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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嫁记》


第一章 郎骑竹马来

宁国十二年

今日初九。

我来到这里已经一个月了。

当我发现我到这个朝代的时候,我曾经以为自己会非常高兴。

但当我醒过来时,周围并不是所想象的侯门相府,亭台楼阁,假山水榭。没有古色古香的闺房,也没有绫罗绸缎。

我看到的镜子并没有现代的清晰,而是模模糊糊能看到轮廓,在这模模糊糊的影子里,我依稀能看见自己的模样,小巧秀气,但却瘦弱,我没有金手指,没有手握重权的家人,而有一个病弱的娘和一个整天回来就大声嚷嚷的爹。

我经常挨我爹的板子。比如今天劈的柴太少,饭里没有多少肉,打酒的速度慢了些。

因为没有丰富的收入来源,我也无法到学堂里读书。而我爹给我起了一个并不算好听的名字,叫招弟。

因为我娘生了我一个就没有再生了,爹说期盼能有一个儿子。

但爹高兴的时候,也会抱着我去吃街边的糖葫芦,栗子糕,我觉得这仿佛就是招弟这个小女孩最幸福的事情。

然而,对于我,宋瑶来说,却不是。

这天,就在我劈柴回来的路上,看见了一只受伤的兔子,兔子白白的,圆团团的,背上却中了箭,微微颤抖着,甚为可怜,正准备给它包扎一下,一个比我高一个头的男孩跑过来,气鼓鼓的对我说:“小丫头,我射中的兔子,你怎么能拿走?”

我一看,这个男孩还很可爱,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小小的嘴,皮肤比我还白,真是个漂亮的弟弟。

但是这世我却比他小,虽然很不服气把这样一个小毛孩叫哥哥,但还是说:“哥哥,我看这个兔子好可怜,你让我带回家好不好?”

“不要,这是我跟舅舅比赛好不容易打到的,不能让给你。”

这小孩,真是小气。

这时,一个美妇人走了过来:“慕以,你就让给这位妹妹吧,娘再带你去打一只更大的,好不好?”

妇人一身绫罗绸缎,头顶珠翠,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

我也没有再纠缠下去,虽然兔子被男孩拿去的可能性最大是吃掉,但想来这样的富贵人家我尚且还得罪不起,于是准备离开。

这时,小男孩把兔子递给我“给你,笨丫头!”

倒是令我有点惊诧。

我扮一个鬼脸,吐了吐舌头,说:“原来你叫慕以啊!我记住了。”

回来的路上,我一边摸着小兔子一边说:“小兔子啊小兔子,你也能给身在异乡的我做个伴呢,就叫你团团吧,希望我能早日团圆才好。”

我家住在村里,离山脚地下的白鹿书院很近,这天没事,早早把活干完了,爹又出去了。我准备去白鹿书院看看。

据说这个书院有一个当朝的大儒,因为不屑于与官场打交道,于是在这白鹿书院教书,很多官宦人家都因为他没有把孩子送去上族学,而是放到这里。

今日教的是宁国前朝的大学问家叶湑的《洛赋》,我趴在窗户上瞧着,古代的大儒教书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无聊。

虽然这个朝代并不是我前世所熟悉的各个朝代,但奇怪的是我过来后能自然听懂这里的方言,理解能力也非常强,不像一个农户的孩子,不仅能识字,也知道怎么写,但是写出来却是前世的笔迹,歪歪扭扭,于是,每天劈柴后,我都会偷偷趴在窗户上听一会儿,晚上也会偷偷练习一会写字。

这天,我正准备回去时,突然一个石子砸上我的后脑勺,我往后望去,居然是那天那个男孩子。

“喂,笨丫头,你每天趴在窗户上能听懂吗?”这是明显带着恶意的嘲笑。

我自认为没有必要与小孩子计较,以我的智商,实在是能够碾压他的,于是我没有理他,继续往前走。

“你听过一句话吗?对牛弹琴。笨丫头。”

“笨丫头”、“笨丫头”。

很多小孩跟在他后面嘻嘻笑着。

我气鼓鼓的瞪向他,被小孩子这样讥讽还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骄傲的我自然是不能服气的。于是我道:“谢慕以,你方才说对牛弹琴,又怎知我听不懂先生的话?“

”小丫头还能听懂,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那我考考你如何?“

“自然乐意。”

“叶夫子的《洛赋》里提到‘一梦黄粱,平生落魄,卧船闻钟响‘你可知是何意,又当如何对?”

我心想,幸亏现代时读些诗词,否则真不知如何应对。“人生失意之时,穷困潦倒之处。当更加豁达才符合叶夫子,就以’太乙天都,越中山色,含笑吟书狂‘来对。”

“好一个含笑吟书狂!”是个老夫子的声音。

我回过头,原来是白鹿书院大名鼎鼎,人人慕之前来的李衡之。

“李大人好。”我行了个大礼。

对于这种不爱名利的大儒,我还是极钦佩的,何况他长相十分慈蔼,道骨仙风。我本是个喜好观人皮相,觉得还蛮可亲。

“小姑娘不必这样多礼,小小年纪便能识出我李老头,不错,不过我现在可不是什么李大人,叫我夫子即可。”

“夫子好!”

“小姑娘对的非常妙,不知老夫可否打听你是哪位府上,师承何人?”

“招弟本是农户家的女儿,再说,英雄不问出处,李夫子此问甚为奇怪!”

“好!老夫留意到你这几天都来旁听,虽说这白鹿书院学费甚高,但也不是为赚钱而来,古来男女不同席,但老夫看你甚是聪慧,允许你旁听,你来这里洒扫抵免学费,如何?”

旁边一众男孩都唏嘘着,吵吵着不愿意。

“夫子,男子不与女子同席,夫子至我们于何处?”

“夫子,夫子……”

那个之前与我争论的谢慕以倒是突然插了一句:“你们之中,谁能对的比她好,谁再来同夫子说!”

我很惊异他为什么站在我这边说话,但也对他表示感激。

第二章 十步杀一人

能到白鹿书院读书对于我来说是很好的事情,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到去。

好处有三。

其一,我没有显赫的家世,日后也不想一直做农妇,只有读书能让我多些见识。

其二,是有夫子的欣赏,能为以后的事情做好下一步的铺垫。

其三,是这里的富贵子弟很多,我倒是可以多结识一些人。

但爹爹可能不会同意,我原本对爹让我读书没有什么指望,只靠求着娘来获得爹爹的同意,虽然爹脾气不是很好,但我能看出他还是很爱娘的。

于是这天我回家,想了一大套说辞,先是跑到了娘跟前。

我端着刚做好的米糊糊,还有一个炊饼喂娘吃。娘的脸色很憔悴,但可见她清晰的眉眼,可见娘也是个很美的人。

“娘,今日感觉如何?”

“弟儿,我还好,倒是辛苦你了。”

“娘,今日我去砍柴时,经过了白鹿书院,遇到了李夫子,他还夸我呢。娘,夫子说让我去书院旁听。”

娘没有我预想的那么高兴,反而轻咳了起来。

“不可,弟儿,男女不能同席,何况你自幼没有识过什么字,那些孩子非富即贵,你和他们必定不能在一起读书的。娘不求你考状元,你只要平平安安,简简单单就好。”

“娘,我想去嘛。弟儿不想做白字先生!”我拉着娘的衣袖央求道。

她拂下我的手,一脸怒色,“娘不答应!”

“芙儿,让她去吧!”

我听到了爹的声音,有点诧异,今日答应我的不是娘,而是爹。

“弟儿有她自己的路走,纵然不能助她,也不用去阻碍她。”

我原来是轻看爹了。

一直以来,我认为爹是个只知道喝酒的。没想到爹今日的一句话,却让我产生了诧异和怀疑。我觉得爹不像表面那么简单,虽然说不清是为什么,但是有种预感,招弟的爹爹,必然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我就这样如愿以偿的去白鹿书院旁听了。

当然爹爹对我的要求却没有自此减轻,我由原来的上山劈柴到帮助娘绣一些东西去市场上贩卖,这样白天我不用去砍柴而是可以在书院读书,而晚上我也能帮助娘做一些活计补贴家用。

李衡之的确是个很好的夫子,他不会因身份的高低去高看或者轻视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因愚笨和聪慧程度去格外的讨好任何一个学生。他比我在现代所接触到的任何一位老师都懂得因材施教。

我自第一次显示出自己超出同龄孩子的智商后,便暂避锋芒,只是偶尔提出自己的见解,因为时代观和历史观的优势,每次都能获得夫子的好评,而因为我不愿出风头,却也赢来了很多友谊。

当然,这其中就包括谢慕以。但他始终是一个骄傲的孩子,也很得夫子的欣赏。

我很珍惜学习的机会,每天夜里会默书,但最重要的还是练字。

对我来说,书的内容虽好,却不及我在现代读到的李白,苏东坡,王安石和屈原,亦不及很多很多古代的名人。我的字是现代的,第一次学写这里的字不能适应,但我明白,如果不会写的一手漂亮的好字,也得不到别人的尊重。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我与谢慕以互相也越来越了解。

我知他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孩子,母亲很美很善良。

他知我家境贫困,便经常拿一些小玩意过来说,这是他家丫鬟的,丫鬟不喜欢了就送给我,倒不是什么很昂贵的首饰,但是对于我来说,也可以当一些银子给母亲买药和吃食,给爹爹买酒。

我虽明白不食嗟来之食的道理,但是为了生计,也收下了,大不了,以后还他就是了。

这天我和慕以下学后,他很想看看山上是什么样,白鹿书院一直位于山脚下,他的仆人又总是在书院外等着他。我平时上山也从来都很安全,于是我就答应带他偷偷溜出去。

一路上,他很高兴。话也比平时多了一些,大户人家的孩子真是可怜,独自出去玩的机会都没有。

在我们的说笑声中,我万万没意识到平时很安全的山里也会有我想不到的危机。

就在半山腰时,我们俩听见了前面打杀的声音,越来越近,我们对视一眼,意识到了危险,但是因为瘦小,跑的不快,他拉着我的手,躲到了一个粗壮的大树后面。

只见一个年轻的公子正面对着几个黑衣的杀手,公子的胸前已经染红了一片。

他面对着黑衣人步步紧逼的杀招却也临危不乱,一招一式都非常有章法。

“世子,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寡不敌众,不如你乖乖认输,把东西给我们。或许,我们兄弟还能让你死的痛苦些。”

“是么?“那个被叫做世子的人笑了笑:”那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来拿!”

我上一世在电视里见过很多的武侠场面,真实的还是头一次看见,并没有激动和兴奋,而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害怕。因为这些人显然是以命相搏。

也不知撕斗了多久,黑衣人还是落于下乘,剩下的也只有一个。

男子一剑割喉。

我忽的松了一口气,也许是气息太重,又或许那个年轻的世子能听见细微的声音。

只听得他一步步的靠近我们躲避的位置,正在快被发现时,谢慕以一下子跳了出去。

“原来只是个少年,但是今日你看见了我的脸,我虽不杀无辜之人,但此事牵涉甚多,便也留不得你了!”

我心中一急,谢慕以是为了保护我吗?我怎么可以让他一人去承担,于是我也跳了出去。

面前是一张十分俊俏的脸。

“你是芙婶……还是,瑶儿?”

世子十分惊诧的看向我。还没等他过来凑近细看,只见后面又是一拨人过来,这阵势,看来今日这位世子难逃一劫。

但也正是一个机会,一个逃跑的机会。

于是我趁乱拉着谢慕以跑了很远很远,一直到了白鹿书院才停下,看到那些焦急的仆人们,心里稍稍安定。

我看着仆人们把惊魂未定的谢慕以送了回去,心有余悸。

今日不知道这一群黑衣人刺杀那个世子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那个世子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他会冲着我说芙婶还是瑶儿,我不傻,不会相信那个世子认错了人。

而凑巧的是,我的前世叫做宋瑶,而我现在的娘,正好被我爹叫做芙儿。

第三章 风高放火天

这夜,我反复的回味着今天的情景,越想越觉得爹和娘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虽然看这情况,一时半会爹和娘也不会对我说出实情,但我相信,真相总有大白的那一天。

渐渐的,我在思虑中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隐约听见喧哗的声音,被角被窸窸窣窣的咬着,睁眼一看,团团呆在我的旁边,外面竟是一片火光。

我立刻被吓起身,大声呼喊爹和娘,没有人应答我。

屋子都被火包围了起来,我抱着团团,心理十分惊慌。

爹和娘醒了没,还在睡吗,为什么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他们在哪里?

很多问号一起袭来,但也顾不得思虑许多,立即把茶壶里的水倒在毛巾上,捂住口鼻,在浓烟之下去寻找爹娘。

可是除了红红的火光和四处包围的浓烟,什么也看不见。

我跑到爹娘的房子,里面并没有人。

突然觉得十分的绝望。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三载有余,每日和爹娘朝夕相处,和娘一起学习针线,和爹一起上街打酒。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抛下我?

这是招弟的悲哀还是我宋瑶的悲哀?

渐渐的,越来越大的浓烟呛得无法再呼吸和思考,我好像丧失了求生的意志,看见的是另一个世界,处于世界之外。

团团的身子一直颤抖着,我感受着毛茸茸的温暖,脑海里浮起了爹爹抱着我吃栗子糕,娘给我唱歌的情景。

不行,宋瑶,老天让你来,不会就任你这样死去,你不能死,你要去找爹爹和娘。

我抱着团团想冲出去,可惜火光太大,实在无法脱困。烟也越来越浓,渐渐的,我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过了几天。

睁开眼,周围是个小姐的闺房,闺房没有摆放更多的装饰物,只一张床,一个屏风而已,屏风外面好像还有空间,但我实在是无法坐起身子去看,因为我发现,我的左脸非常的疼,并且火辣辣的发烫。

难道我又一次穿越了?这一次还开了金手指?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时,听见屏风外面的两个丫头正在咬耳朵。

“真不知世子是哪里找来的小姐,都说是二老爷的孩子。谁知,小姐回来了,老爷和夫人没有回来,也不知道这小姐是真是假?”

“就是,想攀我们宁安侯府的野丫头不知道有多少呢。”

“不过,她也怪可怜的,抬回来的时候脸都烧伤了一半呢。”

她们,说的是我吗?

因为我的脸被烧伤了,所以才如此疼吗?

听这情况,我好像是侯府的小姐,而父亲和母亲似乎是这个府里的二老爷和夫人,但是侯府也终究没有找到他们。

我突然很担心他们的安全,因为这火似乎不是自然灾害,而像是有人蓄意为之。

那么,目的是什么呢?

爹和娘身上似乎藏了太多的秘密,而我竟然一直没有用心去察觉。我想,如果是他们真正的女儿招弟,应该会早就发现了吧。

我想,做了他们三年的女儿,至少我得为他们去查找一个真相。而且,重活了两世的我,不应该再掩盖其锋芒。

我不能主动去唤这两个丫鬟,只能装作刚醒的样子咳了咳。

那两个丫头听到动静,都快步走了进来。我细细一看,两个丫鬟皆着碧色衣裙,梳着双平髻,一个身材高挑,模样还算秀气。另一个胖一点,圆脸,看着很喜庆。

“小姐醒啦!小白,你快去告诉平儿,让他唤世子过来。“高个子的丫鬟吩咐那个圆脸丫鬟道。

”你们是……“

”小姐,我叫小青,刚才那个是小白。我们是世子指过来侍候您的丫鬟。“

我……

小青,小白。你们俩是蛇变来的吗?

不行,我弄清楚这个府里的关系后,一定得给你俩改名字。

”我口渴了,能给我拿点水吗?“

”小姐别这么客气,有什么吩咐我与小白便是。“

”那再为我拿一面镜子吧。“

”这,小姐,您伤还没好,还不着急照镜子。“

”我让你拿你拿来便是,放心,我知道自己的情况,不会迁怒你的。“

小青递给我一面铜镜,这镜子比家里的镜子清晰了许多,我能看的更清楚一些,但同时,我也看清了我脸上的烧伤。鲜红色的皮肤肿起来了,发胀,而有些地方已经起了水疱,怎么说,实在是非常不好,连我自己都不想多看一眼。

这时,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感觉屏风外有一大堆人都进来了。

首先走进来的是一个身穿绿色袄裙的夫人,梳着云顶髻,虽然年岁看着比娘大,鹅蛋脸,可是薄涂了脂粉,保养的不错,看着也很是端庄,眼睛里透着一种柔和泪意。

她几乎是一下子过来,搂着我的胳膊说:“瑶儿,你终于醒了,这一路你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好在,终于回家了。“

“娘,瑶儿回来是高兴的事情,你还哭什么,小心惹得我这妹妹又难过了。“

说话的声音很熟悉,我抬起头来,看见一张俊俏的脸,冷傲的下颌,瘦削的脸庞,英武的身材。

脑海里回响起那句:“你看见了我这张脸,便也留你不得”的话来,突然一阵哆嗦。

“瑶儿,你怎么了。是冷吗?”世子看着我,眼神很温柔,我竟不能分辨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不过,好在看这样子,他是我的哥哥,而不是敌人,否则我现在已经没命了。

接着一个身着水蓝色云燕装,白色褙子的小妇人走了进来。她脸型很尖,眼睛大而圆,颧骨略高,眉毛修长。笑意盈盈的说:“我们家瑶儿回来了。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瑶儿,也不知老爷夫人在哪里?”说着竟然又忽然露出伤心之态。

世子的母亲对我说道:“瞧,我都忘记介绍了,我是你大伯母,这是你姨娘。”

姨娘?我警觉的看了那个妇人一眼,难道我爹还有一个妾室?

可看见我爹对我娘那么好的样子,也想不到他居然会有妾室,等等,是我爹吗?莫不是认错人了?

我道:“夫人,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我爹自小带着我在村里长大,并不听得他说过府里的事情啊!”

第四章 离家已数年

“傻瑶儿,大伯母是不会弄错的,当年给你接生的时候我就在你娘跟前,你的锁骨和耳垂分别有两颗对应的红痣,而且你的模样和你娘一般,你且说说,你爹娘的名字。”

“我爹叫木宝意,我娘人称芙娘,可我爹给我起的名字叫木招弟啊!”

“招弟,二叔真能想的出来。”世子噗嗤笑了出来。

“这便对了,木宝合起来便是一个宋字,而你娘名为曲芙,年轻时被大家都叫做芙娘。只是,招弟这名字可能是为了便于生养起的吧。“

”我爹想生个儿子。“

”傻妹妹,二叔怎么会想生儿子,二叔喜欢女儿,你瞧,你还有一个姐姐呢。“

姐姐?我可从来没有听母亲说过我还有个姐姐。

这时,从孙姨娘后面站出来一个小女孩,个头比我高,养的也比我白净,眉毛同孙姨娘一般是细细弯弯的柳叶眉,鼻若玉柱,口如含了朱丹,很是秀丽动人。

”瑶妹妹,你可好些了?“

”这是你孙姨娘的女儿,也是你的庶长姐。“

”长姐好,我好很多了。“我心理纳闷我突然多出来个后妈和姐姐,又想起古代嫡庶之分还是很清楚的,想必她们也不敢欺负我。

不过这孙姨娘的面相一看就有点刻薄,她教养出来的女儿也不知是什么样子,前世看了那么多庶子想爬上嫡子的位置的文章,我还不能把心掏出来对她们,还是留个心眼比较好。

”瑶儿,你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姨娘,你爹娘不在身边,现在二房暂时是我做主,我会好好对你的。“

我笑着应了一声:”是。“

”你如今屋子里的丫鬟太少了,今儿跟月儿商量过了,把她房里两个得力的丫鬟杏子和桃子给你拨过来,多个人侍候,姨娘也放心。“

”好了,我们不讨人嫌了,就不让瑶儿跟大家一块吃饭了,礼节多,况且她还没恢复好,让这丫头在这吃一点,好好休息。“大伯母说。

众人缓缓走出屏风外,而世子突然凑近我说:”妹妹,小白和小青是我的人,你可以放心用。“

看来这府里也不是那么平静。

我笑嘻嘻的说”大哥,我要先给她们改名字,可好?“

”随你。“

我虽然不清楚这府里的人,但也知道,驭下最好的方法第一是要立威。

待所有人走后,我倚在床头说:”小青,把院子里所有人叫过来,女子在屏风内,男子在屏风外,我有事情吩咐。“

待小青叫齐了所有人,我便将他们的职责一一吩咐下去,最后给孙姨娘安排的杏子和桃子安排了外屋洒扫的工作,她们既近不了我的身也听不到里头的动静,想必孙姨娘也不敢太过明显。

接着,我把小白和小青单独留了下来。

”小青,小白,我知道你们是世子派来看护我的,也许你们心里还有很多不服气,觉得我只是一个半路出来的小姐,当不得你们的礼。“

我严肃道:”可我要说,你们刚才也听见了,我这个二房的小姐也是名正言顺的。况且,我也是你们世子的嫡妹。世子将你们拨给我,是对你们忠心极大的信任。但你们以后也要知道自己忠于的是谁。“

”奴婢不敢。“

看见她们都很紧张的样子,我忽然扶起她们:”也不必如此多礼,虽说我是你们的主子,但你们年岁也比我大,我们也可以是很好的姐妹的。放心,只要你们做的好,我会像亲姐妹一样对你们好的。“

接着,我就改了名字。小青叫做竹韵,小白叫做雪韵。

然后听她们给我讲了宁安侯府里的许多我并不知道的事情。

原来,这个侯府是一国的国相,先帝的得力辅佐宋洵所慢慢壮大的。宋氏四代为相,宋洵故去后,长子宋笠继任丞相之位,当然凭的不仅仅是祖上的荫庇,也非常的有手腕和能力,被封为宁安侯。

宋笠的长子,也就是我今天见到的世子,名为宋彦。”陌上人如玉,公子少年郎。“说的就是他了。

还有一个女儿,名为宋笛,是准备入宫当太子妃的,如今正为几个月后的选秀做准备。

最小的儿子宋襄是云夫人云楚所生,宋襄常年在外驻守,今日云夫人病了,便也没来看我。

祖父生的宋意是二子,也就是我的父亲,曾为工部侍郎,与我娘曲芙结识于一次灯会上,而人人说芙娘自负,与我爹爹比试,三比两败,最终也是棋逢对手而结缘。

至于眼前这个孙姨娘,是不愿嫁给长史的儿子自奔为妾的。

庶长姐宋月便是孙姨娘与爹生的女儿,爹本不爱姨娘,这宋月还是孙姨娘用计给怀上的。

祖父宋洵还有一个小女儿,名曰宋琼,也就是姑姑,入宫当了皇后,传说帝后感情甚笃,生下太子高容和五皇子高南。

听了他俩的话,我瞬间觉得我也是一个有金手指的人物啊。

我这一族,也算是权倾朝野了。

可是,奇怪的是,这么好的家世和环境,为什么父亲和母亲要隐姓埋名的生活在小乡村里呢?

对了,如今,还不知道谢慕以的身份,只知他也是大户人家。

于是我试探的打听:”竹韵,雪韵,你们知道谢家吗?“

”谢家,谁不知道啊,太子太傅,本朝国师,一生痴情,没有妾室。而妻子却在三天前死了。“

”死了?“

谢慕以的娘死了?

我想起了那个美妇人头顶朱翠对谢慕以说道:”娘再带你打一个更大的兔子好不好?“,这样活生生的人,居然死了?

”小姐还不知道吧,就在你被送来侯府的那一天,谢家也出了一件大事,谢家唯一的孩子不见了,谢家调查拐子没有走远,关上大门四处搜寻,听说孩子被夫人发现了,结果谢家夫人为了保护那孩子被刺死了。“

”拐子?那那个小孩子怎么样?“

”谢家孩子没事,但听说亲眼看见娘死在自己眼前,最近都有些痴傻了。“

第五章 一鸣惊煞人

得想个办法见慕以一面才好啊,可是深宅大院,我该怎么去见他呢?

我也刚来这个地方没有多久,尚且无法在宁安侯府立住脚跟。如果随意和以前乡里一样去见外男,必然会被揪住辫子,如今,没有爹娘在身边护我,我得更加小心才是。

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才好。

时间就这样过去,在生病之时,我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还是好好的养病,同时积极的配合用药,因为我明白在古代这个大部分以色侍人的社会里,没有一张好的容貌是很难受到重视的。

这几天大伯一直忙于政事,听说只在我昏迷时来过一次,后来几乎都在宫里。

而今日,就是大伯回府的日子。

我让竹韵给自己找了一件蜜合色暗纹锦服,外罩烟云乳白色斗篷,这样看起来不会过于浮夸也不至于冷清好似没有被照顾到的样子,梳了一个朝天髻,显得精神一些。

因为伤疤实在是不能涂脂粉,拿幂蓠遮住好像也不太礼貌,于是只在脸上轻轻盖了半层纱。

等跟随着竹韵、雪韵来到前厅,这次只有大伯和大伯母在。

大伯的样子和父亲有一点相似,但不一样的是可能大伯多年浸淫在官场的缘故,多的是沉稳和一种看人的精明感,而少了父亲身上的平易和落魄。

“瑶儿见过大伯,大伯母。“,我行了个大礼。

“快起来,这孩子,身体都还没好,小心些。“大伯母将我扶起。

大伯看着我,眼神柔和起来。

”瑶儿,小时候你跟着二弟,也就是你爹爹流落在外,实在是受了很多苦,也不知道这些年你们都是怎么过来的,我们一直寻找你们,杳无音讯。我想着以二弟的才华,无论在哪里,都不会埋没,可惜没有想到他把自己隐藏的这么深。“

大伯的眼睛柔和下来:”现在,你既然到大伯府上来了,我们这几房也还未分家,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多谢大伯。“

”瑶儿,你能给我讲讲失火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我将那天发生的经过告诉了大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他和父亲肖似的模样,我就感到异常的安心。

”瑶儿,你说那天你是跟谢太傅的儿子一起上山的,那你也和他在白鹿书院念书吗?“

”瑶儿的先生正是李衡之李夫子。“

大伯正了正色,对我说道:”瑶儿,如今你也知道你爹爹曾经身居高位,你们二房本来是走的很好的。可是因为一些原因,二房这一房沉寂了,我看你聪慧又识得大体,拜于名师。如今,你的父母亲还没有音讯,你的婚事除了我们能做主,终究还得二房去过目,你的姨娘我从来也看不上,只问你愿不愿意,为自己搏一个前程?“

”搏一个前程?“

我很惊喜,也早有想法,一方面不想受制于姨娘,另一方面也想追查爹娘的下落。没想到竟和大伯的想法不谋而合。

大伯看我意动,又继续道:”我送你上明礼堂,给你找教习先生,只为你以后不任人拿捏。当然,为了公允,我也得送你的庶姐月儿去。不然你姨娘恐怕不会答应。“

”那是自然,一切听大伯安排。“

”好,你且说说你这些年和爹娘是怎么过的?“

与大伯的谈话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

看的出,大伯虽然很有手腕,但是对于自己的家人,自己的亲弟弟也是十分关心的。

我认清了一个道理,既然大伯和大哥对姨娘都有戒心,那么姨娘一定是我要避开的人,而大房也是我在这个宁安侯府的依靠。

回到闺房里,又收到了大房送过来的衣裳和首饰。这几天,姨娘也送来不少东西。但看的出来,姨娘的东西虽然都很贵重,但并不是十分精致。我把姨娘送的首饰留了一些好的,偶尔带着让她看看,体现我还是重视她的,其余的都让雪韵出去卖了做银子花。

说到明礼堂,我后来同竹韵打听到,是很多高门贵族将子弟们送去教习的地方。

除了太子和皇子们是御用外,很多贵门子弟都是在那里学习,更有有些巨富商贾不惜花大价钱托关系也要将孩子送进来。

那里的先生都是城里有名的人,而男女是这样授课的,除了必修经,文,史,集分开授课,还要在射,御,书,数,琴、棋、书、画中选修,而这些是一起上课。

等伤养的快好些了,我便遮着半面纱去明礼堂,而宋月已经在那里读了一月有余。

我明白先去便可以先和明礼堂的人打好关系,然后制造舆论。让人对我有一个印象,而不知此时此刻,宋月为我制造的舆论又是什么?

那么打响我进入古代上流社会的第一炮是什么呢?当然是这个小小的明礼堂。不要看这个明礼堂都是少年少女,也是富二代官二代的圈子,那么今日,我去的目的,就是要造”势“。

因为我的脸还没完全好,如果将伤疤露出来,就落了下乘,而半遮半掩,反而给别人一种朦胧好奇的效果。

而今日衣裳是经过精细的筛选的,打听到宋月今日穿的是湖蓝色琵琶襟上衣时,我便选了烟罗紫的袄裙,依旧梳符合自己年龄的朝天髻,发髻上一根白玉兰花簪。

在额前覆了细碎又轻薄的刘海,。因为紫色不是一般人能压住的,但这几日休息的好,又利用府里的优势将皮肤养的很白,看起来静谧有一种浓浓的书卷味道。

当我出府门的时候,宋月已经在门口等我了。

她还是一副惹人怜惜的样子。

我和她同乘一轿,向明礼堂前去。

路上,宋月时不时的问起我的近况,给我讲述明礼堂的一些规矩,气氛还不错。我不过多的说话,每次她说什么也都温柔的笑笑。后来,轿子里也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转眼间,就到了明礼堂。

今日早晨先上的是必修课,我见很多女孩子们都围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其中一个穿着刺绣妆花裙的,梳着垂挂髻的少女看了过来,忽然大声唤着:”月儿,快来快来。“

宋月缓缓走过去,我并没有跟上,而是也不疾不徐,离她有一定的距离。

这少女说:“月儿,这是你的妹妹吧。那个刚回来那个,怎么?伤刚养好了就来明礼堂了,这么喜欢念书?”

她旁边另一个扁平鼻子的少女道:“慧如,你别这样说,或许她在村里大字不识呢?”扁平鼻子的声音很大,引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当然,另一个房间里的少年们也都远远望过来。

接着,那个叫慧如的又说:”也不知这脸上的伤好了没有,真可怜。“扁平鼻子又接着说:”别不说见不得人吧。“已经有微微的讨论和嘲讽声起来。

整个过程中,宋月并没有打断她们,而是等她俩说完后才说:”你们不要这样说瑶儿,她刚回来,人也是极好的。“

第六章 堪称咏絮才

好,非常好。这不摆明着欺负我没见过世面吗?

于是我问道:“二姐,不知道这两位姑娘又是什么身份?”

宋月这样介绍道:“妹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两位都是你的姐姐,这位是通政司参议的小女周慧如。另一位是太常寺少卿的女儿,闵喜。”

“哦?姐姐认为是妹妹做的不对吗?”

宋月说:”当然,你得向这两位大人的女儿道歉。“

我瞥了她们一眼:”如果这样是我的不对,那么首先身为姐姐任由别人羞辱自己的嫡妹,又算对还是不对呢?“

我顿了顿,又道:”第二,按官阶,他们一个是正四品,一个是正五品的女儿,那么有没有作为一个刚回府的丞相女儿道歉的道理?其三,据我所知,通政司和太常寺少卿只有嫡子,没有嫡女。那么嫡庶之分也是有的,有没有正妻生的孩子向姨娘的孩子无缘无故低头的道理?”

“你……”扁平鼻子的闵喜气的说不出话来。

我玩了玩自己的衣角:“当然,我知道两位姐姐宽宏大量,想必也不会介意的。”

周围的很多人由开始对我的议论渐渐转移到她们三个身上。这里都是达官贵人的孩子,送进来的大多都是嫡系,要重点培养的,他们最是认可嫡庶之分,又怎会容一个庶女去骑到嫡女的头上?

当然,作为一个现代思想的我原来是不歧视这些的,但是既然你对我无情,也不要怪我不义。

“好了,先生要来了,再说别的也没有意义,二姐,我先去坐了。”

我挑选了一个有窗的位子坐下,等待着第一节课的到来。

这节课是集,也就是历代的文学作品的欣赏和学习。来上课的是一位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子,名叫韩浩初,模样很是俊秀。很多女学生都直起身子,听的非常认真。而这节课学的是燕国开国之后的一个大文臣吴元荻的词。

而我来上这节的目的是来吸引先生的注意。

先生讲了一段吴元荻的描写,其中有一句是:“三世镜中舞青鸾,夜菱歌兮香一段。”,开始提问大家对这句词的想法。

点名了几个女孩来回答问题,她们的回答几乎都如出一辙,无不称赞。

忽然一个姑娘站了起来开口道:“此诗句作的妙处不仅在于他写的很生动,而且利用舞动的姿态,耳畔的歌声,隐隐的香味这三种不同的感觉来让我们仿佛亲眼目睹了舞姿的曼妙。”

我几乎快要瞌睡的时候,听到这样一个十分好听的声音,如淙淙的流水,非常富有弹性。

抬眼一看,正是一位和声音十分相称的模样,眉如远山黛,眼似含情水,鼻子小巧,脸虽小却因唇的丰润和颜色显得几分妩媚。身着樱红色对襟外裳,生的甚是美貌动人。

可惜啊可惜!

先生似乎对她的话很满意,就在这个回答环节要收尾的时候,我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我示意先生也有话说:“韩夫子,大家都以为吴元荻的词妙,而学生认为这正是大大的不妙。”

韩先生很惊异的看了我一眼,周围有些哗然。

“哦?那你认为何处不妙?”

“不妙在根。燕国正处于开国初期,虽说天下太平,但因为长期的战乱使得国力耗费,百姓物资匮乏,燕帝却建造行宫,广招伶人。沉醉靡靡之音却不居安思危,妙在何处?“

”妙在何处,妙在何处?“

韩先生喃喃自语,谁都知道当今圣上崇尚勤俭,如今公然认为靡靡之音妙,岂不是反对圣上?韩先生想着想着,汗水几乎都快滴下来。

之前那个美丽的姑娘惊恐的看了我一眼。

虽然我也很是欣赏貌美之人,但可惜因为你今天的回答,我们注定不能成为朋友。

后来韩先生还是很聪明的,立即赞同了我的话,并布置下来让大家把圣上的《俭说》给默三遍。我心里乐了,这第一炮总算是打响了。

第二节课是史,讲课的以前的太史令王雍。王雍的年龄比较偏大一些,行事也比较刻板,对于这位王大人,我不敢像上节课一样公然对抗,只能去提出符合他认知的观点。

王夫子今天讲的是宁国收复前燕国的一些历史,他也有提问,就是宁国为什么能够吞并燕国?

这次没有人敢贸然回答了,可能因为上节课的震慑效果,都有所顾忌,低下了头。

而我也就刚好顺水推舟了:”其一,宁国国力强盛,商业发达,陛下没有抑制商业,而是让他们发展壮大,在座的有一些也是出身商户,想必也明白商人的作用。“

”其二,宁国自开国以来一直都休养生息,没有大兴土木,有了很充足的时候去壮大。其三,宁国的战士都很勇敢,战绩高者甚能封爵,以至于开疆扩土,无坚不摧。再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果说宁国吞并燕国是一种事实,那么它也是一种道。“

”一种道?老夫作为史官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很新奇有趣。“

于是我用了前世学到的经典:”此道者,道路之道,道理之道,人道之道,商道之道,诡道之道,孝道之道,君臣之道,知道之道。是以柔弱胜刚强,以德而化,则天下归。”虽然很不好意思引用在前世学到的话,但是为了这震聋发聩的效果,也只有这样了。

夫子摸着胡子声音有些发抖,“老夫自认活这么大岁数,这半辈子修史记史,没有见过如此对历史的评价,这半辈子几乎是白活了一般,这几句话实在是精妙,精妙啊!我要记下来。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宋瑶。”

第七章 士为知己死

谁能想到,王夫子后来与我成为了莫逆。

午课是就比较丰富多彩了,我在这么多门课里选了射、御和画。

琴是我在前世非常喜欢的东西,可是在这个时候,它既不能保护别人,又不能求得自保,只是一个悦人的工具而已。

而棋在我下世的时候就学不太会,棋艺还非常的臭,想来也没有什么天赋。

数在现代已经发展的很成熟了,所以我觉得不太需要再重复的去学习一遍。

要学就得学一些实用而以前没有接触过的东西。于是射和御成为了我的第一选择,它们能让我获得一些基本生存的本领。

而画是我在现代非常喜欢的,还有一个更关键的原因是,谢慕以非常痴迷于画,他曾经在白鹿书院的时候从家中偷偷带出来一副溪山行旅图让我欣赏。而选修课男女同席,我便能够联系上谢慕以。

可惜,最后我打听到,谢慕以根本就没有来明礼堂。

因为他的父亲谢无双是太子太傅,本朝国师。他自然也没有来明礼堂的必要,更重要的是陛下体恤他少年丧母,便让他和其他一些王侯公子,有功之臣的子弟作太子伴读。

既然不能通过明礼堂去见谢慕以,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找大哥了。

这天,我穿着一身素青色双绣缎裳来到东院的书房找大哥。

大哥的房门并没有关,提步进去,他正在作诗。听见我的步子,他微微一笑:“瑶儿来了,正巧,我有一句诗还没想好下一句,你帮我接一下如何?”。

我抬眼看去,正是:“未曾见庄周,何以梦蝴蝶”。

于是提笔写道:“梦生复梦死,出入往不返”。

“妹妹接的不错,看来我的妹妹不仅是个美娇娥,还是个大学士啊!”

我说:“没有,只是识得几个字罢了。”

“只是识得几个字,就能让韩先生紧张如斯,让王夫子刮目相待?”

我尴尬的笑了笑:“哪里的事情,大哥不要说笑了。大哥,小妹前来是想请教大哥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大哥,你相不相信有生死之交?”

“这世上之人,皆为利来,世上之事,皆为利往。生死之交,你大哥我还不曾见过。”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忽然黯淡了下来。

“而小妹我却见过,我在白鹿书院的时候,有一天我带着同窗去山上玩耍,一路上碰到一个公子正被很多刺客追杀,公子杀了刺客,却因为隐秘的事情被我们撞见想杀之灭口,是我的这位同窗站出来保护我,挡在我的前面。大哥,你说,这是不是生死之交?”

“小妹有什么话何不直说?你想说的是那个公子就是你大哥我吧。”

“大哥!”

我跪了下来:“士为知己者死,那个我的同窗正是谢太傅的嫡子谢慕以,而自那次事后,我爹娘俱以失踪,而慕以的娘也故去。我实在不知道是为何,但也能猜到可能与那件事有关。大哥,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大哥,能不能帮我安排和谢慕以见一面?”

大哥赶紧扶起了我,陷入了沉思:“要说此事也与我有关系,你既想见他,要我安排也未尝不可。只是我与太傅本来也没什么交情,谢慕以还年幼也不是与我一起的人,我若贸然去太傅府,如今又是太子的位子还没坐稳的时候,定会被陛下认为是拉拢大臣。这样吧,你且等等,我会好好想一想的。”

“如此甚好,多谢大哥!”

“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从此不得再提此事。你现在还小,没有力量去保护自己。”

我想想也是,我还没有在京城站稳。于是便答应了大哥的条件,并且和大哥约好让他晚上叫我射艺。因为我必须得强大起来。

第八章 只若如初见

晚上的时间到了,我和大哥约得是每日亥时。

因为亥时姨娘,宋月和很多家眷都已经睡下,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毕竟一个女孩子晚上学习琴棋书画倒是很正常,如果刻苦的学习射箭,因为是文臣之府,又是得世子的亲自教导,就很引人注目了。

我提前让雪韵给我准备了窄袖短衣,胡服样式。

亥时一到,我就和竹韵来到东院,让雪韵留在厢房。

原来大哥早已在等着我了。

可奇怪的是,学习射艺既不见靶子,也不见弓箭,而他一人穿着宽衫大袖,襃衣博带,华袿飞髾,一袭白色,颇似晋裳,看起来十分飘逸的样子,旁边摆着一桌小菜,一壶酒。

我真是奇怪大哥是不是忘了我们约定是射箭而不是宴饮?

大哥看我一脸疑惑的样子道:“瑶儿,你今日的穿着很是合适。我没有拿弓箭,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瑶儿不知。”

“射艺需要的是强壮的体格和充分的臂力,当然还有专注。你的身子看起来还十分的娇小柔弱,第一需要锻炼的是体魄,专注,然后是臂力,最后才能真正的去学习射艺中的精准。那么今日这第一节课,大哥就给你一个要求,先练习体力和站姿。“

接着,大哥把旁边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年轻人叫到了身前:”他是我的一个侍卫,名为黑虎,功夫很好,射艺也很不错。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你先和竹韵绕着这院子跑上十个来回。让黑虎远远的跟在你们之后。我在这里等。”

“我学习的射艺,为什么竹韵也要跟我一起跑?”

“逃命的时候,丫鬟难道不要带着小姐一起吗?”大哥睥睨过来。

竹韵默默低下头。于是我们三个只好绕着院子跑。

因为病了一场,不经常活动,这个身子也十分瘦小,于是我没跑几圈便气喘吁吁,每次想停下来的时候,就看见大哥笑眯眯的看着我,我也只好咬牙坚持。

稍微休整了一会,大哥就教我射艺的站姿,让我站上半个时辰。

等终于把今日的内容学完以后,我一口气坐下来,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一下子吞咽了下去。

古代酒精的度数不是很高,但因为刚运动完瞬间就感觉肚子热热的,很是舒服。

“瑶儿,要是你觉得自己不能坚持的话就跟大哥说,大哥不强迫。”

“我能,大哥,我想起父亲母亲至今还下落不明,我就好恨。

“傻妹妹,你还有大伯伯母和整个宁安侯府啊!”大哥拍拍我的脑袋。

“大哥,谢谢你。”

“妹妹,你醉了。”

于是,大哥吩咐竹韵和黑虎将我带回了西厢房。

这一夜,也许是将心里的压力和对于异乡的陌生感都排解出来,我竟睡得十分香甜。

数月过后,大哥给我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就是他已经想办法递消息给谢慕以,让他两日后到悦来酒楼与我见面。

我心里十分的开心,我与慕以相识三年,这一别竟也有了半年。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

头天晚上,我拿着大伯母送来的几件衣服,挑来挑去,不知道穿哪个才好。

雪韵十分活泼的凑过来说到:“小姐这样子真像是十分开心呢,是要去见哪家公子呢?”

竹韵很严厉的斥责了雪韵:“你这丫头说什么混账话,如今小姐尚未婚配,这样的话不知道传到外面去又会被人乱嚼什么舌根。”

我心里很称赞竹韵的沉稳懂事。

我的这两个丫鬟,雪韵活泼机灵,而竹韵沉稳聪慧。半年下来,我都已将他们当作心腹。

但是,我今天高兴的程度如此明显吗,连雪韵都看出来了?

难道我对慕以……想着想着,我脸竟微微发热。

我清咳了一声,略略思索了一下,觉得还是男装比较适合。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便让雪韵给我拿了那件深灰常衣,轻覆上脂粉,画了一个剑眉,左脸戴上银色的面具遮上我脸上还为完全变浅的伤疤,看着也很是俊朗的样子。

收拾好后,便让岩韵,也就是以前的黑虎远远跟在我们身后,我带着竹韵出去。

因长期带着宁安侯府,小时候也是生长在山村里,还未认真的看过这偌大的洛城究竟是怎样一番繁华的景象。

因为出发的早,于是,在集市上的时候,我便很放松的看着旁边的酒楼驿站,商贩们卖的东西。

正在认真的看着一个短小的匕首时,只听见远处一阵马蹄,远远看去,一阵尘土滚滚而来。

一队的人坐在马上,往这边疾驰过来。

而在前头的是一个非常隽逸的少年郎。

少年眉目如画,形貌昳丽。

我顿时想到了前世书文里描写嵇康的一句话:“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只是这少年端的生的是一双凤目,没有嵇康身上的浩然之气,只给人感觉有些许魅惑之姿。

少年显得有些着急,速度没有停下来,旁边的百姓都往两边退去,我也只得先躲在一边,远远的看着他绝尘而去。

挑好了匕首后,我便依着时间的约定去了悦来酒楼。只见窗边的座位坐着一个白衣的年轻公子,正看着窗外出神,一看便是慕以了。

我快步走过去:“慕以,你到了。”

“阿瑶?”

慕以回过头来,因为一身男装,他有点惊异,但也并没有说什么,示意我坐下。

现在的慕以和我半年前见到的慕以有很大的不同,没有了以前的傲气和稚气,还有几分凄冷的样子。

我知道可能是因为他母亲的原因:“慕以,这半年来,我一直在宁安侯府,实在是没有办法出来,你现在还好吗?”

“我很好。”

“虽然我很不想提起那件事,但是你想想会奇怪吗?”

“奇怪?当然奇怪,为什么那天过后,我家便来了拐子,以至于我娘惨死。而令尊令堂也下落不明。”

“那,你会怨我吗?”

“我为何怨你?出来保护你是我心中所愿,杀我娘的又不是你,我为何怨?”

“谢谢你,慕以。那个公子是我大哥的事,你可知道?”

“嗯,宁安侯的世子,我又怎么不知道?阿瑶,以后我就不能经常在你身边了,日后若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你的丫鬟出府随时来找我,只要通传,我都会见的。”

第九章 但有重逢处

我心里十分感动,谢慕以算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只是想到让竹韵来去通传十分的麻烦,于是我说:“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我府里有一对信鸽,是我从小养大的。一只黑,一只白。这样,白的给你,黑的我留着,你若有话对我说,便将白鸽传信于我。”

我笑道:“那如此我们便可以用暗号。”

“我们事先约定,然后以暗号来猜对方要说什么。你不是喜欢书画吗?我便以书画为句,每句一行,形成和飞花令一样的排列。如果我想要传递一种危险的意思,便会在纸上给你写道‘《有凤来仪》,《阁危望沧》,《行径险》’。你可明白?”

“《有凤来仪》为《益稷》中的‘箫韶九成,凤皇来仪’,《阁危望沧》是前朝钟行止的画,《行径险》为吴光的词。这第一行的第一字,第二行的第二字,第三行的第三字合起来便是有危险。对吗?”

“不错。”

“可是你这‘凤皇来仪’却成了有凤来仪,不知道的以为你是个别字先生呢?”慕以哈哈的大笑起来。

“这不是想不起来第一字为有的书画吗?”

“你忘了,以前在白鹿书院的时候先生布置了作业,李知府的儿子写的《有闻必录论》。”

我一下子笑道:“可不,硬是把李夫子气的。”

“阿瑶,你要吃什么?悦来楼为整个洛城最有名的酒楼。你尽管吃,这顿我请。”

“初来乍到,并不知道什么好吃,只是很想吃我娘做的豆腐羹。”

“小二,给这位公子来碗你们这的豆腐羹,配以牛乳那种,记住牛乳要新鲜。然后再来凉拌鹅掌,蟹肉双笋丝,牛柳白菇,珍珠鸡,蜜饯香蕉。”

“够了够了,别点了,我们怎么吃得完啊!”

“这些都是悦来楼最好的菜品,特别是蟹肉双笋丝。阿瑶一定要尝一尝。”

“我如今伤还没好,不宜吃这些发物。上次喝了大哥一口酒,伤口就发痒了好几天。”

“你受伤了?”

我慢慢揭下面具,露出左边半张脸,有浅浅的疤痕。

慕以伸出手,眼里有了一抹痛色,轻抚了一下:“对不起,阿瑶,我竟没有看出来,我那有很好的玉露膏,明日就麻烦这位大哥去我府上一取。”他看向了岩韵。

“这是我的侍卫,岩韵。”

“既是你能带过来的侍卫,想必也是你信任的人”,说罢,他看向岩韵:“阿瑶的安全就多多仰仗这位大哥。”

“保护小姐是我的份内之事,不劳谢公子费心。”

我尴尬的笑笑:“岩韵本是我大哥的人,这小子说话直,你别介意。”

今日与慕以相谈的十分愉快,虽然他还是与我谈笑风生,但总觉得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将白鸽带了回去,用笼子装了起来。放在竹韵和雪韵的房子里,团团见了很是新奇,不停的这里嗅嗅,那里嗅嗅。我笑道:“哈哈,你叫团团,那它就叫圆圆吧!”

圆圆点了点头,扑棱着翅膀。“哈哈,团团,你看,圆圆很喜欢这个名字呢。”

雪韵笑嘻嘻的拍着团团的头,给它喂了一把草:“小姐,团团好高兴咯!”

我拿着今日送过来的玉露膏,心里想着后日的中郎将的女儿王芸的生辰宴的事。

本来王芸下帖只给了我一个人,可是昨日姨娘亲自送来一点吃食,两双冬靴,一件翻毛斗篷。

她穿着一件灰色披风,款款走进来:“小姐,姨娘来看你了。冬日里天气越来越冷,给小姐送了几件冬衣冬鞋。再多置了一份银丝炭,你身子不好,屋子暖烘烘的才好。”

我大概猜的姨娘来是为了什么,于是说:“姨娘赶紧进来坐,雪韵,去沏一壶正山小种来。”

“多谢小姐,姨娘来看看你身子好些了没?看小姐的脸,伤疤似乎好了很多,还在用姨娘送来的药敷吗?”

我知道药不敢乱用,前几日便让岩韵去外面的药铺研究里面的成分。

虽然她的药并没有什么阻碍伤口愈合的东西,却是极有依赖性的,而且其中有两味十分难得,平时用药伤口愈合加快,但一旦停药,那块的皮肤就会发黄长斑。

“姨娘的药用了甚好,我的伤口好了很多呢。”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这次来必然也有目的。“姨娘这么晚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也并不算什么要紧事,主要还是看看小姐你。另外,这中郎将家的小姐生辰不是也要到了麽,姨娘害怕你一个人去别人府上难免有些怕生,再说了大户人家规矩多,不如我带着你和月儿同去。一来我可以照顾你们,二来你和月儿也能做个伴。”

这果真是她的目的。放心,就是你们不想去,我也会想办法让你们去的。

“姨娘这个办法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后来这个孙姨娘又跟我扯了些有的没的,一会便走了。

“呸,说是来送东西看小姐,还不是为了让她女儿在生辰宴上露脸,她也好去和别人家攀关系。”雪韵非常生气。

“我这次倒要她看看,嫡庶有别。”我呷了口茶,徐徐说道。

竹韵倒是提醒我:“小姐,亥时快要到了,你要去世子那里学习射艺了,快些准备吧!”

“是是是,竹韵快点帮我拿衣服,今日我的站姿练习就结束了。”

“小姐不要急,我已经准备好了。”

从学习射艺开始到现在也已经有半个月了,今日我已不用学习站姿。大哥教我拉弓。

开始的弓是很轻的。我拿着感觉毫不费力。大哥看这情况,给我换了个有些沉的弓,拉起来十分费劲。

“这样的弓要让你使一些劲的,才适合练习你的臂力。等你适应了这个弓,再给你换更沉的弓,一点点往上加,如何?”

“甚好!”

练习回去之后,微微觉得手臂酸疼,便又回去让雪韵替我揉了揉。

第十章 无处不飞花

转眼之间,王芸的生辰便到了。

这天,我选了一件藕荷色交领,外穿白色旋袄,下身着湖蓝色百蝶裙,裙上是用银丝线绣出一只只翩飞的蝴蝶,发上插一支白玉孔雀簪。我脸上的疤本来很浅,近日用了玉露膏,便越发不明显。

细细敷了一层珍珠粉,便基本看不出来了,又把刘海侧分下来,编了小辫,看起来十分秀美灵动。选了前几日让竹韵做的桃粉色口脂。决定今天就不戴面纱了。

待穿戴整齐后,就听见嬷嬷通传宋月来了。

赵嬷嬷也是姨娘的人,我平日里对她极好,但重要之事却从不让她参与,只是在姨娘面前便显出对赵嬷嬷的孺慕之情。

今日宋月的打扮很是耀眼,杏色旋袄外罩大红色披风,梳了一个惊鸿髻,发上插一支垂珠金步摇,走过来摇曳生风:“妹妹今日打扮的真是美,连我看了都不免心动呢。”

我笑了一下:“比不得姐姐。”

宋月这身打扮是极好的,把她本来的气质衬托的高贵起来。

只是今日是王芸的生日宴,她穿的这样耀眼,岂不是喧宾夺主吗?

即使想摆脱庶女的头衔,也不用如此着急。

赵嬷嬷察觉到我有一点不悦,赶紧说:“两位小姐天生丽质,怕是比这洛城的花儿还要娇艳几分。”

和宋月一同走出府门,姨娘已坐在轿子里等我们了。

我们三个人同乘一轿,姨娘就讨好的说:“月儿,这次去中郎将的府里你可得好好带带你妹妹,小姐从乡下回来没多长时间,你要多照顾她。”

这话说的妙,既摆脱了她借我去攀附关系的嫌疑,体现了我没有见过世面,又好似这次去是专程陪我的。

“姨娘这话说的,我好歹也是爹爹从小教养出来的女儿,若说爹爹的风骨我还继承了几分,又怎么会怕,只不过带上姐姐去见见朋友罢了。”

姨娘面上露出一点尴尬,不过很快被她隐藏了起来。

“小姐说的对,哪里是姐姐照顾妹妹,月儿还得靠小姐多多照应。”

宋月面上些许倨傲之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中郎将府前,送上帖子,经过通传,我们便进去了。

里面已经簇着好多少男少女,这些少年们个个粉雕玉琢,今日也经过了打扮,很是漂亮。

只见众人簇拥着一个身着鹅黄色上衣,外罩一件桃红罩衣,下着深红色撒花桃枝裙的小姐,这小姐看见我走了过去,便显得十分欢喜:“瑶儿,你来了。原我说你戴着面纱定是个美人,今日一看,果真不错,可不就是个美娇娘吗?”

众人听了她的话,都细细打量起我来,面露讶然之色,都以为我在那场大火中毁了容貌,结果没有想到还是毫不影响。

宋月十分嫉妒的看着我,便急忙上前来行礼:“阿芸,月儿也来看你了。”

阿芸点头示意。

我笑嘻嘻的过去:“阿芸,看给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王芸打开一看,盒子里是一个用布偶,一只兔子,兔子很特别,全是是粉红色的,眼睛圆溜溜的,上面还用红色的丝线在尾巴上绣着“福宝”二字,十分可爱。

“太可爱了,这是你的团团吗?”我因在明礼堂里跟她讲了一些我小时候跟团团的趣事,她便非常欢喜,希望看看团团。

“不,这是你的兔子,叫福宝。愿小寿星福泽绵长,永远开心。”

“谢谢。”

姨娘看这情况,赶紧上来说:“芸小姐,看看月儿也给你准备了好东西。”说罢,轻轻推了一把宋月。

宋月一下子从朦胧中醒过来一样,拿出一个盒子:“是呢,阿芸,我寻了好久才得来的玉如意。希望阿芸喜欢。”

她打开了盒子,只见这如意白如截脂,质地细腻,温润以泽。

果然是一块好玉。

“多谢月儿。”阿芸再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丫鬟将玉收好,便又同我说笑起来。

我心里挺高兴的。阿芸是我在明礼堂的伙伴。

自在明礼堂第一天展露风头后,便有很多人看我不顺眼。

第二日上课的时候,便有很多桌子上摆放了东西,不是镇尺就是毛笔,每当我找到一个空位置准备坐下时,都会有人说此座已经有人了。

我正不知所措时,一个生的很是疏淡,偏一对眉毛十分英气的女孩道:“我这里没人,坐我前面来。”

“谢谢你。你是?”

“我名为王芸,叫我阿芸便可。看不惯他们这样欺负人。”

思绪拉了回来,我跟阿芸走到一旁,悄悄说:“怎么,别人送的贵重礼物你都不多看一眼,偏生喜欢我这个不值钱的小兔子。”

“你的兔子是用了心思的。瞧,这不,她也不是为了我来的。”

我看向她的方向,只见宋月正拉着一个美貌少女说着悄悄话,那少女咯咯的笑着,宋月便十分讨好的帮她整理乱了的碎发。

这少女我也认识。就是那天称赞吴元荻的词十分精妙的罗灵儿。罗灵儿是尚书的嫡女,也算这个明礼堂唯一愿意主动与宋月相交的嫡女。

王芸的生辰宴,明礼堂的人来了一大半,当然也有很多我不认识的达官贵人。因为王大人很是喜爱这个女儿,便将生辰宴办的十分红火,邀请了他一些在官场上的同僚。

少年少女们宴饮后有的因为家中有事先行离开,有的送了礼物就回去了,剩下的人便开始了游戏环节。

这一轮便是作诗。由寿星王芸在纸上分别写几个题目,然后由丫鬟来抽,抽到什么,便以此字作为飞花令。

只见王芸分别在五张纸上写了字,然后揉作一团置于盒中,丫鬟闭着眼睛伸手拿了一个出来。打开一看,正是一个“花”字。

罗灵儿说:“这样,以寿星开始第一字,然后由东向南再向西最后往北这个方位的顺序来。”

大家一致同意。

第十一章 何处不相逢

便由阿芸开始:“花气渐匿杳,却闻香染衣。””

阿芸的位置往南下一个是罗灵儿,她不假思索的接到:“飞花溅碎玉,微雨作芬芳。”

下一个是刘大人的嫡子刘煜:“芙蓉花蕴雾,锦绣天涯路。”

接下来是宋月,她稍作思考:“月胧梅花雨,不输一段香。”

最后一个便是坐在芸娘北边的我了,第五字为花,这简直是最难的。我在脑海里搜遍了前世学过的诗句也想不起来第五字为花的。

我自认为自己作的诗可以和他们一般,却无法在高度上超越他们。只好把学过的诗句改了一改:“玉珠缀藕花,犹似汗凝妆。”

“要我说,还是灵儿的诗最妙。微雨,飞花,雨水一滴滴的打在花上,不正是溅碎玉吗?”宋月看着灵儿笑道。

“可是正是因为溅出来,恐怕就不是微雨而是大雨了吧!”刘煜有点嘲笑的看着宋月。

“那你说谁的诗最好,你莫不是要说你自己?”

“宋月,你今日怎的这般咄咄逼人。大家在一起行酒令不过涂个乐子,难道非要比什么魁首不成?”

“要我说,选出魁首也未尝不可。但是咱们没有先生来评判,我倒认为瑶儿的诗不错。芙蓉晨露,美人妆凝,当真是妙。”罗灵儿温柔的看着我,仿佛前几日公然批判她的评论不妥的不是我。

阿芸:“我也认为瑶儿的诗妙,这轮由瑶儿作魁首,可否?”

刘煜:“可。”

罗灵儿接着说:“既然选出魁首,那我们不若换一个玩法。由寿星写上一门才艺。还是按照刚才的顺序,大家来抽,抽出什么必得表演什么,由魁首任选一人进行比试,若能胜过魁首,瑶儿便得吃酒。若输了,当自罚一杯。”

“看来这酒我是吃定了。”阿芸笑道。

由罗灵儿写出几门才艺,阿芸将之揉做一团,放入盒子中。

阿芸先抽,只见她有点紧张的将手伸入,捏了一个纸团出来。

丫鬟报道:“抽中者跳舞一支。”

只见阿芸说道:“求各位哥哥们姐姐们饶了我吧,我从小就不爱这些东西。”

“没事,阿芸,你不是会舞剑吗?来一段剑舞亦可。”

阿芸眸光一动,下去换了衣服后,便开始了剑舞。

她舞的是入阵曲,看着很是潇洒,可惜我总觉得缺点什么。

最后突然一想,是音乐啊!

可是这里既没有摆放古琴,也没有其他乐器。要怎样才能让阿芸舞的更有节奏感,更像一曲舞蹈呢?

我略略思索了一阵,觉得岳飞的《满江红》甚为合适,便开口唱到:“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大家对于我突然开口的声音有点吃惊,可见我所唱之处无一不渲染了战争的气氛,而阿芸也随着我的歌声节奏改变了舞姿,与我的歌声契合。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这一句甚是动人,唱到动情处,我又重复了这句:“空悲切!”

也许是我的声音感染了周围其他的人,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看芸娘的舞。

这时,只听一笛声远远传来,声音激昂悲壮。

我看见罗灵儿整理了一下衣襟,也看到了罗灵儿身后的人。

正是那日我在集市上看见的马上的贵人。

这公子目光并没有看过来,只是跟着我的节奏继续吹着。

于是,受到鼓舞一般,我继续唱到:“宁玄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燕云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敌人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对原词稍作了修改。当歌唱毕的时候,阿芸也随着我的声音渐渐收起了动作,她的脸色有些潮红,微微出汗了。

我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目光。正想再看看笛声的主人时,谁知那主人已经不见踪影。

第十二章 西风瘦马图

仿佛刚才的只是我的一个幻觉而已。

众人皆鼓起掌来。罗灵儿对着我道:“妙极,你二人似乎把我们都比下去了。不过,刚才那个节目只是阿芸的。待会你得单独出,不得不作数。”

“那是自然。”

接下来该轮到罗灵儿了,只见她随意的抓起一个纸团来,丫鬟打开一看,念到:“抽中者弹琴一首。”

罗灵儿莞尔:“琴我倒是会的,只是我今日并没有带,可否借阿芸府上的琴一用?”

王芸吩咐丫鬟去拿琴。

只见罗灵儿洗过手后,开始焚香。最后才坐在琴旁,垂眸开始演奏起来。

这是一曲《阳春》。万物之春,和风淡荡,罗灵儿的表情始终有一些微微笑意,指下的声音欢悦,使人如沐春风。

一曲将毕,一个转折,琴音又自然的过渡到了《白雪》。凛然清洁,她的表情又变得肃穆。所有人都被这琴声吸引,而罗灵儿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得意。

然后是刘煜,他抽到的是题字。只见他挥笔写了一个“勤”,颇似草书,圆浑流畅。让人感觉到其人的大气。也有很多人叫好。

下面一个是宋月。丫鬟读到:“抽中者作画一幅。”

宋月的画我是见过的,虽意境一般,却好在能勤能补拙,技巧精湛。

只见她缓缓将纸铺开,认真的开始作画。手起笔落间有几许潇洒之姿。

一刻钟后,约莫是画完成了。丫鬟将其展示,画上是一个女子正在弹琴。女子甚美,很是文静。

这不就是刚才罗灵儿弹琴的样子吗?

刘煜吃惊道:“画中之人乃灵儿。”

宋月一笑:“不错,我方才见灵儿抚琴便想将她入画,不知灵儿可喜欢否?”

罗灵儿欢喜道:“月儿将我入画,很欢喜。”

下来该我去选择他们表演的任意一项比试。我想了想,决定还是作画。

刚才那幅画技巧已经很纯熟了,论精湛我可能比不得,但是我的意境未必会比宋月的差。我记得马致远有一首元曲:“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于是我便站定开始作起这幅《瘦马图》。

我用了丫鬟磨好的墨,一笔下去,感觉到笔尖墨汁的流动,因以前在现代的素描基础,便很能掌握图的基本架构。

但水墨画主要是靠用笔水分和笔力的掌握来描出意境。于是我便在图中运用了皴擦的手法,近处画出枯寥的古树,疲惫的瘦马,瘦马筋骨显露,悲凉寂寥。

而远处却是潺潺的流水和错落的人家。又运用了白描,给人一种想象和思考的空间。

完成后,我又在旁边添了瘦马图三字。虽然两幅画都各有所长,但一放在一起,就高下立分。众人都明白了,但也没有直接点评。

同样的比试,如果比试内容不同,倒没有人会有异议。而这比试都是作画,则另一个失败的人就显得非常尴尬了。

罗灵儿道:“我看两幅都很好,若真要较个高下来,还不知道如何了。这样,把画一一给在场的人传阅,来评可好?”

宋月的大丫鬟木琴移步上前,先将宋月的画传递了下来,然后去拿我的画。

忽然一个踉跄,接着人身子就歪了险些摔在地上,而恰好把旁边的墨汁打翻了倒在《瘦马图》上。

这下,我一看这墨汁把我画的瘦马全都给泼黑了。

我怒急反笑:“木琴,你如此不小心,破坏了大家的雅兴,该怎么罚呢?”

木琴一副非常无辜的样子,眼泪几乎要落下来,躲在宋月的身后。

宋月急忙说道:“妹妹,木琴也险些摔倒呢,妹妹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这样,我让你当魁首如何?这轮算我输了。”

我道是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还以为你们只是用了最明显的手段毁掉我的画,没想到真正目的还是借用这件事来败坏我的名声,让我背上善妒的名头。

我正在思考如何回击时,只听得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你当然得罚,这《瘦马图》重不在马,只是体现画之意境,且不看被你弄坏的瘦马,光看这枯树和古道的手法,崚嶒枯槁的意境,就远远高出《美人图》许多,何况这画的关键还被你给泼坏了,使在座不能观赏到这样的好画,你说该不该罚?”

抬头一看,那个吹笛的公子双手抱胸,嘴角上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美人图。”只见罗灵儿低声喃喃了一句,双颊浮上一抹可疑的红晕。

她飞快的抬起头来,目光坚定的看着那位公子:“确实如此。”

宋月不敢相信的看了看罗灵儿,见罗灵儿没有回应,也只好说:“是我太心软了,丫鬟该罚。”

众人都相信道:“小侯爷说的正是。”

小侯爷伸了伸懒腰:“今日的节目真是精彩,中郎将的府上如此热闹,我就不扫各位兴致了。”便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那么相信小侯爷的说法,因为整个洛城里,若说琴棋书画,经史射御,在整个洛城也能算上前三的人物,何况小侯爷不轻易为人说话,整个洛城想嫁给他的女子估计都排到了城外,而人人都知道他心中倾慕的便只有北祁的那个医女。若说这样的人评论谁的画好,那就是一定有独特之处。

第十三章 用心如用兵

“那么今日瑶儿行酒令和作画都是第一,就是今日的魁首了。这酒该我吃得。”王芸笑着说完举起一樽酒以袖相遮便饮了下去。

“我也吃得。”刘煜很是潇洒的吃尽了,末了,还向宋月挑了一下眉。

接着罗灵儿和宋月也都分别吃了酒。

后面就是欣赏一些歌舞,等大家兴致阑珊时,也都各自散了回府。

路上,宋月气鼓鼓的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孙姨娘因为自己的姨娘身份和别人府上的正经夫人攀不上,也就一路无话。

回去之后,我打发杏子桃子去睡觉。让竹韵给我拆头发。

她拿着梳子一下下轻轻梳着,我问道:“竹韵,我那时候年纪小就记不太清楚了,你能给我讲讲孙姨娘的事情吗?”

竹韵回答到:“小姐,孙姨娘原本是陵台令孙离的庶女孙幼清。“

她顿了顿:”小时候便不得陵台令的喜爱,被主母随意配了太史令的儿子,而这样也其实算她高攀了,谁知那天她跑到府外说对二老爷一见倾心,要求自荐为妾。“

竹韵的脸上有了一丝怒容:“她割发立誓,哭哭啼啼。当时老太太还在,为了府里的名声便劝说二老爷纳妾。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怀了二老爷的孩子。后来夫人怀了小姐,她那日送了吃食,害的夫人难产,好不容易生下了小姐,她只说跟她没有关系,还以死明志。”

“可惜无子。”

“小姐,这有什么可惜的,要我说,就算一时攀上了我们侯府,也不能飞上枝头,生了孩子后二老爷再也没有去过她的房间。要想当凤凰,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命!”

“若她得子,必会想办法害了我娘,当上主母。”

“小姐说的不错,世子不放心,所以特意派我们姐妹二人来服侍小姐。”

原来孙姨娘也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这下我便全明白了。明白了大伯为什么看不上她,明白了爹为什么当时没有带她一起走,明白了大哥为什么要给我拨人,明白了我为什么一开始就对她抱有敌意。

娘身体不好原是生产时遭此一难,又气郁难消。这个孙姨娘,若她不惹我便罢,她再惹我,看我不回击,怎么也得为娘出口气。

此夜,便是一夜未睡好。

第二日,收到消息说是长姐宋笛初选回来,很快便要到府了。我倒是还未见过这位姐姐,不过,想来是大伯伯母的女儿,必是不错的。此时,连久病不愈的云夫人也出来迎接。

只听得侍卫通传,便见一位身着海棠色对衿,对衿下角呈燕尾型的女子一步步走进来,十分潇洒飘逸,梳了高髻,脚着五朵履,鞋面上各有一颗夜明珠。

而细细看去,女子身形高挑,雪肤乌发,高鼻却不凌厉,鼻头圆润,长的十分明艳端庄。

“爹,娘。女儿回来了。”宋笛行了礼。又分别问候了云夫人和孙姨娘。

她看向了我:“这便是瑶儿吧,早些日子就听说二叔的瑶儿回来了,只是一直未得相见,今日一见,果真和二叔一样,这下月儿有妹妹了。”

“长姐。”

“妹妹好,妹妹没事便来我那玉笛院坐坐,我一个人也很没意思的。”

“那怎么好打扰大小姐呢,瑶儿怕生,再说大小姐最近忙,但凭小姐的才情和与太子的关系,便是稳拿稳的太子妃了,要是得空等大小姐成了太子妃后,觉得无聊便可传唤月儿去坐坐,从小一起长大的,便是更有话说的。”孙姨娘笑道。

我还没和长姐说上几句话就被孙姨娘明里暗里的嫌弃了。

你既还仗着没有主母来压你,我便要压一压你。

“看姨娘这话说的,长姐和太子只是幼时见过而已,哪有什么关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侯府不懂礼数,再说小孩子的玩笑话哪能当真,要真说和长姐有话说,我虽没同长姐一起长大,却也是嫡亲的妹妹,我倒觉得我倒是有一肚子话想对长姐说呢。”

“今日我也累了,瑶儿,你便陪我去我那院里坐坐,顺便带你熟悉熟悉。”

到了玉笛院内,宋笛招呼我坐下,让丫鬟环书沏了一壶茶,便问:“妹妹可会下棋?”

“棋艺不精。”

“不知妹妹可否陪我来一局?”

“自然愿意。”

丫鬟便将一个上好的楸木棋盘和玉棋子拿了出来。

白字晶莹温润,黑子乌黑透碧。

”妹妹执黑。“

这是一种不由我选择的命令,但因为是黑子,便是我占了先手。我便也凝神认真,用尽我所学来下这盘棋。

我每走一步,白子紧跟着我的布局,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原以为长姐的棋艺也不怎么样,最后发现越来越不对,我的所有招数都被她一步步化解,而我的气数也逐渐缩短。

明明是棋艺高手,却非要跟我玩这打一下挨一下的游戏。我有些不高兴了。

”妹妹可是恼我没有杀伐果决?“

”长姐,明明是一步就可以把我的子吃掉,为什么要跟我兜圈子呢?“

”有些敌人,便是让她觉得你一步步都跟着她的思路,让她认为你也只是如此而已,起初明明她的先手,却被你一眼识破,最后一下子全都收入怀中,待她气数已尽,便再也反抗不得。“

我忽然有些明白长姐的话:”那她的心思你便如何打发?“

”原是想做媵妾的,我又怎能让她如愿?“

”妹妹也当好好学习对弈才是,来日,希望不要让我轻而易举的就赢了你。“

”多谢长姐教诲。“

孙姨娘,你以为你一个人本事很大,能在二房一手遮天,便把手伸到大房,我娘善良着了你的道,但恶人自有天来收。

次日,长姐便送了我一本棋谱来,让我好好研究。我知道,我这样的姐姐,即使对我怀有亲情,也不会完全和大伯母一样对我好,借用我之手便可打压孙姨娘,也是一步好棋。

不过,有一个好消息就是,我的弓可以换第三把了。大哥说,只要换到第三把弓,他便真正开始教我射艺。

第十四章 晚观惊妙手

每到亥时,我就换好行装如约去东院练习射艺。今日大哥给我换了第三把弓,大概18斤左右。还记得前些日子我连10斤的弓都拉不开。

大哥拿给我的时候,确是柘木犀角,拿起来十分沉,且手感温润,纹理清晰。

“大哥,这把弓跟你之前给我拿的都不一样。”

“这是一把良弓,虽不是最沉的,但我看这弓重量适宜,而十柘九空,又十分好看,就当大哥送给瑶儿的礼物。”

我十分惊喜:“多谢大哥!”

大哥微微一笑:“别急,还有。锦云,去将我给小姐准备的东西拿来。“

只见丫鬟锦云捧着一件胡服样式的衣裳,同样窄袖短衣,不同的是这件衣服在月光之下显现出的朱色上面有细细的金线,远看仿佛一道道流光,很是美丽。大哥从袖中掏出一个韘初给我,翡翠磨制,清澈满绿。

我将它套在拇指上,大小刚刚合适。

“瑶儿,小时候大哥还抱过你,你那时候小小的,生的很是可爱,芙婶对我特别好,每次缝制鞋袜时都会给我做一份。这些年,我也没有放弃寻找你们。“

大哥有些激动:”我们宋家亏欠芙婶和瑶儿的,我纵然不能全部偿还,但希望你拿我当亲哥哥。这些日子,我看你有点心事重重,有什么话跟大哥说,不要生分了。”

我心里十分感动,我虽然不是你真正的妹妹,而是穿越过来的宋瑶。但你是这个侯府里最真心待我的人,我一定拿你当亲哥哥。

我忍住泪意:“大哥说的哪里话,我从来没把大哥当外人,我这不是缠着大哥每天教我练习嘛。”

“你明白就好。”大哥顿了顿:“正因为你是我妹妹,我才要对你更加严厉,今日送你的弓名叫惊鸿,工匠依照柘木的纹路而斫,弹力和韧性可发挥极致,但并不是你挑战的最后的弓,以后还会加大重量,只有你的臂力能把更沉的弓驾驭好,才能真正的把惊鸿驾驭好。”

“我一定会把惊鸿驾驭好。”

“妹妹是个有志气的人,今日我们练完拉弓之后,便教你一个游戏,想必你之前也玩过,叫做投壶。”

投壶我的确是玩过的,就是把箭往壶里投,投中多者为胜,输者饮酒。是这个时候贵族之间很流行的一种游戏。

“投壶看起来易,但要玩好它还是不易的。妹妹先试一下。“

我拿起竹箭,站在五米开外,对准酒壶,便开始投掷。因为最近的拉弓训练,投壶对我来说还是相对容易一些。但是,竹箭只射中了酒壶,却未投进壶里,偏从酒壶边擦过去了。

”妹妹以为自己的射艺如何?“

”差矣。“

”瑶儿看大哥。“说罢,他让锦云用布条蒙住了双眼,转过身去,背对酒壶,右手拿箭,往后用力一掷,只见竹箭不偏不倚正中壶内,我正想称赞一声时,万万没想到竹箭借助壶底的反射之力又将竹箭弹了回来,被转过身来的大哥接在手中。

”实在是妙!“我惊喜的看着他。

”瑶儿也可以做到,但不能着急。首先要投中壶内才是。这几日练习投中,知道十投十中为止。”

“嗯!大哥真是太厉害了。”我双手拍到。

“若能和我一样,便可练习射箭了,箭能护人,亦能杀人。此乃利器,当心方可。”

投壶看似简单,实是不易。偶尔能投中,但却不能做到十投十中。看来这还是一件需要长期坚持的事情。

第二日,收到慕以的来信,说他在皇宫中与太子伴读的事情,以及最近调查之前那件事还是没有什么进展。而我也问过大哥,大哥只当我年幼,闭口不谈。我只能回信宽慰慕以。

而宁国的天空也飘来十几年来的第一场大雪,雪如鹅毛片片落下,因雪花之大、之厚,故落之极慢,让人们能见其六角的形状。

集市里行走的路人甚少,众多小贩都收起小摊归家,惟有东市里的一家酒馆依旧热闹。酒馆的酒因被烫的冒出热气而散发着酒香,也因在这极冷的冬日有了能暖肚防寒的功用而显得分外受人欢迎。

我和王芸约好去天香楼挑选胭脂,顺便我想给大哥买一件礼物。因在途中逛的饿了,便走到这东市里的酒馆去吃些小菜和果酒。台子上,说书的依旧在说书。

而各酒桌却不约而同都讨论起一件事情,那就是宁国与北祁的一场大战。

一个青衣布衫、身形瘦弱的男子道:“说起北祁的铠甲兵,你们可不知,其甲刀枪不入,怎都刺不穿。那里的士兵听闻个个为猛士,此战,胜,难之。”

一个满面胡髯的壮汉道:“小兄弟,岂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兄弟在言家军内,军纪严明,将军亲厚,我家喜之此也。”

另一男子道:“然,听闻其将言城极善诡道也,兵者,胜之不以其勇而以其智,快哉!”

我听了也是十分振奋,便轻声问道:“阿芸,他们口中的言城,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王芸道:“言城为言猛老将军的独子,十分勇猛能战,而且极善于兵法。他之前打过很多胜仗,被封为骁骑将军。这次北祁来犯,言将军主动请缨。”

那倒是不错,果真是人人钦慕的大人物。只是……”

“只是什么?”

我正想接话时,却看见一个少年站起身来:“兄台说的不错,兵者,诡道也。可每位将士谁不想堂堂正正在战场厮杀,谋为智,勇却为魂。有智无勇,空如纸上谈兵。有勇无谋,难当大任。唯有智勇双全,方不愧言家之帅。”

少年看着约莫比我和王芸都小。

“你这小娃娃说的甚好,但也不见你这娃娃上阵打仗。”胡髯大汉一说,众人都哈哈大笑。

只见少年脸色发红,也不见刚才说起豪言壮语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站起:“这位大叔,你说的这样好,好像你便能上阵杀敌似的?不知你这一生杀过几个敌人,俘过几个将领?”

“这……”大汉也不知道如何接,只摸了摸后脑勺。

少年往我这边看了一眼,便飞也是的逃走了。

第十五章 轻点胭脂红

王芸嘴角上翘:“瑶儿,你帮他,他好似并不领情呢。”

我对着刚泡好的龙井吹了一口气:“我不在乎。”

天香楼的胭脂确实是好货色。此名叫玉露胭脂,我给自己也带了一盒,比之前府里用的还要好,但胭脂也是极贵的,足足花了我一两银子。白玉盒盖轻轻旋开,便见细腻泛红,闻之微香。

阿芸:“这一两银子不是白花的,早给你说过了,整个洛城的脂粉,没有人能比过天香楼。”

“那可不一定,阿芸,过些日子我便送你一盒,比这天香楼的还要好上许多。”

阿芸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

在东市里逛了许久,也终没有买到合意的礼物,总是觉得东西太过寻常,配不上大哥和长姐。

于是第二日,便着上男装,让岩韵和我一同将天香楼的胭脂送去妙手堂,听说那家药铺的许老板见多识广,极懂药理,想寻了他给我看一看这里面的用料究竟是什么。

进入店内,也和一般的药铺别无不同。只见一个蓄着长髯的中年男子走过来:“这位公子,不知到小店来买什么,我们小店应有尽有。若是生病,也有坐诊大夫。”

我没有说话,让岩韵将白玉盒子递上去:”老板,这是我们家夫人平日里用的胭脂,前几日,不知怎的,涂上去脸就发红发痒。想让您看看这胭脂里都有什么用料?“

老板旋开盒子看了一眼:”公子莫不是说笑,这是天香楼的胭脂,别家秘方,我又怎么能知道?“

我拍手道:”许老板果真好眼力。倒不如让你们真正的许老板出来和我谈一谈。“

”哪里有什么真正的许老板,老夫就是许书游本人。“

”哦?那么许老板告诉我,妙手堂虽药材丰富,但同样的药却价格颇高,很少有人问津。而这坐诊大夫也是时来时不来。并不是什么名医,却有这么大架子,你许老板是怎么支撑了这些年,让妙手堂在地价寸金的东市屹立不倒。难不成后面有什么贵人?“

男子饶有兴趣的看了看我:”我们大夫虽不是名医,却能妙手回春,一场出诊便能赚很多金银。“

”既然是很多诊费,那么也是达官显贵,富商巨贾。我却不曾听说你们妙手堂救过什么贵人?奇怪,这老板不想着让药铺扬名,大夫不想着入驻太医院。都喜欢大隐隐于市不成?“

”非所愿耳,公子,你不必再说了。“

我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告诉你们老板,我并不会泄露秘方,相反,会帮到天香楼,也帮到你们老板。若是有意,三日后午时到悦来酒楼潇湘院雅间,我自会在那里等他。“

和岩韵离开店铺后,岩韵疑惑:“小姐,你说的那个许老板真的会去吗?”

“许老板会不会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许老板背后的人必然会很感兴趣。”

“小姐是说许老板背后还有人。”

“过几日便知道了。”

这三日过的很是悠闲,每日去完明礼堂,便在房里翻着长姐送来的棋谱,亥时便跟着大哥练习投壶。

约定的时间很快便到了。我借口要和李尚书家的小女儿去买镇纸和端砚便出门了。其实也并没有撒谎,与许老板约得是午时,而与李青如约的却是酉时。于是带了岩韵和雪韵。

午时,天香楼,潇湘院雅间。

便有一个年轻人推门而入,虽身着紫衣锦袍,颇具阴柔之美,却满身贵气。

”阁下便是许老板吧,我名木尧,前几日约你之人。“

”我便是许书游。”

”许老板先喝这杯热茶再说。“我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许书游也不推辞,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姿态很是优雅,好像他是为了品茶而来。

“木兄弟说你能帮到天香楼,也能帮到我,我倒想知道,我和天香楼又需要你帮助什么?”

“许老板是否在想我好大的口气。”

“不敢,既能猜到妙手堂和天香楼的关系,又怎么会是凡人?”

“我想用天香楼从此身价倍涨,而妙手堂和天香楼的关系永远不被人发现的法子,来换这玉露胭脂的用料秘方。不知道许老板觉得值是不值?”我笑道。

“我怎么能知道你说话的真假,若是我给了你秘方,而你却没有让天香楼身价倍涨,况且没有永远被人发现的秘密。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因为我有更好的法子让胭脂更加细腻且保养肌肤,新颖别致。但也不是非天香楼不可,若是做胭脂的法子,我随意寻一家便可得到。选中天香楼只是因为它的势。确实是没有不被揭穿的秘密,但是我可以让它维持的更长久,至少在你们事成之后,但若你不答应,那么这秘密,在我出门以后便顷刻揭穿。”

“出门之后便顷刻揭穿?”许书游眯起了眼睛,摸着腰间的东西。

这是一个人想杀人灭口的前兆。

“许老板也不必想法子结果了我,我敢说出这句话,必然是做了完全的准备。你杀不掉我,就算杀掉我,也想来知道我不是凡人,我死之后,你和你主子的事便会大白天下。“

“真是好心思,好手段!”

我退了一步,拿扇子挡住胸前:“不知这生意,许老板做是不做?”

“木公子不是凡人,怎能不做呢?”

“那便成交。”

待我们出了悦来酒楼,雪韵问道:“小姐,你今天和平日里很不一样。你说那个许老板真的会和我们合作吗?”

“会的。但许书游不是他的真名字。”

”那我们不是被他骗了。“

“无妨,木尧也不是我的真名。做生意的时候,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最有用的便是这后面的资源和关系。”

岩韵看了看我:“以前轻看了小姐,今后,岩韵誓死效忠主子。”

“岩韵,有你这句话便可。“说罢,我转过头:“雪韵,今日的事你会告诉大哥吗?”

“小姐放心,我如今是小姐的人,便知道一人只能侍奉一个主人的道理。竹韵倒是比我明白的早些。”

第十六章 淡梁胭脂雪

看了看太阳,应该还没有到酉时,正好容许我先办点事。

许书游让我即刻便去天香楼,他不方便在那里露面,但玉露胭脂的秘方却在天香楼一个叫花娘的人手中。

天香楼的管事见我带着两个人进去,便迎上来:“客官想买点什么?”

我搂着雪韵装作轻佻的样子:“听说你们这的玉露胭脂很是出名,不知我这娘子喜不喜欢?”

“看这位客官说的,我们天香楼的胭脂是整个洛城贵女们最为喜爱的东西。夫人一定喜欢。”

雪韵摸了摸脸颊:“哦?那我倒要看一看。”

管事拿来一个白玉盒,和我之前买的一样:“掌柜的,你这胭脂这般好,不知这做胭脂的花娘比起我娘子如何?”

管事收敛起笑容:“客官既然知道花娘,那我便将她唤出来。”说完使了个眼色给手下的伙计,伙计接着便去了后院。

“客官先坐。”

不多时,一个妖娆丰腴的妇女便笑着出来:“公子唤奴家何事?”

“你不是花娘,叫花娘出来相见。”

“哟!公子脾气还大,你只是买胭脂,唤我来做什么,我既来了,你又不愿见。”

“可我听说,花娘是一个男人。”

“公子从何处听得我这样美貌的妇人是男人?”

我打开了手中的折扇,扇面上赫然出现一个老翁在垂钓。扇子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老翁垂钓上来的并不是鱼,而是一只青色的虾。

“这下可相信了吗?”

“公子请。”妇人做出手势欲带我到内院。雪韵和岩韵也想跟进去,妇人一把挡了回去:“这位公子和姑娘不能进去。”

我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便和妇人走进内院。

后院很大,我跟着她上了二楼,室内有一老翁,须发皆白,正拿着石杵捣着花瓣。

“这便是花娘。公子信吗?”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我走上前去,便见老翁仔细的捣弄花汁,没有因为我而停下动作,甚至都没有抬一下头。

“世人皆说花娘爱花,而我觉得花娘对花也不过如此。”我盯着老翁。

老翁亦没有抬头。

“哪里来的不偏不倚,我道是花娘独爱月季。”

老翁这才看了我一眼:“小儿何意?”

“花娘种花数十载,却不知众生平等,亦不知这美人却是皆不同。”

“哪里不同?”

“美人皆美,美有不同,有美在皮,有美在骨。众花皆美,美有不同。桃花胜在浓浓春色,月季胜在端庄秀美,荷花胜在高雅清洁,牡丹胜在雍容国色。而花娘却无法使美人与花相得益彰,岂不可惜,岂不可叹!”

“小儿无知,胡言乱语!”

“众花皆可入胭脂,为什么非用月季不可?”

“古来如此。”

“花娘糊涂,焉不知世事皆可变化。若花娘能告知我做玉露胭脂的法子,我便告知花娘可做出红蓝胭脂、玫瑰胭脂、地蓝胭脂、桃花胭脂。”

“玉露胭脂乃秘方,岂为你一小儿所知。”

我摇了摇扇子,“不是小儿,是你家主子。花娘之扇,可还认得?”

老翁停下动作,仔细的端详了扇子。便提笔写下秘方。

“花娘果真爽快之人。”

这老翁是一个有趣之人。我便将胭脂秘方收好藏于怀中。

“花娘,这世上可以入胭脂的有千万种,亦可如茜草,栀子。加入酸化的牛乳。也可将油换做桂花、茉莉头油。每种花的份量不一,适宜的美人亦不一样。花娘明白?”

“花娘明白,花娘爱花。”老翁喃喃道。

“十日之后,我见花娘,亦要见到胭脂。”

“小儿放心。”

我见事情办妥,便走出了内院。时间不早,我和岩韵、雪韵出了天香楼。说好和李青茹去买笔墨和端砚的,可不能忘了。

却不知天香楼另一厢房里的一幕。

等晚上回家已经不早了,用过晚饭,孙姨娘倒是问我还需要添置些什么东西。因为将要到年关,孙姨娘好歹也是二房的掌家人,总得置办些年货。

我也不客气,把自己的要求说了,因为月例本来也没有多少,所以能多点是点吧。

长姐也经过了第二次筛选,年一过,就得最后遴选。宁国皇帝崇尚节俭,也反对外戚专权,朝臣结党。于是即使是侯门贵府也得经过选拔,且多选家境清贫的适龄女子。俗话说,狡兔死,走狗烹。眼下皇帝外患没解决,还来不及把手伸到这些朝臣下发生内乱。

大伯母说到:“孙姨娘,如今也是你管事二房,眼下我看月儿也快及笄了,你看什么时候把她的婚事定下来?”

这一说,我突然想到,宋月的及笄礼就在下个月。

“不着急,月儿还不懂事,倒是先等咱们大小姐的亲事定下来再说。总不能月儿比长姐还要早出嫁。我看她很喜欢大小姐,让她多学学也是好的。”

“那便由你,总不过你才是月儿的姨娘。”

“夫人,瑶儿也不小了,月儿以后也该轮到瑶儿了。我想着她出嫁时还有她娘留给她的那些嫁妆铺子,要不我先替她保管着,等她出嫁,便当陪嫁。”

这孙姨娘打的什么主意,她要来保管我娘的嫁妆?可不要被她吞了才好。

“这嫁妆铺子都是有数的,她娘还在,当初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由我保管总归是不妥。这样,年关一过,我就移交给你。你可得当心。”

“夫人放心。”

孙姨娘要接手我的嫁妆。我可连我自己有什么嫁妆都并不知道呢。可大伯母终究不是二房的人,不能插手,眼下有什么办法才好?

我想了一想,为今之计只有先弄清楚我的嫁妆是什么,有多少。然后想办法让它归到我名下。还有我的外祖家的事伯父伯母也没有跟我提起过,是时候寻机会问一问了。

很久不开口的云夫人突然来了兴致:“年关将至,那襄儿也该回来了。”

大伯母笑着:“是啊,你一直盼着的襄儿回来了,怎能不高兴呢。襄儿这孩子惯来讨人喜欢,我也很是想他。”

第十七章 暗算无常死

云夫人原本是沥城知府的嫡女,因大伯父巡查沥城时突发顽疾,一下病倒。这一病就耽误了一月有余,当年的云夫人对他照料有加,被纳为妾室。

大伯母是个温和的性子,恰巧这云楚脾性和伯母极为相投,纳妾一事还是大伯母主动提起。伯父本就是个不爱风月之事的人,便再也没有让别的人进过门。

宋襄是云夫人唯一的孩子,虽为庶子,但见云夫人身体每况愈下,伯父便有心将云楚抬为平妻,这样宋襄亦可摆脱庶子的身份。这样一想,我倒觉得这个云夫人还是很有过人之处,既能讨得夫主和主母的欢心,也能在临死之前为自己的孩子谋一个好前程。

“襄儿回来时你刚好及笄,到时候让你二哥送你一份大礼!”云夫人很是慈祥的看着宋月。

看着这样和睦的场面,我觉得宋襄与宋月的关系应该不错。

”还有瑶儿,要知道多个妹妹,襄儿肯定会高兴。“云夫人今日的兴致颇高,话也比平日多。

”早就听说二哥志在沙场,瑶儿倒是极为敬佩,要我说,咱们洛城什么都不金贵,最金贵的就是好男儿报国的赤胆忠心。“难得看见云夫人这么高兴,我就把这个还未见面的二哥多夸了几句。至于事实嘛,和他母亲一样既能讨大伯母和宋月的欢心,想必也是个厉害的。

”哪里有这么好,不过是小孩子顽劣没见过世面,去外面闯闯罢了。“云夫人虽这样说,却是合不拢嘴。

大概因为二哥要回来的缘故,这一日大家相处的甚是愉快。

今日亥时,大哥有事不能回来,我便一个人练习投壶。好在我很用功,从不敢因为没人监督而懈怠,如今我已能将竹箭投入壶内了,但是要想闭着眼睛,还是有些困难的。

我让雪韵用布条蒙住眼睛。只听见晚上嗖嗖的风声,还有雪花落下的声音,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

如今看不见,只能根据风力的大小计算竹箭可能遇到的阻力,若都刚好,逆风投壶倒也不是难事,但是闭着眼睛逆风投壶却显得有些困难。

我凭着印象和想象用力一掷。

只听得雪韵高兴的呼声:”小姐,中了中了。“

真的吗?我揭下布条,不敢置信的看了看眼前插着竹箭的壶。虽然可能是侥幸,心里却是十分开心的。此时,岩韵捉到了飞往我院里的小黑。

慕以来信了。

我回到厢房将纸团打开,上面写到大火之事已有一些眉目,让我不要太过着急。毕了我将信卷起了放入炭盆里烧掉。

明礼堂的课倒是上的很快,我也没有表现的异于常人,收敛了很多,射御课上更是表现平平,大家对我的关注也没有那么高了。

次日,许书游约我一见。还是悦来酒楼潇湘院雅间。

去了之后,发现他正在自顾自的品茶。茶气氤氲,倒使我想起前世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独自品茗,有时候约三五好友一起喝茶聊天。

他看我进来,便也给我倒了一杯。我习惯性的用食指和中指行了一个扣指礼。

“这是何意?”许书游很有兴趣。

“这是我家乡的一种礼节,表示尊敬。抱拳回礼。”

”真有意思“他饶有兴趣的看向我的手指。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根根修长白净,莹润细腻。

心中一惊,倒不像男人的手,不知会被发现否。他却没有就此停留,接下来便看向了我手中的折扇。

”只凭折扇,是无法支使花娘的。木公子真是好本事,总是动一动嘴便能把不能之事变得容易。”许书游说道。

”在下看来,没有可不可能,只有应不应当。“

“花娘五日未出天香楼,不是摘花便是捣弄花汁,木公子可如意?”

“有利于天香楼之事,大家都如意。待花娘按照我的方法把原来的秘方改进后,便可制出很多种胭脂,而每个白玉盒上亦可分别雕刻各胭脂的特色。不过数日,相信整个洛城的其他胭脂便再也无人问津。”

”哦?这么自信?”

“若是如我所言,我还能给天香楼和你们主子带来更多利润。”

“那我便在此恭候。”

“许老板今日约在下还有何事?”

“我家主子即将前往北祁,临走之时,想让你办一件事,若是办好了,便答应玉露胭脂的利二八分成。”

“我八他二?”

许书游敲了我一脑袋:“你二。”

“我二?”我噗嗤笑了出来。

“木公子可是对此有异议?”

“没有没有,说吧,什么事?”

“用你的巧舌如簧说服一个人。”

“何人?”

“国子监祭酒杜唐。”

“说服祭酒大人帮他作弊?”

许书游摇了摇头:“说服国子监祭酒杜大人离间陛下和二皇子的关系。若是事成,便二八分成,如若不成,你就小命不保。二选其一。”

这许老板的主子还真是好谋算,如果应下,就成了唯一和杜唐见面之人,不自觉就会被卷入夺嫡之争,这其中凶险万分。如果不应,就凭知道天香楼和妙手堂关系这一点就可以要了我的命。成与不CD没有一个对于我来说好的选择。还真是,机关算尽,反倒被这个背后的人给算进去了。

“我能有别的选择吗?若是不成,想必我今日便会命丧你手。”

“相信木公子能言善辩,定能办好这件差事。”许书游笑道。

“可是我杜大人并不认识在下,我又怎能让他信服于我?”

“我会安排一个你和杜大人见面的机会,此事不急,可徐徐图之。首先你得实现玉露胭脂的承诺。”

“好!”

出了悦来酒楼,我还真是出了一身冷汗。与虎谋皮,不是个好差事。千万别在还未查清楚大火真相前把自己小命搭进去。于是更是下定决心要好好研读棋谱,练习射艺。

于是,我传信约了谢慕以三天后见面,对府里说去王芸府上,其实是见完王芸后再去找慕以。

我需要知道国子监祭酒的第一手资料。

第十八章 红泥小火炉

于是我将前几日在东市买的端砚送去给王芸。

阿芸对于我的拜访很是高兴,其实每次借口和她出去而是办自己的事情总觉得很不好意思,于是也有心想送她一个东西。

这端砚也是我挑了许久才选下的,一般来说,好的端砚要求发墨快而不损笔,不耗水而滑润。而我选的触手冰凉,轻弹有竹木之声,并且上面刻有女孩子喜爱的海棠花。

“谢谢瑶儿。”

“不必客气。阿芸喜欢我便高兴。”

“瑶儿,你听说了没?小侯爷的事。”

我在她脸上看见一副八卦的表情:“小侯爷?”

“咦,忘了你刚回来不久。小侯爷就是我生辰上吹笛之人。萧家小侯爷萧止,你总不会没有听说过吧?”

萧止我是知道的,肃国公萧惟嫡子。如此年轻就封上了侯爵,因护驾有功深得皇帝看重。

“小侯爷的大名我是知道的。”

“小侯爷这次去了祁国,触怒了陛下,说是去办件事情,谁又不知道他是去见那个北祁女子呢。”

这洛城里流传着萧家小侯爷的秘事。

我原也是听雪韵说过的,说萧止往年去北祁时因为受伤又不想惊动北祁皇帝,便在民间就近找了一个大夫医治,而这大夫又是一个十分动人的妙龄少女,医术精湛,小侯爷那时年轻气盛,正是懵懂之时,医好便回了洛城。

结果思念一发不可收拾,情根深种。未及束发便有很多人说媒,但小侯爷至今未娶,连个通房都没有,亦是这祁国女子之故。

“是呢。”我应了一声。

对于萧小侯爷,若是平日里我也是很感兴趣说这些八卦的,但是一看和慕以约定的时辰快到了,于是便说:“阿芸,改日再与你说这些,我这会子还有点事,要先走一步了。”

“那瑶儿,明日里学堂见。”

“好。”我微微笑道。

抚云湖的水如今结了冰。若是春日可以赏柳,夏日赏荷,秋日看这夜色湖光,而冬日里只能坐于不能行走的画舫中烫酒喝。

今日慕以拿的是藏了三年的桃花酿。画舫上的小火炉闪烁着微微的红光,而被烫出热气的酒香味也渐渐的出来了。

“嗯,好香的桃花酿。”

“阿瑶,记得在白鹿书院的时候你说过,以前看的话本里有写着那些神仙们都喝着桃花酿,一醉便能睡上十余天。“

慕以的眼睛里也闪烁着微微的火光:”你那时特别羡慕,我就想着回头也要让府里的老伯做一坛桃花酿,这桃花酿是用清明前后,花苞初开东南方向的鲜桃花做的,辅以米酒和冰糖。知道阿瑶怕苦,特意多放了些糖。怎么样?”

我仰头喝了一大口:“味道真好。”

“阿瑶今日能约我相见,很是高兴。”

“我也记得白鹿书院的那些日子,每天都是无忧无虑的,真好。你知道吗?那时候爹爹和娘都在,冬天特别冷的时候,我也没有特别厚的衣服御寒,爹爹是不许我喝酒的,我便偷偷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小啜一口,那酒比这辣,也没有甜味,但是喝下去觉得好暖和。”我的脸开始微微发热起来。

“我送你的小袄却没有见你穿过,我为此还伤心了一阵子。”谢慕以看着我,很是温柔。

“因为娘在生病啊,我只能将小袄剪了给娘盖上。”

“总归阿瑶是个孝顺的孩子。”

“可是,那么疼我的爹娘却不见了。我有时候在想,大火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我带着微醺,泪珠子不自主的掉了下来,仿佛是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情绪和坚强一瞬间都崩开了一样。

“瞧你,鼻子都哭红了。玩这么大,总是见你一副很骄傲的样子,还没见过你哭。”谢慕以用绢帕替我擦眼泪。

”幸好大哥发现了我,幸好伯父伯母对我很好。“

”我有时候也有这样的感觉,幸好你是宁安侯府的孩子。“慕以垂眸,长长的睫毛露出剪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以,你知道国子监的杜大人吗?”

“哦?阿瑶什么时候对国子监感兴趣了?”

“我从竹韵那里听说伯父很是欣赏杜大人的画,我想求一幅送给伯父,一来是全了伯父的心意,二来也是想表示我的感激。”

”这倒不是难事,我现在乃是太子伴读,加上我父亲的身份,平日里是有机会见到祭酒大人的。只是……“

”只是什么?“

”杜大人为人洒脱却十分耿直,若是知道我去求画只是为了给你献给宁安侯,许会觉得阿瑶不诚心。“

我看似紧张地搓搓衣角:”那祭酒大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杜唐为人耿直,性子却十足的洒脱,有种道家的感觉,加上人狂放,说话也不太顾忌。虽然经常惹得陛下不高兴,被略作惩处,但是心里却是十分欣赏和信任杜大人。“

”和他的画一样?“

”别说我,就是父亲也经常在我面前提起杜大人的好处。“

”那我能否投其所好,送他一些东西表示谢意呢?“

”恐怕不行,杜大人平生两大爱好,一是画,二是诗。但若是凭这些就能求得他办事,那你就太小看了,他最讨厌趋炎附势、玩弄权术之人,也最讨厌赶上门的买卖。非得自己所求不可,一是图个痛快,二是图个安心。“

”那该如何?既不能这样,又不能那样,我还是另想一个法子罢了。”我装作很生气的样子。

”放心,阿瑶的事,就算再难,也一定办妥。“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阿瑶?”

第十九章 无暇胜玉美

虽是打听到了杜唐的消息,我却感觉甚是棘手。我与杜唐从未见过,如何让他去替我办事。而此人是个软硬不吃的主,既不能讨好亦不能威胁,万一逼急了事情败露。且杜唐乃是光风霁月之人,必不会答应做这等隐私之事。

那么,许书游又会以什么方式安排我们认识呢?

暂先这样想着,便听得桃子急匆匆从外屋进来。

竹韵啐了一口:“你如今越发不懂规矩了吗,厢房岂是你能进来的,也不通传一声,不知道的还当着棠华院没人了?”

桃子不好意思的停下来脚步,耳根微红的应了一声:“是。”

我摆手示意让桃子继续说,“二少爷回来了。”

二哥回来了?

我丢下手中的宁国杂物志:“快,竹韵给我拿一身衣服来。”

小姐今日穿什么?“

“就杏色那件夹袄。”

毕了穿戴齐整后,我便去了东院。二哥回来,必是要见一见的。

“哟!妹妹才来,二哥带回来的好东西都快被我们分完了。”宋月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又是顽皮又是娇嗔。

这桃子必是故意唤我唤的晚了,才作出一副紧张的样子。我心里知道,便也不说。

宋笛倒是笑着:“瑶儿许是昨日里和我下棋输了,我便向她讨要竹韵给她做的布偶,她说要亲手做,昨夜准是熬夜了,瞧这眼睛红的。瑶儿对姐姐如此好,倒叫我真真心疼。”

看来长姐是要替我解围,因为我昨日并没有与她下棋,更没有布偶一说。我难为情的低下头:“长姐惯会取笑妹妹,想着二哥今日回来,我便也给二哥做了一只,可是熬了许久也来不及做出来。”

一个身穿墨色深衣,袍衫立领之上,绣有金线,剑眉星目,一身朗然之气的年轻人转头过来:“这就是瑶妹?”

“可不就是,瑶儿真是偏心呢,回来这么久也不见绣个东西给我,你一回来就有礼物。”大哥拍了拍二哥的肩膀。

“哈哈,二哥小时候就喜欢你这个粉嘟嘟的小妹妹,如今都长这么大了。”二哥笑嘻嘻的。

“妹妹回来,二哥就如此稀罕,不喜欢我了吗?”宋月撅着小嘴。

姨娘拍了拍宋月的脑袋:“瞧这孩子,还和你妹妹吃醋。”

“月儿不恼,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我刚见到瑶妹,自然是稀奇多些。”二哥弯下腰,好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我很少看到宋月如此真性情,虽然她有时候也很会哄人,但这次总觉得她是真心喜爱这个哥哥。而二哥也是极有耐心的,不像是久在沙场上混的爷们。

宋月开心的翘起了嘴角,得意的瞟了我一眼。虽然被二哥看在眼里,他也只有无奈的笑笑。

“襄儿,你当初负气出走,非要跟着言将军奔赴北祁,如此一去两年,可有收获?”大伯父看向宋襄。

“孩儿刚回来,见大家都很欢喜。还未向父亲请罪。”宋襄忽然跪了下来。

伯父摆了摆手:“不必。”

孩儿当年不孝,没有听父亲的话科举入仕,而是负气找到了言将军,求他带我领兵打仗,言将军知道把我安插在指挥的位置上也是不妥的,但也不敢让我受伤,只是应了我,让我做他的副手。半年后,才慢慢从中尉做起。“

“言将军带你走时也与我书信一封,为父想若是你志在沙场,也罢,只是希望你不要埋没了我们宋氏的名声。”

“父亲放心。”

“起来吧,这次回来不知道你能待多久,趁此机会好好和家里人聚聚吧,多陪陪你姨娘,你走的这些日子,她也不知道怄了多少气。”

二哥直立起身,直往云夫人的方向看去:“姨娘,您会原谅孩儿吗?”

“傻孩子,你回来就好,我不求什么名声,平安便好。”

“姨娘……”云夫人和二哥的眼眶都红了,厅中也有些嬷嬷悄悄抹着眼泪。

大伯父捋了捋胡子,正色道:“如今宁国大捷,襄儿也升到了校尉,云楚的身子不好,但一直兢兢业业的服侍着我和夫人,念在云夫人有功,我有意想把云夫人抬为平妻。不知道各位可有意见?“

众人都没有说话,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二哥甚是感动的说道:“谢谢爹。”

宋笛拍手称道:“襄弟,真是极好。”

午时,我便去了一趟天香楼。天香楼的管事见我,便直接领进了内院。

上了二楼,见老翁面前摆着很多白玉盒,玉盒上都刻有花纹。有并蒂莲花,有牡丹国色,有娇羞月季,有傲人玫瑰。

“小儿快看!”花娘献宝一样把所有白玉盒一一打开,霎时淡淡的脂粉香就飘了出来。每个盒子里的颜色都不一样。

“花娘做出来了,花娘爱花。”花娘很高兴对我道。他仿佛把我当成了知己。

“花娘做的不错。”我给了他一个鼓励的表情。

下了楼,我对管事说:“我要见许书游,明日午时,老地方。”

悦来酒楼最近新推出了节目,酒楼中间挪出来一片空地,搭起了戏台子,台子上正演着鹊桥仙的曲目。七仙女和董永正咿咿呀呀的唱着别离之苦。

我听着倒觉得喝的这茶里也渗出了苦味,蹙了蹙眉。

“木公子是觉着这茶苦还是这戏苦?”

“这茶虽苦,却不是最苦,这戏虽悲,却也不是最悲。”

“那木兄认为世间有什么是最可苦?”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这世间,大约是求不得和放不下最苦罢了。”

“在下倒认为没有什么事求不得,只有愿不愿意。”

我抿了抿嘴,“大约是你还没碰到求不得之事。”

“胭脂已经制好,是否可以出售?”许书游很认真的看着我。

我道:“还缺一个时机。”

“什么时机?恕我愚钝。”许书游有些不明白。

“一个玉露胭脂闻名洛城的时机。”我用折扇敲了敲桌子。“年后,便是太子选妃最后的日子。届时,我可将这胭脂借人转送到宁安侯府的大小姐手中,她选妃之后必然引得洛城贵女竞相追逐。然后,便同时放出噱头,说是辅以水精用更加保养肌肤。”

“水精?”

“水精透亮,《神农本草经》曾写道可安神,补脏,亦可形成磁力,滋润肌肤。妙手堂的许老板不会不知道吧?”

“只是水精一直入药,还从未有人……从未有人将它作为养颜的物品。”

“行别家所不能,便是使天香楼不倒的秘方。”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我这几日打听到,外祖家是经商的,我娘的嫁妆里有两个水精矿,我要借太子选妃前与外祖见一面,并且要在玉露胭脂大卖前要回娘的陪嫁。

这亦是一件难事。

第二十章 两耳是知音

许书游拍案叫绝:“妙!这样一来,我们天香楼便又多出了一条商道。”

我点点头:“的确如此。”

他忽地有些黯然:“我倒是不希望你死了。”

“不为求死。”我云淡风轻道:“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置之死地而后生,对么?”

“木兄说的妙,且不说你能否办成那件事,光是这样的胆魄和见识,就令在下钦佩至极。”

两人的对话渐渐停下来,戏台子上的董永凝眸看向仙女:“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用手轻叩着桌子:“玲珑色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许书游跟着戏曲的吟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现在摆在我眼前的有三件大事。其一,帮助许书游让玉露胭脂闻名洛城。其二,讨要回我娘的嫁妆,至少是那两个水精矿。其三,说服杜唐离间陛下和二皇子。而这三件大事,桩桩件件都不是易事。

我想了想,便去了大哥的东院。

他正在抚琴。七弦琴慢慢拨动。

节奏轻重颠倒,一跌一撞,仿佛一醉酒之人步履蹒跚,心情苦闷,而后速度加快,音调慢慢变高,醉酒之人恣意起来,渐起张扬。声音愈加强烈,反复咏叹,趋于平稳。酒狂之人的愤懑尽数吐出,使人爽快起来。

这不是我前世听到的《酒狂》吗?

大喜过望,便问:“大哥知阮籍乎?”

他抬起头来:“不曾听说。”

这个朝代之前是没有阮籍的啊。我整理好情绪后:“这曲名为《酒狂》否?”

“然。”

“我私以为大哥为一豁达之人,原来还有压抑之事,是我疏忽了。”

这个世间,谁又没有失意之时?”

“我有一好友曾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许多愁闷之事,便是顾忌太多之故,若能抛下,今日之人只行今日之事,昨日、明日,亦与我无关,岂不快哉?”

“瑶儿倒是豁达之人,可你大哥不能不顾忌。”

“五蕴皆空倒不是我辈之志,但所求之事尽力一搏,圣人亦有疏漏,问心无愧便罢。”

“瑶儿宽慰,大哥心宽很多。”大哥收起刚才的肃容,嘴角渐渐扬起。

我见大哥心情好了起来,便急忙说道:“大哥,如今我有一件事,需要你来解惑。”

“讲吧。”

“我回府以来已近一载,便是父亲曾经的至交好友也会来问上几句,可我听说外祖一家尚在洛城,为何对我不闻不问?”

大哥听了我的话,有些吃惊:“瑶儿在意?”

“虽多年不曾相见,但血脉至亲,终归是在意的。”我以袖掩鼻,啜泣了起来。是啊,我心里不是不在意的。

大哥有些慌乱:“瑶儿莫哭,你外祖家也并非无情之人。只是……”

“只是什么?”我抬眼望去,眼睛里含满了期盼。

大哥有些不忍的说道:“你外祖家行商多年,已富甲洛城。曲家无意入仕,便是先帝之师的你姑父后来也归隐。外祖很是疼芙婶,本是不同意你娘嫁给官宦之家,当时我爹已封了宁安侯,而二叔也是年轻有为,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外祖曲家却与我们宋家隔了几代的世仇。”

“几代世仇?”

“当年先祖在时,曲家便也是官身,却因先祖弹劾曲家贪墨一案,自此落败,后退出仕途,转而行商。时间太过久远,就连后辈们也不甚清楚。二叔就这样与二婶相遇相知,待到提亲之时,曲家族老们不得已才说出这其中之事。”

“然后我娘还是不顾族里反对嫁给我爹?”

大哥点点头:“二叔甚是感动,原是商贾之家不会为正妻的,但二叔硬是娶了芙婶。”

“原来如此。那大哥你说,我想去拜见一下外祖,可行吗?”

“你外祖本就不是无情之人,想必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回头来,我想了一想,准备还是得去拜见外祖。虽然我知道,妻家是不能再明正言顺的要回嫁妆的,但至少得有个依靠之人,有舆论有支撑方能让我不会孤身去要回嫁妆。况且,我也想见一见外祖。

那么就在过年之时吧。

在此之前,我得先找一趟大伯母。

这日,我做了一个貂鼠兔儿卧,拿着去了东院。

“伯母,瑶儿来给您送东西了。这雪粒子下的挺大的,我这刚做成了兔儿卧,就赶紧送过来了。肯定暖和。”

伯母十分高兴的拿着兔儿卧仔细看着,又摸着兔儿卧上的貂毛。

”伯母试试看。“

伯母将兔儿卧戴在头上,倒显出贵气来。

”瑶儿的手真巧,还是我这女儿心疼我。“

我握着伯母的手:”我如今也没有爹娘在身边,伯母不就是我娘一样么。做孩子的孝顺是应该的。“

伯母感动的看着我,立即吩咐:”雪莹,给三小姐把厨房熬好的牛乳杏仁酪端来。“

我道:”谢谢伯母,前几日,姨娘说要接手我娘的嫁妆,伯母是怎么看的?“

”你姨娘这个人我也不太放心,但嫁妆在我手上,名不正言不顺,何况你姨娘也是二房的掌家人。我也不能说什么。你放心,瑶儿,若是她有半点贪心妄想,就别怪我不客气。“

”伯母,我如今也大了,您看嫁妆是否能直接寄于我的名下?“

”这倒也可,只是你姨娘如今有这个意图,我又应了。现如今……“

”只要伯母答应,后面的事情我想会顺利的。“

”也罢,我就不管了。到时候且看你如何办,若是能寻个理由让这嫁妆归于你名下是再好不过了。总归是你的东西。“

”谢谢伯母,伯母这会子乏了吧,我给您捶捶。“我心下高兴,觉得后面的事情倒好办多了。有了大房的支持和外祖的倚靠,再加上我后面的谋划,这事定是成了。

回到棠华院后,我让雪韵给我磨墨,决定给慕以书信一封,让谢太傅先给我娘的姑父,曲夫子聊一聊我的事情。为我去拜访外祖家有个准备。

第二十一章 青春正及笄

因不方便说其中的私事,只是在书信上说到曲芙的女儿回到了洛城,甚是想念外祖一家。我托慕以帮我在谢大人面前说个话,希望能见姑父姑母一面。

白鸽飞走以后,我的心情一下子有些激动起来,忽然觉得自己不仅仅是为了要回娘的陪嫁,同样也是想寻找回失去的亲人。我甚至有些盼望这一天的到来。

宋月的及笄礼也一并到来。

正宾是宋氏一族较为年长的宋芜,早年也是素有才名,最后嫁给了八王,成为了王妃。早在三天前孙姨娘就去邀请。而赞者则为长姐宋笛。孙姨娘本想请身为皇后娘娘的宋琼来主持及笄礼,无奈皇后根本不买她的面子,只是称病不来,不过还是托了五皇子高南前来观礼,高南到底也是宋月的堂兄,只不过这回太子高容并没有来。

高容和高南均是皇后娘娘的儿子,自小便在宫里长大,二人相差四岁。宋氏排到这一辈的人,最大的是已经身为太子的高容,其次是长姐宋笛,接下来是五皇子高南,然后是二哥宋襄,最后才排到宋月和我。虽然高容和高南才应该是我们的大哥、二哥。但皇家忌讳,我们也只能称其太子、二皇子或是郎君。

及笄礼设于家庙之中。

因我们的父亲不在,时辰一到,便只得由大伯去迎接正宾。宋月则坐在东房内等候,等客人落座后,礼开始。

宋月穿着采衣上前,向宾客行揖礼,跪于席上,长姐拿起梳子,为其轻轻梳着头发。

八王妃开始洗手,归位。

宋月面向正东而坐,王妃高声吟唱:“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并一下一下的替宋月梳着头发,然后加笄,长姐正笄。

接着,宋月回到东房,换上了素雅的襦裙。出来后向大伯伯母以及孙姨娘行拜礼。

王妃再次洗手,复位。长姐送上发钗。王妃吟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长姐替宋月去掉发笄,王妃簪钗。接着长姐正笄。

宋月便又回到东房换上曲裾。

待回到席上,宋月面向王妃,再次叩拜。净手复位后,接着有司奉上钗冠,王妃吟诵“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去拆加冠。

宋月回东房换上宽袖长裙,出来面对排位最后叩拜。

待吃过醴酒之后,就到了取字环节。这字本应是父亲取的,但因父亲不在,只有王妃来取。赐字嘉言。倒是一个不错的字。

宋月行完最后的揖礼后,及笄礼毕。

接下来便是宾客吃酒了。

二哥首先过来,很是开心的对宋月道:“月儿,你长大了。二哥很高兴。”

宋月因为穿着华服的缘故,又吃了些醴酒,脸色微微泛着粉。便是平日再怎么看不惯,此时我也不得不说她很是好看。我忽然在想我的及笄礼该会是什么样子。

宋月道:“二哥,月儿长大了。”

大哥也凑过来,十分调皮的说:“月儿接下来要好好学学了,不久就可以嫁人了。”

宋月羞怯的低下了头:“不是这样的,我便还想在家中再多陪陪姨娘,伯父和伯母。”

五皇子也走了过来。我们一行人都微微行了礼。

二哥道:“五郎君今日来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月儿?”

高南拿出一个卷轴,展开一看,便令所有人都惊叹不已。

真是一幅好画!这不就是连韩先生都称赞的青莲图吗?据说青莲图乃宁太祖的朱皇后所作,本意清廉。已然杳无踪迹,却没想到在这五皇子的手中。

“送给月妹妹只是觉得莲花高洁,美好。希望妹妹如同这莲花一般。”

宋月表示感谢。

接着大哥送了一把瑶琴,二哥送了珊瑚海棠的屏风,长姐送了一个盆栽。

而我,虽平日里和宋月不和,但毕竟她也是我的姐姐,很多事情是姨娘做的,与她关系不大。于是我便还是准备了特别的礼物。

便是我之前绣的一方绢帕,绢帕上绣着一只可爱的猫。

“真是讨人喜欢。”长姐赞道。

“这猫叫做小叮当。是我小时候跟着一位绣娘学到的。它能帮助善良的人实现很多美好的愿望。”我很是真诚的看着宋月。

“谢谢。”宋月的眼睛看向小叮当,脸还是红扑扑的。

宋月,无论你以后变成什么样子,无论你的姨娘做过什么。至少现在这一刻,我是真心希望你变得越来越好。

大哥很宽和的看着我,眼里有微微的赞许之意。

其实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精心为她准备礼物,即使她的姨娘曾经使手段迷惑我的父亲,害过我的母亲难产,给我不利于皮肤的伤药,言语间也置我于不利,并且还想夺取我的嫁妆。我不准备原谅她的姨娘,却无法去伤害现在还无辜的她。今日看她在及笄礼上一板一眼的做着各种规矩动作,倒觉得她也是个希望美好的少女罢了。

及笄礼便这样结束了。

今日因为宴请,便也没有去投壶。我伸了伸懒腰,躺在床上,觉得很轻松很轻松。

我是个宽容之人吗?我觉得至少现在不是。但是,别人没有伤害我之前,我并不想去主动伤害别人。

若是人人和睦,天下大同。该有多好啊!想着想着,便很快睡着了。

次日,就收到了慕以的消息,说是已经办妥。明日我便可以登门去拜访姑父姑母。

谋划了这么久,快到跟前时,我倒有些近乡情怯起来。

我早早的开始准备衣服,特意选了青色夹袄和乳白色披风,看起来秀气乖巧,脂粉便是涂得很浅,特别是疤痕还未全好那块,更是一点没涂。口脂选了淡淡的颜色。眉毛亦画娘之前喜欢的远山黛。今日,我谋划的便是人心。

亲情虽在,却因长久分离和家族的世仇不知还剩下多少。

没有世仇尚需要谋划,何况我七分像母亲还有三分肖似父亲。

第二十二章 近乡情更怯

今日只带了竹韵,因为竹韵性子沉稳,不会出什么差错。下人带多也不太妥当。本来一直在棠华院里寻着娘之前的陪嫁丫鬟,最终未果,想是孙姨娘在爹娘离开之后,就慢慢遣散了院子里的一些老人。

收拾完后,便坐着府里的软轿,来到了城北。

曲家的宅子坐落在城北的一户并不起眼的巷子里,虽然宅子很大,但是居于比起城东并不热闹的城北来说,也是失了几分生气。但若有心人仔细观之,便会发现这宅子有些许不同。宅子虽是普通的石瓦而不是大户人家喜用的琉璃,据说长长的明廊在夜晚会点灯,灯火明明,整个宅子非常的美。

我经过通传后,便由一位老仆带进了曲宅。

曲家虽是商贾之家,却也有之前官家的气派,喜用园林景观,假山水榭,不奢侈却显得很清雅。倒像一位文臣的府邸,果真是先帝之师的缘故。

曲家尚未分家,于是进去便看见厅堂内坐着许多人。我心下一喜,原来他们对我的到来显然还是很重视的。

我上前去履后,对着正中坐着的老翁和老妇的方向,行了跪拜礼:“阿瑶见过外祖,外祖母。”

两位老人并没有回答,反倒是坐在一旁的稍稍年轻一点的中年男子道:“阿瑶请起。”

我这才抬起了头。发现厅中有九个人。两个仆从,剩下的,正中的必是外祖和外祖母。右边的中年男子和妇女年岁也大,想必就是先帝之师的姨夫姨母。左边的一个年轻男子和女子应该就是舅舅、舅母了。站在他们旁边的小女孩想必就是我那小表妹。

想来太子哥哥尚未加冠,现宁国皇帝也甚是年轻,先帝故去很早。所以姨夫在先帝故去,又经历了曲家贪墨一案,便退出朝堂。

我看着让我起来的姨夫姨母:“阿瑶拜见姨夫姨母。”然后接着又拜见了舅舅和舅母。

只见舅母膝下的小女孩白白胖胖,咬着小指头,煞是可爱。她看向我的方向,摇了摇舅母的胳膊:“母亲,仙女。”

舅母十分温柔的抱起了她:“不是仙女,是姐姐。”

“姐姐,姐姐。”小女孩忽然朝我伸出胳膊,欲让我抱。

舅母道:“姐姐忙,瑜儿乖乖。”

我朝小女孩笑了笑。

外祖母开口道:“阿瑶真是肖似你母亲。阿瑶,过来,让外祖母看看。”

我提步上前。外祖母拉起我的手:“你脸上的伤可是大火留下的?”

“如今已经快好了,不打紧的。”我小心翼翼的说。

“真是心疼我这苦命的女儿和外孙女。”外祖母用绢帕拭了眼角的泪珠。

外祖突然说道:“阿瑶,不是我们心狠,因为族里的事不能去主动见你,只有等阿瑶自己来。你不知道,你外祖母为了这一天可是期盼了好久。”

我的鼻子忍不住酸了起来:“阿瑶甚是想念你们。愿外祖父外祖母原谅。”

“好孩子,如今回来便是好的,也是上天有眼,没有让我们的骨肉流离在外。”姑母过来挽起了我胳膊。

“阿瑶受了这许多苦,如今你父亲和母亲都不在,在宋家有没有受欺负?”

“伯父伯母待我很好,只是……”我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外祖问道。

我摇摇头。

“孩子莫怕,你娘不在,如今曲家为你撑腰。”

“只是最近有一件事,阿瑶觉得不妥,想找外祖外祖母商量,姨娘说要替我保管娘的嫁妆。”

”一个妾也妄想主母的嫁妆!当初我劝阻你娘,你娘就是不听,你爹果真纳了妾室。这妾室也不是个省事的主。“外祖母很是生气。

舅舅上前:”母亲莫恼,我们也得想法子替阿瑶要回嫁妆才是。何况当年您二老怕二姐过去受苦,便备下很多陪嫁,二姐不在,如今万不能便宜了她。“

外祖道:”不急,慢慢来,总会有法子的。“

毕了,我在外祖家用过了晚膳。舅舅差人将我送回去。临走时在轿前说:”阿瑶,你放心,我们曲家万不会任由你受苦,如今族老们虽然因为当年的事不太承认二姐,但总归是曲家的骨肉,能助的我们必会帮扶。当年的贪墨一案也实有隐情。如今,有什么难处便来找舅舅。特别是银钱方面的事。“

我行了揖礼:”曲家对我的好阿瑶会记得。“

”你是我曲家的女儿,莫受委屈。“轿子起步后,还听到舅舅在后面叮咛着。

我在心里对自己道:”娘,你看见了吗?这是曲家,永远也不会丢弃我们的曲家。“

第二十三章 山雨欲来时

我握紧了手中的韘初,孙姨娘,既想吞并我娘的嫁妆,又想拿捏我的婚事,只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若是想完完整整全部要回,其实容易,但恐怕要让父亲背上宠妾灭妻的名声。但我不是无义之人,何况父亲对娘是极好的,再多金贵的东西也比不上宋氏的名声重要。所以,只能另想法子。

“岩韵,你去打听一下陵台令和孙氏姨娘的情况。”

“小姐莫不是想从孙氏娘家入手?”竹韵是个聪明的。

“一个姨娘需要钱财大抵有三种可能。其一,手中陪嫁不够打点,自己的孩子仕途或是出嫁需要。”我拿起纸笔。

“其二,娘家有难,为了娘家的支持不得不用。”

“这其三嘛……”我提笔,“又有了情郎,需要花费。”

接着在纸上写道:“等”,毕了递给竹韵:“送去天香楼。”

这三种,无论哪一种都是可以从孙氏娘家窥见端倪的。

回到府里时,时候也不早了。

今日大哥又不在,葵水来了,我也犯了懒,吃了一碗鲫鱼汤便准备灭灯睡了。

谁知,有通传说是大小姐过来了。又急急忙忙披起了衣裳。

“长姐这么晚了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我急忙问道。

长姐使了个眼色,我摒去身边的丫鬟,只留了雪韵和竹韵。“她们都是可以信赖之人。”

“妹妹,我有一事相求。妹妹今日若助我,日后必当报答。”

“长姐请说。”

长姐轻声道:“进来。”只见窗外跳进来一个人。此人面如冠玉,一身贵气。虽狼狈却不见有任何卑微。手心里倒是在渗出一丝丝血迹。

“这是太子殿下,如今没有时间了。我选妃在即,嫌疑最大。藏于你这里再好不过,至于其中的一些事情,日后再与你说。”

“长姐放心。”

宋笛朝太子点点头,便很快离开我的棠华院。

我行了个礼。

“不必,瑶妹刚回来,万不可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想来你也知道轻重。这两个丫鬟,杀与不杀,都交由你处理,但是如果走漏风声,整个宋氏都会受牵连。”

“殿下,宋瑶在此立誓,我乃宋氏血脉,若做出有碍太子和宋氏之事,必终生不嫁,不得善终。”

太子示意我停下来:“时间紧急,你先找个地方藏孤。”

我立即环视了一下四周,若说有什么地方能藏人,还真没想过。床下始终是不方便,再看了看,就看到了装衣物的箱子。

“只是要委屈殿下了。”

“无妨。”

把殿下藏于箱内后,听得外面的赵嬷嬷似是进来了。我急急灭了灯。

“小姐睡了吗?”赵嬷嬷问竹韵。

“什么事?”

”外面一批官兵进来了,据说是李大统领带的,说是发现洛城里有刺客,要搜查。“

”什么事情也来打扰小姐,赵嬷嬷也是见过世面的。咱们侯府又不是普通人家,凭他一个禁军大统领能随意胡来?“

赵嬷嬷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次是带了令牌来的。正在搜查东院大小姐的厢房呢。我来就是通报小姐,准备一下。“

我装作一副被吵醒的样子:”外面动静怎么这样大?“

竹韵应道:”是洛城出现刺客,李大统领来府里捉拿。“

我怒道:”小姐的闺房也查吗?“

”当然是要查的。“嬷嬷道。

”好呀,我倒是看看,大统领有什么本事捉拿刺客?“我慢慢起身。

不久,就听的喧闹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凶神恶煞一般的人带着一队人进来了:”小姐,奉令搜查刺客。“

”难道这刺客会跑进我的闺房不成?“

”小姐不必过于担心,若是没有,我们便会走的。“

说罢,李统领做了个手势,手下便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我藏太子的箱子就位于厢房左边。但是我并不敢往那里看去。因为我知道,我若往那里看一眼,则会万劫不复。

翻了一会子,侍卫们就走近了那个箱子,正准备打开,我笑了笑:”将军连这个也要搜查吗?“

”搜!“李统领下了指令。

侍卫们一下打开箱子。只见上面一层全是我的亵衣。

顿时,大家都有些尴尬。

此时,只见长姐从外面进来:”李统领,你好大的本事,把我的搜完又来搜我这小妹的厢房,你看你干的腌臜事,我瑶妹如今并未婚配,莫不是你这个统领想娶了去?若是这样,哪天我到府上去讨个说法。我妹妹是不能为妾的,不若你先休了你夫人如何?“

谁都知道李统领的妻子十分悍妒,而他又惧内。

李统领看见这屋子也已经差不多搜查干净,便笑道:”不敢,如今只是为了侯府的安全,李某万万不敢生出妄念。“

”那还不走?“

李统领看着这情势,便带着侍卫离开。

长姐帮我合上箱盖:”好妹妹,委屈你了。等他搜完离开,你就快些睡下吧。“说罢,便走出厢房:”雪韵留下,其余人都出去,妹妹今日受惊了,任何人不得再进来惊扰小姐。“

一会子,动静渐渐没了。我赶紧打开箱子。

太子倒是没有任何尴尬之色:”今日多谢,我还得立即赶回宫里。日后有难,便来寻孤,我一定助你。“

我笑道:”好!“

待太子走后,我露出一些疲惫之态:”今夜倒是热闹。“

雪韵:”这李统领也真够无耻,什么地方都要闯。“

”此人不知道是哪一派的,以后小心为上。“无论哪一派,如今看来,都不是太子这边的人。

一晚上经历了这么多,也实在累了。便吹灯睡了。

第二十四章 借刀可杀人

一晃十余天过去,眼看就是除夕了。

府里都在为过年做着准备,下人们清扫尘秽,门上也贴了春牌和剪纸。由于没有老人和小孩子,倒也不需要洗年残、准备压岁,方便一些。

大雪还是簌簌的下着,我今日穿了一件桃粉色深衣,外罩一个大红色斗篷,图个喜庆吉祥。除夕休沐,大哥二哥也不惫懒,仍是出门去购置一些东西。

我正抱着手炉望着窗外发呆,也不知我前世的父母如今怎样。只听得竹韵过来,给我脚下放了一个熏炉:“仔细小姐冷着。”

雪韵进来:“小姐,天香楼的来信了,说让我把这个给您。”

我拆开一看,上面说道祭酒杜唐今日休沐,郊外祭祖。事情均已备妥,只欠我去顺水推舟。

哦?这倒是一个好时机。

杜大人不会颠倒是非黑白,但要是他亲自看见的,那就另说了。何况世人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于是我扮成二皇子的侍从黄勇的形貌,换上行装,和岩韵一起骑马上山。

神女峰离洛城不远,因巫山神女得名。话说赤帝之女瑶姬,未嫁而死,葬于此处。

山峰巍峨挺拔,山脚含翠,脚下潺潺流水,雪粒子落下便化在溪中,峰顶却已覆满了皑皑的白雪,却为两种不同的风景。

风吹的烈,很冷,我拢了拢狐裘披风。

“公子,此为瑶姬葬身之处,犯了忌讳,您看是否进山?”

我抬眼看去,只见寒松萧飒,雾气茫茫。握紧了缰绳:“我为宋瑶,不是瑶姬。放心,你家主子不会自荐枕席,也断不会葬于此处。”

我以黑布遮面,抬了抬手,便出发了。

山路崎岖,不甚好走,但也容二人并驾而骑。可惜,为了避免发现,我还是下马。

行了一会,便看见了远方一男一女携一幼子,带着一个随侍丫头。男子见孩子走不动了,便把他背在身后。

我示意岩韵停下。远远的跟在此人后面。

一路到了回心石。我朝岩顶看去,果然,许书游的人已经等在那里。

谁知杜唐也停了下来,他放下孩子,微微颔首,与那妇人与小孩耳语了几句,忽然转过身来:“各位跟了许久,也该出来露个面了吧。”

他竟知道?

他果然知道!

我虽吃惊,也只得拱了拱手:“祭酒大人性子肆意,便是在这深山野林之处,也不多带几个侍卫随行保护。”

杜唐往前走了两步,将那妇人孩子挡在身后:“不知阁下受何人所托,除夕之日,不与家人守岁,反倒与我去祭拜祖坟,这一路山路崎岖,难不成是家父的亲戚?不料我却未备车马好酒相邀。”

我笑道:“不敢不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好酒倒不必,如今,我家主子有一事,需要祭酒大人的帮助。”

杜大人推了推身后的妇人,示意她先走,可妇人丝毫未动。只得应付:“杜唐乃一读书人,哪里来的通天本事去帮你家主子?”

我道:“对于我家主子是大事,对于杜大人只是举手之劳,您只需要上奏陛下,太子结党营私,勾结宁安侯,意图谋反!”

杜唐却不见丝毫慌乱,只是笑了几声:“这对于我来说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我使了个眼色,许书游的人从峭壁上都若飞檐走壁一般下来:”令尊故去多年,想必也甚为寂寞,不若今日便全了杜大人的心意,让你们一家三口去与他团聚。“

顿时杀气凛凛,我继续道:“祭酒大人若是不答应,幼子无辜,是否也要一同搭上性命?”

杜唐不见妥协,反而低下头摸了摸那孩子的头:“晨儿,你怕吗?”

小孩抬头望向他父亲,糯糯的说:“孩儿不怕!”

说罢,那妇人也道:“妾身既然嫁于夫君,便是要生同衾,死同穴。夫君休想丢下我!”

杜唐无奈道:“既如此,那便一同,我们三人能在一处,倒是白白牺牲了小玉的性命。”

那丫头摇了摇头:“小玉和老爷夫人一块。”

真是好风骨!

我看他们几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知道戏也做的差不多了。便伸起手臂,假意伸腰,递上暗号。

只见一队人马过来,顿时尘沙卷起,寒风冽冽,领头的那个下马,一脸怒气,讥讽道:“怎么?二皇子还没发话,你便擅自行动,是怕我抢了头功?”

我反手拿了一支箭,准备拉弓:“你平日里总是坏我好事,如今,我便连你一并除了,只要事成,主子再拿我不迟!”顿时,箭矢不偏不倚正好射中对方肩头。

那大汉手握箭尾,不敢置信道:“黄永小儿,你竟敢……如此对我。”

我笑道:“那又如何?你走后,我便说是你擅自做主,杀了祭酒一家,到时候,你就带着主子的唾弃一块走吧。可安心乎?”

大汉气极,做了手势,对方人马霎时全冲过来,便要与我们开始厮斗。

我一时间与他缠住,无法顾及到杜唐一家。

这正是给了杜唐一个逃脱的时机,他见状,拉着妻子夫人偷偷绕过我们,头也不回地跑下山去。

……

待他不见踪影,我停下动作,赶紧抱拳:”刚才多有得罪。“

“你我都是为主子办事。小兄弟不必见外,倒是你那一箭力真足,射的爷爷我还真疼。”

他手下都哄的笑了起来

却未料到,许书游的声音竟响了起来,他从大汉身后缓缓走出,笑道:”木兄真是伶牙俐齿。你这一计用的实在是妙。既嫁祸了二皇子,还洗清了太子和宁安侯爷的嫌疑。“

我却不见丝毫喜色:”事情未完,还需加上一把火。“

“哦?”

“杜大人聪颖非常,必得把这事坐实。若你真是二皇子的人,接下来该如何?”

许书游收敛了笑容:“你是说杀之灭口?”

我摇摇头:“非也,既要彻底笼络杜唐,便是要谋划人心。杀了他的家人对我们并无益处,只有在他退无可退之时,逼到与我们一条船上,再适时拉上一把。他便彻底为你所用。”

“木兄可是有好的计策?”

我示意他附耳过来:“如此这般……”

第二十五章 思卿共白首

……

这世上最缺的就是一个等字,万事皆讲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了却今日之事,我回府好生洗漱了一下,换回之前那套大红斗篷。院里的红梅也开了。我吩咐道:“杏子,去帮我在园子里折几枝好看的梅花,我要拿去东院。”

迈进东院厅堂时,只听得十分悦耳的笑声:“襄弟,你看你包的扁食,哪里能吃,个大的分明是一个包子。”

这几个少爷小姐是在做吃的?

我飞快的走进去:“妹妹来的晚了,哥哥姐姐们也亲自包扁食吗?”

大哥指着二哥哈哈道:“除夕之夜,我们兄妹几人一向都是亲自包扁食的,不过,这家伙是亲自包包子。”

长姐看向我:“哪里折来的红梅,和你今日一身相配,煞是好看。”

我将红梅递给丫鬟小夏:“帮我找个好看的瓶子插起来。”又笑道:“我见这梅花开的好,又香气袭人,送过来与哥哥姐姐们一观,这会子冷,倒不必跑到园子里去赏梅了。”

孙姨娘也附和着:“还是小姐考虑的周到。”

我看着大哥、二哥,心中一动:“我幼时跟着爹爹娘亲在外面,常会制一些青梅酒。酸甜可口,据说这青梅煮酒,便能论天下英雄。来日,我定要做好这酒,大家一块论论这天下英才。”

宋月道:“这天下英才尽数囊括在洛城之下,我看首当要数太子殿下。”

长姐和我对视了一眼,有点不悦:“太子殿下乃东宫之主,天下储君,又岂是英才可以概述。”

宋月应到:“是,方才是月儿说错了。”

扁食包好,便被拿进厨房。伯父和伯母坐于上席,笑盈盈的看着我们:“今年过年最为热闹,不仅襄儿回来,连瑶儿也在。”

我笑嘻嘻道:“瑶儿第一次与大家一块过年,也觉得很是欢喜。”

扁食端上来,热气腾腾。二哥咬了一口,吃痛的叫了一声。

“怎么了?”

“你二哥今年有福气了,吃了个元宝。”云夫人打趣。

只见二哥从嘴里吐出一枚铜钱来:“差点把牙硌掉,谁他娘的放的!”

众人面面相觑,我一改对他儒雅之气的印象,云夫人怒道:“襄儿,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哪里学来这混语?”

二哥摸摸头,不好意思:“军中学的,一时顺嘴,便说了,倒忘了。”

……

吃完饭后,大家一起喝了盏茶,便听的通报:“陛下赐菜‘金狮绣球‘。”

众人赶紧行礼接菜。

过后,又有很多官员遣人送礼过来。

应付一会,等那些人走后,大伯便召集众人,到祠堂里去祭拜,按灵位设杯著,焚香磕头。

自上次宋月及笄后,这便是我第二次进宋家祠堂。祠堂平日里一般是不许随意进入的,只得节日或是家中人有重罚,行家法之时。

只见祠堂上一一摆放着很多木牌,供设着宋氏祖先的神主。设有杯著,熟香、茶食。行过三跪九叩之礼后,由大伯念祭文。

我看着这些牌位,许许多多的名字,很多都有官身,深感肃穆。

招弟,今日我便真正成为宋氏阿瑶,你失去的,你疑惑的,你所求的,我会一一实现。不仅为你,也为自己。

祭祖仪式完成后,众人也都乏了。年长一辈都去休息了,只剩我们几个小的在厅堂守岁。

大哥道:“如今这时辰也晚,我看你们约莫是困了,不如我们玩叶子牌。”

“好呀。”宋月拍手。

我道:“瑶儿没玩过,不会叶子牌。”

“不打紧,看我们先来,一会你便会了。”长姐笑着。

“哈哈,瑶儿尽管玩,今日赢了便是你的,输了算我的。”大哥打赌。

……

这一玩便到了丑时。等大家都睁不开眼了,也不熬通宵守岁了,都各回各屋睡去。

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

“小姐昨日睡的那样晚,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赵嬷嬷给我端来盆子洗漱。

“有事要做。”我用脂粉轻轻擦着眼圈。

我确实有事,一早便梳洗收拾妥当,乘着软轿,并吩咐几个侍从提着东西来到曲府。

因一大早就要去给外祖一家拜年,送给外祖家的东西都是顶好的鹿脯,还有一些平日里绣的荷包。

“阿瑶来了,快坐。”舅母笑意盈盈:“瑜儿,叫姐姐。”

小女孩用手拉着我:“姐姐,姐姐。”边叫着边要拉我坐下。

“瑜儿全名是什么?”我问道。

“怀瑜。”

“曲怀瑜。”我重复了一遍:“这名字真好。她也不怕生,舅母你看,小手还拉着我呢。”

外祖母过来:“也就是你,这孩子认亲呢。”说罢便张罗着要厨房多备两个菜。

我笑着让雪韵把荷包拿出来:“给我们小瑜儿的荷包,收好啦。”荷包沉甸甸的,里面放着金裸子。

“瑜儿,看姐姐好不好?姐姐把荷包和这些金裸子全给你啦!”我拉着怀瑜的小手,弯下腰。

“姐姐全给我了。”小怀瑜高兴的看着荷包。

曲家人丁偏少,姨夫姨母一直未有子女,而姑父也不曾纳妾。舅舅倒是有一门通房,还是舅母嫁进来之前舅舅的大丫鬟。接下来便是我娘,可是却不听劝嫁于我的父亲。

于是外祖和外祖母倒是格外稀罕我这个刚认亲的外孙女。

……

乘软轿回府时,只听得轿子外一阵马蹄声。接着轿夫停了下来。

我掀开帘子一看,一个清俊的脸庞露了出来:“阿瑶……”

”你到城北来做什么?“

”听得阿瑶来城北外祖家,我便是想着过来见你一面的。“

”有何要紧事?“我蹙眉道。

”没有要紧事便不能见你,阿瑶也忒狠心。“谢慕以坐于马上,一副失落的样子。

我忽然笑了起来:”瞧你,慕以,新年好呀!“

”新年好。阿瑶就没有什么送给我的吗?我倒是给阿瑶准备了一样东西。“

他忽然伸开手掌心,是一把檀木梳。梳子黑中泛紫,细腻光滑,倒是上好的小叶紫檀。

”思卿共白首。“

谢慕以低声说了一句,将梳子递到我手中,我还未回味过来是什么意思时,便见他骑马而去。

第二十六章 未动蝉先觉

宋瑶握着手心里的檀木梳,温热的触感,因是在他怀里放了许久的缘故,大雪纷飞,却感觉不到这其中的冷意。

她一时间竟呆坐在轿子中,心里像是有小虫子爬上来,欲化茧成蝶。

谢慕以……你,也欢喜我吗?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

此时一回府,岩韵的消息便来了,说是孙姨娘的娘家确实有古怪。

陵台令孙威的庶女孙幼清,很少去拜访自己的娘家。

而父亲孙威,一直在璋陵掌管陵建诸事,未携妻女。孙氏的生母自她嫁进来起便与宋家再无往来,深居简出。孙家主母压着她,一直是招摇过市。

这几日,却风水轮流转了起来。

一向奢华的孙家主母不见出门。而孙氏的姨娘反而整日花枝招展,流连于戏馆茶楼,交游结伴。

事出反常必有妖。

后面的事情岩韵不方便插手,也不能去插手。

宋瑶便请求大哥去帮忙探探璋陵的情况。

得来的消息不出所料,果然,璋陵陵建出了问题。

孙威采办山石以次充好,用砖料代替了石料,虽于工程无甚大碍,但时间长久砖料会酥损。只不过短期没有影响,可最近账目上有点问题,对不上了。陛下令查明账目,孙威一时没有了主意。

大抵是孙姨娘看上了她陪嫁中的水精矿洞和田产所产生的巨大利润,便许诺孙威,于是孙氏生母也开始招摇起来。

……

是夜,东院。

夜色朦胧,冬日里不见月亮,枯枯的枝头也无甚好看。

宋瑶把玩着手中的“惊鸿”。

宋彦道:“连陛下拨给陵建的银两都敢收于囊中,一个小小的陵台令而已,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

她用了一点力气拉开这把“惊鸿”弓,却也没有怒气:“自古贪财取威,贪权取竭。他的官路也快到头了。”

宋彦有些担忧:“瑶儿,他是你姨娘的生父,也是你庶姐的外祖,你真要搅进这趟浑水中?”

她看了看大哥,长叹一声:”如今是孙氏要谋取我的嫁妆,再说,孙家自身若廉洁自持,也给不了我这个机会。此番只是针对孙威,况且姨娘是早已嫁过来的,连累不到宋月的头上。“

“我是担心,瑶儿从此再无路可以回头。“

“此事牵涉定不只孙威一人,况且砖石并不影响璋陵的质量,陛下不会去刨根问底,只是会惩治孙威略作教训,但他的仕途也就到此了。“

宋瑶嘴角略显讥讽之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此乃天道,人却非也。人啊,就是永远不会满足,也不懂珍惜。”

她瞄准之后手松开,只听得嗖嗖的风声,箭矢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她道:“是时候再递个话给杜大人了。”

……

三日之后,宁国洛城出了两件人人乐道的大事,而这两件大事均来自一人之手。

国子监祭酒杜唐。

杜唐上书求陛下允其辞官归田,陛下勃然大怒,当场就摔了手中的奏章,而摔的不是上书的杜大人,却是朝堂之上的二皇子。

奏章上写道:

“臣有闻,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陛下圣明,除臣以祭酒。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然臣任职六载,学生多矣,有德者鲜也。今有二皇子高炎,为微臣学生。陵台令孙威,实为微臣举荐。

然高炎拉拢朝臣,孙威贪赃枉法。臣欲苟顺私情,却愧对陛下。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宁国之本,已有溃烂。

臣之失职,一未能为人表率,二未有识人之明。。

臣已无颜。

愿陛下体恤,允臣回乡。保卒余年。

叩请圣哉。“

祭酒大人,果然不是一般人。

孙威不足为惧,难得的是他竟不怕二皇子的报复。

这份奏章,一时在洛城激起了千层浪。

……

压抑笼罩着整个养和院。所有的人都低下头,生怕一个出声就引来大祸。

因一个侍女不小心将茶水洒了些许,就被砍了一根指头。侍女不敢出声,泪珠子默默的流下。

二皇子高炎坐于红梨花木椅上,脸有愠色:”明书,你今日若喊出一声,孤便再砍你一根手指头。“说罢,喝了一口明书方才端来的茶。

噗的一口吐了出来:”你这小蹄子泡的什么东西,是想苦死孤吗?拖下去。“

不由分说的,明书不敢置信地被拖了下去,谁都知道,惹怒了二皇子的下场是什么。

明书,恐怕看不见明日的太阳了。

然而这个始作俑者没有一点怜惜之意,谁能想到,数月前,他还许诺明书给个侍妾当当。

明书回忆着二殿下之前的甜言蜜语:”阿书,放心。只要你能好好听孤的话,孤会补偿你的,从此阿书就不必再看其他人脸色,受人欺负。“

两人也曾耳畔厮磨。可昔日立誓之人今日却成夺命之人。

转眼间,已是昨日黄花。

妾有情来郎无意,本就是妄想罢了。

……

”黄永,备马,孤要进宫。“

”郎君,没有传召不得入宫,如今正是陛下大怒之时,郎君且先忍忍。“,黄永说道。

二皇子气急,拍了一下桌子:”如今想见见母妃都难,孤这个皇子当的实在憋屈。“

黄永继续道:”郎君莫急,可托人去于妃娘娘那里,传出话来就说娘娘因前几日照顾陛下病倒,茶饭不思,想见见郎君。“

二皇子点了点头。

而此刻的宋瑶却是十分舒心,三件大事,已经办好了一件半,那剩下的就水到渠成了。

她翻着手里的棋谱,终是悟到了很多东西。

原来棋盘上不是棋子,而是一方天下啊。

国止方隅,而言吞并六合。

竹韵进来:”小姐,孙姨娘出去了。“

”让岩韵跟着,我倒看一看,她能翻出个什么天。“宋瑶摆起了棋盘,开始复局:”如今孙家大势已去,她的嫡母还有点能耐,但也是不是什么善主,困境之下,她们联手也说不准。“

竹韵瞧着这棋盘,若有所思。

宋氏二房,可能要变天了。

第二十七章 月黑杀人夜

一局复毕,只见这棋盘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棋子,黑白交错,倒各占了半壁河山。

宋瑶并没有停下,自顾自的说:“这里竟有《桃花泉弈谱》,倒也精妙,硬是让我这不懂之人也能明白几分。可是这作者不是范西屏,却是一个无名之人,真真奇怪。”

“范西屏是谁,也是当今国手吗?可我怎么没听说过。”宋笛笑着走进来。

宋瑶道:“一个故人罢了。“,接着赶紧起身:“长姐大驾光临,真是令我这棠华院蓬荜生辉呢。”

宋笛笑道:“不敢不敢,今日是来感谢恩人啊。”

宋瑶令竹韵摒开了其他人,关上门:”哪里算的上是恩人,只不过是帮长姐一个小忙。以后长姐成了太子妃,我也与有荣焉。“

”瑶儿,倘若事发,那关系到你的名节,也许还有杀身之祸。此等大恩,我是万万也不敢忘的。“

她接着作了揖礼:”当日事发突然,我见到殿下也是吃了一惊,但不是姐姐把置你于危境,实是我左思右想,藏于我那里必定会被仔细搜查,夺嫡之争,自古以来都万分凶险,来不得半点马虎。“

”长姐是说,伤了殿下的竟是天家的人?“

宋笛点了点头,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翻着这棋谱道:”妹妹果真在看我送你的书,怎么样?比之你说的范西屏如何?“

宋瑶摇了摇头:”我方才是错了,误以为是故人之作。若有范西屏,怎能没有施襄夏呢?“

说完便让竹韵去取一个盒子。

等东西呈上来,宋瑶便打开拿了出来,只见一个水精棒和一个小小的白玉盒,盒子上雕有几朵怒放的牡丹,很是精致。

她递给宋笛:”原本想着亲自拿给长姐的,此为天香楼刚刚研制出的玉露胭脂。市面上独此一盒,颜色很好,长姐打开看看。“

宋笛旋开盒盖,能闻到淡淡的清幽之气。这颜色若再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不增不减,恰到好处。

”好东西。妹妹是怎么得到的?“

宋瑶道:”之前天香楼的管事欠了我一个人情,便托关系将这刚研制的胭脂送了过来,我正舍不得用呢。想着长姐快要最后遴选了,若在那日涂上,必定十分动人。“

宋笛心下感动,握着她的手:“妹妹对我这样好,以后便是有什么难处也一定要跟姐姐说。”

她应道:“是。长姐,瑶儿倒真是遇到难处了。”

“哦?妹妹说吧。”

“瑶儿如今也大了,出来交游光靠月例是不够的,如今姐姐又遴选太子妃,以后必然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多,我就想着能用上我娘的嫁妆,可我娘不在,孙姨娘执掌二房中馈,也想要去那嫁妆,我很是发愁呢。”

宋笛道:”就她,自身都难保,如今芙婶的嫁妆肯定会被拿去救济她孙家。瑶儿,我还是宋家大房小姐,没有让你姨娘把嫁妆给你的权力。”

宋瑶有点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

宋笛突然道:“但若我成为太子妃,就有权利去干预了。只是,陛下一向不喜欢皇子与朝臣走的太近,还没最后遴选,便也不能保证你。”

宋笛看向她,眸光微动:“若是我说,我有办法能让你一定能成为太子妃呢?”

……

此时,妙手堂

许书游是站着的,而坐在平日里那个位置的正是那日的贵人——萧小侯爷。

“子钰,木尧此人甚是狡诈,这一回的借刀杀人用的真是妙!杜唐那硬骨头都能被她玩的团团转。”,许书游似笑非笑。

”此女性狡如狐,你也得当心。“

”这么说子钰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许书游看着他:”倒也是,无所不能的萧小侯爷又怎会不知?我又怎么瞒得住你。“

萧止睥睨过去:”狡兔三窟,想必这宋瑶还会再来。书游也不要掉以轻心。如今我看,她的长姐遴选太子妃,那时,她就会真正为我们所用来支持殿下,如若她来,便帮她一把。也不辜负她说服杜唐的一番力气。“

许书游道:”如若不来呢?“

萧止嘴角上扬:”如若不来,那就是别有心思,便可杀之。“,他叹了口气:“只可惜了一个绝代佳人啊。”

许书游不屑道:“啧啧,这话说的真好,我道是你才是性狡如狐,既是帮她,也是帮殿下。你又何时怜香惜玉过?除了北祁那一位。”

第二十八章 请君方入瓮

许书游突然回忆起数月前……

悦来酒楼,当日。

“木兄,你说的还需再添一把火是什么意思?”,他有点疑惑。

宋瑶叹了口气,“如今杜大人的心里必然是疑窦满满,火苗已生,我们做的便是再扇一扇风,让火烧的大一些。”

“那木兄的意思是?”

“做戏要做足,打铁要趁热。”宋瑶捋了捋头发:“不若今晚,再派一拨人去杜大人府上,预做斩草除根之势。人可以不怕死,但不会等死。等他到了绝境,发现无法回头时,不得不一路走下去。”

许书游看着她捋头发的动作,光洁的额头,小巧的鼻子,刻意画的英气的眉毛,突然发起了呆。

这个木尧真是一个女人吗?

如果是女人,为何会诡计多端,捉摸不透?

如果不是,又为何生的如此好看?

打探的消息是宁安侯府的三小姐,当年的侍郎嫡女宋瑶,只是个文弱的姑娘。

可面前的这个人……

“许老板。”宋瑶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他回过神来:“是是,按木兄说的便是。”,说罢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怎么连他堂堂的天香楼老板,如今都要听一个小丫头的话?

想到这里,他笑着摇了摇头,朝着萧止道:“她定不会教你失望的。”

……

果然,没多久,只听得管事的来报,说上次来的那位姓木的年轻公子要见许老板。

“我没说错吧,她哪有那么容易死。子钰,要我看,她的造化大着呢!”

“让她进来,我且在屏风后面候着。”萧止淡淡道。

“我今儿可算是金屋藏娇呢,可不就藏了你这个娇娇嘛。”许书游正准备迈出去,停下来转头笑道。

这副模样在萧止看来,实在是……非常欠打。

“尔敢再说一次?”

许书游突然严肃起来,对管事说:“去请木公子进来。”

*

宋瑶第一次进入妙手堂后院内的厢房,隐隐闻到沉水香的味道,只见一花梨木桌和两把靠背椅,后面还立了个双面绣的屏风,这屏风绣的倒十分精妙。

“木兄在瞧什么?”许书游看她瞧屏风,倒有点紧张,毕竟这后面还藏着一个萧小侯爷。现在可不是揭露真相的时候。

“许老板能用上靠背椅,这东西如今可不多见呢。”她没有说起屏风的事,倒是视线又落在了椅子上。

“你若喜欢,拿去也可。“只要她不提屏风,这心爱之物拿去也罢,他咬了咬牙。

“我今日来登门,是有要紧事。”宋瑶严肃道。

“哦?”他似笑非笑,等着看她的下一句话。

宋瑶顿了顿,便说:“杜祭酒之事已尘埃落定,后面的不肖我插手,你们便也能收服。”

“非也”,许书游打断了她,摇了摇头:“此事由你开始,自然由你结束。说服杜唐归顺太子,这个人只能是你。”

“好吧。”只见她很快便答应了下来,颔首道:“但我有一个条件。”

“木兄请说。”

“宋氏长女宋笛倾慕太子殿下已久,既然你们是殿下的人,如今希望许老板帮她一把。”她请求道。

“宋氏长女,我凭什么帮她?”他有心逗弄她一番。

“许老板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这刚办完你们的事情,就过河拆桥。”

“过河拆桥?当初我的条件是你说服祭酒归顺太子殿下。你还尚未完成。”

她这是被许书游涮了一把?

宋瑶争辩:“可明明当日说的是,我只要说服杜祭酒离间陛下与二皇子的关系,什么时候又扯到归顺太子上面来?”

“可有字据为证?”许书游朝她笑了笑。

可真是……欠打。

她无奈道:“没有字据。但许老板是太子的人,自然知道太子对宋笛的心思。再说,如今也只有这样,方能让宋笛用上你们天香楼的玉露胭脂。这亦是她的条件。”

“好!”许书游拍手,凑在她耳边:“可有谁告诉过你,我们就一定是太子的人?”

“这……”宋瑶心想,自己比起这些老狐狸来说,到底还是太嫩了。

这次是她栽了。上次玉露胭脂立了字据,这次因为有了合作基础,便疏忽了,以后做事还是小心点好,万不可再轻信他人。

许书游有意打趣她:“若我们是太子的人,那让宋笛去二皇子身边岂不更好,这样一来便可帮殿下打探消息。”

不妙!她的心思明明是希望长姐获得良人,这样岂不是把她卖了。

宋瑶正在苦恼想着下一步的对策时,只听许书游忽然道:”成交!“

他嘴角扬起来:“永远不可轻视你的对手。”

*

待宋瑶走后,萧止便出来了:”你可把这宋三小姐给惹恼了。不过你今日,倒像是我的作风?“

他哈哈道:”便是学你。子钰,你此次回来,应该会呆些时日吧,要我说,你就把那个薄大神医给弄回咱宁国来,娶了她,还不用来回折腾。“

”如今只是我心慕她而已。“

”原来是单相思啊!“许书游打了个哈欠:”其实我看吧,这宋家三小姐也不错,家世与你更配,不如把她一块也娶了。你是狐狸,她是狡兔。“

”胡闹!书游,什么时候把你也给娶回家可好?“萧止笑着。

”子钰,饶了我吧,我不敢乱说话了。“许书游赶紧求饶。

”这段日子我便不去北祁了。下月就是太子妃最后遴选,我会想办法帮这个狡兔的。“

”我就知道她有大造化,可不遇到你这个贵人吗?“

”是不是贵人还不一定。“萧止忽然想起第一次遇到那个女子的情状。

那日,北祁内乱,陛下因得了他从北祁回来的消息,便急召他进宫。

事情紧急,他也只得带着一队人快马加鞭先进了城内。

在东市倒是看见一个公子,身材瘦削,虽戴面具,半张脸却看起来十分清俊,没有躲闪,不疾不徐,与旁人不同。因行的太快也没有看清。

又忽然浮现她在王府画瘦马图的样子,也是一副云淡风轻。

现在想来,刚才的声音与印象中模糊的影子重合起来。觉得应该是她。

还真是有趣啊。

第二十九章 乃敢与君绝

宁显十三年,春。

天气乍暖乍寒,河堤上的冰开始逐渐消释。虽是早春,花开的并不多,却别有一番风景。唯有梅花粉嫩,比起冬日倒更多了一份娇艳来。

……

宋瑶正在煮茶。

采了梅花上的雪水置于釜中,炭火烧开,加入茶叶。待沫饽出后,舀出待用。

水烧的更沸了,她在这雾气里有点恍惚。

“小姐不是感了风寒,身子不大爽利吗?怎么这会子又煮起茶来,这些小事吩咐奴婢来做便好。”

竹韵将窗户闭紧了,又拨了拨炉里的银丝炭。

“大约是这几日睡得有些久了,头也沉,便想喝点茶水,又觉得煮茶也蛮有意思,一时兴起,索性起来了。”

宋瑶等着水再次沸开,波滚浪涌。便加入之前舀出来的沫饽,浇在茶水之上。

竹韵有些着急道:“如今小姐在服药,是万万不能沾这些东西,会降低药性的。”

“好竹韵,我服药到现在已有两个时辰,不碍事的。”宋瑶看了看窗户,又道:“别闭的太久,通点风才好。这炭烧着,若不通风,是有毒的。”

“小姐的茶已经好了,奴婢来分之。”竹韵闻到茶气的香味,道:“以前茶汤总会加姜和枣桂,倒是上回头一次见小姐这样煮茶,什么也不放。也是极好喝的。”

“春雪煎茶,杏花听雨。也是雅事,可如今你家主子却要做一件俗事来。”

“什么?”竹韵惊诧的看向宋瑶。

宋瑶披衣而起。

……

一路上,行色匆匆。

东市,玉红楼

岩韵抬起头看了看这几个大字,又瞅瞅了楼门口的那些个花枝招展的女子。

这几个女子相貌颇佳,没有大家闺秀的文雅贵气,不清瘦而丰腴,浓妆艳裹,却仿佛天生妖娆。

“李官人来了,快进快进,我们清姑娘这几日天天念叨你呢。”一个年岁稍大一点的女子笑意盈盈对着一个男子道。

男子很是熟捻的进了玉红楼。

岩韵咂了咂嘴,心道,这阵势,莫非是妓院?

小姐来妓院做什么?又换上男装,难道最近对杜祭酒不感兴趣了,又看上了哪个小倌?怪不得今日不带雪韵一块来。

宋瑶向前一步,预迈入楼内。

方才那个女子又迎了过来:“这位公子,第一次来我们玉红楼吧,我们这里的姑娘个个色艺双绝,大厅内还有表演,可进去一观。”

“妈妈,不瞒您说,我是慕娇娘之名来的,听朋友说玉红楼的唐娇娘,相貌明艳,尤善琵琶。因此想一睹芳颜。”宋瑶笑道。

“公子好眼光,可唐娇娘是我玉红楼的红人,如今也是只卖艺而已。并且这姑娘脾气大着呢,不轻易见客的。”

宋瑶蹙眉:“哦?那便可惜了,我倒是有好东西送给娇娘呢。”,说罢,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翡翠镯子。

这镯子为双色翡翠,是为红翡,水头极好。

岩韵惊了,心道这不是世子送予小姐的吗,如今小姐这么大方,随手赏给一个妓院的姑娘?

女子见此,赶紧道:“若我去想想办法,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恐怕有些难处。”

宋瑶又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塞到她手里:“妈妈莫为难,有什么给我说,这是我孝敬妈妈的,妈妈一定得收着。”

女子道:“公子这样大方,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放心,事情一定给您办妥。”说罢,就先请宋瑶和岩韵在厅堂里候着。

厅堂内因人多之故,显得十分暖和。

台子上有女子在跳着水袖舞,宋瑶看的认真,初春这样的天气,还穿的这样单薄,便是这里的姑娘,也生活的不易吧。

*

楼上房中

唐娇娘正在翻书,她看着书上的诗词,忍不住抚摸起纸上那一笔一划。

那字仿佛是带有温度一般,熨烫着她的心。

这是他的诗啊……能做出这样的好诗,又怎会是一个薄情之人呢?

未几,就见门被推开。

徐妈妈走了进来:“娇娘,楼下有位公子说是慕名而来,要见你。出手阔绰,这回算是你走运了。”

唐娇娘蹙眉:“不见,若不是他我都不见!”

徐妈妈怒道:“唐娇娘,别给你脸不要!他是当朝祭酒,你是什么东西。他怎会三煤六聘去迎你,何况他还有一位正经夫人。如今有富家公子看上了你,这就是你的造化,凭你这年纪,你以为还能在我玉红楼红几年?”

唐娇娘道:“妈妈当初不也是让我好生侍候祭酒大人,如今怎么又变起脸来?”

徐妈妈啐道:“祭酒大人欲辞官归隐,想必也不会再来。辞了官的祭酒大人就是一个普通百姓而已,你还指望他为你赎身?你这花销,便也只有我玉红楼才能养的起,他一介布衣能养你?“

”妈妈不要把人看低,祭酒大人即便是走,也会给我说一声。“,唐娇娘有些愠色。

徐妈妈嘲讽道:”那我就等着他给你赎身,但在这之前,你必须接客。赶紧梳妆,莫教楼下公子等急。“

说罢,重重摔门而去。

唐娇娘蓦地趴在桌上哭了起来:”你说过的,你说过的。“

一会,她抬起了头,红红的眼睛坚定的看着镜子,开始涂起脂粉来。

……

宋瑶等了一会,便见徐妈妈过来:”公子,娇娘已经梳妆好了,公子尽管上去。“

等她引至门口处,忽然道:”公子贵姓,下次来差人报一声,我也好让娇娘提前准备。“

宋瑶笑道:”我姓木。“

进入房内,只见妈妈给唐娇娘使了个眼色,便把门闭上离开。

此时的唐娇娘已经用脂粉遮住了红红的眼圈,但刚才的泪意使得她目光如同波光粼粼,很是惹人怜惜。

她抱着琵琶。

”不知公子想听娇娘弹什么?“

”姑娘请便。“

”那我就为公子弹一曲《入阵》吧。“

又是入阵曲,宋瑶心道,如今女子都这么杀气凛凛吗?

等等,杀气?

这个唐娇娘是要……

忽然声起,曲子开始弹奏起来。

只见唐娇娘的手指上下拨动,这入阵曲却是含有入阵的杀意,但她弹出的更多的是一种深处的悲凉。

就在入阵高潮时,

她停了下来,拔掉头上的金钗,欲刺向自己的喉咙。

只见岩韵出手,速度极快。

一颗弹丸弹了出去,金钗应声而掉。

第三十章 沉冤得昭雪

什么?

唐娇娘不敢置信的看向被弹丸打落在地上的金钗:“我本想不受折辱,如今竟是,求死……也不能了吗?”

宋瑶一哂:“传闻中的唐娇娘明艳无双,知礼大方。可我今日方知传言并不可信。如今的你,哪里还有当时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模样?”

唐娇娘强忍住的泪水涌了出来,声音变得有些凄厉:“公子不知道娇娘为何这般,但娇娘要说一句,若是今日公子要逼迫于我,娇娘当自绝于此!”

宋瑶道:“你觉得我会逼迫你?”

她的声音很冷:“公子能收买徐妈妈,出手大方,这样的客人不知来过多少。如今的娇娘已不复当年。况且我年岁已大,还请公子高抬贵手。”

宋瑶笑道:“原来娇娘是怕我?可我却是难得看上一个人,我欲替娇娘赎身,不知你可答应?”

唐娇娘听到这话,原本因为金钗落地而垂下的手微微一颤。

赎身,听起来多遥远,遥远的好像一个笑话。

这是她自卖进玉红楼起多年的夙愿。

谁也不是生来就做这个行当,这句话倒让她回忆起了十年前……

十年前的楚国

那年,她十一岁。

楚国的风景很美,有着平坦无际的田野,大片大片的芦苇。

夜晚的月光倒映在江水里,如同明镜一般。而江上的云霞仿佛绮丽的蜃楼多姿多彩。

傍晚,她总是坐在门前听着爹爹给自己讲故事,如果爹爹因为公务没有回来,她便会一直在院子等。

然而这一天,她再也没有等到爹爹。

一群官兵进来便翻箱倒柜,驱散奴仆。听娘说爹爹也已经被抓了起来,因为漕运出了问题。

她和娘被押往了牢里。

十日之后,爹爹被问斩,娘在牢里听到消息,也跟着去了。

小小的她很怕,但是她并没有去死,因为娘在临死之前对她说,唐鸢,你要报仇,替你爹报仇。

她相信正直的爹爹不会胥吏勾结,横征暴敛,定是有人蓄意构陷。

后来,她被充为军妓,那时候的她便知道,入了军营,下场只有被凌辱而死。

她不甘。

于是她在众多被牵连进去的女奴中趁乱逃走,阴差阳错,来到了宁国。

可却还是沦落到了玉红楼。

妈妈调教她琴棋书画,十五便弹得一手琵琶。即使每天都觥筹交错,醉生梦死,也没有忘记当年娘对她说的话。

唐鸢,你要报仇,为你爹报仇。

直到遇见了杜唐……

若是,那个人替他赎身,她定是万分欢喜的。

可现在,倒是有些犹豫起来。

只听得娇娘冷笑了一声,有些凌厉道:“不知公子可否拜过庚帖,纳吉请期,三媒六聘,以妻之位来娶我?”

岩韵心里腹诽,这女子莫不是疯了不成,青楼出身还想要妻位?

宋瑶倒是云淡风轻:“娇娘,我并不能答应你。”

唐娇娘嘴角露出一丝嘲讽:“果真天下的男子俱不可信,都说怜惜我,却最终不肯献出诚意。”

宋瑶道:“娇娘,怜惜就意味着心悦于你吗?若我说我怜惜一朵花,我也得必须摘它回家吗?”

听到这话,唐娇娘的表情像是碎裂了一般:“怜惜并不是欢喜……那公子又为什么愿意替我赎身?”

宋瑶笑了笑,凑近了轻声道:“因为我并不是怜惜你啊,我是来助你翻案的。唐鸢——”

唐娇娘猛地看向她。

“你是何人?”

宋瑶道:“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等了十年,等的不就是一个这样的机会吗?”说罢,她又摇了摇头:“也对,今日的唐鸢已不复当年,也许并不需要这个机会了。”

唐鸢并没有立即接话,时隔十年,居然还有人重提旧事。

只是,漫长的时光逐渐消磨了她的意志,奢靡的生活和众人的追捧也使得她迷惘了起来。后来,她又陷入了对于杜唐的思慕之中,复仇之事,也变得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今日的唐鸢真的不复当年?

不是。

宋瑶见她陷入了沉思,继续道:“我有幸见过祭酒大人,他与其夫人琴瑟和鸣,感情甚笃。而惟一嫡子杜晨得他精心教导,颇得其风。杜祭酒随性风流,又生的俊朗,虽说身份不妥,但他若心悦于你,纳你为妾又有何难?”,接着叹了一口气:“只不过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罢了。”

只见得唐鸢目光黯然。

“唐鸢,我问你,今日你是否还愿意翻案?”,宋瑶直视她:“如果愿意,那么我会助你。如果不愿,今日就是我与你最后一次见面。”

“条件。”

宋瑶心道这个唐鸢其实不傻,不但不傻,还很聪明。

“你助我的条件是什么?”

“三年之内听命于我,三年之后你父亲的事便会沉冤昭雪。”宋瑶道。

*

祭酒府上,屋内烛火明明。

杜唐如今正悠闲的在看书。

“当心着凉。”一个女子给他披上了一件深衣道:“夫君倒是自在。”

杜唐抬起头:“夫人,如今我真快要闲下来了,陪你过起耕田织布,赌书泼茶的日子。可好?”

女子道:“当真如妾身所愿。那是极好。只是怕委屈了夫君。”

杜唐握起女子的手:“只要你好,晨儿好,我便别无所求。”

女子环抱住杜唐,泛着泪意:“夫君……”

这时却听得一声异响,不知谁从窗外投进了一颗石子。

杜唐一看,这石子外面包裹着一层纸,立即打开。上面写着:明日午时,神女峰回心石,要事相邀—娇娘。

真是古怪,娇娘约他,为何不在玉红楼,而在神女峰。

而神女峰……

令他想起那天戴面具之人。莫非是二皇子挟怨报复?

“夫君,怎么了?”女子并未看到纸上的字。

“无事,故人相邀罢了。夫人去看看晨儿睡了没?”

等女子离去,他猜到这应该是黄永所写。

但要去吗?

如若去了,可能会尸骨无存。但如若不去,娇娘怎么办?

这明明是以娇娘的命来威胁。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任她不管。

第三十一章 春闺梦里人

说起娇娘,自己也有许久没有见她了,久的都忘记了已经过了多长时间。

……

那日,是他的生辰。国子监最得意的门生为他举办了一场宴饮。

夏夜的抚云湖水光接天,月色如练。

画舫之上,举酒属客,吟诗奏乐。

一个乐坊女子半遮半掩,来到画舫中间,弹起了琵琶。低眉信手间,轻拢慢捻处,哝哝软语地便唱了起来。

这歌声不像宁国的乐曲,但很有异族风情。

众人都听的如痴如醉。

本就爱才的他也极为欣赏和怜惜。这女子艺高人美,沦落青楼,甚为不易,怕就怕在……

他看了一下周围。

果然,很多人的目光都不怀好意,尤其是那位以善藏美人著称的光禄大夫。

而他生来就有惜才之心,又生性随意,且那时并未成婚,一心想帮她解围,便没有顾忌许多。走向了那名女子:“敢问姑娘芳名?今夜可否独邀佳人,乘舟赏月?”

众人了然,都笑了起来。而光禄大夫沈變因他生辰,也不便拂他面子。

何况,美人嘛,要多少便有多少,也不在乎这一个。

佳人有些迟疑的看着他,朱唇未启,似乎并不想赴约。

沈燮看这情况,心有些痒痒,道:“佳人若不想与祭酒大人相约,那么就请到我府中一叙,姑娘今日琵琶弹得精妙,我倒是有很多事情想请教姑娘呢。”

沈燮的名头这个女子显然是知道的,因此聪明的她随后就笑道:“哪里不愿,娇娘只是没想到祭酒大人不嫌弃娇娘身份低微罢了。”

娇娘?好名字。

宴饮过后,女子随着他上了扁舟。撑舟人已备了好茶。

他温柔的看着她:“姑娘可会《平沙落雁》?”

女子点了点头,于是他拿出怀里的洞箫,望向远方,开始吹了起来。

她也收起紧张的情绪,开始随着他的箫声而和。原本害怕的心情逐渐平复,因为这曲子并没有任何迤逦之色,而是天高水阔,隽永清新。

月光照在他与她的侧脸上,皎洁无双,赫然是一对璧人。

然而,不久,却下起了雨。

他撑起了伞:“唐姑娘,我送你回去。”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

后来,他也会去玉红楼,看看唐姑娘,看看那个才貌双全的女子。

与她品茶论诗,弹琴观舞。佳人在侧,红袖添香。

唐娇娘,更像他的红颜知己。

若说中意,他倒没有想过。

因为对她没有像对如今夫人那样初识便羞如稚儿,也不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只是,惜她才貌,放不下罢了。

然而,杜唐可能永远也不会见到她了,也永远不可能知道她对他的,寸寸相思……

*

神女峰,回心石。

杜唐依约而来,发现早已有二人在此等候。

公子身穿银色立领长袍,露出半张脸,很是冷冽。而另一个人个头稍大,也是蒙面。

“杜祭酒来了。”,公子道。

这就是二皇子的侍从黄永?他今日总算是仔细的瞧了瞧,举止潇洒,倒像是人中龙凤。

“黄公子。杜某已然知晓你的身份,为何还不以真面目示人?”

“黄公子?”宋瑶一笑:“这里哪里有黄公子?”说罢,便拱手:“在下木尧,是太子的人。”

杜唐惊愕:“太子?尔等诈我,这是……借刀杀人?”

“木尧并未欺你,因为我从头至尾都未说过我是谁的人。”宋瑶很认真的看着杜唐。

“你告诉我这个秘密又是何意?木尧,你明明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若你今日放我回去,我定会揭穿真相。若是你不准备放我,那为何用娇娘诱我前来。”说完,他忽然笑道:“不过,你可别指望我会惜命。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会受你威胁。”

宋瑶道:“祭酒大人高风亮节,不畏生死。木尧佩服。”,她顿了顿,又说:“不过,生死可以置之度外,那娇娘的性命,夫人的性命,孩子的性命,还有,杜氏满门以及几十年的英名都可以置之度外吗?”

杜唐原本不在意的面容也严肃下来,厉声道:“你说什么?”

“你可知,几年前你救下的娇娘名为唐鸢。是楚国人,且是名门之后。”宋瑶道:“祭酒大人曾多次去往玉红楼见娇娘,有没有风月之事我并不知道。但如果我传出杜祭酒与唐鸢内外勾结,通敌叛国,不知陛下会怎么样?”

杜唐听了,连连后退,指着宋瑶:“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宋瑶苦笑:“如此的结局,祭酒大人能否满意,可以置之度外吗?”

接着,她立马跪下,行了个大礼:“我仰慕祭酒之高义,欣赏祭酒之才华。如此为之,实属无奈。然而我主子太子殿下并不知情,他生性仁慈,这些事都是我一个人谋划罢了。如今,祭酒也知,二皇子性情暴烈。其他皇子并无大器。我真心希望祭酒大人能协助太子殿下登上帝位,也算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这……”,杜唐无奈。

“太子的夙愿是能收复疆土,仁治天下。而木尧的夙愿是匡扶社稷,使民泰国安。木尧愿认祭酒做老师,侍奉左右。希望祭酒不要嫌弃木尧愚笨。”木尧跪着,向他磕了头。

杜唐看着这个年轻人从最开始的做戏陷害、利诱威胁到后来的真心相对。他有些动摇了。

不答应,就是通敌叛国的贼子。

答应,就是结党营私的乱臣。

似乎,都不怎么好呢。

看着这个跪着还没起来的年轻人,内心的那点不羁和志气却被点燃了一般。

“好。”

宋瑶不敢置信的抬起了头。

*

妙手堂

“这小子太厉害了,不仅使杜唐同意归顺太子殿下,还当场就认他做了徒弟。”许书游哈哈道,十分高兴。

萧止嘴角也扬了起来:“你莫忘了,她不是小子,可是个姑娘呢。”

“对对,姑娘。改天我一定得好好跟她讨教讨教。”

“所以,我留她性命倒是个正确的决定,不是吗?以后的事,我也很期待呢。”萧止道。

第三十二章 做戏要做足

“子钰,你看什么时候让杜祭酒知道你的身份?”许书游问道。

“不急,光是宋瑶一个人请还不够,还得太子殿下亲自去。“,萧止嘴角翘起:”宋瑶去,是胁迫,而太子去,是诚意。”,转而微笑的看着他。

许书游看向面前的这个人,一笑起来,眼角上翘,越发显得神光逼人。心道,子钰这家伙恁的好看。

“书游,你去准备一下,务必要让殿下在选妃之前见到杜祭酒。”

……

许书游在东市的街上游荡了许久,也不知有什么地方既可以容许太子殿下和杜大人相见,又不被人发现。

他苦笑了一下,“小木尧,难道真要听你的,选在西市?”

于是他朝乘轿往西市走去。

西市比东市狭小,而且凌乱。到处都是小商小贩,鱼龙混杂。没有最豪华的酒楼,却有各式各样的坊肆。

他掀开帘子看着外边。

见惯了纸醉金迷的他,尚且还无法入眼哪一个酒坊,只能凭门面和名字来选。

“明月坊。”

他念道,眼前却见一个女子正当垆沽酒。

她撩袖举酒,双腕如同霜雪一样洁白。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

杜唐出发之前忽然回忆起前一日的情形来。

他去了玉红楼。徐妈妈见了他没有以往的热情,而是皮笑肉不笑道:“祭酒大人,我倒以为你不再来了。”

他上前一步,客气道:“徐妈妈,如今娇娘过的如何?”

女子道:“大人又不能纳她,管她作甚。”

徐妈妈的口气很不善,他莫非是得罪了她?可他实在想不出有哪里得罪了徐妈妈。

“麻烦妈妈通传一下,我想见见娇娘。”,无论如何,他也要亲自确认唐鸢有没有事。

“真是不巧,唐娇娘前几日已被一个富家公子赎身,恐怕要让大人白跑一趟了。”

赎身?娇娘曾说过,若未寻见良人,她是不会离开玉红楼的。

莫非……

“妈妈可知道娇娘是被何人赎走?此人,是否拇指戴着一个翡翠韘初?”

徐妈妈抬头,问道:“祭酒大人认识此人?”

原来如此。

果真如此。

杜唐笑了笑,自顾自的摇摇头:“我这个徒弟啊。”

他身为国子监祭酒,门生众多。

有的天资聪颖,才高八斗。有的勤奋好学,胜在踏实。

但无一不是对他谦恭有礼,尊敬有加。

木尧倒成了最特别的存在,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自己被威逼利诱收下的徒弟。

杜唐想到这里,看了看日头,便准备出发,等到了明月坊估摸刚好未时,他还能比太子早到一刻钟的时间。

他一向守时,却没曾想到,刚到酒坊门口,就有人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杜祭酒,太子已在里间候着,我引您前去。”

太子到的竟比他早,这倒是未曾料到。

等他进入里间,太子道:“先前多有得罪,望祭酒见谅。”

他道:“殿下不必如此。”

宾主而坐,太子令手下奉茶,许书游立于一旁。

太子道:“容之手下,实在狂妄,未经应允,便对先生使如此手段,当真该罚。”

许书游听了这话,赶紧拱手道:“是在下自作主张,令木尧胁迫大人,若是大人怪罪,纵使要了我这一条命也可以,但我却不后悔当时的决定。”

杜唐道:“殿下之人个个人中龙凤,片语之间便能引得我无法不服,岂是我一个祭酒之才可比?殿下怕是高看了我。”

太子行了下拜礼:“祭酒不必自谦,孤以为权术弄得再好,也行的只是术罢了,而祭酒大人拥有的却是治国安民的大才啊。”说着,眼神殷切的看着杜唐:“承蒙先生不弃,孤感激不尽。”

杜唐是什么人?即使先前被一些东西迷惑,也并不意味着他就愚笨。

如今太子礼贤下士,不管是不是真心,至少场面做足了。

比起木尧那个做戏时狡诈如狐,真心时直言爽利,总是拿别人的性命做威胁的人,真是好看透太多了。

第三十三章 人约黄昏后

宋瑶不知道有人在背后腹诽她,突然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心道难道自己病刚好又染了风寒,莫不是最近亏心事做多了。

铺了一张宣纸,正准备提笔练字。却见雪韵跑进来:“小姐,小姐,谢公子来信了。”

是吗?宋瑶迫不及待地打开信来。

上面写道:上元灯会,与卿相约。

她差点忘记,再过两天,便是上元节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常年深居在宫中的宫女都会被放出来与一家团聚,泪水沾湿衣衫,挥手送别直至人影看不见。

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会出来猜灯谜,丈夫背着孩子,妻子言笑晏晏。

而还在徐城县时,谢慕以也会带着侍卫前来寻她一起到河边放河灯。在河水的雾气中许着心愿,月光涟漪,桨声稀疏。

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年上元节了吗?

她穿的倒是简单,一身的杏黄色,没有过多的装饰,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温柔。

时间尚早,宋瑶在灯市里先逛了起来。灯笼都是极好看的,颜色甚多。有的上面印着节气歌,有的画着各种动物,有香灯,有可以放的纸折莲花河灯,还有很多小孩喜欢的炮仗。

整个洛城里都弥漫着一种过节的氛围。

她认真的看着,也饶有兴趣的猜起了灯谜。

“姑娘,来看看我的灯,这灯谜还尚未有人猜出来,若姑娘能猜出,便将那盏最好看的送与你。这便是我做了好久的彩头。”

一个小贩说罢,便指着挂的最高处的那盏兔子灯。兔子雪白中透着粉色,长长的耳朵也是粉色,两个眼睛圆溜溜的,还画着长长的睫毛,非常可爱。

小贩看她有些心动,又道:“姑娘,我就这一个灯谜,也就有一个彩头。而且这灯还可以放在河中,当做河灯呢。”

宋瑶觉得很是有意思,就读起了灯谜::“海棠开后落残梅。”

这个灯谜有点难度。

但若把笔画拆开来看,梅是海的右半部分和棠的下半部分。若把这两部分去掉,剩下的组合起来不就是……

“淌!”

一个好听的声音和宋瑶一起发出来。

她转身看了看身后,只见一个穿着白色狐裘披风的男子,但他带着银色的狐狸面具,看不到脸,只能看到完美的下颌和面具中露出的一双凤眼。

宋瑶正疑惑时,男子慢慢揭下面具,凤眼在灯光的映射下有着些许魅惑。

他嘴角微微勾起:“好久不见,宋三小姐。”

这是……

宋瑶也笑道:“萧小侯爷。你也在这里。”

小贩看这情形,想必这二人是认识的,且身份不低。便道:“姑娘和这位公子同时猜出谜底,我倒是不知道把兔子灯给谁了。”

萧止道:“这位姑娘先来的,先来后到。何况我倒觉得这兔子很适合姑娘。”

宋瑶拱手:“那便多谢小侯爷了。”

萧止看她拿过了兔子灯,笑容灿烂,面色欣喜,觉得这跟他所了解的宋瑶很不一样。

他了解的宋瑶是一只狡黠无比,心狠果敢的狡兔。而面前的宋瑶却是一只容易满足且单纯的可爱的小白兔。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他道:“宋三小姐是在等人吗?”

“是,所以恕阿瑶不能陪小侯爷继续猜灯谜了。”,宋瑶应道。

“我倒不急,倒是有时间陪着宋三小姐一起等呢。”,萧止显得有些无赖。

她见这情状,很是着急,总不能明说自己在等谢慕以,让他不要打扰吧。

“天气寒冷,谢谢小侯爷好意,其实不必陪我一起,尽兴游赏才是。”

“我不怕冷。”

还真是……一个无赖啊!

此时,远处的天边放起了烟花,一时间绚丽多姿,煞是好看。

“这样的好光景倒是让我想起了一首诗。”,萧止转而开口道:“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月影凝流光,春风含夜梅。”

宋瑶也想起了辛弃疾的青玉案,便接着念到:“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萧止听后,觉得甚好,于是跟着重复道:“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转头看向了宋瑶,起初只是想和她打打招呼,但是猜的她在等谢慕以后便有意逗弄她一番。

只是这一等,二人居然站在那里有半个时辰,没见一个人影。

“宋三小姐真的约了人吗?”,萧止忍不住开口道。

……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只见过路的人都看着他俩,一个戴着狐狸面具,一个手拿兔子灯。两个人站在一块,相貌气质都不错,便都会多看几眼。

宋瑶今日穿得有些单薄了,因为站的太久而瑟瑟发抖了起来。她开始搓起了手心。

忽觉一个很温暖的东西罩在了她身上,顿时便不冷了。抬起头来,原来是萧小侯爷不知什么时候把他的狐裘披风脱了下来,给她披上了。

“宋三小姐别又感了风寒才是。倒是那个人真的会来吗?”

宋瑶忽然语气微冷:“不等了。倒是委屈小侯爷了。”

“那不如把这河灯放了吧。”,萧止笑了笑:“陪佳人等了许久,能否答应我这个请求呢?”

“好。”,宋瑶也是一个直爽之人,便和小侯爷走到了河边。

时侯不早,放灯的人都稀疏了起来。

她轻轻蹲下,将灯放入河水之中。

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祈愿。

兔子灯随着她的愿望渐渐飘向远处,远处有人在唱着社戏。咿咿呀呀,声音悠长。

桨声灯影里,萧止看着她的虔诚的神情,睫毛的剪影。忽然有些神情恍惚。

“小侯爷,时候不早了。回去罢。”,宋瑶道。

“我送你。”

她抬头看了看萧止:“好。”

真是难以预料,明明约的是谢幕以,陪她的却是萧小侯爷。宋瑶摇了摇头。

……

一夜好梦。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便收到谢慕以的来信,说昨日因为楚国人前来宁国,楚国公主参与了宁国的上元宴饮。陛下便留下太子诸位皇子和他们几个作陪。

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只是楚国来人,小侯爷不在宫中,却跑出来和她一起赏灯祈愿,倒是一件逸事。

她看了看窗外,阳光不错,便对竹韵说:“准备一下,我们去见一趟长姐。”

第三十四章 投之以木桃

玉笛院。

宋笛正在学《女诫》。与其说她在看书,不如说她在发呆。因为都过了一刻钟,她的目光还停留在“阳以刚为尚德,而阴以柔为体用。”这一行上面。

宋瑶迈进门内,本想唤她一声。看这情状,赶紧对着竹韵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接着便绕道从宋笛后面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哎呀。”宋笛回头:“瑶儿,你这小泼皮,吓坏我了。”

她笑嘻嘻道:“瞧长姐看书那么入神,还怪我泼皮。让我瞧瞧长姐在看什么?莫不是,在思慕着心中之人?”,说罢,便把头凑上前去:“阳以刚为尚德,而阴以柔为体用?长姐是在做新娘子的准备吗?”

宋笛看向她:“妹妹又在胡说,哪里来的新娘子。这是甄氏的《女诫》,你也是要读的。不过,你以为这句如何?”

她摇了摇头:“我并不喜欢《女诫》。想必长姐和瑶儿一样。”

宋笛问:“哦?妹妹是如何知道我的心思?”

宋瑶叹道:“《女诫》上说女儿应该清娴贞静,以弱为美,妻子生来就是要扶助丈夫,即使丈夫做错了也不能有怨言。瑶儿却以为女儿并不柔弱,妻子也是人,为什么就要逆来顺受呢?“

她略略停顿了一下,接着道:“要瑶儿说,女儿也应该和男儿一般出入庙堂,驰骋沙场,而不是困于内宅,攀附在一个男人身上。我看,长姐送我的棋谱上面亦批注了很多心得,想必,观棋如观人。我就觉得,长姐也一定和我一般,不喜欢这些劳什子。”

宋笛看着这个妹妹,虽然没有和她像和宋月一般自小长大,但却更加能和她心意相通,只是……

她摇头无奈道:“妹妹心中有大志向,我很钦佩,我怕是不能实现了。”

宋瑶抬起头:“为何?”

对呀,为何?

明明长姐之前与她对弈时胸有成竹,步步皆在她的筹谋之中……

只见她长叹一口气:“若有那一天,我也入了内宅,和那些个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并且进入无休止的争斗,陷入无尽的嫉妒与痛苦中,如同一个普通的妇人一般。那时,瑶儿会怎么看我?”

宋瑶肯定道:“瑶儿知道,扶持太子登上帝位,稳定后宅安宁,庇护宋氏一族,这本就是不易之事。长姐,定比我做的好。况且,以长姐的心性,又怎会落到那步田地?”

宋笛道:“妹妹这句话我明白,但如今也只能对我一人说。”

“瑶儿知道。”,宋瑶转而笑起来:“长姐如今遴选在即,可有把握?”

“瑶儿莫非小瞧你阿姐?何况还有你送的玉露胭脂。”宋笛用手指轻点了她的额头。

平日里的瑶儿总是对自己很抱信心的,这次不知是为何,还要专门过来叮嘱一番。

宋瑶歪着头:“玉露胭脂若是好,长姐不妨对贵女们说是天香楼的新品,如此,我也算还了管事的人情。”

哦?竟是做的这般打算吗?既送她胭脂助其一臂之力,又能还了天香楼管事的人情。妹妹倒是比她想象的更聪明。

宋笛肯定道:“妹妹既然这样说,那必定会的。”

……

洛城东市

谢慕以非常无奈。这个楚国公主宴饮之后便一直缠着他,要他作陪来介绍这洛城的风土人情。

他也很奇怪,论相貌,他并不是最英俊的,何况还有谪仙一般的状元郎。

论才学,他也不是最优秀的,毕竟还有太子殿下。

可为什么,这个公主偏偏就选中了他?

本来还想去看看阿瑶,这下反而脱不开身了。

其实他并不知道,整个洛城才学和相貌俱佳的,除了萧小侯爷以外,还真的就是他。

”谢公子,你可知为何那么多少年郎,我偏偏挑中了你?“,熊灵均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便有意的使他的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

”公主的心思,哪是慕以可以忖度的。“,谢慕以话虽这样说,其实还是有些好奇的。

”那谢公子觉得如今的天下怎样?“,灵均云淡风轻道,仿佛他们此刻谈论的并不是天下,而是今日的吃食。

”北祁之乱,拓跋烈这个帝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刚即位,就欲立下新功来堵天下悠悠众口。似乎把苗头对准了你们楚国,而恕我说一句,楚国式微,并不一定能招架的住。“,谢慕以的话可真不客气啊。

”谢公子,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

谢慕以道:”还请公主明言。“

灵均仰起头:”直言坦率,赤子之心。便是谢公子最大的优点。“

谢慕以皱起眉头:”公主的意思是我最容易被看透?“

灵均笑而不语,她擅长揣度人心,越是深入,越觉得人深不可测。今日晴来明日雨,昨天还是朋友,没准明天就成为了敌人。故而,相对于深不可测的人,她更喜欢透明一点的人。这样的人固然骄傲耿直,却不会让人觉得不安。

她想了想,又道:”谢公子,灵均此次来,是为自己寻一个夫君,以结两姓之好。“

谢慕以好似明白了她的意思,抬眼看过去:”太子殿下即将选妃,莫不是公主也想趁此机会……“

只见她摇了摇头:”灵均从没想过太子妃位,何况宁国的君主又怎会容一个异国公主嫁给储君人选?小时候的灵均以为自己生下来就要坐上这世间最高贵的位子。但如今,却不同了……”

“有何不同?”,谢慕以问道。

“灵均以为并不一定要嫁给皇子,若在宁国寻一个心意相通之人也不错呢。”说罢,她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若谢慕以再听不出来,那便是傻子了。

于是他赶紧道:“公主厚爱,慕以早已有了思慕之人。”

灵均蹙眉:“这样,倒是可惜了……”,不过她的眉头又很快舒展开来:“无妨,我并不介意你多一个妾室。”

谢慕以听了这话,想起了宋瑶的一颦一笑。

让阿瑶当妾室?不可能,她也不会同意。

第三十五章 一世一双人

灵均看到谢慕以迟疑的样子,吃吃笑道:“谢公子,我只是说着玩闹罢了。莫要紧张。”

谢慕以却认真的道:“我若能够娶她,也绝不会让她委屈成为妾室。”

熊灵均看着他的样子,忽然有些心动。果然,还是一个很专情的人呢。

*

然而,宋瑶并不知道谢慕以在做着什么。

她正着手忙着长姐的遴选之事。

玉露胭脂配以水精棒是好,但是宁国的人却不会用。因为这是她重生之前的一些保养容颜的方法。这里的人当然从未听说过。

于是今日,她便开始准备遴选那一日所需要的衣裳、发饰以及所需要用到的香料、脂粉和画眉的螺子黛。

样样皆是她亲自挑选。

*

遴选当日,宋瑶令竹韵捧来前些日子让洛城最好的成衣铺的裁缝按照她的要求制成的杏黄色上衫,越发衬得宋笛明艳大方,而下身则是长长的绛紫色罗裙,罗裙上绣有两只仙鹤,更添了她几分清纯妩媚。

玉笛院的大丫鬟雪梨为宋笛梳了一个凌云髻。这种发髻很是难梳,对于梳头者的手艺要求极高。雪梨以前是为老太太梳头的,如今到了玉笛院,也算是整个宁安侯府里唯一能梳出凌云髻的人。

宋瑶把这几日用珍珠粉调配好的凝霜细细敷在宋笛的脸和颈上,又用水精棒轻轻按点穴位,接着涂上了少许玉露胭脂。使得宋笛看起来气色甚好。

接着用螺子黛给她画眉,不是大家闺秀喜用的柳叶眉,也不是贵妇人常画的远山黛。只是小山眉拉长了眉尾,更显得一丝骄傲和贵气来。

最后再让她以樱色唇纸抿了抿。,方才完成。

这一下子,果真有些不一样了。

宋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相貌还是没有变。但是皮肤却不因脂粉而厚重,反而显得细腻自然起来。谁都认出还是她,只不过她的气质此刻却是完完全全的发挥了出来。

天生贵气,堪当正妃。

没想到这个妹妹这么善于藏拙,若她天生就有这样的好手艺,为何不将她自己装扮的更美呢?

于是她道:“如今我算是服了,妹妹的手艺在洛城来说如果称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了。”

“长姐谬赞,都是玉露胭脂的功劳罢了。”,宋瑶提醒道。

“好啦,我知道了,天香楼的新品嘛,不会忘的。”,宋笛道。

*

遴选结果出来的当日,整个洛城异常热闹。似乎比状元中榜还让人来的兴奋。

宁安侯府,众人正端坐于正厅内时,方听得外面报:“宋氏长女宋笛接旨——”

此刻,所以的人都欣喜且紧张的迎出来跪了下来。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宁安侯府宋氏长女宋笛贞淑娴静,柔顺大方。特著封为太子正妃,钦此。”

宣读罢,李公公扶起跪下的宋笛:“太子妃,大喜啊!”

宋笛倒是显得平静,似乎结果在她预料之中,但还是道:“公公辛苦了,府里为公公备了好茶,请到内屋品赏”

李公公却摆手道:“咋家还有事,就不用了。”

宋笠赶紧让人备上银子,道:“给公公的,莫要嫌弃。”

李公公看了一眼宋笠,忽的悄声道:“如今令千金被选上太子妃,是不是喜事,倒还需要丞相大人斟酌。”

宋瑶忽的警醒过来,李公公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是在提点宋家,若非是与太子结亲,势力过大?

陛下是准备动手了吗?

宋笠显然也听明白了,面色有些苍白:“还望公公多多提点。”

李公公笑了笑,便离开了。

待公公走后,孙姨娘首先开口:“恭喜大小姐,真是大喜事啊。”

宋笛倒是很礼貌的回应了她。

孙姨娘看宋笛心情甚好,又对着沈氏道:“恭喜夫人。如今咱们大小姐算是定了一门好婚事。”

沈氏笑着:“嗯,只是我这女儿快要离我而去了,还真舍不得呢,即使不在身边,做娘的还是免不了的要操心。”

宋笛看着母亲有着些许忧伤的样子,道:“母亲莫要担心,笛儿大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孙姨娘见状,急忙道:“夫人,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让夫人不再操心大小姐。”

“什么主意?”,沈氏问道。

宋笛和宋瑶互相交换了眼色,似是早已料到孙姨娘要出什么幺蛾子。

“我们月儿,虽然笨拙一些,却能服侍大小姐,再说大小姐自小同月儿一起长大,在东宫里也能互相照应。”

说罢,她见众人没有说话,便接着道:“万一,大小姐以后有了身孕,月儿也能想办法拴住太子殿下的心,总好过让外人占了便宜去,不是吗?”

宋瑶悄悄看了沈氏的脸,显然,她本来还微笑着的表情此刻确实僵了下来,带着嘲讽。

“孙姨娘,谢谢您能替笛儿考虑的这么周全,然后我也是害怕委屈了妹妹,像妹妹这样好的相貌,本是要为人正妻,又怎能做妾来服侍我呢?”,宋笛温柔道。

宋月听了这话,心里倒有几分不甘。她虽也想住在东宫,若是攀上太子,以她的能耐,倒是可以令太子为她着迷,况且若太子登的帝位,她也会成为一宫的娘娘。只是,要她为妾,她还是不甘的。

凭什么宋笛生下来就是长房嫡女,天生娇贵,又有一个做了丞相的父亲,得到众人宠爱。而她,偏偏是一个姨娘的庶女,父亲还不在。

真是不甘啊……

但相比之下,做太子的妾室,也比一般人的正妻要好的多。

于是她道:“要是服侍的是长姐,即使是妾室,月儿也是甘愿的。”,说罢,她低下头,仿佛受到了委屈的神色。

宋笛笑了一声,语气变冷:“妹妹甘愿,我却是不甘愿的。因为我并不想与别人分享我的夫君,即使有,这个人也不能是我宋家的人。”

她厉声道:“孙姨娘打的一手好盘算,若不是为媵妾,妹妹哪里能嫁到殿下的东宫,只怕入个皇子的府上,都难呢。我劝姨娘还是守好自己的本分,另外,瑶儿的嫁妆,以姨娘这样的家室和情况,如今也不宜接手了吧。”

第三十六章 狐狸露尾巴

孙氏听了这话,面露一丝尴尬之色,然而还是道:“大小姐多心了,我只是想着姐妹俩一块也好有个照应不是。一般的正室不都会扶助几个自己的人来稳住夫家的心嘛。何况,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至于嫁妆嘛,我并不是接管,只是先替三小姐保存着,待她出嫁就给她。”

这话说的……宋瑶心道,这个孙氏,说她愚笨,她到底也攀上了自己爹,还生了个女儿。没有一定的心机手段恐怕还做不到。说她聪明吧,话说的这样满,目的表现的这样明显,到底还是姨娘身份,目光短浅。

宋笛回道:“姨娘,我敬重你是个长辈才对你处处礼让,但今儿也把话说开了。但凡我不怜惜月儿是我妹妹,哪怕让她做媵妾,她也被我压着。光凭太子殿下对我的宠幸,我就能让她永远翻不了身。”说罢,她深深的看了孙氏一眼:“姨娘不是正室,难道想让月儿妹妹也如同姨娘一样吗?”

这话说的就有点狠了,看来这宋笛已是忍了孙氏母女很久,如今快要嫁出去了,开始撕破脸了。

孙氏脸色瞬间发红,她心里没好气的想到,太子若有登基的那一天,即使是妾室,生下的也是个龙种。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却什么也没说。

宋笛继续道:“姨娘自己孙家都自顾不暇,还要觊觎瑶儿妹妹的嫁妆,当真是以为二房没人了吗?就算没人,也不该你这个妾做主。”

宋月看到宋笛如此凶狠的样子,也是默默低着头不敢说话,生怕此时惹恼了伯父一家,毕竟她们现在吃住都在宁安侯府,还靠大房养着呢。

孙氏却忍不下这口气了,毕竟刀刀都只插在她的心窝上,于是开口道:“大小姐既然这样说,那我就不接管三小姐的嫁妆了。免得好心当作驴肝肺!”

长房的宋笠和沈兰都俱不说话,孙氏看这情况,更是气急,便说道:“大老爷,夫人。恕我身子不好,先回去休息了。”

待孙氏离去,宋笛呸了一声:“如今还是称我大小姐,真不知规矩。”

宋瑶笑着安慰道:“长姐莫气,也就是个目光短浅的,翻不出什么幺蛾子。不过,今日谢谢你。”

宋笛回道:“做姐姐的为妹妹做些事情是应该的,何况当年二叔也非常疼你。若是他在身边,也见不得你这样受你姨娘欺负。”

沈氏也道:“瑶儿,你也知道你长姐是真心疼你。”

宋瑶笑着点了点头。

……

回到西院,孙氏对着宋月道:“月儿,你看看你们宋家是怎么欺负你姨娘的,你今日怎么就不吭个气呢?”

宋月握住孙氏的手道:“姨娘,如今还不是和他们翻脸的时候,有些地方还得依靠大房,姨娘放心,若有那么一天,我们不用再仰视大房时,我定会替你出气。“

孙氏心下也了然,刚才是她有些过急了,若不是被那宋笛激的,她并不会如此。眼下又慢慢冷静下来,方才有些后悔。如今尚未分价钱,很多事情,还要靠着大房。还有,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一时被激将的放弃了宋瑶的嫁妆啊。于是便想狠狠抽自己两巴掌。

又思虑一阵,开口道:”月儿,姨娘不是让你当妾室,只是我想,即使是妾室,以后若有造化,生的也是龙种。万一这龙种有了出息,说不定咱们就能一飞当天。你不会怨我吧。”

宋月回道:“我知道姨娘的意思,可如今太子殿下的位子并没有坐稳,谁能成事最后都说不定,既然现在入不了东宫倒也是一桩好事,不如再观望一段时间。”

孙氏问道:“那月儿的意思是?”

宋月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我便先去和二皇子结交,看哪里的胜算更大。若二皇子不可行,再去找太子便是。那时,再恩爱的眷侣也会生出厌烦。天下男儿,哪有一心一意的?她宋笛未免太自信了。”

孙氏听了,心下舒快了很多。还是她的女儿有办法,想当年,自己不也是这样嫁到宋家的吗?

宋月虽这样说,却很是嫉恨。宋笛,凭什么你就那么自信你会压我一头。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所珍视的人弃你如敝履,让你所爱之人只为我展颜,让你所拥有的东西全部属于我一个人。把你永远永远的,踩在脚底下。

然而,宋笛却顾不上这么多,快要出嫁了,得好好的做准备才是。

……

太子选妃之后,洛城里便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原来宋氏长女能被选上,完全是因为她那日涂了天香楼的玉露胭脂,面容姣好,气度超凡。

于是,天香楼本来就不错的生意如今更是火红,贵女们都争相定购玉露胭脂,很多时候都快断货。

果然,如宋瑶所料。

许老板不久便发出邀请,约宋瑶前去再谈谈此事。

宋瑶忙完了这阵,才想起谢慕以自那次上元灯会约她之后再也没有找过她。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委屈的,失约了却连个正式的道歉都没有。但她本性孤傲,也不愿主动去询问其中缘由。

如今,她成功的掌握了自己的嫁妆只待交接。长姐也成为了太子妃。这里面不可不归功于许书游的功劳。

或者说,是他主子的功劳。

日子到底安闲了几天。

这日,沈氏过来列出她保管的嫁妆单子,并开了库房,和宋瑶一一核对了起来。

原来她娘留下嫁妆真不少。洛城四个铺面,田产宅子,银两首饰,当然,还有她最在乎的水精矿洞。难怪孙氏垂涎了。

待交接完后,沈氏便道:“总算是交给你了,我这心里也算安下来了。”

宋瑶道:“还是多谢伯母,要不是您替我保管,还不知道剩下多少。”

“总归是曲家给的嫁妆,如今曲家待你极好,想必也是不会看你这么受委屈。”

宋瑶点了点头。

所有的事都已办成。想必她也可以和许书游谈谈分利的事情了。

第三十七章 移花来接木

这么久了,谢慕以好不容易抽出身来,能好好歇歇咯。自从南楚的公主来了之后,他都没消停过。不是今日告诉他没有看过宁国梨园班子出的新戏,要去图个新鲜,就是明日约他去抚云湖泛舟游赏与南楚不一样的春色。这个时候抚云湖有什么好看的,冰都还没化完呢。

他又不能拒绝,毕竟带她领略宁国的风土人情也是陛下吩咐的。幸好,这个公主昨日终于和她的哥哥还有使臣一同离开了。

他躺在榻上翻了个身,脑中浮现起昨日的情景来……

出了城门,他骑着马在轿子旁边。公主看着他道:“谢公子不打算对灵均说点什么吗?”

他此时有点尴尬,因为自己并没有什么对她说的,而且还为她的离开而感到解脱。但还是道:“公主一路上多加保重,恕慕以就送到这里了。”

熊灵均倒没有怎么介意,反而从袖里拿出一个香囊:“公子这几天陪伴灵均,灵均没有什么能送的,唯有这一个小小香囊,略表谢意。望公子一定收下,否则就是看不上灵均这个礼物。”

谢慕以有些愕然,毕竟也只是个小小的东西,于是便收下了。

“来日再见。”灵均挥了挥手。

马蹄踏着土地的声音格外坚实,他停了下来,目送着车队离开。

对了,香囊。

他从怀里掏出来看了看,玉色的锦缎上绣着一支竹子。

还好,不是并蒂莲花。

谢慕以心中有些庆幸。但心中不知道怎的,竟然还生出了一丝丝期待。

不过没多久,他便将香囊扔在一旁。

闭上眼睛,好久都没有见阿瑶了呢。不知道她瘦了没有。

……

二皇子在悦来酒楼和一众年轻公子喝着酒。

此刻的他十分失意,最近父皇都不怎么召他进宫,明显是冷落了自己。

要不是因为杜唐这厮上折参了他一本,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他原本是想拉拢杜唐来着,都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快行动时,谁知那厮反而先参了他一本。连证据都有了,让他怎么对父皇说他只是做了谋划还未实施。

现在这事闹的满城风雨,这个杜祭酒杀也杀不得,实在是让他心中烦闷。

酒已经喝了三坛,所有人都带着醉意,此时便吵吵着要听曲儿。

悦来楼的老板抵不住这些的带着酒气的怒意,就叫了卖唱的小怜姑娘来。毕竟这里也不是妓院,哪里给他们找姑娘消遣。

小怜本是不愿去的,因为这些洛城纨绔子弟她根本惹不起。无奈家中的祖母病倒,一时没有了钱医治。

待她推开门,看这些人都盯着她,顿时低下了头,开始弹唱了起来。

这些公子哥平日里看的都是府中或宫中的歌舞,而一个小家碧玉似的姑娘哝哝软语开始弹唱还真没听过。

二皇子看着小怜,忽然想起了明书来,明书也是这样的我见犹怜。

可是,明书到哪里去了呢?喝的酩酊大醉的他已经记不起来明书去了哪里,眼前的影子开始重叠了起来。

“阿书——”二皇子朝着小怜走去。

……

宋月来到悦来酒楼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

二皇子在一个姑娘后边,接着一个反手拉过了这个姑娘,开始动起手脚来。

她瞬间惊愕了,心道自己是听的消息二皇子在此和朋友宴饮才过来的,目的就是攀上关系。如今这情况反而有点出乎意料。

看样子,他是喝的极醉了?

正好。

宋月走上前去,扯了扯女子的衣袖,悄声告诉她:“你走吧,别怕,我来。”

接着很是自然对二皇子道:“殿下,我才是你的阿书啊。”

第三十八章 将错就错之

是……明书?

二皇子抬起头,眯着眼睛朝她看了一眼,重合的影子却渐渐分开来。

刚才的明书娇小瘦弱,楚楚可怜。怎么这个明书少了那种让人疼惜的味道,倒多了一分绰约的风姿?

他使劲晃了晃头,希望能看的更清楚一些。

这不是明书。

若说刚才还带着几分醉意认错人,现在便是有点清醒了。

何况,那个明书早已被她拉下去丢了性命,那么这个人为什么要冒充呢?

不过也是个美人儿,若说她有什么目的,先且看着,若这个美人儿能被他尝尝,倒也是不错的。

于是,便将错就错道:“阿书,你在这里。哈哈。”,说罢,歪着嘴笑了笑。

宋月闻着他满身的酒气,就知他醉的不轻,果真认不出自己了。

她笑着环起二皇子的脖子,轻声道:“对啊,阿书在这里。”

其实她并不知道他口中的阿书到底是谁,还以为是哪个府里的小姐,更不会想到只是他手底下一个丫鬟,而这个丫鬟正是死在他的手下。

所谓的深情款款,不过是心中寂寥罢了。

此时,刚才的一众年轻公子都边说笑着走下楼,其中一个眼尖的道:“我就说二殿下怎么不继续喝了,原来是在这里与美人相约啊。”

剩下的人也都看向这里。

宋月此时正环着二皇子的脖子,而这个被抱住的人也侧下身在听她说什么。

这一幕在其他人看来,简直就是绮丽之至。

不过宋月到底还是顾忌自己的脸面,也知道见好就收。便拿下手,低着头,羞红了脸。

“知道孤有美人相约,还不识趣点。席也该散了。”

“哈哈,好好好,我们走,那就不打扰二殿下了。”他们笑道,语言中暗含着暧昧。

宋月见他们离开:“这里冷,二殿下不是说要带阿书回家吗?”

二皇子捧起她的手捂着:“嗯,阿书跟我回家。”

软轿抬起,黄永都见怪不怪了。都道是二殿下风流无限,不管是二殿下自己看中的还是姑娘主动送上门的,当时都浓情蜜意,后头却没有一个有好的下场。

黄永心中倒有些同情起宋月来。

然而,轿子里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封闭的空间里,人被外物遮挡,就会放松警惕。

宋月自以为已经得逞,本来是接酒楼相遇,无意中冲撞二殿下,楚楚可怜的道歉来博得注意。这下好,得来全不费功夫。

于是,她也胆子大了起来,用手挽着二殿下的胳膊,轻轻的将头靠上去:“这轿子晃得厉害,阿书有些头晕。”

这个女子也忒大胆,二皇子有些惊愕,毕竟敢这样直接去靠近他的人并没有几个。

她是想接着这个机会踏上枝头呢,还是另有目的?

不管怎样,先探探再说。因为,凭他自小习武的直觉来看,这个女子气息并不微弱,应该不会什么功夫。

他便笑道:“你尽管靠便是,我今儿喝的有些大了,也是晕的。刚才吹了会风,又有些冷,回府后,你就帮我暖暖被窝吧。”

什么?

原本只是想趁他喝醉了,把他送回去,等他睡醒。

这会却感觉到了一丝危险,就像一个猎物落入猎人之手。

不行

她一定要想法子抽身出来,原是打算左右逢源,万万不可先把自己搭进去。

第三十九章 君心负妾心

软轿渐渐快到二皇子的府内了。

宋月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只能先跟着他进了府。

养和院内,府里的顺德见殿下带着醉意回来,还带了个姑娘,便迎上来:“二殿下回来了,要奴才给您烧点热水沐浴吗?”

高炎抬了抬眼:“去吧。”

丫鬟明画过来给他斟茶。

茶气慢慢升起,缭绕在三个人之间。

“阿书,不如你一会和孤一同沐浴如何?府里汤泉的水热,你在旁边也能侍候孤。”

阿书?

明画曾经不知道多少次听到过这个称呼。那是她最好的姐妹,明书啊。

如今,这个女子也被称作阿书。

真是可笑。明书,原来你对他来说如此轻微,轻微到谁都可以替代。

明画想起了曾经。

她和明书一同被卖到府里,因为都从一个地方出来,同为老乡的她们互相照料。

也从最低贱的粗使丫鬟慢慢熬到养和殿里的一等丫鬟。

当然,这也是明书不幸命运的开始。

阿书妹妹单纯,很多事情便由自己去替她打点。否则,以她的性子,也熬不到一等丫鬟上来。唯独,在感情事情上,自己并不能去插手。

因为她早已对阿书说过,皇家都是无情的,何况她们只是府里的一个丫头而已,不可能被提为妃,要是有运气当个通房丫头,若是主母进门,也必定会被践踏。

自己是很实际的,而阿书却是个有些幻想的人,于是很快的被二殿下哄去了。

可是,二殿下知不知道,就在阿书被拖下去的时候,她已经怀有身孕了啊。

她还记得明书死之前的一个晚上,阿书一个人坐在床前发呆。

自己走过去笑着拍了一下她:“在这发什么傻呢?”

“画姐姐,我……我……”她欲言又止。

“你什么你,倒是说啊!”

“我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她不敢抬头。

自己感到非常惊愕,难道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一连两个月都没有来月事,最近胃口也不好,于是悄悄找以前咱一块来的那个大牛哥把了脉,他家是开药馆的,如今在二殿下的府里谋了个差事,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你……你这死丫头,怎么这么不注意!”她气的咬牙。

“二殿下知道吗?”

“应当不知。”

“为何不告诉他?”

阿书吞吞吐吐:“因为,二殿下说他如今正在紧要关头,万万不可让人抓住把柄,因此现在还不能纳我,若是知道我有了身孕,我害怕孩子……”

她听后,仔细想想她的考虑也对,但如今也不能贸然打掉这个孩子,只能再等等。

谁知……

阿书被拖下去的那一天,她强忍着内心的愤恨,回到房中后,把门一关。

靠着墙慢慢的滑落下去,因为她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了。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了下来,她为了不让自己出声,只能咬着绢帕。但却还是痛苦不堪。阿书,就如她的亲妹妹啊。

现在,她看着这个被叫做阿书的女子,再看看二皇子的笑意,觉得这场面十分讽刺,无意间攥紧了手。

此时,宋月却特别苦恼:“殿下,我今天身子不太方便,怕是不能与您共浴了。”

二皇子道:“好,那你且在这等着我。”

等他走后,宋月来回的踱着步子,十分焦急。她看了看顺德,于是说:“大哥,我是宁安侯府的二小姐宋月,如今二殿下把我错认成了另一个女子,麻烦大哥替我向府里递个消息给我大伯宁安侯,若是他不在,就找我二哥宋襄。让他来接我。”

顺德点了点头。

转身出去就看见了大厅外走廊上斜靠着柱子,叼着一根草的二皇子高炎。

他走过去,附耳在高炎旁边说了些什么。

“原来是宁安侯府的小姐,最近孤触霉头,还真不敢随意动这位小姐。这样,你就说孤因为有事被陛下急召入宫,让她自行离开。”

……

高炎看着宋月离开的背影道:”宁安侯府,有趣。“说罢,他看了看天空:”阿书啊,怪就怪在你瞒着我偷偷倒掉了避子汤,不然,我有可能真的会让你做一个侍妾,毕竟那也是孤的第一个孩子啊。“

明画站在他身后,目光有些恨意。

原来一切他都知道……

他假意发怒,不光是因为朝中的事情,还因为他早就知晓阿书怀了他的孩子。怪不得,她最后连阿书的尸首都没有找到。

若不是尚在家中的老父亲和幼弟,她很想去撕了眼前这个人。

第四十章 结两姓之好

可是,她想起来家中垂垂老矣的父亲还在等她挣点月钱和赏赐,给家中的幼弟读书请先生。这些都需要花费。所以当初,她也是唯一一个自愿进府的人。

攀附皇子,她不是没有想过,因为这是最快的方法。

但是她很小的时候也是识过几个字的,虽然不能吟诗作赋,却明白一些道理。

自古无情帝王心,二皇子虽不是帝王,到底也流着相同的血液。

那些之前被他看中的人,哪一个有好下场?

因此,她从来不抱幻想,为人奴婢的路固然难走,但她走的安心。

如果自己没有后顾之忧,必会想法子为阿书报仇。因为,阿书是这个府里陪伴她长大的最好的姐妹。

她看了看眼前的人,若,若她有来世,一定会护住明书。

……

宁安侯府内,

宋瑶听到岩韵报来的消息,啪的摔掉手中的茶杯:“宋月太过放肆。”

竹韵过来给她披了一件外裳:“小姐注意身子,横竖不是您能管的,她愿意去贴就让她去贴呗。”

宋瑶叹了口气:“我是嫌她给爹丢人。平日里她再怎么胡闹便罢了,如今她竟敢在鱼龙混杂的酒楼里和二皇子举止暧昧,又随人家去了府上,你想能干出什么好事情。”

竹韵劝慰宋瑶:“毕竟是孙氏生养的,小姐想开些。”

宋瑶摇了摇头:“若是这事简单,我便不管那么多。只是,如今太子和二皇子……她自己一个劲往上贴,别把咱整个宁安侯府也搭进去。“

竹韵收拾起地上的碎茶杯:”那小姐的意思?“

宋瑶道:“今日她还知道自己应该回来,先不急,再看看吧。”

*

这几日春寒料峭,虽说一些花儿都相继开了。但还是抵不住冷风,今日是太子与太子妃成婚,宋家人一家都正襟危坐。

宋笛此时已经上过妆,红唇看起来十分的庄重大方,又抹了兰花头油,幽香袭人。

沈氏进来,认真的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眼圈有些发红:“这还是我的笛儿吗?如今你却成为人妇,只怕……”她抹了抹眼泪,“只怕为娘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了。”

宋笛此刻也是鼻子微酸,强忍住泪水。

沈氏看她这样子,赶紧先用绢帕给自己擦掉眼泪,然后道:“笛儿,别哭。仔细妆花了。”一旁的宋笠看着这情景,心中也是有几分不舍,便默默走出了内屋,佯装去看下人们都准备的如何。

“妹妹出嫁,那是喜事,娘你就别惹妹妹不开心了。”宋彦说道。

云夫人也笑着:“就是,新娘子出嫁,该喜喜庆庆才是。”

沈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只有孙姨娘和宋月,默默的站在一角,因为之前的事情,她们并没有太说话。

宋笠在外面忙了一会,进来道:“以后便不能随意称呼笛儿了,而是该叫太子妃娘娘了。”

宋笛抬头,方行了个大礼:”无论笛儿是谁,我永远是爹和娘的女儿。“

此刻,只听到李公公已经移步前来正厅,随行而入的还有来接宋笛的彩轿。

”吉时到——请太子妃娘娘入轿。“

随行侍候的女官服侍宋笛上轿下帘,八名太监抬起轿子,灯笼火炬前导。轿子被抬起之后,随着乐手的敲打缓缓离去,沈氏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

第二日一早

等宋笛醒的时候,发现太子已经立于窗前,虽未换衣,但明显已是站了好一会。

宋笛看到他长身玉立的样子,不禁想到昨日……,脸一红。

过了一会开口道:”殿下,快过来,小心着凉。“说罢,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于是起身给太子披了一件中衣,拉着他的手坐于榻上。

”殿下,我们是要进宫去拜见父皇母后了吗?“

”嗯。先梳洗。“

”殿下怎么不叫妾身,今日去请安,妾身还起的这样晚。真是心中不安。“宋笛有点娇嗔。

”想着爱妃劳累了,便想让你多睡一会儿。“高容温柔的看着她。

宋笛听了这话,心中暖道:”殿下对妾身真好。“

高容用手抚了抚她如墨一般的秀发:”笛子,你不必这样的。我还是怀念你之前的样子。“

宋笛握着他的手道:”如今殿下是妾身的夫君,作为妻子的应该好好侍候夫君才是。“

高容无奈的摇了摇头。”小蝶,侍候太子妃更衣梳洗。“

未几,他们二人都换上了朝服。

宋笛随着软轿的一摇一晃,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于是她掀开轿帘,看了看外面的宫城。城墙红砖所砌,十足的宏伟瑰丽。心中叹道,以后,这里真的会是自己最后的归属吗?没有一丝骄傲,也没有一丝期待,她的心毫无波澜。

大殿之上,皇帝和皇后坐于龙椅。

陛下年纪不算特别大,但身子一直不好。他今日也化了妆,为了能看起来精神。

”儿臣参加父皇母后,愿父皇母后福寿安康。“太子与她行了三拜九叩之礼。

”容儿大了,如今也有正妃了。“皇帝难得的露出慈祥的微笑。

”儿臣谢父皇替儿臣选妃。“

”想起当年,朕与皇后初识,便也如同你一般大年纪。后来有了你,朕也非常欢喜,毕竟你是朕第一个龙子。而长公主已嫁入陆家,你就是朕最疼爱的儿子。“他咳了咳,又道:”如今,你与炎儿都很得朕心,前些日子,炎儿的事也不是他有意之举,亲兄弟还是应当和睦才是。“

高容抬起头:”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皇帝看了看低着头的宋笛:”太子妃,为何不敢看朕?“

宋笛道:”圣上天威,恕儿臣不敢直面龙颜。“

皇帝哈哈笑了一声,道:”太子妃既入了东宫,就不再是安侯府之人,也知应当道什么当管,什么不当管。“

”儿臣明白。“宋笛应道。

”既如此,朕也乏了,就散了吧,若是皇后还有什么要说的,可以让他们到你的凤栖宫里去。“

皇后点了点头,恭送了圣上。

第四十一章 谁可当卿卿

凤栖宫内,皇后携宋笛坐下,太子则于一旁。

人人都道公婆的儿子是儿子,公婆的儿媳就是外人。而眼前看来却不是。

皇后握着宋笛的手,仿佛是才见面一般仔细的打量着,面上露出和蔼的微笑:“笛儿终是嫁入我们东宫来了。”

宋笛也笑着应道:“是啊,母后。”

有谁会待自己的儿媳如同女儿一般呢?

当然是自家人。

皇后轻声道:“以前,那个时候我还未进入宫中,最是喜欢女儿。后来,婚后有了太子。便一直期盼着能生个小公主,结果还是生了一个胖小子。”

太子高容此时也禁不住打趣道:“母后,小心南弟听到又嫉妒起来。”

“是谁说我的坏话呢?”,三人转头,只见高南自外面进来,竟没人察觉,看来定是又哄住了通传的公公。

然而,他自称我而未称孤,如此自然,竟是在这几人之前做惯了一般。

说完,高南作了个揖:“嫂子好。”

宋笛也回头装作怒道:“见到嫂子还不拿出见面礼?”

太子欣慰的看着宋笛,目光柔和。昨日的她并不似以前那般对自己时而高兴,时而娇嗔,时而发怒,时而冷语。而是一改往常的温柔顺从。他突然觉得宋笛有些陌生起来,难道是因为自己被封为太子,亦或是嫁做人妇的变化。

他觉得很不真实,在高处久了,越发的理解到父皇以前的一些作为,也越发感受到高处的孤独与寒冷。

周围的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在改变。

譬如父皇,小时候父皇最爱抱着他又是骑大马,又是打秋千。少年时,父皇会每日查验他的诗书策论。而如今,他觉得父皇离他越来越远,态度也忽冷忽热,很是捉摸不透。

而剩下的就更不用说了,

李公公、于妃、皇弟,乳娘,从小的玩伴小六子……

唯一没有变的就是母后和南弟,还有这个他一直爱慕的宋笛。

看她此刻打趣南弟,高容忽然感到一阵轻松。如果,如果永远可以这样,该有多好。

但很快他又回过神来,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个晚上,萧止的嘴角勾起:“殿下若想建立一个开明盛世,使百姓不受战乱之苦,人人不用节衣缩食而是有衣穿,有饭吃,我—愿意帮你。”

想要永远这样,想要天下人都这样,只有自己先得到那个最高的位置。所以不能就这样满足。

此时,皇后道:“笛儿,母后一直没有机会回宁安侯府,听说你二叔的嫡长女如今找到了。”

宋笛连忙应道:“是的,母后。就是当年的宋瑶。”

皇后很是关切的问:“那孩子出生时我早就进宫了,只在满月时见过一次。后来你二叔二婶离开侯府,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如今,算一算她也有十四了吧。”

“是的,母后,瑶儿正是豆蔻年纪。”宋笛应着。

“不知那孩子如何?”

“聪慧知礼,进退有度。”高容却先回答了皇后的话。

“哦?太子见过?”

高容和宋笛对视了一眼道:“之前恰巧碰过一次面,很不错。”

“那倒是难得,毕竟长期流落在外。”皇后叹道。

“那也看谁教养,二叔二婶教养哪能有差,就府里那个,即使在咱们侯府里长大,由孙氏教养,如今又是个什么样子。”宋笛忽然有点怒气。说罢,忽然觉得自己失态了。于是便默不作声了。

皇后道:“既如此,那我就召瑶儿明日进宫,我想亲眼见一见二哥二嫂的孩子。”

众人皆点了点头。

在凤栖宫用过早膳后,太子夫妇二人便乘轿回去。

一路上,宋笛若有所思。

高容见她这样子,便问:“怎么了,笛子,可是想家了?”

宋笛摇了摇头:“跟着夫君一块,便觉得满心欢喜,对家的思念就会模糊一些,若是夫君不在,倒真会想家。”

高容轻声安抚:“那我以后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宋瑶看着他的眼睛:“不好,夫君有大事要办,不能一直陪着笛子。而且,夫君以后会纳很多很多妾,分给她们的时间会很多很多。便不再有那么多时间陪我了,我就更想家了。”

高容心中有些微暖,用手挑起了她的下颌,直视她:“笛子不要胡思乱想,没有妾。至少这几年不会有。”

宋笛听了,心理还是觉得有些发酸。

果然,你说的是这几年没有妾,而不是以后都不会有妾。

还是自己太贪心了。哪个皇帝会没有几宫妃嫔呢?你生来就注定是要坐帝王的呀。

她强忍着心中的不快道:“殿下,是妾身失仪了。”

高容揽过她:“笛子,以后无人的时候,你还是唤我夫君吧。”

“好。”

“笛子,过几日,我陪你回门。”

“好。”

“笛子,你再唤我一声卿卿如何。”

“夫君……”

“汝不卿卿,谁当卿卿?”

“好。”

“嗯?”

“卿卿……”

于是,所有的话都被止于高容的低头一吻。

……

第二日,宋瑶就接到了皇后的懿旨,召她进宫。

宋瑶并不惊讶。

当今皇后,是太子的生母,是当年宋询的小女儿宋琼,也是她的姑母。

她沐浴更衣后,便随着宫人和女官进宫了。

孙氏和宋月倒有点眼红,毕竟在侯府呆了数年,皇后娘娘也从未亲自单独召她们进宫。

凤栖宫内,熏着淡淡的檀香。

宋瑶进去之后,便跪下行了大礼:“民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后看她很有礼节便道:“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孩子,坐下。不用唤我娘娘,无人之时,就唤我姑母吧。”

宋瑶很是爽快的回到:“好,姑母。”

皇后看着眼前这个姑娘,这就是她二哥的孩子啊!眉目秀丽,鼻高唇丰,很是肖似二嫂。

“瑶儿,你在宁安侯府过的如何?孙氏……对你好吗?”

没有问她在徐城的经历,没有问她父母的下落,没有问她是如何被找到的。而是直接问了她现在的处境。

可见,皇后把调查工作做的很足。

剩下的就是看自己如何对她回答。

第四十二章 新婚双归宁

“回姑母,瑶儿过的很好。”

这倒是出乎皇后的预料,原是想瑶儿刚回府不久,孙氏和她女儿必会欺压她,本来等着她的诉苦,谁知,一句过的很好,便完了?

那么,看来她目前并不需要自己的帮助了吗?也是自己有点多管闲事了。

“姑母,瑶儿过的好,是因为有伯父的名头,有伯母的照料,还有哥哥姐姐的爱护,更是有姑母这样的靠山。”

哦?

她耐心的听下去。

“若是瑶儿没有这些,也就如同没有了老虎可以借势的狐狸,又怎能说过的好不好呢?”

皇后听了这话,有点惊愕,这孩子,很坦诚,也看的很通透。

“瑶儿,若我说如果有一天你可以不用再倚仗这些,只是凭你自己,也能过的很好呢?”

“瑶儿愿听姑母教诲。”

皇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如今你所倚靠的这些东西的背后是什么?你可知道?”

宋瑶听了这话,低头陷入了沉思。

没多久,她抬头笑道:“是帝心。”

“如今,也只有你敢在本宫面前这样说。”

这次皇后没有称我而是本宫,可见她后面话的严肃。于是宋瑶认真听起来。

“你且说说,帝心是什么?”

宋瑶开口:“我所有的倚仗无非就是宁安侯府,太子府和姑母您。”

她顿了一下,接着道:“所有的这些都是源于我流着宋家的血液。而宋家血脉不只我一人,但我能因为这个去得到大家的疼爱。而无论是宁安侯府,太子府亦或是姑母您,所拥有的一切无非是因为帝心。”

她看见皇后的眉头舒展开,微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不若直接得到帝心岂不更快,更稳固。”

“宋瑶,难道你不怕本宫治你的罪吗?竟如此直言而不顾本宫感受。”

“姑母不会,因为我要得到的帝心不是爱慕之心,而是孺慕之心。”

“好!”皇后拍了拍手道:“我果真没看错你,不愧是宋家的孩子。记住,你要想得到帝心,一定不可凭借宁安侯府,东宫,乃至这凤栖宫。所有的一切必须得靠你自己。否则你就得不到真正的帝心。”

宋瑶点头应道:“瑶儿明白了。”

“苏嬷嬷,去把我给宋瑶准备的赤金如意钗和红宝石头面拿来。”

皇后借过苏嬷嬷捧过来的金钗和头面递到宋瑶手里:“这是姑母送你的,收好了。以后就每隔五日入宫陪姑母,那是陛下来的日子。届时,我也会让陛下前来。”

宋瑶应道:“姑母,我一定不负您的期望。”

“陛下这么多孩子,却只有一个女儿,就是于妃生的长公主。可惜长公主已经出嫁,不能陪他左右,你便可取而代之。若陛下能看重你,就是你的造化。如此,也能抹去她唯一的优势。”

“是。”

皇后拍了拍宋瑶的肩道:“做好准备。”

*

从皇宫回来,宋瑶就在思索这件事。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讨的陛下的欢心更是极难。因为圣心难测啊。

可是,若是失去这次机会,便也没有所谓的自己的倚仗了。

姑母说的也有道理,富贵险中求。宋瑶狠了狠心,便提笔飞快的在纸上写起来。

几日之后,便是太子妃回门的日子。

太子果真没有食言,陪着太子妃一起到了侯府。

宋笠和沈氏都喜不自胜,看来太子还是很重视笛儿的。不亏是自小两个一起长大的,接触也多。

宋笛此刻十分的欣喜道:“父亲,母亲,笛儿和太子一同回来了。”

宋笠赶紧拱手道:“臣恭请太子、太子妃安。”

“爹说的什么话,这里没有太子妃。有的只是你们的女儿姑爷。”宋笛无奈道。

“臣惶恐。”宋笠低下头。

太子便开口:“若是父亲愿意的话,就随他去吧。”

此刻,众人都立于宋氏夫妇身后。

众人皆未说话,却听得一个极不合时宜的声音。

第四十三章 吾心悦君兮

“是太子妃姐姐回门了吗?月儿正在和姨娘念着姐姐,不料感了风寒,身子不好,因此来的有些晚了。”

众人回过头,看见一个极小极弱的姑娘走了出来。

说她是姑娘,是因为她看起来十分年幼。宋瑶第一眼根本没有认出是何人,只是凭声音才知道她就是自己那位庶姐宋月了。

可今日宋月穿着白色长衫,裙长曳地,身披飘带,耳坠珍珠。因为瘦弱显得腰盈盈不堪一握,依稀可见锁骨,脸上未涂胭脂,看起来十分白净,唇色有些发白,只淡淡抹了粉色口脂。

宋瑶忽然想起来一句诗,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这样清水芙蓉般的宋月和今日因归宁而来的一身朱色飞袖薄纱裙的宋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素一艳,使人不想注意都难。

宋瑶看到这情形,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她飞快的瞟了一眼太子,发现他并没有过多的关注。

“姐姐昨日身体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又突然感了风寒,而且还穿的这样单薄?”宋瑶问道。

对啊,既然感了风寒,为何又穿成这样。

宋月似乎早已料到她会这么问一般,回道:“因为听到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姐姐已经回府,于是便没来得及加衣装扮就急急赶来,谁料还是晚了。月儿可是连脂粉都没擦呢。”

太子听了,方才打量了一下她的脸,的确,未施铅华,胜在自然。

宋笛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看着。

看着她就这样款款走出,看着她轻裾飘飘,看着她如此明目张胆的,诱惑自己的夫君。

“月儿今日真美,对了,她及笄我还作赞者了呢,殿下,要不要替我这妹妹寻一位夫婿来?”宋笛认真的看着太子。

“月儿也是孤的妹妹,自然是要好好挑的。”太子很是顺从的应道。

宋月一听便有些变了脸色,让宋笛替自己寻夫婿,那不是自己挖坑吗?

于是赶紧道:“月儿不急,其实月儿自年少起,心里到底也仰慕着一个人。”说罢,飞快的看了一眼太子。

这一瞥,宋笛可是看的十足十。

其余人并未在意,而是请太子太子妃入座,准备归宁喜宴,行叩拜之礼,宾主尽欢。

因为吃了些酒,太子便向去后院吹风清醒一些,顺道去净个手。宋笛因为刚出嫁,难免还是有些念家,于是拉着沈氏在说体己话。

正当高容净手完立于院里的桃树下吹着风时,听见轻轻而落的脚步声。

”殿下。“正是宋月。

”月儿好。“因为是自己同笛子的妹妹,他也十分亲切。

宋月微微行了个礼道:”殿下今日说要为月儿寻一位如意郎君,可是真的?“

”孤从不食言。“

宋月微微抬头,眼角隐隐有泪光:”如意郎君重在如意,若我说,我自小就仰慕殿下,殿下可信?“

高容一时愕然,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月儿幼时和殿下见过几次,互为表兄妹,那个时候殿下还尚未封太子,但是见殿下和长姐交好,我就常常想亲近长姐。以前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对长姐如此喜欢,后来才明白是爱屋及乌。原来——月儿倾慕的是殿下啊。”

她看着高容,目光殷切:“后来殿下被封为太子,月儿就更不敢有任何肖想。只是想远远的看着你们便好,殿下和长姐过的好,我也就开心。但是,若是让我现在就嫁于我不爱之人,我便是不愿的,哪怕剪去头发去作姑子。“

这话说的真切,让人竟分不清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他原本以为,宋月只是因为他的太子之位而屡屡对自己示好,今日看她的神色,却觉得也有几分深情。

此时,清风拂来,桃花的一些花瓣飘散下来,落在他们的发上,肩头。

高容看着嘤嘤啜泣的她,心里有些动容,强忍住拉她入怀抚慰一下的想法,只是伸手拂去了她发上的桃花。

谁知,有人在花瓣雨里寻求依偎,也有人在远处看着花瓣雨里的二人。

不会纳妾吗?

……

回去的路上,软轿行了有一段距离,宋笛忽然抬头:“殿下,妾身想下轿自己行走。”

太子放下手中的书道:“为何?外面天气还是有些凉的,不若呆在这轿子里。“

宋笛摇头:“外面桃花开的甚好,我倒想去看看。”

“既如此,孤便陪你。”

二人下轿,宋笛没有习惯性的去拉着太子的臂弯,而是离其有一段距离的并肩而行。

太子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便也这样走着。

就这样一直走着,二人也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宋笛正在看头顶的桃花若有所思,忽觉的一只暖暖的手把自己握住。

她反射性的想抽开,谁知却被越握越紧。

“这几日,我觉得你很是奇怪,明明我什么也没做,你却离我越来越远。”太子声音平淡。

“是妾身刚离家,不习惯环境罢了。”宋笛应道。

“不,不是。你分明不是这样的人。是不是我无意中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宋笛无奈,做错什么?为了她暂时不纳妾,没有错。注意力被宋月分去,没有错。只是拂去了宋月发上的落花,也没有错。要她怎么说呢?

“殿下并没有错,是妾身在胡思乱想。”

“不是殿下,前几日不是与你说过了,无人的时候,要叫我卿卿。”高容将她的手心摊开,印上一吻:“笛子没有错,莫非是吃醋了?”

宋笛低头不语。

“既然卿卿惹笛子不高兴了,那笛子来提个要求可好?我都答应。”高容刮了刮她鼻子。

宋笛被逗笑了:“那殿下背我如何?”

“是卿卿背你。”高容二话没说,将宋笛背于背上:“笛子可满意?”

她暂时放下了心中的不安,既然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便先享受吧:“我要卿卿为我唱歌。”

高容虽没往后看,嘴角却上扬起来,轻声唱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第四十四章 尘世隔天机

过了好几日,宋月也没有见太子来派人问候她一句,于是也淡了最近要去寻上门以探望长姐的名义接近他的心思,不过出乎意料的接到了二皇子遣人送来的信,上面写道:“有美一兮,见之难忘。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丫鬟木琴问道:“小姐,二殿下这样写来,想是心中欢喜您的,要去见见他吗?”

宋月看了一会,把信撇在一旁:“不见。”

二皇子上次把她当成了那个什么明书,大概最近是探查到她的身份,便来了这样一封信。

贸然去见,显得自己太过随意。不如先这样拖着。

……

宁国这几日的天气越来越好,宋瑶听说沈氏想去城外的白马寺去敬香,本来沈氏信佛,加上她最近总是盼望宋笛能早日怀上麟儿,便想去拜拜白马寺里的送子观音。

于是携上宋瑶一同前去,宁安侯不放心,随行的有很多侍卫。

白马寺离城里并不远,只是途中要经过一段山路。不过今日天气不错,日头正好,路也开阔,来敬香的人也很多,所以给人感觉还是相当安全。

通往寺中的山路上,有很多人挂的小红绸,也有一些长命锁,依稀可见地上散落的一些放过的鞭炮,过往的有一些和她们一样乘着轿子而来的贵妇,也有一些少男少女。气氛非常浓厚。

宋瑶在轿子里,对着沈氏道:“听说白马寺殿堂纵横,寺内古柏参天,现如今春暖花开,莺歌燕舞。倒是个好去处。”

沈氏笑着:“我亦听闻寺内的觉然大师佛法高深,连当今圣上都曾亲自召见。皇后娘娘也会在此祈福。如此,你待会进去若有机缘,可让觉然大师为你看看。”

为她看看?她自异处而来,且不知为何,重生在另一人身上,光凭这里的高僧,就能为她指点迷津?

于是道:“世间一切自有缘法,瑶儿不求因果。”

沈氏了然,面色逐渐认真起来:“或许你并不相信,宁国开国之时,当时的玄帝独宠丽妃,朱皇后病逝后,玄帝不顾朝臣反对,执意要立丽妃为后。因为丽妃来自民间,身后并未有家族,于是很多人便传丽妃害死了皇后,蛊惑玄帝,是为祸国妖姬,要将她烧死。当时觉然大师的师祖了悟在火烧之时前来,只说了一句'此女来自异世,却非为妖女,生有后相,若今日丧于诸位之手,三年之后,宁国国灭。'于是在玄帝的力保之下,丽妃才存活了下来。”

哦?生于异世,岂不是如同自己一般?于是急切的问道:“那后来如何?”

“丽妃虽活下来,却不能被立为后。当时的宁国与东边的越国早已剑拔弩张,此前连连败退,有了后来的宁玄之耻。丽妃自请去做使臣,劝服越帝。众人才知,丽妃与越帝早已相识,虽未成功,但丽妃归来之后,便如同变了一个人。后来,宁国连连战事告捷,据说是听取了丽妃的意见。于是三年空玄的后位终为丽妃所得。后来丽后诞下龙子。宁玄十年,后薨。国丧,玄帝大赦天下。“

原来如此,竟有人如同她一般来自异世?

宋瑶接着问道:”那丽后生前是否什么特别之处?“

沈氏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据闻丽后天性活泼,深得圣心。又擅做吃食,并且能预知很多未曾发生之事。“

预料未发生之事,宋瑶有些疑惑了。若是同她一样从现世穿越而来,这对自己就是一个完全没有听说过的国家,如何知道后来之事?

突然,宋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惊。既有穿越,为什么没有重生?说不定丽后是从很多年后重生而来。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热,既然了悟能看出丽后的身世,那自己的身世,觉然是否也能察觉?

难道,她可以回去了?

宋瑶努力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手在微微发抖着,没有什么消息能比这个更让她震撼。此刻,天香楼、玉露胭脂、水精矿,所有的一切仿佛并不重要了。若是,若是可以回去,那……

”瑶儿冷吗?“沈氏看着她发抖的手。

”无妨,伯母,我一会同你一道去见觉然大师。“

沈氏笑笑。

白马寺内,一僧人与一公子正在下棋。

子起子落间,尽显从容。

他们落的不是棋盘,也不是战场,而是一个普通的游戏而已。

”公子真是好棋艺,小僧佩服。“

”大师承让了。“

……

进入寺内,只见很多善男信女,有人在跪拜祈福,有人在抽签求解,有人在供奉香火,好不热闹。

宋瑶随着沈氏洗手焚香后,开始跪下祈福。

从前,她不信世间有什么神佛,如今自己经历了这许多事,又听沈氏说了那些,觉得有些东西也不得不去相信。

礼佛毕后,沈氏带她去了解签的小僧处:”请问小师父,觉然大师可在寺内?“

小僧看了她们一眼,拿出一个签筒道:“施主不妨先抽上一签。”

沈氏让宋瑶去签筒里摇了一签出来,上面写道:“只缘尘世隔天机。”

小僧双手合十,微笑的看着宋瑶:“施主,觉然师父在里间等你。”

等她?看来觉然是早已料到她会去了。小僧又对沈氏道:“觉然师父说今日会有有缘人前来,而陪伴这位有缘人的也是一位贵人,让小僧先带您去用斋饭,过一会再请您过去。”

沈氏笑道:“好。”

宋瑶被小僧带入里间,只见一个很年轻的小师父盘坐在那里,双手合十,眼睛闭着,生的十分清秀,因为穿的僧衣满身不带一丝烟尘气,眉心还有一颗朱砂痣。

带她前来的小师父对她道:“这便是小僧的师父觉然大师。”

觉然大师?

她不可置信的再看了一眼那个年轻僧人。大概也就十九二十左右的样子吧,他就是觉然?原先以为闻名洛城的觉然是一个年迈的长者。

觉然听见他们的声音,慢慢睁开眼睛:“施主,小僧在这等了你整整十年。”

第四十五章 相思合相守

宋瑶听了这话,惊愕道:“十年?”

觉然请她先坐下,让小师父给她倒了一杯清茶:“小僧十一岁那年,师父就让我做了白马寺内的住持。他告诉我,在我做住持期间,会有一个异世之人来到这里,便备好了签筒,在里面放入了一支签。而每日来的香客都会在签筒内摇签。十年了,这支签从未被人抽中。”

宋瑶问道:“可是那支只缘尘世隔天机?”

觉然笑道:“正是。”

宋瑶急切问道:“那么大师可否解出我身上之迷?”

觉然看了看她道:“异世之人来过两个,一次是玄帝之时,当时的丽后。还有一个便是你。”

接着他又说:“可惜小僧看不出是何种力量将你们送至这里。但一切自有机缘,施主来此也是有你的机缘要完成。”

宋瑶又道:“那大师可否告诉我,我是何种机缘?”

觉然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漏,只能说你与丽后并不同。”

“有何不同?”

“小僧观你,并无后相。但你命中也会有一个贵人。多的,小僧不便再说了。”

宋瑶接着道:“我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觉然笑道:“可小僧看,你是不会回去了。”

不会回去?不是不能回去。也就是说……

“大师,我应该如何回去?”

觉然递给她半块平安玉扣,这是一块黄玉。通体冰凉,玉质细腻。

觉然道:“此玉名为相思,即使在酷暑,也凉如冰雪,唯有遇上另一块玉,才会发热。而另一块名为相守,正是在施主的贵人身上。相守平日微热,只有遇到相思才会变冷。两玉合为一个完整的平安扣,此时温度恢复如常,玉色会微红。在那时,你就能获悉回去之法。只是回去了便不能再回来这里。两个时空,只能选择其一。”

宋瑶将红绳系于玉扣之上,挂于颈上道:“宋瑶记下了。”

觉然道:“既如此,小僧就不必多说,施主出去之后请陪你一同来的香客进来,我可与她论论佛法。”

“好。”

出去之后,宋瑶站在寺内的樱树之下等着沈氏。

这棵几百年前的幼苗现在也如此茁壮,传言为丽后亲手所植。花朵竞相绽放,颜色深红,很是好看。

宋瑶摸了摸粗壮的树干,当年的丽后又是什么心情呢?

只见树枝上还密密麻麻挂有香客祈福的红绸。她闲来无事,便一个个看了起来。

“愿长生明年高中状元——晚娘。”这是一个歌妓为她的恩客祈福。

“愿吾儿之病能早日康复,吾愿折寿。——李平。”这是一个父亲为自己儿子在祈福。

“愿谢郎能倾心于我,我愿嫁于洛城谢府。——灵均。”这是……洛城谢府?

洛城还有几个谢府?

灵均是那个之前来出使宁国的公主吗?

宋瑶一惊,难道公主爱慕慕以?

“宋三小姐。”

她转过头,只见萧止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萧小侯爷怎么也在这里?”

“怎么?只许你们女儿家礼佛,不兴我们男儿祈福?”

宋瑶道:“男儿祈福,萧小侯爷的红绸呢?”

萧止道:“最上面那个便是。你看这樱树最高的那个枝头挂着的红绸便是我的。”

第四十六章 蜜糖与砒霜

宋瑶抬起头,只见樱树最高的那个枝头果然挂着一根红绸,只是这红绸太高,看不清里面写着什么。

“人人来祈福都是有所求,不知小侯爷来求什么?”

“我啊——”只见他斜倚于樱树之上,凤眼一瞥:“我求功名加身,坐拥美人。”

宋瑶笑道:”小侯爷不是这样的人。“

他反问道:”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宋瑶收起笑容:”小侯爷已拥有爵位,何需功名?再者,想来这洛城的美人,小侯爷想要多少便有多少。何需来求?“

萧止眸色加深:”可惜爵位大半不是靠我自己所得,美人大半也不为我所喜。他之蜜糖我之砒霜。“

宋瑶道:”襄王有心,可惜神女无情。“

萧止瞥向樱树上挂着的红绸,看似不经意道:”洛城谢府。可是你之蜜糖?“

宋瑶只是笑笑:”谁之蜜糖,现在还未可知。“

此时,萧止低头看着她清晰的眉眼,心里觉得异常舒服。世人都道他恋慕北祁薄伽,其实只有自己觉得,薄伽于她更多的是红颜知己,更有救命之恩。他不喜过多的和女子接触,相对于其他人,他对薄伽更怜惜照顾而已,心里有欣赏也有佩服。

而眼前的这个人,每次与她交谈都非常舒服,而用起她来也毫不心疼。

此时,沈氏从里间出来,看到萧止与宋瑶立于树下,表情愉悦道:“小侯爷。”

萧止正身:“沈夫人。”

“既然沈夫人来了,我也无事。山路不好走,我便送送你们吧。”

沈氏赶紧道:“那怎么好意思,还麻烦小侯爷。”

萧止道:“无妨,再者,宋三小姐之前还帮了我一个大忙。”

什么?

宋瑶有些吃惊,她什么时候帮过萧止了?

不过她还是毫不推辞:“那便谢谢小侯爷。”

一路上,沈氏和宋瑶坐于软轿,萧止在旁骑马随行。

待回到宁安侯府,萧止拒绝了宋笠的邀约宴请,便先行离开了。

棠华院内

沈氏拉着宋瑶,眉开眼笑道:“瑶儿,你快说说今日你与萧小侯爷是怎么一回事?”

一听到她这样问,宋瑶就明白沈氏在想什么了。

“伯母,您与觉然大师在里间论佛,瑶儿在寺院内等您,刚巧遇到小侯爷在白马寺祈福。”

“那之前伯母听说你帮了他一个大忙,你要知道,小侯爷并不太会照顾别人,今日能送你我,已经是十分稀罕之事。瑶儿,你就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吗?”

“伯母多虑了。萧小侯爷与我只是相识而已,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又能往哪方面去想呢?”

沈氏摇着头笑了笑:“好端端的又怎么会去祈福呢?”

宋瑶心里也很无奈,萧止不像是善男信女,她有预感,这个人去白马寺不是为了祈福,一定是有别的什么事情或者是去见什么别的人。

*

玉华宫内

于妃正在绣一朵芙蓉。

有道是:芙蓉含露时,秀色波中溢。玉女袭朱裳,重重映皓质。

她刚进宫时,陛下常把她比作芙蓉,娇艳妩媚,占尽风情。

虽手中绣的是芙蓉,然而她却想做牡丹。国色天香,更重要的是这洛城里,只有牡丹可以一枝独秀。

萧炎的事她不是不关心,而是自己的儿子欲结党营私,构陷太子,这是多大的罪啊。如果一味的去护他,包庇他,不仅不能救炎儿,反而可能被陛下认为是朝堂后宫沆瀣一气。

那时候,可是连自己这张底牌都没用了。

还不如先将炎儿拒之门外,佯作生气。这样倒可被认为是蒙在鼓里,以获得陛下的信任。

“呲——”于妃看了看因为自己的心事而被不小心刺透的手指,血珠子慢慢渗出来。

她低着头愣愣神,然后便毫不犹豫的将血珠子按进了芙蓉的花蕊里。

呵——芙蓉泣血,多令人心疼。

“娘娘,这些小事让奴婢来就好,何必费眼睛,还把您手给伤了。”于飞的贴身侍女文霜关切道。

“文霜,离上次祭酒大人上书弹劾二皇子的日子大约有几天了?”

文霜一边拿着金疮药洒在针眼上,一边道:”回娘娘,有二十一日了。“

于妃算了算,如今北祁内乱,自己的长兄也该回来了。

”文霜,给本宫更衣,本宫要去见陛下。“

文霜很快的用干净的绸缎给她包扎好道:”娘娘,陛下现在正在上书房议事,要不等一会再去。“

她止住步子道:”既如此,便不急。你去李公公处禀报一下,说是让他帮忙在殿下面前说几句好话,今日务必翻到本宫的牌子。“

”奴婢这就去。“文霜应道。

第四十七章 借力可打力

是夜,宁显帝果然来到了玉华宫。

于妃听到来报,嘴角微微勾起,也不知李公公对陛下说了什么,不过能哄得陛下在这种时候来玉华宫,也算本事。要说,这宫中,最能揣度圣心的既不是皇后,也不是公主,更不是她自己,而是李公公啊。

丫鬟望青道:“娘娘猜的真准,陛下来了。奴婢就猜不到。”

于妃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很满意的对着望青答道:“若是你能猜到的话,那我就不用当你的娘娘了。”

……

此时,玉华宫内

妇人一袭单薄的白色纱衣,头发只稍稍绾了个简单的髻,用木芙蓉钗固定住。没有涂什么胭脂,看起来洗净铅华的模样,正跪着迎接他。

这便是宁显帝来到这所看到的景象,和平日里的于妃很不一样,本是娇艳的她现在穿的如此冷清,应该也是因为那件事。他其实也知道,二皇子的事情有古怪,两个儿子大致的情况皆在他的掌控之中,而这次却脱离了他的控制。

不过,尚有两个原因使得他不得不相信。其一,是弹劾来自祭酒杜唐,杜唐是不会轻易被拉拢之人,他对这个臣子的了解可谓甚深。其二,二皇子府有着陷害太子的铁证。如果他不做些什么,实在无法平息众怒。

然而,这个案子他觉得还有蹊跷之处。

至于,这个古怪在哪里,他尚且还无法得出结论。今日听李公公一提醒,倒觉得于妃这几日安静的有些过头,也许在这玉华宫能发现点什么。

不过,两个儿子,从心底来说,他还是偏向太子更多一些。毕竟太子的生母是陪他经历了七王之乱的结发妻子,也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人。

只是,总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再生出同样的事端罢了。毕竟他老了,身体也大不如前,越是这个时候,越想抓住点什么来寻求一点存在的价值。如果,没有这个天下至尊的位子,他还剩的下什么呢?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份感伤来,看了看因为自己未应答而跪在地上行礼不敢起来的于妃,她也是陪伴了自己多年的老人啊,还为自己诞下了长公主和炎儿,心里倒没有之前的顾虑和防备了。

他扶起于妃道:“渺渺,穿这样少,地又凉,先起来。”

于妃的手忽然一顿,渺渺,这是多长时间未从他的口中听到的名字。每天被于妃来于妃去,她居然忘记了自己原本叫于渺渺。

这个名字让她记起来很多从前的事情。

不过,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她握住了扶住自己的手道:“谢陛下垂怜。”

两人一块坐在床边。于妃显得很欣喜:“陛下今日能来看我,臣妾很是高兴。”

宁显帝看着于妃的鬓角,忽地伸出手:“别动,渺渺。”

他按住于妃的头,呲地一声拔掉了一根白发:“瞧,你也有白发了。”

于妃轻轻为他捶着肩道:“是啊,朝如青丝暮成雪,臣妾老了。”

宁显帝在上书房议事后又独自一人看了好长时间的奏折,肩膀正酸,被这么一锤,很是舒服,也放松下来道:“你尚且年轻,是朕老了。”

“哪里的话,陛下正值壮年,都有万万岁的寿命呢。”

宁显帝被这话逗乐了:“就你嘴甜,这几个孩子里,我最是心疼咱们的长公主平曦,乖巧懂事,你说炎儿怎么就不如她呢?”

于妃正在手下的速度慢了下来:“陛下是说祭酒弹劾炎儿之事吗?”

宁显帝瞥向她:“你怎么看?”

于妃面色如常:“臣妾是炎儿的生母,在这件事情上不方便插言。但是炎儿这孩子我也是最为了解的,平时呢,是爱胡闹,可能自身也较为随性风流一些,身上是有一些毛病的。莫说旁人,就是作为母亲的我也看不惯。”

显帝可能未料到她会这样说,便偏过头去认真的继续听。

于妃看这情况,心里有了底。只要能有兴趣和耐心听下去,便好。

于是接着道:“但要说他欲买通祭酒构陷太子,臣妾想他是万万不敢的。杜祭酒的为人所有人都清楚,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被买通的,既如此,他为何还要自找无趣?而构陷太子更是无稽之谈。炎儿在臣妾面前,说的句句都是太子的好话,又何谈构陷。”

忽然于妃看似嘲讽的笑了笑:“炎儿自小胆子小,陛下是知道的。再说假使这件事真的是炎儿做的,那么他没有买通祭酒大人,那是他无能,怨不得别人。臣妾倒是想说,这天底下若有能收服杜祭酒的,那才真是大大的本事。”

宁显帝听了于妃这话,猛然一惊,突然醒悟过来。

连他都不能完全掌控的杜唐,若是……若是能被谁收于麾下,那这个人才是真的厉害的可怕。

他站起身来,让丫鬟为自己穿上外衣。

于妃很吃惊的问道:“陛下,可是臣妾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您明明是要留在臣妾这里的,可为何现在……?”

显帝严肃道:“你的话倒是提点了我。渺渺,你先歇着,朕明日再来陪你。”

说罢,便出了玉华宫,召在外面一直候着的李公公:“去让赵崎查。”

李公公似是刚从梦中惊醒的样子,恍恍惚惚道:“陛下,让老奴查什么?”

显帝踹了他一脚:“不是让你,是让赵崎去查杜唐和太子之前到底有没有往来?“

……

看着显帝匆匆而去的背影,于妃嘴角微微勾起,也许,这次可以借力打力了。

然而,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太子不知道,萧止不知道,宋瑶更是不知道。

因为,宋瑶已经与许书游约好,让她近日去天香楼看看玉露胭脂最新的进度,并且把水精的第一批货落实到位。

而此时,宋瑶也收到了谢慕以的消息,春日风光正好,太子妃欲举办花朝赏游,邀请洛城的世家公子贵女出席,到时在太子府相遇。

她用火将信烧掉,花朝节?太子府?世家?

很有趣。

第四十八章 春日似迟迟

天香楼

宋瑶前去,只见许书游已经笑盈盈的坐在那里等她了。

“木公子隔了这么多日才来,还是不想我们这些人。你可知道花娘念了你多少次。”

她坐下,笑嘻嘻道:“念我做什么?”

许书游故作正经的说:“瞧瞧,你一点都不在意呢。花娘可是一直想拜你为师。“

这回轮到宋瑶惊愕了:”拜我为师?花娘那么大岁数,太荒谬了。“

”你不信?跟我来。“许书游拉着她上了内院二楼,还是原来那个房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叟一听到动静,和原来不同时,这个老叟马上便抬起头提步过来道:”师父,你来了。“

宋瑶赶紧后退几步:”别别别,论年纪,我也是您的晚辈,该尊称您一声阿翁。您这突然叫我师父,岂不是让我折寿么?“

花娘摇了摇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在学问方面是不分年纪的。花娘还奇怪师父这样博学的人为何不去考个功名?定能中个状元。“

她无奈道:”阿翁别着急夸我,木尧还未说过收您这个徒弟,阿翁这师父喊的倒是勤快。“

花娘一听这话,忽然拍手,恍然大悟道:”哎呀,忘了大事儿了。师父,你看,这是我准备的拜师礼。“说罢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来,只见里面放着一个水精棒和五盒胭脂。

宋瑶哭笑不得,她哪里是嫌弃花娘没提拜师礼的事:”阿翁,你忘记了,我是一个男儿,用不到这些东西。“

此时,许书游忽然插话道:”木兄,现在男儿也兴涂胭脂呢。“说着,向她挤了挤眼睛。

经他这么一说,宋瑶果然发现他脸上好像也擦着一层细细的粉。以前心里搁着事,倒没发现。看来这洛城的男儿倒和魏晋时期的男儿有相同的嗜好。

这胭脂还是大有市场的。

正在她犹豫着收徒的事情,许书游突然凑过来轻声说道:”你先应下他,他的事情我待会找机会与你说。“

看这情况,她还是非收这个徒弟不可了。

于是,她看着花娘道:“阿翁,我的资历本是不够做您的师父,但您既然现在认我,我暂且先应着,不用什么拜师礼,以后哪天想通了,发现我这个师父不过是徒有虚名,哪天就可以自己宣布这关系作废。”

花娘连忙点头:“好。”

接着,许书游就带着他俩去了后面的库房验了其中的一些胭脂。

宋瑶拿起一根水精棒,看似无意地左右把玩道:“许老板,我看这水精的数量远远不急胭脂的数量,万一哪天缺货,如何成套的卖?”

他有点无奈的笑了笑:“这水精棒需要质量上乘的的水精矿制成,成本远远大于做胭脂的材料,而供货的那些卖家都是有矿洞的,他们见有利可图,便纷纷提了价。”

宋瑶听了这话,也不着急:“那许老板准备下一步怎么做?”

“我这不是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所以不就叫你来一块商议嘛。要不,我们就不成套卖了,光卖胭脂?”

宋瑶摇摇头:“不可,天香楼主要客源就是京城贵女,如果不卖水精棒,就没有了独特之处,况且水精矿类本身就有磁场作用,的确可以养颜。“

”磁场作用?“

她看到许书游疑惑的样子,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于是解释道:”就是一种特别的力量,能够被我们身体吸收。“

花娘听了,很自豪道:”我就说师父博学。你看……“

许书游没理会花娘,点了点头,示意宋瑶接着说。

”所以,这个法子绝不能放弃。一旦开辟出来,会走出一条新的路来。而你之前说的价钱问题,我有办法解决。“

”什么办法?“

”我已跟宋家三小姐说好条件,她答应把她的水精矿交由我管理。“

虽然他知道宋瑶的真实身份,此刻也不准备戳穿,便没多问:”好,既如此,那就按你说的来。只不过接下来还有一件事,可能就要木兄费心了。“

本来准备离开的宋瑶回头:”什么事?“

……

唐鸢忙了一天,终于可以坐在院内的美人靠上歇一歇了。

春日里阳光正好,莺歌燕语,有微风轻轻的吹着,她在暖暖的照射下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被赎出来的日子过的比她想象的要好,不,是好的多。

她原以为木尧可能是在骗她,说是为她翻案,不过是想哄得自己跟着,或许对杜大人来说是一个威胁。只是自己的把柄落在他手中,也不得不听话。不过依如今的样子,又好像不是这种情况,因为自此以后,木尧就再也没有提过杜唐这个名字。

一直到这几日,她突然才发现自己过的似乎很开心,开心的暂时忘记了杜唐的事。

每日不是登记货物就是核对账目,再或者就是查看水精棒的制成进度。木尧给他安排了很多事做,还替她安排了一个院子住下来。不过算一算,自那日到现在,自己也只见过木尧一次。

所幸的是,她终于不必再担心着玉红楼的徐妈妈每天催着她去接客,也不会每天都念着那个人,更不用为翻案的事情整天都惶惶不可终日。

只是觉得,这么多事情,有人替她解决,有人为她谋划,而自己只要做好他吩咐的事就好。

没有原因的,相信他。

至于杜唐,好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也许没有什么重大的消息就意味着最好,至少他还平安。

此时,不久之前她喂过的那只小野猫又跑了过来,绕着在她的脚下蹭来蹭去。样子既讨好又谄媚。

她笑着摸了摸猫的头:“你又来了,是不是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你好了。”

她抱起猫,伸了伸懒腰,坐在那打起盹来。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看见了自己小时候,父亲从外面回来,母亲煨好了汤,她坐在那里看着他们,伸出双臂,嘴里叫着:“鸢儿,抱抱——”

真是一个好梦呢。

第四十九章 平定七王乱

宋瑶听了许书游的话,惊愕道:“你是说……让我去寻找花娘从前的师父?”

只见他点了点头:“花娘如今这样,痴如稚儿,全是由于之前的事情,而且因此体况愈下,主子收留他时早已找人看过,最长活不过五年,倘若你能寻得他师父,也算是全了他一个心愿。”

宋瑶有点疑惑:“既然让我去寻,这次你主子的条件是?”

“什么条件?”

“我与花娘非亲非故,没有条件,为什么要帮他?”

许书游开口:“没有条件,主子说这次全凭木兄自己,若你愿意帮他,那么花娘或许能恢复从前的神智。如果不愿,我们也不强求。毕竟这也不是一件易事,再说,不是每个人都有侠肝义胆。”

宋瑶犹豫了一会,看了看里间花娘忙碌的背影,干瘦的身躯,叹了一口气道:“我本不愿帮你,但实在……心有不忍,只能说尽力。只是我不知道,为何天下那么大,你们偏认为我就能做成此事?”

许书游笑道:“因为——你姓宋,我说的对不对?宋氏阿瑶。”

宋瑶突然抬起头,眼里露出十分的诧异来:“你……原来,你早就知道。”

他真诚的回答:“一开始时并未发觉。只是你生的太过清秀可人,让人不禁去怀疑你的身份。不满你说,我曾经还怀疑你是哪个贵人的小倌。”

说罢,他的面色渐渐严肃起来:“原本这只是花娘的事,所以并不强求。但你方才真心答应了,就证明你非贪图小利之人。主子说了,若你能办成此事,就能保证五年内,你宋氏一族无忧。”

这……宋瑶愣的有点说不出话来,这个条件真是好啊!

不过她凝了眉目:“我能否见见你主子?我想能说出此话的人,阿瑶是不是也认识呢?”

许书游应道:“时候到了,自会安排你们相见。只是,现在怕是还不能。”

宋瑶蹙眉:“花娘如今已年过花甲,不知他的师父又有多大年纪?”

他抬头直视宋瑶的眼睛:“花娘的师父现在的名字叫苏斛,如今的太医校尉。”

“太医校尉,岂不是在军中?”

许书游点点头:“或许他的另一个名字你更为熟悉——当年的太医院提点苏臻。”

宋瑶惊道:“赫赫有名的太医院提点,传说他已经故去。为何又出现在军中?”

原因?怕只有当年经历了七王之乱的宫中老人们才知道。

十三年前,显帝还是宁国的六王时,当时的曜帝迟迟不肯册立太子,又因六王高宏长期侍奉左右,深得帝心。这些皇子们都怕高宏捷足先登,于是蠢蠢欲动,暗地里招兵买马。

最为突出的是当时的四王高勘和七王高章。高勘勾结越国,私借外兵,以“清君侧”的名义要杀了当时曜帝身边的几个文臣,举兵由东而来。而正在出征匈奴的七王更是斩了作为监军的刘闯,退回洛城。

曜帝的皇位和性命岌岌可危。

只有六王高宏让御林军和金吾卫在城内镇守,同虎贲将军言光分守东边的落霞关与北边的崤屿关,大破叛军。后参与的六个王侯皆伏法被诛。

唯有九王高普和如今的显帝因为未参与其中而活了下来。

不料高普亦心怀鬼胎,骗得曜帝喝下毒药,欲谋朝篡位。而六王高宏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早已将宫门围住,杀了九王。

由此,七王之乱算是到此结束。

是以显帝特别关注如今的各位皇子,并且早已立下太子。

至于这个许书游所提到的太医院提点苏臻是如何降至太医校尉,又如何更名改姓为苏斛。无人知晓。

看来,他主子不光是想为花娘找到师父,也是想弄明白其中缘由。

不过……光是保住宋氏一族还不够。

宋瑶沉吟道:“既然许兄知道我的身份,那么我想问一句,我爹娘的事情是否与其也有关系?”

许书游笑着:“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确有关系。不过是什么关系我并不清楚,需要你自己在其中打探。”

“那好,这笔买卖实在划算,而且你我之事都在这一件事中,我必会尽力而为。”

“此事不急,一年之内办到即可。而你最近要做的是盯住长公主。”

她开口问:“要我结交她?”

许书游诚然道:“你是宋氏阿瑶,最为合适。”

宋瑶忖了一下,也罢,反正过几日便是太子府花朝赏游。长公主也一定会去,有了太子妃嫡妹这个名头,也不怕结交不上。

*

花朝节前一晚,状元府邸。

长公主高平曦正在翻阅一本杂史。

裴豫走过来,看见自己的新婚妻子端坐于书桌旁,以手抵额,状若认真。

便开口问道:“公主,你还在怄气吗?”

她淡淡回答:“裴郎,我说过,在府里只有你我二人之时,叫我平曦。”

裴豫也没有反对,认真的打量她的表情:“那你告诉我,你还在怄母亲的气吗?”

“没有。因为她是你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有些事情,是她身为母亲觉得儿媳应该做的,或许她之前也这样经历过。但我却不会去做。”

“那……平曦是在生我的气?”

她垂下眼眸道:“相公觉得呢?”

“好了,是我不对。不该在母亲面前说你。以后都向着平曦,怎么样?”

平曦看了看裴豫,忽然展颜:“那本公主就勉为其难原谅你。”

裴豫看到她笑的样子,终于放下心来:“你在看什么?”

高平曦放下书册,抬头认真道:“先帝在时,七王之乱。”

“看这些做什么?”

“裴郎,我的皇父,是七王之乱中唯一能保住性命的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沉思道:“因为陛下立了大功,平定了叛乱,也安定了宁国。智勇果敢,令我佩服。”

高平曦摇了摇头:“不。这意味着……他将会害怕成为下一个先帝。”

裴豫用赶紧手捂住了她的嘴。

“裴郎,你……唔……”

“嘘!不可胡说。”

第五十章 诸葛能连弩

高平曦挣扎了一下,也停了下来,乖乖等他松手。

裴豫见她没有要再说话的意思,便放开了捂住她的手道:“你疯了吗?这话哪里能乱说得?”

她因刚才动作间不小心被扯乱了头发,于是慢慢整理着发鬓自嘲道:“哈哈,我可不就是疯了。裴郎,你猜猜今日我进宫都听到了些什么?”

裴豫十分好奇的问:“是什么?”

她心里此时也说不清是悲伤愤怒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得有一团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

今日入宫,本是打算陪陪母妃,却不想在走向玉华宫的途中看见隔壁院内桃花开的正好,缤纷灿漫,便一时兴起,停下驻足观赏。

谁知,重重桃树挡住了她的身影,却挡不住从树那边传来的声音。

正当她刚立住时,一个好听的男声从树林那边传来:“思梧,你今儿怎么想起来约我了?平日里不都是说陛下对你宠爱有加,你脱不开身吗?”

“表哥,前几日陛下的确是对我非常疼爱,几乎每隔一两日都要来我那里一趟。”只听的那女声柔柔道来。

男子微有愠色道:“所以呢?你就可以违背咱俩的誓言,背信弃义,攀上高枝当上了凤凰?如今是在我跟前显摆,想让我彻底死心?”

“不,表哥。你听我解释。你也知道,当时进宫实属无奈。而今我才明白,陛下的心思也全然不在我这里。前几日,太子的事,二殿下的事,使得他整日梦魇迷迷糊糊道要除掉他们。我当时不明白的叫醒陛下问了一句要除掉谁,他也没有回答。但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来过我这里。”

那个女子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表哥,我很害怕,我知道问错话了。不过连自己的亲生兄弟,儿子都可以除掉的人,不知道我还可以依仗什么。我怕我明日就会成为一抔黄土。所以在此之前,我想先见见表哥你……”

“思梧,别怕。我从前不知道你是这般处境,只想着你能享尽宫中荣华。是我的错,你还有我……”

后面的依偎安慰之语高平曦也没有再听下去,因为前面那女子说的话就够她心惊。

除掉?

想必不只是梦魇,也是心底压抑了很久的想法吧。

此刻,她忽然回过神来。

今日她听到的男声太熟悉了,如今回忆起来有了几分印象。好像是……卫太医。

至于那一声表哥。

难道,卫太医的表妹还有谁?那个女子是柳思梧?

父皇之前最宠信的美人。

他们,又是在何时有了首尾?

不过,她目前对这些事还顾及不暇。现在最最紧要之事就是,父皇已经对他们这些皇子们都有了疑心。

从前未出嫁时,她便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不仅是因为她是长公主,显帝的第一个孩子。

更因为她只是个女子,没有什么威胁,而且能摸清楚显帝的心,所以她最后选择了状元裴豫。

不光是因为他丰毓神秀,仪态出众。更因为他家世单薄,没有宗族依靠。

而如今,终于要开始因为这些事谋算起来了吗?

想到这里,高平曦对着裴豫简单道出了今日的始末。

他听后,蹙眉道:“这个卫太医,倒是很有意思。那平曦打算如何?”

高平曦深深看了他一眼:“裴郎,如今皇后宋氏,太子高容,五皇子高南,宁安侯宋笠已经抱成一团。这是太子在明面上的人,而私下里还不知有多少势力。”

裴豫回答:“我看,说不准祭酒杜唐也是他的人。”

她叹了口气,凝眉道:“而日后太子一旦登基,就再也没有我们的出头之日。所以,我想皇兄也应该知道“。说罢,她顿了一下抬头道:”那么裴郎,你呢?”

裴豫似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一般,用下巴抵了抵她的额头,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我自是与平曦一起。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若是,你愿意追随皇兄,我便与你一同追随。若是你有其他想法,哪怕翻了这天下又如何?“

高平曦没有料到裴豫会如此说,不禁感动的抱住他:”裴郎,谢谢你。“

……

花朝节还未到,宋瑶已经在忙碌起来。

而她忙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之前大哥送她的惊鸿已经能使得非常好了。于是她便想着能用更省力的法子使射程达到更远。

什么好呢?

她想到了弩机。这个时代是有弩机的,但是都过于偏大,操作起来十分不便。

若是,能做一个小巧轻便的袖珍弩机,而又不用一支支上膛,可以做到七连发,该有多好。

这两日,她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她想着二哥宋襄常年在军中,就将这个主意告诉了他。没想到宋襄一拍即合,连连称道此乃防身的好武器。

宋襄将弩机的图纸画了下来给她。宋瑶看了看图纸,现在军中的弩机也可以做到连发,但是由于是一齐射出几支箭,所以需要敌人站成一排,这种情况通常只有战场上列阵时才可以见到,守城可用。并且弩机体积和重量都很大,普通的单兵是拉不动的。

所以,她需要一个可以连续发出,并且单靠机械的力量而不用人力就可以随身携带的轻便的防身武器。

该怎么做呢?

这让宋瑶犯了难,她拿着图纸想了整整两天。

不过好在,前世时她的一个邻居出国留学时考了持枪证,放假回来时也会给她讲一些枪械方面的知识。之前也在新闻上听说过有制作出诸葛连弩的民间高手。于是她凭着自己的印象给连弩画上了扳机和弩托,并将自己的新图纸给了宋襄。

没人能比宋襄更知道此物的价值,所以当他刚一看到图纸便十分欢喜道:”瑶儿,我立刻去找个工匠给制出来。若是成功,对咱们宁国来说如虎添翼啊。“

宋瑶也激动的点头,因为她也想看看这个前世已经出现的民间武器在这个时代是否能产生效果。

她想,如果,她能稍微改变这个时代的历史一点点呢?会不会如同蝴蝶效应一般都变化起来。

此时,她掏出了胸前挂的半块玉扣,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呢?

第五十一章 花朝春月夜

很快的,太子府宴请的日子就到了。

请帖发出去很多,当然有长公主和各位皇子的份。然后便是各位大臣与其子女。这其中不能少了太子妃娘家的姊妹。

宋瑶和宋月都换好了衣裳,与大哥二哥一同前去。因为伯父宋笠是得皇帝召见之后直接前往太子府,所以没有一同。

这次宋月看似乖顺了很多,大概是各位兄长们都跟着,今日的场合也很隆重,又因为之前太子婉拒的事情,所以并没有过多动作。

不过这只是大家所见,其实也只有宋月自己心里知道,太子和二皇子今日都在,自己不能与任何一人有所亲昵而被对方发现,因此只能暂时先忍住自己的谋划,心底却受着极大的煎熬。能不被二人看出,又不能得罪二人,事情真是难办。

众人未发现宋月的异常,都因为这桩姻缘而高兴,一路上也很欢欣。

快抵达太子府时,宋彦忽然道:“停下来,往左避让。”

宋瑶掀开轿帘,只见一十分华丽的轿子从他们右边缓缓过去。是什么人,连宁安侯府的轿子都要对其避让?

居右者为尊,看着这顶凤轿,她忽然心中一惊。

难道是长公主?

她忽然想起来许书游之前对她的嘱托,结交长公主。

思虑了一阵,只听得宋彦对她们道:“太子府到了,妹妹们都快下来吧。”

于是便和宋月一前一后下了软轿。

等到了前院,花团锦簇,只见摆着许多案几和蒲团,案几上有瓜果、蜜饯,还有美酒和茶饮。太子夫妇招呼大家就坐。席上已经有一些人,很多大臣和皇子们都是从皇宫直接过来,因此也没耽搁时间。而伯父宋笠也早已坐在那里。

宋瑶找了个位置挨着众位兄长们也坐了下来。

她观察到谢慕以也来了,正端坐于五殿下高南的身旁。显然对方也看见了她,眸光一亮,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看这样子,他还很高兴?也没来和我道个歉,不能就这般轻易原谅他。宋瑶低下头,独自举起一杯酒啜饮了起来。

只听得管事的小厮进来对太子说道萧小侯爷来了,大家都朝门外看去。

小侯爷此刻难得穿了一袭暗红色深衣,头发并未束起,因为生的一双凤眼,使得平日总是素色的他此刻更加具有魅惑之态,衣裳颜色属于暗色,细细看上面还有层层金线,十分繁复。

宋瑶心道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她觉得萧止一进来就仿佛找到了她所在的位置。不过,视线并没有在她身上停顿,而是看向了太子。

太子笑着:“小侯爷。”

他回礼:“恭贺太子殿下了。如此喜事,如此佳人,当不辜负这良辰美景。”

两人互相寒暄,竟像是不甚相熟一般。

太子府宋笛过来招呼着:“殿下,别站着说,让小侯爷先坐下来。”说罢,对萧止笑笑:“小侯爷先看表演,表演完毕到后院赏花。”

完了便拍了拍手,庭院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些烛火和花瓣,一女子由一旁开始起舞,舞至庭院中央,此时,纷纷过来很多舞姬,都扬起水袖翩翩舞蹈。

领舞的那个生的非常美,使众人都不禁看的呆了。

就在此刻,一个小丫鬟过来悄悄对着宋瑶道:“公子让你去后院,他在那颗杏树下等你。”

宋瑶想了一想,之前谢慕以约她在太子府相见。虽然不妥,但看着众人都盯着舞姬出神,便还是退了出去,到了后院。

可是当她前去时,却发现后院杏树下空空如也,并无什么人。

夜色也有些深了。她等了一会,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难道不是杏树,而是别的什么树?

她没有放弃,而是在太子府的后院内绕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别的什么树下有人。

不至于吧。谢慕以又放她鸽子?

宋瑶此时心里憋着怒火,屡次被他戏耍,正当她准备回到宴席上时,却感觉到自己的口鼻被人从身后捂住,身子也被箍住,那人力气极大,挣脱不开。

她忽然心中一凉,那个前来通信的丫鬟她之前从未见过,也没有说是哪个公子在这里等她,只是想当然的认为是谢慕以。这回,是她错了。

她被人设计了。

宋瑶心一横,朝着捂住她的手狠狠咬了一口,那人痛的手一下松开,她心中大喜,正欲挣脱开来却被身后之人用力在后脑勺击了一掌,晕了过去。

在倒下去的那一刻,她心道这次是彻底完了。

第五十二章 性命险中求

背好疼……

宋瑶在迷迷糊糊中察觉到自己似乎被什么缚住一般,挣扎了一下,怎么都动不了。

背上的疼痛感和无法活动的束缚感令她迅速清醒过来。

猛地一睁眼,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四肢被五花大绑,嘴里被塞上布条。只有两个眼珠子能活动。

经历过最开始的惊慌后,她现在反而镇定下来。回忆起自己被带来这里之前的画面。

似乎是在太子府的后院,不远处就是今日花朝游赏的花园,她在那棵杏树下等着谢慕以,忽地就被人打晕过去,甚至连那人的脸都没看到。

而现在,宋瑶努力的将眼睛瞪大,因为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儿,她试图去透过窗外微弱的光线来看清楚这里的环境。

这是个屋子,而窗外隐隐传来宴饮的乐声,她肯定,自己离太子府并不远,或者说,根本就还在府里。

就在此刻,只听得屋内一声轻微的闷哼。

是个男人?

这个屋子还有人!

她循着声音看去,有一团东西在离她不远的柜子旁,应该是方才发出声音的人。

“唔唔……”宋瑶试图和黑暗中的那个人沟通,可是因为布团把嘴塞得太满,吐也吐不出来,一时闭过气,恶心的干呕起来。

那个人似乎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发出呲的一声,然后吃力的从那边一点一点的挪过来。大概只有相隔两米的距离,却足足用了半刻钟。

宋瑶这回终于能看清楚了,此人也是手脚均被缚住,不过比自己的处境差的多,因为他满脸污渍,浑身刀伤,衣服被划的七零八落,有血不停的渗出来。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此人也没有一点惊慌之态,因为在微弱的光线下,她看见了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如同刀一样的锋利,可眼波却千回百转。宋瑶实在无法想象既冷冽又温和的气质是怎么样被结合到一个人身上的。

不过,她可以肯定,自己从未见过他。

于是,宋瑶朝着那人身边又挪近了一点。

此人将自己口中的布团猛的吐出。

她倒是很惊讶为何布团塞满了嘴,他还能有力气吐出来。

只见那人轻声的说道:“我……替你解开。”

他半伏下身子,靠近把宋瑶双手束缚到背后的绳子,用牙使劲的咬了起来。因为绳子十分结实,一下子也没有被咬断。

宋瑶只觉得手心有微热的触感,不过很快的,绳子被咬开了,这家伙,牙倒是锋利。

双手释放之后,宋瑶把自己嘴里塞的东西拿出了,舒了一口气。

“快,帮我……”那个男子朝他的双手方向努努嘴。

她很快会意,帮他解开绳子。

宋瑶好奇的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也被关在这里?”

只见他轻嘲道:“言家军你听说过吗?”

她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听过听过。你……”

“我是言城。”

宋瑶想起了那日在悦来酒楼和王芸听到的谈话,忽然很兴奋道:“你就是言将军啊,没想到你……”她略略思索一下,又补充道:“如此年轻。”

言城淡淡道:“我目前受了伤,似乎……也被灌下了什么药物。没有平常的力气,你去看看这屋的门是不是被锁住了?”

宋瑶只是刚才被绑住,倒是很有力气。于是她快步起来推门,发现果然从外面被落了锁。

这可怎么办,被莫名其妙的捆到这儿来,又出不去,竟不知是谁有这样的歪心肠。不过,她看了看靠着墙坐着的那个人,有一个人在,而且这个人还是洛城闻名的言将军。她心里能踏实一些。

宋瑶朝着他点了点头,言城也不惊慌,一副果然的样子。

“太子花朝宴饮,我喝的那杯酒……”他轻咳了一下:“有毒。接着又遭人刺杀一时体力不支。不过你这样一个官家姑娘是为何也被绑来这里?

宋瑶想了想,最近自己得罪的便只有二皇子了。可是,二皇子应该还查不到她头上去。

不过以某个公子邀请去后院相约这种手段,仿佛只有内宅的妇人才使得出。

会不会是孙姨娘?

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孙姨娘今日未来,再说她也不可能有机会在大伯和兄长的眼皮底下把人安插进太子府。但此人一定和她结怨。

于是她对着言城道:“我猜设计我的和谋害你的应该是两路人,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却阴差阳错的将我们放到了一起。或者说……”

言城忽然道:“或者说有人看见有旁人插进来,便接机顺水推舟,也刚好借刀杀人。”

宋瑶笑道:“不错。”

他眸光冰冷:“我们必须想法子出去。因为是在太子府,又将你我二人关在一起,他们必定接下来还有更大的谋算。不过,我现在力气尚且没有恢复,在刚才的那一会,也只将毒逼出来一半。”说罢,他看了看天窗:“你会功夫吗?”

宋瑶摇头。

不过她嘴角微微勾起,又很快说道:“我随身携带有弓箭,现在确实是有一个法子。”

“哦?”言城看起来很有兴趣。

她问道:”你目前还有几分力气?能否带着你我二人从天窗跃出去?“

言城无奈的笑了笑:”我虽然恢复了一些,但也只能自保,如果现在还能自己跃出天窗,也没力气再带你一起走。再说,我就算出了这天窗,动静也不小,外面如果有他们的人看守,那么我只有死路一条。“

宋瑶松了一口气:”你身上可有打火石?“

言城道:”军中怎能没有这东西?“说罢,从怀里掏出一颗打火石。”

她点点头:“已经出乎我预料了。”

接着朱唇轻启道:”我随身带有大哥送的惊鸿弓,而且不巧的是……我的箭术也算不错。“

只见宋瑶去那桌子上拿来一双筷子,这法子正是看到这双筷子生出来的。

她将筷子搭于弓上,嗖的一身。两根筷子齐齐飞出去,恰好射中天窗,此刻,天窗已被捅出个大窟窿来。

“你先走。”宋瑶对他说道。

言城很疑惑看了看她。这丫头不会是想舍己救人吧。

宋瑶接着道:“你先上去,在屋顶不要动。我待会点燃屋子,火势会引得众人过来,那时,你就可以在慌乱中安全离开,而我——也会因此得救。”

他非常吃惊,这个人简直是在孤注一掷。难道她不怕自己上了屋顶便自己跑了?难道她不怕众人还未过来自己便已经烧死在这屋中?

第五十三章 大难终不死

他见那女子笑道:“怎么,言将军不信我?只有这样,我们二人才能都活下来。”

言城本是个干脆利落之人,此时便点了点头,也没有废话,便提起一口气,一跃而上。

宋瑶见他上去,快速拿出打火石摩擦起来。

一会儿,就见火星子冒出来。她将之前口中吐出的布条点燃,地上还有之前言城逼出来的酒,于是她将布另一布团蘸了很多酒,接着又将已经燃烧起来的和被酒浸湿的布团一齐丢在了床上。

床上都是易燃之物,不一会儿,便见火势开始越来越大。

宋瑶见门口已经有了几个下人过来,确定没有看守他俩的人后,开始大声朝着门外喊起来:“救命——”

言城在屋顶上,非常担心的看着里面,想下去又不能。毕竟如果门被打开,众人看见孤男寡女在一起,会白白毁了她的清白。而自己,现在还没有力气把她带上来。

开始他是想着自己去门外把门锁撬开,可是又怕下面还有看守的人,那么两人真的就会死在这里了。

言城的内心此刻十分煎熬……直到他看见了萧小侯爷。

他清楚小侯爷的本事,于是便从屋顶跃到后面离开了。

屋子里面浓烟滚滚,此时宋瑶心里也有点嘀咕。

上次能在大火中幸存,不知道这次还有没有同样好运?她摸了摸胸前的平安扣,自嘲道,也许没有机会回去了。

就在她有些灰心时候,门突然被破开。

是……

宋瑶抬起头,不同于言城寒星般的眸子,此刻她看见的是一双有些不安的凤眼。

萧止抱起她。

她轻声唤道“小侯爷”,随后便晕了过去。

………

宋瑶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重生之前的现代,自己发送完论文之后,倒在了沙发上渐渐的没有了呼吸。

医生诊断是过度疲劳导致的猝死。

……

待到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宁安侯府。

“小姐终于醒了。”雪韵看见宋瑶的眼睛睁开,十分激动。

她看了看雪韵道:“你怎么哭了?”

雪韵应道:“小姐回来之后便睡了好长时间,本来上次在火里好容易捡回一条命来,还伤了容貌。这回还好,没有受什么外伤。可见小姐与火是相克的。以后万万避开的好。”

宋瑶扑哧一声笑了。

雪韵看她这样子,有点气道:“小姐还笑,多亏小姐的命大,还是菩萨保佑的好。”

她拉着雪韵的手:“好啦好啦,别气了。对了,我是怎么回来的?”问这话的时候,她的脑中浮现出晕倒之前最后一副画面。

是萧止吗?

竹韵端了一杯水来:“小姐先喝水。”

宋瑶此刻也是极渴,便大口大口饮起来,不过因为速度太快,被水呛到了。

竹韵拍着她的背道:“是小侯爷的母亲江夫人送你回来的。”

江夫人?

不过,她想想也觉得萧止的做法极好,因为如果由他亲自送回来,倒有些不清不楚了。

雪韵好奇道:“小姐好好的去后院赏什么花?不如等到宴饮后大家一同去,也不会被火困住。”

第五十四章 屋顶窥阿瑶

她才知道,原来江夫人送她回来之际便告诉宁安侯府,宋三小姐因为前往太子府后院赏花而发现西屋走了水,于是情急之下,独自扑救才晕倒过去。

原来竟是这样说的。

一则解释了她为何出现在火场,二则也保护了她的清白,使得宋瑶没有了后顾之忧。

不过这样的说法使得她在洛城贵女圈子内闻名。

有人赞她一个女儿家便能勇敢无畏,甚为难得。也有人笑她蠢笨而不自知,不自量力的独自一人去灭火。

可是……

宋瑶歪着头仔细想了想那日的情形,那个丫鬟对她说的话。

公子……相邀……后院……杏树?

正是这句话使得她鬼使神差的去了后院。

还是没什么头绪,算了算了,索性先不想了。

不过这一来,她结交长公主的计划也被彻底打乱了。

许书游交给自己的事情可能要延迟了。

……

都统府内

白初虽已近不惑之年,看起来却依然十分俊朗,蓄着美髯,别有风度。

此刻斜倚在一个美人身上,旁边两个低眉颔首的丫鬟为他捶腿,另一美人正剥了一粒葡萄喂进他嘴里。

此物从西域千里迢迢运送过来,如今的季节在洛城其他人家是见不到的,十分精贵。这样的享受,连如今的显帝和众妃也不曾有。

世人都知道显帝崇尚节俭,后宫也不敢太过铺张。

而这个人却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奢靡,全是因为他手中的一道圣旨。

先帝留给他的圣旨。

都统白初曾在幼时以才名博得先帝之宠。据说,他是于崇老将军的一名门客,年仅十岁,能言善辩且机敏过人。又因长相颇佳甚得先帝和太皇太后的喜爱,经常被召进宫去陪伴太皇太后,引起了很多人的嫉恨。

后来,先帝病重,为了避免白初在他死后被人谋害,便封他做了都统,掌有一定权势,且赐他一道圣旨,能在关键之时保他一名。

不过……

也有人说,白都统其实是先帝的一个**。

这**天生貌美多才,巧言令色。本来只是个玩物,却令得先帝也对他产生了几分情谊,于是替他安排好了所有退路。

白初此人说来也奇怪,年幼得宠时性格十分乖张,眼里仿佛只有先帝一人,任何女子都不会多瞧一眼。虽然当时就有人猜的他是个断袖,但也不见他亲近其他男子。

而先帝崩后,仍然那样肆意妄为,不过开始喜好美人。

他的后院内,几乎纳了三十多个姬妾,这还只是有名分的能数得上数的。和沈燮一样,癖好收藏美人。这三十多个姬妾类型各异。有清秀婉约的,也有妖娆妩媚的,有淡然出尘的,也有珠光宝气的,花团锦簇,雅俗共赏。

而此刻,他的两旁虽有美人环绕,眸光却紧紧锁在了正在屋内翩翩起舞的女子身上。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这女子便是当日太子府花朝节宴饮上领头跳舞的舞姬。

月光之下,烛火之中。

他觉得这女子的目光似乎也在跟随着他,令他心头发热。

见者都忘之魂魄。

当时白初就忍不住开口对太子道:“此女为殿下所爱否?”

太子摇了摇头:“孤所爱只有王妃。”

他欣喜道:“吾愿用珍珠十斛来换此女。”

太子很大方的与他交换了,此女无名。白初便给她起名皎皎。

皎皎性子柔顺贞静,话不多却爱跳舞。甚得他的欢心。

单纯美好,使他几乎忘了年少的那段自己也不堪回首的记忆。

……

谢慕以此刻站在宁安侯府的门外,想进去,又驻足不前。

从来没有以拜访的名义进过这扇大门。

他并不知道为何宋瑶独自去了后院,因为自己本是想趁着众人一同游赏之时,光明正大的与她说几句话。他看到宋瑶离席后,便也急急跑了过去。

可惜还没等他赶上便在途中被李侍郎拉走要去品鉴一幅太子收藏的名画。

后来,便听得后院走水的消息。

谢慕以非常自责和懊恼,却又不知如何去表达。

于是,昨日在家整整想了一晚,终是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明年宋瑶及笄,可以出嫁。

他今日来就是要为自己提亲。

可是,在门口踱来踱去,也觉得这样贸然很是不妥。

既然提亲,又如何少得了父亲的亲自登门。

如果自己突然前去,还会被宁安侯看作是轻看了阿瑶。

于是,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但他终究还是很担心宋瑶如今有没有受伤,只有……

自己轻声从后院跃进了棠华院,虽然这样很是唐突,不过为了见一见阿瑶也罢了,万一被人发现,就说是从前门由一个仆从领进去,只是这仆从中途不见了,他便在这偌大的府里迷了路。

不过,好在自己轻功不错,一路上都无人发现他。

棠华院。

谢慕以抬头看了看,就是这里了。

他从屋顶上慢慢的掀开一片砖瓦,透出一个空隙来。

宋瑶穿了一件白色中衣,正坐在凳子上对着镜子梳头发。

青丝如墨一般黑亮顺直,长长的垂下,披至腰间。由于还未施粉黛,阳光照射进来,衬得宋瑶近乎白的透明的皮肤微微有些粉色,似乎能看见细微的绒毛,仿佛一颗快要成熟的蜜桃一般。

谢慕以看的有些发愣。

阿瑶甚美啊——

只见雪韵递给她黛粉和唇纸。

她对着镜子认真的描画着眉毛,一笔一触十分熟捻。而后轻轻的抿了抿唇纸,咬了咬唇,有一种自己平时所没有察觉出来的风情。

谢慕以觉得心里有与有荣焉的感觉,看来,阿瑶没有大碍。

他觉得自己不宜呆的太久,便轻声的离开了宁安侯府。

没人知道他来过。

第五十五章 你嫁我可好

宋瑶此刻总觉得有一道目光正投射到自己身上。她有意识的抬头看了看,未发现异常。于是继续上妆。

“小姐——小姐”雪韵跑进来急急喊道。

她放下脂粉:“怎么了?”

雪韵摊开手心,有一个纸团:“这是刚才我在院子浇花的时候有人扔过来的。署名是谢公子。”

宋瑶拿过纸团,上面写着让她今日下午去去一趟徐城县的家,他在那里等她。

经过那件事,宋瑶稍微留了心,仔细辨认后,确认是谢慕以的字迹。

于是一切整理完后她便去了徐城。

虽然知道爹和娘已经不在那里,但她因这次的大火回忆起了很多事情。自己穿越过来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徐城县,从小在那里生活,或许,回去可以发现一些线索,若是什么都寻找不到,也算是重回故地,不白跑一趟。

徐城县还是和以前一样,虽然很小,但是也非常热闹。

宋瑶按照熟悉的路线慢慢的走回以前那个家。

原本以为会是彼黍离离、满目疮痍的情况,可没想到……

眼前非但没有任何被火烧过的痕迹,从外面远远看去,反而和从前的院落非常相似。

这是……

她的心一下子砰砰跳的极快,父亲和母亲会不会在里面等她?

想到这里,宋瑶的步子加快了起来。院子的门虚掩着,她敲了敲,发现无人应答后,便推门进去。

虽然陈设还是和以前不同,但觉得这里异常的亲切。

谢慕以正坐在凳子上,背对着门,听到声响,他转过头来,笑的很是灿烂。

“你……”宋瑶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没错,是我。”谢慕以朝她挑了挑眉。

是他,在这快一年的时间内重建了这个小院,并且维持了小院从前的风格?

“你为何从来没有告诉我?”宋瑶压低声音。

谢慕以弯眸:“我只是从外面看过这个小院,从来未进来过。凭自己的想象复原着。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宋瑶点了点头:“很喜欢。”

他又接着道:“上元那日失约于你,是因为陛下让我们几人作陪楚国公主。后来一直没有给你道歉,是因为事务繁多,而我……想亲口对你说。前几日花朝赏游,我见你去了后院,便急急跟过去,因为被李侍郎半路拖住而没有在最危险的时刻陪在你身边。”

宋瑶怔然。

他认真的看着宋瑶:”对不起……“,接着眸光灼灼道:”阿瑶,我今日约你,便是想对你说。你嫁我可好?“

第五十六章 被他先表白

宋瑶听了这话,骤然一愣。

虽然隐隐约约知道谢慕以对她的心思,本来想着顺水渠成,等到感情成熟了,她准备好时,自己来告诉他。

重生之前没有谈过恋爱,她期待的不是那种对方一直为自己付出的感情,而是互相扶持得来的陪伴。也许潜意识里觉得这样的细水长流能更稳定一些。

可是,没想到让谢慕以抢在她的前面先说出口。

这倒是让尚未准备好的她有些害羞了。

“怎么,阿瑶不愿意吗?”谢慕以见她迟迟没有回答,有些不安的问道。

宋瑶最不喜欢拖沓的人,于是她稍稍思虑了一会,抬起头来朗声道:“好。”

谢慕以看向她的轻轻抖动的睫毛,心里踏实了不少,甚是欢喜。

他如数家珍的介绍:“阿瑶,你看,这是我好不容易买到的靠椅。还有这个,这是你最喜欢的青瓷茶杯……”

宋瑶等他一一介绍完,笑着:“我如今又不在徐城县住了,你为我准备这样精致做什么?”

他扬起唇道:“宁安侯府虽好,终究是寄人篱下。我想要阿瑶有一个自己的家啊。”

自己的家么?

真好。

于是她认真的看着谢慕以的眼睛:“既然你为我准备了这么多,那我送你一个礼物如何?”

“什么?”还没等谢慕以说完,只觉得自己被一个柔软的身体轻轻抱住,鼻间传来若有若无的香气。

“谢谢你……”

他感觉到肩头的抖动,也用手回抱住宋瑶,但是却感觉手背上似乎被滴了几滴什么。

他用手指轻捻了一下,微微热的,是泪水。

阿瑶——这是哭了么?

……

有些事情就是那么巧。

吴铸也回到了徐城县。如今的他迎娶了林家小姐,明年就可以考取功名。

林家答应为他入仕做准备,已经为他引荐了好几位可能参加科举主考的官员。林雨珍也十分温婉可人,但他还时不时的会想起木瑶。

那个幼时便经常在他屁股后面叫着哥哥的木瑶。

那个听说自己要和她结亲而欢喜的眯起眼睛的木瑶。

那个说着两不相欠的决绝的木瑶。

今日回到这里是为了房契的事,他已经将徐城县的房子卖给了一家商户,这次过来把房契给他。

不过,本是办完后就准备出县城的,却不想是如何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

他停住脚步,看了看院子,不知道何时起,这个原本被烧的一干二净的地方又盖起来一个院落。

咦,门居然是虚掩着?

吴铸推开门,便看到了这样一番场景。

谢慕以和木瑶……

原来,她并没有死!

而且过了这么久,她的脸好像完全脱去了稚气,变得成熟了一些,添了几分贵气,仿佛更美了些。

他心里生出一阵欣喜与激动来,不过很快地又有一股怒火。

他们俩?

不行,自己回洛城之后得好好打听一下,木瑶和谢慕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的心里骤然升起一股怒火,还说没有关系,被他抓住了吧。

这次他没有冲上去质问,毕竟自己在洛城呆了一段时间,还是知道谢家在朝中的地位,何况谢太傅又是太子之师,就连太子对他也是十分尊敬,目前还没有入仕,不能轻举妄动。

不过……他还是没有打算放弃自己的念头,谢慕以那边不行,从木瑶那里下手便是。

到时候,在她面前回忆一些从前的事情,再表现的一些懊悔的样子,以他所认识的木瑶,应该会心软的,如果是木瑶主动非要跟着他,那就怨不得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又生出一些期待来。有了家底丰厚的林雨珍,再来一个青梅竹马的木瑶,很好。本来让木瑶做妾是有点委屈她,不过既然她与谢慕以不清不楚,也没必要再抬她为平妻了。

吴铸停留了一会,便离开了徐城。

宋瑶和谢慕以也坐着轿子到了洛城门外。谢慕以下轿:“阿瑶先回去吧,若是被他人看到你我还未结亲便共乘一轿还是不妥,我要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进谢府。”

宋瑶心中微暖,点了点头。

不过,轿子进了洛城之后,她便对着轿夫道:“停下来,掉头去将军府。”

她要去见言城。

不光是为了那天太子府的事情,她还要问一问花娘的事。

花娘的师父,究竟在不在言家军中,当年的事到底是什么情况。

软轿停下,她掀开轿帘,走了出去。

宋瑶提步上去,对着守门的侍卫道:“这位大哥,能否通传一声,说有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想拜访。”

侍卫看了看她,有点不耐烦道:“走吧,言将军如今不见客。”

她凝眸道:“那大哥可否这样通传,言将军的救命恩人来上门拜访。”

侍卫有点狐疑的看了看宋瑶,救命恩人?他家将军英明神武,哪里需要什么救命恩人。要是真有什么救命恩人,又如何会是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不过,将军如今在修养伤势,说不定真如她所说,于是也没敢怠慢道:“姑娘在此稍等,我去找人通传。”

不一会儿,就听的他出来说道:“姑娘,你可以进去了。我来带路。”

宋瑶感激的笑了笑。

将军府很大,没有什么雕栏玉砌,也没有过多的亭台水榭,奇花异草。只是院中长着一些茂盛的竹子和一些盆栽。

果然,景如其人,一样干脆磊落。

言城正在厅内等她。

听到声响,他抬起头:“果然是你……”

宋瑶笑了笑:“对啊,是我。我是宁安侯府的三小姐宋瑶。”接着她拱了拱手:“将军恕我以救命恩人的名义骗你来见。”

言城轻笑:“其实本来就是救命恩人。宋三小姐今日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还是想问那日之事?”

她回答:“两者都有。”接着,她也没有废话,便直接看门见山道:“言将军可知道那日的困住我们的是谁?”

“我知道困住我的是谁,但是却不能告诉你。至于挟持你的,应该是某位与你有着一些私怨的姑娘。”

姑娘?

第五十七章 陇西断无烟

接着言城又轻哧道:“那么,罗尚书的嫡女罗灵儿你识得吗?”

罗灵儿,她仔细想了想,最近也没有和她结怨啊,要说上一次接触,也是在王芸生辰宴上比试才艺而已。不至于吧,因为作诗败于自己手下,便心生嫉恨?

她疑惑的看向言城。

言城唇角轻扯:“别看我,兴许你是抢了她的情郎?”

这……

宋瑶有些无奈,不可能罗灵儿也喜欢谢慕以吧。

她忽然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来,那日生辰宴上,罗灵儿本来是偏向宋月的,后来小侯爷来后,又突然帮她说了几句话。

她想起罗灵儿见了萧止来后,慌忙整理衣角鬓发的样子。

难道是——萧小侯爷?

对,对。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一定是萧小侯爷。

宋瑶的表情微僵,自己与小侯爷没有什么瓜葛啊,因为他白白被设计了一回,真是太冤枉了。改日一定得找他讨要回来。

不过她总不可能把这些告诉言将军吧,因为小侯爷帮自己说了几句话便被罗灵儿误解,然后就被莫名其妙的挟持恰巧与他关到一处。。

她苦笑了一下,岔开话题道:“言将军,其实我来,还有另一件事情。”

言城似是在等着她的问话:“你说吧,我听。”

“我冒昧的打听一下,言将军是否认识苏斛?”

“你是说苏斛?”言城蹙眉。

宋瑶肯定道:“正是太医校尉苏斛。”

他挑了挑眉:“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她很真诚的说道:“苏斛苏大人,是我一位朋友的恩师。如今我这朋友因为得了重病剩的时间不长了,想请苏大人见他一面,全了他的心愿。”

言城接道:“苏斛曾经有三个徒弟,一个在太医院风生水起。一个成为了走方郎中云游各地。还有一个,已经被逐出师门。”说罢,他凝眸道:“不知,宋三小姐说的是哪一个徒弟?”

太医院那个肯定不是,走方郎中,也不像啊。不会是被逐出师门那个吧……

宋瑶叹了一口气,心道为何许书游每次给她安排的都是一些难以完成的任务。

于是不好意思的笑笑:“应当……应该是被逐出师门那个。”

言城略略扬眉:“想必苏大人是不会见的。”

“为什么?就算是因为什么事被逐出师门,可我这朋友心心念念的都是他师父。而且又剩下没多长时间可活,就不能原谅他么?”

“不能。”他干脆的回答。

宋瑶不死心,继续道:“言将军,请您一定要帮帮我。至少让我见上苏大人一面,我要听着苏大人亲口拒绝我。”

他见宋瑶这样,也不忍心:“可惜苏校尉如今不在洛城,而是因为北祁战事暂时平定而跟着我义兄随军到了陇西。”

“陇西?是因为战事吧。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言城回答:“目前是回不了洛城的。”

这可如何是好,许书游只给了她一年的时间,她垂目沉思:“那一年之内可以吗?”

他缓缓开口:“怕是不能。”

为何言城这么肯定苏大人不能回来,难道他也知道些什么。

虽然得到这样的回答,但今日这一趟总算是没有白跑,至少打听到了这些消息。如今去不了陇西,那么先回去告知许书游一声也好。

宋瑶拱手:“谢谢言将军告诉我这些,今天算是打扰了。”

言城点头道:“救命恩人,不算打扰。”

她尴尬的笑笑:“那我先告辞了。”

走出将军府,她堪堪松了一口气,去了妙手堂。

许书游正在妙手堂核对账目,见了她第一次穿女装来,脱去了从前翩翩少年郎的模样,今日穿着莲青色衣衫,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颇具贵气和风雅的女郎。

他轻咳了一下:“木兄今日很……特别。”

其他人都循声往那边看去,特别是妙手堂的管事,很是奇怪。

之前的木公子啥时候变成了一个女人?

宋瑶感觉到众人的注视,急忙道:“我有话同你说。”

进了内屋。宋瑶扯过许书游道:”苏斛不在洛城。“

他听了,本来稀奇的表情一下子认真起来:”我知道。“

宋瑶气道:”知道你还让我去查?“

许书游笑了笑:”有些事情,不查怎么会有开始呢?譬如你和言将军?“

原来这个人什么都知道,于是她接着说:”苏斛如今在陇西,我怎么去找他?“

”所以不急,给你宽限一些,三年时间。”

她听了真的觉得,许书游为何总是那么的想让人去揍他。

“为何一定要我去?”

许书游伸出食指摇了摇:“我没说过一定要你去,只是你自己答应的。还有你是花娘的师父,我却不是,花娘的心愿和我并无什么干系。”

嗯……好吧。宋瑶无话可接。

他接着道:“你先办好长公主的事吧。太子府花朝宴饮,那么好的机会都被你错过了。”

“你……”宋瑶心道这人太过无情,一点不担心她的安危,反而来指责她。不过,他们之间,到底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朋友。

“喏,这是主子让我给你的清肺之药。他说你那日吸了不少烟尘,用这个好。”许书游向她抛了一个小小的瓶子。

宋瑶接过。

他主子是如何知道自己的情况?不过,想想,既然能保宋氏一族无忧,那么打听到这些也很正常,于是便释然了。

“替我谢谢他。”她握着瓶子。

“主子说,你办好差事就是对他的感谢。”许书游笑道。

宋瑶看时间不早,便回了宁安侯府。

巧的是,两位兄长都不在,连宋月也不府中。

她百无聊赖的去书房拿了一本《列洲志》看了起来。

陇西——她在图上寻找着。

忽然食指停下来,如果记得不错,陇西乃是前世时所知晓开始于秦昭王设置的陇西郡,鸟兽驯服。而大名鼎鼎的李白正是陇西成纪人。

而这一世的陇西也是通往西域的一个要道。

苏斛去了陇西,大概是因为宁国使臣无故死于乌孙,而乌孙迟迟不给交代。陛下派左将军叶荻前去调查之事吧。

第五十八章 十里一走马

接着,她看了看书里的注释。

陇西,是通往西域的要道,这个时代的陇西位于渭水以西,陇山以南。山川雄壮,河流众多,草原连绵,大漠孤烟。众多不同的景致都集于一处。

而再往西就是西域三十六国。

乌孙、龟兹、若羌、楼兰、月氏、安息、大宛……

宋瑶脑海里忽然浮现了王维的那首《陇西行》“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都护军书至,匈奴围酒泉。关山正飞雪,烽火断无烟。”

这就是陇西,也是前世那个她一直向往的地方。

据说大雪初霁的时候,红霞满天,沙漠深处,晓雾弥漫,高高的城墙燃起的烽火延绵,既壮阔又凄美。

她忽然生出无限的向往来,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一去这个地方。

……

而此刻她惦念的陇西却是十分剑拔弩张。

左将军叶荻在屋内踱来踱去,显得十分焦急。

他和手下在这乌孙待了十余天,并没有得到昆弥的接见。

原本是带着五千精兵驻扎在离乌孙不远的地方,为了先礼后兵查清情况才和两个副将及苏校尉先来拜访乌孙的昆弥。

结果,这昆弥没见到,反而将他们软禁起来。

叶荻与其他三人是分开关的,所以既探查不到外面的消息,也不知他们的安全。

他这才后悔当初怎么不多读些书,只会带兵打仗而对于这种算计毫无办法。

如果,言城在就好了。

仆从每天他送一顿吃食水酒,叶荻并不担心里头有毒,虽然已经死了一个使臣,历史上再杀将军的事也是有例可循。但既然费尽心思把他关在这里,应该还有别的图谋,虽然一天一顿不是他的饭量,但他也照例吃了起来。

正在叶荻狼吞虎咽之时,忽然感觉有身前有光被挡,于是他抬起头来,便看见了一个发髻与旁人不同,且穿着很是讲究的年轻男子。

这男子正笑着看向他。

这样的通身的贵气,只有皇家的人才有。

于是他问道:“昆弥?”

男子回答:“昆弥是我父亲,我是乌孙的太子。”

“太子?恕我无礼,我们宁国派来使臣不远千里到达乌孙,为何迟迟不见消息?听闻他死在这里,此事是真是假?如果是真,那么我想,昆弥和殿下欠宁国一个交代。”

第五十九章 一石击三鸟

太子转而问道:“叶将军,你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叶荻疑惑起来:“何为真话,何为假话?”

他的目光盯着叶荻的眼睛:“假话就是,昆弥病重,暂时接见不了你们。只能委屈叶将军在这里多呆一段时日。这也是我原本要对叶将军说的。”

叶荻早知道会有这样敷衍的答案,于是他直接回道:“殿下,我要真话。”

太子轻笑了一下:“而这几天我改变了想法,真话是——昆弥病重,乌孙内乱。宁国使臣已被小昆弥杀死。”

他听后顿时燃起一股怒火,好啊,困在这数十日得到的原来是这个答案,乌孙竟然敢欺骗他们。

太子见叶荻这表情,又直了身子道:“小昆弥为了讨好匈奴的支持,于是杀死宁国使臣,联合匈奴欲自立为王,统一乌孙。而匈奴的目标则是宁国。你们宁国无法插手乌孙内部,唯有本太子可以帮你们。”

叶荻听了这话后,心下有些了然。若是帮我们,恐怕也是有条件的吧。

他向来直爽,于是直接道:“太子有话不妨直说。”

太子也不客气道:“若宁国助我成为大昆弥,我便可以借你们的力量断掉乌孙和匈奴的联系。并且可以联合周围的乌桓国和丁零国一起断了匈奴的一根臂膀。这条件如何?”

叶荻心下忖了忖,虽然不敢贸然答应,但也明白这是个绝好的条件,匈奴一直是宁国的心头刺,如果能削弱其势力,那么西北境将会安宁很多。

于是他回答道:“这个条件可以考虑。”

太子态度恭敬:起来“为了表达我们结盟的诚意,我想以乌孙以后年年朝贡为聘,向宁国求娶一位夫人。”

这意思再清楚不过,乌孙太子求娶的定是身份和地位皆有的宁国公主,他想以和亲的方式稳固结盟的关系。

和亲这事不是叶荻能左右的,于是他老实的回答道:“此事我还需禀奏陛下,不过,太子殿下可否想个法子让我和我的朋友先回去。如果宁国左将军也在乌孙失踪,那你这个盟约还能达成吗?”

太子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你的三位朋友被关在隔壁屋内。但如今盯我的人也非常多,此番见你也费了我很多力气。”

说罢,他往叶荻身边凑近了些,轻声道:“本太子打听到将军的几千精兵就在离乌孙不到十里的地方驻扎,我可以为你去传递消息,让他们来营救。”

叶荻有些惊愕道:“你就不怕引狼入室?”

他微微摇头:“有一句话叫做,成功细中取,富贵险中求。何况,这些力量能营救你们还得靠我里应外合,何况是攻破乌孙呢?”

叶荻心道这位太子也是一个智勇双全之人,那么他之前的话不得不重视。

如今自己被困在这里,也只有这个办法能救他。至于和亲之事,便等他回到宁国禀奏陛下之后再说吧。

果然,短短三日,他的五千精兵就到了乌孙境内。

大昆弥因为病重无法顾忌,小昆弥一时也措手不及,因为太子弥莫传递消息让宁国士兵刺杀小昆弥,自保不暇,哪里还有时间顾上叶荻四人。

趁乱之中,由弥莫派人给宁兵们指路,终于将叶他们救了出来。

但五千精兵也因此损了三千。

叶荻有些心痛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如今没有杀掉小昆弥,只是为了救我,就损了我三千精兵啊。”

太医校尉苏斛抚了抚白色的胡须,本来面庞就有些精瘦的他由于最近的奔波显得憔悴。他对着叶荻安慰道:“将军莫要自责,战场上你死我活也是正常之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回去之后,好好安抚死去将士们的家人。”

叶荻表示同意:“事情突发,和亲之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苏校尉万万不可泄露出去。”

苏斛佯作生气:“将军莫非不相信老夫的为人?”

他赶紧解释道:“苏老莫要生气,我也是觉得此事太过重要。万一泄露,很可能结盟会失败。”

苏斛轻笑:“老夫明白,我们何不即可出发,早日回到洛城。”

叶荻点了点。

就这样,两千的精锐部队随着左将军叶荻一起出发前往洛城的方向。

……

侯府内,小侯爷与许书游在对弈。

萧止嘴角上扬:“听说苏校尉要回来了。”

许书游眉头一挑:“这么早就回来真是出人意料啊。不过利用花娘之事让宋瑶去见苏斛,借此让宁安侯府与苏斛背后的言城和叶荻搭上关系。子钰这步棋也相当妙呢。”

萧止笑了笑:“不止言城与叶荻,还有苏斛的其他两个徒弟。“

他停下手中的棋,极为惊愕:“什么?”

萧止接着道:“太医院的陶齐和那个所谓的走方郎中陆良。”

许书游听了这话,有些疑惑:“陆良的真实身份是?”

他吃了许书游一粒子,抬头轻笑:“陆良,字乔光。江湖上还有几个陆乔光?”

许书游心中一惊,子钰这谋算只是为了匡扶太子。若他和太子不是知己好友,那么能登上皇位的未必就不是他。但是也只是心下想了想,并不敢说出来。

……

这个被当作棋子的人还在筹谋着长公主之事。

失去了上次绝好的机会,如何去结交长公主真是个难题。

长公主不是皇后而是于妃所出,所以接触起来也不容易。

皇后?

她忽然想起来皇后之前对她说的话。

这个宁国,她的所有倚靠都来自于帝心。

对了,既然不能结交上长公主,何不换一个角度,让长公主主动来找她?

宋瑶茅塞顿开,心中大喜。

这两次去宫中也没见到陛下,下一次一定要好好筹谋一番。

不过,如果要见到陛下,起码得拿什么来引起他的注意。

帝心……帝心……陛下如今愁的不就是外事和内事吗?

外事是北境不宁,内事是储位之争。三国里道,外事不定问周瑜,内事不定问张昭。

既然如此,那她就来做那个周瑜和张昭。

第六十章 军事布防图

要想得到帝心,首先得接近陛下,而接近陛下的前提则必须晓其喜好。

思来想去,宋瑶决定去寻求萧止的援助。

一则小侯爷很得显帝的偏宠。

二则他幼时便经常出入宫中,据说太后曾有意将长公主指婚于他。无奈这二人情不投意不合,凑不到一块去。虽然强扭的瓜不甜,但老人家总会固执一些,说媒不成便去授意显帝赐婚,结果一向孝顺的显帝这次却并没有听话。

若是说陛下忤逆太后,宋瑶听说的仅有两次。

一次是七王之乱后,太后劝说显帝留下九王高普的性命。

另一次则是这次赐婚。

能有此殊荣的,怕是只有萧止一人而已。

宋瑶觉得若是皇家秘事,定从萧小侯爷身上定能探出一二。

只不过,自己好端端的去问陛下对他的偏宠,不是很奇怪么?

她用手指轻敲着那本《列洲志》,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杏子,你这丫头怎么在这儿,不是告诉你内屋不能擅入吗?”雪韵训斥的声音传来。

只听得一声委屈的回答:“我是想问问小姐,外面园子的玫瑰花开的正好,要不要摘下来晚上放在浴桶里泡澡用?”

雪韵又气又好笑道:“这种事情还要问小姐吗?找我便是。以后再不许这样没规矩了。”

杏子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雪韵才过来附耳道:“小姐,刚才出门替您到妙手堂买清肺之药时,掌柜的告诉我许公子有事请您去商量。”

许书游?

宋瑶起身对着雪韵道:“你穿上那件男子衣衫吧,我们依旧扮成男人,行事方便一些。”

说罢,两人便收拾好出门。

待到了妙手堂,宋瑶注意到桌上摆着一幅地图,原来许书游早已坐在内屋等着她们。

“木兄。”他笑着抬头。

宋瑶亦嘴角微勾:“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何不直接呼我名讳。”

他迟疑:“可你尚未及笄,还没有表字吧。”

宋瑶眼睛弯起:“宋三小姐没有表字,可是木尧有。木尧自小向往逍遥自由,便给自己已经取了表字。”

许书游很感兴趣道:“哦?是什么?”

她抿唇一笑:“子游。”

许书游拍手:“不错,以后我便唤你子游吧。”

宋瑶接着问道:“许老板今日找我有何事相商?”

说罢她见许书游朝她使了眼色,便先让雪韵退了出去。

此时他才将手指向地图之上道:“喏,你看这是什么?”

宋瑶凑近一看,便吃了一惊:“此乃……崤关”,接着又用食指一个个圈了起来:“渭水、陇山、震阳、咸城。”

她猛然抬头:“这是……宁国到陇西的地图,但是这上面为何还注明了兵力和关卡?”

忽地宋瑶好似明白了什么,睁大眼睛惊愕的看着许书游:“这不是地图,而是军事布防图啊。”她心里猛地热起来,很是紧张,军事布防图一般只有一军主帅和兵部尚书才有,许书游是怎么得来的,难道他有通天的本领?

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后再定睛看了看,堪堪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并不是宁国的兵力布防,而是宁国通往陇西沿路国家的布防。

不过,正因为如此,才更令人震惊。弄到自己的布防图尚且困难,何况是别国的呢?

许书游看着宋瑶狐疑的眼神,缓缓开口:“此图至今只有四人看过,主子给你的任务是在半个时辰内默记下来。”

她反问道:“我记这些做什么?”

许书游敛容道:“如今苏斛已随左将军叶荻在回城路上,你得在半路上截住他们。”

宋瑶十分诧异:“我?且不说我只是一个弱女子,就光我这个宁安侯府三小姐的身份,办这件事应当也需要半月有余,怎么解释我莫名其妙的消失?”

他似是早已料到这个问题一般,不假思索的说道:“主子已经安排好,郭太妃在普静庵身体抱恙,便召一官家女儿去庵中陪伴侍候,病愈为止。”

“那选中我去陪伴的原因是?”

许书游轻扯唇角道:”宋三小姐去普静庵上香禅修,恰巧遇到了太妃娘娘,因此有的这一段缘分。子游,能结识郭太妃是你莫大的福分,因为太妃已经故去的女儿,恰巧是陛下最疼爱的妹妹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真是好谋算,既能寻找到花娘的师父苏斛,又借此机会结识太妃娘娘得到帝心。

宋瑶不得不称赞一句厉害。

很快,她微微笑道:”不需要默记,我有一个法子画出只有我自己能识得的布防图。“

第六十一章 普静庵一行

只有自己能看懂的军事布防图?

许书游感到一阵吃惊,此图乃一军机密,本是看过之后当即烧毁,而这丫头居然说要将图自己绘制一份?

于是他停下来,准备看她能画出个怎样的图来。

却见宋瑶用拇指和中指比划出每一个关卡之间的尺寸,又拿起笔来写写画画,最后终于制成。

他凑近看了看,哪里有什么布防图,全是一些看不懂的奇奇怪怪的符号。

而宋瑶绘制完后有些得意,自己用英文字母的开头来代替地名,大概按比例尺制出了图的经纬度,以后若是想看布防图,拿起这张坐标图纸就能随时随地画出来,还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只要对方不是穿越过来的。不过,这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许书游目瞪口呆道:“这是……何物?”

她轻笑起来:“一个只有我才能懂得的秘密。许兄,你可以放心的毁掉这张图纸了。”说罢,她捏住布防图的一角接近烛火,纸随着温度的升高很快的化为了灰烬。

许书游本想拦住她,不过,同样的图,萧止那里还有一份,所以,最后也抽回了手。

“太妃之事安排在何时?”宋瑶抿起嘴唇笑了笑。

许书游难得见她这么高兴,便道:“叶荻苏斛一行人已经在回城的路上了。三日之内,你准备好即可。”

她点了点头:“那就后天吧。我带着雪韵去普静庵上香禅修。你可提前告知太妃。”

许书游拱手:“那便祝子游兄马到成功。”

……

两日后,春光明媚,日头正好。

宋瑶已经同伯母和姨娘说好要自己去普静庵上香。

于是便带着雪韵出发了,虽然之前并没有见过郭太妃,但既是宫里出来的人,哪能没有一点气度,必是与一般的道姑尼姑不同。

苍鼎山的路很宽阔,这半山腰便是庵堂所在。

快行至时,只听得一曲歌声从那庵堂那个方向传来,似是哪个地方的小调,因为在山里,所以歌声传的悠长清亮,不过听这声音,年纪不大,似是一个女童。

她和雪韵对视了一眼,觉得有些疑惑,轻轻敲了庵堂的门。

只见一个尼姑缓缓打开了门。

宋瑶躬身行礼道:“这位师父,小女子今日前来是上香禅修,并且想捐些香火钱。”

第六十二章 不知何处在

只见小师父双手合十,对着宋瑶轻声道:“谢谢女施主,施主请随贫尼来。”

二人便跟着她走进院内,地上十分干净,并没有多余的一片落叶,看来是经常有人打扫。

庵内供奉着一些菩萨,香炉内的香并不多,因为普静庵鲜有人知,又单独位于苍鼎山上,是得来上香的人很少。

宋瑶用小师父给她的泉水净了手之后,便拿起几柱香将每一位菩萨都磕头拜了拜,而后又捐了一些香火钱。

此时女童的歌声并没有停止,宋瑶仔细听了听,分辨出声音自普静庵的东面传来。

“这是何人所歌?师父不怕扰了庵内的清净吗?”她轻启薄唇道。

只见那小师父云淡风轻道:“本庵的东边不远处住着慧云居士,那歌声应是从居士住处传来。这孩子每日唱歌的时间并不多,也不讨人厌。”

居士一般是带发修行,再者,郭太妃的女儿高依婉已经在八年前就已故去,也不可能再有孩子。于是她听后复又问道:“可为何是一个女童所歌?”

小师父这才道来:“女童是居士在山路上拾得的一个弃儿,因生来失明没人照料。于是居士就将她抱回自己抚养。慧云居士不顾世俗眼光,真是难得,贫尼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六根清净吧。”

抚养女童?应该是想到了自己的依婉公主吧。

若如小师父所说六根清净,又为何插手朝中之事?宋瑶摇了摇头,到底怎样,还得自己过去看一看。

她向小师父躬身行礼:“师父恕我先行离开,我且想拜访您说的那位慧云居士了。”

那尼姑回礼:“施主慢走,那就恕贫尼不送了。”

宋瑶和雪韵循声来到了一座院落前,院内的桃花灼灼,有几枝都探出了墙外来。

她想起来前世的一首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在,桃花依旧笑春风。”

雪韵轻叩了柴门,只听得蹦蹦跳跳的声音过来,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童抬起头,虽然她的眼睛非常大,但宋瑶还是看出来这双眼睛黯淡无光。

女童非常好奇的听着她们的声音,发出糯糯的声音道:“你们是谁啊?”

她弯下身子,摸了摸女童的头发:“嗯,是姐姐……”

女童用手开始探着宋瑶的脸庞,摸到了光洁的皮肤和高高的鼻梁道:“漂亮的姐姐。”

雪韵看这情景,不由得捂嘴笑了起来。

只听得屋内一个呼声传来:“小婉,不是不让你随意给不认识的人开门吗?”

小婉?高依婉?

宋瑶站起身子,看到了正往过来的尼姑。

头发已经被挽起藏于帽子里,眉目和善。

“慧云居士。”她躬身行礼。

慧云看向她的脸庞:“既来拜访,何不进屋坐坐?”说罢便对着女童道:“小婉以后不可以随意开门,知道吗?”

女童用力点了点头,一脸认真道:“知道了,师父。”

院内摆放着很多花,看来主人很喜欢园艺。进入屋落座后,女童跑到院落里去捡起那些碎花瓣开始玩了起来。慧云居士进来泡了茶。

宋瑶连忙道:“不劳太……,嗯,居士。”

慧云目光很是慈善的看着在院里独自玩闹的女童道:”我这个小徒弟小婉,你别看叮嘱她时听的认真,到跟前来,还是把我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和当年的她一般……“虽是嗔怪,眼中的宠溺却不言而喻。

这个她应当是依婉公主吧。

宋瑶静静的听着。

”虽然她顽皮狡黠,喜欢胡闹,但你可知道当年的陛下还是个小皇子时,最是疼爱这个妹妹。几乎每天都要跑到我这里来眼巴巴的看她。有一次她在荡秋千不慎从上面滑下来摔倒了哇哇大哭,陛下听后,跑过来亲自喂依婉吃药。等到依婉大了,陛下登基后曾对我说要给她寻一个天底下最好的郎君。“

原来如今喜怒无常的陛下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宋瑶听着听着不禁嘴角也露出了微微笑意,她仿佛从郭太妃的描述中亲眼看见了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公主,纯真无邪的小皇子。

慧云说罢,又看向了她:”自依婉去后,我也无什么依念之事,就来到了这普静庵,既有缘分捡到小婉,便让她跟我一块修行。而她也是从前按养依婉的性子来教的,性格几乎如出一辙。“

这话好像是提醒她,要想肖似公主,必须得从小婉身上观察。

宋瑶微微点了点头。

太妃又道:”你的性格骄傲而自信,看起来十分聪慧。不像依婉。“

她知道自己重活了一世,又怎么可能会像养在深宫中不谙世事的小公主。想模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本身自己不是如此之人,模仿起来也定是十分做作。

只是太妃带着笑意的看着她道:”不过,你的目光真挚清明,这一点倒是与安静时的依婉极为相似。假若再养的胖一些,不再那么防备他人,应当能让人回忆起过去之事。“

这是……在提点她吗?

宋瑶回答:”居士,我明白该如何做了。“

太妃目光更加柔和:”回去罢,明日我就传话宫中,身体抱恙,想念亡女,希望宋三小姐来陪伴左右,病愈为止。”说罢,忽然眸光暗淡了一些道:“利用思念依婉来办这些事,我心里其实不是很舒服,想来有些对不起她。但是他对于依婉也是十分重要之人,只是希望你能事成,方才不辜负我的一番心思。”

他?看来对于郭太妃也是一个要紧之人。

今日见了太妃,倒觉得如果能真的陪伴她一些时日,也是不错。宋瑶心里这样想着,便听话的告辞了。

第六十三章 暗渡陈仓之

第二日,便有圣旨下来。

郭太妃在庵中修行感了风寒未愈,病中巧遇去普静庵敬香的宁安侯府三小姐,因宋三小姐肖似当年的依婉公主,便请她到苍鼎山的庵中陪伴一段时日,病愈为止。

圣上虽然下了这道旨,不过依然要在宋瑶临行之前亲自见一见。

她心想,大概是因为一句郭太妃的肖似依婉公主那句话吧,想必陛下对于公主也是思念的。

宋瑶仔细回忆了她见太妃那日的每一个细节。

太妃未施脂粉,素净自然。小婉天真烂漫,活泼可爱。她们给人都有一种感觉,就是舒服,毫无压力,初次相见便像亲人老友一般。

而自己与公主唯一肖似的地方就是目光和安静时的模样。

她仔细思虑了一阵,便也只是略施脂粉,换上在府里日常穿的粉色衫裙,对着镜子,往发髻上插了一支太妃当日送她的海棠木钗便出发了。

宋瑶在公公的带领下走进大殿,心里也有些忐忑,毕竟这还是第一次面见龙颜。

她跪下行礼,不卑不亢。

显帝的声音难得的温和:“你就是宁安侯府的宋瑶?”

她垂眸答道:“是,陛下。”

显帝饶有兴趣的对她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宋瑶微微抬头,以同样温和的笑意直视着陛下,嘴角露出两个梨涡来。

显帝面色有些动容:“朕在这大殿之上见过许许多多人,他们都毕恭毕敬,惶恐万分。而你,却是朕见过为数不多能直视朕的人。”说罢,他停了一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又道:“你的眼神很像一个人。你且说说,为何不怕朕?”

她的笑容并没有变:“陛下是天子,是明君。宋瑶对陛下只有敬仰,并无害怕。”

显帝看着她发上的海棠木钗,缓缓道:“太妃说你肖似依婉公主,你如何看?”

宋瑶略略思索:“民女不敢与公主相提并论,只是民女天生随性,容易亲近别人,很久也未见生母,遇见太妃便想起我的母亲,。而太妃思念公主,对我又一见如故罢了。”

显帝的眸光变深,道:“既是这样,那你就多陪陪太妃吧。”

……

见过陛下之后,宋瑶便由几个侍卫护送一路到了普静庵旁太妃的住处。

待到皇帝派送的人离开,太妃从屋后牵出一匹马来。

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宋瑶道:“快去罢,你的侍卫在前面等你。”

宋瑶点了点头,扬起鞭子,只听得后面的叮咛:“路上当心,早些回来。”

她勾起嘴角:“驾——”

第六十四章 故人相见时

行至不足半里,便远远看见了岩韵立于马前等她,而他旁边站着的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

“这位是?”宋瑶走进前去,有些疑惑的看着岩韵。

女子先开口道:“我名碧珠,是许公子手下的人,对这一带还算熟悉。公子怕三小姐路上不安全,特意派我扮作丫鬟,随侍左右,而且都是女子,可以多照应您。”

岩韵看着碧珠光洁稚嫩的脸庞,心道这丫头年纪轻轻,口气还不小,要保护小姐,却只字不提他。难道功夫还能好过自己?

宋瑶道:“既是许公子派来的,时间紧急,话不多说,那就请姑娘为我二人带路吧。”

一路上,三人都没有多话,快马加鞭。

宋瑶心中暗自下了决定,既然是花娘的恩师,那苏斛定是知道花娘以前的事情,不若把事情敞开来说,也能解开二人的心结。

就此行了一天,快至渭水时,终于遇上了叶荻一行人。

已经傍晚,他们也是行了一天的路程,准备就此驻扎歇息。

看样子赶路有些疲累,有人坐于地上饮水,有人拾柴生火,也有人开始搭起灶来做些饭。不过有很多士兵们仍在四处巡查。

宋瑶与叶荻苏斛均不认识,只是通过大旗上的叶字来判断是宁国的军队。

岩韵接到宋瑶递过来的眼色,便上前对着一个看似能说的上话的守卫道:”这位大哥,我们三人是从宁国来的,有事想面见叶将军。“

守卫有些狐疑的看了看他们三人回道:”你们在这先等着,我过去通报一下。“

一刻钟后还是毫无动静。

正当宋瑶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一队人团团围住,刚才报信之人从众人外面走进来开口道:“把他们三人抓住带去见将军。”

岩韵看这阵势,抽出腰间之剑便准备上前,这姿势被守卫看在眼中,于是对着众人道:“将军说了,若有反抗,就地斩杀。”

此时岩韵觉察到身边刚才夸口的碧珠一直没有动,便问:“你不是很厉害吗?这会怎么不上?”

碧珠看着他平静的回答:“我不会功夫。”

他一下子目瞪口呆起来,既不会功夫,方才还说要保护小姐。

碧珠看他的样子,又接着道:”我只会用毒。“

宋瑶倒是丝毫没有介意,朝他摆了摆手道:“不要轻举妄动。”说罢,对着守卫伸出双手:“我束手就擒。”

碧珠也乖乖伸出双手,他一时间愣了,既然主子都愿意束手就擒,应该还有别的谋算,那他还反抗做什么?

于是只听哐当一声,他也丢弃了手中的剑。

三人均被缚住双手带到营帐中正在说话的叶荻和苏斛面前。

叶荻停了下来,见到他们,一个穿着贵气,气质脱俗。一个面带煞气,步子稳健。还有一个低着头,也不知再思考什么。

他眸中泛寒道:“你们自称是宁国人,那么今日要见我到底有何目的?”

宋瑶轻嗤道:“叶将军还怕我们是敌军混来的奸细不成?”

叶荻眼睛微眯:“难道不是?”

宋瑶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斛道:“叶将军,我的确不是来见你,而是来见当年的太医院提点苏臻大人。”

苏斛骤然一愣,这才抬起头:“苏臻已死,不知你找他何事?”

她缓缓道:“苏臻大人曾经有一徒弟,人称花娘,被逐出师门。今日来,是受花娘所托。”

苏斛眸色暗沉道:“苏臻当年确实有一个徒弟,不过这徒弟做下忤逆之事,已不见踪迹。怕是早已无颜面对恩师,再者,凭你空口之言,我和叶将军就能信你?”

宋瑶面色一哂:“那如果说,我是你们言将军的救命恩人呢?”

叶荻接道:“这便更不可能。凭你一个小女子也能救下言将军?况且言将军不可能随意将我们的行踪告知别人。来人,将这三个奸细押下去处死。”说罢他拍了拍手示意。

此刻一直没有动弹的碧珠忽然出声道:“将军饶命。”罢了对着宋瑶道:“宋三小姐,你身份尊贵,不可死于此处。”

宋瑶没有意料碧珠会突然这样说,自己的身份就这样轻易被暴露出来,心道不妙。

叶荻抬了下手:“慢着,宋三小姐?”

她嘴角抽了抽:“叶将军,我正是宁安侯府的三小姐宋瑶。”

苏斛抚了抚胡须问道:“宁安侯府只有两个小姐,一个是宁安侯的嫡女宋笛,另一个是……那么你?”他忽地拍了手道:“你是当年宋侍郎的小女儿!”

叶荻毕竟年轻,不太明白这其中旧事,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他顿时激动:“怪不得我见你的模样如此熟悉。”说罢对着叶荻道:“将军快快为他们松绑。”

叶荻害怕苏斛被人绕进去,于是道:“既然你说你是什么三小姐,有何凭证?”

这个叶将军还真不善罢甘休啊,宋瑶无可奈何的从袖里拿出宁安侯府的令牌。

他却还是不信:“令牌可以造假。”

苏斛摆了摆手:“叶将军,不用看令牌。宋瑶是我亲手接生的,当年她母亲被下药难产,一般的稳婆没什么办法,是宁安侯到宫中请的我。她的耳朵和锁骨有对应的红痣,不会有假。”

他对着宋瑶笑道:“当年的小阿瑶,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叶荻这才仔细瞧去,发现宋瑶的耳后和锁骨的确有红痣。

三人这才被解开绳子,众人席地而坐。

宋瑶正色道:”苏大人,我刚才所言句句是真,我的确受花娘所托来见你,他身患重病,心如稚儿,且不久于人世,唯一的心愿便是见一见你。“

苏斛摇了摇头:”我当年说过,此生不会再见他,他的生死与我无关。“

宋瑶蹙眉:”到底是什么心结让你们这么些年还不能化解?“

他看着宋瑶道:”有些事,是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的。“

宋瑶正欲再劝两句,只听得外面一阵喧闹,一个士兵急急冲进来:”报——外面有大概两千人马,没有军旗,领头的一来便杀死了我们三个弟兄。“

第六十五章 我很喜欢你

“什么?”叶荻吃惊道。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突发状况。能纠集两千人马的,必然不是强寇流匪,应该是动用了军队。

叶荻道:“走,出去看看。”

只见两方人马正在对峙,不过那领头的自从杀了几个人后也没有动作,只是叫嚷着要见将军。

这群人他们并不认识,不像是宁国的军队,虽着中原服装作以伪装,但眉眼倒很像……匈奴人!

苏斛心道应该是他们的人刺杀小昆弥未果,匈奴得到了消息,准备在路上拦截。

怎么办?

知道其中原因的叶荻苏斛二人面色有些变了,既是来堵他们的路,应该也不会轻易罢休。

对方领头的那个前额宽大,目光锐利。开口道:“谁是将军?”

叶荻因为死了几个自己的士兵有些气不忿道:“你们无缘无故杀我将士,现在我就要为他们讨要个说法。”

对方毫不在意的回答:“我们匈奴人一向不讲什么说法,唯一的说法便是要取你性命。”

说罢,那人向手下使了个眼色,所有的人都一齐冲过来,目标直指叶荻。

好一个擒贼先擒王,中原的兵法竟被匈奴学到了十成十。

不过,宁兵又怎能容许他们得逞,都替叶荻挡在前面,毕竟还有两千兵力,按说应该势均力敌,此地离北境不近,他们也不会过于惊慌。

宋瑶心里却犯嘀咕,叶将军的人都是经过几天奔波,想来应该也是大战不久,而且看她们方才来的情况,众位士兵应该都没有用过晚饭,如何与早已准备好的匈奴人比较。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都是近身肉搏,真刀实枪,没有什么防备,也用不了什么计策。

她第一次感受到战争的残酷无力之处。

一旁的岩韵可思考不了那么多,他唯一的任务便是保护三小姐。因为情况危急,也顾不得许多,便携着她退到了后方的远处。

宋瑶看了看岩韵急忙道:“快,去保护苏校尉。”

因为对方都直指叶荻,所以苏斛一个老叟没有人过于注意,使得他现在也没有伤到什么。岩韵虽然很不想离开宋瑶一步,但也没有办法,无可奈何地朝苏斛过去。

可是未料到匈奴的一个头目因见她和碧珠二人都为女子,军中能带过来的女人不是抓来的奴隶,就是有一些身份高贵之人。

而她二人穿着不差,特别是今日的宋瑶气质更加不俗,刚才又有岩韵特意保护她的安危。于是更加怀疑她是叶荻的夫人。

既然会功夫的叶荻不好杀,那么抓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是绰绰有余。

于是他趁岩韵去救苏斛的空当,直奔向没有防备的宋瑶。

众人都没有意料到如此变化,等岩韵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赶过去,顷刻之间,宋瑶已被匈奴人抓住。

那人似乎非常得意,用短刀挟住宋瑶的颈部,大声道:“大将军,以你一命换你夫人一命,如何?”

叶荻皱了皱眉头,虽然说宋瑶的身份不低,又与苏校尉和言城是旧识,自己并不畏死,只是如果自己真的死了,那么叶家军就会群龙无首,也许撑不了多长时间。

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抉择。

苏斛见状,便对着那人道:“她不是我们叶将军的夫人,你挟持她并无用处。要挟持,不如挟持老夫。”

叶荻骤然一惊,苏斛是万万不可被交换过去的。于是他抬手阻止道:“宁军与女人而言,你以为我会选择谁?”说罢,他从后面拿过一个将士的弓箭,直对准宋瑶的眉心:“你若不放,便由我亲自来杀她。”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叶荻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不过,他转念一想,中原人最是狡诈,说不定是唬他之语。所以仍旧没有松手,反而将短刀的刀刃朝着宋瑶的颈部又近了一些,柔嫩的肌肤被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来,渗出血丝。

宋瑶感觉到自己的颈部有些疼痛,不过此时的害怕已经使疼痛感模糊了不少,毕竟,还是第一次如此直面死亡。颈部是匈奴的刀刃,而前方则是叶荻对准她的箭矢。

不过,转念一想,也许死去后就可以回家了,便也放松了一些。不知是这个念头的原因还是对于死亡的紧张,宋瑶忽地感觉自己胸前的玉扣有些微微发热。

挟持住她的人道:“我就不信你真能射下去?”

叶荻此刻也是有些紧张,因为他其实并没有打算真的射杀宋瑶,其实也就是如匈奴人所说,只是为了唬一唬他罢了。

宋瑶此时却本能的闭上了双眼,风吹的她的头发飘扬散漫起来。

她只感觉一阵风对准这边刮来,似是射出的箭的力道带过来的,接着她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一些温热粘稠的液体,是自己的血吗?

可是却发现身体突然被放开,她没有中箭!

宋瑶睁开眼睛,看见了那个此时带着促狭目光的人,正长身玉立的站在面前微微笑着,他的影子挡住了后面的光,因为逆光看不太清楚,宋瑶用手挡了挡。

“好久不见,为何我每次见你,都如此狼狈?”那人的目光灼灼。

她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再来辩驳,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是——小侯爷啊。

萧止察觉不对的时候,宋瑶一行人已经出发了,于是他急急向陛下借了两千人马,一路上快马加鞭的疾奔过来,刚到便见到刚才的那副场景。

他暗自握紧了拳头,害怕下一秒箭头就射向宋瑶,虽然自己心里十分明白叶荻不可能会这样做。

但他的指尖有些发颤。

也就是在此时,他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如果说以前的萧止没有体会过在意一个人的感觉,所以才能毫不留情的利用她。那么现在既然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要紧紧抓住好不容易才有的这个人,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宋瑶。

不是所有人都会如此让他着急。

不过,眼前之人好似在意的不是自己呢……

叶家军看到援军来到都振奋了起来,士气十足。而叶荻也因为萧止的出现没有做出可能让自己后悔的决定,于是松了一口气开始奋勇杀敌。

只有萧止和宋瑶静静的站在那里,好似时间停住了一般。

第六十六章 洗手做羹汤

等好不容易收拾了残局,匈奴军队的首领也被叶荻擒拿住绑在大树旁,无奈没有牢笼,所以只能简易处理。

自是傍晚将吃饭的时候,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突袭,而耽搁了许久。

暮色已经完全降临,宋瑶本是赶了一天的路程,又经历刚才的惊吓,放松下来的同时觉得有些饿了

无奈嘴上不说,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肚子已经发出来咕咕的奇怪的声音。

众人听了这声音都面面相觑,宋瑶不好意思的抿唇,努力想装的若无其事一些,不被大家注意。

谁料接二连三的咕咕声音发出来,她顿显尴尬……

萧止见这情状,嘴角上扬,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做出一副自己也饿了的样子道:“叶将军,本侯自向陛下借兵后便马不停蹄地奔来,自是有些饿了。不知可有些什么干粮先垫垫肚子。今日一时兴起,不如待会本侯给大家做些吃食。“

小侯爷要做吃食?

该不会是自己听错了吧!

众人都心道奇怪,小侯爷一向不顾军中之事,这次千里迢迢过来援助他们,身子精贵,风姿雍容的他居然要亲自为他们做吃食,简直是天下最大的怪事。

叶荻客气的笑道:”小侯爷尊贵之躯,怎能替我们这些粗人做吃食,不必劳烦了,稍后让阿让来做就好。“

阿让是军中的厨子,虽然做的东西不是美食佳肴,但军中环境艰苦,大家也都不讲究,只要填饱肚子就行,也算可以吃得。

萧止却淡淡开口道:”可本侯却是只习惯吃府里的东西。如今恰巧兴致很高,只能亲自动手了。叶将军让你的部下去猎几只兔子来。“

大家心中了然,像小侯爷这般尊贵之人定是吃不惯军中东西的。

谁又知道萧止这一顿是为了宋瑶做的呢。不是有一句话叫做,要先拴住一个人的心,必先拴住她的胃吗?

可怜的是,阿让却不晓得萧止心中的想法,只道是小侯爷看不上自己做的东西,心里忽然有些憋屈。苏斛看了看阿让,亲切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和同情。

不过,萧小侯爷亲手为他们做出的东西,大家也是很期待的。

只见他吩咐手下将从洛城府中带来的蘑菇和一些调味拿来,在已经支起火来的锅上先翻炒起来,动作虽然依旧慢条斯理,但却有了一些烟火气,不似往常的难以接近。

然后将蘑菇捞出,阿让洗锅后,萧止在锅中添水加入了少许豆芽提鲜,再加入蘑菇、姜丝、盐和胡椒,用小火煮了一会。等味道进入汤中,鲜香之气便飘了出来。

众人闻着都越发饿了,恨不得赶紧舀出一大碗喝下肚中热乎热乎。

萧止让众人各端了小一碗先喝了起来。

他自己在另一堆柴火上开始将阿让准备好的兔肉烤了起来,叶荻见了,便上手帮忙道:“烤兔肉,我也会,军中以前在野外我常和言城吃这个。”

萧止笑笑不语,任由他动作。

宋瑶喝了一口蘑菇鲜汤,顿觉胃里十分舒服,没想到小侯爷看起来娇贵,却能做出这样的美食来。汤有些烫,她便喝了一口将碗放下,等它稍微凉一些再喝。

却见一串烤好的兔肉伸过来,她抬起头来,萧止将第一只亲手烤熟的兔子切下来,递给她。

宋瑶其实并不十分喜欢吃兔肉。

萧止凝眸道:“我以前也是不喜欢吃兔子的,不知道为何如今却十分喜欢。哪怕是一整只,我都要吃的干干净净才能罢手。”说罢,又继续劝道:“你不若尝尝,我本是不轻易下厨的。”

他盛情难却,宋瑶便接过来,张开小嘴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如何?”萧止问道。

其实他的手艺很好,兔肉外焦里嫩,咸度合适,十分可口。宋瑶点了点头。

萧止接着说道:“有些事情,你若尝试起来,便觉得其实也很好。”

她回道:“的确如此。”

萧止看她吃起来,嘴边沾上的油渍,便忍不住想替她擦一擦,可是却又住手了,便拿出自己的绢帕来,递给她。

宋瑶赶紧摇头:“谢谢小侯爷,怕是把你的东西弄脏了不好,我自己有。”说着便从袖里掏出自己的绢帕擦了擦。

萧止笑了笑,也不再言语。

回洛城的途中,一路上没有再出任何状况,快至城外时,宋瑶向大家告别。

“本是来寻苏校尉的,如今校尉要考虑一段时日,那么请有消息来回阿瑶一声。”她拱手行礼:“我还要去普静庵陪伴郭太妃,就此告辞了。”

众人都微微颔首。

……

普静庵中,慧云居士正与小婉在分食一碗素粥。

小婉十分高兴,抱着碗低头喝起来,喝了几口抬起头来:“师父,姐姐什么时候会来?”

慧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快来了,小婉喜欢她吗?”

女童点点头:“姐姐的声音很好听。”

此时只听得外面一阵马蹄声停了下来,有人轻轻扣着柴门道:“居士,阿瑶回来了。”

第六十七章 要去和亲了?

阿瑶回来了?

慧云居士忙去开门。只见宋瑶还是走的那套装束,可能因为赶路的原因,衣服上有一些污渍,还有……血!

是谁的血?

慧云循着血渍往上看去,只见她白皙的颈上可见一道半寸长的口子,虽然很浅,但因为时间久的缘故已经结疤了。

这一路上果然危险。

宋瑶朝她无力的笑了笑。

慧云居士启唇道:“他不是派人过去了,你这是如何受的伤?”

她面色古怪的回道:“那个人派来的,哪里是来帮我的?不害我还差不多。”宋瑶想起当时的碧珠即使在乱军之中也毫发无损,却轻而易举的就泄露了她的身份,不由得怀疑派遣碧珠来的用意。

慧云居士也不提,只是迎她进去,替她上了一些伤药。温和道:“伤口快好时会有些痒,到时候不要随意去抓,知道么?”

宋瑶轻点了头。

却见小婉把刚才喝的粥端来道:“姐姐,吃饭。”

慧云破涕为笑:“小婉真棒,不过,你吃过的东西怎能让姐姐吃呢?”说罢,从后厨去舀了一碗粥端过来。

她觉得心中微暖:“谢谢太妃。”

慧云摇了摇头:“在庵中,叫我居士就好。太妃,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宋瑶轻启朱唇:“居士,这段日子,便由我来陪伴你们吧。”然后蹲下身子,对着小婉道:“小婉,姐姐要在这里多住些时日,你愿意吗?”

小婉一个劲儿的点头。

正是春日好时节,宋瑶这几日过的也甚是舒适。

清晨起来,去山涧里接一些泉水分别留给普静庵和居士。然后摘一些杏花、桃花做羹,剩下的自己留着做胭脂,再分些落花同小婉玩。

中午睡会午觉,起来之后为居士研磨,两人一齐抄写佛经,然后送去庵内。

傍晚便与太妃谈论起以前的一些旧事,宋瑶也会讲起自己在重生之前听到的故事,譬如今日,就讲的是蒲松龄的《聊斋》。

“那书生进去,见一狞鬼,铺人皮至于榻上,开始画了起来……”

小婉看不见,也想象不到狞鬼是什么样子,但是心中也十分害怕,躲进了居士的怀里。居士紧紧闭上眼睛,好似一睁眼就能看见狞鬼似的。

宋瑶看二人这模样,想是被故事吓住了,便停了下来。

小婉见没有了声音,便探出脑袋道:“姐姐,狞鬼最后怎么了?”

她笑着回道:“见小婉害怕,便不说了。”

小婉糯糯的声音道:“姐姐继续讲嘛,小婉想听。”,居士也睁开眼睛:“你讲的真是生动,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听过这样稀奇的故事呢。”

宋瑶眼眸弯起:“小婉,你答应姐姐,以后不可以给不熟悉的人随意开门,否则谁知道敲门的是不是狞鬼呢?“

小婉吓得赶紧吐吐舌头。

宋瑶继续道:”那狞鬼画好之后,披于脸上,竟然化作了一个十分美貌的女子……“

三人在屋里言笑晏晏,却不知门外有一个长身玉立,凤眼弯起的男子侧立于墙上。

那男子的嘴角勾起,摇了摇头,自己隔三差五的来看这丫头,也不知中了什么邪。

……

大殿之上,显帝正认真的听着叶荻的奏报。

乌孙竟是想起和亲这个主意来巩固两国只见的结盟。不过这也很符合他的心意,边境不宁,北祁、南楚、东越、匈奴、西域。倒是真需要一个盟友。

只是……谁来和亲呢?

自己的长公主刚嫁做人妇,新婚不久,就算是未嫁,也是舍不得让她去边远苦寒之地的。

而几个其他的女儿都年龄尚小,至于王公之女,如果贸然让其和亲则会让他们寒心,如果倒戈结党的话那就不妙了。

他想起来之前让手下去查太子和谁往来密切,查来查去,查到了宋府头上,此人正是那个之前太妃说起的宋瑶,她虽肖似依婉,但行踪可疑,据说之前二皇子让大统领搜查时,太子正是靠着宋瑶才逃过。而太子府的那场大火也甚为奇怪。

而宋瑶的父母不在身边,当年的宋侍郎又如此……这个女子似乎是最好控制的,如果此事能成,便定了结盟之事。反之,如果传入了他搜查未果的宋侍郎耳中,那么作为她父亲的宋意不可能不有所动作,宋意便会被他诱出来。

于是,显帝的心中也有了主意。

他问李公公道:”宋三小姐去普静庵有几日了?“

李公公马上会意:”有半月了。“

他继续道:”你传话下去,让太医陶齐随侍卫上庵一趟,探望一下太妃的病情。顺便……看看太妃和那个宋瑶相处的怎样?“

第六十八章 至热克至寒

陶齐有点讶异,陛下竟会叫他去普静庵给郭太妃诊病,郭太妃的身体一向很好,若有小病小伤也是普静庵内的尼姑们负责,风寒感冒也都由他的学生王礼负责,怎么今日……

李公公对他道:“陶太医,此次太妃病得不轻,迟迟拖了大半月也不见好,病中又思念依婉公主,更是严重了。陛下也是十分担心,想来陶太医的医术高明,定能治好太妃。”

陶齐可不接这个高帽子,他心里清楚自己带出来的学生的本事,王礼天赋甚高又勤奋踏实,一般的重病都可以诊治,又何需他去跑一趟。李公公应该还是有什么未尽之言吧。

于是他拱手道:“李公公,此次去为太妃诊病我必会竭尽全力,只是不知道陛下还有什么东西想要微臣带给太妃?”

李公公笑道:“还是陶太医聪明,陛下对太妃的病情很是关心,之前派了一个官家女儿去服侍太妃,此次你便也去看一看太妃对这官家女儿满意不,若不满意,不顺了心意,咋家也好及时换下来不是?”

陶齐赶紧恭维道:“还是公公想的周到,那我去庵内一观,到时由您汇报给陛下。”

李公公点了点头满意道:“这就对了。”

让宋瑶和亲这念头恐怕只有显帝和李公公知道,连陶齐都未能猜出其中深意,因此消息并不曾外传。

据说郭太妃是受了这春寒,一时恹恹,病情反复,拖的时间更长了。陶齐便带了诊脉用的丝线、一些口服之药便上路了。

苍鼎山的风景不错,一路上溪水潺潺。清晨又雾气绕绕,陶齐已是不惑之年,身子经调养也一直很好,登起这山路来便是也不需要费太大力气。一路上都有侍卫相随,加上他本人见识广博,也滔滔不绝,倒不像是去诊病,反而更像上山交游。

等到了普静庵旁的居士住处,便见到院落的栅栏里有一年轻女子和一女童齐齐蹲在地上说着什么。

那女子抓起一把泥土,然后开始捏玩起来,不一会,手里的土团被捏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她拿起来放在女童手中道:“小婉,你摸一摸,摸到它的长长的两只耳朵没有?”

那女童一只手小心的把泥兔子拖着,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兔子的两只长长的耳朵,高兴道:“嗯,兔子的耳朵比小婉的耳朵长好多!”

女子又眯起眼睛笑着:“那小婉再摸一摸它兔子屁股后面的尾巴,你觉得它的尾巴怎么样?”

女童摸摸泥兔子的尾巴道:“兔子尾巴短。不过小婉没有尾巴。”

女子回道:“姐姐告诉你,兔子就是耳朵长长,尾巴短短,眼睛红红,毛色有白的也有灰的一种动物。”

女童开心的说道:“那小婉什么时候可以摸到真的兔子?”

她认真道:“以后姐姐把真兔子给你带来,你养它好不好?”

女童拍手称好。

此刻的画面太过美好,陶齐都不忍进去打断她们。

但是那女子忽然站起来面向他们道:“各位大人,不知来到这慧云居士处有何贵干?”

陶齐道:“我是陛下派来的太医陶齐,今日是奉陛下之命,来这里给太妃诊病的。”

宋瑶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么快陛下就派人来了,可是慧云居士没有病啊,这可如何是好?不过,她眼珠子一转,又想了个主意。

她轻启朱唇道:“那太医在此稍候片刻,我进去通传居士一声。”说罢便拉着女童走向了内室。

不一会儿,只见慧云居士亲自出来笑着道:“是陶太医,贫尼已是平凡之身,还劳烦您大架。”

陶齐看了看她的面色,红润有光,不像是久病未愈的样子。

也没有说破:“太妃的病陛下尤为挂心,若今日我能有个回话,陛下也能放心。”

于是他便随慧云一起进门,然后坐下,开始诊脉。

脉象举之无力、按之空虚,并非是什么风寒之症,应该是体虚所致,可能最近又过多思虑,开几个补方好好调理便是。

他收起用具,写下两个方子,一个自己塞入了袖中,另一个则递给了慧云道:“此方可治太妃之症,切忌不可思虑过甚。我还复写了同样一方,拿去宫中,配好药材,给送过来。”

慧云客气的道谢。

即将走之前,陶齐不经意的问了一句:“这个姑娘看起来似乎也有病症,若不介意,我可一同看看。”

太妃对着宋瑶道:“阿瑶让陶太医给看看可好,这位陶太医的医术可是相当高,而且师出名门呢。”

师出名门?

宋瑶忽然想起来,苏校尉的徒弟,花娘的师兄,当今太医院任职的不就是这个陶齐吗?

于是她点点头:“那就劳烦太医了。”

陶齐便又坐下专心替她把脉。

不过,这诊脉的时间似乎比之前的长了好多。

他开口道:“姑娘,可否张口,让我看看舌苔。”

宋瑶听话的张开嘴。陶齐仔细的看了看,脸上泛起一股忧思。

慧云有些着急:“太医,可否诊出了什么?不妨说说。”

陶齐摇了摇头,看着宋瑶:“姑娘不曾婚嫁,年龄应该也尚未及笄,可为何……有了如此寒症?”

宋瑶也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他。

他继续道:“姑娘的寒凉已沁入脾肺,我实在不知,小小年纪,为何身体如此不好。”说罢,他又继续问道:“姑娘之前是否服用过什么药物,或者是在北方极寒之地待过很长时间,又或是身上有什么至寒之物?“

宋瑶想了想,自己并未服用什么药物,而北境更是不曾去过,至于至寒之物,不会是此前觉然师父给她的玉扣吧。

不过,这样一看,自己也就是带了玉扣之后时常怕冷,穿的也比往常要多一些。还总喜欢饮热茶。

于是她问道:“若是因为寒物的缘故,那该如何调理呢?”

陶齐认真道:“尽快取下寒物,然后每日服用姜汤,多活动筋骨,休息之前可用热汤浴足。”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是寻常的法子,若是不寻常的法子,倒也可一试,便是找到一至热之物换之佩戴几日,阴阳调和,多泡汤泉也可。

第六十九章 太医院旧事

宋瑶略略恍了恍神,若是将这寒凉之物取下来,她就可能失去了寻找回去的一把钥匙。那么如果继续佩戴,按照现在陶齐提出的法子来调理,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她继续问道:“此症对我的身体有什么危害?太医不妨直说。”

陶齐捋一捋胡子道:“危害相当大,首当其冲的就是你的身子的根本若是伤了,则容易不孕。其次就是,寒凉如今在脾肺,尚可调理,若深入骨髓或者心脉,轻则腿脚不利、重则失去性命。”

竟然……这么严重?

慧云惊愕不已:“阿瑶,你身上果真如陶太医所说有什么寒凉之物,那还不赶紧将那劳什子取下来,还戴在身上干嘛,对于女人来说,子嗣可是最最重要的。”

宋瑶并不害怕没有子嗣,毕竟她也没有准备在这个时代待上太长时间。只是……性命攸关,她需要赶紧调理,然后找出那另一半玉扣来。

于是更加坚定了她戴玉扣的决心,老天留给她的时间似乎也不多了呢。

她笑道:“多谢太医提点,阿瑶明白了。只是此物于我来说十分重要,可能我还是要选择第二种法子,寻找至热之物。”

陶齐赶紧摆手:“没有帮到你什么,不用言谢。你们这些后生们就是如此执着,那我也便为你写一方子,这方子对于一般人来说是过补则阳甚,对你来说却是恰恰适宜。每日煎了服下,一日两次即可。”

她感激道:“多谢太医。”

陶齐提笔写过方子后,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宋瑶送他出门,在走时对着他轻轻问了一句:“太医可还记得你的师弟花娘?”

花娘?

提起这名字,很多前尘往事随着浮上了他的心头。

很多年前,他和花娘、乔光都是前太医院提点苏臻的弟子。

那个时候,他的两个师弟虽然比他入门晚,但是天资甚高,进了师门之后,短短半年就已超过了他跟在师父后面学习两年的时间。他虽羡慕但不嫉恨,好在他勤奋踏实,每日便更加用力发奋起来,还记得每次考校之时,两个师弟从不温习课程,只有他挑灯苦读。

却因此,三个人性格也完全不同。

他是严谨认真的,秉承了师父的长处,对于所有的病人都一一询问,望闻问切,才能确诊。开出的药性也偏温和,不伤及病人本身的根本。

而二师弟乔光却只靠观察面色,便可确诊。不用问及详情,他便把自己的判断告诉病人,让病人加以核对确认,开的也多是偏方,虽然听起来方式有些独特古怪,却也很有效。

三师弟花娘是最晚入的师门,年岁却足足大他们一轮,则是连面色都不用看,光听步子的声音,在病人身体四处拍打几下便能知晓病情。不过,花娘不喜为人看病,而喜爱研制丸药。

若论他们三人之中,花娘的天分应该最高,二师弟则志不在宫中,而是悬壶济世。唯有自己却是最差的一个。

可若不是花娘当年之事,也许他也会进入太医院,成为最好的一名制药的太医,或者掌管尚药房也很不错。

而当年……

他虽然很想问问花娘如今的情况,却记起师父曾经的话,若谁再提花娘求情,便同他一块被逐出师门。

于是他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宋瑶。

宋瑶看着陶齐的面色,心中明白应该还是想到了之前的事情才三缄其口。

于是她轻启朱唇道:“我于偶然间与花娘相识,知他同我一样,或许他的情况更为糟糕,也活不得多长时间,并且现在痴如稚儿,心心念念的就是见他师父,我想大抵他也是放不下当年的事情罢了。不若陶太医前去看看他,也好知晓他现在的情况。”

陶齐却意外的回答:“不,他如今已不是我的师弟,我没有必要去见一个忤逆师父,背叛师门之人。”虽是说着这样无情的话,但宋瑶还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不忍。

看来,她需要好好调查一下当年的事情了。

于是她笑着回道:“既如此,那也不强求,太医可回去考虑考虑,若觉得还是坚持,我便不再打扰您了。”

第七十章 显帝的父皇

陶齐点了点头,便与侍卫一道下山了。

宋瑶看着陶齐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为何从苏斛和他的口中都不能套出花娘当年之事,而许书游每次都是一个劲儿让她去办事,却从不告诉她缘由,让她有种感觉是在有意的试探自己的能力一般。

唉,她兀自摇了摇头。这两个人都三缄其口,看来要想知道缘由,恐怕要去找那最后一个徒弟了。

慧云不明所以的问道:“阿瑶,你们所说的花娘是何人?”

宋瑶赶紧正色道:“居士,花娘乃是前太医提点苏臻的徒弟,您听说过吗?”

只见她目中露出深思之色,一会儿道:“苏臻,先帝在时苏臻的确还在太医院任职。只是后来因为的淑妃小产之事,牵扯出朝中一件大案来。苏臻就被贬流放,听闻不久便在途中病死了。”

宋瑶惊讶道:“小产之事?”

慧云点了点头:“对啊,当年的淑妃深得盛宠,那个势头几乎就是独宠,一个月内先帝有二十天都宿在她的宫中。就在那时,淑妃被诊出怀了龙凤胎。先帝大喜,几乎是日日去看她,盼望有一天能将这对孩子生下来。结果……”

宋瑶接着问道:“结果怎么了?”

她继续说道:“结果,还没到四个月时,便因误食了东西小产,当晚先帝不在宫中,而是去了阳城探查蝗灾私吞救济之事,当日值班的所有太医都因家中或其他嫔妃娘娘有事恰巧不能去淑妃宫中,唯有苏太医是有空的。可惜还是未能保住淑妃的孩子。”

宋瑶思忖了一会儿道:“所以,苏太医因此获罪?”

慧云道:“事情还没有那么简单,先帝回来后雷霆震怒彻查此事,当晚的事情是敬妃与先皇后的谋划,先后当时无子,怕淑妃生孩子影响了她的后位,便出此下策。就连蝗灾私吞灾济之时都是之前早就算计好了。苏太医是唯独一个没有被先皇后收买之人,因此也借此被铲除。但苏太医的医术终究也未能保住淑妃的孩子,于是先帝还是无法原谅他。”

原来如此。

宋瑶问道:“那居士可听说过苏太医的徒弟花娘?”

她回道:“你说的花娘,不会就是当年被逐出师门的那个徒弟吧?”

宋瑶赶紧点头称是。

她摆了摆手:“我只知道有一个弟子的确是被苏太医逐出师门,但是并不晓得其中缘由。我觉得,应该只有当年那师徒四人才能知晓吧。”

看来,居士也是不清楚了。不过,好在知道了苏臻为何在太医院消失了,至于为何成为苏斛,她相信应该是经过现在的显帝同意的,否则为何能跟着两个大将军东奔西走。

……

陶齐回去便面见了显帝。

陛下问道:“你此番去,诊断太妃身体如何?”

他低头回道:“太妃身子虚弱,不过按微臣开的方子应该能渐渐好转。”

“那你看太妃与那宋瑶关系怎样?”

他如实回答:“二人相处自在舒服,太妃对她的身体也十分挂心。”

陛下有些吃惊:“她身体怎么了?”

陶齐微微抬头:“宋瑶的身体不怎么好,似乎是被什么寒物侵袭,有了不足之症。需要远离寒凉的东西。”

显帝皱起眉头,本来是想让宋瑶去乌孙和亲,可是乌孙那地方在西北方,自然比宁国寒冷。若是这一去,不知她能否熬得住。

他此时有些踌躇起来。不过宋瑶的确是和亲的最佳人选。既然如此,不如先让援军去支持乌孙太子弥莫,等乌孙国内稳定,说不定宋瑶身体调养得当,那时再问问她的意愿。

显帝看了看垂首不语的陶齐道:“那你就负责继续照料太妃及宋瑶的身体,每日派人送药,五日向朕回禀一下情况。”

陶齐便行礼退出。

显帝此时也有些乏倦,靠在龙椅上,脑海里浮现了幼时的画面。

当年,他还很小的时候,因为母妃并不受宠,所以婀娜宫内也十分冷清,父皇很少到母妃的宫中,其他的皇子也都不与他玩耍。

他觉得十分孤独,经常趴在母妃的膝上问:“母妃,父皇什么时候会来看我?”

他依稀记得母妃的表情平淡,但眼眸却充满了不忍:“你父皇他太忙了,没有时间到这里来。你要多体谅体谅。”

但是不懂事的他还是继续说道:“可父皇为什么就有时间去淑妃娘娘那里?我听十弟说父皇经常去探望淑妃娘娘的。母妃,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

当时母妃摸了摸他的头道:“不是的,你父皇很爱你。只是淑妃娘娘身子不好,你父皇要多关心她些。”

他虽然得到了这样的答案,却仍然不满意,因为他隐隐觉得父皇不喜欢他。

于是他每日更是用功刻苦,只是希望能换得父皇多看他一眼。

有一日,还记得那天很冷,宫里下起了雪。已经积了有几尺厚,他听说父皇在御花园里陪淑妃赏梅,便急急赶过去,想抓住机会接触一下父皇。结果,等他跑到御花园去,一不留神便摔了一跤。

地上太滑,又湿冷。他又急又气,屁股也被摔得十分疼。淑妃似是看到了他滑稽的样子,便痴痴笑了起来,父皇也往这边看过来。

他心里十分激动,父皇,父皇终于看他了。

结果父皇并没有过来问一句,也随着淑妃一同乐了起来。

他听见父皇对着身边的公公道:“这是哪个宫的孩子,去把他扶起来吧。赏他一锭金子。”说罢,便对着淑妃道:“慈儿,今日终于见你笑了。这段时间你憋了这么久都快把我急坏了。这御花园冷,路又湿滑,我来抱慈儿,莫教你也摔倒了。回去之后,我便想再同你有个我们的孩子,好不好?”只见父皇打横将淑妃娘娘抱起来,小心翼翼的走着,头也不回,终究没过来看他一眼。

他的眼中一下子涌出很多很多的热泪来,但男孩子是不能哭的,他仰起头来,努力让泪水回趟回去。

公公过来搭把手准备扶他,他一下子甩开公公的手,气道:“不要你扶!”

公公怒道:“臭小子,你以为咋家是什么,好啊,我连这一锭金子也不会给你。”说罢,踢了一下他的屁股。

他别过头去不看他。

待公公走后,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坐在雪地里哇哇大哭了起来。

只感觉道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摸到他的脸道:“哥哥,别哭。”

他抬起头,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女孩身后站着一个貌美的女子,似是她的娘亲。

小女孩抹掉了他的泪珠子:“哥哥,你看,依婉不哭,你也莫哭。”

第七十一章 珍珠与鱼目

他看了看女童稚嫩的脸庞,心中渐渐涌出一丝暖意来。

于是他抹了抹眼泪道:“你叫依婉?”

女童使劲点了点头。

站在她身后的女子伸出双手,将他扶起:“你是哪个宫里的孩子?”

他眨着红红的眼睛道:“我是婀娜宫的。”

女子疑惑道:“婀娜宫?是燕妃姐姐的小皇子吗?”

他回道:“是的。”

女子笑着道:“我是云妃,你叫我郭娘娘就可以了。那你莫哭了,

反正我离婀娜宫也不远,不如到我那里去坐坐,有很多好吃的,依婉陪你玩。”

他觉得自己现在回去反正衣服也都湿透,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也不想把今日之事告诉母亲,惹得她平白无故伤心,于是便答应跟女子一起过去。

依婉从桌子上搬来好多好多的糕点和蜜饯来,拿起其中一块对着他道:“哥哥,这些都是依婉最爱吃的,你吃。”

他正准备接过,却见云妃笑着道:“依婉,你哥哥的鞋袜都湿了,不若先让他去换换鞋袜衣裳,待会再陪你吃好不好?”

女童赶紧点头:“好。”

后来,依婉就常来婀娜宫找他玩,他们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可惜,还没等到依婉找到夫君,便……

想到这里,他又皱起眉头想起宋瑶来。和亲之事,要不先暂缓一下。

……

吴铸回了洛城,林家许他明年科考之时让他进入殿试,这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进入殿试,就意味着成为进士,至于后面的就只能看他自己的发挥了。吴铸本是有才学之人,也不怕发挥不好。前三甲嘛,他倒没想那么多,既然有了林家的助力,再加上他好好结交朝堂中人,混的风生水起不是问题,前三甲他便也没有那么在乎。

于是他最近对于林玉珍更加温柔小意了起来,连鞋袜都是平日里他为她亲自穿上。林家看他对自家女儿如此之好,便对他功名之事更加上心。

可是近日却有些不同。

这天从外面回家,他也没有同林玉珍先温存一番,而是直接去了书房,然后把自己关在里面一直没有出来。

林玉珍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因为已经有两个时辰了,于是她便轻敲了房门道:“夫君——晚膳还没用呢。要不你先开下门,用完膳再说。”

他心中烦闷,正想让她不要再来打扰,又转念一想,压低了声音道:“我不饿,娘子先吃吧。让我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会可好?”

林玉珍便知趣的退了出去,夫君如此反常,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到时候等他平静下来再问问。

吴铸此时却想着今日从一个洛城刚结交的好友打听到的话来。

“你说方才从天香楼出来的那家小姐吗?她不姓木啊,她是宁安侯府的三小姐,从前的工部侍郎的嫡女宋瑶啊。”

吴铸有些激动,抓起了那人的衣袖道:“你确定吗?”

那人甩开了他的手道:“有何不确定的?当日太子府中宴饮我亲眼见过,她与她那几个兄长坐在一起。”

他不明白木瑶怎么就成为了宋府的三小姐,不过不管怎样,他现在都懊悔无比。

早知,早知道她是宁安侯府的小姐,又是工部侍郎的嫡女,那么怎么也配得起他的身份啊。他又怎么会悔婚同这个林玉珍在一起。

这种关系怎么可能不让他平步青云?还需要他依靠林家的施舍?与宁安侯比起来,林家就如同那萤火与皓月相比。

唉……

他无比痛苦的捶了下书桌。

本来他就是喜欢木瑶的,想着过一段时日,等他中了功名,在官场上站稳之后再让她做个妾室。可如今……莫说妾室,连正妻之位恐怕木瑶都要考虑考虑。

他想起了当日母亲对他说的话:“铸儿,那个木家无权无势,只是一个县衙的师爷,连个七品县令都不如,一辈子都只能在徐城县这个地方。你确定你要继续与木瑶的这亲事吗?”

“可是我们自小已经订了婚约,不能言而无信啊。这会被县里人说道的。”

母亲笑了笑:“你傻啊。林家在洛城可是有些权势的,你若借此搬去洛城,还怕这个徐城县里的人说道?只怕他们羡慕都来不及呢。再说,婚约是你的祖父定下的,如今你祖父已经过世,又有谁还清楚当年之事?”

是吗?

他冷笑了一声,还是自己母亲有眼无珠,那颗彼日的鱼目是颗实实在在的珍珠啊。

怎么办才好呢?

宋家和谢家他都得罪不起。要不然,他找机会去见见宋瑶?

心中暗自下了这个决定后,他有些紧张起来。

如果能让宋瑶回心转意再好不过,实在不行,便让她念及旧情以后也能在官场上帮他一把,林家他还不能放弃,也得给自己留个退路不是?

然后便出了房门,到了林玉珍那里。

“相公,你饿了吗?我也没有用膳,我去让厨房做点吃的。”林氏迎上来。

他拉住她:“玉珍,你觉得我怎么样?”

林氏道:“什么怎么样?”

“就是你当初如何会选中我?”

林氏认真想了想道:“当初相公在庙里拾到了我掉下的绢帕,我觉得这就是缘分所在吧。再加上相公你天生俊朗,又温文有礼,我想,应该也是很多女儿家的春闺梦里人吧。”

哦?是吗?

当初,也是天生俊朗,温文有礼吸引的宋瑶吗?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

不过……如今,他对着林氏的耳畔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何选中你么?”

林氏觉得耳畔热乎乎的,羞红了脸道:“玉珍不知。”

“便是觉得天下在没有比你善解人意的姑娘啊。”

说罢,他放开了林氏道:“玉珍,咱们一起要个孩子吧。”

有孩子,就会牵制住林玉珍和林家,然后再去挽回宋瑶,等到明年他有了功名,便有了官身。到时再寻个错处把林氏降为妾室,那时再来赢取宋瑶也不迟。

林氏却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只道他一心想要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便心下欢喜,暗暗垂下头。

芙蓉帐暖……

第七十二章 欲加之罪吗?

宋瑶最近在普静庵过的很是舒心,时光一天天更接近暮春,雨水也渐渐多了起来。

她站在庭院里闭上眼睛,飞花落于身上,有些微的丝丝细雨斜斜飘洒下来,居士和小婉都去庵内了,只剩她一人静静立于院中。

忽然觉得什么都不去想的感觉真好。

居士的身体经过陶齐的调理也愈来愈好,许书游给她递消息说可以下山了。

她却有些舍不得,平日里最讨厌有人不告而别。她本来前些日子接到陛下旨意就可以离开,却因为每次看见居士和小婉的脸而说不出口。这回,只能狠下心了。

宋瑶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将信笺放在了桌上。然后轻掩上门,对着早已等在外面的岩韵道:“走吧。”

回到宁安侯府,伯父伯母见了她都十分欢喜。

沈氏笑着:”瑶儿这一去我竟有些不习惯,不知你和太妃相处的怎样?“

宋瑶也微微扬唇:”大伯母,太妃为人很和善,对我也极好。“

沈氏问道:”早就听闻郭太妃一向温和贤良,陛下对她也很是尊重,你这次能去普静庵陪伴左右,也算一段缘分。“

宋瑶点头道:”其实也就是上山祈福,恰巧遇上了而已。“

一旁的宋月面上有些讥讽之色:”还真是恰巧啊,不知道的还以为瑶妹故意在苍鼎山守株待兔呢。“

孙氏推了一下她的后背,不好意思道:“月儿不懂事,说出这样的话来,还请三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经过了上次与宋笛的争辩,又失去了对于宋瑶嫁妆的控制权,孙氏也觉得不讨好,最近做事说话也乖巧了些。

沈氏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丫鬟一一布上菜来。有荤有素,红油发亮的糖醋肘子,热气腾腾的狮子头,鲜香诱人的鱼汤……

由于在山上与居士同住,也许多天没沾过油水,宋瑶看见这些菜式不禁肚子有些发饿,这顿便是吃的比平日里都多。

沈氏温和道:“瞧你吃的,慢点。”

……

大殿之上,显帝正在看一份奏报。

派去乌孙支持太子的援军已经到了乌孙境内,但同时小昆弥也联合了匈奴人伺机而动,只待大昆弥病逝,据奏报上所说,大昆弥支撑不了几天了。

即使他还能再拖,小昆弥也不会容许他再拖下去了。

双方都蠢蠢欲动,只待东风。

显帝读罢,扫了一眼朝堂之上的臣子和他的儿子们,觉得自己也快像大昆弥一样,身下坐着的这个位子被人虎视眈眈。他开口道:“如今陇西已经派了援军支持乌孙太子,西北境暂时先观察着。外事且先不说,而内事却是事事都喜。”

他冷哼了一声,撇下手中的奏报厉声道:“个个皆报喜不报忧,是觉得朕老了听不得坏事,还是个个想欺上瞒下,蒙蔽圣听?”

众朝臣听了这话,都面面相觑,冒出一股冷汗。

显帝观察下面每一个人的神色,缓缓开口:“洛城发生了这样大的案子,竟没有一个人来奏报,是不是头上的官帽都戴的太稳了?”

众人都未说话,低下头去。

他的目光扫向御史大夫,含着十分的怒气道:“贺兴,你可知罪?”

那位被提名到的贺大人赶紧跪下,发抖道:”陛下,臣不知犯了何罪?”

显帝脸色发黑道:“不知何罪?贺大人的儿子前些天在玉红楼内狎妓,因着醉意,生生折磨死了人。你以为用点银钱便能糊弄过去?“

说罢他朝这位贺大人的脚下扔去一个右手旁的奏折道:”自己看看。”

贺兴打开奏折,上面一一描述了自己儿子狎妓的具体经过以及事发逃走的时间,还有自己为了这事所贿赂的大小官员。

他心越看越凉,自己明明用自己御史大夫的权力掌握住他们的把柄做以威胁,连玉红楼的妈妈他都已经控制住了,为何还是有人将这事捅了出来?

若是平日里也懒得管这些事,只是这个犯事的人偏偏是他最心疼的嫡子,而且明年就要科举入仕了啊。

他想看看奏章上到底是谁拉他下水,于是急急翻到最后一页,看见了杜唐的名字。

杜唐,他不是早已准备辞官归田了吗?又搅合进来做什么?

不过,现在已经来不及去追究这些,最重要的是要探清陛下的态度,保住儿子一命。

于是贺兴赶紧辩解道:“陛下,臣有罪。臣不该为了袒护孽子,去做这等瞒天过海的事,只是孽子实在无知,

下手不知轻重,那女子身体本就不康健,这才有了如此之事。但是要说贿赂官员,臣实在未曾做过,陛下明察。“

的确,他没有贿赂过官员,只是要挟他们而已,没有证据。

显帝疑惑:”没有贿赂?“

贺兴赶紧点头称是:”陛下不能光凭纸上之词就定臣的罪过,没有证据就是有人故意诬陷,心肠歹毒。“

杜唐站出来道:“陛下,虽然没有明确的实证,但这些官员确实都和贺大人在案发后有所往来。”

显帝面色缓和了些:“既然爱卿说贺大人和这些官员有所往来,想必也是为了他儿子奔波。”

杜唐看见这情状,有些不忿。这件案子最关键点不是贺兴,而是实实在在的杀人凶案啊。

他继续进言:“陛下,可是这贺大人的儿子毕竟是杀了人啊。”

贺兴连忙磕头道:“陛下,我夫人一直无所出,妾室也生的都是女儿,这个孽子是我老来得子,唯一的血脉,陛下,微臣一直格尽职守,为大宁效力,再说,孽子不是故意杀人,只是一时下手没了轻重,连女子的家人都没有追究,何来的欲加之罪啊?”

第七十三章 二女中择一

难道就这么放过了贺兴?

杜唐心下不悦,虽然没有证据来证明贺兴与朝廷中的一些大臣有所往来,但是贺兴的儿子杀了人却是既定的事实啊,难道就因为贺兴是朝中官员,难道就因为死去的只是一个歌妓,难道就因为他是老来得子,就可以如此轻易的放过吗?

在朝为官,皆是百姓的父母官,纵使杜唐平日里再怎么不拘小节,潇洒随性,这回却实实在在的怀疑陛下的眼光,如果换成是太子,他会怎么做呢?

他不禁在心下比较起来。

以前可是不会做这样的比较,但如今他确实有些怀念起之前还未做官时在别人口中听到的那个显帝了,传说显帝圣明仁德,心怀天下,而如今,却越来越不如传言所说。

虽然他还想开口再说几句,但看见陛下脸上的神色,似乎不愿意他再多嘴,既然答应了太子点到为止,不再多生事端,便只好就此罢休。

此时,显帝却开口道:“洛城之中,谁家有适龄女儿尚未婚配,也无定亲?”

众人都抬起头,因为并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是何用意。

只见他将视线扫向丞相宋笠,继续道:“宋爱卿,听闻你府上尚有二女,都是及笄年华,并且端庄明礼。”

宋笠不知陛下打的什么主意,是想为她们赐婚呢,还是别的什么,于是谦虚道:“回陛下,端庄明礼并不敢说,只是都是我二弟的孩子,一个已经及笄,一个也快了。”

显帝问道:“那她们二人有没有人有婚配?”

宋笠不敢瞎说:“至今尚未定亲。”

显帝开口:“朕倒是有个不错的归宿,乌孙太子欲向我宁国求亲,以结两姓之好。如今,我宁国西北境不宁,匈奴虎视眈眈,爱卿若能完成这件事,则是我大宁的功臣。这乌孙太子朕倒是见过,人英武俊朗,又是继任下一个昆弥的人选,不若在你府上的二位姑娘中择选一个。”

陛下的话说到这份上,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宋笠不得反驳,可这都是二弟的孩子,自己恐怕没有权力去决定吧。

于是他道:“可臣只是他们的伯父,陇西偏远……”

显帝继续道:“如此殊荣,不是人人都可以享有,爱卿莫要推辞。这二女哪个更为合适,或者,你觉得两个都很合适?明日,朕要一个答复。”

宋笠只好回道:“多谢陛下,臣遵命。”

第七十四章 原是单相思

在回府的途中,宋笠在轿子里仍犹疑不定。

让谁去陇西呢?

他总觉得,让谁去都不合适。

陇西偏远,乌孙又小,两个孩子,一个是二弟和弟妹的嫡女,好不容易才回到宋府,怎么就又被送到陇西,家庭之暖还未曾享受,便被当作两国结盟的工具奔赴西北,他不忍心。

另一个是从小未受到过父爱的,对二弟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虽是庶女,但毕竟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何况她娘就她这么一个孩子,也不会答应。

若是自己的孩子,他还能随意决定去留,可这是二弟的孩子啊。

二弟生死尚未可知,他实在是忍不下心……

替他做决定,他觉得很不安心。

若他是二弟,会送谁走呢?

唉……

他叹了口气,怕是二弟也不知如何抉择吧?

要不,他先回去探探这俩孩子的口风,至少得留一个在洛城。

宋笠踌躇的回去,今日的轿子好像行的格外的快,没多久工夫就到了门前。

……

小侯爷府

许书游急急赶来,而这一边的萧止却悠闲自得的在弹琴。

“子钰,你莫非不知道?”许书游看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猜想应该不是,约莫是早有打算了。

只见他云淡风轻道:”你说的是她可能被陛下选中和亲之事?“

许书游点了点头。

萧止按住琴弦道:”我有法子让陛下改变主意,不过在此之前,要让陛下以为非她不可。“

许书游问道:”这又是为何?“

他有些摸不透萧止的心思了,若想让宋瑶和亲,那么为何让显帝改变主意?若是不想让宋瑶和亲,那么又为何先让显帝以为非宋瑶不可?

不过他始终明白一点,从子钰的表情来看,宋瑶无论如何都不会成为一名弃子。

萧止抬头看向他:”贺兴之子一事你办的不错。“

他笑道:”真是难得从你口中听到夸赞之词,这回真叫我开了眼。“

那日死去的女子名叫蝴蝶,其实身体原本就不好,活不了多长时间。但家中父母都年迈体衰,她怎么也放不下心来,父母平日的生活用度无一不依靠她,一旦她死了,就没有了生活来源。

而贺兴之子贺维朗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蝴蝶相貌姣好,他便一直逼迫蝴蝶委身于他。

于是自己吩咐宋瑶找来唐鸢去办此事,劝说蝴蝶借机多接近贺维朗,蝴蝶心肠狠辣,也肯为了家人不惜牺牲自己。

其实唐鸢原本是想提点蝴蝶借机敲诈贺维朗一笔,然后再大肆散布消息,使得贺维朗明年的科举受阻,断掉贺兴之前在二皇子那里铺好的路。

可惜,千算万算终算不过人心,蝴蝶却有了自己的想法,反正自己也快死了,不若多拿些钱能给父母安享天年,所以她便自己先给父母透露出自己的病况,让他们心里有所准备,再出此下策,害的贺兴为了堵住他们家的口出了很大的血。

这样一来,无意中得利的便是太子和小侯爷,既算计了贺兴和二皇子,又使杜唐看清了陛下。

是得萧止方才夸他。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蝴蝶怎样算计与他无关,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局,而他们也因此得利。

萧止道:”书游,你看着,后日,她就会被册封为公主。“

许书游疑惑道:”册封公主又如何?“

他笑着回道:”如此,就与我门当户对了。“

许书游心里纳闷与你门当户对做什么。忽然,他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什么时候子钰竟是起了这样的心思?

于是他问道:”若是不巧真被陛下送去和亲呢?“

萧止唇角一勾:”不会有的,若果真这样,那我便陪她一同去陇西,定要将这亲事搅黄。“

许书游哈哈大笑,但笑过之后,心里有些不爽道,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要把那小丫头叫做嫂嫂?

不过,那丫头知道吗?

萧止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道:”我会等她明白的。“

原来,这家伙是在单相思啊……

第七十五章 谁都不愿意

宁安侯府。

宋笠神情严肃的看着姐妹二人,等待她们的回答。

两人皆沉默了一阵,宋襄便开口:“这是什么道理?为何乌孙太子和亲要咱们宋家的女儿?陛下也真是,二叔不在,您又怎么能替她们做决定?”

还没待他说完,云氏厉声道:“襄儿,不得胡言乱语,陛下岂能是你可以编排的!”

宋襄也知道自己的言语有失,便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宋月听了大伯父的一席话,心知陇西绝对不是一个好去处。

西北苦寒,而且离家又远,她若是过去,没有家族依靠,没有兄弟扶持,几乎所有的希望都要寄予乌孙太子身上。

空有陛下的赞赏有什么用?

她深知,男子的宠爱最是倚靠不住,就算以后有了孩子,乌孙又怎能容许一个宁国人的孩子继位。且陇西一向内外不宁,乌孙又小,万一哪天国破人亡都说不准。

于是她低下头并没有回答。

而宋瑶又何尝没有考虑到这些,她的父母都还没有下落,况且自己心中已经隐隐约约的装了一个人,又怎么能奔赴乌孙去和亲呢?

宋笠见她二人都不说话,心知应该是两人都不愿去。若是真的不愿,那么他作为伯父,倒愿意为了她们争上一争,或许事情能有所转机呢?

于是他吩咐宋月宋瑶先下去好好考虑,又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宋彦道:“彦儿,你一直没有发言,为父想听听你的想法。”

宋彦回过了神:“儿子认为此事应当可以再求求陛下。”

宋笠道:“你说。”

他不疾不徐的开口:“陛下一掷千金,不会再朝堂上做出任何让步,不过并不代表内院不可以。”

“你的意思是?”

宋彦点了点头道:“就是让皇后娘娘去劝说陛下,放弃我们宋家女儿和亲的想法。”

放弃?

往往后宫不得干涉朝政,按理说,此事皇后是不能置喙的,但和亲,不能完全的说和后宫没有干系,而皇后又是宋家人,是二位妹妹的姑母,所以也不能说这就一定不能干涉。

不错,宋笠也觉得由皇后入手可能比较便利一些,于是便进宫预备去找一趟皇后。

……

说话间,萧止便已经去了皇宫。

此事不能再拖,拖得越久,事情就越无办法挽回。

想让宋瑶被封为公主?

简单,只要宋瑶愿意和亲。

可是,想让陛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收回成命,则是不易之事。

若是想被封为公主,必须以和亲的名义。

他便想出来这么一个万全之策。

先……

第七十六章 要封公主了

萧止赶去了苍鼎山。

慧云打开门后倒吃了一惊。他本是不轻易上山的,为何今日这般行色匆匆。

她见萧止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便道:“阿止,你……”

萧止也来不及解释许多,道:“居士,宋瑶将要被陛下选去和亲,您能不能帮帮阿止?”

慧云脸上有些许诧异之色,宋瑶和亲,与阿止有什么关系?

难道阿止……

她恍然大悟起来,可是,既然喜欢宋瑶,又怎么容许她去那许多危险之事呢?

不过她还是一口答应下来:“好。你要云姨如何做?”

……

此时,显帝有些头疼起来,刚刚走了一个皇后和一个杜唐,这时却听的奏报说郭太妃居然下了苍鼎山,身体本就不好的她现在下山又是为了哪般?

于是他赶紧找人去宫外接她,以接慧云居士的名义。

他想起方才皇后的话来。

“陛下,您是不是不疼臣妾了?月儿和瑶儿都是我二弟的孩子,二弟现在还没有下落,生死不明。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的两个女儿都被作为和亲人选,一旦到了陇西,即使二弟回来也很难见到了。求陛下成全臣妾一片护犊之心。”

他有些不高兴的回道“你宋家已经享受着朕给的无上殊荣,难道就不能为朕分忧解难,承担一点家国之责吗?”

虽然皇后听了这话可能会不舒服,但他确实也觉得这几年给宋氏一族的权力着实大了些,他的天下,岂是宋氏能做主的?

就在皇后离开之后,传令杜唐又要觐见显帝。

显帝虽心中烦躁,还是接见了杜唐。

谁知杜唐又提到了和亲一事。

“陛下,臣以为和亲之事选宋氏之女万万不可。”

哦?一个个都想阻拦他的决定吗?他是皇上,是九五至尊,难道不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显帝本来只是有让宋瑶去和亲的想法,如今,却逼得他越想做些什么给这些人看看,他说的话就是算数的,谁也阻拦不得。

于是他冷笑道:“那爱卿说说为何不可?”

杜唐低头行礼道:“臣细思,如今宋氏在朝独大,宋笠已在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宋彦虽无官位,却是人中龙凤,迟早会有出头之日。而宋襄在军中已经领职,很受将军器重。皇后也是宋家之人,太子又娶了宋氏长女。陛下对宋氏的信任可谓十分之重。”

这句回答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于是他道:“继续说。”

“如今陛下又想要让宋氏女儿去和亲。可否想过,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会有什么后果?无非就是让她诱得她父亲出来罢了,而宋瑶似乎身上还有诸多秘密,他并不想让此变故留在身边,送去陇西岂不更好。

杜唐却道:“陛下可知,倘若宋瑶去了陇西乌孙,一旦成为了昆弥的王后,若生下子嗣,那么相当于宋氏拥有了……”

“乌孙举国之力。”二人同时说出。

脱口而出这句话后,显帝忽然明白杜唐今日来见他有何用意。

若事情发展成上述那样,便不可控了。

所以,选谁,也不能选宋氏之女。

他对杜唐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臣告退。”

正当他思虑此事时,又有奏报郭太妃已经下山了。

好端端的,太妃本是一修行之人,她下山进宫又是为了什么?

他派人迎接后,也整理了一下着装。毕竟是年幼时最疼自己的娘娘,他那时也受了她不少照顾。

太妃此刻依旧穿着修行的衣裳,一脸素净,行礼道:“陛下。”

显帝不敢受此大礼,于是赶紧道:“太妃快起,朕还是愿意太妃叫朕一声宏儿。”

太妃道:“陛下,贫尼如今已经不是太妃,您也再不是那个小皇子。尊卑之分还是要有的。”

显帝问道:“前几日,朕派了陶太医去为您调养身体,不知如今可有好转?”

“谢陛下还惦记老身,陶太医的医术不错。”

“那太妃何不在这苍鼎山上好好休养,又颠簸下山做什么?有事只需要派人通传一声,朕会尽力满足。”

太妃目光澄澈,望向显帝的目光趋于柔和:“陛下,老身下山,是有一事相求,非亲自见您不得心安。”

显帝道:“太妃请讲。”

“我之前所说,宋瑶貌似依婉,我观之甚亲,前几日相处下来,觉得连性格也有几分相似之处。老身乃一孤寡老人,看见宋瑶就觉得少去了很多寂寞孤苦。这几日,我把宋瑶当做是真正的女儿。”

他一听,猜到可能又是和亲之事。

太妃继续道:“陛下想让宋瑶去和亲,本来陛下的决定老身无权干涉,但私心来说,老身并不愿意。万望陛下体恤我年迈思女之情,将和亲人选替换他人。”

显帝经过刚才杜唐的提醒,暂时放弃了让宋家去和亲的打算,于是很快道:“好。”

太妃又欲跪下,他见此赶紧扶起太妃道:“这又是做什么?宏儿当不得。”

“老身还有一个请求,请陛下容许我认宋瑶为义女。”太妃怕是显帝过后反悔,于是便赶紧期盼的看向他。

显帝思虑了一阵道:“朕答应你。只是以慧云居士的名义认不太妥当,索性朕就封宋瑶做承欢公主,赐公主府,承欢您膝下。”

这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

太妃堪堪松了一口气,大喜道:“谢陛下全了老身的心意。”

显帝此举也不完全是因为郭太妃,更多的便是杜唐的话。

单独赐宋瑶公主府,便割裂了宋瑶与宁安侯府的联系,到时再为她聘一个自己的人作为驸马,也算是把宋氏二房收过来。

此驸马必须得是自己的人,且不能与二皇子有任何瓜葛。他觉得自己是时候扶持一下太子了,因为迟迟没有显示自己的偏向,反而会让别人认为太子之位是谁都可以坐上的。

至于制衡太子的权力,他想了想,二皇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倒可以考虑另择他人。

只是一时还没有替代二皇子更好的人选,便暂且先如此了。

第七十七章 辗转而反侧

虽然这几日一直没有消息传来究竟是谁最后被选中和亲,宋瑶却依然淡定自若。

记得大伯父找她和宋月二人谈话的第三日,谢慕以便约了她去抚云湖。

她大概知道是为了和亲之事,想必谢慕以应该也是迫切的想要了解情况,于是便梳好妆带着雪韵一同前去。

谢慕以此时在船头静静坐着,眼神遥远,他心中有些紧张起来。

若是……若是阿瑶真的被选中去和亲,他该怎么办?

他无法想象以后若没有阿瑶的日子该怎么过,如今十分逍遥自在,大抵也是因为期待着阿瑶及笄的缘故,因为及笄以后,他就决心去向阿瑶提亲了。

这回,却突然生出了这样一个变故,又是圣上的旨意。

昨日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是紧张又是害怕。

是啊,他一个大男儿,怕什么呢?

忽听得一阵缓缓的脚步声,他收回目光抬头,只见一个身着碧色春衫的女子走来,后面跟着一个丫鬟。

“你……来了。”谢慕以的口中有些苦涩。

宋瑶让雪韵守在外面,与谢慕以走进了画舫之上。

“慕以,你如今见我是想问和亲之事吗?”她开门见山道。

“嗯,侯爷对于此事是怎么看的?”

“大伯父昨日问了我和二姐的看法,而我们二人应该都还没有下决定。”

谢慕以有些担忧的看向她:“听说后来,皇后娘娘也亲自去找了一趟陛下,我觉得此事尚有转机。”

宋瑶抚了抚耳后的头发道:“慕以,我不怕。”

他见她这样子,心里更是不忍,拍拍胸脯,宽慰她,也同时宽慰自己:“阿瑶,你不用担心。倘若到了最后一刻还不能挽回,我就去向陛下要求赐婚。”

“慕以,谢谢你对我如此,不过,你可知,违抗陛下的旨意,是什么后果?”

“不管什么样的后果,我都要试上一试。”

宋瑶摇了摇头道:“谢太傅只有你一个儿子,你万万不可以卵击石。有些事,我可以自己来解决。”

谢慕以听了此话,却有些生气道:“阿瑶,你知道你这样说,其实我心里很不舒服。前几次你遇到危难之时,我都不在你身边,这回,你也不让我对你伸出援手。有什么事情,应该先想到我,不是吗?”

她听了这话,略略一愣,的确如此,遇到危险,她从来没有第一时间想过谢慕以,许书游,小侯爷,甚至是言城,都比去寻找谢慕以的次数要多。

宋瑶有些微微尴尬,不好意思的看着他,一时间没有了话说。

谢慕以目光灼灼:“你知道我的心意的,阿瑶,不要总是推开我。”

她点了点头道:“以后有什么事,我一定第一个找你。”

谢慕以满意的笑了。

宋瑶看着他的笑容,觉得他一直都没有变,面上清冷孤傲,心里始终却像个孩子。

……

数日之后,陛下的旨意便下来了。

圣旨到了宁安侯府。

这回,宋氏二女等来的不是被选去和亲的消息,而是……

陛下念宋家三小姐宋瑶服侍郭太妃有功,而郭太妃也有意认宋瑶为义女,便封宋瑶为承欢公主,取自承欢膝下之意,赐公主府,择日搬入。

宁安侯府的所有人都一片吃惊。

最清楚不过的是宁安侯爷本人,那次他去求了皇后之后,便得到宫中的消息,陛下对宋氏对于他的异议不喜,还是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

为何,事情有了如此大的逆转?

宋月更是十分不甘,本是求了姨娘动用娘家的关系去将和亲之人换成宋瑶,谁知,却等来了宋瑶被封为公主这样一个结果。

不过,宋瑶清楚,凡是公主,都有自己的府邸和封地,而她这个公主只有府邸没有封地,大抵也就是一个名头罢了。

不过,既是有了名头,想来以后无论行事都要方便许多,一般人也不敢轻易得罪于她。

这也意味着她的亲事,已经永远不会被姨娘所掌控,甚至不是宁安侯府所能掌控,不过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她的婚事必须得由陛下亲自过关。

她无奈的笑笑,接了旨意。

同时,罗尚书府上也接到一份旨意。

罗尚书的嫡女罗灵儿贤良淑德,温柔知礼,被封为永和公主,择日去乌孙和亲。

尚书夫人李氏听到旨意便晕了过去,而罗灵儿本人也是十分吃惊。

本来自己听到宋瑶被选中的消息还大为欢喜,心道终于将她这个一直看不顺眼的人给除走了,而且还不用她亲自动手。

上次在太子府上没能除掉她,这次便是老天赐予她的机会。谁让宋瑶竟敢肖想萧小侯爷,活该。

可为何,明明已经确定之人却突然换成了自己。

她觉得十分惊诧,一时反应不过来。

陛下的想法岂是轻易被人左右的,而自己的父亲也一直没有听到任何让她去和亲的风声,怎么洛城这么大,换人也偏偏换到了自己头上。

她勉强接了旨意后,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罗尚书过来扶她:“灵儿,为父也不知如何会突然变成这样,你先莫急,我去看看能不能改变陛下的想法。”

罗灵儿看了一眼父亲,一脸落寞道:“不必了,父亲。这回与上次不同,上次只是陛下对于宁安侯爷的试探,而这次,却是实实在在的圣旨啊!”

罗尚书看自己的女儿如此清楚,心知也骗不了她,于是宽慰:“灵儿,为父会让你风风光光出嫁的。”

回道房中,她在窗前站了许久。

她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小侯爷的心悸,后来每一次的惊艳,每一次见面装作不在意的羞涩,那日日夜夜的思念与情意到现在全都化作了心底深处的一股痴念。

她一心的谋算,怎么会成为现在的局面?

从六岁起,她就一直默默的在远处看着萧小侯爷。如今,她怎么会允许自己这十年的思念都化作泡影,洛城里多少年轻公子,都曾求娶于她,她等到岁月蹉跎,终于快把自己等成了一个老姑娘。她又怎么会让自己的这份心意随着和亲带到乌孙直至老死。

不行,无论用什么法子,她也得在和亲之前得到他。

第七十八章 你曾害过她

萧止正在府上煮茶,听说宋瑶也喜欢独自一人默默煮茶,于是他便也学起了她的样子,未加任何佐料,将沸沫舀于釜中后,待倒入杯中,他拿起建盏,啜饮了一口,果然独特。

此时,却听得手下来报,说是门外有一女子要见萧小侯爷。

女子?

什么样的女子?

是她么?

于是他开口问道:“你方才所说的女子是哪一位?”

“据她自己所说,是罗尚书的千金。”

不是她。

萧止有些隐隐的失望来:“不见。”

“可是此女说,她有重要的事情,非要同您一人说。不见到您她不会离开。”

这个女人……

他回道:“那便叫她进来。”

罗灵儿今日穿着打扮很是娇媚,暮春时节不及夏日的炎热,可她今日的衣衫实在是……有些露骨了。

内着一件白色纱裙,外套一件轻薄的樱红色外裳,外裳敞开,露出纤细的锁骨以及微微有些透着的胸口。

罗灵儿于是扭动着那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萧止不是没有见过女人,也不是没有去过风月之地。因此对于这种司空惯见的行为感到有些嗤之以鼻。

“小侯爷。”罗灵儿行礼道。

“罗姑娘今日见本侯有何要事?”

只见她抚了一下耳后的发丝,咬了咬嘴唇,露出一种别样的风情来。

同样的动作,他见宋瑶也做过一次,那时宋瑶正在认真的读着策论,也许是嫌自己的头发太影响读书,便将发丝别于耳后,看的认真处,也会轻轻咬咬唇。

可是,宋瑶做起这些,却无比的自然可爱,认真专注,和罗灵儿的搔首弄姿全然不同。

他顿时感到有些恶心。

“小侯爷,你可知我即将去乌孙和亲?”

他对此事并无兴趣,道:“你的去留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并无干系。”

罗灵儿眸中有一些黯然,苦涩道:“可是,小侯爷恐怕不知道的是,灵儿自小喜欢的便是萧小侯爷你,从六岁起一直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年了……”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萧止无情的打断了她。

罗灵儿忽然上前来,跪下身子,直视着他,将自己的手抚上他的唇道:“小侯爷,你看看我的脸。我知道和亲之事已经无法改变,可是至少在成婚之前,灵儿还是完璧之身,若是小侯爷愿意,我可以……”

萧止别过头去:“不必。”

罗灵儿有些许失望,她一个大家闺秀,尚书千金,如同一个风尘女子一般做到这种地步已经不易,也极为羞耻。

不过她仍旧没有死心,继续道:“灵儿知道小侯爷是胸有大志之人,若是小侯爷需要,我可在乌孙为您打探消息,只要您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说了我并不需要,你可以离开了,罗姑娘。”

但是,罗灵儿抱住萧止的腿不肯放开。

萧止再也忍耐不住,扒开她的手道:“罗灵儿,你可知道,洛城那么多官家女儿,为何这次去和亲的偏偏是你?”

罗灵儿一愣,也停下了动作,她也想知道为何。

“因为是我,指使人说服陛下改变主意,将宋瑶换成了你。”

“为什么?”她不肯相信,有些痴怨的看着他。

萧止看向她的目光露出冷意:“因为你害过她。”

罗灵儿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自己已经做得非常隐蔽,他怎么会知道?

“你设计让她去太子府后院,然后准备杀了她,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使你改变了想法,让你与别人合谋将她和言城关于一处,预备毁她名节,使得她永远也无法风风光光的嫁给我。”

萧止停下了,眸光泛有杀意:“这便是你最大的过错。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我的人。”

罗灵儿震惊道:“嫁给你?原来,你早已对那个贱.人……”

只听得啪的一声,自己的嘴已被扇了一巴掌,留下了血痕。

他道:“以后再敢胡乱说话,小心你的舌头。若不是你即将和亲,我会亲手解决了你。只是,死未免对于你来说太过容易,乌孙太子不是一个专情之人,你可以慢慢的在乌孙老去。”

罗灵儿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道,冷笑道:“可是,宋瑶并不喜欢你。不是么?”

萧止目光恢复了平和雍容:“她喜不喜欢我,与你无关。”

她目光露出不甘和嫉恨来:“宋瑶心中只有别的男子,而我一心一意的思慕你,为什么?”

萧止的凤目含着温柔的光芒,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她喜欢什么人,那是她的自由,我并不会介意。”

罗灵儿听了这话,眸光变得冷然,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萧止,你会后悔的。”

萧止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道:“你以为,我还会让你安安稳稳的去乌孙么?”

……

和亲之时,乌孙太子因为刚刚登基成为昆弥,国内尚未安稳,于是并未过来,只是派了使臣来接永和公主。

罗灵儿盛装霞帔,比起离别的感伤,心中更多的是不甘与怨恨来,与父亲母亲送别后,她回头看了一眼洛城的宫墙,眼中有一抹狠戾之色。

和亲队伍便浩浩荡荡的上路了。

她端坐于轿子中,回忆起自己从幼时便开始于对萧止的爱慕,回忆起这洛城发生的一切,回忆起这十六年来的风风雨雨,用手抚上自己被萧止狠狠扇过的嘴角,眼中有一抹痛色。

想着想着,她忽然一个激灵,翻身下轿。

她深知萧止的为人,做事从来都是狠绝不留后患,此次和亲,凶多吉少。

果然,就在她和陪嫁丫鬟换了衣服,下轿到送亲队伍中行走后,就迎来了一拨刺客。因是和亲队伍,关系两国结盟,刺客只对“罗灵儿”下了手,并且把轿中之人给替换掉了。

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罗灵儿知道自己陪嫁丫鬟的模样,而现在的轿中之人长得却和自己十分相似,就的确古怪了。

偷梁换柱,再用此细作李代桃僵,借以刺探乌孙的消息,这一招真是高。

萧止,既然你不娶我,那么,自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对手了。

罗灵儿默默跟在轿子送亲的队伍后面,没有人知道。

第七十九章 瞒着她提亲

罗灵儿就这样跟在了送亲队伍里,因为阵仗很大,与叶荻那次的快马加鞭不同,送亲队伍也行走的十分缓慢。

但她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因为不知道这个假冒的人是否会功夫,也不知道这个队伍里有没有一同派来的同伙,于是一向锋芒毕露的她这次显得十分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会丢掉自己的性命。

自己身为大户千金,从未吃过什么苦头。这回,却要同一群奴婢们同吃同住,给那个不知哪里来的冒牌货浣洗衣物,只要一想起来,她就越发痛恨起宋瑶来。

其实矛头本应该针对萧止,毕竟换掉亲事的不是宋瑶,准备杀自己的也不是宋瑶。

可是因为长期沉淀的爱慕之情,使得她一时也无法说清楚自己此刻到底对萧止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绪。

喜欢么?

已经变质了。

怨恨么?

似乎对他还是无法狠下心。

所以,她就将这满腔的情绪都转接到了宋瑶的身上。

罗灵儿伸出自己的手,原本白净细腻被她珍惜爱护的手指,此时却因路途中气候干燥又沾了很多凉水变得有些发红。

“春浓,你在做什么,王后饿了,让你快去把糕点布上去。”一个来自乌孙的仆人过来道。

罗灵儿弯着身子道:“好了好了,我这就去。”

因为此次陪嫁丫鬟里面自己府里之人只有春浓。府里也只允许带了一个自己的侍卫夏琪。

上次遇袭,春浓因和自己换了身份在轿子里被杀,于是,自己就成了春浓。

此刻她还熟悉和信赖的就只有身边的夏琪了。

可是,夏琪此刻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恐怕还把轿中之人当成自己的主子。

至于轿子里这个冒牌货么,长得与她真是如同一般啊,恐怕若是那日她就是死了,手底下的奴婢们也认不出。

幸好她机警聪慧,为了避免被认出而划伤了自己的脸,又悄悄用刀剃掉了自己的眉毛。

罗灵儿苦笑了下,没想到最后竟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动作麻利些。”那个仆人还在后面催促,似乎对她的慢手慢脚很不满意。

罗灵儿赶紧去后面那装货物的车上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来,快步到了轿前。

“王后,您的点心到了,奴婢为您端上来。”

她学着平日里春浓的样子,走进轿中,将盒子打开,把点心一一布上小桌。

此刻的“罗灵儿”道:“春浓,你为我拿的为何是栗子酥,我要的是榛子糕。”

“是么?”

她看了一眼盒子,上面确实写的是栗子酥,方才真是拿错了。

于是道:“王后恕罪,是奴婢看错了。”

“罗灵儿”疑惑道:“你识字?”

她听了,心下一紧,丫鬟一般都是不识字的,若说自己能认得榛子糕这几个字,岂不是会引起怀疑。

“奴婢不识字。只是长期为您拿这些东西,能分辨这些字的形状罢了,就像画儿似的。”

“罗灵儿”这才放下心来:“既然拿了就吃这个吧。”

她也堪堪松了口气。

“罗灵儿”看了一眼她,朱唇微启:“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在从她口中套出自己的性格习惯么?

“王后知书达理,体贴下人。”

对方低下眉头,不再言语。

她退下后,心里盘算等到了乌孙,见了昆弥再揭穿她的真实身份,只是这也得细细思量。

毕竟这其中牵扯到她对于别的男子的心意,也关系到两国之间的结盟,要揭穿,也不能透露实情。

看来,她需要夏琪的帮助了。

……

皇后为宋瑶看了,下月初二是个好日子,宜迁宅。

这不,她已经开始准备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搬入公主府了。

沈氏过来笑盈盈的看着她道:“瑶儿,你这回可算因祸得福,本来的和亲乌孙转眼变成了公主,伯母为你高兴。”

她也笑道:“谢谢伯母对于这段日子的照顾。”

沈氏道:“本来,我最近几日在帮你瞅着婚事呢。原先觉得小侯爷对你特别,人又俊朗。若是能喜成良缘,那算是你的福分。但如今不同了,你现在承欢公主,选择就可以更多些了。”

宋瑶疑惑:“什么选择?”

沈氏一脸的笑容:“你还不知道吧?圣旨下来之前几天,谢太傅就亲自来我们宁安侯府提了亲,而圣旨下来后,不少王孙公子都快把我们宁安侯府的门槛踏破了呢。”

接着她道:“以前你的长姐都没有你这般受欢迎呢。”

宋瑶有些吃惊道:“我竟然还不知道……”

沈氏道:“因为我帮你都挡了许多回去。瑶儿,你别怪伯母,我是觉得,这些人虽然都是王孙公子,但却并非真心。唯独那个谢公子一人,是在你要去和亲的消息传来后就提的亲,好似是为了不让你去乌孙一般。”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伯母年纪大,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后来提亲的多半是因为那道封公主的圣旨。这世上,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伯母以为,身家再重,都比不过一颗真心啊。”

谢慕以果真来提亲了?

宋瑶既惊异又感到一阵心酸。

自己不就早就告诉过他,陛下的意愿不是一般人可以改变,不要以卵击石么。

而且,他居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

沈氏见她一脸沉思的模样,又接着道:“不过,瑶儿也不急,毕竟你还未及笄,我们还可以慢慢挑。而且你的二姐还未出嫁,你伯父同我一样,也是这个意思。”

宋瑶被沈氏这样替自己打算有些感动,若是一般世家,可能会把她如今的身份做为联姻的工具,而伯父伯母真心替自己打算,连原有的那点戒备也消失殆尽。

她道:“我不急,都听伯父伯母的。”

她向沈氏郑重的行了个礼:“大伯母,你这样替瑶儿打算,让我十分感动,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请告知我一声。凡是我所能及的,一定相助。”

沈氏很欣慰的笑了笑道:“好。”

第八十章 还是不明白

沈氏离开后,宋瑶回味着她刚才说的话。

谢慕以?

平心而论,自己的确对他有情,也不是没有想过和他携手。

可是……

她摸了摸胸前挂着的玉扣,它还没有遇到那个至热之物,心里总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宋瑶,你终归是要回去的。

罢了,先走着看吧,若是自己有一天能够下了决心呆在此处再不回头,再来决定此物的去留吧。

此刻,雪韵端了一盘樱桃过来,颜色鲜艳,如同玛瑙。

宋瑶道:“姚叔送来的吗?”

姚叔一直给宁安侯府供给瓜果蔬菜,每当新鲜时蔬水果到季时,他就会先挑一担子让府里的人都尝尝,若是味道好了,再大量采买。

雪韵却摇了摇头道:“不是姚叔,是宫里进贡的樱桃,皇后娘娘下令送到府里来,侯爷特地说拿过来让小姐尝尝鲜。”

她拿起一颗,放入口中,真甜……

……

普静庵

一个身着玄色衣衫,轻束发髻的公子正在院落中喝茶,举杯的动作雍容优雅,凤目微微扬起,眸中灿若星辰。

而他对面坐的正是一个穿着朴素的修行之人,虽是普通的居士,举手投足也无不透露出贵气。

“听说最近宁安侯府的门槛都快被提亲的洛城世家们踏破了?”慧云居士看向正悠闲品茶的人。

“嗯,略有耳闻。”萧止云淡风轻道。

“阿止,你便不急么?她如今是我认下的义女,若是你想,云姨便为你做主……”

他听了这话,嘴角略略一勾道:“云姨要为阿止做什么?”

“我可以请求陛下为你们赐婚。”

萧止笑了笑:“云姨已经帮了我一次,阿止不能要求您再帮第二次。何况,我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

居士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他幽深的瞳孔此时眼波流转:“我要让她主动来嫁我。”

居士摇了摇头,阿止到底还是不明白。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通过谋算得来,有时候在有些人面前,骄傲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但她终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此中种种,只有亲身经历,方能体悟明白。

……

御花园中,于妃此刻正陪着显帝游赏。

“陛下很久都没有召咱们炎儿进宫了,最近哥哥回来了,臣妾想……”于妃欲言又止。

“想做什么?”

她略微停了一下,接着道:“下个月是什么日子,陛下还记得吗?”

这……显帝当然知道,因为早晨时李公公还提醒过他,但此刻却起了玩闹之心。

“朕还真不知道,下月好像也没有节日啊。”

于妃面露失落:“陛下真的不记得了?”

“朕知道,是你的生辰嘛。”

“嗯,臣妾听说哥哥这次回来,便想……。”

显帝哈哈笑道:“朕明白了,那朕就为你办个生辰宫宴庆祝庆祝,到时把你哥哥,还有咱们炎儿都叫来,这回,你总归高兴了吧。”

于妃听了这话,赶紧行礼道:“谢陛下。”

第八十一章 半路李青莲

后宫之中,皇后为尊。

显帝一向崇尚节俭,连之前皇后的生辰都没有过问,而今日却传出他要亲自操办于妃的寿宴来。

前段日子,二皇子还被弹劾,本以为于妃会自此失宠,没想到……

难道最近宫中的风向又变了?

众位宫人都在揣测陛下的意图。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聪慧之人。

日头正好,李青荣正在玉荷殿的美人靠上晒太阳。

比起皇后和于妃来,李青荣虽不在四妃之列,但她如今才双十年华,就已晋为荣嫔,年轻貌美,颇有才气,如今又有了身孕,陛下的宠爱更是不说。

一旦诞下龙子,妃位定是坐稳的。

丫鬟青莲上前来为她加上一件披风道:“娘娘,殿外有风,还是当心身子。”

荣嫔收回自己看书的视线,目光扫向她:“青莲,你知道我当初为何会带你进宫吗?”

青莲垂目答道:“娘娘的打算青莲明白。”

“你是我的庶妹,但我一直很看好你。”

她握起正低头思索的那人之手道:“从小,你就爱读书,我早已知道青莲不是池中之物。你生的原本比我更美,又很聪明。我们姐妹如果一同扶助,一定能在这宫中活的很好。你是知道陛下办这个寿宴的心思的,对吗?”

“陛下的心思,奴婢不敢揣测。”

荣嫔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不肯交出真心么?妹妹实话说,之前在府里时,哥哥的策论是不是你每次帮他偷偷完成的,明明胸有大才,为何对我还一样隐瞒?我虽费了一番力气得到如今的地位,但为的也终究是我们的父亲,我们李氏啊!”

垂眸之人的目光终于有些动容,她微微抬头。

一张十分素净,未施粉黛的脸,却拥有一双璀璨的眼睛,比起那靠上女子还要夺目几分。

“青莲猜测陛下是为了制衡宋氏。”

荣嫔笑了,和她想的一样。

“宫宴上,我会安排你表演,到时若是被陛下看中,你我在宫里一样还是姐妹。若是被太子或者二皇子选中,那么我相信你也能为咱们李氏以后谋个生路。若是……这些都没有挑中你,那么你可以随意选取自己中意之人,到时候暗示我,我会为你在陛下面前求一个好姻缘。你可扶助他扶持下一个新君。”

李青莲的脸上还是看不出任何表情,似乎嫁给谁对她都不重要。

只是应道:“谢娘娘。”

荣嫔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道:“孩子,你的姨母是一个惊世之才,以后李家的未来和你的生机都要靠你姨母了。”

……

因为寿宴到了,宫里都开始张灯结彩起来。

于妃也算是宫中的老人了,又先后诞下了二皇子和长公主,是得无人敢怠慢此事。

寿宴当日,各位妃嫔及其父族还有王侯重臣都来到宫中,一则是祝寿,二则陛下也想借此机会办个宫宴。

显帝和皇后坐于尊位。

于妃坐于仅低于他二人的位置。

当然,于妃的嫡亲兄长武凛将军于信瑞也位于席中,此次刚刚和东越打了个胜仗,春风得意。

宋瑶作为皇后父族宁安侯府的女眷,同时也是陛下亲封的承欢公主,也参与其中。

显帝此刻有些兴致,对着席上的于信瑞道:“于将军立了大功,今儿又是于妃的生辰,本预备一切从简,但喜事成双,就没有那么严,只是稍微安排了一下。”

于信瑞起身行礼道:“谢陛下为臣和娘娘考虑。”

陛下端起面前的酒樽道:“将军此次为我大宁立了大功,守护了东边的安宁,朕以此酒敬于将军和所有为我大宁效力的将士们。”

于信瑞赶紧也端起酒樽道:“这是臣的本分。”

饮毕之后,显帝看了一眼皇后。

皇后宋琼坐于上位,一样的笑意盈盈,似乎并没有被此事影响。

她拍了拍手掌,奏乐开始。

便有舞姬上来开始起舞。

宋瑶一边漫不经心的吃着面前的果仁,一边和宋襄讨论着诸葛连弩的事情。

萧小侯爷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

谢慕以看向宋瑶的目光亮晶晶,似乎在说阿瑶怎么就不看我呢。

宋月瞟了几眼太子,低下头。

太子和太子妃正说着什么,看起来也是兴致颇高。

二皇子因为自己的舅舅立功,而父皇看起来也十分上心母妃的生辰,心情便好了许多,认真的看着表演。

每年的表演都是如此,没有什么新意,因此看的众人都有些疲惫。

此时,荣嫔突然对着显帝开口道:“陛下,今日臣妾看大家的兴致都很高,不由得想起自己宫中有一佳人,精诗词,通音律。臣妾让她上来表演一番如何?”

显帝笑道:“哦?那朕倒要看看你推荐的是个什么样的佳人?”

获得陛下允许后,荣嫔点了一下头,对着手下人耳语几声,不一会儿,便有一女子从殿外缓缓进来。

女子的步子沉稳而缓慢,但是每走一步,鞋下便有光影晃动,似是步步开出莲花。

后面并没有人,只她一人进来,但却是边行边歌,歌中道:“谁来方舟采芙蓉,誰诉琵琶落玉盘……”

声音清越,没有任何乐器相和,但是这一口好嗓音就不由得引人注目。

宋瑶抬头,发现这女子果真与旁人不同。

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冷冽的气质,使人不敢亵玩。但又想停下来驻足观看。

大殿内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于妃看见这情状,觉得场面一下不可控了起来。

千算万算,没算出一向乖顺的荣嫔出了这么个幺蛾子,自己肚子不是有一个了么,再弄出这么一个女人算什么。

此时宴会的主角似乎已经不在自己这里,而是不知不觉转移到了此女身上。

她看了看显帝的目光,似乎只是欣赏之意,那本来攥紧的双手慢慢松开了下来。

一曲毕后,女子跪下行礼。但脊背挺直,不卑不亢。

萧止的凤目微眯。

此女,真有意思。

谢慕以没有关注这些,他只是发现阿瑶终于不再吃果仁了与她哥哥说话了。

心道,阿瑶快看我呀看我呀……

第八十二章 师兄与师妹

终于,宋瑶像是察觉到这边投过来的视线,扭头看了过来。

她朝谢慕以轻点了一下头,嘴角上扬了起来。

咦,阿瑶对他笑了。

萧小侯爷此时也注意到了宋瑶的表情,端起酒杯,仰头饮下一口,动作很是潇洒随性。

女子歌毕,显帝拍手称赞道:“荣嫔,你准备的这出节目别出心裁。清歌一曲,倒像是众多肥腻之食中的一盘爽口小菜。不过,这个女子的样貌朕很是熟悉,是你宫里的人吗?”

荣嫔点头应道:“她是我的妹妹青莲,一直在服侍我,陛下。”

女子行礼道:“陛下万福金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此时,荣嫔飞快的扫了一下陛下、太子和二皇子。

陛下虽然目露欣赏之意,但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多的什么,也许是宫里的众妃见得多了,环肥燕瘦,纵是这样一个美人在前,也没有任何想法。

而太子和太子妃正是新婚燕尔,浓情蜜意,便是再也没有扫向这边一眼。

二皇子眼中多了几分玩味。不过,从心里讲,她并不愿意把自己的妹妹交给这样一个多情之人。

既然如此……

显帝道:“原来也是李尚书的女儿,李修远,以前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

李修远接道:“回陛下,小女一直养在府内,一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后来,随荣嫔娘娘入宫,陪伴左右,臣吩咐她服侍到荣嫔娘娘诞下龙嗣之后,毕竟娘娘的身子和龙嗣才是最紧要的。”

显帝笑道:“还果真是姐妹情深啊。”

此时,荣嫔跪下道:“陛下,臣妾很是疼爱这个妹妹,如今妹妹的年纪恰好,今日在场的人多,臣妾斗胆,请求陛下给妹妹寻一个好姻缘。”

显帝赶紧叫人把荣嫔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疼爱妹妹,难道不顾自己的身子吗?你的肚子里是有龙嗣的。”

荣嫔低下头咬着唇道:“臣妾知错了。”

显帝看向殿下站着的李青莲:“既然荣嫔为你求了,那你说说在座的郎君,你中意哪一位?”

高宏这一问使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个李青莲,不过就是个尚书之女,嫔妃庶妹,又有何德何能让她去挑在场的郎君?

试问,在场哪一个不是高门大户,王侯将相?

被一个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挑选,不合适吧?

恐怕连当年的长公主和如今的承欢公主也不能够。

而刑部尚书李修远此刻也捏了一把汗,不知皇上是什么意思,这孩子,开口一定要仔细斟酌啊。

因为高门府邸,他李修远不敢高攀,而皇子龙孙,他李修远更是不想沾染。

毕竟,树大招风啊。

李青莲似乎并不紧张,也并不十分在乎,她拱手行礼道:“青莲不敢口出妄言,一切全凭陛下做主。”

显帝看了殿下之人,笑道:“无甚要紧,朕在问你的意思?”

李青莲道:“陛下,若说青莲的心意,其实也并非没有。此人的确在场,而他正是……”

众人都听着她的回答。

显帝心道你若选的适当,朕还真不会随你的心意。要的就是你选的不合适宜,这朝中也许是时候再扶起一方势力来制衡宋氏了。

他看一眼太子,心道:“容儿,你别怪父皇。父皇在,你宋家的羽翼就不能长的太过丰满。”

可是,他忘了,有些势力,若是培养起来了,便很难除去。

李青莲道:“他正是……七皇子殿下。”

七皇子高琛?

七皇子是皇子没错,面貌生的也颇为秀朗。

但他的生母只是当时陪显帝读书的丫鬟而已,也早已故去。

且七皇子先天残疾,右腿一到寒冬,便被冻得痛则不能行走。

一个无母族支持的残废,不得陛下宠爱的儿子,有什么可嫁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疑惑了。

那殿下是跛子,这姑娘莫非也是个瞎子不成?

显帝也有些讶然,不过很快他笑道:“好。”接着转头问起七皇子:“琛儿,你觉得如何?”

只见皇子席中最不起眼之处坐着一个白衣的年轻人,他云淡风轻道:“儿臣同意。“

这么快就答应了,殿下果真是无心啊。若是一般人,落得他这般境地,不是应该在婚事上多为自己争取一些资源吗?

如此,也好。

宴席散毕,高琛一人杵着拐杖,一步一步的缓慢前行。

李青莲在后面叫住了他:”七殿下,请留步。”

他回头停下:“是你啊。”

女子朱唇微启:“七殿下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高琛笑了笑:”这世间一切哪来那么多为什么。瞎子配跛子,不是正好么?”

李青莲凑近他耳畔,轻声道:”七殿下,百里山下华清阁,不知你可知道?”

高琛身子一震,收敛起之前的调笑:“你是怎么知道?“

李青莲只笑不语。

他捏住李青莲的脖子道:“孤一向不会怜香惜玉,你若不说,小心……“

李青莲憋不住咳了几声道:“许久未见,没想到你还是如此狠厉,松子哥。“

那只手忽然松开来,惊喜道:”是你……你是小师妹!”

“师兄,你下手真重,我的脖子都被勒红了。”

”对不起,我没认出来。“

”当心我告诉师父,有你好果子吃。“

“你还没告诉我,你,你,你!你居然是荣嫔的妹妹。”

“你也没告诉我,你,你,你!你居然是显帝的儿子。”

“小师妹,你今日这一出打的是什么主意?“

”嘘!成婚后,我慢慢与你说。“

成婚?

他忽然记起年少时,小师妹常常在他屁股后面吵嚷着要嫁给他。他每次见她都要躲起来。

然而师父最是疼爱小师妹,一点也舍不得她吃亏。

如果自己不小心欺负了她,师父一定会罚自己在书房抄书。

这回,终于……得逞了。

高琛的嘴角扬了起来,这不会就是她谋划了九年的事吧。

怎么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饿虎看中的羔羊?

不过,大殿之上她的样子和小时候真的很不一样啊。

第八十三章 宋月的谋算

宋瑶终于搬进了公主府,陛下安排的有侍卫一直在府门前,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同时也方便知道她的情况。

公主府居于城东,却紧挨着集市,上街采买十分方便。

她命人在院内种了很多竹子,清风吹过,院落中有一种萧肃之感。

如今她的府邸已经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需要提前通传。

随身侍候的丫鬟有很多都是皇后赐下的,她只从宁安侯府里带了竹韵、雪韵和岩韵来。

至于其他人的耳目么,就不需要了。

……

孙姨娘对着宋月咬牙切齿道:“宋瑶一个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孤女,也能到如今的地位,而姨娘却没本事扶助你,月儿,你怨不怨姨娘?”

宋月心里不是不爽,但是她没有办法去责怪什么,毕竟宋瑶也不是靠母族到今天的地步的。

比起说一些只是发泄情绪没用的话来,她还不如多讨点乖。

“姨娘,我不怨你。你相信月儿,凭我自己,也能让姨娘过上很好的生活。终有一日,我们不用再依靠伯父伯母,受嗟来之食。”

孙氏听了这话,很是欣慰的摸了摸她的头,虽然自己的相公一向不心疼自己,但这个女儿还是很贴心的。

宋月收拾了妆盒,准备出门了。

看昨日给于妃娘娘的办的宫宴,陛下似乎又有宠爱二皇子的意思。不如,现在趁着他还没有复宠,先去见见他。

今日,特地挑了一件略微显得明艳大气的衣服,也是想起那日的情形,不想他再轻视自己。

她提前拜了帖子,邀约悦来酒楼。

如果,用美色只能诱惑他轻薄自己,不如,和他做笔交易。

她坐在雅间内等着,没多久,二殿下就来了。

“宋月见过二殿下。”她朝着高炎行了一礼。

“原来你是宁安侯府的小姐,之前孤不知道,唐突了佳人,多有得罪。”

“若不是二殿下喝醉了,月儿都不知道原来您对心上之人也一往情深,令我欣赏万分。”

见高炎的眸中有几分疑惑之色,她道:“之前您口中一直叫着明书的名字,不知她是哪家的小姐,有如此福分让您惦着?”

高炎听了这话,心中有几分尴尬,但这些事情隐秘而不为人知,当然不能如实告诉她。

“孤的确忘不了明书,只是因为她已经死了。”

宋月脸上有着诧异。本来是想打听一下让二皇子念念不忘的明书到底是何人,用的什么本事。难道现在让她同一个死人相争吗?

“明书是为孤死的,所以孤根本无法忘记为孤死的女人。”

“殿下真是长情之人。今日,月儿来找您,也是因为有笔交易想与您做。”

“什么样的交易?”

宋月沉吟了一下:“那就要看殿下想要什么?”

“不论殿下要想做什么,月儿都会竭尽全力去帮助您。”

高炎有些吃惊,这个女人是不知天高地厚吗?说是宁安侯府的小姐,也不过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庶女罢了。有什么资格与他做交易,又有什么本事帮助他?

若说是她的妹妹承欢公主,倒还可以考虑。

宋月观察了他不屑的神色,接着道:“月儿知道自己有些不自量力,但是却有一个绝妙的主意。”

高炎道:“你说。”

“二殿下只需要想法子将我送入太子府邸,让我成为太子的一个姬妾。那么我会想尽办法将其内所有消息传递于您。”

“孤要太子的消息做什么,这岂不是有不臣之心。”

“您只是关心太子罢了。月儿的建议您可以考虑一下。”

其实宋月还有别的打算,太子府为妾,既可以牵绊住二皇子,又可以借机接近太子,无论以后哪一位得力,她都可以顺势倒戈。

高炎也是个聪明人,他并没有应下来,而是道:“你这个法子虽好,却有很大的破绽。”

“什么破绽?”

“孤怎么知道你是真心为孤做事,若是你给孤传递了假的消息,和你那长姐姐夫一同对付我,又该如何?”

宋月早已料到高炎会有这样的问题,于是道:“您可以牢牢抓住月儿的把柄。”

“什么把柄?”

“月儿的母族不光有璋陵陵建一件错事,还有很多不法之事。”

宋月拿了一个册子递给高炎。

高炎打开册子,里面详详细细的记录了孙家为官之人所有的行贿、压榨、贪墨之事。他震惊无比,这是拿自己母族的全部身家性命与自己做这个交易么?

这样的女人,真是可怕啊。

宋月道:“我已交出了我全部的诚意,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册上所说之事的真假,他都会派人一一去查。

这个交易,说起来也很划算,毕竟自己在太子妃安插的不是她一个耳目,她的话自己听信三分就够了。

“好。”高炎合上册子。

高炎不知道的是,宋月递给他的册子所书虽是事实,但都不足以要掉自己孙家的性命,因为她孙家还有一个最大的底牌没有露出来。

……

而萧止此刻却快马加鞭的连夜奔向了北祁。

他心急如焚。因为听得北祁的线报,薄伽被祁国关押了起来,明日处死。

不知道现在赶去还来不来得及。

虽说薄伽并不是现在他所倾心之人,但毕竟是年少时连自己都不清楚是对其怀有一种什么样的情愫的女子,如今也算是自己的老友了。

薄伽一向被祁国皇宫看中,奉为医仙,现在一直养在祁国的南楚质子被她医死,如今反被关押。

她的医术向来高明,这其中定然有什么人为的古怪。

虽然目前鞭长莫及,但如果赶去,一定能救下一命。

一向没有什么波澜的他此刻也眉头紧锁。

薄伽,你一定要等住我。

此刻,被他惦记的那个人正坐在祁国的监牢里,面无表情。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在事发之后思虑了很久,因为师父是医中圣手,而自己也深得真传,楚质子的病算不得什么不治之症,却偏偏在她医治过后就出了事。

所用的药材,施的银针,皆是她亲自查验过。

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

第八十四章 莫须有冤案

牢门被哐的一声打开。

一个吏官进来,看了看倚在墙上坐于地下的女子。

她穿着单薄,虽面色苍白,眉目之间仍透露着一种坚毅之色。

自她师父故去之后,一直是她在宫中负责各位后宫嫔妃、皇子公主们的身体康健。虽然身居高位,却一直清冷孤高,没有那么许多花花肠子。

若说她杀死了楚国质子,吏官是不信的。

要么就是被人诬陷,要么就是藏的太深。

“薄伽,明日你就要被问斩了,临终之前,你有什么话可说吗?”

“乌大人,若我说我想要一个公道呢?”

乌雅沉默了许久,才回道:“你若要面见陛下,乌雅无能为力。但若是你能说出受谁指使,我倒可以去跟陛下求情,留你一个全尸。亦或是,你有什么后事需要我帮你做的?”

薄伽冷笑道:“乌大人好仁慈,我既杀死了楚质子,破坏了祁楚两国的联系,又有什么资格让你去替我料理后事?恐怕陛下恨不得把我的尸体挂上城门,以儆效尤吧。”

乌雅看了看此时失望之极的薄伽道:“这……陛下怕是不会,毕竟你和你师父为大祁还是出了很多力的。”

“出了很多力?”薄伽笑了。

“天启元年,我师父在尸横遍野之中扒出如今的陛下,当时的太子,背着他徒步了三天三夜,才回到了祁国都城。”

“天启五年,我师父不顾当时先帝反对,孤身一人去乱军之中,凭借自己的一身功夫救出陛下。”

“天启八年,我师父为了当时陛下与皇后的小皇子的安全,在皇后从南楚回来的途中,将自己的孩子与之调换,结果师父的唯一的嫡子被刺客杀死。”

“陛下继位后,贞回五年,师父将我从逍遥山中召进皇宫,唯一的遗言便是接替他来守护陛下和各位皇子公主们的身体康健。”

“贞回七年,太子得了疫症,我亲力亲为,以身试药,几乎费了半条命才救回太子。”

她停下来,目光如同一把刀刃直视乌雅:“就凭楚国一面之词,区区几个宦官之言,就抹杀了我所有的努力。这世上还有公道可言么?若说遗言,我倒是想问陛下,扪心自问,他对不对得起我们逍遥阁,对不对得起我师父?难道,留我全尸,便是对我最大的仁慈?”

女子说的话如此尖刻,一时让乌雅也没办法回答出来。

若说之前乌雅还怀疑薄伽是敌国派来挑起祁楚之间战争的奸细,那么此刻是完完全全的相信了。

这件事其中,必有谁在幕后操控,而薄伽应该是替罪羔羊。

可是,看陛下的样子,似乎不管真相如何,薄伽的罪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因为南楚要祁国给一个交代,立即处死她。

只是,听了此话,他的心中也生出十分的不忍来。

“你若果真为陛下着想,为大祁的百姓着想,即使是蒙冤而死,也是为了国之大义。想必,陛下和大祁的百姓定会记住你的。”

薄伽仰起头,看了看牢狱之顶道:“你们以为,只我一个人的死就可以使南楚息了攻打祁国的想法么。乌大人,你不若想一下,这样的国家,这样的君主,还值得你为之效劳吗?”

乌雅沉吟:“至少现在,我还不想背叛陛下。”

她看着乌雅离开的背影,准备平静的接受即将到来的结局。

第八十五章 薄伽之枉死

祁国的集市口。

众人对于今日问斩之事都十分关注,早就听闻了消息,所有急急赶来,因为薄伽一直是北祁所推崇的圣女,妙手仁心,深得陛下看重。

如今一夕之间,居然就成为了谋害楚国质子,分裂两国结盟的凶手。

怎能不让人吃惊!

“是薄大人么?她可是咱大祁医术最好的人啊,怎么会失手……”

“嘘!小声点,不是失手,都说了是蓄意谋杀。”

“这种话你也信?我可不信,当年瘟疫之时,薄大人亲自为咱们施以药粥,可是救了咱大祁百姓的命,又怎么会是细作?”

“你说这话得当点心,仔细你也被官差抓去。”

“抓去便抓去,我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谁跟你一样,胆小怕事……”

“你说谁胆小怕事?我还不是为你好。你若是被抓去,你那媳妇孩子咋办?”

“好好好,我谢你还不成。”

乌雅摇了摇头,就算罪名坐的再实,也抵不过天下的悠悠众口啊。

问斩的地方就在集市口,定于午时,便于众人观看,以儆效尤。

还有半个时辰,此地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百姓,人潮涌动,水泄不通,已经看不到外头。

那个被绳子缚住跪在地上的女子脊背挺直,仰着头颅,一脸无惧之色,眸光之中有着隐隐的轻蔑。

似乎,被当街问斩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这个时候还能如此骄傲,倒是很像她的师父。

他忽然想起昨日这个人在面对他时的失望与愤慨。

那些话还历历在耳。

可是,他却不能为她做些什么。因为,在他看来,一个人的生死与大祁的存亡来说算不得什么,哪怕再有十个这样的人,也应该甘愿赴死,这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他却无法去直视那个女子的眼睛,那道清冽坚定的目光如同一把刀子,似乎要直直戳来,剖开他的心窝。

看了看日晷,时辰到了。

他朝着刽子手点了点头,阳光正好直射下来,灼痛了他的双眼,他微微阖目。

……

萧止赶过来的时候,集市已经散了。

地面之上被收拾的差不多,什么都没有,只是氤氲着大片大片的水迹,似乎刚被人清扫干净。

本来想象的是乌压压的人群,此刻却冷清的好像什么都不存在,什么都没发生。

她当年救了那么多祁国百姓,难道连一个为她请命之人都没有么?

朝堂之上,当年疫症之中,没有被她惠泽的官员家眷屈指可数。

竟没有一人为她鸣冤。

他有些惊诧,却觉得也在意料之中。

哪一个国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就算是陛下,他也没有把握说,大敌当前,不把自己交出来。

大抵是因为城下之盟,至少城在。与城俱碎,无功社稷。

可这盟约,说起来有多冠冕堂皇,回忆起来就会觉得有多羞耻。

如果是他,绝对不会扶助这样一个君主。

萧止此刻心里说不上有多伤心难过,却觉得自己心中有一个位置已经空了。

薄伽,大概是他情窦初开之时,略微有着不一样的感觉的第一个人吧。

那种感觉,是欣赏,也是惦念。是钦佩,也是触动。

虽然那种悸动不及对于宋瑶的十分之一。

现在想来,相见时但愿言欢,离别时只道珍重,其实是一种友情吧。

高山流水,景行行止。

不知为何,萧止觉得眼角似有热流滑下,他用手背拭去。

呵!他大名鼎鼎的萧小侯爷居然也有哭的一天。

薄伽,你等着,谁置你于死地,我必千倍百倍加以偿还。

寻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有找到故人的尸首。

……

乌雅今日处理完斩首事宜,方才回到自己府中,虽然身心俱疲,但只要脑海里一浮起那寒彻坚定的眼睛,就再也无了睡意。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怕吵到正身怀有孕的妻子。

于是披衣起身,站在窗前,月朗星稀。

不如,先去书房看看卷宗吧。

一推开房门,却不料被一人用手从背后箍住胳膊,脖子上已架了一把匕首。

是逍遥阁的人么?

可是逍遥阁不是那种会做暗事之流。

“听说是你主审薄伽之案?”挟持他的人开口了。

口音不像是祁国人。

乌雅心道,难不成是薄伽的故人来血债血偿?

“不错。我是主审官。”

“那是你查出的薄伽是此案真凶?”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分别?反正她都得死。”乌雅嘴角有一丝嘲讽。

匕首离脖颈又进了一寸:“看来你是一个聪慧之人。但你不怕我杀了你?”

“如果你是来报仇,那么没错,你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背后挟持之人的声音又冷冽了几分:“你不是人,你只是刀。旧刀用钝了可以随时换成锋利的新刀,我就算寻仇也不会不分是非,何况你的妻子已身怀六甲。你只需要告诉我,她的尸体在哪里?”

“尸体已经被焚。”乌雅顿了顿道:“不过……她在西郊城隍庙旁有一个屋子,那里应该还有她的遗物。”

乌雅说罢,只觉得自己的胳膊猛地被放开,听得一声动静,他回头,此人动作太快,根本没来得及看清便没有了踪迹,只有那扇窗户兀自开着。

萧止循着他所说的线索找到了那座小屋。

屋内十分简单,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从衣柜里拿出了几件简单的衣物。

城郊十里外,是一片桃花林,正是春日好时节,何况北祁的桃花一向开的晚,此时正是灼灼。

桃花林中刚立了一座衣冠冢,碑上无名无姓,只是也雕刻了一朵桃花。

萧止站在墓前,先干为敬,第二杯洒于土中。

他看着墓碑。

你说你是祁国人,师父自小便教导你天下众生,万物刍狗,没有什么分别。

可你最爱的还是祁国这片土地。

如今,祁主污你,祁民弃你,我不把你葬于城内他们能看见的地方。

但是你终还在祁地。

你说你最爱桃花林,那我今日便与你一同畅饮,但愿……质本洁来还洁去。

第八十六章 李青莲的秘密

后花园内,显帝由荣嫔陪伴在园中赏花散心。

暮春的最后一点尾巴要抓住,否则这姹紫嫣红之景就等再等一年。

一只蝴蝶展动着双翅,斑斓的颜色十分引人注目。

沉默许久的显帝突然开口道:“荣嫔,你那妹妹怎么会选中琛儿?”

李青荣也不知回答什么才好,因为她也摸不透青莲的心思,若是她有如此机会,一定会选中一个地位较高的皇子,再不济,就算是王爷也比这个高琛好啊。不过,既然是青莲自己的选择,想必就是好的。

于是只好回道:“她的心思,臣妾也摸不准,大抵是真心爱慕七殿下吧。”

“只是……琛儿一直是朕最不看好的那一个。所以这一举动倒真令朕有些吃惊。”说完,他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他一直独身,是年纪找个正妃了。”

李青荣惊喜道:“陛下愿意让青莲妹妹为七殿下正妃?”

显帝有些疑惑:“朕金口玉言,从未有假。”

她赶紧福身行礼道:“让妹妹做正妃是她的福分,谢陛下垂怜。”

显帝微笑的看着她:“什么福分不福分的,琛儿这个样子,能娶到你妹妹这般多才善舞出身又好的女子已是难得,孩子们,让他们自己去做主婚事吧。”

换做旁人,他不会这样随意。

其实这件事他那日也思虑了许久,不管哪一个皇子,只要不是高琛,他都得插手。

一则是为了防止皇子们与朝堂后宫串通一气,二则也是让他们之间可以做到制衡。

而七皇子,生母卑贱,无母族支撑,又天生残疾,只是空有一个好皮囊而已,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至于李青莲为何要选他,他不想深究。毕竟李青莲也只是一个庶女罢了。这些人,在他眼中,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于是,没过多少时日,显帝就在朝堂上宣布赐婚。

准备嫁娶之礼十分繁琐,新娘子还得在家受专人教导,为自己绣制嫁衣,所以一时还不能马上成婚。

而在成婚之前,双方也不可以私下见面。

李青莲向陛下请求,待她照顾完荣嫔生产小月之后再出嫁。

这段时日,就由宫里的教习嬷嬷来一一指导她将为人妇需要学到的一些东西。

她也不再穿之前侍女的衣服,而是以待嫁皇妃的身份收到了各个宫里送来的衣裳。

此时快到初夏,她思忖等荣嫔小月之后也得到深秋了,所以为自己绣制的嫁衣以保暖为主。

初夏的风较少,但夜晚院落之中还是会有习习凉意。

她倚在玉荷院的美人靠上看着那半轮月亮发呆。

荣嫔因在房中没有找见她,便也出来到了这院落之中。

“妹妹。”

李青莲回头赶紧扶着她道:“荣嫔娘娘,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凉,你怀着身子,不宜晚上走动。”

“青莲妹妹,见你一人在这里发愣,便想出来陪陪你。”

她搀着荣嫔慢慢向屋内走去:“娘娘的身子要紧,其他都是次要的。我也是一个人睡不着,在屋里又憋得慌,便想出来看看月亮。”

说罢,她笑了笑:“今夜的月亮不圆,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我便陪荣嫔娘娘说说话吧。”

她看着荣嫔的小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得,拉着荣嫔的手道:“娘娘是属兔的,今年犯太岁。下个月一定得当心,无论谁让您离开玉荷院,除非陛下有什么要紧之事,您千万记得,一定一定不要出去。”

荣嫔有些惊疑:“为何不能出去,我当心些便是。”

李青莲蹙起眉道:“娘娘信我吗?”

“我一向最信妹妹。”

“那您就得听我之言,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您出这个院子,一定要提前告诉我,知道么?”她再次嘱咐道。

李青荣虽然还有些疑惑,但她知道青莲不会害自己,于是她点了点头。

可谁都不知道,包括李家人在内。

李青莲心中隐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她与荣嫔聊完之后,回到自己房中,想起五年之前发生的事来。

八岁那年,父亲生辰。

小孩子们为了争得父亲的偏宠,都在生辰上献礼。

她不喜欢读书画画,又懒于弹琴作诗,便让丫鬟从集市上买了一个沈兴思的扇子来。

结果她看见庶姐李青樱的礼物是她亲自缝制的靴子。

靴子做的十分精美,一看就是花了很多心思。

她又是后悔又是嫉恨,便扯了自己的扇子,也拿着剪刀去偷偷剪烂了李青樱的靴子。

李青樱发现之后,怒气冲冲来质问她。两人之间发生了口角,对方一下用力过重将她推入了池塘之中。

她年纪小,不会划水,又因为冬天穿的厚扑腾不动,便渐渐开始下沉。

随着头一点一点没入水中,嘴里鼻子耳朵都被呛入了水,只觉得世界一片安静,隐隐听到咕嘟咕嘟的水泡声和上面李青樱大声的呼救。

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

只觉得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她已经成为了四十岁的妇人,已嫁入成王府。

她倾慕成王的英俊风流,用了千般手段才得到成王侧妃的位置。

后来,嫉恨之下,又下毒害死了成王正妃。

事发之后,原本对她不冷不热的成王如今变本加厉,开始整夜宿在花楼之中。

再后来,成王起兵谋反,李家、成王府都分崩离析,家破人亡。

这三十多年,李家,成王府,宁国,乃至整个天下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这个梦醒后,她还是八岁的小小身躯,但里面早已装的不是一个八岁的灵魂。

现在的记忆带有李家满门的鲜血,成王的怨恨和整个宁国的命运。

一切都在按她梦中的轨迹一点点的游走。

她使出了很多力气,却无法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只能稍微的影响一些处于事件之中的人。

所有的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大概,唯一漏掉的就是前段日子被封的承欢公主吧。

自她出现以后,很多事情都在慢慢的改变。

所以,她很想看看这一世大宁最后到底是谁得了天下。

第八十七章 郎中陆乔光

然而,这一世,李青莲却无法不努力的改变自己的命运,弥补当年的遗憾。

既然努力了一世,费劲心思和手段都无法博取成王的爱,那么这一世索性不争取好了,避开他,也避开李世家破人亡的结局。

至于自己为什么选择七殿下,也许是因为落水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幼时便被送去华清阁习武来调养,师出同门,自小交好,隐瞒身份,嬉戏打闹,比起嫁给一个并不熟悉的陌生人,还不如和可以结交之人过日子。

也许是上一世从未与七殿下正面接触过,但一直毫不被大家在意的他,最后却获得了一个不错的结局。

冥冥之中,她有种预感。

七殿下是她可以依靠的一棵大树,只要把这棵树抓稳了,便没有什么可以再顾虑的了。

……

宋瑶这几日一直在追查陆乔光的下落,她虽未把花娘当做自己的徒弟,毕竟这么年长的一个老翁,自己委实没有资格凭现代的学识去做她的师父,但是却一直将他的事放在心上。

乔光,江湖走方郎中,云游各地,虽无人知晓他师从何人,但医术之高也小有名气。

且他一向只为穷人看病,若说富人,即使再大的官,再多的银子,再怎么造福百姓,他一律置之不理。

名曰钟鸣鼎食之家,自有太医或名医相治。贫苦百姓,既无权力,又无银两,自是只能找他一个正统医者都瞧不起的铃医相救。

但此人去留随性,毫无蛛丝可循。

岩韵硬是查了许久也没查出他现在何处。

“公主,岩韵办事不力,这个人就像消失了一般,每到一个地方,医治好一个不治之人,就不见了踪影。”

宋瑶笑了笑:“你的办事能力毋庸置疑,只是没有认真思考。”

岩韵偏着头疑惑的看向她。

“这个陆乔光是个人吗?”

他老实回答:“公主,据我观察,他是人。”

宋瑶被他认真的表情逗得乐了:“不是鬼魅,既然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他志在救治贫苦百姓,那我们就投其所好。”

清晨的西市总是会有许多小商小贩吆喝叫卖。

“公子,您看我们这的马鞍可是质量上乘,和东市一样的东西,我这可要便宜一半呢。”

“公子,莫听他胡说,西市就是买一些普通玩物的,马鞍这样的东西,还是要去东市买。我这里有好东西。前几日王太守的公子赢得魁首的那只蝈蝈就是在这买的,您看看。”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怪,你平日里与我争斗便罢了,不就是我嘲笑你被那婆娘绿了么,何必这么记气,来这坏我生意。”

“公子,让他们吵去,来我这看看,红楼绢娘的扇子,可是千金难求哦。”

身着男装的宋瑶被这些吆喝争吵声闹的头晕,忽的吼了一声:“够了!”

此时,顺手摸了摸自己的兜,发现空无一物。

钱兜不见了。

她抬头一看,一个小个子的乞儿正飞快的跑着。

“快,岩韵,抓他。”

岩韵也发现了不对,脚尖用力往地上一点,用了轻功疾驰而去。

那乞儿显然是不会丝毫功夫的,没几下功夫便被岩韵抓住提溜了回来。

“公子饶命啊,我不是有意的。”

宋瑶不可置信的挑了挑眉:“不是有意?那你是无意之中手抓住了我的钱兜,又无意之中带着它跑咯?”

众人都一阵哄笑。

经常在西市的人都知道是什么回事,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一般的富贵人家难得来西市,不抓住机会,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妙手空空?

那乞儿跪下,磕头道:“公子饶了我吧。”

宋瑶疾言厉色:“岩韵,送他见官。”

“不可不可,明年我可是要参加科举的呀。”乞儿摇头央求。

“你这种人做了鸡鸣狗盗之事,怎么可能还会让你去参加科考?”

乞儿使劲朝着宋瑶磕头,泪如雨下:“公子,我实在是被逼无奈啊。我的老母亲如今卧病在床,无钱医治,我不能让她活活等死啊。”

“胡说,你这个少年人有一双手,有一番力气。为何不做正经营生?”

“那些活儿远远不够药钱啊。”

宋瑶见这事还没闹大,便对岩韵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等小贼没有资格去科考,做百姓的父母官。万万不得心软。”

说罢,她嘴角上勾:“你……真的想参加明年的科举?”

乞儿使劲点头。

她接着道:“那我还有一个法子,你若是能挨得住我三十鞭,我便将这银子赏给你。若是不能,那你就放弃仕途,并一生不得为官。”

这个要求?

众人听了,都觉得愤愤不平,本是看笑话的很多人此时都站在了乞儿这边。

西市的人,谁家不是贫苦百姓,谁家不努力经营,可都没有天生含着金汤勺的这些公子们命好。

就因为一个小小的窃偷,且情有可原,就要毁了人家一生的前程?

何况此人还不是官。

有一些胆大不平的人道:“不可,你如此当街行凶甚是不妥。”

宋瑶笑道:“那你认为还是送他见官或许更妥当些了?”

乞儿摇头:“不,不要。公子,我愿意挨这几鞭子。只要您能赏我银子。”

她见了,面色得意:“好!岩韵,去轿上取鞭。”

正当岩韵拿了鞭子,翻身下轿,准备递上去时,却听得一个朗声高呼:“慢。”

宋瑶看了看,一个穿着落魄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虽面向自己,却不看自己。

他直直对着跪下的乞儿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是跪谁?”

乞儿不看他,继续对着宋瑶:“公子可是答应我的,只要我挨得住,你就得赏我银子。”

男子拉扯他的袖子:“所以,为了银子,谁都可以令你屈膝?”

乞儿拂下他的手道:“对于我,家中母亲的性命比尊严重要的多。”

“那你起身,莫要跪了。”

乞儿疑惑的抬头:“啊?”

“我能救你母亲。”

“真的?”

“记住,任何人都不可令你屈膝,万事都有对策。”

第八十八章 吐露其缘由

可那乞儿并未起身。

他的目光仍锁定在宋瑶身上。

被注视的人朝着他微微点头,于是乞儿像收到指令一般站了起来。

男子看着面前的乞儿已经不复之前的哀求之色,而是逐渐的变得有些戏谑。

“多谢神医相助。”

男子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乞儿转头对着宋瑶道:“公子,我今日这一出演的如何?”

“不错。”

宋瑶从怀中掏出来更多的碎银子。

“喏,你的酬劳。”

乞儿笑嘻嘻的接过,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我这一屈膝,着实也赚了不少呢。”

男子终于明白过来,觉得自己整个人被当街玩弄了一番。

于是转头,不再言语,准备离开。

“陆乔光,苏臻的第三个弟子,久闻大名。”

男子迈出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他虽未转身,却是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你说……什么?”

“我说陆大夫,往前十米是西市的明月阁,不如我们去那里说话。”

明月阁这间酒肆说来也怪,两个月之前,只是一家特别不起眼的店面。

与西市别的所有店面都并无什么不同之处。

只是,当街沽酒的是一个十分美貌的年轻女子。

如今,这女子不见了,换成了一个十分娟秀的少年。

宋瑶面对着一脸浩然之气的乔光道:“今日,是我有求于您。非坦诚不能心安。”

陆乔光并未接话。

“我乃陛下亲封的承欢公主,因为无法查出您身在何处,只有出此下策。”

仍是一阵沉默。

宋瑶深吸一口气:“陆大夫是否知道花娘。”

第八十九章 摔了桃花酿

陆乔光的身躯一震。

“这么看来公主倒是把我的事情摸得十分清楚啊。”

他看向面前这个扮作男子的宋瑶,承欢公主么?

之前略有耳闻。

那个与郭太妃有着莫名缘分的贵女,那个人的女儿……

宋瑶拿起手中的折扇,看似不经意的缓缓展开扇面,露出了之前因为这个扇面使得花娘允诺的垂钓图来。

对面的那个人的视线也落在了此图之上。

“公主今日是为他而来?”

“既为他,也为你。”

这便令乔光有些疑惑了。

我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此人早已被我师父逐出师门,于我,于我师父都再无干系。”

宋瑶略微笑了笑:“这样啊……那我就去告诉他,他的师父师兄师弟们都弃他而去,让他安心等死吧,不要再做妄想。”

乔光心中一急,立即抓住她的衣袖道:“公主知道他的下落?”

岩韵上前,乔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失礼,便松开手。

宋瑶点了点头。

“公主方才的意思是他快死了?”

宋瑶心道,果真,还是这个陆乔光最为心软。

于是她故意把花娘的情况说的十分严重,

“不久于人世,可怜啊,可怜。”还露出一副惋惜哀伤之色。

“可否让我见见他?”

宋瑶心中大喜,这不就是自己一直等的回答么。

“可以是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总得知道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又是如何被逐出师门?否则就太冒险了。”

说到此处,就再明白不过了。

要见花娘,必须吐露当年的真相。

可是,这毕竟是一件不可为人知之事。

他踌躇了许久,才道:“既然如此,公主,那恕乔光先告辞了。”

说罢,便起身退了出去。

这可真是……苏臻师徒可真是软硬不吃啊。

宋瑶无意中捏紧了自己的手。

“公主,是否需要我去截住他?”

她摆了摆手道:“不用。”

……

谢慕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父亲不是已经替自己向宋府提亲了么,怎么还没有音讯?

她已经是公主了,婚姻大事以后可能都会让陛下做主。

他觉得自己等不到她及笄了。

于是,他走向父亲的房中,轻敲了屋门。

“是慕以?”

里面的人声传来。

“嗯,父亲,孩儿有事想同您商量。”

“进来吧。”

谢慕以进去之后,轻合上屋门道:“父亲,之前孩儿向您提过的宋氏小姐……”

“是承欢公主吧,以后要注意称呼。”

他点了点头:“此事宋府怎么答复?”

“你不必再想了,沈夫人说此事慎重,不可轻下决定,再者,公主还小,不着急。”

他听了父亲这话,有些失落。

“公主如今身份同往日不同,她后面不仅是宁安侯,还有陛下、皇后、郭太妃。不可能的事情莫要再肖想。”

“可是我是真心喜欢公主。”

“这大宁喜欢公主的不止你一个,也不缺你一个。”

谢慕以不服气的道:“我与公主相识于幼时,她那时并无那么多身份,我能为她做很多事情。”

谢无双认真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你能做的别人未必不能做。”

谢慕以没有妥协:“父亲,你看着,我能做的不止这么多。”

谢无双叹了口气,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道:“谢家出的都是和你我一样的情痴么。”

谢慕以出了父亲那里,看着天上的月色。

不如,去看看公主府。

于是他换了一身行头,挖出埋在地下的桃花酿。

站在府门前,看着守护的侍卫。

不能进去,也不想离开。

如此,痴痴站了许久。

却见一顶软轿慢慢停下来。

软轿倾斜,轿帘打开。

一个面目秀气,高鼻丰唇,肤如琼脂的公子走了下来。

是阿瑶啊。

不过,这么晚才回来,她扮作男子出去做了什么。

于是,他携着手中的酒迈出步子。

“公主。”他行礼。

“谢公子,不知如此良夜,谢公子携着酒是去哪里?”

“寻一挚友,不料他失约了,途经此处,恰巧遇到公主您。”

“谢公子真是好雅兴。”宋瑶看着他,余光扫过周围的侍卫,可惜,却只能装作不甚相熟的模样。

谢慕以笑道:“不过如此,我这等了三年才好的桃花酿便可惜了。不如,以此酒赠公主。”

一旁的侍卫见此,忙拦住他对着宋瑶道:“公主不可。谢公子出现在这里以此酒相赠,恕小的说一句不该说的话。谢公子来的太巧,此物不知是否安全,不可收。”

宋瑶看着面前的桃花酿,想起之前在抚云湖与谢慕以的畅饮,鼻子有些酸。

“我一向不收别人不要的东西。”

谢慕以有些惊愕的看着她,但随即又明白了。

他收回自己递出去的手。

笑道:“既如此,也怪慕以心不诚。那我就自己喝了。”

说着便打开酒壶,一阵高香特别的味道冒出来。

他端起酒壶仰着头兀自喝了一口。

“也罢,这酒也算白白酿了。”

宋瑶看向他,道:“夜凉如水,谢公子早些回去,珍重。”

谢慕以看向宋瑶慢慢跨入府中,府门被慢慢关上。

他苦笑了一声,跌跌撞撞的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出了巷子,他将手中尚带着体温的酒壶猛然摔在地上。

壶发出清脆的声音,被摔的七零八碎,桃花酿的清香此时全都溢出来。

“呵……阿瑶……”他发出一声喟叹。

在夜幕之中渐渐匿去。

……

宋瑶回到府中,关上屋门。

今日,拒绝了他,实在情非得已。

如果在这些陛下的侍卫面前来往过于熟稔,定会被陛下所怀疑。

她已知道,自己如今在扶助太子,而宋家也被忌惮。

不可,再拖他下水。

这次,便让自己保护他吧。

宋瑶挑了挑灯芯,她所做的事情已是十分危险,步步惊心。

而一个异世之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离开了。

不如,相忘吧……

谢慕以,我从未答应过你什么,但终究会负了你。

灯芯爆了一个小小的火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第九十章 白初的过往

信鸽驻足在屋檐之上,发出咕咕的叫声。

手下将它捉了下来。

白初打开其中的纸条。

“府中舞姬,太子之人。”

他看了一眼此中之字,便随手用灯芯点燃,丢进了盂盆之中。

白皎皎?

正是那次花朝宴饮中从太子那里换过来的舞姬。

自她入府后,一直对自己言听计从,但始终不冷不热。清纯与妩媚并存,虽为舞姬,却有一种天然的傲气和蛊人的诱惑。

明明是唾手可得的鲜花,却又恰似天上的明月。

如此两种鲜明的对比更让他有了几分特别的在意。

她从不多话,只是有问必答。

很单纯,总是使自己忘记之前年少时那段沉沦的时光。

可她居然是太子的人?

她可是自己主动从太子手中要来的啊。

“去,叫皎皎过来。”

下人听了,一阵欣喜,看来讨好皎皎姑娘是没错的,在同一个女人身上花了这么多时间,大人可是头一次啊。

前来的女子低头顺目道:“大人。”

“你跳一支当日我初见你的时候的舞蹈吧。”

“是。”

乐声响起,女子开始起舞。

白初状若认真的看着她轻盈柔美的姿态,对着下人道:“你们都退出去吧。”

于是,乐声停止,只有她一人继续舞着。

烛光摇曳。

舞毕,女子上前跪下行礼。

白初用手的力道带出的风熄灭了烛火。

顺势拉她入怀,女子因跳舞微微沁出了汗珠,心跳也逐渐快了起来。

“大人这是……”

“皎皎啊,你怕么?”

“我乃一寻常舞姬,可既然入了大人府中,便是大人的人。”

女子虽是这样说着,身子却微微颤抖起来。

似是感觉到她的颤动,他用手轻拍了拍女子的背以示安慰。

“不用怕。”

“不过,你既这样紧张,难不成你是第一次?”

皎皎抬头:“那日初见大人,其实是皎皎第一次登台起舞。”

白初心下有些愕然,难怪……

难怪,她如此单纯,其实是没有太多经验吧。

“所以,你其实之前并非太子的宠姬?”

“太子殿下一向洁身自好,对太子妃娘娘又情深意重,并不是我等能入他的眼。”

黑暗中,白初抚了抚她的发,柔声道:“那你又为何要替太子办事呢?”

女子摇摇头:“奴不能说。”

傻瓜,他勾了勾她的鼻尖,你这样回答岂不是直接承认了你是太子的细作么。

“皎皎觉得我和太子谁更值得你在意一些?”

你……最后忠于的到底是谁?

一边用手摩挲着女子的背以示安抚,一边按着手指上的戒指,戒指被触发机关,露出锋利的银针来。

“皎皎觉得,大人和太子都非坏人,你们待皎皎都是极好。”

“哦?说说看。”他低沉的声音极具蛊惑。

“皎皎出身卑贱,太子收留我后悉心教导,给了我一个十分安稳的住处,让我衣食无忧,还派人教我曲艺舞蹈,再造之恩,皎皎不敢忘怀。”

再造之恩?

白初的嘴角有着一丝看不透的嘲讽。

傻瓜,那是因为他要将你打磨成一件吸引人的工具啊。

“皎皎有眼睛,太子做事一向尽力,经常为了替陛下分忧熬至深夜。对待我们这些下人更是平易近人,不打不骂。每每谈及家国百姓,总是一脸忧色。”

“而太子对太子妃情深似海,多少如同我一般身份的歌姬都想攀龙附凤,皎皎在太子后院见了很多她们为了那个位置见不得光的事情,而太子洁身自好,不为所动。声色犬马,不过浮云。”

此话倒是让白初有些意外。

“而大人,您看似行为荒诞,沉迷美酒美色,却在我入府之后从未以权势压我,也从未强行碰我。所以,皎皎觉得在您府中的这些美人们,未必不是甘愿留在您的身侧。”

“大人眼中时常有忧色,也有一些逃避。皎皎觉得您非世人所想象的那样,或许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

白初此时收回了戒指中的机关。

“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无人。皎皎有眼睛,有心。嬷嬷们虽赏赐了我很多衣物,但皎皎为何总爱着一身白衣,大人您知道吗?”

白初看着夜色之中她清亮的眼睛,不明白为何平日里看似什么都不得的人为何今日有这么多话。

“因为皎皎始终觉得,大人每每看到皎皎穿这身白衣,都会觉得开心。所以,我认为大人心中自有一片净土,遗世独立,孤寒寂寞。”

他听了此话,终是忍不住把女子深深搂紧怀里,好似一直等的就是这句话一般。

此生难得有知音,却为想到这知音就在眼前……

皎皎闭上眼睛,垂下的双手也怀抱住了白初。

就像两个苦寒之人在互相取暖。

“大人……”

“皎皎,你可知道我以前都经历过什么吗?也许当你清楚之后,便不会这么想了。”

“大人说,皎皎听。”

“我本是不洁之人,如今有现在的地位是因为先帝。可惜,我对先帝并无感激。皎皎,我曾经连你这样的舞姬都不如,为世人所不齿。我……”

白初的眼眶此刻也湿了:“我是先帝的一个小童,虽说受尽偏宠,于我而言却是百般屈辱和折磨。”

“可是,先帝心里有大人,对么?”

“不,不是的。只不过是因为我身上有淑妃的影子而已,我只是一个可笑的替代品。淑妃死了,我就成了她。你说,是不是很不堪?”

“这些都不是大人自愿,也不是大人能够做主的。往日的事情,就让它随着先帝去了吧。过去不能抹杀,但可以坦然面对。皎皎愿陪大人一起。”

白初的心动了动。

不过,她毕竟是太子的人啊?

谁又知道这是真情还是假意。

此刻,白初有些犹豫,如若不能信任,便不能让她再出此门。

不由自主的,又按下了戒指中的机关。

可是,动作到了一半又停了下来。

如果真的就这样杀了,会不会将自己真的推向了茕茕孑立的境地。

唉……

左右为难。

第九十一章 城下的盟约

戒指中的银针一直距离女子的后颈大概一寸处。

似乎她稍稍往后一仰头或者一靠就会被刺中。

本是想从她口中套出点什么,却未曾料到自己说的更多。

此话,他从未对第二个人说过。

如今,也不希望有第二个人知道。

“太子派你过来有何目的?”

“皎皎不知,只知道太子殿下在我走之前说了一句,大人是个人物,希望我能有一个好的归宿,他对您,似有拉拢之意。”

拉拢之意?

“殿下知道终有一日,您会察觉到我的不对。他道若是有一日您问起,便将我所知道的如数坦言。您能从先帝身后谋得一个退路,心志非常人所及。他甚为欣赏。”

是么?

白初心道,原来看起来本仁慈坦荡的太子,其实心中不是没有自己的谋算。

可是,自己现在究竟是谁的人呢?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算不得非常明白。

此时便下定决心,收回机关。

“好了,皎皎今日累了,所有的话都到此为止。”

……

北祁出了个大乱子。

朝堂之上乱哄哄的,大家都在议论此事。

显帝虽然也乐于看到这样的乱子,但经不住大殿之上的嘈杂之音。

“停下!”

他一阵大喝,所有人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众位爱卿们看来对此事都很有看法啊,不如哪位先来说说。”显帝嘴角露出的不知道是冷笑还是嘲笑。

“陛下,祁国用一个医女当了替罪羊,本是想把此事掩盖过去,可耐不住人家南楚不认啊,提出以祁国两州之地作为条件,来息事宁人,还他们一个公道。”

“陛下,依微臣之言,祁国国君一向胆小怕事,如今又内乱频出。这城下之盟是结定了。而我大宁一向与祁国不合,不如就此为契机,来破坏他们继续结盟。”

显帝面上嘲讽之色更甚,一群蠢货。

此时,宁安侯宋笠上前拱手道:“陛下,可否让微臣说一句话。”

“允。”

“楚国质子被杀一事甚为古怪,据说那个医女以前是逍遥阁的人,她的师父为祁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说是医女刺杀,也太过蹊跷。”

难得出来个聪明的。显帝开始认真听下去。

“其实,微臣认为,倒是还有一种可能。”

“楚国狼子野心,因为国力式微,如今的楚君又做事糊涂,急于求成,意图谋取那两州之地。因此拿刺杀之事大做文章。而这个质子,究竟是何人所杀,也不能妄下定论。或许,其实根本就是楚国自导自演呢?”

这一句说的众人都心下大悟。

之前,祁对楚一直虎视眈眈,却无法撕破结盟。

后来,祁国新君上位后,内乱频出。

南楚见机会来了,与其等着对方先出手,倒不如自己来个出其不意。

“那爱卿的意思是?”

“不如明里隔岸观火,暗地却派人去祁国走一趟,查证此事。”

“楚国之前频频向我大宁示好,暗示两国联姻。微臣以为,在联姻之前,有些事情还是弄清楚比较妥当。”

显帝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第九十二章 萧止的消息

显帝下了这个决定。

虽然说是征求大臣们的意见,但其实心中早有决断。

齐国那个医女么?

最关心她的人,不应该是萧小侯爷吗。

昨日,他已经找人查探出来萧止连夜去了北祁。

所以,不肖他再专门派人去,只要静静地等着消息就好。

如果换成是别人,祁国出那么大的乱子,有人在第一时间内并且没有经过自己的同意就悄悄的赶到祁国。

即便不是内奸,也身份十分可疑。

但是小侯爷就不同了。

他恋慕北祁那个医女已经是全天下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不需要再肖想就知道,小侯爷连夜去北祁是为了什么。

何况。之前他们因为此事已经生出很多嫌隙。

暗地里这样想,但是面上还是看向了宁安侯爷宋笠。

朝堂向这么多的人。他想清楚这件事情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看来。他还真的是大宁的肱骨之臣啊。

第九十三章 随风潜入夜

果然,据手下所报,萧止处理完所有的事情便急急赶回了宁国。

“陛下,要不要臣去传召小侯爷进宫。”

显帝摆了摆手:“不必,他自会来的。”

这个被陛下念叨的人已经回到了侯府,此刻正在看最新的邸报。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似的,对着立在一旁侍候的婢子道:“更衣备马,我要去见陛下。”

夏日渐渐逼近,天气也越来越燥热起来,宫里已经准备了消暑的绿豆汤来。

御书房内。

正跪在地上挺身直立的男子看着桌子上还冒着气儿的绿豆汤微微发愣。

“你这孩子,今日见朕就是要说此事?”

“是,陛下。臣有罪,私心之下,欲救薄伽。可惜,最后连替她收殓尸骨也无法做到。”

显帝微微摇头:“你先起来说话。”说罢,对着李公公道:“去给小侯爷端一碗绿豆汤消暑。”

萧止慢慢起身:“谢陛下。”

“薄伽死了,你很伤心?”

“她于臣有救命之恩,但臣一直未能偿还。”

显帝面露慈祥:“朕猜,不仅是救命之恩吧。你对她还有男女之情吧。”

“陛下是这样想的?”

“不止是朕,全天下都是如此看的。”

萧止目光坚定:“臣对薄伽现如今并未有其他感情,何况臣已有所属之人。”

“哦?”

显帝面露疑惑,这倒是从未听说过。

萧小侯爷的婚事他还是非常关心,毕竟也是看他自小长大的。

“那你不如对朕讲讲,朕可以为你做主。”

萧止嘴角微勾道:“谢陛下的好意,陛下也知道臣是个什么样的人。两情相悦最重要,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去争取。”

显帝哈哈大笑道:“好,好。那便祝你抱得美人归。”

“到时候还要陛下多多成全。”

“等你们两情相悦了再说。还是继续刚才那件事情吧。薄伽的死,你此番去也应该有所调查,到底是什么原因?”

萧止看了看显帝微蹙的眉头,道:“薄伽的案子并未有人深究,也未耽搁,而是急急定案,急急处决。而主审此案的官员也已经将她定为必死之人。”

“似是得到上面的授意一般。臣冒险去夜探北祁皇宫,问了案发当日有关的太医,俱说是薄伽当日的施诊方法与所开药物都没有问题,至于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他们也无法说清。”

“后来,臣又潜入刑部和主审官乌雅家中,翻了卷宗。仵作验尸是中毒,而此毒应当是所服药中所加。但经在药渣中查验,此物毒性很强,一刻钟内,中毒之人会无声无息的痛苦死去。毒物的生长地不在北祁,因为此物很像是南边的一种叫做毒吻草的植物。具体产地在哪还待查验。”

显帝听了之后,眉头微微舒展,竟是和他料想的差不多。

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还不可妄下定论。

但如今,北祁和南楚对峙僵持,也不宜再拖下去。

于是他开口道:“这样,你速速去查,这几日宫中所有藏书你尽可翻阅,也可去太医院问询,实在不行,便派人去南楚,定要把此物的来源弄得一清二楚。”

萧止回道:“陛下怀疑是南楚自己捣鬼么?”

“朕的确是有这个想法。”

“可是,即使我们能弄清楚它的生长地在何处,也不排除别人从那里通过手段得来,然后栽赃嫁祸啊。目的就是挑起两国之间的矛盾。”

“那爱卿怎么看?”

“如今可能在其中做手脚的就是负责煎药的太监宫女,中途送药的,还有用银针试毒,以及喂楚质子喝药之人,这些人必须全部排查。”

显帝面色有些沉重:“这么多人,你不可能去一一问询,也会惊动北祁皇室。”

萧止略微笑笑:“不巧,臣还真动了这个念头。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怎么样都好,臣一定会查出真相。”

显帝听了此话,有些动怒道:“萧止!”

“请陛下恕臣万死之罪,不过此举并未惊动北祁。因为,以上这些人已经全部死了。”

“死了?”

“对,被有心之人加以煽动,北祁的皇帝直接下令将一干人等处死。”

还真是一波三折啊。

萧止叹了口气,继续道:“那个有心之人正是北祁大司马燕生。”

“那这个燕生又是何人?”

“臣已查探过燕生府中,此人行踪诡秘,常在客栈与人会面,接着臣顺藤摸瓜的查出了与他会面之人,果真是南楚人。”

事情竟是如此复杂,不过这样一来,也算源流清晰。

“那依你的意思,只要确认毒物来自南楚,便证据确凿。”

“对!人证物证都在,南楚根本抵赖不了。”

“好!”显帝笑道:“此事你办的甚好,这便有功,本应该嘉奖你,但你却不经奏报,便自己去了北祁,这便有过。功过相抵,朕就不追究了。”

萧止赶紧跪下:“多谢陛下宽宏大量。”

“你先去继续查。一旦得到物证,便立刻奏报。朕要借此让他们不战也得战。”

……

萧止出了御书房,宽了一口气,得亏自己这次准备周全,不然肯定会被陛下责罚。

只不过,刚才陛下说,全天下都知道自己爱慕薄伽。

哪有那么夸张。

她……也是这样想的么?

那得让她知道啊。

萧止停下来,思索了半天。

……

宋瑶对于花娘的事情还没有办好,便又接到了许书游的邀约。

唉……

真是把她用的顺手了。

只得带着雪韵一块又去了妙手堂。

“许老板叫我又有何事?”宋瑶脸上怎么看怎么无奈。

“子游,你来了,坐。”许书游看起来很兴奋的样子。

“直接说罢。”

“这次,主子交给你一个轻松点的任务,”

“什么?”

许书游凑过来悄悄说:“你知道萧止小侯爷吧。”

“知道。”

“主子要你扮作丫鬟,在小侯爷府中随侍,一定要探听出小侯爷的心仪之人。”

宋瑶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一脸疑惑:“主子这么八卦?”

许书游反问道:“八卦是什么?”

“哦,没有。只是我的脸小侯爷是见过的,我怎么可能扮作丫鬟而他不知呢?”

许书游露出得意的神色:“你忘了,我有易容之术,到时,将你扮作他的贴身丫鬟山琴的模样,一个月后再将你换出来。”

想起萧止那双凤目……

宋瑶不自觉的一抖:“这是什么馊主意?该不会是许书游故意整她吧。不行不行,他定会发现的。”

第九十四章 双方的试探

想到这里,宋瑶摇了摇头:“不,不可以。”

许书游见她有些退怯的模样,嘲笑道:“原来,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宋三小姐也有这一天啊。”

她道:“不是我怕,实在你的法子太不可靠,且不说我与小侯爷见过数面,虽不算深交,但到底也是相互熟悉的。再说,整个洛城,谁不知道他爱慕薄伽。还需要我去打听么?”

那边听得认真的年轻人合不拢嘴:“非也,非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萧小侯爷那个狐狸一般的人怎么会把自己的软肋暴露出来,主子这次去就是让你打听他真正在乎的人。这样,就可以更好的拉拢他,投其所好。”

她否定道:“反正我不去。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去。哪怕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许书游疑惑道:“我就奇怪了,之前那么多困难的事情你都做得了,这事这么简单,你怎么这会子骨气来了?”

她认真道:“你错了。萧止是什么人物,那是哄得连陛下都信赖的人。文才武略,无一不通。我之前接触过,此人年纪虽轻,但深不可测。而且天生娇贵,既不好伺候,也不好蒙骗。更是没有可以拿来威胁的东西,而且他出手狠绝,不留余地。”

“何况,之前因他顺手帮我了一把,我便被罗灵儿嫉恨,害的差点连命都没了。此人就是个红颜祸水,许书游,你我也这么熟悉了,你就帮我在主子面前求求情嘛,好不好?”宋瑶眨了眨眼睛。

许书游见她难得的央求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于是这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他道:“这样看来,你和萧止关系还不错,那么你且去套一套他的话如何?说不定他……”

宋瑶嗔怒道:“说不定什么?他会告诉我?”

他竟认真的点了点头。

“你以为他凭什么会告诉我?”

许书游煞有介事道:“此事可行,你不妨试上一试。”

她便笑了:“那好,就依你所言。”

……

侯府

萧止正在削一把小竹刀。

此刀也不过一个手掌那样长,看起来没有什么杀伤力。

当然,那是他的手掌。

刀刃钝钝的,一点也不锋利。

不过,刀柄倒是十分可爱。

许书游扫了一眼,只见上面雕着一只捧着果子的小兔子。

“子钰,你失算了。”

萧止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道:“嗯。”

“你知道她对你的评价是什么?”

削竹刀的动作稍微放慢了些:“说。”

许书游强憋住笑:“天生娇贵,红颜祸水。”

对面的那个人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手停了下来。

被评价的人唇角微微一勾:“甚好。”

就这样?

萧止继续道:“南楚的事情你继续查。还有……尽快安排上次那个楚国公主过来。”

许书游问道:“你要做什么?”

“谢家公子年纪不小了,是时候给他定下来了。”

“可是……谢慕以不会同意的。”

“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只是想试一试这个谢慕以有几分真心罢了。”

“我打赌,这次你还会失算。”

削竹刀的人没有言语,继续专心手上的动作。

……

夏**近,竹韵给宋瑶拿来几件纱衣供宋瑶挑选。

进来却看见这样一番景象。

宋瑶一手托腮,望着窗外。

她轻轻唤道:“公主?”

宋瑶回过神来:“竹韵啊,这是过段时日要穿的么?”

竹韵将纱和料子都捧过来:“这些都是皇后娘娘赏的,您挑几件,要什么样子,奴婢去做。”

她看着这些,花花绿绿的,一时间也迷了眼:“都可以,你替我看吧。”

竹韵拿起一匹碧色的道:“这个色看着很清爽,您觉得怎么样?”

“嗯,可以。”

她又拿起一匹白色的道:“这个也很衬您。”

“好。”

她还欲再挑时,宋瑶突然饶有兴趣的开口道:“竹韵,你帮我多准备几身夏天的男装。”

说罢,她拍了拍手道:“对了,不光是这些贵的,你再去帮我做些粗布衣服来,就是很普通的那种。”

竹韵应道:“奴婢记下了。”

宋瑶摆了摆手:“好了,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会儿。”

等一干人等都离开后,她又陷入了深思。

这个萧小侯爷,怎么才能套出他的话呢?

要不直接问:“小侯爷,你喜欢谁?”

不行,不行,太粗暴了。

或者把他灌醉?

可惜自己根本不知道此人的酒量深浅啊。

突然,她灵机一动。

对了,怎么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主意?

都说是有共同经历的人容易产生共鸣,这样,她先佯作失恋,不经意间暴露自己的故事,再借薄伽的事情探探他的口气。

对!就这样干!

第九十五章 小侯爷表白了

夏日的抚云湖波光粼粼,漫天的星子如同眼睛照耀着这方土地,这片湖水。

湖上的画舫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无数公子王孙举着酒杯,酣畅淋漓。

歌声随着画舫的移动通过湖水的波纹渐渐荡漾开来,搅动着人不安的心绪。

宋瑶倚身坐在距离湖边不远的石头上,回想着自己在这里下落不明的父母,关怀备至的伯父一家,自小的至交以及远在现代的老师和同学们,抬头看了看着风云诡谲的洛城,忽觉得白云苍狗,世事无常。

什么时候,自己也成了这搅动风云之人?

她暗自好笑,拿起手中的酒壶仰头一口,扮作男子久了,竟连女儿家的一点端庄淑仪也不顾了。

“你……”

后面有轻踏土地的声音,也有一声低唤。

“我……”

宋瑶回顾,萧止也随着她倚靠在了大石之上。

“为何想到来约我?”

她稍作喟叹:“很多事情憋在心里久了,不知道与谁诉说,不知怎的,便想起了你。”

萧止听后,也不知作何回答,只是对着湖面发怔。

这不就是自己最想听到的么?

只是……

究竟是真的想到他,还是单单为了完成许书游的任务,真假也不由得知。

他看了看她略微发白的嘴唇,和梳成男子发髻后光洁的额头,心中微微一动。

“你说,这洛城大么?”

萧止回答:“不大,洛城之外还有宁国其他地方,还有北祁,南楚,乌孙,匈奴。”

“那你说,这些加起来大么?”

“如果加起来,就是整个天下了。怎么?依宋三小姐看来,这个天下不大么?”

宋瑶的目光朝向更远的方向:“天下之大,有山川,有江河,也有沙漠,有海洋。可是这些都不大。我们能看到的天地只是这个存在中的小小一粟而已。”

他道:“所以,我们也只是连小小一粟都算不上罢了。可是,对于我而言,这小小一粟却很重要,它意味着家国,责任与百姓。”

宋瑶仰头一口:“小时候,我很想当个大侠。”

他笑了:“大侠?是因为拥有很高的功夫,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吗?”

“侠之大者,锄强扶弱,劫富济贫。”

萧止听后,肯定道:“很伟大的志向啊。”

她摇了摇头:“可如今,我却不想了。”

顿了一会,道:“如果贫富人人一样,那么人们都会满足于现状。再说,富人手中的银钱也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赚来的,没有白白给其他人的道理。于是,我渐渐想通了一个道理。如果人人都有同样公平的机会,都可以通过努力赚的财富,那么,侠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更重要的是思想,是人心。“

萧止听后,心中也不免有些激动起来。

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世上难得一知己,太子算一个,许书游算一个,薄伽算一个,再加上她,已是最最不易之事。

更何况,这个人亦是他所爱之人。

“三小姐的话不错,可是人心是最不容易控制的。”

宋瑶那黑夜中如同明月一样的眼睛正视着他:”但也同时是最容易控制的,民心在于君心,如果君心仁德,便可仁治于民,便可授学百姓,使所有人都有学问,有思想。“

是么?

他看着她那明亮的眸子,一时竟不知如何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原以为她狡黠聪颖,善弄术,没想到竟也有如此开阔的胸襟与才华,更何况,与他心意相通。

又生出几分钦佩来。

觉然大师说,自己有两个命定之人,一个有凤命,会助他成为帝王。另一个,则是世间难以遇见之人,却无凤命,只能位居人下。

他隐隐觉得眼前的宋瑶就是自己的命定之人。

不过,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分别呢?

反正,他不会轻易放走她。

萧止看向她喝过放于地上的酒壶,再看向她因言辞激动而有些殷红的唇,不由得一动,拿起酒壶便也兀自喝了一口。

她有些吃惊的看着他:“小侯爷,你怎可喝我的酒壶?”

他的眼角如同弯月,嘴角透出玩味:“为何不可?”

看她的脸有些微红,又接着道:“我们如今都是男子,在这月下,谈的是天下,有什么介怀的?”

“可是……”宋瑶的声音渐渐微弱,“我已经有了心中之人。”

“你们可是有过什么誓约?”

”未曾。”

”那你们可是有了婚约?“

”也没有。“

萧止笑笑:”你真的很喜欢他?“

宋瑶低头:”喜欢。“

萧止看似不在意的问道:”那,你知道,有另外一个人也对你有同样的心意么?“

她有些发愣,因为没有意料小侯爷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萧止的眼睛看向了漫天的星空:“我并不喜欢薄伽。”

说着,仰头又喝了一口:“少年时,我曾有过悸动,本以为是情窦初开。却不知,真正的相思究竟是哪般滋味。”

他的眼睛有一份黯然,也透着些许期待:“我总是想去看她,想知道她过的怎样,总是比别的女子投出更多的关心给她。“

”原以为这便是相思。后来,识到这般滋味的我才知,心中若真有那么一个人,便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不管其他女子给我多大利益,多大诱惑,我总觉得,这些都及不上一个她的笑容来的开心。她开心,我也便开心。她难过,我也会难过,这世上,即使在美的女子在我面前邀宠献媚,也会让我倒尽胃口,因为我脑中会浮现她的脸。”

说完,他看向宋瑶:“原来,一直以为如同世人所说对于薄伽的爱慕,只不过是少年人的冲动和友情罢了。我也是,最近……才终于明白。”

宋瑶一时有些发怔:”你……究竟喜欢谁?”

萧止道:“我喜欢的人,以前从未在意过,虽然听过名讳,却从不曾将目光投向她一眼。如今,只恨自己未曾在幼时就与她相交,保护她,庇佑她,让她不再吃那许多苦,让她不会爱上其他人。“

他看向宋瑶有些微醺的面庞,轻声道:”以后,你定会知道的。”

第九十六章 第一次交心

“是么?”

宋瑶渐渐感觉头之沉重,困意也慢慢袭来。

也许是这洛城今夜的星空太耀眼,也许是这抚云湖的水太迤逦,也许是这壶中之酒太过醉人,她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你啊。”

萧止看着此时毫无防备的她,心中一阵热流涌过。

他抬眼望向此时的湖边的酒肆人家,凤目波澜流转。

*

如此,一夜便也这样过去了。

天空渐渐泛出鱼肚白来,萧止轻轻拍了拍宋瑶的肩膀:“喂。”

她此时梦方初醒,眼睛还朦朦胧胧,于是揉了揉眼皮道:“这是?”

“啊!”

宋瑶发出一声惊呼:“我怎么在这里?难道我昨晚竟在这里睡着了?”

对面的那个人不置可否。

她理了理思绪,自己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真正的放松防备,她跟小侯爷之前并不算是深交,因此也不是十分清楚他的为人,可经过昨晚的谈话,却觉得他虽为古人,却见识广博,思维开阔,若不是狡猾如狐的性格,恐怕也能相交。

此时,一个温润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姑娘,在下为宁国洛城人士,姓萧,名止,字子钰。昨夜我们把酒言欢,甚是愉快。”

她不解的抬头。

对面那个人笑如弯月:“重新认识一下吧。”

宋瑶略微愣了愣,轻启朱唇:”我为徐城县人,姓宋,单名瑶。字……“

还未说完,却被他打断:”那就叫你阿瑶可好?字嘛,小女儿家还未及笄,哪里来的小字?“

宋瑶正欲反驳,他接着道:”难道你不是小女儿,而是大丈夫?“

她不知作出如何回答,索性不说话了,背过头去。

”阿瑶,昨夜,我并不是醉酒之言。“

宋瑶内心似乎也有些感觉:”我知道。你并不喜欢薄伽。“

”公主……“远处似有呼声传来,她静下聆听,目露惊喜:”是雪韵。“

”我在这里。“宋瑶招了招手。

待那丫鬟走近之后,她朝着萧止抱拳道:”多谢小侯爷,我先走了。“

萧止并未转头,只是轻声道:”不,你不知道。“

第九十七章 大漠孤烟直

你不知道的是……

子钰自出生以来,从来没有真正的去把目光驻足于一人身上。

你不知道的是……

子钰虽然好奇你的身世,却从没有去追根究底。

你不知道的是……

子钰并不喜欢你同别的男子在一起,却从来没想过干涉你的自由。

子钰……

已经入了痴啊。

*

宋瑶回府后,倚卧于榻上,回想着昨日之事。

小侯爷,仿佛也不是那么不可捉摸之人。

至少夜晚里的他的眼睛那么明亮,如同天上的星辰。

这算是交心么?

她兀自摇了摇头。暗自告诉自己道:宋瑶,你不能因为空口无凭的白话就随意相信一个身居高位之人,不要太天真了。

昨晚睡得也不是很踏实,于是她便躺下小憩了一会。

刚醒来,便听得雪韵进来面露喜色道:“公主,公主,苏校尉来了。”

什么?

宋瑶一个激灵,翻身而起。

快速收拾完毕便准备入大厅,只见叶荻与苏斛二人俱站于廊下,观墙上一画。

此画是宋瑶自己亲自作的,自那次去军中之后,便将王维的《陇西行》绘于画中,只是,与诗不同的是,此画没有原作那样深邃与凝重,而是加进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意向,使画面更加温暖,开阔与苍茫。

那二人看的认真,大概也是亲身经历,深有同感吧。

不过此刻,他们似乎感觉到身后有人,也慢慢转过头来。

“你们……”

只见叶荻双手在胸前作揖道:“公主,先前叶荻在军中多有得罪,今日是负荆请罪来了。”

他的目光略有愧意:“我实在不该质疑公主,将公主置于险境。”

宋瑶笑了:“叶将军,如果本公主说,若是重回那日,你会改变自己的做法吗?”

叶荻道:“公主恕罪,今时虽不同往日,叶荻依然会那样做。”

她慢慢收起笑容:“质疑我,是因为无法判断我是否敌国奸细。置我于险境,是因为无法抛下自己的士兵来救我一个对战事无用之人。无论怎样,叶将军都做了最正确的判断。所以,你不必自责。”

宋瑶的眼睛澄澈而坚定,令叶荻觉得心底的想法俱被眼前人所看透。

他不自然的岔开话题:“呵呵,公主府里这幅画真好。”

“是我画的。”

“真的是公主亲自画的?”

刚问完这句他便后悔了。自己又在质疑公主了。

不过,她这样一个看起来清秀贵雅的闺阁女儿怎么会画出这样孤寂雄浑的画来?何况他听说公主自小便在徐城县长大,从来没去过陇西。“

苏斛也饶有兴趣的看向她。

宋瑶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便是我作画时想到的诗句。“

苏斛心里又把此诗重复了几遍,直似无理,圆又太俗。可除此之外,竟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好字来填。不禁暗自称妙。

他抚了抚胡须道:”此诗是何人所做?”

宋瑶平静答道:”作诗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你们恐怕见不到了。”

叶荻一副心痛的样子:”啊?竟然亡故了,只可惜不能与他畅聊一番,看这幅画,此人倒是经常去陇西,公主可否告诉我他的名讳。说不定我认识。”

她觉得有些好笑,王维只是不在这个时空罢了,但一时也不知作何解释,便对着二人道:“站在这里也不太方便,随我一同到前厅坐吧。“

待雪韵沏好茶后,她道:”二位大人今日来我府上,想必不光是为了赔罪而来吧。”

苏斛看向她:“公主那日所说我的徒弟,他还好吗?“

哦?

终于关心花娘了。看来师徒情也不是说断就断的干净的。

宋瑶认真答道:“已如稚儿,心有痴念,命不久矣。苏校尉,你如今来此究竟是作何想法?“

苏斛也不掩饰,直接道:”公主,不是我不近人情,是花弄他违背了师门立下的规矩,如果我原谅他,那我们这一派便无法再教导徒孙,无法以身立正,也会为其他派别所耻笑。“

哦?苏斛也是出自哪一派吗?

他接着道:“医家也有派别,南派重修心修气,北派重修身健体。老夫便出自北派,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祁国质子之死一案你也知道。逍遥门同老夫一样都属于北派。此事已经给北派名声造成很大影响,老夫……实在不想让北派再毁于自己之手。“

哦?

原来如此,看来接受花娘一事不仅仅是苏斛自己的事,也不仅仅是师门一事,还有北派医术和医道的传承。

怪不得,所有人都对此十分谨慎。

苏斛又道:”这个,公主可否帮我转交给花弄?”

只见他手上不知何时拿出一把折扇,与那日许书游让自己第一次见花娘拿的扇子十分相似。

不同的是,扇面的老翁垂钓图中,老翁钓上来的不是虾,而是一条红色的锦鲤。

“好。”

宋瑶很爽快的接下了扇子。

“那么,便多谢公主了。“

第九十八章 总是要了结

宋瑶只是淡淡道:“苏校尉言重了,不必谢我,此事本就是我为花娘来求你,你既有自己的苦衷,我想他应该也能谅解。”

苏斛摇了摇头:“但公主你为他不惜在军中奔走,我心中仍是十分感激。”

她的目光带着诚挚,接着道:“苏大人已不是他的师父,而我却是他的朋友。”

今日这一番谈话令苏斛一改对于宋瑶之前的看法,原来那个自己亲手接生的小娃娃如今俨然有了几分贵气。

看来,她不仅继承了其父母的风骨,民间的经历也使得她的性格更加豁达宽容。

苏斛居然有几分欣慰,仿佛当年的接生对他来讲是一件做得无比正确的事情。

而此时的宋瑶则一个人静静在房内,打开了那把折扇。

两把风格相近却内容不同的扇子,到底有什么玄机?

还是仅仅对于花娘而言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不管怎样,还是尽快了结这件事吧。

“我先去了。岩韵你跟着就好。竹韵和雪韵在府里看着点,有什么事及时来禀报。”宋瑶对着她们道。

洛城里夏日来的虽不是格外长,却十分能体现这个季节的特色,女子们都着轻薄衣裳,而男子们也大都拿着扇子。当然这天气并未影响天香楼的生意,因为最近店里又推出了新品,防晒凝膏。

门口簇拥着很多女孩子,一边打着团扇,一边排队来买抢手的凝膏,当然很多漂亮的女孩子也不是诗中描述的冰肌玉骨,因为她们的额头沁有细细的汗珠。

少年们很多满身出汗,如此耐着性子排队也是为了心仪的姑娘。

上来接待的伙计们却比这炎炎夏日更热情似火,为了让客人们更舒服,在店里摆放了很多冰块来散热。

宋瑶负手站在这群人后面,对这场面有些惊讶,尽管推出防晒凝膏这个想法的人正是她自己。

将当地一种铁杉树的树浆与珍珠研磨而成的粉混合,再结合以煤焦油,茉莉精油和米糠。

树浆与珍珠粉做到物理覆盖的作用,同时也可以美白肌肤。而茉莉提炼出来的精油可以修复受损的皮肤,米糠则吸收紫外线。

在提出做防晒这个概念之时,她就已经想到会受欢迎,却没料到如今这个几乎万人空巷的场面。

“公子,你看,多热闹……“

还没待岩韵说完,就被一旁迎上来的管事打断。

”木公子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管事满脸恭敬和讨好,一改往日的冷漠。

可不,如果没有她,天香楼在这个家家都有实力和财力的东市根本不能做到一枝独秀。

现在几乎是日进斗金啊。

管事看见她就仿佛看见一个金元宝,财神爷。恨不得把她天天供奉在店里。

许书游早已接到通知,在此等候。

“是不是在意料之外?“他低声道:“比起主子给我吩咐的其他事情,我更喜欢做一个商人。特别是……和你一同做生意。”

的确有点意外,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古人本就没有多少防晒知识,出门也就是戴面纱遮阳,但往往还是容易晒伤起斑。

如今有了这样一个好办法,怎能不受追捧?

”子游,你小丫头还真会做生意啊。”他在一旁嬉笑。

“今日可是又有什么新的点子?“少年叽叽喳喳。

宋瑶摆摆手。

”我来见花娘一面,之前你让我办的事情,我想,是时候结束了。“

许书游鼓噪起来:“怎么,那个老头子改变主意了,肯放下身段来见他徒弟了?“

”看,子游出马,万事不愁。“他对着跟在一旁的岩韵道。

“当然不是,这世上总有无可奈何之事。但他给了我这个。“宋瑶掏出折扇:”喏,说见到这个他自会明白。“

许书游瞪眼:”这个老顽固!“接着哀嚎:“可怜啊,我们花娘啊。”

她点点头,感叹每个人的难处,明明感情仍在,却不能抛下道义和责任,真是可叹可哀。

于是许书游带着宋瑶进了楼上内室。

他倚在门上,没有进去。

此时是一个俊俏少年与一个老翁,少年抬头,微微的说着什么。

老翁侧着耳朵,脸上出现从未有过的认真与在乎。

少年有一些不忍,慢慢将怀中的折扇掏出递给老翁。

老翁接过,双手微微颤抖,似是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展开。

少年的目光由扇面滑向老翁。

对面老泪纵横,哽噎非常。

”花娘,你莫哭。你哭,我也会难受。”

虽然一开始就料到了这个场面,但事实发生时,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她扶住老翁:“花娘,你坚持住。“

老翁久久抚摸着扇面:“师父,我虽在药中下毒,却从未想过死的会是他啊。“

第九十九章 花娘的身世

他说这话时倒是真情实意,只是下毒,是当时害死人了。

宋瑶想了想,开口道:“花娘,你可是曾经做错了什么事情?”

“我……师父。”他有些迟疑。

“不要害怕,你说吧。”

老翁道:“这两把扇子师父都为我拿来了。扇面风格相似却内容不同,你应当能想到,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宋瑶当然知道这其中有渊源,点头表示赞同。

“其实这扇子很多年前在一对孪生兄弟手里。”

“兄弟的父亲是一个颇具文气的商人,母亲是他在外交游时买来的胡姬。胡姬讨得夫君喜爱,又为他生下了一对双生子,孩子们自小教习得当喜爱书画。他们的父亲偏爱萧子琪的垂钓图,便于二人在湖边戏耍之时画了这两幅扇面。”

“后来呢?”她实在想不出花娘与这扇子有什么关系。

“后来,战事连连,生意不好,家道中落。父亲为了他们有一个更好的前途,便将这二人分开。”

宋瑶蹙起眉头道:“这对兄弟最后如何?”

“原来那个胡姬其实是外族一个王姬之女,被主母卖到了这里。王听说自己有了两个聪慧的孙儿,便派人接走了其中一个。另一个留在了宁国陪伴他的父亲。”

花娘似在回忆什么,顿了一会道:“是得哥哥在外族当了王最疼爱的长孙,而弟弟则照顾生活不易逐渐年迈的父亲。”

是啊,两兄弟都是同父同母,却从此有了不同的命运,宋瑶也不禁感慨。

“父亲死后,弟弟被师父收留做了药童,因为天资聪慧又被授予很多药理。后来,师父也死了。他靠着自己的努力阅读了大量的书籍,走遍天下名山,直至遇到太医院的苏大人。”

花娘的神情变得温和:“直至在一次宫中宴饮之中,他看到了和那个长得十分相似之人。”

“兄弟俩见面了啊,那他们还认识吗?”宋瑶对这个故事也十分好奇。

是啊,双生子的他们怎么不会心有灵犀。两人第一次见面便明白了彼此。

可是,哥哥做为新的王,却身不由己以至于不能相认。

这场宴会本来就是一个骗局,一个阴谋。

设计王在返国途中被刺杀,支持谒族拥立新王,宁国从中获取利益,杀手便是王随行的大臣。

弟弟知道其中秘事后,想办法在大臣的酒中下毒。

只是没想到哥哥在部落里处境十分艰难,这次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为了不拖累弟弟,便自己喝下毒酒,指认大臣所为。

此事被心细缜密精于用药的苏臻发现,怜其处境与师徒之谊并未揭发。

只是将他赶出了师门,从此,留下来的师徒三人也一直缄口不言,似乎这件事从未发生。

他走的匆忙又愤恨,而当年的做为太医的苏臻在查验尸体时发现了那把哥哥随身而带的折扇。

“所以……你便是当年那对双生子之中的弟弟吗?”宋瑶捏了捏自己的衣角。

“所以……你并不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坏事,而是心有苦衷?”

“所以,你的师兄弟们才一直回避当年的事情?”

这一连串的问题引得花娘心中的愧疚之感更深了,他用手抚了抚额头,摇了摇头:“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宋瑶上前一步,道:“不,这不是你的错。”

花娘知道这是她的安慰,道:“我对不起兄长,对不起父亲,更对不起师父。若不是我,哥哥也许有生还的机会,他是为了救我……”

宋瑶看向他:“你不是神。”

说罢,她缓缓站直:“没有人能预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人能改变已经过去的事情。在当时来说,你已经做出了那个阶段做合适也最符合本心的选择。在那个时候,你的选择并没有错。”

宋瑶的嘴角带着鼓励的微笑:“因为你和兄长真心对待彼此,才会从对方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你们做的都是当时看起来最有利于对方的选择。而你和师父师兄们感情深厚,却都身负责任,所以你选择离开,他们选择驱逐与沉默。这些都何尝不是对对方的一种保护呢?”

许书游听到这话后,神情不由一怔。

他抬头看向这二人。

老翁的情绪渐渐有所平复,而少年扶起老翁道:“花娘,你这些年,其实一直都是清醒的,对吗?”

老翁的眼神躲闪。

宋瑶笑了笑:“不愿面对这个现实,所以选择变傻。现在你可以走出来了吗?不要怕,不能怕。因为你没有做错,这么多人用着另一种方式保护你,既能守住北派医道又能守住这个秘密,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你说的不错。这么多年,我也该醒了……”花娘忽然伸手,撕了折扇。

碎纸片对着清脆的声音簌簌落下,干净利落。

……

太傅府。

谢慕以正在收拾行李。

今日陛下宣他进宫,让他准备一下,明日跟随赵岐前往南楚,以回访的名义,实际时探查楚国的内政以及楚质子在北祁被害之事。

事情来的有些突然,这事办起来估计最快也得三四个月,所以家里的很多事情他都得叮嘱一下。

只是……阿瑶,他想起来就有些郁郁。

自从上次一见,就很少有机会再会,他很难掌握阿瑶的动向,阿瑶也没有主动邀约。

这次一去,回来恐怕都要到冬天了,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了。

他心里嘀咕:“女人的心思真是难以琢磨。”

“准备快马,我要出去。”他对前来的小厮道。

无论阿瑶怎样对他,他还是决定先原谅她好了,谁让自己是大丈夫呢。

说话间,他已经雷厉风行的赶到了公主府。

谢慕以抬头看了看这个牌匾,手攥紧一团,深呼吸了一口气,轻敲了门。

吱呀一声,从门后出来一个面似罗汉的侍卫。

谢慕以道:“请通传公主,谢慕以上门拜访。”

侍卫进去片刻后出来:“请进。”

对于谢慕以而言,还是第一次进这个大门。作为男儿家的自尊,作为对心爱之人的保护,一些纠结的小情绪使得他一直都没有跨过这扇大门。

心里又是兴奋激动,又是小心翼翼,像是有虫子在爬的发痒,又像是热流涌过。

可是却佯装平静,他努力憋住自己的情绪好不被人发现。

第设一百章 神样的设定

谢慕以来到前厅,依然是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庞,却因为许久未见而多添了几分新鲜感。

稚嫩之气正一点一点褪去,五官渐渐展开。

原先的柳叶眉也改为了远山黛,而脸蛋因为生活的滋养变得更加洁白光滑。

从徐城县衙师爷的女儿一跃成为宁安候府的小姐,当朝皇帝亲封的公主。这样的经历使她的气质看起来比之前更加从容和贵雅。

谢慕以摸了摸鼻头,也不知如何开口。

千言万语,皆化作无声的凝视。

宋瑶屏退了众人,留下竹韵和岩韵二人,道:“你竟亲自来了。之前说的话你都……”

“都是骗人的。”谢慕以打断了她。

“你不会随随便便的就丢下我,对吗?”

宋瑶的手在袖子中无意间搓了搓,朱唇轻启:“对,我不是那种因为身份悬殊就会疏远别人的人,只不过……”

谢慕以意料之中的点了点头:“那天我知道你有难处,却还是情不自禁的生气了。是我错了。之前你说答应嫁给我,还算数吗?”

她看着他那带着歉意讨好的眼神,迟疑了一下道:“不,谢慕以。其实,除了嫁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谢慕以有些紧张,又有些懊恼:“阿瑶,我是你的朋友,如果以后成婚,也会是你的丈夫,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一起分担吗?如果是你父母的事情,没关系,我会帮你一起去查明真相。”

宋瑶的心情有些矛盾,她扯着嘴角道:“听到你这样说,我真的很开心。可是,我现在真的无法嫁给你。就算我出尔反尔吧,先毁约的,谢慕以……你……恨我吧。”

厅内忽然寂静下来,一阵鸦雀无声

竹韵饶是外人,也有些忍不住道:“公主,谢公子是真心对你,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没有回答,这事,怎么能说的清楚呢?

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异常,这炎炎夏日,别人都穿的单薄凉快,而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热,反而怕风,春天的被子也没有换掉。

茶要热茶,每天必用热水泡脚,每日服下陶齐开的药,却依然会觉得冷。

整个公主府都有冰块祛热,只有她的闺房是没有冰的。

为了不让旁人看出来,她并没有穿的特别厚,着是这样,却依然比别人的裙子多加了一层外衬。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要么死,要么找到另一半玉扣,回到现代。

谢慕以,如果离开了她,应该会有一个很不错的人生。

她强忍住心中的不舍,愤恨和遗憾,使劲的睁大眼眶,将要掉下的泪珠子用眼皮挤压,慢慢破开,舒展在眼眶里,不掉下来。

不行,你千万不能哭。

可是,鼻子酸涩起来,更多的泪水涌出来,已经不是可以破开的珠子,而是涓涓溪流。

宋瑶微微仰头,硬是把细流又倒了回去。

她扯起嘴角,尽量露出一个自己觉得看起来十分坚定的笑容。

谢慕以面色苍白,唇颤抖着低声道:“阿瑶,你这样笑真难看。”

他再次道:“阿瑶,我明日便要奉命去楚国了。这一走可能要很长时间不能回来,我会想你。每隔几日,我便给你书信,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竹韵看了十分心酸,她别过头去。

谢慕以深深注视宋瑶的面容,认真说道:“阿瑶,不要忘记我……不要……喜欢上其他人。”

宋瑶凝声回答:“好。”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被她拒绝,可是他依旧不能死心。

谢慕以看着洛城的车马,不管是怀有什么样的情绪,终究还是得离开了。

然而这些都并不能阻碍宋瑶的脚步。

她最近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那另一块玉扣很快会出现。

……

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清晨,闷闷的天气似乎预兆着很快会下一场暴雨。

然而这样的氛围却没有阻挡住少年轻快的脚步。

宋瑶穿着男装,戴着斗笠行走在山间。

她要去再次找觉然。

觉然一定还知道些什么。

此刻的寺庙还没有迎接香客,院落内有几个小僧。

“请问觉然大师在吗?”宋瑶开口问道。

两个小僧摇了摇头:“师父已去远方云游,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去云游了?

她有些懊悔自己怎么不在当时再多问清楚一些,找到更多的线索。这些大师也真是的,明明可以全部告诉她真相,却依然摆出一副高高在上,得道高僧的样子看着他们苦苦挣扎。

“施主找师父有什么事情?我们大师兄也会很多的。”

“若是论佛,找大师兄也是一样。”

“师父已经将事务全部交给大师兄打理。”

小僧们都很友善想要帮助她解决问题。忽然一双手伸过来,将其他人都拨开。

“你是当日抽中那支只缘尘世隔天机的人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宋瑶抬头,原来是当日接待她和大伯母的小师父啊。

“对,是我。”

当下一片哗然。

“原来就是他啊。”

“师父说的人就是他啊。”

“那个我们期盼了十年的人啊……”

“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啊,我以为那只签不会被抽中了。”

“大师兄,你真的看见了吗?原来是一个少年啊。”

这些小僧们不如提问之人沉稳,都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大师兄一副好笑的样子,等了这么多年,等来了这样一个人,没有了僧人该有的平和冷静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不过,这个女儿家为什么要扮作男子呢。

“施主请跟我来。”他双手合十道。

他递给宋瑶一个卷轴:“这是师父走之前留下来的。他对我说世间一切皆有因果缘法,他也不能泄露全部天机。只要顺着事情和时间来一步步走便是。”

去他娘的天机,饶是脾气修养极好的宋瑶忍不住在心中啐了一口。

有意思么?

拿别人微茫的生机说成神秘莫测的天机,还一副上帝视角窥破一切,却大义凛然不肯言说的样子。

可恨!

她这几日撑着的一口气突然泄了下来,觉得万分沮丧。

“这个卷轴又是什么机密?”她此时对卷轴竟是提不起一点兴趣,懒懒散散的打开。

装神弄鬼做什么玩意儿?

随着画轴的展开,宋瑶的嘲讽渐渐收敛,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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