种机动力量大大缩水。

下午斗将的第一场蛮军使用了狼牙槊,此前上午多次发生刃器未能将联军死士刺死马上的异常情况,显然蛮军已经意识到联军投入了新式铠甲。

在之前,御客自己生产装备的四万余件锁子甲,一直秘密装备精锐军团,从未投入实战,其他诸侯国在咸国出现有锁子甲后,争相仿制,不过质量势必要比御客钢制锁子甲差了许多。

狼牙槊是一种前端为槊,槊尾是狼牙棒的兵器,可以用于钝器杀伤。除此之外,蛮军还有长杆铜瓜、铁锤、破甲斧等,都是钝器为主,可见其前期情报搜集工作相当细致,连锁子甲的弱点都了如指掌。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锁子甲一经出世,其弊端各诸侯国都了如指掌,陆续研制配发了带有护心镜、靠山背的金属外甲。用铜丝线铆接于轻皮甲之外,如此胸、腹、背要害部位都可承受钝器伤害。

上午一战联军留了一手,下午一出战,人人皆配靠山背、护心镜。第一阵交手三个汇合未分胜负。狼牙槊狼牙在后,用之极为不便,三次猛锤皆未得手。

此时御客钢枪亦未能刺透蛮将板甲,双方僵持了六个回合,御客最先破局,一枪刺在蛮将腿上,转瞬将其挑落马下,随即掉头反扑,乱蹄将其踩成重伤。

百里燕看在眼里,不禁摇头:

“此人也真够蠢的,非得正面见个高低。”

一旁蒋杰问道:

“大人是说那蛮将?”

“嗯,那蛮将定是受到蛮军主将授意,用狼牙棒试试我军锁子甲能否以钝器攻破,于是乎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御客上体,结果腿上被这么扎了一枪,丢了性命,岂能不蠢。本将琢磨着,那出阵御客定也是刺客出身,否则不会灵机一枪如此精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沙哑苍老之声:

“看来魏将军对御客很是熟稔呐……”

百里燕闻讯心头一惊:

“牧军师,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老夫方才听闻魏将军所言,似乎与我御客颇有渊源呐。”

“哦,魏某与筹辎使尉迟光,汤钊、宋杰等人相熟,对御客略有所知。”

“那之前呢?”

牧莜追问,百里燕掩饰说道:

“在此之前略有耳闻。”百里燕此时发现,牧莜手中正拿着一支望远镜,遂即话锋一转,岔开话题说:“不知牧军师对远目镜意下如何?”

“甚好甚好,不过老夫年纪大了,略感沉重了些。老夫正寻思令砡工派大师替老夫打造木架,以装此物。”

“既如此,魏某日后若得空闲,可为牧军师打造一支锡多铜少的远目镜。”

“呵呵……让魏将军费心了,老夫怕是此生活不到那日喽……”

牧莜语带萧索,似是看透了人生沉浮,给人以无限沧桑的感觉。

话音落下,牧莜在御客兵士护卫之下走下马道,似是大局已定胜券在握,坦然自若徐徐离去。

正值百里燕沉思之际,公良文不请自来,客套行了一礼:

“呵呵,听说魏大夫今有远目宝镜,不知魏大夫可还有此物,在下不吝金银,愿重金购买。”

“实不相瞒公良将军,有是有,但魏某来的匆忙只带了二十余支,其余四十支尚随大军辎重运往月城,暂时恐怕是没有。”

“既如此,魏将军可否尽数卖给本将,无论金银还是军资,魏将军尽可取之。”

“这样啊……”

公良文张嘴就要四十支,显然是以为望远镜精贵,肯定不会多,自己买的多,其他人就少了。毕竟是“水晶”做的嘛,还能成千上万批量制造?殊不知不用三个月,咸军都尉以上将官都能配发望远镜,若干年后四倍望远镜那就是大路货。

百里燕想都没想,一口应下此事,以至于宋国、徐国纷纷前来求购,却是被公良文全部买断。

此时城外斗将已经杀到第五阵,出人意料晋军出战死士败下阵来,被蛮将破甲斧从背后将靠山背一劈两半,索性靠山背卸去大量力道,砍中锁子甲后勉强顶住。

更庆幸的当属此番联军斗将所用锁子甲,皆为御客提供钢制锁子甲,蛮军破甲斧未能劈开,若是晋军仿制的精铁锁子甲,估计是能把脊椎砍开。

不过这也够呛,晋国死士当即一口鲜血喷口而出,蛮将破甲斧势大力沉,颇为生猛,只可惜斧头份量也不轻,没有五十斤三十斤得有,加之斧柄较长,回收吃力,等到第二斧下去,晋国死士狂催战马,逃回阵前极为狼狈。

此阵金雪狄获胜,士气陡然高涨:

“月亮神……月亮神……”

蛮军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不停使用长剑敲击着盾牌,发出震耳欲聋的振鸣,甚至描述为癫狂也不会过。

【注1】望远镜在军事领域的领用不仅仅是看得更远,观察到更远的目标细节,在冷兵器与线列热兵器步兵时代,望远镜的出现,意味着战线宽度与参展人员的增加。

在电话与有线电报出现之前,由于受到战时通信与肉眼视觉的制约,主帅与各级将领所能控制的最大战线宽度是有限的,这也是古代结阵作战的目的主要原因,战阵的作用不仅仅是为了获取形势上的有利,而是为了便于军队的集中调动、控制,所谓千变万化的阵型,都是艺术形式的演绎,真正的战阵无法做到想变就变,因为每次的战场变阵,都有可能因为通信调度而自乱阵脚。

先进通讯出现之前,战场调度通信仍以口头传令、约定旗帜、号角、鼓声为主要调度通信信息号,因此人的视力、听力都有其范围局限,在这个范围局限之内,就是将帅所能控制的战线宽度与规模。

因此冷兵器时代的阵型规模,优良将帅可以编列十到十五万人,再高明一些的将帅,配合复杂的旗帜、号角、鼓声、传令等复杂的信息措施,能编列二十万以上的大阵。而望远镜的出现,意味着视力范围的拓宽,而且相较于热气球,望远镜更为方便获取和传达一些信息。

望远镜的出现,意味着己方能够编列规模更为庞大的战争,战线宽也更长,这就意味着可以用更长的战线宽度,与更多的兵力,实现战场上的阵型包围与兵力压倒,以弥补技术兵器上的劣势。

第437章 怼阵(1)

此时王彦飞脸色是乌黑发亮。要说是其他各国战绩平平也就算了,当此势不可挡之际,败的如此狼狈,还给逃了回来,实在有辱军威:

“来人,传本将军令,将那出战之人斩首!”

“诺!”护兵道。

王彦飞恼羞成怒要杀死士人头,随行刘晃、林祁二将心知王彦飞秉性,未敢劝谏,其他各国都是抱着冷嘲热讽的心态等着看戏,更是不会去劝。这时倒是曹驰正开口说道:

“王将军,此败情有可原非战之罪,还请王将军刀下留人。”

“此等败兵不知死斗而望活苟逃,留之何用,不杀难平军心。”

王彦飞非杀不可,曹驰正继续说:

“若败便要杀之,天下名将谁人没有败绩,败一次便要杀一次,岂还有将帅可用,王将军以为本帅所言可有道理。”

“哼,这次便依了御帅,下一次决不姑息。传令,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暂且记下二十军棍,待其伤愈,立即执行。”

“诺!”

曹驰正强行驳了年纪比其年长两岁王彦飞的面子,既是留下一命,也是在敲打王彦飞。

王彦飞自都统做起,能征惯战不假,能杀能掠也不假,每到一处无不是掠人妻女供其淫乐。御客没有除去这一害,究其根本是当下奴隶制度扎根极深,掠夺人丁充当奴隶无可厚非正当合法,既是奴隶,女子便没有人身权利。

御客长久以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大肆屠城,放纵兵士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多半也就得过且过。王彦飞正是踩着这个红线,多少年倒也相安无事。曹驰正此番出手,多有敲打其的意味,多半是为日后拿捏晋军打下伏笔。

此时斗将进入第七阵,第六阵宋军死士再输,仍旧栽在那杆长柄破甲斧手下,第七阵御客果断出击,所使兵器极为罕见,乃是一支长杆双节鞭,一头为两根铁链相连的双截棍,一头以铁链与长杆项链。

此时蛮军换上一将,仍持破甲斧,寄希望于破甲斧威力,继续扳回败局。可惜好景不长,御客根本不予纠缠,专以长鞭鞭打蛮将头部与下肢,猛抽一鞭子就走,蛮将巨斧稍一提起,御客已是催马拉开距离,而后又是一鞭,丝毫没有挥砍机会。

如此一来二去,蛮将头盔乃是皮甲所制,即便是三毫米铁板,如此猛击之下那也受不了。

于是僵持到第八个回合,御客一鞭甩在其脸,噗哇一声惨叫,满嘴鲜血淋漓,一口黄牙吐出大半,痛苦难当之际御客调转长鞭。

原是长杆一头是双节鞭,另一头却是短刃刺,瞅着蛮将血红脸上,嚓的一声猛是刺去,这一刺可谓精准无比,一刺对穿,后脑贯出,直接挑飞蛮将皮头盔,当场毙命。

正待御客阻击枪之际,却是发现怎的也拔不出来,多半是卡在了皮头盔与头颅之间拔不出来。此时蛮军一将已是眼红杀奔而来,御客见状大吃一惊,一股寒意直窜天灵盖,说是魂飞魄散很尴尬也不为过。

顾不得收回长鞭,御客扔下兵器,催马便是逃回自己阵中,曹驰正见状,忙是下令接应,一御客死士披甲纵马而去,截住蛮将与之厮杀十二回合,终将其击伤再赢一阵。

此后七阵颇为艰难,蛮军尽出力士,使用硕大钝器锤杀联军死士,联军赢的极为不易,七阵输了两阵,一阵打平,最终只赢四阵,比之上午十五阵大获全胜相比,下午可谓艰难。

即便如此,下午蛮军依然输了十阵平了一阵,总计还输二十四阵。曹驰正见好就收,迅速下令收兵进城,紧闭城门不出。蛮军再次派人到城外纠缠叫阵:

“北人出来,北人出来……”

来人嗓门颇大,操着一口蹩脚的徐国口音。

曹驰正此时正用望远镜眺望蛮军,城下蛮将叫阵一刻钟有余,金雪狄军阵两翼骑兵突然做出备战姿态,其中央步军后卫军阵原本面北,此时陆续调转向南,后卫骑兵正向两侧散开,让出通道,似有陆续退回大营迹象。

“来人!”

“大帅有何吩咐。”大将桑实道。

“按计出击!”

“诺!”

联军士气高涨,十万余人马鳞次栉比有序伏于南门内侧,城头床弩、投石车数以百计,志军五千具朝天弩一字排开坐于城头之上,架起四十三度夹角蓄势待发。

“听我号令,放箭!”

桑实一声令下,身后旌旗挥动,各处旗手随之响应。空气一声彻耳激鸣,城头万箭齐发乱石穿空,伴随呼啸轰鸣声,箭簇石块遮天蔽日,编织一张铺天大网咆哮着扑向蛮军。

“放掉桥,开门!”

桑实又是令下,吊桥轰然倒下,南门五门顿时大开,御客骑兵分从五门鱼贯而出,锐不可当气势如虹。

“杀!”

御将呼啸而出,叫阵蛮将猝不及防,长刃枪横扫之下人头顺势砍去,只剩脖子以下还抽搐着坐立马上,又很快淹没在滚滚铁蹄之下。

此时蛮军正有退兵打算,其两翼骑兵欲图向阵前中间迂回,以掩护步军撤回大营,距离步军前阵中央距离尚远,联军骑兵此时杀出城关,令其始料未及,蛮军试图催马前去堵截。

此刻城头射来数以万计巨箭石块,如暴风骤雨一般倾泻而下扑向蛮军头顶,顷刻间中箭倒底,被砸身亡者数以千百计,偌大敦厚的铁盾同样未能幸免,巨弩箭生猛的穿透力冷酷而无情,正面破甲直刺盾后蛮兵,一箭便是捅穿胸腔倒地而亡。

军阵前两百五六十步的距离几乎是眨眼工夫,说到就到,御客骑兵气势如虎,已是杀到阵前扑入蛮军,借助箭雨突袭之余威,一个波次便是将叛军前阵步军冲开巨大缺口。

根本不等蛮军枪兵组织起整列,少时一个冲击将其冲垮,同时数个波次先后抵达,生生将蛮军前阵杀入两百多步,撕开长达两里地的缺口,三万御客骑兵如潮,缺口急速扩大。

待到御客骑兵绝尘而去,志国健步士手持钩镰戟紧随其后,那脚下惊人的步伐,手中骇人的钩镰,令人印象极为深刻,甚至恐惧也毫不为过。

志国步军以健步名震天下,两百五十步距离极速之下也就是一分多钟的时间,几乎与蛮军骑兵同时遭遇之际,便是见到志军钩镰戟手五人一组,滚入阵中挥砍马腿毫不留情。

蛮军骑兵来的仓促,只以为是中原联军骑兵大举出动,正欲展开骑兵冲杀阵形,将御客骑兵从背后一网打尽,岂料志军钩镰戟急速杀到,散开的骑兵队形间隙甚大,无以发动集群冲锋,遭遇志军战卒之际猝不及防,先锋骑兵马失前蹄惨死于钩镰戟下。

说起钩镰戟,中原各诸侯国装备此种兵刃已有近八百年历史,因形如弯月,故而金雪狄称之为钩月枪。只因形似月牙,被金雪狄所忌讳。于是八百年间,中原各诸侯国普遍装备有钩镰戟,唯独金雪狄从无装备,对于他们的信仰而言,无疑是对月亮神的大不敬。

御客、志军骑兵冲杀之下蛮军阵脚大乱,两军陷入厮杀胶着。此刻金雪狄同样发现南天关城门大开,隐隐可见城内伏兵无数,这是要杀出城关将其一举击溃。

“可恶的北人!”

蛮将怒不可遏,此时一旁另一蛮将说:

“德茨克,应该让骑兵断后,速把步军收回来,否则我们会被北人重创的。”蛮将特米尔飞快说道。

“北人羞辱了月亮神,不能如此轻易的便宜他们,我们可以攻城!”

“这不可能,明天也不可能,我们应该立即收兵。你也看到了,北人的兵器如今十分厉害,他们骑兵使用的刀剑长枪削铁如泥,如果一口气冲出来,我们阵前只有十二万人,会被他们冲垮的。”

“我是军团长,该怎么做,我很清楚。可恶的北人出动的都是精锐,我们应该一口气将他们消灭干净,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厉害。立即调动两翼所有骑兵,全力合围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北人,绝不能让城内的北人里应外合。”

“德茨克,你没看到吗,北人迟迟不发兵,就等着们的骑兵全部扑上去,他们会像绞断树枝一样,将我们两翼的骑兵统统绞死。”

“够了特米尔,去告诉柯尔勒,让他所有的重骑兵都给我扑上去,快去。”

“你会被月亮神诅咒的,我发誓……”

“受到诅咒的只有北人,月亮神会眷顾我们的。”

特米尔挥动了手中的红色旗帜,金雪狄军阵两侧轻重骑兵蠢蠢欲动。

曹驰正坐定城头,金雪狄一举一动望远镜中尽收眼底:

“桑实将军,传令宋、徐两军即刻出击,攻打蛮军左翼,务必予本帅全力击溃。”

“诺!”

桑实来到城头内缘,竖起手头令旗,向城内宋徐两军左右挥动,宋、徐骑兵分从五门鱼贯而出。此时御客、志军四万人马已是将蛮军向南杀退三百多步,冲出缺口扩张到了三里地。

宋、徐联兵先锋出城之后向南佯攻,待到距离志军背后一百五十余步,前锋突然急转向左,直扑蛮军左翼骑兵。

第438章 怼阵(2)

百里燕{既魏贤}看在眼里,更加关注却是两军骑兵对垒时的战术。

先锋营以骑战起家,战术原则从不以集群野蛮呆板的僵化战术冲锋,素以机动多变,游移不定,时而集中时而分散,集中突破强袭,亦或者中路切断两翼包抄,袭扰餐食等战术为主,从没有过大规模集群作战。

金雪狄骑兵极多,此番百里燕部下南征军仅编制有一万两千精骑,大规模骑兵交锋不可避免,此前对付中原骑兵的战术,此时看来颇显的捉襟见肘。

中原骑兵的战术,以集团冲锋为主,俗称一窝蜂围殴,金雪狄骑战术同样以集团冲锋为主。

但是金雪狄骑兵短途冲刺时速,比中原一等一的混血战马时速依然还要快不少,先锋营凭借机动灵活战术的骑兵战法,首要原则是马要比敌方好,只有马速比敌方更快,才有灵活迂回的资本。如今马不如人,再灵活的激动战术,也丧失了速度机动优势,难有用武之地。

常言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人家比你快,你再厉害也敌不过。

宋、徐骑兵都是中原最善战的骑兵,单兵战术能力极强,若非装备远不如人,受到晋国、卫国、孙国的资源封锁,宋国、徐国凭借马场和骑兵的优势,称霸一方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时宋、徐骑兵已经扑向左翼袭来蛮军骑兵,两军交错刹那间血肉横飞,尸体支离破碎。

宋军、徐军仿制有少量锁子甲,质地远不如咸军、御客的钢制锁子甲,尖锐兵器在战马惯性的冲击下极易刺穿,并撑开质地普通铁环的缺口,造成重创。

两军骑兵短暂冲锋厮杀过后,迅速转入近身肉搏,锁子甲对刃器的割裂、挥砍抵御优势此刻立时凸显无疑。

大量涌入的宋、徐骑兵迅速切断蛮军骑兵左翼迂回通道,在御客、志军持续猛烈攻击之下,蛮军步军一溃再溃,志军甚至还有余地组织起钩镰戟阵,杀到蛮军步军跟前勾砍蛮军双腿,效果远比去用枪刺更为有效。

“中段防线已被击穿,照此下去,蛮军左翼会被切断。”

百里燕自言道,蒋杰接话说:

“但是大人,蛮军的轻重骑兵正在从右翼包抄,很可能切断中路军团的退路。甚至威胁到左翼宋、徐两军的退路。”

“不,待到晋、卫两军杀出,已经冲入阵中的御客骑兵与志军步卒便会即刻掉头,反击从右翼包抄而来的蛮军轻重骑兵,同时晋、卫两军由北向南推进,而御客由南向北撤回,晋、卫两军与御客南北对进。

由于蛮军中央步军阵列阵脚已乱,短时内无法重新调度,重组阵型,恢复步兵战线,丧失了集群冲击能力,同时两军陷入胶着混战,其弓箭手难有用武之地,御客、志军即便回撤,多半已经无法构成威胁。

如此蛮军包抄而来的右翼,转眼成为联军南北夹击之突出部,陷入反包围。而我军边杀边撤,待到御客、志军、晋、卫两军陆续撤入城中之后,宋、徐两军最后撤退,蛮军右翼骑兵极可能遭遇二度重创。”

“那可否将蛮军中央步军彻底切断,孤立蛮军左翼而后围歼之?”

蒋杰大胆假设道,百里燕摇了摇头:

“无此可能。我军以十万五千人突然奇袭蛮军十二三万人,两军正面角力,绝无十万多人击溃十二三万人的道理。我军此番出战也非全部精锐,充其量只有五万多人的精锐,其他皆为羸兵,实难撼动金雪狄大军。

况且说,蛮军大营据此不过六里地,前来增援是轻而易举。因此我军只能占了便宜就走,不能恋战。必须趁我军进退自如之际,将兵马收回城中,防止天黑后陷入混乱。”

此时天sè yu沉欲黑,残落的斜阳映红了天际,城头上加起了篝火,弓手点燃火箭,向城外五十步射出一排排火箭,以照亮地面。

酉时四刻,夜幕降临,蛮军左翼被击退,中央步军阵线击穿,御客、志军迅速向左右两翼扩大缺口,迫使金雪狄调集兵力,向右迂回至联军身后。

“德茨克,柯尔勒的左翼已经被北人赶了回来,我们的阵线正被他们截成两瓣,还是趁右翼没有完蛋,赶紧收兵吧。”特米尔催促道。

“不,我们的右翼已经迂回到了他们的背后,只要再坚持一个时辰,他们就会被我们消灭。”

“你疯了,趁着他们还把没有把我们的彻底撕碎之前,我要把大营的骑兵全部调来。”

“去吧,你就去吧。这么狭窄的战场,根本塞不下三十万人,最好趁北人城内的投石机竖起来之前,能把他们歼灭在城外。”

二人争执不下,副军团长特米尔带走将领卫队,急速返回大营。

与此同时,蛮军右翼迂回至御客、志军身后,切断了退路,并迅速向左翼继续运动,试图将宋、徐两军退路一同切断。

城上曹驰正见此状,遂即下令:

“桑实将军,吹第一声号!”

“诺,吹第一声号!”

少时,号角长鸣,数十名力士同时吹响体量硕大的号角,这是一种在中原极少用到的浑号,由巴莹树所制,号声雄厚浑沌,悠扬远播而,因其声音呱噪而难听,像似哀乐,中原几乎难觅踪迹。

此时夜色昏黑,旌旗已无法起到传递信息的作用,声音和高亮度信号是唯一的手段。

号声持续约有半分钟,随即又落下,晋、卫联兵倾巢出动,沿着火箭照亮的道路杀奔蛮军。

一刻钟后,又是第二声浑号长鸣,晋、卫联兵杀入蛮军右翼。接战之初,晋、卫联兵遭遇蛮军重骑兵迎面痛击,少时便陷入胶着进退不能。

此时再起第三声号响,攻入阵中的御客骑兵迅速脱离交战,掩护志军步军急速向北撤退,直插蛮军右翼身后。

百里燕抬头看了眼月亮,时间约莫酉时末,戌时初,战事的节奏完全在联军掌握之中,进行的出奇顺利,不禁让人产生了错觉。

“怪了,真难道是联军的装备跟蛮军不相上下?”

由于金雪狄普遍使用添加有锰元素的精铁,南境作战的联军铁器的装备率明显高于中原,此番御客与各国诸侯军,更是装备有咸国、砡工派出售的钢制兵刃作为精锐使用,但也没到普遍装备的八十多万人的地步,充其量也就不到十万人,蛮军整体的装备质量仍甩联军几条街去。

这时蒋杰手指天空大喊一声:

“大人快看!”

百里燕顺势看去,发现城头三座相隔百步的望楼上燃起异常刺眼的白光,更是伴随有惊人的啸叫声刺耳揪心。

“是飞鸣哨!”百里燕脱口而出。

“大人,途径宋国时大人也买了不少吧?”

“嗯,都还在路上。其实日后咱们也可以做,而且比宋国的更好。”

飞鸣哨是宋国的绝密特产,寻常所见的飞鸣哨是铜铸的一根空心棒,一头开口可以堵死,内径五六厘米,外径七厘米,长度十厘米左右,内中是空的。但里面灌了一种白色粉末,只要打开铜罐的盖子,可发出刺眼光亮,喷出白色刺眼火光,并发出声音。哪怕隔着几公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此种飞鸣哨无需引火,打开即可自行点燃。百里燕起初以为那白色粉末可能是白磷,白磷常温下确实有自然的特性,但如果是严寒冬季,此种这种飞鸣哨也能用,显然不太可能是白磷。

其次白磷需要化学备制,稍有不慎会引发火灾,以时下技术可以获取,只需通过干馏骨骼,即刻得到白磷蒸汽,或者用砂石熬煮尿液,也可以得到,但仅限于小规模的获取,无法工业化大量获取。

因飞鸣哨是绝密之物,因此仅装备晋军、宋军、徐军以及御客,其他诸侯国难以从宋国弄到此物。此番途径宋国时,百里燕以五把钢刃一支的价格,向宋军购买了二十支。

小心拆开后才发现,其中的白色粉末其实是一种镁化合物矿物,但宋国人使用某种简单粗糙的化学反应原理,进一步纯化了镁化合物,而后碾细成粉末,飞鸣哨发出的刺眼白色光亮,正是镁粉化合物燃烧的结果。

至于自动的发火装置,颇为让rén dà跌眼镜,宋国人将燧石加工成直径一厘米,左右的圆棒,将两块粗糙的火镰用簧片夹持于圆棒之上,用力拔出的过程产生火花,火花落入镁粉上,瞬间就能引燃大火。一次无法成功,可将燧棒反复插拔,只要有火星,就能烧起来,其原理已经十分类似于现代的镁棒万能火柴。

剧烈燃烧产生的气流,迅速冲击飞鸣哨开口处蜂窝状出口,形成惊人的蜂鸣效果,以达到发出声响,传递信息的效果。

御客正在使用的飞鸣哨,至少有酒坛大小,足是寻常所能买到飞鸣哨的十倍大小,其中所装填的量几乎就是一个大礼花,燃烧时间之长,亮度之惊人,怕是十几公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三个偌大飞鸣哨发出刺眼强光和惊人啸叫声,迅速传遍整个战场,各诸侯联军迅速调整状态。

御客、志军杀入蛮军右翼背后,在晋军、卫军南北夹击之下,兵力取得优势,兵锋横冲直撞,急速突破右翼打开缺口,在御客骑兵掩护下,志军步卒迅速通过缺口撤回城中,御客留下数千骑兵,其余紧随其后有序撤回。

而与此同时,三声哨响之际,城内御客人扛肩挑,在城外护城壕上架并排过壕车五十余辆,撤退下来的志军通过过壕车、吊桥板,迅速越过护城壕,沿着此前火箭射出的引导路线,有序撤回城中,御客骑兵紧随在后。

第439章 开挂报复

两刻钟后,城头响起短促有力,音高声锐的号声,这又是另一种短小,却是各诸侯国最常用的号角,十几人乃至几十上百人齐吹此号,号声极为洪亮能振奋人心。

城外闻之号响,便是知道御客、志军尽数退入城中,而城头三颗飞鸣哨燃烧依旧,宋、徐骑兵急速脱离左翼交战,向北撤退,同时晋、卫联兵按计且战且退进入城中。

不过此时晋、卫两军丑态尽显,由于蛮军右翼背后数百步内已无联军,晋、卫两军这么一撤,右翼蛮军便是无后顾之忧,全力反扑撤退途中的晋、卫两军。

晋军此番出城骑兵一万,卫军是骑兵一万、步军一万,撤退号声一响,晋、卫两军争先恐后,与其说是撤退,此刻反倒更像是溃败。

晋、卫骑兵夺路而逃,卫国骑兵压根连自家步军都顾不得,拉起战马扭头就跑,要多快有多快,绝对是比冲锋陷阵更是了不得。

晋军骑兵也是虎狼之师,发现卫军步军当道,直接纵马碾过去,反正天黑也看不见,谁也不知道蛮军作孽,还是联军的**。

于是两军稀稀拉拉一路仓惶退入城中,待到蛮军追杀之城外一百多步,宋、徐骑兵回马枪从背后杀到,此时蛮军右翼背朝南面,脸朝北,已是被联军轮番招呼杀得晕头转向,加之阵形大乱,脱离大阵,宋、徐骑兵由南向北杀将而来,一次冲击便是将其冲垮。

此时城头数千战械蓄势待发,一阵激鸣声中万箭齐发,两百步开外落箭无数,蛮军左翼追杀宋、徐途中飞来横祸,惨遭巨箭石丸迎头痛击,中箭飞石击中者数以千百计。

望远镜中见此一幕,百里燕{既魏贤}一息长叹:

“战争啊……”

“大人,为何叹气?”蒋杰疑惑不解。

“你还小,待等哪日做到了一军主将,你便会知道为将之不易。现在说了,你也不懂。”

“哦……”蒋杰更是疑惑,却又不敢多问。转而又言他:“大人,此战我军大胜,蛮军似乎并不像此前传闻那般凶残,此番南征,联军胜算应该极大吧。”

百里燕摇了摇头,面色凝重:

“不见得,今日能胜其因有三,一是违反常理出其不意,蛮军措不及防,二是两军阵前斗将,我军士气极盛,其三此番出战皆乃联军之精锐,各军皆配有精铁兵刃,御客更是装备有钢刃与锁子甲,堪称精锐中之精锐,若无御客率先破阵,此战最多是平手,甚至可能还要败。

倘若日后两军野战正面相持,联军尚有多半军队大量装备青铜兵刃,加之蛮军有战獠、飞鹰兽、凶兽,骑兵数十万计,野战对阵我军毫无胜算,守城尚且勉强。

本将甚至怀疑,此番攻打天南关正面之敌,绝非敌军之主力精锐,其将帅统军之能极为平常,甚至失常。若按此推算,蛮军以三十万普通战卒前来攻打天下第一关,这足以说明蛮军精锐尚未抵达,入冬之后,天南关正面蛮军可能更多,今年这个冬天,日子恐怕不好过。”

一丝不祥预感此刻游上百里燕心头,今日一战,金雪狄大失水准,战力被联军压过两头。想起三月前御速令送抵陔陵,沿途烽火台未燃红云烽火,曹驰正判断金雪狄大势在后的预判,多半不是空穴来风。

戌时末亥时初,战事接近尾声,宋、徐联兵相继撤回城中,城头箭矢飞石狂泻,蛮军迫于威胁,留下大片尸体,迅疾退回三百步外。

首战惨败,穆巴特军团军团长德茨克恼羞成怒,叫嚣着连夜攻城:

“纳基卡斯,该死的投石机什么时候可以给我拉到这里!”

“最快也要今晚后半夜才能组装完成一台,明天中午还可以组装完成两台。”

“去,传令大营,天亮之前,我要在这里听到巨石的咆哮,快去。”

“遵命,军团长。”

这时副军团长特米尔手持金令,率领骑兵赶到前卫大营:

“德茨克,传令官带来陛下命令,传令穆巴特军团不得擅自交战。”

“那是军令送达之前!”德茨克强调道。

“但现在损兵折将,应该立即将消息禀报陛下,请求月亮神的宽恕。”

“月亮神会宽恕无所畏惧的勇士,神将惩罚哪些肮脏的臭虫,我德茨克·赫罗·瓦尔以神的名义起誓,北人会得到惩罚的。”

德茨克叫嚣着,丝毫没有退兵的打算,或是说,蛮王陛下的命令仅仅只是要求他不得发兵求战,并没有更加详细的命令。

后半夜,宋、徐联兵陆续撤回城中,御客放火烧断了过壕车,首战到此暂告段落,共计十万五千人出城,活着回城的不到八万七千人,天亮前陆陆续续爬回三两千。

第二日天色微亮,地表浮着一层薄雾,关外浮尸盈野死者枕藉,横七竖八倾倒翻覆的旗帜兵器不计其数,一片死寂毫无生气。雾水浸润了发黄的草地,未干的血迹流淌着殷红的血腥,薄雾笼罩下更增添了几分死气。

联军战卒陆续出城收敛尸体,抢救伤员,清理昨日战场留下的战利品,此时一声低沉冗长的象鸣,骤然打破战场的沉寂,立时有人惊呼道:

“战獠,是战獠!”

远处雾气浓重,数里外看不见倒底有多少猛犸,但地面如同地震一般地动山摇。

象鸣传出数里,百里燕惊醒梦中连声打呼:

“蒋杰,蒋杰!”

闻讯百里燕唤他,蒋杰冲入帐中:

“大人,何事!”

“什么声音?”

蒋杰仔细听辨,毫无所获:

“好像是铁锅和陶碗声,今早从城外拉回不少死马,各军都在杀马煮肉呢。”

“不对,是大象,大象!”

百里燕心头大怔,咸军所在营地在天南关西北角,距离南门有**里地,金雪狄绝不可能在没有填壕的情况下,将猛犸象拉到城下,至少也要在两里地外。

如此一来,猛犸距离城北少说也要十里地开外,象鸣属于低频声波,远距离只有大象自己才能听到,现在远隔十里地人耳都能听到,显然此种大象的体形远超前世认知大象的标准。

“蒋杰,速随我去南门!”

“诺!”

今早气温明显又比昨日低了不少,百里燕披上战袍,正要翻身上马,此时一御客骑马而来:

“魏将军,御帅有令,各军速速隐蔽!”

百里燕猛是一愣,不禁心想,城北距离城南尚且还有**里地,什么兵器把弹丸投送到十里地外。他忙又问:

“城南外究竟发生了何事!”

“蛮军出动战獠,已将奆石机拖至城南三里处,鹰袭马上将至,请魏将军速速前往藏兵洞躲避。”

“奆石机”是联军对蛮军所使用超巨型投石机的称呼,此种投石机可在三里地外,甚至是极限距离四里抛射四石重的石块,可在三里地外抛射六石重石块,两里地外能发射十二石重的石块,或是散碎弹丸,威力极其凶恶,远超过砡工派所能打造的巨型投石机两里地的射程,对城墙和城内破坏力巨大。

正值犹豫之际,突然一声刺耳号鸣入耳,随即远处传来众人呼声:

“蛮军鹰袭,速速躲避。”

百里燕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微亮天际一片乌云密布,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掏出望远镜定睛一看,脸色瞬即一沉,眼前几乎拉黑:

“卧槽他妈的,竟然还有空袭!”

数以百计飞鹰兽爪刁绳索,绳索下端栓有三五十斤重大石,铺天盖地飞临天南城上空。不等百里燕回过神来,天上大石临空而下,巨大的石块坠落数百米高空,力量之大,犹如山崩。

“王八蛋,蒋杰,快撤!”

“大人,去哪里!”

“附近有藏兵洞,快领咱们的人过去!”

“诺!”

金雪狄常年驯养一种体形堪比小型直升机的巨型鹰类,驯养它们用爪子吊起数十斤大石,飞临联军头顶实施空袭。

对此,联军毫无反制手段,无论gong nu还是床弩,都不可能把箭送到四五百米,甚至一千米的空中,稍有不慎,箭簇还可能形成流矢落在自己人头上。

即便飞鹰兽此种巨型鸟类的空投精度和命中率让人怀疑,但其本身带来的恐惧和破坏力是毋庸置疑的。

而且飞鹰兽可以携带重量略轻的石块长期盘旋于空中,只要看到不是金皮肤的目标,便会条件反射的松开脚爪,将栓有石块的绳索扔下。

为此,联军多年以来一直在地面和地下建有防空掩体,既藏兵洞。还有深入地下两丈的地下运兵甬道,用于藏兵、运兵。即便如此,藏兵洞也藏不下几十万人,十几万匹马,也不可能完全杜绝地面调动。

一旦空袭开始,少则数百只飞鹰兽,最多时可以达到上千只,每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空袭,连续数日,只到飞鹰兽疲劳不在飞行,如此给守城联军造成极大伤亡。

空袭开始不久,城中各处高达十多米土台上架起直径超过半米铜锅,并像其中投入松油并点火,少时腾起滚滚黑烟,一股刺鼻味道立时弥散整个城中。

第440章 涮火锅

百里燕{既魏贤}闻之气味似曾相识:

“嘶……这不是橡胶的气味吗,难道说,这黑烟是点燃橡胶后拉出来的?”

百里燕确信无疑,御客点燃的一定是橡胶,也只有橡胶能发出这种弥天黑烟。既能制造烟幕干扰飞鹰兽视线,同时也能通过释放有毒有害气体,一定程度上能对飞鹰兽间接杀伤。

橡胶的来源,最大的可能应该是长孙国,橡胶树只能生长于热带温湿多雨季候,咸国地处北海yà rè带低纬度地区,却没从没见过有橡胶树,只有长孙国最北端的几个郡位于赤道附近,橡胶树最可能来自与那里。

这让百里燕想起了早年看到的《天方万物杂工述》一书,其中记载有:北地酷热有乳树,圣白异香扑鼻来,干后柔似肉肌肤,糯糯弹手取无尽。

当年便是没明白倒底是什么东西,现在想来,铁定是橡胶汁凝固后的固体物。

不过细想起来,时下对橡胶几乎没有任何工业化工需求,贸易品种也从未见到过有橡胶的交易,军事领域更是从未听说过。因为橡胶燃烧后的气体颗粒物,并不像焚烧狼烟、硫磺等物质,向四周弥散浮在地面之上,橡胶产生的颗粒污染物的密度小份量轻,大都直接冲向天空,天然残余有毒气体数量较少,并不能迅速短时内置人死命。

即便如此,天南关方圆二十五平方公里之内四处浓烟滚滚,燃点不下两百处,橡胶产生的有刺鼻气体,容易被城墙所阻碍。

为防止有毒有害气体在城内聚集,城池中到处都建有高达十多米、二十多米的土台,土台上架铜锅,通过投放自然凝固的橡胶块制造浓烟,如此更有利于多数有毒刺鼻气体的迅速扩散。

这天开始,蛮军对南天关二十四小时轮番不间断空袭,同时数台奆石机,二十余台射程超过两里的巨型配重投石机,在猛犸象牵引下,拉到天南城外两里半距离,对着南门城墙开始了无休无止的轰击,巨大的石块比之此前所见最大的石丸更为耸人听闻,落向地面足足比成年人还高,对城墙的倾彻力达到了史无前例的破坏。

咸军曾经给城墙加挂草泥袋,加固城墙的措施,但在动则几百斤,一两千斤的巨石面,是何等的微不足道,任意一块巨倾斜在城墙上,少说半米深的大坑。

九月中旬,草原开始下雨,小雨淅淅沥沥连绵不断,赵、陈、歧、燕四国名将陆续抵达,天南关又曾兵力八万人,歧国由镇南大将军纪尧率军两万。

由于歧国国小民寡,大将只设镇南大将军一职,就连征南大将军一职,也碍于卫国yin wēi,自卤野之战兵败后,歧国再未置征南大将军一职。由此镇南大将军是歧国现役唯一常设大将,纪尧若非岐王百里律亲信,也是断然做不到大将一职。

纪尧此人战绩平平,卤野之战略有表现,充其量是在歧国有所战绩,放眼整个中原,纪尧少说排在四十名开外,甚至连有些大都督的战绩都比不上,说不上是什么名将。

九月廿三,气温迅速下降,九月廿四地面第一次结冰,十月初二下第一场初雪。蒋杰等人都是咸国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下雪,乍见天外飞雪,犹如神技,但百里燕却如何也高兴不不起来。

金雪狄连续轰击南门已有二十多日,曹驰正七次召开军机会商议,商议今冬防御方略。

此前曾有怀疑,御客召集各国名将前来助战,多半是为建立参谋机构,现在看来,是高看了曹驰正。与其说是建立参谋机构,不如说是各诸侯国质押在御客手中的人质。

常言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倘若将帅发生了什么不测,对一**队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如此一来,哪国名将发生些意外,日后的战力无疑会大打折扣,因为人才稀缺,百里燕这等人才更是没有。

军机会再次要求各诸侯国抽调兵马南下,重点点拨了晋国和卫国。作为唯一没有直接卷入黑巾之乱的两个大国,军队常备兵力保有量都在五六十万以上,即便不抽调主力,征召役兵参战,数量同样非常庞大。

雪陆陆续续下了七八天,进入十月中旬连下了四天鹅毛大雪,积雪没过膝盖,咸军大营依然孤零零的只有百里燕、蒋杰四十多人。

贡江距离天南关行程近四千里地,南征军三万人车马无数,每天走不了多少路。百里燕没有强令最后期限,只是让司空南尽快赶到。

此前估计路上两个月总该够了,十月底十一月初应该能到,结果十月底大雪封路,百里燕心沉到了谷底,司空南多半是被困在了路上。

金雪狄的空袭、石击日夜不断,城头每天伤亡很大,联军在南门城下也有依靠畜力和配重杠杆上力的远程投石机,怎奈何,射程不如蛮军的奆石机、巨型投石机,蛮军完全躲在射程之外发动攻击,联军无能为力。

入冬后,地面变得坚硬,百里燕组织蒋杰和卫队四十余人,在咸军大营就地挖掘野战工事和猫耳洞。

此前武备营中,百里燕已经开始推广普及构筑和挖掘野战工事,以及猫耳洞、地下掩体、交通壕等,即可有效抵御石块箭矢的攻击,同时作为抵抗和伏击的阵地,迟滞攻入城中的敌兵。

此番南征军出征,装备有不少新式淬火钢制短柄辎工铲,既工兵铲,以及十字镐。不用时用绳扣固定于背甲或背包外,用时解开胸口绳扣活结,取下辎工铲、十字镐,可做副武器或臂盾使用。既增加了背部防御,同时也方便携带。

天南关经过数百年扩建修筑,地下掩体、藏兵洞、甬道遍布全城地下,即便如此,二十多万大军,十几万老百姓,十几万匹战马,要全部藏进掩体是不可能的。

工事从十月初下雪当日开挖,最初利用空袭的间隙和晚上挖掘。

飞鹰兽空袭不分白天黑夜,攻击城内可见移动目标,夜间空袭可见光。因此城内夜间取火或是在地下,或是门窗蒙起来,大体上也算得上是灯火管制的雏形。

四十多人一直挖到十一月初大雪封山,地面积雪没过膝盖,挖掘堆积土层厚度达两米,加上掩体深入地下的高度,工事深达地下一丈半。深浅猫耳洞两百多个,十平米指挥室三处,地表用土袋码上两层,甭说对于重达几十斤的大石绰绰有余,应付早期八五、八八毫米口径加榴炮也不在话下。

十一月十七,大雪弥天,世外滴水成冰,蛮军依然继续着空袭、轰击的单调乏味节奏,偶尔也有徐途、笃晖两城受到攻击的消息。

曹驰正四日前召开过军机会通报最新情报后,至今也没有其他下文。倒是各诸侯国派来不少武官观摩咸军所挖掩体,这才想起各军整日为了争抢藏兵洞“尔虞我诈”,反倒是不如自己挖。

蛮军每日轰城就是不攻,百里燕和着四十多人天天躲在地下,除了每日天固定巡城走一两趟,多半时间龟缩与地下猫冬。

某日百里燕兴血来潮杀了两头绵羊,洗剥干净挂在世外冻硬了切片涮起了火锅。南境地处高原气压低,没有高压锅,水烧不开,食物非久煮不烂,涮肉无疑提供了极大便利。

掩体内热气腾腾膻味扑鼻,十几号人围一口铜锅,一边涮着羊肉,一边蘸着难得弄到的酱油边吃边说。

“大人,这羊肉真是鲜嫩美味,还比锅里煮的羊肉熟的快多了。这要是给其他诸侯军知道了,还不羡慕死他们。”蒋杰边吃边道,一脸的得瑟欠揍之色。

“羡慕的事情还在后头呢,这充其量也就是小聪明罢了。本将琢磨着,金雪狄迟迟不攻城,多半没什么好事,九月吃了这么大的亏,这两月光看下雪不见攻城,绝不是好现象。这几日都给吃饱喝了,兴许要有大事。”

“大人,昨个属下去城南走了一遭,城墙外缘如同狗啃一般,竟然没塌方,大人说奇怪不奇怪。”

“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城墙修建之初,土里加了矾土和生石灰,遇水生热,就如同烧制陶器一样,异常坚硬,具有韧性。此外数百年来,咸国的糯米价格每逢南境战事平定,都会翻上几倍,其实都是用来在千岳山修补城墙用去了,故而南境的每一座城池,都是坚不可摧。这要是搬到中原,根本攻不下。”

“照大人这么说,这城池还精贵的很。”

“你倒是会算账,话也确实不错,正因为精贵,所以千岳山的城池都不是一年两年所能建起来,前后历经数百年不断修葺扩建,才有如今这般规模。”

秦始皇修长城,是将燕、齐、赵、秦四国长城相连接,绝非一日之功,即便如此,秦长城也才修了十几年,勉强连接起了万里长征,经过汉代的不断完善和历朝历代的维护,才有明清的万里长城。

千岳山地处高原,氧气稀薄人迹罕至,百里燕也曾想过,何不在掣驰城附近修建起一道长城,从此将关内关外就此隔绝。但如此一来,掣驰城以南的两千五六百里纵身的土地,将拱手让与金雪狄,金雪狄从此也将在中原诸侯国的家门口建立起庞大的前进基地。

若是在高原上修筑万里长城,当下技术条件和生产力都不允许,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力。相反,抢占高原可供生存土地修筑坚城,显然更为划算。

第441章 生计

涮肉之际传来两声叫喊,放下碗筷,百里燕走出工事,只见一个御客蹲在地面朝下观望着:

“魏将军,咸国南征军已到北门外二十里,御帅请将军速速前去接应。”

“太好了!”

百里燕喜出望外,随即唤道:

“蒋杰!”

“大人有何吩咐。”

“去,雇些人来多宰牛羊,洗剥干净之后,吊起来冻硬切成片,准备为大军接风洗尘。”

“诺!”

大军比预计完了半个月,一路顶风冒雪,日子绝不好过,冻死、冻伤、肺水肿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独自骑马来到北门,换乘了两匹马拉的雪橇,百里燕驾着雪橇出城而去,望远镜中隐隐看见若长的队伍缓缓行进在茫茫雪原上,延绵数里不见到头。

雪橇的出现,无疑为中原各诸侯国,在冬季运输给养多了几分便利,抵达千岳山之前,百里燕并未听说当下已经出现雪橇,不过雪橇笨重了些,但速度还是很快。

两军相向而行,驶出七八里地,南征军肉眼已清晰可见,大军穿戴了棉衣羊皮袄,行径极为迟缓。

司空南、卢皋等人亦是发现了百里燕,脱离大队也是坐着马拉雪橇车迅速南下。

“将军…将军,末将来迟,请将军责罚!”

司空南万分激动,百里燕跳下雪橇爬了两步扶起诸将:

“天气所致,何罪之有,都快免礼。”

“谢将军不罪之恩。”

众人手手脚冻得发青,依然行了肃礼,无不万分感慨。

“司空兄,一路走来颇为不易吧。”

“唉……末将失职,一路过来丢了三百多弟兄。仅昨日便是冻死了十多人。其余不是死于高热,便是冻死。离开掣驰城已是下雪,大军受辎重所累,前往兹城整整走了二十日才到。到了兹城才知道,当地还有雪橇,末将连夜命人拆毁了车辕、车毂、车轴改为雪橇,又从兹城买来辆雪橇车五百多辆,如此便是又耽搁了四日,这才好不容易赶到月城,得知将军身在天南关,这又不停蹄南下与将军汇合。”

“诸位弟兄幸苦了,魏某在此替家乡的父老,谢过诸位弟兄!”百里燕躬身一礼,诸将肃然起敬。

“将军大义,我等誓死追随。”众人异口同声。

“诸位,魏某已备下牛羊,快快随我回城。”

南征军一路吃苦受累折损人马三百余人,大量沿途采购辎重成了极大负担。得亏司空南随机应变,将一应辎重车辆拆除改为雪橇,用马匹强行拉着开路,愣是多走了半个多月才到月城。

抵达天南关已是黄昏,天空依然盘旋着飞鹰兽,爪上挂着的石头迟迟没有寻到目标。

“将军,那便是方才所说飞鹰兽?”司空南手指天空道。

“正是了。此鹰巨大无比,抓起数十斤大石如探囊取物,可低空俯冲将人头啄去。过去几日,已有十数人死于飞鹰兽喙啄之下。”

“那为何不以弓箭强弩射之?”

百里燕苦笑道:

“飞鹰兽高飞三百丈上,难以射杀。不过我军此番携带有热气球两套,兴许会有大用处。走吧,入城后先喝口热羊汤,再与你等细细道来。”

咸军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各诸侯军的关注,相反已被两月来的空袭搞的已经麻木。

天黑后恐袭力度有所减弱,尤其是前几日密集空袭,飞鹰兽极为疲劳,昨日反还被联军的黑烟给熏下了一只,被拔毛剖腹之后,用二十多米的木杆子,捅在半空中,以震慑飞鹰兽。

进入驻地,各营组织修整清雪,安营扎寨。司空南、卢皋、苏洪等诸将钻入地下掩体,喝上一碗“羊汤”,但滋味却是颇为寡淡:

“将军,这羊汤咱没滋没味儿的。”苏洪砸了咂嘴,颇为挑三拣四。

“你懂什么,这叫底汤。蒋杰,去把牛羊片端上来。”

“遵命!”

诸将不明所以,径自坐下后,看着百里燕用筷子夹着肉片在锅里来回烫了几下,肉红色的牛肉片迅速泛白熟透,沾上酱油送入口中颇是鲜美。

“都愣着干什么,赶紧尝尝魏某的涮羊肉、涮牛肉,滋味如何。”

百里燕鼓励之下,诸将竞相一试身手,苏洪又是呱噪道:

“哇啊,这肉片也真是绝了,又嫩又香,想熟就熟,想生就生。这一路走来,苦头都是白吃了。”

“就你话多,如此美食还堵不住你的嘴。”

“嘿嘿,都是将军妙法,末将这不是想多说两句吗,说着说着就给忘了。”

苏洪抓耳挠腮打着哈哈,司空南这时说道:

“这一路上确实太苦了,无论是大米、麦子还是豆子,都煮不熟,肉就更别说了。好在将军英明,来时装了不少肉脯、糖膏、果脯,要不一路上饭都没得吃。”

“是嘛,真是苦了诸位弟兄。到了天南关,应该能喘口气了。此来路上还剩多少银钱,粮草可够支用几月?”百里燕问道。

“末将抵达掣驰城时,收到将军密函,已将草药与止血粉交予了汪谭,拿到三千石干肉和腌肉。之后又买了些煤炭、肉干、皮衣,还有六万石麦子,眼下还有寸银一万余,铜钱六七万。

麦子太多,此番只带了五千石,其余尚在掣驰由汪谭暂时看着。加上此行所剩粮草,随军约莫还有八千石粮草,不过干肉倒是挺多,一时间也不愁没肉吃,但是眼下随行带入关内的粮草怕是不够啊,不算肉食、果脯,至少还得六万石才能熬过今年冬天。”

“司空兄所言极是,怕是放眼整个中原,南境是最不缺肉的。不过明年战事扩大,恐怕就难说了。至于粮草,我已用二十支望远镜,先从御帅那里换得粮草、煤炭若干,此外其余四十支望远镜与公良文说定,以粮草煤炭交换。

剩下估计还有至少三万石缺口,可用家畜、干肉、果脯代为补充,其余不足之处,用银钱和宋国铜钱就地交易,再贵,也得先把今年明初混过去,等开了春再从国内将粮草运来。”

这时卢皋接话说道:

“粮草暂时解决了,那饭煮不熟不是回事儿啊,难不成南境之人都是吃的夹生饭?”

“此事有两种办法。当地有火坑,将锅灶埋入地下,而后地上加盖,留出气孔,焖烧,此法可将米饭烧透至**成熟。第二种办法仍是贴薄饼,此前我军行军所制光饼再薄一些,涂抹菜油后贴于铜板上,此法当地亦可用。实在不行,可用猛火多煮,但如此极耗煤炭。

此外还有一法,用菜油油炸,但眼下菜油稀缺,千里迢迢运来成本奇高,眼下只能先将就着闷饭。”百里燕现在只想到能有个高压锅该多好。

大军入城当天晚上,各营吃上热腾的涮肉,喝上美味的肉汤,一路艰辛后的犒赏,慰藉了身心俱疲的战士。夜间多半是蛮军飞鹰兽疲劳过度,除零星发动空袭外,清静了一宿。

第二日天色不亮,蛮军空袭尚未开始,百里燕迅速巡视各营,检查战备。

一路四千里地,死三百二十九人,冻死路上的就有一百八十三人,其余死于高原反应,极少数死于猛兽袭击。

昨晚扎营匆忙,整个上午南征营忙于重新部署,下午开始挖掘工事掩体。

公良文的答应的粮草、煤炭如数交割,四十支望远镜也到了志国手上,并很快下发到志国一线将领手中。

咸军的粮草仍然有近三万石的缺口,百里燕只能去宋国大营,用铜钱和寸银交易。

此番宋国当家主将是大司马舒潼,一个相当年轻有为的大司马,年仅三十九岁。当然比起百里燕二十三岁拜上大夫,舒潼仍相去甚远,但不得不说,舒潼是宋国多年以来难得的将星。

传言此人精于韬略,但看起来很是随意的这么个人,其外表根本看不出是个深藏不露,颇具城府的一号人。

宋国近些年的情况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宋国是晋国附庸下邦,太子米政性格懦弱,登基之后继续维系与晋国的上下邦关系,但宋国和徐国一样,都是草原农耕畜牧的产业,人的性格较为豪爽。

宋国称臣晋国几十年来国力日衰,自相国以下对晋国之不满与日俱增。加之晋国先是攻打咸国,而后驻兵歧国,最近两三年在咸西吃了大败仗,如今南境有危,晋国又不出兵,宋国成了晋国南大门的挡箭牌,种种不道不义之举,引得宋国上下怨声载道,大有趁机反晋的苗头。

舒潼此人其貌不扬,做事却是滴水不漏。因宋国在南境有大量地盘,粮草牛羊短时内大有储备并不稀缺,而且舒潼此人也极会做人,连买带送给了四万石小麦,一千只羊、三百头牛,草料数千捆。

但要是仔细一算,舒潼其实并不亏。且不说这四万石小麦对舒潼而言是九牛一毛,一千只羊、三百头牛,在这大冬天,圈在城里要吃掉多少草料和精饲料,即便不饿死冻死,宰了下锅,不准得被蛮军空袭砸死。

如此掐指一算,其既做了人情,又解决了自己问题,同时还从百里燕口中得到了口头承诺,待南境战事结束,咸国将向宋国供应钢制兵器、望远镜,以及急需的生活物资和生活小商品,宋国则向咸国提供军马、棉花、大豆和耕牛。

第442章 升天

宋国以东有东海岸线,但要通往咸国,需要途径晋国漫长的东海、北海海岸线,沿途需停留数次,因此距离一远,每次靠岸都得缴纳过境税,晋国通过征收高额的来往海岸过境税,进一步削弱蚕食了宋国国力。

即便是走内河水路,同样也要过近志国、晋国,无可避免的需要缴纳各种高额税费,严重制约了宋国商品流入中原。

此后数日,蛮军对天南关空袭再度恢复,百里燕{既魏贤}加紧对热气球的调试工作。

千岳山海拔高气压低,空气稀薄含氧量低。永兴城所制热气球经过数月测试和改进,载重十石情况下,理论极限升限在两千两百米左右,实际可以继续上升。比之现代动则四五千米,六七千米的大型热气球,性能和技术上那是差的太远了。

但咸国地处平原,海拔几乎可以忽略,测试环境良好。

而千岳山地处高原,即便是宜居草原,海拔也有三千米以上,甚至四千米,如此稀薄的空气,燃料尚且无法充分燃烧,极低的空气,将阻碍空气受热后的膨胀悉数,酒精的不完全燃烧与冬季气温,也影响热能的效率,要让热气球达到零海拔的升限,将是极为困难之事。

给气囊冲入热空,足气用了一天,又用了一天进行观察,为防止空袭,为此测试场地搬到了城外。过程极为顺利,热气球顺利升空,在两名受过严格训练士卒的操作下,热气球携带吊篮与配重土袋,飞升数百米高空,甚至比飞鹰兽飞的还高。

消息第一时间,便是被守备城北的御客报到了军政治所,曹驰正正于地下藏兵洞商议军机,御客突然来报。

“报御帅,方才北门来报,咸军向天上放出一神物,可栽数人飞天,甚为了得。”

“什么?载人飞天!”曹驰正似乎是没有听懂,重复又问了一遍。

堂下御客又是说道:

“此事千真万确,北门的弟兄们都是亲眼所见,而且此物还能随心所欲为人所驾驭,甚是神妙。”

堂下御客说的神乎其神,曹驰正依然半信半疑,下刻便是看去军师牧莜:

“牧先生,此事军师如何看?”

牧莜捻了捻白髯,沙哑着声音说道:

“数月前,中原曾有奇闻传来,传闻咸国造有升天奇物,不知为何物。现在看来,咸军正在使用之物,应该正是此物,定是错不了的。”

“嘶……莫非魏贤想用此物射杀飞鹰兽?”曹驰正转眼想到,既然能飞,那就一定能够对空克制。

“此事究竟如何,还得是找魏贤问清为好。”

“嗯,本帅即刻过去看,咸军倒底搞得是何明堂。”

曹驰正步行进入甬道,来到最远的出口,随后就近转入另一处甬道,一路穿过数个地下通道,最后来到一处御客马厩,翻身上马来到城北。

尚未来到北门,极远处便是发现天空飘着朵奇怪的球状白云,掏出望远镜仔细观察,白云下还吊着一个篮筐,篮筐内有两人,似乎还点着火。曹驰正不明所以,只以为是咸军抓了一朵云,驱使着云朵升天而去。

一行人骑马出北门,跑了五六里地,来到一处临时搭建的帐篷营地,却是看见百里燕与咸军诸将正在说话,天上的怪云,被绳子拴在了地面的木桩上起起伏伏。

“魏将军真乃神人啊,竟能将人送上天去,呵哈哈……”

曹驰正笑的莫名的开心,不禁让人联想到准没好事。

“我军在此勘验新式战具,不想惊动了御帅。”

“诶……魏将军此言差矣,此等神物世之罕有,本帅若不前来,岂不失察。魏将军,此物究竟为何物,缘何可以飞天,可否用于破敌?”

“此物名曰热气球,奥妙一时难以言明,不过确实可以飞天,用于破敌魏某尚未考虑,不过却可用以了望,若能辅以远目镜,将大增我军视野。若要用于破敌,此物随风飘荡,难以自定方位,故而很难用以破敌。”

百里燕并不担心热气球会被风给吹走,因为热气球被绳索拴在地面,但毕竟是危险兵种,需要丰富的操作经验,因此操纵热气球的兵士,都是船上操帆的水手。

百里燕真正担心的是气压和恶劣天气对热气球的影响,以及飞鹰兽会否攻击热气球。

曹驰正听了半天,最终听到不能用于破敌,心中的疑窦立马跃然脸上,百里燕莫名的感觉头顶压了块巨石。

“魏将军,此等战具若是不能用于破敌,实在未免可惜了,不如本帅令数名死士手持箭弩升上天去,而后将此物悬在南门之内,用来射杀飞鹰兽,岂不更好。”

“这……倘若操作不当,可是要误人性命的。若是遭飞鹰兽利爪袭扰,此物恐怕难招架,还请御帅三思。”

“呵呵,本帅观此物升天时久,至今也未坠下,魏将军不会是吝惜此物吧。”

“御帅误会,魏某所言句句实话,此物一旦出现破损,将迅速坠落置人死命,绝非虚言。”

“那本帅便派死士上去试它一试,魏将军总不会拒绝吧。”

曹驰正软中带硬,丝毫没有退让的余地,百里燕考虑再三,终究顶不住御客霸道:

“也罢,御客进入此物,务必遵循我军操典,万不可随心所欲,以免误了自己性命。”

“那好,魏将军即刻将此物迁往城内,本帅这便安排死士上天射杀飞鹰兽。”

与曹驰正说定,百里燕随即吹响铜哨,给操控热气球兵士打旗语,命令熄火,降低高度。

不同于时下中原各诸侯国所采用的粗狂式的挥动旌旗,吹号擂鼓,咸军所采用的旗语是真正意义上的标准旗语,可传递较为丰富的信号内容,不同军种多数指令互通性强。

曹驰正本欲要走,见此一幕隐隐察觉门道,于是又赖在原地:

“魏将军,方才咸军兵士所挥动红旗黄旗所谓何意呀?”

“回御帅,此乃旗语,用以传递命令消息,极为方便。”

“哦……”

曹驰正轻轻一叹,未再做声,又是看了一会儿,带着人马掉头回城去。

两刻钟前后,待热气球高度降低至百米,咸军将热气球缓缓迁往城中,顿时引起各诸侯军真相观望。

“父亲你看,天上有人。”公良松手指热气球目瞪口呆。

公良文定睛细看,又是掏出望远镜仔细观察,非但是有人,还活蹦乱跳的。

“咸国屡屡出奇,而今又将人送上了天,真是奇哉。”

公良文叹道,一旁子侄公良修道:

“日后怕会是我国劲敌呀。”

“侄儿所言极是,魏贤正值少壮,工于谋略精通治政,咸国由其主政,日后必成大患。不过患于谁人,尚未可知啊。”

“叔叔之意,魏贤有朝一日必会反晋?”

“反晋无疑。”公良文肯定道。

此时脸色最难堪的非王彦飞莫属,看着飘在天上的不明物体,王彦飞的心火就如天上飘着的不明物体,怒不可遏。

“走,回营!”

“王将军,此事还是即刻遣人报之太子和大王,也好有个提防。或许还能令密探从咸国谋取玄机,以供我军参详。”

刘晃建议道,王彦飞不屑:

“哼,咸国自有公主谋划,焉是我等计较之事。”

“这……”

王彦飞眼珠暴瞪面抽老筋,刘晃、林祁二人未敢多言,又是瞅了天上两眼,乖乖返回了藏兵洞。

热气球穿城而过,百里燕籍此观察飞鹰兽是何反应。

飞鹰兽体形虽然巨大,但仍是鹰类,视力极锐,而且鹰类记仇,报复心很强。

金雪狄善于驯兽,驯养飞鹰兽用于战争,但无论猛兽还是猛禽,常年的驯养并不能提高他们的智商,但教会他们如何识别攻击目标是否具有价值,最终形成的只是条件反射,对于新出现事物的适应能力极差。

热气球一路通过之际,飞鹰兽正如所料,对热气球毫无攻击反应,同时或多或少受到黑烟的干扰,难以发动空袭。

抵达城南之际,立时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热气球的出现,略是提振了低迷已久的士气。曹驰正早已安排御客神射手等候在南门,百里燕再次下令降低高度,直至吊篮落在地上,诸将立时围上前来仔细查探,多半是以为咸军用了什么神力把人送上了天去。

曹驰正安排御客神射手三人,携带两张强弓一具强弩,箭矢一百五十支登陆吊篮,百里燕详细交代禁忌,又安排咸军老卒操作热气球,而后用缆绳直接拴在城墙下铜桩上放飞。

由于载重太多,空气稀薄气温又低,上升至百丈左右,老卒主动抛弃四个十斤土袋,一刻钟后再次抛弃四个,共计八个土袋,最后全数抛弃,升至一百六十八丈时彻底停止上升。即便是这个高度,已是比飞鹰兽的低空飞行盘旋高度略高的空域。

眼看热气球卡在空中不再上升,曹驰正颇是着急,他还想升的高些:

“魏将军,此球为何就此停住啊?”

“此地酷寒空气稀薄,载重过大,无法再升,暂且也就只能这般了。”

用于固定拴住热气球的缆绳有一元硬币之粗,是专为牵拉热气球特制的绞绳,分两百、三百、四百丈多个尺寸,绳索本身的份量着实也不轻,再加上四个人成年男子,gong nu箭矢重量,已经是严重超载,能飞到一百六十多丈高度,已是极限高度,再高就得减重。

第443章 小试牛刀

众人议论纷纷,吊篮底部打开一扇小门,一块重物裹着布条飘落而下。曹驰正捡来布条细看,顿时喜上眉梢。

“呵哈哈……好啊。天上一览无遗,蛮军大营尽收我军眼底,此物果然神妙。”

此时百里燕{既魏贤}说:

“御帅,我等暂且躲避,以免被伤。”

“嗯,魏将军所言极是。”

热气球的出现,迅速引起飞鹰兽注意,围绕热气球盘旋许久,御客神箭手突然开始发威,正愁飞鹰兽离着太远射不中,发现凑近跟前,怼着就是迎头一箭。

随着一声凄厉惨叫,这一箭不偏不倚扎在飞鹰兽脑袋上,一个对穿,噗嗤两声过后一头栽下天空落在地面,挣扎了几下,直挺挺的不动了。

初战告捷,曹驰正大喜过望,得寸进尺说道:

“哈哈,好啊,此物果然神妙。魏将军,咸军可是还有。”

“回御帅,除此之外,仅剩一具。不过猛鹰类报复秉性极强,倘若招致攻击,热气球空难保全。眼下情势尚不明朗,仍旧有待观察。”

鹰类、秃鹫类猛禽都有认死理,不死不休的极端报复心理,你若是伤害到了它,只要在它地盘上,它能这辈子跟你杠上。

百里燕担心此时射杀一只飞鹰兽,不用多久将招致其他飞鹰兽的报复。不过这种担心似乎有些多余,直到天黑,御客先后又射下三只飞鹰兽,射伤两只。

为防止流矢伤及无辜,御客只能待飞鹰兽由北向南返回途中,越过南门城头再行追杀,即便如此,第二日一天又是射下五只,射伤七只,战果远超过去两月间被黑烟熏死的还多。

至十一月廿六,数日nèi shè杀飞鹰兽三十余只,射伤四十余,期间非但未遭飞鹰兽攻击,相反平安无事。

十一月廿六夜,飞鹰兽大量减少,渐引起蛮军注意,更是发现天南关城头高空悬着某种不明物体。

“德茨克,今天又有六只飞鹰没有归巢,另外还伤了八只,身上发现了北人的箭矢,一定是和天南关上漂浮的东西有关。”副军团长特米尔十分肯定的说道。

“那就把那见鬼的东西搞下来。”

“这会很困难,那东西飘在天上,石块无法击中那高。飞鹰兽是不能攻击天上更大东西的,这你知道的。”

“那你说怎么办!”德茨克大声叫嚷着。

“据我观察,北人城中飘着的东西定然不会太多,没有情报显示北人有更大的动作,极可能是只是他们在试探,或是首次使用,数量定不会太多。

我们应该立即向穆尼的莫森格尔军团、尼勒森的阿德斯军团了解情况,如果他们的飞鹰也遭受了攻击,应该立即停止鹰袭,如果只是在天南关,那就集中飞鹰兽袭击徐途、笃晖。”

“你怎就知道徐途、笃晖的北人会没有那该死的东西。”

“如果此物好用,北人岂能只放出一个,定是北人初次使用,且受到某种限制,否则不会只放出一个。”

“那就让鹰师想方设法把那见鬼的东西给我撕碎。”

“这不可能,你是知道的。”

飞鹰兽与鹰类同科,除了体形、种类、习性之外,就生理结构而言没有本质区别,视力上没有障碍,但飞鹰兽对海拔和含氧量反应敏感,在超过三千米的海拔和氧气稀薄地带,飞鹰兽会出现红视,高原剧烈的减速和高空追逐大型物体时,血液迅速挤压入脑部与眼球,造成红视加重,最后形成黑视、头昏,造成短暂致盲,心率失常危及性命。

因此飞鹰兽天性不会在高海拔缺氧地区,对空中大型固体目标发动激烈袭击。尤其是体型越大的动物,其血压越高,剧烈运动与被动停滞,都会造成血压的时常,反应到现实中,就是对某些习性的不良外在反应。

正值二人争执之际,帐外亲兵来报:

“二位将军,陛下特使到。”

“德茨克,是陛下到了。”

“带来见我”德茨克道。

“遵命!”

亲兵退走,特米尔忙说:

“终于是要大干一场了。”

“这可未必。北人此番装备精良,他们的刀剑比往年更为锋利。”德茨克抽出缴获的横刀继续说道:“特米尔你自己看看,这种兵器此前极为罕见,而且此前都是青铜兵器居多,现在却是用比我们的精铁更为坚硬铁所打造,剑身只有一面刃口,双手或是单手持握,比我们的长剑更为利害。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在九月强攻北人的原因,装备此种精良兵器的北人不会很多,而天南关在北人眼里是阻碍我们北上的必经之路,这里集中了他们最精锐的力量。当日若能尽数歼灭,北人的军队将不足为虑。

而今因为半途而废,我军伤亡三万余人,这才是最愚蠢的行为。”

“但也不能违背陛下的命令,月亮神的意志。”

七月底八月初,德茨克率军北上遭遇御客精锐突袭,损失人马数千,却从战场缴获了新式钢刃,由此坚定了德茨克强攻天南城,歼灭联军精锐的想法。

事实上也正如其所料,联军装备钢刃的精锐十多万人半数以上都在天南城,若能全歼,联军战力无疑将大打折扣。

当兵力、谋略、单兵素质、操典不相上下之际,兵器的优劣将直接决定战争的胜负,更何况联军尚有半数军队使用的仍是青铜兵器。

少时特使入账,带来蛮王的手书。

“真快,陛下已经到天泉!”特米尔吃惊道。

“月亮神保佑,我们援兵很快就到。”德茨克祈祷着,遂即又说:“特米尔,传令全军,加紧备战,援军一到,即刻攻城。”

“明白!”

天泉,卫国是位于徐途城西偏南,约五百五十里的前沿城池,也是联军在千岳山最西面的城池,八月间弃守后,守军与百姓撤往了徐途坚守。

与此同时,天南城于第二日又在南城下升起第二个热气球,继续对飞往穿梭的飞鹰兽加以射杀。

飞鹰兽迟迟不对热气球发动攻击的奇怪现象,同时也引起了百里燕注意,尤其亲自主刀,医官宋锦及学徒见习,对飞鹰兽尸体进行了尸体解剖。解刨非发现任何异常,除了脏器要比其他鸟类更大以外,并无任何异常。

“怪了,除了脏器更大之外,似乎并无其他异常!”

“大人,在下倒是以为,这飞鹰兽应当与其他鹰鸟并无异处,不会主动招惹比之更大的东西。就如同人不会招惹猛兽,狐狸不会招惹豺狼,单独的豺狼不会去招惹虎豹,会否是此理。”

百里燕沉默片刻,略是点了点头:

“宋医官言之有理,此外还有一点,不知宋医官可否发现。所有射下的飞鹰兽皆为雄性飞鹰兽,并无母鹰。”

“嘶……大人意思是说,公者斗死之道?”

“我想应该是的。”

最近所射杀所有飞鹰兽,无一例外都是公的,而鹰类又是领地意识极强的鸟类,局域范围之内的密度是相对稀少,更何况如此巨大飞鹰,其领地面积至少要以千平方公里计算。

单位面积内集中如此众多飞鹰,相互之间好凶斗狠必然在所难免,倘若射死的是同类雄性竞争者,显然其他飞鹰兽幸灾乐祸还来不及,哪里有什么智商考虑对自身的威胁。

但如果公鸟母鸟混杂编队,射死了配偶的母鸟,或是公鸟,其他互为竞争者的公鸟或是配偶母鸟,必然要群攻其攻击。

金雪狄之所以只出动公鸟,显然是知道如果有母鸟在场,公鸟是难以驾驭的。同时热气球的体积与飞鹰兽相当,作为动物的第一本能,多半不会采取主动招惹的措施。

只不过这些都是百里燕的猜测而已,由于缺乏经验积累和系统化的科学采集,眼下还无法查明具体的原因。

寻思之际,蒋杰推门而入,目光落在已经扒光羽毛的飞鹰兽尸体上,百里燕就从他脸上看到“食物”两个字。

“什么事。”

“大人,御帅差人传令,让大人速去军政治所商议军机。”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哦……”

待蒋杰退走,百里燕继续说道:

“宋医官,飞鹰兽继续解剖,适时让他们自己动手。”

“遵命。”

百里燕所指的“他们”,都是益草堂新募的郎中,都在三十岁上下。过去一年间,解剖试验和基本的医学知识技巧仅在杜家和少数医官当中传授,速度很慢,受条件限制,当然也快不来。

解剖人体在时下仍是禁忌,这也是只在小范围内开展研究的原因。飞鹰兽毕竟是猛禽,剥光之后体形比人还大,多少可以替代人体作为解剖对象,有助于减轻新一代郎中的抵触情绪。

走出掩体,蒋杰已经迫不及待凑了上来:

“大人,这飞鹰……”

“急什么,少不了你的。让你拔的鹰毛都扒光了嘛。”

“六只都扒光了,一点血都不带,全都在外头倒挂着呢,估摸着现在都冻硬了。”

“把毛都吹干给我收集起来,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啊。”

“听说在中原能值不少钱!”

飞鹰兽的羽毛历来都是中原极为珍贵的奢侈品,其背部、腹部羽毛多用于制作昂贵华丽的大氅,脖领、翅羽、尾羽三处羽毛,作为君主赏赐大臣权贵的荣誉,素来被视为至高无上的礼遇。此外其为较粗的羽管,还能制成华丽吸墨的毛笔,作为彰显帝王高贵奢侈的象征。

此前历来被联军所获飞鹰无不是被御客所独占,用其羽毛换取军资,此番一连射下三十多只,御客要是全都占了,未免就太说不过去,于是曹驰正让人给百里燕先后送来了十只。

第444章 曹驰正的手腕

赶到军政治所之际气氛紧张,百里燕{既魏贤}径自落座,曹驰正抬头看了一眼,继续手持四尺长的细竹棒,指向沙盘上徐途以西的方位继续说道:

“刚得来报,十二日前,在徐途以西两百里,发现蛮军踪迹。综合过去一月消息,本帅判断,蛮军有绕过徐途,直袭霄池意图,诸位将军可有高见。”

公良文这时立身而起,来到沙盘前道:

“绕过徐途直袭霄池,是一步妙棋。但徐途以西山谷险地众多,蛮军由此而过,去易,返回何其之难。若是徐途守军出城攻破城外蛮军,蛮军西进之兵,将受前后夹击之危。”

“若蛮军不从徐途城外抽兵,而是另有援兵呢。”

曹驰正反问,公良文略显吃惊,他说:

“另有援兵!徐途城外可是有二十五万蛮军呐,莫非是从笃晖抽兵南下?这也不可能啊。”

“不是不可能,而是一定有援兵,而且怕是不少啊。”曹驰正沉重说道,两手撑着沙盘台,目光落在霄池城。

这时百里燕说道:

“御帅,徐途以西山地峡谷众多,如今白雪皑皑,蛮军如何从徐途以南迂回前往霄池。”

“魏将军有送不知,独角马体形健硕高大,雪中疾驰如履平地,其身后纤拉有雪铁犁,可将大雪铲除,数头独角马平行前行,可开数丈乃至十数丈宽道路。蛮军冬季行军,所到之处无不是以独角马开道,故而行军极为迅速。”

独角马身高介于一丈至一丈半间,可以像麋鹿一样,在严寒天气用嘴将雪刨开,啃食深埋雪下的植物根茎,体形纵然庞大,但所需草料却很少。

甚至入冬之后,联军后勤补给只能依靠雪橇运输,而蛮军却能让数以数十万计的独角马,长途马上运输,极大便利了蛮军的在冬季的后勤运输。

由于体形高大,冬季可在深达两米以上的积雪中飞驰,身后用套索拖有铁打的除雪器”雪铁犁“,用以将积雪扫到一侧,为金雪狄大军开道,不仅骑兵可以通行,步军行动也较为方便。

再不济,还有大量备用的战马、猛犸战象、独角马,供蛮军充当坐骑,他们总能在冬天找到更为合适的行军措施。

“徐途城”因其当道下寨,修建与天南西山山脚下,向西八百里尽是蜿蜒盘曲之山川峡谷,故而有”山道漫漫走徐途“之说,徐途城之名就是这么来的。

从徐途前往卫国在霄池主城的捷径,只有打下徐途城才能快速通过。如若绕路,少说要多走四百多里路。对于联军而言,皑皑大雪中多走四百里路,眼下几乎是一人一马,单兵随行所能携带口粮的极限,若无辎重跟随,骑兵冬季根本走不了六百里路,步军连三百里都走不出。

“御帅,不知霄池城守军几何?”百里燕问。

“霄池位于徐途以北,有宋、卫联兵六万,御客四万,皆步军。民约二十万。”曹驰正说的干脆了当。

公良文这时又道:

“那御帅是想从天南关抽骑兵西去。”

“正是,非但本帅要从天南关抽兵,明州城也会出兵,两地调集骑兵二十万,前去会会蛮军。”

“我联军在笃晖、天南、徐途三地正面牵制蛮军八十万人马,敌军即便是偷袭,兵力也绝不会太多,霄池城高池深,守军十万,我军此去二十万人马,未免兴师动众。万一我军一走,天南城外蛮军强攻,天南关恐怕有失。”公良文不无担心说道。

“此事,还是老夫来说吧。”军事牧莜终于站了起来,来到悬挂有地图的木架一侧:“金雪狄自去年起,兵力短时内从五十万猛增至八十万,在长达数千里战线上同时推进,其势之大,乃数百年之罕有,而此正是蛮军狡诈之处。

其想以雷霆之威,给以我军强势之压,意图重创我军,撕开缺口,同时给我军制造其势甚大之错觉,误以为其兵力穷极,而疏于防范。实则其早在筹划迂回北上之策,但因御帅迟迟无法探明金雪狄动向,故而在今年给诸位发去御速令之时,并未点燃红云烽火台,也是这个道理。”

牧莜话音落下,公良文又问:

“若安牧军师所言,此番迂回偷袭霄池之蛮军,其势头多大。”

“尚未可知,但绝不会少。老夫甚至可以料定,天南城外当面之敌,恐怕将不止于二十五万,诸位当作最坏之打算。”

牧莜话到此处,百里燕此前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是发生了。

过去数百年间,金雪狄北犯兵力少则三十万人,最高峰逼近九十万,但也从来不是一口气增加到九十万,而是战争进行的五六年间,逐步增加至九十万,而且是战争结束撤兵时,还活着的人有九十万,实际的人次达到一百三十万以上,其中差额部分是阵亡人员,阵亡率超过三成。

按此计算,蛮军此番人次至少在一百二十万以上,且在一年间将兵力剧增至八十万,后劲之强,其最终能够投入前线作战的兵员将无法估算。

更为可怕的还在于,金雪狄几乎不受后勤运输规模的制约,用数以几十万计数的独角马,上百万马匹,代替多数人力,不受季节天气影响,往前线运输粮草补给,远非中原联军后勤所能相比。

因此中原联军大量的人力、物力都消耗在后勤转运,而蛮军却可以从后勤,腾出数以百万计的青壮劳力投入战争,这才是金雪狄最为可怕之处。

动物资源如同现代战争的运输载具,在冷兵器时代,决定了后勤转运效率,当这种动物资源具有极大战略差距量级时,战争的天平必将向其倾斜。

蛮军此番敢于越过徐途长途奔袭霄池,是数百年来按部就班战略的巨大尝试,其准备之充分,战役决心之坚定,兵力规模之庞大,从曹驰正、牧莜决定集中全部骑兵的战略部署,就可见一斑,定是做好了最坏打算。

百里燕甚至相信,这将是自开战以来最为险恶一仗。

现场沉寂许久,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现场在坐的都不是外行,牧莜、曹驰正说道这个份上,谁都清楚,一场恶战将在所难免。百里燕此时想到更多的不是如何一战,而是曹驰正准备怎么让各诸侯军心甘情愿的出动所有骑兵。

正值他思索拿捏之际,曹驰正出人意料将矛头对准百里燕:

“魏将军骑战颇为精妙,咸军可否一战。”

百里燕始料未及,但转眼想到公良文九月打头阵也没吃什么亏,曹驰正率先点将,多半是为接下来拆分各家势力打伏笔。有鉴于过去时日曹驰正对咸军态度满意,百里燕相信这是曹驰正给他的下台阶。

想到这里,他忙接话说:

“咸军愿效犬马之劳,只是后勤转运,还望联军能予以照应,以解我军后顾之忧。”

百里燕迅速妥协,面无表情的曹驰正,略是浮起一丝赞许之色:

“此事魏将军尽可放心,此战关系重大,各军辎重统一调运。那现在,纪尧将军,岐军可否一战?”

“这……”

纪尧此时正拿捏不定,心里不禁再想:最好是能避过去再说。

却偏偏想什么来什么,曹驰正突然要其表态。纪尧全然六神无主,先是看了眼沈毕,又看了眼王彦飞,目光最后扫过百里燕,心里的矛盾和复杂顷刻显露无遗。

歧国眼下被晋国驻军,被卫国死怼着,曹驰正将其第二个拎出来,用意显而易见,魏贤是歧国人。咸、岐两军合流,无疑大增凝聚力,要比依附于晋国强得多。

但这时王彦飞、沈毕同时反对:

“御帅,咸、歧乃我晋国下邦,焉能独置一军,于情于理皆该唯我晋国马首是瞻。”

“哼!”沈毕一声冷哼“歧国遥居西海,被你晋远涉重洋国强行驻兵胁迫称臣,放眼整个天下,也无此等厚颜无耻的霸道之徒。”

王彦飞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当年也不知是谁,割走了歧国两百里土地,若非我晋国做主,现在焉能有歧国,笑话!”

王彦飞此言是一语三关,一巴掌打了三个人,第一巴掌扇沈毕是毋庸置疑的,卤野之战,卫国仅从歧国便割走土地两百里。第二巴掌是替沈毕打纪尧的,第三巴掌直接冲百里燕脸上去,因为他也是岐人。

卫国割了歧国两百离地,似乎是没有晋国撑腰,歧国早晚得完蛋,歧国人都应该感激涕淋才对。但卫国割走了歧国两百里地,晋国胃口好像也不小,直接割走咸国一个郡。

这是里里外外三个巴掌,打在三个人脸上,名曰”滋味各有不同“,眼红的听了能立马眼急,感恩戴德的听了能喊亲爹。

这时百里燕怒火中烧,正要发作之际,曹驰正率先开口:

“诸位,此战歧军、咸军乃是先发,晋、卫两军若愿先发,本帅可调岐军与晋军同往,咸军与卫军同往,王将军、沈将军可有异议。”

“嘶……”沈毕诧异。

“这……”王彦飞不服,纵然不服,听到先发两字,话到嘴边立马又咽回肚子。

见王、沈二人未语,几乎眼前拉黑的纪尧更没有反对的资格,因为好坏他也没得选,总不能再去贴着脸绑志国的大腿吧。

此时曹驰正又道:

“既然诸位没有异议,此番咸、歧两军为一军,晋、赵、陈、燕为一军,卫、志两国为一军,徐国与我御客置一军,明日一早,各军北门集结,不得有误!”

话音刚落,沈毕反对道:

“御帅,赵、陈、燕皆乃西海之国,为我卫国下邦,缘何要与晋国同置一军。”

“晋、赵、陈、燕四国此来骑兵颇少,合兵可曾战力。”

“我卫国骑兵何尝又多了。”

“徐途、霄池乃卫国在南境城池,尚有羸兵马数万,莫非还比晋军少了不成。本帅正因考虑卫国此来皆为杂骑,战力羸弱,故而与志国骑兵合兵,可曾战力。若是沈将军愿独置一军,本帅也无异议。”

“这……”

沈毕哑口无言,王彦飞暗自得意。百里燕恍然大悟,这曹驰正果然是厉害。

第445章 上路

赵、陈、燕虽是卫国下邦,但早因卤野之战接下死仇,与卫国合兵,无疑是去替卫国送死,更何况霄池、徐途都是卫国城池,三国得不到半点好处。

相反,晋国在歧国驻兵,虽说是盘剥了歧国经济,但好晋国在东海,远隔万里重洋,一旦国力不振,撤兵是早晚的事。正好可以借以打击卫国气焰。如此赵、陈、燕三国与晋国合兵,王彦飞多少得照顾三国的心态,不敢怎么样。

如此一来,曹驰正通过先发打头阵,先是摆平了咸军、岐军,拒止了晋、卫野心,而后令赵、陈、燕、晋合兵,孤立了卫国,又得四国配合。

志国作为中原霸主,前番九月打了一次头阵,于情于理没有再打头阵的道理,退居二线与卫国合兵,两国同为内陆大国,均没有出海口,也无边界接壤,目前而言,几乎不存在地缘政治冲突,如此又平衡了志国关切,沈毕如果不识相,那就成了孤家寡人。

曹驰正又一次成功的说服各军出兵西进,去留问题很快成第二个争论焦点。

天南城经九月一战,内现有联军二十五六万,近一半是骑兵,但质量参差不齐,尤其是西海五国,卫国是恶意放水,派出杂骑。

赵、陈、歧、燕因卫国常年封锁,此来千岳山骑兵也非主力,都是中原内地极下等的战马,与驮马几乎无异。比之金雪狄动则几十万的高头大马,简直天壤之别。

骑兵尽数出空之后,天南城守军仅有十四万人,城内青壮民军三四万人,尽管金雪狄只能攻打南门,但也难说万无一失,各军主将的去留问题,严重制约各军协调统一,尤其是卫、志、晋三国。

最终是王彦飞、公良文率军出城,沈毕留守天南关。杜振代沈毕领卫国骑兵西进,陶敛替公良文掌天南关志军步军,刘晃、林祁替王彦飞留守。

会议散去,歧将纪尧追上前来:

“魏贤将军,呵呵……”

见纪尧一脸谄媚,百里燕{既魏贤}故作和气说:

“原是纪将军,不知有何指教啊?”

“不敢,魏将军少年英雄名震中原,纪某岂敢妄谈指教二字。只是此番你我两军合兵,我岐军战力羸弱,还望魏将军念及母国,能与我军戮力同心共御蛮军。”

“呵呵……”百里燕高深莫测一笑,好像是答应了,又好像什么也没表态,而后话锋一转:“岐王可好。”

纪尧先是一愣,心里早知道百里燕早就铁了心,不打算为歧国效力,此话多半也是客套。

“我王一切都好,魏将军若来日有幸驾临歧国,我王定会厚礼相待。”

“呵呵,或许吧。魏某先告辞了,明日北门相见。”

“魏将军慢走。”

纪尧倒也恭顺,毕恭毕敬送百里燕离开军政治所。

比之百里燕,纪尧仅是镇南大将军,拜大夫,远比百里燕拜上大夫,领南征大将军一职,兼咸国大司马使、治粟内史要逊色得多,战绩更是不如。纪尧此时想的更多的是如何能保存岐军实力,显然不能论资排辈强压百里燕。

回到驻地,南征军所有都统以上军职将官悉数齐聚地下掩体,部署分兵后的作战任务。

“此番各诸侯军不计驮马、挽马,所有骑兵尽数出动,卢皋、司空南、白合、苏洪,也包括鲁成斥候营在内,尽数随我出城。蒋杰领后勤、伤营留守天南关,步军暂由右都督许扞代行大都督之职,陆肇、江湛、吴登你等不得违令。”

“末将遵命。”众人异口同声道。

许扞性格沉稳较为保守,平时说话也不多,不易冲动过激,跟随姜蓉多年,里外家事处里的极为圆滑,由他暂领步军,能让人放心。

陆肇除了操练弓手和体能较为突出外,其他能力较为一般,是个中等将才,却不是帅才,大都督一职基本上是他军人职业生涯的极限。百里燕甚至考虑,日后组建预备役,将他调入预备役,出任二线大都督,长期负责整备和训战,可能要比统兵作战更适合。

咸军此来随行战马一万四千匹,一千五百匹作为备马,另有驮马、挽马四千余匹。对于骑兵而言,仅有一千五百匹的备用马匹,实在不能算得上是宽裕。

大兵团骑兵作战,绝非此前邵平小打小闹的小聪明。数万乃、十数万,乃至数十万骑兵激烈厮杀,马匹的损失会比人高。人伤了还能救,马伤了,即便存活,基本上终身无法再次作为战马使用,故而战马的资源量决定了骑兵。

咸国本不产好马,当年向梁国借来的上等战马,去年尽数还给了安泰侯,此番出征的战马,集中了是咸国所有好马,打光了,根本没有补充,更没钱买马,百里燕眼下实实在在就是个穷光蛋。

第二天一早,十多万人马集结于城北,各诸侯军带足了驮马,装载了随行所需补给,于辰时一刻,咸、歧两军先行出城,趟着积雪向西开拔。

沿途隐约可见点燃的烽火台冒出的黑烟,昨日决意出兵之后,曹驰正下令向明州城方向传令,而用人送显然是来不及的。

五日前大雪停飞,积雪仍很深,少说一米至一米半,局部达到了两米。马匹行走很是吃力。

御客也效法蛮军,让高头大马拉着极短的雪橇,雪橇后是一个青铜除雪犁,一边拉,一边将沿途的积雪向外排除,而且是二十匹马,两批为一组并排拉,身后是第二排,共计四十匹马,拉累了换马继续拉,效果虽远不及蛮军独角马,但总好过没有的强。如此一日行径至天黑,就只能走七十里路。

天南城距离霄池九百里路,照此速度,赶到霄池最快也要十二三天。

当天夜里,各军结阵宿营,马匹都被集中圈养,并在马背上盖上两张羊皮缝制的羊皮毯,马蹄、马腿裹上棉套,防止夜间低温冻伤。

“司空南,各营情况如何?”百里燕烤着酒精灯问道。

“都还行,有肉干和干饼,就着雪团,到还行。就是咱们都是北地来的,天一冷,猫在城内地下还不觉得,这半夜露宿野外,冻得骨头都发凉。”

“大伙都挤挤,挤挤就暖和了。”

“要是抱个娘们儿睡上一觉,那才好呢。”

苏洪口无遮拦道,立时换来百里燕冷脸:

“当心把你开荤的家伙冻掉了,让你没得快活。”

“呵哈哈……”卢皋摸着大胡子哈哈大笑,头上的羊皮帽子夸张的罩住了大半个脑袋。

笑声散去,百里燕正色道:

“都听着,每人一条羊皮毯,一床棉被,若是还不够,两三个人挤一起,挖雪洞钻里面,留个出气孔的大孔就能暖和,之前城里怎么教的,就怎么做。水囊都给我揣棉衣里,别明早给冻结实,给冰扎破了。立即分头各回各营检查情况,明早冻死一个人,本将拿你们是问。”

“诺!”

翌日,得益于充分的准备,咸军无人冻死,但有人感冒。其他各诸侯军冻死了八十多人,岐军冻死的最多,一夜冻死二十一人,令人痛心疾首。

咸、歧两军作为先锋途中相伴而行,纪尧借机多有试探咸军底细,且百里燕发现纪尧此人口是心非,往往嘴上所说,与其实际所表现的行为往往言行不一。

当然,国家利益面前,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言行不一者不知凡几,但纪尧此人的口是心非往往表现的外强中干,甚至是虚伪,其中最典型的一件事莫过于粮草。

歧国不计被卫国抓去的近百万奴隶,其本土人口是各诸侯国中人口最少的诸侯国。这些年倍受晋、卫两国盘剥,国力衰退极为严重。此番南下,岐军粮草仅带了大米,肉类储备极度匮乏,药品、被服稀缺,现金更是一毛不拔,进驻天南关两月来,就没见过像样开过一顿肉荤,仅一夜冻死二十余人,足可见其后勤是何等的低劣。

当百里燕问及歧国国力如何,纪尧满嘴都是虚浮夸耀之词,实则百里燕早已让人暗中盯梢,摸得清清楚楚。

一国力如何,其后勤最能反应问题。其他诸侯国,即便是最闭塞的赵国,进入南境后仍然采购了大量物越冬资和牛羊储备。

除此之外,歧国铁器几度匮乏,此番南下兵马所配兵器除亲兵外,清一色是青铜兵器,纪尧却还腆着脸想以友谊价,从百里燕手中购买钢制兵刃,足可见此人何等的虚伪言不由衷。

离开天南关后第四天,曹驰正收到发自徐途的最新消息通报,据信蛮军向徐途城外增援了十万人,尚未抵达。如此一来,徐途城外至少有三十五万蛮军,而徐途只有十五万守军,情势变得险恶起来。

在百里燕看来,农耕时代,将三十五万人千里迢迢的弄到漫无边际的荒原雪地,在地球上无疑是难以置信的奇迹。但这个世界却是做到了,而且还不止三十五万,也许是一百万,一百二十万人。如果没有独角马这等开挂的动物资源,几乎难以做到。

第446章 失踪的斥候

行军至第六天,再度收到消息,这次是紧急军情,数量不明的蛮军出现在霄池城西南三百里地,算上消息传递的时间,蛮军眼下应该已是抵达霄池,并开始攻城。

一丝不祥的预感,在此刻浮上众人心头。

城下决战,不胜则败,输人事小,输城事大,自古都是兵家之大禁忌,情势到此变得刻不容缓。

曹驰正紧急召开军机会,商议城下决战部署。二十万骑兵显然是不能进城的,进了城便是死路。城下决战,如何结阵考验着各军统帅。

由于联军战线拉的太长,兵力再多,也无法短时内集中优势兵力于一座城池,同时座城池兵力单薄,蛮军远道跋涉几千里而来,毫无丢城失地压力,可以毫无顾忌的集中优势兵力攻打联军任何一座城池。

金雪狄攻城往往一反常态,不同于诸侯国联军四面围城,分主攻、助攻,四面同时攻城。

金雪狄攻城因城而异,攻打霄池这等围长六十里以上,城墙顶面宽五丈以上的主城,金雪狄从来不是四面围攻,而是四面围城,只攻一面,或是对面攻。

很显然,霄池守军只有十万,围长却有四五十里,哪怕是集中守军于在一面城墙,也难以坚守住十多里长的城墙,平均每一步之内至少需要一个三人组,一个掩护组,一个后备组。强攻之下,一面十多里的城墙将牵制四五万人,更何况其他三面城墙。

如攻打了东门,蛮军攻城往往集中军团所有战械、飞鹰兽、猛犸象集中轰击一面城墙,制造巨大压力和恐惧,但不会同时攻打南门和北门,而是在东门攻杀之欲死不能之际,突然攻打西门。

因西门在东门对面,无论骑兵还是步兵,即便是直线增援,都要走十多里,增援极为迟缓。

每天只需要往复调动联军几次大跨度奔波,数天后体能和意志便会奔溃。

因此巨型城墙虽然宏伟,但如果守军兵力不足,反会成为自己的死穴。

当然,联军并非一无是处,由于南境极度缺乏木料,只要采用火攻,大量破坏蛮军攻城器械,使之无法登上城墙,要从城墙攻入城中,几乎是没有可能的,最大的弱点仍是城门,这是蛮军最为致命的硬伤,也是蛮军集中优质资源攻打一门的重要原因。

再多的畜力,也不可能无限制的千里迢迢运输攻城战具和木料,联军往往只要顶住了最初十几日的强攻,火攻毁伤其登城战械,围城很快转入包围相持阶段。

军机会散帐后,百里燕返回军中,众将为上前来,卢皋先问:

“将军,御帅怎么说,准备如何破敌。”

“集中兵力突破蛮军南侧、西侧之围城兵力,将其向北,或是向东驱赶。”

“这是要把蛮军困死在我军腹地。”

司空南一语中的,百里燕点了点头:

“蛮军由南向北绕过徐途,其补给线路远离其后方,只要能将其向北、向东驱赶,切断其粮道,此战可大获全胜。”

“如此说,蛮军兵力定不在少数。”司空南道。

“嗯,御帅如此部署,亦是担心蛮军兵力过多,我军难以将其重创或是歼灭,故将其驱赶至联军腹地,可将蛮军困死。但是本将总觉此事蹊跷,蛮军千里迢迢绕过徐途城,倘若不能攻下霄池城,将进退两难前功尽弃,如果他们攻下了,就是必要分兵从背后围攻徐途,绝无继续拉长战线去攻明州。如此一来,我若是从明州、月城、天南三地驰援,蛮军胜算并不大。”

“那会否是围点打援呐!”

苏洪猜测道,卢皋摸着大胡摇了摇头:

“不太像,眼下大雪封路,步军调动极为困难,故而我军只能是骑兵驰援,而且必是全力出击。蛮军估算我军驰援兵力,至少也不会低于十万人马,甚至高估。

如此蛮军至少也要调集十万骑兵在半路伏击我军,且无重创我军的胜算。倘若如此,蛮军既要坚守霄池,防止明州骑兵南下,又要分去攻徐途,还要前来劫杀我军,其战力至少十五万精锐骑兵,二十万步军才够。

这样算起来,蛮军此行所携后勤辎重所需耗费独角马、驮马,数量恐怕不少于五十万,如此庞大,尚且不算徐途、天南、笃晖正面之敌所需糜费之畜力,这将是何等惊人的糜费,因而蛮军围点打援之法难以奏效。”

“卢皋所说不错没错“百里燕肯定了卢皋,遂即又说:”但本将担心的恰恰正是蛮军此番围攻霄池的兵力。三十五万人,已经是劳师远征所能供应的极限,即便是中原各诸侯国,一条战线三十五万大军远征,已经是万分之困难,所需糜费民夫达百万之众,驴马十数万计。

但蛮军毕竟有独角马,本将担心,御帅心中估计的兵力,恐怕在五十万呐。”

“什么啊,五十万!”

卢皋大吃一惊,司空南反应如出一辙:

“将军,天枢城以南三千里地可是没有蛮军一座城池,他们千里迢迢而来,再多的畜力,其所能携带的粮草辎重并非无穷无尽。若是五十万人马迂回而行,所需畜力将是何等惊人之数量。”

“本将知道,但若非有绝对击穿我军防线之把握,蛮军断然不会如此冒进。传令各营,做好决战准备,同时……”百里燕一顿,沉默片刻又道:“同时也做好突围的准备,此事仅限仕长以上武官知晓,谁人走漏风声,定斩不饶。”

百里燕隐隐有种不祥预感,即将到来的决战,将凶多吉少。

第二天,大军继续西进,天气连日放晴,沿途积雪有深有浅,比起此前几天,足足浅了有半米。

下午,该来的终于来了,来自霄池方向的烽火台一路点燃,这意味着蛮军正在围攻。

当下烽火台实行三等制。既烽火有红、黄、黑三种颜色,每种颜色可表达多种信息,除红色之外,黄色、黑色是传递信息的主要烽火。

每座烽火台顶部都有一口特制的青铜大炉,炉子顶部有圆柱状烟口筒,升烟时只需堵住发烟筒,隔断烟雾升腾,人为制造间断,以达到区分信息的目的。就像印第安人用毛毯改变烟雾的大小,传递不同信息。

离开天南城的第九天,明州的五万骑兵先于曹驰正抵达玉女山下,同时抵达的还有伯郞城的三万骑兵,三军会师合计二十多万人马。

从玉女山前往明州、伯郞、月城任何路程大致相等,矗立在雪线之上,高耸入云的山体,因形似曼妙婀娜少女,故而得名玉女山。

“将军,情况有些不对呀。”司空南忐忑不安,呼出的白气也很快冻成了雾霜。

“嗯,是有些不对,明州的援军来的太过顺利,按说明州方向的斥候应该有回信才是。御帅至今没有派人传令,一定是斥候出事了。”

明州、伯郞两军会师后,大军就地警戒,一连过去半个多时辰,是走是留没见来人传话,百里燕担心霄池方面出了重大问题。

咸、岐两军在前开路,前去的斥候返回大军都会相遇,如今四日过去,未见有斥候返回,显然是什么好兆头。

百里燕令鲁诚先后派出十组斥候分别向西,西偏北五度、西偏南五度,再此扇形角度之内向西搜索,也不见有人回来,而其他各诸侯军都有斥候派出,依然不见有斥候返回。

如此高密度的斥候出动率,迟迟不见音信,只能有一个解释,蛮军在西面南北宽达一百里的范围之内布下了天罗地网,正等着联军钻进他们的兜里。

各国斥候不可能都走同一条路,势必是随机分散活动的偶然性,零星被俘、被杀、冻死尚且是正常现象,现在是几十个斥候一个都没回来,如此之高的失踪率,显然不可能是意外,只能说明所有的斥候在西去的路上撞上了一堵兵墙,没来得及跳脱,就被干掉。

“将军,要不末将亲自带人前去查探一番。”鲁诚提议道。

“不,我军侦伺之术远在各诸侯军之上,现在一个都未归队,多半是凶多吉少,眼下去多少陷进去多少,罔送了性命。让传令兵传令各营,加强戒备,决战可能提前爆发。向我军两翼五里放出斥候,尽量配发望远镜,这两日都于我盯住了,万不可松懈。”

“诺,末将即刻传令。”

鲁诚斥候营装备有额外五支望远镜,用以随军警戒的侦查了望。

鲁诚刚走,纪尧带着护骑而来:

“魏将军,可有接到御帅传令?”

“不曾接到。”

“那魏将军的斥候可曾回来过。”

“怎么,纪将军的斥候也没回来?”

“是呀,邪了门了,赵、燕、陈、志、晋的斥候都没来,听说明州军派出的斥候也没回来。”

“此乃不祥之兆,小心为妙。”

“各军现在都在怀疑,蛮军在前方设下了圈套,等着我军钻进去。但请情况明,不知御帅准备如何决断。魏将军可有和良策。”

“良策没有,唯有死战一条路,纪将军务必令岐军做好恶战准备。”

“魏将军,还不至于如此险恶吧。”纪尧不以为然。

“但愿吧……”

说话之际,一御客纵马而来:

“魏将军、纪将军,御帅有令,今夜就地宿营,各军速去辎重营领取飞鸣罐,戒备猛兽夜袭!”

“兽袭!”百里燕大吃一惊,忙是又道:“是猛狼、齿虎!”

“正是,各军夜间务必备足火把,随时待战!”

第447章 兽潮(1)

猛狼,一种身长超过两米,略比中原马矮的巨型犬科动物。齿虎从已知史料和描述可知,应该是某种剑齿虎,体形是中原虎的两倍。籍此判断,前出西去的各军斥候多半是遭遇了速度极快的野兽袭击。

蛮军常年驯养猛兽,并将俘获的中原人充当猛兽的食物,以解决俘虏和猛兽的食物来源,可谓极其之血腥。在中原人眼中,金雪狄压根就不能算作是人。

飞鸣罐是九月初御客在天南关城头点燃的飞鸣哨,因体积更大,响声更为尖锐刺耳,燃烧时间长,称之为罐。

既然是猛兽,对声光火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联军数百年来,一直以此法对付蛮军猛兽,宋国飞鸣哨之所以昂贵,原因正是御客在南境大规模长期的物资储备,战时相当数量的飞鸣罐被无偿使用,导致宋国无利可图,经济收益性差,致使对外销售的成本很高。

联军二十万人马,仅随行辎重马匹达六万,雪橇车一万三千辆,普通战卒按每一百人队发放一个飞鸣罐的标准发放,都统、都尉、都督是每人一个,大都督、各军主将每人两个,数量之巨,也是让rén dà开眼界,可想而知过去二三十年间,御客在南境储备了多少。

领取到足量的飞鸣罐,御客派人传授对应对兽袭的布阵应对之法。

“这些个天杀的,忒不是人了!”白合啐骂道,脸色难看的厉害。

司空南这时说道:

“将军,兽兵真要是来了,此物能顶用吗。”

百里燕撵着短须不置可否:

“有些用处,但不是完全有用。御客的布阵之法,只能用于对付小股兽兵,况且我军是骑兵,并非步军,有大量马匹需要照料,一旦马匹受惊,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我看这样,日头还早,让弟兄们就地夯筑雪墙,至少一人半高人,半丈宽,越长越高。”

“将军,这有何用?”卢皋不解问。

“人与猛兽相搏,背后乃是大忌,尤其夜间,我军即便结阵待战,猛兽数以百斤计,可跳一丈之高,扑入我军阵中,随意撕咬扑杀,便可至我军惨重伤亡。故而必先稳我背后,正面与之搏杀。”

“那末将即刻传令下去,夯筑雪墙。”卢皋得令,即刻前去布置任务。

遭遇猛兽,最忌四面皆空,哪怕背后有颗大树,也好过背后空空如也。夯筑雪墙可为大军提供屏蔽,不用分散精力、人手,防守自己的背后,同时又能集中资源和人力处置正面之敌。

不同于人与人的殊死相搏,兽兵数量不会太多,人多势众之下,人没有必死一战的必要,兽兵不可能将二十万人全部杀死。在此大前提之下,尽可能保存自己,减小伤亡,是第一原则。

雪墙自东向西夯筑,得益于咸军南征配发的辎工铲和遍地的积雪,雪墙的夯筑相当顺利,咸、岐两军作为大军前锋,距离中军尚有五六里路程,外军尚且不知咸军动向,唯有纪尧嗅觉敏锐:

“魏将军,咸军这是?”

“修雪墙。入夜后,大军背靠雪墙设防,岐军若是有兴趣,不妨替我军加高加厚,入夜后我军在北,岐军在南,两军相背而居,如此大军背后便是不会遭到猛兽攻击,可全力抵御正面与侧面袭击。”

“哦……魏将军所言却有道理,果然见多识广……”

纪尧嘴上恭维了一番,但话里话外并没有什么恭维的诚意,不过是过场的客套罢了。

于是岐军也开始夯筑雪墙,至黄昏前,夯筑雪墙达两里,厚一丈,高一丈,雪墙东西两端分向南北继续夯筑两翼,两翼加高至一丈半,加宽至一丈,最终形成工字形,岐军在南,咸军在被,中间主墙开若干雪洞,便于进出。

百里燕还在咸军一侧正面,继续夯筑若干雪堆,制造障碍,迫使猛兽进入预定地形,制造扑杀机会。

至天黄昏,大军进入雪墙下避难,得益于铲雪,地面冰雪全无,地面铺羊皮毯,马匹尽数放倒,四蹄捆住,防止混乱中践踏人众。御客配发的飞鸣罐集中布设于出口处,最后反而还富于了不少。

天黑前,御客再次传令,让各军放出若干马匹作为诱饵,来人赫然发现咸、歧两军夯筑了雪墙,猛是大吃了一惊。随即将消息报知曹驰正,曹驰正那是见多识广的人精,闻讯咸军以雪夯墙,当即明白魏贤意图:

“传令,全军连夜夯筑雪墙,越快越好。”

“得令。”

“慢!”曹驰正喊住传令御客又说:“速去将咸军雪铲全部借来。”

“遵命!”

曹驰正不是等闲之人,大军西进除了兵器就是粮草,鲜有携带工具,夯筑雪墙没个工具,哪里能在两三个时辰内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入夜后,联军挑灯夜战夯筑雪墙,唯有咸、歧两军怡然自得,吃着光饼嚼着肉,看着残阳雪景,不知有多自在惬意。曹驰正骑马而来,见百里燕正在雪墙上升火,一股浓郁清香迎面扑来。

“呵哈哈,魏将军好兴致啊。”

“御帅!”

百里燕伸手将曹驰正从雪坡拽上雪墙,随即递了碗红茶给他。

“御帅请。”

“这是北海特产的茶叶吧。”

“嗯,南境入冬后果蔬匮乏,唯有用茶叶可代蔬果去火。”

曹驰正喝了口红茶,又是说道:

“此炉为何生的如此怪异?”

“此乃青铜酒炉,内中装有精纯烈酒,用于取暖煮食甚为方便。不过嘛,精纯烈酒眼下甚是精贵,本为咸军燃烧清洗伤口之用,故而此行只带了如此一只。”

“原来如此,不想咸国竟还有如此精妙之物,本帅真是孤陋寡闻了。”

见曹驰正目中闪烁,言非正题,百里燕心想此来定是没什么好事,干脆直接问道:

“御帅,此来可是有何要事于魏某交代?”

“不瞒魏将军,霄池敌情不明,我军所遣斥候一个未归,魏将军可还察觉其他异常?”

“御帅是说,除兽兵之外,蛮军在我正面布下了天罗地网?”

“若非如此,我军斥候不会无一生还。蛮军围攻霄池之兵力绝不会少,故而我军明后极可能遭遇恶战。咸、歧两军作为我军先锋,本帅想令咸、岐两军与我主力保持三十里,以便于联军从侧翼对其迂回打击。”

“但要想将蛮军伏击我军主力诱出,仅靠咸、歧两军两万余人恐怕难以办到,此乃其一。其二,蛮军设伏,定是提前侦悉我军动向,其设伏兵力恐不会少,仅靠我军主力迂回其侧翼,打击蛮军,恐难奏效,若是再遭兽兵袭击,两万多人怕是全军覆没。御帅可是有良策?”

“呵哈哈……魏将军果然才思敏捷。不错,本帅确有一计,可令蛮军显出原形。”

“还请御帅教我!”

“这样,明日……”

曹驰正一番详细道出,百里燕点头连连,遂与其定下此计。

亥时前后,各诸侯军陆续建城一些雪墙,心理多少有了些安慰,兽兵却迟迟没有出现。

“将军,都快月上中天了,蛮军的兽兵还会来吗?”卢皋问道。

“肯定会来,让wài wéi的弟兄们打起精神,内围的弟兄抓紧歇息,手弩箭匣都备足了,别关键时候别给我出纰漏。”

话音未落,哨兵突然一声大喊:

“快看,有东西!”

“哪儿呢!”

“在哪儿!”

两个哨兵左右寻找着,百里燕手持长枪快步而来:

“是何情况!”

“魏将军,东北方向发现光亮。”哨兵道。

百里燕掏出望远镜像东北望去,仔细观察足有一两分钟,却是什么也没有。卢皋这时说道:

“将军,不是哨兵看差了吧。”

百里燕摇了摇头,指着远处拴在寒风中的一匹战马说道:

“看见拴在五十步外的马了吗,马在原地打转,马感受到了危机,东北方向一定有猛兽。传令各营,准备战斗。”

“诺!”

动物的本能要比人强的多的,马的嗅觉也要比人更加发达。狼和虎发出的气味,人在远处是闻不到的,但是动物却能清晰感受到气味带来的威胁。

哨兵所看到的光亮,不是错觉,很可能是月光下,犬科动物或是猫科动物瞳孔的反射光线。

“大将军有令,各营速速备战,进入各自战位,速速备战,进入战位!”传令兵纵马高呼,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少时片刻,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拴在旷野的战马终于惊了,一声挣扎的嘶鸣打破沉寂,战马疯狂的挣脱了钉入地下的木桩,消失在黑夜之中。

“真他娘的渗人,这还是狼吗!”

白合吃惊道,百里燕同样是头皮发麻:

“各营听令,盾牌长兵在前,短兵在后,敌距十步,连弩手各寻目标自由射杀,但凡擅离职守妄动者杀,惊慌失措动摇者杀!”

一个杀字咄咄逼人,百里燕心感此生以来空前危机。

吁吁……一声战马凄烈的嘶鸣,贪婪凶残的目光循着人的气味蠢蠢欲动。

啊呜……

头狼咆哮着,空气中弥散着血腥和恐怖的气息。

“点火!”

百里燕手持铜皮喇叭,奋力掷出手中的火把,前方十步战卒拧开飞鸣罐瞬即退回阵中,呲一声火星闪过,刺眼强光伴随刺耳的啸叫声照亮前方视野,几乎刹那间,一众冰冷而阴狠的目光隐遁在三十步外,贪婪的盯着每一个战士,一股来自地狱的恐惧直窜天灵,百里燕瞳孔剧烈收缩,心头猛是一颤:

“恐狼,是恐狼……准备应战!!!”

第448章 兽潮(2)

百里燕{既魏贤}怒吼着,狼群几乎同时发出了咆哮,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物种,在搏杀前歇斯底里的叫骂。

三十步的距离,对于恐狼这种大型史前犬科动物而言,仅仅是眨眼的功夫。

百里燕手持盾牌紧握钢枪,单膝跪地坚守一线。少时,背后弦声激鸣万箭齐发,无情倾泻着发自人性本能的恐惧与挣扎。

手弩箭如同钢钉,扎入恐狼的体内,最先迫近的数头瞬间被数以千计的弩矢射成了刺猬,痛毙倒地奄奄一息,受伤未死的狂嗷着,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那是痛苦的怒火。

百里燕深吸一气,一声喝令如洪:

“坚守战位,杀!”

“杀!”

众将士异口同声,士气空前高涨。

十数恐狼前赴后继扑向咸军,战士眼疾手快上去便是凌厉一枪,恐狼不惧伤痛,继续咆哮着扑向战士,左右同袍戮力同心,一跃而起又是七八枪一起刺出,猛狼呜的一声凄烈惨叫,不等反扑便又是一阵弦声激鸣。

数十连弩箭扑向恶狼,死死钉入体内,这时有人一枪补在头颅,随着呜咽的一声而断气,一头恐狼暴死于无情利刃之下。

转眼又是一头饿狼越过盾墙,扑倒战士,一众同袍群起围攻,不等恶狼再度跃起,便是十数支长枪短剑竞相刺去,有甚者眼疾手快一枪刺中头颅,使之当场毙命。

战斗持续片刻又是戛然而止,咸军阵前猛狼死伤殆尽,来之迅速,死之促短,令人措手不及,百里燕大气不敢喘,忙是喝道:

“众军勿动,坚守战位!”

话音未落,惨叫传来,距离甚近:

“卢皋,我军伤亡几何!”

“暂还不知。不过岐军情况不妙,是否让连弩手过去支应一下。”卢皋提议道。

“让司空南带人过去,你速去统计我军伤亡,各营继续戒备!”

“诺!”

岐军战力羸弱,士气低迷,遭遇如此突然恐怖急袭,若非老卒,难以应付。

少时,卢皋来报:

“将军,我军战死四人,伤了三十二,其中重伤八人,怕是不行了。”

“立即施救说!”

“诺!”

只伤亡了三十六人,百里燕顿时松了口气。仅在他跟前左右各五十米的防区,就击毙了十一头恐狼,两里长的防线,少说不下九十头,这还不算见势不妙溜号的。

战斗仍在持续,惨叫声此起彼伏,岐军一片混乱,司空南支援之下扳回一成,岐军为此伤亡一百五十余人余人,死者占了过半。

“司空南,岐军阵前发现几头猛狼。”

“目前发现的有五十七头。”司空南果断道。

“看来袭击我们的至少有一百四五十头,这还不算跑了的,至少也得有两百来头。照此估算,我军二十万人,至少遭遇两千头猛狼袭击。”

“要末将说,今夜是太悬了,飞鸣罐效果奇差,除了能照见光亮,别无用处,若非背靠雪墙,这畜生从四面袭击我军,伤亡绝不会少。”

“这还是狼而已!”

百里燕意味深长道,司空南已是想到:

“将军是担心齿虎!”

“正是。我判断蛮军断然不会让齿虎与猛狼同时出击,此两种猛兽互为死敌,故而今夜出动了猛狼,断然不会再出动齿虎,但往后就不好说了。而且今年恰逢下雪,我军得雪墙之便利,若是春夏,我军无险可守,必遭重创无疑,挡马车这等车辆根本无用武之地。”

狼和虎同为食肉动物,互为竞争关系,即便是驯化后的两种动物,也没有共存的可能性。

眼前的猛狼,实则是史前犬科动物的祖先恐狼,体型庞大,血盆大口的咬合力,可将成年男子粗壮大腿直接咬断,极具杀伤威力。

毫无防备之下,定是要死伤惨重,绝非是伤亡一两百人这么简单,两百头恐狼足以把一两万人杀的鸡飞狗跳,甚至重创。

中军、后军厮杀已久,不时仍旧传来惨绝人寰的喊叫声,是有活人被恐狼拖离了大队,被一众恶狼凶残的将其活活分食。

此后不时还有孤狼突然窜出袭击咸军,被长枪短剑连弩矢所杀,又是伤了三人。

时至后半夜,杀声渐止,凄喊声不绝于耳。恐狼在留下大片尸体后仓惶退走,既没有听到头狼的召唤,也不曾有人类发出的信号,就这样虎头蛇尾的消失在黑暗当中,随后又是传来几声马匹的喊叫,多半是那些走失后的战马,又是撞上了恶狼。

如此惶惶不安中坚守到天亮,各军相继派出骑兵外出搜索警戒,恐狼的真实面目由此也得以看的更加清晰。

“呸!”苏洪左手缠着绷带,冲着死去的恐狼吐了唾沫,又是踢了一脚,昨夜他险些因此丧命。

“苏洪,伤怎么样!”百里燕问道。

“没事儿,被这畜生在手背上挠了两下,多出了些血,养养就好了。”

“多当心,被狗与狼咬之后,易得疯狗病,伤口要多放血,用酒精消毒,别误了性命。”

“知道了魏将军。”

南征战将皆配锁子甲,一直覆盖到小臂,即便被猛兽咬住小臂,多半只能咬断压扁,无法造成严重的开放性伤口。但是手部仍旧暴露在外,依然是极容易遭受攻击的部位。

少时,一御客纵马而来:

“魏将军,咸军伤亡几何?”

“阵亡十一,轻重伤二十八。”

御客闻讯猛是一愣,乍以为听错,又是问了一遍:

“魏将军当真?”

“莫非阁下愿意自己的弟兄都死几个不成!”

“呃……对不住,在下失礼了。”

御客忙是赔礼,百里燕追问道:

“其他诸侯军伤亡几何?”

“我御客伤亡了三百多人,徐国伤亡近五百,志军、晋军伤亡各百多人,卫军一百五十多人,燕、赵、陈、徐各伤亡一百至两百人不等。”

百里燕闻讯大吃一惊:

“这么多人!”

御客却是颇是庆幸之色:

“魏将军有所不知,换做平日,我军非死伤数千乃至上万人,昨夜仅留下的猛狼尸体,便是有六百多具,这还没算咸军和岐军,此一战,可谓是前所未有之大胜。”

在御客看来,杀了六百多头狼,和死伤一千多人是何等彪炳的战绩,这或许是对的,毕竟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一战能够消灭两百头恐狼的先例。

而这次,一夜间斩杀了七八百多头,伤的还不知有多少,确实是值得称道的大胜。但比之畜生,人的性命又值多少。

天色放亮,各军陆续打扫战场掩埋尸体,恐狼的皮毛作为战利品,无疑是此战巨大的收获。

在中原,尤其是南方地区,购买奢侈皮毛的权贵和富人趋之若鹜,一张恐狼的皮毛价值百金,无疑是又是御客用以筹措军资粮饷的一项收入。

此时百里燕愈发看清南境种种深不可测的潜规则,其实归根到底,是中原割据,各国并雄,导致经济独立的结果。

诸侯与诸侯之间如同割据的大型城邦,每过一处便是增收一道税款,如此无限重叠收税,无疑增加了保家卫土的成本。御客固然有其可恶之处,而现实又何尝不是残酷无情。

各军将收割的皮毛一应上缴,百里燕找到了纪尧:

“纪将军,岐军伤亡如何。”

“唉……伤亡一百六十余人,阵亡过半,真是出师不利呀。”

纪尧的态度与御客截然相反,御客为昨夜联军伤亡一千多人而庆幸,纪尧却是愁眉苦脸,如同溃军一般。或者说,纪尧对兽兵袭击造成的伤亡比例毫无概念。

百里燕此时完全没有心情去理会纪尧的愁眉苦脸,他继续说道:

“纪将军,魏某得御帅命令,令我军脱离大军,于辰时八刻启程西进,还请纪将军速速点齐兵马,随我军一起出发。”

“昨夜遭袭,今日便要脱离大军上路,万一遭遇蛮军截击,我军岂非自投罗网。”

正如曹驰正所料,纪尧是断然不会同意孤军前出。百里燕这时又道:

“请纪将军自己斟酌,若不愿跟从我军,岐军自行为大军开路,我军将独自西进探明虚实。魏某言尽于此,还望纪将军慎重。”

言毕,百里燕转身边走,纪尧忙追在后:

“魏将军,魏将军!孤军深入未免太过危险了吧。”

“御帅如此安排,定是有御帅深意,眼下霄池情势紧急,容不得我军耽搁,还望纪将军审慎行事。”

按曹驰正部署,纪尧若是不能跟随咸军前出西进,纪尧将作为联军前卫先锋继续开路,届时曹驰正将他甩开,率联军主力向北迂回,纪尧所率的近万岐军就成了垫后。

此时金雪狄在西侧设伏,咸军作为迅速穿插部队向西突击,金雪狄在未见到联军主力之前断然不会暴露主力所在。故而咸军一万多人迅速通过,金雪狄极可能误以为是联军试探,而按兵不动放过咸军。

待岐军出现之后,又不见联军主力,金雪狄此时反而可能敲打岐军引出联军主力,这样一来,纪尧所率的岐军很可能成为诱饵,届时咸军司机而动,为联军主力突然袭击打开局面。

第449章 反伏击(1)

辰时,咸军将伤员移交联军后勤,便是出发上路,纪尧正如所料,非但没有跟随,还去请示了曹驰正,曹驰正不冷不热同意了其继续担任前卫军,但又以昨夜伤亡为借口,要求其先行上路。

如此,前锋距离联军主力五里路的距离,很快拉开至十里,而纪尧又没有望远镜,完全不知道曹驰正率军已经向北迂回,将其甩下。

下午申时四刻,距离霄池还有两天半路程,百里燕{既魏贤}指着西偏北二十度的两座并不明显的山包。

“此处视野宽阔一望无际,毫无藏兵之处,唯有那两坐山包之后可藏伏兵。”

司空南掏出望远镜仔细眺望,少时说道:

“山包距离我军少说四十里地,如此距离设伏,不太周密吧。”

“倘若我军再向西行三十里地,距离那两座山包,就只有几里地,他们以逸待劳,突然发动袭击,我军必将全军覆没。他们昨夜向我军发动袭击,便是想要拖延我军行军。

联军昨夜如若伤亡惨重,今日启程必在午后,根本走不到我军现在所在位置。照此推算,联军如若继续按计划走此路线,会在明晚在前方三十里处山包以北之地下寨,如此蛮军可在夜间发动突袭,一举击溃联军主力。”

“那照此说来,我军今夜岂不危矣!”卢皋担心道。

“不,我军再赶三十里路,就在山包脚下扎营,蛮军不见我军主力,断然不敢轻举妄动,而且岐军就在我军身后二十多里,蛮军一时还摸不清联军打算,最快也要明天,他们的斥候发现联军主力突然北上绕路,才会对我们,或是岐军下手。故而今夜尚可冒一次险。”

这时苏洪说道。

“末将以为,还是小心微妙,这差事要是好干,御客怎不自己去干。万一蛮军再故技重施以兽兵夜袭,我军这点人马,还不够那些畜生塞牙缝的。”

百里燕摇了摇头,泰然说道:

“兔子不吃窝边草,金雪狄想将我主力歼灭与此,断然不会袭击我军先头人马,故而不会攻我可能性更大。”

设伏的技巧在于断头去尾,集中优势兵力,出其不意的打击敌方中段主力,迫使敌军首尾向中间救援,最后不断投入所有兵力,将敌军前后退路封死,合力歼灭。

现在联军只见头而不见主力和后军辎重,贸然袭击咸军,无异于暴露埋伏地点。

曹驰正对南境地形熟稔于心,前往霄池的路上,哪里可以设伏,哪里利于决战,都了然于心。昨日曹驰正定计,料定前往霄池路上只有平双山与甘思湖两地可以设伏,其中平双山,便是指的西北方两座山包。

此番蛮军越过徐途直袭霄池,其谋略可见一斑,绝非寻常蛮军将领,绝不会犯下此种低级错误。曹驰正正是料定金雪狄从中原文化中学到了一些皮毛,学会开始装逼“深谋远虑”了,于是想照猫画虎,在联军面前摆一道。

殊不知曹驰正反其道而行之,吃准了蛮军发现异常之后不会立即动手打草惊蛇,即便要试探,也要等摸清岐军后方情况,才会动手,绝不会在其主力设伏地点的眼皮子底下发动试探行动。

如此便要拖到明天,绝不可能等到后天,如果等到后天,咸军就会出现在霄池城外。

兵行险地方可得活,百里燕此时如此就地下寨,蛮军极可能今晚给予迎头痛击,试探联军动向。

率军继续向西行军三十里至之天黑,纪尧火急火燎派来斥候,说是大军将岐军、咸军甩下跑了,要百里燕立即向其靠拢。百里燕未予理睬,人怎么来的,怎么打发回去。

带打发走歧国斥候,卢皋不禁问道:

“将军,这样坑歧国人,未免不仗义吧。”

百里燕翻了个白眼:

“咱们被曹驰正坑了,咱们就仗义了?”

“呃,这……”卢皋语塞。

卢皋一半是好心,一半是坏心。

百里燕毕竟是岐人,如此作法将岐军陷于危险境地,未免说不过去。但如果百里燕真知会了岐军,且不说计划败露,纪尧能连夜缩回去跑了,置咸军于死地。

卢皋是盐枭子弟,此事日后被咸王所知,势必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于公于私,现在都不是捞岐军的时候。更何况纪尧此人也不是可以放心的友军,死道友不死贫道之事何其之多。大敌当前,保自己的弟兄才是王道。

大军扎营不久,百里燕按计每隔半个时辰引燃三个飞鸣罐,一可惊扰敌军,令其不知咸军意图,使之陷入惊疑不定。二来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制造联军主力就在附近的假象,使其误判瞎着急,不敢轻举妄动。

结果不出所料,当夜一切平安,以至于有些人产生了错觉:

“将军,昨夜一宿没有动静,蛮军不会是虚张声势吧。”白合道。

“如若是你,会距离霄池两三百里地,吃饱了撑着,带着几百头饿极的野兽找死后,再原路跑回去?”

“末将不会。”

“这不就成了,既然不会,袭击我军的蛮军,定在附近有主力所在之处修整补充,断然不会虚张声势。通知下去,今日必有一场恶战,早饭都于我吃饱了。”

“诺!”

继续喝着烫的红茶,品味着茶碱带来的提神kuài gǎn,距离咸军以东五里,纪尧率领岐军一路飞驰狂奔。今早天色不亮,纪尧急速催动人马向咸军靠拢,以免被咸军也给甩了。

大喘着粗气,纪尧不顾多日的融洽关系,气急败坏的责备道:

“好你个魏贤,将我军丢在荒郊野外,自己跑得到快,究竟是何居心。”

“纪将军此话言重了吧。”百里燕继续喝着红茶,慢条斯理说道:“御帅令我军前出大军主力三十里,是纪将军不想跟从我军,何来将贵军丢弃之说。”

“哼,分明是你与曹驰正合伙坑害我军,故意而为之。眼下大军主力去向不明,分明是在拿我岐军做诱饵,将蛮军伏兵引出。”

纪尧虽无多少战绩,但能混到歧国镇南大将军,也不是一般人物。已是想到昨日百里燕是欲擒故纵在诈他,目的就是要其拒绝一起行动,好成为联军主力的诱饵。

当然,百里燕是不能认账的,他早与曹驰正统一了口径,同时岐军突然来合兵也早有预案。

“纪将军,你这话魏某就不爱听了。要说成为诱饵,我军比岐军跑得还远,是贵军更安全些,还是我军更安全,难不成蛮军还会厚此薄彼?”

“你!”纪尧气急语塞,转而又是道:“本将不与你做口舌之争,你到是说,曹驰正倒底所谋何事,你咸军突然前出,不会只是想走快点那么简单吧。”

“呵呵,魏某也是依令行事,至于御帅有何意图,魏某确实不清楚。不过御客素有侠义之风,断然不会毫无缘由的抛弃友军而遁逃,纪将军说话可要注意分寸。”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那你好歹总得告诉本将,你军打算吧。”

“打算只有一个,准备恶战。纪将军可见北面那两座山头?”

百里燕指了指北面清楚可见的山头,纪尧看去两眼猛是大吃一惊。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偌大的平原上,哪里可能屯军设伏,只有视野死角的背后才可能藏下千军万马。

“魏贤,你将我军引入死地,你是何居心。”

“呵呵,我军在此安睡一宿,也不见半个蛮军踪迹,本将能有何居心。倒是纪将军,贵军一早狂奔二十里前来追赶,还是抓紧时间歇息为好,用不了多久,将是一场恶战,与其在此多费口舌,还是省些力气与蛮军血战一场。”

纪尧倘若按计划与咸军保持二十多里的距离,咸军此时应该继续西进。而今纪尧迫不及待的率军追来,计划不得不做出调整,两军合兵后主动寻找战机,打乱蛮军部署。于是天色彻底放亮后,咸军迅速移营,摆出占领山包制高点态势。

“鲁诚,派四组斥候,两组翻上左右两座山包,两组于我左右绕过去,一旦发现蛮军踪迹,即刻将人收回。”

“末将遵命!”

“司空南、卢皋、苏洪、白合,此战蛮军数量与马匹速度远在我军之上,一旦遇敌,即刻向南迂回,不得恋战!”

“将军,为何是向南迂回,而不向北,我军主力不是在北吗。”白合问道。

司空南接过话茬:

“若是向北,蛮军定会判断我军是有意将其引向我军主力,故而只会小股追击,不会大举出动分散兵力。倘若向南,蛮军此时极可能已经知悉我军主力有北向西迂回,我军向南,蛮军多半不会全力追击,而会集中兵力于我主力决战,最后再收拾我军。”

“司空南说的没错。”百里燕肯定道:“我军向南运动,蛮军追出一段路后发现情况不对,断然不会再行追击,而是留下人马断后,率军返回与其主力汇合,全力攻击我联军主力。

故而我军是相对安全,但是我军要反其道而行之,向南撤退途中,以我军连射手弩之长,大量射杀蛮军骑兵,迫使其追击,若是不追,我军反追他们。

此外,岐军马匹不如我军,更不如蛮军,可做牵制力量。诸位务必注意此事,利用岐军牵制蛮军之际,以手弩射杀蛮军,切不可一味只顾南撤,可都明白!”

“末将遵命!”

众人异口同声,百里燕再次嘱咐:

“最后,各营务必谨记,射人先射马,以优先杀伤蛮军马匹为第一目标,马匹比之披甲战卒更容易射杀。千万不要为了马匹,而误了自己性命。更何况,这些战马最终不是我军战利品,无需吝惜其性命。”

第450章 反伏击(2)

不同于其他战利品多少可以装备自己人马,南境战争结束后可以带走一些,金雪狄的高头大马一匹都不能带走,战后尽数移交给宋、徐两军用以配种,并用以换取带走其他战利品的权利。

为此不少战卒为了争夺军功,死在掠夺马匹上,委实得不偿失。

咸军南征骑兵尽数装备有连射手弩,有效杀伤射程二十五步,十五步之内可将弩矢射入战马体内一半,十步之内尽数没入战马体内,对未配甲轻骑兵伤害极大。

大约三刻过去,一个斥候纵马而来,与其同行的同袍已经不见踪迹:

“报,魏将军,西北十五里树林发现蛮军踪迹!”

“树林!”百里燕诧异。

“正是,有大片松树林。”

千岳山以草原地貌为主,森林草原地貌并不多,即便是有,多半也被砍伐一光。不过宋、徐、御三家常年驻扎于南境,和平时期会在大后方远离城池的草原种树,以便战时木材耗尽,就地取材使用。

百里燕{既魏贤}怀疑,平双山西北的这片林子,多半是几百年内陆续栽种的杰作。

这也就不难怪曹驰正判断蛮军会在平双山设伏,原来西北还有林子。

“传令兵!”

“属下在。”

“传令各营,全体上马,准备东撤。”

“诺!”

咸军突然向东撤离,纪尧知道不妙,招呼也不打,带着岐军赶紧路跑,速度之快那是一骑绝尘。

“嘿,岐军怎这副德性!”卢皋鄙视道。

百里燕不以为然:

“骨头给晋人收了去,没吓出尿来,就已经不错。”

说话之际,鲁诚从后追上前来,气喘吁吁说道:

“将军,身后蛮军追上来了!”

百里燕勒住战马,掏出望远镜定睛一看:

“人还不少,少说三万人马,蛮军还挺给脸。传令各营,追在岐军身后匀速慢跑,注意保存马匹耐力,五里地过后调转向南,快速脱离岐军。”

“诺!”

蛮军以三万人马追击,多半是高估了咸、歧联兵的实力,以金雪狄以往战力,出两万人马,就足以压制等同数量的中原骑兵。多半是联军新式钢制兵器的出现,令蛮军误以为联军此番打头阵的尽是精锐,想以优势兵力加以歼灭,以打击联军士气和决心。

咸军紧追岐军在后,但就是不追过,待到跑出五里地,咸军突然调转方向向南而去,此时金雪狄骑兵追击在后已不足三里,速度之快令人震惊。

“他娘的,还真他妈的快!”

百里燕啐骂道,加速向南逃窜

与此同时,纪尧见咸军突然向南而去,却是幸灾乐祸:

“哼哼,庶子不过如此耳!”

又是抽了一鞭,纪尧胯下良驹冲在岐军最前,愣是拉开岐军近半里地距离。

蛮军此时同样分兵两路,多半是发现岐军马匹远是不如咸军,其主力两万人迅速转向南面,一万人继续追击岐军,两万人追击咸军。

此时两军相距已不足两里,百里燕吹响胸口铜哨,咸军迅速有组织的分散,蛮军从后追上冲入阵中,却是发现咸军骑兵杂乱无章,毫无主力可言,到处都是乱马,刚一冲入阵中,迎面便是一泼冷箭。

吁吁……

金雪狄战马凄烈嘶鸣,插入体内的弩矢随着马匹剧烈运动,迅速在体内割裂翻绞,少时战马口鼻喷血,一个马失前蹄栽倒在地,连同那马上战士,一齐摔得半死不醒人世,有甚者直接头颅着地,折断了颈椎亦或者骨折。

咸军继续向南逃窜,金雪狄追入阵中,一身蛮力却是无处可使,咸军丝毫不予纠缠,即便马速大不如其,却是依仗手中的连射手弩,待到十步、十五步,抽手冲着马肚子便是缺德一箭。

然后如此往复数次,往往等不到蛮军贴近身前,胯下战马便是倒地身亡。

如若杀至跟前,连射手弩与锁子甲以鹿皮巾相连,弹性极佳,甩下手弩出枪一刺,依仗一身锁子甲,蛮军刀枪同样无可奈何。

两军交战三刻有余,蛮军非但未占到丝毫便宜,反倒是折损大量人马,眼见已经追出双平山二十多里,追击蛮军中途掉头向北,妄图以速度甩掉咸军。

“想跑,跟我追!”

一声哨响,百里燕调转战马紧追在后。

蛮军战马速度和冲刺虽是天下无双,但高速保持的耐力大不如联军混血上等好马,一路追来二十多里,加之此前行军,马匹体力消耗极大,此时突然退却,蛮军马匹体能已是走下坡路。

紧追在后,百里燕胯下良驹率先追入蛮军背后,与之断后骑兵遭遇,突然面前一阵阴风扫过,便是见到一支弓箭贴脸而过,百里燕忙是勒转战马,跑出一个顺时针,猛是惊得一身冷汗。

定睛寻迹看去,却是发现东北三十步外,一金雪狄弓骑手停着战马张弓又是一箭射来。

百里燕眼观六路,迅疾扫过周围,又是发现数名蛮军弓骑手驻足放着冷箭。

“原来不会奔射!”

只会原地站着不动的弓骑兵,充其量只是马上可移动的弓箭手,只有掌握奔射,能骑马保持运动,以弓箭射杀敌人的骑兵,才算是真正的弓骑兵。

奔射的难度远比原地骑马放箭难度更高,需要经年累月不断联系,人为的熟练掌握相对速度下的运动前置量。而在近现代,两移动中物体的相对前置量,往往需要弹道解算计算机才能完成。

金雪狄胯下高头大马,速度虽快,但跑动起来,受到重量惯性冲击,却是要比中原马颠簸的更加厉害,奔射的实用性奇差。

即便是只会原地不动射箭的弓骑兵,中原各国也有若干装备,但是遭遇志国朝天阵后,此种密集不会奔射的弓骑兵无疑是去送死。

看清蛮军弓骑面目,百里燕反而心头一松,向前压住身躯,操起手弩催马奔袭上前,此时又是一箭射来,命中百里燕背部,被锁子甲所阻,毫无无损。

接近至二十步际,冲着弓骑兵战马便是一箭射去。战马一惊,金雪狄弓箭手转眼摔下战马,百里燕脱手连射弩,操起长枪掉头追杀过去,不等那人站起身来,已是一枪此去。钢枪直刺铁甲,从背后穿出,弓手当场毙命而亡。

催着战马继续追击,咸军向北追出五里,蛮军马匹体力不支速度骤减,咸军展开钳形攻势,将其南北围住,两军再次厮杀。此番反倒是蛮军马速反而不如咸军中原混血马,中原马匹高速耐力优势逐渐显现。

两军周旋厮杀至下午,蛮军两万余骑被咸军击溃,向西溃散,百里燕率军去救岐军,岐军此时大溃,正被蛮军一万余人追杀。咸军投入战斗,激战至黄昏,蛮军残部重创,陆续向北、向西突围,战斗至此暂告段落。

嚼了口糖膏,百里燕气喘吁吁,此时鲁诚骑马而来,浑身都是鲜血:

“将军,蛮军已经遁逃了。”

“我联军主力现在何处。”

“斥候来报,蛮军主力向东北移动,联军主力距离我军恐有六七十里地路。”

“太远了,来不及与主力汇合了。传令白合威武营,搜索战场死伤弟兄,迅速施救。传令苏洪骁骑营扫荡方圆十里之内残敌,一概格杀勿论。”

“不抓活口?”鲁诚问道。

“我军没有通译,抓了也没用,除非是能说中原话的,否则带着俘虏就是负担,全部格杀,一个不留。”

“诺!”

鲁诚转身要走,百里燕又是喊住:

“传令司空南,分出一部人马,将散落箭匣、弩矢以及蛮军随行物品收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诺!”

厮杀一日,咸军精疲力竭,天黑之前卢皋报来伤亡统计:

“嘿嘿,这一仗我军旗开得胜,纵观过往几百年,今番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

“伤亡多少人?”

“战死五百七十八,伤一千三百四。”

“蛮军呢?”

“截止眼下,收到一万五千两百十八千个左耳,还不算没割的。”

“这么多!”百里燕愣是吃了一惊。交战之初虽有很大战胜把握,但也没想到会是一边倒的结果。

但细想起来,蛮军轻骑兵多半不是死于兵器格斗,而是栽下马后被咸军骑兵和己方骑兵践踏冲撞,或是被骑兵马枪刺死,甚至直接甩下战马致死。而咸军装备有锁子甲,基本上刀枪不入,所以刃器伤,不是咸军主要致死伤害。

但也不至于这么大的交换比,许多活口和有一口气的,没马跑不快的,受伤的,也被直接处决,然后咸军追在背后撵着,于是战果直线飙升。如果正面交战硬刚,咸军至少要伤亡一半。

想到这里,百里燕又道:

“岐军伤亡几何?”

“过半。”卢皋直截了当倒是干脆,心里指不定偷着乐。

“肯定是不会错了。追击岐军的蛮军只有万余人,我军赶到时,岐军已被击溃,这股蛮军少说还有七八千,其战力比之中原联军普通戍兵,确实具有压倒性优势。若非我军装备精良,战法得当,此战必是全军覆没。先别高兴的太早,蛮军恐怕要来报复了。”

“这……将军是说,蛮军要以重骑兵前来搏杀?”

百里燕闻讯目中出神,笑容跃然脸上:

“看来卢皋将军又是长进了。”

“嘿嘿……蛮军设伏兵力有限,此来精锐轻骑被我军以少胜多杀了个人仰马翻,其若来报复,定是要以重骑兵来战。”

“嗯,不错,确是如此。倘若只是打个平手,其多半不会全力报复,现在反被我军杀了大溃,我军反成了出头鸟,蛮军必以为我军是联军精锐,其明日定然要推迟与我联军主力决战,先来报复我军。”

“那将军有何计策?”

“先救治伤员,把肚子填饱,抓紧时间休息,后半夜本将自有安排。”

“那蛮军的军械、马匹怎办,岐军打仗不行,抢功倒是手快,要是……”

不等卢皋说完,百里燕顿是瞪了一眼:

“岐军装备甚差,得蛮军装备之后,对我军只会有利。其他的,本将自有安排。”

蛮军损失近一万五六千人马,遗留的马匹兵器不计其数,岐军捡拾装备马匹,眼下只能改善自己,战后还是要悉数上缴论功行赏,对咸军而言,多余的装备反而是负担。

第451章 反杀(1)

入夜后刮起了乱风,几乎每次大战过后,总要刮起这股阴风,就好像上天要将死者的灵魂带走,百里燕试图站在科学角度解释这一现象,每每又是难以自圆其说。

风中哀声不绝于耳,伤兵无疑是战争的最大受害者,死者尚且可以解脱,而伤者却要承受着战后的伤痛。

岐军遭受重创,纪尧却还腆着脸来希望咸军接济止血粉和绷带,百里燕恍然觉得纪尧还是那种极惯于见风使舵的小人,心里渐生厌恶。

纵然如此,于情于理,于公于私,百里燕都没有拒绝的理由,至少现在是不行的。

当然,并非无偿赠品,岐军所有替换下的青铜兵刃以及多余战械,尽数交予咸军,籍此交换咸军的药品和绷带。

上半夜气温降的很低,重伤熬不过去,结果到了下半夜,咸军阵亡名单又是多了一百多人,岐军更惨,一万人伤亡四千五六百人,其中战死小两千,上半夜伤重不治者达七百多人。

下半夜,丑时七八刻,诸将齐聚,百里燕点燃了酒精炉暖了暖手,煮着香浓的红茶,又是往里添了把雪。

“诸位,昨日蛮军一战伤亡惨重,其对我军伤亡也会高估,明日必然趁机我军伤亡,前来报复。眼下再有一个多时辰便要天亮,兴许还能再晚一些。各营即刻抽出人手,趁夜色挖掘地穴布设陷阱,天亮之后,我军主力继续在此与敌周旋。”

“那岐军呢。”卢皋问道,他最近对岐军似乎格外“热心”

“岐军将留下两千人与我军协同作战,其余岐军携带两军伤员向东撤退。可还有疑问?”

“哦,没有。”卢皋摸着大胡子,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百里燕继续说道:

“司空南,豹韬营于西面挖掘地穴陷阱,同时布设绊马索。卢皋将军的龙武营于我军北侧挖掘。”

“那南面呢?”司空南问道。

“给多余马匹两两为一组用绊马索、流星蒺藜索拴住马肚子,给马尾淋上松油与酒精,等蛮军冲破陷进之际,点燃马尾,之后什么结果,诸位应该知道吧。”

“嘿,这注意真是他娘的绝了!”

白合拍手称快,苏洪担心说道:

“这乱马万一冲咱们自己来怎办?”

“苏洪说的不错,战马受惊之后四处狂奔,稍有不慎将冲撞了自己。”

司空南认同道,百里燕说:

“此事简单,将蛮军尸体衣物全部扒下,铺在南段与东段,而后放火,在东南方向留下缺口,如此马匹断然不会冲入火场。而我军待蛮军冲破陷进之后,即刻向东南缺口处撤离,让马匹带着绊马索前去冲击蛮军骑阵。”

昨日一战,缴获金雪狄战马六千余匹,除受伤外,尽数被岐军换走,留下大量下等中原战马,以及咸军空置战马,除部分好马随纪尧东撤,其余受伤严重无法痊愈,战力不堪的战马尚有两千多匹。将其两两以绊马索相互栓连,马匹与马匹之间拉开一道绳索,点燃马尾,使之冲向蛮军骑兵,用绳索与受惊的马屁冲击敌军骑兵,加以二次杀伤。

“记住,给马尾点火时候,用长杆捆着火把站远些,别站在马后给马踹死了!”

“嘿嘿……末将等遵命!”

咸军星夜使用随行携带的小号十字镐与辎工铲挖掘陷阱,或大或小,或深或浅。为便于挖掘,咸军焚烧了大量衣物烧热地面,软化东土挖掘。

陷阱大的可以塞人,小的可以踩进一条腿,大坑之中倒插三支折断的长枪,或是倒插两柄剑,小坑之中倒插一支削尖的长枪木杆,三五步外插上两根木杆拴上绊马索,用雪一盖,即便是杀到跟前,也不会知道一张张血盆大口早已虎视眈眈。

中原各诸侯国数百年来战事不断,各国都总结出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步军反骑兵战术,但骑兵用步兵战术反骑兵的反常规作法,却是极少发生。

且不说受制于传统保守思想,首先判断敌方来袭与否极为关键,其次骑兵不可能如步军,随行辎重营携带有青桐锹、青铜铲。唯有咸军南征军,单兵携带有钢制淬火的短小辎工铲与十字镐,直接背在身后十分便利,此时无疑是发挥了巨大作用。

挖掘至天明,各营陆续挖掘地穴、陷阱四千余,铺设绊马索一千余条,几乎将营地周围变成了天罗地网。

天色一亮,各营收兵修整,纪尧留下两千鸟枪换炮的岐军,自带残余人马和伤员向东迅速撤离。

结果不出所料,鲁诚昨夜放出的斥候今晨来报,昨夜由东北向西南,咸军宿营地方向开来一支约两万人的重骑兵,是人是马上下清一色重铁甲,于双平山东偏北宿营,躲在咸军视野之外。

“将军,蛮军距我军只有不到二十里,昨日他们吃了大亏,今日多半不会极速而来。”鲁诚道。

“嗯,所言不错。重骑兵高速急袭耐力比轻骑兵更是不如,昨日他们追了我们十五里,而后边打边撤又追了二十里,被我军反戈一击后又跑了五六里地,他们马匹的耐力削弱,这才没跑得掉。今日若是追击我军,定会放出斥候前来探路,只有确定我军踪迹才会前来偷袭。

传令,各营佯装歇息与救治伤员,白合所部于本将向西前出五里警戒,以诈蛮军。”

“诺!”

“另外,各营都自己注意,别踩进了自家的陷进里,要了命,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诺!”

轻骑兵与重骑兵正面搏杀几乎没有胜算,若非智取难以取胜。

金雪狄与中原交战数百年,陆续缴获俘虏了中原大量文献典籍和工匠,自以为是掌握了一些先进思想和计谋,敢来动手和师傅过招了,那师傅就只能说声对不起,抱以老拳予教训,还以颜色。

辰时七八刻前后,营地以北,望远镜中隐约发现蛮军斥候踪迹,距离营地十里,若是用肉眼,几乎不可能在白雪茫茫的大雪中发现,白头发的金雪狄人。

百里燕忽然觉得,金雪狄一定是来自南方极地,他们的毛发像北极熊一样,适应了环境的颜色。

蛮军斥候鬼鬼祟祟观察有一两刻钟,随后消失在雪地中不知踪迹。

时至巳时六刻,白合来报:

“将军,西面发现蛮军数千人,正向我军徐徐而来。”

百里燕捻着捻须若有所思片刻:

“看来其余蛮军会从北面包抄而来。”

“许是如此,我军是否退回阵中。”

“不,你与司空南率领本部人马前去与之周旋,记住,尽量避免近身肉搏。蛮军此来皆为重骑兵,奔驰速度不会太快,尽量耗光其马匹高速耐力,而后引向东南。其他蛮军,由本将处置。”

“诺,末将遵命。”

蛮军昨日吃了大亏,学了些皮毛,也知道今日先来派人试探,侦查一下火力。少时,白合、司空南率威武、豹韬二营五千余人骑马前出。

来袭蛮军呈横列队形,速度缓慢,配置极为精良,中央有数百重骑兵,无论装备马甲,还是着装,与其他重骑兵迥然不同。

“这是什么鬼!”

自天南关开战以来,蛮军重骑兵无不是以银灰色、黑灰色铁质半身板甲为基调,眼前这波数千重骑兵中,数百人装备有淡金色铠甲,人人配有一面金属圆盾,直径与锅盖一般大小。

“不能是钛钢吧!”

百里燕自嘲道,蛮军装备的淡金色铠甲,乍看起来像极了高含量的钛钢,而显然这不太可能的,应该是某种添加了金元素的合金,而且肯定不是添加铜的合金。

因为高强度的铁基铜合金的铜元素含量都以千分计算,太多了会削弱材料本身的性能,因此不可能呈现淡金色或者黄色,同时金雪狄人也不可能拥有这等高精度的冶炼技术。

至于这种行头,是一种荣誉装饰性铠甲,还是为了提高铁基合金的金属性能而添加金元素,暂时还不得而知,但其实用价值令人高度怀疑。

威武、豹韬两营迅速与蛮军接触,此时北面蛮军绕道平双山以北面,从侧翼袭来,金甲重骑兵达到两三千之巨。可以肯定,金甲骑兵是蛮军重骑兵中精锐中的精锐。

“全体都有,上战马!”

百里燕一声令下,躺着的,坐着的,伪装伤员的,无不是精神抖擞翻上战马,此时威武、豹韬两营一战诈败下来,迅速向南败退,边打边撤。

北面之敌依然呈横队列阵,金甲重骑兵位于中央,一万四五千重骑清一色的马槊,并配有单手剑作为副武器,杀气腾腾直扑百里燕而来。

放眼整个中原诸侯国,能给骑兵同时配属精良长枪和剑的,那都是绝对的奢侈,说是做梦都不为过。

此时北面之敌距百里燕不到五里,龙武、骁骑、斥候营、岐军如惊慌失措的小鸟,混乱的矗立在原地,好像群龙无首的无头苍蝇。

蛮军重骑兵主力见咸军被“成功”一分为二,原本徐徐而来的战马,接近至三里时,即刻转入冲刺,气势之逼人,可谓杀气纵横。

眼见蛮军转入冲锋,百里燕一声令下:

“弟兄们,撤!”

话音落下,各营迅速转向东南,有序撤退,撤至一半,蛮军先锋已经冲入预设陷阱。

吁吁……

冷不丁一个绊马索,栽的人仰马翻,根本不等前锋反应,蛮军如同收割的麦子连番栽倒,不是踩进坑里,便是陷入洞中,冰冷的铁枪、木刺瞬即刺穿了战马胸膛,有甚者连人带马一个倒栽葱,人和马头朝下,莫名其妙栽进同一个坑里。

前方刚刚栽倒,不等倒下的爬起,后方铁骑便是不由分说踏马而来,踩着自己的人的身体继续冲锋,结果继续栽倒翻覆。

与此同时咸、岐两军人马尽撤,南、东侧的火场燃起大火,大量皮制的衣物迅速燃烧扬起滚滚浓烟,南侧栓连的战马点燃了尾鬃,受惊之下脱缰而去,胡乱冲向同时正在冲锋的蛮军。

第452章 反杀(2)

蛮军冲锋受挫,已然察觉是踩进了咸军的陷阱,倍感耻辱,正要调整方向找咸军雪耻,两千余匹战马相互栓连着绊马索、流星蒺藜索,如同潮水般汹涌扑向蛮军,待到蛮军看清状况,疯狂的战马已是冲到跟前。

“哦……见鬼……撤,快撤……”

蛮将心头一沉,大声疾呼,忙是调转战马便是要逃。

不等战马回头,身后流星蒺藜索横扫而过,将其连人带马撩翻在地,随后又被自家战马乱蹄一顿猛踩,坚固的金甲转眼扭曲变形,胸口肋骨齐断。

百里燕{既魏贤}率军绕道火场以东,掏出望远镜定睛一看,喜色跃然脸上:

“好样儿的,各营听令,准备冲锋!”

“准备冲锋!”

传令兵大声疾呼,众将士迅疾调整战位,展开攻击队形。百里燕长枪横空一指,喝令如虹:

“将士们,跟我杀!”

“杀,杀!”

百里燕身先士卒,龙武营在右,骁骑营在左,护兵紧随在后,骁骑营、岐军最后出击,七千余人列阵出击,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如洪水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全线扑向他的猎物,撕咬着敌人每一寸血肉。

少时,两军交错,杀声此起彼伏,蛮军先遭陷阱绊马索,又遭拴马索,方寸大乱,阵脚不稳之际,百里燕所部侧面杀出,又是一击重创,蛮军措手不及,侧翼瞬即被咸军巨大扇面一次合围。

百里燕冲入阵中,寻到那金甲重骑,催马上前便是一枪猛扎过去,枪尖刺入半寸便是卡住,同一位置一连猛扎三枪,愣是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那金甲刺透。即便如此,金甲重骑愣是没能刺死,受伤之下挥手虚晃一枪,勒马便是逃走。

“想逃,看来还知道死字怎么写!”

啐骂道,操起手弩便是一箭,只见弩箭射入金甲重骑背后,扎入一寸之深。

“原来也不是铁打铜包的,背甲也不过如此!”

这一箭虽未将那金甲重骑一箭射下马来,却是可知金甲重骑背后铁甲远不及其正面,是正面胸前厚,后背薄。

两军继续厮杀,蛮军重甲了得,非但人披重甲,战马也披挂重甲,手弩难有效果。

双方激烈厮杀,咸军逐步将其向西南驱赶,驱赶至宿营地西面的陷阱。同时迂回至西北,防止蛮军重骑向西北逃窜。

撕杀之中午,战斗已久的司空南、白合边打边撤,将那数千蛮军重骑兵引向东南二十多里外。

愣是将蛮军马匹拖得上气不接下气之际,豹韬、威武两营分从左右,迂回将蛮军跑在最后的重骑与大队切断,集中局域优势兵力,分割蛮军落单队伍,将之逐步蚕食,积小胜为大胜。

时至申时,蛮军重骑死战一日,精疲力竭体力透支。欲图向西退却。咸军以逸待劳体力尚可,却也消耗的厉害,眼见日头渐落,蛮军奋死突围,两军仍没决出胜负,百里燕吹响了铜哨,果断下令收兵。

少时,咸军迅速收缩,蛮军重骑见状也迅速向西退却,半道上却是又踩进零星尚未触发的陷阱和绊马索,栽了个人仰马翻。

“将军,为何收兵啊,眼看要将其击溃,此时收兵实在可惜呀。”苏洪呱噪道,似是意犹未尽。

“我军气力已竭,不能再战,万一蛮军还有伏兵,后果不堪设想。去,带人去接应将司空南、白合,让他们撤回来。”

“诺!”

俯视战场扫看一眼,满目残肢鲜血洗地,死难者不计其数。轻骑兵与重骑兵的战力差距悬殊,愣是设下巧计,也未曾将其击溃,可见重骑兵的战力远非轻骑兵所能相提并论,而且敌人还占数量优势。

黄昏之际,司空南、白合撤兵归来,却是要比百里燕等人轻松得多。

“将军,末将与白合斩杀蛮军重骑一千八百七十五人,伤敌约七百余,可能略少,俘获马匹一千余,兵器若干,豹韬、威武两营战死四百余人,伤了一千多弟兄。”

闻讯司空南战报,百里燕略感诧异,忙是问道:

“怎杀了这么多!”

“是这样,末将与白合将蛮军引走之后,发现蛮军重骑队伍前后错落无序,待耗尽其马匹气力不济之际,我军马匹耐力尚可,便是左右迂回至其身后,专挑其落单重骑围攻。”

“哦,原来如此。马匹与马匹之间各有差异,短距之内尚且看不出来,但是路跑多了,便是暴露无遗。”

“正是,重骑兵战马跑久了,比轻骑兵战马跑久之后更容易落单。此外,末将发现,待其战马耐力将尽之后,用弩箭射其马腿,只要一箭,便能让其战马瘫倒在地,甚是快利,此战便也是占了这个便宜。”

“明白明白了……”

百里燕恍然大,司空南这一招确实够缺德的。

等马跑的半死不活,肌肉痉挛虚脱之际,冲着马腿上来这么一箭,那绝对是够喝一壶的。就好比刚跑完马拉松的队员,突然给大腿上扎一刀,立马能躺地上动不了。

蛮军虽是给战马披挂了铁甲,但马匹的腿部半数部分是没有披甲的,对准了马腿给来一箭,马肯定受不了,而且这么冷的天,就算不栽倒,用不了多久马腿多半也废了。

天黑之前,龙武、骁骑、斥候、岐军伤亡陆续统计上来,龙武、骁骑、斥候三营战死七百二十一人,伤两千四百五十七,其中重伤三百多人,岐军昨日鸟枪换炮之后,伤亡明显要比昨日小得多,阵亡两百十三人,伤三百二十八。

共计割到蛮军左耳五千八百六十一个,俘获无伤战马两千余匹,兵器、口粮若干,合计司空南、白合战果,遗漏和带伤逃走的尚不可知,但籍此算来,蛮军重骑兵伤亡不会少于八千人。

不计岐军,咸今日伤亡小四千五百人,加上昨天,伤亡已经过半。而蛮军至少还有一万重骑兵。若非今日用计,伤亡肯定是要倒挂。

天黑后,斥候来报,蛮军重骑兵西退之后,距离咸军十五里宿营,多半是精疲力竭,已无力继续西逃,亦或者还想继续再战。

入夜,掩埋了死难弟兄,咸军更换了驻扎地宿营。

“将军,这蛮军距咱只有十五里地,今夜会不会来偷袭咱们?”

苏洪猜测道,司空南啃着糖膏否定说道:

“不太可能。今早他们已然中了我军陷坑、绊马索与火马拉索阵,已是精疲力竭,今夜多半不会来偷营,难道不怕我军再设陷阱构陷他们。”

“司空南说的有道理,蛮军确实不太可能偷袭我们。“百里燕肯定道,继续又说:”但如果是兽兵,怕是就不好说了。”

“兽兵!”卢皋心头一毛:“那还不是死定了。”

“将军,不是吓人吧!”司空南担心道。

“没什么不可能。即便不是今夜,他们今日吃了大亏,岂能就此罢休。定是派出了信使前去大营报信。下次再来,定是兽兵前来。最快明日中午就能到。故而,本将打算今夜我们前去攻他们。”

“什么啊,我们去偷营!”卢皋吃惊道:“咱们马匹已经两天未吃草料,还能冲的动吗!”

“我知道,弟兄们都很累了,但当此时刻,谁能挺下去,谁才能活命。今夜若不突围,明日怕是就来不及了。”

马匹可以几天不吃,但是要掉膘,体力也会下降。马匹冬天吃的都是提前储存的草料,亦或者迁往积雪较浅的草场放牧。南境历年降雪是自东往西越来越薄,因此雪地牧场西边较多。

平双山附近积雪仅到小腿深度,再往西至霄池路上,积雪会更浅,马群踩踏过后,可供马匹采食。

与曹驰正分兵后,咸、歧两军战马已有两天未进草料,激烈交战之下,体力损耗巨大,蛮军又堵住了西去通道,若不能将其击溃,明日天黑蛮军必有援兵来袭,或是兽兵,或是骑兵,总之情况势必极为凶险。

百里燕决意夜袭蛮军,随之而来如何袭营的问题摆在面前,司空南说道:

“蛮军距我虽只有十五里,但若要偷营,我军必是抹黑行进,而蛮军此来轻装简从断然不会升火,即便是现在天晴月明之夜,用望眼镜已是看不到蛮军。万一摸错了路,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甚是简单。我军现在点着火把,可将火把在营地南北两侧,自东向西每隔三步插一支,插满五十支。

如此我军由东向西抹黑而行,只要去看身后五十支火把是否都在一条线上,若大致在一条线上,我军便是没有走错路,若是不在一条线上,我军便是走错了方向。”

蛮军营地没有升火,既是来的匆忙没有准备,亦是防止夜间偷营。即便现在知道蛮军所在位置,没人能保证不会走错路子,若用观星导航法,距离又太短,容易出现重大误差。

而咸军眼下火把通亮,还有篝火,利用两点一线的原理,将火把插成一排,可用于标定航线。就像机场地勤导航灯一样,是为为夜间助降提供的参照物。同时不至于突兀点燃火把,引起蛮军警觉。

定下夜袭之计,各营抓紧休息,鲁诚撒出了所有斥候、细作扩大警戒范围。

蛮军吃了大亏,必然要摸清咸军情况,极可能趁夜色潜到近处司机窥探,若是被其发现下半夜咸军突然出击,后果将不堪设想。必须提前将暗哨放出,能提前摸掉的摸掉,发现不了的等其动起来,再下手也一样。

第453章 夜袭

而与此同时,蛮军营地,月色下两个中年白发男子眺望着咸军营地:

“这伙北人两天杀了我们两万五六千人,霍奇科也被他们杀了,一定是邪恶之神派来的恶魔。”

“邪恶之神永远不会站在北人的一边,不要危言耸听妄自菲薄。”另一个白发黄胡的披甲男子嗤之以鼻。

“他们只有两万多人,却杀了我们两万五六千人,他们就是恶魔的爪牙,只有真正的月亮神的之子,才能毁灭他们!”

“我看你是被他们吓破了胆子,不要因为一丁点的失利,就惊慌失措的胡言乱语,如果让陛下听到,他会让你去见神宫的祭司。”

“那你说怎么办,他们今晚很可能偷袭我们,我们应该先下手为强,干掉他们!”

“你难道瞎了吗,我们的战士和马匹都已经累的不能再动了,他们也一样,他们连续作战了两日,只会比我们更累,我们今晚去偷袭,他们也许会像白天一样,在地上挖洞,会害死我们”

“不要光说没用的,军团长是让我们歼灭他们,后天赶回营地与北人的主力决战,现在我们损兵折将,明天还不知道会不会比今天更狼狈。”

“不,我们明天继续向西撤,等到明天晚上援军赶到,后天就是他们的死期。”

“你有把握吗!”

“走着瞧吧,我要亲手宰了他们的头领,把他的脑袋插在我的马槊上去吓唬哪些北方的臭虫。”

……

月上中天之际,两军人马都在争分夺秒养精蓄锐,百里燕囫囵合了一眼,醒时仍是满眼血丝,抄起一把雪搓了搓脸,立时又精神许多。抬头看了眼月亮,子时刚过,心里顿是暗自想开:

“昨天来三万,今天又来两万精锐重骑,就为对付我两万人,看来他们兵力很是充裕。如果蛮军提前探明了联军兵力,蛮军还能前后调动五万人来厮杀,其兵力绝对要比联军多得多。那么攻打霄池的蛮军又有多少呢?围城既攻城,同时还在霄池以东设伏,其兵力难道是……”

百里燕不敢再往下想,这已经超出了常识所能认知的一切,甚至说,当下的一切,都是违反地球认知常理的。

蛮军只要有独角马这一种动物资源,有足够的粮草、草料储备,就足以发动无限制战争。要想知道蛮军的战争潜力,必须知道他们来自哪里,本土有多大,人口基数是多少。

而这一切,数百年来仅仅都是从俘虏的口中得到模糊的认知,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攻入蛮军本土,缴获他们的典籍和记载。

思索许久,鲁诚悄然而来:

“将军,您醒了?”

“有事?”

“两刻钟前,西南方向三里地抹掉一个蛮军斥候。”

“本将休息期间,就抹掉一个?”

“是,就抹掉这一个。”

“那肯定还有。西南方向是咱们昨日的营地,他们派人前去,无非是想从那里找到我军的番号与线索。在我军营地wài wéi,应该还有他们的斥候。”

“将军所言极是,确实从那人身上搜出了我军破损的头盔与武装袋。”

“准备叫醒弟兄们,都给我趴着吃饱了再起来,缩短上马时间,以免打草惊蛇。你们斥候营,今夜无需投入战斗,与岐军留守营地照看伤员,我军出动之前,一旦发现蛮军斥候,即刻干掉。”

“诺!不过人少会否适得其反,还是拉上岐军一起干吧。”

“本将又何尝不想,但今日一战,这两千岐军伤亡近三成,已是被吓破了胆。让他们一起出战,根本忙帮不上,不准还能帮蛮军的忙。就这么办吧”

“末将遵命!”

岐军受纪尧控制,绝不会卖力死战,得了便宜自然是要往后缩,夜袭是专业战术,操作不当可能适得其反。

两刻钟后,各营准备就绪,提前插好的火把明确指定了方位。百里燕又重新校订了方位,方向西偏北三十度左右,数千人缓缓走在偷袭途中,声音是极其微小。接近至五里,皎洁月色下望远镜隐隐可晃动游走的战马,蛮军的营地近在眼前。

“司空南,令四人徒步携带两只飞鸣罐,小心接近至蛮军营地两里地即刻引燃。我大军绕道蛮军营地以北,发动攻击!”

“如此会否打草惊蛇?”

“打草就是要惊蛇,他们的马匹都集中在营地西侧,我军若从东面攻击,他们将迅速向西退却,借助马匹为依托,阻挡我军突袭。在东面置飞鸣罐,意在将他们引出被窝,向西退却,以便我军自北向南冲杀,将之全部击倒。”

骑兵夜间休息,马匹与人都是分开的,以防止马匹乱走将人踩死。

蛮军夜间宿营,受视野限制,无法得知其宿营布阵,从东面发起攻击,固然能达成突然性,但蛮军将迅速向西退却,可快速翻上战马。

更重要的在于,眼下南半球是冬季,月球和太阳都位于北回归线,因此月光是从北向南照的,视线有利于从北向南冲击。同时趴着的人威胁,要比站着的人的威胁更大,尤其是夜袭,你无从得知敌方扎营的纵身宽度和布局。只有让人站起来,目标将更加明确。

大军迅速向北绕行,先于四名战卒抵达攻击战位。

“各营注意,豹韬、威武中线纵队冲杀,龙武、骁骑紧随在后,横队正面冲杀,都记清楚!”

“遵命!”诸将异口同声。

少时,蛮营东侧白光如昼啸鸣四起,蛮军大惊:

“哦该死,北人偷袭,都起来,给我快起来……”

歇斯底里的催促着,蛮将惊恐中跑向自己的马匹,几乎当所有注意力都集中于东侧之际,咸军突然由北杀入,骁骑、威武两营如一支插入喉咙的利剑,直刺蛮军心脏。

浑噩中匆忙跑向西侧的蛮军不及防备,便是倒在咸军冲撞与厮杀中,更多的蛮军甚至不急拿起兵器,冰冷的刀锋带着月光的肃杀,便是将他们杀死在血泊中。

骁骑、威武自北向南疾风横扫,龙武、骁骑紧随在后,横队杀掠而过,将那些惊慌失措六神无主,争先恐后四散奔逃的蛮军,杀得血肉横飞魂飞魄散,只一个波次,便是将蛮军营地冲的大散。

待到司空南、白合冲出营地,又是调整战位,只等卢皋、苏洪脱离战斗,又是自南向北二度扫荡。如此反复两个来回,蛮军已是大溃。

此时启明星微量,蛮军迅速翻上马匹向西逃窜,咸军追杀在后,一直追到到天亮方才罢兵。

“将军,我军大获全胜,只伤亡了四百多弟兄,几乎将蛮军赶尽杀绝!”苏洪眉飞色舞,几乎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把你的人散出去,继续追杀逃散在附近的蛮军。”

“诺!”

“卢皋将军。”百里燕又道。

“末将在!”

“将蛮军战马、兵器、粮草尽数收集,清查蛮军伤亡人数。”

“诺!”

卯时刚过,辰时初刻,司空南率军而回,手中缴获了一把极为特殊的长剑:

“将军你看,此剑如此华丽,非同一般呐。”

“乖乖!”百里燕惊叹道:“金子做的剑鞘,还镶嵌了钻石!”

“将军,钻石为何物啊,这莫非不是水晶?”

“不是,此乃金刚石,既钻石,并非水晶,其价远在水晶、珍珠之上。佩戴此剑者,定是蛮军高级将领。”

镶嵌在剑柄末端的钻石,足有葡萄大小,磨制的工艺仍然是极为的粗糙,但却挡不住钻石的华丽。抽出长剑,剑身两侧各开有一道血槽,中间刻有未知文字,不知其为何意。

“将军,这是蛮军的文字?”

“嗯,是形体文,暂还不知是何意。”

“形体文”,一种模仿文字,本质上并非象形文字,其最大特征是以直线、半圆线、点、封闭几何图案为笔画,构成单个的字,这与中原字、汉字一样,以单个的字构成语言系统大相径庭。

在金雪狄人世界观中,世界的一切都是由点、线、面、弧形构成,因此表达语言的书面文字,也能用点、线、面、弧线表达。因其文字有兼具有象形文字的功能特征,同时有强烈属性特征,百里燕将其称之为形体文。

金雪狄的发音极为特殊,一字有两个元音,一个位于辅音之前,一个位于辅音之后,同一个字,首尾元音的不同,可表不同的意思,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若非金雪狄语法存在有先天性缺陷,其文字的表达效率是极高的。正因为其采用前后元音的特殊发音,不可避免的导致其语法效率低下。

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初始性质相同的物质,其字体相近,或相同,但发音却是不同。如金、银同是可交易的货币贵金属,中原文是两个迥然不同的字体,而金雪狄文字中,两者是同一字体,唯一区别在于,金字比银字多了一个点。

两者第一个元音,与所有辅音完全相同,区别在于最后后缀的元音不同。虽然是方便的书写和记忆,由此导致大量首尾双元音、同元音出现。同时新生概念的出现,原有的文字使用规则随着新生概念增加,基础符号的扩容空间是有限的,为此就不得不继续造字。

如将来在出现贵金属铂金、钯金等等,也许会在金字上在添一个点,再出现其他贵金属,还得加一个点,完全无法根本区分其意义。如此以单一属性界定文字的语言系统,其语法的复杂程度可想而知。

第454章 厌战

各营陆续收兵,缴获的战利品大大超出了此前,发现了大量金银币。但有一样东西,百里燕{既魏贤}始终没找到,似乎金雪狄从来不带地图行军,普通骑兵也就算了,今日好歹击溃的是其精锐重骑,仍旧不见战利品中有地图。

自开战以来,也从未在联军中发现有金雪狄地图,更谈不上深入金雪狄腹地的地形图,据说天枢城西南三千里地,蛮军连一座城池都没有。每次北犯,都是提前用独角马,建立前沿补给站,集结重兵,而后以补给站为跳板,向千岳山发动攻击。

而联军没有独角马,依靠马匹车辆又无法运载大量粮草,十万步军前出前沿基地一千里长期作战,需要四十万民夫保障,这其中还要算上民夫一来一去的粮草消耗,因此十万人远离前沿基地一千里,实际上是五十万人在吃饭,若再算上战卒的食量大,根本不止五十万人的口粮。

而要前出三千里地,所需至少要六十万民夫人挑肩扛,或是十几万匹驮马,运力仅相当于两三万匹独角马所做的工,而蛮军有数十万,上百万计的独角马,其运力相当于上千万的人夫。仅此一项优势,便是中原联军所不及。

迅速清理战场,陆续割下的耳朵达到六千五百余之多,这还没算上追杀途中、零星逃散的蛮军尸体,据司空南所报,一路西追途中只有一千两三百人,照此估算,真正逃脱的蛮军应在四千人上下,因为仅缴获的战马就有七千多匹,算上昨日的伤亡,四千人不算多。

“将军,我军下一步该如何打算,还请将军明示。”白合问道。

“此地不宜久留,马匹已经三日为食,急需寻找草场喂马。伤兵也要修养,暂时已无力再战。”

司空南这时说道:

“可是往哪儿去呢?要不往南退去徐途,此地距离徐途只有几天路程,在那里还能得到修养。”

“不行,霄池有失,徐途就是瓮中之鳖,后路将被切断。而且几天的脚程,马匹怕受不了,还是向西吧,向西应该会有草场。”

“向西是霄池,向北是蛮军骑兵背后,蛮军只要一天时间,就能杀到。是否太危险了。”司空南担心道。

“是有风险,但……也是灯下黑。越是危险的地方,往往越安全,我军急需要更安全的地方修整。事不宜迟,继续向西开拔。”

“那岐军怎么办,姓王的要走。”卢皋再次将矛头指向岐军。

“要走可以,让他带着自己的人马滚蛋,其他一样也别想。”

纪尧留下两千岐军,根本就没指望咸军能挡住蛮军,而是拖住蛮军替其逃跑争取时间。眼下伤亡过半,岐军已无心恋战,退走是必然之举,强留非但无助于咸军,还可能因为岐军半路开溜造成被动。

百里燕将令人从割下的左耳中分出五百只,又给了三百匹高头大马,一千件蛮军兵器,粮草若干,打发岐军走人。两军而后分道扬镳,咸军陆续出发。

重伤员只能用枪棒、绑腿、羊皮毯子临时制作的担架,让轻伤员用马拉着一起上路,然后驱赶着马匹和辎重,一路艰难的西进。

沿途积雪渐浅,行军得以加速,走出六十多里,发现已被啃食的草场,但聊胜于无,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而就在修整的当天夜里,一支两万人的蛮军金甲重骑突袭了此前驻地,一无所获后兵分两路向西、向东各追出三十里,一无所获后原路撤回,百里燕就此逃过一劫。

翌日,各营驱赶着马匹前去放牧,百里燕忙于处里伤员,到当天下午,多数马匹仍未喂饱,第三日被迫向南迁徙三十里继续喂马。期间因担心蛮军斥候,未敢派出斥候,霄池和联军方面消息断绝。

第四日,气温有所回升,阵亡名单再填五十六人,都是死于伤口感染和大出血,尚有有一百多人危在旦夕。

第五日战马喂饱,诸将开始盘算着如何避战,而不是如何积极作战。下层官兵厌战情绪严重,先锋营自创立以来,还从未遭受伤亡过半的损失,即便是邵平之战,遭遇的亦并非强敌,进可攻退可守,是在本土作战,败了还能逃走。

眼下远在万里之外,纵然战胜数倍于己的敌军,也无法改变自己必死的命运,“为谁而战,为何而战”成了棘手问题。

对于一个四分五裂的中原,没人会相信千里迢迢来到荒无人烟的蛮荒之地,是为了保家卫土,是为了君主的统治意志到达每个角落,即便是个目不识丁的战卒,也不信这种鬼话,他们唯一的要求,是能活着吃饱饭,平平安安的回家,仅此而已。

经过一天的内心斗争,第六天晚上,终于下定决心,北上从背后合击蛮军骑兵主力。

“今夜召集诸位前来,想必大家心中都已有数,本将也不多说了。明日我军即刻北上,前去夹击蛮军,再坐各位若有疑问,可当面提出。过了今夜,言退者,军法从事!”

百里燕掷地有声,气氛立时严肃起来。苏洪最先说道:

“出发时是一万两千人,这才打了两仗,就伤亡了一半。末将听说,以往都要死几十万人,长此以往,咸国的精锐与先锋营的老底子就这些,打光了,日后怎么办!”

“苏洪说的是,当年一起从广信出来的两千弟兄,现在就剩下不到四百,升到百夫长的来时还有二十二个,现在就剩下九个,禁军也没剩下多少,继续如此打下去,就得我们自己填进去。”司空南悲观道。

百里燕扫了眼现场,沉声说道:

“还有谁要说。”

“南境终究不是咱们的地盘,再拼命,我国捞不到半点好处。”卢皋分析得头头是道,随后又说:“退一万步说,即便最终将蛮军赶走,得到不过是些兵器和财货,永兴城现在什么都能造,根本不缺这些,最终劳命伤财打光精锐的,还是我们咸国。”

“都说完了!”

“说完了!”卢皋应了一句。

鲁诚、白合资尚浅历浅,也不敢牢骚,百里燕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

“那好,本将就告诉诸位,这一仗缘何要打。本将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将士们不想再打,因为没人生来就是该死的,谁都是爹娘生养肉长的胎身,不是铁打铜铸不死之身。

但还请诸位记住,自我中原开国两千余年来,南境蛮患从未禁绝,我中原屹立千年而不倒,所依仗的正是各诸侯国百姓前赴后继,这天下可以没有咸国,但不能没有中原,中原保则咸国存,中原不保,咸国片瓦无存,此话还请诸位铭记在心,时刻引以为戒。

最后,出兵之事就此定下,无需再议,赞同也罢,不赞同也好,明日都于本将做好死战准备。诸位可都明白!”

“我等遵令!”诸人异口同声,但听得出来,极为勉强。

“那好,明日点兵五千,其余人马由鲁诚率领,携带伤员、马匹、器械、粮草在后,北上合击蛮军。每人至少装备三个以上箭匣,不足者向伤员补充,天色一亮即刻上路。”

“诺!”

会议散后,鲁诚被单独留下:

“鲁诚,我军粮草还可支用多久?”

“此番缴获蛮军干粮不少,尚可支用我军一月之用,都装在了马上,随军转移。将军有何吩咐?”

“此战险恶至极,联军恐难取胜,故而此去要做最坏打算。”

“将军是说联军可能溃散。”

“虽不希望发生,但要做万全打算。此番西进各军军需后勤由御客节制,一旦联军溃散,后勤将无保障。返回天南关就只能靠我军自己。与联军汇合后,马匹、辎重、器械都要上缴,你要多留心,给咱们的人多留些。”

“末将明白。”

不计纪尧带走的马匹,咸军此番缴获的无伤马匹就有一万多匹,轻伤两千余匹,空滞中原混血马两千余匹,兵器三万余件、金甲数千套,大大超出咸军自己所需,都要上缴,留待曹驰正分配给战力羸弱的诸侯军。

所获粮草尽管名义上是咸军名下的物资,事实上一旦联军溃散,逃命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拿走粮草。让鲁诚私下多留心军粮,以防撤退不急,坚持不到明州或是伯郞。

翌日,咸军浩浩荡荡向双平山以北进发,各营建制已经打残,百里燕不得不强行压缩编制,以便于统辖。行军一日未见蛮军踪迹,但是雪地间不计其数的蹄印,正说明蛮军骑兵主力曾经经由此地奔赴战场。

启程后第二日,预感战争即将来临,百里燕有意放慢进度,咸军直到中午方才上路,并派出数路斥候向北侦查,于黄昏再度扎营。斥候报来紧急军情:

“将军,紧急军情!”

鲁诚脸色难看,百里燕心头猛是一沉,定是联军和蛮军发生了交战:

“是战事不利!”

“正是!东北四十多里鹿苑坡,斥候返回时,我军已显败迹。”

“鹿苑坡!”百里燕摊开地图寻找着鹿苑坡。南境之大,幅员广阔,但是有地名的地方确是不多。找到鹿苑坡所在,百里燕再问:“蛮军多少人!”

鲁诚默然未语。

“说,倒底多少人!”

“可能有二十多万!”

“二十多万!是二十一二万,还是二十三四万,总不能是二十七八万吧!”百里燕厉声质问道。

“太,太多了,两军相持,无法探明。”

“沿途可有发现蛮军斥候?”

“没有,所有斥候都已收回。”

“你速带人,随我亲自去探。”

“将军,情势不明,万万不可。”

“事关重大,无需再言,去挑五十匹高头大马,即刻随我前去。”

“诺!”

金雪狄开挂般的兵力始终令百里燕琢磨不透,即便是现代战争,有着强大的后勤保障,短时内要保障几十乃至上百万人的军事行动,也不是谁都能办到。

没有总后勤、总参、野司,没有一切近现代战事体系和通信手段,金雪狄如何保障全军能在宽达两千里的战线上行动自如,自开战以来,一直是谜一样的存在。

第455章 夹缝

抵达鹿苑坡已是天黑,放眼望去连营无计,数不清的营房和灯火。

“这些王八蛋!”

“将军,有何发现?”

“你可知蛮军为何每二十五至三十年才北犯一次吗!”

“是国力不济?”

“只是其一,他们三十年中,什么都不做,无时无刻不在演练如何击败我们,无时不刻不在为北上杀掠精心策划。你看他们的营寨,二十多万人的大寨,如此井然有序进退自如。

即便是正面攻打蛮军大营,也毫无胜算,更别说是偷袭。蛮军所扎营盘完美无瑕,即便是合中原各诸侯国名将之力,也难以在短时内让二十多万人布置的井然不乱。

你再看,他们的军帐,放养望去尽是一般大小,比之咸军军帐,岂能做到样式规制完全一致。”

“将军的意思是?”

“此前本将一直不明,蛮军何以在短时内迅速北上,集结调动超过百万的大军,为何至今没有缴获他们的地图。现在看来,过去三十年间,蛮军无时无刻不在为攻伐我中原而准备。如今局面,他们已经操练谋划了三十年,如何能不胜!”

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些一民族和国家,每日废寝忘食所殚精竭虑,无不是的盘算着如何占有他人的土地和财富,似乎他们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自己的的野心而扩张,tu shā非我族类,金雪狄无疑正是属于其中的一撮。

百里燕甚至怀疑,金雪狄在其本土,一定是建立了规模巨大的演习场,将整个南境的地形浓缩其中,只需每年轮番派出少量精干部队加以演习,没日没夜的操练如何对中原联军发动袭击,如何能击穿联军的防线,建立起一整套完整的战争预案。这次的中原的内乱,显然让他们的计划得逞了。

“将军,这未免太匪夷所思耸人听闻了吧,天下哪有二三十年间整天琢磨这种事情的道理。”鲁诚半信半疑道。

“没有千日防贼,只有千日做贼的道理。此法已远超今人之所见,御客镇守南境数百年间,又可曾想到过。”

“那明日怎办,我军这点人马,还不够蛮军塞牙缝。”

“别急,蛮军终究是人,是人就一定有其弱点。你发现没有,蛮军营中没有传言中的独角马。”

“这又如何?”

“此地距霄池外蛮军大本营不过两日路程,此处蛮军骑兵随行辎重营显然是多余的。故而他们携带的粮草也是有限的,所以若能耗尽其粮,截断其退路,此战尚且还有一战余地。”

“这恐怕不能吧。纵然蛮军骑兵只带半月粮草,他们完全可从霄池城外大营重兵押运粮草,与我联军继续相持。仅靠我军五千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截断其二十多万大军的粮草。稍有不慎,便可能遭灭顶之灾。”

“天无绝人之路,你难道未发现,我军身处蛮军骑兵与霄池之间吗。”

“那又怎样,仅凭我军数千残兵,焉能与之力敌。”

“呵呵!”百里燕一声冷笑:“正因为我军位于两地之间,蛮军料定联军无法绕过其背后增援霄池,故而未在两地之间放置斥候。因此我军现在所处位置才是最为安全。你可知此地为何名曰鹿苑坡?”

“自然是附近有鹿群,才叫鹿苑坡。”鲁诚不假思索道。

“所言极是,既然有鹿,定是有树林。”

“将军要伐木?”

“看来你也长进了。”

“可伐木有何用,也挡不住蛮军几十万人呐。”

“这你甭管,你明日派出斥候向西北搜索,搜索有无树林,同时查看是否有蛮军东西往来留下的马蹄,若有,即刻前来报我。”

又继续观察了半个时辰,一行人等悄然撤出观察阵位,返回宿营地。第二天鲁诚相继派出斥候,渗入霄池与蛮近骑兵大营之间寻找蛛丝马迹,同时继续监视战事发展。

当日下午,斥候来报,宿营地西北三十余里发现东西往来的马蹄脚印,却未发现森林。百里燕不禁怀疑,否是受早年的人类活动,早已将鹿群树林捕杀砍伐一光,只剩下了一个地名而已。

“将军,您倒底是怎想的,末将实在难以理解。”鲁诚道。

“你可曾让人继续向西北探去?”

“探了,又探了二十里,用望远镜仔细看过,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据斥候说,望远镜中发现西北更远有白烟,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嘶……白烟?”百里燕心起疑窦,忙是追问“没看错?不是黑烟!”

“黑烟白烟哪能看错,雾茫茫的一大片云雾,跟大冬天烧开的热水冒出的白烟一样。”

“这么说,附近有温泉!”

“温泉?何是温泉?”

“就是汤浴,不同的是,此汤浴来自地下,是热的。可是地图上怎就未标出来呢?”

百里燕看向地图,西北四十五十里间一片空白,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有温泉的存在。

“除非是……糟了,是伏兵,蛮军在四十里外设下了伏兵,正等着联军自投罗网!”

“这……将军是说,联军有意绕道蛮军背后偷袭?被蛮军识破了!”

“不,是明州的援兵绕道。我军脱离联军已有十多日,战局究竟如何发展,已经全然不知,霄池以北的积雪要比天南关浅的多。御帅完全可能从明州,乃至明州以北调集援兵,强征民夫入伍,骑马而来。”

百里燕恍然发现,民军恐怕才是曹驰正真正意图所在。

“南境的民夫都是耕战合一数百年不变,战力远非中原征召之民夫所能相比,马术甚至比歧国这等弱国骑兵还要高出一筹,倘若从明州、墩平、碧田、王律四地紧急征召民军驰援,在明州集结,最快也就是这两三天内骑马就能赶到。否则御帅在鹿苑坡强行决战的意义何在呢?”

“嘶……将军这么一说,倒是颇有此可能。只是为何会冒白烟呢?”

“此事说来也简单,你可知,冬天是开水泼地上结冰快,还是冷水泼地上结冰快。”

“当然是冷水呀,滚烫的开水哪能比冷水结冰更快。”

鲁诚理所当然道,百里燕却摇头说:

“其实不然,用开水比用冷水结冰更快。”

鲁诚闻讯诧异道:

“这不能吧!”

“你不信?得空,你可将木桩插入地下,而后用开水浇透,肯定比冷水浇冻得更快。”

“这……”鲁诚心里是一百个不信。

“那冒起的白烟,正是蛮军在用开水往地上灌开水,以此加速修筑营垒,阻挡援军绕道蛮军背后。好将联军骑兵消耗殆尽,再反扑联军援兵!”

南境的民夫农时耕种放牧,战时耕战合一,亦民亦军。

自去年蛮军侵入千岳山,南境各地转入备战状态,民夫既承担战时转运,同时接受操演备战,农业生产劳动逐渐转移到妇女身上,是一支不可小觑的隐藏兵力。

以往历次战争,南境的民军,作为承担中原物资运入南境后的大量后勤运输补给,并非作为主要武装力量投入战场消耗。

曹驰正在鹿苑坡与蛮军硬碰硬,现在看来并非是毫无胜算,将民军投入战争,无疑是见效最快,同样是饮鸩止渴可最后措施。如不能速战速决,数十万青壮年民军投入战场消耗,将对明年春季的南境形势造成极为不利的被动局面。

而金雪狄与中原交战多年,加之中原贼为密探,对南境的战时制度了如指掌。定是事先侦查到曹驰正有此部署,提前在霄池与蛮军骑兵结合部的西北暗伏兵马,加以消灭阻击。等消灭重创曹驰正骑兵后,再迂回联军援兵背后,给以毁灭性打击。

与卢皋、司空南等人一番详细道出,诸人顾虑重重,卢皋担心道:

“是否让斥候侦查清楚之后再做决定,万一消息有误,我军又要白白浪费一日时间。”

“来不及了,以目前的情势掐算,援兵最快明后日便能赶到,最晚三日后,我军多等一天,便是少一分机会。现在出发全速前进,上半夜之前便能抵达,而后再行侦查,摸清敌情。”

“将军,仅凭几缕白雾,就断定蛮军布防在此,是否过于草率了。”司空南道,对蛮军筑营一事半信半疑。

“不,眼下敌我态势,对我中原联军极为不利,曹驰正不会明知联军骑兵抵挡不住,而在此血拼消耗意气用事,定是已经调集了援兵,插到蛮军背后。只是蛮军也知悉了消息,提前设防,阻挡援军绕道南下。只要前者成立,后者有五成把握成立。

现在前者必然成立,我军无论去否,援军必然要绕道蛮军背后。我军若去接应,还可避免援军损失,若是不去,援军可能受阻,曹驰正联军更可能被击溃,引发更为不利局面。于情于理,我们都得去。”

“可去了之后,蛮军就地筑塞,仅靠我等,如何破之?”司空南道。

“先去了再说。我军此时出发,上半夜之前便能抵达,趁这两日星稀月朗,夜间可去摸营一探究竟。倘若无法攻打,绕道报信也不迟。各营即刻准备一下。”

第456章 故伎重演

百里燕{既魏贤}力排众议,率军迅速向西北进发,于天黑后抵达六十里外。不出所料,蛮军已在前方四五里处构筑了土寨,内外灯火通明,隐隐尚能听到狼嚎之声。

“难怪最近一直不见踪迹,原来是调往此处伏击来了!”

“现在怎办,蛮军人还不少啊。”

卢皋一筹莫展,司空南这时说道:

“这寨子似乎不太寻常,隐有白光,难道是用雪夯筑的不成!”

“不光有雪,还有碎土和草料,堆起来后加以抹平,而后用热水浇透,如此反复操弄,一层层往上堆砌,便能在短时内无需夯筑,把墙给摞起来。”

百里燕看着望远镜,大致已经判断出蛮军的筑墙法,而后又继续说道:

“我看,最多也就四五天时,就能将此土寨彻底垒起来。而且极为坚固。其东侧是一处小河,西侧虽是平地,但蛮军守在土寨之内,只要放出猛狼,援军由此经过必然受阻于此。”

“要不绕过去?”卢皋提议道。

百里燕摇头否决。

“不行,现在正刮西风,由西向东刮,土寨东侧是河,我军就只能从西侧绕行,即便是绕行至几十里地外,我们的气味也会被猛狼所发现,蛮军驯兽数百年,猛狼稍有异常,便能知道我军就在附近。我看,还是用老办法。”

“老办法?什么老办法!”卢皋问大惑不解,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老办法“,能用几千人拿下几万人的土寨。

“我判断,土寨之中步军居多,即便有骑兵,数量应该不多,而且断然不会与猛狼一起出动,所以想办法将这伙蛮军引出一部分,而后逐步蚕食。”

兽兵不同于象兵、火猪,兽兵多为食肉性猛兽,对驯兽者尚且具有一定攻击性,对其他羸弱动物的攻击性更强。因此驯兽者一般情况下不会骑马,而是徒步,以防止兽兵袭击坐骑。

同时兽兵对高速移动动物也包括人,十分敏感,兽兵应先于己方骑兵和步兵出击,防止兽兵扑杀背对着处于运动当中的马匹和自己人。

厘清这层关系,如何引蛇出洞,百里燕已然心中有计,打算故技重施。

将人马往回拉了五里,距离敌十里扎营,数千人摸黑轮番挖掘壕沟,壕沟深度一米,宽半丈,晨昏之前长度达到了两里半,还得以抽空加宽加深了两尺。

壕内遍插折断缴获的长枪、马槊、长剑,以及削尖的枪杆、木棒等兵器,并将刨出的泥土覆盖于壕沟北侧,面向蛮军土寨的一侧,以加高地面到壕沟底部的落差。

如此从北侧爬上加高后的地面,距离壕沟底部竟也有两米半之多的落差,而宽度更是超过两米。最后在北侧加高后的土层与壕沟覆上一层不厚的雪,籍此作伪装。

天亮前,营地东、西两侧与地面呈三十五度夹角,遍插长枪、马槊、木刺,并覆雪伪装。

如此咸军躲在壕沟南侧,利用高过北侧堆起来的土坡水平屏蔽覆雪壕沟视野,上午修整半日,倒也未被十里外蛮军所发现。反倒是躲在加高土坡后的咸军,用望远镜可见蛮军一举一动。

至下午,百里燕派人骑上最快的高头大马前去挑衅。

“快看,咱们的人回来了!”鲁诚手指前方说道。

百里燕操起望远镜,发现十数蛮军轻骑兵跟在后边:

“追兵不多,让其他哨口盯着,苏洪,调五十人,骑上蛮军的好马,给他们些厉害尝尝,别都干掉,留一两个活口,回去报信。。”

“好嘞!”

少时,五十名老卒骑上快马,由营地南侧出击,很快与蛮军十数轻骑交战,只数分钟便是被连射手弩射翻在地,骁骑营无一伤亡,并缴获兵器马匹若干,左耳十二只。

“鲁诚,继续派人前去挑衅,这次人要多一些。”

“遵命!”

鲁诚派出八十人前去再次挑衅,此番确是并未上当。

“将军,蛮军是不是识破了咱们的计划,他们改主意了。”鲁诚道。

“不像,多半是在憋什么坏招,要一次放出来。传令各营准备战斗,蛮军不准要搞大动作。”

蛮军龟缩在土寨之内,迟迟没有多动作,直到将前去挑衅的八十多人撤回后半个时辰,蛮军终于按耐不住,大举出动。

“果然呐,憋了这么大个坏招,终于是放出来了。卢皋,去告诉弟兄们各就各位,蛮军的强弓射程比咱强弓射的更远,虽不至于射穿锁子甲,但万一扎腿上也能要命,别自己找霉头。”

“诺!”

蛮军一口气出动了一万强弓手,四千轻骑左右拱卫,最前排是两千长枪手以及兽兵,在土寨西侧结成一个方阵,冲着咸军营地缓缓逼近当中。

蛮军强弓历来要比中原所用强弓射程远一些,抛射往往能达到一百七八十米,甚至更远。其采用了特有的荆条与韧性俱佳的坚木加工成复合弓,是当下众多弓当中最为先进的一种

蛮军迅速接近,至五里时,恐狼脱离大阵,迅速扑向咸军:

“将士们,准备应战!”

百里燕一声令下,数千人抛弃马匹,距离壕沟南侧二十五步外迅速围拢构筑方阵,盾牌长兵蹲守在前,短兵在后,连弩手交错其中各自为战,最中间都是伤员。

恐狼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五里地只用不到两分钟,冲在最前一只猛狼已经迫近跟前,刚一翻上壕沟北侧加高土坡,前脚刚落地,一个没有站稳,连滚带爬翻入后沟之内,不等挣扎,呜一声凄厉惨叫,恐狼一头扎进壕沟陷阱,转眼被倒插的长枪、马槊、尖木刺刺破胸膛腹腔一命呜呼。

其他恐狼眼见咸军尽在二十步外,争先恐后竞相追逐,岂料刚一上高坡,误以为前方仍是平地,又是一脚踩空翻下壕沟刺死其中。

少时,呜咽声、惨叫声,阵阵不绝于耳,其余恐狼闻讯刹住脚步停在高坡,低头往下一看,一股血腥扑鼻而来,自己的同伴挣扎着惨死坡下。

突然,一声毛骨悚然的狼嚎响彻天际,仿佛是在述说着它们满腔的怒火与愤怒,猛是冲着咸军露出狰狞丑恶的嘴脸,往后退了数步,又是冲上高坡,一跃而起跨过壕沟陷进,落在壕沟南侧两丈开外。

百里燕见状,猛是头皮一麻,一声喝令:

“准备战斗!”

话音刚落,第一头翻过壕沟的猛狼飞扑而来,接近至十步之际,迎头遭遇数十连射弩箭雨狂袭,迫近跟前已是重伤累累。

即便如此,其凶恶残暴本性不改依旧,拖着重伤的身躯做着垂死的挣扎,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獠牙与利爪,奋力扑向咸军战卒。

下刻眨眼之间,数支冰冷锋利的长枪无情刺去,一枪便是扎穿胸膛,猛是刺入心脏。呜的一声悲鸣,又是数支长枪刺来,瞬时将其扎倒在地,死死钉在地上动弹不得,直到断气,仍在挣扎着试图扑咬眼前的敌人。

与此同时,数只恐狼同以此法越过壕沟,无不是遭咸军当头棒喝,最终惨死战卒枪下。

狼是狡猾而奸诈的动物,眼见同伴纷纷死于敌手正面,恐狼却是发现咸军东西两侧似乎是一片平地,遂是迅速绕过壕沟,妄图从东西两侧发动袭击。

却是不料,一头扎进了雪堆下自南向北密密麻麻倒插入地下的兵器上一命呜呼。即便是最终突破陷阱,最终等着它们的仍是劈头盖脸的弩矢,冰冷无情的兵器。

东、西、北三面相继失利,恐狼再次绕道南侧咸军背后,却是被马匹拦住去路。

马匹数以万计,三匹为一组,其中一匹马缰缠死插入地的长剑上,另外两匹马缰缠死于固定马匹后腿。

如此以一马固定两马,形成一组,而后如此往复循环,数以万计马匹死钉在原地,首尾相连密密麻麻动弹不得,形成宽度十数丈,长度两三里,高近两米的巨大梗阻。

猛狼无法绕行,连续数次扑杀马匹,却是反遭马匹踢踏,有甚者被踩踢成重伤。少数猛狼侥幸逃过一劫,愣是杀破了狼胆想跑,百里燕见势已成,一声令下:

“连弩队,扑上去!”

“诺!”

百人一组连弩队手持连弩,分从方阵开出的两道缺口鱼贯而出,扑向东、西两侧陷阱,对准迂回逃窜,甚至还想反扑的猛狼,便是一顿疾风骤雨的倾泻,立时又是射杀七头,重伤十一只,有的跑着跑着便是栽倒在地,大喘着粗气奄奄一息。

“他娘的,痛快!”

苏洪出口成脏,百里燕又是令道:

“了望手,汇报情况!”

“西侧发现三头活口……”

“东侧发现两头带伤……”

“南侧没有……”

“北侧三头带伤向北逃窜……”

蛮军阵前恐狼尽数放空,死伤少说九十头以上,逃回去的寥寥只有几头。此时蛮军方阵抵近至一里地外,吃尽苦头的恐狼如同丧家之犬逃回敌阵,蛮军脸上的错愕与震惊无以复加。

“司空南、卢皋!”百里燕令道。

“末将在!”

“松脱马缰,带上盾牌准备出击。当心敌方弓箭手。”

“诺!”

咸军阵形有序变幻,卢皋、司空南二人率部纷纷翻身此前缴获的蛮军披甲战马,兵分东西两路出击。

“苏洪、白合!”

“末将在!”

“速将马匹赶出去,待卢皋、司空南将蛮军骑兵引出,于我用马冲撞敌阵侧翼弓箭手,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将之冲垮。”

“诺!”

苏洪、白合翻身上马,率部驱赶着数以万计的战马绕过营地。

第457章 退逃

与此同时,卢皋、司空南二人率部分从东、西两侧迂回,蛮军方阵随即转入防御,一万强弓手东、西一分为二,瞄准迂回冲杀的龙武、豹韬两营。

待到迫近至半里地之际,一阵箭雨齐射。箭矢越上天际划过一道弧线,迅速落向地面覆盖龙武、豹韬两营必经之路。

却是不料箭矢刺中马甲毫无作用,刺中咸军的锁子甲也是毫发无伤,只有零星个别扎中了大腿受伤跌落者,造成了微不足道的损失外,蛮军一个波次齐射覆盖,竟没能将咸军骑兵击溃。

抛射不同于直射,当箭矢处于抛物线下行段时,弓弦所赋予箭矢的动力在重力作用下消失殆尽,只剩下箭矢本身的惯性,在重力的作用下继续飞行下落,其威力远不如直线射击来的有效。

蛮军的强弓近距离的威力,与中原普遍装备的普通单兵弩相当,对咸军装备的钢制锁子甲,在近距离具有一定的破甲效果,若没有佩挂副甲,击穿锁子甲的概率极高。而今在远距离以抛射落箭,其威力已是大打折扣。

待到蛮军准备第二波齐射已是来不及,龙武、豹韬两营已是迫近三十步外,由于始料未及,蛮军骑兵还未做好近战,然根本不等蛮军近战,咸军战卒不由分说,数千人掏出连射手弩便是疾风骤雨一顿狂射。

不等蛮军骑兵反应,中箭马匹不计其数。而后不予纠缠,放完一阵箭矢,龙武、豹韬两营,便是绕着顺时针,围着蛮军步军方针继续放箭。蛮军轻骑追杀在后,咸军且战且退,边退边以冷箭杀之,两军混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蛮军弓箭手作用尽丧。

此时苏洪、白合两营却是赶着数以万计轻重战马,分从东、西两翼而来,其势浩浩荡荡排山倒海,万马奔腾如洪水猛兽席卷横空。蛮军军心大怔,胡乱放了两阵乱箭,迅疾将排头长枪手调往两翼。

顷刻,万马汹涌而至,其势难以招架,前排长枪手尚未就位,下刻便遭遇重甲战马无情冲撞,如同全倒的保龄球,在马蹄的践踏踢踹,反复碾压冲撞之下,成片成片倒下,最前排的战马同样伤亡惨重,少说损失上千匹最优良的战马。

一波冲撞,攻势骤然减缓,苏洪、白合再次将马匹往回赶出两百步,而后反复选择缺kou jiāo错冲撞,丝毫不吝惜马匹的性命。

此时百里燕骑在马上一旁观战,只见蛮军弓手依然反击,阵位虽有凌乱,阵脚却是依然稳固。蛮军弓手装备也算得上精良,比之各诸侯国gong nu手鲜有配甲,蛮军弓手佩戴有反毛皮硬甲,以及一柄长剑用于自卫。

他们不顾己方的伤亡,奋力张弓射杀着冲向他们的重甲战马,却无力抵挡数以万计马匹的冲撞,如蝼蚁般死在铁蹄践踏之下。

“这些蛮军为图谋我中原腹地操练已久,如此冲杀之下,竟还能反抗而不崩溃,其战斗意志之坚定,何等之顽强。”

百里燕叹道,不禁为即将到来的恶战而担心。鲁诚闻讯,不解问道:

“将军为何如此高估蛮军战力?”

“你是广信之战加入我军的吧。”

“正是,为了给云芝赎身,才投效的将军。”

“那你是不知道邵平之战细节的。邵平之战,本将也曾以数万战马为阵,冲杀黑巾贼军长枪阵,以此重创黑巾乱军数千人,致使其奔溃。

而今蛮军弓箭手尚且处于弱势,我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其仍能稳住阵脚,以血肉之躯阻挡我军战马冲撞,其战斗意志之坚定,训法之严苛,纵观中原各国,唯咸军精锐与志军能与之一较高下。

今眼前之顽敌,不过蛮军普通战旅,中我巧计之下,尚且如此顽强凶悍。想起前番蛮军五万轻重骑兵来袭,若非我军用计,配有连射手弩与之周旋,恐怕实难取胜。细想起来,是何等令人汗颜。”

鲁诚沉默未语,百里燕无疑点出了联军硬实力悬殊,装备羸弱的要害。当实力不硬,再巧妙的计谋也没有强有力的执行力,只能徒劳民力,枉费性命堆砌胜利,眼下的窘迫局势,显然是联军的真实写照。

战斗持续至黄昏,蛮军终究也是肉长的,抵不住马匹的冲撞与骑兵的冲杀,在伤亡了数千人后,迅速向北败退,约一支五千人的长枪阵,于半个时辰前,离开土寨向南接近,试图接应溃败中的蛮军。

苏洪、白合继续驱赶着马匹在后追杀,直到遭遇蛮军五千长枪阵,方才收兵撤回。此时卢皋、司空南两军已将蛮军轻骑逼退,战事至此,咸军大获全胜,却是胜的极为侥幸。

“苏洪,还剩多少空马。”

“站着的还有七千多匹,少说损失了五千多匹绝好的战马,比之邵平一战,咱们今日真是损失太大了!”

苏洪无不惋惜说道,百里燕不以为然:

“死马总是强过死自己兄弟,马没了还能再有,弟兄们没了,你上哪儿去弄!”

“将军教训的是。”

“去,趁机天色还没黑,把死难、受伤的弟兄找回来。让白合收集蛮军的兵器和弓箭,当心没死透的蛮军,别栽了!”

“那耳朵割不割了?”

“暂时不割了,优先处理伤员和兵器,等明天冻透了再割也一样。”

割耳是时下确认战果,记录战功的的凭证和依据,比头颅更方便,缺点是耳朵别人也能有,带有各国发髻的头颅确是唯一的凭证,因此中原诸侯国以砍头记战功。

南境以割左耳为凭证,尤其是金雪狄的耳朵,为金色皮肤,耳廓比中原人更厚,带有一层细微的白色汗毛,容易识别,不易杀良冒功,因而以左耳为准。

至于为何不是右耳,因为当下中原以右象征权贵,而左象征贫贱,但凡待客,右侧是上宾,左侧略次之。朝中右相是实权相,军中左右都统、左右都尉、左右都督,右职往往是权贵和亲信出任,左职是庶民和普通晋升武官任职,因而以割左耳为准,隐有对金雪狄的蔑视。

夜色落幕,各营陆续归营,司空南腿上中了一枪,擦着动脉,险些丧命。

“伤口给你缝好了,需要静养,暂时就别动了。”

“多谢将军。”

“没什么谢不谢,活着比什么都好。晚上记得用羊皮裹紧了,以免冻伤。”

收起缝合针,摸上酒精和止血粉,最后打上绷带,血算是止住了。相比司空南,其他人就不那么幸运了。

下午一战,咸军又减员四百多人,阵亡的有一百多。蛮军伤亡目测有五六千人,可能还不止,而战马也壮烈牺牲了四五千匹,几乎是一命换一命,倘若是用人冲杀,伤亡可能会更大。

入夜后,营地重新加固了营地东、西两侧的拒马刺,同时在南侧用下午度缴获的长枪、马槊、长剑、箭矢竖起拒马刺,用马堵住了缺口,并在营地wài wéi增设了绊马索。蛮军下午吃了大亏,晚上夜袭,必然又是恐狼开路,骑兵在后,步军协同,极有必要加强防。

“蛮军今日吃了大亏,夜间多半要来袭营,各营加强戒备,都挤挤睡一起,不要落单了。鲁诚,立即把所有斥候都收回来,今夜不用再盯了。”

“将军,蛮军骑兵大营距我军营地可就几十里地,万一当面之敌向蛮军骑兵报信怎办。”

“让他们去报,明州方向的援军今日未到,明日,至多后天就该现身了。蛮军若是知道我军钉在此地,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他们可能误判计划已被我大军所知,其二,我军是平双山流窜残部。若是第一种情况,他们多半会撤,撤往霄池城与其主力会师,再谋求决战。

若是第二种情况,其吃了大亏,定会是猜到是我军在平双山三次伏击了他们,势必要来报复。

时间上算起来,从土塞前往蛮军骑兵大营,一个往返得有小百里地,他们的马没咱们马匹的耐力,接到消息怎么也得是后半夜,待到敌营厘清关系,做出决断发兵来攻,怎么也该天亮了。故而明天晨昏,我军即刻北上。”

“那土塞的蛮军杀出来怎办?”卢皋道。

“咱不让他们出来。”百里燕把握十足说道。

“这不能吧,蛮军能听咱的?”卢皋怀疑道。

“当然不能,但如果今夜他们前来袭营,败退而归的话,咱们碾在后头,他们能知道咱们是追杀还是败逃。”

“这道也是。咱佯追,实则暗逃,他们还以为咱们的援兵从南边绕了过来,把他们给击溃了,准备攻打土塞。如此一来,他们的溃兵往回逃,土塞断然不敢开门。”

“正是这个道理,故而今夜各营吃饱喝足抓紧时间歇息,下半夜就该有事可干了。”

夜间情况复杂,一旦出现溃军,敌兵又追杀在后,情况不明之下,守城一方断然不敢轻易开门,咸军此时撤退北上,无疑是最为安全。

第458章 死战突围

而与此同时,当晚后半夜,土塞遭遇联军袭击的消息,传到东南四十八里外蛮军骑兵军团大营,信使带着抢夺的咸军旗帜,送到了金雪狄骑兵军团长布纳楚手中。

布纳楚阴沉着脸,问道帐下身披金甲的二将

“贾巴尼斯、帕迪恩,是这面旗帜吗!”

一脸米黄色胡须的贾巴尼斯上前展开旗帜,那硕大的中原文赫然醒目:

“是的,与我们交战的北人,正是举着这样旗帜,用恶毒的战术打败了我们。简直难以置信,我还以为他们早已经向东逃走了,现在居然绕到可我们背后,杀了基洛斯七千多人,简直难以置信他们只有几千人!”

“这伙北人的战术与其他北人完全不同,他们根本不与我们正面交战。”帕迪恩痛诉着咸军斑斑劣迹,似乎是恶魔一样的存在:“他们装备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手弩,可以连续发射弩矢,专门击杀我们的马匹,然后用战马踩死我们的战士。

他们还在地面挖洞,用两匹套上绳索的马攻击我们,此前对付北人的办法,对他们的一点效果都没有,他们就是天上的风,始终飘忽不定!应该把他们的卵子吊起,慢慢的绞死”

帕迪恩恶毒咒骂着,军团长布纳楚冷冷说道:

“飘忽不定!飘忽不定能用几千人击败基洛斯的五万人,还如此轻易了要了七千人的命,这是飘忽不定吗!”

“军团长!”贾巴尼斯说道:“我以为,这支北人军队眼下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北人倒底有多少这样的精锐骑兵,如果只是这几千人,或许还可以剿灭,如果还有两万三万甚至五万十万,恐怕需要立即向陛下禀报此事,以便重新调整我们部署。”

“你说的很对,这确实很重要。”布纳楚端起手边放着的酒盏喝了两口,而后又继续说道:“但眼下,最重要是这支北人骑兵出现在基洛斯大军的背后,是一个意外,还是北人已经知道了我军的战略意图。谁能告诉,究竟是意外,还是北人有意而为之。”

“是意外,一定是意外!”

帕迪恩肯定道,布纳楚质疑道:

“为什么!”

“他们在野外逗留了**日,始终无法绕过我们的防线,所以才想绕过我们的背后,北上逃往明州城。”

“贾巴尼斯,你呢,你怎么看?”布纳楚布纳楚问道。

“我认为,他们只是北人中的一个诸侯**队,是奉命吸引我军注意,因此不太可能知道其统帅的意志。

以北人以往的秉性,他们经常出卖自己人的军队,而这支北人漫无目的的游荡在我军腹地,应该已经被他们的联军所抛弃,应该不可能知道北人正从明州向我军背后插来,如果是这样,应该立即消灭他们。

北人的援兵也许明天中午就会赶到,绝不能让这支残兵继续北逃,以防北人的援兵改道绕过基洛斯的大军,那样我们会非常被动。”

“说的没错!”布纳楚赞同道:“连夜给我消灭他们,越快越好!”

“遵命,军团长!”

贾巴尼斯接过命令,连夜点齐两万金甲重骑,天色微亮时,直扑咸军营地。而在两个多时辰前,驻扎土塞的蛮将基洛斯,率兵两万人夜袭了咸军营地。

“将军,将军!”

哨兵急促喊道,百里燕匆忙起身:

“是何情况!”

“蛮军从土塞里出来了,好多人,天黑,看不清楚!”

百里燕立身而起,掏出望远镜,翻上高头大马眺望土塞。若是用肉眼,仅靠土塞内明暗稀疏的灯火,无法察觉蛮军正在偷偷出营,借助于望远镜的视野,隐约看见成群结队的黑影,站满了土塞以南大片的空地,摸着黑,冲着营地而来。

“该死,至少有两三万人。快去,把弟兄们叫起来。”

“诺!”

本以为下午的战斗,让蛮军尝到了厉害,慑于白天的失利,晚上偷袭断然不敢大举出动。但现在看来,这已经不是偷袭,是明目张胆的要鱼死网破,已经不能单纯以中原的惯性思维,评判蛮军的行为方式。

少时,各营仓惶列阵,都还睡眼惺忪迷迷蒙蒙,一声狼嚎,让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将士们,生死存亡在此一战,杀光这些畜生,带上受伤的弟兄,即刻上马向北突围,准备应战!”

“应战!”众军齐呼,士气骤然点燃。

呜……

一声彻耳的咆哮响彻夜空,数十头凶恶的猛狼迅速扑向营地,不同于下午的出击,此番驯兽师紧随在后,绕过了正面壕沟高坡,分从东、西两侧迂回至营地两侧,试图指挥猛狼越过营地两侧的拒马刺,冲入营中扑杀咸军。

确是不料,百里燕早在营地东、西两侧最初的拒马刺后一丈的距离上,二度设置了拒马刺,如此刚刚越过第一道防线的猛狼,黑暗中一头扎进第二道防线,冰冷的铁枪刺透他们胸膛,鲜血沿着伤口喷涌而出,恶狼试图挣扎跳脱,却是越扎越深,直到惨死咽气。

“放箭!”

百里燕一声令下,弓弦激鸣箭矢咆哮,强弓连弩飞箭如梭,不管射没射中,对着火光照亮下的凶恶嘴脸便是一顿狂射。

待到猛狼迫近跟前扑向咸军,等待他们的是铜墙铁壁四方阵后的林立刀枪和冰冷无情的杀机。

十数头冲破防线的猛狼四面围攻,扑进阵中,有的不等落地,便是被眼疾手快老的卒举枪一个甩尖枪刺透腹部,其他同袍竞相出枪,几乎在落地瞬间,便是将其刺成了蜂窝。

激战两刻有余,营地尸横遍野,到处散发着浓烈的血腥与狼腺体的臭味儿。

“卢皋,统计伤亡!”

“死了二十三个,伤了一百多,至少被他们冲进来二十多头,打死的还不知道多少。外面强不清楚还没有没有。”

“多半还有,他们想等着咱们冲出去,好各个击破。逃怕是没用了,这么多受伤的弟兄一个都逃不出去。”

“那怎办?”

“生死赌一回吧,让人把飞鸣罐点起来,豹韬、龙武、骁骑、威武四营全部上马,给我冲!”

卢皋闻讯大吃一惊:

“这……将军,你不是意气用事吧!”

“服从命令!”

“诺!”

严令之下,卢皋硬着头皮点燃飞鸣罐。少时,刺耳的啸声响彻天际,惊人的白光照亮方圆五十步。

此时蛮将基洛斯率军已不到三里,闻讯刺耳啸叫声,心头错愕万分。他知道,那是中原人的奇特火炉,能够发出惊人的白光和叫声,就像恶魔发出的召唤。

“全军停止前进!”

“总长,北人就在前方,我们应该一鼓作气歼灭他们!”一属团长催促道。

“他们难道就只有几千人吗!”基洛斯心中起疑,不禁怀疑白天的战斗会否是咸军故意露出的破绽,暗中另有一支兵马埋伏在暗处。

“总长,别犹豫了,冲过去吧!”属团长再次催促道。

“不,再等等!”

基洛斯犹豫之际,咸军营地火光也突然全部熄灭,只声下飞鸣罐还在燃烧。

“不好,北人有伏兵!”

基洛斯大惊失色,话音未落,前方骤起杀声,杀声铺天盖地气势惊人,突然又是一声号角长鸣,咸军最为熟悉的冲锋号角骤然吹响。

“将士们,跟我杀!”

“杀!”

众军齐呼气势如虹,百里燕横刀立马奋勇当先,第一波次将士驱赶着战马紧随其后,杀奔蛮军大阵。

天色昏黑月色无光,咸军千军万马汹涌而来,如洪水猛兽,昏暗中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战马,隐隐听到隆隆马蹄作响,蛮将基洛斯凭借多年的经验,断定杀奔而来的骑兵至少一万五六千人。

“应战,准备应战!”

蛮军仓惶中转入防御,短短两三里路程,咸军转眼杀到跟前,金铁交错间血肉翻飞,蛮军拼死抵抗相持不下,少时又是听到一阵喊杀声四起,卢皋率领剩余骑兵驱赶着战马迂回至蛮军西南侧,发起最后攻势。

蛮将基洛斯闻讯心头又是一阵狂跳:

“伏兵,是伏兵!”

基洛斯狂叫着,迅速调整兵力前去阻挡。

此时百里燕杀入阵中,已然发现蛮军大阵中间靠后拥簇着一堆战马,与其步军大阵截然相反,料定那是蛮军主将所在,百里燕毫不犹豫,带着护骑十数人催马上前,直逼蛮军步军总长基洛斯。

基洛斯闻讯大惊,护骑上前抵挡,与百里燕搏杀数个回合,便是被长刃枪挑死马下。

咸军十数人开出一条血路,百里燕鱼贯杀入其中,逼向基洛斯。基洛斯手起马槊,打马上前刺去百里燕,百里燕格枪抵挡,身体向左一侧,顺势化去基洛斯一刺,反手抽枪刺向基洛斯。

基洛斯眼疾手快向后避让,待到枪尖刺去一半之际,百里燕突然收枪,基洛斯下意识正直腰板挥动马槊再次杀去,却是不料百里燕收枪三分之一,不等尽数收回,又是刺出回神枪法。

基洛斯抵挡不急,一枪扎入其左胸甲,却也仅仅只是刺穿,扎入肉中方寸,并未伤及体内。

吃痛之下,基洛斯左手擒住百里燕枪杆,右手马槊立时刺去,百里燕抽枪不急,马槊一枪刺中左臂锁子甲肩胛骨牛皮层,刺穿了皮肉,疼痛立时涌上心头,鲜血沿着手臂流进了棉袄,左臂不能动了,百里燕下意识到,是肩袖肌腱被伤。

情急之下抛弃长枪,抽出横刀,奋力砍向抽基洛斯正在抽回的马槊。

噌一声脆响,火星四溅,基洛斯右臂一振,虎口已是麻木,抽回马槊方才发现槊头已是被砍断,猛是又让基洛斯大吃一惊。这要何等之锋利的兵器,才能将他无坚不摧的马槊砍成两段。

正值基洛斯愣怔之际,凭空一股冲天杀气势如猛虎下山,其势不可挡:

“呀!”

百里燕拼尽气力纵身一跃,从马背上跳出连他为之吃惊的两米来高。空中寒光一闪,基洛斯心头猛是一沉,下意识抛弃马槊俯身去躲,右手顺势摸向肋下佩剑,不等抽出长剑,百里燕一刀砍下。

“啊……”

基洛斯应声惨叫,横刀划破皮袄砍穿了背甲,刀刃透入肉骨,留下一道长达一尺,深进两厘米的伤口,若非铁甲护身卸去力道,基洛斯已是劈成两半惨死横刀下。

再等百里燕稳落地面挥刀去砍,基洛斯强忍着伤痛,抽出长剑刺去同时,勒住战马调转方向欲图逃窜,百里燕顺势蹲下身体,挥刀砍去马腿。

吁吁……

战马悲鸣,左后腿一刀砍断,基洛斯顺势栽倒下马滚落在地,待到忍痛爬起,百里燕一刀猛是迎头劈来。基洛斯提剑格挡,顶住劈来一刀,火星一闪,二人刀剑交错相拼。

百里燕单手压上全部力量,将横刀逼向基洛斯,基洛斯忍痛咬牙右手死抵长剑,几乎在横刀压向他脖颈的瞬间,狡诈的基洛斯突然松脱左手,伸向怀中掏出冰冷bi shou,一刀捅向百里燕腹部。

一刀刺去猛是一震,基洛斯大吃一惊,竟未能刺穿敌人腹甲。

此时百里燕已是反应过来,右手猛压横刀,贴着长剑刃口,拖向基洛斯颈部,籍此一刀结果了基洛斯,削掉他的脑袋。基洛斯忙收匕手,右手猛抬长剑,同时左手再次刺出,直接扎向百里燕右腿。

须臾之间一股热血喷涌而出,百里燕强忍右腿伤痛,一刀反抽基洛斯:

“啊……”

基洛斯一声惨叫,横刀划过右脸,斜着四十五度径直切开一刀血线,留下刻骨铭心的伤疤。

“混蛋,我要宰了你!”

基洛斯咆哮着,挥剑去刺,百里燕横刀格挡,拖着伤腿残臂向后退去。基洛斯疯狂挥舞手中的长剑,伤的确是要比百里燕重得多,没走两步,背上已是血流如注。

方才一刀,已是砍进了骨头,钻心的疼痛耗尽了气力,方才抵挡百里燕一刀已是最后气力。这才追出三步,便是眼前发晕脚下踉跄,险些栽在百里燕刀下。

摸着脸上冻僵却在流血的伤口,基洛斯体力不支心生退意:

“撤,撤退!”

仓促间下达的命令让混乱中的蛮军措手不及,咸军顺势压了上去,最后给予致命一击。

第459章 身份合一

此时晨光微露,迎着微微泛亮的日辉,百里燕痛苦蹙着眉头,眼前天旋地转,脸色苍白如雪,下刻两腿一软,闷头趴倒在地。

直到被兵士发现,卢皋将他驮上战马,拉回了营地。

“将军,将军……”

卢皋声嘶力竭的喊叫着,百里燕依然不省人事。司空南拄着长枪,一瘸一拐走上跟前,伸手把脉,又是摸了摸额头,也是吓了一跳:

“是高热病!”

“胡说!”卢皋斥责道:“将军怎会得高热病!”

“将军殚精竭虑力保我军,就是铁打铜铸也要累垮呀,更何况是人。”

“药,快用药!”

卢皋飞快说道,心中却是分寸打乱,下刻司空南掏出武装带中的急救包,已是所剩无几:

“只有止血药和行军散,哪里还有什么药。眼下当务之急,是带着弟兄们活着逃出去,不要辜负了将军一片苦心。”

“你!”卢皋揪住司空南衣领,情绪激动:“将军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回去怎向大王交代!”

司空南沉默,这个问题让他他无法回答,就像无法在妻儿间做出抉择一样艰难。

天色微亮,卢皋率领残兵败将,带着数千伤员缓缓走在北逃的路上。苏洪、白合率一千多人断后掩护,至卯时,蛮军退入土塞后未出,主将基洛斯重伤昏迷,蛮军群龙无首,眼看着咸军从眼皮底下逃走。

辰时,贾巴尼斯率领两万金甲重骑兵赶到咸军营地,此时已经人去营空,留下的只有杀戮过后的战场和尸体。咸军再次溜走,贾巴尼斯气急败坏之下率军来到土塞:

“你们的总长基洛斯呢!”

“总长昨晚一夜血战,现在重伤昏迷不省人事。”一护兵道。

“一夜血战!一夜血战为什么看到的都只有我们人的尸体!”

贾巴尼斯质问道,基洛斯亲兵小心应付着:

“我军昨夜偷袭,中了北人援军设下了埋伏,伤亡惨重。”

“援军!”贾巴尼斯心起疑窦:“明州的北人援军到了?”

“不,是从西南边来的。”

“西南边!”贾巴尼斯脸色如墨,勃然大怒:“蠢货,这是北人的一支孤军,哪里有什么援兵。西南方向的霄池被我军团团围住,何来援兵。他们的人呢!”

“向北去了!”

“该死,你们竟然眼睁睁看着他们溜走,为什么不出兵前去追击!”

“诸位属团长担心有诈,所以没敢出兵。”

“这些蠢货!来人,备马,给我追!”

贾巴尼斯愤然之下,带着两万金甲重骑兵追出土塞。

此时卢皋率领残部与数千伤兵,行径即为迟缓,两个时辰仅仅只走了二十多里。

“卢将军,南方十五里发现蛮军大队骑兵。”

鲁诚飞快道,卢皋掏出望远镜向后看去,隐约发现黑压压的一片人马,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

刚要开口,前方斥候迅疾来报:

“报,报二位将军,前方十里发现不明人马,浩浩荡荡不计其数,像是我军援兵到了。”

卢皋闻讯喜出望外,调转望远镜看去,各种旗帜铺天盖地,像极了中原联军的做派:

“定是错不了。鲁诚,速去向联军求援接应。”

“诺!”

咸军立时加快行军脚步,鲁诚亲率数人骑快马前去救援,与御客斥候撞了正着,不久见到了御客大将彭毅:

“末将咸国南征军斥候营仕长鲁诚,参见彭大将军。”

“你军怎会在此地!”彭毅勒住马缰疑惑问道。

“此事一言难尽,还请容后再禀。我军一路转战而来,已是伤亡殆尽,身后尚有蛮军追兵,还请彭大将军派军接应我军。”

“怎么,你们路上遭遇蛮军阻击了?”

“正是,非但蛮军前后堵截,我军刚刚赶到之际,蛮军已是在路口修筑了土塞,易守难攻。我军与之力战一昼夜,险些全军覆没。还请彭大将军速速救援我军。”

“那好,随我来!”

“谢彭大将军。”

彭毅爽快答应,随即点兵五万急速南下与卢皋会师:

“咸国禁军右都督卢皋,见过彭大将军。”

“卢将军免礼,你们的将军呢。”彭毅目光迅速环顾左右,可以肯定,这是一支刚刚血战退下战阵的诸侯军。

“回彭大将军,魏将军昨日身先士卒死战不退,眼下重伤昏迷,还请彭将军速请医官救治。”

“重伤昏迷,他人呢?”

“请随我来。”

彭毅等人随卢皋来到伤兵之中,百里燕正躺在一架简易担架上被马拉着。彭毅定睛大吃一惊,不禁问道:

“他是你们将军?”

“正是,南征大将军魏贤。”

“传闻咸国魏贤少年得志青年成名,不曾想竟如此年轻!”彭毅叹道,忙去令人催促医官前来诊治。

这时彭毅身后已是近五旬,头发花白的塞骞怔怔看向那张脸,那额头上隐隐凹陷的一道疤,沉寂了十年的孤独再一次唤醒沉睡多年的记忆。

“他……是你们的将军?”

塞骞指着昏迷的百里燕问道卢皋,卢皋看了眼面前头发花白,身披细鳞扎甲的老将,彭毅这时说道:

“这位是我御客枪术大师塞骞,你可放心。”

“原是名震天下的赛前大师,本将失礼了。”

“卢将军不比拘礼,老夫问你,他是魏贤?”

卢皋顿觉莫名其妙:

“正是,不知大师有何指教?”

“他真是魏贤?”塞骞再次问道。

“真是,这还能有假。”

彭毅察觉异样,问道塞骞:

“塞骞大师,你……”

话音未落,便是见塞骞俯下身去已是趴在百里燕身上一番搜索,最后在脖领处发现了坠的玉章。

玉章为紫玉所制,通体长方,筷子粗细,长不到半寸。看到紫玉那刻,塞骞热泪盈眶喜极而泣:

“燕子,这么多年,为师终于寻到你了呀!”

一言既出,愣是见多识广的众人都是大吃一惊,愣怔半晌没回过味儿来。卢皋、鲁诚等人更是晕头转向不知南北,这时唯有彭毅立时明白过来:

“莫非,莫非他是公子燕!”

赛前含泪点了点头:

“是,他眉心有道不起眼的伤疤,是当年研习枪法时不慎所留。方才我看他便是有几分相像,随即又是在他眉心发现了这道伤,不想,这多年,他隐姓埋名在咸国。这紫玉,是他百里氏的贴身印信,刻有百里二字。”

彭毅接过小小的紫玉,不大的印章上,隐约刻着百里二字。但他还是不解,堂堂歧国二世子,怎么就隐姓埋名去了咸国。想到这里,彭毅问道卢皋:

“卢将军,公子燕为何在你咸国为将,你可知道。”

“这……”卢皋瞪目如鼓头大如斗,情况来的如此突然,他哪里知道魏贤会是歧国二世子,还有这么大的来头,早知道,他能背地里说歧国那么多坏话吗。

第460章 扑朔迷离

彭毅见卢皋神色惊异,已是猜到卢皋定是蒙在鼓里:

“如此说,卢将军也不知此事?”

“不,不知,本将丝毫不知。”卢皋结巴道。

“这么多年,你们咸国竟不知公子燕藏于咸国,晋国竟也不知,真是咄咄怪事。”

“彭大将军,这不会弄差了吧。公子燕早于十年前死在来了乱军之中,怎可能是魏贤将军呢。”

“本将同样也很好奇,看来只有等公子燕醒了之后,才能知道原委。现在,卢将军先将蛮军情况详细报来,以利我军行事。”

此时南方不远处贾巴尼斯发现联军已是抵达,不甘之下率领两万金甲重骑兵退回了土塞。

卢皋将最近半月来龙去脉详细道出,闻讯咸军以一万两千人,前前后后歼灭了三万五六千蛮军,彭毅等人是大吃一惊:

“此乃蛮军左耳,请彭大将军。”卢皋示意属下抬出几百个麻袋,而后又是说道:“此处有左耳两万两千余只,另有两千五百只分予岐军。我军昨日宿营之地尚有蛮军尸体万余,合计零散尸体与猛狼,毙敌三万五六千,毙伤不详。”

听完卢皋一番详述,彭毅倒吸一口凉气,目光迅速转向塞骞:

“塞骞大师,这似乎与公子燕生平不符呀。”

彭毅的意思很清楚,怀疑塞骞不会认错了吧,毕竟传说百里燕玩世不恭,懦弱好色,哪里能是如此用兵入神的战将。

塞骞情绪激动反应强烈,他含泪说道:

“自家弟子怎能有认错的道理,燕子胸口的吊坠分明是歧国所有,又怎能有错。”

“那是大师传授他兵法了?本将好像不记得大师精通兵法呀。”

“这……赛某便是不知道了。”

死了的百里燕让人琢磨不透,活着的百里燕愈发扑朔迷离,无人知晓过去十年间,百里燕缘何从一懦弱顽劣的歧国世子,一跃成为名震中原的咸国大将军。

少时,医官给百里燕服下了少许退烧的药丸,援军继续南下,准备围攻塞。

彭毅回到中军,将整件事情来龙去脉详细说与军师苏方信:

“军师,你看此事如何做解?”

“此事倒是棘手,晋军如今驻兵歧国,借口便是为百里燕举丧。可想而知,晋国早有杀百里燕之心。如今百里燕非但未死,比之十年前已是今非昔比,怕是要比当年更加凶险,晋国岂能在咸国养虎为患,早晚是要将他除去。

不过,眼下百里燕一路北上杀得蛮军心惊肉跳,竟能派出两万金甲重骑前来追杀,可见蛮军恨他不过,我军不妨打出咸军的旗号,继续南下,以震慑蛮军,定能收获奇效。”

“嗯,此计正合我意,那就打出咸军旗号,诈他们一诈。”

彭毅下令调精锐上前开路,打出咸国的旗号,佯装咸国主力经过,以壮援军声威。

约半个时辰,彭毅先锋八万人率先抵达蛮军土塞以北三里,贾巴尼斯惊恐看到十数面咸军的旗帜迎风招展,心里莫名产生了某种恐惧:

“哦该死,他们的主力到了!”

“属团长,我们还是撤吧。”一兵长说道。

“没有军团长命令,谁敢撤,派出的信使什么时候回来。”

“至少也要黄昏才能赶回。土塞根本装不下我们这么多人和马匹,他们一旦包围我们,会用箭把我们射成筛子的。”

“基洛斯还有多少猛狼兽。”贾巴尼斯又问。

“八头,五只受伤。”

“什么,八头!北人竟然杀死了一百三十头。”贾巴尼斯怒不可遏:“传令骑兵,尽速撤到城外扎营,让强弓手上城墙,北人胆敢靠近,就射杀他们。”

“遵命!”

金甲重骑迅速撤往土塞以南两里扎营,彭毅不敢轻敌,调兵拱卫中军两翼。

“就为数千残兵,蛮军出动两万金甲重骑,看来咸军战绩果然不虚。苏军师,我军当如何应对?”

“御帅令我军从背后合击骑兵军团,现在看来是难以实现了。我军此来多数为步军乘马,骑战处于绝对劣势,倘若继续行军,必露破绽被其所趁。若是能将蛮军骑兵主力引来一部,或是迫使其退却,在霄池城下决战,或许还能一战。”

“御帅限期还有三日,由此前往鹿苑坡以西有一天多脚程,要在两天之内将蛮军骑兵主力引来,恐怕难以成功。”

彭毅说道,苏方信若有所思片刻,顿时心生一计:

“咸军以陷阱坑杀蛮军铁骑,我军为何不能以此计围困蛮军,而后绕道呢?”

“这恐怕不能吧。蛮军只要按兵不动,焉能使之中计。况且两军对峙相距不过三五里地,情势泾渭分明,我军若有异动,岂能瞒过他们。”

“呵呵……”苏方信淡然一笑,继续又说:“何必要瞒他们,我军此来三十万人马,令人就地掘壕将此土塞围起来,一日能成,他能奈我何。”

“诶!转攻为守,迫使蛮军金甲重骑前来攻我!”

“我军若取守势,蛮军多半不会来攻,但我军若处行军之中,其必来攻我。可先将其土塞北面与西面掘壕,而后我军在南侧布阵,迫使其金甲重骑兵向东、或是东南退却。

最后我军再于南侧掘壕,将土塞三面围困,如此我军可全数向东继续逼迫蛮军金甲重骑兵退却,其守备土塞步军断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军切断其退路,故而必然弃守土塞与金甲重骑合兵,我军不妨先行在此地摆出与之决胜态势,再观蛮军骑兵主力动向。”

“嗯,此计甚好,那就即刻掘壕,将他围死!”

说话之际,御客斥候纵马而来飞快说道:

“报大将军,南面十里处确实发现大片蛮军与猛狼尸体,少说一万之多。”

苏方信接过话说道:

“彭将军,咸军战力非同一般呐,若是联军皆能如其这般,我中原何愁不平蛮军。”

“可咸军装备精良,所用甲械兵器皆我之所不及,锱铢糜费甚巨,非是我联军所能及。”

彭毅此来率军号称三十万,正规军实际上只有五万,其余尽数是各地民军,一路骑马而来。规模庞大战斗力却很堪忧,配甲率不足三成,铁器装备率只有四成,半数以上仍依赖青铜兵器作战。三十万骑马步军,仓促间遭遇两万精锐金甲重骑袭击,后果可想而知。

基洛斯仓促修起的土塞围长只有几里,墙高不过一丈许,充其量只能勉强容纳几万人。彭毅令八万人,先在土塞以北两百五十步外开挖壕沟,调另调八万长枪、钩镰戟手,两万gong nu手拱卫,大军主力屯驻于土塞以西三里。

联军异动同样引起了贾巴尼斯的注意:

“见鬼,他们在挖壕沟!”

“我们可以冲过去击溃们”

一属下提议道,贾巴尼斯嗤之以鼻:

“你难道瞎了吗,他们的步军布下了长枪阵,贸然出击是去送死!”

蛮军提前获悉彭毅援军将以步军骑马南下,因此骑战无疑对蛮军骑兵有绝对优势。作为骑在马上的步兵,格斗技能再出色,也无济于事,骑兵终究是人马合一的兵种。

彭毅听从苏方信计策,步兵结阵围困土塞,无疑加大了骑兵冲击步军军阵的难度。

黄昏之际,军团长布纳楚的命令传到:

“禀报将军,军团长命令我军坚守此地,已派迪恩属团长率领两万轻骑增援将军。”

“才两万!我的天,他们有三十万人呐。”贾巴尼斯

基洛斯所部原有三万步军,一万五千人的强弓手,五千配属轻骑兵,以及一百四十头猛狼,再调四五万轻重骑兵扼守在此,短时内钳制彭毅援军,应该是绰绰有余。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百四十多头猛狼被百里燕莫名其妙干掉了一百二三十头,五万人马战死一万一千多人,伤五千余人,士气重挫,已无法对对行军状态的联军构成威胁。

“快去派人即刻告知军团长,北人正在土塞wài wéi挖掘壕沟,不能坚守,我请求撤兵。”

“遵命!”

现在谁都看得出来,联军wài wéi掘壕意在困死土塞,继续坚守无异于坐以待毙。贾巴尼斯当然更清楚这个道理,土塞已经丧失了主动出击的能力,无法主动出击,下场就只有被围死在土塞。

当晚,曹驰正大营,纪尧所率岐军的归队让曹驰正大惑不解:

“苏先生,你看纪尧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

“依在下之见,七分假三分真,遭遇强敌不假,死战败退怕是多有虚言。随纪尧逃回岐军仅有三千多人,合计随行咸、歧伤兵不过才小六千,随后又是逃回一千五六百人。

按纪尧和岐军的说法,魏贤率军断后,实为率兵脱逃。倘若如此,岐军缘何要分两次突围,就不怕被蛮军骑兵所歼灭?”

“那既然不是脱逃,徐途也未来报有咸军入城,魏贤和咸军会在何处呢?”

“会否插到了霄池与蛮军骑兵军团之间去了?”

苏方义大胆猜测道,将手指向正面蛮军身后:

“那里?本帅明令他进入平双山东北松树林,他为何会是去那里。”

第461章 急攻

曹驰正与百里燕事先约定,以岐军为诱饵,引出蛮军伏击兵力,分蛮军决战骑兵的兵力,曹驰正同时率军绕道西北,隐蔽松树林之蛮军,必然放弃松树林阵地向北移动。

届时松树林腾空,百里乘机燕率军转入小树林伐木,修筑土塞障碍,迟缓蛮军向南、西南前往霄池的退路,为曹驰正追杀蛮军提供战术空间。

苏方义这时说道:

“纪尧率岐军脱离咸军后,魏贤定是遭遇了强敌,损失惨重,已无力继续前往小树林设伏,只能谋取退路。若是向东,携带伤员撤退,必然速度迟缓被蛮军所追,唯有反其道而行之,进入蛮军身后才是最安全。”

“若是他在蛮军背后,那应该定是会与彭毅相遇。”

“应是如此。不过在下担心,形势恐怕不会那么乐观。”

“何意?”曹驰正忙问。

“昨夜有哨兵发现,蛮军一支人马于后半夜出营,直奔西北而去,推算路程,彭毅昨夜距离我军当面之敌最快还有两天一百七八十里,最晚有三天,二百六七十里地。

蛮军若是不知我军计策,其斥候断然不可能放到大营两百里之外,除非是发现了咸军踪迹,前去扑杀。这样一来,咸军恐怕凶多吉少。”

苏方义话音未落,帐外御客来报:

“报御帅,方才哨兵发现,蛮军大营隐约有一支骑兵向西北而去。”

“嘶……又有一支!”曹驰正生疑,忙问:“大约有多少人马?”

“天黑实在看不清楚,不过与昨晚后半夜出营蛮军数量应该相当。”

御客详细道出,苏方义表情凝重打断说话:

“糟了,蛮军定是在西北筑塞,拦住了彭毅去路。”

曹驰正疑惑问道:

“苏先生何以见得?”

“要说昨夜蛮军前去追击咸军,尚且说得过去,今夜又去增援,若是彭毅击溃了昨夜蛮军追歼咸军骑兵,蛮军断然不敢只派出与昨夜相同兵马。在下怀疑,蛮军早在西北数十里处提前修造了土塞,陈兵数万,与其骑兵汇合之后,阻断了彭毅南下之路。

彭毅将军此来所率领兵马多半都是民军骑马而来,不善骑战,一旦与蛮军精锐骑兵遭遇,必遭重创。但若彭毅将军以步军结阵,与蛮军骑兵对垒,蛮军骑兵未必占到便宜。

此理我军懂,蛮军亦知晓,他们定会派遣步军前去与骑兵合营筑塞,以阻塞彭毅前来汇合。”

“既然蛮军提前修筑土塞挡住彭毅南下,咸军北上必然同样受阻,蛮军昨夜增兵还有何必要,数万人马难道还挡不住咸军?若是彭毅昨夜提前抵达遭阻,蛮近昨夜就该全力增援,而不该兵分两日陆续增援,如此岂不违背常理。”

“这……彭毅怕是再快,也不可能昨日黄昏抵达土塞,除非……”苏方义顿了顿,接着又说:“除非咸军击溃了蛮军土塞守军,迫使蛮军星夜前去驰援。今夜增援蛮军,定是彭毅将军率兵赶到,唯有如此才能说通。”

“咸军一路冲杀,最终还能击溃蛮军数万战旅,魏贤岂非战神也……”

曹驰正自嘲道,苏方义接过话说:

“也许不无此种可能,从此前种种传闻来看,魏贤用兵素来离经叛道有悖常理。黑巾军智勇兼备,尚且与之平分秋色,甚至略逊一二分。蛮军纵然装备精良,其智略却远不及魏贤。

御帅可知,魏贤当年助赵逊死守尹秧城,仅就一万杂军挡住韩合十多万兵马一月,晋军伤亡数万。如今的魏贤已今非昔比,他手握精兵强将,文韬武略已非十年前的魏贤,与黑巾军交战数年而能不败,列国之中难有与之匹敌。

若是能以咸军精锐之旅与蛮军斗智,要说击溃蛮军数万之众,并非不可能。”

“这……”曹驰正不置可否。

“御帅,眼下形势对我军极为有利,当务之急,应全力策应彭毅将军突破蛮军阻之敌。”

“苏先生何以断定形势为我军极为有利?”

“魏贤若是击溃蛮军土塞守军,断然不会坐以待毙,而是继续向北突围。若能与彭毅将军汇合,我兄长多半要借咸军之势,将计就计前去围攻土塞之敌人。如此,蛮军势必担心是咸军主力杀到,心中必然忌惮,鼠首两端之下,可能被我兄长所趁。”

曹驰正捻着短须来回踱了两步,点了点头肯定了苏方义所言:

“苏先生的意思是,拖!”

“正是。我军已有两日不曾出战,而今伤亡颇大,彭毅大军若不能南下,我军继续与蛮军骑兵主力决战,将无可取胜。若是能正面拖住蛮军骑兵主力,令彭毅大军先行击溃蛮军一部,蛮军骑兵主力腹背受之下,唯有退却前往霄池城外。只要霄池不失,蛮军必退无疑。”

“自我军天南城驰援,已有二十多日有余,若是霄池先行失守呢!”曹驰正做着最坏的打算。

“我军迫于城下,决战无可避免,强行决战我军必败无疑。故而,我军要想全身而退,唯有让出霄池,等待中原增援。”

“不行!”曹驰正断然否决了让出霄池:“霄池若失,我军无力分守徐途与明州,徐途必破。徐途失守,天南、笃晖一线腹背受敌,战线将全面崩溃。霄池断然不能失守,拖延之断然不可行。”

“那御帅是要急攻!”

“急攻何尝不能拖住蛮军主力。本帅宁愿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能让霄池落入蛮军之手。”

曹驰正早料蛮军可能趁冬季联军行动不便,越过防线围攻霄池与康芝,因而在今年夏天早有防范。

但始料未及蛮军来势之大远超预计,这就让原本应该支撑至少两月的霄池,难以招架至援军抵达,就可能提前失守,苏方义拖而蚕食的计策便无法实行。转而只能以攻为守,不惜代价突破防线驰援霄池,迫使蛮军攻城不下退兵南归。

当天夜里,彭毅大军沿土塞挖掘壕沟,只用半夜时间,八万人便是在土塞以北两百五十步外挖出长三里,宽一丈半,深达一人多高的壕沟,所有泥土覆盖于壕沟北侧地面堆起土包,并在壕沟两侧地面浇水,冻硬,防止蛮军填壕。

修整半夜后,于第二日辰时,继续在土塞西侧两百五十步外挖掘壕沟,待到蛮将迪恩率军抵达,土塞西、北两侧已是面目全非。

“贾巴尼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北人在你眼皮底下挖掘壕沟!”

迪恩责备道,贾巴尼斯却是指着远处的联军抱怨道:

“他们有二十万长枪手,我不能让陛下的战士去送死懂吗。”

“我们的强弓呢,基洛斯的一万五千强弓手呢!”

“被那伙该死的北人在两天内干掉了七千多人,我们当面之敌有强弩,我们无法保证能在短时内摧毁他们的强弩兵。”

“哦,真见鬼!”迪恩抱怨道:“你打算怎么办!”

“北人在霄池誓死抵抗异常顽强,军团长要我们在这里死守五天。”

“五天!”迪恩震惊:“他们今天上午就能在西侧挖出更长的壕沟,下午就会结阵在南侧向我们逼来,然后继续在南侧挖掘壕沟,根本不用等到明天,他们就会把基洛斯的步兵困死在土塞中,到那时,什么都晚了,我们应该现在就向他们发动攻击!”

“你难道瞎了吗,北人的长枪手是石头吗,他们会用长枪刺穿我们的铠甲。”

“那些只是些软弱的青铜,我们有两万金甲重骑,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你昨天就应该不惜代价击垮他们!继续等待下去,我们会非常被动的。”

“那好吧”贾巴尼斯勉强同意道:“我需要你的轻骑兵从他们的阵中撕开口子,掩护我的重骑兵。”

“还需要基洛斯的步兵和强弓手,趁他们还在挖土的时候,先击溃他们的步兵掩护。”

二人达成一致建议,迅速调兵遣将fǎn gong联军。

此时彭毅、苏方信站在昨夜临时竖起的高台上,正用咸军的望远镜了望蛮军土塞,彭毅口中赞口不绝:

“此物果然神妙,塞中一切尽收眼底。难怪咸军能如此神勇,现在看来,此物威力不逊半支劲旅。”

“但若无主将智勇,士卒用命,精良战械,羸兵庸才也无法以此物决胜战场。”

“苏军师所言有理。你看,蛮军似有行动,多半是要主动寻战。”

“呵呵,此时咸军战法可谓正当其时。彭将军,不妨与之一战,先挫挫蛮军锐气。”

“嗯,苏军师就下令吧。”

苏方信效法咸军战法,昨夜命人偷偷前往土塞西侧五百步外挖掘地穴六百余处,令人钻入其中用铜盾遮盖覆雪伪装,预设拉绊马索,就等着蛮军今日前来寻战,即便蛮军不来求战,也是有备无患。

两刻钟后,蛮军大举出塞,四万轻重骑兵塞外列阵,分从左中右,逼向西侧两百五十步外正在挖掘壕沟的联军。

少时,联军大营高台旌旗摇动,正在挖掘壕沟的八万步军,重拾兵器,迅速撤向壕沟以西三百步列阵待战,十万掩护步军,展开阵形就地防御。

“贾巴尼斯,看到了吧,他们在前线集中了太多了的步兵,根本来不及撤退,他们自己挖掘的壕沟切断了他们自己掩护步军的退路,看到了吧,他们要完蛋了!”

“别高兴的太早,他们的壕沟才挖了不到一半,足以让步兵翻过去,一定还有阴谋诡计。”

“那我们就从两侧迂回过去,切断他们的退路!”

“那好,我从西南迂回切断他们掩护步军的退路,你率本部骑兵和基洛斯的步军,从西侧和北侧攻击他们的正面和侧翼。”

“放心,我一定让他们尝尝月亮神的惩罚!”

二人定下战术,迅速率兵扑向联军掩护步军。

第462章 硬挑

与此同时,掩护壕沟的联军原地待战,竖起盾牌露出长枪,强攻硬弩布于阵中,任凭蛮军迂回切割。

眨眼之际,迪恩所率轻骑兵已是北侧列阵,蛮军步军手持精锐铁盾迫近阵前,构筑盾墙抵挡联军强弩,同时凭借复合弓强大射程,蛮军五千强弓手率先发难。

“弓箭手准备!”

一阵弓弦激鸣,蛮军弓手张弓搭箭,弓弦扣入指环之中蓄势待发:

“放箭!”

一声令下,五千支箭簇划过天际,发出噗噗哧哧的激鸣,留下一道不可追寻的弧迹,迅速扑向联军北翼。

“敌军落箭,盾牌准备!”

民军首领一声令下,数万盾牌举过头顶,少时箭雨迎面袭来,刺穿了民军简陋的盾牌,不等喘息,又是一阵箭矢落下,压得民军北翼抬不起头。直到三箭过后,民军强弩反击:

“强弩瞄准,强弓准备!”

一阵弓弦激鸣,民军张弓搭箭,强弩上弦瞄准。

“放!”

一声令下,万矢疾发。

中原的强弓远不如蛮军强弓之远之强,青铜的箭簇撞击铁盾的一刹那,瞬即扭曲变形,只留下一个将破而未射穿的凹坑坠落地面。只有弩矢射穿铁盾,刺过盾牌插入蛮军铠甲,仅造成了轻微伤害。

箭矢你来我往,此时迪恩骑兵调整到位,两万轻骑对准民军较窄的北翼,摆出前中后三个梯次。

“月亮神无所畏惧的战士们!”迪恩叫喊着豪迈口号,竖起了手中锋利的长剑:“为了月亮神,为了陛下,为了战死的同袍,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众军齐声高呼,迪恩手中的长剑瞬即挥向民军的北翼:

“跟我杀了他们!”

“杀!”

万军齐呼,数千轻骑如脱缰的野马,并排着密集的队形,向民军松散的北翼发起了猛攻。与此同时,两万装备精良的金雪狄步军紧随正面发起攻击。

马蹄铮铮金铁交错,蛮军攻势猛烈,民军北翼顽强挣扎之下,渐渐陷入被动,苏方信看在眼里,不禁感慨:

“彭将军,咸军战之能大胜,乃将帅智勇兵士用命,器械精良,战法精妙,诸事缺一不可,实属不易!”

“那……百里燕所率三万南征军,不会只是咸军之杂兵吧!”彭毅怀着某种惯性思维说道。

“应该……还不至于。以咸国当下之力,能养三万精锐死士实属不易。若是各国都能以精锐前来助战,又何愁南蛮不灭。不过,咸王令劲旅南征,应是为保百里燕而来,若是赵逊南征,绝不会携劲旅而来,此足可见咸王对百里燕之依仗。”

“军师,你说百里燕如此了得,如今又得咸王器重,歧、咸不相接壤,毫无利益之弊,他今后会否回歧国称王?”

“这个……恐难说。”苏芳信不置可否道:“百里燕隐姓埋名于咸国,一是担心晋人灭口,二是担心岐王百里律灭口,他如今大权在握,咸国平乱之后,晋国势力尚存咸、歧两国,百里燕若要夺位,必要先稳住咸国局势,逐走晋国才能安心借兵复国。仅此一项,远非五年十年所能办到。

若是执意夺位,咸王受晋国胁迫之下,恐难借兵予他,即便借兵。水路有晋国封锁,陆路更无可能,卫国绝不可能让百里燕回国称王,晋国也不会甘心丧失在歧国利益,因而他国绝不敢借道于他。

而且如今百里燕身世浮出水面,日后恐怕对他极为不利,咸王能否继续用他,尚未可知,可谓难料啊。”

“如此说,塞骞到头来害了他弟子。”

彭毅没有心肝说道,苏芳信确是超然于色: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后事如何定数未定,要看百里燕自己如何把握,实难料算。彭将军,蛮军金甲重骑已入我军圈套,可以出击了。”

“是嘛!”

彭毅抬起望远镜定睛一看,蛮军金甲重骑已经杀入,掘壕民军与护壕民军之间三百五十步的间隙地带,正在急速调整阵形,准备向护壕民军发动冲击。

“好,来人!”

彭毅一声令道,护兵上前一步:

“属下在!”

“传令,吹号!”

“诺!”

少时,号声骤起,激扬的号角响彻天际。贾巴尼斯浑然不觉联军战号意义,急速调整骑兵,迅速杀奔护壕民军身后。正值全速冲击之际,数百死士掀开铜盾跃出洞穴,拉起绊马索,杀了蛮军重骑兵措手不及。

“哦,见鬼,我早该知道的!”

贾巴尼斯大惊失色,冲锋之下赫然发现两万重骑深陷数百绊马索间。

“有绊马索,快,干掉那些伏兵。”

任凭贾巴尼斯如何叫喊着,已经栽倒的金甲重骑兵数以百计,更多的继续倒在冲锋的途中,连人带马栽倒在地,折断了脖子,压垮了肋骨。

见此一幕,彭毅喜出望外,又是令道:

“哈哈,太好了!传令,掘壕民军压上阵前!

“诺!”

高台旌旗摇摆,掘壕民军分从西、西北、西南列阵出击,迅速合围羁绊于绊马索下的金甲重骑,骑兵赖以重要的机动空间,在八万掘壕民军挤压之下迅速收缩。

“向北突围,快!”

贾巴尼斯下意识明白联军用计,是要以护壕民军为屏障,挖壕民军为机动兵力,引诱其从背后冲杀护壕民军,而后以绊马索迟滞骑兵机动,挖壕民军挤压骑兵的机动空间。一旦骑兵丧失了机动空间,就是铁打铜铸的铁马,也是瓮中之鳖。

金甲重骑突然向北突围,苏方信脸上浮起一丝失望:

“此战怕是不能大获全胜。”

彭毅点了点头,也观察到金甲重骑试图向北突围

“嗯,蛮军意金甲重骑图与轻骑汇合。我军不如趁蛮军骑兵无暇自顾之际,调合围的南翼民军,迂回至蛮军步军背后包夹,即便不能歼灭,也能重创。”

“彭将军不可!”

苏方信阻止道,彭毅不解:

“军师这是为何?”

“民军兵器简陋,护壕民军以守势尚且只能以多击寡,贸然令后方民军绕过南翼前去合围,民军将转守为攻,蛮军困兽犹斗之下,必然垂死挣扎,徒增我军伤亡,还请彭将军三思。”

“军师所言极是,那就依军师所言。”

各诸侯国半数军队仍以青铜兵器为主,民军清一色都是青铜兵器,多数情况下只能通过战场缴获,逐步换装金雪狄的铁质兵器。哪能像百里燕那般,为了杀敌不惜代价,作践四五万精良铁质兵器,一两万上等战马,这种事情也就百里燕一人干的出来。

当然,由于思维出发点不同,考虑的前提和结果立场截然不同。百里燕以人的生命为最高标准,在大量歼灭敌人的前提下,宁可折损军资和畜力,也要保存人力。

而当下多数人的思维,依然停留在物质资源比命更重要的层面,一匹好马的代价往往比人命更重要,加之人口基数较为可观,时下权贵阶层更在乎物质形式的资源,而轻贱了以人形式存在的一切潜在资源。

这就是现代人与旧权力阶层的思维差异,最终导致的策略的天差地别。

贾巴尼斯突击的失败,致使战局迅速倒向民军。民军急速合围未曾及时逃脱的金甲重骑兵余部,同时调集强弩射杀迟缓暴露于马背上的骑兵。

迪恩迎头遭遇强弩冲击,伤亡数百,本能的想到贾巴尼斯没有完成从背后的突击任务,没有冲垮民军的gong nu阵。这时才是发现,贾巴尼斯的金甲重骑正狼狈的向他逃窜而来,贾巴尼斯右臂还被强弩射穿了胳膊。

“贾巴尼斯,为什么不攻击他们身后!”迪恩怒不可遏的质问道,同时将带血的长剑竖了起来。

“他们在背后挖了地穴,设下了绊马索,用骑兵攻击他们的背后,根本就是个错误,应该用步兵!”

“哦,该死的,他们的强弩会把我们射成筛子的!”

话音未落,万箭齐发,民军的弩矢如暴风骤雨般倾泻在骑兵头上,刚刚合兵一处的蛮军立时变成了移动的活靶,中箭栽倒者数以百计。

中原兵器并非一无是处,强弩是中原所有兵器中最为各国倚重的大杀器。即便是青铜弩矢,其对蛮军的轻重铠甲都有无可比拟的巨大穿刺力,有效射程又强于复合弓,常年戍边的南境民军,大量装备普通弩和强弩,是联军克敌制胜的重要兵器。

蛮军也装备有弩,但始终制造不出强弩。强弩所需坚木,而且是金雪狄本土并不生长的木料,还需要特殊干燥工艺,所需弓弦只有中原所产的麻丝能够胜任,弩机的制造需要精巧的工匠和热处理工艺,三者缺其一都无法制造。

于是蛮军所用弩的射程、威力都远不及中原强弩,实用性不佳,生产周期长,保质期不如强弓与铁质兵器,难以大量装备。

贾巴尼斯未能从背后冲垮民军的弩阵,蛮军的骑兵无异于暴露在弩矢的覆盖下成为靶子,对于陷入密集步兵近战肉搏的骑兵而言,显然是极为不利的。

第463章 利弊优劣

“迪恩,我们应该撤退,他们的人太多了,还有强弩,继续战斗只会让战士们白白送命。”

“现在撤退,晚上我们就会被赶出这里,今天的战斗还有什么意义。”

“不要意气用事!”贾巴尼斯忍无可忍:“今天这一战根本就是个错误,继续坚守只会让我们更被动,懂吗!从基洛斯受伤那天起,我们就已经丧失了战机,应该放弃这里,保住我们的兵力。”

“你这个胆小鬼,懦夫!”迪恩嗤之以鼻。

“别天真了,你自己看看,他们的箭就像雨点一样倾泻在我们的头上,十个倒下的战士就有五个是被他们的强弩射杀的。我们完全暴露在马背上,陷在他们的步兵当中。不用等到晚上,我们都会死光,你难道没看见吗!”

“够了,我都看见了,撤退,快撤!”

迪恩最终选择了妥协,强行下达了撤退命令,带着残兵败将掩,护步兵和弓箭手,迅速向土塞退却。

“我军旗开得胜,真是痛快!”

彭毅大呼痛快,苏方信却是高兴不起来:

“我军伤亡颇大,还应尽速施救才是。”

“嗯,本将即刻派军前去接应。”

“那在下前去探望公子燕。”

苏方信想到百里燕,他清楚此种战法本有破绽,能用一,能再二,绝不可能屡试不爽,一旦被蛮军发现其中破绽和规律,己方反而陷于被动,只能用于特殊战场条件之下,无法用于两军全面对阵的战场。

来到后营,卢皋、苏洪等人正围着说话,从昨夜到现在,一众人等围绕一个话题反复说了无数次:

“卢皋,你说咱将军真要是歧国二世子,将来能杀回去了称王吗。”

“不知道。”卢皋面无表情的回答道,心里实则早已想到,如果百里燕要推翻百里律,回歧国自己称王,势必要向咸王借兵。这会牵扯到极为复杂而敏感的内政外交关系,咸王即便有此心,多半也不敢。

苏洪这时又没完没了说:

“要是咱将军在歧国称王,我等是不是也能封个大将军,拜大夫什么的。”

“你就想好了吧,我白合可没那命。”

听了这话,苏洪不乐意了:

“嘿,咱可都是跟着将军出生入死的弟兄,将军称王,怎能薄待了我等。”

“我可没说将军会薄待我等,不过以将军之志,要是做了岐王,日后恐怕就没什么大夫、上大夫,大家都拿俸吃粮,别总天天想着高人一等,没那回事儿。”

“你怎就知道,将军都告诉你了!”苏洪眼急说。

“是司空兄弟说的,将军最见不得高人一等。”白合不假思索,很快将自己弟兄出卖的一干二净:“人人生而平等,就该凭手艺凭本事吃饭。出力的就该拿出力的工钱,做工的应该拿该得的工钱,如我等这般提着脑袋的,就该有咱该有的薪俸。凭着祖上封侯拜相世袭荫庇,都算不上是真本事。”

白合此言颇是刺耳,卢皋脸色略有些沉,在此之前他从未听百里燕与他谈起。想到这里,卢皋喝斥道:

“行了!都少说两句。”

话音刚落,苏方信虚步而来,恰巧听到白合所言,却是不动声色,只当没有发生,他上前略施一礼说道:

“诸位将军,燕世子病情可好。”

“承蒙苏先生挂念,我家将军高热已退,暂还未醒。”卢皋道,拉开了帐帘,引苏方信入帐。

军帐极为简陋,席地铺了两张羊皮毯,百里燕裹着一床熊皮紧合双目不醒人事,塞骞守在地铺一旁,累的昏睡过去。苏方信看了两眼又是退了出去。

“卢将军,苏某有一事还想请教,还望将军不吝赐教。”

“不敢,苏先生请说。”

“苏某观魏将军所用战法,破绽极大,卢将军可知否?”

“破绽?苏先生何意,能否明示?”

“公子燕可曾说过,此法不能用于阵战?”

“说过,此前曾有说过。”卢皋肯定道:“将军多次说过,此战法只可以寡击寡,不可以寡敌众。倘若阵战,必受其害。”

“哦……那就对了。”苏方信轻叹道,下刻又说:“据苏某观察,你军战法之精妙在于以咸军游击之长处,攻骑兵聚合之短处,时人以骑兵密集冲锋,摧垮敌军步阵亦或骑阵,而贵军时而分散时而聚集,而后以手弩射杀敌方人或马,籍此趋利避害扬长避短,以歼灭敌军,可是如此。”

卢皋闻讯大吃一惊,在此之前,他并未与彭毅说起过咸军战法战术。不禁忙问:

“先生怎知?”

苏方信笑答道:

“呵呵,此法其实不仅苏某知道,中原各兵家多有耳闻。自咸国先锋营展露之初,各国已有消息,邵平之战后,已经广为知晓。而且徐、宋、志三国多有效法,却不得其髓,未能修成正果罢了。”

“竟还有此事!”卢皋诧异。

“你等困于咸国之内忙于战事,自然不悉中原消息。御客精于兵法战术,对此等消息早有留心,瞒是瞒不过我等的。不过此番贵军前来助战,比之当年战法,已有重大革新,隐有步军战法结合其中,这才致使蛮军接连吃亏中计。

说起来,公子燕设计可谓聊无新意,过人之处却是在于以骑战掩人耳目,拙计也可堪再用,不过此法终究不能用于阵战,着实可惜。”

御客有遍布天下的情报组织,用以搜集情报消息,百里燕先锋营打出风格打出战绩不久,新式战法的套路经由黑巾军也好,咸国内部也罢,在不到半年的时间,迅速扩散到中原各地。

徐国、宋国、志国纷纷研究,试图效仿建立一支同样的骑兵模型,也包括晋国。晋国应该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四五年过去,自始自终无从通过效仿咸军的模式,复制出晋国自己的新式战术模型,其他诸侯国更无从谈起。

究其原因,任何战术的继承发展,都需要核心的灵魂组织架构,而百里燕又是组织架构的核心。

只有当组织架构能够延续传承并不断壮大,新的思想和战术才能普惠大众群体。如果掐断了思想战术与体系架构的有机结合,充其量只是形似的徒有其表。

苏方信、苏方义兄弟不同于牧莜等钻研战略心术,苏氏兄弟在御客智囊中以研究战术、战法而出名,巧遇百里燕,可谓是志同道合如鱼得水。

苏方信的点拨,令卢皋陷入了复杂与纠葛。他并不希望咸军引以为长的战法被外军po jiě,更不希望日后被他国用以对付咸军,而苏方信轻易点破了战法的弱点,对咸国的威胁无疑是巨大的隐患。

百里燕建立先锋营之初,受制于咸军军力、国力,战术战法不能以数量取胜,因此借鉴了游牧民族不拘一格放荡不羁的游击战术,避敌之短扬己之长,战术的初衷建立在遭遇战,小规模建制的军事冲突。此种时而分散,时而聚集的战法相当有效。

但兵力规模达到十万,乃至十数万数十万量级,随着战场面积的不断扩展,战线的拉宽拉长,通信的制约,调度效率的下降,纵身的增加,将因通讯、指挥、消息传递等技术性障碍而掣肘。

小巧精悍的零敲碎打战术,面对随机概率无限增大的宏大战场,马匹的机动力毕竟不是喝汽柴油的战车,人的耳朵眼睛,不是千里眼顺风耳,不可能无限制的给你不知疲倦的奔跑驰骋,无限制的接受来自各方面的信息。

当规模和空间极大的限制了你的战术宽度,超出了通讯便利范围,溢出逻辑思维的总量,这种小巧精悍的战术战法就会失灵。

百里燕在讲武堂多次重点明确零敲碎打机动灵活战术的弊端,但受制于咸国的国力,注定了不可能大规模发展规模十万以上的强势骑兵,战术思想本质上有别于大陆军骑兵集团作战的原则。此番遭遇蛮军屡次围剿,正是不了解咸军战术的本质不同,中了咸军骑兵的下怀。

“卢将军,公子燕既有说过,那他可曾还有其他战法?”苏方信继续追问道。

“这……本将倒是不曾听说。”

卢皋矢口否认,事实上百里燕在盛元628年冬季,以叶信所部三万骑兵,做过十万骑兵的模型进行交战,前后持续十五天,共计进行了四次模拟演练,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战法,但从未投入过实战,因为根本用不到,也没有实战机会验证战法是否行之有效。

卢皋否认,自然是不想此种战法被外人所得。苏方信刨根问底,是相信百里燕此种旷世名将,绝不可能只拘泥于方寸之间,定有更大的战术构想,现在卢皋不说,苏方信也无计可施。

卢皋是咸王内宫禁军出身,苏方信相信,他也是咸王派来监视百里燕的亲信,否则咸王断然不会将重兵交给一个歧国人。卢皋缄口不说,其他将领更不可能透露只言片语。

黄昏时,战事基本结束,民军伤亡一万七千余人,毙杀蛮军八千余,抓获活口两百多人。面对武装到牙齿的蛮军,装备简陋的民军能取得如此战果,已实属不易。贾巴尼斯倘若成功从背后袭击成功,民军的伤亡可能还要翻上一倍不止。

当然,民军也非绝无好处,缴获的马匹和铁质兵器会优先装备他们,金属的铠甲则会运回后方熔炼重铸,打造更合乎中原人的制式铠甲或者兵器。

当天夜里,彭毅用六万人替回了白天厮杀的民军,并继挖掘壕沟。

第464章 一言难尽

与此同时,布纳楚得知贾巴尼斯、迪恩、基洛斯兵败的消息已是深夜,其所在大营之外交战仍在持续,并未如以往那样,入夜后双方各自罢兵,联军从一早开始,激战至天黑,战力越发强势。

军团长布纳楚的军帐,月神王派遣调查霍奇科被杀一事的幕僚特使铎农闻讯战败的消息,建议道:

“军团长,土塞方向死伤两万七八千人,北人援军如果继续挖掘壕沟,明天晚上就能将土塞四面围困,届时基洛斯以及贾巴尼斯、迪恩的兵马都可能陷入重围,坚守也将毫无意义,应该立即同意贾巴尼斯的撤兵请求,并且带着军团一起撤。”

“如果撤兵,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但如果不撤兵,军团有可能陷入腹背受敌。与其鱼死网破,不如避其锋芒。从眼下战事来看,霄池破城也就在这几天之内,只要攻破了霄池,北人将无立足之地。

而且北人最近出现的异常情况,需要立即做出调整,陛下并不希望因为霍奇科的失利,让情况变得更糟

我愿意将军团长的请求即刻带给陛下,相信陛下一定会体谅您所处的难处。”

“那好吧……”布纳楚勉强同意道:“请尽快将陛下的决定送来,我立即下令贾巴尼斯撤兵。”

“您的决定是明智的,信使最快明天中午抵达,还请军团长做好撤退的准备。”

“铎农大人请留步!”

“军团长还有什么指教。”

“如果霄池无法攻破,我军将会非常被动,铎农大人可要知道。”

“在下很清楚,所以即便无法攻下霄池,陛下也会让霄池成为月亮神的祭献之地,让它寸草不生。”

铎农以阴狠和残酷着称,得到铎农的回答,布纳楚即刻给贾巴尼斯下达了撤退命令。命令与后半夜送达,蛮军的异动极快引起了苏方信警惕。

深夜来到高台眺望土塞,蛮军一举一动,尽在望远镜中。

“彭将军,蛮军这是要跑!”

“跑?今日才输一阵便想要跑,如此似乎不合蛮军秉性。其中会否有诈,是想引诱我军前去追袭。”

“蛮军撤退不像有假,不过诈肯定有。蛮军撤退途中,骑兵定有埋伏,深夜贸然去追定是要吃大亏。还是等到天亮之后,再做追击为妥。”

“唉……真是可惜呀,可惜我等战力不济,若是有五万精锐骑兵,焉能放走这些白头贼逃之夭夭。”

二人说话之际,一御客登上高台禀报道:

“报彭将军、苏军师,公子燕醒了。”

闻讯,苏方信忙问:

“何时醒的。”

“一刻之前刚醒。”

一刻之前,百里燕迷迷之中只觉得浑身无力,气虚体弱,睁眼之际发现自己躺在军帐之内,左侧盘坐着头发已经花白的“老翁”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传授自己一身本事的恩师塞骞。

十年过去,当年风华正茂,正值盛年的塞骞已是老去,老的头发花白,老的不成能样子,几乎陌生的无法辨认。

“恩师……”

百里燕脱口而出一声恩师,却是激醒了昏睡中的塞骞:

“燕子,你是燕子!”塞骞难耐激动,眼中立时噙满了泪。

“恩师,你也来了!”

“你还活着,真的还活着……”

“我……”

百里燕有苦难言,这时卢皋、苏洪等人帐外闻讯冲进帐中:

“将军,你醒啦!”

苏洪呱噪道,卢皋忙说:

“真让我等好生担心!”

百里燕坐直了身体,面色苍白毫无血丝,遂即压低了声音,有气无力的说道:

“有些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

百里燕若有所指,卢皋、苏洪等人各看一眼,都点了点头。卢皋还是很不确定,想亲耳确认消息,他问:

“将军,你真是歧国的二世子公子燕?”

“那都是过去了。”

“但您毕竟是岐王的胞弟,为何要在咸国隐姓埋名呢。”卢皋追问道。

“父不可庇子,君无可保臣,宁为太平犬,莫做乱离人。唉……一言难尽啊……当年我本欲逃走,却不想被赵帅抓去充军,此事你等想必已经知道,后来都是身不由己,不得不为。”

百里燕详道多年心迹,多少无奈与感慨,在时间的消磨下变成了永恒。

“既然逃了出来,多年来为何不联络为师。”

塞骞问道,百里燕喘了口气继续说:

“咸国自沦为晋国下邦后,晋人监视日渐严密,我怎敢暗中与师傅私下联络,稍有不慎便是遭杀身之祸,岂能活到今日。”

卢皋这时又是问道:

“那日后,将军可有打算?”

“远的没有,近的,带弟兄们活着回去。”

百里燕心知卢皋想说什么,但他没有正面回答。

“现在战事进行得如何?”

“末将率残部向北突围后,与彭毅大将军、塞骞大师不期而遇,否则后果难料。今日上午与土塞蛮军打了一仗,虽说是胜了,但民军伤亡近两倍于蛮军,极为艰难。”

“是嘛,民军战械简陋甲胄奇缺,战力羸弱不足为奇,战之能胜已属不易。给我弄些吃的,我还有话与恩师叙谈,你等先退下吧。”

“诺!”

待卢皋、苏洪等退走,百里燕与塞骞说道:

“徒儿不孝,为苟全性命,不得不出此下策,实在有伤御客之风,还望恩师宽恕。”

“都别说了,徒儿平乱贼,扶正气,实乃大仁大义之举,何来苟且偷安。”塞骞抹去眼角泪水,继续说道:“有一事为师一直不明,为师记得,你当年以研习医道,不曾见你钻研兵法,缘何当年逃出晋人手掌,短短数月间在尹秧城杀了韩合一个措手不及,莫不是伍算与西门大师暗授予你。”

“这……”

百里燕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恰巧这时苏方信不请自来:

“百里世子可好。”

循声望去,一白袄裘皮,三十四五,须发极为飘逸的中年男子,披着一件御客战袍挑帘入内。百里燕定睛细看,只觉得有些眼熟。

“阁下是……”

这时塞骞忙道:

“燕子,这位是我彭毅大将军军师苏方信。”

闻讯苏方信三子,百里燕忙问:

“那苏方义是阁下的……”

“方义乃苏某胞弟,在下痴长两岁。”

“原来如此,难怪如此相像。”

苏方义百里燕多次见过,乍见苏方信,便是觉得二人极是相像,即便苏方信不说,也能猜到他二人或是兄弟,或是孪生兄弟。

少时卢皋端来干肉和热水,苏方信继续未完的谈话,并将最近半月来龙去脉详细道出。

“咸军深入蛮军背后一番苦战,极大牵制削弱蛮军骑兵主力与御帅正面决胜之兵力,为我军抵达增援争取了极大便利,此战咸军功不可没,待与大军汇合,彭将军定为百里世子向御帅请功。”

“本将惭愧……损兵折将伤亡八千余人,对不起那些死难的弟兄,又何来功劳之有。”

“百里世子此言差矣,若无咸军迂回牵制,阻挡我军正面之敌恐怕不少于十万之众,我军必遭迎头痛击,又岂能安然无恙,是世子谦虚了。”

苏方信安慰说道,然而百里燕此时既没有心情,也全然听不进苏方信毫无意义的恭维之辞,对于已经死去的人而言,再伟大的功业,再崇高的赞美,都是空洞而无力的。他话锋立时一转问道:

“苏先生,蛮军重骑之中有身披金甲重骑,战力极为凶悍,苏先生可知这支重骑是何等来历?”

“哦,此乃蛮军月神王精锐铁骑,与中原禁军相当,但战力远在各诸侯国禁军之上,说是天下第一军也不为过,若非百里将军用计,平双山一战怕是不能全身而退。”

“唉……交手之初,本将便是发现,他们的铠甲掺有黄金,极为坚韧,远不像铁甲,在我钢刃枪刺之下能一刺倒底,此种金甲难以一枪刺穿,极为难以对付。”

蛮军冶炼技术远超预估,他们已经懂得往铁基钢材基础上添加其他成份的元素,以增强铁基材质的强度。

虽然不清楚铁基刚才内添加黄金能带来何种金属性能的改变,但毋庸置疑的却是,在特种钢材中添加微量的铜、金、钼、铂等元素,却是可以增强钢铁的韧性和屈服强度,而航母所采用的特种钢,正是添加有微量铜元素的特种钢。

金雪狄所能熔炼的铁水,具有明显的合金特性,也许只是金雪狄在长期冶炼中发现的规律,或者是基于某种宗教执念的巧合,但长此以往,对中原文明将是极为不利的。

想到这里,百里燕突然想起那把极为华丽的长剑:

“苏军师,我军此前曾缴获一柄极为华丽镶有珠宝的长剑,剑身刻有金雪狄文字,不知军中可有通译?”

“哦,那可是剑柄嵌有一粒金刚石,剑鞘镂金的长剑。”

苏方信详细道出长剑特征细节,百里燕极为震惊。他意识到,伏击自己的很可能是蛮军重要人物。

第465章 百里复出

即刻让卢皋将剑取来,经通译翻译,可知这把剑是属于蛮军霍奇科家族一个叫霍奇科·纳斯·诺萨博的人物。

与金雪狄文字一样,金雪狄姓氏首尾兼顾,开头第一排是家族姓氏,中间是人名,缀尾是母族姓,或是以行政区、城池命名的姓氏。

接过长剑,苏方信详细说道:

“此剑名曰‘神脉’,象征蛮王至高权利,共有两种形制。其一为蛮王直系所有,其二为旁系所佩戴。只授予蛮王家族中骁勇善战之辈,非等闲所能佩戴,而此剑正是蛮王直系所佩之剑,与蛮王布伦铎家族非同一般。

此前数百年间,各诸侯国先后缴获七把神脉,却只有两柄此剑,可谓极为珍贵,不想百里燕世子首战得胜便缴获此剑。这也不难怪蛮军为何屡次三番追杀于你,持有此剑者,多半是为世子所杀,他们才会不计代价讨伐世子。”

苏方信侃侃而谈,塞骞一手压在百里燕右肩,无比豪迈说道:

“立下此等旷世奇功,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儿,呵哈哈……”

“恩师过奖了。”百里燕不卑不亢,看不出是喜是忧。

击杀敌方重要人员固然是好,但不可避免的要遭敌军无休止的报复。想必御客拿到此剑也不会甘心雪藏起来,定是要拿到阵前做足文章鼓舞士气打击蛮军,可想而知咸军日后必成蛮军众矢之的。

天亮之前,百里燕小憩片刻,天亮后蛮军留下一座空塞仓惶撤离,稍晚斥候来报,蛮军急速南撤,中午前后抵达蛮军主力大营。彭毅并未占领土塞,听从苏方信建议,淋油放火摧毁了土塞南侧墙体,留待今后重修扩建。

当天中午,彭毅率军结阵向南进逼,与曹驰正形成南北合围之势,布纳楚于下午急速撤军,向霄池方向移动,鹿苑坡之战到此结束。

彭毅率、曹驰正于布纳楚撤兵后第二日在鹿苑坡会师,曹驰正召集诸将于中军升帐迎接:

“末将彭毅参见御帅。”

“彭将军免礼!”

“谢御帅。”彭毅立身而起,从属下手中转上功劳簿:“末将率军南下突遇咸军,与蛮军激战一日,此乃两军功劳簿,还请御帅过目。”

“彭将军幸苦!”

曹驰正话音未落,彭毅又将手中用羊皮包裹的神脉剑献出:

“此乃咸军主将百里燕所缴神脉剑,为霍奇科家族所有,请御帅验看。”

只因距离最近一次缴获神脉剑已经过去近八十年,故而在场众人除御客将帅,各诸侯国健在将领并无人真正见过神脉剑。华丽金剑亮出之际,诸将无不为之一惊。

曹驰正又惊又喜之际猛然心头又是一怔,他亲耳听到,彭毅所称咸军诸将并非魏贤,而是百里燕,他忙是问道:

“彭毅将军,你方才说咸军主将乃是何人?”

“回御帅,原歧国二世子百里燕既是魏贤,此事确凿无疑,塞骞大师可以为证!”

消息一出,帐中众将为之狂震,首当其冲者非王彦飞莫属。

其脸色骤然是沉到了地面全无人色,心中错愕可想而知。纪尧紧随其后,只觉五雷轰顶天塌地陷,此前便是觉得百里燕与岐王颇有相像,但愣是做梦也没想到,声名赫赫的咸国猛将魏贤竟是已死的二世子。

这时站于曹驰正右侧苏方义小声问道苏方信:

“兄长,此事不会弄差了吧!”

“塞骞大师此生只有百里燕一个嫡传弟子,此事哪里有假。”苏方信肯定道。

“那……那他在咸国改名换姓又是为何,十年过去,晋国怎能没有识破。”

“此事说来话长,兄长日后再与贤弟细细道出。”

苏方信话音落下,目光示意之下苏方义心领神会,眼色立时落向晋将王彦飞。

帐中争论片刻,纪尧最先质疑道:

“御帅、彭将军,世子燕早于多年前死于非命,今说魏贤是世子燕,未免儿戏了吧。”

“纪尧将军。”曹驰正压着声音说:“塞骞乃我御客大师,生平只一个嫡传弟子,得塞骞大师真传,又岂能认错。”

“御帅所言极是!”彭毅接过话道:“魏贤身怀还有百里燕随身印信,眉心隐有疤痕,所用枪法与塞骞大师完全相符,对往事所忆无半分出入,绝无他人冒名顶替之嫌。”

“彭将军此言差矣。”纪尧当即反驳道:“印信之物亦可能为盗匪强人劫杀所得,而天下学枪之人甚多,效法塞骞大师枪术者趋之若鹜,难保不会有宵小之徒欺世盗名。

况且世子燕生性懦弱,既是学得枪术,却无心狠手辣之手段,遭遇强人逼迫之下,难保不会吐露真情,魏贤其言不足为信。”

纪尧振振有词,似乎是非要搬出dna遗传他才认账。

曹驰正此时立刻明白,纪尧是在维护岐王百里律以及歧国的既有既得利益,如果魏贤就是百里燕,将动摇岐王百里律在歧国的统治地位。

同时卫国、晋国都不可能让百里燕夺回王位,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卫国灭歧,亦或迫使晋国灭歧再灭咸。于情于理,纪尧都不可能为了一个已经死去**年的百里燕,将歧国推入火坑。

想到这里,曹驰正不动声色,而是以另一种更为强有力的方式打破质疑:

“咸军此战斩获蛮军左耳三万余,战马、兵器无数,获神脉剑一柄,当记联军首功!传本帅令,将捷报速发往中原,晓喻诸国!”

“诺!”

帐下御客领命,现场诸将猛又一惊。这时公良松小心问道父亲公良文说:

“父亲,这咸军此行只有一万两千人,如何能斩杀三万人,这要是算上败逃之敌,少说要五六万人呐!”

“既然彭毅认下斩首数,咸军定是割下了左耳为凭证。而且只多不少,三万余只怕是那个余字不能说。”

公良文心里清楚,曹驰正只说三万余,只是为了凑个三万的整数,实际可能根本不止三万,只怕是说出来,让各诸侯军颜面扫地,加剧各军之间责任推诿阳奉阴违。

其二时机微妙,卫、晋、歧三国在百里燕一事上此时立场可谓是高度默契一致,于情于理卫、晋、歧三国都不愿意看到一个做强的咸国,亦或是强势回归歧国的百里燕挑起战争。

曹驰正当众宣布斩获,既是迫使三国合力,同时间接承认了塞骞、百里燕与御客间的某种特殊关系。即便百里燕并未真正受戒,但并不妨碍御客在中原宣传造势,为日后中原争霸惩戒诸侯国打下伏笔。

曹驰正用意,可谓是一石多鸟,事实上只用百里燕一人,迅速压服了卫、晋、志三国。只要稍有怠慢,日后咸国做强,亦或歧国翻身,御客的默许和支持,直接受害的都将是三国的土地,卫国、晋国无疑将首当其冲。

公良文此时反倒庆幸兄长公良义,力主恢复咸国邦交,通商开市,以牵制晋国的策略。至少短期内,百里燕主政咸国,首要目标会是晋国和长孙,仅此两国就足够百里燕忙碌一生。待其一死,咸国还是咸王的国,而不是百里燕的。

帐中鸦雀静默噤若寒蝉,王彦飞自始自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纪尧听到斩获之后,如爽打得茄子立马偃旗息鼓,显然继续争论魏贤是否是百里燕已经毫无意义。对于歧国这样的小国,只要得到御客的默许,换个王,根本是轻而易举。

至于卫国,沈毕尚在天南关,但其他诸将脸色如临大敌,他们倒是没有公良文想的多么透澈,而是更为务实的暗中观察揣摩着纪尧、王彦飞如何反应。

曹驰正的手段可谓是立竿见影,见众人不再非议,他又是说道:

“诸位将军今日回营准备,大军明日即刻向霄池开拔,不得有误!”

“我等遵命。”

诸将异口同声,随即各自散去,临了走到帐外,王彦飞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见此一幕,彭毅一旁说道:

“御帅,此人便是号称铁无痕的无道大将军的王彦飞?”

曹驰正负手在后点了点头:

“正是。现在终于明白,百里燕当日缘何与王彦飞见面不合,原是有杀母大仇,日后怕是不好办呐。”

这时苏方信说:

“御帅当早做防备才是,以免生患。”

“苏军师也如此以为?”

曹驰正反问,苏方信担忧道:

“百里燕纵然能顾全大局,晋国、卫国怕是不能,御帅万不可不防。”

“本帅方才已有考虑,但眼下也就只能随着方就着圆,先勉为其难吧。走,去看看塞骞大师与公子燕。”

一行人等离开中军,随即前往咸军住处。而与此同时,王彦飞回营后一反此前的沉默,恼羞成怒暴跳如雷,歇斯底里的咆哮着:

“为何是他,他为何没死,为何!”

“将军息怒。此事应从长计议,速速报知大王,报知太子。”护将劝道。

“滚!都给我滚出去!”

“将军!”

王彦飞铁黑着脸色,抽出锋利的佩剑,一剑将大帐桌案砍成两半,再次呵斥着:“滚!”

护将连忙退出,刚到帐外,纪尧入营而来,已是听到方才震怒,主动上前拦住王彦飞护将,来到远处小心问道:

“请问王将军这是?”

护将小心说道:

“原是纪尧大将军,王将军正为百里燕之事大动肝火,纪将军也是为此事而来的吧。”

“是啊,二世子早已登天,如今凭空现身,又岂能是好事。本将前来正是与王将军商议此事,还请将军代为引荐。”

“那好,纪将军请。”

第466章 卑鄙与无耻

引纪尧一行回到大帐,护将在外小心通禀:

“王将军……”

护将话未出口,又是换来王彦飞怒斥:

“滚!谁敢多言,本将杀了他!”

纪尧帐外示意护将退开,径自说道:

“歧国镇南大将军纪尧拜见王大将军,不知王大将军可否容纪某多说两句。”

王彦飞沉声问道,充满了蔑视:

“你来作甚!”

纪尧直言了当言明心机:

“为公子燕而来!”

王彦飞定了定神,计上心头又是问说:

“公子燕乃你歧国世子,纪将军不去参见公子燕,前来找本将作甚。”

纪尧心中一番酝酿,毫无廉耻说道:

“公子燕久为晋国之患,亦为我王之害,公子燕在世一日,我歧国将永无安宁。来日借兵夺位事小,卫国攻我歧国,陷百姓于水火事大。我王念及黎庶安危,又怎忍弃之。”

王彦飞却是一声冷笑,试探说:

“哼哼,你歧国王位谁做不是做,干我晋国何事。”

“王将军此言差矣,如今我歧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无不感念岐王仁孝,感念晋国之恩眷。倘若公子燕势强,歧国定将战火复燃,百姓生灵涂炭,为防患于未然,将军与在下应当早做绸缪才是呀。”

探明纪尧心迹,王彦飞收起佩剑,立身而起来到帐外:

“纪将军,里面请吧。”

“谢王将军。”

王彦飞、纪尧目光交错刹那间,阴狠与无耻在卑鄙的始作俑下达成了丑恶的契约。

各自屏退左右,二人相对而坐。王彦飞措辞依然半遮半掩,他很清楚,百里燕是个祸害,不能再留,要除掉,晋国动手名不正言不顺。

“纪将军,公子燕可是你歧国世子,如今功高盖世,岐王不会是糊涂了吧。”

“呵呵,我王何想纪某了然于心。百里燕不惜改头换面忍而不发,所谓何?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借兵夺取王位,他乃池中麒麟,得遇风云便是画龙而去,岂能在咸国久留。”

“本将看未必吧!百里燕如今已是咸国勋戚,堂堂大司马使,上大夫,岂能千里迢迢为了歧国弹丸之地图谋王位。且不说咸国近在中原,物产富饶商渠通达,百里燕威震咸军,可谓如日中天,岂能是歧地小国所能相比。”

“王将军此言差异,我观他公子燕绝非寄人篱下之辈,早晚要借兵夺位,在此之前,其必然要替咸国扫除后顾之忧,咸王方才会答应助其复国,而这后顾之忧,王将军还有本将言明吗!”

王彦飞脸色先是一沉,而后突然又笑:

“呵哈哈……”

纪尧心知王彦飞与百里燕恩仇,王彦飞作态大笑,其心迹显露无遗,但其实有什么都没表态,纪尧却自作聪明满以为得计,遂趁热打铁又是说道:

“公子燕之仇不共戴天,王将军不会忘了吧。”

“他难道还想杀本将军人头不成!”王彦飞不屑一顾。

“现在是不能,但日后恐怕未必,还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的好。”

“那依纪将军之意,还如何绸缪啊。”

“咸国如今深陷乱军之苦,断然无法继续抽兵。而晋国为东海霸主,起兵南下也就在这数月间。而我歧国已与燕、赵、陈三国达成约定,一起出兵。唯独咸国的兵马是越打越少,届时刀枪无眼,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又有谁人知道呢。”

“呵哈哈……”

王彦飞又是大笑,却是未接下茬,只是继续笑着。纪尧感觉不对,不觉得王彦飞不会不想杀百里燕,但是这态度模棱两可,态度不明。于是立问:

“王将军,意下如何?”

“呵哈哈……好啊好啊……本将知道了,纪将军今日就请回吧。”

王彦飞口气依然没有准信,纪尧仍不确其意,又是追问:

“那王将军是答应了?”

王彦飞却是耍了个滑头,没有正面回应。

“我军眼下兵力单薄,待明年援军赶到,再做从长计议如何。”

一言既出,纪尧认定王彦飞已是答应提议,遂未起疑。

“那好,一言为定!”

事情似乎就此定下,而王彦飞却不是想着自己如何先除掉百里燕。

很显然,只有纪尧这个蠢货才会在御客的眼皮子底下,琢磨如何干掉塞骞的弟子,即便是人不知鬼不觉,蠢货也知道是他王彦飞从中作梗,更何况御客谋士众多,哪里能瞒得过去。

当然,王彦飞所思,未必不是纪尧所想,尔虞我诈利益交争之下,没有真正的蠢货,只有唯一的高手,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就在纪尧离开晋军大营不久,王彦飞密书一封,命人急速送往晋国。而与此同时,其他诸侯军做着同样的事情,百里燕的强势复出,很显然打乱了各诸侯国既有的国策,此时已无人再敢于轻视仅剩半壁江山的咸国。

翌日,联军拔营西进,此时距离霄池还有近两日路程。

鹿苑坡一战联军损失极大,曹驰正麾下二十万联军骑兵,连同歧军、咸军在内,连死带伤小十一万,合计彭毅的民军,伤亡近十四人,阵亡的占了半数。

相比于联军混杂而简陋的装备,金雪狄清一色的制式装备和铁器,提供了士兵较为有效的防御和自卫,使得他们受伤后的阵亡率仅有三至四成。

纵然咸军在战绩上为联军扳回些颜面,鼓舞了士气,依然无法改变技术、装备落后,带来的战力差距,号令不一各怀鬼胎,甚至加剧了联军的伤亡。

霄池作为卫国在南境唯一的主城,数百年的经营,让霄池固若金汤,历史曾上多次失守,又多次失而复得,一直是蛮军北上路上的棘手问题。

御客预见到蛮军极可能偷袭后方,夏天之际增强了天南关以北诸城的防御,即便如此,也没料到蛮军会以六十万人奔袭霄池。

百里燕躺在马车拉的平板大车上仰面朝天,肩上和腿上的两处伤口伤的很是不巧。左肩的肌腱割裂,右腿被扎伤,让他动弹不得,如果都伤在一边倒也凑合,现在尚在一左一右,让拄拐也变得十分困难。

联军的步步进逼,让攻打霄池的月神王布伦铎·诺翰·诺萨德很进退维谷,也许只要再有两天或者三天,就能攻下霄池。

“陛下,我们应该撤兵了,北人今天下午就会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局势对我们会非常不利。”

幕僚铎农劝诫道,但布伦铎并不甘心:

“我们在这里浪费了一月,城下丢下了七万勇士的性命,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功亏一篑吗!”

“陛下,请恕我直言。我们攻打霄池的机会已经错过,但是战局对我们依然是有利的。霄池的守军和人口已被我们最大程度的消灭,这里很快会成为他们的负担。

同时我们的军事压力,将迫使他们从北方调集更多的军队南下,而北人还要面对来自他们内部愈演愈烈的内战。据我们抓获的俘虏所掌握的情报,他们所说的中原比两年前更加混乱,如果北人调兵南下,他们不得不面临首鼠两端头尾不顾的境地。

我军现在要做的,是增加他们在前线的负担,拖垮他们在北方的力量,尤其是他们的后勤转运极为困难,只要消灭他们在当地的人口,摧毁他们的后勤运输,他们就是有再多的军队,也会困死饿死在这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

一年或是两年,他们数以百万计的军队,会很快吃掉此前十数年间所囤积的粮草食物,甚至是他们的马匹。”

“那霍奇科怎么办,让我怎么向我宝贝的女儿交代,不能就这样善罢甘休!”布伦铎目光极为严厉看去铎农,对于女婿的死,布伦铎始终耿耿于怀。

“非常抱歉陛下,至少眼下,还很难为您的女婿报仇,不过我已经从北人的俘虏口中知道,他们是一直来自最北方一个叫‘咸’的诸侯国,只有三万人,而不是贾巴尼斯所称的十几万人。”

“只有三万!三万人击败了我们几万人!”布伦铎震惊道。

“事实上…陛下,贾巴尼斯遭遇这支军队的时候,他们只有不到一万人,基洛斯遭遇他们时,这支军队还剩不到七千人能够战斗。”

“见鬼!他们一定装备了精良的武器,我说的对吗!”

“陛下您只说对了一半。他们确实装备有一种用铁环锁链所打造的特殊铠甲,并且可以在锁链甲外披挂诸如皮革、铁甲等材质的外甲,以增强防御,对我们的刀剑,甚至是他们自己的强弩有极为有效的防御力。

他们同时装备有一种此前从未见过的手弩,杀伤力巨大,而且可以连续发射箭支,专门射杀我们的马匹,而后用战马冲撞我们的战士。

因此我们的战士,有六成并非直接死于他们的兵器之下,而是死于马失前蹄和冲撞的死伤,此外还有陷阱,他们随身使用一种极为小巧的铲子与挖土工具,既能作为铠甲盾牌使用,又能用来挖掘土坑。

在此之前,我们几百年来从没有遭遇过此种军队,因此首战失利,是情有可原的。”

“那也不应该像兔子一样被他们撵的如此狼狈,不是吗。”

“是的我的陛下,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他们最不同于其他北人的地方在于,他们为避免自己的伤亡,丝毫不会吝啬价值昂贵的优良战马,基洛斯的步兵先后两次遭遇他们驱赶的战马横冲直撞,而由此造成的伤亡占了六成。

为此,这支北人军队前后损失了一万多匹在他们看来极为优良的战马。而在此之前,北人从来不会这么做,种种原因导致了我军屡次失利。”

“他们难道是蠢货吗,一两万匹我们的战马,在他们的土地上可以值几十上百万的白银,能装备更多的精良战士。”

“这恐怕就不得而知了,但就眼下而言,撤退对我们是最有利的。从其他战线陆续传来的消息来看,他们在一线的军队并非主力,投入了相当多数量的农民军,因此这个冬天,我们可以不断的消耗他们在当地农民的数量,以绞杀他们的后勤补给。

等到明年春夏季,我们可以再次发动一次决战,加快他们物资的消耗,以拖垮他们在当地的物资储备,届时既没有运力,又无法及时得到后方的补充,他们从北方调来的大军,将会因为粮食而陷入困境。”

布伦铎来回踱了几步,沉默了许久,最终勉强同意了铎农的建议。

“那好吧,不过为保证明年的用兵,明年二月底之前,各军团所有伤兵尽数向我大本营集中送回本土,同时征召预备兵北上,征召令现在就可以发出,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遵命,我的陛下。”

“至于我女婿的死,暂时不要告诉我女儿,谁要是说漏半个字,我会让大祭司送他下地狱。”

“我会遵照您的意思去办。”

谈话结束后的半个时辰,围攻霄池的蛮军迅速向位于城南外五里的大本营龟缩。

第467章 退兵疑云

蛮军放弃攻城的消息,被斥候火速快传回联军。得益于望远镜的出现,斥候无需前出贴近目标更近的距离司机窥探,十里十五里地外,就能将偌大的霄池城尽收眼底。

得知蛮军撤兵的消息,百里燕却是高兴不起来。他发现,与金雪狄作战,不能用中原的惯性思维和认知,衡量当下的实力的胜负和战略态势。

一般而言,时下攻城一方,绝大多数情况下,要比守城一方死伤更多,坚守方伤亡要少的得多,除非攻守兵力极端悬殊之外,绝不会超出这个范畴。

但金雪狄攻城是个极端例外,每次攻城,中原联军的死伤都要比金雪狄人多。咸军采用的新式守城法在若干年前早已传开,御客在南境同样采取了咸军守城具,但收效甚微。铁蹄钉、狼牙拍几乎很难起到什么作用。

中原攻城蹬墙以云梯车为主,塔车很少,霄池城城高动则五六丈,云梯车伸的太高,木梯、竹体的刚性不足,有些力不从心,因此蛮军在南境攻城,以塔车、栈桥车和破门为主。

铁蹄钉和狼牙拍主要针对通过攀爬云梯车上城的步兵实施杀伤,而蛮军直接从塔车、栈桥车攻入城墙,铺设在女墙外缘的钉板很难起到什么作用。

极高的城墙也限制了狼牙拍的使用,同时蛮军铠甲以厚牛皮铁甲为主,极大削弱了尖锐物的穿透性,种种原因导致咸军守城战具在南境极为不适应。

金雪狄攻城是rén shou齐上阵,他们使用独角马、猛犸象,牵引大型的奆石机,使用过桥栈板,把剑齿虎、恐狼送上城头,甚至还有不断的空袭,二十四小时围在头顶狂轰滥炸。

除此之外,金雪狄从中原俘虏的工匠那里,学会了制造更多的工程机械,进一步加大了战争的残酷性,并使用了火油弹、硫磺弹,甚至是磷矿粉末。

火油弹是一种添加了磷矿和硫磺化合物的火油,发射后不易不灭,即便使用覆土法,除非能完全隔绝空气,否则火油弹将一直燃烧殆尽。因其中添加有磷,加剧了燃烧和灼伤的剧烈性。

使用时通常将其装入木桶之中点燃引线,通过奆石机发射到城墙,或是城内,引发大规模的剧烈火灾。由于磷和硫是有毒的,剧烈燃烧后散发大量有毒气体,短时内可以大量杀伤有生目标。

联军虽然同样会使用燃烧硫磺释放毒气,但城外地处空旷,而城内毒气的扩散受到极大制约,联军的受害程度要比蛮军更大也更为惨重。

对于守军只有十万的霄池而言,一月的死守抵抗极为顽强,但蛮军远未到放弃攻城南撤的地步。至少他们在兵力上依然要比联军多出十万人,质量上甚至多出二十万人,此外还有猛犸战象、剑齿虎更为刚猛的动物资源,都没有投入正面野战。

更让百里燕担心的是,蛮军此行配备有数十万计的独角马,如果同样效仿他的战术,不惜代价的用马匹冲撞联军战线,会给联军造成更为巨大的伤亡,甚至是全军覆没。

而在霄池城的守军已经无法出城制造威胁的情况下,蛮军却主动放弃了本来极为有利的决战条件迅速撤兵,显然并不符合常理,至少是不符合当下中原人的战略逻辑。

黄昏时,联军先锋抵达霄池城东北五里处,依然可见正在断后的蛮军重骑兵虎视眈眈。天黑之际,霄池迎曹驰正等人入城,大军扎于城外,百里燕直到第二天才得以入城。

入城后得以知晓,霄池原有的十万守军,二十万人丁,现在只剩下不到十八万人,最后关头城内的农妇都被武装起来投入战斗。

入城的间隙随处可见被乱枪扎成筛子的剑齿虎,在它的身边倒下了更多的人。正如此前猜测,所谓的齿虎,就是剑齿虎,两颗巨大的上颚犬齿暴露在外,极为凶残。

“将军,已经看了很久了,咱们该走了。”

卢皋路旁催促道,将百里燕从剑齿虎的尸体旁扶了起来。回到车上,百里燕若有所思道:

“你觉得蛮军为何要撤兵?”

“按说攻城不下,我援军又到,理当撤兵。但蛮军兵力占尽优势,撤兵确实有异。”

“说的不错,其中必然有诈,但本将实在想不出,诈在何处。”

“将军,霄池也不是咱们的地盘,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话虽如此,但我隐隐感觉其中有更大的隐情。御帅那边可有来人?”

“尚未有人前来传令。不过其他各路诸侯军都已在御客大营参会,末将以为,应是顾及将军的身份,故而未提前知会我军。”

“那就随他去吧。走,去我们的营地。”

“诺!”

私底下,各路诸侯军都在疯传百里燕将来要借兵回国夺回王位,然其实所有人都想错了。

歧国的政治条件、人文环境,甚至地理和经济因素,推行新政和改革的基础条件,远不如咸国成熟。

咸国经公孙岳、黑巾军轮番洗劫折腾,传统保守固化阶层利益集团势力的根基彻底动摇,既有的利集团和权贵阶层垄断完全打破,除盐枭外,几乎不存在推进变法和政治改革的强大利益集团阻力。

永兴城的根底已经扎根在咸国,数以万计的工匠、女工、学徒,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让这块土地迅速腾飞,百里燕十年的心血可谓都倾注在了咸国。

借兵回歧国打江山坐江山,且不说政治阻力何其之大,无疑是在浪费他弥足珍贵的时间和青春,去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而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梦罢了。

当下咸国根基已成,百里燕毕一生之精力将之做大做强,王权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越是权利的高处,寒意和孤独往往越是让人感到恐惧。

曹驰正再度召集诸侯军商议本土出兵之事,除卫国沈毕不在,歧、燕、赵、陈最先表态出兵。徐国受国内战事牵累,主力尽数集中在北方无法抽手,宋国已将二十万人马尽数压在南境,国内空虚,边防甚至需要依靠志国和徐国的维持,也无抽兵可能。

志国公良义大军与黑巾军对峙,难以抽身。晋国北军扎于咸国,作为晋国精锐,避战之嫌不言而喻。晋军现在调的只有王彦飞的镇西军,而与之对垒的恰恰是陶敛的镇东军。当然,也可以撇开主力军团,抽调役兵南下作战,但结果不会比民军好几分。

这次王彦飞倒是爽快,欣然允诺将镇西军调动南下。至于志国,陶敛尚在天南关,公良文此时反倒鞠蹴起来。

公良义正率军与黑巾军对峙,调陶敛军南下是必然之举,但却是不受公良义太尉的节制,而陶敛是大司马,因此公良文无法影响其用兵。如此一来,陶敛的镇东军在南境立下战功,日后势必助长陶氏朝堂的威望,加剧朝堂分庭抗礼。

此外长孙国号称百万雄师,两百万人戴甲,却是被黑巾军十几万人杀得屁滚尿流,还要咸军出兵去救。纵然是注水的牛肉,但好歹是牛肉。打仗不行,运粮总可以,总比被黑巾军抓去,给叛军运粮的强。

会议结束后第二天,霄池的红云烽火台再次被点燃,同时发出的还有身负使命的御客信使。

月神王布伦铎撤兵后沿着来时的路,撤往了诺信山口。

诺信山口距离徐途西北三百五十里,距离霄西南池三百里,守住了诺信山口,就守住了南退的盘山峡谷的退路,是绕过徐途北上的最近通道,同时海拔也低,山口以北、以西的水草丰美,开春后是牧马屯兵的绝佳之地。

而与此同时,蛮军加大了笃晖、天南关、徐途一线的攻势,总兵力超过了九十万,日夜不停轮番攻击,只攻打一面城墙的战术,在蛮军兽兵和战械摧枯拉朽的攻势下,逐渐显露其巨大优势,联军的伤亡反而会更加惨重,装备简陋的联军和民军如同被扔进了绞肉机,有生力量在拉锯和消耗战下不知不觉中消耗殆尽。

截止到十二月一月初,笃晖、天南、徐途三地伤亡十六万余人,一月中下旬伤亡剧增,累计达到了二十五万余万人,起因是金雪狄人使用了油膏、硫磺等毒烟,利用冬季无风天气灌入城中,高达近十五十八米的城墙阻碍了毒烟扩散,猝不及防之下,毒死军民十万余人,并重点照顾了笃晖城,大量战兽的出没,让笃晖的损失极为惨重。

笃晖不同于天南关位于两山之间当道下寨,也不同于徐途,东侧是山体,西侧是悬崖,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有利地形,城池规格虽不如主城,但占有地利之便。

而笃晖同样是西临山脚,但东南北三面地势开阔无遮无拦,蛮军三面合围,并在笃晖以南十里的河滩修建围堰蓄水,一直将引水渠挖到了笃晖城南门,以水灌入城。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蛮军十里引水为不让水源冻住,他们在沿途水渠当中投入了食盐、木炭分和油膏。油膏是一种矿物油,添加了磷矿化合物后会剧烈燃烧的油膏,但在遇水后会提高水的冰点。

就是这样,金雪狄在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季节,成功的灌水入城。

第468章 暗流

随着红云烽火台不断向北燃烧,南境的战况陆续送递各诸侯国,不久抵达的还有那个已经沉寂了十年的名字。

深夜,晋国太子府:

“什么啊,是他!魏贤就是百里燕!”

“太子殿下,此事确凿无疑,御客战报与王彦飞将军的密函相互验证,绝不会有错。”范涛肯定道。

“当年不是交由王砺前去确认此事吗,何故没有识破百里燕面目。”姒钧大怒。

“殿下,公主不也没有没有认出公子燕吗!”范涛辩解道。

“去,让西寰前来见我。”

“诺!”

晋王病重多年,西寰借以省亲为名,回国探病已有数月,尚未获悉南境变故。

此时平汤城府司马府,王硕闻讯百里燕未死,只想到了儿子王砺:

“你好大的胆,知情不报欺君罔上,你可知罪!”

“孩儿知罪!”王砺跪在父亲面前,毫无隐瞒说出实情。

王硕抬起右臂张开手掌,看着已为人父的儿子,王硕又是放下:

“燕已成患,为父也难辞其咎。当年若不是心软,许无今日之变。”

“都是孩儿一时糊涂,误了军国大事,还请父亲责罚。”

“唉……你起来吧。”

王硕坐回榻前收敛了怒意,心平气和的说道:

“父亲老了,你姐姐和太子,今后还要靠你与范大人,切不可再有妇人之仁。”

“孩儿明白,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记住就好。此番若非范大人提前知会于我,就是你姐姐也保不住你,这可是欺君的大罪。明日早朝,太子必然询问于你,你要严把口风,范大人会为你从旁周旋,此时干系到你姐姐还有你外甥,你要务必要谨慎。”

“孩儿明白。”

“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也去歇息吧。”

“诺!”

王砺退走不久,王硕默默来到书斋。

百里燕失踪后,晋王查抄了质子府,质子府的书阁尽数搬到了王硕府中。王硕不止一次的翻阅百里燕留下的书籍,除了草药医术,历史典籍,几乎难以寻觅到与兵法治国有关的书册,王硕百思不得其解,十年间百里燕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深夜,西寰闻讯魏贤就是百里燕,如同做了噩梦,匆忙来到太子府:

“王兄,这消息是真是假,魏贤怎可能是百里燕!”

西寰一言既出,姒钧气不打一处,脸色愈发阴沉,不禁反问:

“王妹,你与他在陔陵相识多年,王妹你也不认得?”

“我……”西寰语塞,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有苦难言:“我哪儿知道百里燕尽是这等深藏不露之辈。当年陔陵见他时,已是时隔五年之久,样貌变化甚大,岂能认得。对了,当年王砺曾前去试探于他,王砺与他从小相识,为何也没有识破。”

西寰将矛头指向王砺,范涛早已打好腹稿:

“公主殿下,少年经年不见,样貌体态潜移默化,公主尚且见他没有认出,更何况是王砺。”

“不对!”西寰驳斥道:“公子燕精于塞骞枪术,王砺了如指掌,他怎能看不出来。”

“公主殿下,自百里燕以魏贤之名出现以来,都以用刀剑为兵器,用枪极少,此正乃百里燕奸诈之处,王砺大人又何以辨认。”

范涛极力为王砺开拓,若非西寰也没人出来,王砺多半是难辞其咎。

“行了,都别争了!”姒钧沉声道:“此事万万不能让父王知道,当另寻他法除掉公子燕!”

“燕以羽翼丰满,恐怕很难!”

范涛道,西寰不以为然:

“未必!百里燕其志不小,断然不会屈居人下,日后定要是借兵回歧国夺回王位,眼下卫国正在谋取孙国土地,只要让卫国进入中原,默许卫国以百里燕篡夺王位之名攻咸,届时百里燕就是咸国一害。”

西寰的想简单,却遭到范涛反对:

“公主,这可使不得呀!”范涛忙劝:“百里燕推行新政立竿见影,眼下咸王又与志国重修旧好,我国如若引卫入中原,中原各国必成一体合纵攻卫,晋国难以独善其身。

届时若是不帮,晋国日后必遭志国、咸国等过反戈一击,若是帮了,非但予我晋国没有半点好处,咸国还可能向西扩张土地,如此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范大人以为该如何!”西寰反问。

“回公主,王彦飞在密函中提到,歧国大将军纪尧已表心迹,要除百里燕,此事最好还是由歧国出面为好。”

“岐王这个窝囊废,岂是百里燕的对手!”

西寰咒骂道,姒钧表示赞成:

“王妹所言极是,岐王百里律整日沉迷酒色,歧国上下更无一人是百里燕敌手,岂能杀他。”

“两位殿下,岐人虽钝,但钝也有钝的好处。要在南境除掉百里燕,御客定是有十万分提防,我国贸然动手,日后必遭御客反噬,故而此事只能假以歧国之手。”

“那如何借刀杀人!”西寰追问。

“此番百里燕南下咸军只有三万,咸王无意抽调更多咸军南下,故而百里燕手中兵力有限,故而我国当向卫、歧、燕、赵、陈五国派出密使,密约见死不救。

卫国一心想要独霸西海,我国驻军歧国之后,西海陈、歧、燕、赵多有归心,绝不想因为百里燕日后夺位与我国交战,而再次受卫国欺凌。

同时卫国也不愿看到百里燕日后在歧国做强,故而西海五国可达此密约。只要令百里燕身陷绝境,各国见死不救,可置其死地。

此外,卫国有枭民军在咸国作战,只要说服卫国毁约,撤回枭民军,咸国将不攻自破。”

“好,此计甚和我意,明日内朝便先议此事。”

姒钧采纳范涛外交合纵之策,于第二日内朝密议。

而与此同时,南境的消息传到咸国已经是八天之后。卢皋的秘奏是先于御客两天送达,最先经由外执使荀牧之手,因是禁军密报,荀牧无权拆阅,经由高勋之手转呈给咸王。

咸王一目十行阅之大惊:

“竟还有此事!”

高勋察觉异样,小心问道:

“大王,何事如此吃惊。”

“高卿,你认识魏贤多年,你对他究竟知晓多少?”

高勋顿觉莫名其妙,话里话外却能听出咸王对百里燕态度发生剧烈转变。

“魏大人多有城府心机,臣与其相认多年,倒也所知不深。”

“那,高卿可知魏贤在歧国还有亲故?”

“回大王,不曾听魏大人谈及亲故,多年来也不见有歧国亲友前来投靠,多半是已经断绝消息。不知大王究竟何意,能否明示臣下!”

咸王突然合上密报,立身而起负手在后,踱步走在内殿紧蹙着眉头,内心深处的复杂此时跃然脸上。

“高卿就一点没有察觉?”

“大王问意不明,请恕臣不能回答。”

“比方说,高卿就未曾发现魏卿与景尚主李埭之妻百里娟,李埭之子李懿有何相像之处?”

“呵呵……臣倒是不曾注意,不过大王……”话到一半,高勋猛是心头狂怔,下意识想到咸王所指:“大王是说,魏大人曾是歧国勋戚遗孀!”

“若是勋戚,此事倒也简单。”

“那是……”

“他是百里燕!”

“是他!”高勋大惊失色:“怎会是他!他不是死了吗!”

“是啊……万一魏卿,不,公子燕走了,寡人的咸国怎办!以公子燕之能,杀回歧国夺回王位易如反掌,他若向寡人借兵,寡人能不借吗。”

“大王,此事怕是没这么简单,晋国断然要加害公子燕,大王不可不防啊!”

“这……还不至于吧。百里燕是塞骞之徒,御客岂能不防。”

“大王啊,公子燕兵少将寡,若有不测,晋国伙同他国见死不救,届时为之奈何!此外,公子燕若向大王借兵夺位,卫国岂能善罢甘休,怕是晋国籍此为借口,已经派出使者秘密出使卫国,密商不利于我国之事,大王不可不防。”

“那依高卿之,寡人该如何应对。”

“臣以为,我国与卫国利害在于枭民军与煤,而卫国需要我国兵器,乃西海一霸,断然不会完全听从于晋国,但必然要拿晋国起来讹诈我国。

故而大王应速向志国派出使者,磋商增购煤炭一事,只要煤炭得以保障,枭民军先在在我军手中,根据此前两国达成协议,枭民军家眷正在前往咸国途中,待到卫国做出反制,多半已是来不及。但唯独煤炭之事必须尽快解决,否则将影响我国与其他诸侯国兵器供应协议。”

“卫国、歧国之事都不重要,寡人只想知道,公子燕远在南境,如何能活着回来替寡人效力。”

“眼下咸国局势稍有缓和,但仍无法抽兵南下。只能将消息速速送往南境告知公子燕,以防不测。至于日后,中原纷乱贼兵未平,咸国仍需公子燕辅政治国,但要消减其在军中势力,谨防其拉走兵马要挟大王借兵。尤其是咸军眼下外民极多,军心不齐,公子燕影响甚大,应早做提防。”

“是啊……”咸王叹道,目光凝重:“公子燕文韬武略古今难有,寡人的咸国今后还要靠他,此事寡人要从长计议,你去把兰渊公主予寡人请到百灵园。”

“诺!”

第469章 自寻烦恼

中午,咸王在百灵园设下便宴招待兰渊:

“王兄,这又是得了什么喜讯,竟还要设下宴席款待妹妹。”

“寡人馫儿怀上了身孕,我这个做舅舅怎么能不高兴呢。”

“看你说的,还不知是男是女,有什么可高兴的。”

兰渊喜色跃然脸上,只以为是姜亥会有什么赏赐。

“王妹啊,广信郡主和肖春玉又快生了吧。”

“嗯,听郎中说,多半还是女孩儿。王兄让妹妹过来,不止是问嗣之事吧。”

“呵呵……”

咸王笑的神秘莫测,兰渊更加坚信自己的兄长一定是有什么赏赐。

“兄长,倒底何事,别卖关子了,再卖关子我可走了。”

“好,寡人要是说了你可别高兴。”

“天下还有何等喜事,还有不让高兴的道理。”

“呵呵,寡人就高兴不起来。”

“究竟是何事?”

“王妹,景尚主李埭之妻百里娟,其子李懿你该见过吧。”

“那是,隔三差五都见呢,我可听丞儿说,还要把百货堂的生意做到梁国去呢,那里可是寸土寸金,满地都是钱。”

“是嘛,寡人干脆让他当个司政,专司永兴城与魏府财账如何?”

“好啊,妹妹正巴不得呢。”兰渊想都没想欣然接受:“还是王兄想的周到。萧儿这丫头勤快是勤快,但就是太愣,吃亏多。”

“那就先让丞儿在税承司呆上两年,免得日后手生。”

“好,你这个做舅舅怎么安排我都放心。”

税承司是只向咸王负责的征税官僚机构,不同于税金司平行于大司农受丞相、君主领导,税承司负责征收国有工坊税金和贵族产业税金,并从税收中拿出部分纳入君主的内府。

见兰渊已经入戏,咸王将话引向深水区:

“王妹,你觉得景尚主夫人百里娟与魏卿可有些相似之处?”

“有啊!”

兰渊脱口而出,咸王惊觉诧异:

“王妹也发现了?”

“妹妹哪能发现,丞儿常去梁国公使府上走动,他听李少主说的。说是魏贤与其母颇为相似,甚至与李少主还有几分像呢。”

“呵呵,是啊,外甥像娘舅嘛,丞儿不也挺像寡人的吗。”

“是啊,谁说不是呢,这外甥要是不像娘舅,那真是天理不……不……”兰渊脸色嘎然凝固,期期艾艾小心问道:“王兄你是说……”

“王妹,你也不信吧。”

“呵呵……”兰渊一声怪笑:“这怎可能,哪里能说像就沾亲带故的道理。”

“你不信吧。”咸王平静说道,亲手拾起案上割肉用的小刀,动手割下乳猪细细品尝。

兰渊愣怔半晌不知所措,见姜亥丝毫没有说笑的意思,兰渊开口说道:

“那是…野的?”

咸王闻讯也是吃了一惊:

“要是野的,寡人还费这么大劲请你来做什么。”

“那是……”

放下小刀,咸王两手一摊:

“寡人与王妹明说吧,魏贤就是当年的百里燕,百里燕就是魏贤,现在明白了吧。”

“我不信,你唬我呢!百里燕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年,怎可能活过来。他要是百里燕,怎不回歧国去。”

“甭说王妹你也不信,寡人起初也不信,但有密报,魏贤就是百里燕确凿无疑,御客大师塞骞是百里燕启蒙恩师,这岂能有错。”

“可他改名换姓到我咸国做什么,不会是为了日后杀回歧国夺回王位吧。”

“寡人现在就担心此事,万一哪日要寡人借兵予他,寡人借好还是不借好。”

“那可不行,歧国与我咸国虽无接壤,但如此厉害人物,天下能有几个,去了歧国称王,咸国怎办!”

兰渊是个对政治极为敏感的女性,她很快想到身份变化后所带来的政治冲击。

“王妹能这么想,寡人就放心了。到时百里燕封馫儿一个王后,你心一软来找寡人借兵,寡人可没有兵借。”

“胡说什么呢,妹妹再糊涂,能让金龟婿跑了吗,再好的饭碗,也没自家端手里的饭碗称手顺心啊。也不看看魏府现在做的什么生意,日进斗金都是最差的,要我说,税承司应该开魏府才对。”

“寡人看,妹妹嫁给轩亭侯这些年,也就剩下见钱眼开了。”

“这什么话,妹妹不也是为王兄、为咸国着想吗,这每年要多少进项啊。馫儿可听萧儿丫头说,百里燕早有预料,就照眼下形势,三年五年过后,仅永兴、陔陵两地,可抵上半个国库,没有钱,朝廷怎么维持。”

“百里燕真说过?”

“那还能有假。我看,王兄你也别把公子燕想的太坏,他若想走,又岂能为兄长如此卖力,打下永兴城这般基业,难不成兄长还能让他把永兴城搬走不成。”

“是啊,可要是万一……”

“没什么万一,我看你是被公孙岳折腾怕了。妹妹看人从来不会错,公子燕定是不会回歧国。你也不看看,歧国整个就在卫国嘴边上,驻着晋国的军队,还没我咸国三个郡大,百里燕去了歧国,能有什么作为,他难道就一点不清楚?”

“寡人现在越是觉得很多时候啊,男子倒是未必能有女子看的清楚。寡人总是想着公子燕回歧国,怎就没想到他不打算回歧国呢,他回那个巴掌大的地方能有什么作为,只有寡人的咸国,才能施展他的才学,王妹你说的太对!”

“干脆,封公子燕一个侯爵,如此也配得上他。”

兰渊趁热打铁,咸王眼色一斜,哈哈大笑:

“王妹啊王妹,一个轩亭侯还嫌不够,女婿还要寡人封个侯,咸国偌大的土地,封来封去的,还不给分的精光。”

“你真小气,永兴河以西整个都被乱贼杀了精光,那么多的地,随便圈一个封邑还不简单。”

“寡人可没说不封,是百里燕多次上奏寡人,绝不能再封地土地,日后不准还要留爵削地,以加强朝廷权利。因牵扯重大,寡人一直未准,如今要公子燕自己坏了规矩,日后让他如何继续维护寡人威信。”

“那王兄总得有个留住公子燕的诚意吧。”兰渊不依不饶,继续讨价还价。

“那就封爵不封地,王妹你看如何。”

兰渊嘴一撇,很不满意:

“空得一个虚名有什么用,真小气。”

“寡人还小气啊,一个百货堂一年金银的进项,都抵得上一个封君五年十年的家私,还嫌少。这要是把地封给了他,日后还不富可敌国!”

“进项再多,还不够往永兴城填的。王兄你是不知道,魏府进项多,开销也大,都用在了永兴城,进府的没几个。”

“这才几个月,你倒是把魏府摸得清清楚楚!”

“妹妹哪有这本事,还不是我家丫头厉害。”

“寡人一时也没什么头绪,等公子燕班师回朝后,再做从长计议。王妹你也回去探探魏府的口风,尤其是广信郡主,寡人琢磨着,广信公得知消息后,能做梦去歧国。还有我那妹夫,准也要做国丈的春秋大梦。”

正如咸王所料,消息很快传到了广信。

“父亲,蓉妹来信了。”

姜乾拿着姜蓉的密信走进书斋,姜闵最近总是心神不宁。两年前占了麟城之后,咸王隐而不发,姜闵一直担心百里燕南下之后,咸王要动手,姜蓉突然来信,让他又多了几分猜疑。

拆开密信,一目十行,愣是姜闵见多识广,这回也是大姑娘入洞房,头一遭。见父亲神色诡异,姜乾忙道:

“父亲,可是姜乾要翻脸!”

姜闵摇了摇头,把密信转给姜乾,姜乾看过后脸色不比其父好半点:

“这……真的假的呀,魏贤他会是百里燕!”

“肯定是假不了了。”姜闵肯定道:“非但御客认下此事,你姐姐还从萧夫人房中翻出了百里燕儿时在晋国为质的贴身玉佩,这哪里是能作假。”

“那……他隐姓埋名在咸国蛰伏多年其用意何在呀。”

“去,把岳蟠、陈韵风请到这儿来。”

“孩儿这就去。”

少时,陈韵风、岳蟠来到书斋,姜乾路上已是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真没想到,魏贤竟会是百里燕。主公,此事多半不是好事啊。”

陈韵风担心道,岳蟠认同了说法:

“属下也以为,百里燕再度复出,局势将有巨变,主公当早做提防才是。以百里燕之能,给他十万人马,打下歧国绝非难事,但真要这么做,整个西海将要天翻地覆。如果继续在咸国为咸王所用,晋国、卫国也寝食难安,早晚是要除掉百里燕。”

“那依二位之意,孤该如何应对?”

姜闵问道,岳蟠若有所思道:

“属下以为,百里燕为晋、歧、卫三国忌惮,定会设计加害,当务之急应尽快联络许扞,务必策应百里燕安危。”

“嗯,岳蟠所言极是。”陈韵风肯定了潘岳担忧,随即又道:“百里燕关乎咸国大局,他若有失,晋国反手便会扑灭咸国。尤其是永兴城,有太多的秘密,晋国垂涎已久,绝不会放过。

此外,还有一事主公现在就该考虑。”

“陈先生是说伐歧?”姜乾不假思索道。

陈韵风点了点头:

“嗯,若是百里燕向咸王借兵夺回王位,主公和少主打算何去何从。届时没了百里燕在陔陵策应,咸王要动手,恐怕将更无顾及。”

岳蟠这时却持不同意见:

“至少短时内不太可能。且不说黑巾军尚未平息,晋国驻兵咸国短时内绝不可能撤兵,而晋国在歧国同有驻军,百里燕夺回王位重要的不是岐军而是晋军,晋国若是出兵干涉,卫国再出兵干涉,就是咸国所有的兵都借给百里燕,也无济于事。

属下判断,百里燕即便要夺回王位,也得等平定了黑巾军,剪除晋国之害,扫除后顾之忧,才会借兵伐歧。而这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短则十年,长则二十年,但短时内肯定无望。”

“这……倒也在理”陈韵风肯定道,继续又说:“百里燕若是庸才倒也无碍,现在偏偏魏贤是百里燕,咸国等于一夜间开罪了歧、晋、卫三国,真是意想不到的无妄之灾。

不过倒也并非无利可图,眼下外患未除,至少短时内咸王不会再对主公下手,咸王还需百里燕维持与主公的关系,需要广信的兵马牵制晋军与叛军。”

这时姜乾乐观说道:

“那日后蓉妹她岂非要加封歧国王后?”

姜闵闻讯却是一盆冷水:

“那也是二十年后的事,现在不要想的太多。”

“父亲教训的是。”

姜闵要现实得多,伴随权利的是危险,是腥风血雨的杀戮。

现在意料之外的变化,让姜闵处心积虑多年的计划,看似又有回光返照的迹象,而所有的希望,现在都寄托在了百里燕的身上,或者说歧国二世子这个身份才最具有现实的政治意义。

第470章 来信

百里燕的消息在短时内迅速传遍中原,乃至西海诸国,引起的反应也大相径庭,要说反应最大的,倒还不是岐王百里律,要属博源君姬丰。

姬丰当年与百里燕签了一纸分利契约的协议,后得知百里燕身死,姬丰还高兴了好久,既然人死了,协议中的分利条款自然不用兑现了。

现在人非但没死,一跃成了咸国勋戚,日后要他姬丰还钱,跟拿刀杀了他没什么两样。

百里燕的引发的震荡还在持续发酵着,在内忧外患重压之下,倒也没有立即掀起多大的波澜,各诸侯国厉兵秣马调兵南下,卫国破天荒的南北同时用兵,一面派兵进入了孙国,同时大举出兵南下。

时间进入盛元630年三月,金雪狄在长达近两千里战线上持续疯狂攻城三月后终于收手转入修整。

三月随着气温逐渐回升,曹驰正在援军抵达南境之前,积极调兵遣将,咸军被调整去了东线宋国在南境的主城业绥,同时调整前往业绥的还有宋国大司马舒潼。

笃晖是宋国城池,业绥的门户,被围三月,情势要比后方无忧的天南、徐途两城吃紧。调舒潼前往业绥,既是坐镇宋国地盘,同时也是为联军春夏攻势拟定的东守西攻战略提前部署。

与蛮军作战不同与中原作战,不能避实就虚击其薄弱,因为战线拉的实在太长。在你攻打敌人兵力薄弱处的同时,敌人有足够的时间观察你的动静,从而也攻打你的薄弱点。

从霄池、徐途、天南、笃晖,再到业绥,所经路途超过两千离地,这还是地图上直线距离,实际的的路程要更长,无法做到及时有效的兵力调动,即便是情报传输,用最快的飞报,也需要四五天,距离和通信滞后的鸿沟,根本上决定了避实就虚战略是行不通的。

眼下西线集中蛮军更多的兵力,月神王军团屯于霄池西南三百里的诺信山口,盛元630年的第一场大战,注定要在西线打响。

百里燕于三月廿一抵达业绥,豹韬、龙武、骁骑、威武、斥候五营伤兵经过三月多修整,兵力陆续恢复到六千多人,另有近一千五百余人中度、重度残疾,其余尽数阵亡。

羽箭营、枭民军、后勤营于三月廿三抵达业绥,之前消息时断时续,知道天南关打的一场艰苦,伤亡很大,会师后才知道羽箭营和枭民军都伤亡过半,三月刚有喘息,大批伤员尚未恢复。

后勤营也有伤亡,伤了两百多人,死了八十多个,其中还有两个郎中和一个少年子,是被飞鹰兽啄去了头颅。

蛮军攻城后,城内的两只热气球没来得及撤下,毁于大火。没了空中威胁,飞鹰兽继续肆无忌惮的日夜空袭,对联军伤害极大,尤其是蛮军攻城,飞鹰兽对着城墙内缘空头石块,对城内结阵的反击gong nu手造成了极大的震慑和杀伤。

三月底,咸军粮草告罄,百里燕不得不变卖了一些战死咸军士卒的空额装备,以及曹驰正按劳分配的部分虎皮、狼皮、羽毛等战利品,向舒潼换取粮草。

四月初五,伤残战卒的安置问题迫在眉睫,占编制的同时还消耗粮草,百里燕抽各军战功靠前的老卒共五百人,马匹三千,护送近四千人的伤残战卒北上回国安置,同时将战利品带给咸王,以此筹措南征军粮饷。

进入四月,战事趋于平静,蛮军主动撤离笃晖放弃围城,笃晖得以喘息,但接踵而至的问题,很快摆到各诸侯军面前,南境的春耕到了。

南境的囤积的粮草在农业停产的极端恶劣情况之下,可供百万大军消耗两年。但通常是耕战结合,前线作战,后方继续耕作,可勉强再维持一年半,因此三年之后南境对外物资急速攀升。

而从盛元628年开始,南境的战事时断时续,御客和宋军都在增兵,已经消耗相当数量的粮草,加之前沿七座城池失守,大量可耕农田和仓储被占,南境的粮草将在明年出现短缺,这还不算陆续抵达的各诸侯国动则百万的大军。

而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春季刚至,运输补给的运量急剧攀升,几乎每次都要要延误两天甚至三四天,最恶劣一次竟前所未有的延误了七天,舒潼也算是好脾气,一而再再而三的怒而不发,这次是忍无可忍,一怒之下斩杀了辎重转运官吏。

而与此同时,各地春耕开展不顺,前线自不用说,问题出在明州、墩平、碧田、王律、伯郞、兹城、飞云、嘉旭、博韬、平章等中线。

战争一开,所有运输补给都需消耗民力,仅仅供应前线几十万大军,就需要近一百五十万的民夫和妇女,四十万匹驴马,数万辆车。

而事实上,去年仅蛮军攻城的三个月,霄池、徐途、天南、笃晖四地伤亡达数十万之众,严重削弱了前线有生力量,蛮军强攻的战略意图逐渐显露端倪。

百里燕开始担心,中原联军主力南下后,形势非但不会好转,还可能进一步恶化。

四月十一,百里燕从笃晖回到业绥的大营。腿伤好后,肩伤一直不利索。他也很清楚,肩袖肌腱受伤后,没有一两年很难好利索,因此最近数月已经很少用左手做什么。

“将军,笃晖的情况怎样?”陆肇上前问道,将百里燕的马牵了过去。

“不容乐观,围攻了三月,伤亡了一半人口,如此一来,非但不能养活自己,还需要后方供应粮草。继续如此,联军恐怕要给拖死在千岳山。”

这时司空南接话说:

“但若是中原继续维持当下平稳的局面,倒也勉强能支撑前线的战事。”

司空南寄希望于中原当下脆弱的平稳局面,百里燕却是泼了一碰冷水:

“不现实,黑巾军去年至今蛰伏一年之久,等的就是各诸侯国主力南下,现在卫、晋、志三国半数主力南下,黑巾军势必要掀起更大风浪。届时内忧外患之下,南境的形势会极为不利。”

众人边走便说,这时江湛从辎重营匆忙而来:

“将军,这时大王的密函到了!”

“哦,拿来我看!”

接过铁函,确认完好无损,百里燕与众人来到大帐,用刀切断了封线,抽掉盖板,一卷信函卷曲着躺在铁函之内,除了咸王的密书,一起捎来的还有一众娘们儿的家书。

从咸国向南境递送消息都使用御客的好马,日驰八百里,春夏两季最快也要三十至三十五天,秋季需要四十天以上,冬季没谱三个月都有可能,甚至冬季发往歧国的消息,春季才能收到,可见路途何等遥远。

此前咸王发来的密函直到三月中下旬才陆续送达,内容都是关于身份泄露后的政治效应。

百里燕先行拆看咸王密函,正如此前所料,尉迟光今年二月抵达咸国之后,那真是狮子大开口,已经不能是叫化缘,张嘴就要四万件钢制兵刃,一万件锁子甲,五千面钢盾,十万斤钢料,两万条肥皂,两万连射手弩。此外曹驰正半路遣人紧急追加了五百支望远镜,一百具热气球,真是不怕撑死。

五百支望远镜也就罢了,毕竟不是什么技术严谨的产品。而热气球这种即便在现代社会都是极为危险的航空器,张嘴就是一百件,当真是无知者无畏,只嫌命多不嫌命贱,摔死个把人不当回事。

因早料尉迟光要狮子大开口,百里燕让其捎给咸王的密函中做了周详的安排,四万钢制兵刃肯定没有,一万锁子甲也肯定没有,连射手弩更没有,但二三十万斤的钢坯料肯定是有的。

永兴城这些年,仓库里攒了多少,百里燕还是清楚的。若非煤炭和工匠不足,钢坯料早可以转化为成品。

在捎给咸王的密函当中,百里燕建议将永兴城的钢坯转给尉迟光五十万斤,并指定给志国代为加工。

一来,五十万斤毛坯料生产的兵器装备,积压在永兴城内没什么用处,可以冲抵尉迟光所需。其二,五十万斤钢坯的加工生产耗时耗力,志国不可能免费代工,当然也不可能拒绝,定然要以钢料做价,跟尉迟光协商,从而截留部分钢料装备志军,一支不弱的志军,显然对晋国不会是什么好事。

当然,兵器的质量势必要有所下降,但以志国的生产工艺,基本与金雪狄的铁器持平。

最后,可籍此开钢贸,从诸侯国换取更多的战略物资,以方便尉迟光交易运回千岳山。

至于望远镜和热气球,多半不会足数,尤其是热气球,百里燕南下之前,一共生产了七具,三具给了赵逊,两具留在永兴城,两具毁在天南关。临行前再三祝福过,不得擅自生产,尉迟光的愿望恐怕是要落空了。

不过这些物资不是白给的,尉迟光返回难南境途中势必途径志国、徐国,正好可以顺路兜售咸国的垄断商品,为百里燕筹措粮草补给。

阅信之际,帐下诸将等的颇为焦急,见百里燕将密函放下,卢皋先是问道:

“将军,大王有何旨意?”

百里燕将密函递给卢皋说道:

“诸位自己看。”

卢皋接过密函,众人围在一起,百里燕此时打开家书继续越看。

第471章 家书

众娘们儿写信基本上都被姜蓉所霸占,其他女子都是以姜蓉的口吻转述内容,合在一封信里,防止有人在背后告姜蓉的刁状,只有乔馫儿能写私信。

信写于二月底,在此之前事情已经传开,李埭、百里娟、李懿还亲自上门认亲,信里罗里吧嗦的写了一堆没营养的内容。重点是姜蓉去了萧儿和春柔、春芳的屋里一通乱找,找出些所谓证据之外,还从春柔、春芳搜出了羊肠套。

经姜蓉“严刑逼供”,终于明白了是非曲直,为啥她老怀孕,这件事显然要比百里燕隐姓埋名十恶不赦的罪名大的多,为此姜蓉在信里没有少唧唧歪歪,百里燕甚至能想象到,当时姜蓉意外发现某种先进工具后的诡异表情和心中的放浪。

之后又罗里吧嗦的写了不下五六百字不着边际的烂事,如轩亭侯等着做国丈啦,魏府一众女子都要加封啊等等。

当时肖春玉快生了,姜蓉预产期在三月,现在应该都生了,来信请示生男生女取什么名,是姓百里,还是继续姓魏,姜蓉居然厚颜提议,要是他感到困难,可以姓姜,她不介意,由此可见没百里燕家中镇着,姜蓉何等独断专横。

此外消息传开后,赵家六姓比以前跑的更勤快,平日一贯千年难见庐山真面目的赵安陵居然也来了,多半是觉得百里燕此前是土豹子出身,他瞧不上。现在转眼土鸡变凤凰,有些份量,终于不用跌份抛头露面。

最后是关于卤侯的,自去年与卤侯协商晒盐法之事,直到今年年初都没什么动静。直到消息传开之后,卤侯立马开工,速度之快令人称奇。

百里燕觉得多半是卤侯担心,万一他哪年哪月回了歧国称王称霸,而歧国靠海,还不把歧国收拾成产盐大户,把盐一路卖到中原,冲了盐枭的市场。

于是一心虚,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卤侯在卤城开工了二十处盐池,姜蓉写信之际,已经挖好了两个,砡工派刘郸、吕郜两位大师正在赶赴卤城安装水闸。

阅完姜蓉私信,最后一封是轩亭郡主的私信,都是怀孕后吃不好睡不好闹心撒娇的话,隐隐也透露了乔馫儿的小野心。

百货堂在魏府归萧儿打理,姜蓉作为正室夫人踩了一脚名正言顺,后来乔丞厚着脸皮,被轩亭侯和兰渊公主加塞进百货堂。

现在乔馫儿也参合一腿,肚子大起来后,乔馫儿力不从心,抱怨不能给家里分忧,但这哪里是不能分忧,是担心不能分担数银子的畅kuài gǎn是真的。

随信一同捎来的还有五万根与二十万贯徐国铜钱,尚在押运途中,最快四月底就能运到,如此基本解决了南征军年底之前的军需,六月前后尉迟光要携化缘化来的物资南下,届时明年的补给也就有了着落。

姜蓉的来信颇为冗长,阅完之际诸将已经等了半天:

“将军,御客一口索要如此众多军资,未免太过分了!”

卢皋不满极为不满,素来温和的司空南此番也义愤填膺:

“卢将军所言极是,一次比一次胃口大,这仗才刚开打,还不知道要打几年,年年如此讨要,咸国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给掏空了。”

百里燕却是不以为然,摆了摆手道:

“诸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本将岂能便宜了尉迟光。眼下我军辎重转运尚无着落,若是不能结好御客,令其替我军转运筹措粮草军需,不用等到夏季,我军将无粮可用。若是从咸国向南运送粮草,怕是要二十万民夫,或是数万驴马,才能供应我军一万七千多人,多数粮草最后都是消耗在运输途中。

故而本将与尉迟光和大王约定,由尉迟光以咸国货品为资,南下途中替我军筹措粮草。”

“那万一尉迟光不答应呢?”苏洪道。

“他断然不会拒绝。”百里燕肯定道:“咸国以五十万斤钢坯作价,换取尉迟光替我军筹措转运辎重军需,其定会答应。这远要比获取索取些兵器要划算得多。”

“五十万斤,那要打多少兵器!”

苏洪大吃一惊,卢皋忙道:

“将军,这未免也太多了,咸国能拿得出来吗!”

“呵呵,这还多。仅仅盛元627年八月月至629年三月的一年半间,永兴城积攒的钢坯不下三十万斤,若非煤炭不足,工匠不够,冶炼之法上欠火候,一年积攒铁料何止二十万斤,日后年产百万、千万斤都不是问题。今年永兴城工坊扩大之后,将能生产更多钢坯。”

咸国鼎盛时期,年产锡铅铜也不过两百多万斤,生铁、粗铁、精铁几万斤,而所需耗费的煤炭是金属冶炼总量的三到五倍,咸国眼下煤矿十之七八沦丧,只能依赖国外进口,对卢皋、司空南、苏洪、许扞等人而言,年结余十几二十万斤钢坯已经是天文数字。

永兴城建起来后的第二年,五成的冶炼产能转向生产钢铁,四成用于冶铜,仅一成用于冶炼农具所需生铁、粗铁,因此钢产量较为可观。

但铜、铁的总产量创金属产量历史最低记录,因为炼钢所需消耗的煤炭是青铜的数倍,钢材产量越大,分配给其他金属冶炼的煤炭热值越少,于是咸国铁产量猛增,但金属总量是在下降的。

年结余二三十万斤钢坯,实在算不得什么惊人的产量,折合吨位也就七八十百多吨,事实上一个小型机加工厂一年产生的铁屑都不止一百多吨。

以北宋鼎盛时期为例,仅仅华北京畿地区一年的钢产量,就达十五万吨之巨,英国直到十八世纪年产钢还不到十万吨,对于眼下处于青铜铁器变革之下的咸国,乃至整个中原各诸侯国而言,十五万吨应才是既最基本的目标,而在此之前,教育和技术仍是阻碍进步的瓶颈。

百里燕写了两分回信,一封回给咸王,另一封回给姜蓉,重点关照了萧儿,又到了该收珍珠的日子,这次的量要比盛元625年种下的更多,收十几万粒不在话下。

实行轮作种植后,今后每年都能收获两年半左右的河蚌。适当养殖三年四年的河蚌,可谋取珠子更大,质地更好的珍珠,以促进价格的上扬。

由于晋国眼红炒作,以及卫国的贪婪,珍珠价格一直被恶意做空,两年多前咸国大量出货后不久,大幅跳水几乎腰斩一半。这两年珍珠出货骤减,价格在去年年初刚刚有所回调,基本维持在往年价位的六成半,不过今年再次出货,价格还得走低。

此后数日,陆续从霄池传来援军抵达的消息,最先达到霄池的是志国二十五万镇东军,由大司马陶敛节制,公良文的处境显得极为尴尬。

志**队体系异于中原,中原各国太尉掌兵权,相国、大司马分兵权,三人向君主负责。

志国情况较为特殊,太尉、大司马同掌兵权,相国分太尉、大司马兵权。太尉和大司马各辖一军相互制衡,同时志王手中掌握编制达十万的精锐禁军钳制太尉和大司马。

公良氏、陶氏作为志国世袭权贵,相国可以年年换,但太尉和大司马两个位置一百五十多年来,始终姓公良、姓陶,偶尔易手他人也是特殊情况。

因此时间一长,公良氏、陶氏在志国成了尾大不掉的两个庞大quán gui ji tuán,志国称霸之后,两家为了大权不旁落,把志国引上了穷兵黩武的阴沟里。

晋国王彦飞本部镇西军二十万人马晚于陶敛部三天抵达霄池,卫国的二十万人刚到兹城,歧、赵、陈、燕四国各出兵五万,还远在掣驰。

寻求会战的声浪也一日高过一日,联军当中难得出现集体喊打的统一局面。

四月十九,百里燕在伤营绘制解剖图,作为早期医学的传播手段,素描和绘画是必须要的手段。

“宋医官,这些手稿和记录你都收好,日后回到咸国还有大用处。”

“属下明白。不过属下担心会有伤教化,被世人斥之为残暴不仁,有碍将军名节。”

“宋医官言之有理,此事倒也不得不防。”百里燕肯定道,思考片刻说道:“这样吧,所有解剖内容都冠以蛮人尸体的名义收录,没有本将与益草堂医官许可,不得流出。”

“诺。”

愚昧是因为无知,无知反而无畏,超前的认知和技术,往往无法被今人所接受。

医学解剖作为当下有悖于人伦礼教的技术,历史上被无数次打上邪恶的烙印,宋锦担心大量解剖资料的传世,会引起时下舆论和封建教化的反弹,这种担心并非空穴来风。

尤其是黑巾军打着迷信和天意的旗号,百里燕却在解剖尸体,在今人看来,本质上都是邪恶的。

收起画稿洗手之际,蒋杰推帘入帐,抬眼便是看到桌上躺着一具肚子已被剖开,并用铜钩张开的肚膛,顿时喉咙作呕干痒难忍。

“大人,您在这儿半天,就为这个啊!”

“都说金雪狄人不同于我中原,剖开看一下不就全知道了。”

“那是真不一样?”蒋杰犯傻问道。

“笨蛋,同样都是人,长得不一样,难道肚子里脑子里的五脏六腑不一样?”

“可他们长得实在不像是个人,肚子里万一有头豺狼也不一定。”

百里燕无奈苦笑,起初就连宋锦也认为,金雪狄人只是外表长得有点人样的畜生,根本不认为金雪狄人也是人。连续几次尸体解剖之后,没从金雪狄人肚子找出妖魔鬼怪豺狼虎豹,所有脏器和中原人没有两样。

此时蒋杰还真凑近尸体跟前瞧个仔细,突然惊叫着似乎是发现了传说中的恶魔:

“将军你看,是跟咱中原人不一样吧!”

“哪儿不一样了?”百里燕顿觉诧异,难不成真能发现异常器官。

凑近低头一看,蒋杰指着肝脏下一个不规则的黑色血块组织,正沾沾自喜:

“将军,咱中原人没有吧。”

“那是恶性肿瘤,不是中原人没有,是寻常情况之下,人的体内不会生长此物,此乃恶性疾病,时间一久,是会要命的。这家伙即便不死于非命,也活不了多久。”

“那这病能治吗?”蒋杰继续诡辩着。

“这要看情况,眼下不把人剖开是看不见的,把脉多半把不出来,极难治好。不过这些病都有征兆,要是赌一下,能对症下药,多少能活几年。对了,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你来做什么。”

“哦,瞧我给我忘了。回大人,塞骞大师到了。”

“你怎么不早说,他人在何处?”

“就在中军的大营里。”

自三月调往业绥之后,塞骞一直在霄池驻防,突然赶到业绥,不会是单纯的移防,是曹驰正要有什么动作。

第472章 北海天船事件

前往中军之际,蒋杰没来由的说起长孙国:

“大人,今日属下听到有人吹牛,说是长孙国今年元宵节,从海上拉回一条大船,体量惊人,能装三万多石的货,桅杆比霄池的城墙还高,船上挂满了白帆,说是上天赏赐给长孙国的神物,大人你说是不是吹牛。”

“嘶……”百里燕猛是刹住脚步,胸口顿时一沉:“你再说一遍,是三万石,三千石!”

“属下也以为是吹牛,天下哪有能装三万石的大船,三千石还差不多。”

“你方才说,是长孙国从海上拉回来的!”

“是啊,还是从最海天郡外海拉回来的,桅杆都有十丈多高,大人你看这牛吹的,是不是没根没据的。”

“嘶……海上,你是说海上!”

“是啊,是海上!”

百里燕紧蹙着眉头脸色阴沉,他此时只想到一个问题,如此大一艘木质船,肯定不是来自中原,也不可能是金雪狄人的战船,如果真的存在,一定是来自北半球的其他文明。

中原能造的最大货船能载四五千石,每石约合一百一十七斤梁国标准斤。每斤百里燕估摸着,也就四百五六克左右,不足中国的一市斤五百克。

有鉴于木质船舶容积率大于现代船舶,方形系数取055计,五千石载重的木质船舶,排水量约为九千一百石,大约相当于六百吨排水量不到的小船,载重三万石的排水量至少两千八百吨。

这个吨位,比英国胜利号一级风帆战舰吨位还大,如果不考虑目测的误差,这种体量的木质船舶,标准员额九百多人,满载员额能装一千两三百人,如此还能保证三到四个月的海上自持力。

受制于技术,中原所造五千石大船,价格昂贵周期长,不是谁都能早,整个中原凤毛麟角,水运主要载具仍是千石、两千石船为主,三千石、四千石船只有大国才造的起,咸国仅有四十多艘三千石大船,四千石根本是一艘也没有。

现在长孙国北海岸莫名其妙随便飘来一艘载重一千**百吨的木质风帆船,如果是真的,只能说明这个星球上已经出现有更高等级的文明,而且已经工业化。

因为就木质船舶而言,排水量超过一千两三百吨,就已经超过橡木木材所能承受的力学极限,因此需要大型结构的钢件加以加固与承重,而这就需要强大的锻压机、挤压机与一定的金属切削机。

英国的胜利号风帆舰,其本身虽然是木质战船,但主要结构仍然使用了钢制锻压部件,否则根本造不出如此巨型的木质风帆战舰,因为再好的木材,木材本身的力学性能,已经不能满足单纯的材料堆积。

而且还是随便就飘来一艘一级风帆战舰,这意味着拥有同等吨位战船的应该更多,否则为什么不飘来其他更小吨位的船。

相比于大英帝国鼎盛时期只造了一艘胜利号,现在随随便便飘来一艘比胜利号更大的风帆战舰,更能说明未知的潜在文明,仅仅是将此种规格的战舰充当远洋探路舰船,也许还有更为庞大的战船正游弋在未知大海的某个洋面上,甚至不知道何时,会像殖民者杀光数以亿计印第安人一样,把中原人统统杀光,这不免让百里燕开始担心起来未来。

“真是该死……”

嘟囔了一声,蒋杰不解,遂即问道:

“怎么了大人!”

“这下可能有dà má烦了!”

“dà má烦?!大人不会以为世上真有能装三万石货物的天船吧。”

“现在说了你也不懂,先去见恩师吧。”

“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中原整整落后金雪狄半个技术的代差,更落后工业化的未知文明两个代差,百里燕难以想象青铜文明,如何面对坚船利炮的洗劫和tu shā。

来到中军帐,百里燕收敛起阴沉的脸色,勉强挤出几分笑意,向塞骞恭敬行了一礼:

“徒儿拜见恩师。”

“呵呵,你我师徒何须如此客套,过来坐。”

“谢师傅。”

径自落座,百里燕随即问道:

“师傅,此来可是为会战一事?”

“嗯,眼下各国主力尽抵南境,会战无可避免,为师此来驰援笃晖,坐镇东线,以防蛮军偷袭我后方。”

“那援军多少?”

“二十万,苏方义正率军而来,约莫还有四天能到笃晖。为师先行一步前来探望你的伤势。怎样,伤势如何了?”

“承蒙恩师惦念,徒儿腿伤已是痊愈,唯有肩伤恐怕得再养半年,弄的不好,还得落下病根。但只要恩师召唤,徒儿定万死不辞!”

“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儿,不过如今你已贵为一方勋贵,人情世故的轻重为师还是知道的。笃晖你就别去了,安心留守业绥即可。”

“师傅,笃晖方圆数百里地势开阔,不利坚守,还是让弟子随你一起镇守笃晖吧,你我师徒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笃晖虽不利坚守,但蛮军主力以西线为重,东线只需守住即可。”

“既如此,恩师务必小心。我联军大举进驻南境,辎重周转之弊暴露无遗,想必御帅此时会战,定是料到后勤之困窘,图求速战速决。而笃晖距离后方补给较远,转运困难,会战发起之前还应速速囤积辎重,以防不测。”

联军总兵力会同民军在内,多达一百九十余万人,仅千岳山转运物资的民夫、妇女就多达一百五十万人,驴马四十余万匹,车辆数万。各诸侯国从内地向南境转运物资所需民力延绵万里,人数不下千万,消耗在后勤的粮草每月都以五百万石计,长此以往,联军必被后勤拖垮。

与塞骞商定了协防细节,百里燕话锋一转,提起之前蒋杰所提长孙国天船一事:

“师傅,弟子刚才听说,长孙国今年元宵节时,从北海拉回一艘大船,能装三万石之巨,可有此事?”

“嗯,确有此事。消息最先出自砡工派,后被我御客所知。”

“如此说,砡工派大师见过此船了?”

“见是见过,但长孙国却是不让登船,因此暂且不知船内倒底是何情况。不过,此船确实巨大,据传圆头圆脑,甲板之上竖起七八根大桅杆,挂满白帆,而且是圆帆,甚是壮观。”见百里燕脸色有异,塞骞忙问:“燕子,你见多识广,不会是想到了什么吧!”

“恩师,弟子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

“万一日后北海之北有蛮夷来犯,我中原当作如何。”

“可为师听说,北海之北乃是一望无际之大海,是天地的边际所在,永远也不会到头,何来蛮夷之有。”

塞骞一席话,让百里燕哑口无言,时人对所在这个世界的认知,还仅仅停留看得见摸得到近在眼前的世界,对未知遥远的大洋彼岸根本毫无认识。

确实,许多典籍中偶有记载,长孙极北,酷热之地,北望大海无垠,大船北出一月不见边际。大致可以知道早年一支船队的自持力,也就是一个往返两个月,单程不会超过两千公里。

对于青铜文明,两千公里的海洋足够广阔,足够屏蔽来自另一个大陆文明的侵袭,但前提是所有文明都处于相对平等的起跑线。

但现在,金雪狄人先于中原完成了铁器的普及,而来自另一个未知的文明,甚至提前进入第一次工业后期,正在开启第二次工业变革,海洋将不再是传统陆地疆界的屏障,百里燕此时只寄希望于北海能足够广阔,能给中原喘息之机。

当天,百里燕留塞骞在营中吃火锅,火锅涮肉在咸军普及不久,短短数月间迅速被联军仿效,也许不用多久,也会迅速传入中原。

当夜,百里燕一宿没睡,满脑子想的还是那艘大船,船里倒底装了什么,是否有人,是淡水食物枯竭后漂流至北海,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被长孙国俘获。甚至不排除船内载有先进武器,也许,热兵器的时代就要到了……

第二天,塞骞率军前往笃晖驻防,舒潼仍在笃晖积极组织城池的修葺和粮草囤积。

蛮军对城池的破坏异常严重,除了使用巨石轰击火油弹纵火,金雪狄人还是用油膏,一种极具粘性的油脂黏在城墙表面,然后放火,点燃局部城墙。

寒冬腊月热胀冷缩之下,城墙极易开裂,甚至崩塌,笃晖因火烧开裂崩塌处多大二十三处,百里燕也亲赴现场勘察,最大的豁口长达三十多步,深入墙体两丈许,索性城高墙厚,没有塌到城墙底部,但修复起来异常麻烦。

三月解除围困至今,才修复七处豁口,要想全部修复,援军进驻之后,最快也要五月中下旬完成。

塞骞临走时留下了一张弥足珍贵的地形图,一张千岳山联军防区以南两千里地的地形草图。在此之前,中原所有典籍,都无法查到有关更南方的消息。

该份地形图与此前掌握的情况基本吻合,向南两千里没有城池,都是草原、原始森林、沼泽、湖泊,东西的宽度达到五千多里,无险可守,无险可依。

受到高原气候和后勤补给的严重制约,继续向南扩张领土,变得异常困难。战事无法保障掣驰城向南三千里地之外的辎重运输,所有的粮食都可能被民夫消耗在路上,同时也增加了中原内地的运输成本。

因此近三百年间,中原联军再也没有向南扩张一座城池,现在的疆界几乎是当下技术条件所能维持的极限距离。

四月下旬,曹驰正陆续向天南、徐途两地移防驻军,同时在霄池以东、以北两地操练兵马,继续等待西海诸国主力抵达,长孙国发现天船事件逐渐被人们所淡忘。

五月初二,鲁诚带斥候营在外野训,无意中发现金雪狄人斥候,藏于业绥以西四十里小树林,共有三人,击毙一人,活捉两人。

“将军,此二贼当时躲树林中,被末将撞上抓了正着,杀了一个,抓了两个活口。”

“就发现三个?”百里燕问道,不禁觉得匪夷所思,金雪狄的斥候竟然敢于深入联军后方刺探军情,当真是有恃无恐。

“就发现三个,末将带人夜里守了整整一夜,没发现还有他人。”鲁诚道。

“去,把郑先生请来。”

“诺!”

郑平,金雪狄语通译,是曹驰正特意调拨的稀有人才。

作为文化和情报重要的沟通纽带,语言是一门极为重要的工具。数百年间徐、宋、卫以俘虏和中原贼为基础,不间断培养了一批翻译,御客更是培训翻译的主要组织,专业性更强,八成以上的翻译都来自御客的门下。

第473章 祸起萧墙(1)【过年期间更新不变】

活捉的二人抵死不说,郑平的问话不是很顺利,百里燕转而将突破重点转向二人的随身物品。

除了兵器、口粮,二人随身物品中还搜出三份绘制在羊皮上的东部战线地形图,绘的极为详尽,哪里有树林,哪里有洼地、河流、水塘、山沟沟,都标的一清二楚。躲进树林潜藏都是精心提前踩点,若非碰上鲁诚带人前去野训,也不能撞枪口上。

除此之外,还发现了某种类似柠檬的果子,但口味要淡的多,酸味一般。他们的水囊,里面装的也不是水,而是混和了苹果和果酸口味的某种酸性酒类。

三分地图潦草的写着一些文字,有的能看出是地名,而有的看不出究竟是何意思。

“郑先生,这三分地图上可有蛛丝马迹?”

“回将军,这一份地图是武阳地形图,这一份是照亭地形图,第三份是洞水河两岸地形。”

“武阳、照亭!蛮军越过业绥,去侦查武阳、照亭做什么!”

“百里将军,蛮军出现在这三地恐怕不是偶然,此事还应尽速报知舒潼将军、塞骞大师还有苏先生。”

百里燕摊开东线地形图,找到武阳、照亭。

武阳是徐国城池,距离业绥西北三百里,照亭归宋国管辖,距离业绥东北也差不多三百里,业绥在笃晖正北,相距四百二十多里。

蛮军越过一千里地,跑到联军后方侦查,即便是有意绕道攻打武阳、照亭,也不可能瞒过四地之间的斥候和烽火台哨兵,更何况所有能走的路都在联军监视之内。

要说偌大的战线能让双方单兵小股部队偷偷穿过,几万十几万的大军绝不可能无声无息踪迹全无,攻打业绥背后并不现实。

想到这里,百里燕问道郑平:

“郑先生,为何我军地形图上未标洞水河?”

“洞水河在康芝以西,因为太小,故而并未标出。”

康芝也是宋国在南境的城池,是最东面的一块河谷,南北宽八十里,东西长一百二十里地,进出只有西门一条路,因此易守难攻,但是康芝的海拔低得多,更适合人居住。

目光移向康芝,这座距离笃晖足有八百里的偏远城池,康芝以东就是海拔更高的草原,空气稀薄人迹罕至,几乎难以涉足,是无人区,无人区以东有什么一直也不清楚。

“郑先生,康芝河谷以东可有路?”

“康芝以东九百里空气稀薄,马匹尚且不能行,人更无法通行。”

“那再向东是何处?”

“据说是自南向北延绵数千里与麓翼山相连的大雪山,根本无法活着穿越大片雪山。”

“这就怪了,蛮军要打康芝倒也说得过去,但是绕道业绥身后窥探武阳、照亭,未免就说不过去。郑先生,此二人继续审讯,并立即向武阳、照亭、飞云三城发出信使,通报详情,本将带着这三张地图即刻赶去笃晖与苏先生商议。”

联军的战线拉的太长,到处都是无人区,到底有多少能过人的地方难以彻底摸清,蛮军侦查业绥后方,不会是空穴来风,很可能是从康芝以东探到了一条可以绕过联军正面防线的行军通道。

骑马赶到笃晖已经是第四天的上午,舒潼、塞骞都不在治所,苏方义正在主持修葺城墙所需物料的调配工作。

“燕公子怎有空来此,快请坐。”

“苏先生客气,实不相瞒,本将此来是有紧急军情。”

“是御帅的?”

“是六日前,本将部下在业绥以西四十里抓获两名金雪狄人的斥候,从他们身上搜出了武阳、照亭以及康芝附近洞水河的地形图。这是地形图,苏先生请过目。”

苏方义接过地图摊开桌上,确定无疑是三地地形图:

“百里将军是担心蛮军从康芝以东,绕过业绥背后攻打武阳、照亭两地?”

“正是,武阳、照亭兵力薄弱,若是业绥与飞云城之间被切断,业绥、笃晖将成孤城,御帅短时内无法从他处抽调兵马前来救援。”

“但蛮军眼下一百二十余万人马压在我军正面,这还不算其后方前进大营的未知蛮军,仅笃晖以南有兵近二十余万,再从他处抽兵迂回至业绥背后,少说需要两月时间筹备,一月时间行军,如此巨大行动,断然瞒不过御帅和牧军师。”

“那蛮军越过我业绥刺探武阳、照亭两地,又作何解释,此两地距离蛮军至少一千多里地,蛮军就为知道我军后方布防兵力?”

“那燕公子有何高见?”

“应即刻向康芝、照亭以东派出斥候,不惜一切代价向东搜索。并扩大我军警戒范围,防止蛮军从他处越过我军防线。”

“那好,苏某即刻知会康芝、照亭等地,派出斥候严加防范。”

与苏方义说定,百里燕来到城东见到了舒潼,笃晖、康芝、业绥、照亭都是宋国地盘,常年驻军队,对当地的地形地貌要比苏方义等来自中原的外援熟悉。

百里燕详细道出详情,舒潼找来当地的向导仔细询问,向导很快否定了康芝以东还有路的可能性。

康芝以东是草原不假,但每年只有夏季的短暂两个月露出青草,其余时间都被积雪覆盖,空气极为稀薄,即便是夏季,骑马也走不了几十里路。

也就是说,康芝以东是海拔已经极高的雪线草原,到处是冰川,生命的禁区,大部队根本无法通行。

“百里将军,康芝以东现在仍被积雪覆盖,经此绕路无异于自寻死路,蛮军绝无从此地绕道业绥身后之可能。”

舒潼肯定说道,百里燕态度依然谨慎:。

“那……是本将多虑了。”

“多虑倒也未必,蛮军用兵之法异于我中原,其派出斥候刺入我军背后定有险恶用心,只是眼下尚未被我军侦破罢了,还是小心微妙。舒某即刻给吕瑞去令,令他加紧防范,百里将军从旁协助吕瑞,以防蛮军偷袭。”

“那就有劳舒将军费心了!”

“诶,大敌当前,小心谨慎是应该的。我看百里将军今日也别走了,本将在营中设下便宴小酌几杯如何。”

“燕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呵哈哈……爽快!”

受地域影响,宋国人比中原人豪爽,舒潼心眼虽多,但宋国与咸国、歧国,并没有直接的地缘政治利益冲突,如何摆脱晋国,反倒是两国的共同利益。突然设宴款待,不会是单单为了吃饭那么简单。

晚上,舒潼在宋军大营摆下宴席,屏退了左右。

“来,百里将军尝尝我宋国的牛肉饼如何,这可是在中原吃不到的美味。”

“燕去年入境贵国,便是从当地吃到此种牛肉饼,据说是用小牛的牛脊肉剁细之后,加入了香料与精盐腌渍一日,而后再加牛乳面酥打成饼状,放在这铁板上煎烤,滋味甚至美味,没想到在这南境竟也能吃到。”

舒潼推荐的牛肉饼,直径十五厘米,厚度两厘米,确切的说,是用小牛里脊剁细成糜状,将打成奶油状的牛奶,和入少量的面酥,揉进里脊末中打成饼,而后煎烤而成的牛肉饼,是极富特色宋国的美食,其选制工艺注定了只有达官贵人和有钱的豪族,才享用得起此种美味。

吃在口中**四溢鲜嫩无比,滋味胜过前世的肉糜饼十倍不止,其中还添加了宋国独有的米穗草,具体也无法形容是何种滋味,但只要吃在嘴里,米穗草带来的特殊气味对味蕾的刺激,可以无限的放大香料和各种食材混和后的鲜美滋味,是宋国对外出口的重要贸易品。

“此饼果然美味,能在南境吃到,也真是难得。”

百里燕赞口不绝,舒潼哈哈大笑:

“其实南境最不缺的便是牛羊,此饼牛脊肉可做得,猪、羊脊肉也可做得,只是滋味略逊色了些。”

“呵呵,这倒也是,北方中原虽说地大物博,但是人口众多,皆以耕作为本,放牧甚少,能吃上猪肉,都是极为难得之事,牛羊更是无从谈起。这人有高低胖瘦,地分南北东西,风土人情各不相同,实难以衡量取舍彼此优劣。”

“百里将军此言有理,北方土地肥沃物产富饶,但要吃上牛羊,确实是件不易之事。来,吃菜吃菜……”

舒潼的言不由衷,让百里燕更加确信,今晚的这顿宴席还有其他的项目。

菜尽是些肉类,蔬菜还很少,南境种菜很是不易,受到气候和农业技术的制约,并不能像内地蔬菜长的很大,当地的蔬菜又矮又小,出产率很低。

冬季和春季蔬菜都相当匮乏,而春末和夏季昼夜温差大,有些蔬菜过不了夜,第二天就坏死,联军陆续出现有维生素不足引起的疾病。咸军因为携带有茶和发豆苗,情况要稍好一些。

继续吃了两口,百里燕放下筷子:

“舒将军,弯弯绕绕非大丈夫所为,你我有话还是明说吧。”

“呃……好,百里将军爽快,那舒某就直言不讳了。贵军骑兵损兵折将近半,尚有多余连射手弩数千具,不知能否作价卖给舒某。”

“原来是为此事,不过舒将军不会只为了区区几千具连射手弩吧。”

“呵哈哈,燕公子所言极是。我观此种连射手弩极为便利,我宋国若是能大量配置,战力无疑大增,不知燕公子意下如何。”

“此事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舒将军是想讨要连射手弩之工造图,可是如此?”

“正是”舒潼坦然道:“若能得工造图,我军便可大量仿造,日后你我两国南北辖制岂不正好。”

“呵呵……”百里燕淡然一笑,又继续说:“实不相瞒,此弩即便将工造图送与将军,宋国也无法造出。”

“这是为何?”

“此连射手弩所需制造器械极为精良,稍有差错,便无法将箭匣安装到位。此外箭匣之内需用簧片,簧片由钢片打造,极为精巧,而炼钢法乃我咸国绝密,绝无出让之可能,故而即便宋国获得连射手弩工造图,也无法仿制。

而且晋国两年之前,便是从我咸国盗得连射手弩之工造图与连射手弩加以仿制,效果却远不及我咸国所造。舒将军不会是想步晋军的后尘吧!”

“那就别无他法了?”

第474章 祸起萧墙(2)

舒潼虽然没有明说,但百里燕已了然于心。舒潼是看到宋国国力不济,不可能长期从咸国进口兵器装备武装宋军,故而想以更为廉价的方式,获取技术来源而,后自己仿造装备,以减轻财政开支。

传统上而言,大权独揽的权贵勋戚对国家大政方针有绝对的干预权,舒潼正是看重这一点,试图游说百里燕,出让国防技术。

想到这一点,百里燕继续说道:

“舒将军,办法不是没有,但咸国能得到什么呢?”

“只要燕公子开口,无论战马牛羊还是棉花、大都、麻丝、肉干,皆可以作价商量。”

“既如此,宋国需向我咸国派遣熟练工匠一万人,其中三千人专造连射弩,另七千人听从咸国安排。所产连射弩的七成归宋国所有,宋国只需以战马、耕牛和棉花、大豆等物支付相应的物料与食宿费用,舒将军意下如何。”

“可以。那钢制兵器能否也以此法交换?”

“不行。”百里燕断然否决:“但剩余七千工匠所产劳力,可折合兵器抵偿,用以交换宋国物产。如此以物易物,无需金银铜钱交易,对宋国,对咸国都有好处。”

“那好,就此一言为定,呵哈哈……”

舒潼是宋国大司马,各诸侯国大司马职能也大致相同,职能完全弱化为后勤军职,主管军械司和全**器监,工匠的调动和去留,受到大司马直接节制。对于时下更看重权利和地位的统治阶层而言,工匠的多寡对他们而言没有多大意义。

舒潼调动一万工匠前往咸国卖苦力,既不需要财政支出,也不需要拿出现成的金银,就能用马匹、牛羊、棉花以市场价,从咸国购买友情价的装备,还能学到连射手弩的制造工艺,非但没有任何损失,宋国还能倒赚,看似是咸国没占便宜,事实上远非如此。

连射手弩的核心技术是钢制簧片和尺寸加工,前者需要炼钢,后者需要木工加工设备,以及技术管理流程,就算拿到了图纸,也无济于事,核心的技术仍在咸国手中。

同时还能利用宋国工匠的多余产能,降低生产成本,利用宋国的人力,腾挪咸国工匠的劳力发展其他技术,而时下刻不容缓,时间和发展机遇远比任何的金钱和物资更为至关重要。

与舒潼敲定此事,百里燕又与其商量种植大豆一事。

宋国北部土地都很适合种植大豆,晋国的大豆多半是来自宋国。要养好马,养上等马,除了放牧喂食草料,还要一些粮食饲料。

当下大豆还是一种下贱的作物,并不作为人的主要口粮,宋国种植大豆主要是为了喂马,因此也成马料豆,因富含油脂和精细蛋白,大豆喂养的宋、徐战马体格健硕。

百里燕要大豆,是为了榨油和豆粕,增加贸易项目和资本通量。咸国固然能种植油菜,但当下技术油菜籽的保存率远不如大豆,同时大豆豆粕要能用于食用、养马和喂养家畜,而宋国则能从咸国得到他们所需的糖、稻米、丝绸,甚至是钢材、百货。

第二天启程返回业绥,百里燕隐隐担心起业绥的安全。

吕瑞是舒潼的亲信大都督,业绥守将,能力没什么出众之处,唯一的优点是忠诚,文韬武略与陆肇大抵在一个水准,但各有所长。

回到业绥已是五月中旬,郑平对金雪狄人斥候的审讯依然毫无进展,还弄死了一个,这让审讯变得更加艰难。百里燕干脆将那活口看押起来,等待照亭、康芝两地的侦查消息。

五月廿四,今年的第一场战役打响,曹驰正起兵四十万,向南逼近诺信山口,以志国朝天阵为核心阵,择机与蛮军交战。

而与此同时,照亭迟迟没有什么消息,五月廿七,从兹城南下途经业绥的十万只宋国绵羊应在半月前抵达,但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踪迹,吕瑞派人北上寻找,五日未归,下落不明。

到六月初一,情况变得诡异起来,驻守武阳的徐军派人前来购买草药,起因是武阳成发生瘟病。百里燕当时出城在外绘制地图,直到六月初五回到大营得知消息时,业绥城内已发瘟疫,咸军数百人病倒,传染极为迅速,病因不明。

回到驻地已是焦头烂额,瘟疫来的要比想象的更为严重:

“宋医官,此病何时发作!”

“大概是三日前吧。”

“三日前!短短三日之内能病发我军数百人!”百里燕闻讯吃惊,忙是又问:“都是相同病状吗?”

“都是相同病状,肚胀如鼓便结不泻,食欲不振,滴水难进,吃多少吐多少,呕吐中带有血色,伴随有心慌恶心体虚无力,绞痛难忍,属下自学医起二十余载,还从未见过此等怪病。”

别说宋锦没见过,百里燕两世为人,也从没见过喝泻药也不拉的传染病。当世许多怪病,都不是地球所见,有的根本是这个星球独有病株。

“宋医官,即刻起,对伤营实施完全隔离,所有抱病及疑似病状者,立即隔离,郎中、学徒但凡接触染病者,都要佩戴口罩洗手消毒,焚毁一切染病物品,严防瘟病扩散蔓延!”

“诺,属下即刻去办。”

与宋锦详细吩咐,百里燕骑马前往业绥治所,沿途可见染病者十之一二倒伏街头,病状无不是肌肤蜡黄肚胀如鼓,双目暴凸面目狰狞。据徐军来人描述,此病病发前七日腹如大鼓,七日后痛苦不堪,七窍和gāng mén尿道开始出血,两到四天之内迅速致死,死状极惨。

来到治所,吕瑞不在,已经去了宋军大营,短短三日,宋军发病达两千余人。

“大人,吕将军不在,咱们还去宋军大营吗?”蒋杰问道。

“不去了,先回营再说。”

之后两日,咸军陆续发病三百余人,宋军情况更糟,发病人数陡增至七千六百余人,业绥百姓患病者达到三万余人。武阳、照亭相继传来坏消息。至第四日,瘟疫蔓延至笃晖,笃晖发病八千余人,次日暴增至两万。

业绥感染瘟病第八日,腹胀不便者七窍开始出血,当夜遂即gāng mén尿道出血,第九日出现首例死亡病例,百里燕不顾反对,力排众议亲自解剖死者。

解剖发现,感染者胃肠道早已坏死糜烂,腹腔都是积血和气体,病发的没几天,肠道就开始溃烂,等到出血,人已经处于濒死状态。

走出从隔离帐,百里燕摘掉口罩,扔进火盆,腹中泛起的酸水仍不时引起反胃让人作呕。

“宋医官,尸体拉出城外即刻焚毁。”

“诺!”

“此外,该病眼下毫无办法,已非草药所能救治,伤营所有得患此病者停止用药,多用些镇痛的汤药,送他们最后一程。”

“这……”宋医官脸色难看,作为医生,停止施救无疑违背了他的良知。

百里燕看出端倪无奈说道:

“并非本将无情,有些病,非时下技力所能为之,若不严加防范,会有更多人为此无辜丧命。有时必须在少数人与多数人间做出选择,执行命令吧!”

“属下,遵命!”

百里燕担心,这此瘟疫是空气传播引起的病毒,在当下没有更好手段检索病毒种类结构的条件下,单纯的依靠草药方剂已经无济于事。即便是现代医药,遭遇突发性公共卫生事件,也不可能在第一时间拯救感染者。

走出伤营,蒋杰、卢皋、许扞、苏洪等人都带着口罩等在营外,神情一个比一个沮丧。

“将军,究竟得的是何病!”卢皋忙问。

百里燕神情漠然,沉声说道:

“从未见过。”

苏洪这时骂道:

“真他娘可恶,害死了老子那么多弟兄,真窝囊!”

“苏洪,少说两句,将军比你还急!”

司空南劝道,平时不怎么说话的许扞摸着浓密的大胡不解说道:

“姑爷,这病是不是有啥癖好啊?”

“何意?”百里燕问道。

“你看,此病不像疟疾,也不像霍乱,不是一倒全倒,一病全病,不分男女老幼贫富贵贱,好像有什么门道。而且咱们好像都没事,姑爷你好像也没病,这病是不是专挑什么咱们不知道的门道下手啊。”

话音刚落,苏洪插嘴说道:

“这还不简单,上过娘们儿的都没病,没上过的都倒了呗!”

“胡说!”

司空南嗤之以鼻,老脸羞红,苏洪不以为然:

“我可没胡说,我营里病倒的几十号弟兄都没摸过娘们儿,其他摸过的都没事儿。”

司空南继续驳斥:

“那蒋杰怎没得病啊!”

“蒋杰兄弟,你上过娘们儿没!”苏洪问道蒋杰,蒋杰立是摇头:

“没有!”

“真没出息!”

苏洪啐道,一直保持沉默的百里燕喝道:

“都别吵了,许扞所言不无道理,但凡是病,皆有其门道。此病来的突然来的怪异,各营今日起自纠自查,但凡是与此病有关之事,即刻报我!”

“诺!”众将异口同声。

“都各回各营加强警戒,散了吧!”

这时白合说道:

“将军,最近弟兄们上火的厉害,是不是熬些汤药。”

“光喝药也没用,让人去附近地里收蔬菜,实在收不上来就自己种,多用黄豆发豆芽吃。辎重营还有些绿茶,每个百人队都分三斤回去煮水喝,过几日症状自解。”

“属下明白!”

当地冬季漫长,冬季气温低,没蔬菜,即便是有,也是腌菜,喝茶可以极缓解上火,南征之前大军携带了五十多石红茶绿茶,十五石红茶,本以为沿途能有市场,万没料到茶叶在南方没什么市场,或者说茶叶尚未成为被时人所接受的消费品。

加之茶叶采集炒制耗费人力,价格昂贵,六十五石茶叶运到南境后,还有五十三石没出售,等于是砸在了百里燕手上。

第475章 祸起萧墙(3)

瘟病之事搅得百里燕焦头烂额,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脚回到中军,后脚吕瑞匆匆而来:

“吕将军快请坐!”

“不了,本将听说贵军有法可治此病,可是如此!”

百里燕大吃一惊,只以为是听错了:

“吕将军何出此言,我军不也病倒了近千人,今日已经死了三十七个人,本将哪有什么医治之法!”

“百里将军莫不是诓我,我宋军自病发至今已有逾两万人暴得此病,城中五万百姓奄奄一息,为何只有你军才一千余人抱病,莫不是此病专挑我宋人下手不成!”

吕瑞说的理直气壮,百里燕顿时哑口无言,吕瑞见状更是紧追不放:

“怎么,无话可说了吧!莫要以为大司马大人敬你,我吕瑞就能任你诓骗,说,你军倒底有无治病之法!”

“这从何说起,我军要是有治病良方,又岂能见死不救。”

“那为何独独你军一万七千余人仅千余人抱病,而我宋军六万余人却有两万多人抱病,还有城中十数万百姓五万人染此病,这又作何解释!”

“这……”

百里燕恍然发现,许扞所言是有道理的,这种病确实存在某种特殊的特质,对宿主有特定针对性。

驻扎业绥的宋军都是从前线移防修整等待补充的宋军,人数六万余人,短短十天之内,染病者达到两万,占了三分之一,老百姓染病者也占了三分之一不到,唯独咸军感染率还不到百分之六七,巨大的差距却是容易给人以咸军有药可治的错觉。

“吕将军,我军确实无药可治,将军若是不信,就把我军药材尽数搬走好了,看看倒底能不能治。”

“你!”吕瑞拍桌瞪眼火冒三丈:“你当真以为本将不敢!”

百里燕欲哭无泪:

“本将真无良药,若是有,本将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弟兄撒手人寰吗!”

“哼,那就休怪本将不讲情面,来人!”

“诺!”吕瑞左右护兵上前一步。

“予本将把咸军草药全都搬走,一根草也不准留!”

“诺!”

见吕瑞动真格,百里燕忙道:

“吕将军,你还真敢搬!”

“只要交出良方,本将既往不咎!”

“要本将说几遍,没有便是没有,你若敢般,由此产生之一切后果,皆由宋军承担!”

“哼,当真本将军是给吓大的,给我搬,咸军若敢妄动,休怪我军不讲联军的情面。”

“你!”

百里燕气急不过,怎奈业绥是宋军的地盘,当此之际没,有正当借口贸然发生冲突极为被动。

半个时辰后,蒋杰、宋锦来报,宋军还真派了一万人把咸军大营给围了起来,出动两千人把所有药材都给搬走。

“大人,宋军真是可恶,不能就这么算了!”蒋杰道。

“都是本将一时情急给误了事,不过此事确实蹊跷,我军染病者仅千余人,而宋军染病者逾三成,绝非偶然现象,其中定有未知关联。宋医官,我军染病士卒与未染病士卒可有不同之处?”

宋锦努力回忆,还是摇了摇头:

“实在无法分辨抱病士卒与其他士卒有何异处。”

“是啊……”

百里燕顿时感无能为力的窘迫和沮丧……

第二天,咸军九日前第一批发病的士卒相继病亡,既有志国卫国人,也有徐国咸国人,共计两百十八人,至少可以肯定,这种病跟地域差异没有任何关联。

宋军的情况要险恶的多,九日前第一批发病者多达六百多人,昨天就死了五百多,今日病亡近两千,到六月十六,宋军病亡累计达到六千七百多人,病亡百姓达九千,业绥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

而与此同时,连续数日的跟踪调查隐有发现,此种传染病普发于青壮男性,妇女、儿童少发,但不是不发。

死者当中百分之七十都是五十五至十六岁间的男性,其余为从事重体力劳动的妇女以及未成年儿童,针对性极强,但仍未找到发病机理和致病源。

六月十九,宋军染病者累计达三万,病亡者一万四千余人,传染的速度开始下降,但一个消息的传开,让吕瑞再次发难。起因是五月十七开始,咸军再未病发新增病例,伤营累计病亡一千两百余人后,仅剩染病者五十八人。

百里燕正为此事感到莫名其妙,吕瑞的怒火却不期而至:

“大rén dà人,不好了,吕瑞又来了!”蒋杰仓惶闯入伤营,如同见鬼一样。

“瞧把你吓得,他吕瑞是老虎还是鬼,能把你吓着样,就不能稳重些!”

“是是是,大人教训的是。吕瑞已经冲后勤营去了,气势汹汹带了一万人,还出言不逊直呼大人的名讳。”

“嘶……他还能拉这么多人,不怕都得病啊!你方才说他冲后勤营了?”

“是,是冲后勤大营去了。”

“他冲后勤大营干什么,那里又没救命仙丹!走,去后勤营!”

吕瑞是一介武夫,跟他讲理很难说得通。

骑马来到后勤营,江湛带人已经拦住吕瑞去路,二人正在争执,气氛剑拔弩张。百里燕打马上前沉声质问:

“吕将军,光天化日之下带兵闯入我军大营,这是要动手是吗!”

“百里燕,你不来,本将还要去找你!前番好言向你讨要良药你不给,背后却是暗地里偷偷给你咸军用药,你说,这是何道理!”

一言既出,百里燕愈发莫名其妙:

“吕将军,当日你已将我军营中草药全数搬走,我军何来草药治病!”

“哼,一派胡言。你军已有数日无人染病,这做何解释!”

“本将也正在追查此事,尚未查明,眼下本将无可解释。”

“原以为你百里燕也是光明磊落之辈,却不想也是这等巧言吝啬虚言诡辩之徒,你自己看!”

百里燕脸色一愣,只见吕瑞手头攒着扔出一大包东西撂在地上,不知为何物,但能看到渗着水,百里燕示意蒋杰上去打开一看,却是发现都是已经熬烂的茶渣。

得知只是茶叶,不是药,百里燕顿时有了底气

“吕将军莫非是在戏弄本将,这不过是茶叶而已,若是以此等拙劣手段要想挑弄事端,劝你三思而后行,我咸军也不是吃素了!”

“哼,百里燕,事到如今你还狡赖诡辩,分明是你军以此为药,每日服用治愈此病,而你却隐而不报,恶意见死不救,若是告到御帅那里,你百里燕罪责难逃!”

“胡说八道”百里燕嗤之以鼻“此乃北地所产茶叶,你吕瑞说破大天,也还是茶叶,此种恶疾岂能是茶叶所能治愈!”

“那你说,你军数日前开始服用此药,为何最近两日无人患病,而我宋**民至今患病暴毙者不绝,你怎的说!”

“嘶……”吕瑞的提醒猛让百里燕大吃一惊:“茶叶,是茶叶!”

“哼,你赖不掉了吧!”吕瑞底气十足:“奉劝你,速速交出茶叶,否则休怪本将不讲情面!”

“蒋杰!”百里燕喝道。

“属下在,大人有何吩咐。”蒋杰只以为是要动手,左手已经摁在刀上。

“后勤营还有多少茶叶?”

“啊!”蒋杰诧异。

“我问你,还有多少茶叶!”

“还有四十多石吧。”

“去,分出十五石分给吕济将军,并在全城各处设立茶棚,煮茶散给百姓饮用。”

“这……”蒋杰犹豫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诺!”

茶叶是不能治疗恶性疾病的,但是茶叶所含的茶碱、茶多酚还有维生素c,对治疗血液病具有一定预防作用。

瘟疫的死状让百里燕想到坏血病,既维生素c缺乏症,但眼下发生的这场传染性极强的病,病状更为恶劣,远比坏血病致命,且并不像坏血病是非传染性疾病,眼下的瘟疫显然是极具传染性的恶性疾病,是可以通过空气和接触传播的疾病,对维生素c的缺乏者具有极强感染性。

南境九月至第二年四月蔬菜匮乏,肉食增多,咸军之所以感染较少,归根到底是茶叶滞销,百里燕都给仕长以上武官和文职技术岗位每人每月定量配给茶叶,气温回升后,各营普遍发豆芽吃,最近更是大量发豆芽,绿叶菜的补充让咸军逃过了灭顶之灾。

而吕瑞等人作为宋军高级将领,吃的是小灶,蔬菜都是有保障的,所以他们反而不容易得病。

同时这种不期而至的瘟疫,也并非表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这让百里燕想到月初捕获的金雪狄人斥候,随身携带的酒囊和类柠檬果,他们是来投毒的!

百里燕没有理会吕瑞的咆哮,旋即来到中军找到了翻译郑平:

“郑先生,速随本将前去提审那金雪狄人!”

“将军难道有何发现?”

“怎么,偌大的线索郑先生没发现?”

百里燕反问,正平顿觉莫名其妙:

“将军何意?”

“蛮军在我后方投以瘟病,这场浩劫,正是蛮军斥候所为!”

“什么啊,这……”郑平大惊失色:“将军怎知道是蛮军投毒所为?”

“那我问先生,先生近日可是一直喝茶了?”

“喝了呀!”

“可是吃过黄豆芽。”百里燕又问。

“吃过呀,这与投毒有何干系?”

“那日从蛮军身上搜出数枚青黄色果子,便是此病之克星,而茶叶、豆芽等果蔬,都能抵御此病。”

百里燕无法与郑平过多的详细解释技术性问题,拽着他,再次提审了被俘的金雪狄斥候。

第476章 投毒

“郑先生,你就问他,当日随行携带的酸酒与黄色的果子,倒底作何用。”

郑平一边盘问,百里燕相机观察那人神色。

中原对柠檬类水果并没有详细的认知,百里燕相信,金雪狄语言中也不会将这种果子称呼为柠檬,但毋庸置疑,那种黄色的果子是某种柠檬类的果实,富含维生素c。

郑平盘问之下,金雪狄人依旧抵死不说,但他的脸色眼神已经彻底出卖了他。

“百里将军,此人仍旧只字不说,实难令他开口。”

“那你跟他就说,他喝的酸酒和果子是治疗瘟疫的药,看他有何反应!”

很多时候,百里燕都怀疑中原培养的翻译什么水准,究竟是金雪狄人铁打的骨头铜铸的脑壳,还是压根没听懂不知郑平所云何事。

但很快,金雪狄人惊恐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郑平就是再迟钝,看到对方错愕的神情,也该知道事情到此已经水落石出,金雪狄人一月前潜入业绥后方,根本不是前来侦查,是投毒来了!

郑平此时脸色煞白面无血色,愣怔在原地神情呆滞,若非喝茶吃豆芽,他也是险些丧命。

“郑先生,还请你即刻手书一封,差人送往霄池交予御帅,金雪狄人绝不止于一处投毒,情势已万分险恶!”

“那好,在下即刻修书一封,还望将军速向笃晖、天南等地示警,拜托了!”

事到如今,战局已经濒临崩溃,发出示警也为时已晚,仅仅业绥、照亭、武阳死三地死难者就达十万,从投毒到病发,前后一个月时间,病毒随着人员流动向西迅速蔓延,等到消息送达,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根本没有时间采取措施。

战争是残酷的,为了赢得战争可以不择手段,时下更是如此。百里燕不想打击郑平,强压着怒火应下了此事,随即给笃晖、天南、飞云三城用八百里加急发去警讯。

考虑到笃晖连续数日没有消息,百里燕担心笃晖情况恶化,蛮军趁势围城,遂于下午点齐所有兵马,火速出城北上笃晖。

天黑扎营时,笃晖一线烽火台一路向南点燃,百里燕当即心头一沉,他知道,笃晖出事了。

当天夜里,前往笃晖示警的信使原路折返,随行还有苏方义派往业绥报警的信使,二人路上遭遇,随即一起返回业绥。

笃晖城因病亡故者已达五万多人,感染者不计其数,医官郎中束手无策,金雪狄人于两日前向笃晖运动,围而不攻,坐等笃晖城不攻自破。

闻讯笃晖被围,诸将皆已不抱希望。

“将军,我军现在孤军北上极为凶险,应该退回业绥,与吕瑞合兵坚守业绥等待转机。”

“卢将军所言极是,我军仅一万四千余人,蛮军二十余万众,我军无力招架,请将军三思。”

卢皋、司空南轮番劝谏,其余诸将见百里燕面色如铁,不敢再言,帐中沉寂了许久,百里燕咬着牙沉声说道:

“且不说本将恩师尚在笃晖,尚有十数万御客、民军被困城中,若是不去,让本将何意面对众人。”

“恕末将冒犯!”司空南正色道:“我军此去凶多吉少,且不说能否接应笃晖守军,我军去了,笃晖是弃是守恐难以决断。若是弃,十数万人马还有十几万百姓如何出城,势必是一场血战,甚至全军覆没。

而且弃了笃晖,蛮军将尾随杀奔业绥,整个天南山防线也将门户洞开,业绥终将难保,日后谁人担这个责任。

若是继续坚守,我军就算能杀入城中,恐怕无几人能活,将军于众弟兄也将困死城中,我军救援还有何意义。”

“说完了!”百里燕厉声说道。

“还有,东线各城尽皆染病,天南、徐途、霄池乃至其他各地恐怕也都凶多吉少,溃退之势已不可扭转,强行增援对大局已无任何实质益处,还请将军明鉴。”

百里远压强着怒意,严厉说道:

“你等都追随本将多年,何时见过本将意气用事!”

“将军此番孤军北上,面对的不是数万,而是二十余万装备精良的蛮军,若要杀进城去,无异于以卵击石。”卢皋顶撞道。

“是,本将承认此去凶多吉少,敌军十数倍于我军,但笃晖城中尚有十数万兵马,若能里应外合,仍有突围的希望。”

“但将军如何能说服御客弃守,日后谁人承担天南山防线落入敌手的责任,将军难道还不明白吗。”

司空南苦劝道,百里燕依然无动于衷:

“责任事小,保存联军元气事大。只要保全了联军,就有守住业绥的希望。笃晖守军倘若全军覆没,仅靠业绥三五万兵马,难道还能能抵挡住蛮军二十万大军的围攻!”

死守笃晖无疑是最为愚蠢的决定,而放弃笃晖,天南山防线将就此洞开,蛮军可以分兵西进袭击天南关背后,将导致南北合围,从而一举击穿天南山防线。

无论是死守还是弃守,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唯一区别在于坚守多久的问题。死守笃晖最多再坚持十天半个月,全城军民都将暴毙城内,随之而来的不仅是天南山门户洞开,业绥区区数万兵马,根本无力防守围长近五十里以上的主城,不用几天,业绥也会失守。

主动弃守,尚且能将笃晖的兵马撤往业绥坚守,总比坐以待毙的强。

“我意已决,明日继续北上笃晖,但行军路线转向西南,前往飞涯瀑。鲁诚!”

“末将在!”

“你亲自率斥候营连夜前往飞涯瀑,爬雪山寻路,潜入从城西潜入。本将即刻修书一封,由你带去交予苏方义,务必劝其突围。”

“诺!”

“记住,多带棉衣和口粮,小心冻伤。”

“末将遵命!”

飞涯瀑是冰川融雪在春夏两季形成的天然巨型瀑布,其景极为壮观,位于笃晖城西侧天南山脉北麓,距笃晖城五十里。笃晖城城西通往山上有零星了望台、烽火台数座。

百里燕于四月曾登上山体向西走了二十多里,山体南北两侧方圆数十里之内大平原尽收眼底一览无余,因此从城内前往山上有路可循。但要从飞涯瀑逆向前往笃晖城极为困难,山体半数都在雪线以上,没有悬崖绝壁,但坡度极大,只有配备有抓钩和手镐的斥候营才能胜任。

鲁诚持信连夜带斥候营驰马前往飞涯瀑,大军于第二日改道西南向飞涯瀑进发,为避开金雪狄斥候,大军向西绕行半日,抵达飞涯瀑已经是六天后。

鲁诚于大军抵达前两日前率斥候十人登上雪山,艰难走了两天摸到笃晖建在雪山上的了望哨,在哨兵协助之下,登上了一百多米高的冰川,抵达笃晖城已经是后半夜。

苏方义闻讯百里燕派人潜入喜出望外:

“在下咸军斥候营仕长鲁诚,封百里将军之命前来传信,这是百里将军手书,还请苏先生过目。”

“百里燕现在何处!”

“此时正在据此五十里的飞涯瀑。”

“如此之近,万一被蛮军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苏方义担心道,拆开密函细看。得知发于东线的瘟疫是蛮军投毒所致,苏方义怒火中烧:

“这些畜生!”

“苏先生,蛮军正是料定我军冬末春初果蔬不济,故而引此恶疾袭扰我军,但凡罹患此病者,十之**皆为果蔬匮乏者,因而此病初发极为迅猛。”

“如此说,此病可医?”苏方义忙问。

“病发前可多食蔬果,病发后三日内以生鲜果蔬榨汁送服,十五日内可治此病。但若是病发后四到五日,脏腑糜烂出血,此病便无药可医,而后迅速致死惨不忍睹。”

“可眼下何来果蔬供数十万人食用。”

“将军说了,也可以浓茶代饮,亦可预防此病。”

“唉……南境只有夏季一季丰产果蔬,其他时节果蔬甚少,且难以生长。现在为时已晚,说什么也来不及。百里燕信中说弃守笃晖撤兵前往业绥,此事苏某以为可行。但笃晖尚有宋国百姓十余万,弃守笃晖仍需说服大司马舒潼。”

“那还请苏先生尽快决断。”

苏方义的态度全然在百里燕意料之中,以当下局势,仅靠御客和民军,在瘟疫困扰之下,想要守住笃晖,根本是天方夜谭。苏方义断然不会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做毫无意义的牺牲。

鲁诚入城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舒潼军中,苏方义先是说服了塞骞一起撤兵,而后去找舒潼,舒潼闻讯弃守笃晖,断然拒绝撤兵:

“既然已有治病之法,为何还要撤兵,我军可在城内种植蔬菜,以解燃眉之急。”

“舒潼将军,此时种菜哪里还来得及等到长出来,更何况城内几十万人,如何应付得过来。眼下伤营尚有三万余病卒,继续拖下去,情势只会愈发不利。

业绥、照亭、武阳八日前暴亡者十万计,康芝尚且不知消息,我军继续坚守在此,无助于扭转战局。一旦我军在此覆没,业绥将无兵可守,还望舒潼将军三思。”

“我军一撤,天南关背后岂不暴露无遗!”

“百里燕已经催人前往天南关告急,无论我军坚守还是突围,至多拖延半月,半月后蛮军攻破笃晖,业绥也将不保,形势如此明了,舒将军若一意孤行,将至我军于万劫不复之地!”

“那城内十数万百姓如何能逃的掉,若是留给蛮军,什么后果苏先生应当清楚!”

见舒潼松口,苏方义决绝说道:

“为大局计,百姓男四十岁以上者,女三十五岁以上者,尽数留下分发放兵器,掩护我军突围,其余随军撤离!”

舒潼闻讯气急败坏:

“你,你可知道要死我宋国多少百姓!”

“局势崩坏刻不容缓,蛮军已在城外竖起攻城战械,稍有迟疑,我军将无突围之可能。苏某来时已与塞骞大师决意突围,舒将军若执意坚守,苏某绝不强人所难。”

第477章 恶战(1)

笃晖主力以御客、民军为主,宋军仅有一小部,其余宋军四月间尽数撤往了康芝、业绥、照亭三地修整,一旦苏方义率军突围,笃晖城内的宋军将难以难以招架二十万蛮军叩关。

迫于压力,舒潼最终同意突围,突围的时间定在后天一早。而当天后半夜,城西天南山上最西端的烽火台上燃起汹汹大火,同时伴随飞鸣罐燃烧的刺眼白光。

雪山上的异动同样引起了城外阿德斯军团的注意:

“军团长,一定是城内北人向飞涯瀑北人发出的突围信号,我们应当立即派出精锐骑兵前去围剿,以防他们里应外合,向业绥突围!”一总长道。

“我赞同!”另一属团长道:“笃晖城以北的北人已经是囚笼中的病猫,随时任凭我军宰割,如果这时被他们突围成功北撤业绥,攻打业绥将会比围攻笃晖艰难千百倍。”

帐下诸将纷纷请缨,军团长尼勒森一直保持着沉默,手中的马鞭不停的旋转着,却在这时突然停下说道:

“大家都想去歼灭飞涯瀑的北人,那可知道他们有多少人!”

“据斥候禀报,他们有一万三四千人,骑兵只有六千多人,其他都是步兵骑马。我军只要出动两万轻骑兵,就能轻易碾碎他们!”

部将说道,尼勒森却是嘲讽的冷笑着:

“那你们知不知道这一部藏在飞涯瀑的北人是什么来头,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躲在飞涯瀑。”

“管他们什么来头,扑上去干掉他们也就是了!”

一属团长不假思索道,换来的却是尼勒森的斥责:

“都是一群蠢货,让你们多读点北人的书,平时都当成了耳旁风。藏在飞涯瀑的北人,就是去年以一万两千人击溃我军三万轻骑,后又击溃了贾巴尼斯、迪恩重骑兵,杀死霍奇科,重创了基洛斯步军的那支北人军队,十万人围追堵截都没将他们赶尽杀绝,两万轻骑还想一网打尽。

知不知道飞涯瀑是什么地形,那里都是泥地,我们轻骑兵比他们的重骑兵还重,贸然出动,难道是想去送死吗!”

去年围攻笃晖期间,蛮军早将方圆几百里内的地形摸透,百里燕绕道飞涯瀑,也未能逃过蛮军斥候的眼线,尼勒森非常清楚飞涯瀑周围的地形,既有树林,还有泥沼地,贸然让骑兵出击,可能比贾巴尼斯还惨。

诸将闻讯咸军,非但没有退缩,战意愈发汹涌:

“他们都是一群得了沥血病的病虎,现在说不定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两万骑兵不够,那就出动三万,对付他们这些病怏,完全足够了。”

“说得对,沥血病就能要了他们的命,现在出击,还能将他们全部消灭。”

沥血病是金雪狄人对眼下这场暴发瘟疫的称呼,最早出现于金雪狄人本土的南极地带,因长期缺乏维生素c的摄入,经由空气传播而感染此病。

此病对重度、极度维生素c缺乏者具有极强致病性,对温度敏感,不宜在夏季和温带、中温带、热带、yà rè带地区传播,流行于金雪狄人本土以南,寒带地区三百余年。

大约在五十年前,因偶然间发现果蔬可预防此病,此病医治之法后被金雪狄所逐渐掌握。

此番北征,金雪狄人通过中原贼摸透中原联军生活规律,故而在冬末春初,在联军后方广泛散布此病,以达到消灭中原人口,削弱有生力量的目的,从而迅速攻破天南防线。

帐下诸将人皆料定咸军感染了此病,请缨出战者络绎不绝,军团长尼勒森不顾反对,力排众议强行否决出击决定:

“我意已决,此事无需再议。大军明日继续围困笃晖,等待飞涯瀑北军前来救援,而后再一网打尽。在此期间,不得擅自出战,有违军令者严惩不贷!”

“军团长,北人意在突围,他们里应外合势必要做垂死挣扎,我军损失将会很大。”蛮将道。

“北人突围之事我已有妙计,各军明日务必准备土工器械,如何安排,听从我的调遣!”

诸将请战之际,尼勒森早已胸有成竹谋划好一切,笃晖是不得不救的死局,而守株待兔显然要比主动出击风险来的更低。

第二日,咸军修整一夜,百里燕用在河边搓着脸,清甜的雪山融水让人精神大振,一旁出神的蒋杰这时说道:

“大人,此湖如此巨大,为何却是不见一条鱼虾呢?”

“怎么,肉吃腻了,想捞些鱼虾尝尝?”

百里燕反问,蒋杰抓耳挠腮,似乎是说中了他的心思。

“肉是好吃,可老这么个吃法儿,肚子实在不舒服。”

“呵呵,等回去后,就是想吃也没得吃。”

百里燕立身而起,准备回营,这时司空南迎面而来:

“将军,探马来报,蛮军似乎并未发现我军踪迹,是否是多虑了?”

两日前行军途中偶然发现人粪,百里燕怀疑是金雪狄人所留下。

不同于中原人,金雪狄人不种出水稻,小麦也很少,只种一种产量很大,几乎四季都能种植褐色的燕麦,还有大青稞。而中原人则以大米、燕麦、小麦为主事,南境水稻无法种植,但广种小麦和燕麦,故而两拨人的生活习性有天壤之别,排泄物是截然不同。

常言道细节出魔鬼,寻踪觅迹的诀窍在于细微处的真相,百里燕断定留下粪便的金雪狄人,离开当地不会超过半天,极可能是斥候,咸军的行踪已经暴露,百里燕当即向笃晖方向派出侦骑监视动静。

“金雪狄人诡诈的很,还是小心为妙。发现人粪之处距离飞涯瀑甚近,蛮近应该早就在此调查地形。而且此地有水源,草地肥美,适合牧马放养,蛮军派出斥候,多半是要确定天南关方向有无联军援兵。

假若蛮军已经发现我军踪迹,却不来攻我,其中的玄机耐人寻味啊。”

百里燕猜测道,司空南又说:

“会否蛮军怀疑我军染病,等着我军不战自败,而后再来袭我。”

“或许有此种可能,不过,有一事说不过去。”

“将军所指何事?”

“假若蛮军发现我军踪迹,而笃晖城西山顶烽火清晰可见,那我军里应外合突围之事,蛮军定然已经识破。若按常理,危城突围当速速决断,不宜久拖不决,因此笃晖守军突围就在这两天之内,蛮军定是能料到。

而城内尚有十几万兵马,即便再病亡一半,笃晖城内仍有七八万之众,届时裹挟城中青壮男女向外突围,仅靠二十余万蛮军如何能招架!”

“那将军的意思是,蛮军是守株待兔?”

“正是,非但是守株待兔,我甚至怀疑,蛮军定是设下了巧计,能将我军与笃晖守军一起装入其中。看来事情有变,蛮军一定又在憋什么坏招,不能再等了,全军即刻西进,提前动手!”

笃晖理论上尚有能战者十五六万,不惜代价向业绥全力突围,三面围城的蛮军根本招架不住,里应外合之下更招架不住。蛮军不首先解决咸军,反而继续围城按兵不动,完全违背常理,如此更能坐实蛮军又在琢磨什么坏招。

正如百里燕所料,蛮军于当天中午在笃晖城北一里处,动用三万人,沿着东天南山山脚自东向西开始挖沟,以阻断笃晖守军从北门突围逃向业绥的出路,迫使笃晖守军只能从南门和东门出逃,钻入蛮军预设的圈套。

苏方义闻讯火速来到北门城楼了望台,蛮军开挖壕沟的一举一动望远镜中看得一清二楚。

“坏了坏了,蛮军已经识破我军突围计策,照此下去,明晚就能将路全部挖断!”

苏方义忧心忡忡,塞骞收起望远镜说道:

“不如此时杀出去,尚且能有一线生机!”

“断然无此可能!”舒潼否定道,指着城墙东北角外集结的蛮军骑兵:“蛮军在东北面集中轻重骑兵数万人,一旦我军从北门或是东门突围,他们就会立即扑向我军,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塞骞忙问苏方义:

“苏先生,可有计策应对!”

“倘若仅只是围城,我军坚守一年半载或许尚无问题,而眼下是内外交困恶疾肆虐,蛮军佯断退路,实则是逼我军提前从南门突围,而业绥在北,我军无论从东门还是南门突围,势必遭遇蛮军层层阻击尾随追杀,绝无生还之可能。

为今之计,只有凭借城郭为依仗,诱敌至我军城下对阵,而后择机向北突围,绝不能拖到明日!”

“如此风险太大,我军侧翼极可能被蛮军骑兵攻垮!”

舒潼道,塞骞接过话:

“那便由我亲自率长枪阵与强弓手,先行出城与之死战,我军骑兵在后列阵接应,最后步军再行出城,如此可阻蛮军骑兵来袭。”

舒潼难下决心,又是问道:

“塞骞大师可有把握!”

塞骞一声冷哼:

“哼哼,中原枪阵我塞骞不敢说天下第一,但是蛮军绝不会是我对手。有我塞骞在,定保我军侧翼安危!”

“那好,此战先由塞骞大师率长枪阵出战,务必拖至蛮军一个时辰,以利我军结阵!”

苏方义当机立断,要在蛮军挖成壕沟之前提前突围。

第478章 恶战(2)

少时,既没有吹号,也没有擂鼓,近十万人马无声无息向城北集结。塞骞自率两万长枪、钩镰戟组成的步军,阵集结于本门内侧,他们手中所持长枪、钩镰戟,要比平日常见长枪钩镰戟还要长出近一尺,且枪尾安装有近半尺长的铁质锥形尾椎,以便于长枪坐于地面。

“塞骞大师,此战凶险,务必小心!”

“苏先生放心,塞骞只要活着,定保大军安然北撤,先告辞了!”

“大师保重,开城门!”

苏方义一声令下,北门内侧碗口粗的铁栅缓缓开启,足足花费一刻时间,方才将巨大的铁栅,用锁链和绞盘拉出地面。

与此同时,联军突然由北门出城,瞬即点燃了蛮军战意:

“军团长,出战吧。北人这是要趁我军壕沟未成之际,向北突围,此时杀奔过去,正好迎头痛击,重挫他们锐气,好将他们赶回城去!”

“对,不能让他们在城外站稳脚跟,否则他们很快会从北面突围,届时再追,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蛮将纷纷请缨出战,军团长尼勒森压了压手说道:

“方才斥候来报,藏于飞涯瀑的北人距离笃晖已经不足二十里,他们的突围时间就在今天下午,而不是此前预计的明天和后天。”

“那还等什么,我即刻率重骑兵截住他们,杀他们个片甲不留!”蛮将大言不惭道。

“那你告诉我。”尼勒森质问道:“这支北人军队另外的八千步军现在何处!”

“病死或是已经溃散。”

“那为何独独他们的六千骑兵却安然无恙!”

“也许是步军骑马而来,实属不自量力!”

诸将对答如流,让尼勒森很是伤透脑筋。

就在半个时辰前,暗中盯梢的蛮军斥候传回咸军西进的消息,但却只有六千多人的骑兵,另外的八千骑马步军并未跟随骑兵西进。沿途部署的其他斥候,遭遇咸军的驱赶和追杀,尽数后撤,自始自终未发现咸军八千步军去向,尼勒森怀疑咸军另有其他部署。

帐下言战者依然喋喋不休,尽管到目前为止,只发现六千骑兵,但尼勒森始终担心有诈,依然不打算主动出击迎战:

“都住嘴吧。”他抬起左手示意安静,随后继续说道:“巴库顿!”

“军团长有何吩咐?”

“调重骑兵一万,长枪手五千,强弓手五千,面西御敌。不得令北人援军进入城下,敌军如果主动撤离,不得擅自追击”

“遵命!”

“其他各军按计划进入战场,准备作战!”

咸军去年大闹平双山、鹿苑坡后,被蛮王布伦铎通报全军点名,重点警示了咸军战术战法,尼勒森对此极为小心,严令巴库顿不得主动追击,谨防着了百里燕的道。

此时咸军骑兵距笃晖城已不足十五里,受雪山阻碍,视野无法看到北门全景,但望远镜中,却仍看到蛮军城外列阵,一副如临大敌的态势。

“果然有圈套,金雪狄人正在准备攻城,多半是守军被逼要从北门出城了,看来提前出发的决定是对的!”

这时卢皋说道:

“蛮军正在向我军逼近,都是重甲铁骑,将军准备如何如何迎战?”

“此番敌方主将心眼颇多,可见对咱们防着一手,他们的骑兵比咱们多,还有长枪阵掩护强弓手,用老办法肯定是不行的。传令各营,接近敌阵至三百步时停止前进。”

“诺!”

两军相向而行,十五里地迅速拉近至一里地,蛮军最先停止步伐,咸军接近至一里地时,也停止了前进,就地等待,既不主动进攻,也不做其他迂回战术,两军就地相持对垒。

而与此同时,北门全景尽收眼底,远远可见联军正在出城,北门东线已与敌遭遇,正在激战,蛮军出动了战象和步军冲阵,骑兵北翼迂回,但遭到了御客长枪阵迎头痛击,被死死的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

此时蛮军的异常调动引起了苏方义注意:

“是咸军,咸军到了!”

“只有数千骑兵,如何能从背后破敌!”

舒潼不禁怀疑,苏方义虽然同样怀疑,但此刻至少百里燕人到了,他反而不担心百里燕是意气用事,他说:

“想来百里燕定是有计策,我等暂且耐心等待,静观战局变化。”

说是静观战局变化,战局此时也确实静的出奇,城下厮杀正酣,咸军却按兵不动,继续与当面之敌对峙着,看不出有任何交战的打算。

消息传回蛮军大营,军团长尼勒森不禁疑窦丛生:

“北人就没有进攻?”

“启禀军团长,北人没有发动进攻,继续保持一里的距离与我军对峙,似乎不急于作战。”

“可有发现其八千步军的下落。”

“没有,尚未发现敌军步军踪迹。”

“既不进攻,也没有步军踪迹,那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尼勒森暗自低喃,这时帐下蛮将上前道:

“军团长,他们这是在虚张声势,干脆让巴库顿杀过去得了,区区六千人,还怕他们不成!”

“其中有无诈计,是你知道,还是我知道!”

尼勒森质问道,蛮将无言以对:

“这……”

“都行了,传令巴库顿,出动三千铁骑前出试探,一旦北人逃窜,不可追敌,立即退回阵中。”

“遵命!”

尼勒森摸不透咸军意图,又担心有诈,左右权衡之下,决定发动试探进攻,以促使咸军暴露意图。

两刻钟后,传令兵来报:

“禀报军团长,巴库顿将军奉命出击不久,北人不战而退,向西逃窜。巴库顿将军奉命撤回人马,等待军团长指令。”

“如此说,北人没有急于交战!”

“是的!”传令兵道。

直觉让尼勒森相信,咸军另有所图,那消失的八千步军,很可能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予致命一击。思酿片刻,斟酌再三,尼勒森说道:

“传令巴库顿,向东退后七里,进入大军身后,防止北人偷袭我军背后。”

“遵命!”

巴库顿接令不久,步军在重骑兵掩护下向东徐徐退去,随后重骑兵陆续分批东退,百里燕依然保持着节奏,不徐不疾,始终与蛮军保持三百步左右的距离。

此时日落西山天色近昏,一连对峙了两个时辰,咸军的耐性被消磨的荡然无存,性子素来稳重的司空南也不禁问道:

“将军,眼看着御客在城北外厮杀,咱们这般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

“让你等,你就等着,谁难道还嫌命长吗。”

“可如此这般对峙下去,如何能接应笃晖守军出城。”

“这你就不懂了,信不信今夜刚才跟前的这两万人都给他干掉了。”

司空南闻讯赶到困惑,他说:

“这恐怕不能吧,蛮军早有防备,更何况咱们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也不能暗施手脚啊。”

卢皋这时说道:

“许扞、陆肇、江湛三人天黑后便能赶到,将军不会是想出其不意吧!”

“对了,有时候我就发现,卢皋就比你司空兄看的透澈。”

“我……”

司空南哑然无语,卢皋得意忘形沾沾自喜的说道:

“嘿嘿,要不,也不能让许扞三人跑在后头,想来定是有什么计策。将军,你也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出来,也让大家参详参详。”

“说了你能懂?”

“呃……”卢皋也哑然无语,刚才的得意劲儿一扫而空。

“行了,告诉弟兄们,天黑之后灯火管制,不许举火。”

“这是为何?”卢皋不解道。

“说了吧,说你不懂你还装懂,天黑之后,不有人给咱们打光吗。”

“哦……原来如此。可那也不对呀,蛮军不还是两万人马,咱们还是一万四千人,怎么能吃掉他们两万人,还有重骑兵。”

“呵呵……”百里燕一声冷笑:“你看看,蛮军重骑兵浑身上下,连同马甲在内要多少斤份量。”

“没两百五十斤,两百斤得有吧。”

“蛮军重骑兵马甲人甲本将称过,人甲足有六十多斤,马甲一百四五十斤左右,足有两百多斤,蛮军选拔重骑兵,无不是体形健硕之力士,少说一百七八十斤开外,合计得四百斤,加上一干长槊,一柄长剑,一面盾牌,干粮还有水囊、衣服,怎么也得四百五六十斤,如果是冬天,还得加重。

而这份量,几乎是咱们中原上等战马的驮载极限,但随之而来的是耐力锐减。

如今蛮军重骑兵与我军对峙,人甲马驮一下午,马匹闷在铁甲之内汗水不得宣泄,待到入夜之后气温骤降,马甲冰凉,其战马累了一天,岂还有战力可言。

反观我军皆为轻甲骑兵,马匹驮载轻便,汗水随出随干,即使赶路五十里,修整的两个时辰,气力多半已经恢复,一旦入夜,我军骑兵优势大增,一战可溃蛮军重骑。”

金雪狄的高头大马体格虽然健壮,但却不适合载重,重载情况下能装六百斤左右,中原上等战马只能装不到四百斤,但是中原优质的驮马,能驮七百多斤,下等驮马也能装四五百斤,装载越多,速度越慢,消耗体力越大,因而驮马只装七成的货。

当然,既然是一等一的战马,马匹的质量是过硬的,也能驮重,但会驮废,因此不能装太多。

蛮军重骑兵连人带甲、带兵器水粮,怎么也得四百五六十斤开外,长时对峙下,什么都不做,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

当地气候春夏昼夜温差极大,上午风和日丽,晚上就可能狂风大作,甚至变天,气温骤降。蛮军马匹披挂重甲汗液都闷在体表,待到夜间气温下降,铁甲冰冷。

且不说马日后会不会得病,马匹的肌肉高度紧张了一天,气温下降后突然紧急拉动,马的肌肉承载力大幅削弱,速度和耐力极大减弱,届时天色一黑,借助灯火指引,敌明我暗,发动突然袭击,胜算极大。

同时许扞、江湛、陆肇、吴登四人率步军晚于骑兵一个时辰出发,走半天,休息半天,黄昏之前再上路,抵达笃晖,正好天黑。

并非蛮军没有发现咸军的步军踪迹,而是八千人就在百里燕身后,差了半天路程,是尼勒森误判了咸军八千步军已经越过防线调往他处,并没有向咸军背后派出侦骑。

即便派出侦骑,最终也是被咸军骑兵和暗伏斥候干掉的下场,所以是百里燕在尼勒森眼皮下玩了个障眼法。

第479章 恶战(3)【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这里给大家拜年了】

入夜,北门城头的苏方义、舒潼焦急万分,塞骞出城厮杀近三个时辰伤亡巨大,百里燕迟迟不动,让局势变得极为被动:

“苏先生,百里燕为何还不动手!”

苏方义用望远镜北眺十里外,蛮军在火光映照下清晰可见,但咸军似乎并没有举火,完全不知道咸军置身何处。

“怪了,百里燕究竟所设何计,为何还不动手?”

“不会是跑了吧!”舒潼直言不讳。

“百里燕胆略过人,断然无此种可能。更何况塞骞大师尚在笃晖,百里燕不来也罢,来了岂能一兵不发自己逃走。”

“那为何迟迟不动手,继续拖延下去,我军即便出城,与全军覆有何异。”

舒潼话音刚落,十里外灯火攒动,苏方义大喊一声:

“快看,动手了,百里燕动手了!”

“哦!”舒潼掏出望远镜向北眺望,却是发现十里外蛮军阵前灯火乱窜,隐有兵马走动,阵形颇无章法。

而与此同时,咸军入夜后不举火,彻底消失在巴库顿所部视野当中,巴库顿派出哨骑前出,试图架设篝火预设警戒,反被百里燕神射手射死,巴库顿探路未果,随即将消息报知军团长尼勒森。

尼勒森明知其中有诈,但实在想不出诈在何处,直到两刻钟后,咸军突然发动袭击:

“报,报军团长,北人发动攻击了!”

传令兵飞快说道,尼勒森扔下手头的皮鞭忙问:

“战况如何?”

“天黑,北人趁黑抵近我军阵前放箭,而后掉头便走,巴库顿将军率兵追赶,不敢冒进,而后又退回阵前,现在仍在胶着。”

“嘶……北人仍未举火吗!”

“是的,北人仍未举火。”

“糟了,快,传令巴库顿,熄灭灯火,以静制动!”

“遵命!”

尼勒森非常清楚,咸军装备有一种连射手弩,纵然无法对重骑兵造成之命伤害,但却会给轻步兵和马匹造成致命伤害。

天黑之下己方举火,而咸军不举火,蛮军反而成了活靶子,咸军隔着二十步外掠过阵前乱箭而发,仅靠阵中火把的光亮,肉眼手根本无法看见二三十步的情况。巴库顿贸然出击,反而还可能陷入咸军预设的圈套。

就像贾巴尼思、基洛斯,一个是白天栽进了陷阱,另一个白天晚上都栽了一次。尼勒森同样在担心,咸军此番会否设下其他什么圈套,等着他的跳进火坑。

此时咸军继续在阵前不断以手弩、松油火罐袭扰蛮军,时而贴近,时而遁走,每次几百或一千,一阵乱箭便走,根本不予纠缠。

巴库顿重骑兵正如所料一样,前出追赶非但没有展现出应有的速度优势,相反马匹吃苦受累一整天,体力和状态急速下滑,百里燕率军掉头就走,一旦发现蛮军重骑兵后撤,即刻率军从背后掩杀,怼住落单的重骑便是几人一起围攻,甚至不惜下马砍马腿,而后击杀。

“将军,许扞率军赶到!”苏洪纵马上前说道。

“太好了!”百里燕抬头看了眼月色又道:“我琢磨着,蛮军马上要灭火,传令让所有弟兄,手臂缠上绷带。你率骁骑营,予我阵前放火,越远越好。”

“遵命!”

松油火罐都用绳索栓连,使用时点燃闷头棉布,而后用绳抛出,最远可扔到数十步开外,用于纵火和零星小范围的照明,可谓极为便利。白巾在微弱灯火和夜色中会格外醒目,从而有利于识别敌我。

下午发现蛮军固守不战,百里燕料定金雪狄人担心重蹈去年平双山、鹿苑坡覆辙,遂临时起意,将计就计。

少时,蛮军灯火熄灭,苏洪率本部掠过阵前放火,遭金雪狄人重骑追杀,一番逃窜,倒也没损失几人。

许扞、陆肇、江湛、吴登率军陆续赶到,分在骑兵南北两翼列阵待战。

“许扞、陆肇、江湛、吴登,前方隐有星火之处便是蛮军阵前,敌阵中间是枪兵,枪兵之后是弓箭手,左右两翼各有五千重骑,你等四人各率麾下步军,予我向其左右两翼重骑兵发动突袭。记住,杀至跟前先砍马腿,再杀蛮军。本将亲率骑兵绕至其后,攻其身后弓箭手,你等可都清楚!”

“明白!”四人异口同声道。

“好,准备出击!”

蛮军此时忙于扑灭松油引起的火势,巴库顿让调出重骑兵三千,列于长枪手阵前,以铁盾马甲为掩护,提防咸军骑兵再次冲击乱放箭矢。

正值巴库顿疑惑咸军为何突然静默,黑暗中铮铮铁蹄伴随着战马的嘶鸣迎面袭来,不比此前数百上千人,这一次是数千人。

“不好,准备应战!”

巴库顿一声令下,短短三百步如眨眼狂风一扫而过,六千咸军骑兵从杀奔中间而来,抵近阵前三十步之际,迅疾一分为二,分从正南北撤出。

奔驰之际手中手弩、松油火罐飞落蛮军阵中,遭遇蛮军铁骑盾牌发出金属声的脆响,无力的穿透了铁盾,却是只留下微不足道的伤害。

黑夜中,咸军骑兵迅速掠过阵前,巴库顿未敢追击。而与此同时,咸军八千步卒迅疾接近,不等蛮军铁骑从方才莫名其妙的袭扰中回过神来,这八千步军已然神不知鬼不觉杀到阵前。

借助月光和微弱火光,待到两军接近至十步,蛮军赫然发现黑夜中身影无数近在咫尺,咸军步卒同时看见了金雪狄人,两军一照面,许扞、江湛等人振臂一呼:

“弟兄们,跟我杀!”

“杀!”众军齐呼士气高涨。

许扞、江湛手握杀出阵前,身后兵士前赴后继奋勇向前,待到巴库顿反映之际,咸军八千步军已是迫近铁骑跟前,几乎不等他命令传开,最前沿铁骑已然被咸军横刀手麻利砍断了马腿,骑兵赖以维系的机动力,在咸军步卒两翼挤压之下丧失殆尽。

机动力的根本前提条件,是得有足够的腾挪迂回空间,骑兵再好,一旦丧失了运动的空间,骑兵除了居高临下的优势外,根本就一无是处。而在咸军锁子复合甲面前,居高临下的刃器伤害,几乎没有多大意义。

相反,被从两翼包抄,并迅速合围的蛮军重骑兵,在丧失了运动空间之后,如同瓮中之鳖,骑兵无法高速奔驰,而咸军横刀手熟练的砍腿技巧,几乎是一分钟内可以砍倒数匹战马,速度之快,技能之熟练,刀锋之快利,可谓堪称神技。

砍翻马腿的同时,战马推挤在地面,形成障碍,又一次制约了阵形内部的骑兵向外逃散和移动,再次削弱了蛮军骑兵的机动空间,如此恶性循环之下,蛮军骑兵成片倒下,咸军横刀手如瘟疫一般,所到之处战马遍地哀鸿。

与此同时,百里燕率卢皋、司空南绕开大阵,分从南北两翼,迅速迂回至蛮军身后,白合、苏洪率本部人马分从大阵南北两翼协助许扞、陆肇、江湛、吴登等人,在wài wéi收拾企图强行突围的蛮军铁骑,填补战线缺口。

待到百里燕从背后率军突入蛮军弓箭手阵中,横冲直撞来回扫荡,遭遇蛮军长枪手反扑之际,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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