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问鼎 - xp1024.com
《大道问鼎》


第一卷 来临 第一章 先生

虽只是临时修行用的静室,内里大小物件却极齐全,摆放装饰无一处不讲究;不必穷极奢华而大家气派自生。

陆启明照常燃上了一支“连山”。

“连山”是友人百忙之余特意为他手制的线香。用的倒是沉香、檀香、桂皮等一些常见的材料,配比却妙极——燃时清净,余韵更独具一种空旷浩渺的境味。陆启明原没有燃香修行的习惯,但如此合心意的,自不同。

陆启明微笑想着,等到两个月后的族比时,多半能再见到她了;他最近刚好得了些不错的熟茶,这次她若要讨礼物,他可就不会空着手了。

想到这里,陆启明把桌案上的栽着文竹的紫砂六方盆放在桌角;至于那两瓶族里配给他的药剂,则干脆被随手放在地上。

醇红茶面水烟戏聚。

陆启明悠然品了一口,取出一卷微微发黄的古医书,沉心翻读。

……

静室之外,一墙之隔,气氛却截然不同。

有一群人站在门外翘首以待,神色各异。他们年纪小的不足十岁,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都是陆氏的小辈。他们听说陆启明今日又要再次冲击小周天境界,便忍不住好奇,过来等着结果。

“启明堂兄这一次……应该能成功了吧?”一个圆脸少女轻声对同伴道。

“他想都别想!”一声冷哼,人群最前面的华服少年扭头斜睨了圆脸少女一眼,吓得她脸色微白。他眉眼尚显稚嫩,眼神却阴冷,死死盯着静室紧闭的门,冷笑道:“我看陆启明也就一辈子武师到头了。小周天?我呸!”

人群噤声。

这华服少年单名一个“浚”字,是大长老的嫡亲孙儿,就算有不同看法的人,也不会直接当面说;何况,虽然陆浚说的刻薄,但他们中的大多数,其实是认同他的猜测的。

并非是陆启明武道资质不好;恰相反,单论“资质”二子,整个陆家、甚至是整个中洲,都没有人比得过他。

按世家的传统,陆启明自十岁起开始修炼,同年连跨“武生”、“武者”两个大境界,晋升“武师”。

十岁的武师——闻所未闻。

当年,此消息一出,整个中洲都为之震动——要知道,平均下来,修行者想成就武师,需要三十年之功!

“陆启明”三个字从此成了“天才”的代名词。

第二年,陆启明不负重望地完成了武师七小阶的跨越,达到了武师巅峰。所有人都在想着,莫非中洲要出一个前无古人的、年仅十二岁的小周天强者了么?

然而,这个传奇故事,却没有以后了。

如今又三年过去,陆启明的修为却再无寸进。尽管在修炼时遇上瓶颈、修行停滞个三五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发生在陆启明身上,却令人无法接受。

外面的人猜测纷纷,而陆氏族内的人却隐约知道,陆启明的身体出了极严重的问题;毕竟,族内长期以来对陆启明的资源倾斜,是瞒不了的。

而今天又传出了陆启明冲关的消息。

这次,结果又如何?

……

陆启明不知道门外转眼又聚起了这么多人;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在意。

他只是认真的把书看完,在心中把顺序又过了一遍,点头自语道:“可以试试了。”他放下书,把地上的瓷瓶拿起来。

瓶盖一去,陆启明闻着熟悉的味道,神色有些复杂。

那些猜测虽然没有被公开证实过,但确实是事实。若不是身体问题一直没能解决,他又何尝愿意停留在武师巅峰整整三年?

他自出生起身体便不算好,修炼的功法便选择了《长生诀》。修行者的内力本就可以温养自身的经脉,《长生诀》更是最顶级的功法;原以为修炼之后他的身体自然会随之改善,没想却恰相反。

他的肉体强度并没有随着修为的提升而增强,反而更加脆弱;他运转内力时,竟然都会先伤及自身。

要知道,小周天境的强者,从经脉、筋骨到皮肉,无一处未经锻炼,强大的内力在体内生息流转、自成一个完整循环。而陆启明的身体,却根本无法承受小周天级别的力量强度。

陆启明不由摊开右手,掌心渐渐显出一个赤金色的凤凰图腾——这是母亲给他的“祝福”。可是母亲她如今又在哪里呢?

实力不够,就有太多事想做而不能。

陆启明轻叹一声,拿出另几只茶盏摆成一排,将瓷瓶中的药剂均匀分成几份。

他并不准备现在冲击小周天。这些药剂三年前没能让他突破,现在依旧不可能。他特地拿着药剂来这个静室,不过是做个样子好说得过去。

陆启明今日要做的,另有其事。

他取出药鼎以及事先准备好的药材,盘膝坐在蒲团上,点燃了一个特制火种。他这几年不好修炼,却也没闲着——医术和炼药无论哪一项,单独拿出来,都不惧与人相比。

陆启明刚点起火种便松了手;奇异的是,那火种竟没有跌落,就这样悬浮于空中,又平稳地向药鼎中飘去。

——精神力控物。

赫然是四品炼药师才有的手段!若是说出去,可远远比他晋入小周天引起的震惊更多;可惜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陆启明娴熟地将各式药材抛入药鼎,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自然;而之前分出的药剂,也被他以刚刚新设计的方法融了进去。

他一边想着,此去暮途,有了这些,再加上即将成熟的九环元参——晋级之事,或许便有些希望了吧。

……

外面等热闹的人从清晨站到了中午,早已等的心烦意乱;而每每想走,又担心陆启明下一刻便要出关,取舍甚难。这般犹犹豫豫的,也就随着人群等了下去。

陆浚更是站的口干舌燥,看谁谁不顺眼,阴阳怪气道:“这一次怎么这么久,要我说,他不会死在里面了吧?”

他话音未落,迎面便有一柄长剑向他当头劈来。陆浚狼狈避开,看清来人,怒喝:“陆子祺!你又发什么疯!”

持剑而立的是一个黄衫少女,此刻她秋水一般的眸子里满是怒气,冷声道:“陆浚,我看你的舌头又不想要了!”

“你以为我怕你?”陆浚脸色阴沉,拔剑就上。

见二人交手,其余少年少女都连忙向外面退开,两不相帮。陆浚的祖父是大长老,可陆子祺又何尝差了?她可是当今陆族家主的亲孙女。

可陆子祺毕竟修为比陆浚弱一线,不多时便显败相。陆浚一招抢过,却没有丝毫停手的意思,一剑直直地刺向少女的右臂,狞笑:“这次就给你个教训!”虽然陆氏不许同族相残,但这次可是陆子祺先对他动的手!

这一剑极其阴狠,分明是想趁机废了陆子祺的手!

然而下一刻,陆浚的剑却顿在了半空,无论他再怎么使劲,剑尖也不能前进丝毫。陆浚心里一惊,侧头去看,果然见那个让他又恨又怕的少年就站在旁边,眼神如井水一般平静却深不见底——是陆启明。

陆启明用两根手指夹住剑身,任陆浚如何使力,都无法撼动丝毫。他指尖轻轻一错,就听长剑铮然一响,另一边陆浚的手立刻被弹开,闷吭一声抱着手臂弯下腰去。陆启明想着刚才的情景,目光更冷,平淡道:“没有下次。”

说罢,陆启明不再理会陆浚,转过头看着偎在自己身边的黄衫少女,无奈道:“小祺儿,说你多少次了,还是不知道小心点儿!“

陆子祺抱着陆启明的手臂摇来摇去,拉长语调笑道:“哥,我知道了……”

周围二十多个少年少女看着这兄妹二人谈笑,一时无人敢出声。

那边陆浚缓过了劲儿,盯着陆启明看了一会儿,忽然嗤笑一声,道:“我也没说错——陆启明,你又失败了!”

“那也比你这个武者强千倍万倍!”陆子祺毫不示弱地还道。

“你还有脸说!”陆浚的脸色更加阴沉,他环顾四周,高声道:“这根本不公平!要不是陆启明他一个人占了家族大部分资源,我、还有在场的大部分人,现在恐怕早就是武师了!大家说,是不是!”

“你……”陆子祺很想说,就算给你再多资源,你也成不了武师;然而她看着周围人渐渐变化的眼神,咬牙忍下了嘴边的这句话。

陆启明随意看了那边一眼,人群中渐起的骚动便渐渐止歇。环视一圈,他平静开口:“我陆氏从来不禁止同辈约战。如果有人认为族里的安排不公平,那很简单——赢了我,然后代替我。”

他的语气无一丝戾气,甚至可以算得上平和,而周围二十多人却瞬间失声——只因为所有人都清楚,就算陆启明的修为已经停滞了三年,但也不是他们能赢得了的。

这种寂静却更加激怒了陆浚,他甚至觉得,陆启明看他的眼光,就像在看一条疯狗。陆启明,他凭什么总是那么高高在上?陆浚眼里的恶意几乎要凝实化为利剑,“陆启明,你以为你还是所谓的中洲第一天才吗?你现在不过是家族给外面塑造的一个虚假的天才神话而已!”

然而令陆浚更加失望的是,陆启明的神情无一丝变化;他甚至没有看陆浚一眼。

陆启明看向另一个方向——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人群之外,忽然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原来有人暗地里去叫了族中长辈来。

人群散开一条路,那中年男子昂首阔步走了进来。陆启明的目光带了几分玩味——来人正是陆浚的父亲、陆庆。

陆庆一眼便看到了自己儿子红肿的手臂,立即没了闲庭信步的心思,抢身上去细细检查——还好,没有伤及筋骨。然而他心中怒气却丝毫不减,他冷冷看了一圈,细长的眼睛盯上了陆启明。

陆启明看到陆庆的目光,微皱眉头。他知道陆庆资质平庸,即使用了无数增加修为的灵药,如今修为也堪堪与他齐平,他自然不惧陆庆。但陆庆为人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看来今日又要平白多出些麻烦了……

陆庆上下打量着陆启明——平日里他是万万不会与陆启明动手的。但是今天吗……他看着少年苍白的脸色,心中暗喜,一眯眼,竟然毫无征兆地身形暴起,五指成爪状狠狠抓向陆启明,嘴里道:“小小年纪心肠就如此歹毒,看来我得替你父亲好好教训教训你!”

“小心!”陆子祺大惊。她从前就听说陆庆阴狠无耻,却没想到他阴狠无耻到了这种地步,竟然不顾长辈身份偷袭陆启明,还是趁陆启明虚弱的时候!

听到陆庆最后一句,陆启明眼中寒光一闪。他轻轻抬手,食指和中指相并如剑,直直与陆庆的爪法相对;细看,此时他的手指竟变的莹白光亮,仿佛玉石一般!

“岳山指!他练成了岳山指!”周围响起一阵惊呼,所有人都震惊的盯着面色平静的少年,不敢置信。

岳山指是陆氏的绝技之一,“一指出,如山岳倾”。而这门武诀却是出了名的难练,没有小周天的修为感悟,根本不可能入门。就连小周天级别的族中长老,也只有少数几个练成的。

而看陆启明的指力,又岂止是入门,至少也是小成了!

众人瞬间便懂了,若不是身体拖累,恐怕陆启明早已是小周天了。可惜……

陆庆一看到岳山指心都凉了,使出全身力气向一旁躲去。然陆启明出手似缓实快,岂容他轻易躲开?

陆启明的指尖正正地点在他的掌心,看上去轻若无力,而陆庆却惨叫一声,暴退了十几步,捂着右手一时直不起腰来。

见此场景,陆子祺拍手笑道:“叔父,恭喜啦,陆浚……堂兄跟您啊,可真是越长越像啦!”

可不是嘛——一模一样的阴沉的脸,一模一样的红肿的手!周围一众少年有的忍不出喷笑出声,又慌忙忍住,憋笑憋的十分辛苦。

陆庆仿佛没听到似的,兀自厉声喝道:“陆启明,你目无尊长,可是不把族规放在眼里?”

陆启明看着陆庆故作威严的脸,叹了口气。他手掌一翻,赫然是一块玄铁令牌,他平静道:“普通家族成员对家族执事出手,以下犯上,又该当何罪。”

陆庆一愣,这才想起陆启明的炼药水准极高,族里早已特许他执事之位,族中地位只比长老低一线,是陆庆万万比不上的。

陆启明尚未成年,不必为家族炼药,他自己又不会宣扬,久而久之,陆庆竟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一时间,陆庆脸色阵青阵红,煞是好看。

陆庆僵立半晌,恨声道:“等着吧!你嚣张不了几天的!”语毕,他拽着儿子狼狈转身,迅速消失在园林小径。

陆启明没有阻止,只微笑对周围众人点了点头,也转身离开。

众人连忙回礼,沉默地望着少年的背影渐渐远去,一时间心中思绪万千。

第一卷 来临 第二章 裂纹

馆宇清华,竹木明翠,此处正是陆氏府邸景色最佳的一处。

湖边凉亭中,陆启明靠在藤椅上,手中握着一卷书。这卷书他早能倒背如流,但依旧看不倦。

像这样的书他柜子里还有数十卷,都是他的母亲风泠如从前亲手一字一句写给他读的。有些记录了各大险地的奇物珍物,有些则是绝世强者的奇闻逸事,都是他在别的书籍里从未见过的。

陆启明每次读的时候,都不由叹服母亲惊人的记忆力——书中详实的记录、乃至其中最精细的图示,竟都是她仅凭记忆默写下来的!

正看的入神间,陆启明忽觉手上一空——书卷被人抽走了。他一怔,抬头便看见了身旁高大而瘦削的玄袍老人。他立刻起身行礼:“祖父。”

这老人正是陆氏当代族长、陆启明的祖父——陆行之。他把书阖起,看到封面上赫然写着:“凤梧之渊奇物志”。陆行之眉头大皱,一手把书拍在石桌上,斥道:“不务正业!”

陆启明只盯着那册书,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忽来一阵风,把轻薄的纸页吹的卷起,显露出里面精美娟秀的字迹——那分明是出自女子之手。

二人同时目光一凝。陆启明暗道不好,不等陆行之作出反应,连忙迅速把书抢在手里退了两步。

陆行之看到少年的动作,又岂会想不到原因?他眼露厌恶,冷哼一声,斥道:“你怎么又在看那个妖女写的东西!”

听到“妖女”二字,陆启明的脸立刻就冷了下来,语气生硬道:“如果祖父来就是说这个的,那请回吧!”

陆行之锐利的目光盯着少年的脸,陆启明也丝毫不让地与他对视。

僵持半晌,陆行之拿出两样东西搁在桌子上——一个的藤木扳指和一只青玉瓷瓶。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淡淡道:“听说你又要去暮途?很好,如果还是成不了小周天,那就不要回来了。”说罢,他不再等陆启明的回答,径直拂袖而去。

陆启明低头看着那个藤木扳指,眼神复杂。藤木扳指颜色暗淡,看上去毫不起眼;但陆启明知道,其实并非如此。

半晌,他叹了口气,忽地扬声道:“小祺儿,你到底准备躲到什么时候?”

陆启明话音一落,就见不远处树林里跳出了一个黄衫少女,她吐了吐舌头,小声道:“我不是怕祖父还没走远吗……”

陆启明轻轻揉了揉少女的头发,笑道:“你以为他真没有发现你吗?”

“知道啦知道啦!”陆子祺翻了个白眼,又小声道:“哥,你别生祖父的气,他其实是担心你的伤才过来的……他对你最好了。”

陆启明莞尔,“放心,我知道。”他看着少女偷偷摸摸的眼神,笑问:“说吧,这次又听来什么小道消息了?”

陆子祺先是邀功似的一笑,又忽的神情黯淡,轻声道:“我听我爹说,刚刚长老会里的那几位,又向祖父发难了,说,说……”

“说我不该再占用那么多族里的资源。”陆启明平静地接道。

“这可是他们当初自己主动提出的,现在一个个都……”陆子祺气道,顿了顿,又轻声道:“他们这次拿‘族比’做理由,而且……祖父同意了。”

陆启明倒没什么大反应,只微笑道:“能拖这两三年,也不容易了。”

族比么?陆启明知道,如果能在这次大族比中拿到第一,那么他能得到的资源就与从前没有什么区别。但如今他的身体根本不允许长时间战斗,再加上三年里跨入武师境界的人越来越多,如果不成小周天,那他连一成把握也无。

离族比只有不到两个月;这两个月里,有希望能打破这三年的桎梏吗?陆启明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陆子祺显然也是明白的。她看到石桌上的青玉瓷瓶,强笑道:“反正祖父的好东西多,咱们也不稀罕他们!让我看看,祖父这次又给哥什么好东西了!”说着,她就一把抓起了瓶子打开闻了闻。

陆启明来不及阻止,看着她好奇的眼神,无奈一笑。

陆子祺一闻,脸色登时变了;她不敢置信的闻了再闻,以为是自己弄错了;可她看陆启明的神情,便知道自己没错。她抓着瓶子的手有些抖,半晌,她大声道:“你不准喝!你……祖父、祖父他就是个老糊涂!我现在就去问他!”说罢,她转身就往外跑。

陆启明一把拉住她,微笑安抚道:“小祺儿,没事儿的。”

“什么叫‘没事儿’!”陆子祺的脸蛋涨得通红,“这可是破境真液啊!”

“破境真液”实际上是珍贵无比、万金难求的温和药剂,在武师巅峰时服用,不但能够大大提升晋入“小周天境”的几率,还对身体损伤甚微。可是这“破境真液”的万般好,都不能用在陆启明身上。

陆启明平时服用的灵液,都是经过特别炼制的;而这瓶“破境真液”却没有。如果陆启明服用,就会彻底激发小周天级别的力量;以陆启明的修行感悟,他必将会晋入小周天;然而小周天的力量会对他身体造成什么样的伤害,陆子祺不敢想。

陆子祺眼圈立刻就红了,她一跺脚,高高举起瓶子,急道:“我现在就砸了它!”

“别担心,”陆启明手轻轻一拂,从少女手里拿过瓶子,再次放回石桌上,轻笑道:“小祺儿,你看我像是会做傻事的人吗?我能弄到九环元参。”

“九环元参?”陆子祺重复了一遍,迟疑道,“好像还挺少见的……在哪儿?”

“暮途。”陆启明看着陆子祺怀疑的目光,不动声色道,“很久以前发现的,我做了标记,现在恰好熟了。”

陆子祺小脸垮了下来,撅嘴道:“哥,你又要去暮途了啊……”

陆启明点了点头,安抚地摸了摸少女的头发,心中多了丝歉意。他知道陆子祺对他亲近依赖。但自三年前开始,陆启明就常年呆在暮途山脉不回来,陆子祺见他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陆子祺确实有些失落,但她什么也没说;只在心里想着:“哥哥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陆子祺不禁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天——毫无征兆的,那个美丽得惊人的叔母,也就是陆启明的母亲,忽然不告而别,从此杳无音讯。而不久之后,小叔竟抛下家主之位,也留书出走,誓要寻妻子回来。

最初,小叔虽然人不在陆家,但隔段时间就有书信给陆启明。可后来,连小叔也彻底失去了踪迹。陆氏的人几乎把中洲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二人的影子。

陆子祺望着少年淡然微笑的脸,心中暗暗祈祷着,“哥哥是多么好的人啊,如果有神灵的话,一定要保佑他身体好起来,保佑他与小叔、叔母团聚啊!”

……

送了陆子祺离开,陆启明返身回到凉亭,戴上了那枚藤木扳指,看向那个青玉瓷瓶。他心念一动,青玉瓷瓶竟凭空消失了。

他用手指摩挲着藤木扳指,想着祖父的种种,轻叹一声,默然拿起书转身回了屋里。

不久,一个背着药篓的少年只身离开了陆府。

……

陆府一处宅院中,几个人影。

“他走了。”

“这次是最好的时机,趁那个蠢货动手的时候……”

第一卷 来临 第三章 小神医

初春,风有凉意,阳光大好。背着药篓的少年在树影间悠闲地走着。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一身布衣一尘不染。他面容清秀,并不特别出挑,而眼神却清亮平和,使得与他对视的人也不由心生沉静。这少年正是陆启明。

陆启明缓步走着,忽然间耳朵微动。他微微一笑,停下了步子,静候来人。

……

四周视线开阔,地形平缓,再加上目的地已经不远,这实在是商队最喜欢的一段路。人人迎着太阳,眼睛微眯,步子懒散。

忽的,前方马蹄声急促响起,带起一路夸张烟尘。

众人一惊,立刻摸向兵器;待得看清来人的表情,则了然一笑,又恢复了嬉笑打诨的悠闲样子。

只有反应迟钝的新人兀自紧张兮兮,惊疑:“峰子哥这么急,是有贼么?“

“贼个屁!”老江湖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笑骂道:“你瞅瞅峰子比看见老婆还高兴的傻样儿,八成是遇上小神医了……啥?你不知道?在暮途山脉混还不知道小神医,你不想活了吗!“

“大姐头!”峰子骑着马一路飞驰穿过商队,靠近中央的马车,眉飞色舞地吆喝:“您猜猜咱遇着谁了!”

一只手“唰“的一声拉开了帘子,一位美妇人大步跨出马车,环顾一圈却没看到自己想看的那人,没好气的瞪着峰子:“小神医人呢?你怎么又冒冒失失自己先过来了!也不知道等等客人!”

“唉,还是月姐体贴我。”背着药篓的少年的忽然出现,差点没把峰子惊的从马上掉下来,结巴道:“小、小神医你总是神出鬼没的……”

陆启明叹气道:“全暮途的人谁不知道峰子哥你的马技……我可不想在后面吃沙子。”说着,他已经熟练的跳上了马车,拉了帘子就钻了进去。一个药篓旋转着飞出马车,正好落在外面呆站着的峰子的怀里。

峰子立刻回过神儿眼睛一亮,正待要问,就听得车窗里已传来少年懒洋洋的吩咐:“还是那几样儿,你挑出来给大伙儿熬汤喝……忘记了就问兰姐儿去!还有,多找几株紫叶儿的拿给黑哥配小黄草烫了,连着喝几天。我早说黑哥那腿不能多下水,还不听……”

峰子应了声,咧嘴笑着,抱了药篓就跑,只丢下句“不愧是咱陆哥儿!够意思!”——听这嘴里,转眼可就改了称呼!

李红月抱臂看着这场景,无奈又温柔地摇头一笑,也轻身跃入了马车。她看着车厢里半坐半躺的少年,戏谑道:“今儿个这是什么风啊,提前把你给吹来了?是不是听说咱暮途这地儿又添了一位厉害的医师?”

陆启明没有多解释,只点头笑道:“确实听说了,好像口气很不小。”

“那医师虽然没有指名道姓,”李红月神色正了正,语气笃定道:“但他肯定就是对着你来的!以为医术秘籍找传人为由出了三道题,结果那什么秘籍的内容还恰好针对先天不足……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多半又是一个听说了我医术,非要来收徒的人。”这种事这三年来不知发生了多少次。陆启明摇头轻笑,无所谓道,“去看看就知道了,我总没什么损失。”对于那所谓秘籍,他倒没抱什么希望——连他陆氏都束手无策的难题,又岂是随便一个医师就能解决的?

“还是小心为妙,这次的很有几分邪门儿……”李红月在脑海里过着这几天她收集的信息,皱眉道:“贪图他秘籍的人多了去了,但只要找过他麻烦的,全都一声不响消失了,连个尸体都没留下……”

“哦?那还不错。”陆启明挑眉。他之前并没专门关注过这件事,倒不清楚这医师还会武。毕竟选择做医师的人,一般都没有什么修行天赋。

“什么叫‘还不错’?!”看着陆启明混不在意的样子,李红月直瞪眼,气道:“我不管你!就提醒你,要是答不上来题恼羞成怒砸人家摊子,可别反被人家砸了!”她说着,自己反倒先笑了起来。

陆启明哭笑不得,一摊手,无辜道:“原来我在月姐心里竟然是这样的人……”

“可不是吗!”李红月咯咯直笑,眼睛一转,戏谑他道:“还别说,医术先不提,你的毒术可不见得比人家好!那医师好像用了什么迷药,不管哪个去解题的,结束之后都完全忘了题目是什么,连自己答过什么都完全不知道!”

“什么?”陆启明一怔,收起了笑容,向她确认道:“是只有答题那段时间的记忆消失吗?其他时间呢?”

李红月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信息反而使陆启明郑重起来,不由也跟着紧张了几分,忙在脑海中确认了一下,点头道:“没错,只有那一段时间的事儿记不住。”

陆启明心中顿生警惕。李红月不懂药理,分不出差别来,而他却清楚——药物抹除记忆,根本不可能做到那般精确;除非是术修!还必须是修为极高的术修!

中洲人只知武修,不识术修。而像他这些世家中人却清楚,修炼之道无数,武修仅仅是其中一种。

武修是以肉体沟通天地灵气、再用天地灵气锤炼肉体;而术修则坚信精神力才是与天地灵气沟通的最佳媒介。术修肉体强度虽不如武修,但胜在手段奇诡,更有诸多直接作用在灵魂上的术诀,令人防不胜防。

可是,术修的修炼门槛极高,好的术修功法更是极难寻得。所以在中洲,武修仍是绝对的主流。就连陆启明,对术修也只是听说,从未见过。他更没有想到,这次打着“医师”名号来的人,竟然是神秘的术修!

李红月看陆启明脸色沉凝,不由担忧道:“有问题吗?”

陆启明严肃了半晌,沉吟道:“那人……”他看着李红月眉头越皱越深,缓缓道:“他毒术确实比我高明。”

李红月扑哧一笑。

……

暮途山脉的最热闹的镇也叫“暮途”,自中洲各地来此历练的武修汇聚在这里,商行酒楼林立,繁华不弱于城市,活力更甚。

“月姐,就到这儿吧。”陆启明听着外面街道熟悉的嘈杂吆卖声,对李红月笑道:“好久没回来,我院子里什么都没有。”

李红月点点头,叫停了马车,再次嘱咐道:“有事到安济找我。”

陆启明微笑点头,目送商队渐渐消失在拐角。他感受着暮途镇特有的躁动又自由的气息,微微伸了个懒腰,悠然向前走去。

第一卷 来临 第四章 夜色

陆启明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院子里的石桌上放了一袋热气腾腾的包子,地上到处是被水冲过的痕迹,侧房里叮咚叮咚响个不停,不知是什么人在里面。再三确认后,他好奇地进了院子,便见到了忙得一身是汗的少女。

少女一身干练的女式武士服,乌黑的头发高高束成一个马尾,整个人显得精神又活泼。她正专心地整理房间,时而拿手背拭汗,丝毫没有发现陆启明已经站在了门口。

陆启明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抬起手指扣了扣门。少女全身一僵,猛然抬头。

陆启明看着少女明丽的脸庞从惊吓、气愤再迅速转为尴尬,心中的些许恼意也散了个干净。他看了眼她红的不正常的手和额角,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向旁边的主屋走去。

少女终于反应了过来,她红着脸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弄乱的东西摆正,一把捞起自己的包袱踏出房门,急促道:“对、对不起,我以为这儿没人住……啊、不是不是、我这就出去!”

“这个不急,”陆启明回头叫住她,指了指院子的石凳,道:”你先坐着别动……对,就是那儿。先别急,等我一下。”

少女犹豫了下,小心且局促地坐下,看着少年推门进了院子中央的屋子,走到柜子边熟练地按了几下,抓着几个瓶罐走了出来。

“还好没有变质,不用重新配。”陆启明把不同的瓶子挨个嗅了下,拿出两个摆在她面前,道:“白罐子外敷,红瓶里面的药丸吃一个。”见少女依旧惘然地看着自己,陆启明惊奇的看着她,指了指她的手。

她顺着陆启明的目光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就这一会儿功夫,手上已经起了大片水泡,又疼又麻。

陆启明示意她把双手平摊,拔出白色瓷瓶往伤口上均匀撒上药粉,一边随口问:“你是第一次来暮途吧?”

“是……”一开口少女便一惊,她只觉得口舌发麻,发音模糊;下意识地用手抚向喉咙,竟发现整个手臂都是麻木的,难以动弹——是厉害的毒,她惊怔的望向陆启明。

“别担心,我这个不是那种要人命的东西……不过女孩子是得尽快处理。”陆启明轻笑安抚道。他一抬手将解药弹进她口中,又飞快用银针刺了几个少女说不出名字的穴位,笑道:“只要是在暮途这儿随便住几天的人,都知道我这院子麻烦多。你倒好,没问清楚就一个人进来了。”

身体麻木的症状渐渐得到缓解,少女清了清嗓子,发现发声无碍后,轻声道谢,小声解释说:“便宜的客栈都满了……我看这儿空着,就想着先……走的时候放些东西做报酬……”

“你运气还不错,刚好被我碰见,”陆启明拿起瓷瓶起身放回原处,笑道:“不然被来‘清理’的人发现,可就要被胡乱丢出去了。”

余光瞥见少女有些尴尬的神情,陆启明嘴角一勾,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扬声道:“重新认识一下,我是陆启明。如你所见,会点儿医术,偶尔也配点儿毒。”

“我叫宋平安。”宋平安忙跟着介绍了自己名字,觉得“陆启明”这三字听着异常耳熟。她脑中灵光一闪,心中暗惊道,“难道是他?!不,怎么可能!”她看着少年干净但平常的布衣,再环顾院子的摆设,摇摇头甩出心中那个不切实际地猜测,只是重名罢了。

陆启明可不知她心中的惊疑,他正忙着四处恢复院子中的机关。

没人知道,他这个建在暮途镇外围的独立小院,看似一览无余,进出随意,实际上里里外外都安置了极其精巧的机关。一旦开启,实力一般的贼子,万万别想进来;就算是真正的高手,也能阻挡一二。

只不过陆启明深知暮途人可怕的探险精神——若他院子里满是机关,人人都竖着进来横着出去,那反而要热闹了,绝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暮途的探险者们非要探究个透彻不可!

所以每次他回陆家时,都要把院里的机关暂时撤掉,只留下人尽皆知的一点小毒。这也是宋平安能安然无恙坐在这里的原因。

宋平安看着陆启明进进出出地收拾着,沉默的气氛让她有些不自在。感受了身体恢复的程度,她开始苦恼着今晚的住宿问题,她道,“陆……陆公子,你还知道哪儿有安全的客栈吗?我对这里实在不熟。”

陆启明停下来站定,看了看天色,忽的笑道:“要不要去镇里好好逛逛?”

……

正值傍晚,武修归城,四处炊烟袅袅。

暮途镇向来热闹,此刻尤甚。随便绾了头发的妇人携着稚童在街角就地摆摊,叫卖自己手作的首饰,时有女修上前讨价还价。三五成群的壮汉拎着白日里的收获在一旁大声吹嘘,目光时而瞥向年轻的姑娘们。店小二对自家店里人满为患的场面视而不见,兀自使出浑身解数拉着客人。嬉笑怒骂萦于耳,时能辨出家乡的口音,让人恍然如回到了离家不远的那个小城。

夜色将近的此时,光影将景色柔化,暮途镇忽然就有了奇妙的包容感。

“真没想到,暮途镇竟是这样的。”宋平安走在铺着整齐石板的街道上,有些晃神,不由感叹道,“这儿的尚武之风那么出名,都说这儿‘人人都是武修’,没想到镇里面这么……”宋平安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词来形容,只觉得好。

“白天在暮途山里历练打拼已经够累了,没人喜欢回到家还紧绷着一根弦。”陆启明轻笑,戏谑道:“你一定以为街上到处都是提着大砍刀、双目喷火的糙汉子……说不定你现在手臂上就绑了个匕首?”

宋平安脸一红,不动声色的微微缩了缩左手,转而四顾道:“原来暮途这儿也生活着这么多普通人……”

“这你可看错了,”陆启明眨了眨眼,迅速指了好几个人,肃容道:“刚刚咱们经过的那个邋遢妇人,她可不是专门卖首饰的——是武师!那一把大刀不知砍了多少个男人!前面那位卖烧饼的老大爷,当了这儿排名第三的帮派几十年的帮主,刚退下来没多久。现在每个道上混的,路过他的摊子,都得买几个烧饼才敢过!还有……”

宋平安听的一愣一愣的,狐疑的望了滔滔不绝的陆启明一眼,看他笃定的清亮眼睛,便有些信了。再看这平常的街道,顿觉大不一般,步子都不自觉放小了些。

陆启明神色不动,再接再厉道:“而且,暮途的人非常能打,像你这样的小武者,大意的话很可能栽在武生的手里。”

宋平安这下倒真的惊着了——他怎么知道自己是武者的?!

武生和武者都是基础的境界,各分七小阶。虽说每差一个小境界的修者在力量上都有压倒性的优势,但也只是力量罢了;不到战斗时,相互之间不可能看出准确的修为。

除非……宋平安睁大眼睛——她刚满十六岁就成了武者五阶,已被人赞为难得的天才——她尚未遇到过同等级比自己更年少的武修。她惊疑道:“难道你已经是……”

“哎呀!”宋平安只顾着观察陆启明的神情,一个不察撞伤了人,仰头看到一片黑影——竟是一个满身横肉的巨汉——看起来就修为很高!她大惊,忙紧张道歉:“前辈!对不起!”

巨汉扭过头,眼睛一亮,笑容温柔如水,道:“小姑娘,你没事吧?”

陆启明再忍不住笑,一把拉过了犹不知作何反应的宋平安直接向前走,忍俊不禁道:“想什么呢,你忘了我是医师了?”

宋平安眨眨眼,使劲回想着之前小院里的那一幕,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中毒了没反应,陆启明何时把了脉也没注意,走路竟还撞到人,警惕心竟差到了这种地步——必须加强修炼!

……

二人一路说笑,不多时来到了一处新建不久的民居前。

民居只一层,用平常的木材随意搭建,木门因反复开合已有些歪斜,更显简陋,让人感到此间主人定不会在此久居。

更怪的是,就是这样不起眼的房子,外面却层层叠叠站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兴致勃勃地相互议论着。宋平安走近了些,踮着脚尖勉强看到房屋前还架了一块木牌,上面龙飞凤舞一个大字——“医”!

下面原本还几行小字,但显然受了多日的日晒雨淋,已难以辨认。宋平安勉强看出了几个词,还是放弃了。她不是喜看热闹的人,听着人声就觉得无趣,准备转身离去,一回头却发现陆启明竟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木板,毫无离开的意思。

“怎么了?”宋平安问道。她想起了那个“医”字,又想起陆启明的医术,了悟——原来他是专门过来这儿的,便笑道:“这人医术有你好吗?”

谁知陆启明呆看那木板竟入了痴,丝毫没有听见宋平安的问话,直到宋平安拍了他的肩膀才猛然回过神来。

陆启明嘴角扯动了一下,似是在笑,淡淡道,“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眼睛仍盯着那个字,像叹气般地轻声道:“这字……真好。”

“看着字就傲气十足。”宋平安品评道。这一会儿功夫,她已经从周围人的口中知道了些信息——新出现的这位老医师先是用极短的时间让自己的无双医术扬名,又摆出三道难题,全部通过者不但得到珍贵的医术秘籍,还有无数珍贵药材相赠。

不过,已经月余,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但至今一道题都没人能答出。

宋平安不知不觉已站在了陆启明这一边,有些担忧:“他们都是好像是针对什么‘小神医’的,是在说你吗?”

“你怎么搞的,来暮途竟然连‘小神医’的大名都没听说过,”陆启明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嬉笑姿态,轻笑着向前走去,勾手示意她跟上来,“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个高挑少女仰头傻站着。

宋平安实在哭笑不得——“万里飘香十珍八宝大补汤”——这就是这家酒馆的名字……吗?

扭头去找陆启明,只见他已经一脸淡定地找位置坐下,熟练的报上一串菜名,微笑着看着她。

宋平安低着头快步走过去坐在陆启明对面,闻到四处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吃惊道:“这店不会是你开的吧?”

陆启明道:“……不是。”

宋平安点点头,压低声音道:“那店名是你取的吧?”

陆启明怒:“不是!”

“怎么,小姑娘也觉得咱这店名响亮吧!”旁边忽然冒出一个满脸喜气的白胡子老大爷,手一转迅速摆了一大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大骨汤,朝陆启明挤眉弄眼一脸“小子加油我看好你”的神情,神秘兮兮道,“小姑娘你别听他谦虚,这招牌汤可是小神医的方子,好着哩!”

宋平安意味深长地盯着陆启明迅速变黑的脸,“噗嗤”笑出声来,笑容明丽开朗。

夜色已至。此时新年挂的红灯笼还没有完全撤下来,烛光明亮温暖,大骨汤的热气氤氲在脸颊,周围热闹喜庆。

“好像过节呀!”宋平安捧着热汤小口啜着,心中这样想着。

第一卷 来临 第五章 不容拒绝的邀请

夜正深,两个人却都没睡。

宋平安一回小院就关门入定,修炼不辍。而陆启明却是少有的难以入眠,他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那个“医”字。

陆启明最初对这件事根本没有重视,即使知道了其中牵扯到了术修,他也并没有觉得事情有多么严重——据他所知,中洲根本没有修为强大的术修。

然而当白天时看见那个“医”时,陆启明的心猛地一沉——太大意了!

那块木牌上面的几行小字早已模糊不清,而“医”字却棱角清晰如刚刚写就。人们看了都会下意识以为是用不同的墨汁才导致这种差别。然而,以陆启明的感知能力却清清楚楚地知道,墨汁的质地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写字的人!

陆启明震惊的发现,那“医”字竟整个都被五行元力包裹!

要知道,构成天地间的五种基础元力都随意四散分布,人力万难控制——更别提随手写的一个字都能够带动五行元力汇聚不散,自成小循环!

这样一个字,别说区区风雨,就算整块木板湮灭成粉,那“医”字也会浮于空中,不会消散。

这人对五行的理解究竟到了何种地步?!陆启明越想越惊骇——就算是以他的见识,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强者!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来时为什么没有带些高手……不,对于这样层次的人来说,带多少人都没用。

想到这里,陆启明再无法安心躺着。他猛然翻身下床,点灯,走到案前压了张新纸,取了只毛笔蘸墨临摹。

陆启明双眼注视笔尖,心里则细细“看”着铭记于心的那个“医”字。他一笔一划都费尽力气,写得极慢,试图从中体会那人对五行的理解。

他大约猜到,那人是特意写这个字引他注意的,这也是他没有立刻拔脚就跑的原因——他对那人的立场暗存侥幸——会不会是几年前突然离开的母亲?说不定她派来的人呢?

陆启明的心境向来被长辈称赞,但这个夜里,在不能抗拒的强者阴影下,他却再难维持淡然,好的坏的可能在脑海乱成一团。他看着满满一张只得其形而失其意的“医”字苦笑,准备放下笔,结束这毫无意义的尝试。

极黑极静的夜里,陆启明轻叹了口气,目光从纸上移开,自然而然地看向右侧的砚台;影绰的烛光下,他从余光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影子?!

有第二个影子——右后方极近处有人!

宋平安?不对!不是她!

陆启明的手腕僵在了空中,背上的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机关没用、毒药没用、自己超常的感应失效!精心设置的一切预警和防卫都被彻底无视!一滴墨水无声滴下,陆启明想着那个字,通体生寒。

怎么办!脑海中各种对策极快浮现又被迅速否决,陆启明尽量动作自然地把笔放下,手指顺势拂过砚台的一处不起眼的棱角;他缓步走回床前,状似无意的步子实则步步踏在关键的位。

他这件屋子每个物件的安置都有讲究,共同组成了只能用一次但威力极大的阵法——只要按特定的方式激发,无论来敌在屋中那个位置都能被合力攻击。但是,这人可能不发现、不阻止吗?

陆启明心神紧绷,余光一直注意着影子——很好,没有移动——他无声踏上了阵法发动的最后一步。

房中死静,只有陆启明一人轻微的呼吸声。

毫无征兆的,尖锐的气爆声四面八方同时响起——闪着幽光的细小利矢从无数想象不到的刁钻角度射出;被箭矢穿透的桌凳橱柜接连爆开,粉末模糊了视线,麻痹致幻的药粉眨眼间就溢满整个空间!

浑厚强大的内力从体内各处瞬间爆发,陆启明在刹那间从极静到极动返身扑向那道黑影,快极的速度竟使得原处留下模糊残影!他手中不知何时已紧握一把闪着寒芒的宝刀!

人快、刀更快!

屋子的距离何其短,箭矢带出的气爆声还未过去,陆启明的刀已极快极稳地刺透了那道黑影!

竟然中了?!不!这感觉不对!

刀前一秒刺近了空无一物的空气,这一秒却像深陷泥沼!陆启明一惊,毫不犹豫地松手弃刀,一个后仰向后避去……

陆启明反应不慢,黑影却更快!他反击了!

木屑还在空气中无声下落,陆启明还刚开始做闪避的动作,黑影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房中忽然却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来不及反应,一种濒死的强烈警兆如光电般钻入心脏,陆启明刹那间汗毛倒竖——高度凝聚的精神力下,他感到一道冰寒的锐气在面前凭空凝聚,喉间生疼——是术修的手段!

“拼了!”他在心中低吼。瞬间,更加强大的力量融入经脉;刺痛袭来,脆弱的身体因为过强的力量开始出现无数细小破裂。

只见陆启明的身体以违背常理的角度诡异后仰,千钧一发之际终于险险避开那无色无形的气刃。

避开了!陆启明急促地喘了口气,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内力运转不停,招式还没有用老,他就极速地一错步向旁边掠去,指间转眼有数枚暗器蓄势待发!

然而他却已来不及发!还不及他抬手,后颈又是一道不算陌生的冰冷气息毫不留情地逼来——这次更快!

不行,来不及!陆启明眼神一紧,只好顺势前扑,在地上猛地一翻。再抬头时,他感到后面衣领已微微湿热,空气中有血腥味渐渐散开。

陆启明此时恰好停在刀掉落的位置;他的手已经再度握住了那把刀。然而他抬头看着黑影——黑影举重若轻,两招逼他至此,却连一丝轻微的移动都无;而他的身体已近极限……虽有刀重握在手,陆启明仍忍不出心生无力;他知道,差距太大太大了。

黑影忽然动了,他向陆启明走来。陆启明这才发现黑影并不高大。

黑影在陆启明面前站定。陆启明仍看不见他的面目,却清楚的感到了他的目光。

那是绝对冰冷的俯视的眼神。

黑影凝视了陆启明许久,一个字也没说;然而这漠然却比讽刺更令人不适。

黑影忽然间就毫无声息的消失在原地;一页纸笺从空中缓缓飘下,滑落至陆启明脚边。

陆启明默默拾起展开——竟是张邀请函。但看得出这是很久之前写的;原本应该有许多行,但此时都被抹去,只留他的名字,还有“去医馆”三字。

陆启明注视着纸笺上的字迹,轻声咳着。他环视一片狼藉的屋子,在深夜里静静站起。

烛光映照着那张写满“医”字的纸,有轻微的反光。

墨迹尚未干。

……

宋平安这一夜睡得出奇的沉,一觉醒来竟已近晌午,睁开眼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身体虽然舒适,但她心情糟糕极了——她担负着家人的生计和期望,所以将”努力”二字铭刻于心,向今日这般懈怠懒惰,已数年不曾有。

她迅速翻身而起,简单整理后推门出去。

陆启明显然早已起了,此时正靠在藤木摇椅上懒洋洋地晒太阳,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握着书卷,好不惬意。听到了门响的声音,他对宋平安摇了两下书算作问好,指了指对面的那间小屋,道:”我给你带了些点心,饿了先随便吃点。”

宋平安道谢,走到屋子近前却隐约闻到一股新鲜的药味。她忽然想起陆启明擅长的东西,不由心中有些怀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他:”我昨天好像睡的太沉了,你不会是……”

陆启明愕然抬头道:”你是觉得身体不舒服?快过来让我看看。”

宋平安见他神情关切不似作伪,顿感不好意思,忙道:”对不起啊,是我多想了……估计只是最近有些累的缘故。”

接着她忽然想到,那陆启明煮药是做什么?她观察陆启明的脸,他此时正对着阳光,只显得肤色很白,看不出有什么事。但宋平安还是问了句:”我刚刚闻到了股药味儿,你没什么事儿吧?”

“好久没练,怕手生丢人。”陆启明随口答道,起身向宋平安走去,道:”伸手,我给你看看。”

陆启明凝神把脉,神色一松又一紧。他看着陆平安,眉头微皱。

“怎么了?”宋平安看着他严肃的神情,心下惴惴。

“你实话告诉我,你的五行天赋是什么?”陆启明忽然问了一个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五行构成天地,也构成人体。但每个人仍有巨大差异,对于五行元力的亲和力各不相同——这便代表着修炼天赋的不同。以五行之“水”为例,只有对水元力的亲和力达到较高的水准,才会被判定为水系体质。什么体质也不算的人虽然也能修炼,但付出比旁人千百倍的努力也难以突破最基础的“武生”。

宋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以’土’为主,还有木和水。”

三系体质!

事实上,绝大多数武修都是单系体质,少有二系的,三系更是万里挑一。但是很多时候,并不是所有的“多系”天赋都强。宋平安就是这种情况——“木”“土”“水”相克。

市面上流传的普通功法不能帮助修者避开相克的元力,这样修炼,不但事倍功半,而且长久对身体有损。但宋平安如此情况下也能这么年轻达到武者,不知吃了多少苦。

陆启明心中感叹,这是一个有大毅力的女子。他沉默一会儿,对她正色道:“宋姑娘,你最好先放缓修炼频率。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可能会出现不可逆转的损伤。”

那怎么行呢?宋平安在心里轻声叹息。她看着陆启明笑了笑,不说话。

看到她坚毅的眼神,陆启明便知不可能劝动她,转身回房迅速写了两个方子递给她。

宋平安是不可能长期花钱买药材的,但也不会无故拒绝别人的好意,伸手接过。她随意看了眼,一个是调理身体,另一个则是温养经脉利于修行的……

等等,上面的药材——宋平安惊喜地发现,上面的药材几乎每种都能在外出历练时自己采摘。宋平安心中感动,她不会什么煽情的话,只把这恩情默记在心。

陆启明这时早已经钻进他的屋子不知鼓捣着什么,只听他扬声笑道:”你还傻站在那儿做甚么?快去收拾,下午咱们还要去那个’医馆’呢!”

宋平安赶紧应了一声去收拾,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她什么时候答应要和他一起去了?

她忽的笑出声来,继续向前走去。

……

简陋的小医馆外面依旧人满为患;求医的、好奇的、挑衅的、凑热闹的人站了一层又一层,陆启明二人完全被堵在外面连门也看不见。

“大家!麻烦让我过一下!”少年清越的声音响起,人群忽然一静——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

静谧之后,人群中立刻响起了更加热烈的议论声——

“快看快看!是小神医!”

“他真来了!”

“就他吗?看起来普普通通啊……”

“这么年轻医术能有多高?又是个吹牛皮的吧……”

“你不知道!我给你说啊……”

“你说他能成功吗?”

“不可能!我看那老儿分明只想自己扬名,才不是真心传什么医术!”

“就是就是……我还知道……”

……

陆启明微笑向四方点头致谢,无视各色目光,面不改色径直穿过人群。宋平安略作犹豫,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二人到了近前才看到,原来已经有几人正在接受那老医师的考验。

陆启明还是第一眼就看向了那块写着字的木牌,接着便注意到了木牌旁静坐的锦衣老者,他正闭目养神,对陆启明的到来没有一丝反应。

不是那个黑影——陆启明看着锦衣老者的身形,笃定判断。

第一道题目是什么?陆启明看了一圈——前面的空地上随意放了几个桌榻,正有数个年龄各不相同的人一边全神贯注地快速翻阅着一卷书,一边在桌榻的纸上写画着什么。他们或信心十足,或眉头紧皱、或一脸迷茫,甚至有人一脸怒气,让围观的人摸不着头脑。唯一相同的就是,每个人面前的纸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第一卷 来临 第六章 第一答

这么近的距离,以随便一个武修的目力,都绝不可能看不清楚,更别说陆启明了。而此时,那书卷的字迹却模糊成一团,无论陆启明怎么看,都看不出一个字。

“奇怪吧!我也看不清。”安济商行的峰子凑到二人跟前,跟着二人一起对那些书卷挤眉弄眼——原来峰子早就在人堆里,看见陆启明便挤了过来。

“是峰子哥啊,”陆启明看他满头大汗,便笑:“你怎么也在这儿?不干活儿了?”

“大姐头说了,在这儿盯着就是我峰子最要紧的的活儿!”峰子使劲拍了拍胸膛,又神秘兮兮道:“别说,这老头还真有点邪乎!”

“怎么?”陆启明随口接话。

“刚刚陆哥儿你也看着了,不管咱站的多近,都什么字儿也看不见!但这可不是最怪的!”峰子瞪着溜圆的眼,奇道:“最怪的是,那些新来答题的,一屁股坐下去就知道了规矩,也看得清那书,但是!但是一起来他们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之前的规矩啊、字儿啊什么全都忘个一干二净!”

陆启明点点头,他之前听李红月说过了。但到了近前,他却根本没有感觉到术诀的波动。他心中暗叹,这究竟是何方高人呢?

“让我说啊,这点屁事儿有什么可保密的!拿着书又拿着笔,换来换去不就那两三种考法儿嘛!大伙儿谁猜不着啊!”峰子嗤之以鼻。

自然是那书的内容要保密,陆启明想着。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才觉得那老头不靠谱,”峰子压低声音道,“我觉得,那老头是哑巴!”

“啊?”一旁的宋平安瞪大眼睛。陆启明这下也真的惊讶了。

“听说这老头从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你说一个哑巴他怎么能收徒弟!骗人吧!”峰子笃定道。

陆启明悄悄瞟了一眼那边的锦衣老者,见他的胡子抖了两下,不由心中憋笑——峰子声音虽小,那老者怎么可能听不到。果不其然,那老者忽的睁开眼冷冷地看了峰子一眼,“稍安勿躁!”

“我的老天爷!他竟然说话了!还是对我说的!”峰子一脸如梦似幻的表情,喃喃道:“我真是太灵了,怪不得大姐头他们都怕我说话……”

陆启明忍笑,站在一旁点头附和。

……

另一边,之前那几人的时限已经到了。不出意外,老者又随意回手让他们迅速离去,至于那些写满了字的页子,竟然连一眼都懒得看,只随意收起放在一旁。

环顾四周,锦衣老者示意新来的挑战者们上前。

最近此事传的更广,也更玄乎了些,再加上答应赠予的灵药着实丰厚,示意挑战者虽不是太多,但也源源不断。此时与陆启明一同上前的还有三人。

老者新点了一炷香,继续坐下闭目养神。这四人却似听到了什么,神情有些奇异。其余三人似有惊喜,又有放松,而陆启明则双眉一挑又一皱。

这一场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安静,所有人都紧紧盯着陆启明,有些期待——这么久都没人成,大家都有些腻味了。

宋平安被这气氛也带的有些紧张,这里也没她认识的人,便轻声对峰子道:“你说陆公子他能成吗?”

“如果陆哥儿也不行,那就真没人行了!”峰子算是暮途这儿里与陆启明最熟的人之一,见多了他神乎其神的医术,所以信心十足。不过想到这老医师的怪异,他补充道:“就算陆哥儿也没给过,那也总比别人好的多!”

宋平安点头,把目光投向陆启明。

然而,峰子这次却彻底猜错了。

时间飞逝,香灰节节掉落,转眼已过了半柱香——人群的议论声变的越来越大——暮途的人都不敢置信地看向陆启明。

“小神医是怎么啦?时间都没一半儿了!”

“嘿,我就说他肯定是被人吹捧出来的,这么小能有什么真本事!”

“是不是那书太难了……小神医给咱们开的方子都不是什么贵重药材,说不定他不会……”

“是不是那人给咱们小神医的题不一样!肯定故意为难他的!小神医的医术暮途谁不知道!”

前面空地,其余三人皆运笔如飞,快的已写了三四页;而再看陆启明——他竟然捧着书神情专注似入了魔,笔扔在一边,纸上竟至今一字未动!

“怎么回事?一定要加油啊!”宋平安双手握拳,心中默念着,恨不得自己上前以身代之。

……

陆启明自是不清楚旁人都在想些什么的,更没空去知道这些没用的;他早已深深沉浸在了这本医书中。

最初知道那锦衣老者的要求时,他也忍不住惊讶了一下——竟是让他们写出书中他们不懂的地方!

按那老者的说法,他们面前这本医书,是一位隐者闭门造车自己琢磨出这些的,其中很多都是错的,也用了大量自己编造的东西;但此书中亦有诸多可取之处,不忍弃之。老者请他们这些挑战者们标注与目前医理不一致的地方,既考验他们的基本功,也能帮老者进一步修订。

听了这话,陆启明直觉到——肯定有陷阱!若这题真的如此简单,怎可能至今仍未有人成功?陆启明能轻易想到,别人自然也不难;然而每个人看那书,也确确实实一如那老者的描述,便只好信了,只当作那老者要求太高了罢。

然而,陆启明却真有了不同的感受。

“卷一?畅玄”

“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眇眛乎其深也,故称微焉。绵邈乎其远也,故称妙焉。其高则冠盖乎九霄,其旷则笼罩乎八隅。光乎日月,迅乎电驰……”

“九丹者,长生之要,非凡人所当见闻也,万兆蠢蠢,唯知贪富贵而已,岂非行尸者乎?合时又当祭,祭自有图法一卷也。第一之丹名曰丹华。当先作玄黄,用雄黄水、戎盐、卤盐、礜石、牡蛎、赤石脂……以为六一泥,火之三十六日……”

这书的表达方式颇为怪异,与今大不同,任谁看了都觉得别扭而又晦涩。而陆启明竟越看越畅快,越读越舒心——他觉得其中极多地方的见解都与他心里想的不谋而合。其中所书种种制药、炼药手段也极为精妙,远超他所学;但奇怪的是,他却似能立刻理解作者的种种想法——他恨不得现在立刻将其中手法一一尝试。

陆启明越看越喜欢,直接便把来这儿的初衷抛于脑后,整个人都钻进了书里,连外面人的议论声也听不见丝毫。

……

这册书并不厚,半柱香的时间足够陆启明看个通透。

意犹未尽地看完最后一页,陆启明将书半掩,细细体会。他心里觉得好笑——果然那老者是作怪——这本书根本没错,深入浅出,哪里难懂?

同时,越来越多的熟悉感令他肯定,自己从前是读过这本书的,至少是一个作者——但是,是何时何地呢?他一时想不起来——如果是家里的藏书,这种珍贵的医书,陆启明一般都是会做标记的。

还未待他细想,手中的书卷忽然就消失了——陆启明头皮一麻,下意识地望向身边——又是他!那个黑影!

这时正是白天,黑影站在陆启明侧面,身形更清晰了些——瘦小,比陆启明低一头有余。可是陆启明通过余光发现,除了自己,其他的人竟都看不到黑影的存在!

黑影的手中正是陆启明刚刚拿着的书卷。

陆启明右手中忽然多了一只毛笔,耳边第一次听到黑影声音——可惜模糊飘渺,难辨男女老幼。只听他冷冷道:“‘九光丹’制法?”

陆启明心中腹诽,却深知在此人面前逞强不得,苦笑着提笔皱眉回忆。好在他记忆力向来靠谱——他提笔写着:“当以诸药合火之,以转五……”

“玄明龙膏?”黑影根本不管陆启明写了多少,径自念着新的名词。

陆启明表情一僵,心中烦躁无比——这黑影也不知是何方神圣,不管青红皂白,一见面就苦苦相逼;现在又来玩这些无聊的把式!陆启明现在修为是比之不如,但他天赋足够好,只要把……

气刃一闪,陆启明额前有一缕碎发悠悠飘下。黑影又念到:“朱火丹?”

陆启明深吸一口气,再没空想些有的没的,埋首疾书。

“取千岁蔂汁及矾桃汁淹丹,著不津器中,练蜜盖其……”

“白蜜丹!”

“青鹿灵丹!”

陆启明:“……”

黑影语速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是一口气不停的读!若是按常人的速度书写,是万万不可能跟得上的。陆启明无可奈何只能用上了内力——他从武生起渐渐增强,一直到最后用上了武师的力量才能勉强跟得上。

“百风散!”黑影此时的全部目的都像是要考他写字速度似的,语速竟再次快了几分!

“取乌鷇之未生毛羽者,以真……”陆启明的笔尖快得已化成一团虚影。

“太乙招魂丹!”

陆启明头上微微见汗——他能记这么多已经是超常发挥了。果然当黑影问到这一句时,他脑中出现了片刻的混沌——好似一觉醒来后努力回忆梦境却只能记起寥寥片段的感觉。眼看黑影又要继续念,他不假思索的提笔速写了几行字——却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自己都不清楚究竟在写什么。

“九生丹!”黑影不管不顾,继续念个没完。

……

围观的人眼看着半柱香后,陆启明好似打了鸡血一般运笔如有神助,墨汁纷飞,纸眨眼间换了一张又一张,不由一阵欢呼。

“不愧是小神医!你看,写得多快!”

“我就知道小神医的性子,他之前故意吓咱们呢!”

……

一炷香终于燃尽。

陆启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差点儿直接躺在地上。他揉着发麻的手臂微微皱眉——他的身体比正常的武师差太多了,根本无法长时间动用武师级别的力量等级,没想到最近一再破例。

不过,这支笔……陆启明拿着它放在桌下,一松手,笔杆瞬间如沙土般迸散。原来刚刚陆启明写得急,顾不上控制力道,生生将这支木质的笔杆震成了飞灰!

没想到,这时恰一阵风吹过——陆启明挑眉,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下摆。

陆启明忽的感受到一道锐利的目光正探究着盯着自己。他回看去,正是那锦衣老者。只见老者正拿着陆启明之前写的几页纸,看着他的目光,竟有十二分的惊诧,好似陆启明做了什么天大的怪事。

难道不是他们商量好的规则吗?陆启明沉思,却想不出究竟有何不同寻常之处——他决不信仅凭默写些东西就能令这老者震惊至此。

锦衣老者立刻便回过神来。他将陆启明的回答单独收起来,摆手赶走另外三人,起身道:“开始第二题。”

第一卷 来临 第七章 炼药师!

说完这句,锦衣老者转身便进了屋子,反手竟把门关上了。留得外面一群满心期待的人大眼瞪小眼,皆不知这老儿又在弄什么玄虚。

陆启明本正准备跟上,却没料到自己也被关在外面,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正好与宋平安的目光对上,惹得她扑哧一笑。

好在这次真不是什么哑谜。就在人们正犹豫要不要离开时,门再次开了——锦衣老者单手托着一尊药鼎信步走了出来。

这一托可不简单。这药鼎与人们平日里常见的有些不同,竟足足有半人高,上窄下宽,隐约似一只巨大的葫芦;通体却是黑乎乎的一团,似是某种金属,凹凸的表面在光线下幽幽闪着光。围观的人虽看不太明白,却也明显感到这药鼎必沉重无比;而这锦衣老者举重若轻,像只托了一盏茶。

围观中的许多人眼睛“咻”一下就亮了起来,纷纷摩拳擦掌,看向锦衣老者的眼神立刻就更加不同了——暮途的人就是这个性子,好武是真的,更有对“奇遇”的浪漫憧憬。之前一直玩医术,没他们什么事儿;老者一露这一手儿,他们的熊熊热情立刻就被点燃了,恨不得就地扑倒拜师,演绎一曲自己被绝世强者看重从此逆袭的英雄赞歌。

锦衣老者神色不动,轻轻一推,黑色药鼎“砰”地一声落在了陆启明面前。陆启明上下打量着葫芦状的药鼎,想到了之前的古书,暗道:“不会吧……”

他那不好的预感立即便成了真。只听锦衣老者那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第二题,炼丹。”

一张薄薄的纸飘到了陆启明手里,他迅速大略看过,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炼丹?炼丹是什么?”人群议论纷纷。

锦衣老者看陆启明半天没动作,皱眉补充道:“就是在你们知道的药剂基础上再进一步,凝炼成圆丹,就像这个——”他一弹指,拿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丹药——可惜这所谓丹药呈土黄色又无丝毫香味,看起来毫不出奇。

人们呆了,看着锦衣老者一脸严肃,又见陆启明面露难色,终于意识到这老者并非玩笑。人们的神情从惊讶、质疑再到失望愤怒,叫闹声“哗”的一下就炸开了——

“妈的,我没听错吧,比药剂还厉害?怎么可能?这老头没傻?”

“还炼丹呢!老子这辈子连活的炼药师都没见过!”

“走了走了,还想着找他拜师呢,没想着是个脑子有病的……”

“唉,真没劲儿,等到最后竟然这样……”

“那什么丹药,嘿嘿,不会是他自己拿土捏的吧?”

“说起来,听我给你说啊,上次喝那什么活络药剂的滋味,真一个爽啊……”

“滚滚滚,老子都听你炫耀过八百遍了!”

……

老者嘴里十分不屑的药剂,在这儿的人心中却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药剂——那可是只能由入了品级的炼药师才能制出来的奢侈品啊!药草经由炼药师之手,便能制成各种珍贵的药剂,不但药效增强,还有更多神奇无比的效用,副作用又极小——可惜价格也极高,绝大部分的药剂都是这些普通武修用不起的。

锦衣老者的脸彻底阴沉了下来,他无法忍受任何人对他心中至高无上的“丹术”的无视!他猛一拍桌子,怒喝道:“无知之极!你们怎敢妄言何谓真正的‘炼丹’?无知!无知之极!”

老者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强压怒意,指着陆启明手里的那张纸,冷哼道:“随便一个基础扎实的炼药师,按我这丹方好好操作,都不可能炼不出来!”他再一指陆启明,气道:“你!快炼!现在就炼给他们看!”

陆启明讶然看着事态发展,心里有些生气,又有些好笑——这老者竟是个如此较真的性子,真真十分有趣。“丹药”他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却真的没炼过;而且,这丹方更不是老者说的那般容易——什么叫“随便一个炼药师都行”,他倒知道自己这次九成九是行不了了。不过,陆启明却不准备自己来提,他知道——

“开玩笑,炼药师是那么好找的吗?”人们义愤填膺。

“小神医本来就是以医术出名的,拿炼药来为难人算什么!”

“随便一个炼药师?嘿,咱暮途这儿容不了你这尊大神……”

……

要知道,虽然“炼药师”与“医师”听起来似乎是相近的职业,但实际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宛若云泥。炼药师各个都是高明的医师,可一万个医师里也难出一个炼药师!

同时,相比医师,炼药师有对修为的极高要求,更有“一到十品”严格的品级划分。十品的炼药师是什么样没人见过,但人们至少知道,就算是最低的一品炼药师,也足够受人尊敬、一生衣食无忧了。

陆启明看着老者的脸越来越黑,也怕真惹出什么大事来,忙打断人声,顺势道:“这位老先生,你看,我真不懂什么炼丹,那这题就是我失败了!”这般说着,他把丹方搁在鼎盖上,抬脚就要溜。

陆启明的动作却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锦衣老者怒极反而恢复了平静,他轻轻一跺脚,周围路面的石板以他为中心向外寸寸断裂,强大的力道传入人们的体内,人人胸口闷疼;实力不济的竟生生咳出口血来!

人群惊恐地看着老者,再不复之前玩笑一般的心情。

静的几乎能听到心跳声。

老者淡淡道,“现在,开始吧。”

……

在刚刚人仰马翻的混乱时刻,少有人注意,陆启明竟站在原地毫发无损。

可这回却不是因为陆启明自己。

陆启明惊讶的看着那锦衣老者——纵使在发怒时,他的攻击依然特意避开了陆启明。这使陆启明有些困惑,也有些了然。

他捏了捏手中这张泛黄老旧的纸,看着丹药的名字——五行固元丹——需要能够同时运用五行元力的炼药师。他暗道,这二人果然对他知之甚详!

这二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陆启明神色不动,心中却在急速梳理着看到的信息,试图判断二人所图——

“先是那册医书,”陆启明心里道,“很明显,除了我,其他人都绝对不知道其中各种描述的含义。”

“但锦衣老者和那黑影自然不可能读不懂。所以按理说,就算我默写了整本书,那锦衣老者也不至那般震惊……”陆启明微微蹙眉,沉思,“看来我无意间答出了某种关键,可是,到底是什么?”

“那老者尊重丹术、震惊、表示善意……”陆启明逐条总结着,暗暗惊奇:“莫非我无意间写出了些他也不知道的东西吗?”

陆启明细细回忆老者当时的细微神情,那是既不相信又充满探究的眼神……他一挑眉,心里迅速补充:“是了!他们果然没有收徒的打算,否则不该是‘满意’的神情么?”

“不为收徒,也不像仇家,但又毫不亲近……”陆启明想着他们的态度,想着之前的情景,隐约觉得答案呼之欲出。他嘴角一勾,那就试他一试!

……

在旁人看来,陆启明只是低头扫视丹方了片刻。他抬起头来,面带难色,对锦衣老者商量:“这位前辈,我确实从没炼过丹,能不能把刚刚的那册书给我参照着炼?”

“不行!”锦衣老者立刻回绝,态度坚决道,“这丹方要用的手法都在之前那册书中写的清清楚楚,你只要认真看了,就不该不会。”

陆启明失望的叹气,只好拿着丹方坐在药鼎前细细研究。然而他心里却在笑:“果然如此!”

这次陆启明早有心理准备,就等着老者这么说——他早已清楚地分辨出,这丹方中,有至少两成的手法从不曾在之前那册书中出现!看来他们不只要找读懂医书的人,更要找懂得更多的。

陆启明从小到大读过的书不知有多少,旁人难得一见的珍本也从不缺,他只知道自己定然读过同一个作者的著作,却难想起是于何时何地读的;如今被实力深不可测的二人这般看紧,那多半是从母亲那儿得的书吧……不过这无关紧要,这个想法在陆启明脑海中只是一闪便被他丢在脑后。

“如果他们只是贪图这神秘炼药师的传承,大可以实力直接逼问……看来这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知道’这些知识!”陆启明快速思考着,“这二人显然不是来布施的大善人……看来‘知道这些知识’代表着某种唯一的身份,具有这身份的才是他们要帮助的!”

有可能是母亲的朋友吗?可是用这种方式来确定身份——太不靠谱了吧!陆启明微微苦笑,心中隐有不安————他明白,他定然对其中某个关窍一无所知。

今日过后他可以派人彻查此事,而此时却不容他耽搁太久。

陆启明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丹方上。

这丹方无论是炼制方法还是药草名称,皆与现今常见的说法不同,陆启明初看时颇感不顺。好在有之前那册书垫底,他对这些名词的记忆渐渐被激发;再看第二遍时,便明了了一切关窍。

陆启明转而端详面前造型奇特的药鼎,越看越惊奇——这药鼎隐呈四面,里里外外竟浑然为一体,无论如何也拆不出零件出来;其表面虽不平整,却圆润光滑,恰如被水常年冲刷的巨石一般,有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药鼎上半部分有形状不太规则的窗格,可供药材进出。陆启明透过窗格向里望去,发现其中竟然是中空的,再没别的构造——中洲炼药师常用的药鼎大多内部结构十分精巧复杂——这就代表着他必须炼药全程只靠精神力来托承药材、使丹药始终保持悬空状态!

麻烦了。陆启明心中叹气。精神力虽然正是他强项,他也确实能做到,但是这么高的要求却难免要大大拉低成功率了。

等等!还没完呢!陆启明忽然发现药鼎的下侧竟有五个光点——四面各一个,鼎的底面也是透空的——足足五个通风孔!

炼药中,仅通过内力来改变火焰的大小和温度也能做,但消耗过大,时间上也来不及;这时便需要通风孔。可是通风孔越多越难控制,数量每加一个都数倍地耗费体力心神。一般常见的药鼎只二孔而已。陆启明皱眉,他的身体实在不容他长时间动用武师的修为。

他脸色凝重的把手按在药鼎上,向其中输入内力……

什么?!

陆启明惊喜的盯着药鼎——他从未见过能如此传导内力的材料——几乎没有损耗,还完美的维持了五行属性!陆启明暗松一口气,既然这样,就勉强能够应付了。

对了,属性。陆启明细细比较着五个通风孔的不同,再结合丹方,他忽然意识到这五孔却不只有通风的用处,更分别对应着五行!

意识到这一点,陆启明将鼎身转了小半圈,使木、火、金、水四孔分别于东、南、西、北四方对应,属性为土的通风孔自是位于中央、正对地面。他想着这鼎的种种不同,暗奇,也不知是何人炼了此鼎,看来这世上不只自己一个五行具全的人。

……

锦衣老者任陆启明细细研究那鼎,也不心急,就坐在那里注视着陆启明的动作。

他痴爱丹术到了极点,可接触丹术却已是晚年。他自知思维被传统的炼药术限制难以突破,便更虚心学习懂得创新的人。之前陆启明按五行方位区分五个通风孔,就是他没想过的,是以看得十分兴趣盎然。

旁边呆站着的人群却皆心中焦烦。身边一直坐一个难得一见的强者,实在令他们没有安全感;可刚刚已被老者的武力震慑,又一时不敢乱跑;本想把注意力转到熟悉的小神医身上,可他又呆看着药鼎,半天没动作!明明只是天凉气爽的初春,人们却都觉得自己像置身炎夏,头上冒汗,口干舌燥。

忽然!陆启明动了!

众人皆眼睛大亮,如同牛饮一碗冰镇酸梅汤,浑身上下怎一个舒爽了得!

只见陆启明拿出火种点起了一团明亮炽热的火——人们在数米开外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度,皆忍不住连连后退。紧接着——陆启明突然就松开了手!

深深感受到火焰温度的宋平安差点惊呼出声,她以为这下陆启明的衣服定要燃起来了!怎么办!

然而,那团火却没掉下去——它就这么静静地悬在空中!

怎么可能?

而转眼,宋平安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火焰动了!它竟向药鼎中迅速飘去!

火焰是被控制的!是被陆启明控制的!

精神力控物——他真的是炼药师!——还绝不是一般品级的炼药师!

众人惊得呆了,齐齐倒抽一口凉气——他们一时难以置信,他们所熟悉的那个医术高明却一团和气的小小医师,竟然就是神秘而强大的高级炼药师!

宋平安也彻彻底底地说不出话来。她有幸见过一位三十岁的二品炼药师,已算得上炼药天才——然而他却根本做不到精神力控物,更别说如陆启明这般做得轻松自如!可陆启明看起来至多跟她差不多年纪,他是三品吗?抑或是她不敢想象的四品?!天哪!那这又算什么级别的天才?妖孽吗?

宋平安呆呆地盯着陆启明的侧脸。火光的映照使他的脸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他的眼睛依旧清亮,神情平静温和也如平常。宋平安一点一滴回想着自见面以来的场景,而这一切却与他高级炼药师的身份形成巨大的反差。陆启明还是那个样子,还是坐在那里,而她却觉得他已遥远地要看不到了。

默然许久,宋平安终于回过神来,扭头却看到一旁黑瘦的峰子正满脸傻笑,她奇道:“喂,你高兴什么?”

“我当然高兴啊!”峰子觉得自己高兴理所应当,反而不能理解旁人的反应,“原来陆哥儿这么厉害,那我就不怕有人找他麻烦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是啊,他既然是炼药师,那肯定也是不弱的武修。宋平安心道。她看着峰子真心地、纯粹地为陆启明感到高兴的脸,忽然有些明白了,这天差地别的二人,关系却这么好的原因。

不知怎的,宋平安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

她站在微斜的阳光里注视着认真炼药的陆启明,忽地展颜一笑。

第一卷 来临 第八章 五行固元丹

陆启明从开始引火的那一刻起,便将全部心神都投入了进去——他的眼睛只看得到药鼎,他的耳朵再听不到无关的声音。

他必须如此——这丹方有着至少四品的难度,四品的药剂他都不敢保证成功率,炼制丹药又比药剂更难数倍,更不用说锦衣老者只给了他一剂量的药草。

如果这真的只是答题,按陆启明的性子,他绝不可能如此拼命。但这不是。

在陆启明第一次看到这丹方的时候,熟知医理的他便意识到,原来二人的馈赠从第二个题目起就已经开始了;这丹方就是给他的!这么多年来他不知试过了多少方子,然而那些药方加在一起,也不如这个“五行固元丹”与他的体质契合。

他此次来暮途,本来是为了取那只成熟的九环元参。但九环元参能否助他晋入小周天,他实际上连一分把握也无。而当他看到这“五行固元丹”的丹方后,他便清楚,如果他此次真的能晋入小周天,那就要着落在这个丹方上了!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成功!

……

“炎生花,百年份,表面硬脆,宜以高温炙烤再换七成四分火……”

“风崖草,五百年份,性温和,宜置于焰心缓缓图之……”

“不谷草,三百五十年……”

……

一株又一株形态各异的药草的药性特征在陆启明脑海中迅速闪过,分别被他迅速而有致地投入鼎中,杂质渐渐被剥离,晶莹剔透的精华药液在药鼎中渐渐汇聚;然而外界却没有丝毫药香外泄——药力被几成实质的精神力牢牢封存在药鼎内!

“控制力尚可。”锦衣老者心中品评着。他感受着空中陆启明精神力的轨迹,又暗道:“精神力果然强,但真毫无技巧可言!”

药草的提炼实在是所有炼药师最基本的能力,再加上此次用到的药草也确实不难提炼,是以众人只看见陆启明手一挥,那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当他们仍眼花缭乱未回过神的时候,诸多珍贵药材便消失一空,皆变成了灰黑的药烬堆在一旁,让人好不心疼!

倘若此时他们能看到鼎内的景象,便不会这么忧心了——只见鼎内悬浮着数十团颜色各异的透明药液,正是陆启明提炼的结果。下面是忽闪的红色火光,在黑黝黝的鼎内,透明的药液轻轻反射光芒,就如晴夜里的星辰一般,煞是好看。

陆启明微笑着欣赏了片刻,神情再郑重几分——接下来,才是难度的开始!

与外行人猜测的不同,即使被提炼过,两种药液的相融也不是那么简单。想要二者完美的结合,既不影响各自的药性,甚至创造出更大的效用,就需要炼药师时刻地、极细微地控制温度,并用不断加以精神力的监控和引导。

而以陆启明之能,这也只算小事。他郑重对待的原因是——这次要开始用到“五行风孔”了!

陆启明深吸一口气,将掌心贴在鼎壁上,内力汹涌而出,瞬间将特质火焰的温度压低。他心意一动,鼎中的药液立刻分为两层,源源不断的内力化作能量层将二者隔开。

“转四”——陆启明将下方的三团药液移至四方风孔的中央,小心而缓慢地开始引入金元力,一边细细地感知药液融合中的变化——正如那药方所言,药液之间的排斥渐弱,躁动渐息。

陆启明微松口气,依次引其它三种元力融入药液。陆启明讶然发现,在这个过程中,药液的药性竟有大幅的增强;这种闻所未闻的方式,与其说是在炼药熬药,却不如说是把药剂当作活的来养!

陆启明暗暗奇怪:这丹方虽是古语描述,却不像是古方,更像是无数年后的东西——比现今的层次未免高出太多!

“入地”——金、水、木、火之后,陆启明按着丹方大量引入土元力,却没有如之前那般与药液相融,只是用精神力将土元力凝成一个小小的碗,刚好将药液护在中间。陆启明虽知土元力有“长养、化育”之能,却从想过未能用到炼药上。

“封三”——陆启明先是一怔,三?哪三个?但他旋即意识到此处的“三”只是代称;他加大内力输出,封住了所有通风孔。

“停九”——陆启明减弱内力对火焰的压制,缓慢的提高温度;这需要维持九分钟的时间。陆启明全神贯注耐心等待。

……

锦衣老者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陆启明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启明炼制的过程,神情再不复从前的傲气冷漠。丹方一向神秘难懂,这张又是用极尽简练隐晦的古语书写。他早被那句“转四入地封三停九”困扰多年不得解,今日终于从陆启明这里得到了答案,心中畅快不已。实际上老者满可以用精神力观察,但他向来奉行达者为师,即使陆启明沉心炼药不知,他也要自己表达起码的尊重。

但周围的人群看的却是清清楚楚,自又是一阵哗然,对陆启明又惊又佩。

……

然而,陆启明这边,却忽然遇到了一个大问题——

上方的药液!

锦衣老者给陆启明的火种品质极好,但温度实在太高,陆启明只是轻微地提高了温度,内力能量层的保护效果便显不够,上方待用的药液已经有受损的倾向了!

陆启明心一紧,连忙加大内力。他把力量强度维持在武者与武师的临界——不够!他立刻将药液向鼎的上方稍移,但外界流通的空气一样会对药效有损!

眼看已要来不及,陆启明眼神一凝,再次将力量接连提到武师二境、三境、四境,最后直到武师的巅峰七境,才将状况堪堪稳定下来!

看着药鼎上层悬浮的数十滴尚待融合的药液,陆启明暗叫糟糕——这种力量的使用强度,就算他身体无恙,也决计无法维持到炼药结束!就算是第一步融合的这“九停”,恐怕也是坚持不到的!难道要失败了吗?

绝对不能这样下去!

陆启明死死盯着药鼎,忽然想起了这个药鼎奇特的材质——一个想法划过脑海,他觉得自己应该换一个思路。

只见陆启明忽然双手一翻一转,迅速捏了个诀,十指以极快的速度微动,内力被束成极细的透明丝线从指尖飞出,不断没入药鼎之中——正是武诀“小罗天网”!

这“小罗天网”却不是什么炼药的手法,它是一个高明的武诀——用特定方式将内力凝成坚韧的细丝,在战斗过程中渐渐织成一张网用作困敌。而陆启明此时的用法正相反,他想要利用这“小罗天网”的特性来保护待用的药液。

能成功吗?

只见,无数根内力凝成的丝线毫无阻隔地穿过了药鼎鼎壁,在其中迅速织结出细密坚韧的网,渐渐替换了陆启明之前硬用修为堆出的能量层。陆启明一边小心翼翼地放缓内力输出,一边关注着上下药液的变化;直到他撤回所有的力量,一切都安然无恙——成功了!

陆启明舒了口气。此时,“九停”过了刚一半,他便把目光再次投向丹方——他要再在脑海中模拟一下炼制过程,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

等等!“九停”?“九停”之后呢?

陆启明忽然间就呆了。

……

大伙儿本被陆启明一连串动作惊得目眩神迷,有识货能认出那武诀的,更是既羡且佩。可没想众目睽睽之下,那稳如磐石不动如山的小神医霍地神情就变了,接着,竟然“砰”地一声狠狠给自己脑门来了一巴掌!众人还没来得及替他担忧,却又见陆启明“噗嗤”一声自己又笑了起来。

这下大伙儿相顾无语——小神医这是魔怔了么?!

只有站的最近的锦衣老者才看得出其中玄奥。他也是呆了一呆,旋即摇头而笑。

这下,大伙儿忙着震惊于“老者竟然会笑”这回事,一时倒忘了辛勤炼药的陆启明了。

……

陆启明看着药鼎内微微放着光华的“小罗天网”,却恨不得立时给自己一巴掌;他也真这样做了。他实在是对自己哭笑不得——他之前只顾得护着上方的药液不受损害,却忘了“九停”之后就要用到!现在倒好,“小罗天网”一出,把上面的药液封了个结结实实,保护倒是真的,可是他取不出来啊!他何曾犯过这样首尾不顾的低级错误?

一时之间,陆启明来不及犯愁,只是想笑。

意识到这一点,陆启明却不着急立刻撤下“小罗天网”。离“九停”还有些许时间,他要趁现在闲着试出新的方法。

对了!五行元力!

陆启明振奋地看着火焰上方土元力凝成的“碗”——实际上他早已做了这样的事,却忘了同样能够用在上边。他一直想着“阻隔”温度,却忘了五行元力各司其职,适当配合间却能有更完美省力的保护效果!

……

万事开头难。

过了这一关之后,陆启明炼药再没遇上大的麻烦,一路顺风顺水。最初的那些步骤,他尚一步一对照,小心谨慎地做,生怕粗心大意出了差错;渐渐地,他却越炼越觉顺手,一些原以为会费大功夫才勉强完成的技巧,竟然也本能一般地轻松完成了,仿佛他很久很久之前已练习过无数遍似的;到了后来,丹方似乎早进了他的心里,他只是看着那火那鼎那丹药,便知下一步如何去做。总是过了许久,陆启明才会猛然想起来“丹方”这回事,再心虚地将自己之前所为与丹方对照一遍。

这般炼法,持续到现在竟然还没有出差错,且不说一旁的锦衣老者是如何瞠目结舌,就连陆启明本人也吃惊地不得了。

陆启明手上动作不停,而这却并非源自他内心清醒的指令,整个炼丹过程陌生中透着熟悉,如梦似幻。

他心中愈发察觉到异常——如果说他能看懂古书很好解释的话,但是炼丹呢?莫非他在炼丹一道上真天才至此、无师自通?他自己却是不信的。不过此时却不是多想的时候;至少目前看来,并非坏事。

……

时间飞逝,日影渐斜,转眼已是傍晚。

暮途镇上炊烟渐生,人声渐起,远处隐有饭香悠悠飘来。而医馆四周依旧一片安静,偶尔路过的人也被这气氛引得轻手轻脚。

已近饭时,围观这场炼丹的人群却只增不减;毕竟,高级炼药师亲自炼药可是极难见到的场景,更别提是年轻得过分的“小神医”。口口相传下,医馆小门前聚集的人群岂止数倍!只见地上、树上、房檐上,或坐或站,黑压压的一片,全是闻名而来的修者

然而,这许多人在这许多个时辰里,却皆没有丝毫不耐。

最初的心浮气躁,都在陆启明流畅如艺术的炼制中渐渐化去。修炼之事万法皆通,尽管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不懂炼药,但作为日夜修行不辍的暮途武修,他们自能从陆启明沉静的神态、繁杂的手诀中看出“修行”二字。有所敬畏,有所领悟,心中便不会不平和。

这个世间的修行便是如此,从师于草,从师于木,从师于江河湖海,从师于名山大川,从师于所见所及的一切。从这些方面来说,他们每一个,都是很好很好的修行者。

渐渐地,有一股清新舒畅到了极点的香气从药鼎中淡淡逸散开来,在前方有幸闻到的每个人都心旷神怡,飘飘欲仙,一时间觉得身子骨都轻了三分。

众人精神一振——快要完成了!

……

陆启明自然是最早闻到丹香味的人。他一闻,心中便确信极了——这五行固元丹对他的助益还在他想象之上!虽然炼制到此刻,他内力只剩一成,浑身疲累,而他的心却好像正处在一天中的清晨,振奋而轻快。

陆启明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他把眼神再次投向丹方;已到了最后关头,他可不愿意再出差错。

然而,他的眼神凝固了——他不敢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直看到额头冒汗——丹方变了?!

不,不是丹方变了!而是锦衣老者的这份丹方竟然与他心中的那份不一样!

陆启明本来以为自己对丹方一无所知,但越是深入炼制,心中那份丹方便显露的越多;他本以为它只是自己对老者丹方的记忆,没想到到了最后二者竟出现了不同——老者的丹方上书,要用十二分火力作为结束,然而他心中的丹方,却似乎只是二分火力!

陆启明自问,是他记错了吗?他心中有某种感觉隐隐在否认老者的丹方。但真的是“二分火力”吗?他为什么会知道?然而,每当他努力去想,反而更不确定记忆的对错……

陆启明用精神力细细探知着成形的丹药——此时丹药内部已相对稳定,但隐有关键药力尚未激发——对炼丹极其陌生的他一时无从判断究竟应该用哪种火力。

怎么办?!究竟是按丹方的指示,还是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丹药炼制的最后一步刻不容缓;陆启明知道,他必须立刻抉择!

第一卷 来临 第九章 暮途傍晚的香气

陆启明死死地盯着药鼎中高速转动的丹药,呼吸有些乱。这个丹药对他意义重大,他绝不容许失败。

陆启明看得出,丹方绝对没有被改动过;那锦衣老者也根本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同时,依据他从前炼药的经验,他理智上也更加偏向“十二分火力”这个选择。然而内心中不知源头的声音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的双手都微微颤抖,迟迟不能下手去做。

难道他真的要听从心底模糊的声音?可是它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陆启明甚至无法确认它说的到底是“二分火力”还是“三分”!

陆启明的手抬起又放下,微微苦笑——他只有这一次机会,他实在不敢赌。

深吸一口气,陆启明的注意力前所未有地集中,精神力牢牢锁定鼎中的丹药。下一刻,他将火力提到了十二分。

陆启明屏息看着激起的火焰与丹药接触——反应正常!

然而陆启明丝毫不敢有丝毫放松。一秒后——反应正常!

二秒——也没问题!

赌对了吗?!陆启明精准的感知着丹药中的药力渐趋圆满。

第三秒……

不对!不对!不对!

一瞬间,陆启明心都凉了——丹药中的药力毫无预兆地突变,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般向着他不可控的方向剧烈变化!

丹方错了!

陆启明整个人有一瞬间的停滞;紧接着,他的眼神变了,变得锐利而坚决。在这个紧要关头,陆启明反而进入了极度冷静的状态,他武师巅峰的修为刹那间运转到极致,不管不顾地调动出剩余地所有内力,拼尽全力压制火焰温度——只一瞬间,药鼎内的高温便瞬间消失无踪。

同一时间,陆启明无比惊人的精神力疾速调动涌入丹药,疯狂解析着丹药中数十种成分在一瞬间发生的无数变化,以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速度分析着一切不可能中的可能——高强度的精神力使用使陆启明的双眼都微微发出光亮;他周身五米范围的空间被犹如实质的力量扫荡,激起烟尘四起,外面的人一时间什么都看不到。

陆启明好像忘了一切,他所知道的只有眼前这枚丹药。小小的丹药在他眼中仿佛一刹那间放大了千万倍;明明是凝实的固体,而在他全力以赴的感知下,丹药却仿佛化成了无数微粒,每一颗微粒已经发生的变化、正在发生的变化以及即将发生的变化,都在他心中逐条写得清清楚楚!

他的眼神还钉在丹药上一动不动,右手却忽的竖起捏了个玄妙的决,隐隐有一个透明的古字符突兀浮现,又迅速没入鼎中——同时,淳厚得惊人的土元力忽然从鼎下被大量引出,化为圆球将丹药整个包裹——如果细看,二者却并未接触,只在高速旋转间,有极细的丝缕土元力悄悄没入丹药的特定位置。

陆启明神情不动,手上却不停。他捏出的手诀立刻便变了,这次速度更快;只见他在鼎的四方几乎同时拍了四下,以锦衣老者的眼力竟然也没分辨出他拍的先后次序!此时,陆启明体内的内力已几近枯竭,然而他却似毫不知道般继续全力催动——鼎内变化突起!

浓郁精纯的金水木火四元力同一时间从四方涌来,化成四道迅疾无比的飓风,猛然冲入鼎内!四元力一一与最初的土元力相互缠绕融合,化作一个巨大的五行元力罩将丹药牢牢包裹!

在众人看不到的五行球内部,五行元力纷纷化为牛毛般细小的丝线没入丹药各处——有的药草畏火,有的药材耐热,而融合之后又有了新的特性,整体又是不同。丹药虽小,而陆启明需要同时顾及的地方又何止百处!只这一会儿,陆启明额头上便遍布汗珠,胸膛剧烈起伏着。

然而陆启明却丝毫没在意体力的过度消耗,他只知道——这还不够!

他之前的全力爆发也只是堪堪使丹药的各种药力维持了一个相对的稳定,这还是因为丹药本身已近成品,他才有这一丝希望挽回错误。然而,现在的这种稳定十分脆弱,别说撤回力量,但凡他对五行元力的操控有一丝出错,这次炼丹便要彻底失败。

这种细致到了极点的元力操控尤其耗费精神力,若是换了旁人,恐怕片刻也难以维持;就算是陆启明,也不禁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还不够啊。”陆启明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自嘲一笑。他十分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内力耗尽,经脉也有多处损伤,仅凭意气在支撑;也只有精神力尚能支撑一会儿,但他又不是术修,没有内力只靠精神力又能做什么?!

难道要放弃?陆启明眼神不断变幻挣扎;明明已经没有希望了,但让他就这样扔下不管,他怎可能甘心?

“这世上就没有不可能的事!快想!”陆启明在心中低吼,就差那么一点!

陆启明喘了一口粗气,死死地瞪着丹药,五行固元丹,这丹药的效用对他实在太重要了,他不愿……

等等!效用!

陆启明回想着五行固元丹的效用,想着自己的身体,想着停滞不前的修为,想着不久之后的族比,想着双双失踪的父母……他的眼神再次坚定下来——之前那个赌,他逃避了;那这次,他就下一个更大的注!

他微微一笑,神情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平和。只见陆启明用手在那枚不起眼的藤木扳指上一拂,掌心中便多了一只青玉瓷瓶;他弹开瓶塞,干净利索地把其中的药剂喝了个干净。

一旁站得近的锦衣老者一挑眉——储物戒指!“还不错。”老者微微点头,能在中洲拥有一个储物戒指,足可见陆启明家族长辈对他的偏爱。老者倒没注意陆启明喝的药剂是什么,自然而然地以为是补充气力的东西。

可没想到,陆启明喝下那药剂没多久,竟脸色惨白,直接一口血喷了出来!

这惨烈的场景直把众人骇得一阵惊呼,宋平安和峰子更是忍不住上前了几步,几乎就要冲过去!

老者亦是大惊——莫不是有人下毒要害他?!老者连忙细细端详陆启明的变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陆启明的坐姿已经变了——这分明是修炼时的打坐!那药剂……锦衣老者轻轻抽鼻子辨认着空气中残留的气味,当他认出那是什么药剂的时候,他心中惊骇只增不减!

锦衣老者狠狠地倒抽一口凉气,震惊的看着少年淡然的脸——竟然是增强武师突破几率的“破境真液”!陆启明竟然是准备现在就地突破武师!

这下可麻烦了!锦衣老者第一次觉得事情的发展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如果陆启明真是误服了什么毒药,在他看来倒是小事,举手便能解决。可陆启明偏偏一口就把“破境真液”给喝了!这可如何是好!

老者清楚的知道,对于陆启明的体质而言,“武师”级别的力量便会使身体受到损失,更别说“小周天”级别的力量会造成什么可怕后果!“破境真液”对陆启明来说,根本就是毒药!

这种情况,也只有“那位”能解决了。然而当老者求助地望向那人,那人却只让他静观其变。老者无奈,只能焦急看着;然而手上却凝力待发,若陆启明真不行,他是一定要出手打断的!

……

尽管有心理准备,陆启明还是大大低估了“破境真液”对自己的“效果”。本来足以称得上“温和”的药剂一入了他的身体,却如炸药一般凶猛炸开,药力如海啸一般挤入全身各处脆弱的经脉,激得他忍不出喷出一口血;遍布全身的剧痛让他有一瞬间差点难以维持五行元力的平衡。

陆启明使劲一咬舌尖,勉强维持头脑清明,用尽全力催动药力按既定的经脉路线流转,心中默念《长生诀》的第四转。《长生诀》是陆氏藏书中最好的木系修炼功法,前四转正对应着武修的前四等级——武生、武者、武师和小周天!

暴烈但精纯的药力在陆启明的全力催动、引导下,肆无忌惮又摧枯拉朽地冲破身体不同部分的阻隔,新的内力运转路线逐步成型,陆启明的体内渐渐开始形成完整的循环——这正是“小周天境”的含义,全身气息流转循环、生生不息,人体内自然构成一个“小周天”!

陆启明的修为早已到了武师的极致,只差临门一脚,借助“破境真液”的效用自然水到渠成——如果像他这样的也能算“小周天境”强者的话……

陆启明的内力已再次充盈,《长生诀》也完全转化成了小周天境的第四转,理论上说,他也算是“称霸一方的强者”了罢?然而,再看他的身体中经脉和脏器的受损程度,无论哪个医师看了,恐怕都要逃之夭夭不敢医治。陆启明这般在心里戏谑着自己,一边咳着血,一边忍着笑。

不过,时间不长的话,这样的内力倒也能用——陆启明想着,他微笑的看着那颗让他又爱又恨的五行固元丹,心中摩拳擦掌。

“来完成吧!”

……

人们都觉得这个下午实在是一波三折,太不容易。

虽然大家都看不懂炼药,也没听说过炼药竟然也是件这么危险的事——竟还要吐血吐个不停,也看不懂陆启明忽然再次活过来、在药鼎上打得那套拳是什么意思……但是大伙儿看得懂锦衣老者长舒一口气的轻松神情,也看得见药鼎里放着的五彩光亮的丹药,更闻得到醉人的丹香。

然后他们便知道了,这莫名其妙的丹药,真是炼成了——在峰子的带动下,一众人“轰”的欢呼起来……

再然后,在人们景仰的目光中,陆启明一把抓起亮晶晶的丹药,对着大家虚弱而又羞涩地一笑,然后毫不犹豫的把它塞进了嘴里。

异馥的丹香还在众人的鼻尖萦绕;远处又有更多的饭香味弥漫过来。

在这暮途傍晚的香气中,人们愣愣地看着空荡的丹炉和一脸心满意足的少年,忽然发现自己很饿。

第一卷 来临 第十章 青玉坠

就在前一刻,锦衣老者还保持着向前跨步的姿势,正准备把丹药接过好好研究一下;下一刻,他便只好哭笑不得的停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盘膝打坐的少年。

宋平安见那老者神情难辨,心下紧张。她暗自担忧——这丹药就是第二道题目的答案啊;但是刚一炼好,就被陆启明吃掉了……那老者不会生气了吧?她想到这里,不禁小声问峰子道:“这第二题……能算过了吗?”

不过这回宋平安却是白担心了。那老者只一瞬的出神,便一笑,反应过来。他回想着陆启明炼制五行固元丹的艰难过程,再回忆着自己多年的炼药经历,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锦衣老者沉默良久,忽的拊掌笑叹:“今日方知‘破而后立’竟还有如此解法!”

老者所言一点不错,陆启明的选择,正是“破而后立”。不过又与平常的情况有些不同——陆启明此次实为“破‘己’而后立‘丹’”,在不可能中寻求可能,甘冒奇险来成全炼丹——他就是赌自己能够成功救回那颗五行固元丹!如果丹成,那么五行固元丹的药力反哺自身,足以挽回他身体的损伤,甚至于更上一层楼;可若是失败,纵使有锦衣老者在场,陆启明不至于有性命之忧,这次的冒险也定会对身体和今后修行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

这对于第一次炼丹的陆启明来说,实在是一场豪赌。直到现在,五行固元丹都进了肚子,陆启明心中还在隐隐后怕。

陆启明忽然发现炼丹对自己而言实在是件危险的事,整个过程充满了不可控性。就如这次:他的身体虽糟,但有家族的帮助,他远远没有到破釜沉舟的地步——初次炼丹,他本不该如此冲动冒险。可当时,他心中却充斥着近乎狂妄、不知源头的自信,导致他当时毫不犹豫地喝下了“破境真液”……

然而,这也非陆启明最大的困扰。最令陆启明不安的,其实是炼丹的成功。

陆启明之前对炼丹几无所知,但炼丹时却熟练异常,很多手诀不假思索便能轻易用出,仿佛他早已沉浸此道了无数年。他人强加给他的未知并不是最可怕的,对自己的未知才更令人无法忍受。

陆启明默默的决定,在一切搞清楚前,不再尝试炼丹。虽然,这五行固元丹还真挺好用的……

如果说破境真液的药力是横扫一切的洪流,那么五行固元丹的药力便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

陆启明方一服下丹药,便感觉到一股温和的热度从胸口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人感觉仿佛正泡在温度正舒适的温泉之中,通体的疲惫立时便大大缓解。

经过五行元力温养过的药力与陆启明的体质更加契合,药力流转间,温和又有力地迅速修复着受损的经脉。与此同时,陆启明体内肌肉骨骼的强度也在以惊人的幅度提升——原先陆启明的肉体强度勉强只是武者级别,此时在五行固元丹的惊人效用下,多年难有寸进的肉体强度渐渐突破武者,并仍在继续稳步提升!

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这丹药的效果尚在陆启明的期待之上,实在没有办法更对症了——这让陆启明对锦衣老者宣扬的那部医书充满期待。但想到自己如此艰难,三题才过其二,陆启明不禁哀叹一声,抓紧时间运转《长生诀》——不知第三题又是何等麻烦,他现在的身体可禁不起折腾了,得赶快趁现在多恢复一些。

新生的内力与丹药的药力相互融合、补益。《长生诀》本便有温养身体之效,使原本有效的药力如虎添翼。到最后,陆启明的肉体强度已经达到了武师巅峰——这代表着,他足以能够完美轻松地发挥出武师巅峰的战力!而修为,更是做出了两年未曾有的突破。以他现在的状态,小周天境的实力也是能用一用的!

感受着体内从未有过的强大力量,陆启明嘴角微勾——没想到,这次竟是得了个不小的机缘。等他回去,大概能给某些人一个大大的“惊喜”了!

……

当陆启明消化完药力,解印收功时,他忽然意识到周围十分安静。他好奇地睁开眼,茫然四顾——竟然周围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人!

再看天色,繁星点点,已不知入夜几时了。原来陆启明兀自修炼不觉时间流逝,可实际上已过了好几个时辰;锦衣老者当时一瞧他状况,便早有预料,在他入定后不久,就遣散了众人离开,便有了此时此景。

陆启明看着医馆中透出的微光,心里舒了口气——若是人忽然走了,他真不知去哪儿找。他起身走到门前,抬手正要叩门。

手叩了个空——木门吱吱呀呀地自行打开了。陆启明却毫不惊奇,只微笑想着:“这位前辈倒挺有童趣。”

锦衣老者自己显然不会这么觉得——他正威严如山地站在桌案旁,案上烛台的金色光线照着他的侧脸,另一侧面孔则沉浸在黑暗中,任谁看,都要心中肃然——真真有高人气概极了!

对陆启明点点头,老者指着桌子上一册新装订的书,淡淡道:“你身体其实本没什么大事,变成如今这么差的体质,不过是你自作自受——”

听到这里,陆启明不禁被噎了一下,自觉冤枉无比,茫然无语。

只听锦衣老者继续道:“解决的办法,我都整理在这册子上了,你看了便知道了。”

听了这话,陆启明眼睛一亮——五行固元丹已经足够好,那这册书定也不会差!

可是,锦衣老者又忽然道:“有可能你现在看不懂……不过没关系,你以后总有一天能懂的。”

“……”陆启明眉毛跳了一跳,怀疑的瞟了一眼老者淡定的神情,一腔热情冷了下来。他恨恨腹诽:“什么叫做‘以后总有一天’……”

陆启明叹了口气,自己运气已经够好,果然不该贪心不足是吗。他忽然想起一事,奇道:“前辈,不是有三题吗?”

“第三题,你昨晚已经答过了。”一道黑影忽然在陆启明眼前出现——或许他一直就在那儿,只是陆启明察觉不到而已。

又来了!

陆启明呼吸一滞,下意识小退一步,内力瞬间调动——然而他转而便意识到自己紧张过度。他忙放缓内力,讪讪一笑。

令陆启明既庆幸又失望的是,黑影毫不在意他的反应。他的声音依旧毫无情绪波动:“药鼎你也带走。”接着他顿了顿,又难得地补充道:“这药鼎原形是在罕见的五行洞天中,经过悠长岁月自然形成的,是天下难得的奇物。经我手只简单炼制,只是‘初胚’,你以后随意按自己的意思再炼。”

话音刚落,黑影忽然一挥手,只听“哗”的一声,数百支形态各异的珍贵药草铺满了整个桌面。黑影也不等陆启明开口说什么,自顾自道:“还有这些都是你不久要用的。记住,你一定要时时带在身边!”

陆启明有些茫然的连连点头——他实在不敢相信这神秘的黑影竟然还能带来好事,一时之间只觉梦幻极了。再看那些药材,陆启明心中更是暗惊——即使以他的身家,其中绝大多数也极难弄到手——这二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陆启明看看半人高的沉重药鼎,又看看桌子上成堆的药材,眨了眨眼,上前把其中最珍贵的三成药材收进了储物戒指。

一抬头,陆启明发现二人都盯着自己手上的那枚藤木扳指默不作声。

半晌,只听那锦衣老者奇道:“这世上竟有空间如此之小的储物之器!”那黑影照旧没做声,不过他显然看法与老者非常一致。

陆启明哭笑不得——他这个“小小的”储物戒指还是祖父瞒着族人偷偷给他用的。事实上,中洲绝大多数人,对于“储物之器”的概念,连听说过都不曾!

正无语间,陆启明忽然感到手心一凉,他摊开手一看——一个通体青绿的水滴型玉坠正静静的躺在那里。陆启明微微睁大眼睛,暗道,“不会有这么好的事吧!”

陆启明用精神力稍稍感应了一下,立刻震惊的抬头看向默不作声的黑影——这吊坠内的空间竟然足能装下一整个院子!这黑影竟然随手就送了!这样的人到底图他什么?

黑影看陆启明神情便知他心中所忧。不过他却不准备多解释什么,只道:“帮你的原因,你早就知道了。”

这又是何意?陆启明皱眉,不得其解。

然而不待他再问,二人就这么突兀地消失了。灯火还在晃晃悠悠热闹得紧,房间却转眼只剩下了一堆药、一药鼎和一个陆启明。

陆启明低头看着手心的青玉吊坠,忽然发现这吊坠竟无一处不完美,连挂绳也是由极珍贵美丽的细丝经过复杂编织而成。

陆启明环顾简陋的木屋,又看了眼造型随意的药鼎,再盯着手中的青玉吊坠,忽然感到有什么非常不协调。

他提着绳子把吊坠放在灯光旁,喃喃:“怎么能这么精致……这要我怎么戴啊。”

不知想到了什么,陆启明忽然神秘兮兮地笑了起来。

第一卷 来临 第十一章 中洲武院

明月高悬,万籁俱寂,夜已深近子时。

暮途多修者,而修行又需自律,是以整个暮途镇皆早睡早起,作息规律无比。不过,今夜却是例外——不知有多少双贼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医馆的那扇破木门。

陆启明早料到了“财帛动人心”,却没料到前方街角的那辆马车。

几个安济商行的兄弟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石阶上,勾肩搭背不知在说些什么;看到陆启明出来,纷纷笑起来,大声喊着他过来。马车里的人被惊动,撩开帘子探出身来,正是李红月。她一眼便看到了陆启明,却不打招呼,只白了他一眼,便又坐回车内。

陆启明一怔,又一笑,他使劲挥了挥手,快步向他们走去。

……

陆启明一进马车,便见李红月微微后仰坐着,双手抱臂,正双目炯炯地望着他。她双眉一挑,佯怒道:“陆大少爷可真瞒的我好苦!”

李红月能以女子之身,在商行中建立不下于其丈夫的威信,自然不会是笨人。从前不知道便罢了,她一听说陆启明竟还有高级炼药师的身份,便知他另有大背-景——普通人就算再有天赋,但若没有强有力的资源,又怎可能成为炼药师呢?而放眼整个中州,能培养出这样天才人物的,也不过那么几家;而陆启明又是姓“陆”——这答案真是明摆着!

“‘陆启明’……啧啧,没想到全中洲最有名的天才竟然整天在我眼前晃悠!”李红月把陆启明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脸上半是震惊,半是戏谑。

陆启明讪讪的一笑,无辜道:“这可不能怨我……我从头到尾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李红月忍俊不禁,摇头笑叹:“所以大家都以为是重名……”暮途里没人见过陆启明动武,又知他医术高明,想着人的精力有限,便下意识以为他不会武;陆启明在暮途的穿住又皆不出挑,如此一来,便更没人将他与显赫的陆氏一族联系起来。

“不管我是谁,对月姐来说不都还一样吗?”陆启明稍稍心虚——他得承认自己还是有一点“隐瞒身份”的意思;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二人多年的交情,李红月岂不知他的心思,没好气地叹道:“看在你今天这么辛苦的份儿上,就先放过你……”顿了顿,她又道:“听峰子说你炼药时伤的非常重,一见到我就催着我赶快过来接你……我看你脸色还是很不好,伤势要紧吗?”

“没事,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陆启明笑着摆摆手。这倒不是假话,他的身体状况可是数年都没有过的好——只要再给他些时日,把药力完全吸收,伤势彻底养好。“峰子哥肯定形容得太夸张了!”

李红月微笑,她也想到了峰子那风风火火的性子。

她看着陆启明,正色道:“这次峰子倒没做错。现在人人都知道是你得了那老医师的宝贝,今儿晚上,怕是不会安生了……你虽不弱,但刚受了伤,他们人多,你一个人怎么行!”

听着李红月嗔怪的话,陆启明却毫不厌烦,只觉得温暖极了。他只笑笑,没作声。

李红月眨眨眼,忽然道:“我还没问过你,你修为到底哪一级了?”

李红月既然直接问了,陆启明便不好意思再瞒她。他想着自己的身体状况,保守地答道:“算是巅峰武师了。”

李红月倒抽一口凉气,半晌,摇头叹道:“原来我还是太小看你了。‘陆启明’,果然名不虚传啊……唉,我又是白操心了!”

陆启明一听,连忙咳了两下,愁眉苦脸道:“可我受伤了……”

李红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再理会他。她打开侧面的矮柜,取出一木质雕花提篮盒,递给陆启明,笑道:“饿了没?”

陆启明打开,见里面正是数道精致小菜,色香味俱全!陆启明感动道:“月姐,你怎么可以这么知心!”

……

陆启明的吃相看起来颇为文雅,然速度却快得出奇。李红月闭目休息的片刻,再睁眼时,食盒里的东西竟已经被扫荡了个干净!

时间倒赶得巧——陆启明刚放下筷子,马车便一个猛刹,外面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安济商行向来侠义,这次怎地包庇恶徒?那姓陆的欠咱一样东西,识相的,快把他交出来,咱也好不伤及无辜!”

听了这话,车内二人相视一笑。李红月嗤笑:“我还以为做贼的都精明,只要知道一个‘陆’字,就早逃了,没想到这儿还有一拨瞎了眼的!”

陆启明耳朵微动,也小声笑道:“竟然才十九个人就过来了!”

外面那领头人等了半天恁没面子,怒道:“你们别不知好歹,我数五下,你们要是还不交,就别怪咱——”

“你又能如何?”李红月冷笑。

那人想不到竟有这么不要命的女子,脸色一变便要破口大骂:“你他……”

“聒噪!”陆启明皱眉,再没闲情逸致听他啰嗦,手随意一挥,一道携着药粉的气劲瞬间冲开帘子在外面爆开。只听扑通声响个不停,李红月再往外看时,十九个黑衣人一个不少倒了一地。

“我还等着观看你武师巅峰的修为呢,怎么又是毒药?”李红月不满意。

“方便省力,习惯了!”陆启明嘿嘿一笑,掏出一大包递给李红月,“刚出炉的最新版,比以前的效果更快!”

李红月笑纳不语。

……

之后三两拨劫道的自然都被轻松打发。

转眼,一行人便到了陆启明的小院。

李红月本准备像往日一样随意告别,然而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念头,使她心中一紧:“启明,你这次怎么不在乎身份暴露了?你以后……是不是不准备回暮途了?”

陆启明就怕她问这个,他叹口气承认道:“差不多是这样。这次之后,也没有多少时间能来了。”他想着暮途的那些可爱的人,心中亦有十二分不舍。

李红月默然,相熟数年,陆启明在她心里就如亲弟弟一般。

她仔细想着之后中洲将要发生的大事,忽地恍然:“是了,你肯定要参加下一届的中洲武院!”

武院,顾名思义,就是供年轻有天赋的武修学习的地方。各个世家、王朝都有武院,但所有的武院加起来,都不能和中洲武院相提并论。中洲武院,真真正正是每一个武修心中的圣地。中洲武院每五年招收一届,有幸能够被录入的,个个都是天之骄子!陆启明,自然也是要去的。而下一届,就在一年之后!

李红月强打起精神,笑道:“我还没有见过中武是什么样子呢,到时候就报你名号来个‘亲友访问’,你可千万别不认!”

陆启明作大惊状,连道“怎敢”。

“是啊,我该为他高兴才是。”李红月暗自对自己说着。她看着少年清亮的眼,心中叹着,暮途这么小,怎能留住他呢?

她微微笑了,心中唯有祝愿。

第一卷 来临 第十二章 黑杀

今夜圆月恰二分,一半晴,一半暗。

在皎洁月光照不到的黑暗街角,一个伏地的身影微动,抬起头四下张望。确认没人后,他敏捷的一跃而起,快速消失在了原地——正是最初被陆启明放倒的十九人之一!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曾中招!

那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跃上房顶,借助屋檐在空中几个起落,没多时便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偏僻民宅。

“他没有动用修为。”

“这不能证明什么……”

“至少他炼药时受伤决不轻!”

“机不可失!”

“他明日就可能回去!必须在暮途解决!”

“好。去请周先生!”

无人知晓,暗中有人黑衣夜行。

……

告别了李红月一行人,陆启明轻轻开门进了院子。出乎他意料的是,今天宋平安竟没有修炼,屋里早早熄了灯,似已睡下。但他旋即意会了原因——厨房中传来煲汤的香浓气息。

宋平安其实只在装睡。她向来不善言辞,如果她醒着,真不知道如何和陆启明说话——莫非要关切地说“你今天受伤了,我特意给你煲了汤?”这样的话吗?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宋平安暗自试了好几次,还是说不出口。便只好关灯装睡,避开相互问好的场景了。而且,今天刚知道陆启明竟然是那么厉害的人,宋平安毕竟与他初相识,一时之间实无法以平常心交谈。

陆启明微笑,他自然不会戳破,反而觉得这样的人可爱。他带着一丝好奇进了厨房——不知宋平安厨艺如何?他拿起汤勺尝了一口,微呆,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他还是认真盛了一碗,端进了自己屋中。他微笑着想,宋平安定然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不过倒是活学活用——其中正用了自己给她的那个温养药方。

陆启明反手关上门,把汤碗放在桌子上,又取出了藤木扳指和青玉坠。他将神秘黑影给自己的药材取出来,一一记住了种类,又将药材全部收入了青玉坠中。他忽然想起黑影的那句话——“这些都是你不久要用的”,这又是何意?

陆启明皱眉沉思,刚刚仔细查看之后,他发现这些药材并不如他之前以为的那样,其中几乎没有提升修为的,连他常用的温养经脉的药材都很少!而那黑影却郑重叮嘱他要“时刻带在身边”……

半晌,陆启明摇头一笑,反正有了青玉坠方便得紧,带着就带着。

顺手拿起汤碗喝了一口,陆启明又取出了那锦衣老者给他的医书,到底是写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呢?

然而,他的手却忽然顿住了。下一刻,那册书消失在了他手上;他重新戴上藤木扳指和青玉坠,轻轻站了起来。

……

宋平安本来只是装睡,打算等这段时间过了就再起床修炼,但时间久了便真要睡着了。

然而,长年独自历练中救过她多次的警惕心,却令她于半梦半醒中瞬间惊醒——床边有人!

她根本没有睁眼,右手迅速在暗里一翻转便握住了一道匕首,身子霎那间由极静到极动从床上跃起,闪着寒光的匕首携着破空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那人——

陆启明随手一挡一压,压低声音道:“是我!”

宋平安在看到陆启明时便放了力道,微带埋怨道:“是什么事?”

“有人要来,你不要出声。”陆启明语速极快,递给她一个瓷瓶,“这是敛息散。一会儿无论听到什么你都不要管,你在院子里会很安全。”

话音一落,陆启明便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宋平安看着手中尚带余温的白瓷瓶,默默想着什么。

……

三十个黑衣人,一样的最普通的武士服,一样的最常见的佩刀,一样的最寻常的身材。他们疾速地在屋瓦上踏行,速度骇人,却皆没留下一点声息。

他们在一处小院前站定,透过大开的门,沉默地看着坐在石桌旁的少年。

陆启明却没顾上看他们,他正忙着收拾满满一桌的瓶瓶罐罐——一会儿要用。他轻声叹气道:“‘黑杀’的当家真看得起我。也不怕主力尽出,却被仇家端了老巢么?”

这三十人,竟然各个是武师!纵然“黑杀”是最大的杀手组织,一口气拿出三十个武师也绝不是轻松的事。付出这么大代价的人,绝不可能只为贪图医书药草;不知这次又是谁下这么大的决心来买陆启明的命。

“三位当家都没来。”沉默后,为首的那人开口说了这么一句。他的声音也是那么的平淡无奇,让人难以记住。

陆启明点点头,意会。黑衣人的意思是,“黑杀”本身没有与陆氏为敌的意思——他们没有出小周天级别的强者,便不算越过那条“线”。

“还不进来吗?‘黑杀’什么时候也这样啰嗦了?”陆启明轻笑着抬头;他已经准备好了要用的东西。

想要以暗杀手段对付陆启明未免太天真,是以黑杀众人从一开始便毫不遮掩行踪。为首的黑衣人一挥手,后面走出五个人,径直进了院子,一言不发便朝陆启明合攻而去。

合攻之法,五人最是恰当保险——少了无法面面俱到,再多则互相影响。而堂堂黑杀的五人合攻之法,更是无人敢小觑!

陆启明自不会坐以待毙——他伸手把石桌上的一个茶盏向右一推一转,瞬时,无数肉眼难辨的透明丝线从地面浮起,院中空间无一寸不遍布网阵——根根细丝皆由珍贵无比的绿腹玉蛛的蛛丝炼制,纤细柔软,锋利却比神兵更甚,断手断脚轻易无比!

“是金火牵机阵!”为首的黑衣人冷静地提醒道。

“眼力不错。”陆启明眸底颜色深了几分,他在桌底某处轻轻一踩,道,“那这样呢?”

万千细丝迅速交织搅动,从各处刁钻角度逼向五个黑衣人。

“第二种变阵!”黑杀领头人依旧不惊奇。院中的五个也立时跟着提醒迅速躲闪。

陆启明却笑:“你以为我是不能动的吗?”说话间,他手一扬,月光中微光连闪,正是一把银针——银针少说有几十根,根根的轨迹、力道竟都不同,纷纷携破空声杀向四周。

五个黑衣人大惊,全力迅捷躲闪——在他们眼中,银针快得就像一道光!他们料到陆启明的攻击,却完全错算了银针的力道!

“扑通”两声连响——在蛛丝的阻滞下,修为最弱的两人躲闪不及被银针正中要害,倒地再无声息。

“武师巅峰!”另外三人心底发冷——他们不过是武师二三境,怎能挡住?!

黑杀领头人眼神一凝,冷声命令:“拖住他!他撑不了多久!”他再挥手,又数个黑衣人领命上前。

陆启明手上不停,长声笑道:“对付你们足够了!”他心中却暗叹,“知道的倒不少,看来,是熟人啊……”

然而,陆启明再次变幻网阵阻敌时,忽的脸色微变——绿腹玉蛛的蛛丝,刀砍不断、火烧不燃——而今,竟悄无声息被破了!除非……

此时,那黑杀领头人亲自带人冲进了院子,大笑道:“是‘鬼脸虫’!陆少爷想到了吗?”

果然是鬼脸虫!陆启明皱眉——万物各有相克,这鬼脸虫就是绿腹玉蛛的克星,专以这种蛛丝为食!然而鬼脸虫之难得更甚于绿腹玉蛛,黑杀虽势大,却根本没可能得到这么多鬼脸虫——那个暗中的人,真可谓不惜血本!

陆启明状似轻松地应对着黑杀的合攻,而看着外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心中却暗暗叫苦——黑杀来的时机确实卡的很准。丹药药力再强,伤势也不可能在那一会儿的功夫里痊愈,哪怕就再给他一个晚上,情况也会轻松得多,可惜……

第一卷 来临 第十三章 夜藏(一)

最擅应对围攻的金火牵机阵既破,再留在院子,反而于己不利。一弧银光霍地凭空绽开——陆启明反手抽出一柄长刀一个环扫,将周围黑衣人逼退数步,内力运转,身法立时发动,身形一错便将一众黑衣人甩在后面!

黑杀领头人眼神一凝,心头闪过一抹贪婪——名刀“念慈”!

只要是武修,便无人不羡此刀之威!就连炼制它的人——冶器大家“景颇”,也心惊此刀之锋利绝情,对此刀出世后的腥风血雨有所预感,又不忍毁去平生杰作,故以“念慈”二字命名,妄图化去此刀罪孽。

原来,这柄当世宝刀“念慈”,竟是无声无息被陆启明所得!

然而,黑杀众人却无一意外,只想着那刀,心头火热——黑杀的规矩便是如此,任谁来买,都只买得到人命,而战利品——他们有能耐得到,自然就是他们的!

领头人看着陆启明转眼闪出了院子,迅速没入黑暗丛林,冷笑一挥手:“追!”他不信,论夜里拼杀,这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能拼得过他们黑杀!

论杀人技巧,陆启明确实比不上黑杀;然而若论对暮途山脉的熟悉,黑杀又怎可能与长年在此寻药的陆启明相提并论?

夜深不见五指,木藤丛生,陆氏的顶级身法“云寸”又何其快,陆启明却能不摘一花一叶,毫无阻滞地穿行其间,轻松惬意如漫步于自家后花园!他全力运转“云寸步”第一重,眼神冷静如铁——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必须迅速与黑杀拉开距离,迫使他们分散开来寻找自己!到了那时,就是他的绝对主场!

黑杀自不会放任陆启明就这样消失无踪——数十道破空声响起,黑杀所有人竟齐齐腾空而起,疾速向陆启明离开的方向掠去!

腾空?怎么可能!他们只是武师!

细看,原来他们人人左臂上都甩出带着坚韧长线的黑色弯钩,在夜色的遮掩下与周围融为一色,肉眼难辨。弯钩借力于粗实树干,在空中几乎全走直线距离,再加上黑杀特有的夜行身法,亦丝毫不慢!

“云山千重、寸心万里”——“云寸步”作为陆氏的珍藏,又怎么能只有速度这么简单?陆启明根本不必回头看,听声辩位,他瞬间作出反应。

在黑杀众人眼中,陆启明的背影刚进入视线,却忽的变了——他似还在那里,又似已转了别处,再看时,陆启明竟于一刹那穿过空间,远得就如一个黑点!

黑杀众人大惊——世间怎么可能有这般绝妙的身法!这可怎么赶得上?!

然而就在他们惊神的刹那,一泓刀影如光似电,从他们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劈而下!是陆启明!他竟没有远去,反而深入敌腹!他不知用什么方法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突兀的出现在了这里!

念慈刀快到了极致——一瞬劈,一瞬收,再一瞬消失无踪,四周还是那么静,仿佛它从未出过鞘。

怎么没人受伤?黑杀众人互相对望,难道是幻象?那就继续追!

刹那间,艳丽血光如莲绽开!

最前面的两个黑衣人在其他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身体忽然分成上下两半,缓缓滑落倒地,脸上仍带着一丝迷茫。

黑杀众人汗毛倒竖——原来不是陆启明刀出无功,而是那刀实在太快太快,快到刀刃贯穿身体后,被杀的人却没来得及立刻死去!

那陆启明又在何处?黑杀众人屏息四顾,只觉四周黑暗里藏了无数陆启明的身影;带着寒气的空气清新无比,在众人眼中却如有瘴气重重——这正是“云山千重”的含义所在,如雾似云,困住人心!

黑杀领头人脸色肃杀,用手势暗暗下了一个令。

林中静得骇人,连一丝虫鸣也不闻。黑杀人人严阵以待,明明只陆启明一人,却有一种被包围的诡异感。

陆启明仍在附近,他静静站在树梢,凉风吹来,他便随树梢轻轻晃动,如同化身为一片叶子。他整个人的气息如云雾般与周围景致融为一体,没人能发觉。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黑杀,如猎豹般等待最好的时机。

毫无征兆地,陆启明动了——他的身形模糊成一团,仿佛还站在树梢上,然而他已不在——他再次出现在了一个黑衣人身后,冷冷出刀!

半空中有什么东西突然爆开——却不是血!

不好,是陷阱!陆启明心中一紧,身形暴退,手腕一抖,念慈刀顿时舞成了一泓银色圆盘,任它再刁钻的暗器,都闯不近身!

然而却已来不及——因为那并不是暗器,而是一袋粉末!满天的粉末爆散开来,洒在陆启明身上!

陆启明脸色登时变了——他本是绝不会怕毒的,然而这次黑杀却没有用毒——是荧光粉!

大量荧光粉粘在陆启明的衣服上、头发上、刀刃上,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毫不留情地散发光亮,任陆启明的身法也高明,也能被看个一清二楚!

暗夜藏匿一切,只有陆启明如置身白昼,好不显眼!

见荧光粉奏效,黑杀领头人不禁桀桀长笑,怪声道:“陆少爷可满意这份大礼?”

光暗的转换一时间弱化了陆启明对周围的视野,此时声音便是最好的提醒!陆启明瞬间看向黑杀领头人的位置,冷笑:“找死!”云寸步动,陆启明的身形在黑暗里化为一道光电,念慈刀以雷霆万钧之势划破虚空,欺向那领头人!

“来得好!”黑杀领头人提刀相迎,毫不示弱。那极强的力道无不显示着——他也是武师巅峰的强者!

激荡的气劲卷起烟尘碎石四散,林木无风而摇,眼看两把刀间的距离转瞬消失,刀刃就要与刀刃相接——

黑杀领头人的刀面却于千钧一发之际反转,手臂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整个刀突兀变向,从下方阴毒角度挑向陆启明——开玩笑!他怎么可能会与念慈刀硬碰?!

见此,陆启明毫不惊讶,几乎同时地,他抬起左手迎了上去——他左手二指相并,莹白通亮如同玉制,如利剑般点向那领头人的手臂——正是陆氏闻名的武诀、岳山指!原来陆启明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早早蓄好了势,就等他撞来!

黑杀领头人瞳孔一缩——岳山指,指力刚猛沉重无比——一指出,如山岳倾!他不敢拿血肉之躯亲尝岳山指的威力。他登时身体一扭,险险比过陆启明的刀;手腕用力,他刀势再变——他的刀锋猛然向斜下方划,竟变成刀柄向上,直撞向陆启明臂弯某处。

圆润的刀柄相对于刀锋,毫无威力可言,然而陆启明却脸色大变,身形急退,眼神彻底冰冷下来——仅凭黑杀,怎可能知晓岳山指的破法?究竟是谁,为了杀他,竟胆敢违背族训、私自泄漏陆氏武诀机密!该杀!

陆启明看向黑杀众人的眼神彻底变了——知道了陆氏武诀破法的人,一个也不能活!

第一卷 来临 第十四章 夜藏(二)

二人的初次交手在电光火石间便结束,黑杀的其他人根本不及反应其间玄奥,只隐约感到黑暗中有凛冽寒意渐生。

黑杀领头人嘿嘿冷笑,玩味地看着陆启明——陆家嫡孙如何?第一天才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人卖了老底?纵你再神通广大,被人知道了一切弱点,又怎么翻身?他心中涌起恶毒的畅快,笑道,“我们大当家真是太抬举你了?只我一个,就足够解决你!”

嘴上说的不屑,黑杀领头人行动上却丝毫不慢。只见他用力一跺地,山石皆爆裂成碎末,他借着反力旋风一般再次杀向陆启明——他知道,对付陆启明,一定要逼他不停地正面迎敌,这样,过不了多久他自己便不能支撑——到时候,便是自己这个“小人物”扬名立万之时!

陆启明却只面无表情地看着迎面而来的黑杀领头人,淡淡道:“是吗?”

只见,陆启明轻轻伸出了左手——他的手指再次化为玉色,轻描淡写的对上携势冲杀而来的黑杀领头人!竟然还是岳山指!这次的岳山指竟看上去黯淡无光,就似根本没动用内力一半——这又怎可能挡得住?!

黑杀领头人一怔——莫非被打击得傻了么?他冷笑,“过分自信就是自负!”说话间,他再次撞向岳山指这一式的关键处——陆启明敢再用,他便再破!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的距离何其近,眼看岳山指就要再次被破!

什么?!——黑杀领头人瞳孔骤缩!

在黑杀领头人的眼中,他的刀柄明明已精准地撞上了陆启明的臂弯,然而,在他的感受中,却只是撞上了空气——原来,陆启明手臂的速度在一刹那竟快到了他根本无法反应的地步,在空气中留下的残影竟宛如真实!

不好!黑杀领头人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极度的威胁感顺着脊柱直冲上脑!

多年厮杀的身体在他大脑尚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已瞬间刹停,他拼尽全力将身子勉强一侧,试图把刀横在身前抵挡这一指——他只来得及将刀柄对上陆启明的岳山指!

陆启明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点上了那刀柄——在二者接触的瞬间,千锤百炼的玄铁竟仿佛与旧窗纸无异!连一丝生息也无,整柄刀都化成了烟尘!

黑杀领头人只觉得一股大力顺着刀柄传上来,静夜里,骨骼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怎么可能!但还没完——在黑杀领头人骇然的目光中,陆启明的指尖势无可挡地点上了他的胸腹——那一瞬间,时间都似乎凝滞——领头人随即感到一股山崩之力在自己体内爆炸开来,内甲的碎片随之刺入体内!

同样一式岳山指,使用者却似已换了一人——陆启明只轻飘飘一点,黑杀领头人便丝毫无反抗之力,身体一刹那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跌在地上。他大口吐着血,只觉得血液都要凉透了。他双目暴睁,骇然喝道:“小周天!”

其余黑衣人本来皆以冲近陆启明,一听“小周天”三个字,齐齐一个哆嗦,即刻退了一步,惊骇的死死盯着少年静立的身影——单单是武师的每一境,境境都有几乎不能逾越的巨大实力差别,更妄论武师与小周天之别?他们虽不是孬种,却也不可能做这等以卵击石之蠢事!

黑杀领头人一语出,便觉不对——如果陆启明真的是小周天,他们虽人数占优,陆启明真想解决也不会费多大功夫,又何必与他们周旋这么久?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

“是秘法!别被他骗了!”黑杀领头人喘息了一下,恨声道:“再好的秘法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拖到他秘法时效结束!”就凭陆启明的身体,竟敢发动秘法?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众人恍然,微松一口气。武修皆知,秘法能够短时间提高实力,但事后却要承担极大的后遗症。不过即使这样,秘法也极为珍贵抢手——关键时刻,秘法可是保命的东西!陆启明的秘法竟然能让实力跨越一个大阶——陆氏果然底蕴深厚!

“只怕你们拖不起!”陆启明冷声道。话音未落,他身形一阵模糊,便消失在了原地——云寸步再动!

黑杀众人眼前一花,便找不到陆启明踪影!他们忽然发觉事情不对——他身上的荧光粉呢?!

领头人也是不敢置信,陆启明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解决的荧光粉的?接触身体的荧光粉,可以用内力震落;念慈刀锋利绝世,也容易褪掉;但是,这种特质的粉末,在任何衣料上都极难洗去……

想到这里,他忽然眼睛睁大,低喝道:“该死!是西海鲛纱!”黑杀领头人一时之间又恨又妒——西海鲛纱,他亦只闻其名,从未见过真物。虽以“纱”为名,但外表却与一般布匹无二;然而它的珍贵,任何布料都比不上——透气舒适,但坚韧如甲衣,又天然有除尘之效,时刻都洁净无比,万物不沾身!

他在一刹那间,对大世家子弟的愤恨激增到了极致——他们这些人受尽千般酸苦,费尽万般心机,却被这些公子哥儿用这种无耻方式破解!他全身血液都往头上涌,大喝:“杀了他!”

“就凭你们?”陆启明漠然的声音忽然在众人耳边炸起——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数个黑衣人身后,冷静出刀!

小周天的实力对上低阶武师的优势是压倒性的——只见血花飞绽,又有四个黑衣人无声软倒!

“再坚持这一会儿!实力弱的不要聚在一起!”黑杀领头人心中大急,只盼陆启明秘法后的虚弱期尽快到来。

然而,事情却不能如他所愿。这边血色还在空中未消散,陆启明身形便再次出现——三个黑衣人只看到了夜空中一道绚烂至极的银色刀影绽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黑杀领头人的喊话哽在喉间,他只觉得周身彻骨的冷;他暗暗挪了挪位置,心脏如被一只手紧紧攥着,生怕下一刻陆启明便出现在他身后。

陆启明却没有出现在他这里——一个失去战斗力的人,已不再值得他出刀!他看着黑杀中背靠背站着的两人,身形再动。

一弧刀光再度亮起——两个黑衣人拼命抵挡——念慈刀这次终于被勉强架住!这二人毕竟皆是武师六境,虽仍被大力震得吐血倒退,但总算保全了性命。

然而,以黑杀领头人的眼力,却看出了陆启明手上力道的细微减退!他心中瞬间振奋,喊道:“坚持!他的秘法马上要过去了!”

陆启明眼神一冷,身形模糊间便出现在了领头人身前!“放心!还来得及杀你!”

黑杀领头人眼睁睁地看着念慈刀无情斩落,却无力挪动身形!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下一刻,异变突起!

之前重伤的两个黑衣人,其中一个忽然敏捷跃起,速度暴涨,瞬间追上陆启明,赤红右掌挟着万钧之势袭向陆启明背心!

看那力道,不知强过陆启明多少倍——这里竟然还暗藏小周天中阶的强者!

第一卷 来临 第十五章 软香

黑杀领头人眼中锐芒一亮——是周先生!他终于出手了!

要买陆启明命的那人本要请黑杀的三位当家出手,被拒绝之后,才在别处找来了这周先生。周先生虽不是黑杀,却也丝毫不弱。他行事素来底线毫无,多年来仇家无数,然作为一个独行侠却能潇洒活到现在,更是炼到了小周天中阶的惊人修为,也可谓奇人,在中洲也算小有名气。

让谁来说,以周先生小周天中阶的修为对付陆启明都是手到擒来,可他竟还是伪装成黑杀中一个小卒,看到陆启明有气竭之相时才从背后偷袭,真真是谨慎狡诈到了极点!

周先生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定要功成!一掌出,便是他的成名绝技——赤焰铁砂掌!炙热如赤焰、坚硬如铁砂,更带着足以致人于死地的剧毒——不知有多少好汉在此掌下饮恨!

小周天中阶的修为何等威势!只一刹,周围的温度骤然升高如炎夏正午,赤焰铁砂掌挟着旋风一般的炽热气流拍向毫无防备的陆启明!

“很好!他来不及躲!”周先生嘴角带着一丝狞笑。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同一时刻,就在周先生背后,竟忽有一道锐光破天而来!

此时周先生忙于偷袭陆启明,根本没料到会有这等惊变,背后空门正大开,毫没设防!

这气息不用看就是绝对的小周天!陆启明有帮手?!周先生大惊,再不顾前面的陆启明,拼命扭转身子抵挡——保命要紧!

小周天的反应怎会慢?然对方与他同是小周天,距离又近得吓人,周先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锐芒璀璨如天上星河,从虚无处乍起,仿佛来自于千万里之外;它如飞鸿般轻盈,却带有绝世锋利,如携漫天星光之势——美到了极点,又危险到了极点!

周先生疯狂抵挡,却还是迟了半步——他背上斜斜有一道恐怖的血痕崩开,整个人都被冲的向一旁飞去。他有一瞬间的迷茫——这一招为什么这么熟悉?

忽然他的眼睛瞪大了——这难道不正是陆氏威名远扬的“星河七斩”吗?还有这力道……周先生一时连自己的伤势都忘了,嘶声喊道:“你根本不是武师!你本来就是小周天!”

斩出惊天一刀的人影缓缓凝实——正是陆启明!

陆启明缓缓收刀,微笑道:“要不然怎么引你出来呢?”

周先生感受着脏腑的伤势,脸色铁青。他再小心,也万万没想到,天下竟然有十五岁的小周天!这怎么可能?他是人么?!

黑杀众人也被骇得一时无语,连动弹一下都不曾。天色已微明,远处鸟雀声起,丛林中却气氛诡异,二十多个人或坐或站,姿态各异,却神情僵硬,像毫无生气的雕塑一般。

这时,众人耳边却忽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只见树梢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女子,随着微风荡来荡去,鲜艳红裙猎猎飘浮,在暗夜里有种诡异艳丽的美感。

只听红衣女子咯咯笑个不停,娇声道:“死鬼,你不是让我看来你大杀四方的英姿么?怎么现在被人家小郎君杀的不能动弹了?”

听她此言,周先生脸色更黑,他勉强调息了几下,站起身怒道:“红娘子,你现在出来干什么!”

原来这突然出现的女子叫红娘子。

红娘子不屑一笑,一扭身便轻盈地落到人群中央,带起一阵妩媚香风。近了看,红娘子的容貌也如她的裙子一般风情美丽,长长的眼尾下还缀了颗朱砂痣,说起话来眼角眉梢皆是艳色。

她给陆启明飞了个媚眼,又恨铁不成钢地道:“说你缺心眼儿你还不认!人家既然早都认出了你,又怎么会不晓得我也跟着呢?”

陆启明轻笑点头,“姑娘果然聪明。”

红娘子一听此言,心中大喜。她容貌依旧美丽,看不出年龄,可实际上早过了三十岁。听见陆启明唤自己“姑娘”,可真是合她心意极了,她觉得自己仿佛又年轻了几岁。

周先生一看她神情便暗道不好,急道:“红娘子!你不要忘记自己过来做什么的!”

众人这才想起,眼前这看似娇媚温软的红娘子,也是实打实的小周天中阶强者!要论名头,这红娘子可比什么周先生响亮多了,不知何时这两人竟搅在了一起?

红娘子却丝毫不吃他这一套。她柳眉一竖,双手掐腰,立刻回骂道:“姓周的,你对谁说话呢!别忘了我可还没答应你呢!”

红娘子在暗色斑驳的树影间来回踱着步子,踩的枯叶吱呀作响。她蹙眉自言自语:“真是苦恼啊,到底帮谁呢?”她好笑的看着周先生脸色越来越黑,神情越来越急,心中得意;再偷看陆启明,却见他只是淡淡地看着自己,丝毫不慌张。

半晌,她终于站定,素手一抖,甩出一条长鞭,嬉笑道:“死鬼,这回你有福了!传说中的中洲第一天才啊——奴家可还没杀过呢!”

第一卷 来临 第十六章 咱们走!

红娘子此话一出,周围气氛瞬间冷凝。她美眸带笑,一眨不眨地盯着陆启明,却不再含半分风月。

陆启明自不会对她的立场抱有什么期待,他只是紧了紧握刀的手,眼神沉凝。

之前红娘子猜的一点儿没错——以陆启明精神力之高,早在一开始便感知到,在深夜来袭的人中,有两个中阶小周天——如果只有武师的话,又怎么可能让陆启明如此严阵以待?

四阶小周天、一阶一云泥!这一定律,即使他出身陆氏,也很难打破。更不要提他此刻状态远远不是全盛,如果一上来便正面迎战,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两败俱伤。是以,他先示敌以弱、营造出自己仍是武师的假象,一举废掉了周先生至少三成的战力——伤周先生一人,更胜过杀“黑杀”二十!

不过,即使这样,局面仍然对他非常不利。陆启明感受着自己身体的状况,暗暗蹙眉。幸好天色仍未明,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不太好看。

红娘子眼波一转,心里便有些猜测。她余光瞥见周先生仍在一旁暗暗调息,没好气道:“你还在那儿娇气什么!快上啊!他的伤可不见得比你轻,说不定巴不得你再拖一会儿呢!”

周先生冷哼一声,暗道:“那你自己怎地不上?”而看到红娘子似怒含嗔的俏脸,他终是忍下没说什么,从背后抽出自己的兵器——却是一对“子午鸳鸯钺”。他这对钺足有四尖八仞,锋利无比,更泛着深绿幽光,一看便浸有剧毒!这兵器少有人用,但与周先生却合适极了,正能与他的掌法相得益彰,更显威力。

陆启明却不必等他来攻;他早已再次运起了云寸步的诀!

只见他身形一花,一时间,竟有两个陆启明同时出现,分别攻向周先生与红娘子,动作竟各有不同、无从分辨!

周先生二人神情一肃——没想到,以他们高陆启明一阶的修为,竟然一时间也分不出真假!原来全力施展的云寸步,竟然这么快!

陆启明却只有更快——那两个陆启明,竟然皆是残影!他的真身已在周先生的另一侧——念慈刀出鞘——星河七斩之“锐光”!

“真把我当软柿子捏了!”周先生冷笑不止,提钺相迎,后发先至——他既已知陆启明修为,可不会再给他机会!

双钺的刃丝毫不差地与念慈刀架上,撞出尖锐刺耳的金铁声,火星四溅!双方一触即离,各退五步。

周先生脸色一变,一阵青一阵红,终于忍不住又是一口血喷出,恨道:“好!好!我看你这一招还能再出几次!”就算陆启明再天才,只要是人,那内力都不是无穷无尽的;他敢这般挥霍,是以为能在一瞬间就解决他们吗?

他双臂一震,子午鸳鸯钺带着怒意呼啸着劈向陆启明!

红娘子也不甘其后。刚刚她的位置来不及援手,现在早已追到近来。她长鞭使得灵活无比,在空气中一绕,便带起阵阵气爆声卷向陆启明!

陆启明全力运转云寸步,身子于一瞬间内在狭小空间中完成了无数个微小腾挪,擦着钺锋险险避过,绕到周先生身后反手又是一刀。

周先生毕竟受内伤在前,气息流转不顺,眼看又要挨上一下!

一声闷响——紧要关头,红娘子的鞭子稳稳地卷住了念慈刀——也不知这鞭子是由什么材料制成,即使有红娘子的内力加持,能硬接念慈刀而不断,也端是了得!

红娘子牢牢锁着念慈刀,咯咯笑起来:“小冤家,你这么急做甚啊?离天亮还早着呢,咱们慢慢玩儿呀!”

陆启明冷哼一声,水属性内力在念慈刀上一过,刀面上瞬间起了一层薄冰,他轻轻一抽,便摆脱了长鞭的束缚。

然而红娘子毕竟阻了他一瞬——两道劲风一上一下——周先生转眼再至!他憋屈已久,看准时机含怒出手,绝不可小觑!

短钺对长刀,二人又相距极近,陆启明仓促之下不及提力,猛退数步;这时红娘子的长鞭也又勾了过来,正击在他背心!

西海鲛纱本身便是上好的甲衣,滑不受力,是以红娘子这一下才没能打实,鞭尾斜向一边滑开;然而小周天中阶的力道却不是那么好卸的!陆启明被两人夹击,终是引动之前伤势,面色一白,血迹从嘴角涌出。

见此,红娘子单手抚胸,惊叫道:“哎呦!死鬼你知不知道下手轻点!可真教奴家心疼啊!”

周先生的脸抽搐了一下,没搭理她,闷头继续挥动双钺。

陆启明神情凝重,手腕一抖,便丢了三五个黑幽幽的珠子出来,呼啸着袭向二人。

“小心!是霹雳子!”周先生的话音未落,数个霹雳子便爆裂开来——尖利的金属碎片随着炽烈火光杀向四方!

霹雳子本不罕见,然这些却是经过陆氏改良过的,威力远远超过预计——红娘子鞭子舞得密不透风尚勉强挡住,周先生却反应不及她,大腿一痛,便中了两下,血流不止。

还没等烟尘散去,便听的那边黑杀惨叫连连——二人一听,便知那些小小武师又被一刀灭了四个去!

再定睛看,此处又哪儿还有陆启明的影子?

周先生气急败坏——今日他真真倒霉透顶!草草止了血,他身法一动,不必人催,便再次急急追了过去——他决不再给陆启明嚣张的机会!

之前小周天境界的战斗,以黑杀他们的眼力,连敌我都难辨,自然插不上手;却也没想到那边打得正热闹的陆启明竟然会忽然杀过来!黑杀领头人脸色难看无比,犹豫片刻,咬牙一挥手:“咱们也跟上去!”

……

几人且战且挪,一路向着森林深处而去。一路上惊起夜间修行的人无数——绝大部分一察觉战斗余波便立即惊逃。但也不缺不要命的,不远不近地在战局周围缀着——无非是想长见识,要不然就是想贪死人财——但这些人连武师之上都少有,丝毫引不起陆启明等人的在意。

周先生、红娘子二人胜在经验丰富,修为更高;而陆启明则凭着超人的精神力,时时能料敌在先,加之功法与武诀的优势,也能与之周旋。

这一战便战到了天明——这是红娘子二人绝对想不到的事——即使是同一级别,这么长时间也够分出胜负个十来回了!

红娘子看着前面用刀杵着地、大喘粗气的陆启明,眼神复杂。此时陆启明早已面色惨白,嘴唇都无一色血色,汗水把头发都湿透了;虽然他身上的西海鲛纱依旧整洁干净,但红娘子一直跟着,岂会不知他吐了多少口血?她三个时辰前就认定他不能再支撑,然而……

她更想不到自己这边两个小周天中阶竟会被陆启明逼到这一地步——周先生的脸色比陆启明还差,他左手软软垂着,已被废了个彻底,右手则扶着树干,眼看站都站不稳了;而她自己虽已小心到了极点,可还是身形狼狈,内力耗尽,内伤也不轻——她几乎有种错觉,她们二人是在围攻一个小周天高阶,而非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少年。

红娘子幽幽叹了口气,难得有了几份正经,低声道:“我平生没有佩服的人,你是第一个……陆氏陆启明,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她清楚陆启明现在的状态,是真的万万不能支撑了;就算还能拼死那个姓周的,也还有后面黑杀等着。她想着这绝世天才眼看就要陨落在这里,心里慨叹不已。

她理了理鬓角的头发,又忽然嫣然一笑,柔声道:“小冤家,要不然现在开始,让奴家来帮你如何?”

陆启明断续咳着,看着她轻笑道,“好啊。”

这回轮到红娘子呆了一呆。她一时无语,接着笑得更加娇媚了,“我发现——我现在还真的有点喜欢你了!”

“你!”周先生脸色大变,他实在摸不准这疯婆子的脾气,就算知道红娘子九成九都不会莫名奇妙改变立场,但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正在这时,三人忽然感到竟有一个武者的气息迅速接近。红娘子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蠢货不知死活想来发死人财!”

陆启明本也带着笑意,然而随着那人的接近,他脸色忽的变了——这气息好熟悉!这是——

然而他却来不及喝止——只见树丛间忽然冲出一个身形狼狈的高挑少女——正是宋平安!

陆启明心中大急,宋平安才区区武者,现在跑来不是送死吗?!

宋平安一冲出丛林,看见周先生和红娘子便双臂使劲,将怀中抱着的两个东西劈头盖脸便砸了过去!

周先生看到两个黑影,下意识挥钺一砍,黑影立刻毫无悬念地破碎开来——红娘子根本来不及阻止——周先生这才看出,黑影竟是两颗巨大的鸟蛋!

蛋壳脆弱,瞬间破碎,蛋清蛋黄四溅,纷纷黏在周先生和红娘子的身上;宋平安离得近,衣袖上也沾了少许,她立刻“撕拉”一声把袖子撕下丢得远远的。

这一幕只是瞬间,众人尚未反应出关键,便听不远处响起一声震天的咆哮,紧接着便是大量树干被摧枯拉朽折断踩碎的声音——再抬头看时,便见一个足有六七个人那么高的巨大黑影冲杀过来!

是妖兽“赤火骇鸟”!

“该死!”红娘子脸色阴沉到了极点——那个死丫头竟然偷了赤火骇鸟的蛋!她怎么敢?!

宋平安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到陆启明面前把敛息散塞到他嘴里,一把抓起他的手,冷静道:“咱们走!”

第一卷 来临 第十七章 重要的事

清晨,初阳,小湖。

宋平安盘膝坐在一处山石上,单手支着腮帮子,微微出神。她没有想过,在被陆启明引领着、穿过阴冷潮湿的狭长山缝后,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这样的画面——

走过一线天,天地豁然开朗。润润的水汽拂面,便遇见了眼前圆圆的小湖。四周群山拔仞而起,将湖水环绕,像极了一个巨大的翡翠碗。正是日出时,光线柔暖。湖面烟波渺渺,似蓝似紫,如梦如幻。

置身于这样的景色里,宋平安一时觉得,仿佛夜里的那些惊险厮杀,也都如梦境一般远远地去了。

“这地方不错吧?”

宋平安闻声回头,便见陆启明从竹屋里推门出来,正看着她笑。她一喜,连道:“你醒啦!”

之前真让宋平安吓了一跳——混乱中,陆启明带着她以云寸步迅速远遁,后来钻进深山七拐八拐一路到了这里,也不见有什么事。可没想,她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便见陆启明身子一倒就人事不省了。她可不像陆启明那般精通医术,真是毫无办法;只能看出他呼吸还算平稳,才稍稍有点安心。

宋平安本想从他身上找些疗伤的药,可是她小心翼翼地摸来找去也没发现一瓶,只好作罢。她见湖边早已有一间竹屋,猜到是陆启明从前建的,便先把他抬进了屋里。才有了刚刚这一幕。

陆启明之前独自对敌时别无选择,一直提着一股气,倒还能坚持;而一到了暂时安全的地方,神经一松,反而不能支撑了。他有些尴尬的一笑,问道:“我睡了有多久?”

“也就大概一刻钟吧。”宋平安粗略估计着。

陆启明点头,大感欣慰——他看天色跟之前差不多,还担心是不是论“整天”计的;幸好之前有五行固元丹打底,否则这次真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醒的来。

陆启明走到宋平安身旁,盘膝坐下,与她并肩看着前方。他欣赏了一会儿美景,忽然轻声道:“这次,真是多亏有你啦。”

“其实也没什么……我其实早跟着你们了,但是之前我也不敢过去……还是后来你制造的那个机会,”宋平安拽着一缕头发,有些语无伦次;她最怕应对这种场景,“而且你配的敛息散真的非常厉害……”

陆启明微笑,不再多说,只把这恩情记在心里。他之前帮宋平安的,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然而,对武者五境的宋平安来说,引来一头小周天中阶的妖兽,却是实实在在冒性命之险!

这种气氛里,宋平安满身的不自在,便转移话题道:“这儿真好看。竟然没有别人发现吗?”

“自然是有过的。不过除了咱们之前那走的那条路,其他地方都很难才能进来,这儿又没有什么宝贝,连药草都极少,久而久之,便没人再来了。”陆启明解释道,转而又笑:“我却觉得,这景色本身就算是极好的宝贝了。如果过来暮途这儿修炼,却不懂欣赏山里的美景,又有什么趣味可言?”

宋平安静静听他说着,再看着这画一般的山水,不由认同点头。旋即又想,自己原来就是他说的那种无趣的人啊;但是寻常人又哪里有资本享受这种闲情逸致呢?她想着自己二人的差别,心中不由有了几分黯淡。

陆启明却没猜到宋平安的心思百转,他深吸了口清澄的空气,感觉心神都变的更加沉静剔透。他捏诀打坐调息,笑道:“而且,在令人心旷神怡的环境里,确实有利修炼。”

宋平安微微一笑,也学着他的样子作深呼吸,凝神开始修炼。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渐渐觉得,今日的修炼似乎真的顺利了些。

晨光熹微,二人并肩静坐,仿佛成了这天地画卷的一部分。

……

转眼间,一个上午安然过去。静谧的湖边,小竹屋周围隐有草药清香萦绕,更添了几分出尘之意。

宋平安坐在竹凳上,好奇地看着陆启明炼制药剂。她看着周围各种药草和数不清的瓶瓶罐罐,不由惊叹道:“你这里的东西可真齐全!”

“我每次来暮途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儿。”陆启明点头道。毕竟他来暮途可不是专门给人看病的,所以这个罕有人迹的幽静之处甚合他心意;平日修炼武诀,也不担心会引人注意。

陆启明炼制药剂颇为熟练迅速,但神情语气却悠闲,仿佛二人真是来这儿踏青游玩一般。宋平安却没他的定力,担忧道:“咱们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呆在这儿吗?万一他们找来怎么办?你不用找……找你家里搬救兵吗?”

“疗伤和休息就是现在最要紧的事啊。”陆启明微笑道。“暮途这么大,咱们这儿又隐蔽,相信他们一时半儿是找不来的。何况,他们也必须得休息了!”至于陆氏的人……他心中叹气——这次对付他的明显就是“自己人”,他现在的情况不能冒险。

宋平安经他提醒,立时想起那二人也受了不轻的伤,再加上后来的妖兽……她振奋道:“说不定他们受了伤,又找不到咱们,就会自己离开了。”

陆启明摇摇头,淡淡道:“他们既然决意要杀我,一旦开始便再没有退路了。若我活着回陆家,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活路的。”

对啊,敢围杀陆氏嫡系子弟,陆氏知道了怎么可能留情?宋平安想想又道:“那我们总能在这儿养好了伤,偷偷走小道回去,谅他们是找不到的。”

陆启明但笑不语,眸中带着冷意——他们不会放过自己,而自己又何尝会放过他们?……当然,前提是再给他些时间。陆启明只能期盼自己不至于这么倒霉,在这个地方也会跟那帮人遇上。

宋平安看着陆启明的神色便心有所悟。她不禁感慨,虽然陆启明平日里那么温和友善,但在某些地方,仍不难看出属于大族子弟的特有的高傲。

说话间,陆启明需要的最后一支药剂也炼制完成。他站起身拍拍手,笑道:“你一定还不知道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什么事?”

“这个小湖里有一种银鱼好吃极了!”话音没落,陆启明人便一阵风似的出现在了湖边,撸起袖子就要捉鱼。

宋平安一呆,哭笑不得。她带着笑意想着,他真是十分不同啊。

……

第一卷 来临 第十八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湖边,二人面对面坐着。

宋平安目瞪口呆地看着陆启明,喃喃道:“这不可能……”

她转眼间又对陆启明有了新的认识——这烤鱼,竟然能做得这么好吃!

宋平安本来尚未觉得饿,但咬了一口热腾腾的鱼肉后,她觉得自己今天定然吃的进十倍的饭量!这真的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而且竟然是陆启明、这个陆家的大少爷做的!

宋平安忍不住咬了一口又一口,双颊都塞得鼓鼓的。她含糊地嘟囔道:“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陆启明笑笑,不好回答。难道他能说是因为自己嫌外面的菜太难吃,才向自家厨师学了厨艺干脆“自食其力”?

好在宋平安根本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她早沉浸在美食中不能自拔,吃的比陆启明还要快。

陆启明微微一笑,也低头吃自己的烤鱼。他边吃边想,这次做得似乎确实更好吃了些。

……

既有美景,又有美食,这午后时光便过得格外安逸舒适。愈渐熟悉,宋平安的话也多了起来,二人有说有笑,不约而同地希望着,这样的时间要更慢、更长才好。

宋平安心情大好地站在山石上远眺,忽的眼睛一亮,指着湖水道:“看,那儿好像有一条很大的锦鲤!好漂亮!”

陆启明听见了宋平安的话,好奇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这个湖哪时有什么锦鲤了?

宋平安的眼力又怎么能与他相比,他一眼看过去,心便沉了下来,右手一紧,便再次握上了念慈刀!

宋平安意识到不对,紧张问道:“怎么了?”

“是红娘子!”陆启明心中吃惊,她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宋平安一怔,旋即意识到红娘子应该是那个一身红衣的艳丽美人。她还不及再说什么,便见那湖水中的一尾红裙已瞬间到了眼前!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只见红娘子从湖中破水而出,凌空而起;她出水面的瞬间内力一转,周身水汽便立时蒸干,红裙荡起,胸前一抹雪白亮煞人眼——真是无论何时都不忘展现她的万般风情!

红娘子轻盈点在岸边的礁石上,看着陆启明郑重的神色,她得意一笑:“没想到吧?小冤家,这次让奴家教你个乖——要想躲一个爱干净的女人,水边可是万万去不得的!”

对于红娘子这般爱惜美貌的人来说,被宋平安泼了一身蛋黄蛋清,又狼狈摆脱妖兽后的模样,那真是一刻也不能忍的。是以她第一时间便四处寻找干净的水源,虽然这个湖群山环绕、难以到达,但对她一个小周天强者来说又有何难?当她发现陆启明竟也在这儿时,可是吃惊不小——她还没开始找他哩,结果人自己就出现了!

红娘子咯咯笑着,美目含情,柔声道:“小冤家,你与奴家果然有缘分!”接着她忽然脸色一冷,看着宋平安恨声道:“不过你可真是狠心——刚答允了奴家的事,转头就跟别人跑了!”话音未落,她神情又转幽怨,低声道:“当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宋平安可没见识过她的性格,一时之间瞠目结舌,以为二人之间真发生了什么事。她看看红娘子,又看看陆启明,吃惊道:“她不是来杀你的吗?”

红娘子吃吃地笑,道:“奴家怎么舍得杀陆公子呢?奴家是来——”她拖着缠绵辗转的长音,忽然厉声道,“杀你!”话音未落,她便如旋风般一掌狠狠地杀向宋平安!

陆启明知道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心中早有准备,一把拉过宋平安护在身后,抬手去接红娘子这一掌。

红娘子毫不意外,她随意与陆启明对了一掌,又嗔道:“你怕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奴家从来不杀比自己丑的女子么?”

宋平安只平静地看着她,没做任何反应——她知道,这种时候她绝不能给陆启明添乱。

没想到,一旁的陆启明反而忽然变了脸色。

“知道厉害了吧?”红娘子本意就是逼陆启明与自己对这一掌,计策得逞,她笑得更灿烂了,“奴家这一招‘此恨绵绵无绝期’滋味如何?这招拿来对付负心汉,可是最合适不过啦!”

她这招“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本名实为“千里追魂掌”。这一招没丝毫杀伤力,就算真打在宋平安身上,她也不会有什么事;但是它却能产生一种绵长不绝的奇特暗劲,只要与人对掌,便能钻入那人身体中,极难驱除。最重要的是——中了此掌后,即便二人相距极远,也能被红娘子清楚地感应到!

陆启明暗中试了几试,不由皱眉——这暗劲确实不一般,以他的《长生诀》之强,短时间也无法驱除。

是战是逃?若战,他本身实力就比红娘子低一个境界,伤势更比她严重百倍;若逃,他带着宋平安,速度便不再是优势,再加上这追踪掌的暗劲……

陆启明一时进退两难。

第一卷 来临 第十九章 金雕

红娘子浑身颤抖地一个人站着,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再挂不住一丝媚人的笑意。

呆立半晌,她猛地将鞭子狠狠抽在地上,却转眼又被荡起的灰土铺了一身。红娘子心中的愤怒登时达到了顶点,她再忍不住尖叫起来:“陆启明——老娘跟你没完——”

可环顾冷冷清清的四周,就只有她自己的回声从山这头响到山那头,又哪里还有别的人影?陆启明早带着宋平安溜之大吉了!

要问红娘子为何不赶快追,她也是有苦说不出——单看自己身周,不就是普普通通的竹林和乱七八糟的石头吗?就算挡路,一鞭子劈开不就能过去了?但她就是绕出不去——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启明二人在自己眼前光明正大地离开!

被耍了!红娘子素来自负聪慧,将无数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从无失手,这次对付陆启明也怀着猫逗耗子的闲心。可没想到,她一个没注意,反而被陆启明愚弄,困在了阵法之中!她心中的沮丧和气愤可想而知。

没错,就是阵法。陆启明之前假意与她拼命,实则暗中利用地势和特制的致幻的药粉,临时建了一个困阵。他这个阵法实则不大高明,然而用在对阵法一窍不通的红娘子身上,依然能起到奇效。

红娘子一挥鞭子,恶狠狠道:“不就是个破阵法吗?若是把你这竹子砍个干净,看你还怎么困!”巧的不行,她就以力破之!

……

宋平安只觉得眼前景物花成一片,耳边只有风在响——她本来觉得让陆启明这个受伤的人背着自己跑路实在过意不去,然而她现在却亲身体会了其中道理——人的速度竟然能达到这种地步!真是一百个她也比不上!

她再想着刚刚陆启明轻而易举便将红娘子困住,不禁感叹出声:“你果然是什么都会吗?连阵法也这般精通?”

“困不了她多久的。要真那么管用,咱们还跑什么?”陆启明苦笑。他可不是谦虚,对阵法一道,他也仅限于了解小时候在自家学堂里学过的那点儿知识,只能在短时间糊弄一下人。

不过就困红娘子这一会儿,也足够了——陆启明知道这座山的一处山崖上有个吊桥,连通着对面的那座山;只要尽快过去,通过之后把桥斩断,红娘子他们再想追来就难了——待他们翻过山再来时,陆启明定然早把那追踪掌的暗劲化去了!

时间!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陆启明方才再次对战红娘子,看似没费多大气力;可养伤最忌反复,只那一会儿的功夫,他之前的休息、调息和药剂尽皆前功尽弃。他现在运转云寸步,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全身各处火烧火燎地疼。

宋平安见他神情严肃,便知实情没有看上去那般轻松。她不再出声打扰,默默想着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

黑杀领头人一看到陆启明,整个头皮都是麻的,心中大叫,真真是倒了血霉!

自从知道陆启明是实实在在的小周天以后,他便再没了与之战斗的勇气,全指望周先生和红娘子了。但红娘子现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周先生又在别处调息疗伤,仅凭他们黑杀,那不是送上门来给陆启明杀的吗?

而陆启明此时有何尝愿意看见他们?他沉默了一会儿,终是笑着叹了口气,低声吩咐宋平安先躲起来。

此时黑杀众人皆只顾着紧张地防着陆启明,有谁有闲心对付宋平安这个小小武者?

宋平安点了点头,迅速跑开。她此时心里难受的紧——看山崖那边,哪还有什么吊桥?断桥倒是有的!

黑杀领头人也渐渐意会——看来陆启明二人是赶来过桥的!他想到这一点后,差点没给自己一巴掌——自己手那么快干什么?如果现在还没把那吊桥弄断,那这煞星肯定早走远了,也不会再有空拿刀对着自己。

红娘子早先为了防止陆启明走远了难找,便交代他们把这附近通往别的山的路都破坏掉。她想的倒不差,只苦了他们黑杀!

……

陆启明手指摩挲着念慈刀刀柄,有些出神。半晌,他忽然手腕一转,把念慈刀收回了鞘,盘膝坐下,微笑道:“你们不是不想和我打吗?那便不打了。”

黑杀众人皆是一愣——他们实没有应对过这样的情景,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黑杀领头人眯着眼想着,莫非陆启明的伤势竟然严重到了这种地步?那他们……

陆启明看他们神情便知他们所想,他轻笑出声,摇头道:“想什么呢!也不怕告诉你们,红娘子马上就要追到了,所以我不想再把力气耗费到你们身上。”他顿了顿,又笑道:“至于我们俩打起来之后,你们是躲到安全的地方,还是等着最后捡便宜——随你们。”

黑杀领头人沉吟片刻,一挥手,众人皆后退百米,盘膝坐下,将刀横放在膝上——他们确实不准备与他动手了。红娘子又不是他们黑杀的人,他们乐得捡便宜。

陆启明不再看他们,专注运转《长生诀》调息。

……

山崖边,陆启明独自盘膝静坐;而在他对面不远处,十数个黑杀竟也安然地打坐,双方气氛平静无比,论谁看了,也想不到半天前二者还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红娘子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奇景。她啧啧赞叹道:“不愧是奴家相中的人,什么时候见到都是这么与众不同!”

她目光扫视一周,在山崖那端的断桥上停了一停,便猜到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禁大笑起来,给了那边黑杀众人一个飞吻,“黑杀小弟弟们,干得漂亮!”

红娘子把鞭子甩的啪啪作响,嘴角笑意愈发勾人,她柔声道:“这下真好,没有人来打扰我们了,小冤家你也终于不跑了!”

陆启明念慈刀在握,静静站起身,看着她不说话。到了此刻,多说无益,唯战而已!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丛林中忽然传出一阵闷哼!陆启明眼神一凝——是宋平安!难道黑杀竟有人敢偷偷过去对付她?!

不是黑杀!

只见宋平安身形狼狈地从树丛里冲出来,只来得及歉意地看了陆启明一眼,便慌忙回头挥剑抵挡上空盘旋的巨大黑影!

陆启明定睛一看——那是一只巨大的金雕!

红娘子诧然回头看,一怔,拍手笑道:“报应!”之前宋平安引来一只恶鸟给她添乱,现在她自己竟也遇到了同样的倒霉事。

这山崖上原来就住着一只金雕,这回却是宋平安遭殃了。

陆启明感知了那巨大金雕的气息,微微松了一口气——这金雕只是武师级别的妖兽,不难对付。许多妖兽的体形与实力成正比,这只幸好不是这样。

不过,就算只是武师,宋平安也对付不了啊!陆启明一皱眉,身形急掠,就要去斩那只金雕。

“小冤家,你是当我不在吗?”红娘子立刻挥鞭阻了他这一刀,笑道:“就让那金雕与你的小娘子多亲近亲近嘛!”

陆启明冷哼一声,以云寸步瞬间绕过她。然而当他再看向金雕时,忽然心中灵光一闪,不如……

第一卷 来临 第二十章 会当凌绝顶

此山崖之险,足以排在整个暮途山系的前三。

从远处看,这山崖正像一柄弯刀凌空插在山上——人若是站在崖边下望,只能看到缭绕的青白云烟,是万万看不见有坡度的山体的。其山势之高更是难以想象——如果丢块石头下去,修为稍弱的人,根本别想听见石头落地的声音!

虽然许多人都知道这里有吊桥,但寻常人单单往下看一眼便腿软心颤,又如何敢走?只要不着急赶路的,宁肯多绕一两天的山路,也是不肯从这山崖边过的。

有吊桥时尚且如此,何况现在吊桥已断?

宋平安强迫自己不去看崖下的景象,冷汗已浸透了里衣——她和陆启明现在距崖边已不过两米!

然而她面上却依旧不露丝毫怯意,身子站的笔直。

从红娘子的角度来看,陆启明正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护在侧后方;但宋平安却能感受到,陆启明分明是将身子大部分力量都倚靠在她身上!

宋平安心里像灌了铅水一般地重——陆启明之前一直与她有说有笑,她竟没意识到,他伤势竟这般重……可到了这种地步,自己还要累他相护!

陆启明脸色比纸还要白,气息已弱到了极点,而他的眼神却依旧清明冷静。他提刀挡过红娘子一鞭,再次退了几步。没人知道,他的精神力早已透体而出,四面八方发生的一切都别想躲过他的感知!

陆启明牢牢锁定着在空中盘旋着的巨大金雕,心中飞速计算着,眼神锐利——马上就要到最关键的地方了,一定不能出错!

二人一退再退,宋平安只觉得左脚突然一个踩空,心跳都几乎停滞了——她已半个人悬在山崖之外了!

陆启明时刻注意着四周,立刻左臂使力,牢牢环住宋平安,才堪堪止住她身子的坠势。

见此,红娘子眼波一转,垂下鞭子退后三步,笑道:“小冤家,你带着个累赘,奴家就算胜了你,也是胜之不武呀!不如……”她手一指宋平安,柔声道:“干脆把这累赘推下去好了!这样的话,奴家就等小冤家你把伤彻底养好!”

红娘子本来就是说来逗他们,就等着陆启明一刀劈来作为回答。可她没想到陆启明竟然沉默不语,半晌,竟忽然把念慈刀收了起来!

红娘子眉毛一挑,怀抱双臂饶有兴趣地看着崖边二人。

然而下一刻,她的脸色忽然变了,心脏猛然一紧,差点惊呼出声——

只见——陆启明忽然抱着宋平安一个转身,竟然就直直地纵身跳了下去!

红娘子大惊,可陆启明的动作是何其干脆利落,她抢身冲过去,却根本抓不住一片衣角!她眼神有一瞬间的呆滞,心中莫名空落落地,她摇头喃喃道:“就这么结束了?怎么可能?”

……

宋平安只觉得身子一轻,脑子霎时一片空白——陆启明竟然真的推自己下去了?!可还来不及心中悲愤,她便发现不对——他竟然是随着自己一起跳下了山崖!她心中瞬间大恸,不由喊道:“你何苦如此?”

可她的一个“你”字刚脱口,便觉自己后背撞在了实地上。她瞪大眼睛——怎么可能,这不是悬崖吗?

还不等她惊呼出声,陆启明立刻抢先道:“快抓紧羽毛!”

羽毛?宋平安脑子一清,看着周围极速变幻的景物,感受着背后的触感,她终于意识到,二人此刻竟然是在那只金雕的背上!

原来,陆启明在打斗中慢慢退向崖边,是在等一个最好的时机。他精准计算了力度、距离和角度,在金雕再一次飞近时用掌力将它扯过来,并趁机跃上雕背!

借金雕远遁,听起来极妙,可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金雕虽为妖兽,亦有扬长避短的本能,常在高空盘旋,少有落地。云寸步本不擅于空中纵跃,更何况多带了一个人?再说,在安全的地方,就算能跳上雕背,恐怕也要在下一刻被红娘子打下来。于是便有了之前惊魂一幕。

可危险才刚刚开始——金雕羽毛滑不留手,宋平安又是背躺在它身上,一时不好使力,转瞬间便下滑了一大截,眼看就要跌落!

陆启明一惊,连忙一手发力紧紧吸在金雕身上,另一只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宋平安的脚踝。

可掌力吸在片片光滑的羽毛上,远不及平日牢靠。陆启明知这情形不能长时间坚持,他大略估计了一下距离,抓着宋平安的那只手用力一甩,高声喊道:“抱住它的脖颈!”

宋平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看清东西时,自己就整个人到了雕背的上方。她记住了陆启明的吩咐,连忙尽全力张开双臂牢牢抱住了金雕的脖颈。

刚抱稳,她便觉得脚踝一重,回头看时,只觉得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里——只见陆启明整个人都荡在了半空中,只单手抓着她,才没有立刻被甩下去!

她忍住惊叫,与陆启明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抱着金雕的双臂更用力了几分。

陆启明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做好了准备,便用力一拉,借助反力终于险险地回到了金雕的背上。

可这还不算完!

宋平安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便感到侧面有数个尖锐的东西破空而来!

陆启明挥手一拂,把那些东西一一接在了掌心——菱形镖——是黑杀的暗器!

二人再往下一看,红娘子正站在崖边,对他们二人怒目而视;她身边正是十几个赶上前的黑杀,手中菱形镖正不停地向他们掷来!

见陆启明轻而易举便挡下了暗器,红娘子火冒三丈——打陆启明有什么用?她怒吼道:“你们没脑子吗?打金雕啊!”

陆启明心中一沉——金雕体型太大,若是被他们打中……他沉声对宋平安道:“你小心,手千万别松!”

他左臂环着宋平安的腰,右手用力一扬,之前接过的数枚菱形镖霎时反向黑杀众人呼啸而去!

一连串的闷哼响起,最前面站着的一排黑杀纷纷捂着右臂向后连退——陆启明此时情况既不能保证一击毙命,那么击中擅于发力的右手是最好的选择。

金雕感受到来自崖边的危险,也不再靠近那边,闷头直往上飞去。

眼看金雕就要带着二人飞远,红娘子一把捉住最近的一个黑杀,抢过他怀中的菱形镖,抓起一把,奋力向金雕的双翼掷去——虽然红娘子不擅暗器,准头可能比不过黑杀,但小周天的修为岂可小觑?数枚菱形镖带起一连串的气爆声,只一刹那便逼到了近前!

陆启明眼神微沉——菱形镖分散的范围太大,即使加上念慈刀的长度也不可能全部挡住!

陆启明心念一动,放在藤木板指中的数个瓷瓶瞬间划过他掌心,凌空飞去,一一对撞上菱形镖,在空中砰然爆裂成白色粉末。

红娘子脸色阴沉——借着这一下,金雕已然飞的足够远,纵使以她的修为,想要再击落金雕,也是不可能的了。

她神色莫测地看着陆启明二人远去,半晌,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

陆启明把几个瓷瓶一丢出去,便清楚已经没有回头看的必要了。他轻轻一跃,与宋平安并排趴在雕背上,侧头看看宋平安,见她脸色苍白,正紧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

见此,陆启明一笑,出声提醒她,一开口却几乎没听到自己的声音——山风泠冽无比,金雕又是急速逆风飞行,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将陆启明的声音压了个彻底。

陆启明无奈,只好凑到宋平安耳边,用力大喊道:“宋姑娘!已经没事了!可以睁眼了!”

宋平安这才知道危险已经过去,她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只觉得双臂都因之前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她之前生怕自己睁眼看的话,会忍不在害怕或者分神,万一不小心松了手,那他们两个都要完了。

她喘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眼前一花,眼前的一切景物尽皆翻转了一圈,身子一飘,直接被高高甩起!

陆启明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用掌力紧紧吸在金雕背上。他不禁苦笑——他们是很想找这金雕帮忙,可是这金雕看起来不大乐意!

二人刚堪堪稳住,便又见一场天旋地转;没几次,二人便觉头晕眼花无比,连上下都分不清了。

陆启明没有带绳索之类可以固定他们的东西,只能控制力道轻轻拍了金雕一掌,让金雕吃痛。他心里盘算,这般反复几次,金雕大概知道了厉害,便不会再在空中翻转、自讨苦吃。

陆启明本以为这一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却没想到他只轻轻拍了一掌,金雕就浑身一抖,立时不再作怪,飞得平稳无比!

虽不解,但陆启明此时实在懒得深究;他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扭头看宋平安,只见她双眼发直,脸色又青又白,死死咬着嘴唇,似正忍耐着什么。

陆启明一怔,旋即了然,他嘴角一勾,凑到宋平安耳边唤道:“宋姑娘!”

宋平安艰难地看过去,用眼神问“什么事?”

陆启明一脸坏笑:“坚持住啊——要是吐咱俩一身那就不美了。”

宋平安万万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她呆呆地看着他,脸刷一下就涨红了,又气又羞道:“你!”一时间,她连胃中的翻涌都忘了。

“没关系,咱们有这个!”陆启明手掌一摊,递给她一个青色小瓶,戏谑道:“晕雕药!”

宋平安一时间哭笑不得,她恶狠狠地瞪了陆启明数秒,一把抢过青色小瓶将里面的药剂灌进了嘴里。

……

天边夕阳斜挂,这一日终于要尽了。

陆启明二人并肩坐在金雕上,神情怔忪地看着前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自己生活着的这个天地,从未像此刻这般开阔过。

他们端坐于万丈高空之上,见到的是最旷远的天际,最浩渺的云烟和最完整的暮途。

暮途群山千千万,此刻尽览眼底。

无尽的峭壁奇石皆模糊了棱角,缩小千万倍,化为这天地执笔的画卷中的柔柔一笔。湍急江河尽皆散去凶险,化身白龙,腾舞其中。这写实之画,却分明有着天地间至真至灵之意境。

时间亦无缺憾——日暮时分的暮途是最美的。夕阳光线和暖,给苍青色的山脉镀上金红光泽,流霞万里环绕其间,如蓬莱仙境再现。云朵萦绕指尖、发尾,如梦如幻,似乎二人本就是天上的仙人。

二人随着金雕向着红日一路飞去,仿佛要去往那苍茫天地的尽头了。

第一卷 来临 第二十一章 霁月、山宝

天地自然平和无声,却有最广阔的胸怀,纵使人间阴谋纷争千千万,也不能影响她丝毫。

陆启明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却不觉自身渺小,只感到自身渐渐与天地相融,天地广大,而他亦然。他心中空明澄静,什么也不去想,但又仿佛领会了很多。

他心中莫名地感动,又莫名地遗憾,万千情绪涌上心头。他并不抑制,只耐心地感受着,体会着,等它们一一出现再一一散去,最后只余平静。

……

不像陆启明,宋平安心中则充斥着震撼和敬畏,心慌的厉害。她悄悄地看向陆启明,看到了他嘴角比平日更平静的微笑,那一刻,她心底莫名就安稳下来了。

许是风声太大,给了宋平安胆气,她忽的大声对着正前方的空气喊道:“陆公子——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宋姑娘’啦——”这话若在平时,真是打死她也说不出口呀。

陆启明笑起来,也凑到她耳边大喊:“那你也不要叫我什么‘陆公子’啦——”

宋平安绷着笑意,依旧不去看陆启明,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也不知在对谁说话。她用力大喊:“风景好美啊——”

陆启明笑:“是啊——是啊——”

大约是这样喊话很有些费力,宋平安的脸庞红得厉害,她喘了口气,一字一顿地接着喊:“金雕要带咱们去哪里呀——”

陆启明也学着她,装作十分费力地样子大喊道:“我也不知道啊——”

两个人对视一眼,再忍不住一起大笑起来。

……

灵智不高的妖兽,受惊时,多会下意识跑向自己熟悉的地方。

当发现金雕开始盘旋下降时,陆启明二人都有十二分的警惕,生怕自己好不容易平安落地,迎面就飞出几只“大金雕”、“老金雕”来。

所以当陆启明看到这个静谧又安全的小山谷时,心里对金雕真是感激极了——他已经用精神力检查过,这次是真的安生了!

两个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金雕背上跳下来,在第一时间歪歪扭扭地躺在柔软的青草地上不再动弹,连笑话对方的力气都没了——这一天实在太长太累了!

陆启明眯着眼睛昏昏欲睡,他从出生以来都从没有这么透支过,一时间觉得此刻躺在草地上不动就是最幸福的事了——虽然他脑中想出了一件又一件应该立刻去做的事——驱散红娘子的掌力、炼制伤药,而且此刻修炼是效果最好的时候,还有这个小山谷里有……

“好好闻的香气!”宋平安闭着眼睛轻轻扇动着鼻翼,感觉到四周缭绕着一股清新怡人的气息,光是闻着,就觉得身上疲惫减了几分。

陆启明已经快睡着了,听见宋平安的声音,他稍回了点神,有气无力地回答道:“霁月灵草。”

哦,霁月灵草啊……什么?霁月灵草?!

宋平安眼睛忽然就睁圆了,整个人瞬间从地上弹坐起来。她知道,霁月灵草是一种极其珍贵的药草,仅是一株的价值,都数倍于她一年辛苦所得!而霁月灵草更有着与其价格相符的效用,既能静心炼心,又能强化肉体,实是修行至宝。

而带他们来的金雕之所以体形远超同类,定然是啄食了不少霁月灵草的缘故。

宋平安立刻就不累了,身形敏捷地站起来。她四处一望,瞬间惊得倒抽一口气——霁月灵草!好多霁月灵草!全都是霁月灵草!

此刻正是入夜前夕,日光昏暗;放眼望去,整个谷底的山坡上开满了星星点点的青色小花,微微露出莹玉般的光华——正是霁月灵草!

陆启明听着宋平安急促的呼吸,担心她不管不顾跑过去,忙打起精神道:“你先别去,这里有古怪——天然生长的霁月灵草是不可能这么多一起出现的。”

“难道是幻境?!”宋平安心中顿时失望到了极点。

“不不不,这确实是霁月灵草。”陆启明终于下决心从草地上站了起来,解释道:“我是怀疑,这些是有人用特殊方法自己种的。”

“怎么可能!”宋平安惊呼。在她的认知中,天地灵药绝无可能由人力培养。

“是与不是,看看就知道了。”陆启明一笑,当先向那片山坡走去。

除了“长满霁月灵草”这一点外,这个山坡与普通的山坡没什么两样,毫无危险,也看不出丝毫人为栽种的痕迹。

难道这真的是天然的?陆启明大皱眉头。如果真是这样,他只能感叹自己见识太少了。

突然,陆启明的步子顿住了——他分明感觉到周围五行之气的流动变了!难道是阵法?

不对……这好像是!

一时间,纵然是陆启明,也不禁心中狂喜。他快步走上前,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幽蓝的寒潭,以陆启明的目力,可以清楚看出,潭底有一点小小的光亮;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根本看不出异常,只以为是水面的无数波光之一了。

莫非今儿晚上是时来运转了吗?陆启明震惊的看着那点光,喃喃道:“竟然是山宝……”

“山宝?那是什么?”宋平安奇道,她连这名字都从未听说过。不过看陆启明的神情,定是好东西无疑。

陆启明回了回神,解释道:“像霁月灵草这样的,也就吸收方圆数百米的天地灵气。而山宝却要耗去一整座山的精粹,在机缘巧合下汇聚五行,再历经无数岁月才有可能凝聚。而且一座山只能凝聚一颗山宝,此后灵性就不再有了。”

陆启明心中暗叹世事果真祸福相依。他只曾见过山宝一次,还是大盛王朝倾举国之力搜罗来,供奉给他家老祖宗的。

陆启明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炼药的本事十分不够,山宝太过珍贵,让他竟生出几分惶恐来。

这世上竟还有这种灵物!宋平安觉得自己像在听民间的神怪故事,她问:“那它有什么用呢?”

太多了!陆启明看了她一眼,只说了一条便让她呆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其一便是改变根骨,提升资质!”

……

寒潭边,两个人心绪乱飞,一时都处于神游状态。

“不对!”陆启明忽然皱眉。

“又怎么啦?”宋平安恍恍惚惚地问道。

“霁月灵草怎么可能生在山宝旁边?”陆启明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山宝既然要吸收整座山的精华,那霁月灵草是万万不可能长成的,更别提还有这么多了!“这地方绝对是人为布置的!”

陆启明陷入沉思——为什么偏偏要把霁月灵草和山宝放在一起?这真的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啊。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霁月……山宝……”陆启明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这两个名字,细细看着四周看似浑然天成的布置,若有所思。

第一卷 来临 第二十二章 别有洞天

陆启明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停驻在不远处的一座石山上。石壁裸露在外,上面只有寥寥几丛青草生长。石山与寒潭相距不远,共同被无数霁月灵草环绕着。

他心中已经有些猜测,微微一笑,却转头问:“平安,你知道为什么中洲这么多修炼之地,偏偏大家都喜欢来暮途呢?”

宋平安下意识摇了摇头——其实她根本没听清陆启明问了什么,兀自面红耳赤地琢磨着他唤自己“平安”的事情。她十分不好意思地想着,陆启明好像年龄比自己小啊,但是她和陆启明相处时总会不小心忘记这件事……

陆启明可不知道她在想别的事,他接着道:“相传古时候,有一个绝世强者在寿命将尽的时候,震惊于日落时分的暮途景色,便选择在这里过完自己最后的时光,并将一生修行的经验和宝物留在这里,等待有缘人。”

宋平安静静听着,觉得这故事好像有几分熟悉。

“后来,真的有一个身具大气运的人发现了他的洞府,得到了他的传承。”陆启明顿了顿,接着道:“这个幸运的人,名字是盛其山。”

宋平安“啊”的一声惊呼——盛其山,可是他们大盛王朝的开国皇帝啊!

陆启明笑笑,继续说:“而盛其山感念年少时候的奇遇,在临终之前,也在暮途建了一座洞府,将自己的修行感悟和一部分珍藏封存进去。”

宋平安听着,心中有些感动。

“再后来,越来越多的强者都来暮途这里修建洞府,留下传承,于是又出现了更多的奇遇和风云人物。”陆启明微笑,道:“所以暮途的人们都怀着一颗浪漫的探险之心啊。”

宋平安恍然,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问别人暮途有什么好的时候,他们总是贼笑着不回答——他们都在期盼着自己会是下一个得到奇遇的天命之人,又不好意思给别人说罢了。她想着暮途山的故事,心中神往。半晌,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惊喜道:“你的意思是说……”

陆启明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

宋平安气结,白了他一眼,走到一旁修炼去了。

……

离夜深还有段时间。陆启明忽然想起了之前锦衣老者给自己的那册书——他从那时到现在,竟一直没有机会看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心念一动,藏在青玉坠里的书便出现在陆启明的手中。他带着几分好奇翻开了第一页。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脸上的神情凝固了——第一页的第一句话便是——“山宝之三用”!

陆启明心中涌出一种诡异感,他连忙继续往下看。

“一、天成宝丹。洗经伐髓,提升修为,任何品阶可用。”

这效用写的简短,但哪一个武修不知道“洗经伐髓”的含义——这可意味着改变一个人的修炼资质啊。再者,经过多年的修行,就算是功法再好,身体中也难免会积存很多杂质、暗伤,这都会大大损耗修炼的潜力。而经过“洗经伐髓”后,人体便能再次恢复如婴儿一般的灵透纯净之体!

“洗经伐髓”太具玄奇色彩,大多数人心中,这只是一个传说罢了。只有中洲最顶端的势力才知道,“洗经伐髓”之事是真实可能的,可惜材料和方法都太过难得,可遇不可求。

陆启明虽然无须忧心自己的修炼资质,但同样需要这天成宝丹。他这些年服用的灵药太多,有道是“是药三分毒”,是以“洗经伐髓”依然对他有极大好处。

陆启明继续往下看,微微皱眉——这天成宝丹,除了要用到山宝外,另有一味主药——天殊血珊,虽不如山宝那么罕见,但也比霁月灵草珍贵的多,他一时真不知从哪里找……

等等!陆启明忽然想起了那个神秘黑影给自己的一堆药材,他立刻将精神力探入青玉坠的空间中翻找,果然——一株天殊血珊正安静地躺在里面!

陆启明默然,他再次响起了那个神秘黑影的叮嘱——这些药材务必时刻随身携带。

那黑影究竟是何方神圣?这般想来,他不但预见了陆启明会得到山宝、预见了陆启明缺少的药材,甚至还预见了陆启明第一次翻看这书是在什么时刻!陆启明不禁感到毛骨悚然,一时间连得到宝物的惊喜都淡了。

他按耐住心惊,继续往下看,只见“山宝第一用”后面有一句话——“天成宝丹服用一颗足以,余下山宝切切小心保管,留待后用!”

再看后面的“两用”,陆启明沉思,想着黑影可怕的预言能力,心中微沉。

……

时间流逝,入夜渐深。幽蓝天幕有繁星遍洒、明月高悬。

皎洁月光倾倒在光秃秃的石山上,山壁忽然就起了奇异的变化。只见——白日里普通的石壁,此刻竟有了几分透明,陆启明二人站着外面,分明看到石山里面别有洞天——石桌、石椅、石床……这竟是间房子!

陆启明面露微笑,他之前猜的果然是对的。满谷的霁月灵草和珍贵无比的山宝,竟然只是道谜题——“霁月下,山中宝”!陆启明暗暗感慨,这么大手笔,看来那洞府高人自信,他的传承,远比山宝更加珍贵!

第一卷 来临 第二十三章 隐宗韩秉坤

陆启明抬手轻轻扣了扣半透明的石壁,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响声,与普通山石截然不同。

宋平安小心地摩挲着石壁,惊叹道:“怎么会有这样的石头?是玉石吗?”

“不是,这原本确实是座普通的石山。”陆启明来回走动观察。他运起内力,在石壁上一按,发现根本无法撼动丝毫——石山整个浑然一体,坚不可摧。他出声判断道:“这是被府主用炼器的手法炼制成这样的。”

“可是石山这么大……”宋平安喃喃道。她自然知道何谓“炼器”。炼器与炼药差不多,都是用特殊手法将各种天材地宝融为一体,只不过炼药用药鼎,而炼器用炼炉罢了。炼石山?她不敢置信的摇了摇头,道:“那得要多大的炼炉才装得下啊……”

陆启明哑然失笑,道:“这说明这府主至少是大周天境界的强者。”他见宋平安仍一脸茫然,便耐心解释道:“大周天之下的修者,尚处于开发自身的阶段。而从大周天开始,修者便逐步与外界沟通,体内的力量与天地灵气开始构建起一个更大的周天循环。”

他顿了顿,又笑道:“大周天的修者,就可以浮空了呢!”

宋平安立刻想起了两个人刚刚乘雕在高空翱翔的画面,神往不已。她忽然想起陆启明的修为,感慨道:“你现在不已经是小周天了,就差一点了呀!”

小周天啊……宋平安默念着这三个字,心中都有些颤动;她最大的梦想,也不过是盼望自己有生之年能达到这个境界而已。

她不禁想起了中洲有关陆启明的传言——大族陆氏世代天才辈出,而陆启明的天赋依然前无古人。宋平安听说,陆启明自出生起就是经脉贯通之体——这就意味着,他出生即武者!而现在,他更是快要到大周天了……

“哪儿有那么容易……”陆启明叹息。之前与那些人激斗,他不得不长时间维持极限内力强度;他已经感觉到,五行固元丹的药性已有明显的损耗,可见那丹药虽极合适他,却治标不治本。如果他身体的问题不能得到根治,那么他很可能一辈子也无法晋入大周天。

只不过,这些却是不必与旁人细说的了。

……

石山自然比炼炉大多了,但是作为一座“山”来看,它还是挺小的。二人的脚力又都不弱,是以在说话间,二人已环绕石山一周。

没有入口。

陆启明皱眉,提气两三个纵跃,便到了石山的顶部。他快速检查了一圈,又轻轻落回了宋平安身边,摇了摇头。

难道就眼看宝山在前却不得入?

陆启明在心底否认了这个想法——一切证据都表明,府主极其看重自己的传承。这样的话,又怎么可能不设入口呢?他四处观察着,最后将目光停驻在那片小小的寒潭上。

这寒潭倒也奇特,陆启明用精神力竟然探查不清,冰寒之气也封存在水底,几无外泄。

陆启明走过去,鞠了一捧潭水在手,亲身感受着温度。他沉吟片刻,回头对宋平安道:“入口多半在水下。”

宋平安学着他的样子用手搅水,可她将手放进潭水中只片刻,便忽然把手飞快抽出来,抽气道:“这水好冷!”她这一下还没事,但时间一长,身体就会受不住这等冰寒,更别说是潜水下去找入口了。

此时陆启明心中已明白了这府主的想法——这寒潭的温度只有武师之上才能承受,这便是获得他传承的门槛!

宋平安虽然实力不够,但有陆启明在,自然没有问题。陆启明把手伸向她,笑:“走,咱们下去瞧瞧!”

宋平安将掌心与他相对,感到一股温暖柔和的内力传递过来,浑身立刻变得暖洋洋的。她对陆启明回以微笑,毫不迟疑地随他跃入了潭里。

……

身处于幽深的潭水中,潭底的那颗山宝立刻显得格外美丽。山宝白白的一小团,发出柔和的光晕,安静如一颗珍珠。水中的游鱼日夜沐浴山宝的灵性,只只活泼灵动,飞快的环绕在二人手边,而待他们真的伸手去捉时,又灵活地游远了。

宋平安一时忘了身在水下,不禁轻声惊叹,却只见到自己像鱼儿一样吐了一连串的泡泡。

她余光瞥见陆启明嘴边也冒出一长串气泡,暗暗撅嘴想着,这个可恶的家伙——一定又在笑话她了!

潭底除了山宝之外,另有一处光亮。二人携手游过去,果然是一处洞口!

近了看,称它为“洞口”似乎不太恰当。只见山体侧面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入口,一阶阶齐整的石梯向上方延伸。二人站在石梯上,看到走道两侧零星镶嵌了各种发光的石头用来照明。

陆启明走近细看,发现这些竟都是品质极好的灵石,大多可以直接用来修炼吸收。要知道,作为能够辅助修炼的珍贵宝石,即使是一颗杂质驳杂的普通灵石,也价值千金;这洞府中的灵石,质量又远比那些普通灵石好上千百倍————别的不说,仅论这些灵石,便是极大的收获了。

可没想到,陆启明却忽然叹了口气,道:“看来,这府主建造这个传承洞府也是无奈之举。”

宋平安平生第一次遇上“奇遇”这种事,只觉得这儿的一切都玄奇精妙。听了这话,她好生奇怪,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这洞府建造的痕迹,到现在绝对不超过五十年,所以府主当年发现山宝时,山宝已经与咱们现在看到的差别不大。”陆启明轻声叹道:“山宝的珍贵谁都不能拒绝,这只能说明,府主当年身处绝境,而且连山宝都不能改变。”

“而且从这洞府的建造风格来看,府主绝不是一个喜欢繁饰和铺张的人。”陆启明接着一指石壁中镶嵌的灵石,道:“那么他用灵石照明绝不是是在展示财力,而是别无选择下的无奈之举。”

宋平安默然,脸上的神情有些黯然。

陆启明以为她是失望,便道:“不过有一个好消息,这位府主与你一样,也是主修土系功法的!”山壁中的灵石,绝大多数都是土元力灵石。

而宋平安脸上却不见喜色,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只是想起来,这个府主那么强大,生前一定也是位风云人物吧。修行到他的境界是多么不易,肯定付出了很多很多,可是却还是在这里默默死去……我心里有点难过。”

陆启明心中震动,他转头看着少女带着一丝感伤的柔和侧脸,心里有些柔软。他对她笑笑,紧了紧握着她的那只手。

宋平安这才意识到二人上岸之后竟然一直没有松手!她脸颊立刻飞起一团红云,握也不是,放也不是,只有任陆启明牵着。

……

二人踏入第一层,迎面便看到了龙飞凤舞的几行大字——

“我,隐宗韩秉坤,纵横天下,笑傲人杰。偌大神域,谁不识我名?

“可笑世人庸碌千百年,又怎抵我三十年快意潇洒之一分?生死于我心不过烟云耳。

“唯憾我之传承恐难流传。

“我之功法武诀皆为自创,却精妙绝顶,实乃我此生最大宝物。后人若得之,切切用心修行,勿堕我名!”

第一卷 来临 第二十四章 乱刻

几行字大开大阖,字里行间剑意纵横,那剑气仿佛要化为实质,刺痛人眼。

二人站在空旷寂静的大厅,默然仰望,恍然间如同真的看到了一代天才剑客洒脱恣意的一生。

对于这等人物,妄加评点才是不敬。

静立良久,陆启明轻声道:“走吧。”

宋平安回过神,点了点头。两个人放轻脚步向第二层走去。

第二层正是之前他们在山外面隐约看到的那层。其中器物皆就地取材,由山石打造,砌造整齐,无其他装饰——只有四周墙壁上刻满了字。

陆启明一眼看过去,就不由摇头轻笑起来。宋平安不解,好奇的望过去。而看了第一行字后,她也不禁一怔,哭笑不得。

只见墙上第一行赫然刻着那传承功法的名字——《秉坤大-法》!

陆启明微笑地想着——这府主倒也是趣人,竟直接以自己的名字给功法命了名。他顿了顿,作担忧状道:“那他的武诀总不会叫《秉坤武诀》吧?”

宋平安噗嗤一笑,点头赞同:“太有可能了!”

陆启明大略扫了几眼,笑道:“其实说起来,这功法以‘秉坤’二字命名倒也算恰当,本来就是土系功法……”

宋平安心中振奋,正容认真看下去。

……

越是细看,陆启明越是震惊。

世人对于五行元力的研究自上古时期便没有间断过,各种千奇百怪的功法层出不穷。但是对于五种属性的功能偏向,却早有定论。比如,五行之“木”相对温和、蕴含生机之力,所以木属性的功法多有愈伤、温养身体等功效,陆启明的《长生诀》固然品质极高,但也在这个范围内。

然而,这《秉坤大-法》却分明跳出了规则之外——

五行之“土”,长养、化育、稳重,是以土属性的功法大多擅守不擅攻。而府主韩秉坤却不这么认为。

他相信,五行之“土”才是最适合进攻的。火生土、土生金,以“土”为联系的“火”、“金”二属性都是攻击力极强的属性,再加上“土”的厚重、持久——这三者的组合实在是最完美的。

但是大多数人、包括韩秉坤自己,都并非天生同时拥有这三系体质。但他并没有放弃这个想法,他做了更加异想天开的尝试。

韩秉坤认为,既然人体都是由五行构成的,那么总有办法激发自己没有的五行体质!

韩秉坤不但这样想了,也真正地做到了。修行他这门功法,只要拥有土系体质,就能通过修炼渐渐拥有“火”、“金”两系体质!这样,修行者便有了三系相生的全新天赋!

这完全是动摇现有体系的壮举!

陆启明默然半晌,叹道:“以前的我也不过是坐井观天,今日才知道何谓真正的天才。”他默然,之前他竟然因区区小周天就有些骄傲,此时想来,实在惭愧。

宋平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若不是得到陆启明的肯定,她甚至担心这不过是一个玩笑。她喃喃道:“难道我们现在的功法都是错的吗?”

“也不能这样说。”陆启明摇头,道:“现在的体系确实适合绝大多数人。”他顿了顿,转而笑道:“至于这位府主啊——若他是天生木系体质,他也一定认为‘木’才是最适合进攻的属性,然后咱们今天便能见到一套《秉木大-法》了。”

宋平安听了,也不禁扑哧一笑,又叹道:“对啊,这府主实在是太了不起了,哪里是是普通人能比的。”

她渐渐看到了最后,忽然目光停在了某处——上面正写着:“此功法与凡物不相容,修炼前必散功!”

然而宋平安只稍稍犹豫,便坚定了修炼的想法,轻声道:“我能有这么大福缘,散功重修又算什么。反正我本来就没有把握考上中洲武院,改修这个功法,还有可能拼一拼。”

陆启明一笑,道:“不用着急,你看看那里是什么?”

宋平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石桌上,几个瓷瓶正毫不遮掩地摆着。

“就算散了功,没有的也只是内力,但境界还在。这种情况下借助外物强行提升修为并不会损害根基。”陆启明打开了一个瓷瓶闻了闻,道:“这个就是提升修为的。”不过,里面东西却不是药剂,而是丹药!

又是丹药……陆启明沉思着,他又想起洞府一层中,府主自称“隐宗韩秉坤”,那“隐宗”是什么势力,他怎么从未听说过?“偌大神域”,那“神域”又是哪里?这一次暮途之行让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远比他知道的大得多。

宋平安却是没想那么多,问他道:“那你要修炼吗?”她只是武者,散功就散了。但陆启明可是小周天啊,散功的话真是太可惜了……

陆启明摇头道:“这个不适合我。”如果真要比较,这《秉坤大-法》的精妙更甚于《长生诀》,但这种精妙却是为了激发新的体质和追求极致战力,这种好处对陆启明却没有什么用。

宋平安若有所悟地点头,想到,对啊,陆氏的功法怎么会差呢。

她想的也不算错。实际上,经过这么多代人的传承和改进,顶级的修炼功法之间,已经不再有质量上的明显差别,只有适合不适合之分。《长生诀》已经是相对而言最适合陆启明的功法了。所以,自一开始,陆启明看重的就是韩秉坤留下的武诀。

陆启明放下瓷瓶,看向延伸向上的石阶,道:“走,咱们去第三层看看。”

……

洞府的第三层是最大的一层。石山从近山腰处一直到山顶整个被掏空,其间毫无阻隔,形成了一个巨大空旷的锥形空间。与第二层相似,四周偌大的石壁,尽皆刻满了东西。

然而陆启明二人却同时色变,一时作声不得。

半晌,宋平安喃喃道:“难道之前他的仇家闯进来,把这里破坏掉了?”

只见,那石壁上遍布密集庞杂的刻痕,却分明是乱刻!

第一卷 来临 第二十五章 他看到了

“不像。”陆启明摇头道。他刚看到的时候也是一惊,可看第二眼的时候他就否认了这种可能。他细细观察着石壁,道:“从力道和用剑习惯来看,这些乱刻与之前的字迹绝对出自一人之手。”

陆启明走近石壁,发现有刻痕的部分比其他石壁有明显凹陷,有些凹陷的外侧还残留一些字的笔划。他看了一会儿,皱眉道:“这里本来写了武诀的内容,可不知什么原因,府主自己又把字迹刮去,换成了现在的乱刻。”

说到这里,陆启明忽然顿住了,心中想到:“这真的是乱刻吗?会不会有别的含义?”他更加用心地去看这些刻痕,恍然意识到,这分明是一部武诀的推演过程。

这时候,宋平安已经走到了另一边。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唤陆启明道:“你看,这里……”然而她刚说一半,声音就戛然而止,整个人呆立在原地。

陆启明回过神,也像向那边望去,眼神瞬间凝固——那里赫然还有字!

“错!错!错!”

“过去我完全想错了!现在才是对的!”

“我看到了!那个秘密!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恨!恨!恨!”

“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把它完成!”

“它必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是天要杀我!”

最后,只余一柄剑深深刺入石壁,直没至剑柄。

字迹潦野散乱,刻痕极深,几乎破壁而出。二人望着,一时间皆屏息不能言。

良久,宋平安小声开口,声音干涩:“太可惜了。”

陆启明没有接话,他只是仰头看着满山的石壁乱刻,若有所思。

……

二人默然回到了洞府第二层。

此刻夜已极深,无论是钻研功法、还是炼制丹药,都是不合适的。经过这两天一夜的折腾,他们两个都已疲惫至极,都清楚现在最该做的事是休息。

但是那府主显然没有贴心到“提前做好两张床”的地步。

陆启明看着二层尽有的一张石床,眨了眨眼,很自觉的用掌风把地面的灰尘清理干净,席地而坐。

宋平安却拉住了他,摇头道:“不行,我又没有受伤。陆……你快去睡!”

陆启明苦笑道:“我若真睡床上,让你睡地上,那才是真的再不能睡着了……”

“反正就是不行。”宋平安想反驳又不知道说什么,索性干脆利落地先盘膝坐在了地上,想半天憋出来一句:“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而且……反正也没人知道。”

陆启明哭笑不得,她真是在劝自己吗?他看了看四周,拿出念慈刀斩向山壁——干脆再做一个石床好了。

念慈刀与山壁相撞,发出尖锐的声音,而念慈刀却弹开了,山壁丝毫无损。陆启明这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这经过炼制的山壁的坚固程度,以他现在的状态,用全力或许才有可能在山壁上弄出一个划痕来。

宋平安坐在地上看着,小声得意的笑。

陆启明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只有一个床真的很开心吗?他返身走回去,一屁股坐在宋平安对面,无赖道:“反正我就在这儿呆着了,无论你去不去床上睡。”

“你……”宋平安气结,眼神与他对视,丝毫不让。

“要不然……”陆启明眼睛一转,忽然道:“咱俩都去床上睡好了,反正还挺大的。”

“那怎么行!”宋平安瞪大眼睛。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陆启明严肃地道,“而且……反正也没人知道。”

宋平安一怔,忽然想起这明明就是自己刚刚说的原话!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言辞拒绝的,但不知为什么她只觉得好想笑,只觉得全身力气都用来憋笑了,一时间不能开口。

两个人相对坐着,大眼瞪小眼。

良久,还是宋平安绷不住,扑哧一下笑出来。

陆启明微微一笑,拉她站起身,“走吧!”

……

石床上,两个人背对背和衣躺着,宋平安睡在外侧。石床确实不小,他们之间再躺一个人也绰绰有余,然而宋平安依旧心跳如鼓,不能入眠。

她不禁拿手遮住眼睛,心中哀叹自己之前真是魔怔了,怎么就糊里糊涂听了陆启明的坏主意呢……习武之人耳力都不差,那边陆启明的呼吸声明明均匀又清浅,但在她听来却简直如惊雷一般,让她紧张兮兮的。她羞涩之余又不禁担忧,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随便的女子呢?……

夜深人静,无数思绪乱飞,不知过了多久,宋平安才渐渐有了睡意。

……

在宋平安看不见的地方,陆启明听着宋平安纷乱的呼吸声,嘴角微勾。

他无声笑了笑,开始闭目养神。

这两天中发生的事一一在陆启明脑海中掠过,逐步整理清晰。最后,萦萦不散的还是那第三层的乱刻。

那些无数纷乱无序的刻痕一一在他脑海重现,他沉下心,认真地看着、体会着,一遍又一遍。渐渐的,在陆启明眼中,它们似乎开始有了一丝规律;他渐渐感到,其中每笔每划都有着明确的含义,其间玄奥无穷,可究竟是些什么,他又一时说不上来。

陆启明越想越觉得心痒难耐,最后忍不住悄悄起身,再次回到了洞府第三层。

他无声无息地走到大厅正中间,盘膝坐下,开始静心观想。

陆启明记忆力虽好,但仅凭回想,效果又怎么比得上直接观想真实的石刻?每道刻痕的深浅不同,代表的力度便不同。刻痕虽然不是文字,但用心去体味,其间透出来的剑意反而比任何文字描述都更加纯粹,无声胜有声。

陆启明情不自禁地动用全部精神力尽全力去感知着、解析着,浑然忘记了周身一切,只看到那无尽刻痕不断排列重组,仿佛化为了一个执剑而立的人影,将那神妙绝世的剑诀一招招再现!

他看的如痴如醉,心中忽然涌出无限感动——任何惊世的杰作都拥有这样的力量——它们都描绘着某种至理,它们都是至真至美的存在。

陆启明不自觉地并指为剑,在虚空反复比划着、模仿者,不断尝试,乐此不疲。

在某一个刻,福至心灵般,他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了一个痕迹——然而他只划了一寸便顿住,手臂微微颤抖,仿佛有什么在阻碍他继续下去。

他胸口一窒,忽然喷出一口血来——只那一瞬间,他恢复了近半的内力便直接被抽干!

再次引动伤势,陆启明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然而他却轻声笑起来,眼神清而亮,在黑暗中好似星辰一般。

第一卷 来临 第二十六章 向往

洞府第三层。

被韩秉坤炼制过的石壁非常独特,在明亮的月光下会呈现半透明的质地;在白天看来,却与寻常的山石一般无二。然而此时以陆启明的角度向上望,又有新的景致。

第三层的刻痕是改过又刻,加上韩秉坤当时心情激奋,是以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刻痕用力极重,几乎穿透山壁,只余一层薄薄的石膜。从外面看不出不同,但从里面看,便能见着那些不同含义的刻痕纷纷透出光来,一束束光线在第三层空间中穿插交织。此时,那些刻痕又似乎又添了新的含义。

陆启明仰头看着空间中的无数光束。不觉中,天已经大亮了,看来今日天晴。

然而陆启明的神情却罕见的凝重。他忽然撤了《长生诀》的手印,皱眉沉思。

他虽然是因为身体原因才无奈选择木系功法,但修炼《长生诀》也并不是将就。纵观陆氏的全部收藏,《长生诀》也绝对有资格排进前三。它几乎已将木属性的优点发挥到了极致,同时,它对修炼者身体的温养效果已经到了能够增加寿元的地步。

要知道,武修常年累月的修行、追求对人体的极致开发,这不仅不能延年益寿,很多修行条件差的人甚至会出现“早衰”的情况,寿命比普通人还不如。只有境界到了“大周天”、真正开始与天地灵气沟通时,身体渐渐发生本质改变,寿元才得以增加,修者才开始踏足长生之路。

而《长生诀》竟能提前做到这样的事。自然,它的效果是不能与真正的大周天相比的。但是哪怕寿命只增加几年,也极大增加了进一步突破的希望。

同时,《长生诀》虽然以木属性为主,但是若修行者本身兼具其他属性的体质,内力也是能短暂转换为其他属性的。陆启明五行俱全,实在再方便不过。

所以,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长生诀》都不愧其顶级功法之名。陆启明一直以来也相信,《长生诀》就是最适合自己的功法。

然而,在这一夜的调息修行后,陆启明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晋入小周天之后,他对于自身的感知和掌控与武师时不可同日而语,他分明感觉到,《长生诀》竟然在削减五行固元丹的药力!

这种削弱的程度极其微小,但确实存在。五行固元丹显然是对他的身体有好处的,《长生诀》为什么会与之冲突呢?这没有道理啊。陆启明眉头紧锁,纵使他自认熟知医理,此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陆启明忽然想起了锦衣老者给自己的那册书,他立刻取出翻开。他刚翻过写“山宝”的那几页,便眼神一凝——这分明是那黑影的字迹!——“功法原在心中”。

陆启明一怔,不由抬头看了看满山壁的刻痕,微微苦笑——那黑影的意思,总不会是让他像韩秉坤一样自创功法吧?现在的他,还差得远呢……

他再翻一页,依旧是黑影的字:“体质之解,不久自知。”

陆启明大翻白眼,继续往后翻——后面便不再有黑影的话,只有各种用途的药方丹方。他叹了口气,索性研究起上面的丹方药理来——按他们精准的预知能力来看,这些以后总要用到的。

……

宋平安一觉醒来,起身四顾,不见陆启明。她心里松了口气,却又隐约有一丝失落。意识到这一点,宋平安不由怔了——自己从何时起竟对他有了这么大的依赖感?

她仔细理了理衣服头发,想了想,向三层走去。

陆启明果然在这里。

宋平安一眼就看到了在金色晨光下认真看书的少年。他听到了声响,回头向宋平安微笑问好。宋平安心里还什么也没想的时候,笑容就先绽放在了脸上。她不由暗中叹道:“他本就是这样一个让人觉得心底安定的人啊。”

陆启明站起身向她走去,问道:“平安,你准备什么时候改修功法?”

“等我把前辈写的东西弄懂,就直接开始。”宋平安目光坚定。

“也好,”陆启明点头,笑道:“配合着药剂修炼,事半功倍。”

“你是说……”宋平安眼睛一亮。

“外面的霁月灵草,可不能浪费了。”陆启明微笑。

……

二人游过寒潭,再次来到外面的小山谷。春色明媚,花开遍野,二人在其中采摘霁月灵草,说说笑笑,自有一番趣味。

“对了,它怎么办?”宋平安指了指在草丛上睡得正香的金雕。

之前二人担心放任金雕回巢的话,红娘子有可能用同样的方式过来。所以陆启明喂给金雕了一瓶药剂,让金雕暂时昏睡。不过这种药剂非但对妖兽无害,反而有助于妖兽开启灵智。这也算是陆启明的谢礼。

要知道,虽然妖兽能够出于本能地吸收天地灵气,但灵智并不比普通的野兽高到哪儿去。只有经过漫长的岁月,才能渐渐开启灵智,真正踏足修行之路。那时它们的智力已与人类无异,也有了新的称呼——“妖”。

陆启明的药剂自然不可能直接让金雕变成“妖”,但对金雕来说,也是极大的机缘了。

“它就快要醒了。”陆启明估算了下时间,转而笑道:“不过,我猜,它一定是不愿意走的。”

宋平安瞪大眼睛,心里腹诽,他总不会还要用药剂引诱它吧!

……

山谷中,食物的诱人香味完全盖过了霁月灵草;陆启明微笑地看着面前——一金雕、一少女吃得停不下来。

宋平安似乎有些意识到了这点,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觉得,传说里中洲武院的食物,恐怕都没你做的好吃……”

“那倒不至于,”陆启明回想着父母给自己描述的中洲武院的模样,道:“中武还有专门教授厨艺的分院,我跟他们比肯定差远了。”“中武”是人们常用的“中洲武院”的简称。

“厨艺?!”宋平安吃惊道:“中武难道不是教人修炼的地方吗?”

“当然是啊。不过中武认为,世间无事不修行。比如做饭这件事,想要把食物做的好吃,需要更好的控制力。听说中武的厨艺考试,和炼药考试一样难。”陆启明说着,嘴角不由带上笑意,他听父亲炫耀过,母亲她当年就是厨艺考试第一。

“哇……”宋平安惊叹,道:“那一定也有书法分院、绘画分院什么的,肯定还有炼药、炼器……”她忽然问道:“那,有没有教人怎么和动物沟通的分院呢?”

“你是说‘驯兽’吗?有。”陆启明点头,望着她道:“怎么,对这个感兴趣吗?”

宋平安略窘迫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因为我小时候经常去山里,所以我觉得它们还挺好的……”

“高级的驯兽师可是很厉害的,有很多人都想考呢。”陆启明微笑。

“真的?”宋平安眼睛一亮,又赞道:“看来真的只有我想不到的……那中武一定很大。”

“岂止是‘大’。中武的面积与整个大盛王朝相比,也没有小多少。”陆启明道,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大部分都是修炼的地方。”

“我之前听说过,还以为是别人开玩笑的。”宋平安眨了眨眼,道:“天哪,我从出生到现在连咱们大盛的十分之一都还没有见完……”

“不急,只剩一年了。”陆启明看向中武的方向。

“我、我真的可以考上吗……”宋平安小声道。她从前都不好意思说这个梦想,怕人笑自己痴心妄想。

“完全没问题。”陆启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眼神肯定。

宋平安抿抿唇,心中无限向往。

第一卷 来临 第二十七章 夹层

“霁月灵草……可以直接吃吗?”宋平安忽然问。

陆启明正在嚼着烤肉,听到这句话,险些没被呛到。他眨了眨眼,忍笑道:“理论上说,也是可以的……不过味道,估计就跟吃青草差不多。怎么,你想试试啊?”

“不是不是,”宋平安脸一红,解释道:“我是说,洞府里面也没有药鼎之类的东西,怎么炼药啊……”

陆启明一拍额头,笑道:“原来如此,这次倒是我忘记说了……有这个——”说着,他心念一动,一个半人高的黑色药鼎就出现在了草地上,正是当日黑影所赠的那个五行鼎。

“这这这……”宋平安吃惊地说不出话来,伸手去摸——真的是药鼎不是幻想!她盯着陆启明,奇道:“怎么可能?你怎么带在身上的?”

“喏,比如这个,”陆启明指了指手上的藤木板指,解释道:“就是一种能够储物的器具,也是炼器炼出来的。里面有一个小空间,依附于我们所在的空间存在。”

宋平安花了很长时间才理解了他说的话,惊叹不已:“竟然有这么神奇的东西,那也太方便了……这个也是你自己炼的吗?太厉害了!”

“不不不,”陆启明连连摇头,失笑道:“别说我本来就没学过炼器,就算我擅长,也万万炼不出储物之器。只有把对五行的理解加深到能够自己构建小空间的程度,才有可能……就连这个扳指,还是家里的人在一个遗迹里发现的。”而且,还是祖父瞒着族里其他人悄悄给他用的,陆启明在心里补充道。

“也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就应该如此难得才是。”宋平安点头,不过她却不知陆启明现在就有两个储物之器。

陆启明忽然想起了黑影毫不在乎地给自己青玉坠的那一幕,不由暗道,那青玉坠不会是那黑影自己炼的吧?那,他的修为可就……

摇了摇头,陆启明截断了心中无用的猜想——最近发生了许多令他十分被动的事情,归根到底还是他不够强,修行,还是修行。他眼神坚定,必须把三层的乱刻解出来。他隐约有种冥冥中的感应——乱刻中的某些东西对他非常重要。

他回过神,看向二人摘下的那一堆霁月灵草,嘴角一勾,忽然对宋平安神秘道:“用霁月灵草能炼制一种品质很好的清心药剂。”

清心药剂能够静心凝神,体悟功法武诀时服用最合适不过。这个谁都知道啊,宋平安点点头,不明白陆启明为何表情怪怪的。

陆启明嘿嘿一笑,道:“但是,这种清心药剂还有一个别名。”

“什么别名?”宋平安苦思冥想,暗暗惭愧,自己真是知道的太少了。

陆启明笑而不语。他手一挥,洒出一大堆不同种类的药草,迅速打起了火种,直接开始炼制清心药剂。

无论用的药草是什么品级,清心药剂本身都只是二品的方子,对陆启明来说真是随手就来。

而那边宋平安已经顾不得感叹陆启明炼药的速度,她只觉得这清心药剂的味道好熟悉好熟悉,就像刚刚喝过一样……

等陆启明用最快的速度把成品清心药剂给她,宋平安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脸“咻”一下就红了,她心里又是羞又好笑——原来清心药剂的别名,就是“晕雕药”……

“走,咱们下去,先把山宝收了。最近运气时好时坏,万一又从哪个角落冒出个高手抢了去,那就大事不妙了。”陆启明轻笑,顺手把周围的东西收进青玉坠里。

……

山宝此物不同寻常珍宝,最初凝聚的时候只是虚无缥缈的山精之气,即使现在已算成熟,也是一半实体一般光影的特殊质地,所以取的时候不能触碰,必须用精神力小心托起。如果不知情的人贸然用手去抓,也只能白白浪费这天大的福缘了。

陆启明拉着宋平安来到湖底的山宝旁,拿出了一个上等美玉制成的方盒,示意宋平安把盖子打开。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探出精神力去触碰那一团山宝。

在精神力与山宝接触的一瞬间,陆启明不禁全身轻颤——这是山脉无数年汇聚的至精至华,对精神力同样有极大益处;他仅仅是用精神力托着,就觉得灵魂仿佛都浸泡在灵泉中,飘飘欲仙。只这一会儿,他就觉得头脑是从未有过的清明舒适,连之前石刻中迷惑的部分,也刹那间明了了许多。

不仅如此,他托着山宝时,甚至能够感知到以寒潭为中心、周围山岭上的每一块石、每一株草;这与肉眼看完全不同,他感受到的那些东西明明都是实物,在他心中却又像透明的一般,细微的内部结构都清晰可见。他从未以这样的角度看过事物,在山宝无与伦比的“清心”效果下,心中一时又有了新的体会,几乎不舍得把山宝放入盒子了。

不过此时并不是合适的修炼时机,陆启明颇有些恋恋不舍地示意宋平安盖上盖子,二人再次回到洞府。

……

之后数日,宋平安苦苦参读二层的《秉坤大-法》,陆启明则在三层炼药养伤,潜心研究“天成宝丹”的丹方和石壁乱刻。

陆启明并未着急炼制“天成宝丹”,一是担心对丹方不熟悉而白白浪费材料,二则是发现,“山宝”对于辅助修行极有奇效。

他这些天日夜借助山宝修行,渐渐发现精神力变的更加凝练——要知道精神力本不易提升,而精神力强者提高更难。陆启明有如此惊人的精神力,主要是生来如此,这些年修行带来的提升几乎没有。

同时,经过这些天对乱刻的观想,陆启明已经分辨出韩秉坤刻在上面的,由浅及深共有三式剑法。所说是“由浅”,但最简单的一式也必须有小周天的修为,其中包含对于土元素的理解更是陆启明所不及的。虽可以与第二层的思路相互参照,但仍然困难万分。所以“山宝”对陆启明而言正是及时雨,他借助“山宝”感受山石,短短数日,对土元素的领悟已不可同日而语。

而当陆启明借助“山宝”观察整座洞府时,他又有了新的发现——二三层之间的石壁里,竟然还有一个极细的夹层,其中,赫然有一面与掌心一般大小的铜镜!

第一卷 来临 第二十八章 天成宝丹

铜镜虽小,但古朴而不失-精致,周身密布玄奇纹路,一看便不是凡物。它静静地躺在石壁间的夹层之中,夹层砌造方正,显然并非偶然形成,而是韩秉坤刻意为之。

陆启明粗略一想,便知其意。韩秉坤一代人杰,岂会无缘无故在小小暮途陨落?而这面铜镜,恐怕就是导致他陷入绝境的直接原因。铜镜虽是至宝,但被庸人得了,反而是杀身之祸。于是,他特意把铜镜放入坚固石壁的夹层中——若是有人既懂得通过山宝“看”物,又有足够修为破开石壁,那么才有可能留住宝物而不丢性命。

陆启明清楚,就算他已经是小周天,此时也是做不到破开石壁、取出铜镜的。“不过,”陆启明微微一笑,在心中道:“也不远了。”

他心念一动,取出五行鼎——是时候炼制“天成宝丹”了!

他翻开那册医书,再次看了一遍丹方,心中颇有期待。丹方明显是誊写的,过程足够详尽,功效却说的非常简略。这几日,陆启明通过研究丹方和山宝,早意识到这“天成宝丹”的效用不仅仅“洗经伐髓”、“提升修为”这两项。不过他也清楚,无论效用有多少种,总的药力是一定的,哪里有十全十美那么好的事?

再三确认丹方中的每一个细节都牢记在心之后,陆启明静气凝神,点火起鼎。

他取出“天成宝丹”要用的另一味主药——天殊血珊。这是一株状如鹿角的珊瑚,乍看上去光华内敛,与平常珊瑚无大不同;然细看时,便就能发现粗糙的外壳下有暗红色光芒流转不息,犹如血液流动一般。

陆启明只取其一半——对于“天成宝丹”这般珍贵的东西,他自然是踏踏实实一次炼一丹。

天殊血珊里面虽然看上去像液体,通体又脆,而陆启明却清楚,它的难炼程度足可以排在他见过的所有药材之最。

提炼药材时候,外行人总以为越是坚硬耐火的药材越难提炼;其实不然,反而是那种柔嫩的药材更难——既要炼化杂质,又要激发药力,更要保证火焰的温度不能伤害到脆弱的药材。

陆启明一边将火焰维持在相对温和的温度中,一边用精神力包裹着天殊血珊,小心地剔除每一丝微小杂质——越是高品级的药材,杂质越少,也越难剔除;若是三品以下的炼药师,根本感应不出天殊血珊的杂质存在。

陆启明用的火种虽是特质,已算珍贵,但终究还是凡火,没有灵性。转眼一个时辰过去,天殊血珊的提炼连一成也未完成。

这时,陆启明的右手忽然微微动了一下。他皱眉,再次按捺下脑海中反复浮现的手诀——那种诡异的感觉,果然再次出现了!

他只要一接触炼丹,心中就不断涌现强烈的熟悉感。比如医馆第一道题,黑影对他提问的丹药名字,当时他没有细想,而后来再回忆时,陆启明意识到,

其中“太乙招魂丹”、“九生丹”等等,分明是之前那册书中没有的!而他第一次炼丹时的大多数应对,也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此时,他心中又有画面不断演示着如何更快更好地提炼天殊血珊——这次他看的清楚——那画面中人的模样,赫然就是他自己!

这种感觉令陆启明觉得,似乎自己的记忆存在缺失;然而回顾从小到大的经历,他分明没有任何机会接触炼丹!这种诡异感令他十分排斥依从心中的“建议”。

然而,再这样慢慢炼下去,恐怕内力难以为继。陆启明犹豫片刻,还是叹了口气——罢了,总不能自己为难自己。

陆启明放下戒备,开始依照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去做。这一瞬间,他仿佛化成了两个自己,一个炼丹多年,无数玄奥手法轻易用出,另一个则从空中俯视着自己的身体,仿佛只是这场炼丹的看客。

他看到天殊血珊以十倍不止的速度迅速消解,化为一团暗红色的液体,再渐渐炼成凝胶状的丹药雏型。他看到自己拿出一株又一株辅药,再一株又一株的炼化、凝聚。

随着炼丹的时间愈来愈久,他又感到两个自己再次逐渐合一,脑海中有关炼丹的片段也越来越多,他从无意识地去做,逐步变成主动去炼。整个过程仿佛是在唤醒隐藏在记忆深处的某种东西。待到丹药基本成型时,陆启明已经能对自己用出的每种手诀真正说出道理。

此时他来不及深究缘由,因为“天成宝丹”的炼制,正到了最紧要的关头。陆启明定定神,把目光投向了地上的玉制方盒——该加“山宝”了——这是此次炼丹的最后一步!

陆启明分出一部分精神力,小心翼翼地分离出一小块山宝,压制火焰温度,在某一时刻,迅速控制山宝移向丹药与外界灵气沟通的那一点。

恰如丹青一笔画龙点睛——二者接触的一刹那,在陆启明精确的控制下,丹药内蕴的药性瞬时被完美激发,整颗丹药如夜明珠一般,在五行鼎中微微放着温润柔和的光华。而光芒只一瞬间便散去,显露出一颗环绕奇异云纹的暗红色丹药来——“天成宝丹”丹成!

陆启明眼神复杂地看了丹药良久,神情忽然一松,微微一笑。他从不是喜钻牛角尖的人,既然目前无法解释,又何苦把心思浪费在这里?这样的好事,别人求还求不来呢。何况那黑影也说过——“不久自知”。他隐隐有感觉——体质之解、记忆之谜,多半会是一件事。

……

陆启明下去二层的时候,正看到宋平安眼圈红红的,明显刚哭过。

宋平安没料到陆启明现在会下来,一时大窘,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启明一惊,忙问:“是不是功法出了问题?快来让我看看。”

“不是……”宋平安大感不好意思,脸红道:“我刚散功,就是有点舍不得……”

陆启明也意识到,宋平安此时气息很弱,和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一般。他松了口气,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如果是我,我肯定也舍不得的。”他走过去拿起韩秉坤留下的那瓶丹药,道:“这个专门用来提升初级武修的修为,我看这丹药的量,足够你升到武师了。”

“武师!”宋平安心跳加速,半晌又抑制住心中的渴望,迟疑道:“可我现在不过是武者,用丹药好吗?”

“本来是不好的,不过,”陆启明递给她一个小盒子,微笑道:“有了这个,你的武道根基只会更稳,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这是什么?”宋平安接过盒子,小心地打开,正见其中躺着一枚带有白色云纹的暗红色丹药。

“天成宝丹。我刚刚用山宝炼了两颗。”陆启明解释道,“这个能够提升根骨,把体质变得更适合修炼。你服用的话,提升修为的效果应该也挺明显的。”

宋平安捧着盒子的双手有些发颤,心中百感交集——她有自知之明,也真心认为自己得到的已经够过了,她根本没有想到陆启明竟然会将那么珍贵的山宝也给她留一份。她看着陆启明微笑的双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对了,”陆启明本来要上去,忽然想到了一点,补充道:“我建议你先把前辈留下的丹药吃过之后,再服用天成宝丹,这样效果最好。”

宋平安重重点头,看着陆启明消失在石梯转角处,咬了咬唇。

……

第一卷 来临 第二十九章 “无”与“剑”

洞府三层,陆启明面对石壁沉心调息,将整个人的状态调整到最好后,取出天成宝丹服了下去。

天成宝丹入口即溶,药力瞬间化为一道奇异的灵力,毫无阻滞地扩散到全身各处。灵力所到之处,陆启明服药多年积存的顽固毒素尽皆消解,化为灰色的烟尘从全身毛孔排出体外。

烟尘散去,他的皮肤骨骼皆微微显出莹玉般的光华,清透纯净,五行元力受到吸引,自行于他身周环绕,几乎要主动融入他体内——如果别人看到,定然会误以为这是一个即将晋入大周天的强者!

在陆启明的心念催动下,天成宝丹的药力渐渐向着他的丹田汇聚。虽然小周天的修者,全身每一处血肉都能够储存内力,但丹田依旧是“生气之源”、“内力之汇”。剩余的半数药力在丹田中聚集,随着内力的每次周天流转,无时无刻不温养着他的身体。

陆启明感受着体内的变化,微微一笑——如无意外的话,至少半年内,他正常使用小周天的力量是绝对没问题的了。

不过他并没有停止修炼。山宝的效用经过炼制变得更加细腻多变,此时正是体会的最好时机。

山宝中的玄妙就如树木的年轮一般,体现着无尽的时光。陆启明沉心感知,仿佛看着山宝一点点诞生……

忽然之间,他心中闪过一点灵光;他豁然睁开眼,直直看向了面前的石壁乱刻——

然而石壁却消失了;在陆启明的眼中,看到的全是混沌和虚无,没有光也没有暗,没有生命也没有死亡,没有别人也没有自己。

陆启明的意识就处在这片虚无中,仿佛过了千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秒。

有一个时刻,那虚无终于变了——陆启明看见了一粒沙。

从此,“虚无”中有了“存在”。

又一粒沙,又一粒沙——有数不尽的沙粒在凝聚飞舞,如风尘幻影。

突的,有两粒沙撞在了一起。

连锁反应一般,那些散乱的沙尘飞快地聚集在一起,凝成了剑柄,剑身、剑刃!

有一柄剑,它自“无”中生,它自“无”中来。

那柄剑所到之处,一切忽然就有了色彩——如火之红、如树之绿、如云之白……那柄剑带来色彩,色彩也反哺于剑——渐渐的,剑越发锋利,色彩也有了轮廓。

陆启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有至深的震撼与感动——这是“创物”的力量,这分明是神迹!

神剑即将出世、世界即将成型——然而下一刻,空间凝固了——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至柔至美的眼睛,天地间绝不可能有比它更美的存在。然而当它看向那柄剑,剑瞬间片片碎裂、化为烟尘;当它看向那接近成型的世界,世界刹那间山崩地裂、重归虚无。

接着,那双眼睛看向了陆启明。

……

陆启明早已明白了自己正在经历什么——他看到的并非实像——只因他进入了传说中可遇不可求的“顿悟”状态,并在机缘巧合之下回溯了韩秉坤创造剑诀时完整的推演过程。

然而他此刻却来不及激动欣喜;他只感到了最深的寒意——那双眼睛,不是虚像!

冥冥中强烈的致命感令陆启明心神剧震,他在这一刻无比清晰的知道——绝对不能被它看到!绝对不能!

那双眼睛转向了陆启明的所在,反复看了很久——陆启明明明无处可藏,而那眼睛竟没有真正发现陆启明。它在陆启明周身空间徘徊许久,终于不甘心的闭上了。

陆启明心神一晃,再睁眼时,剑、世界、眼睛统统不见,他仍安然坐在寂静的洞府第三层。他长吁一口气,才意识到冷汗已湿透了衣襟。

陆启明站起身,默然而郑重地望着满目的石壁乱刻。

许久,他双手举起了念慈刀。

……

洞府第二层,一个少女盘膝而坐。她双手结印,神情静定,显然正在修炼。而看她的气息,赫然已是武师!

宋平安感受到自己的修为已彻底稳定在武师,缓缓吐纳收功。而她刚一散掉手印,就立刻睁开眼睛,眼中仿佛绽放着无尽的光彩。她心中的复杂情感已不能用言语形容,她忍不住笑起来,而笑着笑着又红了眼睛。

宋平安心里面又是感动、又是感伤、又是感激,许久终是化成一声轻叹。她仰头看着石壁上刻的《秉坤大-法》,神思却飘到了远方的那个小山村,她喃喃道:“爹,娘,平安真的能去中洲武院了!”

宋平安知道,在她以十六岁的年龄晋入武师的那一刻,她已经具有了被中洲武院录取的资格!

然而,正当她遥想无限美好的未来的时候,她耳边忽然炸起一声巨响,紧接着,这座洞府都剧烈的晃动起来!

发生了什么?!宋平安霍然站起,看见对面的上方、那坚不可摧的石壁,砰然爆裂开来;石片四溅中,隐隐有刀光闪过!

宋平安连忙跑上第三层,正看见陆启明站着,双手还保持着举刀的动作,双目微闭,似在回味着某种玄妙。

她看着一片狼藉的第三层,倒抽了一口凉气,却意识不敢开口询问——此时的陆启明,周身有一种她描述不出来的气场,让她莫名敬畏,甚至有些恐惧。

所幸随着他睁开眼睛,他又变回了她熟知的那个陆启明。

陆启明对她安抚一笑,望着山壁上的乱刻,有些欣喜,又有些感慨。他轻声道:“就叫它‘无生剑’吧。”

“无生剑?”宋平安盯着他手中的刀,好奇道。

“是前辈在这里刻下的剑诀。”陆启明回答。

“剑诀?在哪里?”宋平安四处看来看去,还是没有找到。她忽然心中一动,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她神情瞬间古怪起来,盯着石壁不确定地道:“你说的,不会是这些乱刻吧……”

陆启明点头。

宋平安瞪大眼睛指着石壁,费解之极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从这些鬼画符一样的刻痕中看出了剑诀?!”

陆启明点头。

宋平安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看了乱刻良久,指着一道凹凸不平的刻痕问道:“那,这个是什么意思?”

陆启明在顿悟之境中,连韩秉坤推演的景象都重现了一遍,自然心中清明、不再有丝毫不解。他不假思索道:“这是前辈使用土元力的其中一种变化,先使柔力,再用刚劲。而刚劲后发先至,锋锐无比,柔力则绵长不绝,又有‘挡’的用途。”

宋平安呆呆着听着,再呆呆地看着那道刻痕——无论她怎么看,那也不过是一道普通拙劣如同街头顽童之作的剑痕而已。

她摇了摇晕呼呼的脑袋,再指着另一边——这是一个简略的图案,一个圆点,外面有一道弧线。她又问:“那这个呢?”

陆启明拿刀略微比划了一下,解释道:“意思是,如果从上面俯视,这一式的剑刃轨迹是这个样子。”

宋平安使劲眨眨眼,向前走了几步,再随手一指,问:“这个又是什么?”

陆启明耐心回答:“这个是……”

……

半晌,宋平安站定,仰头看看满目令她眼花缭乱的石刻,再看看被念慈刀斩碎的地板,脑子有点乱。她用白日见鬼一样的眼神盯着陆启明,再说不出话来。

她喃喃道:“我得下去静静……”说罢,整个人神情恍惚地飘向了楼下。

陆启明无辜地眨眨眼,看向了地上堆积的碎石中,那一面小小的铜镜。

第一卷 来临 第三十章 何谓世家

陆启明伸手一招,本以为铜镜会被轻而易举地吸入掌心,没想到它竟仍在原地纹丝未动。陆启明挑眉,刚刚那一试让他感觉到,这仅巴掌大小的铜镜,竟比楼下的那张大石床还要沉重!

他走过去将铜镜捡起,细细端详。他摩挲着铜镜边缘不同寻常的纹路,眼睛越来越亮——这铜镜,极有可能是法器!

大多数人都知道,武器、护盾、甲衣等,有凡器与灵器之分。由普通铁匠打造的即为“凡器”,由入了品级的炼器师打造的则为“灵器”。再好的凡器也比不上最低一品的灵器,因为灵器能将天材地宝与金属相融合,沟通内力和天地灵气;高品级的灵器还能对特定属性的内力产生额外的加成。比如陆启明的念慈刀,就是五品的灵器,足以经受得住大周天级的力量。

但少有人知道,在凡器、灵器之外,还有一种分类——法器。他母亲曾给他讲过,法器对比灵器,就如丹药对比药剂。法器在灵器的基础上,还刻录了不同用处的阵法,拥有各种不可思议的能力。

如果这面铜镜真的是母亲描述的法器的话……陆启明深吸一口气;据他所知,就连他陆氏全族,也连一件法器都未曾有!

灵器不管是谁拿起就能用,而法器却是要认主的。陆启明按照母亲教授的方法,小心翼翼用精神力向铜镜渗透。

陆启明的精神力与铜镜一接触,他就立刻确定——这铜镜正是“法器”!用肉眼看、用手去摸时,铜镜只有小小的那一块,而在精神力感知中,铜镜足足有一人高!

陆启明很快感知到了铜镜中心的一个光点,立刻用精神力在上面印上了自己的印记。与此同时,一道信息顺着他与铜镜的精神力联系浮现在了他的脑海——“幽泉镜”!

原来这是一件防御类法器,可以化去敌人的攻击。化解的力量极限是一个大等级的差别——也就是说,如果陆启明此时来用,能够完全化去大周天强者的全力一击!

要知道,仅是一个大等级内的相邻小阶之差,实力上一般都有压倒性的优势。而大周天强者,绝对能一招灭杀小周天!幽泉镜此用,在关键时刻足以称得上是救命的底牌。

但陆启明知道,法器对使用者的要求极高,却不知他修为够不够……

陆启明迅速往下看,入眼便是——“使用最低修为:大周天。”他叹气,果然暂时不能用吗?

而当他细看后面的介绍,他立刻微笑起来——他能用!

幽泉镜虽然需要大周天的修为,但主要是需要大周天级的精神力催动——而陆启明,刚好满足这个要求。虽然仍需要内力辅助,不过小周天的肉体修为已然足够。

“不过……”陆启明反复看着这道信息,暗道:“好像还有别的……”这段信息到了一半戛然而止,明显后面还有信息,可惜如大雾笼罩般似隐似现,看不清晰。陆启明无奈,他听母亲说过,这种情况一般就是说——“你修为不够!”

他微微一笑,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说明幽泉镜还有更厉害的用途。

陆启明试着按信息中的方式用精神力催动幽泉镜,并向其中输入内力——幽泉镜瞬间变大,镜面如泉水般漾起波纹,产生极大的吸力!陆启明却脸上微变,立刻停了下来——就这短短一瞬,还是没有任何攻击的情况下,他的内力便耗去了两成!他微微皱眉,这样的话,以他现在的修为,只能在最紧要关头全力用上一次。

“另外,”陆启明想着信息中炼制者的名字,心中想着:“慕容擎……会是杀死韩秉坤前辈的人吗?”

……

洞府外,小山谷,两人一雕。

宋平安看着眼前面容仍显稚嫩少年,回想着这些天的经过——发现了霁月灵草,被陆启明炼成了清心灵液;发现了山宝,被陆启明炼成了天成宝丹;发现了洞府,有陆启明小周天的修为二人才得以进去;发现了乱刻,也是陆启明破解领悟才成剑诀……

她摇头叹道:“从前我总羡慕那些传奇的奇遇,现在才知道,是因为他们原本足够强大,才能得到那些奇遇。”她想不出,除了陆启明,还有谁能做到这一切。

宋平安抚摸着金雕的羽毛,迟疑了一下,又道:“你这次去,真的有把握吗?我觉得,还是太危险了……”为什么一定要杀那些人呢,宋平安心中不解。她觉得只要自己没有危险就好,为什么要主动找过去呢?

陆启明笑而不语。在陆氏里,他们从小受到的教导便是——如有人胆敢冒犯陆氏,最起码也要用同样的方式还之。况且,陆氏一族中的小辈,如果在外面遇袭,只要不是他绝对不能抵抗的敌人,家族根本不会替他报复——堂堂陆氏,天才无数,怎会浪费资源在无能纨绔身上?

不过这些却是不必明说的。他只道:“有人把陆氏机密透露给他们。”

宋平安一怔,瞬间意会。市井之中整天传世家大族竞争激烈乃至兄弟相残的八卦消息,原来真实的世家真有这样的事啊。她想了想,奇道:“那不更应该留下人证,指正那些恶人吗?”

陆启明一笑,道:“那就是族里内部的事了,怎么会找外人来看笑话?”他眼神微寒,轻声道:“族里的人怎么处置,可以以后再说。但是黑杀那些人,既然有胆量听我陆氏的机密,自然要立刻处理,以儆效尤。”

宋平安心中微寒,她知道陆启明是个很好很温和的人,但她也看出陆启明说这些话的时候无一丝不自然,显然这在他心里是理所当然的。她忽然有些懂了,何谓世家。

她便不再多言,只温声道:“一路小心!”

陆启明点头,轻拍金雕的脖颈,一人一雕很快消失在天际。

……

距那处险峻山崖不远处,一个身穿红衣的美艳女子霍然抬头,望向山崖的那个方向。

旁边盘膝打坐的中年男子感到了她的动作,问道:“红娘子,怎么了?”

“我想……”红娘子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那个方向微微出神。许久,她轻笑一声:“我知道那小子在哪儿了!”

“陆启明?”周先生皱眉,迟疑道:“你感觉到他了?这么多天了他难道没有化去你的掌力?会不会有诈?”

红娘子冷哼一声,道:“我的‘此恨绵绵无绝期’又岂是那般好打发的?不如你来试试?”她说的笃定,而在周先生看不到的角度,眼中烟波流转,神色十分奇异。

不等周先生说话,红娘子又娇笑道:“怎么,现在——你难道还怕他吗?”

周先生冷哼一声,拂袖而起,道:“带路!”

红娘子柔柔一笑,身形向陆启明的方向飞速掠去,一边扬声道:“黑杀的小弟弟们,跟奴家一起去哦!”

……

一行人脚力皆不凡,没多久就又一次登上了那个山崖,正看见一个少年坐在那里安然闭目修行,听到他们的动静,睁开眼静静地看着他们靠近。。

红娘子勾唇,道:“小冤家,这么多天你去哪儿啦?可真叫奴家盼的好苦!”

“抱歉,”陆启明轻笑道,“这不是等你来啦。”

周先生撇了红娘子一眼,脸色微微阴沉,转而又冷笑道:“小子狂妄!你要是以为自己伤好了就能对付我们,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亮出双钺,手腕一抖,浑身内力瞬时激发,狠声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看周先生周身气息——赫然已是小周天高阶!

第一卷 来临 第三十一章 不如雪中送炭

修行如登山,越高处越艰难。小周天中晋升一小阶的难度,足以比过从武师一境到七境的总和。像周先生这类散修,八年九年都停在一个小阶上无法突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而周先生如今却一反常理突破到小周天高阶,这确实在陆启明意料之外。

陆启明看了眼周先生相比以往显得格外红润的脸色,有些了然,叹气道:“看来那株‘九环元参’被你得了。”

周先生没想到他竟连这也知道,不由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陆启明摇头不语。

红娘子眼波一转,忽然“咯咯”地笑个不停,幸灾乐祸道:“你早就发现了那儿的九环元参是不是?本来想等它成熟再采摘吧,结果呢?”

周先生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那我岂不是该谢你的‘手下留情’?”

陆启明看了他一眼,轻叹道:“可惜了。”

周先生心中更是得意,他得到了陆启明都没有得到的‘九环元参’,不但伤愈,修为更是提前数年突破,这一切让他觉得大气运已降临到了自己头上。他桀然笑道:“确实是可惜了!可惜你这个绝世天才,今日却要命丧于此!你现在一定很后悔、很恨我吧?不过这次可怪不得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贪图更高年份的九环元参,白白将天大的宝物拱手让人!这次就给你个教训……哦!我忘记了——今天以后你再没机会改正了!”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陆启明耐心的听周先生说完,一脸奇怪地盯着他,道:“我只是在可惜天材地宝生长不易,却被你吃了。”

周先生笑声戛然而止。

红娘子脸上挂起坏笑,故意顺着陆启明的话问道:“被他吃了,这有什么可惜的?”

陆启明微笑道:“自然是因为他就要死了。”

周先生的脸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暴喝一声:“小子找死!”话音未落,双钺便带起两道寒光直直向着陆启明砍来!

小周天高阶的速度果真不同凡响,只见周先生的身形真如光电一般,带起一道刺耳的音爆声。

红娘子虽速度不如,却毫不迟疑,扬起长鞭,紧随其后,也向着陆启明这边冲来。

陆启明虽嘴上说的轻松,心中却未有一丝轻视,他郑重地举起了念慈刀……

然而下一刻,所有人的神情都凝滞了——

山崖上猛然爆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艳红的血花如红娘子的裙角一般高高扬起!

红娘子一甩长鞭,在阳光下甩出一串红玛瑙般的血珠。她像蝴蝶似的轻轻飘落在陆启明身边,神情冷肃。

陆启明挑眉,没有说话。

周先生捂着腰肋,鲜血瞬间顺着他的指缝流出。他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红娘子,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他脸色铁青,厉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明明我才是小周天高阶!”

“跟着你一个又穷又傻的散修有什么赚头,我一开始不过是找点乐子罢了,你还真敢当真啊?”红娘子十指翻飞,灵活地玩着鞭柄,笑容嘲讽,“实话告诉你,在陆启明乘雕而去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决定这样做了!”

她本来还真有杀掉陆启明试试的意思,可是在那般境地下陆启明竟然还能安然离开,她就真服气了——她决不会做“将未来的绝世强者推到自己对立面”这样的傻事。

“可是……”周先生不能理解地摇摇头,喃喃道:“可是现在我已经小周天高阶了啊……就算你对他有信心,不也该等到他快赢的时候再……”

“蠢!”红娘子已懒得听完他的话,她不屑一笑,讥诮道:“锦上添花,又怎么比得上雪中送炭?”要杀就杀,要帮就帮,她才不会磨磨唧唧犹犹豫豫!

“好,很好……”周先生惨然一笑,低下头去。他沉默了许久,再抬头时,眼中只留如兽一般的凶戾,他冷冷道:“那你就陪他一起去死罢!”

说罢,周先生浑身内力瞬间全力运转,挥钺杀来,速度竟比之前还快了三分,仿佛根本不曾被红娘子偷袭一般!

陆启明眼神微凝,提刀一竖,后发先至,精准地用刀身挡上了钺尖;从刀上传来的强大力道让他不由后退了数步。他应对着周先生奋不顾身的攻势,微一苦笑,对红娘子叹道:“真不知道你是帮我还是害我。”

红娘子吐吐舌头,随他挥鞭而上,道:“我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他气量这么小?”

陆启明不由摇头,如果被她这样对待周先生还不恼恨,那才是奇了怪了。

而周先生气到了极致,反而面无表情,此刻唯有手中的双钺才能血洗他今日之辱!

转眼,在黑杀众武师的眼中,三人皆已化作三道光影战成一团,根本看不出你我。

红娘子确是真心实意要帮陆启明,举手投足皆用全力,毫无留情。然而两人从未有合作过,又一用刀、一使鞭,随时合力攻一人,却相互制肘,在周先生手上丝毫占不得好。

陆启明蹙眉,对红娘子道:“你若真想帮我,便先去处理黑杀吧。”

红娘子眼睛一亮——他是想要跨两阶、独自对付周先生吗?看来,他比自己想的还要强一些……她毫不在意陆启明略带命令的语气,好心情地轻笑道:“你的话,奴家岂会不听?”她不带丝毫犹豫地立刻转身离开,扬鞭向面带茫然的黑杀众人飞速掠去。

周先生和陆启明都没有关注红娘子或黑杀,也不再多说一个字——到了此时,说些什么都不再有丝毫意义,胜或败、生或死而已。

两个小阶的实力差距不含丝毫水分,周先生每一击的力量都远远胜过陆启明。而陆启明的眼神却平静到了极点,他的精神力环绕四周,不漏掉周先生每一个最轻微的动作。

周先生一钺斩过,把陆启明的念慈刀逼到一侧,手腕一抖,双臂一展一合,子午鸳鸯钺分别从左右两侧向陆启明狠狠铲来,带起两道幽绿寒芒——

陆启明后撤一步的同时,右臂晃成一团虚影,念慈刀在一刹那间连刺数十下,刺刺正中子午鸳鸯钺的侧面,周先生招式已老,后继不及使力,双臂不由得向两侧划开。

陆启明眼神一凝,运起云寸步,身形轻晃,以极致的速度化出两道几成实质的幻影。一时间,仿佛有三个陆启明齐齐向周先生攻来!

周先生本以为他化出一个幻影已是极限,不由心中微惊;然他晋入小周天高阶后感应更加敏锐,瞬间发觉左手边不同寻常的波动——陆启明真身在左边!他毫不惊慌,早猜到陆启明会攻击他受过伤的左臂;双钺于一刹变向——一挡一攻!

然而他却刺了个空,脸色微变——不对!陆启明根本仍在原地!他怎么可能骗过小周天高阶的感知?

陆启明手中念慈刀在最精准的时机直直递出,没有任何花哨,就是最简单的一刺。

然而正是因为简单到了极点,所以快到了极点、稳到了极点,所以不能破,只能挡。

周先生双臂急速扭转,两钺相合夹向刀刃,以他的力量,足以挡住!

陆启明眼神微讽,毫不迟疑地继续向前刺——

狂妄!周先生冷哼一声——那就看你能不能闯过我这双钺!

然而,在念慈刀已极近的下一刻,周先生脸色豁然变了——念慈刀上——那是什么东西?!

子午鸳鸯钺与念慈刀相碰,却没有金铁之声;念慈刀上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使得周先生的双钺瞬间被滑开!

周先生手上力道一空,便知不好——只这一刹的功夫,念慈刀带出的劲风已逼到了他鼻尖!他汗毛倒竖,身体急速后折、再一翻,眨眼暴退数十米——然而却已来不及——念慈刀划过他的右肩,留下一道深而长的血痕!

而周先生却不及羞怒,惊疑不定地盯着陆启明的刀;他刚刚仿佛感觉,刀身上包裹了一层土元力!大周天以下,皆只有内力,怎么可能引动天地中的五行元力?!

陆启明回味刚刚的一刀,心中有些满意。他知道,参悟剑诀,不只要参悟特定的招式,更要参悟真正的剑意——如果每招每式都能融入那种剑意,才是真正的强大。他刚刚就是在用最简单的“刺”进行尝试。

他这般想着,也满意地看着周先生,小周天高阶的实力,真是最适合的试验对象。

周先生察觉到了他奇特的目光,心中涌起莫大的羞耻,于是他的眼神更冷——他认为有必要教陆启明知道,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胜利。

……

对红娘子来说,那些黑杀的残兵实在太容易对付,她根本不会让一个人逃出这个山崖。所以她早已选了一枝视线极好的树枝坐下,悠然观战。

她看着二人的缠斗,眼中异彩越来越盛——整体而言,由于修为的关系,看起来好像是陆启明大多时候被周先生压制。然而对于她这个等级的修者,很容易变看出,整个战斗的节奏,却是完全由陆启明掌控的!

经过这些天,陆启明显然彻底巩固了小周天初阶的修为,也不再像初见时重伤未愈,似乎还藏了些古怪的东西……而周先生随晋入小周天高阶,但还没有完全掌握暴涨的力量,再加上红娘子的作为,毕竟还是坏了他的心境。可以说,除了力量,他实际上反而比之前更弱。

红娘子在心里盘算着,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看两人这模样,虽多半是小冤家强些,但要真正决出胜负,却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她知道陆启明身体有问题,所以饶有兴趣地等着,等陆启明开口求助。

……

周先生却越打越心惊——他本以为陆启明会如从前一样,无法长时间维持小周天的内力强度——然而他知道自己错了,看陆启明战斗这么久气息依然绵长不绝,哪有丝毫弱下来的趋势?难道他的身体竟忽然痊愈了?

陆启明却越打越畅快——托天成宝丹的福,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出手,完完全全地发挥本身境界的战力,再加上对“无生剑”的领悟,实力何止强了两三倍!他不由感叹,如果能永远如此就好了。

他感觉了一下剩余的内力,看了看那边的红娘子,又看了看天色,轻声道:“时间不早了。”说着,他神情变得更加平静和郑重,双手缓缓地举起了念慈刀。

周先生眼睛一眯,身体警惕地紧绷。战斗到此时,他对陆启明早已没有一丝的轻视,他再没法把陆启明当作小周天初阶的修者来对待。

而他没想到的是,陆启明这一刀竟然很慢——不是看上去慢,而是真的很慢。

他看到陆启明脸色微白,握刀的双臂都有轻微的颤抖,似乎每移动一毫都倾注了全身的力气,仿佛他的刀穿过的不是空气,而是山石。

周先生微怔,虽知陆启明不可能做没有道理的事,脸上还是忍不住挂上一丝讥讽,心道:“纵使你这一招真的很强,但是这么慢,我怎么可能站在原地等刀来劈?”他想到边做,瞬间退至另一个方向的百米外。

他没想到的是,陆启明竟然还在原地缓慢地挥刀。周先生冷笑出声,道:“你……”

然而他刚说了一个词,便看到陆启明的刀由极慢瞬间转化为极快,仿佛终于斩断了某种无形的枷锁,自由轻快地下落——可是二人此时相距足足有百米啊!

周先生却没有再嘲讽;因为他无法嘲讽了——在他的感知中,天地在这一刻突兀的消失了,接着陆启明也消失了,再接着,念慈刀也消失了——一切都化成了一柄黄色的剑——而那柄剑向他当头劈来!

再接着,周先生感到,自己也消失了。

……

“什么?!”

侧卧在树枝上的红娘子唇边的笑消失了,她骇然弹坐而起,脸色煞白,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周先生死了。

一个小周天高阶的强者,此刻已经是两半整齐的尸体。

可在她的视线里,分明只看到陆启明举刀、周先生躲。陆启明的刀甚至根本没有触碰到周先生的衣角!

离日落还很远,而红娘子却觉得周围森寒无比。她细细的回想之前那一幕,拼命想要找出道理——然而她失败了,她只隐约察觉到土元力波动和锐利的剑意——可这也是毫无道理的,她知道陆启明仍然小周天,也不用剑。

红娘子看到挥刀的少年脸色苍白,额头密布汗珠,全身脱力甚至需要用刀抵着地面来支撑,然而她却心惊胆战,仿佛看到了一头绝世凶兽。

她从没有那一刻向现在这般庆幸自己的选择。

接着,她看到,陆启明的目光转向了她。

第一卷 来临 第三十二章 告别

傍晚,暮途山脉水汽蒸腾,暮日余晖倾下,染就了火烧云万里连延。

天上流霞,地上鲜血,相得益彰。这般想着,红娘子终于找回了自己惯常的表情。她扫了眼陆启明略显虚弱的脸,理了理鬓发,嗔道:“怎么,到了现在,还装模作样来试探奴家啊?”

陆启明拄着刀疲惫地喘息着,听闻她这句,抬头对她微微一笑,诚恳道:“是真的。”他用出的虽只是无生剑最简单的一式,却能以小周天的实力展示大周天的境界,代价便是内力和精神力的双重透支——所以说,这一式只能是“最后一式”,如果他不能一招毙敌,被轻易杀死的多半就是他自己了。

红娘子此刻才真正开心地展颜一笑——不是因为陆启明此时无法伤害到她,而是因为她听出陆启明的语气里不再有明显的敌意。她笑道:“奴家现在可是你的人了,是真是假还重要么?”她语气一顿,又补充道:“你们陆氏的那些事儿,我可一点儿没听——谁不知道我红娘子最怕麻烦?”

陆启明笑而不语,既不否认也不点头。他四周看了看,心中默默清点人数,蹙眉道:“少了一个。”

“对了,我忘了说了!”红娘子一拍额头,解释道:“黑杀那个领头的前天就先跑了,我怕打草惊蛇,就没有管。”

陆启明点头道:“这不能怪你。”

“就知道小冤家你对奴家最好了!”红娘子抛了个媚眼,想了想,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递给陆启明。

陆启明挑眉:“这是什么?”

“定情信物。”红娘子作羞涩状道。

陆启明翻开,看到上书“此恨绵绵无绝期”七个大字——原来是红娘子那套追踪掌法的抄本。他翻看几页,不禁面露笑意——红娘子人确实是美,可惜这字嘛……

红娘子知他笑自己字丑,却也不脸红,娇笑道:“小冤家,你可要好好练哦!等你练好了,奴家可心甘情愿被你打上这一掌哩!”

说罢,也不再看陆启明反应,她便脚尖一点地,像红蝴蝶一样地远去了。

“后会有期!”

……

陆启明回到洞府时,宋平安正在沉心炼化天成宝丹的药力。

感应到她此时修为仍在武师一境,陆启明不由赞许地点了点头。他清楚,天成宝丹的药力虽足以让她升至武师五境,但她原本的修为毕竟太低,一次性一个大等级的提升必然会对她今后的修炼埋下隐患。而宋平安竟然能忍下修为的诱惑,选择巩固根基,她比他想象的还要踏实。

炼化药力不像修炼那么严格,宋平安听到动静,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陆启明。

陆启明打量着她,点头赞道:“更漂亮了。”

确实是这样——宋平安可不是什么闺阁小姐,常年的艰苦修行使得她的皮肤不复白皙细腻;而此刻的她周身灵气十足,任谁看了都会眼前一亮。

宋平安局促的微微脸红,心里却开心的很,哪个女孩不希望自己更美丽一些呢?她岔开话题,问道:“你回来的好快……是他们已经离开了吗?”她以为是陆启明寻不到人才这么早返回的。

陆启明摇头,道:“已经解决了。”

“怎么这么快?”宋平安吃惊不已。

“不是我一个人,”陆启明回想着红娘子那一鞭,嘴角微勾,“红娘子反过来帮了我。”

“红娘子?”宋平安回忆着二人之前被她追杀的一幕——当时她不是招招要致陆启明于死地吗?她不能理解地喃喃道:“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红娘子啊……”陆启明轻笑一声,叹道:“她真的是个十分有趣的人。”

宋平安眨眨眼,一瞬间已经想象了很多陆启明与红娘子的故事,不由暗暗担忧:“他该不会喜欢那红娘子吧?有可能啊,不是说世家子弟都有很多女人吗?可是,红娘子都那么老了……不过她真的比自己更漂亮……而且,胸也很大……”她想到这里,看看自己,不由更加沮丧。

陆启明决计想不到宋平安想象力这么丰富,他真的只是觉得有意思而已。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宋平安略显鬼祟游离的眼神,只道:“咱们这就回去吧。”

“回哪儿?”宋平安随口接道;她的思维还没有回来。

“当然是暮途镇啊,”陆启明奇怪地看她一眼,顿了顿,又微笑道:“你要舍不得走,我也可以陪你再住一晚。”

宋平安脸腾得就红了,立刻站起来,急速道:“我现在就收拾东西!”然而她走到石桌边作势要整理,才想起根本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不由脸更红,支吾道:“不,我是说……”

她忽然觉得不对,一抬头——周围又哪里有陆启明的人影——他早下去了!宋平安呆了一呆,不由跺脚道:“他真是——”说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以陆启明道耳力定然听得清楚,连忙打住,在心里默默补充道:“……气死人了!”

陆启明在石梯转角处侧耳听着她的动静,嘴角上扬。

……

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暮途镇在向他们迅速靠近——当他们从漆黑的森林中找出这万家灯火的时候,二人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可是,真要告别又有些舍不得;宋平安费力地抱了抱金雕的脖子,依依不舍道:“雕儿,再见了……”

而金雕竟也颇通人性地蹭了蹭她。

陆启明看着这一幕,心说:“看来平安她真的很有驯兽师的天赋啊。”

二人并肩目送金雕离去,想着这几日如说书一般的经历,心中都有些感慨。

许久,陆启明转头看她,微笑道:“平安,去‘中洲武院’之前这一年……想不想去广扬城看看?”

宋平安一怔,瞬间心跳如鼓——“广扬”是大盛王朝定的名字,而大多数时候,人们都称那座城为“陆城”。

一句“好啊”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她还是忍住了——她承认心里有些喜欢陆启明,但是若因为一时冲动跟他回去,又算什么身份呢?她没有那么天真,知道一个“陆”字代表着什么。

宋平安心中再次恢复平静,她看着陆启明的眼睛,声音轻而坚定:“不了。我打算再在暮途呆一段时间……本来我到这里就是来修行的。”她心中想着,她一定会变得更好。

陆启明并不意外她会做这样的决定。他点点头,“走,咱们先找个地方蹭饭去。”

……

安济商行最大的铺面位于暮途镇中心,前三层楼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顶楼则幽静雅致,几乎听不到楼下的喧闹声。

“还算有良心,知道第一时间来我这儿报个平安。”李红月给二人斟上茶水,摇头道:“我要是早知道这次连黑杀都要来掺一脚,我说什么也不会放你一个人回去。”

“这不没事儿了?”陆启明轻松道。

“你还说!”李红月瞪眼,拍胸口道:“第二天我看到你那个院子的样子,差点没把我吓死……这几天又怎么找不到你人!”

“所以这不刚一回来就来找月姐你了吗,连院子都没回……”陆启明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回答。

“以后继续保持!”李红月一笑,看向另一边有些拘谨地坐着的少女,朝陆启明挤挤眼,“还没告诉我,你跟这位宋姑娘,是怎么认识的呀?”

陆启明微笑地看着宋平安,道:“这位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李红月瞪大眼睛,刮目相看。

“不不不,是他帮了我很多……”宋平安脸红摇头。

李红月一脸笑意地看看陆启明,又看看宋平安,不住点头道:“真好。”

宋平安不好意思看她的目光,忙低头喝茶,。

陆启明放下筷子,认真道:“我明早就回去了,不过平安她还准备在暮途历练些日子,月姐你……”

“放心!从现在起,平安妹子就是我亲妹子,在暮途绝不会有人欺负她!”李红月一脸“我懂”的捉狭笑意,心中却对这个明丽的少女多了几分好感。

陆启明笑笑,又道:“可不要小看她哦,平安她现在可是跟月姐你一样的修为。”

“武师?”李红月这才真正惊讶地望向宋平安,叹道:“真好,你们明年可以一起去‘中武’了啊……”她心中有些缅怀,有些遗憾——她像宋平安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一心想考中武的,可惜还是差了一点。

“对啊,”陆启明看向宋平安,微笑道:“到时候,咱们先会合,一起去中武!”

宋平安脸蛋红扑扑的,重重点头。

“车我包了!”李红月爽朗一笑。

三人吃喝说笑,心中的怅然渐渐散去——虽然分别在所难免,但很快就会再见的!

第一卷 来临 第三十三章 顾之扬

正午的日头直晃的人眼睛发疼,长途跋涉到达广扬城的旅人们皆在进城的一瞬间便没了力气,恨不得就地躺下休息。于是,路边的那个小酒馆虽看起来陋旧、连块儿招牌都没有,却依然人满为患,没有一张桌子是空的,

小酒馆里歇脚的人虽多且杂,但桌凳摆放并不拥挤,碗碟也是难得的干净,是以陆启明才有兴致随人流在此处坐下来喝杯茶——毕竟,即使进了广扬城,距离陆府也还有半日的车程。

陆启明悠闲地啜着甘醇的大麦茶,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前面邻桌的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桌上放了一份小菜一壶酒,只一个人坐着,却没有人上前与他拼桌坐——他虽长相平凡无奇,双目却凌厉有神,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柄出鞘的宝剑般锋芒毕露,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只是这样,还不至于被陆启明关注——旁人看不出,只隐约觉得那黑衣少年不大好惹;而陆启明却能清楚的感应出,这黑衣少年的修为,竟然足有武师四境!

看他的穿着,并非富家子弟,那么他的修炼天赋就真的十分惊人了,足可以把陆氏的大多数人都比下去。

如果陆启明猜的没错,这位黑衣少年,就是广扬城这些年小有名气的天才剑客——顾之扬。

……

习武之人对于别人打量的目光都分外敏感。顾之扬一皱眉头,搁下手中的酒壶,回头望去。

入目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清秀少年,那少年周身气息说不出的清透灵动,一身布衣一尘不染。见他望过来,少年毫不局促地微微一笑,善意地点头问好。

不知怎的,与那少年的目光一对上,顾之扬心中的躁意转瞬便消失无踪,他舒展眉头,略一犹豫,也微微点了点头。这一幕若是被熟悉他的人看到,只怕要惊的目瞪口呆——顾之扬何曾对一个陌生人理会过?

顾之扬只是觉得这少年的目光非常平和沉静,给人的感觉很奇特。但他没有再多关注——他刚刚已感觉到,这少年的气息就是个不曾修行的普通人而已。

与二人心中的平静不同,酒馆里其他人的心里可都躁得很。

一个矮胖的汉子正大口吃着面,忽然把衣襟一撩,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喘气道:“真他妈的热!这才过了冬多久啊!”

“嘿,是你太虚了吧?昨儿是不是又找你那个小桃姐儿啦?”他身旁的长脸汉子挤眉弄眼,使劲拍了拍他肚子上堆的肥肉。而看了看周围的人群,又忍不住说道:“不过最近的人哪,确实是多!也不知道是咋回事……”

“老兄,你们俩不是陆城的人吧?”旁边桌子上的人听了,忍不住伸头过来卖弄道:“还不是因为陆氏五年一度的大族比!”

“陆氏?族比?”两人面面相觑,果真不知。

说话的那人更加兴奋,大声道:“我给你们讲啊,陆氏每年都要族比,每次都有各大势力的人来观礼。这次啊,你们可是赶着好时候了!这次可是五年一次的大族比——连其他王朝的大世家都要派人来呢,像秦家啊、辰家啊……”

“停停停,瞅你半天说不着重点,让我来!”旁边的高瘦男子听着废话心里痒痒,把前面的人挤开,一脸神秘道:“我从小在陆城,四五十年了——但一般来说,就算陆氏大族比,也不会向这次这么盛大——主要是因为一个人!”

“是谁?”矮胖汉子和长脸汉子异口同声。

“陆启明!”高瘦男子脸色一正,三个字说得掷地有声。

听到这个名字,顾之扬一挑眉,抬头望向那边;他余光扫到邻桌的那个清秀少年也抬头看了一眼;不过这丝毫没有引起他注意——要知道,听到这个名字,酒馆里十个人有九个都要抬头、竖起耳朵仔细听。

两个外乡人立刻长长地“噢”了一声,“原来是他要参加这次族比!怪不得!”

看到自己吸引了全酒馆人的注意,高瘦男子眉飞色舞继续道:“我大舅哥认识陆氏的人,他说啊那陆氏每年的小比,无关紧要,但五年的大比,可是陆氏年轻一辈人人必须参加的!你们想啊,陆启明要参加,那其他世家的人会不好奇?所以一个个都跑来啦!”

其他人不由肃然起敬——这高瘦男子竟然能有关系知道这么详细的事!能力不小!

正在这时,酒馆外面却传来一声冷笑,“这算什么可笑的关系,也好意思炫耀!一群没见识的东西!”

这可是赤裸裸的打脸了!高瘦男子脸色一变,阴沉的站起,看向门外。

“那是那是,他们怎么能跟凌三哥您相比啊!”又一个谄媚的声音响起,大声道:“凌三哥您可是被陆氏邀请观礼的大人物啊!”

此话一出,酒馆里顿起阵阵倒抽凉气的声音。高瘦男子脸色再变,终究是被同伴拽回了座位,不再吭声。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个棕色锦袍的中年男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酒馆,周围四五个点头哈腰的人众星捧月地站在他后面。那被称作“凌三哥”地锦袍男子满意的看着酒馆众人的目光,矜持地笑笑,道:“不过是跟着大哥一起去罢了,算不上邀请。”

“一样的!一样的!”后面的人连连谄笑。

凌三哥环顾一圈,不由皱了皱眉头——酒馆里现在一张空桌子都没有了。他将目光投向了酒馆的一角——那里有两张桌子八个位置,却仅各坐了一个少年人,在人满为患的酒馆中格外惹眼。

顾之扬感受到了凌三哥的注视,双眉一皱,目光如电般扫了他一眼——不过武师三境,不足为惧。

凌三哥看看顾之扬凌厉的气质和怀里的重剑,略一犹豫,移开了目光,转而看向另一个桌上气质温和的清秀少年。

凌三哥上下打量了那清秀少年几眼,大步向他走去,在他桌前停下脚步,神情不耐烦的踢了踢他的桌子,居高临下道:“你,去别的桌子!”

……

陆启明看着凌三哥大摇大摆地朝他走过来,不禁哑然失笑。

他听到话题歪到了他身上,就觉得十分有趣,更没料到这凌三哥到最后竟然直接找上了他——却是来要桌子的!

凌三哥不知道陆启明在笑什么,他只觉得陆启明的目光让他极度不舒服,这种不舒服让他决定给这小子点颜色瞧瞧。他忽然看到了陆启明背上的刀,心中有了算计。他给身旁的跟班递了个眼色,沉吟道:“这刀……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咦!”跟班立刻意会,大声道:“这不是大哥前几天丢的那把刀吗?小子!原来偷刀的人就是你!”

陆启明眨眨眼,他看上去这么好欺负么?他叹了口气,放下茶杯,暗叹,怎么连喝杯茶都喝不安稳?

而凌三哥却误解了少年叹气的意味,以为他是要向自己服软。他嘴角勾起冷笑,“小贼,我今天心情好,就不抓你送官了。留下一只手,我让你走!”

他话音一落,陆启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旁边“砰”的一声响——是酒壶重重砸在桌面的声音——顾之扬拍案而起,横眉厉喝道:“够了!”

“咦,是你这小子!我还没找你麻烦你就先嚷嚷起来了?”凌三哥见只是那眼神凌厉的黑衣少年,心中一松,转而更怒,道:“别给脸不要脸!”

“我平生最恨仗势欺人之人,今天你撞到我手里,算你倒霉。”顾之扬神情冷漠,单手抓起桌边重剑。

“可笑!”凌三哥怒目圆睁,抽出腰间佩剑便狠狠刺向顾之扬心窝。

顾之扬冷哼一声,轻抬重剑,随手一拨就把凌三哥看似凌厉的攻势化解。

凌三哥的剑一歪,劈在木质的桌子上;他毕竟也是武师的修为,木桌怎么禁受得住——哗啦一声响,酒菜随桌子散落一地。

酒馆里的人见这几个竟然真的砍上了,连忙一涌而出,却不离开,围在酒馆外面看热闹。

陆启明之前本没准备用刀,但看到人都散了,便没有顾虑,反手一拔,取出了念慈刀。也好,速度解决吧。

顾之扬没想到这清秀少年没有修为竟然也敢对凌三哥拔刀相对,不由惊讶地一挑眉,赞道:“你,不错!”他眉眼间的神色软化了些,上前一步挡住陆启明,道:“你到旁边躲着,他,我对付的了!”

陆启明一怔,不禁啼笑皆非,不过也不好拒绝他的好意。他摸了摸鼻子,从善如流地后退几步,默默想:“大不了看紧点儿,不要让他受伤就是了。”

“小子,想做英雄啊?也不怕把小命丢了?”凌三哥阴阳怪气的笑着。

顾之扬一句话不说,只举起重剑,浑身内力全力运转,瞬间,一股强大的气势向四面爆发开。

周围瞬间鸦雀无声。凌三哥脸色瞬间阴沉。

“武师四境!”

“他是……顾之扬!”

第一卷 来临 第三十四章 不一样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小子,怪不得这么不知好歹!”凌三哥冷哼一声。顾之扬拒绝任何势力招揽的事在陆城人尽皆知;他们凌门也被他拒绝过。

凌三哥看顾之扬更加不顺眼,提剑森然道:“今天好教你知道,人太傲气可是活不长的!”他知道顾之扬比他高一境,但年龄在那儿放着,一小屁孩儿能懂什么战斗?再说,他可不是一个人!

顾之扬不屑于他作口舌之争,一扬重剑,冷冷道:“要打就打,废话什么!”

“很好。”凌三哥阴沉一笑,手腕一抖,长剑便如毒蛇一般从下面歹毒角度狠狠撩向顾之扬!

顾之扬冷哼一声,扬剑迎上。那重剑几乎有一人高,最宽处与肩同宽,沉重无比,而在顾之扬手中却如臂使指,翻、转、刺、挡毫无滞涩。

二人你来我往,顷刻间过了五六招。

这时,众人耳边忽然想起一声女子的惊呼声,声色软糯,让一帮汉子心里一热,连正在交战的二人都不由停下来向那边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围着围裙的圆脸女子从酒馆后房小步跑出来,她并不十分美丽,但胜在皮肤白皙、体态丰腴,在这满是糙汉子的酒馆中就像一阵春风般宜人。圆脸女子神色惊惶,焦急问道:“发生什么了?”

她环顾一周,看到了顾之扬和凌三哥,稍松一口气,恳求道:“凌三哥、顾兄弟,你们也是酒馆的常客了,这次是有什么误会了,咱们坐下来慢慢说好不好?要是一时失手伤着了谁,那可怎么办啊!”

她生的本就面嫩,诚恳说话时更显得天真心善。酒馆里的菜都是她一手做的,此时脸颊上的汗还止不住的流,任谁看了,都不忍在她的店里闹事。

酒馆外面的人们见了她,也不好再看热闹,毕竟多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街坊邻居。渐渐地,出声调解的人声多了起来——

“就是啊,人家楚薇姑娘那么辛苦,别在店里打呀!”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算了吧,消消火气……”

……

顾之扬与楚薇平日里也算点头之交,再加上他出身贫寒,更知穷人生活不易,便有意收手。他朝楚薇点点头,又冷冷看了凌三哥一眼,沉默地收起了重剑背在背后。

凌三哥的目光隐晦的从楚薇胸前扫过,冷哼一声,收剑道:“这次看着楚姑娘的面子上就放你一马……”

楚薇不由大大舒了口气——幸好没出大事,她能在这么好的位置支个酒馆已经太麻烦他了,若是再给他惹上人命官司,那她以后可真没颜面再见他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她只觉眼前泠冽剑光大亮,心里顿时一凉——

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风波过去了的时候,却见凌三哥忽然狞笑一声,悍然拔剑朝着顾之扬狠狠刺去:“得罪了你凌爷爷还想当没这事儿,做梦!”

顾之扬没料到他竟无耻至斯,连连后退,伸手去拔重剑,但那凌三哥早已刻意靠近,突然之下,眼看就要被他偷袭得手!

陆启明皱皱眉,手指一弹,便有一道无形气劲射向凌三哥的右手手腕。

场景仿佛有一瞬间的停顿——

众人只听得一声惨叫,就见那刚刚还阴狠得意的凌三哥忽然整个人被凌空抛起,再狠狠擦着地摔出十几米远,撞倒桌凳无数,一时间唉唉呀呀地在地上缩成一团动弹不得。

陆启明挑眉——还有别人出手!他目光投向酒馆深处缓缓走出的身影。

“抱歉,在下情急之下出手,还是弄乱楚姑娘的酒铺了。”伴随着低沉悦耳的声音,一位白衣男子悠然走出,朝着楚薇安抚一笑。他容貌俊美无双,眼神温润如玉,站在那里,真如谪仙人一般!

楚薇连连摆手,羞愧道:“穆公子,我又麻烦你了……”

众人看到那白衣男子的风姿,便心中有些猜测,这回听到楚薇的称呼,又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周围顿时响起一阵阵抽气声——竟然是他、穆昀意!

别看穆昀意一身不染尘埃的清贵气质,而陆城里的人却知道,他可是除了陆氏一族之外,最不能惹的人之一。穆昀意看起来就如文弱书生一般,实际上却是陆城地下的那些帮派的实际掌权人,但他究竟掌握了多少、实力几何,却是没人知道的事了。

众人看向楚薇的眼光立刻不同了——这小娘皮藏的可够深啊,有穆昀意在后面撑腰,凌门又算什么?他们可得好好想想又没有得罪过她的地方……

顾之扬皱眉,对穆昀意拱拱手,十分生硬地道:“这一次,算我欠你个人情。”

“不敢当,”穆昀意侧身避过他这一礼,与陆启明的目光对视,轻笑道:“就算我不出手,有陆公子在这里,又怎么会让你有事?”他摇头叹道:“这次却是我多事了。”

“陆公子?”顾之扬一怔,旋即意识到他说的是身旁的清秀少年,他看着那清秀少年与穆昀意相视微笑,挑眉道:“你们认识?”

穆昀意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奇道:“你们不认识?”

穆昀意之前还在想顾之扬怎么会跟陆启明在一起——他不是一向最厌恶世家的吗?原来二人根本就不认识。穆昀意微笑,想必是顾之扬的少年意气发作,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但这样一来,他却无意间道破陆启明的身份了。穆昀意想到这里,对陆启明拱拱手,歉意一笑:“陆公子,实在抱歉,在下莽撞了。”

陆启明摆手道:“无妨。”他心中倒对穆昀意有几分吃惊,他竟然无法看透穆昀意的修为境界——要么穆昀意有极高深的敛息之法,要么穆昀意的修为远高于他——无论是哪种可能,这穆昀意都不是简单人物。

陆启明微笑,没想到在这小小的酒馆中,就见到了两个有意思的人物。

看着两人在没完没了地打着哑谜,顾之扬大皱眉头:“什么意思?”

穆昀意以目光征求了陆启明的同意,微笑道:“大家刚刚谈论的人,不就是这位陆公子吗?”

此言一出,四周人群瞬间息声,静的连针尖落地的声音都听得清。每个人都在费力的想,自己刚刚谈论的人除了陆启明还有谁……

所有人都震惊地盯着酒馆中一身布衣的清秀少年,根本说不出一个字——他他他就是陆启明?

楚薇不禁用手掩住口,才勉强咽下了到了唇边的惊呼。她不由看向躺在地上的凌三哥,见他面色惨白,不停的喃喃:“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可惜没人理会他。

顾之扬反应半晌,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他冷声道:“原来你就是陆启明!”他心中羞愤无比,原来不是陆启明没有修为,而是修为太高他根本感应不出!顾之扬脸色涨红,原来他是让人看了一场好戏!他对陆启明怒目而视,愤声道:“虚伪!”

见顾之扬如此,楚薇在旁边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一个劲儿给他打眼色——这小子!凌门的人也就罢了,可对陆氏陆启明,怎么也能这么横眉冷对呢?万一人家一个不高兴,把他给杀了,绝对没地儿评理!

陆启明看着周围人警惕洪水猛兽一般的眼神,不由苦笑摇头——他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顾兄弟,这便是你误会了。”穆昀意上前一步,他语气尊重又带些老友般的熟络,瞬间把有些冷凝的气氛化解,他轻笑道:“别说陆公子从头到尾都没有掩藏一分,就刚刚那一下,要不是陆公子阻的及时,我可是没办法保证完全化解凌三那一招的。”

顾之扬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刚刚也是一时激愤的气话,他仔细回想一遍,明明是自己没给陆启明说清楚的机会。可明白归明白,他心里还是闷得很,他自觉无颜再在这儿呆下去,脸一冷,“唰”一下便把重剑甩回了背上,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陆启明无奈一笑,对穆昀意点头示意了一下,转身追过去——毕竟顾之扬是帮他的,这样不管的话实在说不过去;再者,他内心也对这样性格的人有几分敬佩,起了结识的念头——看顾之扬的年纪和修为,以后多半就是同学了。

然而走了几步,陆启明忽然想起了地上的凌三,微一皱眉,回头问道:“这凌三是什么帮会的?”

穆昀意微笑:“凌门。”

陆启明点点头,淡淡道:“我会让人核实一下凌门的观礼资格。”说罢,不再看凌三一眼,很快消失在人们视线之中。

凌三脸色瞬间一片死灰色,他想着凌门大哥的手段,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直恨不得就地自裁。

“自作孽,不可活。”穆昀意看了眼他的模样,不由摇头叹气。

楚薇犹自望着陆启明消失的方向,有些怔神,忍不住轻声道:“这位陆公子,好像和那些大少爷不太一样。”

穆昀意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点头赞同道:“是啊,很不一样。”

第一卷 来临 第三十五章 打一场吧

顾之扬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冷着一张脸,直接全力运起身法就走,转眼就拐进小巷看不见了。

可陆启明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被他轻易甩开了去?

顾之扬刚以为陆启明已经放弃离开,就听见耳边响起少年温和的声音:“顾公子,多谢你刚刚出手相助了。”

顾之扬心中一惊——他根本一点声息都没有听到,陆启明就追上来了!他皱眉看了一眼身旁闲庭信步般与自己并行的少年,脸色一黑道:“我不用你谢!”

陆启明正色道:“顾公子,我万万没有戏谑你的意思,而是真心敬重你这样的人。而且,换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

少年的目光真诚坦然,让人不自禁地相信他的话。顾之扬神色稍缓,他知道陆启明本没必要这样做,更不至于在这上面说谎。但他下意识地不想与这些世家子弟有牵扯,生硬道:“刚刚你不也救了我,扯平了。还有什么事?”

陆启明沉吟片刻,微微一笑:“打一场吧。”

顾之扬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你说什么?”

“既然这么巧碰上了,不想和我打一场试试吗?”陆启明认真道。他看着顾之扬越来越亮的目光,嘴角微勾。他早看出顾之扬是个彻头彻尾的武痴,连在酒馆里拿筷子的时候都好像在练剑。

“此话当真?!”顾之扬漠然的脸上罕见的升起一抹狂热——对啊,这可是陆启明啊!他虽然没有资源、背-景,却相信自己武道天赋不弱于任何人。如今中洲第一天才就在眼前,如果错过与他一战的机会,他一定会悔青肠子的!

陆启明注意到他的右手正跃跃欲试地一松一握,不由暗笑。他扬眉笑道:“地方你找!”

顾之扬眼睛大亮,二话不说便提气向前冲去,速度比之前躲陆启明还快了三分!

陆启明摇头失笑,运起身法紧跟其后。

二人一前一后,不多时便来到一处破落已久的大院里,场地开阔,四周无人,最适合比试。

陆启明随意看了一圈,见地面的石板上遍布凹印、新旧不一,皆是刀剑留下的痕迹,不由面露笑意——看来顾之扬对比武这件事早已是驾轻就熟了。不过陆启明大致知道了些他的性子,也不戳破。

陆启明郑重拔刀,看向顾之扬,认真道:“我拿这柄刀与你一战,如何?”

“念慈刀!”顾之扬眼神一凝,目光如电般与少年微笑的眼睛对视,忽然畅然大笑道:“好!”这是他脸上第一次挂上真正的笑意——他就怕陆启明不肯用自己真正的武器,那般作为反而会令他感到被轻视;念慈刀吗?正合他意!

陆启明手腕一转,刀尖向下,微微躬身抱拳行了一个切磋礼,微笑道:“请!”他内力运转,把修为维持在武师三阶的强度,恰比顾之扬低一阶。

顾之扬也罕见地嘴角微勾,他知道陆启明虽没有轻视他,却不愿再占修为的便宜。明白了这一点,他不仅对陆启明又添了几分好感。

他虽自信,却也知陆启明境界远高于他,便没有矫情。郑重回了一礼,顾之扬直接道:“那我就先了!”语毕,他手腕一转一挑,重剑斜向上刺去,重剑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剑势却重逾千斤!

“来的好!”陆启明不自禁脱口赞道,眼中的认真再加几分。手中念慈刀毫不相让,直指重剑上力道最怯的一点!

顾之扬眉毛一挑,重剑瞬间变向、改“刺”为“截”,化作一道黑影,恰擦着念慈刀刀锋掠过,反比之前更逼近几分!

重剑速度极快,一般人根本看不出变向时气力滞结的那一出,而陆启明又岂是一般人?他微微一笑,念慈刀轻轻一绕,后发先至地刺向重剑剑身距柄三寸七分之处!

顾之扬自幼战斗无数,看他手腕便预判出念慈刀的走向,几乎在同一时间后撤,手臂使力,堪堪避开这一破。

说时迟,二人在刹那间便过了十数招,刀剑却竟没有一次相碰!他们对视一眼,不禁都微微一笑。

顾之扬心中不由很有些惺惺相惜之意。二人你来我往,却都用的是毫无花哨的基础招式。他最初以为陆启明是因为他出身而刻意想让,慢慢的却意识到并非如此,而是——陆启明与他的理念是一样的——简单、有效!

陆启明眼中也更多了几分欣赏。市面上随意流通的低级武诀重“招”却不重“意”,练之无益;而基础招式却是无数年大浪淘沙总结出来的真正精粹,更是一切武诀的根基。顾之扬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

“小心了。”陆启明出声提醒道。武师三境的内力在体内运转到极致,他身形一花,便幻化出一道真假难辨的虚影,一左一右同时向顾之扬攻来!

顾之扬脸色凝重——以他的眼力根本分不出陆启明真身!既然这样,他就两边一起挡!

只见那黝黑重剑瞬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左右分别连砍四下,每一砍的力道和角度都准到了极点;由于速度极快,四次刀剑相撞的声音几乎完全重叠成一声!

好快的反应!陆启明心中赞叹。云寸步再动,而手中刀势却丝毫未改——云寸步又岂只有幻影这么简单?幻影只是辅助而已!

在顾之扬眼中,眼前的两个陆启明毫无征兆地全部消失,同时有劲风自身后劈来!他大惊——这么快的速度,却丝毫不影响刀势,这怎么可能?

二人距离近极,眨眼功夫陆启明刀尖就到近前——陆启明凝神,随时准备收力。

然而下一刻,他不由讶然挑眉——只见顾之扬如背后生了眼睛一般,手上重剑于千钧一发之际精准地抵上了刀刃!

只听一声刺耳的摩擦声,顾之扬脸色微白,猛退了十几步,持剑的手臂生疼——要知道,陆启明可仅仅用了武师三境的修为,也并未用任何武诀!

然而顾之扬无丝毫丧气,反而眼神更亮,仿佛有两团火焰在燃烧。他扬声道:“再来!”手臂的酸麻未影响他丝毫,重剑一挑一转,再次呼啸着向陆启明攻去!

陆启明微一挑眉——不一样了!虽然看起来与基础招式并无不同,实则攻势之中暗藏变式,更蕴一丝锐意——这已经是顾之扬自己的剑招!他由衷赞道:“厉害!”手上却丝毫不让,念慈刀一劈一刺,精准地逼顾之扬变招。

有“变”便有破绽——陆启明眼神一凝,念慈刀轻轻一转,划出一道弧线刺向剑身。

这一招看上去完全没道理,顾之扬却脸色微变,无奈反手撤回重剑,连退两步——陆启明这一招破的可不仅是他的剑招,更逼他整个人的防守出了破绽。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要小心了!”陆启明微微一笑,旋即神色郑重,念慈刀直直向顾之扬空门刺去——

这一刀分明平淡无奇,而顾之扬心中却猛地一颤,生出一种玄之又玄的感应,恍惚看到了一柄刺破一切阻碍而来的绝世宝剑!他心中震撼,脑海中瞬间有无数感悟升腾。

然而他却来不及感悟,一种极度危险的预兆让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大喝一声,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将重剑竖在胸前——尽管在他看来念慈刀还很远,但无数次战斗带给他的对危险的感知,让他选择拼尽全力去挡!

上一刻念慈刀还在两米外,而这一刻便突兀到了眼前,仿佛这两米的距离根本不存在!顾之扬不由松了一口气,幸好挡了。而下一刻,他骇然瞪大眼睛——

在顾之扬的感应中,念慈刀与重剑明明未曾相碰,而他的重剑却不受控制滑开了——念慈刀刀势未有丝毫阻碍地刺向他!

常年战斗累积的本能令顾之扬的身体在大脑反应之前便极速后撤;他反应已是快到极致,却快不过这一刀——他眼前一花,冷汗缓缓滴落——念慈刀刀尖已停在他咽喉前!

陆启明微微一笑,反手收回念慈刀。

顾之扬神情有些恍惚,问道:“这一招是什么?”

“无生剑。”陆启明轻声回答。虽然是按武师的力量进行了简化,但确实蕴含了真正的无生剑剑意。

“无生剑……”顾之扬眼神越来越亮,喃喃道:“果然是剑,果然是剑!无生剑,无中生有……”他激动地脸色发红,神情极度狂热:“剑意!这才是真正的剑意!我懂了!”

陆启明有些惊讶——经他简化的无生剑,剑意内敛,实际上极难分辨。而顾之扬却能清清楚楚的体味到其中剑意甚至有所感悟,真不愧是天生的剑客。如今他尚能如此,等到他入了中洲武院,有了资源和老师,定能一飞冲天!

顾之扬忽然肃容,郑重地向陆启明行了一礼。

陆启明侧身避过,微笑道:“咱们只是比武,你能有所领会是你自己的能力,与我无关。”

顾之扬依然固执的行完一礼,道:“我感激你也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第一卷 来临 第三十六章 血液

广扬城东侧,有陆府。

虽然以“府”字为名,倒不如说是一个城外之城——广扬城有多大,陆府就有多大。

陆府的最内围,就是陆氏嫡系子弟的住处。其中景致最好的一处院子,叫做“水月泠如”。

陆启明在院门口站定,抬头看着这四个大字。

四个字辗转腾挪力顶千钧,又有奔放洒脱之潇洒,让人仅观字便能想象到写字的人是何等飞扬神采。

“水月泠如”这四个字,前两个字是指院中那潭如弯月一般的清丽池水;后两个字,则是他母亲的名字。而写字的人,是他的父亲陆展。

陆启明默然看了许久,无声叹了口气,推门进院。

阁楼清雅又不失大气,里面的装饰多是他母亲亲手摆置。虽时常清理,而物件的位置皆在原位,与三年前无丝毫分别。陆启明情不自禁地走到书架翻看母亲手抄的册子,轻声道:“娘,我终于到小周天了。”

每次念及母亲,陆启明心里都有强烈的不安。他知道,母亲出身大族,姓氏却是中洲少见的“风”姓。“风家”究竟在哪里,幼时他询问时,父母却皆语焉不详。不过他隐约猜得出,母亲的家族应该远远强过陆家——因为母亲风泠如才是陆家修为最高的人!

以风泠如的修为,几乎不可能毫无抵抗痕迹地被人强行掳走。况且那天房间整齐,显然是风泠如将东西整理好才悠然出去的。所以才说她是“不告而别”。

然而正因为看上去一切正常,才是真正的不正常。

父亲母亲的感情何其好,母亲更是疼爱他到了极点,怎么可能毫无征兆地就离他们父子而去了呢?就算有不能明说的要事,也绝不可能连句话都不交代就离开。

他父亲陆展也是这样认定的。所以在风泠如消失不久,陆展就拒绝了家主之位,只给陆启明一人打了招呼,就毅然离开陆家,寻妻子去了。陆展知道以儿子的天赋,在陆家绝对不可能受到亏待,所以倒也放心。而当时,陆启明的体质还远不如后来那么严重。

陆启明本以为以自己的天赋,很快就有实力与父亲并肩而战。却没想到事不遂人愿,直到现在他才晋入小周天。但就算是小周天,想要解母亲失踪之谜,也是远远不够的。

不过,至少现在他又近了一步。

他不禁想到了暮途山深处的那个洞府,想到了韩秉坤的石刻——母亲,她会不会就是所谓“神域”中的人?

正思索间,陆启明忽然眉头微皱,看向不远处——院外正有两个人向他的方向走来。

叩门声响起,陆启明开门静静看着外面的两人。一个个头稍矮,满脸的阴沉桀骜,正是陆浚;另一个除了稍显年长外,面容与陆浚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正是陆浚的亲兄长,陆文斌。

陆文斌一身青色长袍,虽与陆浚生的极像,眉宇间神情却温和坦荡,与陆浚截然不同。他一见陆启明,有些尴尬的笑笑,旋即长身一礼,羞愧道:“堂弟,我是代小浚赔礼来了!”

他余光瞥见陆浚仍拗着头纹丝不动,不由怒斥道:“小浚,快向你堂兄道歉!”

“凭什么?我哪里错了?”陆浚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口不择言道:“哥你怎么这么没种……”然而话一出口他就脸色一白,惊慌地看了陆文斌一眼。

果然陆文斌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冷冷道:“你说什么?”

他声音并不怎么高,甚至称得上是平和,而陆浚吓得眼圈都红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小连祖父都不怎么怕,就怕他这个哥哥。他嗫嚅道:“哥,我错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为你不平!”他说到这里,声音又大了些,愤慨道:“哥你哪一点儿比他差了,为什么……”

“闭嘴!”陆文斌皱眉打断他的话,叹气道:“小浚,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都是一家人,你小时候那一点儿小事儿怎么到现在还记仇?你看你启明堂兄什么时候针对过你?”

“我……”陆浚眉头一挑,又要辩驳。

陆文斌脸色沉下来,低斥道:“再说?!”

陆文斌的话比什么都有威力,陆浚脸色一白,竟再不敢多说。他面对陆启明,使劲盯着地面,脸上涨的通红,半晌终于憋出一句:“对不起!”一句话说完,他再忍不住,一扭头便跑远了。

陆启明只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微笑不语。

陆文斌看着陆浚迅速消失的背影皱了皱眉头,再次对陆启明微行了一礼,叹道:“小浚他被家父惯坏了,多次对堂弟你出言不逊,我……实在汗颜。下次他要再敢这样做,堂弟你只管教训他便是,我自会向父亲解释……都是一家人,我实在不愿看到我们之间有怨隙……”

陆启明微笑道:“不会。”

陆文斌苦笑一声,告辞道:“我这次可不好意思再在你这儿做客了,堂弟你刚回来,我就不打扰了。”

陆启明目送陆文斌离开,神情平静。

他抬头看泛红的天际,又一轮浅白色月牙隐隐浮现,像极了院里的那潭水。

……

天色昏黄,房中光线极差,然而在陆府的另一处宅子里,却没点灯。

屋里站着一位身形高大的锦袍男子,生着一张威严的国字脸。他霍然站起,指着一个小厮装扮的人压低声音怒吼道:“你怎么敢现在过来?不是叫你们不要主动见我吗!”

那小厮冷笑道:“我要是不主动来,陆老爷只怕再不会来见我们了吧?”若是陆启明在此,他定然能听出,这小厮,分明就是暮途里的那个黑杀领头人!

国字脸男子冷哼一声,强压怒意道:“东西呢?”

黑杀领头人笑笑,从怀里拿出一个透明瓶子,微微晃了晃。在黄昏的余光中,能勉强看出,那是一瓶血液!

国字脸男子神情复杂的盯着那瓶血液,命令道:“给我!”

“不急。”黑杀领头人由把瓶子放回怀里,冷冷道:“我们黑杀此次损失惨重,以陆老爷的身家,就给那点儿钱,说不过去吧?”

“什么?!”国字脸男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怒道:“你们找死吗?”

黑杀领头人诡异一笑,忽然以唇形无声地说了几句话。

国字脸男子面色忽然铁青,一瞬间暴怒,伸手狠狠捏住黑杀领头人的咽喉,几乎想立刻杀了他。

黑杀领头人脸色紫红,却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杀了我,还有别人!”

国字脸男子气的浑身颤抖,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心中剧烈的挣扎着。

而就在这时,他耳朵一动,脸色微变。他忽然将黑杀领头人狠狠摔在地上,低声快速道:“知道了!滚!立刻!”

黑杀领头人见目的达到,阴阴一笑,不再多说,身形迅速消失在外面树林间。

国字脸男子平复了下呼吸,微笑地看向门外。

只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个身着黄衫的娇俏少女推门而人,正是陆子祺。她看到国字脸男子,立刻笑开了,亲昵地唤道:“爹!”

第一卷 来临 第三十七章 长老会

一进门的昏黑光线让陆子祺不禁蹙眉,虽然习武之人不惧于黑暗中视物,但她还是喜欢亮敞的屋子。她一边四处找着灯,一边问道:“爹爹,你怎么不点灯?”

“爹爹也是刚回来。”陆载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道:“不必点了,我一会儿还有事,正要出去。”

“啊?”陆子祺失望地跺跺脚,撅嘴道:“我哥刚刚回来了,娘亲好不容易亲自下厨,本来想喊爹爹一起来吃的……”

“你哥?锦成他出关了?”陆载惊喜道,“怎么样?”

“不不不,是启明哥哥。”陆子祺吐吐舌头,道:“大哥离出关还早呢!”

“不成体统!哪有这样叫的?”陆载皱眉道,但看到女儿委屈的脸,声音又轻下来,语重心长道:“启明是你堂兄,就好好叫‘堂兄’,让外人听见了会笑话的。”

“我不!叫‘堂兄’多生分啊,再说,总得跟陆浚那种坏家伙区分开来吧!”陆子祺嬉笑道。

“你呀……”陆载没脾气地望着女儿,半晌叹了口气,招手道:“祺祺,你过来。”

陆子祺走到父亲身边,用询问的眼神望着他。

“祺祺,爹爹知道你善良,愿意相信别人。”陆载拉住女儿的手,叹道:“但是,人的心思啊,往往比你想的要复杂的多。”

陆子祺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低声道:“爹爹,你到底在说谁?”

陆载叹气不语。

“启明哥哥招你惹你了,爹你怎么能这样说!”陆子祺愤愤不平,跺脚道:“我不理你了!”语毕,她甩手便跑出了屋子。

陆载望着女儿远去的身影摇摇头,心中想着那瓶血液,脸上神情时而犹豫时而慌乱。许久,他低沉地喃喃自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陆启明回里屋没多久,外面的院门便再次被扣响。他一开门,便见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陆子祺张开双臂一头扎进陆启明怀里,叹道:“哥,我想死你了!”

陆启明看出她神情不太对,摸摸她头发,笑问:“怎么了?”

“还不是我爹!”陆子祺嘟嘴,长叹一声:“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陆启明莞尔。

“不说他了。娘亲做了饭,喊哥哥来吃。”陆子祺眨眨眼,又吃醋道:“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捡来的,只有跟着哥哥才能吃上娘亲亲手做的饭!”

“伯母啊……”陆启明眼神柔和。陆子祺的母亲林昭玉,在中洲武院的时候就与他母亲风泠如最好的朋友。林昭玉从小就待他极好,这三年更是事事时时都念着他,是陆启明心中真正感激爱戴的人。

陆启明微笑道:“正好,我这次凑巧得了些完整的霁月灵草,正要给伯母送过去。”

“完整的?”陆子祺喜道,“娘亲今天下午还念叨院子里花的种类太少了呢,霁月灵草好像还真没种过。”

二人说笑着,一路穿过长长的石径,石径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盏灯亮着——已入夜了。

路过一片高高的竹林,景色忽然开朗,正看见前面不远处一片灯火通明——那是陆家最大的一处演武场。其中男女老少,或独自研习武诀,或二人对打,或练习合攻之术,无人因夜色懈怠。

演武场中能看到的人只是一小部分;还有更多的人,他们有些在静室修炼功法,有些在药房、器房,有些在外历练未归,皆日夜修行不辍。

陆氏一族繁盛千年之久,族人数目早已十分庞大,更有外姓家臣客卿无数,纵然陆氏富足,族内资源也不可能福荫到每一个族人。要想获取资源乃至得到族中重视,只有一种方式——修行。

但是也有人例外。

陆子祺看到演武场便暗叫糟糕,直后悔没有选另一条路。

果不其然,陆启明顿住了脚步,看了她一眼,问道:“小祺儿,你怎么这么久还是武者六境?”

陆子祺脸色一僵,可怜兮兮道:“哥,我又不是你,武者想要破镜也是很难的!”

“少来,”陆启明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问道:“你有多久没修炼过了?”

“我……”陆子祺张口欲辩,又放弃了这个无用的举动,苦着脸道:“唉,修炼什么的,实在是太无聊了嘛!反正咱们这一脉有哥哥你顶着,我一女孩子,无所谓啦……”

陆启明无奈摇头,道:“这次族比来的人可很多,你难道想在所有人面前输给陆浚?”

“怎么可能!”陆子祺不屑,坏笑道,“我早就想好了,就在大比前一天破一境,恰好比他高一点,气死他!”

陆启明只看着她不说话。

陆子祺被他看的声音越来越小,终还是委委屈屈道:“我在大比之前一定修炼到武师,总行了吧?”

陆启明微笑,继续向前走去,道:“差不多。”

陆子祺撇撇嘴,快步跟上。

这两人的对话要被外人听到,定然要嗤笑出声——武师又岂是说破就破的?可二人一个说一个听,皆随意无比,毫无半点怀疑,这确实是有缘由的——若问陆氏这一辈人谁天赋第一,那毫无疑问是陆启明;而排在第二的,不是陆浚陆文斌,不是陆氏嫡长孙陆锦成,而是这个仅仅武师六境的少女——陆子祺!

陆子祺可是万里无一的“三系相生”体质。如果不是陆启明这个特例,“三系相生”已经是从古到今人类证实存在过的最好体质了。

冰雪聪明,天资傲人,再加上她家主亲孙女的出身,只要她稍微努力一点,恐怕早已闻名中洲了。只可惜这姑娘对修炼毫无兴趣,更吃不得一点苦。无数人苦口婆心催促着,才勉强混了个武者,让身边的人都急的不行。

……

庭院里樟树如冠盖,玉兰飘幽香,十分安谧宁静。阁楼的门轻轻打开,走出一个淡紫色衣裙的温婉女子,正是陆子祺的母亲,林昭玉。她见到二人,心中喜不自胜,招手道:“回来啦!外面凉,快进来。”

陆启明二人应了声,快步上前。

屋里光线温暖明亮,陈设素净雅致,恰如林昭玉其人。她借着灯光仔细端详着陆启明,欣慰点头道:“不错,这次回来,脸色看着好多了!”

陆启明微微一笑,道:“这次去暮途确实运气不错,这段时间都不用担心那个问题了。”

“好,好,”林昭玉脸上涌起一抹激动,拉起陆启明的手,笑道:“光顾着说呢,可别耽误了吃饭。饭菜温度正刚好呢!”

林昭玉出身的林氏一族是商行起家,在这一层次的大族中最是八面玲珑,而林家的女儿们更是出了名的贤惠,是各族长辈中最中意的儿媳妇人选。林昭玉虽不常下厨,但厨艺却是一等一的。四菜一汤色香味具全,令人食指大动。

陆子祺正吃着,忽然想到一事,看向陆启明,轻声道:“哥,我听说,好像文斌堂兄也准备冲击小周天了。”

林昭玉有些担忧的看了陆启明一眼,欲言又止。

陆启明点点头,平静道:“他刚刚去找过我,的确离小周天只差一线了。”

“他去找哥哥?”陆子祺奇道,旋即反应过来,笑道:“我知道了,他一定又拎着陆浚给哥哥你赔礼道歉去了!哎,要不是文斌堂兄跟陆浚长得那般像,我真不能相信他们两个是亲兄弟……”

“胡说什么呢,”林昭玉微嗔地瞪了陆子祺一眼,望着陆启明笑道:“还不快恭喜你哥哥?”

陆子祺微怔,转而惊喜地瞪大眼睛,急忙问道:“哥,你成功了?”陆启明能看清楚陆文斌的修为,这证明他的修为高于陆文斌!比陆文斌还高,那不是小周天那是什么?

陆启明微笑点头。

“这,这真是太好了!”陆子祺激动得脸蛋通红,拍手道:“哥,你比叔父的记录还早了五年!这下看那些老古董还能说什么!”在陆启明之前,陆家最早进入小周天的正是陆启明的父亲陆展——二十岁小周天。

“还不只呢!”纵然以林昭玉那么柔和的性子,此时的声音都不由地提高,她眼睛都仿佛在放着光,“嫡系子弟的修为达到小周天,就能入长老会了!”

在陆氏这等世家看来,小周天以下,都是能用资源堆上去的;只有达到小周天的修者,才算真正步入强者的门槛。外姓人达到小周天便尊为“客卿”,普通的陆氏成员通过审核可以入长老会,而如陆启明这样的嫡系,一成小周天便直接升作长老!

成为长老,便真正有知悉家族机密、参与族内重大决策的资格。

“哥哥绝对是所有世家中最年轻的长老!”陆子祺作捧心状,接着马上抓住陆启明的胳膊,笑道:“陆浚要再敢惹我,哥哥你一定要狠狠惩罚他!”

“子祺!”林昭玉扶额,转而皱眉道:“不过这样一来,恐怕有更多人想挑战你,最近其他家族的人陆陆续续都过来了……”

“无妨。”陆启明轻笑,又摇头道:“其实有没有这件事,都没什么差别。”

“也是。”林昭玉莞尔。这次来的人这么多,本来就是冲着陆启明来的。年轻人若没有真的比过,谁也不会服气的。就像当年她们那一代人都喜欢挑战陆展一样……想到这里,林昭玉心中不禁微微一痛,看向陆启明的眼神却更加柔和——这孩子,就像他父亲当年一样啊……

……

三人正聊着,忽然有侍者叩门,原来是陆行之唤陆启明过去说话。

陆子祺正说到兴头上,忽被打断,心里大大的不乐意,愤愤道:“祖父怎么搞的,还叫不叫人好好吃饭了?”

“好啦,改天我带你出去玩。”陆启明摸摸她的头发,又对林昭玉道:“伯母,那我就先去了。”

林昭玉点头微笑,“去吧,肯定是好事!”

第一卷 来临 第三十八章 后山醉白池

大方园,是陆氏历代家主的居所,其中池岸构景乃至建筑物本身都十分方正威严,与陆府其他园子的松散自在截然不同。建筑地势很高,沿着长而宽的石阶一步步地走,很容易让走路的人心中更加肃穆和敬畏。

侍者引至大方园外门便退下,四周寂静无声,陆启明抬头看了看在夜色中显得愈加明亮的大方殿,神情平静地走了上去。

陆启明开门进去的时候,陆行之正在书案后凝神写字。陆启明行了一礼,立在案旁默默看着。

那是一个“定”字。大开大阖,力透纸背,只一字便铺满了整张纸。

陆启明静静看着,看出了字中的怒气和锐意,便知道陆行之要“定”的不是心,而是人。

半晌,陆行之开口道:“暮途的刺杀,我会处理的,你不必管了,安心巩固修为。”

陆启明看向房间更深处,神情不动,淡淡应是。

陆行之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负手看着那个“定”字,问道:“身体怎么样?”

陆启明平静答道:“半年。”

“很好,”陆行之点点头,看着他沉声道:“那么这段时间,有任何人挑战你都不要拒绝,也不要留手。”

陆启明垂下目光,轻声道:“是。”

陆行之皱眉看着他,忍不住道:“年纪轻轻哪儿来的一股子暮气,整个陆家的这一辈都被你带成了这种性子!多学学别人的冲劲儿。”

陆启明微微一笑,道:“好。”接着他面向之前看的那个方向,轻声道:“我现在就可以这样做,祖父你想看吗?”

他话音一落,二人皆听到更里面的房间传出一声轻响。

陆行之定定地看着他,良久长叹一声,摆手道:“你回去吧。过几天开长老会的时候我派人通知你。”

陆启明点头,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陆启明走了很久,才有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子从里屋轻轻走出来,正是陆载。他有些尴尬地向陆行之行礼道:“父亲。”陆载被陆行之叫来之后,陆行之就让他呆在后面的屋子里听着,他却没想到是听这个。

陆行之坐在书案后,面容沉凝,冷冷道:“你太令我失望了!”那黑杀的人再擅长潜伏,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混进内院?当他陆家是摆设吗?可陆行之真没想到,黑杀最终找到的人是他的亲儿子陆载!

陆载无言,欲言又止。半晌却憋出一句:“父亲,你是不是已经告诉了启明什么……”

陆行之本就强压怒气,这下心中更怒,厉声道:“你有本事做,还怕别人知道吗!”他缓了口气,长叹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陆载脸阵青阵红,却道:“父亲,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孽畜!”陆行之猛的一拍桌子,站起喝道:“原因?!天大的原因你都不能对启明下手!说啊,你说是什么原因!”

陆载脸色一僵,半晌道:“我……还没有确定……”

“你!”陆行之深吸一口气,指着门外喝道:“滚!给我回去好好想一想!不想清楚就别再来见我!”

陆载神情犹豫,看着陆行之暴怒的脸,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低头退了出去。

……

七天时间转眼而逝,又到了每月一度长老会的时间。

虽说小周天以上的陆氏成员都有资格成为长老,但长老会的成员默认都是家主以下的三辈人。

家族俗务对年轻人来说是历练,对更年长的人而言却是浪费时间——毕竟小周天的修者,寿元仍与凡人一般。再说,陆氏存在千年自然是有道理的,家族的运作已经非常稳定,就算是年轻人,也以修炼为主,并不必每月都来参加长老会。

而这一次,族里却通知所有在陆府的长老必须参加这月的长老会。怀着满腹疑问来到参议殿的众人,看时间还早,都与邻座的人小声交谈着,纷纷猜测着家主可能要宣布的事情。

诸位长老很快到齐,只留最正中的家主位空着;见此,长老殿中的讨论声渐渐平息——家主马上就要来了。

果然不久,门外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众人立刻肃静,正容望向门外——只见一位高大瘦削的玄袍老人步入殿中——正是家主陆行之。

而当众人看到家主身后静静跟着的清秀少年时,皆眼神微凝——这次家主竟然把陆启明带来了!看来这长老会,是要添一个小长老了……

心里究竟如何想的先不提,绝大多数人都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倒没有人惊讶,以陆启明倒武道天赋,这件事本该更早才对。

很快有侍者在两排座位最后又添了一个席位,陆启明在众人的注视下轻步走过去,坐定。

陆行之坐在上首,环视一圈,缓声开口道:“此次长老会主要确定一下大族比前后的事情。在此之前,大家也看到了,从今天起,长老会又多了一个成员,陆启明。”顿了顿,他又看向陆启明道:“启明,你虽修为达到了要求,但年龄尚小,要多听取其他长老的意见。最近一年的长老会,尽量不要缺席。”

陆启明点头应是。

“启明可真是年轻人的典范啊!”陆行之左侧首位坐着的那位微胖老者笑呵呵地开口赞叹。他正是大长老陆远空,也是那陆浚陆文斌兄弟的祖父。他抚须笑道:“这可是咱们陆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长老,其他的孩子们知道了,定能受到大鼓舞啊!”

大长老陆远空的子子孙孙里,只有陆文斌的性格最像他——一派和气。虽然陆远空的修为极高,但是他一开口,气氛就活络了几分。

陆行之也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道:“这几十年里,族里的人才确实一代强过一代啊。文斌也即将晋入小周天了吧?”

陆远空朗声笑道:“不错不错,文斌那孩子远胜于我,我心甚慰啊!”笑了半天,他又摇头叹道:“哎呀,人一老就盼着孩子了,我这心情实在忍不住啊,见笑了见笑了。”

顿了顿,陆远空又正色道:“不过文斌虽痴长启明五六岁,但无论是修炼还是心境,都是比不上启明的。我平日见他时,总是教导着他多学着启明些。”

众人不禁莞尔,刚刚得意完,又正经地谦虚一下,真是大长老的风格啊。众人倒都不奇怪,为何有陆启明在前,陆远空还这么以陆文斌的修为进境为傲——只因为陆启明这样妖孽一般的天才实在特例,早已没人将自己的后辈与陆启明比较了。

稍微的轻松过后,大家神色正了正,继续听陆远空说话。实际上每次长老会,家主主要负责宣布重大事项,和最后的决定;中间大量琐碎的信息,都是由大长老陆远空来主持、讲说的。

陆远空清了清嗓子,对陆启明温和的笑笑,道:“按照惯例,我先给咱们的新长老讲一些修行界的新知识。大家也顺道再听一遍,好好想想最近几年的修行有没有懈怠。”

众人皆作洗耳恭听状。陆启明心中则多了几分好奇和期待——他隐隐觉得,之前的一部分疑问,很快就能得到解答了。

“咱们陆氏,在中洲的实力已站在了塔尖的那一层,这毋庸置疑。”陆远空的声音带着一丝自豪,顿了顿,他又沉声道:“但是,如果狂妄的以为陆氏世界无敌,那就大错特错了,世界远远没有这么小。”

“在中洲之外,还有一片更大的天地,我们称它为‘神域’。神域里有更充沛的天地灵气,更加适宜修行,遍地都是天材地宝。”

“你或许要问,有这么好的地方,咱们陆氏一族为什么不去?”

“这是因为,我们陆氏的实力,根本没有踏足神域的资格,更妄论与狼虎争抢地盘!”

“小周天在我们中洲已经是名镇一方的强者,然而到了神域,却与蝼蚁无二,任人宰割!”

说到这里,长老会众人皆面容肃穆无比。陆启明若有所思,心中道:“那韩秉坤,还有母亲,便是这传说中的神域中人了!”

陆远空满意地点头,又和蔼道:“但是我们陆氏既然能从中洲杀出来,自然有朝一日能够进入神域这片新天地——我们每一代人,都在为这个目标努力着。启明,接下来的话,你可要记住了。”

陆启明郑重点头,等他下文。

“正常情况下,即使是咱们陆氏,想要进入神域也是千难万难。”陆远空叹了口气,定定地盯着陆启明,道:“但是却有另一种万无一失的方式——中洲武院!你一定奇怪过,中洲武院为什么能占了中洲近六分之一的土地——就是因为绝对的实力——中洲武院是神域‘道院’的一个分院,而道院,即使在神域,也是绝对顶级的势力!”

陆远空深吸一口气,道:“只要在中洲武院中排名前列,就有资格被送入道院中修行。而以启明你的天赋,这绝对是铁板钉钉的事。”

“道院吗?神域……”陆启明心中无比期待。他暗暗决定,绝对要以最快的速度进入神域,这样,解开母亲的秘密就有希望了。

听到这里,陆行之忽然出声道:“启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以进入神域为先!”

陆启明有些莫名地看了上方板着脸的陆行之一眼,点头。

而其他长老却心照不需地互相交换了眼色。陆行之格外强调这一点,实在是有渊源的。当初陆启明的父亲陆展,与陆启明现在一样,也曾是陆氏年轻一辈的第一人,在中洲武院同样是数一数二,本来进入神域道院是绝对没问题的事。但是不知道风泠如给陆展灌了什么迷魂汤,使得陆展硬是放弃了去道院的机会,无论陆行之怎么发火怎么劝,都毫不妥协。但这件事,陆启明却是不曾听说过的。

想到神域,众人一时间思绪纷飞,参议殿中有了短暂的静谧。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家主、大长老,我有话说!”出声的人是一个生着倒三角脸的黄面男子,名叫陆波,出身陆氏外院,原是陆府中最边缘的血脉。

陆行之看了他一点,淡淡开口允道:“你说。”

那陆波的腮帮子动了动,深吸一口气道:“我提议,后山醉白池一事,是时间告诉陆启明长老了。”

听到“醉白池”这三字,除了陆启明以外的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颤。陆行之脸色一冷,双目如电般看向陆波。

众位长老眼中也多了几分沉思——陆波平时不但甚少发言,更是与陆庆走的极近。陆庆心胸狭隘是陆氏全族都知道的事,而陆庆对陆启明的厌恶更是清清楚楚写在脸上。这陆波向来甘作陆庆之犬马,为人被众人所鄙,这次怎么转了性了?

陆波在陆行之的目光下脸色微微发白,但他咬了咬牙,还是用最诚恳的语气道:“我平时虽然不敢说什么,但也知陆启明长老是陆氏再进一步的希望。虽然按照惯例,有了五年资历的长老才能知道醉白池一事,但陆启明长老自然可以算作特例。况且,中洲武院考试在即,陆启明长老的修为如能再有提升,岂不更能扬我陆氏之威?”

第一卷 来临 第三十九章 绝密

初时听着,长老会众人原本还觉得这陆波此次难得有些想法。而听到了最后两句,皆在心中冷笑一声——无论陆波说得再冠冕堂皇,原来还是在为陆庆办事!

谁都知道,陆庆的儿子陆文斌也是小周天在望,长老会没多少天估计又要多一个年轻长老,亦非常难得。可提到“中洲武院”就不同了。中武的初试实际上比大多数人所认为的更加重要,前十名一般都会成为大能者的弟子重点培养。

想考中武的天才何其多,再加上考试又不是仅看修为,陆文斌想在无数天才中排在最顶尖的位置,还是太难。唯一能让陆文斌有巨大提升的,只有后山的醉白池。

但按规矩,长老只有五年以上的资历才能知道并进入醉白池,那时候,中武的考试早过了。陆庆想让儿子早日得到醉白池的好处,可单凭陆文斌的资质没有资格破例,所以托陆波才借着陆启明的名头来说醉白池一事。醉白池的特殊性决定了——如果陆启明和陆文斌二人同入醉白池,定然是陆文斌得到的好处更多!

陆启明不禁莞尔,他虽不知道醉白池一事,但自然也听得出陆波的目的。不过他毫不在意,小周天的修为再加上不久之前的收获,让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他平静地听着,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在座各长老的神情。

这时,陆启明察觉了一道目光,他顺着看过去——却是陆载。二人的目光一触即离,陆载转而垂目静坐。而陆启明的精神力何其敏锐,只那一瞬间,他就从那目光里读出了极其复杂的情绪。

陆启明微微皱眉。他已知道陆载跟上次暮途的刺杀脱不了关系,但他一时想不出为何陆载看向他的目光中同时含有厌恶、犹疑和担忧——这样的情绪绝不是担心陆启明揭露他那么简单。

陆载复杂的目光令陆启明心中的怀疑更深了几分。陆启明知道陆载向来不喜欢自己,但这种不喜欢远远没有达到要杀死他的地步。更何况陆载虽然性格中庸,无大才华,但仍然是目前陆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毫无道理仅仅为了杀他,就把陆氏武诀的机密告诉外人。要知道,叛族之罪远远比同族相残更加严重。

陆启明正皱眉沉思间,却见陆载忽然抬起头,神情挣扎了片刻,开口道:“我反对!”

长老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陆载,诧异万分——他们料到肯定会有人反对,却没想到反对的人竟然是陆启明的亲大伯陆载!就算这件事帮了陆庆的儿子陆文斌,但是毕竟对陆启明也有好处啊。况且——陆载自己的儿子陆锦成,不也正在闭关冲击小周天吗?莫非陆载对自己的儿子这么没有信心吗……

一时间,所有人望向陆载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怪异。

陆启明眼中更多了几分深思——陆载虽不能算城府过人,但也绝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把矛盾表现得这么明显、损人不利己?他到底知道了什么,才会频频如此反常?陆启明在心中反复想着最近诸多事件的联系,试图从中找出关键。

最上面坐着的陆行之注视了陆载许久,却发现一向畏惧自己的陆载这次竟始终未低头妥协。陆行之眯了眯眼,语气平静地问道:“理由?”

陆行之这二字一出,心思活络的长老便听出——家主分明是赞同这个提议的!

陆载又看了陆启明一眼,神情再次犹豫,最后还是咬牙道:“规矩不可废!”

陆行之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

“规矩还不是人定的?”大长老陆远空看气氛有些冷凝,出声打了个哈哈,拂须笑道:“不如这样,折中一下——醉白池这件事儿啊,就告诉启明、文斌他们两个也无妨,都是咱们的嫡亲孙儿,这不都是早晚的事儿嘛!”

陆远空的话让气氛活络了些,众人不由暗笑——大长老倒也坦承实在,直接就把自己的孙子也加上了!

顿了顿,陆远空又道:“不过,进入醉白池嘛,我建议先缓缓,至少族比之前先不要他们进去,否则对参加族比的其他孩子不公平。而且,恐怕会引起其他世家的察觉……”

听着这话,长老会的大多人都不由赞同地点头。

最终,在过去立场不同的人的共同推动下,这件改变规矩的事竟然以少见的绝高赞同率顺利通过,让不少长老暗自称奇。而陆载单薄的反对孤掌难鸣,他见事不可为后,也只能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家主陆行之虚按双手,示意大家安静,看了陆载一眼,淡淡开口确定道:“既然这样,就按大长老的提议。”他目光转向陆远空,道:“远空,你来说。”

陆远空点点头,呵呵笑道:“又到了我这个老头子啰嗦的时间了。”他顿了顿,又严肃道:“启明,我下面说的东西是咱们陆氏最要紧的机密,你可万万小心,绝不能让外人知道!”

“大家都知道,最初的修行主要靠肉体资质,但是之后就越发看重心境、以及对天地大道的感悟。”陆远空先说了一句老生常谈的话,又郑重道:“而醉白池,就是能够提高心境、提高感悟的宝地!”

陆启明眼神一凝,心中更加郑重起来——从母亲留给他的手抄本中,这类宝地,即使在神域,都极为罕见!陆氏后山竟也藏有这样的宝地吗?

“醉白池的池水十分奇特,仅最外围的水,效用就比得过最好的清心药剂。而最中心的池水,服用之后就能回溯自出生到现在的一切经历,就仿佛重新活了一遍。而这种回溯与回忆不同,是一种借力以站在极高处的一种俯瞰。其中的好处,是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

陆远空说着,神情多了几分回味,仿佛在怀念那种感觉。而其他的长老也都是相似的反应,心中向往无比——毕竟长老只有一次无偿进入到机会,以后如果再想进入,就需要对家族的大贡献了。

陆远空回过神来,略有些尴尬的笑道:“不过,因为这个特点,确实是阅历越多,得到的好处越多……”

众位长老不由无声微笑——大家都知道,陆文斌的年龄比陆启明要大……

“好了,言归正传。”陆远空轻咳一声,接着道:“醉白池对我们陆氏的助益不可估量,我们之所以从三百多年前的衰落迅速恢复到如今的地位,靠的就是这醉白池。”

“而要绝对保密的原因,却是跟神域有关!”陆远空的语气略显凝重,“醉白池的这种功效,正是神域的大势力也一直寻找的东西!而我们陆氏这些年高阶武修的增多,已经有人开始怀疑、试探了。”

陆启明了然,为何陆氏越来越排斥外姓人——在其他世家,外姓人也是可以成为长老的。

“所以,启明,你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绝对不能把醉白池之事让他人知道丝毫!”陆远空再三强调。毕竟如果真让神域中的势力知道了风声,哪怕是最神域最底层的势力,对陆氏也是灭顶之灾。

陆启明认真点头,恭声应是。心中却想到,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母亲风泠如就是神域的人。陆启明知道,母亲的真正修为只有父亲和自己清楚,连祖父都被瞒着。

这一篇就算揭过,接下来长老会众人则按往常的程序确定了这次族比的相关事宜,以及对其他世家来人的宴请和安置。会议中少有空话,大都是高效直接的东西,让人听来并不觉枯燥乏味。陆启明在一旁默默听着,也颇有些领会。

会议进行得很快,不多时诸项事情都一一敲定。陆启明跟在众人之后走出长老殿,看着天空微微眯眼——正午将近,阳光灿烂,又是一个好天气。

第一卷 来临 第四十章 广扬城一日游

“好天气呀!”

陆子祺也是这样认为的。她走出房间,在阳光中自由自在地蹦跳了几下,又补充了一句:“适合出游!”

她回屋抱出一个包裹,然后雀跃着跑出了院子,向着陆启明住的“水月泠如”一骑绝尘。

……

从长老殿中出来,陆启明思索着陆载的种种反常之处,不知觉间抬头一看,便已回了自己的院子了。他正要推门,忽然手一顿,含笑望向另一个方向的石径,就见到一个哼着小曲儿的少女正步履轻快地向他走来,正是陆子祺。

陆子祺今日穿了一身淡蓝色地衣裙,袖口裙摆有精致却不繁复地绣纹,整个人显得更加清新灵动。她一看到陆启明便笑开了,快步跑过来,指着二人地衣服,满足地道:“哥,你看咱们俩多有默契!”原来陆启明今日正巧也穿了一身深蓝色地锦衣。

陆启明微笑着打量她了一眼,打趣她道:“小祺儿,时间卡得真准啊!”

陆子祺抿抿嘴,道:“就知道瞒不住哥哥……”她知道陆启明看出了她修为,所以那句话是一语双关。

她眨眨眼,认真地道:“我本来是要一口气修炼到武师的,可转眼一想,从原来的六阶、到现在到七阶再到武师,可是隔了两个小等级的,那不就浪费一次得到奖励的机会了吗!”她拍拍胸口表示惊吓,嬉笑道:“所以这不,在武师前赶快停下来,先兑换这次的奖励再说!”二人有过约定,陆子祺每提一个小阶,陆启明就答应她一个小愿望。

陆启明挑眉笑道:“听起来这么可怜啊!”他看着她手里的包袱,忍俊不禁道:“怎么把行李都拿出来了,这次是要去多远的地方啊?”

陆子祺这才想起手里的包袱,拍了拍脑袋,道:“差点忘了这个!”说着她左右看了看,推陆启明进院子里,神秘兮兮道:“走咱们进院子里说……”

陆启明无奈一笑,带她进了房间,就见陆子祺利索地把包袱放在桌子上,三下五除二拆了开来,捧出两件深蓝色的衣袍来。衣袍的样式与平日的衣服稍有不同,布匹上有暗绣的花纹,是陆氏的标志——正是陆家的长老服。

陆启明一看那衣服便知道尺寸剪裁无不合适,衣袍的外面与族里的制式一摸一样,但里面却用了更舒适、精致的面料。陆启明目光不由柔和,他知道,这衣服定是出自林昭玉之手。他心中有些复杂,微笑道:“替我谢谢伯母。”

陆子祺没想别的,只抚摸着长老服,陶醉道:“穿上它,哥哥你绝对是最俊的长老!”族里制式的长老服哪里有娘亲做得合适?

陆启明莞尔,摇头而笑。

“好啦好啦,哥你赶快收起来,正事儿要紧!”陆子祺急促促地催他道。陆氏有规矩,未成年的族人没有特殊理由是不能在外面过夜的,这一天可已经过去一半了。

陆启明问她:“准备去哪儿?”

而他话音未落就被陆子祺拽了出去,她嘻嘻笑道:“管他呢,先出去再说!”

……

广扬城是大盛王朝东南部最大的城市,每天进城的人络绎不绝,即使是人流最少的东门,也时常要排起长队,苦等许久,才得进入。

今日亦是如此。正值午时,日头高悬,排队入城的人心中都燥得很,恨不能化身飞鸟钻入城中,再牛饮一大碗清凉的井水。

人群中有一个黑瘦的短衣少年,很不起眼,只一双眼睛生的又圆又大,滴溜溜转来转去,看着长长的队跃跃欲试,似乎十分不耐心等,试图找出个快点入城的法子来。

正在这时,从远处山上驶下一辆深色马车。那马车外观看上去毫不起眼,只是板正,并无多余的装饰。而那黑瘦少年看到了,却眼睛一眯又一亮,小声嘀咕道:“哇,是北地金丝楠……啧啧,有钱啊,要不要撬下一块找老黑李卖了?”他又细细望了一眼,轻哼一声,悻悻然扭头:“算了,打不过……”

黑瘦少年的自语声极轻,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到他在说些什么。

众人只看见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从远处驶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不由哗然——这是谁家的?是马夫疯了吗?难道不知道广扬城的士兵连城门守卫都是武者?

守卫眉头大皱,正要呵斥;而当他看到了马车上的标志,不由脸色一变,到了嘴边的喝骂却立刻转了向,他连忙拿枪柄拨开人群,大声道:“看什么呢?快散开给马车让道!”

人群大哗,纷纷嚷嚷着不干。

“你们问‘凭什么’?眼瞎了吗?没看见那是陆家的车?”守卫冷哼道。

什么?!刚刚还不愿让道的人群一听“陆家”两个字,纷纷脸色大变,争先恐后的往两边挤去,一边暗暗担心自己的抱怨被人听到。

黑瘦少年处于人群中央,一时之间被推搡得东倒西歪。忽地,他被不知哪个的腿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在地;而他却灵活的一旋身,又再次站的稳稳得。但这却不会使他的心情变好,他冷冷地看着马车,一脸不忿,讥诮道:“真霸道啊!”

守卫也有着武者的修为,人群虽嘈杂,也没漏掉黑瘦少年这句话,他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长枪,喝道:“小子,你说什么!”

黑瘦少年毫不在意地翻了个白眼,干脆转身,身影立刻融入人群,左转右转几下,便趁乱在人群间隙以惊人的速度靠近城门,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守卫吃惊地看着他转眼消失,不禁揉了揉眼,喃喃道:“奇了怪了,那黑小子呢?”恍惚间,面前一个巨大的阴影从他旁边呼啸而过——陆家的马车,也进城了。

……

马车驶到了城中一处相对清静的地方,刚一停下,一个浅蓝色衣裙的少女便轻快地跳了下来,拍手笑道:“啊!终于出来了!”

陆启明也下了马车,对车夫点头道:“辛苦你了。”

车夫连道不敢,恭声道:“少爷、小姐,那老仆就在原地候着了。”

陆启明点点头,转头望向陆子祺,正要说什么,就听到她的肚子“咕”得一声叫,不由轻笑道:“哦,原来你是准备去‘玉盘巷’啊。”

玉盘巷是广扬城中最有名的一条美食街,取“玉盘珍馐值万钱”之意。玉盘巷可不是真的小巷,而是一条宽敞的大街,只因“巷”字有“香”的谐音,才取了这个名字。

陆子祺有些脸红地摸了摸肚子,不过转而就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食物上,喃喃道:“是啊,好久没吃祥记铺子的椰子糕了!”她眨眨眼,瞄着陆启明的钱袋笑道:“咱们去‘玉盘巷’,那哥哥有没有准备好‘万钱’啊?”

陆启明挑眉,“有力气咬文嚼字,看起来还不太饿啊……”

“哥!”陆子祺嗔道,转而又噗嗤一笑,“走咯!”

……

二人走在玉盘巷中,街道宽敞整洁,可容八辆马车并行,沿街建筑檐顶装饰精致美观,个个皆在四层以上;而看起来却毫不压抑,只觉繁华热闹、充满了大城市独有的气息。

周围人来人往,多是年轻的男女结伴谈笑,也有不少小情侣牵手散步,羞涩地接受着周围人或羡慕、或祝福的目光,扑面而来尽是青春烂漫的气息。

两个人虽是堂兄妹,但长相并没有相似之处,走在一起只被别人当作情侣。陆子祺年纪虽小,体量还没张开,但五官已是极出众,尤其是那双大而亮的眼睛,灵气逼人。使得陆启明一路收到了无数又羡又嫉的目光,令他大感哭笑不得。陆子祺自不会帮他澄清,反而贼笑着挽着他的手臂,让旁人尽情的误会去。

不过很快陆子祺就顾不上装恩爱了——她一手手腕上挂着一袋椰子糕,一手举着一大串烤肉,吃得不亦乐乎。烤肉放的辣椒很重,她辣的嘴唇鲜红,还一脸满足地叹息道:“在家里都吃不到这么辣味,真是怀念啊……出来就应该吃这个,哥你那个味道太淡了嘛!”

在玉盘巷走着不吃东西反而奇怪,陆启明此时就应景地端了一个竹木杯子,其中热气升腾,飘散出茶叶的清香——西湖茶苓糕。实际上这也是玉盘巷中最有名的糕点之一,用了西湖品质最好的新茶做的原料,吃上去沁人心脾,清香溢齿;只是不合陆子祺活泼的性子。

两个人悠然地边吃边走,感受着四周与陆府截然不同地欢快气氛,皆不由面带微笑,虽然是在闹市,反而奇异地感到心底安静舒服。

陆启明虽然常外出,但却不如陆子祺熟悉这里。他跟着陆子祺几乎吃遍了玉盘巷的招牌美食,等到了巷子尽头,二人皆已经是十二分的饱了。

陆子祺捏了捏火辣辣的喉咙,可怜兮兮道:“哥,你那个什么茶什么糕怎么也没给我留一口!”

陆启明看了她一眼,悠然笑道:“谁让你吃那么多辣的呢?”顿了顿,他又看向前方,“我记得林氏商行好像在这儿附近有一家店吧?”

“对啊!”陆子祺眼睛大亮,拔腿就走,“让掌柜的把最好的茶泡一杯给我!”

这个“林氏”正是陆子祺的母亲、林昭玉的本家。林氏与很多世家不同,就算是嫁出去的女儿,依然是林氏承认的成员;就算是陆子祺,林氏的表小姐,在林氏商行里也算半个主人家。

林氏如今虽然已跻身世家之列,但老本行并没丢,林氏商行开遍中洲大陆——许多人都猜测林氏早已成为中洲首富。而林氏商行的楼却大气雅致,毫无铜臭味,在附近显得格外突出。

确实很近——二人转过街角,边看着了。不过与印象不同的是,商行的门窗上罕见地拉了红绸。陆子祺“咦”了一声,奇道:“怎么回事?这是要打包卖掉吗?”

这个风格……陆启明觉得诡异的熟悉,眨眨眼,道:“进去问问。”

掌柜眼尖,还没等陆子祺看着他,就一拍手、小跑过来,叫道:“哎哟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啊,祺小姐和启明少爷一起来啦!”他转头吆喝伙计道:“快去把我柜子最顶层的茶拿出来泡了!”

陆子祺不禁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随手拉了一个椅子坐下,问道:“外面没事儿挂那么些红绸子做什么?”

掌柜笑眯眯地朝陆启明做了个揖,道:“这还是拖了启明少爷道福气啊!咱们林氏商行准备趁这次各个世家云集的机会办一个大型拍卖会。这不,提前宣传一下。”

“拍卖会?”陆子祺挑眉,冷着脸道:“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这您可就冤枉我喽!”掌柜苦着脸道:“七日前,我可就亲自给夫人说了这事儿哪!”

陆子祺皱着眉头回忆着,忽然一怔,恍然大悟道:“是了,娘亲说过小姨要过来的……小姨是来主持这场拍卖会吧?”

“是是是,正是如此啊!”掌柜松口气道。

“你小姨……”陆启明听到这里,眼角不由跳了跳,叹气道:“林有致?”

陆子祺只有一个小姨,就是林有致。林有致虽然是林昭玉的亲妹妹,但年龄也只比陆启明大几个月;别说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陆启明了,就算是陆子祺,内心也无法把林有致当作长辈来看。

陆子祺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道:“就是她!她又要来了!”她忍笑,装严肃模样责怪掌柜道:“都是你!我本来是不准备让哥哥知道的!”

掌柜抹一把汗,不好说话。

陆启明默然,半晌摇头而笑,喃喃叹道:“那个小魔女……”

掌柜抬头望天,装作没听到;心中偷偷地加了句“赞同”。

世家之间评论杰出的年轻人是常有的事——都说这次总共出了两个妖孽,一个是陆家的陆启明,另一个就是林家的林有致。

大家说起陆启明的时候,意见都很一致——修行天赋绝世嘛。而当说起林有致的时候,只有苦笑叹气的份儿,完全不知从何说起。

当时的林家家主老来得女,欢喜的不得了;就算是后来测出林有致的武修天赋很差,也只有加倍疼爱的份儿,便娇惯出了林有致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然而惊喜还在后面,林有致虽然没什么修炼的天赋,但自幼聪慧近妖,在经商方面更是绝对的天才。说出来恐怕都没人相信,林氏分布在大盛王朝的产业,如今已完全由林有致一人打理。有传闻说,林家的下一任接班人,已经内定了林有致——这在尚武的中州世家里,是绝无仅有的事。

仅仅这样还不够。林有致虽有林氏女儿的美貌,却与“温婉贤惠”四字毫不沾边,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可是信手拈来;林氏的商行遍布整个中洲,林有致便也在四面八方神出鬼没,把各个世家的年轻人们祸害了个遍,所到之处,无数少爷小姐望风而逃。

而林有致最喜欢去祸害的,便是另一大妖孽——陆启明了。

陆子祺捧着茶盏,看着对面微微苦笑的陆启明,笑眯眯道:“这下要热闹了……我实在太期待了!”

第一卷 来临 第四十一章 金谷斗场

陆启明摸了摸下巴,沉吟良久,严肃道:“那她什么时候到?要事先准备才是。”

掌柜不禁有些瞠目,默默猜测着自家小姐到底做过多少以祸害他人为乐的事……

陆子祺看掌柜当了真,扑哧一笑,道:“想什么呢,我哥开玩笑呢!”外人对林有致的性子褒贬不一,但她清楚的很——陆启明与林有致实际上是很好的朋友,说“祸害”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陆启明想着那个聪慧得有些过分地女子,嘴角不由带上一丝笑意——好久没见她了,不知道这段时间她又鼓捣出什么新东西……这一次她也来得非常巧,他正有事情要找她。想到这里,陆启明用手指轻叩了两下桌子,问掌柜道:“这次拍卖会的时间和名目定了吗?”

“时间就是下个月,”掌柜回答道,“名目也已经确定了大部分了,您看,是现在就拿给您看,还是……”

陆启明看了看在对面无辜眨眼的陆子祺,摇头一笑,起身道:“不必了,到时候把清单送到我那儿一份就可以了。”

掌柜连忙应是。

陆子祺连忙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噌的一下站起来,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陆启明不由莞尔,笑道:“走吧,接下来去哪儿?”

说话间陆子祺已经跑出来屋子,四处张望着。听到陆启明道询问,她指向一个方向道:“哥,咱们就去那儿——好多人都往那儿走呢,肯定有好玩的东西!”

……

金谷斗场。

从远处看,这里与玉盘巷中联排的商铺相似;但走近了就会发现,整整一条街竟然都是一栋建筑。仅牌匾便有一层楼高,黑底赤字,扑面便有一股金戈之气。牌匾上刻了一枝金线稻谷,代表这是金谷商行的产业。

“金谷商行的?”陆子祺大奇,道,“他们竟然还开斗场?”金谷倒是广扬城土生土长的商行,她只知道他们是米店起家的。

“这几年金谷确实发展得不错。”陆启明点头,“老板是个能人,不过也有符应瑞大力扶持的原因。”符应瑞就是广扬城的城主,立场鲜明——是大盛王朝的人。

“怪不得能占着这么好的位置。”陆子祺撇撇嘴。她看着眼前的人丛,好奇道:“斗场生意都这么好吗?”

金谷斗场的门前已经站了很多人,而还有更多人正往这里来。

一个刚到的瘦高个儿拍了拍一个人道肩膀,问道:“怎么样了?第几场了?”

“刚刚已经第七场了,你来的正好。”另一个人回答,两个人看起来颇为熟络。

“太好了!”瘦高个儿握拳,眼睛盯着门口,道:“看来就快到了。”

“什么快到了?”陆子祺一脸迷茫,扭头问陆启明道:“哥,他们在等什么啊?”

陆启明看着斗场门里走出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笑道:“马上不就知道了?”

那管事对着四方做了个揖,接着高声唱卖道:“天才剑客越阶十连战!现在已经进行到最紧要的关头!半价即可入场!”

不等他说完,在周围等待的人便一涌而上,充分发挥了武修之人的特长,用极快的速度交钱、进场,眨眼间便进去了一半。

陆启明二人看着人群的热情,一时皆有些瞠目。

管事的眼尖,看出二人的衣着明显与旁人不同,连忙扬声对二人喊道:“两位少爷、小姐,贵宾区也有座位剩余!这次的可是真正的少年天才,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请到的,绝对不会令二位失望的!”

“‘真正的少年天才’?”陆子祺刻意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嗤笑道:“哥,你看,竟然在咱们俩面前说这个!”她小脸一扬,拉着陆启明的胳膊道:“哥,咱们去看看那什么‘天才’长得怎么样好不好?而且我还没有进过斗场呢!”

陆启明想着“剑客”二字,心中有些猜测。他微笑点头,道:“走,去看看。”

……

斗场内部空间比外面看上去更大。正中间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场地,场地之外是呈阶梯状建造的一层又一层座椅,多得数都数不清。而这些座位,此时竟几乎全部坐满了!

陆启明两个人在中间稍靠前的位置坐定,这时,十连战的第八场已经开始了很久了。

陆子祺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在柔软的椅子上,悠闲地喝了一口茶,接着将目光投向场地上正在打斗地两道身影。然而下一刻,她的目光凝滞了,她震惊的盯着那个手持重剑的少年,脸色有些发白。她有些惊惶地移开目光,不敢置信道:“怎么会这样……好多血……”

陆启明看着斗场中疲累却眼神凌厉的黑衣少年,心中叹了口气。果然是他——顾之扬。

越阶十连战,自然不是真的“场场越阶”那般苛刻,而是三场低阶战、四场平阶战,从第八场再开始越阶对战,每场中间有一盏茶的时间调息。

可即便是这样,前面的七场也是实打实的;斗场对战的人中没有弱者,顾之扬虽七场连胜,但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说黑色的衣服看不出血迹,那也是对普通人而言;别说陆启明,就算是陆子祺,也看得出他受的伤一点也不轻。

而这是第八场,也是越阶战的第一场,最大的艰难才刚刚开始。

陆子祺看着身上血迹斑驳的两人、以及地上的大片暗红色,交握的双手用力得指节发白,她声音有些发颤:“斗场不是说是‘请’他来战斗的吗?为什么会这样……明明都受伤这么重了……”她虽不认识顾之扬,但看他眉眼便知道他年纪轻的很,这实在是太……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

陆启明看着场中奋力劈砍的黑衣少年,无声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道:“像这样被斗场大肆宣传的比斗,之前都是要签订契约的。一旦没有完成,不仅没有报酬,反而要赔给斗场一大笔钱,说不定还要把自己搭进去。”

陆子祺看着顾之扬极凶险地避过迎面一刀,不由惊得一跳,气道:“那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知道让让!”她说的是正在与顾之扬战斗地那人,是个四肢粗壮、脸上青筋暴突的中年大汉。

陆启明看了眼他手脚上的铁环,轻声道:“他应该是斗场豢养的奴隶。如果放水的话……”

陆启明的话没有说完,但陆子祺却明白他的意思——奴隶是可以被主人处死的。她怔怔地看着打斗地热烈的两个身影,听着耳边观众激动的欢呼声,心中却冰凉的很,说不出话来。

陆启明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别太担心了,这一场马上就要胜了。”

陆子祺点点头,她知道哥哥的预判不会出错。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丝毫看不出场上两个人的修为,讶然问道:“哥,他们什么修为?”她暗道,莫非已经是武师了吗?

“武师四阶和五阶。”陆启明回答道。

陆子祺不禁倒吸一口气,看向顾之扬的目光已经不同了。她必须承认,这个黑衣少年,确实可以被称为“天才”。她忽然想起一点,奇怪道:“他这样的人,不但没有哪个势力会拒绝,而且会大力培养,怎至于……沦落至此?”

陆启明想着前些天查到的有关他的资料,略带感慨地先问陆子祺道:“他叫顾之扬,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顾之扬……”陆子祺重复了一遍,点头道:“是有些耳熟。”

“连你都有听过,何况广扬城其他的势力?”陆启明微微叹息,却没有立即说原因,而是低声道,“顾之扬是孤儿出身,天赋未显时,是靠着街坊邻里的帮助才长大。他如今有了实力,渐渐被人看重,却从没忘了当时帮助过他的人,不但如此,他还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孤老与孤儿。”

陆子祺静静听着,看着场中少年略显冷厉的眉眼,却觉得他比很多很多人都温暖。她心中感动,轻声道:“怪不得他就算有这样的天赋实力,还要这么辛苦。”

陆启明知她想错了,摇头纠正道:“他并没有加入任何势力。”

陆子祺睁大眼睛,疑惑地望向陆启明。

“那些势力可以接受他,但却不愿为了他多照顾二十多个‘累赘’。”陆启明叹息道,“所以他拒绝了所有势力的招揽。”

陆子祺轻轻地“啊”了一声,望着少年艰难地身影半晌无言。她忽然抬头坚定道:“哥,咱们一定要帮他!”

陆启明点头,他那日看过顾之扬的资料后,本便有这个意思。陆启明回想着那天二人相遇的情景,皱眉道:“不过,以他的自尊心,恐怕不会轻易接受无缘无故的帮助。”

“管他呢!”陆子祺嗤之以鼻,头一昂道:“帮助个人还要负责照顾情绪啊?那咱们也太累了吧?反正时间久了,他自然就知道咱们并不图他什么咯!”

陆启明微怔,莞尔道:“有道理。”这倒是最高效率的解决办法。

听到自己的观点被陆启明认同,陆子祺不禁有些振奋。她望向场内,站起身,摩拳擦掌道:“那现在?“

这么行动派?陆启明失笑,把她拉回座位,道:“先等等,你没看出来吗?人家正在利用比武磨练剑法呢。”

“我……”陆子祺慢吞吞坐下来,悻悻然道:“当然没看出来。”

……

斗场前面某处,一个短衣的黑瘦少年正关切地盯着顾之扬,拳头紧握,嘴中不知在小声嘀咕什么。

斗场中的女侍者看到他的衣着,眼中不由多了几分怀疑,她走近那个黑瘦少年,端起标准的微笑,柔声道:“这位公子,如果您忘记了自己座位的位置,可以把标号告诉我,我会引您过去。”

黑瘦少年夏五的大眼睛无辜地眨了眨,打了个哈哈道:“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看入迷了,我这就回去!”

语毕,他便灵活地绕过女侍者,飞快向后排座位走去。

夏五的目光在人群中迅速扫视着,忽然在某处一凝——那儿正是陆启明二人的所在。他在陆启明有所察觉之前及时移开了目光,就如同一个普通的路人一般匀速走过。

这夏五正是城门前与陆启明二人的马车相遇的那个黑瘦少年。他很快便来到了斗场座位的最后面,大而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启明二人,忿然低声自语:“竟然也来看扬哥的比斗……以你们的身家,就付个门票价怎么够?既然第二次撞到小爷我的手里,哼哼……”

他眼珠滴溜溜一转,看向斗场后-台侍者进进出出的地方,嘿嘿一笑,便有了主意。不多时,一个瘦小的男侍者端着餐盘从门内走了出来,除了衣服稍显宽松外,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手上皆干净整洁,嘴边挂着如那女侍者般极标准的微笑,配上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竟也是个俊俏少年——任谁看了,都绝计想不出这与之前的那个黑瘦少年是同一个人!

夏五嘿嘿一笑,心里对自己十分满意。接着,他端着餐盘径直向陆启明二人走去。

第一卷 来临 第四十二章 十连胜!

在确认了陆启明会在危险的时候出手救顾之扬,陆子祺的心情就放松了下来,专心致志地听哥哥给她讲解他们战斗的要点,也渐渐对顾之扬更加敬佩,心中暗暗惭愧。

这时她看到一个瘦小的男侍者端着餐盘艰难地向自己这边走来。平日里她可能根本不会多注意他一眼,而今日因为顾之扬的事让她的心格外柔软。她看着那男侍者宽大的衣服和晶亮的眼睛,心中竟有些发酸。她便主动往后面挪了挪,对他温和地一笑,好方便他过去。

夏五脸上的假笑一滞——这剧情怎么不太对?他心中有了一瞬间的犹豫,但想到场上的顾之扬,想到家里的更多人,咬牙暗骂自己没出息,不就是轻飘飘的一个微笑吗?要坚定立场!

他继续端着餐盘艰难地走过伸满观众的腿的过道,向着陆子祺二人走去。

陆子祺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心里暗道:“这人虽然黑了点儿,但长得还挺好看的。”然后下一刻,她吃惊地看着他似是被谁绊了一下,接着整个人连带着餐盘向自己倒来!

陆子祺想躲,然而两个人本已极近,她之前还刻意向座椅里面缩了缩,根本躲无可躲——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侍者撞在自己身上,餐盘中的酒水倾洒下来。

“你!”陆子祺看着湿漉漉的裙摆,气得脸蛋发红,几乎立即就要发作。

夏五好像也被吓住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接着他反应过来,连忙用袖子胡乱擦着陆子祺裙摆上的污渍,嘴中一个劲儿道:“对不起!对不起!”

陆子祺看着他的动作,不由瞪大眼睛,心中更气,斥道:“你!你干什么呀!快放手啊!”她下意识想一脚踢开这个登徒子,又怕会伤到他,好不容易才忍住。

陆启明看着乱糟糟的场面,微微皱眉,轻斥道:“退下。”

旋即,夏五感受到一股无害但强硬的力道传来,使得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离开了陆子祺身旁。夏五心中微惊,深知对方修为高过自己不知多少,暗道:“不知道他是陆家的谁……总不会是那位吧……”想到这里,他更加小心地抑制内力,不漏出丝毫破绽。

陆子祺根本没空管夏五,略带哭腔地道:“哥,现在怎么办?”她现在对那个可恶的男侍者恨得牙痒痒——这下可好,衣服成了这样,肯定要打道回府了!

陆启明看她神情便知她在想些什么,好笑地拍拍她的脑袋,安抚道:“安心吧。”说话同时,他单手在陆子祺裙边轻轻一拍,只见空气中激起一片水雾,水雾散去,陆子祺的衣摆已再次恢复整洁干燥,竟似根本不曾被茶汤泼过一般!

夏五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他也是武修,自然知道要做到这一点多么不容易,对力道的掌控简直已经登峰造极了!他额头微微见汗,意识到这多半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陆启明”了——自己的举动实在太莽撞了!

陆子祺也吃惊得小口微张,随即展颜一笑,拉着陆启明的胳膊撒娇道:“哥哥最好了!”

这时斗场的管事也已经赶了过来,一看便明白了发生什么事,一边给陆启明二人道歉,一边斥责夏五道:“你怎么搞的!怎么这么不小心?”

夏五一直低着头念叨“对不起”,管事看不到他的长相,一时也没有发觉不对。

陆子祺此刻心情大好,小手一挥,道:“算了,本小姐今天不追究了,你走吧!”

不等管事开口,夏五就千恩万谢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眨眼间便远离了陆启明二人的位置,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嘀咕道:“运气不错,竟然没被发现……呸呸呸——是运气差死了才对,竟然撞上了个最强的!不过——”他抛了抛手中的锦袋,估摸着里面的份量,歪嘴一笑:“这险冒得值!”

他回头望了一眼斗场中央顾之扬的身影,自语道:“本来准备等扬哥一起回去呢,这下咱还是快点儿溜吧……”

……

第八场如陆启明判断的一样,顾之扬虽力道不足,但技巧远胜,有惊无险地赢下了这一场,引来了观众如潮的掌声。

陆启明回想着之前顾之扬的最后一招,暗暗点头——其中已经有些“剑意”的味道了,顺利的话,多半在最后两场中,顾之扬就能悟出属于自己的“剑意”。

不过……陆启明估计着他的状态,微微皱眉——要想撑到最后,还是有些困难啊。而当陆启明看到他第九场的对手时,眉心便再次舒展开来。

走上场的是一个一脸愁苦的黄脸男子,作书生打扮,虽不是锦衣华服,但也看出绝非奴隶之身。他体量偏瘦,但有些修为的人都能感受出这个黄脸男子的气息明显比之前的人更强一截。观众席议论声渐起,都在猜测顾之扬能不能成过这一场。

陆子祺本来还有几分紧张,但看见陆启明的神情便知此场无事,她好奇地碰碰陆启明的胳膊,问道:“哥,你怎么看出这一场顾之扬能赢的?”

“这一场上来的那人就是典型的空有修为、但没有境界的武修。”陆启明解释道,“看他的脸色和气息,这个人是服用了青红药剂从新晋武师强行提升到五阶的,境界远比顾之扬低。”

“青红药剂啊,怪不得。”陆子祺不屑的撇了撇嘴。青红药剂是俗称,因为成品一半青、一半红,所以大家都这么叫。青红药剂,在提升武师修为的药剂中,属于最差的一类,服用之后后遗症太大——不但再没有晋阶的可能,还会严重损伤身体机能。不过除了对药剂药理十分熟悉的人,一般的观众都是发现不了玄奥的。

少顷,陆子祺了悟道:“我懂了,这是斗场的手段对不对?斗场也需要顾之扬胜,对吧?”

陆启明赞许点头,微笑道:“不错,聪明。”

“但是,斗场不怕有人点破,坏了名声吗?“陆子祺皱眉不解。

“一般来说,”陆启明轻笑道,“喜欢挑事的人都没有这种眼力,有眼力的人则不屑于点破。”

可二人没料到,陆启明话音刚落,斗场中便响起了一道傲慢的冷笑:“本少爷耗费时间来看你们所谓的‘越阶战’,你们就给我看这种货色?”

这声音夹杂着内力,回荡在偌大的斗场中,使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纷纷抬头寻找声源。

陆子祺一怔,旋即扑哧一笑,瞅向陆启明。陆启明摇头而笑,没想到真有这种人。他也抬头望了一眼斗场最顶层的其中一间包厢,不知道这又是哪家不懂事的少爷。

斗场的人一看挑事的竟然是包厢中的贵宾,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那儿坐的可都是不好惹的大小祖宗们哟!

很快,便有一个褐色锦衣的老者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登上斗场中央的场地向四方拱手作揖,打保票声明上场的黄脸男子绝对是货真价实的武师五阶。

而包厢中的少年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冷笑连连:“给脸不要脸,非叫少爷我明说么?一个喝青红药剂的也好意思拿上来滥竽充数?”

他这话一出,下面顿时一阵哗然,质疑声、附和声渐起。

而那傲慢少年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他接着道:“什么‘天才剑客’,可笑!都是被你们自己吹出来的吧?”他顿了顿,又讥诮道:“噢!本少爷想起来了,这不是陆城么?姓陆的人不都喜欢玩什么‘天才传说’么?!”

陆启明听到最后一句,不禁莞尔,对说话之人的身份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陆子祺本来在抱着双臂悠哉地看热闹,没想到这话越说越不对,竟然还绕到了他们陆氏的头上!她脸色一冷,眯眼道:“这小屁孩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他分明是在暗中讥讽陆启明!

陆启明倒没生气,悠然对陆子祺轻笑道:“我猜,多半是辰家的人到了。”

“辰家?谁?”陆子祺微怔,转而想起了一件事,便忍不住也笑起来,神情有些古怪地问道:“辰家这次来的人,该不会是辰孑吧?”

陆启明微笑点头。

“还真是……这可真够……”陆子祺啧啧得感叹个不停,再看包厢时,目光已经由愤怒转为了同情。

辰孑,是另一个武学世家的嫡出少爷。但他的特别之处在于——与陆启明同年同月同日生!

如果他是庶出也就罢了,没人关注。可偏偏二人的身份也相似,这在同一层次的世家中可是很稀罕的事。如此一来,旁人对二人的比较就不可能避免了。可是,又有谁能比得过陆启明呢?

没有人愿意和陆启明比修行天赋。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各大世家的年轻人一致决定推出一个人来把这个尴尬的事挡掉。至于人选——辰孑你跟陆启明同一天生你躲得了么?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提到陆启明时,人们就只会拿辰孑来做比较;连辰家的人看到辰孑,心中也忍不住浮现出“丢人”二字。在这样的环境下,听说辰孑深居简出,终日苦修。虽然辰孑“大名鼎鼎”,可见过他的人廖廖无几——如果他能选的话,恐怕他巴不得一辈子也不要看到陆启明。

陆子祺想着关于辰孑的种种传闻,笑得直打跌,叹息道:“可怜的孩子,他一定是被他父亲逼过来的!”

……

这件事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斗场的人及时去找辰孑赔了点好处,辰孑便没有再紧抓住不放,不软不硬地接了几句,这个小插曲便算揭过。

辰孑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但也没打算真的来一出“大闹斗场”白白给人看戏。他只是心里憋着气,随便找个地方发发罢了。

不过有了辰孑这一闹,第九个上场的黄脸男子却是彻底没了佯装强者的心思,只想着快点输了早点走人。于是第九场便以惊人的速度分了胜负。观众虽有不满,但敢于在斗场挑事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在下面抱怨几句也就算罢了。第十场,总不至于太轻松吧?

而当第十个人走上台的时候,观众席上不由一阵哗然——竟然是他?这岂止是不轻松,这简直是根本没有赢的可能嘛!

这次上场的人是一个面容冷漠的布衣青年,他背着一根黝黑的铁棍,看上去便知份量不轻,倒与顾之扬的无锋重剑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他缓步走来,周身气息渐渐攀升,当他在顾之扬对面站定时,修为与武师六阶也仅差一线。

陆启明微一挑眉——确实不弱;顾之扬要赢,恐怕悬了。他向辰孑所在的包厢看了一眼——这就是他们协商的结果?

陆子祺一脸迷茫,这人很有名吗?她扭头问道:“哥,这人是谁啊?”

“没关注过。”陆启明摇头。

“这位兄弟,你最近两个月没来过斗场吧?”听到二人的对话,陆启明邻座的锦衣青年搓搓手,探头过来插话。他离得近,陆启明与陆子祺说话又没有刻意回避外人,所以他早意识到二人出身不凡,心中早有结交之意,此时见有机会插话,便立刻过来了。

锦衣青年虽穿的是黑色的衣服,可还是掩盖不了他很胖的事实。他白胖的双手微微一拱,微笑道:“在下姚成象,这两个月倒是看过几场他的比斗。”

锦衣青年的脸非常大,但五官很小,他笑的时候眼睛一眯嘴一抿,五官几乎都看不到了——整个人就像一个圆圆鼓鼓的巨大馒头。陆子祺本来就十分想笑,听到他的名字,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也顾不得礼貌了,瞪大眼睛惊奇道:“姚丞相?”怎么会有人起这个名字?

姚成象苦着脸,十分顺溜地念道:“成功的‘成’,气象的‘象’……”一听便知他不知给人解释过多少遍了。

陆启明莞尔,虽知姚成象是刻意结交,但对他倒没什么恶感,便顺着他的话问道:“姚公子,那你可知,这个人是谁?”话一出口,陆启明心中也有些想笑,总觉得称呼他为“公子”有些怪怪的。

姚成象倒没觉出哪里别扭,见陆启明二人并不排斥与自己的接近,不由振奋——他父亲给他的任务便是把家里的铺子开进大盛王朝来,他在陆城已经呆了两个多月,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突破口。而如今他的直觉告诉他——机会就在这里!

想到这里,姚成象正了正神色,声情并茂地道:“这个人叫刘祎,一个多月前刚加入金谷斗场,便迅速受到重视。因为他的年龄——”说到此处,他一顿,眼巴巴地望向陆启明,等着他接话,结果陆启明只微笑的看着他……

姚成象眨眨眼,倒也不尴尬,自然地举起双手比划道:“二十九——刚好能进中洲武院!当然,这不是唯一的原因,”姚成象这次很自觉的继续说了下去,“刘祎这个人特别能打,在状态全满的情况下,几乎每次都能越阶!越阶对越阶,啧啧……悬了悬了!”

“这下可糟了……”陆子祺望着场中气势凌人的刘祎,神情担忧,皱眉道:“这金谷斗场也恁没骨气,就被辰孑骂了一顿就为难自己人!就不怕顾之扬真输了砸了自己招牌?”

陆启明远远望着场中的二人,淡淡道:“只要打够十场,斗场想要的效果就已经达到了。就算最后一场输了,也只有顾之扬自己的损失,对斗场可没有任何坏处。”

陆子祺愤愤不平地骂道:“狼狈为奸!被自己人拉后腿,顾之扬输的真冤!”

“也不一定。”陆启明看着顾之扬的神情,微笑道:“看着吧。应该有转机。”

……

顾之扬也感受到了对手的强大,但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一盏茶的时间还没到,他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静心调息、休息。

顾之扬很清楚自己的体力已经近乎透支,浑身的肌肉都在抑制不住地轻微颤动,然而他的心却在剧烈地跳动——并不仅仅是因为疲累,更多的是因为有某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在他心中不断翻腾着、不断清晰着。他知道——那是属于他的“剑意”——就差一点了!

极度的迫切令他的目光锐利得惊人,就如同扣弦待发的箭;此时什么斗场、什么十连战、什么输什么赢,一切一切都被他抛在了脑后——战斗!他需要的只有战斗!

然而他的头脑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他清楚地知道,如果有人认为他已经失去了战力,那就大错特错了——此刻的他,才是最强状态!

一盏茶时间很快过去。

顾之扬缓缓舒出一口气,反手举起重剑,在无数的惊呼声中,一瞬间由极静到极动,黑色旋风一般攻向刘祎——斗场上哪里有什么可笑的谦礼、相让?唯战而已。

刘祎瞳孔微微收缩——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还能发挥出这样的速度?不过,也只够令他略微惊讶而已——刘祎神情不动,举重若轻地拔出铁棍,似慢实快地迎上顾之扬的重剑。

火花四溅——前排的观众皆被刺耳尖厉的金铁摩擦声惊的一跳;而他们还没缓过劲儿来,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只见顾之扬的重剑被铁棍强大的力道一撞,竟反向着顾之扬的脖子抹去!

顾之扬漠然看着裹风而至的剑锋,眼神冷静如冰。他一侧身子,双脚在地上疾速数点,刹那间整个人仿佛和剑化为一体,顺着一道锋锐的弧线再次向刘祎攻去!

陆启明眉峰一挑,不禁拊掌赞道:“好!”剑意先不说,顾之扬的剑势显然已有小成了!不仅如此,他隐约从顾之扬的步子中看到了一丝云寸步的影子,尽管运用尚浅显,但速度已与从前有极明显的差别。

刘祎脸上把握十足的笑容僵硬了——他怎么做到的?!仅仅是这一滞的功夫,顾之扬的剑便已经到了刘祎眼前——他仓促将铁棍变向,勉强封住了顾之扬这一攻。

然顾之扬这一剑自上而下,其中的力道却不是那么好卸去的——刘祎胸口气息一滞,不由急退五步,上身空门大开。

陆启明清楚的看着这一切,他微微一笑,轻声道:“好机会。”他微微偏头交待陆子祺道:“认真看他的应对。”

说话间,顾之扬已逼至刘祎身前,深深一提气,持剑的手几乎晃成了一片虚影,带起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趁胜追击,决不要给对手反应的机会。”陆启明不禁点头,在一旁给陆子祺讲解道:“看顾之扬剑的轨迹,用最快的速度、最短的距离攻击对手顾及不到的空门,逼迫他始终被动地应对。你也适合走敏捷型的战斗路子,平时一定要注意反应的练习。”

陆子祺费力分辨着场中二人的动作,不断点头。

陆启明看着顾之扬越来越快的剑影,又道,“顾之扬经过的战斗不计其数,你注意一下,他的大部分出招对都是下意识的出招,身体反应快过思维,战斗几乎成为本能。”顿了顿,他又叹道:“这一点,我不如他。”

听闻这句话,陆子祺不禁震惊的瞪大眼睛——怎么可能?在她心中,陆启明不管哪一方面都是最强的,谁都比不过。

看到她的神情,陆启明淡淡一笑,他看着场中顾之扬的身影,平静道:“并不奇怪。这样的能力跟天赋无关,战斗经验确实是我欠缺的地方。”

正说着,他忽然微一皱眉,盯着顾之扬的剑看了两秒,叹气道:“不够。”

与此同时,顾之扬也在心中喊道:“还不够!”

他已经把速度提到了极致,甚至还有所超出,可距离堪破那道剑意总还差了一毫;但他已经实在不能更快了。

刘祎之前一招不慎,被顾之扬抢了先机,之后这数十招竟然一直被低他一阶的顾之扬压制。听着观众席上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与嘘气声,他心中的羞愤已到了极点。然而刘祎却尽力维持冷静——他知道,顾之扬这样的速度根本不可能维持太久。

下一刻,刘祎眼睛一亮,手中铁棍从一个刁钻角度冲破剑影的封锁,直直刺向顾之扬!

顾之扬自然比惊呼的观众更早发现不对;然而体力的透支使得他的身体渐渐不停使唤——不顾一切提速的后遗症已经开始显露了!顾之扬用最大努力后撤,而刘祎的铁棍还是扫过了他的右肋——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线血迹。

刘祎冷冷一笑,风水轮流转——现在该由他来攻了!

看台上,陆子祺紧张地抓紧陆启明的衣袖,她屏住呼吸看着顾之扬在刘祎的攻势下后退连连,不由急得连连惊叫,一个劲儿道:“怎么办?怎么办?”

陆启明仔细看着顾之扬重剑在空中划过的痕迹,再感知着他的气息起伏,轻叹道:“半盏茶内定胜负。”

“谁胜?谁负?”左右两边的陆子祺与姚成象异口同声问道。

陆启明神情稍显凝重,沉声道:“只有一线希望。”不知他能不能在体力彻底耗尽前做到……

陆子祺叹了口气,脸上忧色更浓。

……

顾之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弱。然而心中得意渐起的刘祎却没有注意到,重剑的轨迹愈发圆润自如,一挥一收皆带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感。

在极度的疲惫和精神的高度紧张下,顾之扬的视线都有些模糊。然而随着一次又一次地咬牙挥剑,他的心却再次恢复平静,连耳边的喧哗声都渐渐听不见,恍然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年幼时第一次练剑的那个午后,心中再次浮现起那时最纯粹的希望与热爱。

他继续挥动着重剑,劈、刺、砍、划、挡,从生涩再到圆润,仿佛重现着这数年练剑的整个过程。他已经忘了身在斗场,忘了眼前的对手,只以为自己仍是那个日夜痴迷练剑的孩童,心中涌起莫名的感动。

时光飞逝,顾之扬心中的场景再一次到了他与陆启明比武的那天,他的眼中忽然再次看到了陆启明的那一刀——那一式如剑的刀——所有忘记的细节、体味竟然在这一瞬间悉数涌上心头!

是了!就是这样!

顾之扬感到天地间有扇巨大的门豁然打开,一切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忽然清清楚楚地显现在他眼前——无以言表地满足感让他的眼眶霎那间湿润,苍白的脸涨的通红——下一刻,他斩出了那一剑。

……

观众席间的喧哗声忽然消失了——每个人都看到了那道在空中绚丽绽开的剑光。斗场拥挤、闷热、浑浊,更使得那道剑光成了每个人眼中至美的存在,使他们一时间皆神为之夺,久久不能言。

陆启明微笑地望着斗场中央以剑支地勉力站立的黑衣少年,起身鼓掌。

众人这才渐渐回过神来。如同连锁反应一般,无数的掌声从斗场各个方向渐渐涌起,迅速汇聚成巨大的洪流冲天而起,连地面都因人们的热情而微微震颤。

人们接连站起致敬,欢呼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歇——

“十连胜!”

“顾之扬!”

第一卷 来临 第四十三章 第十一场

在人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包厢中辰孑的脸色沉了下来。

辰孑的五官倒也算得上俊美,可惜眼底的阴郁常年不散,富丽堂皇的紫色锦衣硬生生被他穿出了阴森的味道。

辰孑厌恶一切天赋比他好的人。在他心里,似顾之扬这等身份卑微却天赋胜过他的人,皆不可原谅;更别说顾之扬最后一剑爆发的“剑意”,是他多年求之不得的东西。

他看着斗场中央意气风发的黑衣少年,心中冷笑连连——不过是一个卖命给人看戏的贱民,还真以为自己是英雄么?那就教他认清现实。

想到这里,辰孑眯眼看着包厢对外的那面墙,一挥手,吩咐身后立着的侍卫道:“给我拆了!“

……

十场已尽,人们都看到了所期待的“意料之外”的结果,纷纷满意地起身准备离开。

陆启明好笑的看着身旁的两人——这两个家伙竟然都没有意识到该离场了。姚成象家里代代从商,早就练成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而陆子祺性子活泼,就算陆启明不说话她自己也能兴高采烈说上大半天不带停顿的。两个人凑在一起竟然一拍即合,中间隔着个陆启明也能说得热火朝天,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姚成象注意到陆启明的目光,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环顾了一周,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头,问道:“兄弟,你们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陆启明笑笑,正要开口,却忽然一挑眉,回头看向上方的包厢。

陆子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觉正是辰孑的包厢,不由问道:“哥,辰孑有什么问题吗?”

姚成象早就听到他们讨论这个名字,不禁好奇道:“陈杰是谁?”

“就是大齐那边儿辰家的小少爷。”陆子祺随口回道。

“大齐?陈家……不,是那个‘辰’?!”姚成象喃喃重复着,大齐王朝的辰家,那可是能够与陆家相提并论的庞大存在啊,这兄妹俩怎么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姚成象惊疑不定地望着陆启明二人,心中道:“这两个到底是‘中二病少年’呢,还是……老子今天真他妈撞大运了?!”

幸好他没真的说出这句话,否则“中二病”一词要是给二人听到,陆子祺一定能抓着他再说上三天三夜,说不定连陆启明也能凑过来说上几句……

正在这时,所有人耳边响起“哗啦”一声响——只见上方其中一间包厢的木制墙壁忽的松散开来,破碎的木板瞬间向地下砸去,惊得下面的观众四散推搡,躲闪连连。

人们第一反应都是——不是吧?竟然有人在包厢里打起来?

下一刻,在所有人的瞠目结舌中,一个四四方方的巨大宝辇从包厢中冲出,腾空而起,带出一大片阴影。细看,原来有四个侍从大半的人扛着宝辇四角,而宝辇上,竟还坐着一男二女三个人!

看着宝辇眨眼间向地面逼来,仰着脸的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向一边避去。

宝辇毫不顾忌人群,在座位阶梯上几次借力后,平平稳稳地停在斗场中央、顾之扬面前。

这时人们才终于看清了宝辇上人的模样——中央端坐着一个身着紫衣的俊美少年,少年左右手边分别跪坐着两个千娇百媚的侍女。宝辇后有一道灰色的身影若隐若现,无人知道他是何时出现的。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间斗场中鸦雀无声。

姚成象细小的眼睛睁得溜圆,一向能说会道的嘴巴都没能作声。

陆子祺嘴角抽了抽,呆了半晌,扭头问陆启明道:“哥,他有病么?”

陆启明摩挲着下巴,表情严肃道:“有可能。”说罢,他不禁摇头轻笑:“我现在倒怀疑他是不是辰孑了。”

他自然是辰孑;宝辇上辰家的标志比什么都显眼。正要离场的观众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一阵兴奋的低声议论后,便有大片大片的人重新坐下来——看戏要紧。

在斗场主事的褐衣老者脸都绿了,心中骂声不断,却努力挤出笑脸,快步赶到宝辇旁边,陪笑道:“辰少,您有什么需要的,咱好商量啊。您这是?”

辰孑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睥睨着顾之扬淡淡道:“少爷我没尽兴,你再打一场。”

顾之扬面无表情地看了辰孑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辰孑也不吃惊,好整以暇的弹了弹指甲,高傲道:“放心,有你的好处。”他指了指抬着宝辇的侍从,轻笑道:“你就跟他比,赢了就让你顶了他的位置。输了么……让我想想,这样吧,斗场今天给你多少,我翻十倍。”

此话一出,顿时一片议论声。

姚成象小声总结道:“人傻,钱多。”

陆启明的笑容有点冷,淡淡道:“不是傻。他是想废了顾之扬。”

姚成象奇道:“怎么说?”陆子祺也有些不解。

陆启明端起一个茶盏,轻声道:“自愿也好,被迫也罢,只要顾之扬答应他的条件,他的心境就会受损。剑道修炼没那么容易,心境一破,剑意就废了。”不屈、坚持,这是顾之扬的剑,就是辰孑想要逼他放弃的东西。

“剑意啊,怪不得……”陆子祺眼力不够,看不出玄奥;但她显然也知道这种说法。她皱眉道:“但是顾之扬肯定不知道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啊……哥,出不出手?”

陆启明叹气道:“之后可以。但选择,他必须自己来。”

……

顾之扬对辰孑的话如若未闻,脚步不停地向外面走去。

辰孑一眯眼,斜睨了斗场主事一眼,发出了一声“嗯”的鼻音。

褐衣老者心下一权衡,快步过去截住顾之扬,笑道:“小顾,既然辰少说了,你就给个面子!”他压低声音道:“大不了你就做个样子,输给他一场便是了。”

顾之扬皱眉,道:“这不在契约范围内。”

褐衣老者回头看了辰孑一眼,心下烦躁,压低声音道:“你又没什么损失!那可是辰家的人,你好好想想!”

顾之扬只冷冷地与他对视,“让开。”

褐衣老者脸上怒色一显,冷哼道:“你要是不打这一场,今天的钱你就别想要了!”

顾之扬握剑的手紧了又松,一手把褐衣老者推开就要下去。

褐衣老者一个踉跄,脸上狠色一显,大声吩咐斗场的护卫道:“拦住他!”

他看着辰孑渐渐失去耐心的脸,阴阴一笑,凑过去小声说了几句话。

辰孑听着,嘴角勾起,拍手道:“没看出来,你到还是‘侠骨柔肠’啊!”他饶有兴趣地盯着顾之扬的脸色,悠悠然道:“你要是非走的话,我也不拦你。不过,我最近正缺些奴隶……你养着的那些小孩,我就帮他们上个奴籍——你觉得怎么样?”

顾之扬脸色大变,目光如电般死死盯着辰孑得意的脸。

辰孑这句话刻意说得大声,斗场中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混蛋!”陆子祺低喝道。

“他奶奶的,”姚成象喃喃道,“这小子够阴损!”

陆启明右手摩挲着茶盏,平静道:“准备动手。”

陆子祺眼睛大亮,纤美的小手立刻握上了腰间配件的剑柄。

“不是吧?来真的?”姚成象白胖的脸不禁抖了抖。

所有人都等着顾之扬的反应。

顾之扬深吸了一口气,握剑的手用力得发抖。半晌,他缓缓的舒出一口气,返身回到场地。他眼睛盯着地面,面无表情地一步步向前走去。

辰孑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笑容迅速扩大,一时间,斗场中只有他刺耳的笑声回荡。

在所有人或惋惜或同情或不屑的注视之中,顾之扬拖着重剑在辰孑的宝辇下站定,沉默地看着他;下一刻,那柄一人高的黑色重剑毫无征兆地高高扬起,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无一丝迟疑地砍向辰孑!

“你不是要看第十一场吗?”顾之扬大喝一声:“我给你看!”

第一卷 来临 第四十四章 完美预判

辰孑的大笑戛然而止,脸色瞬间铁青——谁给他的胆子?!他轻蔑地看着迎面而来的重剑,丝毫不紧张。他辰家有中洲最好的隐卫——“影子”。有影子在,那柄重剑就绝对不可能接近自己。

然而,直到额前的碎发都被剑气吹起,影子都没有出手!辰孑又惊又怒,眼见重剑就要刺来,他连忙一把推开身旁的婢女,狼狈地翻下了宝辇。

辰孑毕竟也有武师三阶的修为,加之顾之扬久战力竭,这一剑并没有真的斩中辰孑。剑身擦着辰孑的身子而过,重重的砍在宝辇中央——一声闷响,穷极奢华的宝辇一分为二,在侍女的尖叫声中散成碎木块落在地上,激起一片烟尘。

辰孑大怒,就要质问影子,可一回头,脸上却蒙上了一层水雾。他定睛一看,脸色立时变了——

之前在他身后若隐若现的灰衣影子不得已显了形,正脸色凝重、全力聚气于双掌;他掌心前,竟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茶盏!

两股强大的力道通过这茶盏交锋,使得其中的茶水都瞬间蒸成了雾气!

辰孑脸上第一次闪过一丝慌乱——这里除了影子,竟然还有别的小周天?!

在辰孑震惊的注视中,那只茶盏在空中无声无息地化为了粉末飘散,而两股力量的交锋却掀起了猛烈的气浪向四周冲去,所过之处,灰石地面和黑铁栅栏都纷纷碎裂歪斜,惊得前排的观众再顾不得看热闹,纷纷四散而逃。

……

陆启明提前拿了一个茶盏在手,就是等着这一刻。

他在姚成象惊悚的目光中轻轻站起来,嘴角勾起一抹无害的微笑,用轻松、甚至称得上轻快的语气回头对二人道:“我先过去了。”

姚成象一脸呆滞的看着陆启明转眼便不见了,缓缓扭头问陆子祺道:“姑娘,我觉得你还是把你哥拉回来吧……”

陆子祺刷一声拔出佩剑,娇喝一声:“拉个毛!”话音未落,便一阵旋风似地冲了出去;而跑了几步又连忙退回来,对姚成象眨眨眼小声道:“我刚刚说的,你可千万别向我哥告密啊!”

姚成象看着刚刚被陆子祺剑锋划过的桌角缓缓滑落、切面光滑无比,不由咽了口吐沫,结巴道:“你、你刚刚说话了吗?”

陆子祺扔给他一个赞赏的眼光,扭头就走。

姚成象眼睁睁地看着二人一前一后消失不见,眉毛抖了抖,一脸悲壮地站起来,“等等我!”

……

当绝大多数人都惊惶地争相远离斗场时,逆着人流而来的少年就更加显眼了些。

少年眼神如幽泉般沉静,清秀的脸上微带笑意,却使得周围惊叫喧闹的人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他这般悠然走来,一路上拥挤的人群竟未碰到他衣角丝毫。

顾之扬一眼便认出了他,心中不禁一喜,而转瞬又想到陆启明与辰孑同为世家子弟,未必是来帮自己的,便未发一言,只看着他。

影子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将目光转向别处,试图找出那个神秘小周天的位置。

辰孑皱眉看着他略显面熟的脸,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烦闷,冷声道:“你是谁?”

陆启明步子看上去悠闲,却丝毫不慢,转眼间便来到了顾之扬身旁。陆启明未理会辰孑,只递给顾之扬一个瓷瓶,微带戏谑道:“正想知道你的位置,动静这么大,倒也好找。”

顾之扬一把接过瓷瓶,看也不看,打开瓶盖一口便灌了下去。

陆启明道:“你也不问清楚是什么?”

顾之扬嘴角微微勾起,扬眉道:“反正问了也听不懂。”

陆启明眨了眨眼,道:“外敷的。”

顾之扬一愣,脸有些黑,“你……”

陆启明微一耸肩,无辜道:“开个玩笑。”

说话间,顾之扬便感受到一股清凉温润的药力在体内迅速扩散开来,受损的经脉和干涸的内力瞬间得到恢复,之前失去的力量再次回到身体之中。顾之扬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却什么也没说。

“这儿可不是给你们叙旧的。”辰孑冷笑,“本少爷的闲事也是好管的么?”他一挥手,示意之前抬着宝辇的四个侍卫上前把他们拿下。

陆启明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温和有礼地微笑道:“稍等。”

他身上有一种让人情不自禁信服的气质,四个侍卫摸不着头脑,步子不由一顿。辰孑挑眉,抱臂等着听他说什么。

陆启明什么也没说。他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几枚银针,单手轻轻一挥,便见四道银光迅捷无比地正中侍卫的昏睡穴;侍卫来不及反应,便觉沉重的睡意如潮袭来,两眼一黑,便扑通扑通倒了一地。

周围一片寂静。

陆启明满意的点了点头,问顾之扬道:“还能打么?“

他一出声,周围的人才如梦初醒地意识到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辰孑脸都青了,指着他瞠然道:“你你你——”

陆启明用下巴一点辰孑的方向,对顾之扬微笑道:“他交给你了,能对付吧?”

顾之扬回过神,剑眉一扬,长笑道:“那还用问!”

辰孑心中大怒,提剑上前一步;而影子却将他挡在了身后,语气凝重道:“少爷小心,刚刚出手的就是他!”

“这不可能!”辰孑脱口道。小周天?怎么可能?他不可思议地望着陆启明的脸,越看越熟悉……他脸色变得更加阴沉,胸膛一阵剧烈起伏,恨声道:“原来你就是……”

“陆”字到了嘴边,却被辰孑硬生生忍住——他知道,“陆”字一出口,这一仗就不能再打下去;他不允许自己这样灰溜溜地离开,这口气可还没出呢!

小周天!他已经是小周天了!嫉妒地焰火烧的辰孑胸口闷疼,深吸一口气,他厉声吩咐影子道:“只能赢,不能败!赢了他!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赢了他!”

影子沉声应是。身影如水波般一晃,便无声无息地融入了空气中消失不见。

陆启明伸手一招,凌空摄来昏倒侍卫的佩剑,神情平静而认真。他微微一笑,随手挽了个剑花——正要见识辰家影子的手段!

……

陆子祺和姚成象两个可不像陆启明那般轻松自在。连武师也不是的二人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姚成象的小圆帽早不知丢哪里去了,陆子祺干净缎面的绣花鞋上也多了两三个鞋印子。

千辛万苦地刚一挤出人堆,二人看见的便是四个侍卫中针倒地的场景。

“帅!”陆子祺两眼放光,暗道:“又学了一招;等族比的时候我也这样吼一声,看有没有人听我的……”她一挥佩剑,“啪”一声把手边的椅子剁成两半,大声道:“哥!我来助你!”

她话还没说完,姚成象吓得一抖,顾不上礼节,一把捂住陆子祺的嘴,小声叫道:“哎呦我的小姑奶奶!您没看上面都是一堆武师小周天?!咱上去不是添乱么?”

陆子祺十分不乐意,道:“那怎么办?你要不敢去别拦着我啊!”

姚成象目光扫了一圈,忽然眼睛一亮,奸笑两声,低头对陆子祺耳语了几句。

陆子祺古怪地瞅了他一眼,喃喃道:“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不过——”她拖长语调,“我喜欢!”

两个人相视一眼,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一前一后猫着腰向着斗场下层溜去。

……

陆启明单手持剑,看似随意地站着,实则全身无一处破绽,无论影子从哪一出现身攻击,都不可能一招得利。战斗尚未开始,二人已陷入僵持。

辰氏遁隐之术的精妙为世家之最。无论是活物还是死物,都有或大或小的波动。辰氏的遁隐之术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发动时能够短时间减弱自身气息的波动,在对手的感知中,就与静物无二;再借助光线、地势和环境骗过对方的视觉,整个人就仿佛消失在了空气中一般。

其中道理并不是秘密,但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其他世家眼红辰氏遁隐之术已久,但是没有秘传的法门,始终无法做到如辰氏那般完美。

陆启明回忆着族中关于遁隐之术的信息,心中暗暗赞叹——果然名不虚传!他的精神力高过影子足足一整个大境界,竟仍然没发现明显的异常。

不过若是有了大概的方向就好办多了。

陆启明静静站着,一切情境皆收入眼中——影子首先是隐卫,那么,既能保护辰孑又方便迎战的最佳位置只有四处;灰色衣服,所以不会舍近求远在红木边遁隐;纯粹的灰石板处也不合适——那么只余两个可能的位置!

思索只在一瞬间。陆启明强悍的精神力瞬间锁定那两个位置——他无声一笑,手中长剑迅捷而笃定地劈向一个方向,“找到你了!”

什么?!影子心中骇然,他怎么可能看破自己的隐藏?然而陆启明却没给他反思的时间——银色剑光转瞬即至,影子的身形从空气中浮现,左右匕首交叠,匆匆挡向陆启明这一击。

陆启明早算好他格挡的角度,他轻巧一个错步,剑尖一挑,绕出一个弧度无声点向影子的侧肋。

影子虽失先机,但匕首本就擅长近身格斗。他右手一转,及时封住了陆启明这一剑。

陆启明脸色平静,目光根本未在这一剑上;他左手捏诀,指尖瞬间化为玉色,轻飘飘地递出。

而影子却汗毛一炸——陆氏的岳山指!他仓促挑开剑尖,左右匕首合力去挡——陆启明的指尖与匕首相碰,却发出了金铁交鸣的声音。影子双臂发麻,再退数步——同为小周天,他相对来说并不擅长正面迎敌;然而最擅长的遁术竟被陆启明看破,这让他心中惊疑,想不出原因。

陆启明一剑一指将影子逼退,却并未趁胜追击,反而后退数步,凝神静气,凌空轻轻挥出一剑。

这一剑看起来很轻,没想到也确实很轻。影子蓄势以待,而剑势竟却如微风拂面,一触即散。

剑势虽轻,陆启明挥剑的速度却不慢。第一剑刚过,第二剑又至——这次,影子明显感到了力道的增强。

忽然,影子的目光一凝——两剑过去,空中竟凝出了一个极淡的虚影,隐约正是一把剑的形状!影子脸色古怪,低声道:“叠影十三斩!”

陆启明不慌不忙地挥出第三斩,同时微笑点头:“对。”

叠影十三斩是陆氏收藏的小周天武诀之一,刀剑皆可用。每一斩都能暂时复制力量,在空中凝结一层虚影;虚影凝实的同时力量也渐渐叠加。如果能完整斩出十三斩,叠加的力量足以秒杀同阶。

然而叠影十三斩在实战中却十分鸡肋——一旦被打断,积蓄的力量便会消散,武诀便与普通招式的威力无异,反而更耗内力。

自暮途回来后,陆启明便去族里的书阁学了这门武诀。他清楚它的缺点,但他却非学不可——因为叠影十三斩的效果与无生剑十分相似!

同为世家之人,影子自然也听说过这门武诀。他暗自咬牙——太自负了!以为他连打断都做不到么?他顾不得再揣测之前遁隐术失效的原因——先用再说——只见他的身形一阵扭曲,再次消失在空气之中。

陆启明眼神一肃,精神力瞬间扩散,身周的一景一物都印刻于心。他极速计算着,电光火石间,事情还未发生,他已在脑海中模拟了一遍影子最佳角度的攻击轨迹。

陆启明身影仿佛还在原地,而云寸步已然发动;他微微一笑——就来看看“最好的隐卫”会不会选择最好的路线!

影子浑身气息收敛,几乎一丝波动也无,整个人完美地融入了外部环境;在陆启明的压迫下,他这次的遁隐术反而发挥了有史以来最巅峰的水平。他十分确信,即使是大周天,也发现不了他的踪迹——所以,陆启明绝对不可能识破他!

影子小心翼翼地向陆启明走去——很好,他没动——很好,就是现在!影子身形暴起,双刃如电、成十字型撕裂空气,刺向陆启明!

中了!

然而匕首碰到陆启明的那一刻,影子脸色剧变——是虚影!

影子发觉不对的同时,便听到耳后剑刃刺耳的破空声——在身后!怎么可能被识破?影子心中无声的嘶吼着,拼尽全力反手格挡——“嗞喇”一声,影子只觉一阵巨力袭来,虎口瞬间崩开;他急退数步——这已经相当于小周天初阶的全力一击了!

陆启明轻声道:“第四斩。”他平静而认真地注视着影子消失的位置,手上蓄势不停,云寸步再动。

第五斩。

第六斩。

第七斩!

第八斩!

以其他人的眼力,根本看不清二人交战的细节;只隐约看到两道身影以眼花缭乱的速度一刻不停地在斗场各个位置闪现、消失、闪现、消失……陆启明的衣服连褶皱都未起,而影子却一次比一次狼狈,灰色布衣片片碎裂,连黑色的内甲都遍布裂痕。

辰孑吃力的一剑逼开顾之扬,再忍不住怒火,厉声道:“影子!你到底在做甚么?!”

一次又一次,影子对遁隐术的信心逐渐崩塌;他脸上的冷静再也无法维持。辰孑的斥责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影子失神地叫道:“你为什么能破了我的遁隐术?为什么!”

什么?!辰孑心中震骇——他是看不出影子吃亏在何处,但万万没想到是自家最擅长的遁隐术被破——莫非陆氏已经研究出了对付遁隐术的方法?!

陆启明自然不会回答,他看着渐渐凝实的剑影,与无生剑相比较,暗暗摇头道:“八斩不够。”他凝神蓄势,准备第九斩。

影子心神已乱,但知道还是要尽力去挡;他一咬牙,有些迷茫的再次施展遁隐术;然而他刚一动便知道自己错了——心神晃动之下他竟然选择了一个极不利于自己的方位!

然而令他意料之外的是,他刚一停下,竟见陆启明的身影直直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是背对自己!

难道是陷阱?影子不敢置信地递出了匕首……

陆启明立刻发觉不对——影子在背后!陆启明微微苦笑,反手挥剑封住影子这有气无力的一击;同时,他身前几近凝实的剑影瞬间消散。

陆启明摇头叹气,后撤几步。

影子犹在梦中——竟然成功了?他燥热的心一冷静下来,立刻便领会了其中原因——原来陆启明根本看不破自己的遁隐术,所谓的“破”,竟然是精准的预判!

正因为影子是极优秀的隐卫,所以会选择最好的攻击路线;而陆启明却硬生生根据这一点预判出了他每次落脚的位置!而最后一次他出了错,陆启明反而无法确定他的真正位置!

遁隐术仍然是有效的!影子想通这一点,微微松了口气,心中却对陆启明更加警惕——他从前连做梦都想不到,有人竟然能将“预判”做到这般地步!

陆启明连击失败,也没什么失落之情——第一次使用叠影十三斩,能用够八斩已经差强人意了。这般想着,他再次摆出叠影十三斩的起手式,准备继续练习。

然而他忽然顿住了,哭笑不得地看向斗场中间底部的甬道……

第一卷 来临 第四十五章 大乱斗

很快,所有人都发觉不对——有密集的脚步声迅速靠近!无数的目光顺着声源集中在幽暗的甬道口——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身着浅蓝衣裙的娇俏少女一跃而出,单手持剑凌空一劈,中气十足地大喝道:“弟兄们!冲啊!”

众人的脑袋还未来及理解这一幕,便听见“轰隆隆”的脚步声在耳边炸开,黑压压的人群从甬道中源源不断地涌出,他们大多衣衫褴褛但又黑又壮,一个个手持棍棒、表情凶悍,转眼便飞奔到了斗场各处,一路闷头乱砸、木屑石块凌空飞舞。

斗场主事的老者脚下一滑,差点没直接昏倒在地上。他颤巍巍地指着一脸兴奋的少女,恍然间仿佛看见少女头上生了两只恶魔的尖角——他颤抖地叫道:“她、她把奴隶都给放跑了!人呢?人呢!快给我拦住啊!”

他看着眼前乱成一团的局面、东倒西歪的斗场打手,一阵头晕眼花,跺脚道:“无能!饭桶!斗场养你们何用?”

影子的目光也停在了那挤作一团的二三十个打手身上——他们之前在干什么?怎么没有去帮辰孑?他看着地上看似纷乱无序的深深剑痕,忽然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望向陆启明——

是他!陆启明之前的每一斩都不仅仅在对付他、每一斩的余波都恰好堵住打手的路,逼他们始终无法靠近顾之扬与辰孑的战场!

影子看着面前温和微笑的少年,心中忽然涌出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情况怎么可能发生在同阶对战中?这种怪物有谁能赢?

情不自禁地望向自家少爷的方向,影子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不过陆启明可不准备给影子留出感慨的时间;他友善地笑笑,再次挥出了叠影十三斩的第一剑。

……

辰孑根本没注意到影子的目光,他只怔怔地望着人群中央那个蓝裙子少女——少女的眼睛那般好看、眉间神采那般张扬,就像树林中跳跃的小鹿一样浑身都是灵气,跟她一比,他之前带在身边的美貌侍女尽是庸脂俗粉。

当看到少女的目光终于停在自己身上时,辰孑忍不住脱口道:“只要你跟着我,我便恕你不敬之罪……”

顾之扬听到这句,不禁鄙夷地冷哼一声,重剑一抬便作势要砍——

“等等!”出乎意料的,陆子祺反而叫停了他,震惊地问辰孑道:“你说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辰孑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陆子祺的眼睛瞪的溜圆,疑神疑鬼地缓步走过来,围着辰孑转了两圈,然后一把揪起他腰间的家族玉佩,对着光线看了又看,无力的喃喃道:“是真的啊……”

顾之扬眉头一皱;辰孑则得意一笑,与陆子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下一刻——

“吃姑奶奶一拳!”

“砰!”

陆子祺揉着拳头,十分不满地嘟囔道:“从来只有本小姐欺负别人的份儿,你算哪根葱?”

她睥睨着捂着眼睛坐倒在地的辰孑,扭头问顾之扬道:“喂,你说我这算不算越阶?”还没等他回答,陆子祺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豪爽地一拍顾之扬肩膀道:“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以后跟着本小姐吃香的喝辣的!”

顾之扬迷茫的看着她,感到自己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天上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块木板,顾之扬竟然没能避开,“砰”一声正中额角。

陆子祺一怔,指着他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小心!”顾之扬忽然一把拉过她,挥剑架住了辰孑的攻击。

陆子祺这才想起辰孑还在自己后面,不由拍了拍胸口,转而又怒道:“武师就很了不起吗?”她仰头环视一圈,忽然大喊一声:“哥!帮我拦——”

她话还没说完,便有一道狭长剑光横空劈来,正贴着辰孑落地——“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又多了一条深深的沟壑,陆子祺和顾之扬二人毫无感觉,而辰孑却被剑风吹出十数米。

远处的陆启明感觉到陆子祺的气息开始大幅度地波动,摇头笑叹:“真是拿你没办法。”

辰孑尚惊神未定,却见陆启明忽然就出现在眼前,差点没吓得跳起来。他只觉得手里一轻,低头看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剑已经不见了。

陆启明掂量了一下辰孑的佩剑,满意点头,真诚劝他道:“跟女孩子打架不该趁兵器之利,这个我一会儿再还你。”接着他又把原先手里的剑塞给辰孑,道:“这把好像也是你们家的。”

陆启明前脚刚走,影子便慌张地赶到辰孑面前,连问道:“少爷你没事吧?”

辰孑茫然的看着手中被调换的剑,忽然听到“咔”的一声轻响——紧接着,密密麻麻的裂纹瞬间爬满剑身——再“咔”的一声,整柄剑在两个人的注视中碎了一地……

影子看着辰孑的脸由白转青,再慢慢涨红,忽然道:“少爷,我去了。”不等辰孑开口,便立刻发动遁隐术,消失在了原地。

……

顾之扬挥剑挑开了一把砸过来的凳子,又随手拨开一个差点倒在自己身上的人,再看着在一片混乱中就地开始修炼的陆子祺,不由哭笑不得。

然而下一刻,他神情一肃,震惊地看着这个“不靠谱”少女——在他的感应中,陆子祺的气息一路直上,竟然转眼间便突破了武者的瓶颈;只几个呼吸的时间,她竟然就成为了武师!

而这时,辰孑还没有完全赶过来!

陆子祺眼睛睁开,满意地看着化为雕塑的二人,叉腰大笑道:“你们两个有什么可得瑟的?不就是武师吗?本小姐想当就当!”

顾之扬与辰孑对视一眼,忽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好她没有找错目标。陆子祺高高跃起,挥舞着拳头冲向辰孑,大喝一声:“小子看拳!”

顾之扬眉毛跳了跳,暗暗道:“原来这就是陆启明的妹妹……”他颇为惊异地打量着斗作一团的二人——辰孑之前被他消耗了内力,又失了惯用的兵器;而陆子祺精力正充沛,对着辰孑一通乱拳,一时之间竟然没吃什么亏。

顾之扬看了看打的热火朝天的陆子祺和辰孑,再望了望四处闪现的陆启明和影子,最后环视了一圈身边三五成群对打的斗场打手和奴隶们,忽然发现,好像没自己什么事了……

……

姚成象灰头土脸、一瘸一拐的从甬道中出来的那一刻,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比赌场还吵闹的叫嚷喝骂、四分五裂的地面、在空中飞来飞去的椅子、兵器和——人?!

忽然,远处出现一个黑点——黑点迅速扩大——竟然是一柄大砍刀!姚成象怪叫一声,撒腿就跑;他刚离开原地,砍刀就“砰”一声钉在了他之前的位置。

姚成象脸都吓白了;可还没恍过神来,就看见辰孑的两个侍女手持匕首向自己这个方向跑来。他扭头看了看左右,果然只有自己一个人,只能哀嚎一声,四处奔逃,浑然忘了他自己也是三阶的武者,与那两个侍女根本没差。

姚成象生的胖,怎样跑也跑不快,要不是衣服下面那层上好的软甲,恐怕他早被人在身上戳了好几个透明窟窿。饶是没受伤,但他何曾经历过这等场面,一路鬼哭狼嚎,直叫旁人侧目。

他的惨叫声一声比一声高亢凄厉,在一堆闷头打架的人中格外显眼;渐渐的,斗场中其他人的声音不自觉的小了下来,有些人甚至直接暂停了战斗,扭头探究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天怒人怨的惨事。而惊慌之中的姚成象毫无察觉,兀自喊叫个不停。

陆子祺自然不可能听不到。她尴尬地遮住眼睛,不忍直视:“天哪!我不认识他!真的不认识!只是好心……”她嘴里嘀咕着,在百忙之中找机会奔到姚成象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口,使劲一抛——

姚成象好不容易看到了救星,热泪还没来得及盈眶,便觉身体一轻,眼前一花,整个人腾空飞起——

顾之扬正抱剑四顾,突然之间一个巨大的黑影闯入眼帘,正向着他当头砸来!顾之扬眉头一皱,重剑立时扬起,就要将其拍飞——

姚成象魂儿都要飞了,骇然大喝道:“大哥是我啊!!”

顾之扬一怔,下意识放下剑,提起他一看——不认识。顾之扬眉毛一横,作势欲砍:“你是谁!”

“一伙的!一伙的!”姚成象连声叫道,他指着追过来的两个侍女道:“你看她们要杀我!”

顾之扬认出这是辰孑的侍女,点了点头,顺手用剑背将她们拍晕,解了姚成象的麻烦。

姚成象看着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到处是要人命的东西,再忍不住飞身扑过去一把抱住顾之扬的大腿哭天抢地起来。他抱得如此之紧,以至于顾之扬抖了两下竟然没抖掉!

顾之扬捏着额角——斗场本已没法更乱,姚成象的叫嚷更如魔音穿耳,顾之扬只觉得头大如斗,直欲晕去。

……

一辆雕饰精美的马车匆匆驶向金谷斗场。

马车刚一停稳帘子便被掀开,一个精瘦老者神情凝重的下了马车,疾步向斗场里面走去。

斗场的主事早在门口候着,一见着他,连忙苦着脸行礼道:“东家,您总算来了!”

精瘦老者正是金谷商行的金谷金老板。他看都不看那主事一眼,径直向内部赶去。

主事陪着笑,亦步亦趋地跟在金老板身后,低声解释道:“辰家的小少爷无理取闹,但我想着,跟世家站在一边儿总没大错,可没想到辰家恁不顶用……”

转眼间金老板便赶到了斗场内部,看着面目全非的装潢,他脸色更晦暗了几分。而当他看到陆启明的那一瞬间,心更是缓缓沉了下来。

金老板冷冷的看着喋喋不休的主事,道:“滚!”

主事脸一僵,声音戛然而止。

金老板面无表情地道:“连陆家的陆启明都认不出来,要你何用?”

主事脸色苍白,还待说什么,却被金老板身边的护卫一把捂住嘴连拖带拽地扔了出去。

金老板迅速换了表情,快步向前走去,扬声叫道:“陆少爷——”

“轰隆!”

就在金老板开口的同时,一道巨大的剑光恰好劈下,使得他的声音完全被淹没、连他自己都听不到。

陆启明轻声道:“十一。”

金老板深吸一口气,凑近几步喊道:“陆——”

“轰隆!”

陆启明却已不在这里,他与影子双双出现在斗场的另一边,又是一道剑光斩落,而他面前的剑形虚影,已无限接近真实!陆启明嘴角一勾:“十二!”

实际上影子并不弱,知道陆启明预判的方法后也不再那般被动;然而陆启明进步的速度实在太过惊人,数次尝试后,终于被他施展出了叠影十三斩的前十二斩!

影子无声一叹——他知道自己已无力阻拦,而陆启明的目的也并不在他身上。再次施展遁隐术,他却是回到了辰孑身边。

陆启明并未阻拦。他深吸一口气,蓄势,心中念道:“十三。”

金老板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张口欲喊,然而话还没出口,整个人便呆住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一柄锋利无双的巨剑在每个人的瞳孔中急速放大,仿佛整个天地都只有这一柄剑一般!

贯穿整个斗场的银色剑光一闪即逝,却出乎意料地无一丝声息,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所有人屏息凝视,斗场中一片寂静。

金老板回过神来,虽不明白陆启明这一剑的意思,但他知道这是个说话的好机会——他再次高声唤道:“陆……”

“轰隆!”

“轰隆!”

“轰隆!”

他刚吐出一个字,忽觉地动山摇,爆破声接二连三地在耳边炸起——随着声音的爆发,斗场中央场地的地面迅速崩裂坍塌,直接露出地下二层的陈设来!

金老板定了定神,忍住心痛,终于赶在人声再次沸腾起来之前吸引住了陆启明的注意:“陆少爷!辰少爷!误会、都是误会啊!不要打了!”

陆启明悠哉道:“哦?竟然是辰家世弟?”

世弟?明明同一天出生!辰孑把牙咬响咯吱作响,冷笑道:“还未请教你是陆家哪位?”

金老板心中大骂——你们不知道对方是谁才怪!面上只能堆笑道:“两位少爷不打不相识,这也是缘分、缘分!”

听到这句话,陆子祺和辰孑同时冷哼了一声。

金老板求救地望向陆启明。

“不错。”陆启明十分配合地表示赞同。顿了顿,他含笑看着一片狼藉的斗场和鼻青脸肿的辰孑一行人,温和有礼地点头道:“欢迎来到陆城。”

第一卷 来临 第四十六章 牵机书生

大街上,一行四人十分引人注目——

一个浑身脚印的大白胖子,正手舞足蹈地与发簪歪斜的贵家小姐不知聊着什么;一边走着个背着重剑的黑色布衣少年,眼神锐利,周身隐有血腥气环绕;他旁边则是另一个贵公子模样的少年人,衣服整洁,不染一尘,眉宇间温和平静,令人见了心生好感。

这四人衣貌神态皆截然不同,本是决计没道理走在一起的;而四人却又神情自然,反令人觉得,他们本就该这样同行。

这般怪异的组合走在街上,当然收获了无数或惊或奇的注目。但他们都不是在意旁人眼光的人,一路上说说笑笑,自在无比。

这四个自然是刚离开斗场的陆启明一行人了。

正走着,姚成象忽然站住了,道:“刚刚打架累的我口干舌燥……”

他这话一出,其余三人的表情立刻古怪起来——打架?好像只有他没打吧……

姚成象对众人的眼神视若无睹,面不改色继续道:“……我看这儿正好有个茶楼,不如咱们进去喝一杯,我请!”

陆启明含笑望了他一眼,猜到他的小心思,但也不戳破。毕竟经过这一场闹,大家都口干舌燥也是事实。

陆启明看着其余人明显意动的眼神,微笑点头道:“也好。不然咱们这一路往下走,是要直接出城么?”

其余人一呆,皆忍不住笑起来,这才意识到他们这一路走的倒是气势汹汹,实则毫无目的地可言,纯粹是见路就走,见口就拐。

……

进茶楼的主意虽是一时兴起,茶楼里面倒十分整洁清净。不仅如此,陆启明注意到,当他们四人进来时,无论是掌柜还是店小二都没有露出吃惊的神色,神情举止皆礼貌大方。

陆启明暗暗点头——此间老板倒不是庸人。

四人就在厅堂随意找了张桌子落座,吹着穿堂的凉风,再喝口清茶,惬意非常。

陆子祺眼睛瞄着陆启明、顾之扬两人,托腮道:“哥,原来你俩早就认识了!也不告诉我……”

姚成象在一旁连忙点头,他也好奇得紧。

陆启明与顾之扬对视一眼,微笑道:“就是前些日子我从暮途回来的那天……”他三言两句简单描述了一下那天的场景。

当听到顾之扬竟然能与陆启明对三招的时候,陆子祺非但没轻视他,反而震惊地瞪大眼睛——在她看来,这三招可比之前的十连胜含金量更高!

陆子祺便看顾之扬多了几分顺眼,一拍他肩膀道:“认识正好,顾兄弟,到时候咱们一起去中武!”

顾之扬眉毛跳了跳,没说话。

陆启明莞尔,又摸着下巴道:“这样下去,估计到时候咱们一起去中武的人都可以组一个团了。”

“组一个团?”顾之扬疑惑看着陆启明。

“就是人很多的意思。”姚成象随口回答道。

听他这话,陆启明立刻挑眉看向他。陆子祺也不禁脱口道:“你认识我小姨?!”

姚成象正喝着茶,立刻惊地呛了口水。

陆启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原来你是大唐人……”

姚成象圆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呛水还是别的原因。他干笑几声:“我这‘大盛’口音练的怎么样?看,把你们本地人都骗过去了……”

“少转移话题!从实招来!”陆子祺斜睨着他。

姚成象叹气道:“只要是我们大唐做生意的,有谁敢不认识林有致林小姑奶奶啊……”

陆启明微笑道:“我们刚刚可没提她名字。”

姚成象脸一僵,只得苦笑承认道:“确实认识……”

“这才对嘛!我就说这世上哪有第二个人会发明那么多奇怪又好玩儿的词儿?”陆子祺满意点头,搭着他肩膀安慰道:“怕什么!这世上被我小姨倾倒的人成千上万,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打住打住打住!”姚成象吓得直摆手,连道:“陆大小姐这话咱可不能乱说啊!”

众人看他神情夸张,皆忍俊不禁。

陆启明见顾之扬眼神迷茫,便笑道:“顾兄有没有听说过林家的林有致?”

顾之扬诚实摇头。

陆启明看他了一眼,轻笑道:“那你可得认识认识。”

一边的陆子祺插话道:“对对对,她最喜欢像你这样又冷又酷的类型了!”

顾之扬立刻体验了刚刚姚成象的窘境。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陆兄,你刚刚说有很多人一起去中武……还有谁?”

姚成象一听,立刻投以敬佩的目光——没想到这小子看起来呆呆的,转移话题倒是一把好手!

陆子祺果然被吸引了过去,追问不停。

陆启明环视一圈,然后悠悠道:“我在暮途,遇见了一位姑娘……”

“啊?!”

……

再好的茶泡了四五道水,也要淡了;更不用说这路边的小茶楼。

姚成象豪迈地站起来,正要去付钱;结果手往袖口里一摸,又默默地坐了下来。他可怜巴巴地望向其余三人,压低声音道:“我钱掉了……”他眼睛转了一圈,对顾之扬道:“顾兄弟,今儿个你是大财主,要不……你上?”

顾之扬云淡风轻道:“赢得钱忘了问斗场要了。”

“……”

陆启明看着三道目光皆转向了自己,提醒道:“小祺儿,钱袋在你那儿。”

“对哦!”陆子祺猛一拍额头,嘿嘿笑着站起来。

三人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也半路折了回来!

陆子祺吃惊的道:“哥,钱袋没了!”

仅仅丢了钱袋这件事倒没什么稀奇的——没看当姚成象说自己钱丢了的时候所有人都一脸理所当然么?但是“陆启明的钱袋”丢了可就稀奇了,就算是在陆子祺身上挂,有贼能偷走也算他厉害!

陆启明便实话实说,赞道:“不错,厉害!”

姚成象在一边点头认同;顾之扬正准备点头,但心中划过一个念头,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暗道:“不是吧……”

果不其然,便见陆子祺一跺脚,气呼呼道:“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大眼小贼!看起来模样生的挺好看,没想却是个坏心眼儿的!偷钱袋不说,还泼我一身水!”

陆启明回想着那一幕,心中不由起了几分兴趣——那小贼偷钱袋的过程倒惯常得很,但这样简陋的偷法竟能瞒过他的,他倒是第一次见……陆启明微笑道:“有趣,倒可以认识一下。不过再怎么聪明,偷人东西总是不好的。”

“哼,回去就叫人把他抓过来!”陆子祺张牙舞爪道:“我要好好看看,是什么人敢偷本小姐身上的东西!”

对于那“小贼”是谁,顾之扬心中已经确定了九分。听着陆启明兄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他不禁尴尬万分,但纠结许久还是开口道:“陆兄,不必叫人找了……”

顾之扬甚少主动开口,这下,另三人立刻齐齐望着他。顾之扬不由尴尬更甚,硬着头皮说道:“你们说的……多半是我义弟。”

周围立刻安静了。

陆启明与陆子祺对视一眼,不禁都有些不好意思——早知道这么巧,就说委婉点了……

“唔,”姚成象忍住笑,强作正经道:“咱们应该先想想,既然都没有钱……要不,咱们跑?”

陆启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陆子祺和顾之扬震惊地抬头看他。

陆启明奇道:“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的主意。”

这下姚成象也震惊的看向他。

“……”陆启明恼羞成怒道:“又不是不还!”

其余三人忙低头喝茶,这茶味道不错。

“啊!”姚成象忽然惊叫一声,小声急道:“怎么办!掌柜的过来了!”

陆启明用眼光示意他们三个淡定些,气定神闲地望向掌柜。

掌柜上前便先做了一个揖,笑眯眯道:“若是小老儿没瞧错,这是陆公子和顾少侠在与朋友小聚吧?”

陆启明神情不动,点头道:“不错。何事?”

掌柜笑道,“我家公子说了,他各欠两位一次茶、一次酒。这次的钱小老儿可是万万不能收的。”

陆启明与顾之扬对视一眼,皆想起了那日的白衣男子——穆昀意。陆启明似笑非笑地看着掌柜,道:“他派人跟踪我们?”

掌柜大惊,连道:“看我这嘴,连个话都没说不清楚……陆少爷,是这样的,那天之后,我们公子就交代了所有的铺子,哪家先遇着陆少爷和顾少侠,就代他把茶酒还了。”说完,他又得意道:“这下一看,果然还是小老儿我运气最好!”

陆启明笑笑,又问道:“那下次呢?”

“下次嘛,”掌柜笑眯眯道:“那就得劳烦陆少爷和顾少侠亲自掏钱咯。咱是生意人嘛……”

陆启明莞尔,点了点头,起身道:“代我向穆公子问好。”

掌柜喜气洋洋地应了一声,恭恭敬敬目送四人离去。

直到四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街角,掌柜才转身回去,脚步不停地上了茶楼,恭声道:“公子,办妥了。”

“梅叔,辛苦了。”穆昀意仍是一身白衣,就那么随意地坐着,便自有清贵之气。穆昀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梅叔,坐。”

梅叔望着穆昀意甚肖其母的眉眼,心中既欣慰又尊敬,不由叹道:“不愧是公子,真真料事如神!”

穆昀意摇头一笑:“这又有什么?换做是陆公子,也一样猜得准。”

“他不过是个小孩子,又如何能与公子比?”梅叔一脸不赞同。顿了顿,又疑惑道:“这么好的机会,公子为什么不现身与陆家少爷一见?”

穆昀意无奈道:“梅叔自然知道是这两次都是碰巧遇上。但陆公子他们定然不会这般觉得。而且……”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穆昀意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半晌,他长叹一声。

“还不是时候……”

……

大盛王朝坐南靠海,广扬城便常年吹着东南风。那些积满毛皮材料的库房们、冶炼铜铁的作坊们也都被赶到了广扬城的北边。

但那些也不是最北边;最北边的是一片挤挨、低矮的灰房子,残瓦寒窖,破门漏窗。巷子里极少人声,却并不安静,杂乱刺耳的打铁声不断自外面传来。空气闷热污浊,令人喘不过气来。

巷子里很少看到大人,多是眼神惊怯的孩童透过门缝偷偷看着外来人。

顾之扬的话一直不多,到这儿则更加沉默。

他本身足够出众,居住在这里只是为了照顾别人而非他自己无能,是以他自认坦荡,没什么可自卑的。

可顾之扬心里更明白的是——自己的生活,跟另外三位根本不是一个世界。他自尊心极强,最不需要的就是旁人的怜悯。

但陆启明三人又有谁在乎这些外物呢?顾之扬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过于敏感,洒然一笑,再不纠结于那等无关紧要的。

不多时,陆启明三人便跟着顾之扬到了一处木门前。

与其余房屋不同的是,在这儿透过半掩的门可以看到一个不大但干净的小院,里面有少年故意夸张的清亮声音传来,逗得周围孩童笑声不断。

陆启明与陆子祺对视一眼,皆忍不住微微一笑——果然是同一个人!

而顾之扬看到两人的神情,又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只有绷着脸去开门了。

院子里的夏五正背对着院门坐着,听到门响,随口吆喝了声:“扬哥回来啦!”还未等顾之扬说话,便得意洋洋地揪着一个锦袋在空中甩来甩去,嘿嘿笑道:“扬哥,来来来,咱俩比比谁钱多!”

顾之扬脸更黑,没好气道:“你小子还好意思说!”

夏五这才意识到不对,连忙回头去看——这一回头,就正正对上了陆启明的视线!

他呆滞好久,猛地跳起来怪叫一声,脸色煞白道:“不是吧你!不就丢个钱袋么?堂堂陆家,犯得着挟持扬哥来找我么?!”

陆启明无辜地摸摸鼻子,甩个眼神给顾之扬——“你义弟,你负责。”

挟持?!顾之扬眉毛一跳,看了看旁边气定神闲的陆启明,又看了看自己——真有这么惨?

他们两个还没开口,后面的陆子祺先不乐意了。夏五声音刚落,她就怒气冲冲地从陆启明身后跳出来,指着他大声道:“小贼你想得美!我哥哥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专门找你?”

“切,你不说谁知道你哥是谁?”看见她不屑的目光,夏五立刻炸毛了。他夸张地上下打量着陆子祺,把钱袋搁在面前使劲闻了闻,虽然没真的闻到香气,还是故意道:“我只知道这钱袋啊,可香得紧!”

陆子祺一怔,下意识的看向陆启明。

果然,这下轮到陆启明黑脸了!

实话说,夏五这举动虽是试图调戏人,但明显他一点儿也不擅长这个;再加上他年纪小,个子比陆子祺还低一些,看上去更像模仿大人的顽童,实在令人生不起气来。但问题是——

“……夏五!你胡说什么呢!”顾之扬脸色越发尴尬,羞愧道:“这钱袋是陆兄的!”

“陆……”夏五迷茫地随着顾之扬的目光望向陆启明,脸色大变道:“兄?!”

陆启明诚恳的点了点头。

一片寂静中,夏五的脸越来越红;他忽然大叫一声,如拿烫手山芋一般把钱袋往顾之扬那边使劲一扔,自己撒腿就跑进了里屋,任人怎么喊也不再出来。

陆启明等人对视一眼,皆哭笑不得。

……

围在院子里的十几个小孩子见了生人都有些紧张,之后更是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哪里好笑。只有前边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嘻嘻道:“夏小五是笨蛋!”

顾之扬摸摸她的头,微笑道:“人小鬼大!”

小女孩吐了吐舌头,眼睛溜溜地在陆启明身上转了转,最后还是停在了陆子祺身上。她小步挪过去,轻轻拉了拉陆子祺的裙边,细声道:“姐姐,你好漂亮呀!”

陆子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蹲下身来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小笛子!”看陆子祺没有刚刚的横眉冷对,小笛子的声音轻快了很多,她睁大眼睛问道:“姐姐,你真的是那个陆家的千金小姐吗?你请大夫,是不是不用给钱啊?”

众人皆莞尔。

陆子祺转头看着身旁含笑而立的陆启明笑道:“别的大夫我倒不知道,但至少有一个,那可是绝对不用给钱的!”

顾之扬一怔,有些不敢相信。反而是小笛子立刻反应过来,拍手喜道:“这位大哥哥竟然还会医术吗?好厉害!那先生有救了!”

陆启明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忽然眉峰一挑,看向右侧的屋门。

“恐怕世人都没猜到,暮途的少年神医、与陆家的绝代天骄,竟然是同一个人!”随着感慨声,一位身着书生长衫的中年人推门而出,拱手道:“陆公子,久仰大名。”

陆启明看了一眼他腰间的赤玉葫芦,含笑还礼道:“原来是牵机书生叶醉先生,幸会。”

第一卷 来临 第四十七章 神秘令牌

陆启明看了一眼他腰间的赤玉葫芦,含笑还礼道:“原来是牵机书生叶醉先生,幸会。”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小周天强者虽然稀罕,但中洲这么大,随便一个习武之人一口气说出二三十来个名字总是没有问题的;而只要说起小周天,“牵机书生”的大名定然是漏不掉的。

叶醉不但在小周天境罕有敌手,更是机关术大家,这便是“牵机”的前一半含义;至于后一半——

众人看着这个落拓书生模样的中年大叔,不约而同摇了摇头。一手拿酒壶,一手牵着小笛子——这就是那个以毒药“牵机”为号的绝世狠人?更重要的是,传说中的叶醉可是小周天;但眼前这个,难道不是一个只懂教书的普通人?

但所有人都知道陆启明是不可能认错的,所以才更加震惊。连顾之扬都忍不住暗暗腹诽——何时小周天级别的强者这般好见了?连自己家里都有一个?

陆启明微笑地看着叶醉,若有所指地道:“叶先生倒是坦荡。”

“果然瞒不过你……”叶醉摇头苦笑,摊手道:“我哪里是‘坦荡’啊,还不是因为那两个臭小子把你这尊大神引过来,眼看着躲不过,不出来做什么?“

陆启明看着众人迷茫的表情,对叶醉轻笑道:“叶先生,不请我们进去吗?”

叶醉眼睛一亮,放下心来,大笑道:“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不过,可别嫌挤!”

……

“事以至此,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叶醉环视一圈,苦笑道:“我中的是姜家人的毒。”

除了陆启明面色如常,余人皆倒抽一口凉气,连陆子祺都不由脸色一变——姜家?!

在中洲,最好的医师、最好的毒师和最好的炼药师都姓“姜”!

姜家的人脉遍布整个中洲大陆。其武力或不突出,但能够动用的能量绝对为世家之首。甚至有传闻,整个姜氏一族也不过是一个大势力的外门,其真正背-景深不可测。

姜家想要杀的人,很少能活;就算侥幸未死的,也要像叶醉一样东躲西藏,生怕被人认出了是姜家的毒,然后抓了送到姜家换赏赐。

想着这些在中洲人尽皆知的传闻,众人看着专心为叶醉诊脉的陆启明,一时间神情各异。

陆启明好似丝毫没有察觉屋中沉重的气氛,随口问道:“叶先生隐居于此,心中是不是已有传人人选了?”

“说起这个我就烦!”叶醉顿时大倒苦水,指着顾之扬道:“当初我一见他,好苗子啊!立刻住这儿来了。结果这小子从头到脚一根筋,说最看不上什么‘奇技淫巧’,真真气煞我也!”

陆启明莞尔,想起夏五神不知鬼不觉取走钱袋的事,挑眉道:“所以叶先生选了夏五?”

“别乱说,我可不认!”叶醉又指着夏五的那个屋子骂道:“本来看着小五子机灵,比顾小子顺眼多了,结果好的不学,光学了些偷鸡摸狗的杂耍……”

“这怎么能怨我,我又不知道你真这么厉害!”外面顿时响起了夏五隔着门穿传来的不忿儿声。

众人皆一笑。

说话间,陆启明已对叶醉的情况知了底,环顾一圈,问道:“叶先生,你这儿有纸笔吗?”

空气微滞。

叶醉一怔,一时摸不清陆启明的意思。他本以为陆启明只是看在顾之扬的面子上走个过场,不被告发他已经很满足了,根本没料到陆启明竟然像是认真的。

陆子祺忍不住小声道:“哥,你真治啊?你不是姜……教的吗……救他,不太合适吧?”

什么?陆启明的医术就是姜家人教的?!

叶醉听得脸都绿了,干笑道:“没……没事……陆公子,这毒咱解不了就算了……我理解、我理解!”

“……”陆启明无奈地看他一眼,叹气道:“你真不知道?这虽然确实是姜家的毒,但这是‘三千弱水’。”

“三千弱水……”叶醉怔住了,喃喃道:“原来她……竟然……”

毒药都是为了杀人,但姜家的“三千弱水”却例外。三千弱水,解法三千种,却只是一道谜题。看似狠绝的毒性只是表象,不取性命,只给苦头。

三千弱水,与其说是毒药,不如说是“情人的惩罚”;若你懂得“只取一瓢饮”,依着往日的默契解了这题,自会平安无事。

原来这叶醉与某个姜姓姑娘之间,不是不共戴天,只是桃花债罢了!但看这叶醉后知后觉的模样,那姑娘可真是对牛弹琴!

陆启明看着叶醉五颜六色的脸,幽幽道:“以剧毒‘牵机’为号的叶先生,原来竟对毒药一窍不通……”

叶醉幽怨地瞪了陆启明一眼,捶胸顿足道:“五年了啊!我……唉!她……”叶醉喘了口粗气,拍桌道:“她那时就说要嫁人了,如今、如今只怕连孩子都生了!”

陆启明不动声色接道:“她叫什么名字?”

“姜……”叶醉差点脱口而出,然后挑衅地撇陆启明一眼,得意道:“套我话?还太嫩!”

众人正竖着耳朵等着关键处,一听这,皆嘘声大起。可无论如何逼问,叶醉始终咬紧牙关,一个字儿也不说。众人无奈,只好暂且揭过这页——反正来日方长,就不怕他不漏嘴!

“哎不对!你逗我!”叶醉忽然想起了什么,瞪着陆启明道:“连三千弱水你也能解吗?”

“三千弱水”的奇特之处就在于,三千种可以作为备选成分的药材,数也数不清的配比组合,可偏偏毒发的特征都极像——这种毒,恐怕也只有“最亲密最默契的有情人”才能解得出;然而就算是“最亲密最默契的有情人”,也有更多因这毒而感情破裂分道扬镳的。

如果连这毒,陆启明也能解,那叶醉一定给他写三千个“服”字!

“当然不能。”陆启明慢条斯理道:“不过这毒五年没解,所以你身上的毛病早不止这毒了。”

叶醉嘴角抽了抽,抬头大喝一声:“夏五!”

那边全程偷听的夏五也知道是正事儿,便不情不愿地挪了过来,只是站得离陆启明八丈远。

叶醉指了指他,“纸笔。对他说就成!”

陆启明若有所思地看了夏五一眼。

陆子祺则扑哧一笑,抱着双臂道:“小猴子,人不可貌相啊,原来你竟能写一手好字么?”

夏五面红耳赤地跳脚道:“黄毛丫头你乱叫什么!”他指着自己道:“用脑子,懂不懂?用脑子!”

“过耳不忘?”陆启明挑眉问道。他自己暂且不提;一般而言,修行者随着修为的提升,身体各部分能力都逐渐增强,所以修为高深的修行者都记忆力惊人。但像夏五这般,那就是天生精神力有异于常人了。

夏五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炫耀道:“才不止哩!不光是耳朵,看一遍儿、摸一遍儿,反正不管怎么着,哥哥我都能记住……哎哟!你干嘛踢我!”

叶醉斜睨他一眼,慢慢收回脚,“不长记性,又在谁面前自称‘哥’呢?”他回过头对陆启明嘿嘿一笑,小声道:“那……这‘三千’怎么办?”

陆启明微笑地看着他,和气道:“民间流传的那三千种药材本来就是真的,以叶先生对姜姑娘的心意,相必找出解药定是不难的。”

叶醉翻了个大白眼,在衣服里左摸右摸,掏出了块巴掌大小的灰扑扑的东西,递给陆启明,道:“你看看这个。”

陆启明接过来,这是一个暗金色的树形令牌,其间微微凹陷的秘纹蔓延交错,一面疏、一面密。他上下看着,心中一动,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叶醉见陆启明神情认真起来,不由多了几分得意,摇头晃脑道:“普通人看这块牌子,只以为是件做工不错的金属物件儿。而咱们这些精神力高的,看了那花纹反而要眼晕。这肯定不是普通货色……”

一边站着的夏五越听越不对劲儿,实在忍不住探头过来看;一看,立即叫道:“老叶,这这这不是我去年丢的那……”

叶醉理直气壮道:“没错,就是老子拿的!怕你这不识货的白白埋没了好东西!”

夏五跳脚道:“我不识货?!那这玩意儿哪儿来的?你生出来的?”

“哎你这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叶醉臭着脸,不过毕竟他理亏在前,便安慰道:“别喊了,等我好了就勉个强、收你为徒,不欺负你!”

“你你你!他他他——”夏五气结。

叶醉不管他,只对陆启明嘿嘿笑着:“怎么样,是个好东西吧?”

陆启明随手抛了抛那块树形令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叶先生,不厚道啊,你是自己觉得没用才给我的吧?”

“非也非也!”叶醉连忙摆手,摇头晃脑道:“不正是因为连我牵机书生也看不出玄机,才更证明这东西值钱嘛!要是拿些俗里俗气的金子银子,我自己都害臊!是吧?”

陆启明笑笑,不置可否。

叶醉拉长声音道:“那……”

陆启明收起树形令牌,微笑道:“叶先生近日可以先把有‘典故’的药名选出来,过几日我就来帮你配。”

叶醉大喜:“一言为定!”

……

第一卷 来临 第四十八章 林有致的礼物

族比渐近,陆氏的年轻人们纷纷闭关,加紧修炼;而前来观礼的世家子弟又多在路上,是以最近这些日子对陆启明来说,倒是难得的清静时光。

经过数日的沉心研究,陆启明惊喜地发现,幽泉镜的防御能力比预想强得多——全力施展时,足以应对大周天中阶的力量强度!

如今他对于幽泉镜第一重的控制已能做到收发自如。那么,就算出现必须直面大周天初阶的危局时,他也能有三次保命的机会。当然,这里说的是“世家的小周天”;如果只是普通的散修,要保命哪用得着动用幽泉镜这等法器?

至于更强的敌人,他暂时没有考虑。毕竟即使是世家中,大周天中阶的强者也太少太少。况且世家间为保护后辈,曾做过共同的协议——不管有多大仇怨,出手的时候都不能比对方的修为高出三个小阶以上,违者众世家共诛。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他就算考虑大周天中阶一百遍,也还是打不了的。

外物再好,也是下乘——此时他本应修行不辍,然而对于功法和自身的某些怀疑却令他暂时停了下来。

因为他已经确定,功法确实是导致他这些年身体不断恶化的原因之一!

《长生经》对身体的益处早已被无数人验证过,而他修炼的功法亦无错的可能,所以问题的源头在他自身。

之前,他的精神力不足以发现不妥之处;而如今,他的精神力强度已达到大周天,再加上天生比同等级修者灵敏得多的感知力,他渐渐感到自己的身体有种说不清的怪异感——

无论是骨骼和经脉,他的身体看上去都与与常人并无二致;但是他对于五行元力的亲和度实在太强了,强到了违背常理的地步——显得十分“刻意”——就仿佛他的身体就是为了最强的五行天赋而刻意被制造的。

虽然这近十六年的记忆告诉他,这种听起来毛骨悚然的猜想,多半无稽且荒诞,但他仍无法放下警惕——尤其是当外人,比如暮途时那个高深莫测的黑影,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的身体时。

想起黑影,陆启明不由取出了他赠给自己的那本医书。说是医书,实际上尽是些丹方;而且是带有强烈预言意味的丹方。

以黑影境界之高,就算是他整个陆家,亦覆手可灭。这等存在大费周章不可能只为害他,所以警惕归警惕,那些明显用来应急的丹药他还是要尽快炼制好。

陆启明随手翻着丹方,看着其中数不清的辅药,不禁有些头疼。他算了算时间,摇头笑叹道:“林兄啊林兄,这一路上是又遇见什么好玩的了?”

各种丹药所需的药材中,黑影只给他了主药;那些辅药就只能他自己准备了。不过就算是辅药,也皆是中洲里极珍贵的药材——这般大规模的采买,无论是通过族内,还是他自己出面,都太过引人注意;但如果换林有致来操做,就方便多了。

不过这姑娘迟迟不到,恐怕又是被路上哪儿的“隐藏价值”给吸引去了……

想到这里,陆启明不由无奈一笑——世人皆对她“颠三倒四”的作风评头论足,但陆启明还不知道她?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没有价值的事她从来不做。看似胡闹的行事中,不知藏着多少“夺命连环套”——不知这回又是谁中招了呢?

忽然,陆启明微一挑眉,抬头向东边望去——

朝阳渐起,天阔云疏。空茫的天际,忽地跃出一个雪白的影子来。

陆启明看在眼里,嘴角自然地勾起,轻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白影渐近,却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白羽猫头鹰,这正是林有致的信使。

在林有致之前,中洲还从没有人用猫头鹰送信的;但既然林家的小公主开了金口,那些驯兽师哪有不从的道理?不就是猫头鹰嘛,说驯就驯!

非但如此,这猫头鹰还是只三品的妖兽,足抵得上一个武师;连防身都包了,更不用提“送信”这本行——绝对飞檐走壁无所不至!只是不知道为何要起“海德薇”这个古怪的名字……

陆启明抬起手臂,接了猫头鹰下来,拆下它腿上系着的礼盒——正是林有致独有的包装方式——方正的小盒子上用彩色丝带系了个蝴蝶结。

陆启明微笑着拆开,发现里面是张纸条,上面只写了三个字——

“秦悦风”。

……

陆启明丝毫不吃惊自家的演武场此刻人满为患;也不吃惊往日里一身武士服就春夏秋冬过去了的陆族姑娘们,今天都换上了柔美婀娜的闺阁裙装——毕竟是秦悦风来了嘛!

姑娘们的衣裙聚在一起,色彩各不同,像百花盛开一样好看;却皆艳不过秦悦风一人的大袖红袍。

陆家的姑娘们多活泼大胆,也不很在意自己还没一个男子生的好看,便团团把他围起来问东问西。好在这秦悦风确实很有能耐,没有遭了姑娘们好奇的目光“看杀”,应对颇为自如。

尽管离演武场的距离尚远,但以陆启明的耳力,自不难听到那阵阵银铃般的笑声。陆启明遥看着那身鲜艳的大红,暗暗好笑——这秦悦风,倒真是名不虚传!

东海秦家的男子皆专情又长情,是夫人们眼中最理想的女婿。可物极必反,这些年偏偏出了一个秦悦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足足可以去俗世考个状元出来——但他学来却只为惹桃花。

秦悦风年龄不大,今年只刚过二十,但留下的风流韵事可谓是不计其数。倒没想,他虽砸了秦家“最佳女婿”的招牌,却反倒愈发受年轻女孩子们欢迎,俨然已成了“大众情人”。

不过,如果因了这个就小看秦悦风,那可就错了——世家女子就算再年轻天真,也不是单凭风月诗画就能吸引得了的。

东海秦家的“五行术数”冠绝中洲,秦悦风则是秦氏一族天赋的完美继承者。在陆家的分析中,他在“卜算”上的天赋应该不弱于秦家始祖。

在陆启明心中,放眼整个中洲,能与他比肩的也至多有三个半——秦悦风占一个。所以,此前陆启明虽从未与秦悦风见过面,但秦悦风却可以算得上他最熟悉的世家子之一了。

脑海中飞快过着有关秦悦风的资料,陆启明不禁更加好奇——对这样一个妖孽,林有致林大小姐又是凭着什么把“秦悦风”这个名字作为礼物送给他呢?

……

看到渐渐走近的陆启明,演武场迅速安静下来,姑娘们知趣地退到一边,把场地让给他与秦悦风。

陆启明与近处的陆氏族人点头问好,再望向对面的秦悦风,注意到他看见自己肩头的猫头鹰时有一瞬不易察觉的尴尬。陆启明暗笑——看来他对与林有致的初次见面很是印象深刻。

两个人相互打量着,按世家间的标准规规矩矩地见了礼,却都看出对方眼中的不自在,不由真正地对视一笑。

秦悦风那双总是似醉非醉的桃花眼“攸”的亮了——他就担心陆启明从里到外都沉稳老成透了,那待会儿不知道多麻烦。看样子这也是个趣人,可真是再好不过!

陆启明一见他的眼神,立刻有些警惕,心中暗道:“林兄这次玩的到底是什么?该不会连我也要一起遭殃吧……”他知道,林有致做“损友”的概率可实在是太大了。陆启明立刻决定,一会儿一定要问清楚!

秦悦风目光流转,心中大大后悔不该引这么多人,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清了清嗓子,用无比真挚的语气道:“在下与陆世弟神交已久,今日一见也算了了一桩心愿。”他顿了顿,洒然笑道:“不过大家都是武修,见面不热热身着实令人心痒难耐……不如,陆世弟,你我就小小赌斗一场?不打不相识嘛!”

赌斗?陆启明挑眉——他可没有听说过秦悦风好战;就算好战,又哪儿有第一次到别人家就要先打一场的道理?而且,既然是赌斗,那么赌注是什么可就耐人寻味了。

陆启明微微一笑道:“秦世兄说得极是,素闻秦世兄的‘梅花易数’神妙无比,小弟正想找机会请教。不过……”他说到这里,语气一转,一脸认真古板地道:“简单切磋便好;赌斗易伤和气,不符我陆家的待客之道。”

秦悦风差点就要顺着他的话答应下来;然想起与林有致的赌约,只好忍着心痛打住。他看着陆启明的目光带上了几分隐晦的怀疑,暗自腹诽:“这家伙到底是认真的还是装的……”

不过他笑容不改,“唰”一展折扇,悠然道:“非也非也,大赌伤身、小赌怡情,大家都是年轻人嘛,有彩头才热闹。”他又用真诚又欣赏的目光注视着陆家的姑娘们,微笑道:“陆家的兄弟姊妹们这般热情率真,让我心里亲近得紧,恨不能多交些朋友才好……陆世弟,你看这样可好——我若输了,之后七天你就收容了我住下来,就临时当个‘伴读’如何?”

周围的陆族姑娘们听了他这话,不禁有些脸红,暗自啐道:“这姓秦的未免也太夸张了,讨姑娘们欢心竟都似这般无所不用其极吗?”

陆启明无视了秦悦风暗暗飘过来的眼色,继续认真地问:“那若是我输了呢?”

秦悦风的笑容僵了一下,硬着头皮道:“那咱们也可以在之后这段时间……促膝长谈,讨论一下武学……到时候还望陆世弟不吝赐教啊!”

周围人皆瞠然——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莫非秦悦风的风流只是假象?他其实……

陆启明脸色也有点黑,叹了口气道:“秦世兄,有话还是直说吧……”

“让陆家弟弟见笑了。”一道清雅的女声响起,人群中走出一位穿着黛青色衣衫的年轻女子。她的面容赫然与秦悦风有八分相似,看上去却极为端庄娴静,与秦悦风截然相反。

按理说,她这般的女子在哪里都不会被忽视,但是之前那么久,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而看秦悦风尴尬的样子,竟似连他也不知道她在这里!

陆启明眉峰微挑,立刻想到了一个人——秦悦风的亲姐姐,秦悦容。

秦悦容敛衣与陆启明相对见礼,环顾四周,娓娓道来:“今日初次见面就麻烦陆家弟弟赌斗原是十分失礼的事;这件事的缘由,其实是因为舍弟与林家林有致姑娘的一个赌约。”

她微歉一笑,继续道:“我们秦家的人向来一诺千金,就算是玩闹的赌约,也要严格履行。舍弟对赌约的内容没有表达清楚,不过林家姑娘聪慧,就托我带来了这个。”说完,她从袖中取出了一颗洁白的圆石。

秦悦风一惊,脸色都恍惚了,低声喃喃道:“不是吧……”留音石?!至于么?

陆启明则眼中多了几分深思——如果只是单纯的作弄人,林有致会舍得浪费一颗留音石?

这时,留音石发出淡淡的莹白光芒,一道清越的女声从中响起——

“秦悦风,到现在我已经胜了你七次,连讨姑娘你也比不过我,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周围顿时响起姑娘们戏谑的轻笑。秦悦风看实在躲不过,索性直接换了风格,双手一摊长叹道:“怎么把这句也录上了!唉,我的一世英名啊……”姑娘们见他不恼,反觉得更轻松亲近了些。

陆启明若有所思地看着耍宝的秦悦风,心道:“七次……‘七擒七纵’的典故么?看来林兄对秦悦风其人倒十分认可,这就是要发展成同伙的意思了……那一会儿就更友善些。”

留音石中林有致的声音继续道:“既然这样,就到了你履行赌约的时候了。反正你也要去陆家瞧陆启明,而他最近正忙,你就顺便做他几天的贴身护卫吧。”

听到这里,众人皆同情地望了秦悦风一言——怪不得他不愿意直说;这林有致的刁钻古怪,果真名不虚传!

陆启明则意会——她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反而是在提醒他此事有更深的牵扯。

“不过直接去好像太突然了……这样吧!你现在立刻去陆家,去了陆家就立刻找陆启明,找到了他就立刻赌斗,把贴身护卫当作赌注,这样不就有理由了?”留音石里传来少女拍手轻笑的声音,听起来对自己的点子十分满意。

陆启明却注意到了那三个“立刻”,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秦悦风;他知道林有致最讨厌废话,此次却连说三个“立刻”,其中必有紧急之处——只是他一时尚未看出这次是对事还是对人。

只听留音石继续响道:“你若有幸赢了他,就做半个月;输了就七天,意思一下就行了——这还用问为什么?一个护卫还没他强,出了事儿他还要护着你,多冤呀!……记住了,可是贴身护卫哦!同吃同住,形影不离!”

最后伴着少女的坏笑声,留音石的光芒熄灭——这就是林有致交代的全部内容了。

陆启明听到最后一句,不禁莞尔,用略带深意的目光看着秦悦风。

秦悦风被他看的发毛,道:“陆世弟,现在你也知道了,今天这事非我本意……”

陆启明点点头,道:“那,开始?”

秦悦风心中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震惊道:“你竟然同意?”

“那是自然。”陆启明微微一笑:“这不是挺好的事吗?再说,总不能辜负林姑娘的一番心意。”

秦悦风感觉着周围姑娘们诡异又期盼的目光,不禁钦佩地望向陆启明,压低声音赞叹道:“陆世弟,我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哪儿算情圣啊,你才是!”

第一卷 来临 第四十九章 天比!

在众人的注目中,陆启明与秦悦风一前一后上了比武台。二人都没有用自己的兵器,只随手取了根演武场常备的铁桦木。铁桦木质坚硬又无戾气,在世家子弟切磋交流时最为常用。

两个人相对而站,互施一礼,神情渐渐郑重起来。

平静温和也好,玩世不恭也罢,皆不过是他们各自选择的生活方式;外人眼中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个,在某种定义下,其实是同一类人。

不过,正因为彼此认可,今日相见,才更要分个高低!

秦悦风宽袖一挥,以木代剑,扬声笑道:“陆世弟,我就不让了!”同阶约战,挑战方先出为礼。

陆启明点头,含笑看着秦悦风捏出的剑诀——选了这种比法么?正合他意!

“第一式,豆蔻!”秦悦风出声提醒间,抬手轻送,率先出手——剑势轻柔、含而不发,恰如少女情意青涩婉转;然其后生发之力绵延不绝,剑尖绽成一圈光晕,俨然要将陆启明的全身笼罩进去!

悲白剑法!

这正是秦悦风最出名的剑法,不但攻击锐利,每招每式更是美到了极致;再配上秦悦风俊美的面容、多情的桃花眼,不知引了多少姑娘迷醉。

不过,比斗一开始就用上悲白剑法?围观的人们不禁大皱齐眉——难道秦悦风竟存了速战速决的心?未免太过狂傲!

陆启明则眼睛微亮,悲白剑法极易陷入形神不符的尴尬境地,而秦悦风的这式“豆蔻”灵动而不失其锋、诡奇又不失英气,确实是剑法与他自身优势的完美结合。但秦悦风依旧留了余力!陆启明勾唇一笑,那就做好后悔的准备吧。

陆启明右手一紧——瞬时,平凡无奇的铁桦木刀气吞吐,仿佛化为了真正的念慈刀。漫天棍影中,他静静地抬手出刀——

平地一声惊雷!

空中乍现十道凝实的刀影,便是一声延绵不绝的巨响,直震得周围人耳中嗡嗡作响——为何是一声?却是因那十响已经快过了人耳能听到的极限,十次相交竟生生连成一响!

秦悦风连退三步,脸色凝重——好力道!好速度!好眼力!

他这式“豆蔻”出剑之快,以小周天级的眼力根本别想看见剑的实体;而陆启明不但“看到”,甚至连位置先后都不差微毫,这已经不是单论眼力能做到的了——他素知陆启明精神力极高,却也没想到竟高到这等地步!……

秦悦风不由脱口赞道:“好一个‘星河二斩’!”

周围的人们大多比二人境界要低,听到秦悦风的赞叹才恍然意识过来——陆启明刚刚的那一招分明是陆氏星河七斩中“星坠”与“锐光”的结合——既蕴“星坠”之力,又有“锐光”之速!

陆家的子弟们一时间皆目眩神迷。对于星河七斩之难,他们个个都深有体会——光“练成”都要靠运气,更别提将招式相合;况且,刀法“力”“速”本难两全,如果好做,那又何必将“星坠”、“锐光”分离?

秦悦风出师不利,也不在意,洒然一笑道:“再来!”他脚步一转,踏着奇异的步法向陆启明攻来,拇指在指节间飞速掐算着。

风雨忽来。

不知自哪里飘来的氤氲湿意,缕缕层层拂在脸上,明明是晴空万里,却教人恍然似误入了江南四月天。

陆启明却知此“风雨”非彼“风雨”——只因秦悦风对水、木二元力的理解极深,才借着步法之力化出意象来,并非实物,只能在精神力中感知出来。

不过也正因视觉与感觉上的反差,这场景才更显美丽奇特。

陆启明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润意,神清气爽地深吸一口气,轻笑道:“这就是‘祈雨承风’吗?倒也值得。”

秦悦风一挑眉,畅然笑道:“陆世弟果真也是个妙人!”

“祈雨承风”亦是秦家独有的步法之一,由古罡步演化而来,极擅近战间的辗转腾挪,兼有推演之用,非精通术数者不能习。

“祈雨承风”确是顶级的步法,但秦家除了秦悦风几乎没人修行,只因为另有其他步法效果相当,但却比“祈雨承风”简单得多。至于秦悦风非要选“祈雨承风”的原因,与他修习“悲白剑法”的原因相同——施展出来更显英俊潇洒些。

陆启明不禁摇头一笑,不过倒真心觉得很有意思。他一时兴起,扬眉道:“我也试试!”

秦悦风嘴角微勾,正要开口,却忽然眼神一滞——

风雨间有云雾起!

不只是他,比武台下面的人们皆呆了——秦悦风的“风雨”只有少部分境界与二人相差不大的修行者能感知到,但陆启明精神力太强,竟使得那云雾舒卷的奇妙意象人人得见!

两人在台上交手,腾云驾雾,衣袂纷飞,看上去真如神仙中人一般。

秦悦风感受着身周密集的水元力,暗自心惊——只差一点,这意象就能化为真正的云雾!他却不知,水元力只是陆启明相对掌握最差的,如果换作其他五行,那就没有那“一点”了。

不过陆启明能化出些云雾来,秦悦风打心眼里是极乐意的——他一身大红,在下面那些姑娘们看来,怎么也该会比陆启明显眼些才对……反正这云雾意象又对战斗无妨。

陆启明看着秦悦风的神情,便大致猜着了些他的心思,不由莞尔。但这也确实是他试图解决的问题——如何让这些云雾稍稍有点用处。

……

随着两人比斗之事的传开,前来观战的人越来越多,连一些先抵达陆家、在客院住下了的其他世家中人也陆续到场;辰孑与他的影卫也不例外。

陆启明看到辰孑,脑中灵光一闪,瞬间在心中推演了一遍可行性;推演之后,他忍不住开心但歉意地望了辰孑一眼。

辰孑一直盯着陆启明,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虽然一时间辰孑没有明白那目光的意思,但心中已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在下一刻,比武台下响起一阵整齐的惊呼声——

陆启明消失了!

许多人忍不住用精神力去感知陆启明的所在,但是他们的精神力哪能与陆启明相比,自然徒劳无功。

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景,所有人都立刻想起了辰家的遁隐之术;而斗场发生的那次冲突,在他们那里根本不是秘密,瞬间,所有目光都投向了演武场边缘站着的辰孑二人——难道,辰家凭以立足的遁隐术的秘密,就这样被一个十六岁都不到的少年给解了?!

哪怕这个少年是早有盛名的陆启明,人们还是惊得呆滞当场,无法相信。

辰孑的脸瞬间变了又变,他低下头,藏住眼中无尽的杀意,转身匆匆离开了演武场。

许多人见了这场景不禁暗自摇头——若是这辰孑面不改色地看完这场比斗,他们倒还能高看他几分。

……

陆启明消失的那刹,秦悦风嘴角的笑也忍不住僵了片刻。不过他亦非寻常人,看着身周缭绕的云雾,再加上空中精神力如影随形的压迫感,他转眼便明白了陆启明这遁术的妙处。

那些云雾虽非实相,但分解开来,亦是由无数虚幻的微小水珠组成;它们本便由精神力化出,固而更加掌控随心。陆启明改变水珠的形状和切面,再加上精神力的绝妙控制,终于达成了这次完美的视线误导。

所以陆启明并没有真的破解辰家的遁隐术,而是凭着过人的精神力自创的一种新的遁隐术,这种对精神力超过他的修行者无用。想明白这一点,秦悦风微微松了口气;然而转瞬又不禁苦笑——精神力高过陆启明?他可不在此列……

不过,这可不代表他秦悦风没有办法!

秦悦风瞳孔深处现出八卦图虚影,于空荡的云雾间毫不迟疑地挥剑,出手便是悲白第二式——红颜!

“红颜”比之“豆蔻”更添开阖气阔,张扬且锋锐;却又暗含“红颜薄命”之肃肃杀机,端的是厉害无比!

虽初次施展,但陆启明自信这遁隐术在秦悦风面前绝无破绽,所以确实没料到秦悦风这突然转身的精准一击。仓促之间陆启明横刀勉强封住这记“红颜”,不得已显出身形急退数步。他舒了口闷气,叹道:“秦世兄的‘梅花易数’,果真名不虚传。”

梅花易数,是五行术数学中尤其强调天赋灵感的一门分支,即使是秦家,能达到修习要求的也少之又少。但秦悦风不同——这门“梅花易数”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听闻,一些较简单的卜算对他而言就像吃饭走路一般简单,几乎是本能般的存在!

秦悦风分明是硬生生算出了自己的位置!陆启明突然对那天斗场之战时辰家影卫的郁闷有了些同感,暗自啼笑皆非:“莫不是‘一报还一报’?”

秦悦风微一拱手,长笑道:“陆世弟莫怪,这刚一开始你就创出了‘遁隐术’,若我不加快些,真怕再没有出手的机会了!”他嘴上说的客气,动作却未停——身形微晃间,他再次踏着风雨向陆启明攻去!

陆启明微笑道:“这次总不能再劳秦世兄在先!”他手腕一转,化木为刀,由下至上直劈而出!

天生二日——

耀目的光芒乍起,如朝阳初升;却生灭转瞬,死寂之气顿生,仿佛使得天空都黯淡了……

“星河第四斩——朝暮!”

台下无数陆家子弟再次震惊失声——怎么可能?陆家历史上从未有人在小周天境领悟这式“朝暮”!

秦悦风眼睛一眯,几与陆启明同时出手,显然早有计算!他于电光火石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挥出了无数剑,剑剑不同,却共成一个完美的整体。

这刹那,刀气贯天、剑光飞散,人们恍惚间似看到了一枝自无边暗夜蓦然绽出的洁白昙花!

片刻寂静过后,演武场顿时沸腾起来。

“刚刚那是……‘豆蔻’、‘红颜’、‘悲白’三连剑!”

“再加上‘朝暮’……”

“刀意、剑意竟然相融了!”

“朝暮”与“悲白”在意境上本就有相同之处,陆启明二人又皆将其领悟到了极致,却又恰旗鼓相当,竟使得这种奇景再现!

……

无论男女长幼,都满怀慨叹地望着比武台上的两个身影——所有人都没想到,陆启明二人竟然会这般强。就算是陆家、秦家的人自己,都完全不知道二人竟强到这种地步——毕竟,还从来没有其他同龄人能逼得他们全力以赴!

演武场上早已人满为患,没有人愿意错过这场龙争虎斗。

比武台不远有一栋小楼,正是陆家的武器阁之一。阁楼并不高,只三层,却是观战极好的去处。

此时,那里正站着一老一少。

老者体量微胖,脸上总一派和气,正是陆家大长老陆远空。他捋着胡须,看着身旁自己最得意的嫡孙,笑眯眯地问道:“斌儿,你也刚晋了小周天,自己觉得比他们二人如何啊?”

陆文斌面含愧色,但还是坦诚道:“孙儿对上他们任何一个,都三招必败。”

陆远空拍拍他的肩膀,摇头笑道:“不错啦!要是换了我当年,可一招都接不了……这一代气运来了,咱们慢慢来,总能上去的……再说,启明和秦家小子这一斗,可不是常规的比法。”

陆文斌点点头,疑惑道:“孙儿也正奇怪。秦家世弟第一招就用悲白剑法,已经很失礼;但启明堂弟竟然也没有控制节奏慢下来……这,似乎不太像启明堂弟往日的风格。”

“启明这孩子隐藏得倒深,”陆远空笑眯眯地道,“不过还是很有朝气嘛,看来之前只是没遇上对手而已。”他看了一眼陆文斌,道:“斌儿,到了现在,还没有看出他们两个在比什么吗?”

陆文斌一怔,转头细看,竟发现二人此时的节奏反而慢了下来。他忽然想起那个被人遗忘许久的词……

“天比?!”陆文斌脱口道。

“不错。”陆远空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叹道:“天比啊……”

祖孙二人不由同时想起有关那个女人的种种传说。

她是中洲武院最美的女人,也是最强的女人。她的过去无迹可寻,如横空出世,却吸引了整个中洲的目光。

她天才到了极点,亦骄傲到了极点。她说中洲的比武皆幼稚可笑,她说自己只接受“天比”。

她将层次相同的比武分成“天”、“地”、“人”三等境界。

小心翼翼的试探、按部就班的出招,最后以所习至强一式定胜负——这便是庸者的“人比”。在“人比”的基础上,若能加入自己独特的战斗方式、战斗意识,便勉强称得上优秀,归于“地比”之列。

而天比,比三——

一比“所学”。

二比“战法”。

三比“自创”。

陆文斌瞬间明白,二人之所以一开始就用平时定胜负的绝招,只因为——那些对旁人而言连掌握都困难的招式,对他们二人来说,只是最最基础的比法而已!

陆文斌讷讷不能语,看着楼下的陆启明,再想着那个骄傲的女人,发自内心地叹道:“真不愧是母子啊……”

第一卷 来临 第五十章 万物关联

上午的空气清且润,比武台上架成一排的兵器耀出金灿的光线,“壹”字旗猎猎逐风。

陆家的演武场中有三十六座比武台,空中便扬着三十六面“琥珀蚕织”的黄金号旗。琥珀蚕织色泽经久不褪,质地光滑坚韧、刀剑不破。

连号旗都尚且如此,比武台本身的坚固更不必多说。然而,此刻人们却震惊的发现,壹号比武台的地面上竟出现了几条细小的裂纹——这代表着陆启明二人战斗的余波强度竟累积到了大周天级别!

要知道,大周天能沟通天地,与普通小周天的差别何止千倍;而陆启明二人不过小周天初阶,合力后竟几乎将力量上的差距追平,这是任何人都不敢想的。

不过这半日的惊叹已经太多,比武台的裂纹转眼便被人们忘了;人们更关心的是——胶着已久的战况,变机究竟何时到来?莫非这二人竟要从始至终都拼成平手吗?

……

被人们忘了的,除了裂纹,还有树下那个一身黛青色衣裙的女子——秦悦容。

即使没有人注意到她,她依然站的极规整、极端庄,面上礼貌的微笑也恰到好处,就算是最苛刻的夫人也挑不出丝毫礼节上的毛病——除了她闭着的眼睛。

大概是春风太和熙,秦悦容又睡着了;呼吸均匀,眉眼舒展。

阳光穿过树叶缝隙,长长的睫毛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清浅的阴影。可惜没有人看到这一幕,除非她想。连蝴蝶都把她当成了一树花。

蝴蝶落在她的肩上。

秦悦容攸地睁开眼睛,无声道:“变机啊……”

她微微一笑,手指在空气中一捉,仿佛捉到了一片花瓣。

……

梅花易数,不异不占——秦悦风绝对是最擅长等待变机的人之一。即使他现在稍显弱势。

秦悦风看着陆启明平和的神情,不由心下慨叹——既佩服陆启明对招式的理解,更佩服他的精神力之强。

且不说之前那些,就算是现在二人相较的基础招式,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将其简单高效的优点发挥到极致?这些招式人人练过,但就算是秦悦风自己也做不到似陆启明这般。

秦悦风以前总嫌基础招式太过朴实无趣,如今遇了陆启明,才不得不承认族里那些老古董的耳提面命确实该听。

不过基础招式再好,毕竟也只是基础,仅凭这些仍然不可能对他有威胁。对他有威胁的陆启明的计算——日光的方向,冲撞的气流,用多少力道,从什么角度,甚至他秦悦风的反应。

秦悦风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人的精神力要高到何等地步,才能在和他交战时始终保持这种可怕的计算;不,就算是再高,也本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

一直以来陆启明的五行天赋被说得太多,导致他的精神力被严重低估——秦悦风认为,陆启明在精神力上的天赋甚至在肉体之上。

秦悦风再次侧身避过陆启明的一刀,心中暗叹,比武台中能利用的东西实在太少。

他转身的那刻,腰间的玉佩斜斜荡起,缀着玉珠的流苏扬在空中,正对刀锋。本来习武之人身边极少佩戴易碎之物,但秦悦风宁肯找人费大力气炼制坚固,也要添些风流气。

此时刀气尚未至。

秦悦风的眼睛却忽然有极短时间的失焦,这使得他的应对反常地慢了一拍——

刀气划过,丝线断开;两颗小巧光滑的青翠玉珠无声散在空中。

秦悦风眼神恢复清明,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

玉珠下落。

一颗被激起的气流阻了片刻,滞于空中;另一颗则加快地坠落在地上,再轻盈弹起。

许是缘分,两颗玉珠竟再次相遇,恰恰斜擦而过;一声“嗒”的脆响,两颗玉珠分别弹向了不同的方向。

其一在气流中飞旋,转眼不知去向;下面的那颗本将要滑出比武台,却在推力弱的时候刚好停在台面的裂纹之间。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因为没有人会将精力放在对自己够不成威胁的事物身上。

比武仍在继续。

……

在秦悦风吃惊于陆启明展现的计算能力时,陆启明却在暗叹自己实战经验太过不足。正是因为不熟悉,才需要算。

但算得再快,也不可能不耗时间;很多时候他即使算出了最佳攻击,却用不出——同级交战,时机转瞬即逝,哪容你思前想后算天算地?

他的这种战斗方式看似精妙无双,可说到底,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让真正的强者看了也是贻笑大方。

倒是秦悦风——陆启明眼中多了些深思——秦悦风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处于下风?他听说,秦悦风的战斗方式似乎有些特殊……

两个人心中迅速过着万般想法,手上却不停。

秦悦风踏着“祈雨承风”,身形诡异地一转,转眼出现在陆启明近前,手中铁桦木回旋前扫——

陆启明顺势轻撤一步,以木代刀自上劈下——

耳边立起一声炸响!

这原本在意料之中;但陆启明却微一皱眉——刀剑相接的那刻,他分明感觉到握柄后面撞到了东西——

一颗玉珠!

小周天修者随手一挥都携着莫大力道,可况此时正对战?

玉珠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向斜上方冲去——砰的一下,便是声金属断裂的脆响——

直径同样如此细小,那颗玉珠却竟然正中青铜钉!而青铜钉上,挂的正是那面琥珀蚕织的“壹”字号旗。

东风恰来。

号旗从陆启明身后当头卷下;秦悦风同时含笑出剑!

若坚硬的东西反而不妨事,掉得快去得也快;可近距离落下个大而宽的旗……陆启明叹气,左手推掌而出,隔了秦悦风这一剑;脚上云寸步不停,化出两个幻影,真身则向左换去。

秦悦风虽也分不出陆启明真身何在,却丝毫不着急,反而使着柔劲儿不紧不慢地将号旗推向下面等着接的陆家侍者。没人看到,在被旗帜阴影遮盖的位置,秦悦风悄然捏了个诀。

刀痕剑气、掌风步法,两人每次交手都不知道要激起多少道气流,就算是陆启明也只可能关注近身的。

其中一道细小的,逃过所有人的注意,径直撞向地面,再钻入台面的裂纹——

第二颗玉珠无声而起。

……

这刻,挑旗的秦悦风侧对着刚站定的陆启明,陆启明背对着比武台边上的兵器架。

兵器架上稳稳地停着十多种常用兵器,除了那架长柄双刃斧——前刃宽重,后刃却窄小,只险险勾在横架上,承着所有的重量。但这都只是背-景。

所有的目光都紧紧注视着台上二人,偌大演武场竟听不到一丝人声;时间都仿佛慢下来。

四月天,风舒缓而清凉,朱砂玉兰一树树地开。

但陆启明的眉心却不舒展——一直有哪里不对。

他看着秦悦风微微皱眉,用力握刀,再次踏步前冲——

金色号旗缓缓飘离比武台;秦悦风身子凌空旋起,赤红衣袖一扬,露出了捏着诀的左手——

陆启明眼神微凝——一线牵?

二人目光相错,神色各不同。

蓦地——“叮”的一声轻响——是第二颗玉珠!

它极精准地撞上双刃斧的长柄——长柄微微一荡,弧度极小,却立时破坏了双刃斧摆放的平衡——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闪着寒光的斧刃向着陆启明当头砸落!

秦悦风的“一线牵”刚蓄好了势,转过身便恰见得这柄坠下的双刃斧。他邪邪一笑,低声道:“原来是你!”

秦悦风左手向后一扯,无形的力道同时勾上斧刃;右手则剑式不停,刁钻直指陆启明空门处——他这一系列动作做的流畅无比,当真一丝机会都不相让!

双刃斧本不算什么,但加上“一线牵”便再不相同;而陆启明与秦悦风相距之近又决定了这一剑只能接、不能避;最重要的是,秦悦风这两击的时机、角度实在太刁,实在太准。

感受着前后冲来的劲风,陆启明微微垂目,右腕一绕一划,在空中带起一圈莹白的刀气——刹那间两声连响——斧、剑双兵皆被浑圆的刀法带离,交错着向相悖的方向散去。

“星河第三斩——斗转!”台下顿时传来阵阵惊叹。

陆启明却毫无得色,只摇头一笑。

反是秦悦风扬声笑道:“承让!”

二人天比中的第一比已过,陆启明却被迫用出了基础招式之外的武诀,这着便算输了一手;至于秦悦风的“一线牵”,则是小周天境的基础招式了,不算违规。可惜其中微妙,下面能意会的人实在很少。

陆启明回想着之前刹那间依次发生的无数细节,心中不由浮现出四个字——“万物关联”!

他“看”到了万物关联,并能将其中微妙的连锁反应向着有利于自身的方向引导。但秦悦风究竟能看清几分、引导几成,就不是这一次比武就能判断的了。

所以秦悦风擅长的,也是“算”。不过这种“算”显然源于他梅花易数上的天赋,是术数算学,并非计算——因为仅凭计算想要创造如此多的巧合,就算是陆启明,也不可能。

不过正因如此,才更证明了秦悦风不可思议的天赋。陆启明有被低估之处,而秦悦风又何尝不是?

陆启明瞬间知道,在比武台这种简单的地形中交手,秦悦风根本不能尽情发挥他最大的优势!想到这一点,陆启明由衷叹道:“厉害!”

“厉害的还在后面呢!”秦悦风毫不谦虚地扬眉一笑,“看剑!”

又有风恰来!

盛极了的朱砂玉兰随风而舞,点了绛彩的洁白花瓣飘摇而落,再被秦悦风的剑气一击,竟尽皆环绕在他周身!

他就在玉兰花雨中出剑——剑光漫天,藏匿于花瓣之间,犀利难防!

这一幕实在太美,使得下面无数姑娘皆不由自主赞叹出声。

陆启明莞尔——这一招可真真正正只为好看了!他耳畔响着自家姑娘们的欢呼,微微挑眉。

他感受着风向,面迎剑雨抬手便是“刷刷”两斩——

秦悦风急退——而他激起的气浪却瞬间将无数花瓣推离——

陆启明微微一笑,顺势掌力一收一推,只见——

数不清的玉兰花瓣在空中收成一束,经着道美妙的弧线,轻盈地在人群上空散开,再悠然落下——竟每一瓣都正落于她们眼前!

清雅的幽香中,她们惊喜地轻轻一捉,恰把花瓣捉在手心。

人群有片刻的寂静,转瞬则掀起了更大的欢呼声——她们有些受宠若惊,又觉得亲近欢喜——一时间,演武场热闹地像节日一般,下面“启明堂兄”“启明堂弟”地喊个没完。

秦悦风瞠目结舌:“你你你……”

陆启明轻笑:“在我陆家,怎么能把‘主场’让出去?”

二人对视片刻,皆是一笑。

日光一闪,陆启明却隐约看到秦悦风上关穴处微微透红,心中忽的一动;面上却未露声色,只扬声道:“再来!”

……

树下站着的秦悦容正看的专心,眼帘忽然一垂;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悄悄阖上了眼睛。

只是这次她不知梦见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神情变得不安。

片刻后,她丢掉了手中的花瓣,独自一人快步离开了演武场。

……

小阁楼第三层。

陆文斌看着下方二人的神情,忽然叹道:“佩服。”

“说说看。”陆远空投以鼓励的眼神。

“孙儿原先以为启明堂弟专注修行,待人处事时候便不太费心;今天看来,实在是孙儿太愚钝了。”陆文斌惭愧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恐怕之前只是因为,值得堂弟费心的人实在太少了吧。”

“从最开始,堂弟答应了这场赌斗本身,就开始有趣了。这看似与秦家世弟的期盼相悖,实则不然——堂弟愿意陪着林姑娘和秦家世弟胡闹,这本身就是在表达善意。”

“比拼世家武诀的时候,虽然……很多人都对秦家世弟选择武诀的依据不太认同,但是堂弟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相反,在秦家世弟用出‘祈雨承风’时,堂弟也演化了相似的云雾意象。这看起来是少年意气相争,却定然会令秦家世弟心中觉得亲切有趣。”

“但是,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心思都被别人猜去,更不用提向来骄傲的秦家世弟了。而堂弟在用基础招式的那一段,看起来是暂时压制了秦家世弟,实际上却是放开自己给由他去猜。进中有退,其中平衡把握得实在太好。”

“刚刚花瓣的那一着不带烟火味的交手,表面上是堂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抢了秦家世弟的风头;实则却是二人达成了‘是友非敌’的共识。”

陆文斌越是分析越是感慨,最后总结道:“启明堂弟每次应对都毫不相让、针锋相对,偏偏却极轻松自然地表达了自己的善意;要成为朋友,又不输意气。整个过程实在太完美了。”

陆远空津津有味地听着,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捋着胡须道:“斌儿也看得很透彻嘛!启明啊,确实是我从未见过的全才,心境智计嘛……也确实出众。”他眯眼看着下方的战况,又道:“不过‘天比’这第二段,启明确实比秦家小子弱了点儿。”

陆文斌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也难免。毕竟堂弟年纪尚小,之前身体又不允许……”他垂目望着陆启明,展眉微笑道:“不过现在好了,堂弟这次回来,不但顺利晋入小周天,身体难题也解决了。以堂弟的天赋,下一次定然不会再被动。”

陆远空沉默了少顷,看着他的眼睛道:“斌儿,启明这么优秀,你难道不觉得……有压力?”

“当然有啊,”陆文斌叹道:“岂止是压力,小时候还经常觉得委屈……”说到这里,他自己忍不住一笑,又道:“但现在知道的东西越多,越不得不佩服啊。”

陆远空笑笑。

陆文斌接着道:“况且,如果不出意外,堂弟就是族里下任家主了。堂弟越优秀,自然就对族里更好……作为陆家人,必须要以家族利益为重。”

陆远空定定地望着自己这最满意的孙辈,忽然畅然大笑。笑了许久,他才拍拍陆文斌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听到斌儿今天的话,祖父算是知道,斌儿是真的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他顿了顿,笑眯眯道:“不过要记得,少说话、多做事。表里如一,就不怕别人的闲话了。”

陆文斌欣喜又惭愧地点头应是。

……

陆启明听不到这祖孙二人对自己的评价;就算听到,也不过一笑罢了。

他现在十分在意的,另有其事。

他与秦悦风对视一眼,无声达成了一致。

秦悦风扬声笑道:“陆世弟,莫非咱们两个真要如此大方地在这里完成‘天比’三场么?姜家那位可还没见过呢。”

“有道理。”陆启明对秦悦风微一点头,轻笑道:“不过倒还有一项可以比一比。”

秦悦风眼睛一亮,道:“轻功!”

语毕,两个人竟就这样一前一后飘然而去,留下无数迷茫的脸。

转瞬人们便意识到那“天比”二字,议论声轰然而起;再想起姜家那位此次未至,而“中武”之比又近在眼前,人们纷纷意会地点头——对啊,谁不想留些底牌呢?

……

演武场的喧嚣声迅速远去。

二人全力施展轻身武诀,掠过树顶、划过湖面,沿最短的距离,径直向着陆启明的院子急急而去。

刚冲入院门,秦悦风身子一个趔趄,脸色猛地涨红,“哇”的一声就喷出了口血来!

第一卷 来临 第五十一章 三伏

陆启明晚半步到达,听到声音,不禁叹了口气;而过了院门看到那个木盆时,他的眉心再次舒展开了。旋即又奇——哪儿来的木盆?

黛青衣裙的秦悦容单手托着木盆,微一敛身,静静道:“刚在世弟府市上买的。劳烦世弟出手相救,总不能再污了世弟院子。”

陆启明怔怔地看着她,一时竟无言。

饶是秦悦风正全神运转内力压制剧毒,听了她这话,也不禁翻了个白眼。

原来她竟然先去买了个木盆站在院子里等着,秦悦风吐血时,血液就全落入了木盆中,一滴都未曾落在地上。

她望着秦悦风,把木盆递给陆启明,补充道:“当然,最主要是因为世弟一会儿配解药要用。”

陆启明莞尔,接过木盆;暗想:“这位秦姑娘倒也不似传闻中的平庸,预言能力倒厉害。”他看盘膝运功的秦悦风呼吸渐稳、脸色却愈白,微微摇头,道了声“稍等”,转身进了屋里。

只片刻陆启明便折了回来,递给秦悦风一支玉瓶,示意他尽快服下。

瓶内液体青翠芳香,闻之清新舒神。可是,这么快?秦悦风将信将疑地望着陆启明,以眼神示意:“这对不对啊?”他可不知陆启明医术究竟几何。

陆启明也不与他讲,只给秦悦容递了一个眼神。

秦悦容会意,深吸一口气,缓声道:“悦风,你应该……”

作为弟弟,秦悦风岂会不了解秦悦容?当即一仰脸,干脆利落地喝下了这瓶不知名药剂;接着两眼一翻,干脆利落地昏了过去。

秦悦容一愣,连忙伸手扶住他。她望了眼陆启明,忍不住道:“这……对不对?”

“放心。”陆启明微微一笑,看来她并不能预知到所有细节。他当先向后走去,道:“进屋说吧。”

……

“此毒名为‘三伏’,”陆启明一边准备着工具和药材,一边给秦悦容解释,“对大周天之下是真正无法感应到的毒,不运内力就没有异常。此为一伏。”

能令他们姐弟二人也毫无察觉的毒,必然成分极为贵重,不是世家绝对花不起这般代价。秦悦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快速回顾着最近接触的人群,筛选可能的人选。

“短时间动用内力,反而延长毒发时间;但毒素会顺着内力渗透骨髓,缓慢累积。此为二伏。”说到这里,陆启明顿了顿,莫名一笑。

秦悦容眼中神色沉了几分,她自然知道这种类型的毒药最为阴狠,而对方又付出巨大代价;恐怕按正常情况,一旦毒发,药石无医。

她思忖片刻,微微一笑,轻声道:“多亏世弟答应了这场赌斗,舍弟全力应对,反而让咱们及早发现了这毒,事情好办多了。如此也要感谢有致姑娘的暗中相助啊。”

陆启明笑而不语,继续之前的解释:“至于第三伏,则是小弟建议秦世兄小憩片刻的原因。”

语罢,二人相视一笑,陆启明又道:“‘三伏’毒发时绝对不能运转内力,但此毒却给人一种‘以内力压制就可缓解’的错觉。事急从权,之前失礼之处,还望世姊见谅。”

“自是无妨。”秦悦容一笑,见陆启明将血液分入数个白玉小皿中,猜他是在试验毒药的成分,便道:“咱们这里还差哪些药材?我也好着人下去准备。”

“马上便知。我对这‘三伏’也只是听说,所以还需要检验一下。不过,有些药材恐怕很难弄到。”陆启明随口应着,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四层雕纹木盒。

秦悦容看在眼里,目光微亮——有趣的要来了。

木盒中装着贴着不同标签的玉瓶;第一层的玉瓶容量大但种类少,是最常用到的试液;越往下,瓶子越小,种类分得也越细。木盒中这样的玉瓶,共有九十九-瓶。

陆启明取出一支细长的琉璃管,从第一个玉瓶中吸取少量透明药液滴进血液里;顿时,血液中冒起一串气泡,空气中传出一丝极淡的奇异香味。

陆启明仔细辨认后,提笔快速写下了三个药草名——“须臾草”、“寒碧藤”和“红树果”。

他抽开第三层,取了少量青色药液继续滴入;紧接着,血液在一个呼吸内化为混沌的黄色。

他映着光线晃了晃白玉小皿,这次划去了“红树果”三个字,改成了“紫枝根”,并在“寒碧藤”后面添了“十四”的标记。

秦悦容在一旁安静的看着,目光好奇——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姜家的“析要十滴”。

没错,陆启明的医术传自姜家。这在世家之间并不是秘密。

当年,姜家大长老亲赴陆家教陆启明医术,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谁不知道姜家大长老沉心医道,不理俗世,连本家的事都不太管,更何况千里迢迢去教陆家的子弟?更何况,他与陆家家主陆行之关系向来很差。

后来才知,是姜家大长老早些年不知因何欠了陆行之一个天大的人情,早想尽快还清,所以说即使是亲自去教陆行之的孙儿,也一口答应。

有趣的还在后面。

原定的三月之期,最终的结果却是姜家大长老在陆家足足停了一年之久,并认可陆启明为他的亲传弟子。

姜家虽然与其他世家不同——连最核心的医术和权利任命都不避讳外姓传人——但收其他世家中人还是第一次。这意味着陆启明以后甚至有资格成为姜家的长老。

因为有了这些事在先,故而即使与陆启明初次见面,秦家姐弟也敢放手让他治。

刚刚陆启明用到的,正是姜家有名的“析要十滴”——

只要事先准备好特制的药液和琉璃管,用正确的顺序与药剂互滴——对于任何一种药材,最多十次,就能确定其名字和主次分别。

说起来简单,但是普通的医师,就算得了这些珍贵工具也毫无用处——先不说,那九十九种药液与各种药材之间的反应变化何止千种万种;就连观察到准确的变化,都需要足够修为带来的感知力。

所以,即使所有人都知道,“析要十滴”是中洲最好的分析药剂成分的方法,能够完全掌握的人却万中无一。

半个时辰转眼而过,陆启明面前的纸上已经写满了字,密密麻麻都是秦悦容看不懂的标记。

陆启明舒出一口气,放下笔,回看了一遍记下的内容,神情略有些古怪。他收起之前的工具,走到榻前仔细诊了秦悦风的脉象,忽笑道:“秦世兄这毒,现在就能着手解了。”

“难道药材?”秦悦容讶然。

陆启明的笑带了些无奈,道:“前段时间……因缘际会得了些药材,里面恰好有这次需要的三种。”他看秦悦容的神情,补充道:“三秋菊、黑骨禾、司月草三种。”

“司月草?!”秦悦容低声重复,背后凉气乍起,禁不住地后怕。

陆启明说的这三种药材,每样都是至少数年才会在市面上出现一次的珍品。其中司月草,更是中洲四大绝地之一——浮罗冰川深处才可能出现的灵药,在中洲已经是传说。

不说别的,只这三种药材,就算是他们秦家,也绝对不可能及时找到,到时候秦悦风……秦悦容暗暗握紧拳头,无论是哪一家,敢做这么绝的事,就不要怨他们秦家霸道!

至于是不是林有致陆启明自导自演,这种可能秦悦容根本不屑考虑——连司月草这种东西都舍得用出,如果毒真是他们下的,那她也认了。

陆启明则在思考黑影的用意。

无论陆启明如何想,都认为帮助秦悦风对黑影并无益处;但黑影给他的药材中却恰有秦悦风此次需要的。这种行为,更像是为了证明自己预言之准而浪费东西。如果是这样,有些地方就耐人寻味了……

诸多思索只是眨眼间。

陆启明起身回到桌前,另起一张纸写了几行字,递给秦悦容,道:“用到司月草的是唯一没有后遗症的一种……这些则是我能想到的另两种解法要用到的主药。”

秦悦容点头接过,小心收好;她会派人查清最近一年内这些药材的买家。他们都清楚,完整的下毒必定包括清空解药。

陆启明知她意会,点头不再多说,笑道:“劳烦世姊在外面照顾,我先去炼药室准备些东西。”

……

陆启明一去就是大半天,日色已近傍晚。

秦悦容独自悉心照顾着胞弟,神色平静;但中间侍者送来的午饭早已在外面凉透,没有人动过丝毫。

在秦悦容的注视中,秦悦风的眉心一皱,忽的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迅速从迷茫恢复了清明;想到之前发生的种种,秦悦风脸色闪过一丝冷厉。

秦悦容连忙抓住他的手道:“别动内力悦风!姐在这儿呢。”她立刻简洁地解释了一下“三伏”和现在的情况。

秦悦风感知了一遍身体的状况,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这次真是栽了。”他沉着脸回忆自己最近的经遇,忽道:“这‘三伏’怎么从没听说过?”

“恐怕是哪家的新药。”秦悦容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是大唐王族的。”

秦氏姐弟立刻闻声望向门口,便见陆启明拖着数十个瓶瓶罐罐进来了。

“这么多?!”秦悦风不由脱口道。

“这还是第一天的。”陆启明把东西按顺序摆好,笑道:“若是把你治坏了,我怕秦老爷子提刀杀到家门口……等等还有一个。”

片刻,陆启明再次回来,提的却是一个巨大的木桶,热气腾腾药气扑鼻,里面装了一半深蓝色的水。

陆启明把桶放在中间,对秦悦风微笑道:“请进。”

秦悦风呆了呆。

陆启明转又对秦悦容道:“世姊,劳烦把水温保持现在的温度。”

秦悦容立刻点头,推弟弟道:“快去。”

秦悦风眉角跳了跳,看了眼背对着他们整理东西的陆启明,微不可闻地嘀咕了几句,乖乖向盆边走去。

第一卷 来临 第五十二章 拆开礼物

一切准备就绪。

陆启明吩咐秦悦风按平日行功的方式坐好,严肃道:“第一次拔毒需要在毒发的同时开始,虽然我在药浴中加了清心的药,但主要还是靠你自己保持清醒。”

秦悦风扬眉:“放心吧。”

陆启明继续道:“一会儿我会行‘金针渡液’之法,需要你同时配合——必须要及时把前后推入的药液在体内连成一个循环;刺穴的顺序就是运转路线。”

秦悦风点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确认对陆启明的要求没有任何误解后,他服下了第一瓶保护心脉的药剂,闭目开始运转内力。

“三伏”本是极暴烈的毒,第二次毒发更甚。

只两个呼吸间,秦悦风的全身皮肤都转为赤红,头顶都隐隐显出白气来;嘴唇却呈诡异的青白色,紧抿成一条线,一声不吭。

陆启明神色平静而认真,出手如电,金针连连探出;左手轻拍间,三个瓷瓶中的药液无声弹出,却在空中显成一团、凝聚不散。

陆启明时刻注意着每一丝细微变化,精神力一动,药液分散成无数细密水滴、如云雾般向秦悦风笼罩而去!

金针接连微微颤动,针尾荧光一闪,却是药液借金针直接被送入秦悦风的经脉之中——金针渡液!

原来,金针虽已经极细,其间竟仍是中空的。

陆启明一拂手,将之前用过的金针全部丢弃。再看那针尖,赫然已显出幽紫色来!

一连动作行云流水,眨眼间便完成。但这只是第一层的用药而已;几乎同时,金光连闪间,陆启明已接续了第二轮的金针。

秦悦容只看得出陆启明细致入微的控制力;而在秦悦风的感知中,则更是不同。

“三伏”发作时,就如灼烧的剑气在体内搅动,浑身上下的经脉会不受控制地忽然出现暴裂。

陆启明行针的速度又极快;在这种情况下要按他的要求引动药液流转,即使是秦悦风,也要绷紧全部心神。

但是只要是药液流经之处,几欲裂开的部分立时显露平息的趋势;再加上秦悦风盘膝于深蓝色的药浴之中,药力顺着毛孔渗入身体,带来了久违的清凉感。

到此时,感知着自身的状况,秦悦风心中才算真的松了一小口气。

……

夜幕落下,星移斗转,转眼已至寅时。

木桶中深蓝色的药水此时已还为透明,废弃的金针在旁边地上堆了一层,数十个瓷瓶几乎全数空了——第一次拔毒终于接近完成。

陆启明舒出一口气,撤下最后的金针,在秦悦风背上轻轻拍了一下。秦悦风脸色猛一涨红,喷出一口黑血,胸口的滞涩烦郁之感登时大减。

陆启明微微一笑,道:“这一次的解毒就到这里了。”

秦悦容看过弟弟的气色神态,心中的大石也总算落下。她对陆启明郑重一礼,叹道:“大恩不言谢。”

陆启明摆摆手,笑道:“一会儿我差人把这旁边的房间收拾妥当,今日世姊世兄就先在我这儿休息吧……那现在,容我先上去换身衣服。”

秦悦容知陆启明是留时间给他们姐弟二人整理,起身称谢。

“不必不必。”陆启明看了看秦悦风略显苍白的脸色,又轻笑道:“不过,休息之前,咱们还是再添顿饭为好。整日不食,毕竟有损身体。”

……

饭食疏淡可口,清香宜人。

秦悦风毕竟身体底子好,再加之救治及时,此时仅从言谈神态,已看不出异样。这一天下来,三人也熟络不少,都是年轻人,便就在桌前随意而坐,边吃边聊。

秦悦容抿了口茶,沉吟道:“世弟,之前我似听你说,这‘三伏’源自大唐?”

“准确地说,”陆启明似笑非笑地看了秦悦风一眼,道:“这是林家与唐氏王族共同制出的新毒,不过以唐为主。”

闻言,秦悦风微一挑眉,与秦悦容对视一眼。

他倒不惊讶林氏与唐氏的合作。实际上,林、唐二姓本就是举世皆知的同盟,因为过去数百年里,两家的实力都在世家中垫底;直到最近些年才有起势。

秦悦风真正惊讶的是陆启明与林有致的关系——竟然好到连家族机密都能共享的地步吗?

秦悦容则微微一笑:“有致姑娘倒是坦荡。”

陆启明但笑不语。

秦悦风撇嘴,半是戏谑半是自嘲道:“何止是坦荡!”他望向陆启明,摇头道:“我只见她了一次,便被从头到尾卖了个干净!”

秦悦容掩口轻笑:“素闻有致姑娘擅长‘一箭双雕’……”

陆启明叹气道:“习惯就好。”

“得了便宜还卖乖。”秦悦风白了他一眼,叹道:“我还是欣赏温柔乖顺的姑娘……林家林有致啊,啧啧……”他说着不禁摇了摇头。

陆启明、秦悦容皆莞尔。

到了现在,三个人自然都明白了这是怎样一回事。

秦悦风被下了“三伏”,连他自己和秦悦容都没有发现,林有致自不可能有比他们更灵敏的感知;唯一的解释就是——林有致事先弄到了消息。

但她没有直接告诉秦氏姐弟,而是在大略估计秦悦风性格之后,选择了“赌约”这种玩闹的方式暗中相助。从那一刻开始,她的计略真正开始。

先是,逼秦悦风不顾礼节地立刻找陆启明比斗——按正常行程,秦悦风定然会经过数场小比斗之后,才会真正与陆启明对上。

但按那时毒素累积的情况,秦悦风恐怕会在与陆启明比武的中途当场毒发昏迷。到时候,无论真正下毒者是哪一方,陆家和陆启明定然是讨不得好的。

林有致的第一步,直接令可能成为敌人的二人,化敌为友。

之后林有致利用留音石和与陆启明的默契,给陆启明提了醒。她曾告诉过陆启明“三伏”的大概,又是极清楚陆启明医术的人。所以将秦悦风交给陆启明,自然也算救了秦悦风这一难,秦家亦会感激她,接受她传递的善意。

整个过程中,陆启明看似是最受累的人;实则不然。

对于林有致,秦家会感谢她,但她的计算未免匠气过重,使人难以交心;而始终被动应对的陆启明,才是真正救了秦悦风一命。

这是大恩。

以秦家的家风和秦悦风的骄傲,今后绝对会是陆启明的盟友与助力——这也是秦悦风戏谑陆启明“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因由;林有致真正是送陆启明了一份大礼。

而林有致的用意,仍不只这些。在家族高度来看,更是绝妙。

从表面看——这毒与大唐王族有关,林家的女儿林有致不好直接相助,所以才用了暗中提醒的方式。但实际上此举反而加重了唐氏的嫌疑;就算秦家感觉出林有致的刻意引导,也无法不怀疑唐氏。

如今林、唐两家,随着势力渐大,已渐渐从盟友变成了竞争对手,不可能如从前一样一心。林有致此举,不但撇清了自家的嫌疑,更是不动声色地插了唐氏一刀——林家有意培养林有致接班,真的不是没有缘由的。

“不过,现在一切线索都指向唐氏,未免太过明显拙劣。”秦悦容微微摇头,轻声道:“再者仅凭唐氏……定然有别的世家参与。”

“未必。”秦悦风冷笑连连:“一般而言,越是简单的答案,越接近真相……再说,林有致为什么能发现有人对付我?跟哪家合作,盯哪家最紧。”

秦悦风喝了口茶,冷然道:“就算不是,算他倒霉。不想白受我秦家的气的话,唐氏自然会更积极地帮忙找真正黑手。”

……

席罢,三人回到各自的房间,整理睡下。

秦悦风斜躺在榻上,迎着微晃的烛光,皱眉沉思。

门小声一响,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秦悦容轻轻进来反手把门掩上。

秦悦风一怔,道:“姐,你回去休息吧。”

“不行,今晚上我得看着你。”秦悦容朝他一笑,坐在他榻前,抚胸叹道:“今天真是……”

“没事。”秦悦风拍了拍她的手,又叹道:“没想到连咱们秦家都有内鬼。”

他们姐弟二人皆有占卜之能;虽针对自己的卦象大都模糊,但他们仍应是最难被暗算的人。只是最近两个人的功法恰好进入新的阶段,就立刻被人钻了空子。

秦悦容也微微摇头。半晌她忽道:“陆世弟的身体可能真的有些问题。”

“怎么说?”秦悦风疑惑,回忆道:“之前我们交手时我觉得他气息极为平稳绵长,没有什么不妥。”

“就是这样才不妥。”秦悦容皱眉,低声道:“陆世弟之前救你,耗费内力之巨,任何人都不可能承受。但是直到最后他的气息都与开始一般平稳。”

秦悦风挑眉,沉吟片刻道:“这种情况……有点像是之前服用了什么灵药吧?”

秦悦容点点头,又道:“还有饭菜,也很不对……今天中午、晚上还有刚刚,侍者送的饭,都非常适合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食用。”

“但是做饭的人不可能知道我中毒的事……”秦悦风顿了顿,道:“这本来就是他平常吃的东西。”

秦悦容再点头,轻叹一声:“能让姜家大长老停驻一年的,除了良才,还有可能是顽疾……”

房间一时陷入沉默。

秦悦风忽道:“姐,你这么细心,怎么还任我中毒!”

秦悦容一手拍他头上,笑骂道:“讨打!”

第一卷 来临 第五十三章 梦占

风平浪静又五日。

陆启明三人坐在凉亭中,晨风自不远处的湖面吹来,惬意凉爽。

“你这地方真的不错,”秦悦风舒服得眯了眯眼,道:“我们那边晒得厉害。”

陆启明喝了口茶,笑道:“我倒是一直很好奇你们那儿的云海。”东海的浮天云海是中洲闻名的天然奇观。

“确实不错,年年见也还是觉得热闹。”秦悦风笑:“不过今年是赶不上了……明年夏天,一定得拉你去看看。”

陆启明欣然应下。中洲大陆美景甚多,也是时候四处看看了。

“说起来,最近有没有烦心事儿?要不要来一卦?”秦悦风随口道。

陆启明叹气道:“秦兄,你这段时间真的不能用一点内力……”他才知道秦悦风也是个安稳不下来的性子;这句话他这几天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得得得,我算是怕了你了。”秦悦风扶额,又道:“不过这次真不是我,是我姐……你知道以她的性子,在你这儿白吃白住却什么也不干,实在太折磨她了。反正咱们也熟了,不怕你误会。”

陆启明闻言莞尔。不过算卦这种事着实有趣,他思忖片刻,点头笑道:“也好,就麻烦世姊了……现在想来,倒从没听过世姊修的是哪一分支?”

“梦占。”秦悦容微笑地接过话来,微赧道:“过去修为太差,总是分不清是梦境还是预兆,家中不好意思对外宣扬。最近才刚好了些。”

“听她谦虚。”秦悦风摇头,道:“在预言方面,我姐可比我准多了。”

陆启明也有些惊讶——梦占的天赋也是极其罕见的,虽然难以用于实战,但是长远看益处无穷。自古以来最强的预言者,有半数都具有梦占的天分。

“那,需要我准备什么吗?”陆启明有些好奇。

“倒不需要特别的东西。”秦悦容摇头轻笑,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了一支象牙紫毫笔,一小卷淡青凤纹纸,和一只胭脂盒——其中装的却是特制的墨。

秦悦容用笔尖沾了茶水,仰头问陆启明:“世弟想知道哪方面的事情?”

陆启明沉吟片刻,道:“不久之后的事情,可算吗?”

“可以。”秦悦容轻松一笑,把笔递给陆启明,“世弟可以把有关的人、事回想一下,在纸的四边随意写四个字,就可以了。”

陆启明想了想,提腕写下了“影”、“人”、“比”、“期”四字。

秦悦容点点头,在纸的中央添了陆启明的名字,放下笔,开始全神贯注地盯着字看。

“我姐会用特别的方式‘读’进这些字,再入梦占卜。”一旁的秦悦风适时解释道。

陆启明看着端正坐着的秦悦容,忽道:“秦兄,需不需要回屋里……”

秦悦风轻笑:“放心,我姐在比武中途都能忽然睡着,别说坐着了。”

陆启明眨眨眼,心中暗笑“无奇不有”。

说话间,陆启明忽觉秦悦容身上传来一道微妙的联系感,看向她时,她的眼帘正微微闭上。

然而秦悦容却没有入梦;她眉心微蹙,再次睁开眼睛,又取出了一只玲珑香炉。

她将纸片投进香炉里,空气中缓缓腾起清雅的安静香味。她虔诚地捧起香炉,轻轻闭上了眼睛。

……

一片漆黑中,秦悦容耳边响起了无数人声——喧嚣浩大,宛如潮汐般起起落落;却远极了,只听得身后的浑然回响。

她茫然地向后望去,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黑色的高台中央。

高台极宽广,却空旷死寂;又极高,台下面有千千万万的人,正疯狂的呼喊、攀爬,却没有一个能上来。

人群庞大,却太远,在她看来就像一望无际的灰色海面。

那她呢?又是谁?

秦悦容低头看看自己,发现自己好像是一个书生——深蓝色布衣,背着药篓,左手握着一把血迹干涸的匕首,还养了一条温顺的蛇在钱袋里。

秦悦容安然地笑了笑——她并没有感到自身的打扮奇怪,只觉得本该如此。

她站在这里做什么?

她摸摸钱袋,想起来她正准备去集市上买东西——一件人人都说它“好”的东西。

她开始向前走。

那一刻,高台开始变得低、变得窄——就像一条真正的街道;发狂的人群安静下来,悄无声息地向她涌过来,充满了整个街道。

世界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集市。

她一直向前走,神态安然,并没有觉得古怪。

她终于到了集市的尽头,准备买下那个封闭的盒子。然而她把手伸进钱袋时,指尖却猛地一痛——蛇咬了她!

她怔怔地看着手指上的两个小洞。

血液慢慢渗出来,越渗越多,越流越快——明明只是细小的伤口,却流了满地的血——她开始慌张。

忽然有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强身过来,抓住了她的手,放进了一个木盆里。

血液像泉水一般注入木盆中,很快积起了一泊。

她挣扎着,大喊:“小偷!偷我的血!”可是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想向周围的人呼救,可人们都面无表情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她觉得自己快死了,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像蒙了层雾。

这时,远处蓦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偷血的小偷连忙逃离,连木盆都忘了带走。

她大喜,以为自己得救了。

而迷雾散去,她却看了一张同样苍白虚弱的脸!

那人踉踉跄跄扑过来,看到了那盆血,狠狠掐住她的喉咙,骂道:“就是你偷了我的血!快还!快还!”

她悲愤莫名,很快与那人扭打作一团。

不知是谁不小心打翻了木桶——

血液洒在二人身上,却没有沾湿衣服——它们莫名其妙化成耀眼的金光——金光中走出了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

金光中的女子俯身抱住了她们。

秦悦容立刻笑了,身体也恢复了气力,心中却宁静踏实——她觉得自己仿佛在被母亲抱着。

她舒服地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

景物散去,秦悦容眼前恢复黑暗。

她回忆着刚刚的梦境,心中觉得不可思议。

这种占卜对她而言本是轻松的事,可仅凭纸笔她甚至连入梦也不能;就算借了“梦引香炉”之力,竟然也只能看见“喻占”,看不到直接的真实。

秦悦容不禁有些尴尬——看来只有直接复述梦境了——她修的是“实境”梦占,实在不擅长解读“喻占”。

而渐渐的,秦悦容忽然察觉到不对——她无法醒来!

原本只要占卜结束,她就直接醒了;而这次她却一直睁不开眼睛!

下一刻,秦悦容心中一沉,再不敢有一丝妄动;她分明感到——她的精神力中多了两道不属于她的意志!

在她感知中,这两道意志如天地般浩大,分明是出自两位修为通天的大能!

秦悦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陆启明他究竟有什么秘密?一次小占卜竟然也会惊动两位这等境界的高人?

一瞬间,秦悦容全身发冷——她深知这两位大能的修为绝对远远超过中洲;若是脾气乖戾的,犯了忌讳的她动辄就有性命之忧、灭族之祸!

正当她连呼吸都屏住时,她听到了一个平静、微带赞许的声音:“你,很不错。”

秦悦容心中微微一松,而下一秒却又揪紧了——

“但不要干扰他。”

平静的声音刚说完,她便觉脑中一晃,清醒后骇然意识到——她竟然再想不起一丝之前梦占的内容。

这反而使她安了心。

但是还有另一位。

他冷笑一声,森然道:“动作倒快。”他显然是对另一位大能说的。

没有应答。

他涵义莫名地笑了笑,又看向秦悦容。

秦悦容一动也不敢动——她分明感到了杀意!

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短暂却漫长的沉寂之后,两道意志相继散去,秦悦容心头一轻,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了阳光,看到了湖面绿树,看到了对面的秦悦风和陆启明,终于确信自己彻底离开了梦境。

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手心、背上早已全是冷汗。

……

陆启明和秦悦风在一旁看着,也察觉出不对来;却不敢贸然唤醒秦悦容。直到看她终于醒了过来,才长舒一口气。

秦悦风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无法放下心来,轻声问她:“姐,感觉怎样,刚刚是出了什么事吗?”

陆启明想着秦悦容之前的反应,心中颇为过意不去——他也没有想到随口一个梦占竟然让人这么费心。

秦悦容眼神复杂地看了陆启明一眼,轻叹道:“梦占的内容没有办法告诉世弟了。因为……我已经忘记了。”

闻言二人皆一怔;旋即陆启明心中蓦地升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眼神微凝——是那个黑影?!

秦悦容注意到他的神色,缓缓舒出一口气,道:“你果然知道……我做了梦占,但是两位前辈不愿让我的占卜干扰……”

“两位?”陆启明心中一沉,怎么会是两位?

秦悦容愕然——原来他也不知道?她立刻心中警惕——自己该不会再犯忌讳吧……

她思忖良久,想到自己有关两位大能的记忆并没有被消除,大概便是他们有意让陆启明知道了。

念及此,秦悦容干脆一五一十把之前发生的情形复述了一遍。

陆启明沉默地听着,望着天边渐起的阴云,无声叹了口气。

第一卷 来临 第五十四章 她消失的三天半

那日之后,三人都默契地不再提梦占之事,仿佛它从未发生过。

陆启明也不会过问秦家对“三伏”一事的处理。大家都知道世家间的友善和谐仅浮于表,内里的倾轧谋刺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

更何况,陆启明也不是闲人。

再有大半个月就是族比了,来自其余世家的宾客皆于近日陆续到达。

此番来的都是各家族的重要人物,陆家嫡长孙陆锦成尚在闭关,接待宾客的任务便落在了陆启明头上。

同时,随长辈前来陆家观礼的年轻人,大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少年好强不服输,不比过是不会服气的。陆启明名气又盛,邀战自然少不了——至于结果,自不必说。

七日之后——各方宾客都来齐时,还要再办一场正式的待客宴——这本不必陆启明来忙——但是任命长老也是需要正式仪式的,恰可以与此次待客宴合办。不过这样一来,需要准备的事项便愈加多了。

这样的情形下,金谷斗场前来赔礼的人自然吃了无数次陆启明的闭门羹;在他们惊慌失措时,陆子祺出现了。

陆子祺把事情一股脑揽到了自己身上,最近频频偷跑出去帮“好人们”解决难题。陆启明知道后倒没有阻止,因为就如那日斗场中说的——对顾之扬、夏五他们的性格来说,陆子祺这种“蛮不讲理”的帮忙方式反而极妙。

陆子祺或许不太讲人情世故,但她仍是那样惹人喜爱啊。

叶醉那“三千弱水”的单子早送了过来,不过陆启明一时还真解不了——谁教当初下药的那位姑娘太过舍得,用的样样是顶好的珍品,也累的陆启明要拿相同级别的药材来配——只有等之后林家的拍卖会上找机会配齐了。

……

陆启明捏着额角,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扣着,在心中一一梳理最近的事。

良久,他缓缓舒出一口气,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忍不住有些怀念在暮途的悠闲时光。

那时候有青山秀水,只须静心于医书、修行。闲时就到那些朴实的探险者中扮一人畜无害的“小神医”——除了偶尔帮林有致管管她的“子午阁”,就再没有别的事了。

说起子午阁……

陆启明眉头一皱,再次直起身来。

根据子午阁的消息,杀手组织“黑杀”一夜之间被血洗,但其三位当家、以及刺杀陆启明那次的领头人,却没有留下尸体。

子午阁推断,那四人非但没有死,而且被世家中人出手救了下来——痕迹处理得极干净,显得太过老道。

最大的问题在于——或杀或救,出手的都不是陆行之或陆启明;甚至也与陆载无关。

这些信息与祖父陆行之告诉他的一致。

除此以外,一切风平浪静,每个人都各安其职,诸事有条不紊,仿佛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一派晴朗明亮。

但是——

陆载的反常何解?陆波的反常何解?

黑影何解?

另一位大能又是谁?

而梦占——陆启明虽然不能知道具体内容,但可以从梦占时秦悦容的神情中窥知一二——过程看起来或十分曲折难行。

就连他自身,也凭空多出了诸多不明白之处。

陆启明想着,长叹一口气——仿佛一切未知都赶在最近一起涌现了……

如果有针对他的局的话——陆启明眼神微寒——最大的可能就是针对他母亲风泠如的来历。

如果有人得知并利用“风泠如许是神域中人”这一点——而他又已经接近家族核心——确实会给他带来不小麻烦。

虽然这个消息并没有太大泄漏的可能,为保险起见,陆启明还是将母亲留下的本册收进了青玉坠中。

至于其他——见招拆招吧。

……

树影渐矮,风有热气。

一上午无事,正当陆启明心道“难得清闲”时,院子的门又被扣响了。

窗边站着的白羽猫头鹰噗噗通通地飞了过去,围着那个梳着双髻的粉衣少女飞旋。

陆启明一挑眉——这次来的是林有致的贴身侍女——采采。

带路的侍者一退下,采采脸上的紧张便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道:“陆少爷,我家小姐又不见了!”

陆启明心底一沉——林有致“独自行动”是常有的事,采采本不该如此惊慌,除非……陆启明皱眉问:“多久了?”

采采嘴唇微白,小声道:“三天……小姐她本来说两……”

三天?!陆启明脸色登时冷了下去,打断她的话低喝道:“在哪儿?”

采采吓得一战,立刻道:“玉林镇!”

陆启明深吸一口气,一手抓住她的肩膀,运起云寸步,转瞬消失在了原地。

“走!路上说!”

……

传说汗血龙骑有一丝龙的血脉,中洲没有比它更快的马。

但即便是汗血龙骑,要到达玉林镇,也至少要半天时间——毕竟,山路难达。

再半天——那可就是三天半了!三天半的时间足够发生任何事!

陆启明面沉如水,手心微微见汗。他相信以林有致的聪明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他也知道林有致防身的宝物比谁都多,但是——不会武功这一点实在太致命!

他一手持缰,一手抖开了采采给他的纸条,上面是林有致神采飞扬的字——

“我出去两天。在这儿有了一个重大发现!如果是真的的话,绝对是改变世界的大事……必须要实地考察!勿扰勿念!”

陆启明反复看了几遍,确认它真的是个普通的留言后,忍不住怒道:“真是胡闹!”

采采不敢吭声。

陆启明压住怒气,问她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采采立刻答道:“我姐姐和附近子午阁的人正在找。”她顿了顿,小声道:“说不定现在已经找到了……”

“最好如此。”陆启明冷冷地看了采采一眼,平静道:“把路带到之后,你立刻去找林家的人,别动什么小心思。”

采采脸色微白,咬着嘴唇连连点头——她先来找陆启明,确实是因为陆启明距离更近、也与自家小姐更知心些,但绝对也有担心被主家责罚的原因——这又岂会瞒得过陆启明?

陆启明无暇多说别的,皱眉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家小姐到底发现了什么?”

“小姐没说过。”采采小声道,看到陆启明脸色,急忙补充道:“不过她离开之前带着我们乔装参加过一个‘天明教’的集会!”

“天明教……”陆启明沉思良久,才想起这是陆城周边一个较大型的平民教派,只因为首领是一个武师,才稍有名气。想起“武师”这个词,陆启明的眼神不禁又沉凝几分。

中洲里,像天明教这种平民教派有很多很多,他们祭拜神灵,有着各种各样的仪式和传统,但绝大多数都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所以世家虽然知道,但从不理会,听之任之。

但天明教中却罕见的有一个武师;正因如此,才迅速发展壮大,如今已有千人规模——若不是他们都是山民,且龟缩在原处从不向外进犯,多半早就被肃清了。

陆启明如今却只恨没有及早除掉这个麻烦——一千个山民,聪明才智用得上么?一千个山民,那些防身的杀器她能狠下心用么?

无数想法在心中掠过,最后只留一声长叹。

……

陆启明二人一路快马加鞭,一刻不歇,竟只用两个时辰便到了玉林镇。

在她们当日入住的客栈门前,正候着一位青衣男子,一看到采采立刻大力挥手。

采采轻声解释道:“是子午阁的人。”

陆启明点点头,直接问那人道:“有没有发现她的记号?”

“半天前已经找到,路线很明确,瑶姑娘他们已经探过了两座山头。”青衣男子也不废话,言简意赅。

陆启明心头微松——有标记就好!他赞许地看了青衣男子一眼,快速道:“带‘引子’没有?”

青衣男子点头,立刻取出一个黑色小瓶恭敬奉给陆启明。

陆启明接过,对他道:“你就在原地候着,如果她回来,立刻发信号。”陆启明又看向采采:“你立刻去与林家的人联系,不要耽搁。”

见两个人一一应是,陆启明立刻掉转马头,向着镇外山中飞驰而去。

……

一到开阔处,陆启明拔开瓶塞,把其中的透明药水抹了些在人中上,立刻闻到一股细而绵长的糕点香气——这就是子午阁用来相互确定位置的“引子”。

这是他和林有致一起研究的配方;至于为什么是“糕点”的香味——这样的话在野外追踪就不会受自然界味道的干扰。当然最重要的——这是林有致的要求。

想到这里,陆启明不禁微微一笑;而想到此时情境,却只有叹气——这林大小姐呀,好的时候,真是世上最体贴心意的解语花;不好的时候,却让人气也不能、急也不得。

陆启明全速赶路,没多久就到了子午阁之人聚集的所在。

山路上站了四个人,其中一个着蓝裙、梳双髻的少女,一眼便认出了陆启明,大喜唤道:“陆少爷!在这儿!”

她正是采采的双胞胎姐姐——瑶瑶。

玉林镇偏僻,子午阁主事的人都不在附近,她只能先负责一切。之前她一直强装镇定,如今看到陆启明,就像立时有了主心骨,眼眶一下子红了。

陆启明向她点了点头——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他翻身下马——此时汗血龙骑反而是累赘,不如不用。

大周天境界的精神力早已透体而出,以超越之前千百倍的速度搜寻着林有致留下的踪迹。

陆启明辨明方向,简单对众人交代了几句,便孤身一人迅速消失在了山林深处。

第一卷 来临 第五十五章 天明教圣女(一)

日影渐斜,云霞炊烟。平缓的坡地上,有十几户农家错落而居。

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

陆启明沿着林有致留下的标记一路寻到这里——却依然没有感知到她的气息;这里全是些最普通的村民。

陆启明俯视了一周,收敛周身气息,悄无声息地走入了村民之间。

与所想不同,山村的气息非但无一丝戾气,反而极为祥和平静。

四处飘散着燃香的气味;透过门扉窗户,陆启明看到每家每户都供奉着一幅神像,供桌上摆放着新鲜洁净的瓜果。

陆启明在小路上穿行,一边寻着标记,一边听着村民之间的交谈——却没有任何出奇的。唯一不同的,就是村中的人很少,多是些老幼妇孺,少见青壮。

“阿爸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不要小宝了?”一个稚童的声音使陆启明顿住了脚步。

妇人摸摸孩子的头,道:“怎么会呢?小宝莫不知去参加祭祀的叔伯都还没回么?”

祭祀?陆启明眉头一皱,瞬间闪现到那妇人面前,问道:“什么祭祀?”

屋里凭空多出一个人,只把那妇人吓得愣了,好久才结结巴巴地回答:“就是……教里的祭祀……”

倒是小孩子胆大,直盯着陆启明一个劲儿瞧。他朦胧感到陆启明的衣着气质与平日村中的人不同,忍不住说:“大哥哥,你是不是来找前几天的漂亮姐姐的啊?”

定然是她!陆启明正待要问,忽然看到妇人脸上的神情变得躲闪,心中一紧,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小周天境界的气息何等强大,哪怕仅仅是外漏一丝,也不是这山中妇人能承受的。心神晃动之下,她根本无法有丝毫隐瞒,老老实实说了出来。

陆启明越听脸色越冷——

按照她的说法,林有致确实是三天多之前到的。村里人好客,加之林有致生的貌美,人人都很欢迎她。巧的是,天明教的先知也在同一天来了这个村,村民便把林有致引荐给了他。

村民本是好意;但见面后不知发生了什么,半日后先知忽然宣布——神降旨要让林有致作为祭祀的祭品!

他们教中的祭祀举行了很多次,连活的牲畜都从来不用,何况是个大活人?村民惊慌莫名,但又不敢违逆神的旨意,只能眼睁睁看着先知带着林有致离开。

而那场祭祀,举行于两天之前……

陆启明眼底杀意大盛,深吸一口气,身形一晃消失在了原地,向着妇人说的方向急掠而去。

……

离开村子不久,陆启明便发现了地上那行细小的黑点。

墨蛛!

陆启明心中再沉——那妇人说的不假,林有致果然遇见了连她也无法掌控的情况!

墨蛛并非真正的蜘蛛,而是一种机关术的产物。只有米粒大小,但是一丢在地上,相近的两粒墨蛛就会渐渐散开,连成一线,用以给后面的人指示行踪。

墨蛛虽小,但造价极高;附近不可能那么巧出现第二个携墨蛛在身的人。但用墨蛛作标记,通常就意味着——行动受限。

不过墨蛛指路最为清晰。陆启明顺着黑线全速向前,一刻钟后,终于到达了妇人所说的地方——

那是一片巨大的谷地。高大山峰皆向两侧排开,中通一条河贯穿前后,上百个木屋排列整齐,分散在四周。

茫茫山地中,竟藏匿着这样一个大型的聚集点。

陆启明站在墨蛛的尽头俯瞰整个谷地,眉头微皱——谷地中心的那处有古怪,似有种莫名力量在干扰,使得他的精神力无法感应清晰;不过他能隐约感觉到,那个武师就在其中!

陆启明眼睛微眯,再不迟疑,向着谷地俯冲而去。

……

上百座民居,外面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听不见一丝人声。

鸡鸭牛羊,炊烟皂角,整个谷底充满了生活的气息;而山民却都在各自的房子中静止,不说不动。

民居群的外围是一圈抵御野兽的高大栅栏,大门前还设了数座阵法——不过极其简陋,定然是出自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武师之手。

到了这里仍没有感应到林有致的气息已经使陆启明心中的躁意达到了极点,更不可能有心情陪他们玩什么玄虚。

陆启明冷哼一声,右手一挥,浑厚的掌力带着怒气倾泻而出——

轰然一声巨响,阵法栅栏皆在一瞬间被摧毁,面前一片清净。

惊呼声四起,一阵骚乱过后,山民终于纷纷跑出房子查看究竟。

陆启明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心道:“倒沉得住气!”——那武师的气息仍留在原地。

山民越聚越多;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灰飞烟灭的阵法栅栏以及地上深深的裂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渐渐的,他们望向陆启明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惶恐;他们对视一眼,突然纷纷跪伏在地,齐声高呼:

“恭迎圣使!”

……

陆启明微一挑眉——大部分山民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他们竟然是发自内心地恭敬!

片刻后,一个浓眉大眼的憨厚农家青年小跑过来,对着陆启明拜了拜,紧张道:“圣使大人,圣女大人和先知大人等候您多时了。”

陆启明注意到,青年下意识地将“圣女”排在了“先知”之前。他环视一圈,似笑非笑道:“带路。”

他一开口,周围山民顿时松了口气,一个个小心站起来,为陆启明让开道路。

陆启明随着引路青年在人群中穿梭,渐渐感觉出人群中不同寻常的气息,不由心中沉思。

这些山民个个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但他们之间却有种若隐若现的奇异气息相连;这种气息他从前从未见过,似是某种精神上的联系,说不清道不明,却共为一个极契合协调的整体。

这些普通人在一起,却造就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力量形式;虽然现在仍十分微弱,无法看出用途,但陆启明却知道——这极不寻常。

莫非,这正是吸引林有致之处?

一路无话。

两个人很快接近了谷地的中心——一座四层竹楼。

这是谷底中最高最大的建筑;虽在外面毫不出奇,但能在山中建稳,定是费了一番功夫的;看来这里便是那个自诩“先知”的武师居所。

竹楼建在一座圆形的灰石高台上;高台一看便是古物,期间诡秘纹路纵横交错,色泽斑驳;原本应有许多石刻,而如今历经风霜,早已看不清初时模样。

陆启明一踏上高台,便知道——就是这里的力量扰乱了他的感知!而这种力量,与方才他在村民身上感到的极其相似,不过更悠远,也更强大。

引路青年帮陆启明打开了竹楼的门,便一躬身退了下去。

一阵风吹过,吹起里面层层帷幔向陆启明柔软飘荡,像女儿的手。

陆启明莫名一笑,负手跨进了房中。

房间中有静静燃烧的烛火;上首端坐着一位身着粗布衣的中年人,他的侧手则有一位白衣女子。

陆启明一眼都未看那中年人;他径直望向那女子。

女子的衣袍略显宽大,不甚合身;却不觉丝毫邋遢,只显得潇洒飘逸。

金色的烛光映照着她的侧脸,显出精致绝伦的轮廓;她只安静地坐着,周身便环绕着静谧圣洁之意。

她听到响动,立刻抬头望过去。

四目相对,她心中瞬间闪过无数情绪。

她缓缓舒出一口气,微笑起来,眼中有雀跃之色一闪。

良久,她朱唇轻启,叹道:“圣使大人,别来无恙。”

第一卷 来临 第五十六章 天明教圣女(二)

陆启明没有回答。他静静地看着白衣女子,没有说一个字。

房间中重归寂静,唯有蜡烛燃烧发出的细微声音。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中年武师眉头一皱,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向前倾了一丝,手臂搭在了座椅扶手上。

他这种姿势,如果事情不妙,则向前方便御敌,又能随时暴起捉住白衣女子,端得是进退自如。

陆启明嘲弄一笑。

白衣女子一看他眼神便知要遭,不由脱口道:“别给弄死啦!”

她刚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便觉得眼前一花——陆启明的手已经按在了中年武师的咽喉处;待她说完,中年武师已经人事不省地横在了地上。

椅子空出来了。

陆启明也不坐下;他轻轻打了打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就站在那里由上自下俯视着她。

女子自知理亏,讪讪一笑,伸手去推他道:“陆兄,好陆兄,坐坐坐,先请坐……”

陆启明沉声道:“林有致,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女子自然就是林有致了。

林有致心中暗叫不好:“完了完了真生气了……”她早就苦思冥想了好久——若是见着陆启明,该怎么向他解释;结果被他这么一吓,想好的词儿全都给忘了……

林有致咬了咬嘴唇,索性举手投降道:“我错了!真的错了!”她猫儿似的眼睛真诚地瞅着陆启明,忽然把桌子上那盘摆放精致的糕点捧给陆启明。

“红豆酥,”林有致加重语气,补充道:“我亲手做的。”

“哦?”陆启明似笑非笑看着她,道:“难道不是‘天明教圣女’给神灵进奉的贡品么?什么时候能给旁人了?”

“哪儿能说是‘旁人’呐!”林有致拉过陆启明的手,挑了一块最好看的红豆酥放在他掌心,笑嘻嘻道:“我给他们讲的‘神’,本来就是按照陆兄的光辉形象塑造的呀!诚实,谦逊,仁爱!”

边说着,她又抓起杯子递给他,笑得一脸阳光灿烂:“来,陆兄辛苦了,请喝茶!”

陆启明拿着杯子,眼角不由挑了挑——林有致递给他的,分明是她自己的茶杯……

屋中,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半晌,陆启明长长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余光果不其然瞟见林有致狡黠的笑意。

陆启明扶额——他又能拿她怎么办呢?

林有致凑近过来看他,小声道:“不生我气啦?”

陆启明叹气,把茶杯和红豆酥放下来,正容道:“有致,这不是生气不生气的问题。外面不是你家后花园——这回,行,你没事儿;那下回呢?你难道非要把性命放在运气上吗?”

林有致难得没有反驳。一来,此次事情发展确实超出了她的掌控;二来,累陆启明加急赶来,她心中实在愧疚。她点了点头,认真道:“这次是我大意了;下次不会这样了。”

“有致,你必须要开始修炼了。”陆启明盯着她,指着地上的武师道:“这不过是个武师,区区二阶,连小祺儿都能搞定,却把你给困住了。”

林有致沉默了一会儿,笑道:“哪里有时间啊……再说,我修行资质那么差,还不如请个侍卫来得方便。”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修炼一直这么排斥,”陆启明皱眉,道:“我只知道,靠人不如靠己。”

陆启明看她不应声,叹气道:“有致,你至少先看看修炼方面的书。等忙过了这段时间,我试试能不能炼个适合你的丹药。”

“丹药!”林有致眼睛一转,“是不是吃一颗就能变成大高手那种?”

陆启明板着脸道:“想的美!”

……

二人闲聊了几句,林有致便开始解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因为林家的大队伍走得实在太慢,那天与秦悦风、秦悦容分别之后,她顺便带着双胞胎侍女溜出来,挑山清水秀的地方走,逍遥自在。

当走到玉林镇的时候,林有致偶然听了一场天明教教徒的聚会,其中宣扬的一些思想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

说到这里时,林有致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怀念。

“你好像一直对这种事很感兴趣……”陆启明看着她发亮的眼睛,若有所思:“不过,这天明教给我的感觉,确实跟其他的小教派不太一样。”

林有致有些吃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陆启明回忆着之前的感觉,沉吟道:“这些普通山民聚在一起时,相互之间有种奇特的相连感。”

“是了!就该是这样!”林有致双手不自主地紧紧交握,不可思议道:“原来这种力量竟然能被观察到,真是神奇的世界啊……”

“那你呢?”陆启明挑眉,笑问:“你是怎么看出不同的?”

林有致坐直身子,声音略微上扬:“教义。”

她在心中过了一遍措辞,认真道:“由人们自发聚集、信仰神灵的教派很多,但大都缺少具有足够说服力、足够凝聚力、自洽的教义。天明教的教义虽然远远算不上完美,但已经有‘那种’的雏形了——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

顿了顿,林有致忍不住继续补充道:“只要教义能够在他们心中建立一种支柱,就会逐渐产生一种极为强大的内心联系——不管富有还是贫穷、顺利还是不幸,他们都能感到自身与更大的共同体休戚相关,有最坚实的精神后盾……”

陆启明同样认真地听着;看着她,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林有致双眉生得微微上扬,总有种其他女儿没有的英气;此时滔滔不绝说着,更显出独属于她的神采来。

等她这段说完,陆启明无奈道:“就算好奇,你也不至于丢下侍女自己一人来看啊。”

林有致摊手道:“我实在担心瑶瑶跟采采太不会演戏……”

那天,决定去一探究竟后,林有致就用陆启明的迷药把自家侍女放倒,换了一身普通山民的衣服,一个人偷偷跑了出去。

以林有致说话的本领,很快就搭上了“线”——和天明教的一位大姐搞好了关系。在她的介绍下,林有致加入了前往祭祀的队伍,一路上边聊着,边做了那些指示行踪的记号。

队伍在那个小山村暂时停留。村中的人都朴实,从来没有见过像林有致这般漂亮的姑娘,一时间全村的人都好奇地来看她;她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

巧的是,就在林有致到达村子没多久,天明教的先知竟然碰巧也来了这个村子。

天明教一向很欢迎新的成员加入;先知听说了林有致之后,欣然请她过来,准备亲自表示欢迎。

说到这里,林有致的表情不由变的有些古怪。

“之后怎么了?”陆启明挑眉。

“之后……”林有致看了地上的“先知”一眼,似笑非笑道:“这武师见了我之后,起了不该起的念头……”

林有致说的委婉,陆启明却不会不明白,不由对这武师更加厌恶。他冷冷看了武师一眼,随意一脚把他踢远了些。

林有致扑哧一笑,拉他道:“别急,好玩的还在后面呢。”

那武师被林有致的美貌引得心动;但他竟真的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严守戒律,反而因为心生邪念而备受煎熬。

武师让人送林有致出去,自己一个人进了静室悔过——这是林有致没有想到的。

更没有想到的在后面——

半天之后,武师忽然说自己受到了神的旨意——神说要让她林有致做祭品!林有致不理解他前后举动的极端矛盾;况且,武师宣布的时候,表现出真心的悲悯——他自己竟然也很惊讶!

陆启明皱眉看了眼武师,问道:“莫非他真的相信有神与他对话?”他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妖言惑众的小人而已。

林有致点点头,好笑道:“我后来发现,这人的精神上有些情况——他特别容易产生幻觉;而且深深地相信自己的幻觉就是真实。”

那日临近祭祀,而林有致的出现扰乱了武师“先知的心”,他潜意识拒绝林有致的存在,最后竟再次出现了“神灵降旨”的幻觉。

陆启明怀疑道:“莫非这天明教的背后另有他人操控?就凭这武师……”

“不要小看他,这武师似乎以前还是大盛王朝的一个官员呢……”林有致笑,转而又补充道:“不过他的幻觉可能与这个地方有关系……”

陆启明道:“你是说外面那个圆台?”

林有致点点头,皱眉道:“就连我在这儿住了两天,耳边有时都会听到一种隐隐的歌声……感觉像是原始的祭祀歌……”

她摇了摇头,接着道:“先不说这个。他让我当祭品之后,我就被人看得紧了……所以没有办法,只能用了墨蛛。”

不过这些山民的本性都不坏;而那武师心中愧疚,对林有致避而不见;只要她不反抗,那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阻止。

这就给了林有致足够的发挥空间。

一路上她毫不害怕,反而与看管她的几个人混了个透熟。这些普通山民的见识哪能与她这位世家小姐相提并论?

她给他们讲草原讲大海,讲各种奇人趣事,直被他们当作了智慧的象征;而有关天明教的信息却在不知觉间被套了个干干净净。

队伍到达谷底后,离祭祀开始,还有一整天的时间。

“你猜,这一天我都干了什么?”林有致用手指点点陆启明。

陆启明微笑,顺着她的意思问道:“什么?”

“我去和那些山民一起劳作——捣衣、喂鸭、种田……”林有致露出一个端庄圣洁的标准微笑,声音飘渺道:“我告诉他们——”

“神创造了世间。世间的一切都是神的一部分。”

“我们耕种的土壤,阳光雨露,一切都是有灵的,都是神圣的。”

“通过祭祀、祈福,只是对神表示感激的一种方式。实际上——神无所不在。”

“我们行走、休息、打猎、劳作,时时刻刻都灌注着神圣;这同样都是与神沟通的方式。”

……

陆启明听着,抚掌叹道:“对应得很准。”

中洲的人们普遍相信万物有灵;而对这些平凡的山民而言——有关“生存”的一切,才是最神圣的——即使他们不懂用“神圣”这个词来表达。

这种情况下,一个绝美的女子,不畏惧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来到他们身边,讲述着他们心中最愿意相信的妙言——再没有比这些更有说服力了!

事实确实如此。

谷底不小,但也不算大。一天的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美丽的女子,也都听到了她的话。

但祭祀照常进行。

作为祭品,武师派人带了一套白色的衣袍给林有致——不过这正合她意——一身白衣自然比农家女的粗布衣多些圣洁效果。

“怎么个祭祀法?”陆启明忽然问。

“用火呗。”林有致满不在乎地回答。

纵然知道她安然无恙,陆启明的目光还是冷了三分。

林有致拍拍他,好笑道:“你还指望他们怎么祭?难不成找个大盘子让我坐上去,等祭祀完了再撤下来吗?”

她从衣领中撤出一条细线,线上挂着一红一蓝两颗珠子,笑道:“居家常备——避火珠和避水珠!”

祭祀那日,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大火熊熊而燃;身穿白衣的绝色少女就那样眉目安然地站在火焰中心——

然而下一刻,眼前的景象却让人们以为神迹降临——

林有致在大火中衣袂翻飞,却毫发无伤!

这时,他们听到少女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带着神的旨意而来。”

……

陆启明轻笑道:“原来你还带了‘千里玉’。”

手握“千里玉”讲话,即使毫无修为在身,声音也能让每个人听清——这件宝物对林有致来说,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林有致笑着点头,道:“之后,我就把准备了一天的演讲稿背了一遍。”

陆启明莞尔:“之后就成圣女了?”

林有致得意一笑,又补充道:“当然,这还是因为,这天明教从‘先知’到普通教众本就心诚,我顺着他们希望相信的来说,才能做到让他们相信。”

陆启明摇头——除了她,有谁能做到?

“不过这武师后来虽然信我说的话,但还是很警惕。”林有致无奈道:“毕竟我好像是抢了他的工作……别人越尊重我这个圣女,他就看得越紧。所以实在没找到机会给外面送消息……”

陆启明淡淡道:“那有什么难的,一针下去不就搞定了?”

“你给我的迷针都用完了,”林有致一吐舌头,小声道:“剩下的全都是杀人的……”

陆启明只能再叹气。他看了一圈,对林有致道:“怎么样?是时候回去了吧?”

林有致先乖乖点头,又连忙补充道:“还有最后一件事!”

第一卷 来临 第五十七章 黄金树秘境

是日傍晚,天明教响起了集结的钟声。

先知登上高台,平静而坚决地宣布了自己将要云游四海的决定,并将天明教的重担郑重交给了教中最善良淳朴的高大青年。

人们震惊而不舍,但心中相信,先知定然是到更远方讲述神的圣言去了。

至于被赋予重任的青年,没有人有异议——

淳朴不代表愚蠢;越单纯的心,越亲近于善。

……

人们望不见的阴影中,陆启明二人并肩而立。

林有致望着中年武师远去的身影,不由叹:“有药剂大师就是有效率。”

陆启明笑笑,戏谑她道:“真就这么走了?倒不像你的风格。”

林有致把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摇头轻笑道:“没办法啊……弄出这么大动情本来就不是我本意,仓促之间有些事太过取巧了些……再说,天明教虽然特别,但基础还是不够,想有大的发展——不现实。”

陆启明不置可否。他眼中微有深思——这般微弱的力量,却能干扰他的感知;如此特殊的现象,怎么可能没有人发现?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记载?

林有致瞅了陆启明一眼,问他:“说起来,你为什么非要选那个呆头呆脑的傻大个儿?”

陆启明莞尔,只道:“走吧,该回去了。”

……

离玉林镇不远有个小城,其中一处白墙黑瓦的古朴院落,属于林家。

庭院内里错落有致,植物葱郁。傍晚时纸灯笼亮起,走着其中曲折深幽的花径,心中倒也舒适。

林有致凑近桌上的小瓷碗,舀了一勺温热的桃花羹,满足地叹息道:“终于回到人间啦……”

陆启明含笑望着她,心中有些柔软——实际上就算在他面前,林有致也甚少显露小儿女姿态——看来这几日,她心中也不是不紧张的。

林有致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坐直问他:“说起来,陆兄你什么时候会炼丹了?”

“在暮途遇见了高人。”陆启明简单道,顿了顿,他望向她:“有件事请你帮忙,我最近急需一批药材。”

“把单子给我就好。”林有致点点头;这种事在他们之间太正常了——很多事若是亲自出手,总是被盯得太紧。

陆启明取出早已写好的药材名目给她,笑着提醒道:“这次可有些多。”

林有致大致扫了几眼,讶然道:“都是主药吗?急用?”

“不,都是配药;主药已经准备了。”陆启明无奈,那黑影给他的丹方,即使是配药也极其珍贵。“怎么样,是不是不好办?”

“没事,恰好要办大拍卖会,东西多。”林有致笑,她打量着陆启明道:“配药都这么珍贵——那不更值钱了?要不陆兄您老勤奋点儿,多炼些丹药顺道拍卖了,咱俩还三七分呀。”

陆启明沉默了一会儿,忽道:“林兄,咱们两个最长是有多久没联系?”

林有致挑眉,沉吟道:“最多一两个月?记不太清了……怎么忽然问这个?”

陆启明叹气道:“我担心自己记忆也被人动过手脚……”

“怎么回事?出事了?”林有致大吃一惊。

“现在还没。”陆启明微微苦笑,低声道:“我炼丹比药剂还熟练,就像练了无数年一样。”

林有致一怔,忽的拍案站起,激动道:“你是不是有前世的记忆?!”

陆启明失笑——这姑娘想象力太丰富了!他摇头道:“怎么可能?再说,我记忆中的人就是我自己。”

“这样啊……”林有致脸色有些黯淡,缓缓坐下,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她晃了晃脑袋,微笑道:“说不定……你娘亲的原因吧,不如你再回去看看她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提示?”

陆启明默然点头。

两个人各怀心思沉默着。

半晌,陆启明微微一笑,道:“先不说这事儿了。过段时间我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林有致还有些神游物外,强自集中精力听着有关顾之扬、夏五、叶醉等人的事。

待她听到姚成象的时候,才扑哧一笑,“姚胖也撞见你了啊?”

“你的追求者?”陆启明挑眉问她。

林有致笑而不答,道:“姚胖可是我朋友,你罩着他点。”顿了顿,她又认真道:“他这人看起来不靠谱,实际上是我见过的人中真正能顶事儿的。你要能让他为你所用,也不会亏。”

陆启明笑着点头,转而又道:“还有一个人,你们应该能成为朋友。”世家的少爷小姐大都不与普通人相交,但“林兄”总是不同的。

“谁?”林有致听他单独来说,颇为好奇。

“我在暮途时同行的一位姑娘,虽然容易害羞,但性子里有些部分和你很像,”陆启明想着宋平安,微笑道:“真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

林有致神情一滞,转而一脸坏笑道:“难得啊难得!陆兄竟然会夸一个姑娘!开天辟地第一回啊……是不是看上人家啦?”

陆启明莞尔道:“林兄你想的未免太快……她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就是美救英雄、生死之交咯……”林有致啧啧不已,笑道:“倒还真的要认识认识——她叫什么名字?”

“宋平安。”陆启明随口答道。

他看了眼天色,轻笑道:“好了,林兄,把你安顿住就行了。明早还有事,我这就先回去了。”

林有致也不意外,点头道:“天快黑了,你路上小心。”

……

采采见陆启明走了很久,自家小姐还没有唤人清理餐桌,不免有些奇怪。

她轻轻走进屋子里,看林有致一个人坐在榻边,桌子上的饭菜早凉透了。采采对林有致行了个礼,便主动到桌前去收拾了。

瓷器餐具发出叮叮咚咚的碰撞声音。

林有致蓦地大怒,猛然站起来厉声道:“你吵什么吵!”

采采浑身一个激灵,手中的碗吓得扔了出去,整个人呆站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

碗装在地面上,砰然碎开。

破碎的声音仿佛一道惊雷——林有致忽然一愣,才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沉默片刻,轻声道:“采采,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采采傻傻地望着她,“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林有致只得抱住她好一顿安慰。

采采抽噎道:“小姐,是不是陆少爷惹你生气了?”

林有致怔怔地不说话,心中问自己道:“是啊,我……我为什么生气?”她仔细分析着自己,眼睛渐渐因为震惊而睁大,暗道:“难道我?!”

她连连摇头,“可是,他年龄这么小,我怎么能……”她心神一乱,竟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采采一怔,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倒不是采采聪明过人,而是林有致不知道——采采瑶瑶等人心中早将陆启明视为了自家姑爷;在她们眼里,只有陆启明才配得上自家小姐。

采采急道:“小姐,你难道忘了你跟陆少爷是同岁的啦?世家这么大,早不用讲究辈份了!小姐你又与陆少爷没有血缘关系,千万不要犹豫啊!”

林有致望着烛火出神。

许久许久,当采采都快睡着的时候,忽的听到林有致幽幽道:“采采,你去给我查一个人。”

“宋平安。”

……

陆启明自然想不到,他随口一句话,竟在林有致心中掀出如此轩然大波。他只觉得解决了一件大事,然后神情悠然地回到了陆家。

离天亮没有多久,他索性便不再去睡了——到他这种修为,身体早于常人不同;两三日不食不睡也无妨。

陆启明坐到案前,再次从青玉坠取出母亲留下的册子翻读。毕竟记忆力再好,也不能保证不出错,尤其是有了黑影这种动辄操控记忆的存在。

他试图从母亲留下的资料中找到更多信息。

陆启明一页一页细读着;当看到一个图案时,他忽然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琥珀般金黄而剔透的树形令牌。

陆启明越看越眼熟,心中一动,取出了那日从叶醉处得的无名令牌——原来这令牌除了颜色材质不同,轮廓却分明与母亲手绘的图案一模一样!

陆启明看着母亲写下的介绍,微微一笑,忽然轻声对那令牌道:“黄金树秘境。”

异变突起!

那树形令牌竟然随着陆启明的声音绽开一层白光,光芒覆盖处,锈蚀的污迹瞬间消散,显露出光洁剔透的令牌本体来——再看时,虽仍是暗金色,质地却已不同——通体如琥珀一般,比木材坚硬,又比玉石软,是种从未见过奇特材质。

灵器识名!

传说器物也会生灵;器灵知道自己的名字和使命;当有人说出时,尘封已久的器物便能听到,重焕光辉。

陆启明来回看着令牌两面疏密不同的纹路,再对照母亲的解说,眼睛微亮——这令牌正是黄金树秘境的钥匙!

“秘境”与“遗迹”不同。遗迹是固定的某个地方;而秘境是附着在我们这个主空间的小空间,环境、生命甚至时间流速都有可能不同——所以秘境需要“钥匙”。

如今中洲被世家发现的秘境,共有八个;而“黄金树秘境”不在此列。

惊喜过后,陆启明眼神微微凝重——按母亲的说法,这个秘境的钥匙在她们那儿也极其珍贵,每一个出世必然要有一场腥风血雨的争夺。

陆启明心念一动,秘境令牌再次从手中消失——这秘境,在他实力足够之前,必须要保密。

不过——陆启明无声一笑——令牌上关于“入口”的谜题,倒可以先解一解!

……

第一卷 来临 第五十八章 风平浪静的明天和门钥匙

陆府用来待客的园子们迅速热闹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大唐太子不久前到达,却面色苍白一脸病容——丝毫不像给秦悦风下毒的凶手样子——听说是途中遇袭受了伤。

秦悦风知道后只冷笑“装的真像”;陆启明则暗中摇头,懒得关注。至于谁对唐太子下的手——可能是秦家报复,可能是其他世家搅乱局面,甚至可能是他唐王朝自己。

世家间之暗流涌动乱而频繁,本没有谁真正清白干净,算来算去,还是一笔糊涂账。

而最受瞩目的姜家,在大宴的前一天才堪堪到达;然,非但无一人以为姜家失礼,反觉得姜、陆二氏的关系因陆启明的原因,比从前近了多。

毕竟,按姜家的超然地位以及行事惯例,只派小辈前来都算正常;根本没人想到——这次带领姜家人前来的,竟是三长老姜雪茶!

姜雪茶,她是大周天。

如果说小周天是强者的一道坎,那大周天就是天堑——再多的资源,再好的体质,也不能保证晋入大周天。便以陆家为例,长老会中不乏有小周天巅峰数十年的,但仍没有一个突破大周天——包括家主陆行之。

如果让人知道陆启明精神力的境界居然已经达到了大周天,那么,其他世家对陆启明的暗杀、或是陆家对陆启明的保护,都要再多百倍不止。

一般而言,修为一旦达到大周天,就超然于俗世,成为家族的太上长老;但姜雪茶太年轻了;四十岁,比大多数长老都要年轻。

姜家本就希望她多些历练;而她更是立誓此生不嫁,为家族奉献一切。所以她便成了世家中唯一一位修为达到大周天的长老。

姜雪茶地位如此特殊,使所有人都对陆启明与姜家的关系有了更深的认识——在他们看来,姜雪茶亲自来观礼,定然是因为陆启明了。

然而陆启明却哭笑不得;他心中清楚,姜雪茶此行,根本不是因为他。

毕竟是姜家大长老医术的亲传,陆启明对姜雪茶的性格也有所了解——

姜雪茶虽然有个少女气的名字,但行事风格比大部分男子都雷厉风行、铁面无私;就算陆启明是她的亲传弟子,她也不怎么可能抛下家族事务前来观礼。

不过类似于这种误会,出面澄清才是画蛇添足。

……

宴会比预期更加盛大,因为多了两位大周天——姜雪茶,以及太上长老陆玄通。

此前,经过陆远空等人的游说,陆玄通本来就有意出面此次族比;姜雪茶一来,他自然更要出席了。

事情有趣起来——

如果陆玄通不观礼的话,族比的胜者毫无疑问就是陆启明,那实在少了很多热闹。但现在,结果可就不一定了!

其中玄机,就在于辈分与年龄的不统一。

陆氏一族,生息千年不倒,何等庞大?与陆启明同辈的人,可能是刚出生的婴儿,可能是壮年中年,有些甚至早已作古——年岁相差极大。

这样的话,同辈比武就很不公平——十五岁的武者与五十岁的小周天是同辈——这可怎么比来?

所以年轻辈分的族比,便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大家取了中洲武院招生的年龄门槛“三十”——即超过三十岁的族人,便不再参与了;也实在不好意思同小娃娃们争呀!

但毕竟是“不成文”。

当观礼席中有太上长老时,事情就不同了——

就算是白发苍苍,也一定要从床上爬起来拼尽全力一战的!

越年长的族人,执念越深——他们大多都此生晋级无望;但若能得大周天强者的一句指点,生命轨迹便再不相同!

陆启明,十六岁的小周天——实在很了不起;但想要赢下这场族比——还要看那些“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族人们同不同意!

族比本是盛事,此时横生变数,不知使得多少人心潮澎湃,辗转不能眠。

感受着族中骤变的气氛,陆启明只微微一笑——他又有何惧?

诸君请尽管放马过来罢!

……

在陆氏族人心中,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一直期待的“三个年轻人同台被授长老资格”的场面没有出现。

陆家家主嫡长孙陆锦成,在经过两个月的闭关苦修之后,还是没能成功晋入小周天。

所以陆家的新长老,依旧只有陆启明和陆文斌二人。

不过即使只有两人,也是极为罕见的场面。

庄重肃穆的典礼中,人们望着那两位年轻的长老,想着秦家、姜家那两个同样优秀的年轻人,又想起自家这一代的晚辈亦远胜从前,不由皆发自内心地期待着——

未来将会是多么丰盛的时代啊。

陆启明同样在期待着。

他期待着风平浪静的明天——繁忙的日子终于要过去了。

正式的待客宴已过,陆启明终于不必再应付那些没完没了的邀战函——因为待客宴之后已是作为正式的客人了,再向主家邀战是极其失礼的行为,再随性不羁的世家子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而被大多数年轻族人畏惧的族比,在陆启明心中也不过是几次比斗。

事实上,若非身负诸多期望,单论陆启明自己,是根本不在意族比的名次的——若是名次能让,他就送给小祺儿当礼物了。

族比之后更是自在——人人都关注中洲武院;中间足足有近十个月无琐事。

至于进入中武之后,想必更是悠哉有趣的时光了!

陆启明回忆着父亲母亲对中武多姿生活的描述,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微笑。

然而那笑意转瞬极散。

陆启明无声叹了口气,平静而沉默地望向远空。

……

莺燕翩迁,草木舒展;大好时节。

然陆府清幽花径里的赏景人却愈发少了——热闹属于演武场和静室。

陆启明也不例外。

静室之中,四壁里嵌的盏盏灯火尽数亮起,巨幅的白纸将整个屋子的地面铺满。陆启明在正中央盘膝而坐,前后左右皆悬浮着一支笔。

他仔细看着树形令牌密纹的那一面,微微皱眉。

乍眼看过去,疏纹的那面颜色浅,而这一面颜色重;但陆启明却知道,令牌整体的颜色是一样的。

密纹的这面之所以显得颜色重,是因为无数细小繁多的纹路排布密集到了极点,以至于连叶醉小周天巅峰的眼力都不能分辨,以为整体是一层均匀的深色。

陆启明最初也只注意到了最粗最深的主纹;还是在用上精神力之后,才发现了其中玄机。

而这一面复杂到可怕的密纹,就是一张缩小了无数倍的“藏宝图”,其中指示了黄金树秘境的其中一个入口——只是,这藏宝图的信息想要解出来,未免太难了些。

就算是陆启明,也要摆出这么大的阵势,却还只能说“姑且一试”。

陆启明缓缓舒出一口气,心中平和清静;他认真注视着密纹,强悍的精神力同时涌向令牌,全力解析着每一丝纹路的含义。

时间无声过去。陆启明保持着注视令牌的姿势,整整一个时辰丝毫未动。

某一刻,他忽然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在他脑海中,一个巨大的令牌虚影清晰浮现——其中无数密纹,无数不同的粗细力度,皆与真实的令牌等比放大,不差微毫!

他竟然把整面密纹在脑海中复刻重现!

陆启明看着心中那面令牌,微微摇头:“不够。”

此时,令牌虚影的面积已经与他“水月泠如”的院子相仿,然而纹路的细密-处仍像一层灰色的阴影,难以看清究竟。

陆启明心念一动,令牌虚影继续放大。

脑海中虚化的空间能够无限延伸;转眼,无数的密纹肆意伸展,就如绵延不绝的暮途山脉一样庞大。

陆启明俯瞰着铺天盖地的虚影纹路,满意地点头——可以开始解了。

他盯着密纹中某处,手指轻轻一划——悬空的笔第一次动了——他正前方的毛笔迅速在纸面的东北角画了一个圆。

随着他目光的细微移动,左右两边的毛笔无声划过去,在纸的对称两边同时写出两个“十”字。

陆启明目光再转,笔尖再动,不同含义的符号渐渐在纸上增加着。初时陆启明下笔几乎不假思索;而到了后来,就算是以陆启明的计算速度,有时也要一刻钟才能再添一笔。

不知过了多久,巨大的白纸上已密密麻麻全是标记。

陆启明额头已微微见汗;他环顾了一周,起身再铺上一张新的白纸。

他闭目养神了片刻,再次固守心神,在脑海中显现出令牌虚影来。

陆启明虚一招手,密纹山脉整体一个翻转,俯视中的平面纹路立时转为侧立——每条密纹的深浅皆不同,由侧视的角度去看,便又是无数新信息!

陆启明深吸一口气,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描画。

纸面写满又换,足足六次。

完成这六整张纸之后,即便是以陆启明的耐心,也着实不想再看这珍贵令牌哪怕一眼了!

不过还有最后一步。

陆启明微微一笑,将六张纸重叠在一起,很快描出一份地图来。

地图清晰而熟悉——

陆启明解出的秘境入口,竟恰在陆城附近!

第一卷 来临 第五十九章 欠他两杯茶的术修

陆启明把树形令牌收进青玉坠,毁去了那六张纸,起身离开静室。

门外天色尚早。

他悠然走出陆府,向着黄金树秘境的入口方向行去。

陆启明自然不会现在去开启秘境;但是,秘境本身的特别再加上极近的距离,足以说服他到近处进行更加细致的查探。

根据母亲的记载,黄金树秘境的特殊之处就在于——所有进入的人,无论是肉身修为还是精神力,都会被更高层次的神秘力量彻底压制!

也就是说,不管是小周天、大周天或其他任何层次的武修术修,只要进入黄金树秘境,就皆与普通人无异。

如果这秘境入口偏僻遥远也就罢了;但偏偏就在陆城附近——这便能够利用了!

居安思危,以备万全——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有秘境钥匙在手,也是多了一条退路。

但同时,陆启明也清醒地知道,借秘境御敌才是真正的饮鸠止渴。

世上本不存在安全的秘境;而黄金树秘境的危险程度更是中洲人想也想不到的。本就危险到了极致,再加上修为全失,贸然进入绝对十死无生。

母亲标注的原话是——“奥义境之下,万万不能入!”——而中洲到底有没有“小奥义境”的修行者,还是个未知数。

许是风泠如也觉得“黄金树秘境”离自己儿子的生活太遥远,所以对于秘境的特点和危险都只一笔带过,根本没说细节信息。

在这种情况下,陆启明自不可能狂妄到以为自己有能力随意进出——更何况,树形令牌只负责“进”,至于如何从秘境出来——天知道!

陆启明在心中再三告诫自己——即便是最极端的危局,也尽可能不动用树形令牌。

……

陆城是个气候宜人的好地方。

城市和周边地区是平原,再远处则由平缓的丘陵渐渐过渡为山地;冬暖夏凉,花草树木和小动物都充满灵气。

山林间刚下过雨,画眉站枝头,有兔子在树边嚼草;而这些机警的小动物,却都没有察觉到有人从它们身边路过。

陆启明收敛气息,四处走走停停,记忆着附近数座山的详细地形。

他有些遗憾自己从前没有在“阵法”一道上用心——若是阵法大家,类似于这种地形,绝对最方便布置些玄机了!但是以陆启明此时的阵法水平,强行布置什么阵法,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

看山看水,大半个下午转眼过去。

陆启明是将这小段时间当作一次闲来踏青;但对很多其他人而言,却恰恰相反——

就在距离陆启明不远处,俨然上演着一场涉及了两位小周天的围杀!

其实陆启明很早就发现了;甚至已经发现了两次。但是除了感叹一句“最近小周天真多”以外就继续走他的路了——他一向是最怕麻烦的人。

不过,他不找麻烦,麻烦却来找他。

一连串气爆声惊起,其中一支恰冲着陆启明射来!

陆启明微一皱眉,抬手轻轻一捞,把弩箭拈在指间扫了一眼——金刚烈弩?原来是大齐的人。

不过用弩箭对付小周天?大齐的人何时也这么天真了?

陆启明觉得十分有趣,便抬眼看向被围杀的那个小周天;看到那人的脸,陆启明微一挑眉——

竟是那日的白衣公子,穆昀意!

……

大齐王朝针对穆昀意的这次围杀已经持续了近一个时辰,这块地方就这么大,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早已与陆启明擦肩而过过两次。

而这第三次终于被陆启明取了一支箭,才恍然惊觉此处竟还有别人!

一时之间,大齐的人和穆昀意皆停下来,警惕地望向陆启明——

这一看不当紧,大家全愣了——竟都是熟人!

穆昀意自是一眼认出了陆启明;而大齐的侍卫首领前两日才参加过陆家的待客宴,也没办法装不认识。

三方人互相对望着,四周静静的。

此刻穆昀意显得极为狼狈,气息微弱,白衣上遍布血迹;然眉目间的风采却一丝未弱。他率先对陆启明点头问好,微笑道:“原来是陆公子,倒是打扰了。”

“见过陆少爷。”大齐那侍卫首领心中一紧——他与陆启明竟然认识?侍卫首领看着陆启明手中的弩箭暗暗紧张——今日可千万不要另出事端啊!他一抱拳,恭敬道:“今日打搅陆少爷的雅兴实是无意,明日定要登门赔罪!”

陆启明微微一笑,道:“这倒不必。”

他说的和气,侍卫首领心下却更沉——“不必”究竟是什么意思?

也不由得侍卫首领不紧张——陆家实力远胜大齐,而陆启明同样远胜于他;若是陆启明插手,今天便难免有负皇子重托;而皇子自不可能找陆启明麻烦——倒霉的只有他一个!

陆启明只饶有兴趣地看着穆昀意手中的长剑——

长剑与普通武器不同,通体就如水晶一般,呈现出晶莹剔透的暗蓝色,中间遍布着精致的鎏金秘纹;整把长剑更像是件工艺品。

陆启明感受着暗蓝长剑的独特气息,目光微亮——如果他判断的没错,这长剑,是灵媒!

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陆启明友善地笑笑,后退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穆昀意倒不意外,微一苦笑,对陆启明一点头便迅速消失。

侍卫首领大大松了一口气,朝陆启明拱手一礼,刻意比穆昀意晚了三息,才挥手下令道:“追!”

陆启明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嘴角一勾,身形也消失在了原地。

……

大齐侍卫首领脸色阴沉。

他一边攻向穆昀意,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小心着战场旁边的那个身影。他不禁感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当他们在小径上打时,陆启明站在树上静静的看着;当他们在草地上打时,陆启明在树荫中静静地看着;当他们在溪流边打时,陆启明站在石头上静静的看着……

侍卫首领额头上的青筋不自主地跳动着——这位大少爷究竟想怎样!

大齐的人本来占绝对优势,但旁边忽然出现了一个比己方更强大的陆启明,那可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开打了;反而是穆昀意无所顾忌,直接把后背放心地对着陆启明,反而更轻松了些。

侍卫首领深吸了一口气——他实在受不了了!他一脸僵硬地停下来,对陆启明道:“陆少爷,你还有何吩咐?”

陆启明平淡道:“我仿佛是忘了一件事,先在这儿想着。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不管?!这可能么!侍卫首领心中憋屈,却无法说什么——地位相差太大了。不过侍卫首领倒能猜到些陆启明观战的原因——

穆昀意,他是术修。

……

这确实是吸引陆启明关注的原因。

术修的肉体强度本来就弱,而穆昀意看起来比记载中术修的身体还要更弱一些——难怪大齐会用金刚烈弩对付他。

不过,穆昀意作为术修、其小周天境界的精神力却是实打实的。

难得有机会遇见小周天境界的术修,陆启明怎么会放过近处研究的机会?反正这些人都无法感知到他铺天盖地的精神力,在他看来,无论自己怎样观察都是不会干扰他们的战斗的。

至于大齐的侍卫首领因为他陆启明而心神不宁,那自然是他自己心性修为不到家的缘故。

不过,这穆昀意,倒真的不错——

他分明已近乎透支,但握剑的手却始终是稳的;只要有机会便借助一切拉开距离,再在最好的时机出招;虽然眼看已到极限,但每次出手的效率却依旧远胜侍卫首领。

陆启明一看便知道——穆昀意绝对在围杀之前就出过状况,否则这一群人不可能逼得他这般狼狈!

而术修独特的战斗方式也令陆启明体会颇多。

武修术修都要依靠天地元力来战斗——不过武修的方式是用身体吸收天地元力,再转化为内力来出招;而术修则用“灵媒”来代替身体作为媒介。

即,术修用精神力引动天地元力,再通过灵媒转化、发出术诀。

陆启明感知着穆昀意通过暗蓝长剑发出的冰刃、烟雾,觉得真的很有意思——他清楚自己在术修的天赋上决不弱于武道,只因没有合适的术修功法才未曾修习;等到了中洲武院,倒不妨一试!

至于穆昀意……陆启明若有所思。

今天的场景使陆启明回想起了上次去暮途的遭遇,心中本来就有些松动;而权衡利弊,也是救下穆昀意好处更多些。

陆启明没有立即出手的唯一原因,就在于穆昀意的脸——分明与大齐皇子有五分相似!

陆启明暗暗摇头——这穆昀意,多半就是大齐那个天赋异禀但早早“夭折”的七皇子了。

他皱眉看着前面的战况,叹了口气——罢了,他认识的可是“穆”昀意。

心中有了决定,陆启明便不再耽搁,脚步一动,立时出现在战场中央。

他随手帮穆昀意挡过一击,无视侍卫首领难看的脸色,微笑道:“我想起穆公子还欠我一样东西,非向他讨要不可;不如诸位下次有时间再继续切磋?”

……

大齐的人实在是奈何不得陆启明,加之“得罪陆家”的后果可比“杀不了穆昀意”严重的多,最终还是憋屈离去。

眼神复杂地望着大齐众人的背影,穆昀意无声叹了口气。他靠着树干缓缓坐下,忍着咳对陆启明微笑道:“陆公子莫非忘了,那杯茶……在下已经还过了?”

陆启明颔首:“原来如此,我现在想起来了。”他看向穆昀意,含笑道:“不过现在穆公子又欠了一杯。”

穆昀意微怔,转而低头轻笑起来。他喘了口气,忽道:“不如……算两杯吧。”

刚勉强说完,他便两眼一闭,彻底昏了过去。

陆启明叹气道:“总该先告诉我住址吧。”

四周无人无声,只有微风拂过。

第一卷 来临 第六十章 能饮一杯无?

天色近黄昏,甚美。

广扬与小城有大不同——白日里,人和风景都太端庄,严肃到近乎苛刻;但在一天将近的时刻,一切都随着光线柔和下来。

人声光影浮动;高堂酒宴,小灶人家,无不同。

陆启明感受着这些平常而热闹的人间烟火,由衷微笑。他收敛气息带着穆昀意一路疾行,没有惊扰任何人。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彼时顾之扬正在院子里练剑,忽然之间从头顶无声无息跃出两个黑影,直惊得他差点一剑直接拍过去。

陆启明心情正好,笑眯眯地对他点头:“顾兄,早啊!”

顾之扬神情迷茫地跟着点头。

习武之人鼻子灵,对血腥味敏感得紧;陆启明刚到,夏五和叶醉就一前一后从屋里跑了出来;看见穆昀意的模样,皆是一愣。

“这这这不是穆……?!”夏五震惊了。

叶醉斜靠着门框笑,啧啧赞叹道:“真惨真惨……你打的?”

陆启明没好气道:“对,对,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

众人皆笑。

里屋的小笛子听见她陆哥哥的声音,兴高采烈地跑出来,却看见了一身是血穆昀意,顿时吓得惊怔在原地。

陆启明对她安抚地笑笑,把穆昀意举在身后,对顾之扬他们道:“快点找个房间,别吓着孩子们了。”

……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穆昀意安置到床上。好在换了这个新院子之后,房间够用,有空出的床。

说起这个院子,还是当初陆启明与顾之扬比武的那个。

那日离开金谷斗场时,顾之扬虽然没来得及拿斗场的报酬,但斗场可不敢不给;而这一给,可就不仅仅是约定的那丁点赏金了——在陆子祺的逼迫下,斗场直接把那整日的收益都给顾之扬送了过来。

这样的钱,顾之扬倒也觉得心安理得些。

也是在陆子祺的张罗下,顾之扬他们买下了这个大院;期间自然是一点儿亏都没吃的。翻新修葺之后,就是现在这个模样了。

附近并不繁华,但安静宽敞,反而更合大家心意。毕竟,所有人都实在受够了过去嘈杂拥挤的生活。

同样在贫民区长大的小笛子,虽然只是小孩子,但对类似于刚刚的场景已有些抵抗力。

没多久她便小步跑过来,怀里还抱着一身干净的衣服,怯声问:“这位大哥哥没事儿吧?”

叶醉一看她拿的是自己的衣服,不由翻了个白眼,嫌弃道:“看着夸张,屁事儿没有!”

其实他说的倒也没错。

穆昀意应对追杀的经验绝对很丰富,他之前受的伤都是普通外伤,没有一处致命。至于他为何会陷入昏迷,则是因为提前服用过某种激发肉体强度的药剂,押得太久、反噬太重的缘故。

陆启明当时就给穆昀意灌过一瓶药剂止了血,现在他虽然气息仍弱,但已归于平稳。叶醉顾之扬等人哪一个都见多了比这更重的伤势,所以根本不当一回事儿。

陆启明诊过脉,看向穆昀意的目光多了分复杂——跟他一比,陆启明的身体简直是太好了——

穆昀意体内竟没有一条完好无损的经脉!

他这种情况,应该是在极年幼的时候被人用残酷手段废去修为,经脉寸断;而这么多年之后,早已没有治愈的可能——这也是为什么在服用过强化肉体的药剂后,穆昀意依旧比正常人差得多的缘故。

陆启明心中叹息——在幼年就遭遇如此惨事,本绝无幸理;可穆昀意不但活了下来,还在术修一道上修至小周天。今后,大齐王族恐怕难免一场腥风血雨。

不过针对他这类情况适用的药剂,陆启明倒是常备。他想了想,又取出了一个白色的玉瓶。

看到这有着莫名熟悉感的一幕,顾之扬不由眼角一抽。

夏五瞠目,忍不住道:“你难道每时每刻都带着各种治伤的东西么?”他自是不知道世间有青玉坠这等奇物,只奇怪陆启明这么多东西带着——难道不烦?

陆启明失笑,道:“并不是……比如我今天就没有带其他工具,所以一会儿还是叫穆公子的人过来吧。”

夏五撇嘴,小声嘀咕道:“我看你肯定是知道——你在哪儿,哪儿就有人受伤……”

陆启明莞尔,旋即忽然想起来,最近好像真的是这样……他无辜地眨眨眼,不做评论。

“太对了!”叶醉猛的一拍大腿,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他一脸痛心长叹一声,捋着并不存在的胡须,唏嘘道:“老夫纵横江湖几十年,早悟出了一个真理——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碰见越高明的医家,就越不吉利啊!”

叶醉忽然看向夏五道:“你可得小心一点。”

夏五奇道:“关我什么事?”

叶醉神秘兮兮道:“你看这一屋子人,除了你,还有谁没被人家陆大神医治过?下一个就到你了……”

夏五顿时鼻子都气歪了——这算哪门子道理?

顾之扬虽然没说话,但是心里觉得很有道理,不由默默点了下头。

陆启明扶额,感到自己有必要立刻终结这个话题。他指了指穆昀意,道:“顾兄,你好像认识他?有没有办法通知一下他的人?”

顾之扬想了半晌,道:“可以找……楚薇姑娘?”

……

当楚薇惊慌地跑过来时,穆昀意早已醒了,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看上去精神不错。

楚薇从未见过他穿这样普通的衣服,不由一怔;却不知为何,眼泪瞬间流的更厉害了;她开口想唤他,却一时说不出一个字。

穆昀意无声叹了口气,走过去拍拍她的手,安抚道:“这不没事儿了?”

夏五赶紧向外一跳,离他俩远远的。之前是他去找的楚薇,他又不知道“说话委婉”为何物,直害得楚薇眼泪掉了一路,让他一个头有两个大;如今终于见着人,他只觉得终于解脱了。

那边楚薇缓了口气,愧疚道:“公子,我刚刚去找梅叔他们,可是他们都不在……我……”

“他们……也有别的事要做。”穆昀意眼底闪过一抹暗色,转而微笑,对她低声道:“你来,也很好。”

楚薇一怔,白皙的面庞瞬间飞红,手都不知道放哪里了。她吱唔半晌,憋出一句:“公子,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众人轰然一笑,起着哄,自觉地把屋子留给了他们二人。

……

几个人就在外面院子中闲聊。

陆启明忽然想起了一事,道:“差点忘了,还有件事。”

顾之扬等人看向他。

陆启明道:“过几日有场不错的拍卖会,顾兄你们到时候要是有空,大家不妨同去。”

“是林氏商行那个?”林家大肆宣扬了那么久,顾之扬等人自是早有耳闻。说不想去是假的,但是去了又有什么用?

“去!为什么不去!”叶醉一胳膊揽住顾之扬,看着陆启明贼贼地笑:“你们两个穷小子好不容易碰见个大财主,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啊!先欠着呗。”

陆启明笑着点头,看顾之扬不说话,挑眉道:“怎么?莫非顾兄觉得自己今后也还不起?”

“那怎么可能?”顾之扬顿时剑眉一扬;转而意识到这是陆启明的激将,摇头一笑,暗叹自己还不够洒脱。

夏五自觉地保持沉默。他不但跟陆启明没交情,第一次见面还那么尴尬,使他每次看见陆启明就别扭得紧。不过他心底当然是十分想去参观一下的。

“这就对了吗!”叶醉满意地摸着下巴,看着顾之扬一脸感激羞愧的神情他表示十分嫌弃:“顾小子你能不能有点信心?进了中洲武院,你还愁挣不到钱?”

顾之扬眼睛一亮,好奇道:“在中洲武院还能赚钱?”

“当然了!岂止能赚!简直太能赚了!”院门口忽然响起一道痛心疾首的呐喊。

众人齐齐转头看过去,就见到一个遮天蔽日的庞大身躯扑了过来。

大伙儿立刻四散开来。夏五脱口道:“姚胖,你怎么又来了?”

来人正是姚成象;听夏五语气,他们也早混熟了。

姚成象没想到自己过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勾起了自己的伤心事。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抹泪道:“中武才是最好赚钱的地方啊!中武!我要是能进中武,那还有什么愁的!中武啊,我的中武……”

陆启明看他竟真的哭了起来,十分吃惊;而看院子里其他人,分明都是一脸习惯的模样,再想想林有致对他的极高评价,一时竟无言。

叶醉被他吵的头晕,“小胖子,你来是干什么的?”

姚成象停下来,起身拍拍土;一抬头却看见陆启明,猛一跳,差点没又坐下去。他兴高采烈道:“陆公子也在这儿啊!太巧了!”他解释道:“不是想着好久没吃烧烤了吗?刚好得了一批野味儿,咱们再来热闹热闹。”

陆启明看到,一听“烧烤”二字,顾之扬三人眼睛同时一亮。叶醉脸色立刻缓和下来,道:“这次还不错,来,让他们进来吧。”

姚成象提声喊了一嗓子。数个仆人鱼贯而入,很快,各种各样的食材便摆成了一座小山。

陆启明含笑看着,心中忽然也有了兴致。

烧烤在大盛还很少见;是从大唐那边传过来的吃法儿——大唐的新东西?不必说,就是源于林有致了!

林有致第一次做烧烤,还是在与陆启明一同出游的时候做给他吃的。陆启明想着那时的场景,嘴角带起一丝微笑。

他忽道:“我来吧。”

“什么?!”顾之扬等人都深信自己听错了。

陆启明失笑,认真重复道:“今天烧烤我来做。”

所有人呆呆地望着他,像大白天见了鬼。

……

夜幕降临,灯笼点起来。

烧烤的架子是早已备好的。陆启明站在长长的架子后,一边用精神力照顾着炭火,一边处理着食材。

他对面,叶醉、顾之扬、夏五、姚成象四个人排成一排,正襟危坐。

叶醉咂咂嘴,对另外三人道:“看看,看看!这就是高手!你们都给我学着点儿。”

三人整齐点头。

只见陆启明拿着顾之扬那柄一人高的重剑,看也不看,只随手一晃——被切割整齐的食材便源源不断的从天空飘过,排成一条直线掉下去,恰好穿在直立的签子上。

每一个种类,其最适合烧烤的厚薄大小都不相同;而陆启明每次砍的食材都只随机抓来数种,而切出来却分类明确之极。

更惊奇的是,每种食材的尺寸都一模一样一丝不差,分门别类整齐地竖在签子上,简直像一片小树林。

四人感到自己只眨了几次眼,所有食材就全部化作了方块……

叶醉喃喃道:“这也太夸张了……”

夏五狂点头。

姚成象感动的热泪盈眶:“回去我一定要记录下来,绝对不要忘记……太奢侈了!”

顾之扬忽然沉重道:“陆兄……他开始烤了……”

叶醉痛惜道:“我可怜的烤肉!”

姚成象握紧拳头道:“不管怎样,我都一定会吃的!”

夏五低声道:“放心,我已经接了两大缸水,火绝对烧不起来的!”

四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启明,随时准备抢救。

……

晚风习习;气氛不太对。

潜伏已久的诱人香气在某一刻豁然炸开,带着热度的浓郁鲜香无孔不入,大院四处不约而同响起无数使劲吸气的声音。

馋意钻人肺腑。

小孩子们最先忍不住,在小笛子的带领下,轰然冲出门围过来,踮着脚又蹦又跳,不停咽着口水。

小笛子拉着陆启明的袖子,撒娇道:“哥哥哥哥,什么时候能吃啊?”

对面几乎坐不住的四人瞬间支起耳朵。

“就快了!”陆启明自然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和的笑。小笛子灵慧可爱,总让他想起陆子祺小时候的模样,心中亲近。

又一扇门吱呀打开,楚薇扶着穆昀意出来。穆昀意摇头笑叹道:“陆公子,你可真是害我!”

大家皆幸灾乐祸的笑——穆昀意受伤不适合吃这次的烧烤;简直是天底下第一大憾事啊!

楚薇小声道:“公子,我陪你吃蘑菇。”

大家轰一声笑得更大声了。

穆昀意哭笑不得;他看楚薇鼻翼快速煽动,不由莞尔,他摇头道:“这怎么行?你非要把我的那一份也吃回来不可!再说,你可以偷偷把陆公子这门手艺学了,过几日做给我吃呀。”

楚薇点头,脸红红的——她确实很想吃。

……

当表层泛着金黄色泽、内里鲜嫩多-汁的烤肉香味在齿间绽放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再无法形容它有多美味;也根本顾不得去形容了——他们恨不得一口吞下,又恨不得细细品上一整天。

短暂的寂静之后,大家齐齐发出满足到了极点的叹息——实在是太好吃了!

叶醉今夜分明没有喝一口酒,但竟有种飘飘然的感觉。他狠狠地咬了一口烤肉,悲愤道:“妈的,老子之前四十几年白活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美食竟然能给人带来这么大的满足感!

姚成象吃的脸更鼓了,他含糊不清地激动道:“陆少,我要跟你混!咱们一定能把烤肉店开遍整个中洲!”

楚薇眼睛晶亮,她专心致志地吃着,努力分辨其中的调料——她一定要给公子做!要不然公子实在太可怜了……

其余人根本没有说话的心情,甚至都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嘴里奇香无比,差点没把舌头吞下去。

连穆昀意也实在忍不住尝了一块,然后立刻把一整串吃掉了。他长叹一声,拂袖回屋去了——大家皆钦佩“好定力”!

当大家终于有些适应这次的美味程度时,忽然想起了一件惊悚的事——

这次烧烤,是陆启明做的!陆启明!

院子一片死寂。

小笛子摇头晃脑地学说书人说话,道:“陆哥哥真乃神人也!”

人们深以为然。

陆启明慢条斯理地吃着烤肉,看着孩子们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叶醉等人相互取笑抢吃的,不由微微一笑。

他莫名想起林有致曾寄给自己的那首小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第一卷 来临 第六十一章 中洲武院的入学资格

四月二十,晴,风有熏意。拍卖会照时举行。

林氏在每个有世家的大城都设立了专门的场地,不但内里占地极广,对外面也有严格的要求——需要一览无余,方便楼上的客人观景;也必须有八驾马车亦能并行的宽阔大路。

平日里看不出必要性;而每当举办这样的盛会时,人们都只盼这路能更宽些了——外来富商、本地豪强,入目尽是各式各样的贵族马车,多得数不出。

好在林氏的人应对熟练,指路有序,自始至终竟然没有任何拥堵、纠纷发生;但马车确实是快不得了,都在路上缓缓行着。

当然,世家的人自不必与他们挤,有专门开辟的道路来保证出入自如。

进门,是古朴雅致的宽敞厅堂。堂中燃着一支香,香名“唐舟”。

“唐舟”是林氏特地制的,用了白檀、安息香和琥珀,气味沉静而有古意。微躁的客人一进来,心神便立时为之一清,眉目舒展下来。

有长相甜美的侍女带着和熙的笑容,依着客人手中的晶卡,恭谨地从不同的通道将他们引向之前订好的位置。无论是哪个级别的宾客,都不会有一丝怠慢。

“唐舟”虽美;但人群集中又密集的空间中,燃香反而添郁气。

林氏常在雅座之间摆置竹木小景,再加上用心设计的通风装置,即使上千人共聚一堂,空气依旧清新通畅。

当踏入会场的那刻,熟悉往常草木气味的客人都微微挑眉——空气中多了层薄薄的玫瑰香气。

来此的客人大多位高权重,见多了沉抑的香、人和事;此刻与活泼天真的玫瑰香味不期而遇,竟忽的生出些惊喜来。

人们不由带上笑意,这才想起——自己此行是来参加拍卖会的,不是绷紧心神的谈判,原应轻松逍遥些才对!

而看那座椅旁的小几上,盛开的鲜红玫瑰倚在素净的高瘦黑瓶中,亦未曾少去一分雅意。

……

一楼的普通座位尚且如此,更不用说陆启明一行人所在的顶层包厢了。

房间敞亮,顶格做了加高,更显开阔。落地窗用了特别炼制的材质——包厢里的人可以更清晰地观览外面;而外面的人却看不见内里丝毫。

陆启明靠在藤椅上喝茶,一边随手翻阅拍卖的清单。

林氏供的是最上品的美酒,甚合顾之扬心意。他取了一瓶,坐在窗边的寒玉石凳上自饮自酌,颇为自在;他遥遥望着下方的剑舞,手指在空中微微比划。

陆启明看到不禁莞尔——顾兄也太过武痴了些!

拍卖会开始之前有歌舞表演,而其中的舞者皆是有扎实的武修功底的;很多动作也演化自顶级的武决,即使有行家看着,也不会贻笑大方。

而一让顾之扬看见,便立刻移不开眼,专心致志思考武学去了。

相比,陆启明倒更赞同夏五的风格——

夏五正把自己塞进松软的棉花榻里,舒服的直哼哼。

挨着陆启明的,则是一大一小两个漂亮的姑娘。

陆子祺正搂着小笛子,口若悬河地给她介绍各种美食。

黑漆团花盘子,上面摆着三小颗莹白的方形糕点——正是陆子祺最喜爱的“淡雪”,清凉微甜,入口即融。

陆子祺喂给小笛子一颗,再塞自己一颗,两个人都满足得眼睛放光。陆大小姐一挥手,立刻命侍者又端了整整一满盒上来。

陆启明余光瞥着她们,忍不住地笑。

至于其他人,都没有在这里。

叶醉费尽口舌说动顾之扬过来,轮到他自己,却死活不肯来;他虽没说,但众人皆知他定然是害怕遇上姜家的人,便没再坚持。

穆昀意、姚成象都有各自的人手,不方便在与陆启明混在一起,就都分别坐在楼下的包厢中了。

……

陆子祺带着小笛子湖吃海喝,不多时肚子就都圆起来了。两个人便趴在窗户旁往下看。

小笛子看到每个人手中都有颜色不同的晶莹卡片,心中好奇,问陆子祺道:“姐姐,大家为什么都拿一个卡片啊?”

陆子祺看向陆启明,笑道:“这个我说不清楚,该让我哥来说——这东西还是他和我小姨一起弄出来的呢!”

“哇!”小笛子仰脸望着陆启明,满眼小星星。

顾之扬和夏五也忍不住看过来——他们也好奇很久了。

“晶卡么?”陆启明放下茶杯,微笑解释道:“是一个在林氏商行通用的财富凭证。”

中洲普遍以金银铜作为流通货币,但是携带十分不便;比如在类似于今天的这种情境中,总会出现很多麻烦。

林有致就提出了“晶卡”和“筹”的概念,找陆启明商量了很久,两个人一起解决了许多不甚严谨的地方,完善后提交给了林氏长老会。

林家立刻意识到了这件新事物的巨大商机。在浑厚的财力支持下,无数炼器、阵法大家一同研究,很快——中洲各地同时推行了晶卡,并迅速为人们所接受、欢迎。

陷入发展瓶颈已久的林氏商业竟再次出现了一段时间的爆发式增长,直接压过了数百年的老对头——百里商行。

这,正是林有致的扬名之战。

“那‘筹’又是什么呀?”小笛子睁大眼睛望着陆启明。

“可以算是在林氏商行内部通用的一种钱吧。”陆启明尽可能简单地向她解释。

人们可以选择把存入林氏商行的钱财,依照规范的比率,换算成“筹”;而“筹”也可以随时按相同比率恢复成金钱。

这样看来,“筹”确实与普通金银没什么差别;但是用“筹”来购买林氏商行的东西,能够得到一定幅度的优惠;而且类似于今天的这种大额拍卖会,就统一用“筹”来算。

当然,对于大多数人,晶卡与筹最大的好处就是——方便,安全,高效。

夏五忍不住插话道:“那不同颜色的卡又是什么意思?”

“代表‘筹’的多少。”陆启明道。

一万以下无色;万级为白卡;十万级红卡;百万紫色;千万及以上则为黑色。级别越高,在林氏商行就享受更高的优惠和服务。

众人不约而同想起陆启明来时出示的那张黑色晶卡,一时皆无言。

陆启明看众人神情,失笑道:“这是以前的卡,现在可没那么多了。”

他炼制药剂的成功率出奇的高,便经常与林有致合着拍卖些药剂赚外快;而他平时的用度光族里提供的就足够了,所以累积着,卡里的数额竟破了千万。

不过后来陆陆续续又花了些,陆启明虽记不清确切的数额,但想来应该不再够千万了;但黑-卡自然是一旦发出,就绝不会收回的了。

但即使是这样,也是顾之扬夏五他们不敢想的——要知道,“筹”可比“钱”更值钱……

夏五忽道:“这什么‘筹’,只能用钱换吗?”

陆启明挑眉,想到夏五的那箱“收藏”,有些猜到他想做什么了,笑道:“你可以把东西拿给林家估价,也是能直接换成‘筹’的。”

夏五神情纠结半天,忽然使劲一拍腿,道了声“去去就来”,人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

在陆启明与顾之扬讨论了两盏茶的武学感悟后,夏五一脸傻笑地荡了回来。

众人都被他诡异的神情吓到了,问他了半晌,他才回过神儿来,猛的从怀里抽出一张晶卡来——

竟然是白色的!

顾之扬等人呆滞的瞪了半晌,才知道不是自己看错了,真的是白色——万筹以上!

顾之扬一脸紧张,脱口道:“你哪儿来这么多钱?!”要知道,他之前买的那个大院子也不值一万筹啊。

夏五得意得眉飞色舞,作伤感状道:“我把我十几年的珍藏给卖了……”

“就那些?”顾之扬一脸难以置信。他知道夏五从小都喜欢捡些奇怪的东西收藏起来;但他万万想不到,夏五竟然这么能捡!

陆启明想起黄金树秘境的钥匙原也是夏五捡到的,眼中多了几分深思。他想了想,对夏五建议道:“楼下负一层是散市,你可以去看看,说不定能捡些漏。”

夏五眼睛顿时迸射出火花,亲切地望了陆启明一眼,磨刀霍霍就冲向了楼下。

……

拍卖场忽的静下来;歌舞谢幕。

人们不约而同的坐直身子——拍卖会要开始了!

无数个红灯笼同时亮起。帘幕再次拉开,一身盛装的林有致缓步走上前来。

她的眼睛如猫儿一样大又圆,眼尾微挑,活泼而妩媚;眉宇间却有股慑人的英气,显得坚定强硬。两种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完美糅合,造就了一种令人着迷的奇特魅力。

她如此光彩夺目;没人能移开眼。

林有致笑意盈盈地环视一周,轻启朱唇,寥寥几句话就完成了拍卖会的开场,既不失礼节,又清爽干脆,赢得一阵掌声。

她微笑致谢,轻一拍手,一个紫玉龙纹盒子缓缓从地下升上来。玉盒周围不知做了什么玄机,烟云缭绕,如仙如幻。

人们饶有兴趣地看着;不少人试图用精神力探知盒中究竟——却是徒劳的——玉盒明显经过专门炼制。

人们不禁更加好奇;毕竟林家每次拍卖会的第一件宝物都是保密的——而且从未令人失望。

林有致手轻轻抚过盒子,眸中波光流转;她那带着一丝俏皮的声音在人们耳边响起——

“第一件,”

“中洲武院的入学资格!”

第一卷 来临 第六十二章 赚钱养你

一语惊四座!

愕然过后,拍卖场内议论如潮——真好狂的口气!

中洲武院地位何等超然,就算你是帝王之子、世家传人,也得与平民一样通过考试才能被录入,从来没有例外。林有致有什么底气敢夸下这般海口?

但他们同样知道,林家不可能拿自己的信誉开玩笑。

包厢中客人的反应尚不知道,但一楼坐着的人们神色明显松动了——难道是他们消息太不灵通,难道中武的招生标准真改了?

虽然理智认为不可能,但他们还是忍不住暗暗生出一丝希望——毕竟,谁家没个孩子呢?

在无数质疑的目光中,林有致嫣然一笑,轻声道:“这件宝物,出自一位炼药师前辈之手。”

会场中有一瞬间的冷场。

不少人露出厌烦的神色——虽然在座之人不会失礼地发出“嘘”声,但神情都是一样的意思。

依靠药剂不可能被中武通过——这早已是共识。

如果本身没有境界,仅凭药剂强行提升修为,不但当时就有反噬,长远看更是严重损伤武学根基,透支潜力。这种副作用极其典型,中武根本不可能被糊弄过去。

这种副作用只有轻重之分,没有任何药剂能够避免。所以人们一听到“炼药师”三个字,心中皆失望透顶。

气氛的冷凝自然在林有致意料之中。她勾唇一笑,声音轻缓:“对了,那位前辈可是五品的炼药师哦!”

什么?!

压抑的惊呼声从会场各个角落传出,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震惊站起、以为自己听错了。

五品炼药师是什么概念——

中洲没有五品的炼药师。

炼药师五品,精神力至少要达到大周天。大周天在中洲已是最顶尖的强者,凤毛麟角;可以想象达到大周天的炼药师有多么少。更何况,修为不等于品级;比如姜雪茶——她就是大周天境界的炼药师,但她仍只是四品。

按理说,就算再少,也不至于没有。但事实确实是,炼药师一突破至五品,就不知所踪了。

只有少部分人知道,那些炼药师,都往神域去了。

修行的话在哪里都一样;但炼药师不同——炼药师的提升必须依靠大量练习;而五品炼药师需要的药材,在中洲几乎寻不到。再加上五品已有资格在神域谋得一席之地。故,五品之后,炼药师都不再在中洲停留。

如果中洲真的还有五品炼药师,那么他绝对属于整个中洲地位最高的人之一——因为即使是大周天强者,也将有求于他。

可想而知,林有致轻轻巧巧一个“五品”,带给了在场之人多么大的震骇。

人们不约而同想着,只要它真的出自五品之手,光是买来看着——也值了。

……

整个拍卖会场,除了林有致以外,只有一个人的神情与众不同。

陆启明忍下翻白眼的冲动,低头喝茶。

虽然他炼丹的水平莫名其妙跳过了五品的坎儿;但论常规的药剂,他绝对还在四品徘徊。

更不用提——他其实一直都没有去“药盟”考取过正式的品级。如果依照正式文书说事,陆启明其实连一品都不是……

当然,如果单说下面这件儿,林有致冠之以“五品炼药师”之名,倒也不算谎话。

而听到林有致下面的话,陆启明差点被水呛住,哭笑不得地暗道:“林兄可真是……”

……

“我就不再卖关子了。诸位请看——”

“真灵启谒丹!”

林有致用指尖轻轻勾开紫玉盒子,一颗青色半透明的丹药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展示台四周的影石同时开启——一个巨大的丹药虚影在林有致上空浮现!

影石将丹药整体的模样、质感都完美地放大呈现——通体青翠欲滴;周身蔓延着色泽稍浅的细小纹路,纹路随意伸展,却自由浑然天成的美感,仿佛蕴含着某种至理;半透明的清澈质地更添神秘。

实在是美到了极致。

丹药!

除了一楼的小部分人面露茫然以外,绝大多数人们在震撼后,眼神瞬间狂热——怪不得林有致那般敢说,原来竟是丹药!“真灵启谒丹”……莫非还有更玄奥的用处?

林有致站在高处,面带礼貌的微笑,却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她忍不住向陆启明所在的包厢望了一眼,心中不无得意地想着:“还是本姑娘改的名字霸气——‘青灵丹’什么的,听起来实在太弱了嘛!”

看时间差不多了,林有致继续介绍道:“按那位前辈的标准,真灵启谒丹属于四品的丹药。但在座各位都知道,四品的丹药,与四品的药剂,自然是不大相同的。”

众人点头赞同。岂止是“不大相同”——除了在姜家,丹药几乎就是传说中的东西。就算是姜家,也只有低阶的丹药,与药剂相差并不大。

“据那位前辈所说,真灵启谒丹在提升修为的同时,不但不损失根基,还兼有强化肉体的效用。诸如药剂中常见的弊端,在真灵启谒丹中——统统不存在!”林有致语气笃定。

“我知道大家还有一个担心,毕竟修行想要长久,心境为重。”林有致含笑环顾一周,不急不缓继续道:“而真灵启谒丹最珍贵之处,就在于‘启谒’二字。”

人们屏息凝视。

林有致神色肃穆,加重语气道:“真灵启谒丹在炼制时,融入了五品炼药师前辈的修行体悟,稳固武师境界绰绰有余;如果有机缘,甚至能提前一窥大周天的奥妙!”

此话一出,偌大会场,一片死寂。

听着人们渐渐粗重的呼吸,林有致微微一笑,提醒道:“唯一可惜的是,真灵启谒丹只适用于武者境界的修行者服用,我呢不够资格,而对武师之上几乎没有帮助,否则大家可就见不到它啦!”

人们会心一笑——难怪林家的人自己没有直接吃掉——罢了,这次机缘就让给小辈们吧。

林有致飒然一挥袖,扬声道:“起拍价——”

“一百万筹!”

……

“买!”

二楼小包厢中,姚成象忽然跳起来大喝一声。他这一激动,滚圆的身子竟高高飞起来,头“砰”一声撞到了天花板……

旁边的侍读姚豆嘴角抽了抽——苍天可鉴,这可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家少爷发挥了一个“武者”的正常敏捷度。

姚豆扶正黑皮小帽,提醒姚成象道:“少爷,起拍价可都已经一百万筹了!”

“买!”姚成象叫道。

姚豆听着场中激烈的报价,苦着脸道:“少爷,二百万了……”

“买!”姚成象叫道。

姚豆抿泪道:“少爷,老爷让你把店铺开遍大盛,才一共给你了六百万!”

姚成象淡定了一下,难得正经道:“你懂什么,如果我能进中武做生意,带来的利益是在大盛根本没法比的。现在好不容易与陆少混了个脸熟,如果再能进中武,别说六百万,两千万都不亏本!”

姚豆道:“可是少爷……咱钱不够啊……”

姚成象听着不断上涨的报价,却没急着喊,道:“就是因为这样,才必须在这一场拿下。”

林有致既然没有提数量,那么按药剂类物品的拍卖惯例,就是不只一颗了。

之前林有致说的很好,人们也确实动心了;但毕竟是从未有过的物什,再加上开口就破百万的报价,是否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很多人却没有下定决心。

所以姚成象清楚的知道,如果他想拍得这粒丹药,那么第一场是他唯一的机会。

至于效果的真假——姚成象从未去怀疑过。对林有致的话,他永远是无条件相信的。

叫价转眼突破三百万。

姚成象把晶卡放在包厢配套的晶石凹槽中,经过处理后变得平淡无奇的声音传遍了会场:“三百五十万。”

短暂的安静后,其余报价者继续开口,毫无平仄的相同声音在会场各处响起;姚成象的报价转瞬被淹没。

姚成象继续道:“四百万。”

这次的安静更长了些。

稍许停顿后,姚成象道:“四百五十万。”

更多人沉默下来。毕竟如果是提升至武师的药剂,十万筹级别的品质已经相当高了。而真灵启谒丹的价格,已经是十万的四十五倍。在没有人证实效果的情况下,他们保守放弃。

姚成象继续道:“五百万。”

此时只余两人与他相争。

姚成象脸上闪过一抹红晕,勉强平静道:“五百五十万。”

长久的沉默。

主持的林有致听到这个结果也不意外——第一颗就能过五百已经差强人意;她知道,余下的两颗才是重头戏!因为,姜家的人之前已经派人来问了!

她不可能记住所有包厢的客人,所以她并不知道是姚成象拍得了第一颗。她只是遥遥望向陆启明的位置,心中道:“陆兄,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

林氏商行向来以效率著称。只片刻,那个紫玉盒子便送至了姚成象的包厢。

商行的人一离开,主仆二人就立刻扑倒在盒子旁。青翠玲珑的丹药出现在他们眼前。

姚豆喃喃道:“老天爷,这可是我见过的最贵的东西!”他深吸了一口气,咽了口吐沫。

姚成象把他推到一边,傻笑道:“我现在就吃……”

正在这时,门忽然被扣响了。

姚成象翻白眼——他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场景。他挥手让姚豆过去:“你先应付着,我先吃。”

姚豆恋恋不舍地挪向门口,不耐烦地透过门上的琉璃珠向外面看去——这一看不当紧,姚豆顿时惨叫一声:“少爷口下留情!”

姚成象回头。

姚豆一脸惊恐地看向他:“姜家的人!”

姚成象脸刷的就白了。

……

陆启明隔壁再隔壁,姜雪茶盘膝静坐——她之所以能年纪轻轻有此成就,其中一大原因就是,她也是个武痴;或者说——药痴。

之前丹药的拍卖,她派人去问林家是否还有相同的丹药,得到肯定答复后,她全程没有出手。

姜雪茶并不信任林家对于丹药的鉴定水平,认为至少有七成可能——所谓五品炼药师,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辈。

作为姜家嫡传,她知道的远比在场的任何人都多;所以更知道——中洲出现五品炼药师、炼的竟还是武者级别丹药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她姜家倒不是舍不得那几个钱,而是丢不起那个人!

但是——如果丹药真的有如此水平,她姜雪茶自会坦荡承认,虚心学习。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前提是——确认丹药的真伪。

门轻轻打开。

映入姜雪茶眼帘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年轻人,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

可能与最近的某个好消息有关吧;姜雪茶没来由的心情变好,难得和声道:“孩子,来,让我看看那颗丹药。”

姚成象快吓哭了。

他姚家虽没够得上“世家”的格,但也家大业大消息灵通,他岂会不知——眼前这个看起来只二八年华的女子,就是鼎鼎有名的姜家三长老大周天姜雪茶?!

而姜雪茶从小到大没有一刻不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她自以为声音很温柔了,但在旁人听来,简直是清冷无比。

姚成象“噌”一声便把玉盒举过了头顶,一脸悲壮。

姜雪茶莞尔。她这笑很清淡,但差点没把身旁侍候的青衣少年惊的眼珠子掉下来,然后不禁一脸膜拜地望了姚成象一眼。

姜雪茶接过盒子,轻轻打开,大周天境界的精神力迅速渗透进去,分析着其中的种种。

她越看,神情越肃穆,到最后,竟隐有一丝震惊。

半晌,姜雪茶把玉盒阖上,对青衣少年吩咐道:“待会再出现这个丹药时,务必买下。”

青衣少年面露难色,轻声道:“姑姑,如果咱们出手,那数额大约不太够了。”

姜家什么都不缺,他们此行来拍卖会只是随意看看,本没有准备买大件儿。而“姜家买丹药”这件事又意义重大,他们一旦出手,价格就绝对不可能只有五百五十万了。

姜雪茶想了想,心念一动,桌面上瞬间出现了二十几支瓷瓶——她显然也有储物之器。

她随意扫了一眼,其中半数的瓷瓶浮起来飘向青衣少年,“拿去抵给林家。”

她又望了呆呆站着的姚成象一眼,取了一支瓷瓶,和着紫玉盒子一同递给他,道:“服用丹药之前,先把这瓶药剂喝了,效果更好。”

姚成象一愣,忽然呜呜哭起来,喜极而泣道:“您太好了!”

姜雪茶讶然,不由再笑。她想了想,忽道:“来,孩子,就在这儿服用丹药吧。我给你看着。”

姚成象石化,感到身子轻飘飘的,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瘦子;他又想哭了。

第一卷 来临 第六十三章 万年之前的檀木罗盘

开拍第二件的时候,夏五回来了,眼睛炯炯有神,嘴巴笑得合不上。

陆启明看着他手中的晶卡,也微微挑眉——这夏五,挺不错呀!

夏五晶卡的颜色,赫然已换成了红的——十万级!

别看陆启明随手一枚丹药就拍出了五百五十万筹的天价,就觉得十万筹算不了什么;实际上,单论现钱的话——夏五现在已经比大半的世家年轻人都富有了。

“世家”二字听来光鲜,却不能当饭吃——怎可能所有人都是嫡系都受重视呢?

年少没财路的时候,很多人反而因所谓“维持世家尊严”而生活拮据;而世家长辈又通常比平常人家的父母严厉得多。所以,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十万筹都是一笔巨款。

连陆启明都对夏五的“战绩”有些惊讶,更不必说顾之扬和小笛子了——顾之扬的酒壶差点掉下来,小笛子更是抢过红色晶卡在灯光下正反看着,生怕夏五骗人。

陆子祺好奇道:“夏小五,你到底赚了多少?”

夏五脸不禁一红,底气不足道:“十万……零三筹。”紧接着他又提高声调道:“就这也不赖了!”

陆启明点头赞同:“确实。”

夏五顿时眉飞色舞。

小笛子捧着脸道:“夏小五,我以后不叫你夏小五了,叫你夏大五!”

众人皆莞尔。

夏五得瑟道:“要不是为了低调,哥哥我一口气给你们换紫的!”

陆启明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像他这么夸张的捡漏,可不是“眼力”就能办到的;要论眼力,下面那些散修哪个比夏五弱了?看来夏五真的十分有“识宝”的天赋——唔,可以发展一下……

夏五没有注意到陆启明意味深长的目光;他自觉今日身高八米八,豪情万丈道:“说吧,想买什么,我出钱!”

他没想到人们神情立刻变了——陆子祺扑哧一笑,顾之扬不动声色望天,小笛子则夸张地叹了口气。

“这这这都是怎么啦?”夏五迷茫。

顾之扬好心地提醒道:“小五,刚刚拍卖的丹药,你听见价格了吗?”

“听见了啊,”夏五继续迷茫,“不是五百五么?”

顾之扬抬手捂住眼,无奈道:“是五百五十万!”

“五百五十……万?!”夏五一跳三尺高,眼睛铜铃一样大,叫道:“我的个娘啊!那什么炼药师也太美了吧!看哥哥我去劫富济贫!”

陆子祺扑上去一手捂住他的嘴,紧张道:“你不要命啦!如果那位前辈现在在会场的话,他绝对会听到的!”

“有这么神?”夏五装作不以为意,声音却老实的弱了下来,眼睛到处瞄着,“不会真在这儿吧……”

陆启明抿了口茶,微微一笑,在心里诚恳道:“真的。”

……

接下来的数件,都没有合众人心意的。不过一群人在楼上对着各种宝贝嘻嘻哈哈评头论足,倒也开心。

陆启明估算场次差不多了,拿过拍卖名录,手指轻轻滑下,在第七行点了点,轻笑道:“来了。”

众人正待要问,便听到了那下一个名字——

重剑赤鸿!

这是一柄通体暗红的宽刃长剑。剑身古朴,无甚装饰,但每一个棱角弧度都是完美的。重剑就安静横放着,无需任何华辞溢美,自有缄默却坚定的气质。

只要是剑客,就能一眼认出它。它是一柄真正的剑。

林有致清楚这一点,所以用极尽简练的措辞介绍了剑的名字和特点,就宣布了起拍价——赤鸿是四品灵器,但剑身过重,故以“五十万筹”起拍。

包厢之中,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向了顾之扬。

顾之扬没反应;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赤鸿吸引了。刚一看到,他就深深为之惊艳;惊艳转瞬燃成狂热,让他一眼都不能眨、不能移。

大家一脸“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也无怪顾之扬如此,这赤鸿简直就像是为顾之扬量身定做的!

之前顾之扬标志性的黑色巨剑,其实并不适合他。顾之扬战斗风格一往直前,以攻代守。过于高大的剑体在别人手中攻守兼备,可在顾之扬这里——就是累赘。

而此刻的这柄赤鸿,即保留了顾之扬惯用的力道,又极擅进攻,更与顾之扬的气质完美契合……

这剑,就该被握在顾之扬手中。

顾之扬深吸一口气,猛然抬头望向陆启明,肃容道:“陆兄,拜托了!”

陆启明微笑点头:“放心。”

……

拍卖会有序进行。

陆启明本以为这次不会出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但在新拍卖品的盒子被打开的那一刹,他讶然看过去——

他感到了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然而林有致介绍的声音却没有同时响起。

看到盒子里拍卖品的一瞬间,林有致眉间有怒意一闪而过;她迅速翻开拍卖品介绍,扫了一眼,面带微笑继续介绍。

她脸上不动声色,少有人看出不同。而在心里,林有致冷冷地想着:“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擅自加了这破东西进来?!下面那些人,真是欠整治了!”

只要是她林有致主持的拍卖会,从来就没有一件流拍都;这次拍卖的一切物品更是经过了再三审查——而现在,竟然出现了一件她根本听都没听说过的破东西!要是害得她流拍,那些动手脚的人别想好过!

盒子中的,是一块小小的檀木质地的罗盘,不旧不新,毫不出奇。其中有些纷乱的奇怪符号,但根本看不清晰,只勉强有些阵法的痕迹。

林有致皱眉看着用词极不规范的介绍文,耐着性子重新措辞道:“这只古罗盘出自一个秘境之中,粗略估计有万年以上的历史,但至今仍保存完好——不必说,诸位定然知道——上面刻录了珍贵的阵法。”

“所以,虽然暂时无法判断罗盘的实用价值,鉴定师还是决定破格收录它作为拍卖品之一。”

林有致一笑,语气轻松道:“‘无法判断价值’本身,就是价值。诸位有兴趣不妨试试手气;就算看不出,也能作为古阵法研究的范本。”

林有致直接无视了介绍中那个可笑的“一千万”报价,道:“这个古罗盘是拍卖会为大家准备的第一个小品。起拍价,十万。”

她本已经做好冷场的准备,结果自己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一声报价:“十五万。”

她顺着声音望过去——赫然是陆启明的包厢。

林有致不由微笑,暗想道:“怎么忘了陆兄就在这儿呢!他在这儿,才不会看我流拍呢。”

她轻轻抚摸桌上的玫瑰花瓣,心情好起来。

……

包厢中,夏五激动道:“啊!终于有我也买得起了!”

他话音还未落,便听见那边陆启明直接开口道:“十五万。”

夏五跳脚道:“喂喂喂给我个表现机会呗!”

陆子祺白了他一眼,道:“懂什么!我哥哥是帮我小姨的!”

陆启明但笑不语,问夏五道:“你觉得那罗盘怎样?”

“绝对是好东西!”夏五两眼发光。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好,但只要是好东西,他就觉得特别显眼儿。他又小声道:“不过我可不知道值不值十五万啊,亏了别赖我……”

陆启明莞尔,遥遥望向那块檀木罗盘。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子祺奇道:“哥,那东西难得真的是宝贝?一万年……太夸张了吧?”

“一万年到确实是有的。”陆启明点头道。古物都有独特的气息,精神力高的人很轻易便能辨认出来。

“至于是不是宝贝,”陆启明随意笑笑,道:“看运气吧。”

第一卷 来临 第六十四章 两千八百万筹

陆启明背靠在藤椅上,拿着檀木罗盘仔细端详。

丹药,幽泉镜,还有这个檀木罗盘……陆启明揉了揉太阳穴。

这些东西,对他都有种奇特的亲切感——仿佛这都是他最熟悉的东西,仿佛是他生活中最寻常的事。

丹药自不必说;幽泉镜是法器,陆启明无从辨别年份;但这檀木罗盘是万年以前的东西,怎么可能也给他“熟悉”的感觉?

陆启明微嘲一笑——整个陆氏也不过存在了一千多年;万年前?未免太夸张。

他把檀木罗盘放在一边,向窗外看去——该把叶醉那些解“三千弱水”的药材收集齐了。

其中最难得的药材,这次拍卖会恰好都有。

真巧。

……

“六枯花”成交。

“牵心紫藤”成交。

当听到“如意青莲子”也被同一个包厢拍下时,姜雪茶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精神力直接向那个包厢笼去——拍卖会场的简单处理,怎可能挡得住大周天?

与此同时,陆启明霍然回头,看向姜雪茶的方向。

明明隔着两个房间,两个人却如同面对面一次对视。

姜雪茶不禁轻咦一声——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有人能发现她的感知、还瞬间找到源头!

而当发现那人是陆启明时,姜雪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是那位的儿子,怪不得……”她传递过去一丝善意,便撤回了精神力。

她看着前方,轻声吩咐道:“去查查陆启明最近接触过什么人。”顿了顿,她又道:“礼貌些。”

幸好一旁的姚成象刚服下丹药听不到她的话,否则肯定又要心惊肉跳一番。

了却一桩事,姜雪茶正要继续修炼,闻声又再次望向窗外——

第二枚真灵启谒丹,开始拍卖。

……

楼下的另一个包厢之中,坐着陆庆、陆文斌、陆浚父子三人。

陆浚眼睛一眨不眨地钉着空中的丹药虚影,目光火热。他紧紧拽住陆庆的袖子,急道:“爹爹,我要这个!”

陆浚天赋不行,从小被无数药剂堆着长大,到现在却还在武者六阶徘徊。眼看中洲武院就要开始招生,他都快急死了——虽然有部分优秀的年轻人,就算修为没到武师也能被录入;但陆浚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肯定不成!

尤其是前段时间陆子祺瞬间变成武师的消息,更让陆浚颜面扫地;而现在拍卖会上竟然出现了这般契合他的丹药——这简直就是专门为他炼的嘛!

陆浚光是看着那枚丹药,就能想象得到不久之后中洲武院的美妙生活了……

陆庆宠溺地拍拍他的手,答允道:“放心。就算浚儿不提,爹爹也会给你买来的!”

他话音落的同时,整个会场忽然齐齐陷入寂静。

陆庆讶然:“这是怎么了?”

陆文斌低头喝茶,声音平静道:“姜家出手了。”

“什么?!”陆庆陆浚异口同声地震惊道。

这也是在场大部分人的反应——姜家竟然要买这枚丹药?!

虽然姜雪茶不屑于去记其他包厢都坐着谁,但所有人都时刻关注着她,是以她刚一报价,就引发了整个拍卖会的震惊。

之前很多人都暗自猜测,这丹药应该是出自姜家、甚至就是姜雪茶自己之手。但万万没想到,姜雪茶竟然要买——那便自然不是姜家人炼的了。

姜家炼药师冠绝中洲,连“药盟”都看不上,千百年来从来不屑于买他人的药剂丹药。而这次,是姜家第一次破例!

这说明什么——那位神秘前辈的炼药术,已经强到让姜家低头、学习的地步了!

还有什么可说的?姜雪茶开口报价,就是对丹药价值的最高证明。少部分世家高层在心中断定——这丹药,必定出自神域!

短暂的寂静后,整个会场都沸腾了,报价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迅速上升着。

包厢中,陆庆听着疯狂的报价,脸色微僵——他的钱不够了;不过没关系,他知道陆文斌有钱。

他看了眼一脸期盼的小儿子陆浚,再望向神情平静的陆文斌,搓手笑道:“文斌啊,你看,你弟弟正缺这个丹药……你那个什么刀,这次就别买了,不还有能用的么?”

陆文斌正要把茶杯放下,听到这句话,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他面色如常把茶杯放在原处,轻声说道:“父亲,这是我攒了很多年的钱。”

“钱吗,以后不还能挣嘛!”陆庆不以为意,语重心长道:“文斌,浚儿你们是亲兄弟,本应该相互照拂嘛!”

陆文斌看了他很久,平静道:“好。”

陆浚大喜,抱着他道:“哥你太好了!”

陆文斌微微一笑,和声道:“应该的。”

而父子二人的喜色没能维持多久——第二枚丹药被姜家以一千三百万筹的天价拍得!这个价格,自然是陆文斌也承担不起的。

陆庆大感憋屈,扭头瞥见陆文斌依旧平静的脸,忍不住脱口道:“文斌,你是不是早知道成交价这么离谱,才答应得这么爽快的!”

但他刚说完,就后悔了;然而覆水难收。陆庆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陆文斌的手握了又松,起身道:“我还有事,就不打扰父亲了。”说罢,不等陆庆回答,他便兀自推门出去。

陆庆与陆浚对视一样,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不知道的是,陆文斌出去后并没有离开拍卖场。

他径直下楼,走进了之前订好的小包厢之中,点开了灯。

……

与他们冷凝压抑的气氛相反,陆启明五个人在楼上吃吃喝喝,正开心得紧。

小笛子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红色铃铛,小声问陆启明道:“哥哥,你说它是活的?”

陆启明温和笑道:“对啊,你还要喂它吃东西呢。”

小笛子轻叫一声,更不敢动了,担忧道:“那它吃什么呢?”

“这东西不挑不拣!”陆子祺无所谓地挥着手,道:“饿个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死。”

小笛子忧心忡忡连连摇头。众人皆莞尔。

小笛子手中拿的是一个蛊心铃,富贵人家的小孩子很多都随身带着个防身用。至于为什么会在这么大的拍卖会上拍卖,似乎说其中蛊虫有点特殊;不过陆启明没注意听,只是看着它小巧精美,正适合给小笛子带。

小笛子虽然在贫民窟长大,但任谁都能一眼看出——绝对是个美人坯子。她只八岁还没到修炼的时候,带个防身的东西总不会出错。

陆启明笑道:“小笛子,你平时吃的东西,分点给它就可以了。”

小笛子重重点头,捧着蛊心铃左看看右看看,珍惜的不得了。

……

陆子祺捧着腮帮子怒视着桌子上的“冰心护腕”,嘴撅的老高,不说话。

一群人围着她问为什么——怎么刚刚好好的,忽然就生气了?

陆子祺委屈地控诉道:“哥!我还以为你给我买的!你见色忘妹!”

大家哄然大笑。

陆启明哭笑不得——他是看到这护腕觉得适合宋平安,就买了下来;就是忘了提前说了……他举手投降,答允一会儿陆子祺看中什么就全买回来。

陆子祺这才眉开眼笑,算他过关。

没过多久,陆子祺眼睛就亮起来;陆启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头大如斗——

龙力拳套!

陆启明至今仍十分后悔那天把陆子祺带去斗场的举动。过去,陆子祺虽然也非常活泼,但至少还在正正经经地练着剑——女孩子嘛,剑法使得多漂亮飘逸!

可是,自从大闹斗场之后,陆子祺就仿佛开发出了新的属性——她竟然迷上了拳法!苍天可鉴,连堂堂陆家也只有两套女子拳法——还被她嫌弃太扭捏……

从此陆子祺就朝着暴力的道路上一骑绝尘头也不回;要是再加上这拳套,大家闺秀的形象可真回不去了……

陆启明痛心道:“小祺儿,那是男用的!”

陆子祺小手一挥,豪迈道:“没事儿,让下面人给我去改!”

陆启明还没有放弃,看清单:“小祺儿,接下来还有两把非常适合你的长剑……”

“不,我已经决定了。”陆子祺一脸严肃,握拳道:“我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

陆启明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陆子祺站起来大声道:“我要改练体修!”

陆启明差点没把杯子扔出去。顾之扬和夏五一脸惊恐的看过来——大家立刻在心中模拟下一身肌肉的陆子祺是什么样……

眼看陆子祺还要继续宣誓,陆启明快速道:“拳套我现在就给你买,其他的回去再说!”

陆子祺点点头,意犹未尽地坐下来。

所有人长出一口气。

……

拍卖会压轴的几样东西陆启明都不感兴趣,唯一可说的是,其中一张飞行卷轴被祖父陆行之买了去。

这倒也不奇怪。陆行之在小周天巅峰滞留多年;利用飞行卷轴寻找突破契机的方法也是有过先例的。

拍卖会结束了。

夏五自从被丹药的价格刺激到之后,就一直掰着指头算总数——

一共三枚丹药,第一枚五百五十万,第二枚因为姜家举动的缘故把价格吵到了一千三,就算最后一枚气氛有所下降——也一共卖了两千八百万筹的天价!

“太、太夸张了……”夏五喃喃道:“那些人都疯了吗?有这么多钱能培养多少武师了?”

陆子祺嗤笑道:“再多武师也不能跟自己的儿女比呗……不过姜家肯定是拿去研究的。”

“那也……”夏五完全理解不能,他羡慕道:“那个卖丹药的,肯定是这次拍卖会的最大赢家了!老天,两千八百万啊……”

陆子祺也有些好奇,便问陆启明道:“哥,你也会炼药,你觉得成本大约有多少啊?”

陆启明道:“一共八十万不到。”

有引得众人一阵惊叹——虽然这比正常药剂成本高得多,但是跟成交价相比,简直不能更暴利。

众人却没有注意到,陆启明根本没有“可能”、“大约”这种猜测性字眼。

反而是小笛子若有所思,她看着陆启明眨了眨眼。陆启明讶然,微笑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小笛子舒服地眯眼,小手摸着腰间的红铃铛。

第一卷 来临 第六十五章 “世家式”族比规则

陆子祺等人先走不久,包厢的门便再次被推开。

陆启明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摸着下巴叹气道:“林兄,这可让我怎么再喊你‘林兄’呢?”

来人正是林有致。

她双颊不禁一红,佯怒道:“怎么?不好看?!”

陆启明连忙正襟危坐,郑重点头道:“非常好看,特别好看!”

林有致扑哧一笑,下巴一抬抱臂道:“这还差不多,算你过关啦。”

原来她拍卖会一结束就换了一身衣服——竟然是件粉色莲纹花笼裙!陆启明平日里见她穿裙装都甚难,更从未听说过“林兄”竟然有粉色的衣服;这回真是看了三遍才敢认!

“看来林兄,哦不——林姑娘今天心情不错。”陆启明轻笑道。

“行了吧你!”林有致作势去打他,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张黑色晶卡递给他:“喏!炼药师前辈,小女子敬上!”

两人相视大笑。

林有致道:“你不是说不久之后可能有麻烦么,这次就不与你‘分赃’了。两千八百万,我顺便给你存了个整数。”顿了顿,她又笑道:“不过呢,要是什么事儿也没有,我可要连本带利问你要咯!”

事情是这样的——

林有致办事向来高效,又趁着拍卖会之利,很快就把陆启明需要的药材备齐。陆启明就借着林有致的地方把黑影的剩余数个丹方给炼了。

当时林有致好奇在一旁围观;她虽不会炼药,但眼力可是有的——她一看就确定,陆启明炼丹的水平绝对在四品之上!在她看来,这一点不拿来赚钱实在太暴敛天物了。

陆启明本来也有意多些准备;这下两个人一合计,就选了“青灵丹”——也就是所谓的“真灵启谒丹”的丹方,赶在拍卖会前一天备了出来——便是之前拍卖的三枚了。

物以稀为贵,能拍卖出两千八百万的数目,这种场面也只可能出现一次;以后再做,可就不会这么夸张了——至少,引起怀疑是难免的了。

无论如何,这次确是令人满意的结果。

“对了,”陆启明忽然想起一事,问林有致道:“之前拍卖的‘六枯花’、‘牵心紫藤’和‘如意青莲子’这些,是不是姜家的?”

“咦,你怎么知道?”林有致讶然,点头道:“我还在奇怪,姜家怎么会忽然卖药材呢!”

陆启明不禁摇头——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叶醉在五年前因中了“三千弱水”而销声匿迹;而姜雪茶震惊中洲的那次悔婚,不也是在五年前么?

陆启明苦笑——不是他不小心,实在是他想也想不到啊!

……

果不其然,叶醉刚一拿到陆启明给他的解药,连服用都来不及,留了封短信,就背着包袱连夜逃掉了。

不久,姜家也来表示歉意,说三长老突有急事,只好立刻返回姜家;不过姜家其他来使则继续留在陆府,等待观礼。

陆启明心中暗暗好笑,有些好奇二人姻缘究竟能有何发展。

不过他自是不必忧心叶醉的安全了——若姜雪茶有意取他性命,堂堂大周天,叶醉恐怕早已死的不能再死。

希望都能有两全其美的结局吧!

……

无尽春光尽更强;石榴花红,是五月了。

陆氏族人潜心修行中,七日转瞬即逝——族比要开始了。

在更靠近外面的区域,为族比另设有专门的场地——是一个极宽阔的正八边形平台,整个地面的石板皆经过了特殊炼制,坚固无比,更甚于演武台。

其上,四面八方呈阶梯形修砌,节节高升,把中央场地合围起来。

场地看台皆简洁,无多余繁饰;但因极广又极高,显得格外壮观,有山岳之势。

观礼台上坐满了人。但外宾只占一小部分,大多是陆氏族人。

陆氏的族比,自然只有世家级别的势力才会收到邀请;至于之前的凌门之列,所谓“观礼资格”,其实只不过是被允许为这盛事添份贺礼罢了。

……

晨风飒爽。

所有即将参加族比的陆氏族人,依着辈份和年龄席地而坐,静静听着家主陆行之的训诫。

这是惯例的第一件事。每临族比,都会由家主重新讲述家族传承千年的历史。

从陆氏始祖开始,讲每一位为家族贡献巨大的先辈——漫漫千年,起起落落,不知多少血泪荣光。

先辈们的毕生心血,不可以忘记。先辈们的殷切期待,也不可以忘记。过去的辉煌,终将由当下的他们继承。

其中种种,每一个陆氏族人皆早已铭记在心;但是无论听多少遍,都不会有任何人有丝毫不耐。因为即使是最纨绔懒惰的子弟,也清楚地知道“家族”的涵义。

似陆氏这等世家,其族人对家族的忠诚,根本是外人无法想象或理解的。这也是为何陆氏能传承千年,而他们不能的原因。

家族族人,为根为叶。

……

训诫之后,则是重申族比规则。

世家族比的规矩,与各种武院中比武的比法有些不同。

先问,族比最重要的价值在何处?

——让真正优秀的族人被看到。

族比正是为了给真正优秀的族人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让他们及时获得家族更大力的注目与栽培。说得直白点——族比是为“天才们”准备的。

所以,族比从来不以年龄区分对手——

好教人知道,“年龄”二字从来不能作为“弱的借口”,也从来不能作为“强的凭仗”!

因年幼而是输掉并不丢人,年少时候输得起。但是——家族需要筛选出“年少却更强”的那一小部分人。每次族比,无数年长者都是这一小部分人的陪衬。

同时,族比不限制兵器——

“能掌握好的兵器”,这件事本身就是优秀的证明。品级越高的兵器,需要的掌控能力就越高,而想得到更是困难。

就算是父辈给的,那又如何——凭什么抹消掉父辈的努力?陆氏为何位列世家,还不是因为比其他家族有更多优秀强大的先辈?

你只要受了一丝先辈们的恩惠,就不要怨恨别人得到的更多。

世间的道理就是这么赤裸裸——弱肉强食;强者愈强。

每个人需要做的,不是怨天尤人,而是学会成为强的那一方。

如果现在不是,虽然很遗憾——但还是请先从“亲身体会这个道理”开始吧!

第一卷 来临 第六十六章 你下去,让我来!

姜家三长老的缺席,丝毫没有影响陆玄通的心情。他端坐于高台之上,捋着胡须,老怀大畅。

没想到临近族比的时候,这一代的后生又给他了一个惊喜——又多了一个年轻的小周天!

不过,新晋小周天并不是希望最大的嫡长孙陆锦成,而是爆了一个冷门——陆开。

陆开并非无名之辈,他是陆氏外院中最优秀的年轻人——当然,“外院”只是私下里的说法,不能放上台面——是喻指那些非嫡系的陆氏族人。

陆开不高不矮不俊不丑;刚开始修炼的时候,他也表现的如外貌一般平庸。十五岁那一年参加族比时,甚至还排名末流。但越往后,他修行的速度反而愈加快了。这回,离他成为武师巅峰还不满半年,他竟然就顺顺利利成就小周天了。

这样一来,陆家这次就有了三个未满二十五岁的小周天——这在其它世家中,也是没有先例的!

陆玄通心底对陆开十分满意——踏实,厚积薄发!实在是优秀的后辈;突破的时机也巧。

另一件事则令陆玄通更为欣慰——这次族比,未达标的年轻人,与从前比,数量直接少了一大半!

族比其实也是有准入底线的——

从十岁修炼起,五年内晋入武者,算合格。考虑到“年幼不知事”的缘故,这个标准相对宽松。

但到了二十岁,合格的准线就直接提高到了“武师”级——这可比中武的标准更难了“十年”!但想来,以世家的修炼条件,二十岁还不成武师,确实不能算“优秀”了。

这些不合格的族人,就去演武场进行小比。各自前十者,仍可保有原先待遇;至于其余的人,资源分配减半。

但这次检验修为时,未达标的人数竟然不足往年的一半;“十五岁未成武者”者,甚至根本不满十人!

这两件事令陆玄通脸上大为长光,再想到陆启明,心情更是好;不由赞许地想到——只要有一个格外出色的同龄人作为榜样,整整一代人的积极性就都被调动起来了。

陆玄通满意点头,这次观礼,真是来对了。

……

宽阔的场地中央,两位老者相对而站。一人身穿黑色粗布衣,须发皆白,持棍而立;另一人则是大长老陆远空。

陆启明与其他人一起端正地坐在看台上,沉默中带有敬意。

白发老者是参加此次族比中最年长的族人,虽然与陆启明同辈,但年龄已比对面的陆远空更大了。他已经几十年没再参加过族比,但他今天来了。他的天赋比不上很多人,但是在武道上的坚持、以及暮年一搏的决心,值得尊重。

白发老者对着陆远空恭敬行了一个师礼,道:“大长老,我开始了。”

陆远空微笑点头,道了一个“请”字。

在实战之前,先有两轮——第一轮是刚刚的修为检验,第二轮便是此时的武诀演示了。

族人们依次使出三招自己的最强武诀,对面的导师会给予评价和指点。武者们的导师由擅长武诀的武师担任;武师们的导师是小周天;而小周天的导师,则是小周天巅峰——毕竟小周天每一小阶的实力都天差地别,小周天巅峰足够了。

武诀演示正是从小周天境开始,为低境界的族人们以师范;而纵观陆氏历年族比,从未有哪一次有这么多的小周天修者。

这是极宝贵的学习机会;所有人目不转睛地望着白发老者,场中静极。

白发老者缓缓抬起乌金藤棍;那幅度很轻很慢,而人们眼前却分明见到巍峨山峰随着他的动作渐渐升起;即使相隔距离如此远,人们也能感受到空气中迅速积累的磅礴重量——

星河第一斩,星坠!

陆启明认真看着,分析其中每一丝变化,时时与自己的“星坠”相互映证。

武诀相同,理解千万种。越是研究深入,解释就越不相同。

“星坠”一式,从武师境界就能修习;可以说,这一式,白发老者已经练了一辈子。其中某些特质,是陆启明所不及的。

陆启明知道自己因为精神力的特殊,对于一切武诀都有超乎寻常的理解力。但是他的理解往往仅限于武诀本身,少有阅历的加成。

白发老者则恰相反——这一式武诀早已不仅仅是“星坠”;这完全是他自己的生活。这种经过岁月沉淀的东西,正是此时的陆启明最缺乏的,也是最需要学习的。

陆启明全神贯注调动着精神力,默默在脑海中模拟着、演化着、改进着。

陆远空点点头,以掌代刀,用一记“斗转”化解了他这一式,摇头笑道:“这一招‘星坠’,不需要我的评价。”

白发老者一笑,望了远处的高台一眼,却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太上长老的评价。

但不知怎么,没有得到,反而使他的心彻底静下来。

白发老者忽然沉默了,站立在原地,迟迟没有出第二式;陆远空只是微笑,并不催促。

白发老者似在回忆着自己这一生,却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想,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准备干什么。

某一时刻,他心中忽然闪过一道光——却是那日远远望见的、陆启明的那式“朝暮”。

朝朝暮暮去,朝朝暮暮新。

白发老者无声叹息,身子却渐渐挺直。他忽然作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举动——

他转身,向着陆启明的方向,郑重行了一个师礼。他缓缓道:“那日有幸得见启明小堂弟的一式‘朝暮’,心有所感,准备一试。”

陆启明有些震动。他安静起身,同以师礼还之,心中默念“彼此”,却并没有出声,生怕打扰白发老者的感悟。

人们看着这一幕,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敬佩。这一刻,千言万语皆归于沉默,归于祝福。

在无数目光中,白发老者展眉一笑,摆出了那个失败了无数次的起手式,眼帘低垂,藤棍无声前递——

长河落日圆。

这一招,是余晖、远行、古道和老马,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人们不约而同地站起,稀落的掌声一瞬间汇聚成洪流。

陆玄通点头微笑,随着人们一同鼓掌,却不再说——之前不足以让他开口;此时则不再需要了。

陆远空笑问:“还有第三招吗?”

白发老者畅然长笑道:“自不必啦!”

他向四周抱拳一礼,洒然离去。

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走走。

……

之后的小周天都是中年人,武诀虽拿得出手,但中规中矩。不过毕竟修行多年,在武诀中都加入了各自的感悟,陆启明看着,亦受益良多。

当下一位小周天上场时,陆启明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陆赤烛!

这是一位身材瘦削的壮年人,嘴唇很薄,神情总有些冷漠;小周天中阶。是公认最有希望在此次族比中夺冠的人。

对,不是陆启明,是他。

虽然同为一族,但陆启明连带今日也只见过陆赤烛两次。

陆赤烛是激进的实战派,甚至因此而决然地从中洲武院退学。他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各大险地历练,还特地到罪恶角与人生死厮杀。实力极强。

如果不是他最近修行遇了瓶颈,需要大周天的指导,想必他一定是不屑于参加如此“温和”的族比的。

陆赤烛手握血色巨斧踏入场中的时候,连陆远空的神情都郑重了几分。

他漠然一点头,斧刃一转,身形暴起——

惊起一声爆响,便见巨大的血斧虚影乍现又乍隐;场中重归寂静。

太上长老陆玄通猛一拍手,脱口道:“好!”然而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刚刚那刻发生了什么。

“好强……”陆启明心中叹道。刚刚那幕,他自然是看得清楚——

武诀,吾弑!

至简、至快、至准。这是经过了无数次实战升华而成的一式,气势冲天中却始终维持着绝对的冷静——陆赤烛,他是“猎人”!

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陆赤烛又动了——

空气仿佛是淡红色的;明明没有一滴血,场中却升腾起浓烈的血腥味,一股惨烈的杀气骤然爆射,将无数人的汗毛都惊的立起!

陆玄通不由站起,畅然笑道:“好!”

他自然知道,想要练成这等杀气,陆赤烛不知道杀过多少人。但是,世家实在太需要这种人了!

陆启明眼中凝重再深——陆赤烛这一式,赫然仍是“吾弑”!但是整体意境已绝然不同;更高明的是,同一式分炼两种意境,却皆达极致,各有千秋。

不止如此。

至于第三式是什么,陆启明已有猜测——

还是“吾弑”!

陆赤烛的第三式看起来平淡无奇,锋芒不显,杀气不漏;然而一切深意返璞归真,又处处含险,最不容情!

陆玄通已满意到了极点,拂须坐下,点头道:“等下来,让他来见我。”

……

之前的陆赤烛令人心惊胆寒,而现在上场的这位青年,则让气氛再次轻松起来。

因为他是陆明月。

别看他有这么一个婉约的名字,本人却是一个光头壮汉,肩膀宽厚,肌肉虬结。虽然长得凶,但陆明月为人豪迈热情,人缘极好,内外院通吃。

更值得一提的是,陆明月可是中武在读的师兄;此次还是特地请假回来族比的。

陆启明与他关系也算好,但一看见他却不由脸一黑;原因无他——陆明月就是体修,就是专精拳法的!

陆启明扭头望向不远处的陆子祺,果不其然看到她满眼都是小星星,拳头挥来挥去,恨不得立刻奔到场中对陆明月表示自己的向往之情……

陆启明长叹一声,强行把注意力移回场中,心中暗道:“看来得跟陆明月这位大堂兄多亲近亲近,好叫他多给小祺儿讲些体修的辛苦……”

……

陆明月之后,便是新晋小周天陆开和陆文斌了。二人刚入小周天没多久,比起之前诸位自然是远不能及;但二人亦有独到之处,博得满堂彩。

而喝彩声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不禁屏住了呼吸——小周天只剩下一个了——陆启明!

万众瞩目中,陆启明微微一笑,不急不缓地走上前去。

陆启明与陆远空相对而立,正准备行礼;而眼前一花——二人中间赫然多出一人来!

竟然是太上长老陆玄通!

在人们的抽气声中,他心情很好地捋着胡须,拍了拍陆远空的肩膀,和蔼道:“远空,你下去吧。我来!”

第一卷 来临 第六十七章 陆启明的新兼职

所有人呆滞地望着前方,仿佛全体化为了石雕。

他们皆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听错了,也不敢相信太上长老竟然要亲自做族比的导师。

堂堂大周天,地位何等尊贵!

所有世家的族比加起来,有大周天观礼的先例都屈指可数;人们能有幸得到大周天只言片语的点评,都要激动地面红耳赤不能自已——这叫他们怎么想象、有一天太上长老竟然会亲自、手把手指点一个后生?

一时间,无数艳羡的目光向陆启明汇集而去。

陆启明知道太上长老今日心情很好,但也没想到竟然好到这般程度。这种机会,于他也同样珍贵;既如此,那就必须要更认真了!

陆启明扬眉一笑,恭敬地对陆玄通行了一个师礼。

陆玄通颔首,微笑道:“来,让我再看看你的‘朝暮’。”——须知道,他可不是白白下来的,陆启明也必须让他看到满意的结果才行。

听到他这句话,人们倒吸一口凉气,眼中的羡慕瞬间消失——未免太难了!毕竟三招是招招愈强的,陆玄通却要求陆启明最简单的第一式就用“大周天”级难度的“朝暮”,这……

人们不由摇头,心中已快变成同情了。

陆启明虽早有心理准备,此刻眼中也不禁闪过一丝无奈——这是逼他用底牌啊。

不过只一瞬,他便释然微笑起来——自己的修行才刚刚开始,正是该逆流而上的时候,又何需遮着掩着?

陆启明缓缓呼出一口气,守灵台清净。

他握住念慈刀,刀尖微垂。他虽然一动未动,脑海中却有无数个人影,都在不停地、反复地演化着这一式。

招式本身;他自己的理解;白发老者的演示;风景、故事;写实、写意……所有一切他能想到的,此刻都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化为那式“朝暮”。

千百种“朝暮”一起在陆启明的脑海中模拟施展,精神力同时以惊人的强度计算着——每个人影的动作迅速做出微调;纷乱渐去——最终,每个人影的“朝暮”都合为一种。

但陆启明仍未出手。

他试图将千百个人影合为清晰的一个,但每个人影出招的时间却始终无法同步——这边刚做起手式,而那边已近完成。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怔住了——为什么非要合起来呢?

如现在这个状态,他每时每刻都能纵览“朝暮”,由始至终,尽收眼底。

陆启明微微一笑,心下安定;他深吸一口气,安静而笃定地出刀!

……

陆玄通讶然挑眉;其余人更是吃惊出声——

在他们眼中,陆启明的动作分明清晰确定极了;但给他们的感觉,却仿佛每一分秒都在回溯、又每一分秒都在快进;而定睛再看,却仍在此时!

过去,当下,未来;一切同时发生!

朝暮朝暮。既朝,且暮。

“好!”陆玄通欣然一笑,点头道:“很特别。精神力非常好!”

这已是极高的评价;人们没想到陆玄通顿了顿,又赞赏道:“与高手对决,此式可决胜负!”

陆玄通从未见过哪个年轻人的精神力有陆启明这般强——他分明已能轻松做到“将心念具象化”的程度。

小周天以上,取胜靠意境。陆启明能将自己的“朝暮”意境具象出来,那就是在干扰他人的认知,破坏对手的意境——这种能力,但凡精神力弱于陆启明的,就根本无解!

可惜大多人只能看个热闹,根本懂不了陆启明这一招强在何处。

更让陆玄通欣慰和期待的是——陆启明既然敢在第一式就做到这等地步,就有一定信心在之后做得更好!

“孩子都这么努力了,我这老古董还端着做甚么?”陆玄通心叹,望着对面的陆启明,和声道:“启明,好好看着。”

陆启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郑重应是。

陆玄通点点头,以手代刀,轻轻一划——

蓦地风起云涌,天轰然黑了下来;刀意冲天而起,直将厚重的云层捅出一个幽深空洞!

这次可不再是虚幻意象,而是人们身周真实发生的画面!

大周天强者沟通天地,一招一式的元力动荡皆会引起自然万物巨大的变化——一刀祭出,天地借力!

所有人敬畏而渴望着注视着;看到位于风暴正中心的陆启明,皆恨不能以身换之——

实质化的刀气直直向陆启明逼去,而那骇人的力道却拂衣而散,只余纯粹而厚重的意境,毫无保留地展示在陆启明面前……

而对其他人而言,这些好处却是只能看、不能得的。人们皆眼红不已——就这一瞬间的感悟,恐怕就能抵上普通人数十年的苦功。

只能叹,这人与人啊,真的不能比。

……

珠玉在前,人们不禁更加好奇,陆启明的第二式,究竟是什么。

而当真的看到时,人们皆露出失望且费解的神情——

竟然只是“岳山指”!这个难度分明与之前相差甚远啊。

陆玄通眉头一皱,随手去接;而下一刻,他神情瞬间转为震惊——

只见陆启明的岳山指只轻微一滞再一滑,竟然继续向他点来!他刚刚那次拂手,竟然没有挡下这一指!

这怎么可能?!虽然他只是随手一拂,但不要说陆启明,就算是挡陆远空也足够了!怎么可能失误?

而当陆玄通看出其中缘故时,他心中的震惊不减反增——

陆启明的岳山指上,竟裹了一层土元力!

众所周知,小周天之所以是小周天,就是因为他们依然只有内力,无法引动天地元力作为辅助;一招一式携带五行元力——分明是大周天才有的能力!

一时间,连陆玄通都怀疑起自己的感知来。

……

与此同时,看台上,秦悦风猛的站起,脱口道:“怎么可能?!”

终于发现自己引得众人侧目后,秦悦风才讪讪坐回去,嘴上还啧啧不停。

秦悦容未至小周天,看不明白,问他道:“怎么啦?”

秦悦风想到二人前些日子未完成的那场“天比”,不禁摇摇头,叹气道:“真是妖孽……”他一直以为比“自创”,也定然是自己赢;而看到这一幕,他才知自己太过托大。

陆启明这式岳山指,严格来说就是“自创”——只取了岳山指之形,内里的东西,全是他自己的。

秦悦风看的没错;这一式,是陆启明在无生剑的基础上做的演化,虽然不再是“剑意”,但却保留了其中最重要的“元力”运用,再加入他对五行元力天才的理解,才成就了这震惊众人的“岳山指”。

秦悦风叹道:“他已经可以说是‘准大周天’了……”

嘴上叹气,而秦悦风的眼神却渐渐锋锐起来——他推迟一届入中武,可是决心做那第一的!陆启明虽强,但他也绝不会弱。

真是期待啊……

……

在人们紧张的注视中,陆玄通忽然畅然大笑起来。

他看着对面眉眼沉静平和的少年人,扬声笑道:“五年内,我陆氏定再添一位大周天!”

众人哗然——大周天?!是在说陆启明吗?他可只有十六岁啊……

陆玄通自不再多解释。他笑着问陆启明道:“启明,我听说你还是名炼药师?”

陆启明点头。

陆玄通道:“既然如此,可一定要考你身法了!”

陆启明讶然,不禁微笑起来——陆玄通竟然开了小玩笑!

其中妙处则源于族比的规则——主修炼药、炼器的族人,族比可以不考全,只考一项“身法”——内涵就是,你不必会打架,只要会跑路就可以啦!

陆启明心中微暖;他知道陆玄通是在表达对自己的关心。不过倒巧,他原本就准备以云寸步作为第三式!

……

陆玄通负手而立,道:“启明,开始吧。”

陆启明点头应是,内力运转间,云寸步立时发动。

云寸步分为“云山千重”和“寸心万里”两个炼习方向;“云山千重”主“惑敌”,但在陆玄通面前就贻笑大方了;所以这次陆启明只用主“速度”的“寸心万里”。

而“寸心万里”也分为两个阶段——小周天及以下,只能幻化出一个虚影作出“万里”的假象;大周天之后,才能做到幻影留在原地,而本体施展出几近瞬移的速度。

陆启明想做的,就是再打破一座“小周天不能”的壁障!

陆玄通明白并支持,也运着云寸步随陆启明快速闪现在场地各处,一边道:“启明,你回忆那种在水中游泳的感觉——用精神力推动天地元力,也是相似的……”

陆玄通一边为他讲,一边放慢速度以大周天的方式示范着云寸步。

陆启明认真感知着,迅速调整着之前不准确的地方。

陆玄通见陆启明渐入佳境,心中暗自点头——悟性确实无可挑剔!他笑道:“不过,你全心想着,反而不美——来,用基础招式,我与你喂喂招!”

话音一落,他不待陆启明反应,抬手就是一斩手刀!

陆启明苦笑,迈着云寸步身子瞬间旋过半周;同时侧身以同样的角度方式向陆玄通斩去——

“是极!”见陆启明同一时间领会了自己的意思,陆玄通长声一笑。他就是以大周天的高度为陆启明做示范,正是要陆启明立即施展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以惊人的速度在场中交起了手。

不多时,陆启明额头上便微微见汗——就算陆玄通刻意放慢了无数倍,又是指点意味的交手,但陆启明也必须要时刻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得上,甚至大多数时候都要靠下意识的反应。

陆玄通面上看不出喜怒,心中却暗暗惊讶——他现在的速度,别说小周天初阶了,就算高阶,也不一定跟得上!陆启明的反应速度实在有益。

他唯一不满意的,就是陆启明战斗时的熟练度——相对其他方面确实太差了些;不过这都是可以练习的嘛!

陆启明全神贯注地应对陆玄通的招式,却没有意识到——他每次用云寸步移动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陆玄通自然看得一清二楚;这本来就有一大部分是他暗中引导的功劳。

陆玄通大周天多年,高屋建瓴,指点陆启明的武诀自然轻而易举;他与陆启明喂招的每一式,都是有讲究的,都恰好是陆启明当时最需要的示范,从而保证陆启明从始至终的感悟都是连贯流畅的。

某一刻,陆玄通满意一笑——是时候了!

他向陆启明一指点去——这次却与之前不同,速度与力道何止十倍?

陆启明一惊,脚步瞬动,奋力向后闪去——精神力在高度集中之下,自然而然地分散在身周——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奇特的“通透”感。

以精神力为介质,自身仿佛与自然万物建立了一种微妙的联系;清风拂过身体,竟似没有阻碍,直接从身上轻柔地透了过去。

福至心灵——无数五行元力极速汇聚流动,在陆启明精神力的引动下,瞬间围绕在他的身后——

陆启明只觉眼前一花,再站定时,才发现自己竟已经出现了场地的另一边!

陆玄通愕然——这与他想象的好像不太相同——陆启明确实做到了相同的效果;但用的根本与云寸步不同——似乎是类似于术修的手段!

陆玄通比较之后又摇头——不,也与术修不太符合……大概是因为体质特殊和精神力太强的缘故吧;但刚刚隐现的羽翼虚影又是为什么?

还不等陆玄通细想,便感觉到对面的天地元力剧烈地动荡起来,他讶然抬眼,正看到陆启明闭目站在漩涡中央。

陆玄通摇头而笑——今天这一会儿的功夫,陆启明给他带来的惊讶,简直比之前一百年的总数还多……

陆启明分明是入了“悟境”。

宛若是无穷无尽的天地元力疯狂地向着陆启明涌来,却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修为高的人,甚至能感到周围的天地元力以惊人的速度在变得稀薄!再看陆启明,他的身形依然模糊不清——他周身的天地元力竟已密集到几近液化!

偌大场地,无数人影,此刻却只有风声入耳。

一个人转化天地元力的能力,怎么可能强到这种程度?!就连陆玄通,也根本无法理解。

只有姜家坐席的那名少年,面上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然无人注意到他。

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陆启明一人身上。

……

天地元力的风暴持续了一柱香的时间。

秦悦容喃喃道:“竟然……差一点就要突破到中阶了……”

秦悦风摇头道:“小周天中阶?!我现在只奇怪陆启明他为什么不是大周天!”

体质的天赋强到这种地步,再加上无限接近大周天的感悟境界——陆启明现在竟然只是小周天初阶,这才是不合理的事。

姐弟二人想着有关陆启明的种种,再想起那日被大能抹去痕迹的梦占,一时间皆沉默不语。

……

陆玄通耐心等着陆启明醒来,心中既震撼又欣慰,既振奋又自豪——陆氏有幸得此子,何忧不兴哉?

陆玄通看着其他家族整体划一那呆若木鸡的神情,得意非常。

他心中忽的一动,扬声宣布道:“启明,你不必下去了。接下来的导师,就由你担任!”

第一卷 来临 第六十八章 贪得

云层散尽,天蓝如洗,光线铺洒下来。

人们安静地听着,空旷的场地中只有少年清越的声音回荡。

不远处,那位临场被陆启明换下来的中年长老也终于安下了心。

初时,听到陆玄通那一时兴起的命令,他是既担忧又无奈——倒不是面子问题;当不当导师,对他没有任何损失,但对于那些孩子们,可就不一定了……

家族对于武师级的导师人选的确定,从来都是极谨慎严格的——至少要成为小周天十年以上,要擅长战斗,要有在“族学”中任教的经历……这一切都是为了保证后辈们得到的指点是准确无误的。毕竟,家族中武师的人数是最多的,是中坚力量。

陆启明的天赋固然无可置疑,但导师的条件却一条也不符合;这如何不叫人担心?

中年长老之前所想,亦是大多数人的心声。

然而,在第一个武师上台之后,人们眼中的质疑就消失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只有愈加惊叹的份儿;到了后来,很多人甚至已经把这当作了自己学习的机会。

中年长老不由想起了流传很广的一个笑话——从前有个少年人自命不凡,不尊师道,口出狂言“阅历不够,天赋来补”;后果果然江郎才尽,泯于众人。

但此时此刻他望着场中的陆启明,心下叹——同一句话,若放在不同人身上,还是笑话吗?

……

看台上,陆行之与陆玄通并肩而坐,陆远空则坐在二人下首。

陆玄通呵呵笑道:“行之,你的好孙儿啊!”

陆行之一向不苟言笑,此时也不禁挂上一丝笑意,“启明确实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家族之福,家族之福啊!”一旁的陆远空摇头感叹着,忽道,“让我说啊,启明人、才俱佳,与他‘少主’之位也无不可呀!”

陆行之淡淡看了他一眼,心中疑虑一闪而过,不动声色道:“不可。此事不宜开先例。”

反而是陆玄通明显有几分意动;不过他是太上长老,不适合太多干涉具体事务,便道:“再看看吧。”

陆远空哈哈一笑,仿佛真只是随口一说。他看了陆启明一眼,回想着之前的场景,对陆玄通笑道:“不过启明悟性确实出众——刚刚您随手一指点,竟然就有那么惊人的进步……启明他啊,现在缺的也只有经验了。”

陆玄通捋须点头;经陆远空这么一说,他忽然想起了族里的经义阁。

经义阁不同于藏书阁;里面全都是高阶修行者们的武学感悟,其中大部分都是大周天所书——这可是世家最珍贵的传承。

一般而言,只有小周天高阶以上的族人才被准许进入;但也偶尔为天才们破例——比如陆启明的父亲陆展,就曾在初晋小周天的时候进去过。

陆玄通望着场中的陆启明,心中有了主意。

……

陆启明过去因身体之故,不能太过频繁地练习战斗;但亦因于此,他有大量的时间纵览群书,以他的记忆力,藏书阁的一切功法武诀皆存于心。

更重要的是,人们尚不知道他的精神力已达到了大周天的高度;此时的他,指点武师,自然轻而易举。

接下来走上前的是一位气质沉稳的俊朗青年。他依规矩认真对陆启明行了一个师礼,眼中神色却十分复杂。

陆启明则神态自然,仿佛二人只是平日在路上遇见了一般的平常。他平静地受了青年这一礼,又以兄弟间的礼节微一低头,微笑道:“大哥,请。”

这青年正是陆锦成,陆子祺的亲生兄长,陆家嫡长孙。

看到这一幕,众人倒不奇怪——陆启明与陆锦成是同一脉的兄弟,二人相见时,自与其余堂兄弟不同。但想着最近陆家光彩的事皆与他无关,此刻还要向熟悉的堂弟行师礼,人们心中都不禁为陆锦成尴尬。

确实如此。

陆锦成心里这一瞬间的感受,多得连他自己都难以形容。

他作为嫡长孙,生来便比同龄人有更重的责任和压力。他自幼便懂得这一点,加倍努力,无一时刻曾懈怠。但纵使他拼尽全力,还是日渐被陆启明、被陆文斌陆开、被更多人赶上。

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就像父亲一样。

而他、陆子祺与陆启明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只是堂兄弟,但感情上却与亲兄弟并无两样。

陆锦成是真心把陆启明当作亲弟弟的,是真心希望陆启明好、也真心为陆启明的成就而高兴。

但是,他也真心希望现在的这一幕,从未发生过。

罢了。陆锦成无声叹了口气,尽可能地遣散那些不必要的情绪,让心境重归平静。

陆锦成紧了紧握剑的手,对陆启明微一点头。

他只能在心中反复对自己说着,“专注于眼前的事吧。”

……

陆启明用精神力暗中感应着陆锦成的周身气息与内力波动。

他知道陆锦成在各个方面都达到了武师的极致,只差一线就能突破小周天;他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做到。

不过这要看陆锦成此次用的是哪种武诀了;陆启明凝神看着。

同一时刻,陆锦成抬手出剑——

起手于胸前三寸,初势中正堂皇——这是太阿剑法第二式。

陆启明心中叹气,陆锦成这一剑开得极稳,符合他向来的性格;但是太阿剑法走“威道”,需有帝王气,陆锦成用来未免有些不足。

陆启明心下有了想法;而此刻陆锦成的剑式尚初起。

陆启明将精神力凝聚在陆锦成周身,但却不靠近。他回忆着太阿剑法的要义,在心中迅速模拟出了最适合陆锦成性格的解法……

陆锦成沉心持剑。

恰至正午,太阳极好;他身周开阔,余光无人影;而面前陆启明平和的神情也感染了他,仿佛此时只是二人平日里的切磋。

陆锦成眉目舒展开来,愈加觉得阳光明朗。

某一个瞬间,他心中忽有所感——为什么一定要求那刚猛霸气?剑法有千万种理解,他也可以走自己的路。

陆锦成剑的走势自然而然地随心意而变,与此同时,他整个人的气势豁然一展——

自然沉稳,正大光明。

陆启明眼睛一亮,心情极好道:“再来!”

陆锦成心中更是喜极——这是他发挥最好的一次!不但如此,对于那层壁障,他仿佛也有些感觉了!

……

高台上,陆玄通摇头笑道:“不称职、不称职,这小子可是偏心了!”他显然对陆启明的动作有所察觉。

陆行之和陆远空却皆无所感;陆远空便问。

陆玄通奇道:“你们竟没发现吗?”不过他知道陆启明的用意,便不再解释,只满意地笑道:“好孩子啊……”

顿了顿,陆玄通又欣慰道:“你们且看着,咱们陆家马上又要多一个新晋小周天了!”

果然,三招一过,陆锦成修为的波动已经极为明显,急急忙忙回去闭关去了;周围自是道喜声不断。

而除了陆玄通,人们却无一个发现陆启明的“小动作”,只叹服陆氏此代的气运未免太强了些……

……

午宴后又两个时辰,武师们的武诀展示才将近尾声。

陆玄通看着新上台去的那个黄衫少女,皱眉问道:“她就是那个资质仅次于启明的孩子?”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陆玄通皱眉更深,心中便有些不喜:“怎么才武师一阶?太不知上进了!”

其实这也是陆启明的心声;如何让陆子祺用功些,一直是他最头疼的问题之一。

陆子祺自己却丝毫不觉得。她脚步轻快地上台,高高兴兴地向陆启明行了礼,声音清脆道:“哥哥!”

陆启明立刻回以微笑,一看见她小苹果似的脸蛋,刚刚才坚定的决心瞬间一软。他苦笑地想着,“罢了,小祺儿还小,以后再说……反正也没有人敢欺负她……”

陆启明摇了摇头,带着几分无奈微笑道:“小祺儿,开始吧。”

陆子祺有些底气不足地吐了吐舌头,磨磨蹭蹭把背着的手伸出来——赫然带着两个小馒头似的拳套!

周围瞬间一静——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向这个娇俏玲珑的少女。眼尖的立刻窃窃私语起来——这不就是前几天拍卖的那个龙力拳套么?!

他们本就觉得“陆启明买龙力拳套”这件事已经够不和谐了;谁知——居然是买给陆子祺这小姑娘的?!

唯一不吃惊的人正在辰家座席上——辰孑不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左眼,脸忽然莫名地红了……

陆启明眉角跳了跳,哭笑不得——这丫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这拳套她就算带着吃饭睡觉,也不过摸了七天而已……怎么,也不怕被长辈骂了?

陆子祺被人们看得心虚,嘟囔着“早开早完”,一咬牙,马步一扎娇喝一声拳头就飞快地冲了出去——

金刚龙虎拳!

周围观众情不自禁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这分明是阳刚到了极点的拳法,大多数男子都练不到位,何况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陆启明却没笑,他看着陆子祺的这式拳法,心中讶然——陆子祺非但使得不差,简直可以说优秀、深得要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做到这样,陆子祺在拳法上的天赋竟然真的极好!

陆启明神情瞬间认真下来——既然这样,他做哥哥的自然要好好引导。

至于以后陆子祺还能不能嫁出去,陆启明从没想过——小祺儿要是看上了谁,尽管说——看有谁敢不娶!

陆子祺其实也觉得女孩子练拳怪怪的;但是不知怎的,她就是喜欢!

拳法直来直去,一通打下来,那叫一个酣畅淋漓神清气爽!而且她也看出了陆启明神情的变化,心中更是得意;这一开心,拳打的更顺畅了……

这一幕直叫旁人看得惊奇非常;在座的都是有眼力的,都看得出陆子祺这金刚龙虎拳真的极好——甚至在武师中能排上前三!

看台上,陆明月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震惊道:“人才啊!我这小堂妹,真是条汉子!”

另一边,陆玄通的神情也柔和下来,忍不住笑道:“这小姑娘,气势倒足!”他笑着,又道:“确实挺可爱的小姑娘……”

……

日影见斜,在这精彩的一天即将落下帷幕时,太上长老又宣布了一个更加令人振奋的消息——族比综合成绩的前三名,可以入经义阁一观!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可以想象,明日的龙争虎斗,定然更激烈了!

也更精彩。

……

人群渐散。

陆启明正准备回院,却忽见陆载神情不定地向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周围没有别人——陆启明挑眉——自己这个伯父什么时候主动找他说话了?

陆载在陆启明面前站定,脸色十分复杂,却并没有立即开口,似在犹豫着什么。

陆启明微笑道:“伯父,有事吗?”

没想到陆载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怒道:“够了!不要装了!”

陆启明皱眉:“什么意思?”

陆载冷哼一声,转身就走;而走了两步又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不管你想干什么,不要贪得无厌!”

第一卷 来临 第六十九章 七个人和他们的真相

天色昏黄。

陆启明没有与他打哑谜的闲情逸致,皱眉道:“有话直说!”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陆载冷笑不已,低声道:“你明天退出族比,快点走吧。看在成儿和祺祺的份儿上,我可以当不知道。”

陆启明只觉得他莫名其妙之极,眼神冷下来,“这话由伯父你来说,不觉得可笑吗?究竟是谁宁肯泄漏家族机密也要杀我?”

“你说甚么?!”陆载愕然,转而大怒道:“我一时心软,却没想你竟这般恶毒!”

陆启明见他惊怒不似作伪,反而立刻冷静下来。看到不远处陆载的手下急匆匆过来,陆启明眼睛微眯,直视着陆载快速道:“伯父,你我二人必有误解,此事事关重大,请你务必说清楚!”

而这时那手下已到了近前,看了陆启明一眼,神情凝重地递给陆载一个写着暗语的纸条。

陆载一看,脸色登时大变,只丢下一句“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就扭头就走。

方才二人争执已引起旁人注意,更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

陆启明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转身向陆行之的大方园走去。

……

陆载一路火急火燎地往外赶,径直出了陆府,走进了光影暗沉的山林。

边走着,陆载脸色阴沉地问手下道:“陆青他这么久都去干什么了?!那人找到了没?”

没有回答。

陆载一惊,霍然回头,见到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那手下的面部五官迅速扭曲,眼睛鼻子都融成一团;紧接着,他的身子也软了下去,像失去了骨头一样拉长变细;最后他整个人都像融化了一般,什么也分不清!

陆载悚然僵立,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就这样消散在了空中,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襟。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好玩吧?”

陆载缓缓转过去,瞳孔骤缩——

不远处赫然有一个身披斗篷的人;而他的双脚,竟然是悬空的!

大周天!

陆载只觉得眼前一花,斗篷人就出现在他面前;陆载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斗篷人凑近看他的神情,似乎心情颇好,正随口哼着小曲。

陆载心中有诡异感渐渐扩大;他隐约觉得,这斗篷人的身形声音有些眼熟……

毫无征兆的,斗篷人忽然掀起了斗篷;他的面容立刻展露在陆载眼前!

陆载神情霎时剧变,脱口道:“陆——”而下一刻,他骇然捂住喉咙——他发不了声了!

然而失语也无法令他从极度震惊中脱离,他死死地盯着斗篷人,嗓子眼中发出困兽一般的呜咽声。

看到陆载的反应,斗篷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他看着陆载,平和地微笑道:“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不过,好好睡一觉吧。”

……

檀木香味静远,书房灯光敞亮;只有两个人。

陆行之听着,忽沉声重复道:“黑杀知道岳山指的破法?!”之前听到黑杀知道陆启明暮途院中的机关,他并未有反应;但岳山指不同,这已经是小周天级别的武诀了。

陆启明心中一沉——他万万没想到,陆行之竟然并不知道此事!他之前并未说那日细节,就是因为相信陆行之对全局的掌控力;如今看来,他竟并不知情……

这太过异常。

陆行之平日露面不多,但他在族人中的威慑力从未减过一分——陆行之那一代是陆氏有史以来权力争夺最激烈、最不容情的时期;当时陆行之甚至并非嫡系,却能坐稳家主之位、保胞弟陆远空为大长老,其手段之凶狠凌厉,可想而知。

这么多年来,陆行之对家族的掌控从未出过错,更领导家族日益强盛,可谓有史以来权利最大的家主之一——就算他在陆启明身上明显偏心,其余人也敢怒不敢言;就算少数几个“上面有人”的敢提不满,其实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然而这次竟出现了连陆行之也瞒过的事,实在违背常理。

陆行之沉默片刻,道:“你继续说。”

之后的事都知道了,陆启明着重复述了一遍不久前与陆载对话的细节。

陆行之眉头紧锁,立刻传了陆怀方过来。

陆怀方原是外姓人,后被赐以“陆”姓;他跟在陆行之身边已近四十年,是陆行之最得力的左右手。

陆启明看到他进来,微一躬身道:“方伯。”陆怀方可以算陆启明的半个老师。

陆行之挥手示意不必多礼,沉声道:“怀方,你现在立刻把陆载带过来见我,不管他在做什么!”

陆怀方看他神情不对,简单抱拳,对陆启明一点头便领命出去了。

屋中二人一时陷入寂静。

“启明,”陆行之淡淡开口,看不出情绪,“你先来说说,你觉得陆载为什么会那样说你?”

陆启明平静道:“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母亲。”现在不是隐瞒的时候;更何况,陆启明并不认为这件事有隐瞒的必要。

陆行之道:“哦?”

陆启明继续道:“虽然母亲不曾直接告诉过我,但是从她留给我的东西上,我认为她曾是神域中人。”

陆行之道:“这个我知道。”

陆启明挑眉。

“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我也知道她是小奥义境的修行者。”陆行之眼中闪过一丝厌色,漠然道:“不是因为她。她当初为了嫁给展儿,被她神域中的家族除名了。”

什么?!陆启明无声握紧了拳——这件事,他从来不曾听过。

一时间,陆启明心中百般滋味,既担忧更重,又不由生出一丝苦意:“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娘,你为什么从不与我说?”

陆行之又问道:“除了她以外,你还能想到什么可能?勿要瞒我。”

陆启明心中忽然有些倦,低声道:“没有了。”

陆行之随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忽道,“启明,我问你,假使有人质疑你背叛家族,你该如何破局?如何自证?”

这个问题的答案时常是个悖论。

万夫所指时,如何说服有敌意的人们相信自己?如何证明表象只是表象?如何改变已有的结论?如何证明自己不是叛徒?

这个问题有很多人想过;但思来想去,仿佛总是难以顾全。

陆启明笑容微讽道:“何须证明?”

陆行之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这个孙儿看起来温和,内里却极强硬;他心中自有一套规则,却在世事人情之外。

陆行之叹道:“是你的回答;但太过出世了些。”他顿了顿,又道:“那你知道,我会如何做吗?”

陆启明忽的莞尔,轻声道:“也无须自证;只证实那‘诬陷者’是叛徒足以。”

陆行之未置可否,只笑了笑。他拿出一个东西递给陆启明——正是拍卖会的那个飞行卷轴。

他未再多说,只道:“回去吧。今天也累了,好好休息。”

……

陆府另一处院子。

大长老陆远空正独自品茶,抬头却看见陆庆偷偷摸摸地进来,脸一板斥道:“庆儿,你又来做什么?”

陆庆嘿嘿一笑,坐在陆远空旁边的石凳上,压低声音道:“爹,我刚刚看到陆载竟主动去找那小子了,他不会临时反悔、坏了咱的事儿吧?”

“什么‘反悔’?什么‘坏事’?”陆远空眉头大皱,“你知道什么!还学会套我话了?”

陆庆讪讪,小声道:“爹,我不是想帮帮忙么?万一让陆行之他们发现,咱们不就倒霉了么?”

“胡说什么!”陆远空猛一拍桌子,大怒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不孝子!我陆远空一心为家族,做事堂堂正正,从不做那等陷害之事,怎么就怕人发现、怎么就倒霉了?!”

陆庆立即噤声,心中却羞恼不已——“到现在你还瞒着我?行,我回去问文斌!”面上则打着哈哈告退。

陆远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只觉得今日的好心情都被他败光了。

看陆庆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一事,斥道:“文斌明天要比武,你可千万别去烦他!他可什么也不知道。”

第一卷 来临 第七十章 那我就不客气了

新的一日延续了之前的好天气;太阳出来,昨夜的云雾都散得干净。

此时正是武者武师们的对武——他们两人一组均匀分散在场地各处,从观礼台上看过去,满满全是人,热闹得很——但这种层次的比武,自然是无法令秦悦风提起兴趣的。

好在有美酒。

秦悦风细细的品着“清风晨酿”,只觉得唇齿间尽是那舒适温醇的清雅香味,一时间觉得心旷神怡,也不觉得不耐烦了。

他眯着眼想着,等会儿下去了,定要向陆启明多讨些随身带着,留待返程的时候慢慢喝;那些路边的小酒馆滋味,哪儿能与“清风晨酿”这等雅物相比?

秦悦风悠然晃着酒杯,对一旁笑道:“姐,你若再不喝,可就一点儿也没了。”

没有回答。

秦悦风立刻扭头看她——果不其然,秦悦容睡得正香呢!

秦悦风眼睛一亮,登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望着她,等她醒来。

这一等就等了好久好久;直到秦悦风眼皮都酸了,才终于看到秦悦容无声无息地睁开了眼。

秦悦风兴奋道:“姐,你看到什么了?”

秦悦容细心地把被风吹起的两根发丝别在耳后,望了前方一眼,静静道:“好多武师。”

秦悦风支着头的手臂顿时一滑,扶额道:“姐!你又来!我是说梦占!”他好奇道:“陆启明什么时候出来?跟谁打?打的怎么样?”

秦悦容“哦”了一声,淡定道:“悦风,你想多了。我刚刚真的在睡觉。”

秦悦风竟无言以对。

“不过,我原本确实是想占的。”秦悦容补充道,“但是又失败了。所以我顺便睡了一觉。”

秦悦风挑眉,“怎么回事?不会是修炼出了什么问题吧?”

“倒不是。”秦悦容望了不远处的陆启明一眼,轻声道:“别人都没问题。但对陆世弟,我看不到。”

初相见的时候,秦悦容还能用“实境梦占”看见二人天比时花瓣纷飞的那一幕;第二次,她就开始看不准陆启明的医治细节;第三次,即使用了“梦引香炉”,她也只能“喻占”;再后来,就根本看不到丝毫了。

“大概是他精神力涨的飞快。”秦悦风随口猜了个理由,也没太在意——毕竟修他们这一道的,算不准实在太正常了;至于原因,更是花样多多——他们早学会如何不钻牛角尖了。

没多时,姐弟二人便再次陷入了“昏昏欲睡”状态。

蓦地,秦悦风莫名背脊一凉,猛然回头,就见林有致带着瑶瑶巧笑嫣兮地朝他走过来。

秦悦风不由惊道:“你来作甚么?!”

“是我邀请林妹妹来的。”秦悦容嗔怪地瞪了秦悦风一眼,走过去拉过林有致,“来,这里坐。”

林有致听到“林妹妹”三字,忍不住一笑。

秦悦风以为她是笑他的,便周围四顾,看到她那对显眼的姊妹花侍女只有瑶瑶站着,随口道:“你那对双胞胎怎么只带了一个?”

林有致对他挑了挑眉,捉狭道:“怎么?看上我们家采采了?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啊?”

秦悦风一噎,干脆扭头不说话了。

林有致与秦悦容二人的性格看似极不同,但几次接触下来却意识到她们本是同一种人,在一起说话自在极了。

秦家的席位与陆家离得最近。

林有致注意到陆启明微微皱眉,顺着他的目光看,不由心道:“对啊,陆载怎么不在?陆锦成刚成小周天,他没道理不来看啊……”

正奇着,她见到陆启明站起来,这才意识到——轮到小周天境的比武了。

……

此次族比,除了之前白发老者中途离开外,共有二十一位小周天;以抽签方式决定对手,一人轮空。

陆启明看着眼前的签筒,发现其中有一支红的。

其余人不由腹诽道:“好偏心……”因为陆启明第一个抽签。

陆启明对大家微微一笑,然后快速、准确地把那支红签抽了出来。

负责宣读的长老一本正经地接过来看,忍笑道:“第一轮,陆启明轮空!”

陆启明好心情地再次回到了看台上。

“这家伙真有够不客气的……”另一边的秦悦风喷笑出声。

其实倒不能怪这一幕不够庄重——族比检验的是族人的修炼成果,所以会尽可能摒弃“运气”这一条。

是以,“轮空”的人选必定是要讲究的——比如这次,不外乎是陆启明、陆明月和陆赤烛三人;陆启明又第一个抽,干脆让他轮空好了,方便快捷又能活跃一下气氛。

大家都心知肚明,没有什么可质疑的。

至于其他人的抽签,只避开了“陆明月与陆赤烛对上”这种情况,其余人倒是随机的。

陆文斌的对手是一位小周天中阶,结果是难免的,但也能勉励支撑一段时间,虽败犹荣。

陆锦成则与陆开对武。二人同为新晋小周天,旗鼓相当;最终陆锦成借着昨日的气势险胜。

陆明月的比武中规中矩,经过了漫长而无聊的对打才结束;这定然是刻意留着底牌了!直叫陆子祺大失所望——这位堂兄看着挺热血一个人,没想到打起架来却全然没有她想象中的“体修风骨”。

第一轮唯一值得陆启明注目的,还是陆赤烛的比斗。

陆赤烛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出全力,无论对手是谁。他这一轮的对手是位小周天初阶。

整场战斗,陆赤烛一共出了十三招,招招凌厉无情,尽是冷静到了极点的杀人招式;对手为他气势所摄,从始至终只能后退,无一次还手。

场中杀气迸射——有陆赤烛所在,就是真正的战场。

对于这种气氛,家族非但不阻止,反而乐见其成;反正这种场面定然是出不了人命的;至于见血?刀枪无眼,怕见血就不要习武!

陆启明望着陆赤烛下场的背影,皱眉沉思——虽然战斗短暂,陆赤烛的实力只展露冰山一角;但“见叶知秋”——如果不用无生剑,他恐怕连三成胜算都不到。

大周天境界的精神力让他受益无穷;但是若对上陆赤烛这种对手,最多只能让他免受杀气的干扰。

陆启明毕竟不是术修,无法把精神力化为直接的战力;而战斗时,他的精神力虽然能轻松感应对方的动作,但是他自身肉体的应对却跟不上。

至于无生剑——简化后的无生剑不足以定胜负,而完整的无生剑陆启明尚无法收发自如,如果造成不可预知的后果,实在不好。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心中始终有种隐隐的感觉——无生剑的使用,必须要慎重!

胜机在何处,尚需再三考虑。

……

第二轮即将开始。

陆锦成缓步走上前去,神情平静;他心知自己能过第一轮已是侥幸,再加上之前与陆开交手时受了伤,第二轮绝不可能过。

不过尽管如此,这一切都已是意外之喜了。陆锦成不禁望了一眼看台,心中遗憾——父亲为什么不在呢?如果他亲眼看到这一幕,那该多好。

陆锦成缓缓舒出一口气,从签筒中随意取了一支。

宣读长老接过一看,意味深长地一笑,扬声道:“第二轮,陆锦成对陆启明!”

陆锦成讶然抬头,转身与陆启明的目光对上,二人不禁相视一笑——此时相对而站,心中自是另一番滋味啦!

经过一番平和友善的交手,二人相携回到看台上。

第二轮轮空的则是陆明月;他丝毫没有自己比陆启明年长一倍的自觉,嬉皮笑脸地赖在陆启明身边,扯着他一同分析起陆赤烛来。

白日将近时,终于决出了六位胜出者,共同于明日进入最后一轮。

而最后一轮,是混战。

第一卷 来临 第七十一章 清场

族比场地的石板砌列整齐,在中央构成方正的纹案——也顺道作为混战中“是否出局”的界限。

陆启明、陆明月、陆赤烛自是毫无疑问的;除他们之外,还有一位容貌平凡的布衣剑修、一个高胖的憨厚男子,和一位身着深褐色武师服的中年妇人。

六个人松散而警惕地相对站着,一时间皆未动作,只偶有含义莫名的眼神交流。

陆启明将众人神情收入眼底,唇角微勾,持着念慈刀的手极稳。

陆明月环顾了一周,光头因光线的反射而愈加瞠亮,他自己却未知觉,笑得正灿烂。他率先开口道:“老规矩?”

彼时陆明月的坏笑还挂在脸上;眉头微蹙的陆赤烛的目光正要转向高胖男子;另三人眼睛一亮,还未来得及点头——

而陆启明已出刀!

他抬手便于电光火石间斩出四记“锐光”——这是纯粹的“锐光”,未与任何招式合并——所以更快到了极致!

刀气刹那间冲天而起,带着夺人心魄的气势,直直杀向四个方向!

无数人惊呼出声——陆启明居然一出手便同时攻击了四人!

而另一些人却看出了其中的玄机。

“痛快!”秦悦风唰地合拢折扇,捬掌大笑道:“就是要先发制人!”

何谓陆明月口中的“老规矩”?——先从修为最低的人开始清场!

这句话看似理所当然、毫不出奇,实则不然!一般而言,修为低者实力更低,但显然不适合有陆启明存在的情况——陆明月这句话暗含的意思,分明是叫大家合力先清陆启明出局!

而看那高胖男子等三人的神情,分明更有此打算!

陆启明正是把他们的想法看得清楚,才在第一时间毫不留情先下手为强!

而这一瞬间的微妙之处,还在于“陆赤烛”。

陆启明虽不曾与陆赤烛相熟,但从他皱眉的反应可知——他不喜陆明月的做法;而当时陆赤烛又看向了高胖男子——除陆启明外的另一个初阶——说明只有他,才是真心准备按老规矩清场弱者。

所以陆启明出四刀、且只出四刀——既是对敌意者最凌厉的还击,同时无声与最强者达成暂时的同盟!

以陆启明的“锐光”为标志,战场一瞬间完成“极静到极动”的转换,六人战作一团。

陆启明的开场虽在意料之外,但他本就是陆明月等人的目标,“锐光”虽利,却不可能造成实质伤害——但陆启明要的就是先机!

四刀既出,就断无等人反应的道理!陆启明云寸步一转,欺身向前,刺耳气爆声响起——一记“星坠”挟着山势狠狠劈向陆明月!

“不要生气嘛!”陆明月也不慌张,嬉皮笑脸抬拳便上——然而他却打了个空,眼前瞬间失去了陆启明的踪迹——“什么?!”

空中亮起一道完美的弧线;陆启明分明向着陆明月而去,最终的刀力却莫名砍向了相反方向的高胖男子!

“斗转”!这一式每个陆族人都熟悉到了极点,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式竟可以对自己用——陆启明正是“斗转”了自己的那刀“星坠”!

陆启明斗转的同时,陆赤烛恰出斧!

血色的重斧中慑人的杀气直冲高胖男子而去,迫得他浑身汗毛都根根竖起;他大喝一声,拼尽全力挥刀来挡——

一个小阶的力道本就相差极大,更不要说握斧的人是陆赤烛!高胖男子气息一岔,虎口登时崩裂,整个手臂力气一泄——

这一刻,陆启明落刀!

这刀于高胖男子而言,不啻是来自天外——他勉励提转刀柄去挡——而陆赤烛、陆启明二人的两连击岂是好相与的?他双足在地面滑出一道长长的线,眼看就要滑出场外!

布衣剑修和中年妇人离他最近,一见不妙,立刻试图援手;而陆赤烛面无表情一斧过去——此路不通!

陆启明第三刀完美地接上,恰堵在高胖男子转息最薄弱的那一点;高胖男子挥刀抵住这一记,却微微苦笑——

下一刻,他滑出场外!

这几次交手说来复杂,却在瞬息之间完成——绝大多数人只看到几道光影模糊地一晃,定睛再看时,场中竟就只余五人!

“漂亮!”看懂的人皆不禁发自内心地赞叹出声——陆启明的开场,实在太精彩太完美!抬手间便破掉了陆明月四人的结盟;就算高胖男子修为相对弱,但四人围攻与此刻的三人,那可不是一个概念!

不过三人也不轻松,更不必说陆赤烛亦是对手。如今除陆启明外,场中已无初阶,每个人都在好奇,之后的战斗他究竟会如何应对。

陆明月也想知道。

刚刚他是被其他人的身形所阻,出不得手脚;此刻却早已无声无息近身到陆启明身后,哈哈笑道:“看拳!”

正是金刚龙虎拳最基础的第一式;而从他手中用处,威力却是无穷——恍惚间仿佛有一个虎头虚影自他拳中咆哮而出!

陆启明早料到这一幕;他之前一刀只为逼出高胖男子,并未用实——此时恰好借助余力急速一转,眨眼间已换身到陆明月侧面——

“够快!”嘴上夸着,陆明月却丝毫不急;整个身子诡异地一个平移,几乎与陆启明一齐完成转向——这种情况对于他这等体修而言实在太好解决!

同一时刻,布衣剑修与中年妇人已越过陆赤烛;二人本就相熟,兵器也相同,此刻双剑合壁更是凌厉非常,直直向陆启明攻去!

一时间,陆启明被三人合击困在中央,根本容不得腾挪!

陆启明眼神凝重——纵使他武诀使得再好,初阶与中阶的力量差距仍不能逾越;如果硬接,只这一下便要出局!

他的精神力早已弥漫在身周,但却迟迟未等到用出“寸心万里”的最佳契机;然而此刻眼看就要拳脚兵刃加身,陆启明实在不得不用——只希望不要移得太过远——若不小心直接出了线,那可真有意思。

“好胆色!”陆明月笑道。他见到陆启明的身形快速虚化,并不吃惊;前日亲眼看过陆启明的武诀演示,他不会天真到以为能一击功成——但仓促之间,他就不信陆启明能毫厘无损!

陆启明与陆明月相距太近,在使身法远离之前不得不抬刀抵了一记——而“寸心万里”说白了只是极致地激发“速度”,并非真的凭空消失——虽然躲过了另两人的剑法合击,但陆明月那一拳的力道却无法卸去。

陆启明在不远处重新定出身形,仍忍不住再连退数步,到只差一丝便要越出线外时才堪堪停下,胸膛里闷得厉害。

却无人幸灾乐祸,只觉得不可思议——试问有哪个小周天初阶能像陆启明一样撑住三位中阶的围击?

最震惊的其实是陆明月——他才是最知道自己力道的人;但陆启明在“寸心万里”上的天赋实在太不合常理——他本以为陆启明至少得吐口血才行吧?

不过陆明月并未将心中想法露在脸上;他瞥见陆启明握刀的手松了又紧,一脸嬉笑道:“小堂弟,承让承认!”

而陆明月却想错了;这并非是他造成的。

陆启明感受着右手掌心的异样,心中沉思——不知为何,他一用出“寸心万里”,母亲留给他的“祝福”图腾处就会有轻微的灼热感;前日的时候他以为只是巧合,如今看来,并不是。

但此时不是细想的时候。

看着场中几人的位置,陆启明微微一笑,心念一动,竟再次消失在了原地!

本来以陆启明初学的水平,在这种场面频繁使用“寸心万里”反而是破绽;但陆启明对这个武诀的掌握速度,远远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料——既然如此,为何不用?

在余人警惕的目光中,陆启明再次显出身形——却是在中年妇人的面前——他一出现就直接一斩“朝暮”!

中年妇人实力更胜布衣剑师,又离“线”更远,没有人想到陆启明会突然对她出手;包括中年妇人自己。

“朝暮”可是超越小周天的武诀——中年妇人凝神回击,后退了一段距离才卸去力道。

而此时,她离线不足两步!

陆明月正巧在她背后,眼看只需轻轻一拳便能令她出局;他稍一犹豫,还是无法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一拳既出——

那边陆启明亦紧紧跟上,再全力一斩——

这一刻,中年妇人心中叹息:“罢了!”

而下一秒,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陆启明那一斩赫然转向了陆明月!

中年妇人一怔,瞬间反应过来,脚步轻移间,人已再次站回了安全处;她与布衣剑修对视一眼,心中有了决定。

陆明月怪叫一声,再出一拳,边道:“小堂弟,你做甚么?!”

陆启明不与他缠斗,身形出现在另一边,看着他微笑道:“清场啊。”

此时再看场中几人神态,整个气氛已完全逆转——陆启明、陆赤烛、中年妇人和布衣剑修皆齐齐盯着陆明月!

第一卷 来临 第七十二章 为胜(一)

在观众的哄笑中,陆明月瞠目结舌,正待要说什么——

陆启明却不会等他,话音未落,便运起了云寸步——云雾瞬起!

天地间的水元力在极短时间内密集地汇聚在五人身周,结成飘渺朦胧的烟云;下一刻,在人们的惊呼声中,陆启明四人齐齐消失!

场中便只见陆明月站着了。他神情有瞬间的呆滞,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是体修,精神力可差的紧,找陆启明一个人都费力,何况四个?!

陆明月一跺脚,身形瞬间向前暴掠——先不管了,赶快远离“线”才是要事;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刚好撞着个人!

而刚走出两步,陆明月便觉侧面一道凌厉的杀气袭来——是陆赤烛!陆明月心中大叫倒霉,但又庆幸陆赤烛特征真明显,否则他会被动更多。

陆明月脚步一定,整个身子一扭,右拳狠狠甩出——

拳力所至,云雾渐散,陆赤烛一人一斧显露出来。他神色毫无变化,斧势重如山快如电,凶厉非常!

陆明月右臂如灵蛇般巧妙一拐,拳头重重砸上血斧侧面;身子同时一蜷贴入陆赤烛怀中,左手向上就是一记上钩拳!

陆赤烛后身一仰,与他对上一掌;血斧却不停,在空中一转便再次杀来——

与此同时,陆启明身形闪出,念慈刀接上——

陆明月神情凝重,勉力以拳法施展“斗转”卸去了部分力道,仓促之间终是未能圆满;陆明月闷哼一声,口中隐有一丝血腥气。

陆明月借力飞速滑出一长段距离,在另一边停下来;他经过的地方,云雾立时淡了——原来他用了土系的身法!

这一下,中年女子二人的身形已能看见。

陆明月仿佛真只是无意之举,只气急败坏对陆赤烛喊道:“大堂兄你什么时候转了性了?这么卖力?!”

听到这句“居心不良”的话,陆启明微微一笑——自己这位堂兄,人真有趣!

陆赤烛也听出他意有所指,却毫不在意,只面无表情道:“顺手。”

“好好好!”陆明月环视一周,放声笑道:“当我怕你们?”

陆启明等人皆凝神以待——趁之不备袭击得手,对陆明月只可能发生这一次——陆明月的实力,其实比陆赤烛并不差,有这么多“小动作”纯粹是他性格所致——陆启明虽说“清场”,本意也只是“消耗”而已。

陆明月自族比开始就从没有尽过全力,他藏的不烦,别人等的也烦了;这也是陆启明“清场陆明月”之所以能“一呼百应”的最大原因——大家早想看看,陆明月他究竟能打出个什么花样来!

陆明月坏坏一笑,猛一顿脚,身形便是一花;原地尚有残影,人却已不在!

一瞬间,场地中迅速出现一长叠残影——陆明月此时仿佛似幽灵一般、无处不在——

身法“梅花桩”!

梅花桩就是来自中武的武诀,非常独特——最高速度极快,甚至比陆启明的“寸心万里”也只慢一分;但每次移动一小段距离,就要停顿一次——恰像在走梅花桩一般,故得此名。

但是,优秀的武修亦能将武诀缺陷转化为优势。

陆明月运着梅花桩,猛然停在布衣剑修面前,同时出拳!

这一拳打出的不仅仅是它原本的威力,更打出了梅花桩极致的速度加成、甚至还将自身承担的身法缓冲借助拳法强加给布衣剑修——这分明是最基础普通的一出拳,威力却瞬间达到了小周天顶级的强度!

布衣剑修大惊,直觉一股远远超乎预计的巨力瞬间崩入身体,长剑几欲脱手!他暴退数步,忍不住喷出口鲜血来——竟然一个照面就受了内伤!

陆明月却毫无乘胜追击的打算;他第一拳穿过了布衣剑修的封锁,下一拳就向着中年妇人而去——

毫无悬念地,陆明月一刹那便越过了她,直直向着陆启明冲来!

陆启明握紧念慈刀,五行元力急速汇聚于身周,足尖一点,同时向着陆明月斩去——

陆明月怪叫一声,身子一歪再一扭,也不知他是怎么做的,下一刻就掠过了陆启明的刀锋,直接出现在陆启明身侧!

陆启明眉头一皱,刀尖一绕,便向侧面劈去——

陆明月用双拳夹住念慈刀,竟发出金铁之声;他不还击也不松手,甩着眼色叫道:“小堂弟,你误会我啦!”

陆启明心念一动,念慈刀表面便凝起一层元力,轻巧就把刀抽了出来。

陆明月也不在意;他见陆启明转了身子,连忙运起梅花桩,一直维持与陆启明并肩的位置——陆启明的刀指着哪个方向,他就往哪个方向出拳……

他一个体修,本来就擅长近身腾挪,如今用出全力非要与陆启明并排挨着,陆启明虽然烦不胜烦,但一时还真没办法他。陆启明哭笑不得道:“堂兄,你这是干什么?”

陆明月向旁一跳躲过后面陆赤烛的斧头——这回好了,他恰好站在陆启明与陆赤烛之间。他吃惊道:“你们才莫名其妙!按‘老规矩’来,明明咱们三个才是一伙的!”

众人绝倒——这厮真可以“无耻”睥睨天下人了!

陆启明与陆赤烛的眉毛皆跳了跳,不约而同同时向他砍过去——

陆明月见糊弄不过去,用着梅花桩再次黏在陆启明身边,不停叫着:“小堂弟小堂弟,我知道错了,你们快收了我吧!”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身高近两米的光头壮汉,都觉得这架简直是没有办法打了……

……

最终陆启明二人还是默认了陆明月的提议。

一来他们实在想让陆明月快点消停下来;二来,混战到了此时,已能看出实力的强弱之分,陆启明三人总不能因为玩闹、意气而叫弱者捡了便宜。

陆启明三人暂成联盟一致对外,不多时,中年妇人和布衣剑修毫无悬念地先后离场。

场中只余三人。

陆启明三人相隔站着,平静对视,最终之战一触即发……

第一卷 来临 第七十三章 为胜(二)

空气清透,绿树荫浓。

观礼台中少有人声。人们皆坐得笔直,身体不由前倾,恍然间觉得是他们自己在比武一般。

秦悦风则不然;他坐在桌子侧边,放松靠在椅背上,懒洋洋道:“有什么好紧张的?结果显而易见。”

林有致大大方方地占着他的位置,正看得专心;听到他这句话,百忙之中回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哦?”

秦悦风一脸“你不懂”地回瞪她一眼,总结道:“陆赤烛的优势已经很明显了;陆明月比他稍弱;”他顿了顿,又道:“陆启明虽然很强,但比他们两个,还是差了点。”

林有致道:“你说的那是你。”

秦悦风气结。他对秦悦容道:“姐,你快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秦悦容只掩口笑,不作回答。

“来!打赌!”秦悦风一拍椅子,道:“我就赌刚刚说的名次,你赌什么?”

“不怕输给我第八次了?”林有致嘲笑道,点头,“好,除了你说的这一种可能性,其他都算我的。”

秦悦风嗤笑道:“我还以为你直接赌他第一呢,那才真豪气!”

林有致托着腮瞅他,慢悠悠道:“真没诚意。那我反悔了,不……”

“别别别!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秦悦风想着好不容易能扳回一局,可不能让她跑了。

倒不是秦悦风小看陆启明,而实情确实是这样——陆启明的实力比另二人皆弱。

没有人能否认陆启明的天纵之才;但是陆启明毕竟只是小周天初阶,若不是前日得机缘修为升了不少,更没可能与陆赤烛二人相比;加之他年龄又小,战斗经验更是短板——潜力并不能与实力画等,现在的他想要赢另外两人,未免不太现实。

在秦悦风等人看来,陆启明确有强过二人之处——比如速度;比如精神力;比如对大周天级武诀的领悟——但是他能领悟,绝不代表就能发挥大周天的实力呀!这些是很好,但不足以带来胜利。

反观另外二人——

陆明月的战斗方式虽然猥琐了些,但他在中武也是很有名的人物;虽然不知道这次为什么“藏拙”得这般夸张,但从之前“梅花桩”的惊鸿一瞥不难判断他本人的实力。

陆赤烛年纪最长,修为也最高,与小周天高阶相距已不远。他显然是战斗经验最丰富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才是三人之中消耗最小的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陆赤烛都稳胜。

林有致虽不习武,但也还是能看懂的。她心中想着:“陆兄呀陆兄,你好歹要把陆明月给打下去吧?要是输了……算了,输了就输了!”

……

场中。

陆启明看了眼陆明月的朝向;再望向陆赤烛,二人目光正正对视。

陆明月在另一边笑道:“小堂弟,咱们两个名字像,多有缘啊!肯定要一起对不对?”

而还没等他说完,对面陆赤烛便一斧子劈了过来,斧风直接将陆启明两人全部笼罩——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一起来吧!

……

正中央看台上。

陆玄通看了一会儿,诧异道:“行之,启明他们两个之前有专门练过配合吗?”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之后,他颔首道:“那配合的实在很好。”

陆明月在中武待了五年,懂得合击倒正常;陆玄通倒没想到,陆启明虽实战一般,合击反而比绝大多数人都做的更好。

“启明的精神力真是了不得!”陆玄通看着,再次摇头感叹。以他的层次,自然能清楚看出陆启明之所以能做到这般程度的原因。

陆启明的精神力竟然始终笼罩着整个战局,每个人的任何细微动作,都时刻在他的视线之中,并据此而迅速计算、预判——这样的他便能够轻松根据对手、同伴的反应,作出最及时、最恰当的应对。

但是在这种层次的对决中,想到做到像陆启明这样——哪怕是只是片刻——耗费精神力之巨,都无人能承受;更不用说是“自始至终”。

陆玄通越想越不可思议;修为越高,就越知道,这种战法原本是没可能做到的——怎么可能有精神力能强到“让一个不擅长战斗的人”通过纯粹的计算来“擅长战斗”?

陆玄通暗暗按自己的精神力模拟了此时的战况,震惊地意识到——连他也无法做到!

他忽然一惊——那陆启明的精神力究竟到哪一层次了?他立刻探知过去——这下反而更加迷惑——

在陆玄通的感知中,猛一看,陆启明似还是小周天初阶的精神力;但若按小周天巅峰的特征判断——则好像是小周天巅峰;在他怀疑陆启明已有大周天的精神力境界时,陆启明又仿佛真的是大周天了!

陆玄通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他如今也有两百多岁了,似陆启明这种情况,勿说见过——完全是听都没听过。他摇了摇头,暗道:“等下来了,直接问问启明就好了。”

他便不再想,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下面的战场。

“陆明月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不出全力?”陆玄通皱眉。一次两次那是计谋,三次四次可就是小气了!陆玄通看着,心中不禁有些不喜。

“嗯?”再看了几眼,陆玄通沉吟道:“不对,他这像是……”

……

陆启明用刀,陆明月使拳——在中短程的比武中,实在是最完美的组合。两人配合对上陆赤烛,虽不是压倒性的、但也优势明显。

三人之战一时陷入胶着。

但在陆启明的估算中,效果本应不仅于此——陆明月有问题。

陆启明仔细注意着他的动作,心中沉思。他原也以为陆明月是耍宝过了头;而陆赤烛这种对手不同其他,渐渐的,被陆启明察觉到一丝不对来。

陆明月的拳法用到深处总有种隐隐的滞涩感;这并不是他拳法没练到家,恰恰相反,这种情况应该是陆明月的拳法到了某个突破的关头——已经比原有境界高,但又尚未到“质变”的程度,力道运转不流畅、放不开手脚,反而影响了他的战力。

陆启明确定了这一点,心中有了计划——他要利用自己更高境界的精神力,找出陆明月这个问题真正的根源。

陆启明一分心,应对陆赤烛的攻势便经常不及时;场中形势立刻一变,转为陆赤烛压着二人打了……

陆明月没有想到是陆启明看出来了,急道:“小堂弟,顶住啊!”

此时二人赫然已被陆赤烛逼到了临线的角落!

这一瞬陆赤烛正对着陆明月出招,陆启明同时反手也对着陆明月斩去——

陆明月大惊,他万万没想到陆启明竟也会突然变卦,而陆启明出手的角度竟恰好是现在的他最难受的位置!

无奈他只能同时接了左右的夹攻,勉力运转身法闪回场内;正要准备控诉陆启明,然二人同时攻来,他一时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开口了,只好乖乖闷头应对。

……

看到这一幕,陆玄通讶然挑眉,摇头哭笑不得道:“这陆明月!可不要把启明带坏了……”

另一边看台上,秦悦风差点没把酒直接喷出来,他奇道:“老天!陆启明什么时候也会干这种缺德事儿了?”

林有致则兴高采烈地一拍手,赞道:“太对了!就应该这样!”她心中欣慰不已,认为自己多年的“洗脑”终于奏效了。

但凡对陆启明有几分了解的人,都惊讶不已;不过再想想,也都能理解——毕竟人人都想要赢;陆启明实力本就吃亏,怎么还不准人家用点巧劲了?

然而所有人的惊讶加起来,都没有陆明月一人的多。

……

陆明月本以为,两个人同时攻击自己,不用想——肯定是陆赤烛的麻烦大。然而现实却不是这样——陆启明的攻击竟远比陆赤烛给自己带来的困扰更多!

陆启明的攻击力道虽然不大;他甚至只用了基础招式。但是他每次出手,其时机、角度都精准地卡在了他拳法的滞涩之处,令他难受不已。

陆明月只能咬牙承认——自己拳法的问题,定时早被某人看了个通透!

然而震惊到这里还不算完——

渐渐的,陆明月意识到,陆启明的攻击虽然刁钻,而当他勉力去应对时,竟觉得自己卡在瓶颈的拳法一点点地流畅起来——竟有了真的突破的征兆!

陆明月心中不禁充满了荒谬感——陆启明,他……好像是在指导自己拳法?!

陆明月十分不愿意相信这个令他面红耳赤的事实;但随着时间的推进,连陆赤烛都看出其中关窍、站在一边不动只看着了,他自然不得不承认。

心中那道坎儿一过,陆明月的态度立刻端正下来;这一静心,他自己拳法的那道无形壁障迅速清晰下来、渐渐变薄。

万法相通。陆启明站在大周天的境界上向下俯视,虽然他主修的是刀道,但拳法亦有相通之处;况且“当局者迷”,有这样的效果并不出奇。

陆启明一攻,陆明月一挡;陆启明一进,陆明月一退。看不出的人只扼腕陆明月失误频频,而陆明月自己心中却畅快极了,他知道,拳法进阶的关键之处,马上就要到了!

陆明月一步一步接近突破,也一步一步接近出局的“线”;即使心底清楚的很,但他怎么可能拒绝这种诱惑呢?

陆启明微笑地看着他,眼光扫过一步之外的线,念慈刀稳稳地向上方一刺——

陆明月苦笑,随之出拳,退了最后一步——瞬间,他只觉心中一扩,豁然开朗——既感眼前明晰,又更见拳法之道如山如海。

他低头看了下脚尖前的那条线,长叹道:“启明堂弟,服了。”

第一卷 来临 第七十四章 为胜(三)

陆玄通一个“好”字脱口而出,不禁感慨道:“启明啊,真是无可挑剔!”

他过去只曾听说这一代出了个武学奇才;却想不到陆启明小小年纪,为人处事也游刃有余。

旁人看比武是在看热闹、看胜负;而陆玄通这些族老,则更是在看心性。

陆明月性子跳脱滑头,战法便也是这般;或能取胜,却不能服人。

陆赤烛则恰与陆明月相反,直来直去,不屑鬼蜮伎俩;也不愿占别人一丝便宜,到后来明明他消耗最少,却仍要以一敌二。这样的人确实令人敬佩,但迂正,总这般行事未必是好事。

唯有陆启明——

从一开始的四斩锐光,锋芒毕露,是敢于以一敌众的少年锐气。

迅速看清形势、找到盟友,并迅速清一人破局,是惊人的洞察力和判断力。

逆转形势,以同样对局面回敬陆明月,更令人拍案叫绝直呼痛快。

而当需要与陆明月暂时结盟时,又毫不耽于意气,尽心尽力。

余最后三人时,陆启明实力最弱,却有办法使陆明月出局;而这办法更是绝妙,既自己得胜,兼又成全对方,是为双赢。

不难看出,陆启明既非得理不饶人的狭隘之辈,又非一味成全别人的愚直之人。处事堂堂正正,又不缺机动灵活——这如何不让陆玄通欣赏、欣慰?

陆玄通长叹一声,与陆行之对视一眼,发现对方心中亦是相同的感慨——

陆启明越是全面,他们就越是陷入两难。

其实,只有少部分知道——家族中武修天赋最好的,常常并非未来家主的人选;他们肩负着家族超越中洲的期望,都去往神域了;未来的家主则另有其人,他们从小为人处事都受到专门的培养,但是往往被选中的人自己都不知情,以免留下隐患。

陆启明在家族中的定位,一直都是前者;然而现在看来,在处事方面陆启明亦是最优秀的那个——无论选择那种路,陆玄通、陆行之二人都觉得遗憾非常。

陆玄通低声道:“到时候问问启明的意见吧。”

陆行之点头,心中却知道,陆启明是一定要往神域去的。

……

自从陆明月下场后,观礼台上热闹起来;人们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分析之前那一幕——这种胜利的方式,真是闻所未闻。

谈到兴奋处,许多人都只顾着说话,根本没去看下面的战场——因为在他们想来,之后的战斗已没什么好看的了——只是陆启明能坚持几招的问题。

热闹了很久,人们忽然恍然惊觉——怎么还没有宣布胜负?

林有致与秦悦容也没有看下面的战场;因为她们根本丝毫也看不清。她们通过观察秦悦风的神情来判断战局。

“啊!陆……赢了一招!”林有致盯着秦悦风的脸,双手紧握。

又过一会儿,秦悦容轻呼一声,掩口道:“陆世弟又胜了一招!”

再过一会儿,林有致猛一拍桌子,叫道:“好!”

“……”秦悦风觉得自己要疯了。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耐心道:“你们两位看不懂就先安静一会儿,行吗?”

“那你给我们讲。”林有致二人齐声道。

秦悦风没好气道:“我说的哪里有他们打得快?!”

林有致立即拍板道:“挑重点讲!”

秦悦容赞同点头。

秦悦风翻了个白眼,只能妥协——谁让这两位都是他惹不起的角色呢?

搞定了她们,秦悦风第一时间将目光转回到战场——

在陆明月离场之后,陆启明与陆赤烛不再耽搁,直接战在一起。刚开始一段时间,如秦悦风所料,陆启明处于绝对弱势——但是仗着身法的闪躲之利,倒也能勉强支撑,不至于被一波打出去。

但时间越久,陆启明反而渐有扳回形势的趋势。

第一个原因,与之前秦氏姐弟的猜测相同,陆启明应该是不久之前服用过奇珍异宝,药力留在体内,能够源源不断转化为内力——所以陆启明的内力始终充沛,似“朝暮”这般的大招能接二连三的不断用出。但陆赤烛自然要考虑内力的分配问题。

以高级武诀对基础招式,偶尔能为陆启明争取一些缓冲的时间。

而另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陆启明的进步实在太惊人了!之前混战尚看不分明,如今陆启明与陆赤烛一对一相战,其表现出的战斗能力与从前简直是天壤之别。

其中陆启明的许多处应对方法,不难看出正是不久之前从陆明月等人身上学到的!精神力高者对身体的掌控能力也更高;陆启明现学现用,经过短暂磨合之后,竟然就几乎看不出他是初学者了。

这种种令秦悦风更加肯定,陆启明之前定然是身体出过什么差错,导致他战斗经验几乎为零;否则以陆启明夸张的学习能力,那日“天比”恐怕早胜过他不知几何了!

在惊叹羡慕的同时,陆启明这种由生疏渐变为熟练的过程,实在能给秦悦风以绝佳的参考对照——所以秦悦风才看得一眼都不愿眨。

“漂亮!”秦悦风忽的一笑,解释道:“他刚刚用的是陆赤烛的招式。”

陆赤烛的战法也非常有意思——他会的武诀不知凡几,却皆成了几乎本能的反应,每次接陆启明刀时,总会顺手用出来自中洲南北的各种武诀——但又确实是最恰当的应对。

陆启明与他相同的一点也是“博览武诀”,自然学得飞快。

林有致两人再细问时,秦悦风已听不到了——他再次沉浸于二人的比武中。

“又是‘吾弑’……”秦悦风撇嘴——陆赤烛会的武诀很多,但大招永远只用‘吾弑’,未免无趣。他眯眼看着陆启明的念慈刀,不由喃喃道:“引动的五行元力更流畅了……”

五行元力自然存在,但却是极高层次的力量形势——至少比修行者修得的内力更高。所以虽然陆启明引动的五行元力不多,但是威力惊人,每次都能抵去数倍的陆赤烛的斧力。

时间渐渐流逝,偌大观礼台重归寂静。

秦悦风低声道:“总不会到最后真能赢吧?那也太夸张了……”

……

内力不会枯竭,但体力会。

战斗到此时,陆启明的汗早已湿透了衣襟,手臂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他知道陆赤烛的感受并不会比自己好多少,但无疑——陆赤烛更适应在这种境地下作战。

透支的体力会严重影响自己的反应——陆启明很清楚这一点;在他的计算中,这样再僵持半柱香之后,他好不容易扳回一些的局势将会急速落回原点,倒是,再无胜机。

唯一可能逆转局面的,就是无生剑。

但陆启明心中犹豫——这毕竟只是族比,而陆赤烛之前又助他良多、毫不藏私——他担心完整的无生剑一旦用出,就会脱离他的掌控了。

他对面的陆赤烛同样神色复杂。

陆赤烛对自己的实力有清醒的自信,所以更震撼。确实,这不是生死之战,很多过于阴狠的招式他不会用出;但是这不代表他的实力会下降多少。

更令陆赤烛心惊的是,在陆启明身上,他始终感受到一种隐约的危险感——这是他经过无数场死战才有的直觉!

陆赤烛仿佛感受到了陆启明的担心,在一次错身而过间,低声道:“用吧!”

陆启明与陆赤烛对视一眼,忽的一笑——是他不对,不要小看人呵!

陆赤烛眉毛微扬——他也有招没用呢!

两人分开了一段距离,相对而站。

观礼台中人皆屏息凝视;他们知道,这是到了定胜负的时候了!

……

微风轻轻吹过。

陆启明神情变的平静。他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周的天地元力上——每一丝流动、运转,都在他的感知之中;某一刻,他似觉得自己也化为天地元力了。

他眼神一凝,持刀的手缓缓收紧;他抬眼望向陆赤烛,看到他也同时睁开了眼睛。二人皆微笑,相对点头。

空气霎然一肃。

陆赤烛一瞬间暴起,斧刃化为巨大的血影向陆启明扑去——

陆启明的刀极慢,然天地元力却在一瞬间暴-动、疯狂地向他汇集,在他面前不远处,竟无中生有化出一个极细的暗黄色剑尖!

血影与剑尖在下一秒相撞,却无一丝声响——

而无声而浩瀚的冲击力刹那激起气浪无数——无坚不摧的石板赫然下陷一层,石粉烟尘荡起——再加上庞大力量的干扰,连精神力都无法感知……

一时之间,人们恍然以为自己已凝固在画中——若不然,何以听不见看不见也动不得?

无人知道场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陆启明、陆赤烛和陆玄通。

中央坐席上,陆玄通眼中忽然爆射出精芒;他向前一伸手——

顿时,场中激荡的一切烟消云散、重归平静,甚至连破碎的石板都重归工整!

人们不约而同注视着场中二人的身形;而两个人依旧相对站着,神情平静,看不出胜负。

短暂的寂静之后,陆玄通的声音响起——

“我宣布——陆启明与陆赤烛,平!”

第一卷 来临 第七十五章 三不信

五月时暑气渐起;而今晨微有凉意。

雨轻,沾衣不湿,却令人心底舒适。族比刚过,人们步子悠闲,走在陆府清幽雅致的小径上,伴雨乘风,皆自得。

欣赏过了美景,再走数步,眼前豁然开阔——

正是家主的大方园。建筑造景皆庄严雄伟,扑面而来尽是气势。

走过大方园,建筑体造型转为沉静清寂;便是人们的目的地,经义阁。

虽然同为世家,但陆府这一路景致仍引得人们交口称赞。

林有致不前不后的走着,时而远眺,在观景的人群中毫不出奇。她神情亦是同样的轻松,心中却暗暗生疑。

这一路,陆府的守卫似与平日无不同,而林有致却通过他们偶尔遇见时的神态动作、眼神交流,判断出他们必为一人手下——这很不符合世家中守卫的配置。

同时,这些人每每望向陆行之时,眼神显露的是绝对的尊敬——这种尊敬甚至比陆玄通更甚——说明这些人皆绝对忠诚于陆行之!

林有致再看陆氏在场者,仍旧不见陆载踪影;而无意间瞥见陆远空时,却发现他的神情动作与之前相比有些微的不自然——更像是“紧张”或“激动”的情绪。

林有致忆起之前陆启明所言,略作思忖,微笑着向秦悦容姐弟走去。

……

经义阁是族之重器,但并不藏于地底深山,而就这样光明正大建在整个陆府的中轴线上,使族人、外人皆能仰望得见。当然,在看不见的地方自有无数庞大复杂的守护阵法日夜运转,时刻保护着经义阁。

今日,经义阁常年紧闭的门大开着;人们从外面能看到一位黑袍老人盘膝坐在榻上,面容一半在光线下、一半在阴影中。

在场的所有陆族人都遥遥向黑袍老人恭敬行礼,包括陆玄通。

陆玄通也是太上长老,但辈分只比陆行之高了两辈;而这黑袍老人,就可以说是陆族的老祖之一了。

没有哪个世家是一帆风顺的;黑袍老人就曾亲身经历过三百年多前的那次家族大劫,当时他便已然是大周天了。

那次大劫几近是灭族之危,黑袍老人虽然没有陨落,但却留下了无法根治的暗伤;又有感于上一任经义阁长辈的舍身相救,便决意此生在经义阁守护家族。

这样的长者,没有人能不尊敬。

……

其他世家的人在一段距离外就驻足了,只遥遥看着。陆启明等三人则在陆玄通的带领下向经义阁继续前行。

黑袍老人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分明平和极了,就像一位毫无修为的凡人;而陆启明三人却皆有被一眼看透的感觉。

黑袍老人的目光在陆启明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微微点头,却并未说什么,再次闭上了眼睛。陆玄通知道黑袍老人允了,便对三人道:“你们这便进去吧,好好珍惜这三日。启明,从你开始吧。”

陆启明点头应是,缓步向前走去。

……

不远处,其他世家的人三三两两聊着。

林有致看着秦悦风的神情,打趣道:“怎么?眼红啦?”

“可能吗?”秦悦风哼了一声,挑眉道:“我秦家可绝不比他们差。”

林有致勾唇一笑,正要说什么,耳边便猛然爆起一声巨响,面前猛烈的气浪直冲过来,还是一旁的秦悦容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肩膀,才没让她被掀倒在地。

林有致却顾不得这些;她抵着风勉强睁开眼睛,心下咯噔一声——

只见前方,环绕经义阁的无形阵法骤然激起,血红色光芒冲天而起!

……

时间回到一秒之前。

陆启明在门前略作停顿以示恭敬,再轻轻跨入房中;然而下一刻,他心脏忽然猛烈一跳,警兆乍起——他想要立刻退回来,却已来不及——

眼前红光大盛,遍布整座经义阁的阵法瞬间暴起,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道同时向他崩来——

电光火石间,念慈刀瞬间从青玉坠中移到手中,陆启明用平生最快的速度于刹那间斩出星河三连式——

强大的对冲力量在空中炸开,飓风掀起,人景浑沌一片。

陆启明连退近百米才站定,勉强压下涌到了咽喉的血腥气,眼神变了数变,抬头望向陆玄通。

……

陆玄通神情大变。

下一刻,陆玄通看出了陆启明眼中的迷惑与怒意,脸色阴沉。他对面露茫然的另二人道:“赤烛,你进去一试。”

陆赤烛神色不动,微带警惕地抬脚跨入经义阁——血红色光芒瞬间消散,陆赤烛安然无恙地进去了。

陆赤烛眉头一皱,立刻面无表情地重新退了出来。

陆玄通脸色更沉,他又对陆明月道:“你进。”

陆明月若有所思地走进门中——亦无事。他看了眼外面的陆赤烛,略作犹豫,也走了出来。

场中一片寂静。

陆玄通沉默片刻,身形一晃,眨眼间来到陆启明身边。

陆启明与他坦然对望。

陆玄通抓住陆启明的手腕,快速顺着他的脉门检查了一遍,然后缓缓放开了他的手——陆启明并没有被人做手脚。

然而陆玄通还是不能相信,他望向经义阁中闭目养神的黑袍老人,正待要再问,却见黑袍老人微微摇头——阵法也没问题。

陆玄通眼神复杂地望着陆启明,一时无言。

陆启明渐有猜测;他环视一圈人们各异的神情,心中微沉。

……

人们显然能看出发生了巨大变故;然而这变故究竟是什么,还尚未确定。一时间,人们无声以眼神交流,各有猜测。

气氛逐渐诡异起来,却一直未有人打破僵局。

终于,一个微带冷意的声音响起——是陆远空。

陆远空的神情肃然,再不见之前的和气;只听他一字一顿道:“只有非陆氏族人,才会被阵法攻击。”

陆玄通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终还是叹了口气,没有否认。

无数人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望向陆启明,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陆启明……

他,竟然不是陆族血脉?!

陆远空带着杀意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作为家族的大长老,我请示家族,现在立时拿下这个外族奸细!”

第一卷 来临 第七十六章 风波定否?

雨已停,云却愈重,直衬得这早晨如同黄昏一般。

陆远空负手而立,神情冷肃,而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直到此刻他才能完全确信,那件事,原来是真的!

陆远空心中畅然——他知道此事已经很久,然而直到现在才有机会证实这个结果。他眼中杀意尽显——今日,他定要为家族除掉这个神域的奸细!

陆远空知道其他人定能意识到他一直以来的刻意引导;而他又有何惧?这就是阳谋,这就是事实。

如今他揭穿了陆启明的真面目,既有功于家族,又能打击陆行之这一脉——他才是得天助者!

陆远空眯眼看着陆启明,心道:“到了现在,无论你怎样为自己辩解,都越描越黑……这已经是无解之局,你的下一枚棋子已经被我钉死,你又能如何下?“

……

在其他世家看来,这可真是一大出惊天好戏。

无人说话,然而微妙的氛围却迅速扩散开来;绝大多数人都露出玩味的微笑——在年轻一辈第一人身上当众曝出这等趣事,陆家究竟该如何处理?如何收尾?总不能把他们这么多人都一并灭了口吧?

这件事不仅仅对陆远空是大好事,他们也同样喜闻乐见至极——若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掉一个未来的威胁,简直大妙啊!

姜家的人则面无表情;他们向来地位超然,隐约游离于世家行列之外,对今日这等场面无甚立场。而之前称呼姜雪茶为“姑姑”的青衣少年则欲言又止,想着心中的猜测和那个庞然大物,终是沉默,眉目间隐有羞愧。

秦悦容姐弟对视一眼,心中担忧;同时却又不禁想着——若此事是真的,如能保陆启明一同回他们秦家,那才极好的事……

林有致只觉得这辈子心都没有跳这么快过,手心瞬间全是汗,脑中全是此事该如何处理的无数假设;任她此前如何想,也想不到竟是这样一个局啊!

此时场中仍是尴尬的死寂;林有致望着陆启明,心中一时间紧张到了极点——陆启明的第一句话实在太重要,神态、眼神、对谁说、说什么……一旦有一丝出错,就再也挽回不得——此后说的越多,反而愈加坐实了这死局!

然而,纵使林有致自负能言,临着此刻的情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完美的解释来……

林有致所忧心的,亦是其他人所好奇的。

每个人都很想听听,陆启明究竟会怎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

最初的惊讶很快过去,陆启明略一思索,之前的种种异常瞬间连成了一条线——原来如此,这样一切都可以说得通了。

陆启明神情转眼恢复平静,在众人的注视之中,他对黑袍老人恭敬一礼,问道:“请问老祖,这个阵法可以暂时关闭吗?”

黑袍老人眼中闪过一道莫名光芒,平和道:“不能。”他的声音干涩喑哑,听在其余陆氏族人耳中却宛若惊雷——黑袍老人多少年未曾开口说话,今日竟在陆启明这里破了例!

“既然如此,”陆启明的语气依旧平稳恭敬,道:“那晚辈今日就先不入经义阁了。”

黑袍老人微不可察地淡淡一笑。

陆启明环视了一周呆若木鸡的众人,继续平静开口:“虽然我也很吃惊,某些人是如何做到的,”

“但是,”他目光微冷地直视陆远空,道:“他们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且不提‘我是陆族人’本就是不容抹杀的事实。”陆启明微微一笑,不无讽刺地反问道:“就算他们非硬要证明‘我与家族没有血缘联系’——那又如何?”

陆启明面无表情道:“我陆氏一族,并非家族血脉的族人不计其数,莫非这就证明他们有罪吗?”

……

陆启明简简单单几句话,却令所有人都怔住了,脑中的无数想法瞬间中断;他们豁然想到——对啊,就算陆启明没有陆家血脉,又怎么样?

他们之前一直陷入“陆启明到底是不是陆家嫡子”、“陆启明该怎么辩解”、“陆启明如何自证清白”这些无穷无尽的死循环,一时却忘了——谁家还没些客卿呢?

先不说“陆启明并非陆家血脉”这件事的荒诞无稽;就算他真不是——人家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危害家族——这又算什么事儿呢?

更重要的是,以陆启明的资质、能力,如果是客卿的话,他们每一家都要争着供奉,哪儿有硬赶人走的道理?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该露出什么神情才好——之前还觉得要死要活,这一会儿,忽然觉得,这放在陆启明身上,好像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秦悦风嗤笑一声,刷的展开折扇摇了摇,望了一眼呆立在原地的陆远空,面露嘲讽道:“有罪有罪!谁不知道陆家的客卿都有罪啊!陆世弟,”他刻意加重了“世弟”二字,嬉笑道:“不如你现在就来我秦家怎样?我秦家定奉你为座上宾!”

其余人皆忍不住笑起来;他们瞥了一眼陆远空,皆不屑摇头——这种人也能做一个世家的大长老,真是可笑至极!只要陆启明姓陆,对家族就只有好处;有没有血脉联系根本就是次要的,不承认他才是最大的损失。

陆玄通神情迅速和缓下来,忍不住面露微笑。他心中原本就对陆启明满意之极,本就倾向于这是一场阴谋;此时跳出了那个“框”来想,心中更是豁然开朗——无论真相是什么,只要那人是陆启明,就必须慎重考虑、甚至要“特别对待”。

……

人群中,一个生着倒三角脸的黄面男子焦急地看向陆远空,一咬牙,忽然质问道:“说得倒好听!客卿与‘未来家主’能一样么?”

他就是那日长老会中提议的陆波;他自以为此话诛心,却没想话一出口,陆远空反而冷然相视,一时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陆启明看了他一眼,知道那日他提议提前公布“醉白池”秘密也是等着今日,心中一时觉得索然无趣。他淡淡道:“我今后自是要去神域的;另外两位才是当作家主来培养的。”

一旁,陆锦成一怔,才意识到陆启明是在说自己;他不由望向陆文斌,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陆波一滞,又磕巴道:“但你要不是家族血脉,就不能知道、不能知道那事……”

陆玄通略一思索,就明白他是指家族后山那醉白池一事,脸色立时一冷,怒道:“启明他刚入长老会,怎么就知道了?!”

这次他却直直看向陆远空。

……

自从陆启明开口之后,陆远空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他细心谋划,就是要在今日做一盘陆启明的死局。

按他的设计,此事一出,陆启明原应慌张辩解、全力撇清关系才是——只要陆启明一解释,无论说什么,都只会坐实、加重人们的疑心;到时候他亮出最后一子,定能使他万劫不复,再翻身不得……

然而,陆远空步步为营下着棋,不给陆启明留一丝余地——陆启明却直接掀翻了棋盘!

陆远空心知,陆玄通本来就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若他能接着阵法那一幕的震撼,一鼓作气,许能直接摧毁陆启明在陆玄通心中的好感和信任。

然而,陆启明一开口便打破了人们的固化思维,又立刻给此事性质定下了基调,紧接着又强行让人们的思维与他一致——而陆启明所说的,又偏偏是大多数人的共同心愿和利益所在……

陆远空看着眼神平和如初的少年人,背脊禁不住的发寒——这样的人,实在太可怕了!

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要说下去。

听到了陆玄通的质问,陆远空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承认,我确实有私心。”陆远空感受着四周诸多目光的相似含义,神情黯然道:“但是我一切所作所为,首先都是为了家族的利益。”

陆远空冷冷的看了陆启明一眼,道:“我从未说过‘启明’非我陆家之人;但他,根本不是启明!”

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他——开玩笑!若这里站着的陆启明是冒牌货,人家亲祖父都发现不了、还用得着你来揭穿?!

陆远空叹气道:“待我着人取一件东西,诸位一听便知。”

……

片刻,侍者取来了一个盒子,盒中装着一枚留音石。

留音石颜色微微发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陆远空不再多说,一拂手直接点亮了留音石;留音石亮起五秒却还没有人声,其余人皆皱眉,而陆启明却面色一变,心脏猛的一跳,呼吸都凝滞了——

留音石终于响起,是一个清灵悠扬的女声;只听声音便能想象拥有这种声音的女子是何等的倾国之姿——

“阿展,我带明儿有重要的事要立刻回族一趟;放心,是好事——你能猜到是什么吧?最多一月便回,勿念!”

留音石中,赫然是风泠如的声音!

陆启明面上神情未变,脑中却哄然空白一片——真的是母亲的留音——等一段时间再开始录的习惯、称呼父亲和自己的方式、断句、某几个字上扬的声调——真的是母亲的留音!

陆远空看了眼陆启明无意识握紧的手,直视陆玄通道:“真正的启明,早已在三年前与他母亲一同离开了!”

第一卷 来临 第七十七章 炼骨移魂

就算是一模一样,也有伪造的可能。

因担心母亲而产生的情绪波动瞬间被压下,陆启明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直视着陆远空道:“大长老,我敬你年长,但你不该拿我母亲的事情开玩笑。”

陆启明的精神力已臻至大周天,怒意一起威压自生,陆远空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陆远空却不知道这一点,一时间心中羞怒到了极点,连声问道:“那你如何解释这三年都在暮途、几乎不在家族露面?又如何解释修为停滞三年?!启明的修炼天资,又怎么是你装的了的?你……”

然而下一刻,他的面色却猛然涨得紫红,连连后退,差点跌坐在地上,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同一时刻,浩浩荡荡的精神力如滔天巨浪般席卷全场,除陆玄通以外的所有人皆觉胸口一滞,几乎透不过气来;若非陆启明只针对陆远空一人,他们所受的压迫感还要更重百倍。

每个人惊怔望着风暴中央衣袂翻飞的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的感知。

陆启明目光俯视地看着陆远空,平静问道:“够了吗?”

境界大周天,够了吗?

无事生非这么久,够了吗?

让外人看笑话,够了吗?

威压一放即收。陆启明不再去看陆远空,也懒得解释什么——境界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根本没必要去冒充任何人,因为本就没人比得上他。

陆远空脸色苍白无比——怎么可能?他不是说不可能在小周天之上吗?

陆玄通对此已有些预料,并未太过吃惊。他厌恶的看着陆远空,冷声道:“这留音石,哪里来的?你之前为何不说?”

陆远空回了回神,苦笑道:“我亦不知,是几个月前有人放于我书案上的。初时我也以为是玩笑,调查很久才知是真……”他顿了顿,道,“即使已经确定了十之八-九,我也担心冤枉了后辈,才迟迟未报;直到今日,才终于确定。”

陆玄通冷笑一声——当他是傻的么?还是老了好骗?他面无表情道:“陆家这么多人,竟偏偏找到了你?”

陆远空长叹一声,心中怨愤不已——陆启明身上分明疑点无数,所有人却尽皆无视,只质问自己;分明他才是家族的大长老、他才是为了家族啊!

一步错、步步错。

陆远空心中一横,暗道:“万万不能因为此事毁我一世清明!只要把‘他’说出,一切就妥了!”

然而话到嘴边,陆远空还是犹豫了;若是说了,他的下场说不定会更惨。

不知想起了什么,陆远空微微打了一个寒战。

……

锋芒毕露只是刹那;陆启明站在陆玄通身后,还是那个人畜无害的清秀少年。

他清楚,到了此时,陆远空已不可能再翻盘;至于今日之变故究竟出错在何处,私下里总是能慢慢解决的。

但是,还有一件事。

陆启明将陆远空全程的神色细微变化都收入眼底;他看得出来,陆远空是真心相信“他并非陆启明”这件事的,也真心相信那块留音石就是他母亲留下的。

不难看出,这件事背后,操控者另有其人。

陆启明看着陆远空失魂落魄的脸,眼睛微眯——现在正是逼出真正黑手的最好时机。

只是他此时不适合出面。

陆启明望向站在人群之中的林有致;林有致也正微笑的望着他。二人目光交错间,立时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林有致眼帘微垂,心下很快有了注意。

她将衣服整齐,没有一丝褶皱;接着,她神情恭敬地走出人群,面向陆玄通一礼,开口道:“太上长老,晚辈有话要说。”

陆玄通道:“何事?”

林有致一脸羞愧道:“晚辈是来请罪的。”

听得这话,所有人面面相觑——这又是哪一出?他们本以为此事眼看到此为止,难道竟还有别的隐情?连陆远空都不禁疑惑的望向她。

陆玄通亦是不解,问道:“这又从何说起?”

“您可能还不知道,”林有致欲言又止地开口,望了陆启明一眼,轻声道:“晚辈与陆兄、啊不是、是陆启明……”

人们听到这里,皆不由发出捉狭又善意的轻笑,更支起耳朵听着;世家间早有陆启明与林有致的传闻,难道今天要坐实了吗?没人不好八卦,尤其是这两位小名人间的!

陆玄通眼中也带上一丝笑意,心下便了然,原来这个小姑娘是倾心于启明的……

陆启明则微微愕然,他没想到林有致竟然选了这种方式来说。

在人们的打趣中,林有致脸颊微红,作镇静接道:“……自幼相熟。”自然又引起一阵笑声——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两句话彻底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林有致继续道:“之前有一段时间我们……很久未见。晚辈便想着……”她略显底气不足地道:“如何捉弄他一下……”

陆玄通讶然——哪有女儿家用“捉弄人”来表达相思的?而一看其余人深以为然、毫不吃惊的神情,陆玄通不禁微觉好笑——看来这小姑娘本来就是个古怪精灵的性子。

“因为晚辈一直很仰慕如姨的风采,所以拜托他讲过很多,也知道了如姨用留音石的小习惯。”

人们神情皆一紧,知道重点来了;他们都听出了林有致的意思,不由皆暗道,“不会真这般乌龙吧?”

林有致继续道:“大家很多人都知道,我有一位侍女精通‘仿声’,只要听过的声音,就绝不会忘,可以随时随地模仿出来。”

其实人们并不大记得是否有这样一个人,但听她说的笃定详细,又知林家能人异士一向多;再想来,似乎确实听说过这样一个侍女,在某几个人的带领下,皆纷纷点头。

林有致神情更加内疚,低头道:“晚辈一时糊涂,就让她按要求做出了好几个这样的留音石来……”

“可是不曾想,竟不知被谁取走了一颗!”林有致皱眉,叹气道:“留音石珍贵,是否用过从外表上看不出来,晚辈便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贼子,没有多想。”

林有致再行一礼,诚恳道:“晚辈真没有想到一个玩笑竟被有心之人利用,最终引得大长老误会,平白惹出这么大一场风波,这可真是……”她说到此处,实在说不下去,只有掩面长叹一声。

人们不禁哗然——竟是这样吗?思前想后,如果是林有致的话,还真有可能开这样的玩笑折腾人……只是若是这样,联合前后,这陆家大长老可就不是“误会”这么简单了,分明就是“有心人”嘛!

林有致别过脸去,似是无颜再看心爱之人,只黯然道:“晚辈心中最不愿的,就是因为自己……引得他被人误会,可没想到阴差阳错……太上长老若是不信,晚辈可以立刻差人回林府将另外几颗留音石取来,晚辈……还留着。”

听到最后一句,原先不太信的人瞬间就信了七八分;再想今日这一出七上八下,皆感慨不已——这真可谓是人生如戏啊!

人们不禁向陆启明报以同情的目光——摊上这样一个爱惹事的姑娘,也不知是福是祸呀!

注意到人们的反应,陆玄通却眉头微皱,不由多看了林有致一眼;他目光转向陆远空,看到陆远空眼神惊怒,心下沉思。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厉声问道:“大长老,你该当何罪?!”

陆远空本就忍不住,这句讽刺的“大长老”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不由脱口而出:“她才是一派胡言、颠倒是非黑白!为了帮他撇清关系胡编乱造!这留音石怎么可能是她弄出来的?荒谬至极!”

“哦?”陆玄通眯了眯眼,冷声道:“那是谁?”

陆远空一怔,整个人瞬间如被泼了桶凉水一般。

林有致掩口一笑,福了一礼,安静退回去。

人群中,陆启明原知她心意,陆玄通不熟悉她为人;除了他们两人外,所有人都受她的误导、大概相信了她的话——因为人们原本就不知道留音石源自何处,林有致则给出了相对合理的唯一回答。

这种情况下,就算不全信,也不至于彻底否定她给出的这种可能性;而陆远空却直接给出了最彻底、不屑的否认态度。

唯一的解释就是——陆远空清楚的知道,原本持有留音石的人究竟是谁。

陆玄通淡淡道:“说吧。”

……

长久的沉默。

陆远空面露惊容——被逼到这等地步,他刚刚已决定开口——然而他也仅仅开了口,却一个字音也发不出!

他试图描述那个人,却只能想、不能说;他从未想过这种情况,一时间毛骨悚然,脸色惨白。

而在其他人看来,他只是在执迷不悟。

陆远空心知事到如今,自己已没有退路,便疲惫地开口道:“你们现在是不信,以后自会知道我说的才是真的。你们可听过神域的‘炼骨移魂’之术?他这五行俱全的身体只是高人以炼器之法炼制的,魂魄则是一个死去的小周天的……”

“祖父!”一旁的陆文斌忽然出声打断了他,叹息道:“您难道不觉得荒谬吗?”他摇了摇头,转身径直离开了。

陆远空闭了闭眼,不再说话,面露苍凉之意。

事到如今,连陆远空的亲孙儿都不信他。人们看着这一幕,皆摇头——这陆远空今后是完了;可亦忍不住想到,连陆文斌都觉得荒谬,陆远空难道就不知道么?陆远空也不傻,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陆启明看着陆文斌远去的身影,眉头微皱。

“到此为止!”一道干涩的声音响起,经义阁的门无声关上。

黑袍老人的意思已非常明显。

“今天都散了吧。”陆玄通摆摆手,阴沉地看了陆远空一眼,“你跟我过来。”

……

第一卷 来临 第七十八章 图穷匕见

看到这一幕,过去与陆远空亲近的人不由皆悄然望向陆行之,神情畏缩。

陆行之将众人面色收入眼底,看不出喜怒;他平静的看了陆怀方一眼,陆怀方微微点头,抱拳离去。

很多人注意到这一点,心下不由愈加紧张;一时间,没有一个人动。

陆行之淡淡道:“没有听到太上长老的话吗?都回去吧。”

语毕,陆行之便率先转身离去;路过陆启明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处理好你自己的事。”

人群渐散;各怀心思。

林有致与秦悦容姐弟一并走着;在宽大袖口的遮掩下,她手心握着三支不同颜色的小纸卷。她再三回想了今日事情的种种细节,心下有了打算。

林有致轻轻拉了下秦悦容的手,将那支紫色的纸卷无声递给了她。

……

在人们目光所不能及的无限高空,一个身披斗篷的人影在云层上来回走动着,自言自语。

“为什么?”

他费解之极地连连摇头:“他精神力怎么可能是大周天?究竟哪里出错了?”

“除非他之前已经突破过大周天,后来修为跌落了……”

“对,一定是这样!”斗篷人再点头,语气笃定。

“不过……”斗篷人忽然愉悦地笑起来,“他竟然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啧啧摇头,语气轻快道:“运气可真差、真差!”

而下一刻,他声音猛然阴冷下来,“陆远空真是个蠢材!枉我给他这么好的条件,竟然还是不能杀了他!”

他沉默了片刻,又突兀地得意一笑:“本该如此……区区凡人,怎能与我相比?”

“可惜那个人马上就要来了,时间不够。”斗篷人真诚地叹息道,“还是要用这种粗鲁的办法,真是遗憾啊……”

他俯视着下方,微笑道:“还可以再加一个……选谁呢?”

……

陆启明独自一人回到院中,径直走向阁楼,进入地下的静室。

他迅速一拂手关上石门,眉宇间闪过一丝痛楚,又转瞬被压下;他尽量将气息放平缓,盘膝坐下。

之前经义阁阵法的攻击强度几乎达到了小周天巅峰;好在尚有天成宝丹的残余药力支撑,才没有被人看出他内伤极重。倘若当时露了怯、一旦发展到最坏的局面,以他此时的状态,恐怕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了。

陆启明双目微阖,运转长生诀,调息疗伤。

然而还未运转一整个周天,陆启明脸色蓦地一变,喉间一甜,直直喷出口鲜血来!

他撤了手诀,心中登时沉下来——他身体对长生诀的排斥,何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陆启明清楚,平息只是暂时的,一日找不出自己被阵法排斥的真正原因,这件事就不会完;这种情况下,他必须要时刻维持足够的自保能力才行——可现在,他却无法运转功法疗伤……

其实,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陆启明心念一动,掌心出现一支玉瓶,里面装的,正是陆启明依照那册丹方炼制的丹药的其中一枚。

这枚丹药实在很对症,完全能解这燃眉之急;显然他此时的境况亦在那黑影预见之中。陆启明不禁皱眉,既如此,为何非要给他丹方药材这么麻烦?直接告诉他要发生的事不就好了?

这便罢了,陆启明犹豫的最大原因是——这枚丹药只要服下,立时便与未曾受伤一般;可是这效用至多只能维持三天,三天之后的反噬绝不会好过。

而三天之内,有可能解决一切吗?

陆启明想着其他数枚丹药的用处,皱眉更深,摇头想着——黑影究竟想要做什么,又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他轻叹口气,取出丹药服了下去;只几个呼吸间,他苍白的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起来,胸口滞结之感迅速消散,就如清晨初醒时一样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而陆启明心中自难有喜意,只微一苦笑罢了。他不再耽搁,直接从青玉坠中取出“析要十滴”的器具——高明的毒术有可能骗过人的感知,却不能骗过药理。

陆启明划破指间,将血液滴入琉璃管中,开始测验自其中是否有掌控之外的药物成分。

这种检测没有既定的目标,便按最常规的方式来。陆启明对其中无数变化早已熟练到了极点,无数可能的药材飞速地在被排除着。

陆启明的速度何等之快;然而盏茶时间过去,所有不同的流程全部试过,但还是一无所获——除了测出了天成宝丹和刚刚服用的丹药,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低头看着琉璃管,陆启明停了下来。他忽然在想那个自己从未考虑过的可能——如果,陆远空说的是真的呢?

非是他轻信、不坚定;最近他身上本就有诸多异常,而当他自己的亲手检测也在指向同一个方向的时候,实在由不得他不多想。

沉默片刻,陆启明不由莞尔,暗暗戏谑自己道:“何时自己也学会了那‘庸人自扰’的样子了?”

他摇头而笑,再次看向那九十九-瓶药液——常规的流程确实都试过了,但总共只用了九十四支,还剩下五种极不常用的。

总要试完。

陆启明在心中过了一遍相关的草药知识,随手取了些其中一瓶的药液,滴入琉璃管中——

异变突起!

空气中的火元力瞬间自行聚集,火焰轰然爆起,竟直接将琉璃管炸开!

这点儿冲击自然不会伤到陆启明,却令他彻底怔住了——因为根本没有任何药草,会与它产生这样的反应。

并不是因为药草。

陆启明看了眼瓶子上记录成分的标签——“梧桐枝”。

他脑中忽然有一点灵光闪过,无数久远的、新发生的线索迅速在心中翻涌,仿佛有什么即将破窗而出,却始终差了一丝。

这时,他忽然抬头;外面有人来了。

……

大方园中,行走着一个身披斗篷的身影。

正白日,他的斗篷反而显得愈加漆黑,黑得几乎将身周的光线都抽空。

他正大光明的走在宽敞的阶梯上,哼着小曲儿路过了一个个站的笔挺的侍卫;却无一人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斗篷人仰头看着高处的大方殿,轻笑道,“如果亲祖父都认定你是假的,那才有趣。”

笑了一阵,他又冷冷道:“不要怪我。等你死了,自然有的是时间。”语毕,他身形一晃,瞬间跨过漫长距离;在站定时,已身处陆行之的书房之中。

陆行之蓦地警觉,抬头却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顿觉不妙,而恍惚感却迅速蔓延——

他听得一个飘渺悠远的声音在心中回荡:“现在陆府的这个陆启明,是假的。”

陆行之大皱眉头,重复道:“现在陆府的这个陆启明……是假的?”

斗篷人挑眉,继续耐心道:“他是假的。你现在已经识破了他的真面目,你正要为家族除害。“

陆行之却没有说话;他眼中神色时清时浊,仿佛有两股意志在剧烈地搏斗。

斗篷人轻“咦”了一声,略作犹豫,加重精神力的威压,强调道:“你现在需要立刻下令杀了他!”

“杀了他……”陆行之脑中有片刻的空白;紧接着,他忽觉一种奇异的力量降临到身上,识海同时恢复清明;他眼神一厉,“敌袭”二字就要扬声喝出——

斗篷人迅速将陆行之弄昏过去,气急败坏地走了两步,阴沉道:“这家主区区一个小周天,竟然能分得这么多陆家的气运庇护……哼,气运?要不是我……你再多气运也无用!”

“算了,退而求其次。”斗篷人叹气,伸手一拂陆行之的头顶,“至于你,还是忘了这件事吧。”

……

房间中,陆玄通挥手让陆远空退出去,一个人坐着沉思。

半晌,他忽然一愣,摇头而笑,自嘲道:“老毛病还没改啊!”

陆玄通是想到了刚刚经义阁之事。他毕竟是太上长老,本不该过多干涉具体的事物;而当时一时情急,恍然间仿佛回到了他自己做家主的时候,一时竟然越俎代庖起来——不该不该,一会儿要向行之道歉才是。

武学世家,毕竟以修为为尊——太上长老的命令是优先于家主的。不过这主要是为了防止家主出现严重过失;平时,只要不是事关家族存亡的大事,太上长老默认是不干涉家主行事的。

想到这里,陆玄通已经决定,给陆行之知会一声后他便要回后山去了;这件事虽然影响很大,但放眼整个世家,也不过是小事。他一个太上长老一直在这里站着又算什么样?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陆玄通没有多想;他闻声望过去,登时一愣——响的竟是窗户!

此处是四层。

陆玄通精神力扫过去,心中一惊——他竟无法判断对方的修为境界!

窗子“吱呀”一声打开,外面空中正有一个身穿斗篷的人影上下浮动。

陆玄通缓缓起身,冷声道:“阁下何意?”

斗篷人晃晃悠悠地飘进屋中,嬉笑道:“只是想让你认识一下我。”

陆玄通忽觉某处不太对,眼中疑色渐浓。

斗篷人凑近他,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巧地取下斗篷。

“你?!”陆玄通震惊到了极点,几乎要伸手去抓他;心神摇晃间,陆玄通只觉得识海一荡,眼睛有片刻的失焦。

斗篷人满意地笑起来。

第一卷 来临 第七十九章 同气连枝

弯月潭的水,依旧是这样的平静清澈啊。

林有致扣过门,便在院子中散步等着;听出陆启明脚步的声音,她立刻回头望过去,微笑起来。

陆启明从地下静室中一出来见到她,对视间,心情也轻了几分。

“陆兄的气色很好呀。”林有致注视着他,安心些许。

陆启明只笑。

林有致不多寒暄,一贯地直入正题,道:“如今观礼结束,不便再多叨扰。此时我林氏还有秦氏的人,都已经离开府上了。不过,广扬城风景甚好,可以再停些天。”

陆启明莞尔,知她是担心有闪失,望着她轻叹道:“多谢。”

“客气什么,好兄弟嘛!”林有致对他挑挑眉毛,又摇头笑道:“不过这回啊,秦悦风那家伙肯定可以笑我‘多心’了——怎么看也不会那么糟糕不是?”她余光晃见陆启明手上的红痕,连问道:“你试过了?如何?”

“尚未解决。”陆启明摇头,见她眉心微蹙,便道:“不过已有些眉目了。”

“那就好。”林有致舒了口气,顿了顿,又忍不住道:“对啦,我之前说的那些话,可是权宜之计,你千万别……怎么了?”

“是太上长老?”陆启明微微挑眉;下一刻,他脸色蓦地大变,“不对!”

这一刻,他只来得及把林有致拽过身后,震惊抬头望去。

……

云层翻涌堆积,仿佛整片天都压下来。植被竹木和石块皆被飓风掀起搅碎,沙石乱迷人眼,耳边只有风声尖啸;昏黑一片,恍惚昼夜轮转。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在陆启明的感知中,周围天地变成了金元力的海洋;漆黑天际中,现出了一个完全由金元力凝成的莹白手掌,带着无边肃杀之意,无一丝留情地直直冲他杀来!

绝不容有丝毫犹豫!

陆启明低喝一声,幽泉镜决然现于身前,内力、精神力——全部能够调用的修为皆不顾一切地向幽泉镜中疯狂灌去——

暴-动的精神力冲起肉眼可见的气浪,一瞬间竟排尽空气,世界仿若变为无声——

巴掌大的幽泉镜迎风暴涨,眨眼间化作齐人高;暗光流转的神秘纹路接连亮起,无形气势瞬起,毫不相让地顶上莹白掌印的威压——

下一刻,那金元力凝成的手掌无声与幽泉镜相触!

陆启明身体一震,全部骨骼都发出了咯咯吱吱的细碎声响;而陆启明却不敢有丝毫泄力,精神力更加汹涌地冲入幽泉镜之中——

坚硬的镜面忽然一软、化为冰冷粘稠的液体;莹白掌印碰到幽泉镜,却如石子如水,缓慢但不可逆转地没入镜中,周围缓缓荡起圈圈波纹——

然而大周天的全力一击却不可能单靠外物化去;哪怕这外物是幽泉镜。

陆启明闷哼一声,心中微沉;只这一瞬,他体内的骨骼内脏就出现了无数细小破损——金属性的力量太具破坏性了!

暴烈的巨力透过幽泉镜冲入他的身体;他下意识就要把力道卸入地面,临到头心中却猛然惊觉——林有致就在身后!林有致没有修行,这种层次的战斗,哪怕是百万分之一的余波,都足以于她致命!

陆启明急急临时收住,却胸口一阵剧痛,再押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来;莹白掌印与幽泉镜的对冲力道一尽,陆启明顿时向前一个踉跄,竟险些摔倒在地。

烟尘渐散,空中显出一个负手而立的身影来,赫然是陆玄通!而他此时的神态眼神皆大异,再看不见一丝长者和蔼,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竟然有法器!”陆玄通冷哼一声,森然道:“你果然是神域中人!还不速速束手就擒?!”话音刚落,他右手一招,开始凝聚第二掌!

陆启明虽来不及回头看林有致,但已感应到她亦有伤,心知绝不能让陆玄通在此地继续出手;早在陆玄通开口之前,他便取出了飞行卷轴,毫不犹豫地激活——

五行元力以奇特的方式环绕周身,陆启明只觉得身体一轻,双脚顿时离开地面;他根本来不及慢慢试探平衡,直接冲天而起,向广扬城的方向疾速飞去,幽泉镜同时悬于身后。

陆玄通没料到他有飞行卷轴,一时不留神便被他冲过。但这点时间差对陆玄通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他一挥手,第二个莹白掌印瞬间向陆启明拍去——

陆启明勉力再次动用幽泉镜,借着这一掌的劲力加速向前方冲去,身形转眼不见。

陆玄通冷哼一声,飞身追去;同时,他漠然无情的声音响彻整个陆府——

“全体陆氏族人听命,即刻捉拿此神域贼子,死活不论!”

“以太上之令!”

……

陆启明与陆玄通只对了一招;而地面上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陷。弯月潭的池水迅速向外涌出,泥沙掺杂,混沌一片。

林有致压抑地咳了几声,支撑着站起。

好在西海鲛纱不沾水尘;她取出帕子拭净面上手上的血迹,确认外人看不出异样后,迅速从小道离开陆启明的院子,以最快的步速径直远离了陆府。

……

大方殿中。

听到陆玄通的那句话,陆行之面沉如水,手中茶盏瞬间化为湮粉。他眼神冷厉,对刚刚过来的陆怀方吩咐道:“去召集该召集的人;其他人看好了!”

陆怀方再次领命出去。

……

另一方院子,陆庆陆浚父子正在低声说话,先是被那一声炸响惊地一跳;听得陆玄通的命令,愣了愣,狂喜之色瞬间涌上了脸。

陆庆长笑道:“他也有今日!”

陆浚迫不急待道:“爹爹,走,咱们快去!”

而当父子二人相携出了门,却发现门外站的、连一个熟悉面孔都没有!

是陆行之的人!

陆庆脸色阴冷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想要叛族不成?!”

全副武装的侍卫面无表情道:“敌袭,受家主之命保护二位。”

“滚!”陆庆猛地一推,大声喝道:“我要见大长老!”

侍卫纹丝不动,冷声道:“大长老敌袭中受伤,正在闭关修养。”

陆庆还待说什么,忽然被陆浚拉了袖子;他惊觉,暗暗环视了一圈周围人的眼神,情不自禁退了一步,心底寒意渐生。

……

动静实在太大,没有人听不到。

陆府靠外的那一众院落中,其他世家的人纷纷越上房顶,向爆炸地点张望。

听到陆玄通的那几句话后,所有人都一个怔神——陆家的这个太上长老是怎么回事?中邪了么?

转而,低低的笑声接连响起,对视间,人人皆是相似的心思。

辰孑唇角一勾,歪头对身旁的影子笑道:“走,咱们现在就走。同为世家,同气连枝,陆家有麻烦,咱们自然是要互相帮助啊!”

影子低头应是。

各个世家中人不约而同迅速收拾东西走出院子,却皆被拦下。

“他陆家怎么敢?!”辰孑眼神阴沉。

转而一笑,他拂手悠闲走回去,轻松道:“能拦一时,他能拦一世么?太上长老级别的命令,可不是说撤就能撤的……”

“之后,多的有咱们辰氏古道热肠的时候!“

“不过,估计他过一会儿就要死了吧?”辰孑咂咂嘴,摇头晃脑道:“真是无趣啊……”

第一卷 来临 第八十章 天上地下战(一)

风声呼啸;天地轰然倒退,万物尽化斑斓洪流。

陆启明一瞬间便远离了陆府。

纵然身处如此危险的境地,在飞天而起的这刻,陆启明心中仍不由得被某种奇妙的舒畅情绪充满——天地灵气自由流转于身周,如鱼入水、鸟归林,世界从未有一刻似此刻这般亲切、鲜活。

陆启明使用飞行卷轴本为应一时之急,并没有寄以希望——毕竟飞行不易,连初入大周天的修行者都要小心谨慎,更何况他凭借的是外物?

他却没想到,从开始的那刻起,一切都是这样的自然天成;迎面的风剧烈锋利,而在接近他的一瞬间却划出微小的弧度,在他身周竟出现了一处平静的空间,使得他几乎感不到一丝阻力。

后方,陆玄通面露惊容——飞行卷轴只是理论上具有大周天级的速度,但怎么可能有人真的将其发挥到极致?就算能,大周天的速度也足以使小周天修者的身体崩溃!

而此时,陆启明的速度分明与陆玄通不相上下。

但相近的速度远远不足终结这场危机。陆玄通向前轻轻一点,一道锐芒弹指即出,无声无息,却在二人之间破出一道空洞,如瞬移般直追陆启明后心!

杀招之前,杀意先起——陆启明虽早有警觉,却只来得及在最后关头堪堪侧过一个微小角度——指风擦过肋间,鲜血迅速将大片衣襟染透。

陆启明紧抿着唇,尽力维持最高的速度,心中无数想法电转。

刚刚陆玄通的指力凝聚在一点,陆启明其实已经避过;但大周天的攻击,仅凭余波就足以致伤。若是平时,他可以用针药止血治伤,但此时他怎敢行那等阻滞气血之事?至于幽泉镜,再多用一次,他就再无反抗能力……

这样下去,不等飞行卷轴的时效过去,可就要大事不好;只这眨眼时间,陆启明身上再添三道血痕!

陆启明感觉到力量的飞快流失,连速度都要难以维持,心中叹息;他心念一动,一个小玉瓶凭空出现又碎开;丹药入腹。

岂无人知“饮鸠止渴”愚昧可笑?而事儿当真临了身时,皆没奈何。

此丹名为“小内甲”,顾名思义,护体——会在短时间内极大提升肉体强度,包括经脉、脏器和骨骼;不仅如此,任何伤口的愈合速度都会成百倍的激增——此时药力还没有完全发挥作用,陆启明之前受的伤便止住了血。

丹是好丹;但越是好用,以后的反噬就越重。之前静室中那枚压制伤势的已经糟糕到了极点,再加上这“小内甲”……

更可况,仅一个“小内甲”,又怎会够?陆启明面无表情的取出另一枚其貌不扬的暗褐丹药,服下。

以四方天地为炉,五行元力为沸水。

灵气暴-动开来,化作龙卷风般的狂潮向陆启明用去;一时间,连陆玄通的掌力都被裹挟其中,重新化为金属性的元力。与此同时,陆启明的气机节节攀升——小周天中阶、小周天高阶、小周天巅峰!

几个呼吸的时间不长,却足以让陆玄通再出数十掌也有余;但陆玄通并没有出手,只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一拂手扫去飘散到他这边的血雾,平淡道:“有意义吗?”

有意义吗?小周天巅峰又如何?大周天以下皆为蝼蚁。更重要的是,陆启明敢服用增幅这么多的丹药,就算他不再出手,也是九死一生的结局。

陆启明身周弥漫着淡红色的雾气;纵使提前服了“小内甲”垫底,小周天巅峰的力量,也使他的身体不堪负荷;天成宝丹的剩余药力疯狂消耗。

陆启明没有回答那个问题。他凝神静息,沉默出刀——

无生剑。

“你以为现在还是族比么?”陆玄通冷漠道;而他心中忽然有某种情绪一闪而过,以至于他手下一滞,应对慢了半拍。

空间有刹那的奇异扭转;突兀的出现了一柄剑。这剑并无实体,但在陆玄通眼中却成了最鲜明的东西,竟恍若突破了时空的壁障,直直向他刺来!

陆玄通瞬间回神——他之前见陆启明使用时已觉惊艳;如今正面体会,却发现这无生剑另有玄机,根本不是纯粹的元力使用!

陆玄通出掌去挡,后发先至——然而无生剑竟穿其掌势如无物!陆玄通“咦”了一声,身形一侧,瞬间避开千米;而大出他意料的是,在他的感知中,这剑竟仍正对着他、丝毫未减!

陆玄通郑重下来,沉息一拂袖,天地元力蜂拥而至,化为一柄大刀直对着无生剑斩去——斗转!

世界一静,就是猛一声轰然巨响,再接了无数房屋坍塌声延绵不绝——单凭余波,竟使得不远处广扬城的建筑倒塌一片,惊呼哀嚎声遍起。

陆玄通看着掌心一道血印,眉头皱起来——这无生剑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没有实体,但却能带来实体的伤害;并非天地元力凝聚,却更奇异凝练——难道世上竟有比天地元力更高级的能量形式?又怎么会被区区小周天掌握?

小周天初阶的无生剑,陆玄通挥手即散;小周天巅峰则不同——正如一个壮汉不会惧怕手握利刃的婴儿,但若握刀人换为弱冠少年,则须正视。

陆玄通望着陆启明,平淡道:“我成全你。”

他会出全力。

……

广扬与陆府加起来,人口何止百万,此刻却静的如死地一般。

人们抬头仰望天空之上刀光血影,惊得说不出话来——看不出门道的只惊有人竟能飞天,世家中人则惊陆启明竟然在大周天手下仍能支撑。

看到此时,陆启明二人已绕广扬城不知多少圈,这是所有人都万万想不到的——就算他们看出陆启明定然是用了药剂之类的东西;但也没可能做到这等地步啊!

困在陆府的某些人决心更定——无论陆启明是真是假,都要趁他不被陆氏承认的时机除掉。

林有致已与广扬城中的秦悦容姐弟汇合,她听着不远处密集的爆响,手不禁微微发颤,她脸色苍白问秦悦风道:“你不是说可以请你家老祖出手吗?”

到了此时,又其是她的小聪明能管用的?唯有实力。而她林氏本质还是商人,和气生财,无利不起早——根本不必问,她根本不可能说动她林家的太上长老出手救陆启明性命。

秦悦风眯眼看着天上的两道人影,脸色凝重道:“我已经派人回族……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必须过了这一关。”

林有致知道的;以她的性子根本不会重复这么无用的问题,但她实在是慌神了——陆玄通之前出手连她都丝毫不顾忌,明显被人做了手脚——先是陆远空,再是陆玄通——他这可是大周天啊!

连大周天都着了道,这等境界的人,要设杀局,怎有失手的可能?

林有致想到这里,狠狠拧自己了一下,逼迫自己静下心来——她能做的,就是在自己能力范围中做到极致,不出任何差错。

她已经下令调集最好的药材和最好的医师。

她让子午阁不计代价拦截一切其他世家的消息。

她也知道想趁乱杀陆启明的家族绝不在少数;她已经对自己能召集的家族高手下了召集令,秦家更多的人也在往这里赶——这样,就算其他世家的人出了陆府,也至少势均力敌。

她让无数线人散入广扬城。陆启明在野外十死无生,唯有人口密集、气息混杂的广扬城才有一线生机;只要陆启明有办法融入广扬城,她一定要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

……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没有想起来的?林有致用最快的速度思考着,几乎晕眩。正在这时,她听见秦悦风一声惊呼。

她心跳几乎停滞,才听得他沉声说:“陆玄通开始全力出手了。”

林有致猛松一口气,旋即又握紧了手。

她在心中默默道:“陆兄,求你一定要没事啊!我还没有……”

还没有什么呢?林有致无声叹了口气。

第一卷 来临 第八十一章 天上地下战(二)

广扬城中一处民宅,屋子里的人皆走出来抬头看天,相顾沉默。

陆玄通那句话,他们同样听得清楚。初时,他们好奇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竟敢在陆氏的主家捣鬼,只抱着看热闹的心跑出来;还是在上空的人影停顿的时候,顾之扬才辨认出那竟然是陆启明!

他们听不懂什么“神域”、“太上”之类的话,但不妨碍他们知道——大事不好了。

顾之扬心中一刹那间闪过无数想法。他并没有想陆启明怎么会出事——因为他觉得原因和真相都无关紧要;他是在想如何去救陆启明又不连累大家。

若是有人知道顾之扬的想法,多半会笑他不知天高地厚——他不过一个出身贫寒的小小武师,说什么“救陆启明”的话,真是异想天开。但是顾之扬并不自觉。

他们是朋友。所以对顾之扬来说,这真是世上最理所应当的事了。

只是……

顾之扬看了看夏五、小笛子还有院子里其他的老老少少,手无意识的摩挲着赤鸿的剑柄,心下有些为难。

可能是被天上的响声震的,小笛子觉得自己有些恍恍惚惚的。她小手紧紧勾着,怯生问:“陆哥哥……可该怎么办啊?”

没人说话。

夏五忽然生气起来,他握拳大声道:“去帮他啊!当然要去帮他啊!”他看着顾之扬的神情,不能理解地道:“扬哥你怎么不说话?你难道不准备管他啦?”

夏五虽然一直看不顺眼陆启明那份儿贵公子行头,但也觉得陆启明比他见过的大多数人都好,对他们也很好。夏五想来想去,还是没法子假装自己不认识他。

这般想着,夏五忽然觉得自己人真的很好。

正在夏五自我陶醉的时候,后面一个老者拿拐杖砰一下敲到他屁股上,笑骂道:“小五子,又是你误会了!我看顾小子是不准备管你才对!”

顾之扬面现羞愧之色。

老者岂会不知他心中所虑,笑呵呵道:“想去就去吧。我们这些老骨头一大把年纪,还怕你连累?像小笛子他们,真不行散开一跑,不显眼的。”

夏五这才意会了顾之扬之前的沉默,不乐意道:“扬哥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又道:“担心什么,就是咱们去帮忙,才不起眼啊!”

“说的不错。”清雅的男声响起,一位白衣公子直接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位个子不高的布衣老者。

“穆昀意?!”众人讶然。

穆昀意点头作问好,不再废话,直接道,“林家和秦家的人已经在行动了,应该也是帮陆公子的。陆家的人倒有些微妙……”他顿了顿,微微一笑道:“不过一会儿如果需要找人的话,想必是我们遇上陆公子的可能性大些。”

“为什么?”夏五不由脱口问道。

穆昀意笑而不语。

夏五自觉没趣儿,看了穆昀意一眼,却罕见的没追问。他忽愤愤道:“老叶那个老酒鬼!每次到事儿了都不顶用!”

夏五是想起了叶醉,想到如果他没莫名其妙搞失踪的话,肯定能帮把手。其余人皆点头——叶醉不是小周天巅峰吗?如果他在,肯定没问题吧?

“说起来,”夏五斜着眼瞅穆昀意,冷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好人了?”

顾之扬皱眉瞪了夏五一眼——这时候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他却不知,夏五过去曾在穆昀意手下吃过大亏;那次的事情被夏五视为奇耻大辱,却不敢以牙还牙,就更羞于在人前提及。所以夏五对穆昀意是怎么也看不对眼的。

穆昀意淡淡一笑,也不戳破,只道:“陆公子救过我一命。”

顾之扬不管这些,开门见山道:“现在就去?”

夏五撇嘴道:“好歹等他从天上下来吧。”

顾之扬和夏五对世家的能量、大周天的实力没有切身体会,反而从没有担心过类似于“陆启明会不会在他们救之前就死”这种事,只一心等着时机救。

他们只是天真的觉得,陆启明就好像是说书人口中的那种人——大约、无论如何都不会一早死的吧?

……

陆启明没有时间知道地下的人们都在想些什么,但他也在试图解决两个相似的问题——如何从天上下来,以及,如何活。

陆启明已经换做了左手刀;这次却不是“战斗中练习”了,而是他的右臂已实在提不起一丝力气。好在飞行不需要他费心,否则他根本无法撑到现在。

然而再一盏茶时间,飞行卷轴就会失效。

这尚不是最要紧的——“小内甲”和天成宝丹的护体药力,会更早耗尽;可偏偏陆启明小周天巅峰的内力倒还能再坚持一炷香——这可就更糟啦。陆启明估计想着,到时候以他的身体状况,想必可以直接省了陆玄通的事了。

陆启明嘴角勾起丝自嘲笑意,眉宇间却平静如置身事外之人。他默默想着,按顺序来,两个问题,先解决第一个。同时,他身形一晃、一分为二——正是云寸步中的“分影”之能。

“徒劳!”陆启明已经试了不知多少遍的分影之术,可除了徒添伤重之外又有何用?陆玄通刹那间便分辨出了陆启明的真身,立时便一掌挥过去。

一刹那的时间也是时间。

陆启明已经试清楚在不同角度不同时机使用“分影”时,陆玄通的反应时间;再者,陆玄通毕竟还不算熟悉陆启明——接连用了数十次的“分影”,陆启明岂会一丝长进都没有?

是时候了。

陆启明在向地面倒飞过去的同时,心念一动,早已选择好的东西瞬间从青玉坠中移出,在天际散成一片。

陆玄通皱眉——上百株药材?然而他来不及细看,因为他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陆启明嘴角不断溢出血液,眼神却冷静似铁。天成宝丹最后的药力、小周天巅峰的修为同时在他体内剧烈燃烧起来,精神力无所保留的蔓延在这片天地,一切细微变化皆印在陆启明心中。

他双手握刀,然后尽极所能挥了出去。

天地苍茫,忽有一点星火。

没有丝毫征兆,火势猛然滔天而起,一柄齐天之高的巨刀无中生有而现,整片天际皆是烈烈焰红。

陆启明最擅是刀不是剑,是火不是土;这一刀,才是陆启明最强的、属于他自己的“无生剑”。

陆玄通神情大肃,双臂一展一收,天地元力呼啸聚集,眨眼间也化为一柄冷白巨刀;他一挥手,喝道:“去!”

两柄巨刀无声相抵。

极致的高温如熔炉,上百株药材瞬间枯萎消散,化为气雾;然而纵横流窜的剧烈气流却使它们不断交错融合;奇异的变化疾速发生。

暗香浮显。

陆玄通刚吸入一丝,便立刻闭气;然而这诡异香气竟完美混入暴-动的天地元力之中!大周天修者之强便在于肉身能与天地元力自由沟通,这势反而利了陆启明。

陆玄通内力运了一个周天,并无异样;却发觉自己对外界气息的感知迅速弱了下来!想着刚刚的场景,他面露震惊之色——陆启明分明是借二人的刀气炼了一炉药!

他立刻抬头望向陆启明——此时他已经接近地面;不,应该说是“他们”——竟有四个一模一样的身影向不同方向坠去!

陆玄通脸色微变——他赫然已分不出真假!

陆启明此次的“分影”,一借药剂扰乱气机,二化辰家的遁隐之术,三又加了他本能的添改——纵然是陆玄通自己,也不可能做的更完美。

第四颗丹药于空中闪现,陆启明在坠入广扬城的同时服下;有此“敛息丹”,才称得上万无一失。

然而下一刻,陆启明心中猛一沉——

敛息丹无用!

第一卷 来临 第八十二章 凤于九天

敛息丹入口即溶,化为一道暖流扩散到全身上下;却没有起到哪怕一丝的敛息之用——陆启明瞬间领会这个是辅助类的丹药,须得有与之对应的敛息术才能起效;而他又怎知到底是什么敛息术?!

陆启明露出一丝苦笑——就知道黑影给他的丹方不会那么容易;否则何须这般麻烦?直接出手救了他便是了——但这般折腾,就不怕到最后“人财两空”么?

时至此刻,他当真是“尽人事”到了极点,再没有保留;但又能多换来几秒呢?陆启明一时间只觉得意兴阑珊,竟有些走神。

说来也怪,他虽自小都在这陆府生活,但人与事皆难入心;就算时常身处漩涡中心,而他看那些纷争的时候,也与看山水风景无异——只有看厌的时候,却很难因此生气。

祖父总斥责他行事过于“出世”;倒不如说他懒,做什么都像在游山玩水了。这般想来,山水他其实也见过不少,不过还是暮途那儿的景致最合他心意;广扬城的玉盘巷也不错,热闹。

想到此处,陆启明忽地莞尔——在这个时候还神游物外,也确实不大应该。

笑了笑,陆启明抬眼看向上空,无声平淡道:“时间到了。”

……

再完美的分影,也不可能永远维持。

不多时,三个幻影同时虚化;陆玄通居高临下与陆启明对视,扫了一眼,把他此时的身体状态看了个透彻。

陆玄通便只随意挥去了一掌,连天地元力都未带;他自觉不必再等结果了,转身准备回去。

看到这一幕,在远处眺望的不少人终于松了口气——如果连大周天都杀不了陆启明,那他们恐怕要怀疑修炼的意义了;这样的结果,才说得通。

不过,纵然他们也不希望陆启明活着,此刻心中也不由叹服——年十六,以小周天初阶对大周天过半个时辰;惊才绝艳至此,前无古人,想必也后无来者。

然而,他们却看见陆玄通蓦然转身,面现惊容。

……

自知自事。

陆启明方才已燃了天成宝丹的药力,“小内甲”此时也尽了,他糟糕到极点的肉体强度顿时现了原形;再加上数不清的内伤外伤,他现在就像是个皲裂的琉璃瓶子,将碎未碎,连动用内力都不能,更不必提再用幽泉镜这等法器。

陆玄通只用了小周天中阶的力道,非托大,而是十拿九稳。

陆启明无声叹了口气。

而下一刻,他忽地怔住了;他低头看向右手掌心。

掌心生出一点光。

光是天地间最美的红色,刚一闪现,极至的高温就使得空气扭曲变形;而陆启明只觉得温暖。

他痴然注视着手心的光芒流转的图腾印记,心中明悟,低声喃喃道:“娘……”

他不由抬手——

掌心红光尚含而未发;而扑面而来的森然杀招竟于刹那间湮灭!

光点越发亮了。

陆玄通猛然回头,警兆骤起——在陆启明身上,他竟然感知到了一种极端强烈的致命威胁!

红光大盛;难以想象的恐怖气势瞬间降临,四方天地黯然失色。

陆玄通长啸一声,身形暴退数里,全身修为刹那间调动到极致,倾尽全力推出去一掌——

有凤凰虚影浴火而出,极淡,于九天之上展翅,锵然一声清鸣!

大周天的毕力一击何等威势;而凤凰只望过去一眼,陆玄通的掌势便摇晃欲散!

凤凰振翅将陆启明护在中央,他下坠之势顿止。陆启明感知着身周熟悉至极的气息,只觉胸中感情如潮汐般起起落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冥冥中的某种奇妙联系,令陆启明猛地望向西方无限远处——是那里!

然而陆启明却不及细想——空中忽然压下一道无法匹敌的绝强意志——凤凰虚影登时一矮——那道意志赫然是针对凤凰虚影而来!

锵!锵!锵!

陆启明的心脏仿佛被紧紧攥着;却不是因为他自己。他只觉一种强烈到撕心裂肺的慌乱痛心汹涌传来。他大口喘气。

他怎会不明白,这样的情绪正正来自于母亲?

凤凰虚影忽明忽暗,苦苦挣扎,最终还是化为一道光回到陆启明手心;可这一刻,陆启明根本没有在想母亲无法帮助自己的事,只恨透了自己之前竟生了放弃的心——这何其可恨?何其可恨?

他怎么能死?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死!

娘亲还在等着他。

幽泉镜出——

某一瞬间,他突破了某种奇异的壁障——幽泉镜仿若化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万千秘纹旋绕脑海——福至心灵般,他双手掐了一个诀。

幽泉镜镜面同时绽出幽冷光芒,迎风暴涨——

下一瞬,陆玄通的掌力与其相接;却不再生出波纹;这次,幽泉镜是真正的镜子。

镜主反射。

澎湃的掌力毫无征兆地反向陆玄通攻去。

……

第一卷 来临 第八十三章 吃掉一朵花

剧烈的气流裹挟着陆启明俯冲而下。轰然一声巨响,以陆启明为中心方圆数里的房屋皆摇晃崩碎。

废墟中人们尖叫奔逃,而陆启明却无知无觉。

他只觉头痛剧烈,脑海中空白一片,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根本无法做任何反应;只朦胧中依稀记得自己仍身处危险之中,立刻就要有脱身的法子,否则就来不及。

他隐约感觉到了体内敛息丹的药力,眉心微松,下意识按照一种特别的方式运转药力;那药力竟如内力一般,能够在经脉中运转自如!

与此同时,陆启明的气息瞬间消失在此方天地之中。

还不够。

茫茫然间,陆启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数百个无形无质的光点四散而飞,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周围人们的身上。

似乎还需要做一件事?

陆启明闻到无处不在的血腥气,点了点头;他用手指沾了些鲜血,吃力地在地上缓缓划出一个符;符亮起一道微光,融化在土中。

惊人的事发生了——背后分明是实地,而陆启明整个人竟毫无阻滞地缓缓向下沉。

最后,他沉入地底,再无一丝踪迹。

……

陆启明消失不久,废墟上方再次出现了陆玄通的身影。

他面沉如水,压下胸中翻涌的气血,挥袖拂开下面纷乱的木柱石块。

光洁的地面露出来;可哪有陆启明的影子?

陆玄通精神力一扫,眉头大皱——附近人群无数,嘈杂混乱,可竟然每个人都变成了陆启明的气息,根本分不出不同。

陆玄通随手指了一个,指风所到,那人登时毙命——不是。陆玄通又接连陆续试了几个,却没有一个是真正的陆启明。

眼看这数百号人渐渐分散到广扬城各处,而与他们接触的人也尽皆被同化为了陆启明的气息,陆玄通眉头越皱越深。

这时,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带人赶到,正是广扬城城主符应瑞。

符应瑞看了眼四周惨死的平民,压下心中怒意,向陆玄通行礼,面无表情道:“陆老前辈,可否交由我们官府代为找人?”

陆玄通面露不悦,但还是没有反对——虽然大盛王朝比不上他陆氏,但毕竟在世家之列,给个面子也无妨。

不过这种情况下,想要找到陆启明,只有靠人海战术了。想到这一点,陆玄通最后扫了一眼,转身径直回去陆府了。

符应瑞眯了眯眼,对身后的下属打了个简单的手势。他心中暗道:“陆启明么,自然是一定要找到的;不过你们陆家,就别想了。”

当他这么多年城主白当的么?

……

外界喧哗声渐远。

不知过了多久,陆启明终于渐渐恢复了思维的能力,勉强动了动手,才发现情况不太对——竟然四面八方全是土壤!而他自己竟又莫名其妙会了胎息的法子,才能长时间呆在地下。

陆启明微怔,立刻试图回想之前的场景;这一想不当紧,无数纷乱破碎的记忆片段一并涌入脑中,直冲的陆启明又一阵昏沉。

半晌回过神,陆启明努力整理过信息,不由暗暗心惊——这些记忆中也皆是他的模样,不过比炼丹时看到的更清晰具体了些;唯一不同的时,记忆中的他是青年模样,比现在年长些。而更令他吃惊的是——那个“他”竟可以自由悬空而行!

想着最近这诸多的“无师自通”,陆启明心中忽的浮现出那日林有致的异想天开——莫非这真是前世的记忆?可是又怎会与现在的他面貌这般相似?

一时不得答案;陆启明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又想到之前自己无意识间竟以数百无辜人以诱饵脱险,陆启明不由心中一阵寒意;许久,只有无声一叹。

他此刻也是自身难保;就算想收回那些光点,亦有心无力——

理论上来说,对上大周天初阶,他能动用三次幽泉镜——可那是在毫无消耗的情况下。当时,他本就身受重伤,精神力也濒临枯竭,原本是无论如何也发动不了幽泉镜的。

那种情况下,他竟然阴差阳错开启了幽泉镜的第二重,尽皆反射了陆玄通的攻击——这于他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思来想去,他也只能解释为“生死关头”了。

但这是否算“幸运”,尚且要两说。

陆启明强行动用小奥义境才能承担的第二重,只那一瞬的消耗便足以将内力、精神力尽数抽干个上百次了。这样一对比,就不难估计陆启明此刻光景了。

且不提他此刻经脉模样比穆昀意还不如,连最重要的识海,都几乎破裂为两半——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能维持正常的思考,说出去又可以“震慑”世人了。

不过“能不能恢复”、“怎样恢复”都是以后的事,陆启明要趁着丹药的反噬还未上来、先把这些乱事理顺些。

到了此时,至少能看出黑影的其中一个目的——尽可能激发他的记忆。暮途的题目、炼丹、还有这次的敛息丹,无不是如此。

确认这一点,陆启明心中有些失望——黑影绝非是母亲的人。不惜用如此惨烈的方式也要逼他记起,又怎么可能是亲人?

不过,亲人?也不一定都想他好。

黑影多半是顺势而为。另有一方,明显是铁了心要他死。

但是方式却十分微妙——明明有控制大周天的骇人实力,却似乎碍于某些限制,始终不能直接出手杀他;而对方有对与他有关的事如此熟悉。

对世家中人来说,这种手段实在是似曾相识,时常得见。

陆启明眼神微冷,漠然想着母亲的家族——将母亲除名、失踪三年不闻不问——够无情。

以母亲的能力气度,想必决非不受重视的普通庶出;而自己,又是母亲的儿子……如果这次要害他性命的人也是那一家的某些人,可就要再记一笔账。

一方利用,一方加害;前狼后虎。他手中的信息仍太少太少。

陆启明叹了口气,不再做无谓思考——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吧。

还有反噬。

陆启明无法动用精神力,便无法精确了解自己身体的状况;只粗略估计一下,他猜测想要撑过反噬的希望有些小;但他又着实没有合适的药剂、丹药。

倒有合适的药草。

陆启明忽然想起暮途时候,宋平安那个“霁月灵草能不能直接吃“的可爱问题,不禁微笑;下一次这个问题他更好回答了。

心念一动,一朵碧绿的花团直接从青玉坠出现在他的口中。

他忍笑嚼了一口,默默点头想着,”味道还不错……大约比青草好一些?“

……

第一卷 来临 第八十四章 想要找到陆启明的人们

广扬城照常有着稀疏雨气,清润柔和,斜斜拂面来时,连闭眼也不用;又毫不影响白日的光线,真是合心意极了。

符应瑞这个城主当得称职,场面还未来及乱起来,便早早被控制住了。

如今过去将近两日,断壁残垣早干净了,新房屋的架子也隐约成了形;商市酒家能聚着人气,大略一看,约莫与平日无异。行人打着纸伞来来去去,也有了好风景的样子。

小风小雨宜人;而那件事带来的大风雨,却不可能轻易过去。陆启明在无声的地底安静休息;地上的许多人却两天两夜不曾闭眼,或喜或忧,皆安生不得。

陆府挡了其余世家整整一日的时间,待他们出来时,陆、林、秦三家的人早已将广扬城看的无孔得入;也只有与大盛官府的人互通,才能试图捡捡空子,也多难以得逞——秦悦容、秦悦风二人虽算不出陆启明,但盯梢其他人,那可是一算一个准。

同时,林有致虽然卧病在床,但安排的人手、时机仍丝毫不留漏洞、绝妙无比。

不过,起决定作用的人,还是陆行之。且不说那大长老一脉根本发不了一丝声音;如今陆氏族人全力出动,已将太上长老的命令正大光明地“阳奉阴违”了两天——陆玄通竟然还被蒙在鼓里。

原本大齐的皇子带来的人手最多;可他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就不知接到了什么糟糕消息,火急火燎往回赶,哪还有心思凑陆家的热闹?这样一来,准备“捡漏”的世家力量就更单薄了。

一时间,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暂时难以翻身,只有靠运气的份儿——期盼出门恰好就撞见陆启明。

不过这大好局面只是暂时的。

无论林有致等人如何阻拦,这件令人瞠目结舌的事还是如海啸一般席卷开来;或许,不久之后,这就是有史以来在中洲传播最快的消息了吧。

……

暮途山脉暮途镇。

常年都只有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们走来走去的街上,今天好像来贵人了。

这是一个不长的车队,可气势看着竟比官府的兵马还要足。就连那一个赶马车的,可都配着上好的宝刀;有多好?比他们一直攒钱想买的那把,至少得好上个七八十来倍吧?

中央的马车更是不得了;很多人就从生下来就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华贵的东西。以他们的眼力,连材质是什么都看不出,只觉得像木头又像金铁;不过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贵重非凡。

走得近了,不少人倒抽一口凉气——要是他们没看错,那标志,似乎是世家林氏的?!

世家啊……

一般而言,以这些散修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见了这阵势,早早就溜远了——眼不见心不烦,更不会得罪什么大人物。而今日却万人空巷;原因无他,这马车一看就是专为女眷设的——他们谁不想看看世家养出来的大小姐是怎么个娇俏模样?指不定这可是这辈子唯一的机会呢!

车队停下,正对安济商行。

在万众期待中,一位头戴帷帽的粉裙少女款款走下,虽看不清容貌,但光是瞅着那纤细的腰肢、莹白的玉手,人们就已经浮想联翩心满意足了。

少女径直走入安济的大门。看着这一幕,人们议论纷纷,心思百转——难不成安济竟真有本事攀上林氏这种参天大树不成?

……

房间的装饰比不上马车十分之一,但也算干净整洁。粉衣少女摘下帷帽扫视了一眼,微微点头,旋即大大方方的坐在了正中主位上。

李红月与宋平安对视一眼,只觉忐忑,不敢多说什么。

她们是与陆启明相处自如,但可没天真到所有世家子弟都像陆启明一般好。比如这位,在人到之前就要先通知她们候着——仅这一点,就知道绝不是好相处的性子。

粉衣少女抿了口茶,眉头微皱;她并没有直接开口说话,只上下打量着宋平安。

这少女肤白貌美,衣饰处处讲究,双手交叠端正坐着,自有一番富贵气度。宋平安以前从不会在意这个,但最近这段时日不知为何总忍不住拿自己与别的女子相比;今日看到粉衣少女,想想自己洗得发白的旧武士服,心中不由自惭形秽。

宋平安被她看的窘迫,只好问道:“林小姐,您点名找我……”

听到她的称呼,粉衣少女掩口一笑,俏皮道:“宋姑娘可是错了,我又算哪门子小姐呢?我只不过是我家小姐手下一个粗使丫鬟罢了!”

宋平安和李红月顿时瞪圆眼睛,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对望间,她们皆不由暗叹陆启明作风实在太太简朴了。不过这却是她们误会了——陆启明当时的吃穿用度,又岂是这等凡俗之物能相比的?只不过一般人不好辨认罢了。

就算不是小姐,李红月也没有丝毫轻视,她可知道“小鬼难缠”的理。她谨慎问:“那,请问姑娘此次来?”

“我是代我家小姐来的。”采采微微一笑,柔和道:“李夫人和宋姑娘既是启明少爷的朋友,那自然也是我家小姐的朋友。”她说到这里笑容更和熙,语速却慢了些。

宋平安尚懵懵懂懂;李红月却脸色微变,担忧地看了宋平安一眼,又看了捧着盒子进来的仆人,心中一沉。

采采继续笑道:“听说李夫人最近有了天大的喜事,我家小姐既知道了,又怎能不尽一份心意?偏偏启明少爷最近正忙,我家小姐便代为准备了一份贺礼,这不,叫我快马加鞭送来了?”

采采说的轻巧,神情却不容置疑。李红月无奈,只能道谢收下;心中却只有紧张。

宋平安则慢慢意识到采采口中的“小姐”,听起来好像与陆启明关系实在好极了。

“宋姑娘,”采采目光转向宋平安,轻声道:“上次启明少爷在暮途遇险,多亏宋姑娘仗义相助,我家小姐一直感激在心。”

宋平安摆手连道“没什么”,心中不是滋味极了;她很想站起来就走,可连说服自己的理由都找不到。

“这是最适合宋姑娘修行的药剂,”随着采采的话,另一个仆人把一个托盘恭敬的放在宋平安手边的桌子上,其中满满的全是瓷瓶。采采和声道:“用普通的药剂,我家小姐担心太过敷衍、以后被启明少爷责怪,便特地请了四品的炼药师前辈为宋姑娘量身订做了这些。”

宋平安知道此时应当说“谢谢”的,可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采采也不在意,反而满意极了。她礼貌的一笑,起身道:“那采采就不再打搅了。”她笑容添了些活泼,眨眼道:“今天我也算在李夫人和宋姑娘面前先得了个眼熟。等过些时日,启明少爷和我家小姐结伴回咱们暮途游玩的时候,二位可不要忘记采采呀!”

她走到门口时,忽地回头问道:“宋姑娘,去中洲武院的时候,可需要我家小姐派人来接你?”

宋平安恍恍惚惚间脱口道:“不了,陆公子要我一路同去。”

李红月听了顿时一惊,而阻止也来不及。

果不其然,采采脚步顿时停了,回过头来时不再有一丝笑容。她挑剔的扫了一眼宋平安,冷声道:“宋姑娘,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家小姐是看在启明少爷的面子上,才对你另眼相看,你勿要不知好歹!”

宋平安脸色瞬间涨红,握紧拳头,正要说什么。

采采却不等她开口,冷笑道:“我家小姐与启明少爷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双方家族亦乐见其成,又岂是你能痴心妄想的?”

宋平安费劲全身力气才堪堪忍住泪水;李红月也气的发抖,然而想起腹中的孩子,又怎敢发作?

采采微微一福,淡声道:“采采心系小姐,一时激愤,如有得罪之处,请宋姑娘谅解。”

“你!”宋平安既愤怒又震惊,她本就不善言辞,一急就更加说不出了。

这时高空中有一头雪白的猫头鹰俯冲而下,落在采采肩头,爪上正有一个信筒。

采采一看信筒的红色,脸色登时一变,顾不得说什么,慌忙将其拆开来读。

信上寥寥几行,扫一眼就能看完,而采采却面色惨白的读了数遍;她合上小纸卷,眼泪瞬时像断线的珠帘一样往下掉,再不见之前六神在在的模样。

李红月心中冷笑不已,暗骂:“最好你那什么小姐死了才好!”她虽嘴上没说什么,神情却露出些幸灾乐坏来。

采采心中既慌张又焦急,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在广扬城,才能出一分力。她想着这次一半是自己擅作主张的举动,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无知无聊幼稚透顶;而看见李红月二人的神色,一时间又气又悲,猛的将纸条丢给她们,黯然道:“你们自己看看吧。”

宋平安莫名其妙,结果一看到“陆启明”三字,心脏顿时一跳;而看到后来,她的手不禁发起抖来,几乎拿不住纸条。李红月虽有猜测,而看到内容,也登时面无血色。

宋平安情不自禁按起佩剑向前踏了一步。

采采一怔,看她神情,立刻猜到了她的意思,不由脱口道:“不行!你千万别去!”采采神色复杂;她本以为宋平安只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没想到她竟这般真心。

采采不禁后悔自己把纸条给宋平安二人看。她低声道:“宋姑娘,我虽不喜欢你,但也不愿意害你去死。我想,若是启明少爷的话,也定然不想你去为他冒险。”

宋平安眼眶红红的,之前忍住的泪水在此刻加倍的流。

采采叹了口气,不再停留,急匆匆离开了——她要尽快回去。

……

纸条还掉在地上,没人去拾。

宋平安深吸了口气,用手胡乱抹了抹脸,颤声唤道:“月姐……”

李红月拉住她的手。

宋平安努力稳住呼吸,道:“月姐,你帮我个忙。”她等李红月点头,继续平静道:“帮我把那些霁月灵草……还有刚刚的药剂都卖了,把钱给我家里人送去。”

李红月已把她当自己妹子,听了这话,心痛不已,不由劝道:“平安,还是我……”

宋平安坚定摇头——月姐怀着身孕,怎么能去?她望向西南陆城的方向,低声道,“他可能用不着我去……但我真的没办法不去。”

“再说,”她忽的一笑,温声道,“好多人都说过,我名字起的吉利。”

第一卷 来临 第八十五章 陆氏兄弟,青衣锦囊

黑暗中,陆启明一觉醒来。

在地底时梦时醒,实在很难有准确的时间概念;陆启明只能估计出大约过了两天多,却无法判断何时是那第三天的期限。

陆启明知道,自己必须回到上面去了。

能撑过之前那两轮,陆启明自觉七分靠了运气。何况,草药再好,没有任何医治手段相配,又是生吃,实在不太顶用了。他必须要趁三日的那个点儿到来之前,找些人。

这土遁术尤为奇妙。陆启明此时四周皆是压实的土壤,但周身却并不与土壤相触,亦毫无压抑感,手指动时感觉到的阻力更像是某种黏稠些的液体。如果他身上没有伤,配合着这土遁术甚至能在地下四处行走。

不过现在的状态,还是差了些。

陆启明勉强聚了些内力,划破指尖,用血液画出了道与之前相反的符。

对于新冒出来的这些个手段,于陆启明而言仍是本能居多。不过他隐约记得,画符时用的墨汁十分讲究,似乎需要诸多珍贵的材料才能制得。按常识,只靠人血是绝不起效的,可偏偏他自己的血液竟比最好的墨还更好用,这才救了他一命。

陆启明不禁自嘲,许是吃了太多好东西了吧?

微光一闪,符化为一道流光散到陆启明身上;他无声向上移去。

……

那日陆启明落下的地方,如今已再次建好了房子。至于效率为何如此之高的原因,人们都心知肚明——为了搜查罢了。

然而三番五次,连虫蚁都几乎清了干净,人们便彻底对这块地儿没了心思。此时房子院落崭崭新新,可惜里面全是空壳,更没个儿人影,冷清非常。

这反而是陆锦成来到这里的原因。

没人,正好。

他至今还觉得匪夷所思——启明怎么可能不是陆家的血脉?太上长老又为什么突然对启明下杀手?而启明又怎么可能强到与太上长老也能一战的地步?如今祖父公然违背太上长老的命令,以祖父的手腕,族里又要不太平了……

这些平日里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大事尽皆在一天内爆发,纵然已过去两日半,陆锦成还觉得自己仍在一个荒唐的梦中。

但是,陆锦成想得最多的,还是太上长老的那句话——启明真的会是神域中人吗?陆锦成万万不信“启明被人掉了包”这种胡话,但是对于这个,心中却是相信了的;否则他怎么可能那么强?

陆锦成心中复杂的很,无数相悖的情绪一同涌现,无法平息。他坐在新建的廊椅上看着前方出神,莫名觉得松了口气,却不知是为了谁。

而下一刻,他瞳孔猛然一缩,呼吸同时屏住——

一个人影竟然就这样直接从铺着石板的地方浮出!而那人,陆锦成岂会认不出——分明是陆启明!

陆锦成怔怔的看着他费力地坐起,用手撑着地面喘气。陆锦成张口欲唤。

然而他却忽的顿住了——启明好像没有发现自己?就连这么近的距离,启明都已经感知不到了吗?那他……

陆锦成一瞬间心跳如鼓,只觉全身血液都往头上涌,双手剧烈颤抖起来。

他情不自禁往前踏了一步,紧接着他被自己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脸顿时涨得通红——他刚才到底想了些什么东西?!

这一刻,陆锦成恨不得立时学会陆启明刚刚的本领、直直钻入地底才好!

陆锦成平息了一下情绪,低声唤道:“启明!”

陆锦成看到陆启明迅速警惕回头,看到是他,才如释重负地对他一笑,虚弱道:“大哥。”

一时间,陆锦成想其往日种种,更是愧疚难当,只觉得再无颜看他的眼睛。

陆锦成左右望了望,快步走过去,小心扶起陆启明,低声道:“启明,你现在感觉怎样?”

陆启明只轻声道:“还好。”却不开口问别的。

陆锦成尚沉浸在内疚的情绪中出不来,脑中乱的很。他想起来祖父的交代,立刻掏出几瓶疗伤的药剂递给陆启明,羞愧道:“我没想到会碰到你,早知道多带几瓶了。”

陆启明微笑摇头;心中已知道了陆行之的安排,不出意料,也不失望。

陆锦成问道:“启明你可有保险的去处?”

陆启明点头道:“大哥放心。”

目前既然无法带陆启明回陆府,陆锦成多在这里停留,反而不妥;他再三确定了陆启明一个人没问题,才起身离开。

看着陆锦成的背影,陆启明沉默不语。他把瓷瓶收入青玉坠中,手心全是冷汗。

陆启明叹息一声,从尚未愈合的伤口中再逼出些血,写了一个“隐”字符;而他的身形却只模糊了一丝。陆启明微微苦笑,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地写。

一炷香时间过去,陆启明终于完全隐去身形。但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原处,安静等着。

……

安神香缭绕的屋子中,林有致听了瑶瑶的耳语,立刻来了精神,她从床上撑起身子,掀被子下来。

瑶瑶忙扶住她,担忧道:“小姐可要慢些!”

林有致浑不在意摆手道:“哪儿有那么娇气,你们快派人……”她忽然一顿,转而问道:“锦成是怎么来的?”

原来陆锦成离开陆启明后,思来想去,一是觉得自己什么忙也没帮上,二也实在是不放心,便中途来了林有致这里。

瑶瑶道:“陆小少爷是直接从正门来的。”之所以是“小少爷”,是因为按着辈分算,陆锦成可是林有致的亲外甥。

林有致听了,紧皱的眉心才算舒展两分,哼道:“还算有些脑子,没有画蛇添足从后门偷偷溜进来。”

但林有致的心情还是好不下来,叹息道:“但这下……”林有致没说完这句话;她是知道,她多半找不到陆启明了。

陆启明很少专门揣测别人的想法,但那是因为懒得去做,而非不会。林有致知道,陆启明一定猜得出陆锦成的这个举动,所以他反而不会再见林家的人。

毕竟,“被林有致救”,与“被林家救”,是两个绝然不同的概念;秦家亦同理——在找到陆启明之前,两个家族是全力的帮助;但找到之后,两说。

林有致咬唇,气自己在族中的话语权还是不够。

她不再耽误时间,取出一个布料发旧的锦囊——这是她上次深陷险境之后,父亲派人送给她的一件储物之器。里面的东西都是备好的。

她走到案前,迅速将最近各个世家的动向简明写了放进锦囊里,对瑶瑶吩咐道:“让青衣送。”

林有致靠着窗,看朦胧烟雨,喃喃道:“陆兄,我还等着你的灵丹妙药把我变成大高手呢……”

她忽的一拍额头,笑骂道:“学人家小姑娘‘儿女情长’,也不害臊?”

林有致打起精神,她需要忙的事多得数不清,又哪儿有时间做那“无病呻吟”的造作样子?

……

陆启明背靠柱子坐着,忽然睁开眼,转头向某个方向望着。

又过了一会儿,一位身材纤细的青衣人走了过来,容貌精致妩媚,便是比林有致也不差,当真是位倾城美人儿;然而看到他修长脖颈中间的喉结,才知道这竟是个男子。

这样的人,本应走在哪里都是极惹眼的;可偏偏他一路走来,竟没有引起一个人的注意。

陆启明看到来人是子午阁的青衣,放下心来,对他微笑点头以示问好。

虽然青衣看不到。

在青衣的视线中,此处除了他自己,根本没有别的人影。但这也没什么,他本就不是来找人的。

青衣表情始终冷淡。他看似随意地找了个地方放下锦囊,转身就直接走了。

却恰与陆启明很近。

陆启明叹服——这青衣的感觉,真是灵得不能再灵——敛息术、敛息丹再加上这上百道“隐”字符,竟也拦不住他。

偏偏青衣未曾习武。

陆启明摇摇头,不再去想无关的,俯身拿起锦囊。

林有致心思玲珑,准备了各式珍贵伤药无数;却与之前陆锦成带来的相同,都不起用。陆启明此时的伤,至少也要是与“小内甲”这种丹药相同品级的才行,这些普通药剂相比皆是凡品,服了毒性多过益处。

陆启明叹气。既然那黑影算得百无一漏,便是故意不给他治伤的丹方了——这又算什么哑谜?丹方倒是罢了,陆启明自己也能回忆起不少,但他虽然很想额外炼一些同等贵重的伤药,可那些主药却无处寻得。

原本,这些药剂虽不能扭转局势,但也聊胜于无。但陆启明的身体又出现了他意料之外的情况。

重伤失血,本应虚寒;最初也确实是这样,但两次反噬之后,他竟然开始觉得热——非虚热证——而是真真正正、里里外外的热。陆启明自认医术尚可,可最近却总在自己身上发现违背医理的事。

他动不得精神力,便看不清身体又出了什么麻烦,更不敢随便用药。所以这次难免要辜负林兄的好意了。

陆启明取出了那张墨迹尚未干的纸,当看到那“齐皇子两日前带全部手下回国“一句,微微一笑。

他把纸放回锦囊;手边恰有一片新落下的树叶,他也一并放了进去。

他把锦囊放在原来的位置,起身离去。

陆启明刚走不久,一身青衣的青衣径直走过来,冷着脸重新拾起锦囊,撑起伞再次回到烟雨中。

第一卷 来临 第八十六章 听风雨生风雨

雨愈发大了。

路上处处是撑伞归家的行人;可油纸伞又如何挡得急雨?走不等十步,肩头便湿得通透。兜里有些碎钱的,挑近找个酒馆钻入,就着风雨喝酒吃肉高谈阔论,也自觉两袖凭添了些意气。

酒馆半满。平日靠窗的桌子是最抢手的,此时则自相反——“雨打风吹去”的光景,看着倒是极好的,真自个儿坐下,就未免不太美。

总有人反其道而行之。陆启明正坐在敞开的竹窗子旁,有斜风裹挟着凉气敷在身上,才舒适了些。

而透窗观景的人,却没人能看见陆启明。他们正谈着这些天的大事儿;雨声淅沥,说话声便更大了。陆启明闭目听着,字句清晰。

“唉,看这般的情形,多不过三日,那少年人就要被抓去了。”一声悲天悯人的长叹。

酒馆中人闻声望去,见说话的人是一位中年文士,穿着寒酸,神情却矜持,从头到脚都透着怀才不遇。但其他人并没有看不起,毕竟会在这破落酒家坐的,也没几个人生得意;反而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粗汉子们对这种会读书的高看几眼。

中年文士虽没提姓名,但没人不知道他说的是谁。这种事本不是市井小民能立即听说的。然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总很多,他们恨不得商贩走卒人人知道,最好使得这件事盖棺定论、再无变数的好。

而世家间的趣闻一向是市井小民最爱说的——连门房车夫续弦生子的事儿都能被絮叨几天,更何况这次出事儿的竟是最最有名的陆启明?

很快有人接过话头:“谁说不是呢!这两天官府查得真他妈的紧,老子屋里头都被翻了三次底儿朝天了!”

“老哥行啊!房子够大吧?小弟的破落屋子才被查过两次……不过看样子是真急了,小弟那败家婆娘新买的一匹布,竟然没被顺走!”

“那是当然,”中年文士冷笑,一脸智珠在握的模样,淡淡道:“朝中与陆家一向面和心不和。但如果能抓到陆启明,陆家的机密还是机密吗?这可是打击陆家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余人听了他的分析,皆叹服不已。又有人问:“这陆家奇怪啊!为啥子非要杀自家人呢?陆启明才几岁都能在天上飞,打场架房子都塌了几百栋,多天才啊!”这也是大多数人心中的疑问。

中年文士斜睨他一眼,老神在在道:“你莫非没听到,陆启明表面是陆家人,实则为神域的奸细么?”

“神域是啥啊?”一群人皆望向中年文士。

“也是一个与陆家平起平坐的大世家,不过很远便是了。”中年文士随口编道;他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便叹道:“最近可是个多事之秋啊!先是陆家,然后是大齐……”

听到“大齐”二字,众人眼睛一亮,立刻想起最近风靡市井的齐国趣闻,谈兴大起——这里毕竟是大盛的陆城,关于官府的或陆家的事儿,很多话只敢在心里意淫,说出来可是要避嫌的。可嘲笑一下其他国家的皇子,那可是最正大光明的事儿了!

当下便有人坏笑道:“就是就是!齐国的宫廷也够乱的,那齐二皇子真是个可怜蛋,被他老子戴了顶绿帽儿,这下可找谁说去?”

“一朵江湖漂的野花,先是被皇子掳去做侧妃,现在又直接成了齐皇帝的小老婆……”另一个人啧啧赞叹,吞口水道:“也不知那娘们到底美成什么样了!”

“名字好像叫什么……月袖!对吧?”

“瞧瞧人家名字起的,一听都是美人儿!老孙,你看你们家那两丫头……”

“咋啦?大丫二丫不好听?有种别让你家那狗蛋儿爬墙!下次老子见一次打两次!”

两个老男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

其他人一笑便过,话题继续。“不过,一个女的还不至于让齐二皇子那么火急火燎……”

“还不是那皇位么!”另一个人立刻抢过话题道,“不是说在那皇子府里挖出了好些兵器,还有个龙袍?还二皇子呢,是想做二皇帝哩!”

又有人一脸怜惜道:“可怜那从儿媳妇变妃子的美人儿还为原来的夫君求情,好像惹得龙颜大怒,差点没直接打入冷宫……”

“嘿嘿,怪不得那齐二皇子差点没急死……那天他们马蹄子上的土啊,差点儿没把我家门给埋了!”

中洲四大国之中,大齐与大盛最远;不过看起来也是不够远的,否则为何连那等宫闱秘事,也能被陆城的市井小民说的惟妙惟肖?

陆启明眉心舒展,微微一笑。

可以继续走了。

……

雨水顺着屋瓦,在屋檐下流成一幕水帘。街上行人已很少,偶尔能见着慢慢走的人,都有柄好伞。

陆启明没有伞,却也不必要伞了。他的体温愈加的高。

雨水前一刻浸湿衣服,又转瞬被蒸干。一来二去,血色渐渐褪去,倒是能见着衣服原本的颜色了。

陆启明慢慢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脚步一顿——东面是辰孑主仆,西面是顾之扬。

陆启明没有丝毫犹豫,无声向西面走去;他与顾之扬擦肩而过,在百米外站定,微微皱眉。

辰孑先是在陆府困了一天,又一天毫无所得,早憋了一肚子火;此时正对面看见顾之扬,立刻笑了,拍手道:“哟,不错,看来少爷我运气也没那么差。”

顾之扬心底一沉,握了握剑柄,一言不发。

“还准备反抗么?”辰孑好耐心地笑笑,玩味道:“今天没了陆启明给你撑腰,看你能蹦嗒到哪儿!”

顾之扬嘴唇紧抿,毫不犹豫地拔出重剑,直指前方。

一场祸事一触即发。陆启明忽然望向辰孑身后。

那个方向,陆赤烛大步走来。他路过此处,本不准备多事,而听到“陆启明”三字,又看顾之扬的性子对自己胃口,便来了。反正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而陆赤烛的脚步却微微一滞——哪儿来的血腥气?这血腥气虽淡到了极点,却瞒不过他。他忽然感受到了一道目光;顺着望过去,却不见一个人影。他瞬间心有所悟,不易察觉地微一点头。

陆启明立刻转身,反向辰孑来时的东面走去。

辰孑目光阴沉地看着陆赤烛越走越近;陆赤烛凶名远扬,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就连他一走近,辰孑就觉得自己仿佛闻到了血腥气。这样的人对上了,绝对是自己吃亏。

辰孑不甘心地看了眼顾之扬,一挥手向北方继续找去。

陆启明又与辰孑、陆赤烛擦肩而过,心中无声道了句“谢谢”,继续面东而行。

……

不怕风雨的人有很多。

朱凉州撑着伞在石板路上走,却绕着这个青楼走了三圈,“恰好”看见了那红裙姑娘七次。他摸着自己肥胖的下巴咧嘴笑着,那姑娘长得也就中上,可那小身段儿真是不赖,等夜里不轮值了,倒可以来尝尝滋味。

重要的是,姑娘好眼力架!他朱凉州也就穿了身普通的黑色武士服,竟也能看出些不同来;这让朱凉州心情不错。

大唐王朝有个边境小城,凉州城。朱凉州在凉州出生,家里那没文化的老爹就起了个名叫凉州。他打心眼儿厌烦这个名字——凉州城里重名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如今他发达了,反而总有人拍马屁说他这名字有大气象。

他呵呵一笑。

朱凉州会不知道他们都看不起自己?那又如何?他是贪生怕死、欺软怕硬、好色嗜酒,毛病多了去了,但偏偏有能耐得太子殿下的信任。

因为他是天生的斥候。

但他又何尝不希望别人真心敬畏?所以看着那红裙姑娘的目光,才让他身心舒泰,暗暗决定这次出手大方点儿。

而下一刻,朱凉州眼珠子猛的一突——陆启明?!

前方街角转出来的背影,可不就是他要找的陆启明么?!

朱凉州眼睛滴溜溜直转,却没立即动。只要他见过的人,再次见绝对能一眼认出来,所以他不是怀疑自己的判断。朱凉州是在想——自己有这么好运?是不是陷阱?他好不容易才熬出头,命宝贵着呢,不想早死。毕竟他只是武师巅峰。

他眼睛眯成一条缝。

在他的感知中,陆启明的气息真是弱到了极点,别说他,恐怕一个小小武者都比不过。然而真的如此么?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是他又知道富贵险中求——要不要赌一赌?

朱凉州脸上阴厉一闪,整个人气质浑然变了,他仿佛化为了一条捕食猎物的毒蟒,无声而迅疾地向陆启明背后游去。

陆启明恍若未觉,依旧缓慢而艰难地走着。

朱凉州反而心中警惕大作——如果陆启明发现了他,合理,他反而更会倾力一击以求功成;重伤的小周天也是小周天,他才不信陆启明竟然对他毫无知觉。

不过如果不试试,在殿下那儿可说不过去啊……朱凉州速度不变,但暗中为自己留了三份力。

他与陆启明的距离迅速拉近,却觉得有什么十分不对;下一瞬,他瞳孔骤然一缩——下这么大雨,没有伞,陆启明的衣服竟丝毫未湿!

此时他已距陆启明不足三步!

朱凉州悔得肠子都青了,拼尽全身力气向后退去——

同时,一道让他心胆俱裂的浑厚刀气凭空乍见,直接在他身上炸开一朵血花!

朱凉州强自忍住惨叫,捂住肋间,提气狂退了四五道街才敢停,扶着树喘息不已。而他眼中却闪过一丝喜意——这伤受的好!而他既然没有死,就能证明陆启明确实是强弩之末,殿下可以放心来抓人了。

这可是天大的功劳!想到这里,朱凉州收敛气息,迅速赶去大唐的驻地。

……

朱凉州不知道的是,在他远离不久,陆启明的身影再次凭空消失。

陆启明喃喃道:“既然让我遇到了……”他低声一笑,“偶尔阴人一把,感觉还不错。”

他擦去嘴角新溢出血丝,摇头叹道:“这回是真的该走了。”

所有世家都在一张蛛网上,再隐秘的风吹草动也不可能瞒过。他已经给了一个足够方便的契机,无论是林有致还是秦悦风,无论是林家还是秦家,还有更多的势力,想必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放心的很。

……

傍晚时分。

闭店偷懒了两日的茶楼梅老掌柜推开了门。

他四处望了望,又看了看天。大概是因为雨还没停,地还没干,梅掌柜什么也没做,又重新关门回去了。

第一卷 来临 第八十七章 小莲花,小凤凰

“唐晟……有动静?”林有致写字的手一顿,微微挑眉。

瑶瑶点点头,担忧道:“太子的人看似没有变化,但暗地中高手都向着同一个方向集中。在这种时候,很可能就是……”

林有致唇角勾起,把毛笔搁在砚台上,抿了口茶润润嗓子,轻声笃定道:“他发现陆启明了。”

瑶瑶好奇道:“小姐,你不担心吗?”

林有致微微一笑,并不解释,忽而问道:“我听说,‘十九’他的老父亲生了重病?”

“是有这事儿,”瑶瑶回答道,又怕林有致不满意,忙补充道:“不过小姐可以放心,虽然十九不能露面,但我们早有人代为照顾了。”

林有致点头,拉开抽屉取出一张半透明的薄纸,拿另一只小笔蘸取了些青色的墨汁快速写了一行字;每写一个字,前一个字就会消失不见,纸反而愈加透明起来。

写完后,她又抽出一个灰黑的圆片,将薄纸包成一个不太规则的圆球,看起来与一枚普通的石子一模一样。

做完这些事,林有致对瑶瑶吩咐道:“把这个给十九,告诉他族里会保下他。等回来了,以后就不用再做‘十九’。我在他老家有一处酒楼,正需要他打理。”

瑶瑶心中有些暖意,领命出去,走到一半儿又被林有致叫住。

林有致玩味道:“先去把唐晟这事儿给秦悦风说一说,不信他们家不动心。”

看着瑶瑶的身影消失,林有致叹了口气,自语道:“这时候你还敢冒险,讨打不成?”

她望向窗外,在心中过了一遍之后可能发生的事,忍不住轻笑道:“太子哥哥,这次真是对不住啦!”

“祝……”林有致以茶代酒,悠闲的喝了一口,冷淡道:“还能再见吧。”

……

去过梅掌柜茶楼的人有很多,却只知楼上简单干净,不知底下别有洞天。

四壁夜明珠的光辉柔和适中,除了无门无窗,这茶楼下的密室就如间普通的书房。陆启明与穆昀意相对而坐。

穆昀意亲手斟了一杯茶递给陆启明,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启明微笑叹服道:“穆公子真乃奇人。”

陆启明初在林有致的纸条上看到齐二皇子的离去,就立刻想到了穆昀意。

要知道,齐国不比唐国,太子之位未定。那齐二皇子既然敢不远万里来到陆族观礼,又怎么可能不将“家里事”尽皆安排好?这种情况下,莫名其妙在这个点儿出事儿,实在难说是偶然。

至于为何联想到穆昀意?

——齐二皇子一方是唯一知道他与穆昀意有交情的世家势力。

但是仅仅是这样就下论断,未免太过轻率。而陆启明在酒馆的一坐,则真正确定了穆昀意的善意。

那些市井小民,连对陆启明这么近发生的事都只能说个大概轮廓,还都是他们直接看见听见的。而对于遥远齐国的宫闱秘事,竟然能这么快就了解,甚至连那女子的名字都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事情却发生了;那便是穆昀意对他传递信息的方式了。

这些事,能做到已经很难;更难的是选择去做。陆启明缓缓饮过这杯茶,心叹,真是贵重啊。

穆昀意给自己也添了杯茶,浑不在意地一摆手,笑道:“比不得陆公子仅仅露一面就使那唐太子遭了殃。”

陆启明有些惊讶于他的消息灵通,反而更放心了些,摇头笑道:“借势而已。”

“这下我倒是轻松了。”穆昀意莞尔,感觉到对面极异常的热度,皱眉问道:“陆公子可需要些药材?”

陆启明苦笑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神色,轻叹道:“我等一个人。”

……

茶楼外的树生得繁茂,枝叶堆叠。白天看着喜人,夜幕降临后却难免暗影昏昏,路人都绕着走。

树下,树影,黑影。

黑影目光低垂,似乎透过了层层土地,认真的看着下面的人。

接着,黑影取出了一颗石头;这颗自与林有致的不同。石头颇为奇特,通体散发着点点荧光,就像是夜晚星星的光辉。

石头一出现在他手心,便化为了一个高大的男子。男子一身月白色长袍,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回头对黑影微微一笑,真仿佛神仙中人。

可惜男子一开口,就彻底破坏了这神秘气氛。他一看见黑影,便飘过去勾肩搭背,嬉皮笑脸道:“小莲花,你早该让我这身外化身放出来的,要不然这一路多寂寞啊!”

黑影好一会儿没说话,拿出一个黑色戒指,递给那长袍男子。

男子接过来,用精神力随便一扫,顿时惨叫一声,哭诉道:“小莲花!你好狠的心!当家的不知油盐贵啊……”

黑影不理他。

他也习惯了,继续投入地痛惜道:“我好不容易才帮你攒的好东西,你倒好,全部浪费在这里,还不如重新炼副身体来的划算!”

黑影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大祭司,你要保住他的化凡之体。”

“这么麻烦?”被称作“大祭司”的男子一脸震惊,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还不如趁此机会让他恢复原身带回去养着……”

“我先走了。”黑影打断道。

大祭司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凝重,难得正经道:“小莲花,一会儿小心点。”

黑影微一点头,心念一动,再出现时,已在云层之上。

他往前方望去——

带着斗篷的人摘下斗篷,对黑影咧嘴一笑。

……

大祭司仰头望了望天,再叹了口气。他凌空向前踏了一步,微笑道:“小凤凰,我来啦!”

第一卷 来临 第八十八章 身世之谜

“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休息了,”穆昀意知他疲累,便不多聊,轻笑道:“我先上去看看陆公子的成果如何了。”

穆昀意刚一离开,陆启明便将目光转向密室中看似空无一人的藤木摇椅上。一位月白色长袍的俊美男子正疏懒地靠在上面,笑眯眯地与他对望。

而下一刻,大祭司脸色一变,叫道:“喂喂喂你可不要吓人!”原来陆启明突然大口吐起血来。

大祭司嘀咕道,“这可不赖我,是你自己吃药反噬没办法……”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抬指在空中虚点了一下;瞬间,陆启明身体的所有伤势立刻平息下来。

陆启明眼中闪过一抹震惊。他实在知道自己受的伤到底有多重,而这神秘的男子,竟然随手就平复了——此“平复”并非是说“恢复”,而是直接暂停了时间,使本该发生的事停在了这一瞬!

这种手段,闻所未闻。陆启明看不出这男子的来意,也没有开口相问,只等着。

“来,咱们说点儿事儿。”大祭司收起笑意,顿了顿,又道:“不过之前我有个问题。”

陆启明心中一动,凝神以待,轻声道:“前辈请问。”

“我好奇很久了,”没想到这神秘男子竟毫无高人风范地揽住陆启明肩膀,嘿嘿笑道:“我知道你们那边的人都邪法多……要是我真的没来,你准备怎么办啊?”

他压低声音问道:“夺舍?刚刚那个小子模样倒比你俊俏,但资质可差远了,不合算啊……”

陆启明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他叹气道:“前辈,您到底是谁啊?”

大祭司一拍脑袋,讪讪道:“忘了说了。”他指指陆启明胸口,道:“喏,给你这个坠子的——我就是帮那位干活的。”

原来黑影的地位尚在这个男子之上。陆启明早猜到二人有关,也没什么吃惊的,平静等着男子继续说。

“小凤凰,别这么冷淡嘛!”大祭司拍拍他肩膀,调笑道:“怎了,生气了?你们不是说‘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么,可不要那么小气啊!”

小凤凰?陆启明眉心微皱又很快舒展,微笑道:“不敢。”

“算了算了,怕了你了。”大祭司无奈耸耸肩,道:“本来也是准备给你好好说说的。”

“先说一点,你这次比较特殊,不说我,就算是小莲花——就是我那位老大——与你有关的事儿,也是算不准的。现在还好,等到你以前的意识全部恢复,那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算不了了。”大祭司瞟了陆启明一眼,戏谑道:“怎么样,放心了吧?”

陆启明不做声,默默重复着“这次”、“以前的意识”这些词,心中沉思。

“不过,”大祭司话锋一转,重新坐回藤椅上摇来摇去,悠然道:“小凤凰你记住了,下次倒霉自己解决,不要再赌有人从天而降救你什么的。你看,我们就算想救,也不知道呀!”

“还有,你身体的事儿。”大祭司坐直了些,拍着大腿感叹道:“这个可得好好说,这可是我研究好久才弄明白的。”

陆启明心头一跳,暗道:“终于来了。”

可大祭司沉吟良久,忽道:“说起来,我真的很佩服你那个父亲。”

这又是从何说起?陆启明叹气,这位前辈的思路正常人真是跟不上……

“想当年,神域中追求小泠如的人多得数都数不清,”大祭司一脸神往,转而摇头长叹道:“要不是我年纪实在太大,我都准备去凑个热闹……结果谁想得到呢,竟被你父亲得手了,啧啧……”

陆启明听着,嘴角的笑意真心了几分。

大祭司继续道:“小泠如是凤族的小公主,而你父亲呢,只是个凡人。按理来说,你这身体的资质顶天了也就是小泠如的一半。但事实却是——你的凤族血脉被前所未有地激发到了极致,简直比凤王那个老家伙还像凤族。”

大祭司知道陆启明现在有很多地方听不明白,但也不准备解释——反正他不久之后自己就记起来了。

“但这可不一定算好事。先不说以后的隐患,”大祭司幸灾乐祸地笑道:“就现在来说,你也知道你自己身体的情况吧?这可是你自己造成的。”

陆启明若所思地轻一点头。

大祭司似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会儿,神情郑重了些,道:“其实到现在我也想不透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我劝你一句,以后修行,有违天理的事还是少做。你们本来就不被这个世界的天道庇佑,逆天行事更是不妥。”

陆启明皱眉,不过还是点头道:“我记得了。”

“还有一点,也不知真是巧合呢,还是你自己做的。”大祭司似笑非笑地看着陆启明,道:“你们凤族得天独厚,无论是天赋寿命还是容貌——哦,这一点你除外。”

陆启明忍下翻白眼的冲动。

大祭司接着道,“……都远远强过人族。不过有一点,好又不好——你们生来只有火属性。”

“在小奥义之前很有优势,但很难入大奥义。”大祭司道,“但凤族毕竟是神眷之族,有一种特别的方法——化凡。”

他解释道:“在小奥义巅峰时燃烧修为和精神力,可以转化为类似于人族的身体,重新修行,以此来获得更多的五行天赋。小泠如当年化凡五行得四,你倒好,全了。”

“估计是因为你曾经的精神力境界刚好是小奥义巅峰?我也不太清楚,总之你提前激发了‘化凡’。”大祭司叹气道:“但一个没成型的婴儿哪儿有修为去转化?只能从小泠如身上取了,可怜呐!”

听到这里,陆启明心中微颤,隐约记起自己幼时母亲的身体似是不太好。

“这样折腾几次,能活下来都不错了,所以你身体现在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奇怪。如果用凤族的功法还好些,偏偏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大祭司一摊手,道:“大概是你自己的记忆与凤族血脉的传承记忆起了什么冲突,互相压制——还好不是‘同归于尽’,要不然真没办法了。”

陆启明莞尔。

“所以你出这事儿也能因祸得福,等你恢复差不多,应该也就想起来了。”

是指他识海的伤吗?陆启明苦中作乐地想着,提醒这男子道:“所以,前辈准备怎么治呢?”

大祭司迅速飘远了几米,连连摆手道:“我可没办法治——因为我们也不知道你当初是用什么方法折腾成这个样子的,原想问你,但你又记不得了,这真没法治啊!”

他本来期盼着陆启明神情大变,结果没等着,只好一脸无趣地继续说道:“倒是有个方法能解决,不过你可别怪我们——你不是最会‘破而后立’么,所以还是跟你学的……”

可能是觉得这事儿确实有点不地道,大祭司讪笑了几声,跑过去勾肩搭背道:“你们凤族有种能力特别好,‘涅槃重生’,打不死的,一把火烧过去就又活蹦乱跳了……”

陆启明想起自己莫名其妙的高温,有种不祥的预感,缓缓道:“所以?”

“小莲花好不容易才算出你这一劫,就——”大祭司眼睛眨个不停,微笑道:“顺水推舟嘛……”他咻一下拿出那枚黑色的纳戒,夸张地叹息道:“你看小莲花把我毕生的积蓄都拿出来给你用,要难过也是我难过吧?”

谁信?陆启明不置可否,忽然想到一事,皱眉道:“所以也是前辈压制了我母亲的‘祝福’?”

“可别冤枉我,是小莲花干的!”大祭司十分不讲义气的供出了黑影,又道:“不过肯定是为你着想,反正小莲花对你好的不行……我看看,噢,这印记你要真放出来,砰一声——”他十指一张,做了个爆炸的手势,意犹未尽道,“你父亲那个小家族就没了!”

陆启明哑然,一时无话可说。

“再说,能用的次数有限,浪费在区区一个大周天身上,太可惜了。”大祭司摇头。

竟然这么厉害?陆启明低头看手;旋即心中再次静下来——不能有依赖之心——这次也证明了,真正的高人,是可以直接把“祝福”压制下来的。

“好了,终于解释完了!”大祭司捞起茶壶直接喝了几口,才长舒一口气,敲着桌子笑骂:“要不是看不下去小莲花一番苦心被人误会,我直接把你敲晕,哪儿还用得着解释?”

“现在开始吧。”

第一卷 来临 第八十九章 他心头开出红莲

陆启明静静等着,却见那月白色长袍的男子就此没了动静,只盯着那枚黑色戒指,脸色阴晴不定。

大祭司目光在陆启明身上转了转,忽然和颜悦色地坐过来,嘿嘿笑道:“来来来,咱们再打个商量——等你恢复记忆后,想必还是人的身体用着习惯。你干脆不要做这只小凤凰了,我保证给你捉个最顶级的身体来!”

陆启明嘴角抽了抽,这种说法,真是怎么听怎么古怪……等等!陆启明忽然间有些怔神——什么叫“人的身体”?莫非他现在不是?

之前听这神秘男子絮絮叨叨,陆启明一直以为他口中的“凤族”与他们陆氏一族一样,只是一个姓氏而已;可是越听越不对,难不成这“族”竟是“种族”的意思?!他不由想起母亲曾说过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想起自己被自家阵法排斥,想起自己的血液竟然能制符……

越是想,陆启明的神情越是诡异;就算是以他的接受能力,这种事也未免匪夷所思得过了头。

见陆启明不说话,大祭司就权当他默认,小声道:“对了,以后若是小莲花问起来,你可记得说是自愿的……”他晃了晃黑色戒指,坏笑道,“你要答应了,里面的东西分你一半,否则一会儿都用光了,你也得不了不是?。”

原来他还是没有放弃说服自己夺舍别人啊。陆启明回过神来,哭笑不得道:“前辈,我就是想,也不会啊……”

“好生无趣,”大祭司翻了个白眼,再次倒回摇椅上摇来摇去,悠然笑道:“好吧,都依你。”同时,他抬手打了个响指。

陆启明身体一颤,脸色瞬时苍白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方才大祭司为了说话方便,暂时压制了他伤势的爆发,此时自是放开了。

大祭司笑容洋溢,心情好了起来。他站起身,又再次坐回去,缓缓道:“等等,我现在忽然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还没有说。”

短短几个呼吸间,陆启明已冷汗直冒,苦笑道:“前辈请讲。”他算是体会了一把何谓“人在屋檐下”了,挺新鲜。

大祭司神色郑重起来,严肃道:“你原本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你的那些手段也与我们根本不在一个体系,想必你也隐约意识得到。

陆启明点点头。虽然他尚不清楚“不是这个世界”的准确含义,但他确实发现自己记忆中的很多技巧都与中洲主流的基础完全不同;包括炼丹和幽泉镜的使用。

但同时,这也说明了一点——这个世界还有其他人与他类似。陆启明有心想细问,却实在没有多余力气,只得暂时作罢。

“这种不同,稍有些眼力的人都能轻易分辨,”大祭司声音微冷,眯眼道:“除了炼丹,其余手段,你最好不要在人前用。要是被陌生的人看见了,尽快灭口。”他顿了顿,指了指上面,不紧不慢笑道:“怎么样,上面那一帮人,用不用我顺手帮你处理了?不要钱。”

陆启明苦笑,勉强出声道:“前辈就不要拿我寻开心了。”

“不着急,不着急,你好好听我说。”大祭司好似没有听出陆启明的一语双关,微笑道:“你要记牢,如果以后遇见了武宗的人,千万要隐藏身份,他们认出你定要赶尽杀绝,我们到时候又不得不救,想想就心累……重要的是,你现在这么弱,实在太容易死了。”

陆启明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武宗”这个词。

大祭司斜眼瞟着陆启明难看的脸色,不屑道:“多大点儿伤!娇气。这就是投胎投太好的坏处。”

陆启明气息已然弱到了极点,咬牙恨恨道:“不如你来试试?”

看见陆启明不再客气,大祭司反而笑容更加灿烂,眉毛挑了挑,无辜道:“我可没有故意看你吃苦头的意思。”

陆启明白眼都懒得翻——谁信!

“别不信,谁让你们凤凰一族不到绝境就激发不了涅槃?”大祭司撇嘴,调笑道:“你这整日享福的大少爷可得珍惜现在、好好适应一下。一会儿你就会知道,现在这点儿难受劲真的连过渡都说不上。”

陆启明只有苦笑——可真是上了贼船了。实际上他现在仍对所谓“涅槃重生”一头雾水,大祭司之前所说的“传承记忆”,他可是一点都记不起来。只是听这意思,这个过程丝毫比他现在还要艰难些?

“不行,你可还要再重视些。”大祭司看陆启明神情,坐正身子沉声道:“涅槃可不是说笑的。就算这是你们凤凰一族的天赋能力,能熬过的也不足两成。你若是在涅槃之火中意识崩溃,那可就连夺舍的几乎都没有,直接魂飞魄散,谁都救不了。”

陆启明无奈一笑,低声道:“对我这么有信心?”

“那当然。”大祭司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笑道:“你上辈子可是你们那个位面最顶尖一级的大修,就算没完全想起来,也总该是心智坚定之辈吧?”

拖到此时,陆启明的视线都渐渐模糊,他苦中作乐,断续问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总得有点好处吧?”

大祭司哈哈笑道:“放心,我要是凤族人,我立马就去死一次涅个槃试试看!只要能撑过涅槃,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力,都有无尽好处。你若是有本事,试试把涅槃之火纳为己用,那可就厉害了……也不知道你的是哪一种火……”

再之后的话,陆启明已经听不清了。他只觉得有什么从自己心脏处轰然膨开,一瞬间席卷全身;根本来不及反应,周围一切都消失了,只余他一人在无尽幽暗的空间中。

“添柴喽!”大祭司坏坏一笑,从黑色纳戒中撤出一个巨大的玉色树枝,丢向原地坐着的陆启明。他松手时还是完整的形状,而接触陆启明时,已经融成了晶莹剔透的液体。

“哟,挺大劲儿呀。”大祭司眯眼看着陆启明被透明的火焰包裹,身周的一切刹那间尽数湮灭。他一挥手,把热度限制在了这间密室内;否则按照这温度发展下去,等涅槃结束,方圆千里都不要有活物了。

陆启明的修为自然不可能做到灭绝千里,但他引起的涅槃之火却可以;而越纯粹的凤族血脉,火焰的威力变越大。大祭司啧啧赞叹,抱肩在一旁看着。他更加好奇陆启明的涅槃之火是哪一种。

透明的火焰渐渐染上一抹淡红。不出奇。

红色一点一点变浓变亮。也没什么。

大祭司看着火焰艳丽、更艳丽、越来越艳丽,他的笑容却消失了。

那火焰的红色已然变成了世间至艳至美之物——艳如以新鲜人血点绛唇的天真少女,美似苍凉沙场森森白骨的凄绝哀歌。

下一刻,一朵红莲蓦地绽放。

红莲是明亮的火,却比黑夜更暗,比寒冰更冷。

它汲取了周围的一切亮与暖;它扎根之处,便是无尽幽冥。

它扎根在陆启明的心头。

大祭司失态地后退数步,喃喃道:“业火?!”

他怜悯地看着陆启明,叹息。

红莲业火。

第一卷 来临 第九十章 何为报,何为因?

蓝白相间羽色的飞鸟不小心撞上了云层,绕着天上的两人盘旋。它灵智未开,不知惧怕,只觉得这两人的气息令它觉得亲近舒服。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接过它。斗篷人抚摸着这个漂亮的小动物,微笑道:“我可以答应你们的要求。但等他恢复记忆后,你们再多管闲事,可就说不过去了。”

黑影淡淡道:“你信守约定,我可以不插手。”

斗篷人听出这话中模糊的含义,只一笑,并不在意,“我知道你想让他对付我。但他若是在我手里连命也保不住,又于你们有什么用?”

黑影平静道:“无论他记不记得起前世,但他既转世为故人之子,我自会保他。”

斗篷人却像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笑得直不起腰。许久,他才摇头叹道:“佩服佩服,你连这话都说得出口,我真说不过你了。”

他忽然感到手上有点湿润,低头一看,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笑的太开心,一不小心把鸟儿捏死了。他随手把指尖的血珠甩去,低笑道:“这本是双赢的好事,你们怎么总偏要舍近求远呢?”

黑影不置可否。

下一刻,两人同时向下方看去。

斗篷人脸色霎时剧变,他尖厉的叫道:“红莲业火?!”

在他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疯了一般地向远方拼命逃去;他周身旋出一股血雾,原本极致的速度立时暴涨——他为了尽快逃遁,竟不惜自燃气血!

黑影面无表情的一挥手,将一个东西丢出去;若是陆启明能看到这一幕,便能认出这又是一枚黄金树秘境的令牌。

令牌眨眼工夫便追上了斗篷人,与他并行。黑影虽在原地未动,冷漠的声音却传到了斗篷人的耳边。只听他道:“为什么不拿着?这也是双赢的好事,何必舍近求远?”

斗篷人脸色阴沉,却还是将令牌收入了自己的纳戒中。用不用尚且两说,但他必须要以备万一。

他不顾一切地维持着速度,眼中尽是戾气。

……

密室中,大祭司眼神复杂地望着陆启明。

何为业火?惩恶之火。

前世恶业滔天,连死亡也无法抹除,才会使得现世也要负担恶业果报,受业火焚烧之苦。业火不会毫无征兆地出现,但它就如跗骨之蛆,一有机会就爆发出来。比如大多数人修行顺应天道,舒适顺遂;而恶业加身之人却有可能招来天劫业火。

第二种情况,便是涅槃时候了。

事实上,无论哪种情况,业火都极难出现。在大祭司漫长的生命中,只听说过三个凤族在涅槃时招来过业火的。更不要说是最恐怖的红莲业火。

曾经有人丧尽天良,平生作恶无数,有一次几乎毒灭一国,也只是招来了普通的业火。红莲业火?只在传说中存在,连大祭司也从未亲眼见过,更想不出多大的罪孽才会生出这朵红莲。

大祭司心中充满了“人不可貌相”的感慨——这小子看上去多么纯良一个人,难不成上辈子把一整个位面的人都杀光了不成?

他嘴上嘀嘀咕咕,神情却凝重到了极点。

他之前给陆启明说的话,原本只是要吓吓他。所谓“两成”倒不假,但是似陆启明这般血脉纯粹的凤族,又是第一次涅槃重生,有他在一旁看着,绝对万无一失。

可他万万没料到,陆启明涅槃时的火焰竟然是红莲业火。不可不说是一语成谶。

据他所知,凤族那三个招来业火的倒霉蛋,一个也没活下来;最久的一个也不过只坚持了半日。业火本身就是惩罚之火,连魂魄都不会放过,滋味生不如死。他们并非直接死于业火焚烧,而是在致命之前就先选择了自绝生机。无一例外。

宇宙间十大本源之火,无论哪一个都有毁天灭地之能,红莲业火位列其中。而当极致的力量只为带来痛苦折磨的时候,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承受得起。

好在红莲业火只针对陆启明一个人,余波极弱,否则就算是以大祭司的修为,也绝不愿靠近。

一时间,大祭司只觉一筹莫展。他之前让陆启明夺舍只是戏言,唱唱黑脸罢了;若早知如此,真不如夺舍的好!现在后悔也来不及。

“连你也算不出今后,一种可能是他恢复记忆干扰天机,”大祭司轻声叹息道,“另一种可能就是他死了。”

黑影沉默很久,开口道:“暂时还有机会。”

大祭司摇头笑道:“我猜他宁愿没有这个机会。”他虽笑着,语气中却连一丝笑意也无。

他们都知道,陆启明短时间内不会死。因为红莲一旦现世,不燃尽罪孽绝不会消退。讽刺的是,十种本源火,反而是偏偏是红莲业火蕴含的生机最为旺盛不绝,使得受苦之人,便是想死也不能。

大祭司问道:“你可能算出还有多久?”

黑影想了想,竟然直接伸出手探入火中,闭上眼睛静静感知;那只手如白玉般纤细优美,带了只紫色的精巧戒指——分明是女子的手!

她心中默算,开口道:“不知道还要多久。”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便补充道:“实在太久了,不能描述。”

大祭司不寒而栗,喃喃道:“这样也不行,时间太久就成了活死人一个,还不如我直接给他一刀来的干脆,也算做件好事。”

黑影默然,似乎在考虑可行性。

“再等等。”

……

在红莲绽放的那一刻,陆启明甚至无法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茫然。

就像是巨大的烟花以他为中心绽开,眼前全是零星的白光,无数记忆片段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轮转。

他是那个被师父牵着手带上山修行的幼小孩童;他记起山顶的日出极美。

他又回到了院子里那弯月一般的池水边,父亲教他刀法,母亲言笑晏晏,拎着食盒正向他们走来。

他好像要与大师兄下山历练,小师妹撒娇说不许,但最后还是为他们抚琴送别。

画面再转,身边是女扮男装的林兄,他被她拉去逛青楼。

他又忽然回到了那个霁月灵草亮如繁星的小山谷,或是在玉盘巷与小祺儿边吃边玩的那个午后。

……

眼前闪现的尽皆最美好的画面,让他忍不住想会心一笑;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微笑,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就把他强行拉回了现实。

无法言喻的痛楚就像一道闪电对他当头劈下,直接贯穿他全身。红莲扎根于他的血肉,扎根于他灵魂深处,根本容不得一丝躲逃。无数朵莲花接连绽放甚美,但对陆启明而言,世间再没有比之更恐怖的存在。

每一片鲜红花瓣,都是用他做成的。

这直接超出了他的想象力,让他根本不能够理解。当痛苦超过他能承受的极限太多太多之后,他反而不知道如何反应,整个人就像是一尊石雕,僵直在原处一动也不能动。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这一切发生的同时,他就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快速涣散。他根本没有抵抗——此时哪顾得上所谓“魂飞魄散”的后果?有些事真的降临在自己身上,什么“意志”、“坚持”都是鬼话。他只恨不得自己从没存在过。

然而下一刻他却知道自己太想当然了。他意识的涣散程度恰好在能忽略痛苦之前停下,然后迅速再次凝聚起来。沉浮反复多次,他却始终保持着最清醒的神智,一刻不得安歇。

所以当他听到大祭司的提议时丝毫不绝望;真正绝望的是那三个字——“再等等”。

没有人能在这种境地下无动于衷。认识到不存在轻松解脱的可能后,陆启明根本没时间去考虑自己的心情如何。他开始拼命地搜刮自己混乱的记忆。

无数隐藏在记忆深处的知识在这种极端境地尽数蜂涌而出,识海剧烈的动荡起来,陆启明的双耳都迸出血丝,而自己却丝毫未觉。

身体在涅槃之火中不能动,他就找术诀法诀。但凡与此时能沾一点边儿的,他就不顾一切地用出,以求能找到减缓痛苦的方法。

分秒如年。

没有任何手段有丝毫的用,而陆启明却不敢停。

他必须要有事可做,有事可想,否则会疯。

……

大祭司与黑影对视一眼,震惊无言。

“怎么可能?”大祭司感受着空间中堪称“暴-动”的天地元力,正快速组合成无数让人眼花缭乱的法术在陆启明身边不断爆发,轻声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陆启明不会知道他正在做的是怎样的一个奇迹。

大祭司知道,就算是他这个等级的修行者,业火加身,也只能失去一切反抗能力,连思考也不能,只能被动承受痛苦,直到火枯人亡。普通业火尚且如此,不难想象红莲业火是如何惨绝之物。

这种情况,陆启明怎么可能有余力号令五行施法?!

这一刻,以大祭司早已冷硬如铁的心肠,都不由动容敬佩。

黑影始终沉默,看不出内心所想。她忽然上前一步,把手搭在了陆启明肩头。

“小莲花你做什么!”大祭司低呼一声,就想把他拉回来。小莲花虽然不怕红莲业火,但是此时不管是谁接触陆启明,都会受到同样的痛苦。

黑影的手刚一碰到陆启明,就闷哼一声,手瞬间弹开。她身子一晃半跪在地,喘气很久才缓缓站起。

大祭司心疼的不行,跳脚道:“小莲花你没事儿凑这个热闹做什么……你,”大祭司忽然顿住了,瞠目结舌,结巴道:“小莲花你哭了?!”

小莲花竟然会哭?他真没有看错?

黑影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颊,似乎也有些吃惊。她呆了很久,才缓缓道:“太疼了。”

大祭司哀叹一声,捂住胸口道:“小莲花你真是……”

“我们要救。”黑影打断他的絮叨,眼神复杂地看着陆启明。到现在,她背起的那只手还在禁不住地颤抖。

大祭司一滞,想到了那唯一的不可能的可能,皱眉道:“来得及?”

黑影平静道:“总要一试。你我就在此地与他一同观想,总比一个人快。”

大祭司叹气,点头。

……

人间地狱,不外如是。

到了此时,陆启明已经从凤族的传承记忆中知晓“红莲业火”之名。如果他能,他一定会冷笑出声。

他从未对某种事物产生过如此之大的恐惧,而恐惧也催生出强烈到极点的愤恨。前生今世他都不曾做过一件恶事,却要被迫受这无妄之灾,所谓“天道”岂不是昏聩可笑至极?

若他能活,不做尽那“表里如一”之事,岂不是辜负了堂堂天道的公正判决?

似是感应到了陆启明的想法,红莲愈发凄艳。陆启明嘲讽一笑,戾气浓黑如墨,在心中翻涌不息。

不知是过了一万年,还是一瞬间。

红莲业火为苦痛而生,但它同时也是最好的涅槃之火。陆启明的身体飞速被火焰锻炼改换,外界的声音渐渐听不清晰。

仿佛有一道声音从无尽远方传来,说话人似乎是个女子,声音轻而美,让陆启明心尖微颤——有一瞬间他差点以为是母亲的声音。

而转瞬他便否认了。他听得出声音的主人平日里定然发施号令惯了的,此刻是极尽全力地使自己语气再轻柔些,似是生怕惊扰了他。

纵然是如此境地,陆启明第一反应还是忍俊不禁,心中再次生出些温度来。

他无声叹息。

只听她说:“不要再用法术浪费精力;集中心思去观想红莲业火,然后去掌控它。”

“掌控它,是唯一的方法。”

“我会把我们对五行的理解给你,也与你一同在此观想。”

“但最终能否成功,还在你自己。”

随着她的声音,陆启明感到眉心处微有暖意一现,下一刻,无数信息如溪水一样柔和地传入他的脑海。

这注定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所幸夜幕虽深沉,仍能见着星光。

第一卷 来临 第九十一章 一心不一心?

大方园。

陆行之提笔快速写了一列清单,把纸往前一推,用手指扣了扣,吩咐道:“怀方,这些东西,尽快备好。”

陆怀方恭谨接过,看了一眼,顿时面露惊容,低声劝道:“家主,现在还不是时候,三思啊!”

陆行之摆了摆手,平淡道:“不必多说。”他看了眼门外,冷冷道:“让他进来吧。”

陆怀方叹了口气,低头退了出去。

片刻后,陆载迈入房中,恭声问道:“父亲,您这次找我?”

陆行之扫了他一眼,看他无恙,便开门见山道:“启明的事,你之前知道多少?”

陆载一惊,暗道:“莫非父亲已经知道了启明并非家族血脉?”他不由望向陆行之,却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犹豫再三,低声道:“父亲,无论如何,还是等到族比结束之后再说吧。”

族比结束?族比早就结束了。

陆行之眼神一凝,直直盯着陆载。半晌,他叹息道:“你回去吧。”

看着陆载惘然告退的背影,陆行之脸色愈加沉郁。

他起身出了屋子,向后山走去。

……

玉兰花瓣支零。

陆子祺几乎好几个日夜没合眼,一直在外面找;刚刚被林昭玉亲自捉回来睡觉,可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偷偷出了屋子,又看到花瓣凋零的这一幕,只觉得心中一股郁气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蹲下身去,用双手捂住脸。

她一想到族里最近的形势,就觉得心惊肉跳。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祖父竟然与太上长老公然对抗。世家的规矩不同,祖父确实是家主,但“家主”却不等于“族长”。她实在是怕不久之后,连祖父也会出事。

好在族中闹成这样,也没有其他的太上长老插手,局势才能勉强维持。

陆子祺想到这里,又不禁叹了口气。

出事那天,祖父用雷厉风行的手段控制住了局面,也瞒了太上长老几日;但人那么多,怎么可能永远瞒下去?现在不但太上长老与祖父彻底翻脸,还放出了大长老陆远空,都与祖父做对。

如今整个陆家几乎分裂成了两派,祖父胜在多年威信,太上长老则仗着修为,短时间内谁也奈何不了谁。

其实这些事陆子祺原本是不太关心的;可是现在这样,又怎么救哥哥啊?

陆子祺眼中立刻泛起了泪花,又强自忍下——她才不会比那些坏人哭得早!

最让她气愤和不能理解的是,连她都能看出来,这明摆着是有人陷害哥哥啊,经义阁时候太上长老不是看出来了吗?怎么一转眼,反而,反而对哥哥……

她想不下去了。

陆子祺使劲闭上眼睛。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怪诞的梦,梦醒了,大家都还是好好的。

这时她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祺祺?”

她惊喜地抬头,果然看到了数日未见的爹爹。

陆载一回来就看见陆子祺孤零零地蹲坐在院子里,担忧道:“祺祺,你怎么了?”

陆子祺强笑道:“爹爹,我没事。倒是你,这么多天去哪里了?”

陆载一愣,脱口道:“我?不是刚出去一个晚上吗?”他正奇怪着今日怎么没有族比呢。

陆子祺微微张大嘴巴,吃惊道:“什么一个晚上?这都七八天了!”

“什么?”陆载不敢置信。他回忆不久之前的细节,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只记得与陆启明对话的那幕场景,之后的事,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陆载脸色阴沉,心中怒意累积,冷声道:“是他!”

陆子祺担忧道:“爹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定是陆启明!”陆载怒不可遏,“一定是他对我下了手脚!我好心提醒他,他却如此不识好歹!他到底要干什么?”

陆子祺傻傻地看着他,不知他从何说起;又想起最近这么多不好的事,哥哥甚至到现在还生死不知,不由悲从中来,再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凄然道:“我哥又怎么着你了?他都已经这样了还不够吗?到现在你还这样说他!”

陆载听着不对,忙问究竟出了什么事。陆子祺抽噎着把这些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陆载沉默了。

他早就知道陆启明血脉有问题,但是他并没有告诉陆行之,尤其是族比之前他不想生事。更重要的原因是,陆载原本希望能劝走陆启明就好,不必让更多人知道——陆载不喜欢陆启明主要是缘于陆展;而不管陆启明到底是谁,毕竟是从小看大的孩子,陆载不想误他性命。

然而他却没想到,自己的不忍心反而更害了陆启明。陆载不由后悔,若是早将此事说给陆行之,又怎么会出现如今的局面?

但很快陆载又否定了这种侥幸的想法——这件事重点不在于他陆载说不说的问题,而在于陆启明血脉不对这个事实——这本身就是阳谋!

陆载心中蓦地一沉——既然是阳谋,那有什么必要要让他加入?他恍然惊觉,这次事情,阳谋是在陆启明,阴谋却是落在他身上……

当初之所以怀疑陆启明,他以为是他自己发现的;但现在想来,也必然是大长老一脉的阴谋。可笑他还一直以为只有自己知道此事。他始终被人牵着走,连心思都猜透,也怨不得父亲从来不看重自己。

这般想着,陆载不由心灰意冷。

陆子祺不知道陆载的想法,只抹泪恨恨道:“他们都在往哥哥身上泼脏水,说他不是家族的人,爹你说说,那些人怎么能那么坏?”

陆载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叹气不说话。

陆子祺终于发现陆载的反常,她心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这段时间的事情瞬间串成一条线,她不由脱口问道:“爹,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陆子祺越想越不对,想着零星的一些线索,失魂落魄重复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陆子祺不敢再问下去,也不敢听陆载的回答。她不由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踉跄着撞开院门便跑了出去。

……

陆子祺这一跑就直接出了陆府,拉起一匹马便往广扬的方向飞驰而去。

她心中的难受早已到了极点,好不容易盼到爹爹回来能多个人帮哥哥的忙,可是她想的实在是太美了。

阴谋陷害,算来计去,真的就那么有意思吗?不都说是一家人吗?陆子祺不懂,也一点儿也不想懂。但她实在是失望透顶,失望透顶。

她愤愤想着,如果家是这个样子,那她不要也罢!

如今想来,这段日子她能记起来的最开心的时光,还是与哥哥大闹斗场的那天,还是逗顾之扬脸红的时候,甚至是与夏五叉腰对骂的时候。陆子祺决定了,她就要去投奔顾之扬,她宁肯天天吃粗粮馒头,也不要在这里呆着了!

身后忽有急促的马蹄声迅速靠近。

“子祺,快回来!”一道温和的男子声音响起。

陆子祺本来准备回头,听到这个声音,脸上顿时冷了下来,手上快马加鞭。

陆文斌很快就追了上来,与她并行,苦口道:“子祺,这个时候别闹脾气了,回去吧!”

陆子祺连看他都不想,一脸冷笑道:“是啊,我不该闹脾气,让你看了个好笑话对吧?”

陆文斌眉头微皱,伸手一拉,直接发力,把两匹马同时拉停。他站在下面平静看着陆子祺,“回去吧。”

无论陆子祺怎么折腾,马就是一动不动,让她既挫败又生气。她干脆跳下马,直接用走的。

陆文斌拉住她。

陆子祺瞬间爆发了,对着他拳打脚踢,边哭边骂道:“你来干嘛?你们看我哥哥倒霉还不够?还要管我的闲事?好啊,你直接给太上长老说我也不是陆家的人好了,说我爹也不是,说我爷爷也不是,就你们是!就你们是!”

陆文斌任她拍打,不动不还手,反正有修为傍身也没什么。他平静道:“陆子祺,你清醒清醒吧。你知道现在广扬城有多乱吗?你真以为伯母抓你回去就是让你休息那么简单?”

陆子祺停下了动作,还是抽噎着嘴硬道:“我怎么不知道?要你管!”

陆文斌冷静逼问道:“如果现在你哥已经有了安全的去处,这时其他世家的人抓了你逼他现身,你猜你哥会不会来?”

陆子祺一个激灵,说不出话来。

陆文斌再问:“现在这种情况,你又能帮他什么?还是只能给他、给家主添乱?”

陆子祺再沉默。

陆文斌语气缓和了些,轻声道:“子祺,你若是真心为你哥哥着想,修炼时候就努力一些吧。以你的天赋,如果正常修行,也不至于到了这个时候连分力都不能出。现在,也不晚。”

陆子祺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呼出一口气,点头道:“你说的对,这次是我错了,我承认,我也会回去。”她顿了顿,低声道:“但是为什么?”

陆文斌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他骑上了自己的那匹马,掉头返回;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陆子祺扬声笑道:“子祺,我猜明月堂兄一定很乐意教你。”

说完这句,他便纵马回去。

来去匆匆。

陆子祺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很像一个人;而下一刻她立刻“呸呸呸”,撅嘴道:“才不像!”

她慢悠悠的爬上了马,也掉了方向。

马越来越快。

第一卷 来临 第九十二章 帘里帘外,双双少女

陆文斌有一点说的不错,广扬城现在确实乱得可以。陆家精力内耗,而其他世家也没能有多轻松;尤其是大唐。

那一日,太子唐晟手下朱凉州撞大运碰见了重伤的陆启明。除非唐晟狠下心放弃这个机会;否则只要大唐的人有一丝动作,哪怕再隐秘,也不可能被其他世家发现——这也是各大王朝就算有比肩的武力,整体实力仍然被世家压制的原因——王朝的人实在太杂。

但是找到陆启明就相当于找到陆氏甚至是神域的机密,就算到时候陆启明咬牙不松口,他们也至少能得一件法器。没有人能抵抗这种诱惑,哪怕要冒再大风险,唐晟也要赌一赌自己的运气。

在这种时候,时间差就是胜负手。唐晟当机立断第一时间调动高手前往朱凉州说的方位。

这也不能怪唐晟莽撞——能年纪轻轻夺下太子之位的人,绝不是蠢材。可惜唐晟怎么想得到这世上竟然有“隐字符”这种手段?制符这种东西,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手段。

更重要的是,聪明人总喜以己度人——身陷绝境时,竟然还敢冒险现身?唐晟自己不敢做这样的事,便想不到陆启明会做。又相信自己身负大气运,有好事本就是天经地义;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所以唐晟毅然出手。

大唐的动作真的够快。就算其他世家闻风而动,赶到地点时,却人去楼空——大唐的人早已来了又去。

唐晟却没有找到陆启明。

按常理,陆启明连杀朱凉州之力都没有,就更不可能逃脱他们的追捕;可是唐晟却找不到人。当时他就察觉到不对,勒令大唐所有人手迅速回到住处,不出城也不出门——毕竟嫌疑已经上身,否认也没人信,出城出门皆太冒险。

可是没用;即便唐晟主动敞开大门请人做客。

不到两日,大唐的人就悄然少了好几个。雪上加霜的是,被抓去的人中果然有两个人抵不住拷问,干脆反诬唐晟已抓到了陆启明;可在其余世家看来,却是那两人说了实话。

矛头隐隐转向大唐。

其余世家暗中注意着林秦二家的动静;谁不知道他们明面上是帮陆启

(本章未完,请翻页)明的?而林氏与秦氏却只分出了三成人手去盯唐晟。

这反而使形势更加扑朔迷离。若林秦用全部人手对付唐晟,那不用猜了,陆启明肯定不在唐家,这一切只是林秦给大唐设的局;可现在,“陆启明在唐晟手里”的可能性,反而更加了两三分。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启明再也没有被人发现。大唐的嫌疑越来越重,因为没有人相信在这种强度的密集搜捕中,一个重伤濒死的人可能藏得住;就算他死了,也总会被找到尸体。

宁肯错杀,不可放过。至于世家间不成文的规矩?法不责众。

正当其余世家蠢蠢欲动的时候,林秦二家忽然一改之前的谨慎,连一个人都不再在陆城搜寻,发疯一样全力对付大唐!

如嗅到了血腥气的鲨群,其余世家立刻一拥而上。这种时候的这种怀疑程度,已足够让他们出手。更何况,大唐只是一个后起的王朝而已,近几年动作却愈发放肆,也是时候给他们一个教训。无论怎么想,他们都不算亏。

唐晟一路杀出广扬。

广扬城与大唐国都,还有八千九百四十七里。

……

唐晟离开的第二天,清晨。一个穿着旧武士服、束高马尾的少女风尘仆仆地穿过了广扬的城门。

宋平安背着行囊,略显迷茫地在街道上走着。在她外出历练的这几年,她也曾进过这样繁华的大成,却皆是过而不住;客栈都太贵。没有想到生平第一次住,却是在这种情况。

她下意识地向偏僻安静的地方走去。偏僻是因为她希望找到便宜些的客栈,虽然她现在并不缺钱,但她习惯了。安静则是心中隐隐奢望自己能找到陆启明,安静的地方适合修养。

宋平安一路犹犹豫豫地走着;却没有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有一辆马车一直与她并肩而行。

马车用的是贵重内华的材质,乍一看朴素而不起眼,能看出玄机的只是极少数人,所以宋平安根本没有意识到它有什么不同。

“保持这样的速度继续走,不要停下也不要回头。”

在宋平安拐过又一个街角时,她蓦地听到一道悦耳至极的清浅声音,像泉水叮咚

(本章未完,请翻页)一样清亮舒适,让她根本无法忽视。

街道长而笔直,行人不多,在马车旁的只她一个。宋平安立刻意识到车中人是对她说的;她暂且按照那人的话不动声色继续走,手则微抬,隐隐在剑柄附近徘徊。

“宋姑娘,我是林有致。”

林有致?宋平安微怔,旋即暗惊——是她!

一帘相隔。林有致继续低声道,“容我先为之前对宋姑娘的误解道歉。虽然我没有对采采直接授意,但我既然让她去查,确实带了私心。此次他有难,宋姑娘冒险来相助,我实在羞愧,必须要当面向宋姑娘道歉才行。”

宋平安没有料到她先说这个,脸色一红,好不容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手忙脚乱。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胡乱道:“林小姐,你声音真好听……”

她听到林有致低声笑了笑,沉默片刻,忽道:“谢谢。可这句话,他从来没对我说过。”

宋平安一怔,有些吃惊,歉意道:“林小姐,我……”她听着林有致话中的复杂情感,忽然就一点儿也不再生林有致气了;反而她自己莫名心虚,像那天偷住陆启明的院子却被当场抓个现行一样。。

她却不知道,林有致眉宇间神情却始终平静如水,无一丝情绪波澜。

“我没事。”林有致笑笑,转而声音凝重道,“宋姑娘,现在广扬城形势很紧张,有些人盯我很紧,我不便助你;而你若是直接去问他的下落,恐怕也会有危险。”

宋平安一听,心中更乱。她本来心中就没打算,只知道来,但真不知道做什么,便问她:“那要怎么办才好?”

林有致温声道:“宋姑娘,你不妨顺着这条路,到第二个路口向右转,在右手边依次向前数第三个院落去叩门。那个院子里的人是他的朋友,也在暗中找他,他们一定很喜欢你。”

宋平安犹豫道:“可是……这么突然,我怎么开口啊?”

“宋姑娘直接说自己名字就好。”林有致微笑,轻声叹道:“他早就给他们说过宋姑娘了。他们早就知道你的。”

宋平安心跳猛然加速,一脸不敢置信。她面色通红,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本章完)

...

第一卷 来临 第九十三章 美人双双把门叩

夜里下了场大雨,到现在石凳中央还积着滩水。夏五懒得擦,百无聊赖地蹲在桌子上看它何时干。

顾之扬照常练着剑,招式凌厉无比,虎虎生风,配上暗红色的赤鸿重剑,当真是极爽利的少侠风范。可惜看的多了,连小笛子她们也不再有丁点儿起哄赞叹的心情了。

“烦烦烦烦死了!”夏五捂住眼睛哀嚎道:“扬哥,您行行好开发点新招式吧,能不能体谅体谅院子里住的其他人的感受啊!”

顾之扬充耳不闻。他知道夏五心烦的不是他,就继续闷头练剑。

果然不一会儿听夏五嚷嚷道:“说起来,到现在咱连个人影都没看着,是不是那个小白脸糊弄咱们啊?”

顾之扬停下来,又想了想,还是道:“他没有必要这样做。”

夏五翻了个白眼,继续唉声叹气,嘴上骂骂咧咧嘀咕不断。

那天穆昀意告诉他们,陆启明找到了他,就在他那家茶楼下面的密室里。他们屁颠儿屁颠儿地趁夜里偷摸入茶楼,穆昀意本来说去开密室的门,可谁知道——没门了!

“没门”可不是比喻,是真的说——门,没有了。

夏五心想,要不是他看穆昀意那百年难得一见的痴呆表情看的开心,他才不会信“一扇门会凭空消失”这种鬼话。

穆昀意说,有高人给了传了音,原话玄妙拗口的很,夏五说不来。但大意就是——这地方他们占了,正忙着救陆启明呢,你们这些人修为这么低就别进来凑热闹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要夏五的话——这可不是逗人玩儿么?可是不知怎么的,就算是以夏五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明明当时连声音都没听见,却连吱一声都不敢。

穆昀意现在也不在。他被那什么高人随手丢了个东西,一脸激动的去闭关修炼去了。不过夏五自觉没啥好说的,人家借的是穆昀意的房子,给他好东西也是正常。可是从头到尾他们都没见着陆启明的真人,夏五这心里头真是没个底儿啊!

“闲,闲死我了……”夏五在桌子上翻了个滚,恰好坐在石凳上;而下一刻他立刻气急败坏蹦起来,叫道:“妈的,忘了有水了!”

旁边有人刚推开门就看到这一幕,哈哈哈哈笑得差点坐回门槛儿上。

夏五一拍脑袋,怎么把这货忘了!他叉腰叫骂道:“姚胖有你笑的份儿么!你死皮赖脸住这儿哥哥还没问你要钱呢!”

姚成象扶着门又扭又跳,得意洋洋道:“就不给,你来打我啊!”

夏五上前两步,作势要追,又郁闷的坐回石凳上,水也懒得管——没想到这姚胖这么有钱,竟然把那个吃了变武师的丹药给买了,还走了狗屎运直接升到了武师五阶,比扬哥还高!

想到这里,他眼珠一转,扬声叫道:“扬哥,听见没,一个武师五阶向你叫阵呢!”

顾之扬把剑唰的一掀,严肃道:“来的好!”

姚成象“妈呀”地叫着,撒腿就跑。

三人正打闹间,忽然听见了敲门声,立刻警惕地同时停住。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夏五蹑手蹑脚地前去开门。

他开了一条缝,看清了来人,忽然倒抽一口冷气,啪一声把门关上。在另两人沉重的目光中,夏五眉飞色舞道:“嘿,来了一个红脸美妞!”

顾之扬疑惑道:“红脸?”

姚成象眼中迸射出光芒,搓手道:“美妞?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夏五暗叫糟糕,骂自己傻,万一让人家吓跑了,这可如何是好?!他急急再次拉开门,嘿嘿笑道:“姑娘请进,姑娘请进!”

宋平安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前,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她也是武师,如何听不到这三人说的话,一时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心中又羞又急,怪自己莽撞倾心——这不会又是那林家小姐作弄人的手段吧?

但都到了这时,她总没法临阵退缩吧?她小声道:“我……我姓宋……”

夏五迷茫——你姓宋关我什么事儿?但这次他机灵,立刻笑容灿烂道:“原来是宋姑娘!好朋友啊!快快请进!”

宋平安微微松了口气,低着头进了门。

这回轮到夏五愣了——这妞还真进来了?他本来就是过过嘴瘾,以为宋平安只是来问路的;可现在是什么意思,还真进来了?

顾之扬姚成象二人大致也是这种感想。

宋平安抱着包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四个人在院子里相顾沉默,大眼瞪小眼。

宋平安回味出点儿不对来,硬着头皮道:“你们……不认识我?”

夏五三人默默点头,然后看着这个姑娘一瞬间从头红到脚,整个人就像只煮熟的虾米一样,一时间皆叹为观止。

宋平安差点哭出来,她猛的鞠一躬道:“不好意思!我找错地方了!实在打扰了!”然后夺路而逃。

三个人呆呆地看着。

姚成象心中忽然灵光一闪,拍手道:“宋平安!宋平安宋姑娘!是不是?”

此时宋平安已跑出了院子,听到自己的名字,才相信自己没找错林有致也没骗自己。她又小步跑回去,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

姚成象大腿拍的啪啪作响,过去拉她道:“来来来宋姑娘,是我们的错,原来是一家人啊!”

等等!不对!

姚成象忽然想到了什么,手顿住了。发现他的异常,顾之扬和夏五也都不是傻人,对视一眼,都没了笑容。

宋平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站在原地,眼神慌张。

顾之扬沉声道:“你来做什么?”

他们忽然想到,陆启明认识宋平安在前,回到广扬城才与他们相识。这种情况,宋平安怎么可能知道他们的存在,更怎么可能能找上门来?

非常时期,容不得他们不谨慎。他们暗道侥幸——幸好没有一时大意说出陆启明没事宋姑娘放心这样的话。

宋平安尚没有反应过来,她老实道:“我听说你们也是……他的朋友。我第一次来陆城,不知道怎么帮他,我想能不能……”

“想都别想!”夏五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冷冷道:“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宋平安呼吸一滞,连忙解释道:“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是来帮他的!只要能帮他,我做什么都行!”

她情急之时,平日绝对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都不假思索,字字情真意切,根本做不得假。

三人面面相觑,说不定她真是一路打听来的呢?但沉默很久,顾之扬还是开口道:“宋姑娘,如果我们误会你了,我们向你道歉。但是你还是走吧,我们不会收留你的。”

宋平安红了眼眶,这些人,一个个来误会她,一个个来道歉;但她要这些道歉什么用?她只是想帮帮陆启明的忙而已!

但话说到这种地步,她只能含泪再道“打扰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落寞出了院子。

顾之扬三人狠下心看着,但心里都极不是滋味儿。

可没过久,院子的门竟再次被扣响了!

这下三人的内疚瞬间没了——这妞真不要脸面了?又来纠缠?

夏五用脚勾开门,没好气道:“不是说了么,走的远远的,别来烦——”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之扬二人探头——又怎么了?

夏五震惊地看了好久,才结巴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啊,又来了一个美妞,更美的超级美妞!”

好奇心被勾起,姚成象一路小跑出来看,顾之扬也忍不住跟了上去。

夏五绝无夸大——入目是一个个子高挑的青衣美人,容颜倾国倾城,又带着股清冷劲儿,简直是天仙下凡啊!

三人看得呆了,屏息凝视。

青衣冷冷地扫了三人一眼,朱唇微启,清晰地说道:“白痴。”

三人又呆了好久。

夏五跳起来惊恐道:“男的?!”旋即反应过来,叉腰叫道:“小白脸儿,白痴骂谁?”

青衣不屑地瞥了眼他的裤子,冷冷道:“长这么大了,还失禁,不是白痴是什么?”

“什么?!”夏五直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简直要吐出一口老血——他说什么?!失禁?!夏五怒嚎一声,张牙舞爪就扑了上去——

砰一声。

一片寂静。

这下轮到夏五傻眼了。他原本铁了心要与这小白脸儿大战三千回合,非要揍他个鼻青脸肿不可;可这人,怎么就一扑就倒呢?这么傲气,竟然不会武功?!

没错,夏五扑过去,就一下把青衣扑倒了……

这让夏五一身力气没处发,别提心里多别扭了。

重要的是——夏五心里哀嚎道——这小子也太他妈美了,为啥他竟觉得自己理亏?!

夏五使劲瞪眼表示凶狠,近在咫尺的青衣只淡淡看着他,竟然让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青衣仰面躺在地上,神情还是那么冷淡,他吩咐道:“让开。”

夏五“哦”了一声,乖乖爬起来;转瞬想到自己竟然听了这小白脸儿的话,又是气不打一出来,正要继续发作时,青衣已经拖着宋平安大大方方进了院子。

等人都进了院子,青衣平静道:“陆启明果然找的是你们。”他语气笃定,根本没有用问句。

顾之扬三人缓缓把青衣和宋平安围在中央。

青衣冷笑道:“井底之蛙,只她一人就能把你们全部解决掉。”他用下巴点了点宋平安,“武师六阶。”

宋平安瞬间收到六道目光,头低的差点没埋进地下。

青衣继续道:“若陆启明不在你们这里,以你们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对宋平安警惕到这种程度。有人要我警告你们,别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你看,一个宋平安,轻轻松松就试出来了。”

宋平安脸色瞬间苍白。

青衣嫌弃地看了宋平安一眼,补充道:“至于她,可以放心,倒是真的没问题,住你们这儿最好,省的引人怀疑。”

青衣看了姚成象一眼,手中一个木牌一闪又消失,平淡道:“姚成象,你知道是谁了吧?”

姚成象抖了抖,连连点头;林大小姐的子午阁,他简直太知道了!

青衣满意点头,转身离去,留下满院沉默。

(本章完)

...

第一卷 来临 第九十四章 不如睡到日当午

陆启明的身影淹没在巨大的血色莲花中看不清明;只见花瓣层层叠叠一遍遍开放,无风自动,宛如活物。

花瓣尖端伸展出细长坚韧的红色丝线,如爪牙般向四周张开、攀援,红线飘荡之处,连光线都被吸尽——艳丽的红色与空气之间幽黑一片,仿佛被无底的深渊割裂。

红线不断向大祭司缠绕过去,再被他烦不胜烦地拍开;而对于更近的黑影,它却从不惊扰,反而在她身边雀跃舞动,隐有亲近之意。

大祭司对这一幕见怪不怪。他眯眼看着红莲中的陆启明,点头道:“是时候了。”他扭头对黑影笑道,“小莲花,你要不要练练手?也好让我检查检查你的功课?”

黑影没有理他。

大祭司翻了个白眼,自觉地拿出黑色纳戒,挥手把里面的各种药材宝物放了出来。在他的意愿下,它们依次排列悬浮于空中,微微发出光亮。这其中的任何一件单独拿出来,都足以在神域被争抢得头破血流,此时却齐聚一堂。

大祭司唉声叹气。这些至少也是六七品的宝物,实打实的奥义级别——其中自蕴五行奥义。这回真是下了血本了。大祭司瞪陆启明一眼——要是这家伙真死了,那可亏大了。

心里嘀咕不停,他手上却没停,快速捏诀炼化药材。若是陆启明看到这一幕,便能发现,大祭司的手法,分明是两个世界技巧的糅合。

时至今日,陆启明的身上再看不出从前受过伤的痕迹,从骨骼到皮肤都微微散发莹玉般的光华,通体灵透,对天地灵气的亲和力比之前再强数倍——世间最高明的炼器大师也不可能炼制出如此完美的肉身。

随着大祭司的手诀,药材的精粹依次融入,带有五行奥义的彩色光晕一闪即逝,尽皆融入陆启明的身体,竟没有一丝外溢。

大祭司啧啧称奇,小声问道:“比你呢?”

黑影没有回答。

大祭司却知道了她的意思,微微一笑。他看着陆启明道:“之前九个衍纪,这是凤族第一次出现完美血脉吧?”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就是‘上面’,也稀罕的很。真是幸运啊……”

因为两个世界的规则不完全相同,所以像陆启明这样来自异世界的灵魂,来到这个世界后不会被洗去前世记忆。但两个世界灵魂

(本章未完,请翻页)转世的规则又是共通的,所以异世界的灵魂转世在何处——完全无法控制。

这就是大祭司说陆启明幸运的缘故——带着记忆,又投胎到了凤族的血脉上,还是最完美的血脉,这不知是多么撞大运的事!至少之前九个衍纪从没有发生过;最倒霉的一个转世之后竟然是先天残疾。再看看陆启明,人与人真是没法比。

黑影忽道:“或许不是运气。”巧合太多,那还是巧合么?

“不是更好,希望会更大。”大祭司摩挲着下巴,问:“那你准备给他多少时间?”

黑影显然早已想过这个问题,很快道:“一百年。”

这个答案并不出乎意料。凤族虽然有得天独厚的悠长生命,但如果选择化凡,那么基础寿命就与凡人无异——不过这一点本来无人在意,因为没有哪个凤族会笨到百年内还无法晋入大周天的程度。

陆启明虽然一点不笨,但是他在红莲业火中无法修炼。所以若他不能在一百年内完成,他的肉身也会如凡人一样在百年内衰老死去,只留魂魄与红莲烈火纠缠。

大祭司道:“百年之后呢?直接杀了?”

这倒不是大祭司冷血。红莲业火会慢慢熬干灵魂的记忆、情感,最终除了感觉痛苦之外什么都不能。相比这个结局,死反而是好的。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到现在陆启明的灵魂也没有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但也是或早或晚的问题。肉身一灭,成功的可能几乎不存在,既如此,何必留着一个魂魄徒徒受苦?

黑影摇头,解释道:“我会在此与他一起参想百年。百年后不成功我就离开,设一个阵法再保他魂魄千年不散。”

大祭司有些惊讶,没有想到她对他这般看重。

别说百年,就算是千年光阴,对他也只是一个弹指。但同样是一百年,对此时的她而言,分量却重太多。

“知道了。待我这个身外化身能量耗尽,就真身过来陪你。”大祭司拍拍她肩膀,笑容柔和。

她轻轻点头,这一次没有嫌弃地躲开。

……

对于自己**的变化,陆启明自然是感受最分明的人。他暗暗自嘲,当初他还不太赞同小祺儿走体修的路,没想到他反倒先成了。

陆启明从凤族的传承记忆中知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即使是正常的凤族,**强度也远远达不到他如今的程度。虽然由于红莲业火的缘故他的意识与肉身略有分离,但他也能估算出,以他此时的肉身强度,即使没有内力,也能够保持之前的战力。

诚然这有大祭司他们不惜代价炼药辅助的缘故,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红莲业火。

不得不说,红莲业火在折磨他的同时,也在造就着他。不仅仅是肉身方面——

陆启明之前在精神力透支的情况下被迫激发幽泉镜,对识海造成了极大损伤;而识海的伤又没有快速治愈的可能;如果有温养识海的宝物还好,没有的话只能干等。

以他的伤势,原本要养数年;但如今竟被红莲业火强行煅烧愈合。虽然过程实在不能说,但好了就是好了。能在感觉不加重的情况下额外得到这个好处,陆启明已经觉得算是他赚。

再有,便是对五行奥义的领悟。

“周天”境界之上是“奥义”。与周天境类似,“奥义”也分小大——前者只要领悟五行之中的一种,后者则需要领悟全部。

可陆启明之前只是小周天初阶,算上精神力,也依然与奥义境的高度差足了十万八千里。越阶领悟何曾困难,就算黑影和大祭司已经将自己的理解明白给他看,但没有与领悟同步的经历,这一切就如空中楼阁,无根浮萍——看是看得,却无从着力。

或许要问,陆启明上一世已经相当于小奥义巅峰的强者,如今感悟五行又有何难?但实际情况却没有想的那么好。

且不说陆启明上一世的境界已经在化凡时失去;就算仍在也没有用——这两个世界的修行体系截然不同,掌控的力量可以类比,但境界体悟却不能等同。甚至在陆启明记起一切后,前世修行的理念反而时刻干扰着他接受黑影二人的感悟。

即使以陆启明精神力的特殊,这个任务繁重到了可怕的程度。若不是汲取了红莲业火的充沛生机,不眠不休地维持这种算演强度,足以使任何人的意识崩碎。

这些这些,那些那些。

忽略当下的感受,陆启明承认这当真是受益无穷的天大好事。但在他心中——却不如一觉睡到日当午。

可惜,许是前世因缘总也斩不断,他仍是要在这巨大洪流中继续逆行。

(本章完)

...

第一卷 来临 第九十五章 离别本是平常事(一)

八月,入暑已深。剪秋罗花红,蝉鸣声如阵雨。

季节更替,人亦如是;只是人们并不自知罢了。每一件在身边发生的事,都如种子落根于心,积累生长,化为一体,无从摆脱。

对于顾之扬等人来说,即使故事的主角不是他们,但每每抬眼看天时,也总有些难以说清道明的不同。对于自己,他们尚不知道;但他们都能看出,宋平安在变。

其实那一日,林有致不曾说过一句谎话,连对之后那些时日的预测也无丝毫虚假。新来的宋姑娘与顾之扬等人相处的极好,即使有尴尬的初次见面,也没有影响大家对她的喜欢。

他们本是相同的人;即使宋平安在变,也还是相同。

记得当时,宋平安刚来没几天,市井间便无人不知陆城里新来了个出挑的美人。美貌总先以“麻烦”的形式体现;不过宋平安已不再是那个习惯于退让的小小武者——她自己招惹的麻烦,根本不必拖到以后,当场就解决了。

这时人们才恍然惊觉,宋平安竟然是武师六阶的强者。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在宋平安常走的路上蹲点等她的人反而更多——这回却是希望找她当靠山了。毕竟世家之外,江湖中哪有那么多小周天?

对于那些人,宋平安虽然不理,但路上人们嬉皮笑脸、半真半假喊她“大姐大”的氛围却愈加热烈,再看她年轻和善,便只有嫉妒的人,没有讨厌的人。

说来说去,不过是自身实力作“锦”,美貌才算添花了。

宋平安虽没有真的揭竿而起自立一帮的兴致,但也真切意识到自己需要历练。

穆昀意出关后,在宋平安自己的意愿下,循序渐进将一些难事交由她学着处理。从最基础的护送贵重货物,到随行与其他势力谈判,再到参与决定小帮派的生死,无所不学。

穆昀意不但从不藏私,更对她要求极为严格。对于这些,宋平安求之不得。

最初她时常带着伤回来,但很快便无人能伤她了。她笑容仍然和善,但眼神愈发坚定,真正有了与实力并行的气度。

宋平安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成长着,她再不是那个一与陌生人说话就会脸红的懵懂少女;唯有以与陆启明的关系打趣她时,才能见着她往日里的羞怯。

顾之扬最近练剑愈发刻苦;夏五亦自觉不能比一个女人更懒,发奋修行,竟也走运有了突破——虽然离中武的标准还有些距离,但比之前毫无希望好多了。可惜姚成象有急事返回了大唐,否则在这个

(本章未完,请翻页)气氛中,他的武师多半能更名副其实些。

诸人诸事皆炎炎向上。

他们都等着未来某日,与某人更好的相遇。

……

苍茫雪域是苦寒之地,大唐王朝便是苦寒之国。

同是八月,大唐都城昨夜甚至还降了薄雪。书房中有温暖的壁炉,肩头有绒绒的狐裘,但林有致提笔写字久了,指尖还是冻的通红;而她却丝毫未觉,时而面露微笑,更多时候却是皱眉苦思。

瑶瑶侍立在门前,不敢打扰,只偶尔轻手轻脚地为她添道温热的茶水。

太阳升起,白雪渐融,与土壤一同混为泥泞。前半月好不容易开了苞的花骨朵被冻落枝头,融在泥水中,令人痛惜。好在檐下挂了红火的纸灯笼,才算添了些喜气。

而瑶瑶看到那红灯笼,神情却更加恻然。不止林府,整个唐都都挂遍了喜庆。

庆,太子唐晟归国。

唐晟没有死,那么作为明面上盟友的林氏一族就必须要有一个诚意足够的交代。一手操控此事的林有致自然被族里强行召回,收回全部权利,禁足。

但这远远不够。

族里的决定还没有出来,但绝对不会轻松。瑶瑶不知道会是什么判决在等着林有致;每每想起,她都心中揪痛不已。

林有致非常优秀,优秀到让一些族老起了培养她为家主的心思。但她毕竟是女子,还是没有修为的女子——这样的她想做家主?多的是不同意的人。

若以武功比喻,她本身就是她最容易被攻击的命门。

这些年外人眼中林有致光彩无比,但瑶瑶却知道自家小姐时刻如履薄冰。因为她绝不能出错,一招不慎会失去一切。所以林有致必须计算一切,务求事事尽善尽美——才算无过。

可这次林有致决然对唐晟设死局,即使成功,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瑶瑶不明白,自家小姐那般聪慧的人儿,怎么这次就要出这种下策呢?

不,瑶瑶其实还是明白的,不过是情之一字总误人。

若林有致知道瑶瑶的想法,估计会笑“对也不对”。她并非将自己置之度外的那种痴情种,但她也没有办法将陆启明置之度外。至于谁轻谁重?恐怕林有致自己也说不出罢。

……

忽有喧闹声由远及近。有长长一队侍卫抬箱而来。

林有致闻声走出屋子,披着雪白狐裘漠然站在红灯笼边,神情平静地看着挂着红绸的箱子摆满半个院子。

侍卫

(本章未完,请翻页)长对林有致行了一礼,一板一眼道:“太子殿下得知林小姐平安归来,心慰不已,特令属下送来贺礼。”说的是贺礼,可扎了红绸的箱子,更像极了聘礼。

林有致只一笑,道:“继续说。”

侍卫长一挥手,旁边人呈上来一个方正盒子。他冷声道:“这是殿下特地给林小姐准备的定情信物,想必最合林小姐心意。”

林有致猜到是何物,轻笑出声,点头道:“不错。还有吗?”

侍卫长一句话不想多说,仓促一抱拳离去;后面有人放开了始终被制住的采采。采采原本试图阻止他们进来,但不可能。

采采方才气门被扣说不出话来,脸蛋憋的通红;一被放开,立即跺脚道:“小姐,你说他们是什么意思!这是干什么来了?”

林有致向前走了几步,摸着那个方正盒子,淡声道:“还不明显吗?这不就是他们要的交代?要么,我嫁与唐晟为妃——”

采采冷笑道:“想娶小姐,想的太美了吧?”

“要么,”林有致平静地继续说了另一条路,“放逐我去黑三角。”

听到“黑三角”三字,瑶瑶采采呼吸皆一滞,脸色霎时苍白。

采采喃喃道:“太子为了得偿所愿,竟然做这么绝吗?”

“得偿所愿?”林有致冷笑不已,垂眼看着盒子道:“你以为唐晟真的痴恋与我?”

她下巴微微抬起,仿佛在睥睨着谁;她扬声笑道:“唐晟过去追求我,是因为贪;现在么?他是怕我。”

红灯笼,红绸,红盒子。瑶瑶与采采对视一眼,都莫名觉得冷。采采小声道:“小姐,可能事情没有……”

林有致微笑一抬手。

盒盖被掀开,淡淡腥气飘荡。其中赫然是一件血衣。斑驳血迹早已黯淡,却不难看出一路何等惨烈。

这是定情信物?!分明是悍然杀心。

采采情不自禁倒退一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个不停,泣道:“小姐,小姐太苦了……”

“你错了。”林有致稳稳的把盒子盖上,转身回到屋中,平淡道:“我做的一切都完全出于我自己的意愿,又何苦之有?”

她背过身,唇角勾起一丝讽刺的弧度。

可笑唐晟自以为终于掌握了主动了吧?也好,她乐得轻松。这确实是一招险棋,但她仍是棋手,他唐晟又算什么?

这世上,没有人能逼她做她不愿意的事。无论是谁。

……

(本章完)

...

第一卷 来临 第九十六章 离别本是平常事(二)

林有致的院子,一位中年模样、微微发福的男人用手势止住了瑶瑶二人的行礼,蹑手蹑脚地走到凝神思考的林有致背后,伸着头偷看她在写什么。

她桌上有少说数十支书卷高高堆起,连她自己手写的也已装订成了四五本不薄的书——这必定不是这短短数日功夫就能完成的。她早己考虑良久。

林敬诚看着女儿写的东西,一时间心中既是欣慰,又是心疼。他本准备在她后面吓她一跳,可现在却是真的做不得声了。

林有致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就一直边想边写。直到又完成一处,她才察觉脖颈酸痛,抬手去拍。

林敬诚立刻自觉地伸手帮她揉捏按摩。

林有致这才惊觉,转身看到是他,松口气笑道:“爹爹,你又打什么坏主意呢?又准备吓我?”

林敬诚嘿嘿笑着,连声否认道:“没有没有,哪儿能呢?宝贝女儿你继续写,爹爹给你捏捏肩膀。”

林有致瞪他一眼,把他拽过来。书房中为了清净只有这一个椅子,林有致就向旁边挪了挪,坐了一小半椅面。父女二人挤在一个椅子上坐。

林有致用手指点点他肩膀,笑道:“怎么,又来‘问询’了?”

“可不是?”林敬诚拍拍林有致的手,看见她指节被笔杆磨的通红,又忍不住心疼地揉起来,随口道:“说说?”

林有致翻了个白眼,由着他去,一边把这一路上自己的处事细细说与他听,每一件事的每个应对都不落下。

林敬诚认真听着,时而点头,时而皱眉,时而夸张叹气,偶尔插一句话,直把林有致逗笑地话都说不连贯。

林有致中途喝了三次茶,才把这一切叙述完,正襟危坐准备听他讲。

“等等,爹爹先问问你。”林敬诚一脸纠结道,“你真喜欢上了那个倒霉小子?”

“不错,”林有致坦荡又认真地纠正道,“我确实喜欢陆启明。”

其实林敬诚早看出来了,只是不知道这两个人谁率先意识到;他真希望是开窍晚的是自家女儿啊,现在看看——果然吃亏了吧?好在那倒霉小子倒勉强能配得上,否则林敬诚就远远不止是叹气了。

林敬诚想起刚刚林有致说的经过,咬牙切齿道:“好啊,原来给那小太子设局是陆启明起的头!他也好意思让你冒险?看我不——”

“好啦!”林有致晃晃他的手臂,笑道:“我还不知道他,他本意本来是帮我的。但是他都冒了那么大险,我怎么忍心不让他轻松些?再说,事情既然做了,就做到十成十,虚张声势可不是我的性格。”

林敬诚没奈何,转而又道:“有致,别怪爹爹扫兴。我直接给你说明了,你要是真嫁给陆启明,林家这块儿,就想也不能想了。爹爹再**,也做不成这事儿。除非你有本事让那小子入赘,啧啧。”

林有致扑哧一笑,轻声道:“我知道。”

林敬诚拍着她的手,叹气道:“其实在爹爹心中,倒宁肯便宜那小子了。”

林有致含笑道:“别家父亲都心疼女儿,你倒好,哪儿有往外推的?”

“爹爹总希望你生活能再小一点儿,轻松一点儿,简单幸福,爹就很满足了。”林敬诚侧头看着女儿下眼睑的阴影,再叹息。

(本章未完,请翻页)林有致不假思索反驳道:“如果努力的一切都放弃,那才最是不幸福。”话一出口,她一怔,沉默,又笑。

林敬诚便不再说,戏谑道:“那宋姑娘呢?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也愿意包揽了?”他摇头道:“这可不像你啦,快好好解释。”

林有致点头,目光垂下来,平静道:“我让宋平安知道陆启明的好,让她对他更加死心塌地。我让她知道我这个情敌的坏,她便会用最快的速度学会聪明。人人都喜欢单纯善良的人,但单纯善良能当饭吃?可与他的困境可有一丝好处?”

林有致微嘲:“恐怕只对那宋平安自己有好处罢了。”

“其实我与秦家姐弟一起,早就知道唐晟死不了。但我还是选择这样做。这本没什么,不过这样一来,我必定会被家族召回。”

她顿了顿,冷静地分析道,“我不在的时候,陆启明需要一个对他死心塌地的聪明女人。宋平安是最好的选择。”

“同时,陆启明新交的那些朋友,心性不错,但经验差极。与其等到将来放任他们的愚蠢酿成大祸,不如让我做这个恶人给他们敲个警钟。”

林敬诚点了点头,没有评价,只笑道,“这么放心让她替代你的位置?可不要把别人当傻子哦。”

林有致笑笑,自嘲道:“虽然我确实有这个毛病……不过这次不是。宋平安一点不傻,只不过对于世家有习惯性的敬畏罢了。想必经此一事,她这个缺点也不再有了。”

“至于替代?”林有致平淡道:“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世界上像宋平安这样的女子有成千上万,可林有致只有我一个。”

林敬诚对这点深以为然,只是对陆启明不放心,皱眉道:“你做这么多,又不说与人听,小心对牛弹琴。”

林有致笑的眉眼弯弯,声音柔和道:“爹爹,你知道我喜欢他的其中一个理由是什么吗?就是,他永远不会让我受委屈。我做的事是为了什么,其中的好,他都知道。”

顿了顿,她眼神转冷,道:“至于那些连好的坏的都分不清的人,他们如何想如何看我,干我何事?我根本不需要他们的理解。”

“唉,女儿啊。”林敬诚心疼地搂住她,摇头叹道:“嘴硬!嘴硬!”

林有致沉默片刻,用手使劲推他,好笑道:“爹,你有完没完?今天儿女情长上瘾啦?快给我讲些有用的!”

林敬诚也知道是时候换话题了,板着脸道:“有致,你负责的这一年,大盛的收益排第三。”

林有致“哦”了一声,撇嘴道:“倒数第二啊……但他们三个每人至少都有三成利润得归功于我吧?”

林敬诚不给她面子道:“但达到了你自己的目标么?”

林有致诚实地摇了摇头。

“有致,谁都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但真因为此,反而不算真正的聪明。”林敬诚语重心长道:“你想想,你现在若是忽然善心大发给人好处,人家是感激你呢,还是警惕你?”

林有致有些沮丧道:“我知道,我也发现了。这还不是小时候自作聪明习惯了,把全天下人都当傻子……唉太幼稚了——有致、幼稚——你名字真没起错。”

林敬诚轻轻拍她脑袋一巴掌,笑骂道:“好啊,怨我?”

“我已经在改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不过还没有起到成效。”林有致无奈。

“这个你自己慢慢琢磨,是个细活儿。”林敬诚幸灾乐祸的笑,又挑毛病道:“还有,做管家的啊,‘事必躬亲’可不是什么优点——别反驳!我知道你觉得别人干的不够好,但是什么事儿都你包了,谁愿意跟你?而且长久以往,视野容易被琐事细节框住,不好,不好。”

林有致吐吐舌头,认真点头,装作害怕地楚楚可怜道:“还有什么?”

林敬诚哈哈一笑,又认真道:“算计太细,有失大气。比如你帮秦悦风的那次,根本没有必要绕那么多弯弯,直接明了些更好。你兵法读的多,但单个人的感受可与行军打仗不能等同。”

林敬诚不客气道:“你这种谋略的方式,最多能顶个谋一州之地的小谋士,谋一国可就不够看了。更别说你的志向是统帅而非谋士——可是需要历练啊!”

林有致悉心受教,平静道:“所以我愿意去黑三角。”

林敬诚顿时泄了气,哭丧着脸道:“闺女啊,你不能再考虑考虑?不是还有第三个选择吗?多好多诱惑,真不想?”

林敬诚就不信以陆行之那个老狐狸的道行,会搞不定陆家的那些糊涂蛋。等到陆家为陆启明正名,让陆启明娶了林有致,大唐也不敢再多什么嘴。到时候风平浪静,和和美美,岂不最好?

林有致摇摇头,不再多说。

林敬诚叹气。黑三角岂是好去的?且不说想要到达就要穿过极险之地苍茫雪域;更重要的是,林家在黑三角那种地方毫无根基,天高皇帝远,连过江龙都丁点儿算不上。林有致到那里连自保都难,又怎么能从无到有站稳脚跟?

如果是为了历练,这代价未免太大。他怎么忍心让最疼爱的小女儿冒生命之显?

林敬诚还想再劝;林有致反问道:“爹爹难道要我嫁给唐晟被他害死?还是嫁到陆家做一个什么用也没有的花瓶?”她抚摸着几册书,断然道:“我绝不会让自己的心血白费。”

她其实很早就盯上黑三角了。利益倒还是其次;她林氏一族发展至今,最缺的就是那股子杀伐之气。那些老家伙安于现状不愿改变,那就由她去取!

她看了眼林敬诚,又笑道:“放心,我也不会让自己死在黑三角。”

林敬诚“呸呸呸”道:“说不吉利的字眼做什么!”他望着女儿坚定的侧脸,无奈。林有致这招棋坑了唐晟,又何尝不是坑了他?她让自己陷入这般境地,也是要让他别无选择。

林敬诚摇头道:“这次家族能给你的资源不会太多……幸好爹爹知道你有小金库——得有两千多万筹吧?这样爹爹也放心点儿……”

林有致不动声色地别过目光,笑着点头。

林敬诚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他知她做了决定就拉不回来,叹道:“再等等吧。爹爹可以帮你拖到陆启明有消息再去,也好给他告个别……”

“不用了。我已经准备差不多了。”林有致摇头,轻笑道:“我听说过有人喝水呛死,连走着路也有可能被天上的花瓶砸倒。这样算来,岂不是连吃饭睡觉干任何事之前都要郑重道别?”

林有致轻声道:“没有必要。”

林敬诚沉默很久,喃喃道:“嘴硬。”

……

(本章完)

...

第一卷 来临 第九十七章 我来,我临

从“看火是火”,到“看火不是火”。

随着对基础五行奥义理解的加深,在陆启明的意识中,红莲业火渐渐不再是火的形态,而是流动的、跳跃的、密集的规则。

规则掌控万物,也蕴藏于万物之中。可是规则是什么样子,却很难描述。

在那些有幸得见“规则”的大能口中,规则皆是截然不同的模样——有人说规则是一丛玄奥的、金灿的轨迹;有人说规则是一串类似于神秘字符的东西;有人说规则是一团五彩斑斓的气雾……

但陆启明很遗憾地没有看到那些神奇的样子,他看到的是石头。

普通如及膝溪水中错落的石头,有高有矮,有大有小。真是普通到了极致,甚至有些灰不溜秋,让陆启明预先准备的赞美词完全派不上用场。

陆启明观想红莲业火的规则,就仿佛站在这支及膝深的溪水中,低头数着下面的石头,竟反而比之前参悟那些不劳而获的五行奥义还要轻松得多。

可惜“石头”的位置太低,就算陆启明尽量蹲下来歪着头看,却还是看不到底面;去推挪“石头”时,“石头”才展露属于“规则”的特质——纹丝不动,稳固无比。

这种完全在预料之外的情况令陆启明哭笑不得。好在每隔一段时间,外面的黑影和大祭司就会将他们的观想所得与他共享,刚好补上他看不到的那一面。

可是,太慢了。

无数繁杂的规则共同构成红莲业火这个整体,不是说看懂一部分,就会轻松一些;只要差一丝,对他的处境便没有改善。

时间仿佛凝固,又仿佛早已过去一万年。这无边无际的一切,望不到尽头。

连陆启明自己也好奇他的灵魂为何如此坚韧;但伤害层叠累积,总有到了极限的时候——

某一时刻,他忽觉心头微凉,琉璃碎裂般的一声轻响——他看到一个光点从自己身体中飘出,向着远方飞去。

这个过程并无痛苦,陆启明心中却有寒意升腾。他下意识地知道,有某种极端重要的东西离他而去了。

……

密室中另二人。

陆启明在意识空间中数“石头”的时候,却不知道他每数一颗,他身周的红莲花瓣便会摇曳翻转,尖端朝向他,在空中柔柔飘动。

大祭司与黑影对视一眼,脸上苦笑,心下骇然。

大祭司向后一仰,脑袋枕着手躺在地上,翘着腿懒洋洋道:“不干了不干了。他自己这么厉害,还要我干嘛?我说啊小莲花,你也别难为自己了,躺下歇会儿。”

无怪大祭司直接没了帮陆启明参悟的心思,实在是被打击到了。他们原本做好了等个百来年的打算,可陆启明倒好——五行奥义只用了三个月,轮到更难的红莲业火时,却直接一副不费吹灰之力的架势。相比之下,反而是他们自以为傲的参悟速度慢的像蜗牛爬。

大祭司觉得没趣儿的很。反正他对红莲业火的奥义没多大兴趣,也早过了拼命修行的时期,就直接准备罢工了。

黑影站起来。

她却不是准备休息。她把那双白皙如象牙一般的手从宽大的袖口中伸出,拉开了披肩上系的结,然后把披肩叠好放在一边。

大祭司余光瞥见这一幕,无奈扶额道:“小莲花,不用这么钻牛角尖吧?”

黑影自然不会

(本章未完,请翻页)理他。她一刻不停地摘下头饰,摘下耳坠,解下脖颈处挂的坠子,再取下戒指和手镯,一一整齐的按次序摆好。

散发着柔润光泽的乌黑长发披散下来,一直垂落至她的膝窝。她随手一拨,不假思索地继续褪下外衣,再叠好……

她的动作很快,只一眨眼的时间,她就褪下了全身上下的一切外物,只有青丝如瀑在身后随着火光晃动。

她毫不迟疑地向前走去,直到全身彻底没入火莲之中。她在陆启明面前盘膝坐下,继续闭目参悟。

大祭司默默翻了个白眼——管不了她。不过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她用这种方式参悟了。她的身体非常特别;别人都是用识海、用精神力参悟,她其实主要依靠身体来感知世界。

大祭司知道她历来心愿顺遂惯了,更从来没有遇见过悟性能与她比肩的生命;而这次对红莲业火的参悟,她却比陆启明差的太远太远,自然难以甘心。对她来说身上的一切外物都是阻碍她感悟的累赘,所以每当遇到难题她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们扔在一边。

其实她一向不能理解为何人要穿衣,也不能理解为何人要穿,她就要穿;还是大祭司苦口婆心劝了好久才皱着眉头点头的。还有其他的很多事,苦水多得倒都倒不完;这让大祭司每每哀叹——明明是带一个师妹而已,他却总觉得自己是在养女儿——打住打住,不能大不敬……

大祭司摇摇头,似乎要把刚刚那句话甩出脑海。他边打着瞌睡,随口问道:“我说,小莲花,这次捞过来的灵魂怎么都这么诡异啊?简直不是人嘛……”

黑影静静道:“他本来就不是人。”

大祭司一怔,喷笑出声:“哟,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咱们小莲花竟然学会冷幽默了!”顿了顿,他又喃喃道:“不过他越有能耐就越好……说不定,能不能成功,就要看这一次了。”

黑影睁开眼睛,端详着陆启明的脸,神色罕见地十分复杂;可惜大祭司在她背后,看不到她的异常。她声音轻而坚决的道:“一定会成功的。”

而下一刻,在那个光点脱离陆启明魂魄的同时,黑影和大祭司皆脸色一变,失声道:“不好!”

他们看不到那个光点,却发现陆启明灵魂的稳定性霎时大减,分明有了即将溃散的迹象!

这种事一旦开始,就如河堤崩开一道口子,只有越来越糟,根本无力挽回!

正当他们绞尽脑汁想对策的时候,虚空中蓦地凭生金色光芒,直直向着陆启明倾洒下来,无声没入他的身体。

黑影费解地低喃:“功德?”她能看得出,这金光分明是那玄之又玄的功德之力!

可是为何会天降功德与陆启明?这么多功德之力……他刚刚无意中做了什么泽福众生的事么?怎么可能?

还未待她考虑明白,她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痛苦传遍全身,直接让她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她呆滞了很久,终于震惊的意识到红莲业火竟然在伤害她!

她连忙后退,用修为将其远远排开,痛苦才缓缓消退。

她没有回答大祭司的问题,皱眉看着陆启明。

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恐怕只有陆启明自己知道了。

……

其实陆启明自己也不甚清楚。他只是本能地想抓住那个光点,然后他的意识便来到了这里——

(本章未完,请翻页)如果能在高处俯瞰整个宇宙,该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无尽幽蓝的深空,星云浩渺相连,灿烂星辰在时间洪流中聚聚散散、生生灭灭。陆启明每一眼望去,都看到无数传奇诞生,无数史诗长颂,再尽数与历史一同散为烟尘。

这一切一切,共同组成了一株巨大的洁白莲花。花瓣虽然显现出纯粹的白色,其上却流转着世间所有的颜色。三千花片排列有序,有不可置疑的庄严感。

它便是世间至美丽、至神圣、至伟大的存在了。

不,它就是世间。

陆启明平视着这株莲花,心中如是想。

莲花就是整个世界;然而陆启明却并没有觉得它如何大,至少二者仍是对等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此刻的陆启明是意识的存在,身体可以无限放大吧。陆启明站在莲花旁看,像一个婴儿好奇地看着青年。

陆启明不能确定这一切是不是梦境;但即使是梦境,也十分有趣。所以他毫无敬畏,只认认真真地观赏着这株代表着世间的莲花。

他忽然发现莲花的左右边缘是虚化的,似乎一个整体的内在分裂成了两半,正在缓缓地分离。

错位?

陆启明莫名地由心微笑起来;继续看。

他看到向左边错开的莲影坚定沉静,纹丝不动;再看到向右边错开的莲影活泼流连,不断摇曳。

接着,一道信息直接出现在了他的意识之中;信息也是完全由规则组成的。含义简单——

“交换”。

同时,光点仿佛被无形的线束缚,被再次拉离他的手心,向着左侧静止的莲影飞去。

代表无上功德的金色光华降临在他的身上。功德加身,罪而不罚。

陆启明却莫名感到愤怒和不屑。

于是他开始奔跑;向着左边,踏着星河。

在光点融入左侧莲影的那一刻,陆启明感到了一点熟悉到深入骨髓的艳红;他的意识顺着光点轻而易举地在三千花瓣中找到了泛着红芒的那一片。

他不假思索地将快速那片花瓣揪了下来,看着花瓣基部如断藕般飘荡着细小的红丝。

大约是安静习惯了;失去了一片花瓣,左侧的莲影竟然也没有反应。陆启明觉得这个场景有些好笑。

在他开始思考这片花瓣有什么用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自己不知道多久没有吃饭了,饿的发慌。他犹豫了片刻,把它塞进了嘴里。

可惜此时的他并非实体。花瓣融入他的身体,就如同之前光点融入莲影,无声无息,自然也没什么滋味。

他却没有发现,花瓣与他相融的同时,那些细小的红线也攀援上了他的手臂,悄然没入皮肤。

眼前一切忽如幻境迸散。

陆启明的意识瞬间回到了那间密室,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红莲业火仍在燃着。但这次,它在陆启明眼中,又变回了火——

这火却是他丹炉中覆手可灭的那种火。

陆启明叹息道:“熄灭吧。”

红莲业火熄灭。

他睁开眼睛,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个雪白纤细的人影;然而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就觉一阵无可抵挡的睡意汹涌而来。他实在太累了。

他便再次闭上眼睛,默默想到,这次可以实现之前的愿望了。

(本章完)

...

第一章 望着他醒来

“锅烧热,放一点油——然后呢?胡萝卜、珠葱、蒜瓣儿……哎呀又忘了,山楂先放后放来着?”

是初冬了。

南方少有雪,今日也是。但窗外过了深秋的银杏树叶还远未落尽,一眼望去,真让人心里觉着金灿、暖和——两相较,宋平安便没有像往常那般想念家乡的雪了。

今天上午很有些风。一枚不大也不小的金黄叶扇子无声跌落枝头、滑过窗框,再被温柔地放在少女肩头。

然后被她毫不客气地扒拉到一边——忙着呢!

偏要加乱——银杏叶继续向下落,却直接往炒着酱料的锅里掉去!

宋平安大惊失色,眼疾手快地在叶子接触酱料前的一瞬间堪堪把它揪在手里,才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这糖醋汁的酱料这么难配,她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怎么敢添“秘笈”以外的其他调料呢?对了,银杏叶应该不算调料吧……

宋平安恭恭敬敬地把这片可怕的叶子摆放在脚边的矮凳上,继续念叨着。

“接下来是——加水、香叶,现在该你山楂果儿了,用中火……”

宋平安一样样往里面加东西,一边后悔自己忘了拿薇薇姐的“秘笈”。不过现在她要等着酱汁慢慢煮,可以趁机回屋拿?还是不了——宋平安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窗外摇摇曳曳的银杏树们。

宋平安是北方姑娘,家里那儿有一道丰年节日时才会做的大菜……想到这里,她忽扑哧一笑——那些都是老早的事儿了。这几年有她在外面,家里弟弟妹妹想必吃多少次瓦块鱼都没问题啦。

她离家很久了,也去过很多很多地方,特别是这几个月托了穆公子的福,尝过不少好东西。但她心里头最挂念的还是这瓦块鱼。

光是想着——那一块块炸的金黄的鱼——对啦,就像这银杏叶一样的颜色!鱼块像房上的瓦块儿一样微微翘起,上面浇着一层晶莹剔透、喷香热乎的糖醋汁,最后再洒上一点儿姜末……

宋平安悄然咽下口水。

其实那时候家里的瓦块鱼不可能像现在这般讲究、只取鱼身上肉厚段儿最精的地方,鱼皮都舍不得去,但还是好吃。剩的酱汁也不丢,都沿着碗壁刮下来焙面吃,舍不得浪费……

她算着时间,用细布滤去渣滓,再认真按照楚薇的叮嘱加其他的调料继续熬制。她一边做着繁琐的步骤,一边撇嘴——薇薇姐每次煮东西好吃是好吃,但法子实在是太复杂了。宋平安倒是想用阿娘那时候的简单法子,可不是想不起来了么?

“用藕粉勾芡……收浓,就好了!”

宋平安大出一口气,看向事先用蛋白芡粉裹好的生鱼块,又立刻紧张起来——到底怎么样才能不炸煳呢?她最怕这一步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背诵着:“大火烧到油温八成热时转中火……”

少女认真的声音清亮悦耳,就像此时这暖阳一般,让人心里安然又有点儿痒痒的。宋平安对此不自知,但她为难地端着鱼块的时候,嘴角也依稀带了柔和笑意。

今天啊,天气还真好看啊。一定会有好事发生吧。她这样想。

可是这一幕被路过的顾之扬和夏五看见,登时色变!

夏五一跳老高,指着宋平安的方向颤声叫道:“我的个亲娘啊!我看到了什么?平安姐又突破重重防线偷袭厨房啦!扬哥你看——她正在得意的笑哩!”

宋平安彼时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正要放鱼进锅,被他这么一吓,差点没直接把鱼扔天上。可这手一抖,鱼块就在她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砰一声掉进了油锅里。

宋平安惊呼一声,心惊胆颤地盯着锅里摇摇晃晃的鱼块,连抬头吼回去的时间都没有。

夏五看宋平安没理他好生没趣儿,不甘心地拽着顾之扬一起溜进厨房,与宋平安一起低头盯鱼块,一边捂着心口道:“啊,我可怜的鱼!”

宋平安猛然抬头出脚,哈哈道:“就等你们近身!”

连武师也不是的夏五自然中招,一屁股坐在地上;另一个则不愧是顾之扬,轻巧躲开这记“秋风扫落叶”,默默道:“好狡猾。”

“嗯?”宋平安缓慢地做了一个出拳的姿势,威胁道:“小扬,又想比武了?”

听到“小扬”二字,顾之扬脸色黑黑的,但还是退了一步没说话——现在还打不过她,此仇来日再报……

宋平安叉腰长笑,惊起飞鸟一片。

顾之扬小声提醒道:“鱼又糊了。”

宋平安手忙脚乱。

夏五拍着地板狂笑。宋平安横他一眼,捞出焦黑的鱼块在他眼前晃晃,温柔道:“小五,你饿了么?”

夏五连滚带爬向厨房外狂奔,一边吼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誓死不吃!”

顾之扬毛骨悚然地看到宋平安的目光缓缓移向自己,正在绞尽脑汁想理由推脱,忽听见门外一阵混乱,不由大松一口气。

原来是夏五刚好与走近的楚薇撞了一个满怀。

楚薇揉着鼻子走进来,一眼看见那块“鱼炭”,顿时哭笑不得,叹气道:“平安啊,这第几次了?”

宋平安大窘,想把鱼块藏身后也来不及。

说起来,瓦块鱼明明是宋平安喜欢的菜,宋平安想吃却不会做。但是她只给楚薇口头表述了一遍,楚薇竟然就做出来了,味道还只有更好吃。

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可不知怎的,宋平安当时却想起了与陆启明在湖畔吃的烤鱼。宋平安想着,自己的厨艺若是比陆启明差太远,那怎么像话?便央了楚薇教她厨艺。

楚薇真的很努力在教宋平安,可是……

楚薇扫视一圈,看到了那盆琥珀色的糖醋汁,眼睛一亮,开口赞道:“咦,这次糖醋汁看样子不错呀!”

宋平安惊疑不定,小声道:“真的?”她的厨艺,除了刀功,还从没被表扬过……

楚薇拿筷子沾了点塞进嘴里,愣了两秒,脸色微变;她看了那一大盆糖醋汁,急道:“平安,你把全部材料都用了?”

宋平安茫然摇头,指了指地上的筐子:“我买的多。”

“幸好幸好。”楚薇拍拍胸口,放心道:“我昨天说了要给穆公子做糖醋鱼送去呢,要是没材料了,我再去买,时间可就晚了。”

宋平安一怔,脸色一垮。

顾之扬和小笛子一起小声地笑,夏五则直接笑得挂在门上晃来晃去。

楚薇脸上微红,她倒不是故意讽刺,而是真的担心给她的穆公子送饭晚了;好在熟悉之后大家都知她什么性子。

“好啦,我的楚老师,”宋平安把她拉到案边,笑道:“您行行好再示范儿一遍,小的给您打下手!”

楚薇瞪了她一眼,又轻笑道:“等做好了,和我一起去送。”

她每日做饭,除了穆昀意的那份,总要再多做一份——虽然那份还一直没有派上用场。

……

宋平安与楚薇一人拎一个食盒,沿街边向茶楼走着。

正值午饭时候,街上人来车去,很是热闹。而宋平安反而有些沉默,目光游离,神游物外;楚薇知她心思,便不作声陪着,只暗自小心着勿让她撞着东西。

走近茶楼,就等于走近陆启明啊。

八月那时,救陆启明的神秘前辈离开,她们便能见着陆启明了。可是他……

宋平安无声叹了口气。

过了这么久,广扬城早又变回了那个安稳的繁荣大城,楼房招展林立,路上石板砌整,里头的人们生活安乐。那件事,仿佛连余波也已散尽,连市井中的闲人也不再提及,转而去偏爱那些才子佳人风流韵事。

时间推着她走,也冲淡世上的一切。

宋平安有些感伤,又有些生气。既然时间这般厉害,为何不能唤醒他?还是没用。

她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一路到了茶楼。与穆昀意点过了头,在熟客们“穆公子又与两位姑娘吃独食”的戏谑中,三个人一同向里屋走去。

……

密室中。

宋平安走到床榻边,替陆启明掖了掖被角;虽然她知道本没必要这么做,陆启明根本不曾移动过。

床榻十分崭新,密室中的其它摆设也是。八月他们第一次能进密室的时候,皆大吃一惊——不知发生过什么,密室之中竟空无一物,只有一地极细极细的灰色粉末,和一个陆启明。所以这些物件都是穆昀意之后补上的。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楚薇轻声道:“你们那个中洲武院,还有多久?”

穆昀意道:“三个多月吧。”

提起中武,宋平安忧色更重,喃喃道:“可是他的修为……”陆启明身上的伤倒是全好了,但是宋平安等人却发现他丹田空空荡荡,连一丝内力也无;要只是这样,宋平安也不会太担心,毕竟她曾散功重修过,知道就算没有丹药,那也不算什么难事儿。

可陆启明的情况显然与她不同。陆启明现在的身体,竟然就像是一个从来没有修炼过的人,连经脉也如没有修行过的孩童一般。

这种情况连穆昀意也不能理解;但又是事实。

宋平安咬唇;就算是陆启明的天赋,三个月内能重新回到武师之上么?就算能,以他的骄傲,原本定是要争第一的,这回可怎么办呢?更何况,他现在醒都不曾醒过……

“中武、修为都是以后的事。”穆昀意摇摇头,皱眉道:“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再过五天,那位前辈设下

(本章未完,请翻页)的阵法就要失效了。”

黑影知道没有他们,以穆昀意这种级别的密室不可能长久瞒过世家的人,临走之前便设立了一个能维持数月的阵法保证隐匿。

淡忘此事的都是无关己身的普通人;高处则多的是眼睛。一旦阵法失效,而陆启明若还未醒转……

三人皆脸色凝重。

半晌,楚薇握拳道:“打起精神来,会没事的!”她想了很久,又道:“对,没事的,到时候就算没有办法也会有办法的。”

另二人哭笑不得——这是安慰么?

不管怎样,气氛总算轻松些许。宋平安托腮望着陆启明,忍不住又问:“他……真的只是在睡吗?”睡几个月真的没有关系吗?

穆昀意也懂些医术,至少判断一个人是昏是睡还是能准的,可此时他只能不甚笃定的道:“就是在睡吧?”

大眼瞪小眼。

“不如……”

听到这二字,宋平安与穆昀意一同扭头看楚薇,齐声道:“什么?”

楚薇拽了拽裙子,小声道:“虽然说那什么‘辟谷丹’相当于饭,但肯定没有饭好吃吧?”

她顿了顿,看另外两个还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只好红着脸继续道:“我想着要不然把陆公子的那一份糖醋鱼摆过来,说不定他要是闻见,觉得喜欢,就醒了呢?”

另两人嘴角抽了抽——没听错吧,这叫“美食诱惑法”?看着她认真的脸,穆昀意和宋平安忍了忍,还是喷笑出声。

楚薇迷茫。她平生最爱做饭,自然也觉得美食是世上最好的东西;若是她在床上,旁边有食物香气,那可是万万睡不着的。

二人笑着,又不约而同想到陆启明厨艺十分不错——他们忽想到,以陆启明的身份竟然会做饭,那应该是因为自己太喜欢吃了吧?

穆昀意一边忍笑,对楚薇道:“薇薇,你说的对,来,端过来试试!”

楚薇应了一声,毫不迟疑转身就去取,不一会儿便把糖醋鱼端了过来,顺道还带了其他几样清爽小菜。

宋平安觉得好不现实,但还是忍不住道:“他是不是喜欢喝茶?”

“对对对,”穆昀意目光温和,摇头笑叹道:“这个我去沏。”

楚薇伸出一只手指头,补充道:“酒呢?”

宋平安和穆昀意摇头道:“没有见他喝过。”

“你们才见过他几次?怎知道他不喜欢?”楚薇愈发理直气壮,可一看到穆昀意含笑的眼神,又弱弱道:“行么?”

“行。”

“穆公子,你们这里的茶点好吃……”

“拿拿拿,都拿!”

……

不一会儿,陆启明旁边摆了一大片吃的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供奉神仙。三个人折腾了一阵,看着这成果,相视大笑。

楚薇这会儿也觉出自己这主意怪了,笑的直不起腰,边道:“平安,你可要好好盯着,有动静告诉我们啊!”

穆昀意补充道:“看饿了顺便吃。”

两个人偷笑着溜出了密室,留宋平安与陆启明独处。

……

宋平安自己看了圈四周,又傻呵呵笑了一阵,便真的老老实实盯陆启明去了。

这一盯不当紧,宋平安竟然看呆了。

他生的可真好看啊。她想。他的皮肤怎么能这么好呢,可比她的好多了。还有眼睫毛,真的好长啊。她忽然觉得他好像白了很多,便皱眉——这可不好,是不是该抬出去晒一晒?

宋平安越看越震惊,觉得他整个人都好像在发着光一样。她心里觉得不可思议,才意识到陆启明现在的状态与正常人不同;就算他还是小周天,也不可能这么久气色还这么好,嘴唇连敢都不敢,肤色也这般有光泽。

宋平安忍不住凑近了些,在心中补充了句——好香啊!这种香不是那种脂粉香气,而是一种令人特别安心的清新感觉,就好像在森林里一样,感觉特别舒服。连饭菜味道都掩盖不了。

宋平安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新奇不已,就趴在陆启明旁边一直看着,动也不动。

然后她看到陆启明唇角勾起,然后睁开眼睛与她对视。

那一刻宋平安心中一动,恍然想着——想来那些嫁做人妻的女子,每日清晨看着丈夫醒来,相视一笑——大概就是现在这般感觉吧。

紧接着,宋平安猛然弹起来,盯着陆启明揉了揉眼睛,再看再揉,嘴巴微微长大——他他他他他醒了?!

真醒了?!

然而还没有来得及惊呼,宋平安忽然闭上嘴巴,脸蛋爆红——天哪!她刚刚到底是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啊?

真真羞死人了!

(本章完)

...

第二章 境界有点多

“是平安啊。”

陆启明坐起身,环顾一周,入目皆是真实的生活味道,使得之前种种像极了大梦一场。

终于回到人世间了啊。陆启明对宋平安微笑,叹道:“真好。”

他的声音温和,却使得宋平安眼眶登时红了。她霎那间就忘记了一切,不管不顾地向陆启明扑过去——反正屋里再没别人了……

陆启明笑,张开手臂准备接她;可余光忽瞥见她这一路至少要打翻四个碗,不由脱口道:“小心!”

他下意识伸手去托宋平安的身子——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入手的感觉竟然这么轻——他才刚轻轻碰到她,还没来得及使劲儿,就见到她整个人“哗”一下向天上飞去!

陆启明目瞪口呆,急忙站起来在她撞上天花板之前伸手把她捞了回来,两个人在床榻上站定。

宋平安热泪盈眶地扑过去,却电光火石间在空中转了一大圈,神情十分茫然;她看向陆启明,发现他也一样吃惊地与她对望着。

宋平安终于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陆启明尴尬不已,无奈道:“实在不好意思啊……我真不是故意的……”现在他身体的力量增强太多,可他一时搞忘了。

这算什么情况嘛!宋平安笑得直不起腰,额头又不小心砰一下撞到陆启明的下巴上——这下轮到她尴尬了。

陆启明摸着下巴,认真道:“这下可好了,平了!”

二人相视大笑。

可笑着笑着,宋平安却笑出眼泪来,哽咽道:“你可把我吓死了。”也不知是说的刚刚,还是之前的那么那么久。

陆启明摸摸她的头,感慨道:“辛苦你了。”

宋平安摇头,抬脸望他,“咦”道:“你长高了!”话一出口,她又是懊恼又是好笑——今天怎么回事,难道不应该是十分浪漫感人的场景吗?

陆启明莞尔,忍不住逗她道:“怎么样?满意不满意?”

宋平安没想到他这么说,两只耳朵快速红起来,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的好。

陆启明不为难她,看着满地的食物,随口问她道:“平安,你还没吃饭?”

宋平安一怔,旋即反应过来,神情顿时古怪起来,偷偷看他的反应,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小声试探他道:“你是不是……有点饿?”

陆启明莫名其妙:“没啊。”顿了顿,他补充道:“你要是没吃,我可以陪你。”

这一下,宋平安更怀疑了,暗道:“他不会真是因为吃的才醒的吧?要不然我每天来他都不醒,怎么一放吃的就醒了?”

陆启明倒没有说假话;别说有辟谷丹,就算没有,凤族的身体也能从天地灵气中补充能量。以后吃不吃东西,就是想不想的事儿了。

不过看宋平安神情古怪,陆启明知道定有哪点儿不太对。

追问得了前因后果,陆启明哭笑不得——这未免太巧了!就算他性子一向平淡,此时也不禁无言;不用想就知道,以后可免不了被他们拿这件事打趣了……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因得宋平安久久

(本章未完,请翻页)不出,穆昀意便下来看究竟;他一瞧着陆启明,先是惊喜,接着便是忍俊不禁,一句”陆公子醒了啊“说得断断续续的。

陆启明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

……

茶楼顶层,陆启明与穆昀意相对而坐。

窗子敞开着,上可见天空湛蓝,云气疏淡,下听得推杯把盏,伶人小曲。陆启明感受着随风而来的清新凉意,微笑道:“十二月了啊。好时节。”

“是啊。前不久已经在提前筹备年货了。”穆昀意受他的感染,也觉得此刻眼前开阔舒展。他望着陆启明,轻笑打趣道:“陆公子果非常人,看来我们之前是白担心了……”

他之前看陆启明内力毫无,还觉遗憾;而此时与陆启明对坐,他竟感受不到一丝陆启明的气息。若不是陆启明主动与他说话,他甚至怀疑他连人都看不到。

穆昀意心中暗叹,好高明的敛息手段。他好奇道:“陆公子如今……境界几何?”

“境界么?”陆启明想着自己的情况,自觉有趣,笑道:“有点多啊。”

他如今自保有余,也不惧与人知。不等穆昀意再问,他直接解释道:“单说内力的话,我现在连武生也不是。”

穆昀意惊道:“竟然是真的……”他本以为是自己修为不够弄错了。

陆启明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凤族涅槃重生是真正意义上的“死而复生”,等于说摧毁原来的身体,重生出一具。所以原先的内力自然没有了。

不过这对陆启明来说反而是好事。他之前在错误的时机触发化凡,身体先天不足一直无法解决;但这个限制今后自然不再有了。他如果真想恢复之前的修为,其实是很快的事。

陆启明随意握了下手,继续道:“但是如果按体修的标准,”他想到陆子祺,不由莞尔,道:“还算小周天吧。”

“**强度?”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穆昀意更是心惊——要知道,体修也是有内力才能保证战力的;没有内力,仅凭**达到小周天实力,这可能么?但穆昀意又知道陆启明绝不是夸下海口的人,他真实的实力,只可能更强。

“穆公子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之前精神力境界是大周天。”陆启明沉吟片刻,无奈道:“这个实在不太好说。姑且算比以前再高一些吧——但现在用不上。”

陆启明不好细说,说出来倒像炫耀——他自己从前的修行、前世的经验、黑影和大祭司的传授再加上后来对红莲业火规则的领悟……从“大周天”往后数的四种境界在他身上同时存在。

不过陆启明说“现在用不上”也是真的。

首先,别人的东西虽好,但毕竟不可能与自己的修行完全契合。陆启明是可以直接拿来用,但他不会这么做。

再者,前世那个世界的修行向来是“与天地夺造化”的大逆之事,而今生的人们却是在走”顺应天道“之路。他忘记前世了十六年,原已经习惯了现世的修行;如今恢复记忆,这种冲突便无法避免。究竟如何取舍平衡,是急不得的事。

更重要的是,他的境界存在断层。在红莲业火中他为了自保不得不跨越原本境界、直接试

(本章未完,请翻页)图领悟高等级的规则。虽然最后侥幸成功,但境界虚高,已不是根基不稳的说法了——根本毫无根基可言。

所以大祭司给他留下讯息,郑重告诫他以后修行千万不可贪快,务必从头开始,循序渐进,连武生也不要跳过,就把自己当作从未修行过的人来看。

当然,即使大祭司不交代,陆启明也会这样做。

这些细节穆昀意不知道,但不妨碍他放下对陆启明实力的担心。否则别说中武,连当下这关都难过。陆启明既然有把握,他也能放松些。

穆昀意忽想起一事,笑叹道:“我原本是想帮忙的,没想到反而是托陆公子的福了。”

陆启明打量着他的精神气,含笑道:“穆公子气色确实好多了。”

穆昀意苦笑道:“实不相瞒,之前侥幸能在术修一道上突破小周天,其实是走了小道的。”

他说的委婉,但因陆启明之前便隐有猜测,立知其意。穆昀意天赋是不错,但限于身体的旧伤,又想迅速自己摸索入小周天,常规方法没有希望。他多半是以寿数为代价取得的境界。

陆启明暗叹一声。

穆昀意轻声道:“想必陆公子猜到了,我原叫齐昀意。皇家的那些事……我原本就没有想过,这些年也是苟延残喘罢了。”他说这话时神情平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

他平淡一笑,边为二人添茶,接道,“但我既活下来,那便是天意允我为母妃报仇。为此牺牲十年寿命又算得了什么?只遗憾不能牺牲更多。”

“这就是我过去的想法。”穆昀意自嘲地笑笑:“让陆公子见笑了。”

“当初和顾之扬他们一起找陆公子,是想着自己做过的不自量力的事多了,便也不差这一件了。”穆昀意感概道,“却没想倒成了自己的造化。”

“那位前辈不但赠我了补全寿命的丹药,还传授了大周天时重塑肉身之法。”穆昀意摇头笑道:“这下,真不知欠陆公子多少杯茶了。”

陆启明莞尔,打趣道:“怎能这样算?穆公子勿要把自己的机缘都赖在我身上。”

二人相视一笑。到了现在,已经不必算啦。

穆昀意又问:“陆公子接下来如何打算?”

陆启明简明道:“去中武。”

穆昀意奇道:“陆公子不回神域吗?”

陆启明一怔,旋即想到他误会了,叹气道:“我真的是陆家的人。”

穆昀意歉然一笑,又有些不解。

“那位前辈确实是神域的人,不过不太熟,”陆启明轻笑道:“或许只是好心人吧。”

穆昀意知趣不再问,只好奇道:“说来说去,神域到底是什么地方?”

“很倨傲的简称啊。”陆启明漫不经心地随口评价了一句,解释道:“全称是‘神裔之域’,但读起来拗口,就简称神域。但久而久之人们便只知神域之名了。”

陆启明回想着凤族的传承记忆,指了指西方。

“一直向西,穿过苍茫雪域,再过了浮罗冰川,就到了。”

陆启明露出一丝笑意,听说风景不错,可以去看看。

(本章完)

...

第三章 少做一次闲人

在这场演了大半年的戏里,姜家一如既往的潇洒,当时便径直离了这片是非地。

大唐早早出局;而目前看来,却未必算输。

其余世家则是理也理不清的一团乱麻,他们各怀心思,却皆有意让名义上的主家大盛赚些脸面。大盛对此心知肚明;不过权当不知。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陆启明听穆昀意逐一说着,莞尔评价道:“各得其乐。”

穆昀意失笑:“说得好像与陆公子你无关似的……不过,你们陆家的状况,比之前更有趣。”

陆启明挑眉,“怎么,还没定?”

“有些人或许不自知,但在我这局外人看来,早该是定的了。”穆昀意点头,暗中对陆行之佩服不已。他看向陆启明,含笑道:“但表面还是原样,连对外面的声音也不再有——不知是在等谁。”

陆启明皱眉,低头喝了口茶,没有接他的话,转而问:“唐晟回去后,林氏怎么处理的?”

穆昀意有些意外他的无动于衷,但还是如实道:“都撤回了,作壁上观的态度都不再有。至于详细如何,我没有大唐的信息来源。”

陆启明用指节扣了两下桌面,正要开口,忽然顿住。他莫名笑叹一声,按了按太阳穴,再次望向穆昀意:“有些事与我原先想的不一样,还要麻烦穆公子再细说一下唐晟一事。”

穆昀意压下心中的疑惑,与他一一叙述。

陆启明听着,渐渐把林有致的用意猜了十之七八,心中微沉,暗暗叹气:“这丫头……”这回可是他弄巧成拙了。

“秦氏的人倒一直未曾离开,不过转在城外住。”穆昀意想起这个,补充了一句。

城外?陆启明重复着这个词,想到某个可能,微微一笑。

……

宋平安看着他们二人一前一后下来,下意识四周瞧了瞧,略显紧张地低声道:“接下来怎么办?”外面看起来都是寻常百姓,实则不知有多少双别有用心的眼睛。

穆昀意笑而不语,看陆启明如何说。

陆启明向宋平安伸出右手,含笑问她道:“一起出去走走,怕不怕?”

宋平安睁大眼睛,怔怔地仰头看他;她深吸一口气,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却不自知。她小心地搭上他的手,郑重点了点头。

楚薇还想劝他们勿要莽撞,刚措辞了一半,抬起头却发现两个人已经消失无踪;她四处望望,还是连影子都没,不由迷惘。

穆昀意在一旁笑道:“薇薇不用找了,是敛息。”

“敛息?”楚薇半晌才恍然,讶然道:“那……陆公子刚刚岂不是在故意逗平安?”

穆昀意轻笑点头。

楚薇缓缓把嘴合上,好笑道:“陆公子倒是好兴致。”

穆昀意不置可否,低声自语道:“有些奇怪啊……”

“什么?”楚薇没听清他说什么。

“回去吧,咱们继续吃饭。”穆昀意当先转过身。

……

宋平安被陆启明牵着,心惊胆战的向敞亮的门外走去。

她初时并未觉出不同,可走了近百步,竟无一人的眼光看向她,连相熟的人也对她视而不见,这才意识到特别来。

她还是不敢置信——两个人明明不遮不掩地走着,阳光充足影子分明,怎么竟没人能发现他们的存在呢?

她扭头去瞧陆启明,见他对自己眨了眨眼睛,声音在耳畔响起:“好玩吧?”

宋平安拿手在一个神情严肃道路人眼前晃了晃,结果那人还是一样严肃着,惹得她扑哧一笑,新奇地点头;旋即意识到关键,瞪眼道:“你——你刚刚故意的!”

然后她便听到陆启明那可恶的低笑声。她试图用眼神示威反抗,倒是自己绷不住先笑场了。

今天真好。宋平安带笑想着。

还是一样的路,心情却与之前再不一样。

万人万物皆成布景。喧嚣热闹回环

(本章未完,请翻页)周身,却仿佛绕着他们走。日常细碎的生活场景蓦地变了模样,像极了一长卷形神兼具的工笔画。

他们身处其中,同时又是抽离的。走着看着,仿佛世上并没有他们,又仿佛他们才是天地间唯一的存在。

这是宋平安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奇特感觉,既有趣新鲜,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空旷茫然;幸好有他在身边,不安便成了安宁,无措便成了自在。

宋平安轻声感叹道:“真像在春游啊。”

她看到陆启明无声地笑笑。那一刻,宋平安忽然心有明悟——这种感觉,就是他的感受吧。

不知怎么,宋平安忽然莫名心酸。她开始沉默地陪着陆启明走。

……

陆启明倒没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宋平安这个小姑娘很可爱,忍不住逗弄一下。至于握着她的手,一来想,二来也是必要。

他现在没有内力,用的是凤族的敛息术;想要多顾一人,必须要肢体接触才行。

凤族敛息术之高明远甚于他前世所学;不过这也是无奈——凤族之人单独在外时,一定要谨慎遮掩自己的凤族身份才行。

至于原因,陆启明颇感啼笑皆非。他过去只知道修炼得道的妖灵精怪有时会被人捉杀了当作上好的材料用;莫说别人,他自己也曾干过这样的事。

但果真风水轮流转——论珍贵,普通的妖物怎么比得过龙凤二族?这也是当时他自己的血液就能直接制符的原因……

虽说以龙凤二族在这个世界的势力,绝大多数人的觊觎之心连说都不敢说;但难防会有寿元将尽、孑然一身的老怪铤而走险。陆启明便懂了母亲尚在身边时、说什么都不放自己单独出行的缘故;幸好中洲地浅水清,才没有额外的波折。

有这种危险时时逼迫着,便成就了凤族最顶级的敛息术,即使他毫无内力,仅凭本能,也不会被人发现。

不过,总有例外——一个身影正正挡在二人身前。

陆启明正想事情没注意,差点撞一个对怀,愕然抬头,有些惊喜:“青衣?”

……

疏疏帘外竹,浏浏竹间雨。窗扉净无尘,几砚寒生雾。

真是院如其人。

不过此时陆启明顾不得欣赏园景,一直盯着青衣左瞧右瞧。

青衣虽没什么不自在,但被他看得心烦,冷冷道:“我脸上有花?”

他没想到陆启明竟十分诚恳地点头,笑道:“青衣,来,借手一观。”

青衣皱眉,狐疑道:“怎么?我有病?”不过他还是依样把袖子挽起。

陆启明失笑:“没有的事儿。我看点儿别的。”这是看他做医师习惯了吗?

他捏了捏青衣的腕骨和指节,啧啧赞叹不已——青衣这种体质,如果生在他前世那个世界,怎么可能像这样无人问津?绝对是各大帮派争抢的仙品资质啊。

想到这里,陆启明有些失神。

不知自己死后,又有谁能去照顾师傅?希望小师妹能迷途知返,回到宗门,续上香火。否则曾经那么辉煌的承渊宗,若因为他的原因传承就此断绝,那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这时,陆启明心中一动,盯住青衣,脱口道:“青衣,你可愿拜我为师?”

青衣微怔,定定地望着他,嘴唇紧抿。半晌才别过头去,平淡道:“你管好你自己吧。”

陆启明犹不死心,笑眯眯道:“真不考虑?不如这样,我可以代师收徒啊。”

青衣砰一声搁下茶杯,微怒道:“我说不用!”

陆启明倒没什么,宋平安气不过道:“你这人怎么不识好人心?”

“没事。”陆启明拍拍她的手,笑道:“其实青衣他——”

“你和她说这么多作甚!”青衣愤然打断。

这下连陆启明也有些讶然地望向他。

青衣意识到自己的反常,有些懊恼,举杯喝茶作掩饰。

陆启明忽一笑,自嘲道:“你说的也不错。其实

(本章未完,请翻页)现在说修为的话,我倒与你相同。”

青衣手一抖,茶水顺着指缝流下。他面无表情地放下杯子,低头把水珠甩走,冷冷道:“正好,更像。”

“青衣!”陆启明皱眉,一字一顿道:“勿再动那个念头,我自保有余。”

青衣抬头看他,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不再做声。

沉默了一会儿,他把宋平安、陆启明前面的茶杯直接收走,边道:“既然你用不上我,就走吧。”

陆启明摇头而笑,问他:“你忘了说一说——有致怎么样了?”

青衣冷冷瞥了一眼宋平安,平静道:“她说她很好。”他端起东西向里屋走去,声音传来:“而且很忙。子午阁的人她都带走了;我明日出发。”

“不送。”

……

大院儿。

夏五一手端饭,一手拿筷,看着桌上的菜,心中既悲又喜——悲是悲院儿里最会做饭的人不在,喜是喜院儿里最不会做饭的人也不在。

至于这些扬哥烧的菜,马马虎虎混个饱吧。

夏五摇头晃脑,嘴里嘀嘀咕咕,筷子向一块儿钟意的茄子伸去。

然而下一刻,他眼睛蓦地瞪圆了——他看见了什么?!那块儿茄子飘了起来!

他再看——不,茄子往上是一双筷子——悬空的筷子?!

他再看——不,筷子往上是一只手——哪儿来的手?

人?谁?!夏五使劲地睁大眼睛。

陆启明悠闲地把茄子塞嘴里,边吃边点头道:“顾之扬做的?比我想象中好那么一丁点。”

可怜被无辜点名的顾之扬正喝着水,直接被呛得翻白眼;至于夏五,若不是茄子被陆启明吃了,他估计要惊得直接喷出来。

夏五手指颤抖地指着前方叫道:“陆陆陆陆陆——”然后立刻捂住嘴左看右看。

陆启明忍俊不禁道:“想我了?”

夏五猛退五大步。

不愧是顾之扬,闷笑几声后注意到了“重点”,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陆启明凌空以手刀比划了两下,微笑道:“刀功感人。”

顾之扬开始费脑筋琢磨这到底是夸他的还是骂他的。

陆启明站起来笑道:“你们继续吃,我就先来给你们说一声。我现在得回陆府一趟,一会儿回来。”

另三人异口同声:“啊?!”

可是陆启明已经走到门口了。他忽然想到一事,回头道:“该去中武了吧?你们先准备东西啊!”

三人再:“啊?!”正待再问,可这回陆启明可是真的走远了。

三个人相对无言,大眼瞪小眼。

连顾之扬也不禁默默道:“就这样?其他的……都不管了?”

宋平安不确定道:“好像是这个意思吧……”

夏五喃喃道:“为啥我觉得不太对劲儿啊……这货好像被老叶附身了……”虽然两人并不像,但就是给他这种感觉。

宋平安不知道叶醉,便追问。

夏五答道:“一个为老不尊的中年大叔。”

宋平安哑然失笑,“这也差太多了吧?怎么会对?”

顾之扬和夏五对视一眼,齐声道:“对,实在是太对了!”

……

陆启明独自走,便更快一些。

他回想刚刚的几幕场景,微微摇头。他已经尽量注意了,但还是难免与从前有些不同。

他还是陆启明,但他又不仅仅是陆启明了。

今生人做今生事,混淆不好。陆启明虽知道这个道理,但前世近五百年记忆的影响不是说抹消就能抹消的。

慢慢来吧。

……

陆府大方园,一手拎一个盒子的少年从守卫面前悠哉走过,无人发现。

陆启明站在半开的门前怔怔地看着陆行之,无声叹了口气。他忽然就改了决定。

再少做一次闲人吧。

(本章完)

...

第四章 再访经义阁

陆行之将入大周天。

这对从前的陆启明来说是好事;对陆行之自己却未必。陆启明知道他一直在蓄势——若再等五年,待时机成熟时再晋入大周天,那么陆行之在高阶之前修行将再无瓶颈。

但陆行之为了稳保陆启明,选择此时仓促晋入,等于是放弃了之后修行再进一步的可能。这种做法,在本质上与穆昀意的选择又有何区别?

陆启明忽感愧疚,为以前的自己,亦为现在的自己。

他抬手扣了门,这一刻他真心地、仅仅作为陆启明而来,轻声微笑道:“祖父,我回来了。”

陆行之猛然抬头,一喜,再惊,又释然。他看了陆启明许久,拉开身边的椅子招手道:“来,坐。”

陆启明点头,自然地把门带上,将透着热气的两个食盒搁在桌上,笑道:“我刚刚路过玉盘巷,就顺手买了盒椰子糕给小祺儿解解馋。至于这个是西湖茶苓糕,清淡又暖身子,祖父可以尝尝。”

陆行之则听出了他话外的意思,“你这次不准备见其他人?”

“对。等中武吧。”陆启明微带叹息。连顾之扬他们都能发现他语气的不对劲,何况是陆子祺?就再过些日子吧。

陆行之不再多说,只皱眉问:“你修为怎么回事?”他看陆启明第一眼就发现他修为全无,这也是“惊”的原因。但陆启明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找到他这里,想必并非遭到极点。

陆启明笑笑,抬起手臂做了一个掰手腕的动作。

陆行之挑眉,伸手与他相握,眼中的惊讶越来越浓。片刻,他点头表示认可,又摇头道:“就算如此,你这般过来,还是鲁莽了。”

陆启明微笑,低声道:“过去一直添乱。这一次想过来顶点事儿了。”

陆行之定定地看着他不做声。

“说不定我晚上就后悔了,”陆启明笑,调侃道,“所以祖父千万不能放过这次,不用客气。”

陆行之抻开一张纸,陆启明起身帮忙研磨。他一边写着名单,平淡道:“你的事就不用说了。至于陆远空,定罪可以;彻底解决,现在得不偿失。”

陆启明点头,道:“这个得再等我一段时间……不过外面那些看热闹的,我倒可以出发去中武的时候顺路处理。”

陆行之提笔的手微顿,笑骂道:“狂妄。”

陆启明笑而不语。他侧头看了那串陆行之写的名字——可都没什么大印象了,便事先声明道:“先说好——大周天搞不赢。”

陆行之颇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把写好的名单递给他。

陆启明接过来边吹边看,见到名字分为三种——“杀”,“伤”和“避”。他大致看了一遍,莞尔道:“他们来的人可真够多的。”

陆行之皱眉道:“你量力而行,前两种视情况选两个就行。”

陆启明嘿嘿道:“我就当是全部了。”

陆行之瞪眼。

可陆启明已跑到了门边,扬声道:“那我就走了啊。东西趁热吃。”

陆行之望着他的背影很快无踪,笑着叹气;想了想,拿过那个食盒打开。

清气沁心。

……

陆启明出了大方园走了几步,忽然方向一转,反而向后面走去——经义阁——这么多事啊,如果不进去瞧瞧,岂不亏大了?

他走到经义阁的背面,驻足前眺。以前倒没有发现,经义阁周围竟然布了这么多的阵法。

(本章未完,请翻页)不过也只是麻烦一点而已。陆启明目光一扫,随意踩了两个位置,便无声无息地过了第一道阵法。

他莫名有种不劳而获的感觉;旋即又笑——莫非前世学的就不是自己的了?

对于阵法,陆启明前十六年都没有往深处学,只是了解些基础罢了。但现在好了——到目前为止,两个世界最相近的就是阵法。他前世的那些阵法,有八成与这个世界的阵法相通;至于解决陆府这些基础的小阵法,自是不在话下……

想到这里,陆启明又不禁摇头而笑——“基础的小阵法”么?

陆氏用作守护经义阁的阵法,自不是摆出来让人贻笑大方的;最好的例子就是——以从前自己那点儿阵法水平,甚至连发现都不能。

前世那个世界,人们自身的修行随着末法时代的来临而渐渐衰落,于是寻求长生的人们便试图依凭外物——丹道、器道和阵法等技艺,就这样空前的繁荣起来。

所以前世那个世界中,修行者的自身修为虽然比不上这里,但阵法等道却远远胜过。以陆启明前世的眼光来看,陆府这些阵法自是过于简陋了些。他不禁好奇——不知那所谓神域的水平又如何?

就这样一路走着神,一路过着阵,陆启明走到了经义阁的近前。他小心的打开窗户——剩下那道检验血脉的阵法了。

涅槃之前陆启明尚不能通过,此时更不能;但陆启明此刻那点儿恶趣味上来,偏要用自己的血液破了这破阵。他划开指尖,用前世的古法凭空写了一个嘲讽的“破”字符,然后翻窗户轻轻松松跳进了经义阁。

经义阁中是沉静的书卷气。长久无人来往,却因阵法加持的缘故,处处洁净,不染一尘。

经义阁体量修的极大,内里每层的高度与与反常建筑不同,将近有三层楼高,另书柜之间的走道显得愈发窄。人们缓步走在其中,只觉身周书柜冲天而立,书籍无尽如山海。

陆启明有些意外其中藏书之多——看来这里不仅仅是大周天修行者的感悟。陆启明弯腰抽出最下层的一本,其中的内容竟是一位武者所写;句段中的天真难免,然心思新颖,毫无拘束,连他看了都不禁点头;翻到最后,他甚至也被引得有了些新的想法。

陆启明把这册旧书放回原位,向上隔了段距离随手再抽一本。这册内容则显得极为踏实,像是一个武师所写。陆启明看了前面两篇便断定此人绝对有直入大周天高阶的潜质;翻到末页一看,果不其然——可惜笔者已在三百一十年前离开人世。

陆启明小心把书规整放回,继续走着。

真看时才发现,经义阁中的藏书中出自陆氏族人的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则是千年来四处的收集——或许用“搜刮”这个词更恰当。不用想就知道抄家灭族这样的事没少做;不过既然是同一个“陆”字,就不说了罢。

其他世家也都相似。也不知因为“世家”才去抢食,还是因为抢食才成为“世家”;或者并无区别。

陆启明渐往上看,反而有些失望。经义阁中对基础东西的价值,鉴定水准极高,其中常能有惊艳之感;但小周天中阶以上的相关感悟,便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了,甚至偶有败笔。

陆启明不再有一一看下去的耐心,足尖一点,整个人就轻飘飘地跃上了书架的顶面。

也很干净。陆启明索性躺下,向下伸手捞了好几册书垫在后脑当做枕头,再拿一本较厚的开始继续翻看。

这已经是最顶端的书;便也

(本章未完,请翻页)是出自修为极高者之手了;这本是大周天圆满写的。

陆启明凝神,看得津津有味,觉得自己手气不错。

他前世的修为,如果按力量类比,大约等同于这个世界的小奥义巅峰。但是又非常不同——前世修行向内观“己”,这个世界则是向外观“物”。所以前世的眼光难以照搬在如今的修行上。而黑影、大祭司给他的奥义感悟又“高屋建瓴”得太过了些。是以大周天的感悟对此时的陆启明而言,真是最有用不过。

这本书前面将小周天升入大周天的过程叙述的极为详细贴心;而作者的情况又恰好与陆启明有相似之处——精神力境界高于**修为。他便写了如何借助精神力沟通天地进而发展肉身的要点;后来亲身实践后更是加以补充。陆启明认真看着,一一记在脑海。

后面则是大周天中几个小阶级的感悟,倒中规中矩;很多东西陆启明现在就可以轻易做到,便不觉稀罕。而到了大周天圆满时,书才刚刚翻了一半。

陆启明有些猜测,继续看——果然都是对于大周天晋入小奥义的推演。

开篇精彩对路。而再翻一页时,陆启明却不由皱眉;他耐心继续看了几段,不由暗道:“这未免太过误人子弟了些!”这作者自信太过,路偏的远了也不自觉。

陆启明站起来俯视四周,看到了经义阁一角的桌子,便用精神力托了一支炭笔过来,从青玉坠中取了张纸做批注——既然他看前文心有所得,就写些东西做报酬吧。

陆启明写完把纸夹进去,便顺着向下看。

对于奥义境的理解,这本书仅仅停留在推演阶段。但陆启明也不得不认同作者的天才——虽说有一半错的离谱,另一半却令人频频拍案叫绝。陆启明初时仅仅纠正错的,但到了后来看到精彩之处,也忍不住把自己的感悟和延伸也一并加了出去。

书越来越厚。

陆启明意犹未尽地翻到最后一页,赞叹地舒了口气,抬手把书往头顶上面推了推——却撞着了东西!

陆启明仰头倒着看,刚好与一个盘膝而坐的黑袍老人对视——噢,是那位守阁的老祖啊。陆启明连忙做起来,也盘膝端坐。

黑袍老人面无表情道:“来干什么呢?”

陆启明笑笑:“老祖,来找您呢。”

黑袍老人没接,伸手翻开之前那册书陆启明的批注。他看了第一张纸,沉默片刻,吩咐道:“你继续看,我看你的。”

陆启明点头,果真又抽出一册书安静看着。

一老一少两个人就这样坐在书架顶上默默看书。

不知过了多久,陆启明已经翻过了七八册,黑袍老人才将之前那册的批注看了一半。他忽道:“你以后可以多来‘找我’几次。”

陆启明莞尔道:“老祖,我可没开玩笑。”他半真半假地做了一个认真的表情,笑道:“其实我现在就医术最拿得出手,老祖可信得?”

黑袍老人直截了当示意陆启明把脉。

陆启明诊过,取出一张新纸列了药材的单子,轻声道:“这份平日里用,先一直调理着;半年之后,老祖腿上的经脉,应该能看到成效。”他又写了一份,道:“这个是丹药需要准备的东西。不过我现在没内力炼不成;明年时候,差不多就够了。”

黑袍老人按了按被陆启明注解过的书,道:“你确实是陆启明?”

陆启明笑着点头。

黑袍老人道了声“好”。

(本章完)

...

第五章 再见陆城

“怎么又来了?”

青衣开了院门,抬手示意陆启明一起到凉亭去。

“我后悔了还不行么?”陆启明坐下来,微笑道:“还是要找你帮忙啊。”

青衣罕见地露出一抹笑意,道:“说。”

“我要修补件东西,就这个。”陆启明取出一物,正是在拍卖会上偶然所得的那块古旧罗盘——准确的说,应该称之为“阵盘”——是他前世中一种常用的固化阵法的方式,在此处出现,不知是不是巧合。

青衣没有兴趣看那个阵盘,直接道,“需要我做什么?”

“稍等,让我先看看。”陆启明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还没来得及研究。

青衣点头,丢下了句“那你看吧”,就转身回屋。

陆启明莞尔,由他去。

陆启明心念一动,取出纸笔——还是那支经义阁的炭笔;然后开始端详这个旧阵盘。能看出制作者的层次相当高,但有趣的是,制作者用的却是前世那个世界、末法时代之前的古老手法,让他一时间想起了年少时随师父探寻古迹的经历。

他摇头赶走脑海中冒出的记忆,凝神观察。上面固定的阵法原是一个大型幻阵,虽然不太适用,不过陆启明可以把它改成一个扰乱气机的东西。

他心中有了方向,便开始提笔写需要的材料。

不知何时青衣又回来了,站在他后面看着,突然道:“你的字……更难看了。”

陆启明苦笑——会这样说的,只有青衣一人吧?

不过陆启明也无话可说,虽然他的字写的也极好,但确实是比不上青衣的书画双绝。陆启明低头看自己的字,其实与从前差别不大,亏得青衣能看出不同。但陆启明没有多解释,只把黑色晶卡递给他,笑道:“这些材料要劳你跑一趟了,不过卡里钱可能不够,我再写几种替换的。”

陆启明正要动笔,纸却被青衣抽走收入袖中。

“不必了。”青衣没有看陆启明,低头道,“林有致听你说的可怜,所以卡里是五千万筹。”

陆启明怔住了,这时才知道她那日所说“顺便存个整数”的分量。他沉默片刻,问道:“她最近可急用?”

青衣看了他一眼,平淡道:“先管你自己的事吧。你现在帮不到她。”不再细说,他问道:“这些东西……买好之后给你送去?”

陆启明摇头道:“还是我来找你。”

青衣点头,稍有犹豫,还是问道:“你到底准备做什么?”

陆启明也不瞒他,晃了晃陆行之写给他的那一长串名单,懒洋洋笑道:“解决点儿麻烦。”

青衣抢过纸来看,眉越皱越深,“你一个人?”

陆启明点头

(本章未完,请翻页)。他向后放松靠在椅子背上,以手支着头眼睛微眯,一边笑道:“说实话,本来真是懒得管了……这几个月过的实在没趣儿,就想借着去中武的由头直接溜了罢,找些好玩的地方走走看看。”

“但是,”他叹气道,“总不能光眼看着别人因了我忙活吧。”

青衣沉默地笑笑,半晌道:“你今天话很多。”

……

陆启明离开时下起了雨。他借走了青衣的青伞,一个人出了城。

……

城外有个造景讲究的小庄子,秦悦风看着喜欢随手买了下来。这些个月,秦家的人便都住在这里。

“祖爷爷,您老这次是算着什么啦?”秦悦风一边帮老人捶背,一边嬉皮笑脸问着。

秦天时是秦家太上长老中与秦悦风最亲近的,这次被秦悦风说动过来帮忙;不过却是这个下午才刚到——按秦家人的作风,定是有原因的。

秦天时接过秦悦容端来的茶,笑眯眯地喝了一口,示意姐弟二人不用做这样子了。先问秦悦容道:“小悦容的梦占能看明白几分啊?”

“我一点儿也看不出。”秦悦容摇头。

秦天时点头,意味深长道:“你们新认识的这个小朋友很有些意思啊。”

秦悦风奇道:“祖爷爷竟然也不能吗?”秦天时可是大周天中阶的实力啊。

“我只是大略感觉到该来了,却不知详细。”秦天时笑笑,又道:“悦风啊,你再见他时候可要给他说说。看不出天机渊源可不是好事,太招眼了。若他是用了什么秘法遮蔽天机,告诉他‘过犹不及’——咦?”

他忽然抬头,看向院子门口。

片刻后,一个撑着青伞的少年走过来,叩门笑道:“秦老是不是要夸我‘知错能改’?”

秦天时哈哈大笑,对秦悦容姐弟调侃道:“不错不错,这小子本人可比你们形容的有趣多了。”他又对陆启明笑道:“你先别出声,让我再试试。”语罢,他双眼一闭,就默默心算起来。

老顽童?陆启明暗暗好笑,与那姐弟俩点头问好,无声走过去坐在秦天时对面的椅子上。

又过了两秒,秦天时才睁开眼睛;一看到对面好好坐着的陆启明,他就摇头。问清了时间差后,他瞪陆启明一眼,笑道:“狡猾。”

陆启明笑而不语。现在精通术数的人是能算出他的行动了;可惜却有极大的误差,还不如算不出的好。

秦天时好奇道:“莫非你小子能算出我何时到?”

陆启明诚实摇头,对秦悦风笑笑,道:“我这次只是来找秦悦风的,来托付几个小朋友。”

“噢,是叫……顾之扬和谁谁谁对吧?”秦悦风意会。

“就是他们几

(本章未完,请翻页)个。”陆启明点头,道:“他们毕竟与我有过联系,一直在陆城不动也就罢了,去中武的路上难免有人会拿他们试试手气。”

“你呢?”秦悦风问,然后忽然惊觉:“咦你怎么过来的?”

“有人不需要我这个老古董啦。”秦天时长吁短叹道:“悦风啊,你看,让我白跑一趟。”

“哪儿能呢?”陆启明嘿嘿笑道:“秦老不知道我心里正偷着乐呢。”

“得,说吧。”秦天时指了指茶碗,笑道,“反正我与陆玄通那个老匹夫争了大半辈子,这次本来就是找他‘喝茶’的。”

“不谋而合啊,”陆启明一拍手掌,解释道:“秦老可能不知道,陆……太上长老被人下了误导术。”

“误导术?”秦天时没有听说过这个词,但不妨碍他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他恍然道:“这才对嘛。要是陆玄通真那么糊涂,那不是在骂我么?!”幸好那老匹夫是着了道了,否则岂不是衬的与之不相上下的他一样的愚蠢?

陆启明失笑,继续道:“我倒知道这误导术的解法;秦老喝茶的时候,可以顺手帮他解了。”

“这么张脸的事儿你就这样让我?怎么不自己来?”秦天时一脸不信。

这就是你秦家的太上长老?陆启明丢了个调侃的眼神给秦悦风,秦悦风无奈翻个白眼。

陆启明好脾气的解释道:“因为我现在没有内力。”

“啊?”三人吃惊;他们本以为是陆启明装的呢。

这有什么?陆启明不以为意道:“再炼就是了。”

秦悦风默然道:“够豁达。”

“不必偷偷得瑟了。”陆启明瞟了他一眼,含笑道:“你现在打不过我了。”

秦悦风瞪眼,手痒道:“试试?”

“等到中武吧。”陆启明摆摆手,眯眼看了渐暗的天际。

……

三日时间转瞬即过,一切准备就绪。天下寒雨,很合适发生些大事。

陆启明撑着黑色油纸伞,走到正对城门的大街,满意点头——又是一个好上午,人多,热闹。他散去了敛息术,缓步走向城门。

“陆启明现身。”

越来越多的人赶过来随着他走,前面后面,左边右边,房顶地下。

陆启明仿佛没有看见。他径直匀速走出了城门,向后望了一眼“广扬”二字,微微一笑。

“再见,陆城。“

……

与此同时,秦悦风正向顾之扬他们的院子找去。

蓦地,迎面有一个撑着青伞的熟悉身影;那人抬起头与他对视。

秦悦风大吃一惊,脱口道:“陆启明,你怎么在这里?”

……

(本章完)

...

第六章 别怕,我救你

雨淅沥下着。

撑着青伞的那人盯着秦悦风没有说话。秦悦风正待再问,忽皱起眉头,冷眼向身后看去。

有轻微的破空声响起,一个略显佝偻的中年人在秦悦风不远处站定。他作普通农夫打扮,也拿一柄锈迹斑驳的镰刀;若他不是这样出现,恐怕没有人会想到他竟也是一个小周天境的修行者。

秦悦风眯起桃花眼上下打量他,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这人是大盛王朝新近招揽的一个外姓客卿。他哼了一声,懒得看;王朝为了扩张实在饥不择食,什么货色都往肚里填。像这种野路子出身的小周天,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秦悦风一脸不在意,而那大盛客卿也没比他更和气,直接道:“秦悦风,你要是多管闲事,不要怪我不客气。”

秦悦风震惊不已——从来只有他瞧不起别人的份儿,但现在这个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又算哪根葱?他脾气一下子上来了,直接飞起一脚踹过去,嘴上反问道:“少爷我管就管了,你有意见?”

秦悦风这一脚看上去简单粗暴,大违秦大少一贯的风流倜傥;大盛客卿原本看不上眼,待到了临头才骇然感到其中难缠的暗劲儿。他大喝一声,双手提起旧镰刀全力抵上,暴退十数步,抬头恼羞成怒道:“这里可是大盛的广扬城,不是你秦家能撒野的!”

秦悦风“哟”了一声,指指身后那个打青伞的,嘲讽道:“谁还不知道广扬这地方与这家伙一个姓?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收起笑容,冷冷道:“就算是你们四皇子在这儿,与我说话也得客客气气,你算个什么东西?”

秦悦风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全力出剑,没几下就解决了他;秦悦风略作犹豫,还是只将其打昏扔到一边。

大功告成。秦悦风转过身准备与陆启明说笑,结果话到嘴边却一愣——没有人了?他越到房顶,四处眺望,在隔了一道街的地方看到了那个青伞;秦悦风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这家伙今天怎么这么闷?

他正要提气跃过去,忽地心有所感,猛然抽出玄冥八卦剑隔空掷了过去——锵然一声响,玄冥八卦剑与看不见的利器相撞,空气中迅速显出一个灰影又立时淡去。

有了这一挡,秦悦风已赶回“陆启明”身边,感知着空气中的细微波动——有点麻烦,是得了辰家嫡传的小周天。但这个不知名的辰家人一击即走,没有停留,想必是没有把握独胜秦悦风。毕竟秦家的术算可是辰家遁隐的克星。

但这样下去,人会越来越多的。秦悦风皱眉。

他鼻尖嗅到一丝血腥气,讶然低眼看到“陆启明”臂上的血痕,戏谑道:“嘿,你不是说我打不过赢么?”秦悦风想到了某种可能,有些不高兴道:“你试我?”

雨渐小。青衣收起青伞,道:“他没有。”

“你不是他?!”他一开口,秦悦风立刻发现二人声音截然不同;可他再三细看青衣的脸,依然难以置信眼前的人不是陆启明——这世上怎么可能有精妙至此的易容术?就算容貌易得,神采呢?怎么也能一模一样?秦悦风不禁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青衣略显不耐烦地蹙眉,简单道:“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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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悦风联想到陆启明要做的事,恍然道:“你是想帮他引走一部分人?”

青衣默认。

秦悦风挑眉,突然扣住他的脉门。

青衣面露痛恨之色,冰冷道:“放开!”

“啧,看着这张脸露出这样的表情还真是有趣。”秦悦风笑着放开了他,道:“原来你是出来送死的……陆启明不知道吧?”这人既不是陆启明,那就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了;不会武功还敢扮作陆启明招摇过市,不是寻死是什么?

“麻烦啊……”感知着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修行者气息,秦悦风哀叹一声,抓起青衣就跑;再不跑就要被围了。

可还没跑两步,拐角看着一个穿着武士服的明丽少女——秦悦风眼睛一亮,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对,他定要去逗弄一番。

而下一刻,他却看见那少女脸色变了,怔怔盯着“陆启明”的脸,然后拔剑毅然向他冲过来。

才武师……秦悦风怀着怜香惜玉的心只躲开没还手,却听见身后一声焦急的“启明”。他嘴角抽了抽,问青衣道:“她又是谁?”

青衣冷冷道:“一个他招惹的蠢女人。”

秦悦风深吸一口气,快速倒回几步抓起宋平安一起跑。他看着那张与陆启明毫无差别的脸,叹气道:“陆启明,哥们儿我够义气吧?”

青衣立刻道:“我不是他。”

秦悦风百忙之中抽空翻了个白眼。

……

城门外,陆启明环视一周。来的人没有他预想中的多;不过现在这样反而更合适。陆启明收起黑伞,把它放进青玉坠中。

人们看着黑伞凭空消失,眼中闪过一抹灼热——连伞这种凡物都舍得往里面放,那个储物之器的空间定然不小。

紧接着,在他们震惊的注视中,陆启明只轻一点地面,整个人就飘然而上,站在高大雪松的尖端俯瞰着他们;而细软的树枝承受了一个人的重量,竟连晃也不晃。

“真方便啊……”陆启明暗叹。这种感觉确实很有意思,但每当陆启明想到“种族天赋”四个字,还有有种无奈扶额的冲动。

这个世界果真与他的前世太不相同,更难以认同他现在的身体竟然根本不是人族。幸好他今生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类似于人族的化凡之身;否则如果真是一只凤凰的话,他恐怕实在要试试夺舍了。

陆启明摇头一笑,向前迈了一步,瞬间到了百米开外的另一株树上;大约适应了一下速度,他开始向远方极速掠去。

身后有很多人辛苦追赶。

……

树林愈密,地形愈陡。陆启明很快到达了黄金树秘境入口附近的山脉。

连他自己也有些吃惊——仅凭天赋和力量,他的速度竟然能比内力尚在的时候还快!凑人数的武师就不说了,连小周天高阶的修行者在这山林中,都被他尽皆甩脱;除了此时身后的这一个专攻”速度“的——陆启明急转数次方向,他仍能紧紧赘着。

周围空旷,只余两人。陆启明感知了一下其余人的距离,停下脚步,与那人正面对峙。

入目是一个深褐锦服的中年男子

(本章未完,请翻页),浓眉大眼鹰钩鼻,看起来一派严肃庄重。他大约仗着中阶的修为,并不急着出手,认真道:“陆世侄,你把那法器交予我,其余我不为难你。”

哦,原来是某个“世伯”,那这修为就是正经实在的了。陆启明打量着这人,思考在没有内力又不凭借外物的情况下,他有没有可能赢;毕竟他从没有认真学过体修的招式……

中年男子见陆启明久不应声,便不再犹豫,挥剑而出;他之前说的客气,这一剑却丝毫不留力,也不可能留力——一招基础招式,辅以浑厚的内力和强极的速度,如狂风卷沙石、破空而出——

陆启明不敢大意,全力出了一拳——

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愠怒,连内力都不用?太过狂妄!然而他转瞬脸色大变——

炙热的气浪骤然而起,以陆启明那一拳为中心,空气瞬时被挤压出肉眼可见的细碎波纹,速度引起的高温竟直接把他的袖口、胡须点燃、再转瞬被飓风刮灭。

陆启明的拳头与剑尖接触的一瞬间,原本坚不可摧的剑身竟像腐朽砖瓦一样片片崩碎;拳风势不可挡地继续向前——

中年男子惊骇万分——他只知道陆启明使刀,见他用拳,就根本没用心防御——可现在这么近,又怎来得及?!

轰然一声巨响,中年男子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化作一道虚影直直撞出去,深深陷入山体之中,惊起鸟兽四窜。

陆启明十分吃惊,他完全想不到是这样的场景。他心中暗叫不好——还没有问这人姓名,若是他不在要杀的名单中可就麻烦了。

陆启明连忙跃过去扫开碎石,把那人从山里面捞出来;而那人俨然已说不出话来了。

陆启明把他放在平地上,叹气道:“这位世伯,你下次勿要这般着急。如果你再晚几个人与我打,我肯定就知道轻重了。”

中年男人气的吐出一口血来。

陆启明笑笑,把陆行之的名单取出来放在他眼前,陆启明自己则注意着他的眼神变化。

陆启明看他扫了几眼便跳过了“杀”,心中无奈——还真不是啊?

陆启明再看他缓缓看过“伤”列和“避”列,最终死死盯着“避”中的一个人名。陆启明笑笑,问他:“百里肃——世伯对吧?”

中年男子艰难点头。

陆启明莞尔,摇头笑道:“我听说陈一风与百里肃关系十分不好……”陆启明看着中年男子的神情,好笑道:“陈世伯,不能嫌丢人就冒充别人骗我啊。”

陈一风羞愤难当,闭上眼晴权当看不见。

陆启明对照着名单,注意到“陈一风”的名字排在“伤”列,点点头——好歹没有太失误。不过若把陈一风就此丢在这里,他多半会在自己死之前先被路过的顺手杀死……

陆启明想了想,取出了金针,纱布和药草。

陈一风听着声音不对,连忙睁眼警惕地看着。

陆启明很有耐心地笑笑:“别怕,我救你。”

……

盏茶功夫后,陆启明把陈一风扔到陈家人集中的地方,向着对面那个山头的两个人走去。

(本章完)

...

第七章 “死即永生”(一)

有古怪。

散入这片山脉的人们逐渐发现情况有些不对。身为小周天,他们自然能轻易感知到其他人的位置;然而在这片山脉,他们的感知却与实际情况出现了极大的误差。

有人感知到近处有朋友的气息,赶去汇合,到了地方却发现那里并无人。有人刻意绕着仇家走;可是感知中两座山头以外的仇家,却在两步之后面对面碰见……

他们在这里的感知,完全是错的。

这正是陆启明把阵法盘放在这里的目的所在——扰乱气机,使感知与事实发生随机错位。陆启明是唯一能感知人们确切分布的人;其余人则只能凭肉眼看,神经一刻都不敢松懈——毕竟在这种的环境中,太适合有些人趁乱做一些事了;比如——

周衷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沉默地望着对面那位作少妇打扮的貌美女子。

女子看不出真实年龄,只见得容貌清秀婉约,体态丰盈,放在哪里都是极出挑的美人;可周衷又怎可能有闲心欣赏?她可是辰家辰如真,曾越阶刺杀过两个小周天高阶的真正狠人。周衷心头沉重,握紧剑柄,心中后悔自己在不清楚此地古怪的情况下贸然与皇叔分散。

辰如真笑吟吟地转了转手中的匕首,问道:“原本在你身后,我一刀就能解决你……你可知道我为何现身与你说话?”

周衷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声道:“你想让我知道杀我之人是谁。”

“答对了。”辰如真毫无诚意的拍了下手,凉凉道:“不过没有奖励。”

周衷抬手将剑横放身前,简短道:“不要废话了。”便率先向她攻去。

辰如真也不生气,点头笑赞:“好胆量。”同时身形迅速消失,与环境融为一体。

周衷尽最大努力将精神力集中在周身五米内;他早试过了,这个范围的感知出错率最低。他警惕地注意着四周最细微的风吹草动,嘴唇紧抿。

周衷三十岁便入了小周天,虽然比不上最顶端的天才,但也足以受到大周皇室的重视。他原本只是皇室最边缘的血脉,父母皆早亡,这些年他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有了今日的地位;而相依为命的妹妹美貌却不能习武,若他死了,那奢华安乐的京城就会立时变成豺狼窝……

周衷不敢想。所以他一定不能死在这里。

匕首蓦地从刁钻角度刺向他左肋;周衷猛地侧身封住了这一击,虎口崩裂出血,手却极稳。

辰如真轻咦一声,身形再度隐去,空气中她笑声散开:“好心告诉你,这只是三分力。”

周衷咬牙,凝神提气,对准一个方向狠狠劈去。

曼妙身影从左侧闪出,笑道:“错了。”

周衷只觉左手一凉,低头看,却骇然见自己两根手指齐根而断!同时听见辰如真好心情道:“五

(本章未完,请翻页)分力。”

周衷身子有些发颤;他压下心中深重的无力感,眼神再次坚定;然而下一刻,他却看到自己的剑与手腕一同掉落在地。

还未待他反应过来,肩头又是一痛,再被辰如真削去一大块血肉来。

周衷终于意识到,辰如真不仅仅是要杀他……

他绝望叫道:“我不过是无意间伤了他左臂——”

“伤?是斩。你明知道我弟弟练的就是左手刀。”辰如真打断他的话,冰冷道:“他技不如人,活该武道断绝;你技不如人,也活该死于我手,又有什么可说的?”

周衷脸色惨然。

辰如真笑笑,又道:“正好今天这阵是陆启明布的……你死了,就是陆启明杀的,我可没碰见你。”

这时,她听到身后有人扑哧一笑,略带无奈地叹气道:“如真姐,当着我的面这样说,是不是不太好啊?”

辰如真第一反应不是回头看,而是——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一送,干脆利落的抹了周衷的脖子,确定他死透了,才转身对陆启明得逞地笑说,“你来晚了!”

陆启明莞尔:“你急什么,我也是要杀他的。”

“哦?还第一次见你不是来救人的。”辰如真戏谑地瞧他,抱臂站着,勾唇问,“你看了多久?”

陆启明抛了抛手中的圆石,微笑道:“全程。”

“留影石?!”辰如真脸色一冷,飞快地转着匕首,柔声道:“小弟,你也一并要杀我,对吗?”

陆启明摇头道:“我不杀你。”

“我也不忍心杀小弟你呀。”辰如真笑道:“你把留影石给我,我就离开;本来也不稀罕那法器。”

真不稀罕?陆启明付之一笑。收起圆石,点头道:“赢了我,就给你。”

“好大的口气。”辰如真足尖一转,身影向后飘去,迅速淡化,“这还不简单?”

陆启明神情郑重下来。

极致敏捷、真正的遁隐,对力道的精微掌控,辰如真最克制此时的他——这也是陆启明找上她的原因。陆启明的身体改变了太多,日常生活无妨,但真正的战斗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他必须尽快熟练自己的力量和速度。

其实陈一风擅长的也与她类似,但他输在严重错估了陆启明的力量,第一招就毫不设防地与他硬碰硬;若换种打法,陈一风断然不会如此不济。

其他人有感知偏差,阵盘的掌握者陆启明自然无碍。他感受着周围隐晦而急速变换的气息,猛然向右斩去一记手刀,笑道:“如真姐真是谨慎。”即使在全力发动遁隐术的情况下,她竟依旧一刻不停。

“看来还不够。”辰如真倒不意外他能发现自己,但察觉到力道的那一刻她脸色霎时变了;在避无可避的情形中,她毫不犹豫地松开匕首,身子如游鱼般一弯一侧

(本章未完,请翻页),竟直接倒入陆启明怀中;与此同时,另一枚匕首直向陆启明心口刺去!

陆启明后移一步,伸手去夺她的匕首——却夺了一个空!

这下正好与刺了一个空的辰如真面面相觑。辰如真吃惊的看着他,反应过来,笑的花枝乱颤道:“陆启明,你暴露弱点要不要这么明显?真没有开玩笑?”她脸上笑着,心中却沉思这些个月陆启明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启明摇头苦笑,这可是他自己刚刚不小心后移的太远了。

辰如真嫣然笑着,人却已欺身上前,匕首晃成一团虚影,疾风暴雨般向陆启明杀来。

陆启明迎上去,凝神以对;眉头却紧紧皱起。

一到近身对招,他的弱点就暴露无疑;他每次出手,都比自己预料的更快更重,反而让辰如真看出规律,尽数避过。转瞬接了十数招,他竟连辰如真的衣角都没碰着。

辰如真笑说“承让”,瞄准一个时机,匕首狠狠向着陆启明的手筋划去——

空中火星溅起!

辰如真呆呆看着自己卷了刃的匕首,再看陆启明的手腕,竟然只有一道淡淡的白印。她摇头喃喃道:“陆启明,你是金刚石变的么?”她的匕首虽说总是边用边扔,都只是凡器,但也不至于连人的肉身都刺不破吧?

陆启明甩了甩手,叹气——在他心中,这已是他输了。

辰如真脸色变了又变,一跺脚,向后面飞身离去,骂道:“这还打什么打?姐姐不陪你小子玩了。”

陆启明追去笑道:“天色尚早。”

辰如真脸色阴沉,返身还击;她单论速度比不上陆启明,一时还真跑不了。

……

两人从这座山打到那座山。自此,两山之间凭空多出了条路。

“够了没?”辰如真轻轻按了按自己肋间,听到两声脆响。她就地坐下,拿手帕擦去嘴角血迹,冷冷道:“你要杀我就直说,老娘自己来!”辰如真这次真是见识够了陆启明广为传颂的学习速度。

陆启明扔给她一瓶药,转身离开——还有别人呢。

辰如真气道:“留影石给我!”

陆启明顺手抛过去;她拿起一看,牙齿咬得咯咯响——

分明就是颗普通的石头!

……

大半天过去,陆启明该打的打,该救的救,该处理的处理好;山脉中还余七人。

陆启明站在黄金树秘境入口的方位,取消了阵法范围内部的气机扰乱。不多时,七人陆续找了过来,相互交换过目光,对陆启明形成合围之势。

陆启明不疾不徐地取出一个树形令牌,微笑道:“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不等他们反应,陆启明直接开启了这把钥匙——

一道流光扫过,原地再无八人踪迹。

(本章完)

...

第八章 “死即永生”(二)

一幅画只有一种颜色,难免单调;而当整个世界都由一种色彩染就,单调也成了壮观。

人仿佛还在原地,只是天地换了模样。

陆启明环视四周特别的景致,忽然觉得将这个秘境命名为“黄金树”真是再准确不过。

他拈起一片随风而来的树叶细看,触感与外界的普通树叶无异,但看起来却更像是由金箔制成的绝妙艺术品。不只是叶子;山石、土壤、水流,他周围的一切都是由深浅不一的金色交织而成。放眼望去,周身充斥着幻境的美感,虚假而宏大。

但陆启明清楚,所谓的“金色”只是这些事物给人的感觉;秘境本身并没有颜色可言,只是因为太过神圣玄妙,才只能作为“金色”被人们具体感知。

秘境亮如白昼,光源却并非源自天上。

一切金色的事物都在或明或浅地发着光;其中最明亮的,则是无数拔地而起、接天而上的黄金巨树——仿佛是它们支撑着整个世界。

天空又是另一种不同。

陆启明抬眼望天;这一刻他确认了那日自己看到的莲花宇宙并非幻象;不过视角却完全变了——当时他站在高处俯瞰万千星云聚散,此刻则作为最渺小的个体仰望无数巨大星辰。

不过,这些对陆启明来说,都是同样有趣的风景。

可除了陆启明之外,再没有别人能有相似的闲情。那七个被陆启明强行拉入秘境的人骇然发觉——他们修为全失!

准确的说,他们的修为并非是失去,而是被某种更高等级的规则所束缚,始终被压制在体内,无力对外物进行破坏——无论是内力还是精神力。

突如其来的极度虚弱感让他们几乎站立不稳,再加上诡异的环境,他们只觉得世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危险过。

一时间,轻松愉快甚至在到处闲逛的陆启明就显得太不同了。毕竟陆启明原本就没有内力,进了秘境在他感觉中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没有丝毫不适。

七人缓缓聚到一起,警惕地盯着陆启明——他到底想要对他们做什么?

而出乎另七人意料的是,陆启明根本没有理会他们,辨别了方向之后竟然径直走了。

七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交换了一下目光,隔了一段距离在后面默默跟着陆启明走。

……

渐渐的,七个人不动声色地挨近陆启明,时而左右看看,仿佛他们原本就是陆启明同伴的模样。陆启明只似笑非笑扫过去一眼,没有去管。

毕竟触目所及再没有其他活物,而又只有来自外界的活物才具有金色以外的正常彩色。长路漫漫,暂且一道走着也无妨。

陆府就在大盛的国土上,两家离得最近,所以七人之中,唯有盛景泰曾与陆启明有过一面之缘。在其余人目光催促下,盛景泰不知不觉走到了与陆启明并肩的位置,像拉家常般笑问:“世侄,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陆启明也没有晾着他们,甚至还耐心把令牌从青玉坠中取出递给他们看,笑道:“一个被称作‘黄金树’的秘境。”

盛景泰等人皆没有想到陆启明对他们这样和善,一时心思活络起来,暗暗想着陆启明莫非是也需要他们的助力?想到这种可能,他们的神情微松,笑容也自在了些许。

盛景泰前后翻看令牌,也看不出什么玄机,只好作罢。他望着四周啧啧道:“秘境?我还第一次见到这么不同的秘境。”中洲已知的秘境,论环境与平时无不同,更不会出现修为暂失这种惊悚情况。

陆启明把玩着之前那片金色叶子,点头道:“确实不同。说这里是一个‘规则的世界’可能更恰当些。”

“规则?”盛景泰等人有些听不懂。

陆启明笑笑,道:“你们这里不是把修行分出周天境和奥义境么?奥义境要求领悟的五行奥义

(本章未完,请翻页),本质上就是世界最基础的规则。”

盛景泰心中一震——陆启明知道奥义境的关键?!奥义境可是中洲世家一直试图触碰的未知领域啊——莫非陆启明竟真的是神域的人?一时间他倒没有心思注意陆启明语气的怪异了。

“这个秘境中的一切静物都是规则,万物规则,比五行更难一层。”陆启明晃了晃手中的叶子,笑道:“就这一片,都够很多人参悟一辈子了。”这也是黄金树秘境钥匙十分抢手的原因。

盛景泰等人在心中已经认定陆启明就是来自神域,便不好再唤“世侄”二字。盛景泰小心问道:“那……你现在是在参悟这片叶子吗?”

陆启明失笑,“只是拿着玩玩,我可不是什么武痴。”他指尖一错,叶片高高抛起,再随风向后飘去。

后面一个干瘦老头忍不住跳起来抓住叶子,翻来覆去看了好久,还是看不出什么“规则”,只好讪讪丢下。他捻了捻手指,见上面有淡淡的金色,奇道:“这东西竟然还掉色?……咦,怎么搓也搓不掉?”

周围响起低笑声;而陆启明和盛景泰却没有笑。盛景泰瞄了眼陆启明的指尖——分明干干净净,哪有一丝金粉?他望着无穷无尽的金色,心中忽有寒意。

盛景泰忍不住道:“却不知,咱们如何才能出去?”

陆启明对他笑了笑,没有回答,继续走。

……

没有人是傻子,猜得出陆启明沉默的意味。压抑累积。

后面一个白胖的妇人似是在捋头发,抬手间却有微光一闪——细小毒针直射向陆启明后颈!

陆启明轻而易举地捉住了这根在他看来极度缓慢的暗器,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他这一手放在平时不会让众人吃惊,但秘境中可是不能用内力的啊!那妇人的毒针也是借助器物发射才能达到这种速度的。盛景泰等人皆忍不住急退几步,惊道:“你的修为没受影响?!”

陆启明随手丢掉毒针,负手向前,淡声道:“你们看不出来?我现在没有修为。”

“怎么可能?”

盛景泰等人不敢置信。他们不约而同想起来陆启明当时惊人的速度——没有修为?仅凭**力量就能胜过小周天?!

陆启明猜到他们的震惊,摇头道:“井底之蛙。在神域,大周天之下都被看作基础修行。小周天实在算不了什么。”如果不是化凡之体,凤族人本应天生就是小周天才对。

盛景泰等人苦笑,“算不了什么”不正是说的他们么?

后面的妇人忽道:“为什么不杀我?”

陆启明说了一句他们听不太懂的话:“杀人于我有损。”

看着他们茫然的神情,陆启明忽然有了些兴致,微笑道:“给你们讲个有意思的故事。”

他笑容和善,盛景泰等人却莫名不寒而栗——他这句话的语气,与他将他们拽入这个古怪秘境时候的语气——如出一辙。

“我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所以很多地方不方便。”陆启明回忆着,一边随口道:“比如你们杀人时,对这个世界来说,就是自家孩子打闹。但如果我杀你们,就被视为外敌了。”

陆启明叹气道:“一时可能看不出不妥,但是数量多了,以后会影响我的修行。而且杀的人越重要,对我干扰越大。”他又微笑补充道:“当然,救人会有好处。”

盛景泰等人面色古怪,若不是怕陆启明恼羞成怒把他们给杀了,恐怕他们早已嘲讽驳斥了——哪里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这人莫非失心疯了?

陆启明一笑置之。他虽然从不自觉年老,但他活的总年月确实比这七人加到一起还要多,自然不会小气到非要证明给他们看。

他说这些,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

……

前方有一座城池,令人眼熟。

盛景泰等

(本章未完,请翻页)人盯着看了许久,不太确定的道:”那好像是广扬城?“

之前因为颜色变化太大,周围山路也确实与秘境外面的世界有所不同,所以盛景泰等人都以为秘境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地方;但现在怎么又看到了一座广扬城?

陆启明点点头,道:“秘境与外面的主世界,就像是镜面倒影的关系。你现在广扬城门,若你现在离开秘境,也会在真正的广扬城门出现。”

盛景泰意会道:“你是准备直接回陆府?”

“附近没有出口。”陆启明否认,道:“我直接去中武。”

中洲武院?众人目瞪口呆,感觉他与他们想的永远不在一条线上。他是要直接走到中武再离开秘境?!

陆启明一脸理所应当地直接进了城门,再向另一边城门横穿过去——中武的方向与秘境的入口恰好是反的,他只能走一段回头路了。

盛景泰等人万万不想跟着他一路走到中武去;然而他们对这秘境一无所知,实在不敢离开陆启明身边。他们不禁想到,要是看到别的人就好了——

而下一刻,他们竟然真的听到了人声!竟然真让他们遇上了心想事成的好事?

并非如此。

陆启明等人走在街道上,周围是绝对的死物,没有一人;然而却不断有嘈杂人声和烟火气息环绕。若是闭上眼睛,他们真要以为自己是身处繁荣闹市之中。

可此刻,这种对比实在太过诡异,让他们汗毛倒竖。

陆启明轻笑道:“不用大惊小怪。万事万物皆有规则,广扬城存在这么多年,本身也蕴含着规则。而其中人们的家长里短,也同样有规则的意义。只要是规则,都会具现到这个秘境。”

可是即便陆启明好心解释,盛景泰等人也难以平常心视之。他们更加紧张地盯着四周,这一来,还真让他们发觉不同来——

这个广扬城,是过去的广扬城。

其中根本找不到新的建筑。而且广扬城明明有许多旧房子已经被陆启明陆玄通那一战毁去,然而在秘境中,它们还好好的存在着。

陆启明也在认真观察;虽说中洲地域对应的秘境危险性较小,但也要谨慎待之。况且他始终对于不劳而获的东西——比如凤族的传承记忆——无法全心信任。何况,凤族的传承记忆也如这秘境中的房子一样,是很老很老的东西了。

路过一棵柿子树时,陆启明停下了脚步。

秘境中的季节也是不同的。外界早已是冬季,哪儿还有成熟的脆柿枝头挂?在秘境中,四季时节似乎是共同存在的。

陆启明摘下一个好看的柿子,擦干净咬了一口——味道与普通柿子并无不同;而且柿子本身的颜色与金色相关,一时间倒真的像一个平凡的柿子了。

一个高个男子看陆启明把柿子吃掉也无异样,便也摘了一个开始吃——走了这么久,他早渴了。

然而吃着吃着,男子却发现别人都用惊悚的目光看着他,不由茫然。他却不知道,他接触柿子的手被染成了金色,嘴唇被染成了金色,还有更多的金色顺着他的食道透出来!

他想开口问,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不能再发声;然而连他自己也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觉得惊恐,反而有种回到母体一样的归宿感。这使得他忘我地微笑起来。

他带着舒缓的笑容缓缓倒下,闭上眼睛,神态安详;整个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化为与秘境中死物同样的金色。

地面忽然动了——

一支金色的藤蔓蜿蜒过来,盘在金色的男人身体上;身体如雪化水融入金色藤蔓之中。

最诡异的是,整个过程非但不觉残忍可怖,反而有一种奇特的圣洁感,仿佛仪式。

陆启明弯腰摸了摸金色的藤蔓,笑容微讽:“‘死即永生。’”

“哦,是它说的。”

(本章完)

...

第九章 生是命,死是运

柿子树旁有小院。

站在院门口,虽看不见屋里,也依稀能听懂人家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慈母叮嘱,少女嬉笑,孩童撒娇……入耳皆是其乐融融,鼻尖隐有饭香萦绕,温情场景如在眼前。

可盛景泰他们却痛苦而清醒地知道,院子里是没有活物的;于是他们从心底愈加深刻地体会着这个规则世界如死的寂静。

冷汗不断冒出,顺着眉骨流入眼里,酸而涩;可他们却一动也不敢动,担心若是动了,下一个就是他们。

之前摸过叶子的干瘦老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颤抖的反转双手,目光缓缓下移,喉咙中顿时传出一声紧拧似的呜咽。

盛景泰一个惊战,倒抽口凉气,腾腾腾连退数步远离了那干瘦老头——他的手掌赫然已有一多半变为金色!

干瘦老头身子抖如寒风残叶,腿一软,整个人砰地跪坐在地上,眼神呆滞;他一时没有发现,他坐倒的地方,金色如流沙般不断蠕动,路面模糊虚化。

但他终是要发现的。

他的眼睛豁然瞪大,惊骇欲绝地看到自己的脚、小腿和膝盖、接触地面的一切部分都在更快地转化为金色!

干瘦老头嚎叫着站起,用剥皮削骨一般凶狠的力气拼命揉-擦手掌、膝盖……血液迸出;却连血液都已变为金红交错。

他猛的抽出佩刀,对着自己的双腿高高扬起;然而他面皮抽搐片刻,还是忍不住手一松,佩刀无力坠落在地。

他半哭半笑地四处望望,忽然死死地盯住陆启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艰难地滚爬过去抱住陆启明的双腿,低头嘶声道:“救救我!求你救救我!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他在真诚乞求陆启明的宽恕和援手的同时,那埋在阴影中的面孔却扭曲中带着快意;他把通体金色的双掌紧紧贴着陆启明,心中无声吼道:“让我死?!你也一起吧!”

然而下一刻,干瘦老头就觉得身子一轻,陆启明在他眼中迅速变远,然后整个人重重跌落在地。

陆启明平静道:“没用的。”

精神的崩溃更加速了金色的扩大,干瘦老头在地上扭转挣扎。不知何时,在纯粹的惊恐痛恨中,渐渐多了一丝诡异的欢愉。

与高等规则融为一体的献祭感、自身意识丧失的恐慌不甘、神圣中沉沦的极乐、垂死的绝望怨憎……截然相悖的神情在他脸上同时共存。

最终归于永久的平静。

陆启明沉默看着这一幕,皱了皱眉头,转过身,继续走。

……

剩下的五人陷入无尽的冰寒之中,陆启明的平静离开更令他们如坠深渊,一时间,他们个个神情茫然无措。

“不要碰到模糊的东西。”陆启明的声音忽然响起。

盛景泰等人猛

(本章未完,请翻页)然抬头,眼中瞬间有了神采。

陆启明缓步走着,随意解释道:“这里的建筑很多都是变动过的;秘境里面的规则既然要与外面对应,就要花时间磨合。”

陆启明拍了拍一栋边缘混浊不清的房子,道:“磨合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现象。比如这个位置,规则就正在重组,活跃度很高——你们触碰的时候,就会加速被规则同化。”

陆启明虽然说着话,脚步却没停。盛景泰等人骇然见到他渐行渐远,连忙小心翼翼踩着实地追过去,不敢有一刻与他分离。

五人见陆启明尚愿意理会他们,心中渐渐有了力气,仿佛已经抓住了救命稻草。半晌,开口相问的照旧是盛景泰:“请问……公子,如果一直走实地,是不是就会没事?”

陆启明平淡道:“早晚而已。你们要有心情,可以低头看看到哪儿了。”

五人一怔,瞬间反应过来——他们既然一直用双腿走路,又怎么可能不沾上金色?他们不敢低头去看,膝盖不自觉软了;可想到之前干瘦老头的惨状,又拼命忍住,强撑着站稳。

盛景泰沉默了很久。可能是认清现实后反而顾忌更少;他又问陆启明:“那公子您?”

陆启明倒是有问必答,不疾不徐地耐心解释道:“这个秘境排斥一切外来者,只容许规则存在,其余一律同化。但是懂一些规则的修行者,则可以通过对规则的运用,获得秘境暂时的认同。”

陆启明扫了眼他们似懂非懂的神情,道:“中洲对应的规则相对简单。如果你们能在彻底被规则同化之前随便领悟些五行的奥义,就能活。”

后面三人眼中火花燃起又转瞬熄灭——五行奥义?那可是奥义境啊,还是没有希望。

盛景泰和另一人则干脆利索开始尝试。反正不久就要死,奥义境又有什么可怕的?

陆启明将他们的神情看在眼里,淡淡一笑,自不可能帮忙——勿要忘了这些人最早是为了什么出现在他周围的。

自找而已。

不过他亦不会小气地妨碍什么;如果真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或许还会不计前嫌推他们一把。

能不能成活,且看他们的命如何吧。

……

可惜越繁华的城市,其格局的变化便越是频繁;映射在黄金树秘境,便是“规则的愈加活跃”了。

不过是从广扬到陆府这一小段距离,行走的人却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只剩自己一个了。盛景泰在心中默默道。

他并没有亲眼看到;因为他不敢回头。但他听得出,此刻只有自己和陆启明道脚步了。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然而他还在努力着,忘记自己区区小周天的修为在努力着。

这样的他只下意识地跟着陆启明,却

(本章未完,请翻页)连陆启明进了陆府也不知道。

陆府这些年倒没有新建房子;里面都是陆启明熟悉的环境。

陆启明没有在意盛景泰;他熟门熟路地走到稍偏僻的一处阁楼,把门打开,满意的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材料——这里是陆府的一座一直保留的小仓库。

陆启明又以精神力牵引过来一座马车,拆了一半,开始用从仓库中取出的各种东西重新组装。他恰好知道一种机关图纸,可以制造一个小动力驱动的行车。

这种车的速度自然不可能与陆启明的最快速度相比;但是去往中武路途遥远,他总不能真一路步行过去吧?

图纸是前世那个世界的图纸;可真上手制作时,陆启明不由自主地变化了其中不少结构。

制成之后,陆启明四周看看,直觉得既陌生又眼熟,忽然忍不住笑起来——现在这个样子,不正像林有致曾经给他画过的“汽车”模样?

笑完,陆启明却无声叹息。

这一刻的他无比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是在另一个世界了啊——中武、陆府、林兄……这些不都是这个世界的事么?现世生活短短十六年,与前世五百年相比何其短暂,但对他的影响却又是无可置疑的。

这其中的矛盾之处,才是陆启明选择进入黄金树秘境最主要的原因。恢复记忆之后,他有必要让自己重新平静、明确下来;所以他需要一个人走这一段路。

其实进入黄金树秘境之后,他主要是作为前世的自己说话处事的;而此刻因为陆府和林有致,让他不得不同时以“陆启明”来思考——其间种种情绪,着实复杂难以言说。

陆启明摇摇头,抬眼看向不远处呆呆站着的盛景泰——此时那金色已蔓延到他脖颈,使得他脸色憋的发红;而他神情却依旧专注,一心感知着玄之又玄的规则——他却没有发觉,金色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再蔓延了。

陆启明过去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放上了车。

盛景泰惊醒,紧接着却发觉压迫力大减,低头一看,金色已经再次缩回了脚踝!他身子颤抖起来,震惊望着陆启明,千言万语却说不出。

陆启明对他微笑点头道:“如果你能坚持到我把这东西做好,我会救你一次。恭喜。”

这一刻,盛景泰虽早已人过中年,仍忍不住泪流满面,嗫嚅道:“公子……”

陆启明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打开一个凹槽,从青玉坠中取出瓶酒倒进去——车子立刻开始缓缓向前,再逐渐加快,最后竟不亚于最上品的汗血龙骑。

亲身体验着如此不可思议的机关术,再联想着今日诸事,盛景泰只觉得自己如在梦中。

车飞驰向前,驶向寂静远方;盛景泰却恍惚感到,自己更像是在撞向一个完全不同的新世界。

(本章完)

...

第十章 真面

坐在车里摇摇晃晃的时候,盛景泰忍不住暗自揣测着,陆启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大多数时候盛景泰都会忘了他的年龄;但又有时,陆启明的举动又会提醒盛景泰,这只是一个不满十七的少年人。

比如现在,虽然盛景泰正一个人老老实实在车里坐着,但他却能想象出陆启明放松躺在车顶上、眯着眼看星空的画面。这并不符合盛景泰心中“神域中人”的形象;但不知为何,盛景泰嘴角却不由悄悄露出一丝微笑。

唯一让盛景泰有些腹诽的是,外面的景色乍看震撼,看多了却无聊得紧——他怎么还没有看倦呢?

……

盛景泰没有见过,所以不懂。陆启明每次看着这个世界时,都是感慨中带着遗憾的。

前世他活的时候,已经到了末法时代的第十个万年。

何为末法时代?世界衰落,空间破损,天地秩序失衡。大片的森林化为死地,水源干涸,无数生灵灭绝。

当时天地灵气已接近枯竭。他前世资质悟性亦是极佳,接受的更是天下第一宗“承渊宗”的传承,可还是修行五百年才堪堪与这个世界的小奥义相当;而那也已经是极限了。

他师父的姓氏很不同,是“帝”一字,那个世界的人们便皆尊称他师父为“帝师”。无论是在他还是其他人心目中,帝师都是无所不知的。

他曾经问过师父末法时代降临的原因;从史书古迹来看,末法时代分明是毫无预兆地开始的,十万年前,他们的世界原本比这里还要强盛、还要有生命力。

他犹记得那日师父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悲戚神情,长叹一句:“承渊不仁。”

承渊这二字代表着很多。

祂创立了承渊宗,祂曾引领人族崛起,祂使整个世界空前繁荣。

祂也是那个世界的最后一位神明。

师父说,承渊死后,世界至高规则原应选出新的神明继位;然而因为承渊的私心,在祂之后,世界再无其他生命能够登上神位。

于是他前世的那个世界只能不可抑制的继续破败下去,直到最终彻底消亡。

所以,那个世界永远不可能像这里这般的鲜活美丽了。

陆启明知道,空间越是不稳定,时间流速就越快;以那个世界的衰败程度,时间流逝不知要比这里快上多少倍——虽然陆启明只在这里生活了不满十七年,而前世那个世界,却可能已有千年万年过去。

此时此刻,他熟悉的一切,或许早已灰飞烟灭了吧?

师父、宗们、小师妹、老黄、子原、小阿萝……

陆启明眼睛闭了闭。他长叹一声,翻身回了车里。

……

“你先从自己最擅长的五行开始。”

盛景泰之前看陆启明神色有异,不敢打扰,只眼观鼻鼻观心坐着;听到陆启明这句话,他慢了半拍才意识到是对自己的交代,连忙点头应是。

陆启明看盛景泰身上的金色又蔓延到了腰际,叹了口气,把车停下,问他道:“你的封地是在哪里?”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盛景泰虽然不解,但还是如实答道:“琼州。”

陆启明回忆片刻,恍然道:“内海那边?”看他连连点头,陆启明笑道:“我倒曾去

(本章未完,请翻页)过一次,是个好地方。”

盛景泰顿时与有荣焉。

陆启明调转车头,微笑道:“走,去你那儿看看。”

盛景泰惊喜不已,转而又担忧道:“公子,离中武只有不到三个月了,如果绕路的话,我怕会耽误……”

陆启明指了指外面,笑道:“你记得这里是个秘境么?”

盛景泰一怔,了悟道:“时间流速?”

陆启明笑道:“是一比二。”

那就是外界三个月,秘境六个月了。这样时间确实足够充裕。盛景泰没有问陆启明为何突发奇想去他的封地;他如今连生死都完全依托于陆启明,陆启明要去哪里,他自然毫无异议的追随。

陆启明问他道:“你在琼州了多少年?”

盛景泰道:“已经十有一年了。”

陆启明点头道:“还不错。”

盛景泰好奇道:“公子是指?”

陆启明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在秘境里,你越熟悉的地方,规则就越简单。”见他又激动的不能自已,陆启明失笑道:“你不必感激我,莫非忘了是我把你带进这里的?”

盛景泰摇头,愧疚道:“这如何能怪公子,都是我们自己的无知贪念。”

陆启明挑眉,懒得深究其中原因,转而道:“你可知出这秘境的方法?”

盛景泰恭敬道:“还请公子解惑。”

“找一个地方,把周围的规则悟透,联通外界,就能出去了。”陆启明看了他一眼,抛了抛黄金树令牌道:“这东西只管进不管出,而我也没本事多带一个人,你要想出去只能靠自己。”

盛景泰沉默片刻,郑重道:“定不负公子苦心。”

陆启明有些好奇地多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

外面的世界,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秦悦风指尖一错,夹着的白纸片随之化为粉末散在雪地上,再分不出彼此。

他眯眼看着空中飞雪,对并肩站着的秦悦容轻笑道:“若不是实在知道这事儿是真的,光看这结果,我恐怕真要相信这不过是陆家设的一个局。”

今日离陆启明出城已经过去一个月。

就在前天,陆氏太上长老陆玄通出面彻底否定了自己之前的论断,再次承认陆启明的身份并公开致歉;整件事被定性为“陷害”,直接相关的大长老陆远空等人罢免一切族内职务并定罪——情理之中。

另有两件事则在人们意料之外。

一是陆玄通当众发誓闭死关,且无论结果,终生再不踏出陆氏后山一步——他其实本不必要做到这种地步。二则是陆行之晋入大周天。

整体看下来,经此一事陆氏族内平定,实力反而更强一步,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但这尚在人们能够接受的范围内;真正震惊整个中洲的,是陆启明出城之后做出的事。

二十九位小周天,轻伤十人,重伤九人,三人死,另有七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反而是那群实力不济追赶不上的武师们幸免于难。

人选的恰到好处——刚好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世家吃痛,却又不至于狗急跳墙撕破脸皮;归根结底,还是只能吃个哑巴亏。

秦悦容想着,轻声叹道:“他究竟是怎么做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我最想知道的倒是——他做这一切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秦悦风道。

他摩挲着八卦玄冥剑的剑柄,道:“我把他的阵法和世家间的矛盾算上,但排除掉失踪的七个人,再把我自己带入,总共推演了五次。”

秦悦容接过他的话,笑道:“你也能做到,但是会受不可逆转的重伤;如果要再杀另七人,就只能用同归于尽的法子。”

秦悦风点头。半晌他又喃喃道:“但重点是陆启明现在根本没内力啊……”

姐弟二人一时陷入沉默。

这时,身后的马车中忽然响起夏五咋咋唬唬的叫喊声。秦悦风抚额——他真是后悔死了揽下这些个烦人精;还不能真撒手不管!

秦悦风翻着白眼飘过去,无力道:“吵什么吵,又怎么啦?”

掀开帘子的却是宋平安,她低声道:“青衣……他的脸……”

秦悦风随口道:“他那碍眼的易容终于能洗掉了?”

那一日,青衣不知死活地扮成陆启明招摇过市,就算秦悦风及时遇见了他,但在与人交手的时候难免照顾不全。宋平安好歹是武师,可青衣是不曾修行过的普通人,随便一点余波就受了重伤——这不,昏迷到现在还没醒。

唯一熟悉青衣的陆启明人不在,他们不知道青衣家住何方、认识何人,又不可能把青衣随便丢下,只好一路带着他一起往中武去。

这便罢了,秦悦风还不至于缺多买一辆马车的钱。

但不仅仅是秦悦风;一路上的所有人都受够了青衣那张脸——实在太像陆启明了,根本无法直视。偏偏青衣的易容术十分古怪,不但像的要命,还根本洗不下来;所以大家只能一脸纠结的对着陆启明的脸照顾青衣,别提多别扭了!

“洗掉……倒是能了。”宋平安点点头,又不忍道:“算啦,你自己来看看吧。”

秦悦风挑眉,也挤进了车里——入目却是一张刀疤纵横的可怖面孔!

秦悦风只见过青衣易容成陆启明之后的样子,所以无法理解这张脸对于宋平安等人的冲击;不过他毕竟听他们形容过,讶然道:“你们不是说这青衣容貌生的极美么?”

顾之扬先是点头,又微微摇头,神色复杂道:“看来,之前他那张脸,也是易容出来的……”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自然能看出这些疤痕已经有好多年了。

这从未听过的事勾起了秦悦风的好奇心,他蹲下来细看青衣的五官骨骼,吃惊道:“不,你们说的对,这人生的却是极美……咦,未免也太美了——简直连林有致也比不上啊!”

秦悦风啧啧称奇,不由扼腕青衣不是女子,否则这种长相绝对是人间极品啊!他上下看看,又补充道:“他脸上这伤,是他自己划的。”

“什么?!”众人皆吃惊不已。

夏五喃喃道:“你意思是,这家伙先是自己毁了自己的脸,又易容成自己原来的样子?!”

秦悦风点头,他本来正准备说出自己的猜测,然而忽然察觉了什么,立刻闭口不言。

夏五却大条的很,瞪大眼睛叫嚷道:“没搞错吧?这小白脸是不是脑子有病?!”

下一刻,车厢中瞬间安静,因为——

青衣睁开了眼睛。

(本章完)

...

第十一章 殿下

一对秋水般沉静绝美的眸子看了过来。

夏五拉长的尾音戛然而止,他呆呆的与青衣对视,结结巴巴地胡乱摇头,指着秦悦风道:“喂喂喂你别误会,我说的是他!”

秦悦风气结,砰一下掀起车窗,抓着夏五的后颈便把他从窗格塞到了车外——不愧是瘦小的夏五,居然没有卡在窗户上。

青衣笑了一笑。

还没有人见他笑过,一时间众人皆一愣,忽然觉得他脸上的疤痕也没有那么狰狞了。

青衣勉强坐起来,平静问道:“陆启明呢?”

秦悦风看了他一眼,撇嘴道:“上个月砍瓜切菜一样杀了个痛快,现在不知道正在哪儿逍遥快活呢。”他顿了顿,又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青衣道:“你们到了中武,把我放下就好。我该去找林有致了。”

秦悦风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林有致的人……那你可知道,她现在去了黑三角?”

青衣点头,不再多说,转而看窗外道:“外面来了一个小孩,是不是来找你们的?”

他话音刚落,其他人便听见外面夏五震惊道:“小笛子?!”

顾之扬和宋平安面面相觑,赶忙跑下车,便见到了一个小乞儿模样的小人眼泪汪汪地仰脸望着他们——

果真是乔扮成小男孩的小笛子!

小笛子屏住呼吸了好久,猛的扑到宋平安怀里大哭道:“宋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宋平安看她小手上生满了冻疮,鞋底都磨破了,揪心不已,忙抱住她安慰道:“小笛子乖!不怕啊——唉你这傻妮子怎么一个人就敢上路?!栗子、狗蛋儿他们呢?不会也来了吧?”

小笛子含泪摇头,哽咽道:“就我一个。”

顾之扬蹲下来问她道:“小笛子不是说要在家照顾大家吗?”

小笛子憋了半天,把小脸埋进宋平安怀中啜泣道:“他们…

(本章未完,请翻页)…他们都不喜欢我、还要抢陆哥哥给小笛子的小铃铛……我好想哥哥姐姐们啊……”

她忽然身子一颤,低头道:“小笛子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惹哥哥姐姐生气了?那小笛子现在就回去……”

“说什么傻话呢!”宋平安把她抱起来向暖和的车厢里走去,道:“走,姐姐带着小笛子一起去中武!”

小笛子没有回答;她已经睡着了。

……

经过半个月的走走停停,前方一条浩荡大河撞入眼帘——天目河。

天目河贯穿大半个中洲,中间一分为二又再次汇聚,从高空仰望,就如同一只睁开的巨大眼睛;固得其名。

追起根源的话,之前陆启明二人路过的诸多水流都是天目河的分支;不过此时,才是天目主河道。

看到了天目河,内海便不远了。

陆启明的目光从窗外移向盛景泰,暗暗点头——估计能成了。

对于盛景泰本身的进展,其实陆启明并不关心。真正令陆启明心情极好的,是盛景泰对于他承渊宗一脉心法的运用。

盛景泰的境界毕竟只是小周天,最初性命相关才激发了潜力,歪打正着碰了点“规则”的边儿;但之后就后继无力了。最初三天,每每需要陆启明援手,他才能在黄金树秘境中继续存活。

陆启明当时就知道,就算盛景泰到了他自己最熟悉地方,也一样不可能自救成功。

左右闲来无事,陆启明就突发奇想,让盛景泰按照他前世承渊宗的那一套来试一试——既然对外界的领悟不知从何开始,不如按照他们承渊宗向内修行,观想内心——不熟悉五行,总能熟悉自己吧?

陆启明将心法说与他听,原本并没有抱很大希望,毕竟两个世界的理念有根本性的差别——一个顺应天意,另一个则与天道相争。

出乎意料的是,在陆启明传授之后,盛景泰在修心一道上竟十分顺利。

(本章未完,请翻页)陆启明并不知道,从他把盛景泰强行拉入秘境开始,之后的一系列事层层叠加,渐渐使盛景泰的心理发生了奇妙的变化——陆启明在他心中的角色已经从“威胁他生命的人”被扭转为“他能依靠的人”。所以此时的盛景泰非但对陆启明毫无恨意,反而全心全意以陆启明的意愿为主。这种情况下,他从陆启明处接受承渊宗的心法,决不会有一丝障碍。

对外界的领悟是境界,对自身的领悟同样也是境界。陆启明让盛景泰在观想自身之后,再以此作为同等高度的转化来试图领悟五行,反而造就了盛景泰以小周天之身在黄金树秘境中存活的奇迹。

这种跨越原本修行等级的成果,让陆启明不由想了更多——或许,他可以在这个世界将他们承渊宗的传承继续下去。

思索间,陆启明忽然眉峰一挑,抬头望向前方。

盛景泰问道:“公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启明把车子停下,饶有兴趣道:“终于遇见别的人了。”

那人本就在向着陆启明的位置走来,在察觉陆启明停下之后,他速度陡然加快了无数倍,身后一连串笔直的金色残影。

盛景泰震惊着来人的速度,然后更震惊地听到——

“小奥义圆满。”陆启明判断了来人的修为,便不再做声。他从凤族传承记忆中知道了不少黄金树秘境的“规矩”,因此并不担心,只是有些好奇打量着这个“小奥义”。

来人是俊朗青年模样,一身金衣,连头发眉毛都是相同的金色,倒与这黄金树秘境相配得紧——却不知是天生的还是故意染的——不过看这青年的面貌神情,多半是前者了。

金发青年浓眉大眼,神情严肃板正,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他在陆启明面前站定,然后做出了两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举动——

他右手按胸,工工整整对陆启明行了一礼,恭敬而不卑不亢地道:“参见殿下。”

(本章完)

...

第十二章 长天旷野

未等陆启明相问,金发青年主动解释道:“殿下,我祖上有一丝凤族血脉,虽远远没有资格自称凤族门下,但既然有幸遇到殿下,不能不来问安。”

是凤族的缘故么?陆启明看着他笑笑:“你是?”

青年道:“殿下可以唤我‘金鹰’——我知道规矩的,不敢劳烦殿下回应。”

这句话的暗指,陆启明倒是知道的。由于黄金树秘境的特殊性,很多人唯恐仇家找上来,一般都会易容易名,相互之间只以代号相称。

更有趣的是,黄金树秘境似是有自身的意志——其中的修行者第一次亲口承认的名字,会作为秘境认定的身份,统一显示在一个榜单之中。如果不想参与各种排名的话倒也简单——从不自称即可。

陆启明看着这位自称金鹰的严肃青年,一时没有说话。他暗中皱眉——凤族血脉竟然真的这般显眼?他确实忘了用敛息术——毕竟没有这种习惯;但是秘境之中不是不能用精神力探查么——咦,等等,他好像忽略了什么……

这时金鹰恭谨问了句:“殿下可需要我护送?”

陆启明看出他只是做足礼节而已;但陆启明目光一转,权当听不出,微笑道:“既然遇上了便是缘分,来,上车坐。”

金鹰脸上错愕之色一闪,点头应是,眼中却闪过一丝幽深光芒。

……

陆启明并不刻意问他什么,只随口闲聊,听些最近秘境中琐碎的信息。

黄金树秘境的钥匙虽难得,但其中的人却有很多——有许多人一进来便是数十年上百年的蹲,更不知多少人沉迷于规则之浩瀚直至寿命耗尽。

不过中洲所对应的区域,倒很少能见到人。因为这里的规则太简单了,来这里逛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来这里休个闲、偷个懒的。

——说到这里时,金鹰微显羞愧地笑笑。

两人正聊着,角落里的盛景泰忽然小声道:“殿下,该转道了。”

陆启明一怔,失笑道:“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还真喊什么“殿下”啊?他不反驳只不过是因为不太了解凤族在神域中的地位,贸然自曝其短就画蛇添足了。

盛景泰正赧然间,肚子又突然一叫,更是无地自容。

陆启明莞尔,从青玉坠中取出一瓶辟谷丹递给他——这还是之前黑影留下来的;不过陆启明现在用不着了。

金鹰眼睁睁看着一个瓷瓶凭空在陆启明手中出现——虽然这场景在外面太常见,但这里可是黄金树秘境啊!他极度震惊地瞪大眼睛,脱口道:“你能用精神力?”

黄金树秘境之内,修为、精神力皆不可用,这是常识,更是铁律。

陆启明心中一动,终于意识到最大的不对在哪儿——为什么他的精神力不受桎梏?难道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因为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金鹰确实是真正的震惊不解;然而他在自己震惊不解的同时,却趁陆启明有一丝出神之际,身子悍然暴起,手作爪形狠狠向陆启明杀去!

……

陆启明虽不曾信任金鹰,但也的确没想到他选在此刻出手;幽泉镜瞬时出现在二人之间,陆启明同时身子后仰,撞破车壁,在外面站定。

“法器!”金鹰隐约觉得这法器模样似曾相识,灵光一闪,失声道:“隐宗慕容的幽泉镜?!”

陆启明看他手爪欲出,笑道:“同一种手段用上两次,不嫌烦么?”他足尖一点,以手作刀向金鹰斩去。

金鹰眼睛一眯,毫不相让地与陆启明对抵一记,冷笑道:“不愧是凤族,明明修为远弱于我,**强度却不差。”

陆启明边与金鹰一招换一招,感受着对方同样强悍的**力量,随口问:“你是体修?”除了体修,就算是小奥义,也不可能身体这么强。

金鹰却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冷笑不答。再过少顷,他猛一后退,与陆启明拉开一段距离,微笑道:“殿下果然是第一次进入黄金树,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陆启明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蔓延的大片金色,自语道:“原来这就是秘境中的战斗方式。”

通过将自己领悟的最高规则打进对方身体,如果对方没有能力理解,就会被迅速被规则同化直至死去。而这金鹰修的,恰是与凤族相克的水系奥义。

金鹰看陆启明很快大半个身子都被金色淹没,忍不住露出兴奋之色,又叹道:“可惜在这里杀你,不能抽出你的凤族血脉……不过就算是能,我也不敢。”他笑笑,“殿下的储物之器中想必有不少好东西,再附赠我一个人族开荤,也算大赚。”

“人族?”陆启明微怔,旋即想到了什么,讶然笑道:“原来你是妖……鹰妖?”陆启明上下打量着他,新奇不已;他前世的世界,天地灵气连人类修行都无法顾及,更没有余力滋养妖灵精怪——这些特殊生命可是这个世界的独一景了。

他这时却是又忘了,现在他自己不也是属于他心目中的这类“特殊生命”?

“明知故问。”金鹰冷哼;没有看到期待中陆启明的反应,他很不痛快,讽刺道:“死到临头,还嘴硬得很。”

陆启明微笑道:“那好,既然我马上就要死了,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既然你不能用精神力,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金鹰眼中怒意一显,咬牙道:“你堂堂凤族皇子,眼里当然没有我这种小人物。现在后悔?晚了!”

陆启明皱眉,又道:“你既知道我是凤族,为什么敢杀我?”

“别以为我猜不出你是被人设局推入秘境的!”金鹰轻松笑道,“你死了,凤族只会追杀当初陷害

(本章未完,请翻页)你之人,至于我?又有谁知道?”

陆启明点头笑道:“好像很有道理。”顿了顿,他好奇道:“你从未与我交过手,就这么笃定能赢我?”

“若是在外面,我还真不敢冒险。”金鹰自嘲一笑,转而嘲讽道对象又变成了陆启明。他笑道:“但是——别忘了现在是在秘境!你们凤族除了当年凤泠如入了榜,还有谁敢大摇大摆在这里招摇过市?更别提殿下你了。”

“我怎么了?”陆启明哭笑不得,心中又隐约觉得,这金鹰的语气——怎么好似是认识自己?

金鹰猜测道:“殿下你……恐怕最多只能用一种火系规则吧?”

陆启明有些惊讶,微笑点头:“这一点,你还真猜对了。”

“但你现在可还能碰到我?”金鹰冷笑,转而意识到了什么,皱眉道:“你怎么还没——”

下一刻,他震惊地看到陆启明身上的金色转瞬消融不见。

陆启明平淡道:“我是只能用一种规则,但知道的不少。”

金鹰意识到事情不对,二话不说迅速飞身远遁。

“这怎么行。”陆启明笑笑,看着他的背影,自语道:“礼尚往来。”

……

之前那电光火石间的大反转直叫盛景泰惊得目瞪口呆;他一直呆在破碎的机关车中,生怕自己拖累陆启明。至于之前的金色,盛景泰不清楚、故不畏惧,始终对陆启明有着近乎迷信的信心。

他听出外面情况已定,刚从车中爬起来,抬头就看见一朵巨大的红莲凭空绽放——

那红莲美丽到了极点,成为天地间唯一的红;然而盛景泰却从骨头深处感受到深渊般的森然寒意,使得他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仿佛眼前妖冶的红莲正是世上最需畏惧之物。

有一瞬间的死寂。

然后盛景泰听到令人牙酸的惨嚎声响起,在四周回荡如咒怨;下一刻,那挣扎扭曲的金发青年身躯猛的涨大,竟化作一头遮天蔽日的巨鹰!

巨鹰的翻滚掀起金色沙尘无数;而很快它就气息减弱,最终通体化为了秘境一般的金;不知是否是错觉——盛景泰隐约觉得这种金色与之前死去的那六人不大相同,似是带了些淡红光芒。

陆启明看见盛景泰目光惊恐,叹气道:“我也没别的选择……实在只会这一种。”

盛景泰缓缓点头,表示明白。

陆启明看了眼碎成一摊木片的车,轻声道:“走吧。”

……

此处离盛景泰的府邸已很近。

陆启明将需要告诉盛景泰的事交代清楚,又把全部的辟谷丹留下,便离开继续去往中武。

这一次,他完全按照前世机关术的图纸重造了一辆行车,独自一人向着长天旷野而去。

(本章完)

...

第十三章 温血、热骨,以及光阴

黑天,金水。

浩浩江面不见飞鸟石鱼,唯他一叶竹筏飘摇于天地正中。

离开琼州不久,陆启明就将那辆精妙的机关车三两下拆成了这样一支简陋、甚至连平整都说不上的竹筏。此刻他正盘膝坐在这竹筏中,任它于江河中随意游。

江河以“楚翁”命名,是天目河往北的一条分支。楚翁河有这个名字已经很久很久了;最早可以追溯到大汉古国——那时,楚翁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船夫,这条河也不如此刻这般阔大,他们都还一样的不起眼。

人们连楚翁的名字都叫不出,只知道他人很好,总是笑;偶尔引人过江时候谈的尽兴,连钱都得退回去——他说,算作请渡江人吃酒用。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即使是闲来无事时,他也要站在江边瞅着。熟悉的人打趣说,怎么看了一辈子也看不厌?

他便眯眼笑着点头说,好看啊。

如无意外,楚翁会这样平淡的继续过着日子,直到最终像那些更老的老船夫一样,永远不为人知地葬在江水边。然而,就在楚翁还没有真正老去的时候,战争爆发了。

当时的大汉早已盛极转衰,居安已久而不知思危,可笑那偌大-疆域却如一张摊开的面饼,眨眼间被密集如白蚁的敌军啃噬过半。终有一日,一江之外,已易其主。

然而这场战争并没有结束。

就当邻人收拾残破家当仓皇逃离时,微微驼背的楚翁独自一人走到江水边,继续瞅着。

那一天,有人观江入道,一步登天。

老船夫楚翁凭一己之力扭转两国战局,震撼天下,更点燃了大汉的煌煌人心。自此大汉举国惊醒,妇孺亦敢提刀上阵,将尽之国祚再延三百年。

世上虽不再有楚翁,却有条楚翁大河,从此千年奔腾,渐盛渐勇,再不曾止息。

楚翁的故事,陆启明知道的很详尽——只因史上确有其事。

这个传说的传奇色彩太过浓重,反而不可信,只能被当作诗人的浪漫憧憬。

世人却难懂得,真正的生活永远比故事精彩;身边正在发生着的奇迹,亦远远超越说书人最天才、最极限的想象。

而那些看似需要仰望膜拜的伟大身影,难道不就是最平常的世人自身吗?

陆启明在竹筏上站起身,目光平和地望着江水,想起千年前飘摇此处的楚翁的口头禅,由衷点头赞同。

……

水汽拂面,陆启明渐渐发觉不同。

他一招手,一道涓长

(本章未完,请翻页)水流随心意而起,乖顺在他手下扭转为念慈刀模样——水之奥义?

黄金树秘境的特殊便是如此——虽不能动用修为,但一旦掌控规则,却能做到更为玄妙神奇的事;比如此刻——

陆启明随意向前跨出一步,踏在竹筏边缘;他又跨出一步,塔在江水上——汹涌江水此刻却凝成一道晶莹剔透的“琉璃”长路,静候陆启明稳稳前行。

念头一动,陆启明再召出一团艳红火焰;他望着这之前唯一能用的“规则”,心中沉思。

他之前懂得的五行奥义,尽皆为他人之物,只能解却不可用;之后他也并无主动去参悟,更没有试图效仿那楚翁观江入道。

唯一的解释就是金鹰。

陆启明现在隐约记起,之前金鹰在红莲业火中化为金色灰烬的时候,地上似乎并没有出现黄金树藤蔓来将其吸收……莫非红莲业火还有抽取他人规则为己有的能力?但是根据陆启明所得的传承记忆,这根本是毫无道理的事。

陆启明轻叹口气。原以为迷雾尽散,而今看来,未知仍知之不尽。

一切意料之外的好事,真的是好事吗?

他退了一步,重新坐在竹筏上,真正以修行者的角度,开始观望这楚翁河。

……

沿着楚翁河再往北,有一座临江又临山的踞险之地。名,“赤亭”。

朝代更替、天下分和无数,赤亭关却永远为一国边境,从未例外过。人们便说,她是一座以战争为宿命的关城。

陆启明站在城门前,轻轻拍了拍粗粝坚固的厚石墙,然后负手踏入城内。

赤亭关与他走过的很多地方都截然不同。

到过赤亭关的人,大约并不会觉得她美——只看其中处处皆粗旷如大漠黄沙,难免太过枯涩又无情了。赤亭关从不会主动亲近人们,她的眼神一向都是这般的古老、蔑视。

陆启明却准备在这里多停些时日。因为无论秘境内外,赤亭关本身就是可以修行的规则。

这里的每处砖石都经过无数次征战淘洗,早已添无可添、改无可改。是以投射在黄金树秘境中之后,连一颗沙砾都清晰具体——这代表着极度完善、成熟的规则。秘境中空茫的金色在赤亭关终于展现出其应得的肃穆壮美;也是唯一能与她匹配之物了。

每一个真正懂得修行的人到了这里都不可能无所谓地路过,包括陆启明。

想那些雕梁画栋极尽工巧之美,又怎可能胜过赤亭关的血与骨?又怎可能胜过时间造化?

(本章未完,请翻页)陆启明走了许久找到一家客栈进去,其中吃住用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层薄薄的金色尘土。

陆启明找了一间窗户临街的房间暂住,间或能听见老掌柜和跑堂的声音。他微笑想到,若是以后有机会在外面经过真正的赤亭关,他倒要将这几日的房费还上。

……

七日后,陆启明离开赤亭关继续前行。

当陆启明无意间走进一座山时,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直到看到山脚那块简陋碑石上的“源水”二字,才回过神来,却依旧迟迟不能移开视线。

太像了。

像他承渊宗第七主峰,“苍生何辜”何辜山。

何辜山是他前世近五百年的居处。

或许是因为他无父无母又资质极高的缘故,师父从来都更偏爱看中他;他也是师兄弟中唯一随了师父“帝”姓的那个。而何辜山,虽然列为第七主峰,但其灵秀仅次于师父的宗主峰,是世上少有的修行宝地。

前世自他成年后,便一直住在何辜山,其中一草一木尽在心底;原以为也只能存在在心底了,却竟然让他在这个世界看见了如此相似的山峰。

陆启明沉默看着那“源水”二字,忽觉碍眼。他取出念慈刀,干脆利落地把那两字削去,然后模仿师父的字迹刻下“何辜”二字。

于是黄金树秘境中便没了一座“源水山”,多了一座“何辜山”。

陆启明看了那两个字很久,忽然摇头轻笑,想着,这个世界的人哪会认得自己那边儿的文字?不过即使这样,也不影响陆启明的好心情。他把念慈刀再收起,清风两袖上山去。

真走进去了,两山的不同便难免越见越多。陆启明看到时,方便的话就顺手改了,实在不太好办的,陆启明也就任之由之了。

但确实是真像。

陆启明在山间随意走着,当年诸人诸事历历在目。

他尚未收真传弟子,也不习惯旁人伺候,所以整座山头,真正长期生活的人连十个都不到。

但何辜山上可从来不缺热闹。

大家都知道他的何辜山山清水秀,便整日一群一群的过来呆着,名曰“蹭灵气”、“讨论武学”,实则吃饭吃酒,侃天说地。他有一次听到小世侄给别人吐槽说,只要来了何辜山,就能见着承渊宗的全部第三百六十九代弟子了。

可惜后来……

不提也罢。

陆启明平淡的笑笑,不再停留,继续往北。

都过去了。

(本章完)

...

第十四章 杜云,老白和帝启

前个夜里刚下了场鹅毛大雪。

路上铺的、树上挂的、房顶悬的,最像是一整块巨大的、雪白暖软的糯米发糕。早起的人们走出门槛,有点不忍又十分开心地踩在厚厚雪地上,走出一路吱吱声,让人忍不住地偷笑——却又是瞒不过别人的,别忘记唇边氤氲的团团哈气!

屋檐有大红灯笼挂起;再三天,就是新年了。宋平安不由想起,第一次撞见陆启明的时候,也就是今年年初;原来这么快,就已经一年了啊……

桌上用简单的白瓷碗盛了桂花小圆子,雪白如脂玉的小小几团微微高过汤面,正腾腾翻涌着热气。

宋平安有些惊喜地看向端菜上桌的老板娘。

老板娘爽利一笑,朝着虚捧着小白碗捂手的小笛子努了努嘴,笑道:“不是见着有孩子在嘛!你们几个都是顺带的,不用谢哈!”

大家都笑。

没了危险之后,一同上中武求学的这几个年轻人,连带着青衣小笛子,就干脆脱离了秦家的大队自己走。时间充裕,他们没有刻意赶路,就一路上吃吃喝喝,拌嘴谈天。

即使悠闲类此,两个月的脚程也能到了——再过百余里,就真正进入了中武的范围。这些个人中,除了秦家姐弟外,都从未来过中武;但即使潇洒如秦悦风,每每向那个方向望,也不由被他们几个带的有些小激动。

附近的气氛也很不一样,明显更热闹,也更……欢脱。

连常年一本正经的秦悦容也主动表达了她的震惊;毕竟她上次来可没有走过这些家常的路线。

附近城镇商业超乎寻常地发达,卖的东西更是稀奇古怪,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能卖的;浮夸宝剑盾牌什么的都太弱了——还有卖新生考试排名第三千零一名的“官方”证明。

哦对了,中武每次只录取前三千个;三千之后的排名,其实是并没有的……

至于中武餐馆使用过的半张餐票、某某师兄丢掉的短剑、某某师姐的洗脸盆、入学加退学证一整套……果真应有尽有。

大家都表示自己涨了不少知识;同时啼笑皆非地想着——这还没到真地儿呢,怎么都成这样了?

唯一让大家稍微不满又忧心的,是陆启明。

已经两个月了。

且不说陆启明一个人走,总该比他们这一堆人来的快;就算他真的再磨蹭些,也总该给个话吧?现在明面上已经没什么危险了。

每每念及于此,众人都有些沉默——可千万不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正想着,老板娘的声音忽然响起,问他们道:“咦,你们那个小俊哥儿呢?”

大家一怔,睁眼大找,才意识到青衣不在——可不是他们无视他,而是青衣总是太没存在感,他人在不在真的是非常难知道。

夏五翻白眼道:“估计起来晚了,还在‘画脸’呢吧?”

老板娘一脸茫然。

小笛子低声道:“这可是青衣哥哥第一次迟到啊。”

……

紧闭的房间中,青衣正通过铜镜与一位眉目清淡的女子对视。

他不知道这女子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道她看了多久;不过他天生的灵觉告诉他,这女子修为之强,是他平生仅见。

巧了,女子也穿了一身青衣。她见他动作停了下来,直接道:“你继续。”

然而不必她说,青衣依然继续开始易容,仿佛身后根本没有她这个人。

女子眼中闪现赞许之色,继续看着,知道青衣把脸画完,再看不出一丝瑕疵。她忽道:“你的画是跟谁学的?”

青衣转过身平静道:“没人。”

女子眉峰一挑,声调上扬道:“你之前没有师父?”

青衣皱了皱眉,懒得回答。

女子却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大喜过望道:“那你现在有了。”

她不等青衣开口说别的,直接

(本章未完,请翻页)抓过青衣的肩膀腾空而起,直向着中武中心飞去;而飞了几步,她忽然想到这段时间不知多少人妄图塞一些庸碌之辈给她做学生,这下正好——

她悬停在半空中,声音配合大周天的修为向方圆数百里远远传开:“所有人听着,我是苏路,唯一真传的弟子已经确定,其余人不必妄想了。”

下方正胡吃海喝的一群人霍然抬头,痴呆地看着被苏路抓在手里、一脸厌烦的青衣。

……

外界腊梅独秀,里面四季同存。陆启明在用红莲业火烤红薯。

这是陆启明意外发现的新用法;没有想到用它加工食物竟然异常美味。既然如此,陆启明自然不会客气——毕竟在秘境中他能随手使用的红莲业火,到了外面想再用——就算以他的修行速度——也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了。

红莲业火不仅仅是火,更牵涉到了最为玄妙紧要的“因果关联”,所以它绝对代表着最顶级的规则。

只要是规则,就在秘境中使用无碍;但如果到了真实的生活空间,想要将红莲业火具化使用,必须要有足够的修为作支撑。至于何为“足够”,陆启明尚不确定,不过至少——奥义境肯定是不足够的。

红薯烤得差不多时候,陆启明忽然把红莲业火换成炼药用的普通火种,同时快速从青玉坠中拽出一个竹篓放在身边,然后继续烤。

红薯香甜气味四溢。

片刻后,陆启明眼前蓦地一黑——丛林中毫无征兆地窜出一只大白老虎,直直向他扑来!

也不见陆启明如何做到的,只一下便绕过了白虎,准确地捉住了一只鬼鬼祟祟探向红薯的手,干脆利落给那人来了一个过肩摔。

陆启明先拿起一个红薯,分给旁边那只白虎一半——而那白虎竟然人性化地咧嘴笑了笑,蹲在陆启明身旁,就地举起爪子捧着红薯吃。

一人一虎这才不紧不慢地看向趴在地上哎呦哎哟的那人。

那人倒是个剑眉星目的清俊青年,但身上布衣虽不脏也不能算干净,头上发髻虽不歪也不能算齐整,整个人一副不怎么正经的模样,唯独腰间紫玉酒壶看着值钱些,连佩剑都是锈钝的。

青年在地上从地上扭坐起来,不平道:“明明是老白先招惹你的,你摔我作甚?”

被他叫做“老白”的白老虎翻了个白眼。

陆启明看了眼老白身上挂个十多个大包小包,叹气道:“爱护珍稀动物。”

青年:“……”

老白狂点头,又往远离他、靠近陆启明的方向挪了挪。

好在青年脸皮厚如城墙,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仿佛不经意地对陆启明道:“怎么感觉不到你的‘元力’?”

元力?陆启明似笑非笑回道:“哦?我倒觉得你的‘真力’还不错。”

初修行时,修行者体内产生的是‘内力’;待等到大周天的时候,‘内力’就会渐渐转化为‘真力’——也就是奥义境修者的标志之一。

而奥义境再往上的“归元境”,才会拥有“元力”。这青年显然想仗着自己的敛息术装装绝世强者,却没有想到遇见陆启明这个怪胎。

常人此时多半尴尬地立时就跑,可这青年自然不同。他只讪讪笑了笑便再次坐回来,反而与陆启明凑近了些,嬉笑道:“‘老白’你已经知道了;我是杜云,兄台高姓大名啊?”

“帝……”陆启明下意识说了前世的姓,转而反应过来,又想到黄金树秘境的特殊,干脆没有更正,只加了个“启”字。

“第七?”自称杜云的青年咂咂嘴,摇头道:“不地道不地道,一听就不是真名。”

陆启明瞥见一边老白不屑的虎脸,莞尔道:“你这‘杜云’就是了?”

“当然不是啊,”杜云承认地倒利索,又翻白眼道:“但这跟我的本名有一铜钱的区别?……等等,你不认识我?!”

陆启明认真看了看他的脸,又在凤

(本章未完,请翻页)族传承记忆中找了找,摇头笑道:“你很有名吗?”

“那当然,”杜云理所应当地大点其头,大言不惭道:“谁见了我不都得激动的冲过来抱住我的腿求赐一剑?”

陆启明和老白低头吃红薯,懒得理他。

“喂喂喂给我留点!”杜云老实不客气地抓过一块红薯掰开就吃——

然而下一刻,他一脸要被噎死的神情,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扭头喷了出来,瞠目结舌道:“这这这——这是秘境里的红薯?!”他本来以为是陆启明从外面带过的,谁知道吃了一嘴规则。

陆启明点头。

杜云一脸呆滞地低头看了看,茫然道:“为什么是红的?”

陆启明眨了眨眼,默默道:“大概……是烤红了吧。”

杜云不可思议地看了他半晌,夸张拜倒道:“七哥!以后你就是哥了!”

不就是个红薯么?陆启明好笑道:“怎么了?”

杜云痛心疾首道:“这红薯都是珍贵的规则啊!吃一点少一点啊!规则是用来领悟不是用来吃的啊!”

陆启明环视了一圈漫天遍野的“规则”,不解道:“这整个秘境都是规则,有什么好可惜的?你能领悟完?”

“……”杜云竟无言以对。

陆启明好奇道:“那你们在秘境里这么久吃什么?”

杜云伸手从老白身上的包袱中拽出一瓷瓶,理所当然道:“辟谷丹啊。”

陆启明不禁摇头。

“……吃就吃!”杜云一脸悲壮的啃了一口,然后震惊地瞪大眼睛,喃喃道:“这也太他妈好吃了……七哥,人才啊!”

……

自此以后,杜云和老白便待在陆启明身边无论如何都赶不走了。用杜云的话说,就是他太孤独太寂寞了,好不容易见个人一定要抓住。

陆启明没好气道:“那你来中洲干甚?神域不多的是人?”

杜云一脸忧伤道:“人太帅,怕被打。”

陆启明无言地看他一眼,也有些想打人了。

……

两人一虎同行了两三天,陆启明的方向已经十分明确。

杜云见陆启明一路根本没有感悟什么规则,便了然道:“你是准备从中洲分院出去吧?”

陆启明这回倒真有些惊讶:“你怎么猜到的?”

“那还用说?”杜云嗨了一声,耸肩道:“附近只那儿有个固化的出口。”

陆启明奇道:“固化出口?”固化出口就是由一些修为精深的大能联手将秘境与外界的规则打通,以方便后辈们离开——这个陆启明倒知道,却不知道中武下面竟然也有。

杜云更奇:“你不知道?都建了一百多年了……你从哪儿来的?”

原来如此。

陆启明有些无奈。这又要说到凤族传承记忆的由来了——是每一位凤族大能在大行之际选取自己一生中对种族有益的知识,然后通过血脉与同族共享——血脉越精纯的凤族,得到的传承记忆就越多。

这种传承记忆确实是十分不劳而获的东西;但也极其不具备时效性。比如陆启明得到的最近的知识,都是二百七十年之前的……

杜云吃惊道:“你既然不知道那儿有固化出口……那你原本是准备如何出去的?凭自己干坐着理悟?”

陆启明看他神情,问道:“难道很难么?”

“岂止是难……简直是不可能!”杜云嘴角抽搐,忽然觉得这人怎么如此缺乏常识?他后知后觉问道:“你……该不会是第一次进秘境吧?”

陆启明朝他笑笑,转身前走道:“有固化出口正好,外面有人等我。你要一起就快走。”

杜云只好跟上,嘀咕道:“你赶时间?那确实是得尽快出去。”

可惜陆启明并没注意到他这句话,而杜云也没想到陆启明连那件事也能弄错;两人转眼换了话题,聊着走着。

(本章完)

...

第十五章 你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一路上杜云不折不挠,同一个问题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他倒着躺在老白背上,侧头瞅着陆启明,喃喃道:“我看你这样子不像那些死气白赖把脸捏年轻的老不修啊……”

修为晋入大周天之后,寿命便会渐渐变长;但外貌仍然会随着年龄与寿命的比例逐渐变化——比如这杜云外貌是青年模样,并不是说他真的只有二十多岁,而是他“生活过的年数”跟“与他修为相匹配的寿命总长”相比,他还相当年轻。

人们如果不亲身体会,对“延长寿命”的理解往往存在误区。

修行者努力提升修为、延长寿命的过程,本质上是一种生命形态的进化——大周天生命延续到五百年的同时,修行者的生命本质就已经改变了。

很多人觉得,大周天能活五百年,一定很满足吧。实际上并非如此——修行者晋入大周天之后,过一段时间就会发现,他只能感觉到普通人的生命很短,却并不觉得自己的生命变长,因为——他们眼中时间的流逝加快了,以往的五年,对此时的他们而言,就像一年一样短暂。

恰譬如,蜉蝣朝生暮死,作为能存活百年的人来说,只会怜悯蜉蝣生命短暂,而不会觉得自己寿命足够漫长。就是这样个道理。

这也是为什么陆启明前世活了近五百年,却仍是年轻人的心境——因为作为小奥义巅峰的生命,五百岁确实很年轻。阅历自然会随着时间不断增加,但心态并不会有暮气。

所以境界越高的修行者群体,反而越是年轻人占主导地位——大家活了几百年谁也不比谁见识少,年龄阶段越年轻,就代表着未来更强的实力。

一部分修行者会选择晋级时顺便改变自己的外貌,恢复成年轻模样——除了人皆有之的爱美之心以外,也是有这方面原因的。

每次陆启明听到杜云说这句话,都闭口不言;自他恢复了前世记忆之后,怎么好意思说这辈子的真实年龄?只好当作不知道。

杜云嘀咕道:“整个神域,加上隐宗、龙宫、梧桐树、古

(本章未完,请翻页)地……全部加到一起,年轻一辈,能比我强那么一点点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啊……你到底是谁啊真是想死我了,”他抓狂地拍着脑袋道:“你行行好告诉我吧!”

“那要‘代号’何用?”陆启明漫不经心道。他听杜云说的够全,不由好奇道:“那你是哪家的?”

杜云仿佛终于扳回一局,哈哈大笑道:“想知道?自己猜啊!”现在杜云总算相信陆启明是真的不认识他,连听说过都不曾了。

陆启明打量着他比自己还要惫懒悠哉的模样,试着问他:“桃山?”

杜云一骨碌从老白身上滑倒在地,瞪他道:“这么准?骗的吧……说说你怎么猜的?”他现在又开始怀疑陆启明是假装不认识他的了。

陆启明想着传承记忆中的形容,笑着重复道:“‘自古桃山出怪才。’”

彼时杜云才刚刚爬回虎背,听到他这句话,顿时身子一歪再次躺倒在地,震惊地仰天感叹道:“大哥,你是不是修炼了几百年从没出过门啊?老天这都是多少年前的古话了……”

陆启明:“……”他觉得,他还是暂时别说话了。

杜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过去拍陆启明肩膀道:“大兄弟,我信了,真信了!你绝对不认识我!”他在陆启明恼羞成怒之前笑嘻嘻解释道:“这不是到了一个新衍纪了么?怪人层出不穷,我们桃山人少,就不显眼了。”

陆启明埋头向前走,一副正经赶路的样子。

可杜云“猜猜猜”的兴致已经被勾了出来,主动献身道:“来,换我来猜你是谁……那几个我还没见过真人的——”他看了眼陆启明背的药篓,猜道:“梨生?”

没等陆启明否认,他自己就先摇着一根手指头道:“不对不对,那是一棵小树精,长得比你漂亮多了。”

陆启明感觉到,自己没搭理他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然而,杜云说的下一个名字却让陆启明讶然回头:“承渊?”

“原来承渊就是你小子!”杜云一阵激动,旋即意识到陆启明的惊讶并非那种被道破身份的惊讶

(本章未完,请翻页),便失望道:“也不是啊……不过看样子——你认识他?”

陆启明自嘲笑笑,摇头道:“只是跟一位我知道的……人同名。”

“我想也是……承渊那家伙够孤僻的,我还没听说过有人认识他本人。”杜云撇嘴——量那种藏头露尾的也不会有什么真本事。他想了想,有些不敢相信地试探道:“你……该不会是‘教主’吧?”

陆启明笑道:“这次怎么是代号?”

“因为这位比承渊更神乎……连真名都没人知道。”杜云耸耸肩,叹服道:“这位才是真牛……知道潜力第一是谁么?就是这位——从第一次出现就瞬间成第一,现在挂了一百多年了都没变过!”

潜力榜是黄金树秘境中的其中一种榜单——自然是后来的人们针对特点命名的。潜力榜只收入五百岁以下的修行者,是综合修行者年龄、种族以及进入秘境之后领悟规则的进展自动生成的——这些因素全部考虑准确何等复杂,然而黄金树秘境却从未出过错。

这些榜单的存在也是人们怀疑秘境有自身意识的最大缘故。

陆启明又问:“那总榜呢?”

杜云拍大腿道:“这才是‘教主’最让人服的!总榜第四十九!”

陆启明挑眉——那确实厉害。

总榜与只收录年轻人的潜力榜不同,总榜显示的可是从古至今、所有修行者在秘境内规则领悟程度的总排名;包括已经死去的。

“教主”既然出现在潜力榜,那年龄断然不超过五百岁;这么短时间能成为史上第四十九,那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说实在的,陆启明在没有试过之前,也不敢断言自己能做到。

杜云又陆续猜了几个名字,却没有一个对的,只好闷闷不乐地放弃。

……

二人一虎继续走着,直到看见一株直径超过千米的接天巨树。

陆启明有些惊叹——这才是黄金树秘境的最大特色啊。

杜云则一脸坏笑地瞅着陆启明,暗道,“到了这儿,我不信还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本章完)

...

第十六章 史上最危险的修行者

黄金树秘境中自然要有黄金树。

秘境中本就遍布着大小粗细不一的黄金树,通体无花无叶,只有不断分叉的光滑枝干。最矮的甚至如青苔一般,而高的直接与天齐——根本望不到尽头——比如眼前这“棵”。

直径千米的树,在外界恐怕只有凤梧之渊的梧桐树了——但高度亦远不能及。而类似这样庞大体积的黄金树,在秘境中却远远不止这一棵;别说千米,直径达到万米的也不是没有。

陆启明走到近前,发现树枝间偶尔会有外来人搭建的树屋,有的十分精致美观,可作景观;但大部分则四面漏风,一碰就散架的模样。陆启明看了暗暗好笑,看来就算修炼到奥义境之上,大家也不是无所不能啊。

杜云刚一到树下,就拖拽着陆启明往树干底端一处金光最盛的地方跑去。虽说是“底端”,也距离地面两千余里了。好在黄金树四周分叉极多,可以四处借力上跃,这对两人一虎而言小菜一碟。

光芒最盛的地方,就是名字浮现之处。

榜单不止一种,最中央的则是总榜和潜力榜。

人们虽然给榜单分别命了名,但黄金树上原本的显示皆只是一个个简单的字符——奇妙的是,尽管人们之前从未见过这些字符,而看到它的一瞬间,自然而然便能理解其含义;但若想要读出来、写出来,那就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了。

陆启明虽然知道其特殊,但还是忍不住将字符一个个记下来,留待以后研究。

他先扫了眼总榜,发现那一串名字没一个认识的,只好转看向潜力榜;而看了第一眼,陆启明就讶然望向身旁的杜云:“就是你啊?”

杜云眉飞色舞一脸得瑟,抖着脚大笑道:“怎么样?知道厉害了吧!”

潜力榜最顶一层,“杜云”二字赫然排在第三的位置!

他竟然是潜力榜第三!

陆启明故意作怀疑状上下打量他,道:“有这么巧?你不是冒充别人吧?”

杜云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对陆启明一伸手,挑衅道:“敢不敢试试?”这是秘境中比较友好的规则较量方式,能比出掌握规则的高低,但又不会伤及性命。杜云顿了顿,忽道:“……等等,你不会连这也不知道吧?”

陆启明没好气看他一眼,懒得理,继续看榜单。

第一个名字果然是“教主”,第二个则是“华释”。陆启明随口道:“之前怎么没听你说‘华释’?”

杜云翻了个白眼,连大惊小怪的力气都没有了,懒洋洋地给身旁这个毫无常识的家伙道:“谁不知道华释是谁?……好吧除了你。华释就是他本名,武宗少主,人气么,就比我……嗯,低那么一点点吧。”

陆启明似笑非笑,杜云镇定如常。

陆启明继续向下开,看到第十的时候不禁更加惊讶,看白虎道:“是它?”

第十个名字竟然是“老白”。

大白老虎连连点头,身子努力站高了点。

陆启明不知作何表情了,默默想着,这个世界真神奇。他还是不太习惯动动植物也能修炼的事实……等等,他又想到他自己了……唉!

杜云难得看到陆启明脸色变化丰富,喷笑道:“你不至于吧……如果我告诉你前十榜上有四个都不是人,你怎么看?”

陆启明不好解释,转移话题道:“怎么没看见你说的‘承渊’、‘梨生’这些人?”

杜云就不想让他提这事儿,但真问了,他也不好厚脸皮瞒着,便如实道:“这个榜单也确实不全。他们几个在外面也不比我差,但要么从没进来过,要么进来后从不说自己的名字,就没参与这个排序。还有就是龙宫、梧桐树这两个灵族,打起架来一个比一个狠,但是领悟规则来,就不顶用了。”

陆启明微笑,他知道杜云指的是龙凤双族。

“不过,”杜云补充道,“龙宫这段时间出了个实力还不错的小龙女,虽然不是龙王的嫡出,但天赋竟然跟梧桐树的凤泠如相当,被发现之后就封号成正经公主了。”

“而且潜力榜也上了。”杜云说着,指了一个名字。

“安澜。”陆启明念道。一百九十三。

“龙安澜就是她本名——反正以龙族的肉

(本章未完,请翻页)体强度,在秘境简直横扫,也确实没必要用代号。”杜云随口解释着,又往下继续看,边道:“还有凤族也大多是用本名,来我给你找找啊……对,你看吧,二百二十六——凤泠如。”

陆启明看着杜云指的地方微微出神,心中叹息。

真是……很巧啊。

“凤泠如”三个字往下,紧紧相邻的地方,是他在这里随口说的代名,“帝启”。

他和母亲的名字竟然正好挨在一起。

陆启明心中复杂。他上一世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不曾知人间天伦为何物。虽然有师父,但师父“帝师”更像是云上仙人,供人们仰望敬服,但却很难从他身上感受到“人”。

即使陆启明如今恢复了那些记忆,父亲陆展和母亲凤泠如依旧是他心中不可替代的存在。

“当下”一词的力量更是奇特——一方面如细雨般润物细无声,同时有是如此地强硬而不可阻挡。

前些日子,在陆启明刚恢复记忆的时候,心中浮现的画面几乎完全是那个世界的五百年;而这才过了一个月,前世的事情他已经不再那么频繁的想起。闲来无事的时候,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人和事,又都是“陆启明”所认识、所在乎的了。

“活在当下”这句话,不仅仅是说说而已。这本是无从辩驳的事实啊。

杜云见陆启明神情有异,便也盯着榜单猛瞧,看到“帝启”二字,反应了一下才恍然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两个字。”不过他却是误会了陆启明目光的真正含义。

陆启明忽道:“你知不知道……这位凤族公主的排名,最近一次变动是在什么时候?”

“嘿,我还真知道——”杜云想了想,道:“大概是四年前吧。”

如果是三年之内就好了。陆启明暗叹,同时又想到,看来母亲也得到过相同位置“钥匙”。

陆启明微笑问道:“她……也很有名吗?”

杜云无奈道:“岂止有名。说起来,你不知道,我一个小师叔就在她的追求者大军中现在还没熬出头……”

陆启明莞尔,道:“听说……她已经嫁人了——你小师叔不知道?”

“当然知道,她儿子不都生了嘛。”杜云不以为意。

听到这一句,陆启明默默抬头看天。

“这算什么?咱做人不能这么古板啊,”杜云语重心长,转而又嘿嘿道:“其实我也觉得干嘛一棵树上吊死?可没法子,人家是真爱。”

“不过七弟啊,咱不用灰心,”杜云看着“帝启”前面的“二百二十七”,凑过来拍陆启明肩膀,带着一脸欠扁笑容得意道:“你看,你现在也就比我差了二百二十四名,很快就能赶上了!”

陆启明笑而不语。

榜单计算的是在秘境内领悟的规则,秘境外的不算——即,红莲业火并没有计在其中。而陆启明刚进入一个月,又是以赶路为主,如果这样他也能排在前几名,那这榜单未免也太儿戏了。

即使这样,陆启明也觉得自己的排名过高了——哦,他差点忘了,排名计算与修行者的年龄有关——秘境果然是按照十六岁来计算的他。

想到这里,陆启明已经不能直视潜力榜中的“帝启”二字了……他连忙别开目光,向其他榜单随便看着。

杜云也在另一边四处看着,但是看到的都是与从前一模一样的排名,有气无力道:“无聊,无聊。除了潜力榜,其他的都是历史所有修行者的总排名,看了多少年都从没变过……对了,你第一次来倒可以认识一下。”

陆启明视线扫到左下角的时候,顿时凝滞了,他心猛一跳,缓缓对杜云道:“这些榜单……秘境中所有人都能同时看到,对吧。”

转到另一边的杜云扬声答道:“当然啊,只要是直径超过千米的黄金树,就都有这玩意儿。怎么了?”

陆启明没有回答,他无奈的盯着那个画着血红色字符的榜单,悲愤了半晌,恶狠狠地说了一个字。

“……靠。”

他清楚清晰无比地看到——代表史上所有修行者危险度排名的榜单,第一行,两个同样血红的大字——

帝启!

……

陆启明觉得自己彻底被这秘境坑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他咬牙想着,凭什么他只亲手杀了一个人,就莫名其妙变成“史上最危险的修行者”了?!凤族的传承记忆不是说——不杀够一万个几乎没可能入“血榜”么?

对了,这可是秘境中惟一有颜色的固有物——血红色——听说就是为了提醒其余修行者警惕入了榜的危险人物,并……

群起而攻之。

没错,入了血榜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秘境有个说法人尽皆知——

“入血榜,死得快。”

秘境是修行圣地,没人希望这里变成相互残杀的血腥战场,所以一旦有人恶意杀戮,必定要被所有人共同针对剿杀。这也同样是黄金树秘境的意志。

说实在的,其中原因,陆启明倒是能够猜出来。

血榜当然不可能是仅凭杀人总数判断那么简单。判断一个修行者危险程度最重要的因素,其实是看他的杀人效率——修行者掌握的规则越难抵抗。那么他的敌人就越容易被杀死,相应的——他就更为危险。

陆启明杀金鹰的时候用的是红莲业火;而只杀一个人就被判定为“最危险”的原因则是——

秘境认定,没有任何修行者能抵御红莲业火。

如果仅仅把红莲业火当作规则看,总会有惊才绝艳之辈能够解出来,陆启明的排名便也不可能这般夸张。

但是红莲业火最可怕之处在于它的外显属性——痛苦。在这种痛苦中连理智都会直接丧失,更不可能有多余的心力去解其中的规则。

这世上再没有比陆启明更有资格描述红莲业火的痛苦;但连他无法描述,因为任何描述都体现不了红莲业火可怕之万一。当初陆启明之所以能熬过来完全与意志力无关,而是整个过程完全是他不能控制的,他要是能去死早就去死了……

所以作为旁观者来说,陆启明十二分赞同把“掌握红莲业火的人”放在血榜第一,大家齐心协力用最快的速度把他干掉。

可如果那人是他自己……能不能算了?

那边杜云和老白半晌没听见陆启明回话,便向他这里走来,边嬉笑道:“莫非有什么疑问?免费解答——请吃饭就行。”

陆启明眼看一人一虎就要过来,叹了口气,迎过去道:“没事,走吧。”

“先不急,”杜云笑道:“你一定得好好认识一下血榜里的名字,有几个还时常出现呢。”他说着就要拉陆启明过去。

陆启明深吸一口,忽然探出手,一手抓过杜云的胳膊,一手抓过老白的尾巴,直接拽着两个向树下跳去。

“你干什么!”杜云被他吓了一跳。

陆启明缓缓道:“赶路……”

然而杜云没空腹诽他这个敷衍的理由,他震惊的是——他挣了挣,竟然挣不脱?他结巴道:“有没搞错?你**强度怎么练的?!你是不是人啊!”他忽然想到什么,小声道:“你……该不会真不是人吧?”

陆启明此时已经回到了地面,把被风吹的乱七八糟的杜云和老白放下来,奇怪道:“你们看不出来?”

杜云更奇怪道:“我怎么可能看得出来?”老白也老实摇头。

陆启明点头道:“哦。”

杜云瞬间抓狂——哦是什么意思?!

陆启明则在想着,那之前金鹰怎么认出他是凤族的?

不过现在要紧的是——如何解决血榜的问题?

传承记忆中实在找不到,陆启明只好抱着侥幸心再问杜云:“有没有法子把名字从榜单中隐去?”

“不能。”杜云毫不犹豫回道,然后嘿嘿笑着戏谑道:“怎么啦?是嫌你那二百二十七名丢人啊?”他作高人状嬉皮笑脸调侃道:“少年,可不能这样哇,要努力啊!”

“不好说……”陆启明长叹一声,忽道:“你有没有面具之类的东西?”

“你不至于吧!”杜云大吃一惊,然后恍然道:“你是不是早知道我的面具都比我本人帅,才故意……”

陆启明眉角跳了跳,哑然道:“你想太多了。”转而他想起自己血榜上的第一“大恶人”,忍俊不禁调笑道:“快交出面具,我就不杀人灭口了。”

“就凭你?”杜云笑的在老白背上打滚儿,揪出来一个面具扔给他。

(本章完)

...

第十七章 前辈,我们真不是故意的

尘土飞扬。

老白用前爪刨;人模样的陆启明和杜云自然得委婉些——用铲子。他们三个不远处,则放着一大坛密封的严严实实的酒。

杜云自从吃了那只规则红薯后,可算是在秘境中开了荤,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热情洋溢地试过了一切秘境中能用之物。陆启明原本就是经常吃螃蟹的,更对种种珍贵规则无视之。至于老白,秘境中不能用精神力交流,听不懂它嚎叫的意思;但从它的虎脸看,大致也是满意。

一行人所至之处,黄沙滚滚,妖风阵阵,花残柳败,遍地狼藉——还不够过瘾。

恰逢杜云酒壶里的酒没了,两个人一商量,一拍即合,就地取材造坛造酒,再运用规则加快酿造速度;陆启明还为这事儿专门钻研了一会儿火之奥义——这对于掌握红莲业火的他而言实在快捷,所以杜云根本没有发现陆启明竟然是现学现卖。

这种粗制滥造的酒,不知是否是材料太新奇的缘故,陆启明与杜云竟不约而同觉得——好像还不错?

于是便有了此刻的这一幕——他们制了一大坛酒,准备埋在地下,让它“吸收日月精华”,等他们下一次再来秘境时,再挖出来品品味道。

不过埋在哪儿,可要好好挑。

刚好两个人都懂些堪舆之术,便合着找了一块儿四季如春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挖坑。

中武渐近,埋好这坛酒,再走个大半天,就差不多要到了。陆启明赶时间离开,而杜云和老白却不可能真时刻跟着陆启明。这般,约莫是离别在即的缘故,今日两个人倒是和睦。

之前几天,虽然没什么敌意,但二人可没少明里暗里“斗智斗勇”——要知道,杜云那个“第三”绝不仅仅是看着好看。

境界方面,因为陆启明情况太复杂,不好说究竟谁高谁低;但论功底的话,自然是按部就班的杜云要稳的多;而陆启明则胜在“博览”和更快的学习速度。所以一路下来,两个人还真谁都奈何不得谁。

(本章未完,请翻页)越难对付,越是惊喜,越是对等。陆启明与杜云二人,虽皆对各自真实身份一无所知,但却又比大多数身边人更认识彼此了。

一伙人闷头挖着,陆启明忽轻咦一声,道:“下面好像有什么。”他的铲子碰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

“我看看。”入目仍是松散的厚土层,杜云有些不耐烦,可着劲儿往下狠狠铲了一铲子,把硬物之上的泥沙皆刨除,终于露出了一点醒目的白色。

是秘境之外的东西!

其实并不罕见;很多修行者死后,随身携带的宝物却不会立刻损坏,杜云就曾经捡到过一柄宝刀,转手卖掉,得了不少钱。但“不会立刻损坏”并不代表能够永远留存,级别越高的宝物,维系的时间便越久,类似于这种莹白,更是难得。

想起那次的经历,杜云大叹好运,对陆启明笑道:“埋地下这么深,想必已经很久了,这样还能保持这种白色,肯定是好东西。”

陆启明暗中用精神力悄悄查探,居然一无所得——这还是他第一次无功而返。他不禁讶然道:“这东西品阶很高啊!”就算是幽泉镜一级的宝物,也不至于毫无信息……莫非二人运气真如此巧?

“还用你说?”杜云不知道陆启明这一判断的分量,随口笑道:“咱们先整理一下。”

两个人蹲下身把散土拨干净,发现是一块光滑白净的椭圆面物体,就像剥了壳的煮鸡蛋一般。二人对视一眼,皆一头雾水——他们想不出一种石头材质能与它对应。

杜云在白块上面来回摸着,奇道:“新材料?”

不知是否是错觉,陆启明恍然间看到“白块”隐隐动了一下;可幅度实在太过轻微,加之杜云的手又一直晃来晃去,陆启明皱了皱眉头,没办法确定。

“嗯?”杜云的手指忽然被细丝状物拌了一下,他顺着揪出来,发现是黑灰色的细线,竟然连根在白块边缘上不容易扯动,他一愣,哈哈笑道:“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啊,像糟老头的头发一样……”

(本章未完,请翻页)等等!

陆启明神情有些古怪,忽道:“不是像……这……本来就是头发。”这下面分明是一个沉溺于规则领悟的修行者!

“是个人?”杜云奇道,眼睛一亮,慢慢反应道:“那他……是个秃顶!哈哈哈哈哈哈——”

“不是啊……”陆启明忍不住抬手遮了遮眼睛,指着那个被杜云笑倒在地的铲子底端,默默道:“是被你刨掉的。”

杜云震惊道:“我……刨掉的?!”

陆启明和老白皆点头。

杜云把目光转向铲子,更加震惊地看到铲子上赫然有一个被铲断的发髻!他结巴道:“刚刚劲儿有点大。”

一时间,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叶落飒飒飒。

杜云道:“……没事没事,咱们是救人心切。”

陆启明和老白投以鄙视的目光。

杜云道:“好歹得给人家说一声吧,不然太不讲道义了。”

陆启明看他一眼,无言以对。

然而他们还是做贼心虚地把在地下修行那人整个挖了出来,平放在地上。

这人中年模样,相貌英武非凡,可惜满身满脸皆是金色灰土,看上去十分古怪。当然,最古怪的还是——头顶那一块干净白嫩、瞠然发亮的肉。

陆启明三个面面相觑,虽然也觉得这样不太好,但憋了很久,还是忍不出喷笑出声。

杜云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艰难道:“这人这样怎么还不醒?不是没死么?”他缓了缓,伸手去探那人鼻息。

而在杜云的手接近那人的一刻,他蓦地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了杜云的手,直直对上杜云茫然的目光。

当那人睁眼、全身气机恢复的一刹那,陆启明脸色微变——这人好像是……

可杜云已经下意识地说出了那句经典的:“兄台,怎么感觉不到你的元力啊?”

陆启明暗道不好——这回可真的是归元境!不、还有可能更高!

(本章完)

...

第十八章 一百三十九还是四?

果不其然,听到杜云这句话,那中年人微一挑眉,似笑非笑看他了一眼,松开了他的手,淡淡道:“桃山的小子吧。怪不得。”

中年人起身,轻轻一震,全身尘土尽去,显出一身暗蓝色日纹锦袍;这衣袍比常见的更长些,一些细处也是不曾见过的样式。

这种独特的衣饰,再配合中年人气势不凡的脸,原应该很好认才对,可杜云绞尽脑汁也记不起哪位是这样的外貌。此时他尚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在心中感概——以往总能吓到人的话怎么连续两次不管用?

杜云一看中年人的模样就忍不住笑,只能顺着笑作套近乎状客气道:“好巧好巧,还不知前辈是……”

因为一旁的陆启明神情太淡定,老白是老虎、神情不太好认,又素知桃山一脉吊儿郎当的德行,中年人一时间也没有觉得杜云笑容古怪,便淡笑道:“我虽与李三径没太多交情,但那个人,倒不错……”

他说到这里时,杜云已经呆了——李三径可是他太师祖啊!而且那位太师祖本就为人低调至极,又已经闭关了四百多年,连杜云都只听说没见过,如今世上能说出这三个字的恐怕只有那些修为突破天际的老怪了……

杜云的视线不由地往中年人头顶飘了一下,咽了口吐沫,悄悄后退了一步。

中年人还是没有发觉,且误解了杜云动作的含义,莞尔道:“紧张什么,放心吧,我不会为难你们这些小辈。”

杜云干笑。

陆启明默默想着:“那是你没看镜子。”

而老白一直趴在地上笑得浑身乱颤,杜云丢了无数个眼色都止不住。

中年人奇道:“这头白虎怎么了?”

杜云陪笑道:“没事没事,它胆小,看见前辈害怕,咱不管它。”

中年人皱眉,也没在意,又问道:“现在是多少年了?”

杜云连忙回答。

然而不久杜云就暗中叫苦不迭——这人多半是修行太久没见过人,怎么没完没了了?杜云给一边轻松观看的陆启明丢了个白眼——义气呢?

陆启明微一耸肩——那些问题,他可回答不来。

杜云又隐晦的丢过去个眼神,大意是——你看这人会不会是在装?修为真有那么高?

这次陆启明微笑点头。

杜云更忧郁了。

又有清风拂来,舒爽宜人,金色叶片飘落不断,美甚;然而陆启明和杜云却被吹的心惊不已,就怕某片叶子好巧不巧掉中年人头顶上。

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怕什么来什么。

陆启明两个人都不会与风有关的规则,杜云无奈,只好深吸一口气,使劲吹过去——竟然真把那片叶子吹离了方向。

然而陆启明和杜云还没来得及欣慰,就见中年人脸色一变——一个短树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正正掉到了他脑袋正中、下滑,然后竟卡住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触感怎么不对?那人一怔,莫名其妙地往头上摸去——

这一刻,陆启明二人简直想把眼睛捂上。

万籁俱寂。

那人环视一周,震惊地盯住地上尚挂着一团发髻的铲子,然后看着二人不说话了。

陆启明二人也环视一周,可是中洲这儿的人啊怎么如此少?

半晌,杜云讷讷小声开口:“前辈,我们真不是……”

陆启明接道:“……不是故意的。”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真是太没有默契了!

那人缓缓伸手。

陆启明看杜云茫然,低声提醒道:“镜子?”

杜云也低声道:“我不会‘水’。”

陆启明只好自己动手凝水镜;想了想,还是决定凝了一面凹凸不平看不清晰的劣质水镜,飞快地递给那人。

那人眉头深皱;然而他不愧是得道高人,只凭借住水镜与陆启明接触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陆启明的凤族身份,知道凤族习水一向差极,便没说什么。

他拿过水镜,自己改的平整清晰,然后将镜子对上了自己的脸。

长久的沉默。

下一刻,地动山摇,走石飞沙,滔天风暴平地而起——

“滚!老夫再也不想看到你们!”

……

面沉如水地“目送”两人一虎被暴风卷上天,中年人半晌都没动,喃喃道:“真真倒霉透顶——”说到这里他忽一顿,脸色更黑,心意一动,光溜的头顶迅速再次长出头发来。

他这才继续自语道:“……桃山那小辈也就罢了,偏偏有个小凤凰——打不得杀不得!”

他越想越憋气——多少年没受过这等闷气了,还不能给别人说——不能忍!他眼睛一眯,忽笑道:“既然是凤族……就送你去那儿吧。”

“不行,还没完!”他顿了顿,转而咬牙道:“我现在就去找凤族那个老不死好好问问去!要是再不把‘封狱’还我,小心我找那臭小子麻烦!”

说罢,他的身影在秘境中迅速虚化,竟然转眼就打通了两界规则壁障,然后头也不回地直奔凤族梧桐树而去。

……

天上。

陆启明他们三个都不弱,可惜撞大运遇见上了更辣的老姜,其中居然掺杂有空间规则——每当他们试图脱离这龙卷风时,就会砰一声被细碎的空间乱流弹回风暴中心,连陆启明也丝毫发挥不出凤族在高空的天赋。他们就像在一个透明无形的盒子里乱撞,一时间头晕眼花,连方向都分不清。

遇到这种情况真是没有办法。像中年人这种境界的修行者,其使用的规则已经带上了自己的意志,可不是陆启明三两下就能破解的了;至于杜云,更切身体会了自己挖到的是多么难得的“宝物”,但不知怎的,郁闷之余,他竟有点小激动——这种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好在那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并无为难之心,空间规则只困不伤,仅以基础的五行规则给他们添点儿乱罢了。

最初杜云还担心陆启明应付不来有危险,拉住他试图助上一臂之力;旋即却发现那中年人针对陆启明的竟然只有与“火”相关的奥义,不知道比他简单了多少倍;以杜云的懒性,便立刻转而决定死皮赖脸地呆在陆启明身边了。

陆启明则了然那中年人定是看破了自己的凤族身份,暗中警惕——看来没有内力做支撑、仅凭精神力的敛息术,并不足以瞒过真正的高人。

还是尽快离开秘境,开始修炼吧。

……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阵风竟然就没完没了了。又因为有空间规则的缘故,他们根本看不清外面,连陆启明的精神力都不能穿透,如今只能粗略估计时间,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儿。

这么多天他们三个也转习惯了,好歹能保持平衡。可是周围灰灰沉沉毫无看头,老白身上挂的物件儿也早甩丢了,陆启明又不好暴露自己能用精神力的事实,触目所及只有对方,实在无趣难熬。

陆启明正昏昏欲睡,忽听到杜云没话找话道:“你不是赶时间么?现在来得及?”

“现在过了差不多六天了……那外面就是三天,”陆启明点头道:“倒不算耽误,只是得麻烦朋友再等几天了。”

杜云初时没听出不妥,半晌忽然一瞪眼,结巴道:“你刚刚说什么?!”

陆启明皱眉:“怎么了?”

“你……唉!你难道不知道,”杜云不可思议道:“秘境内与外界时间流速比是一比二?”

陆启明点头道,“没错啊……嗯?!”

内比外,一比二?

陆启明沉默好久,才缓缓道:“据我所知,难道不是空间越不稳定、时间流速越快?”

秘境大多是附着在主空间上的小型附属空间,所以稳定性远远差于主空间,自然时间流速更快——这是常识。

所以陆启明在传承记忆中看到“时间流速一比二”这个信息后,不假思索地就按正常情况理解——哪里想到这个世界这么不正常?

“这倒是没错。”杜云道,“但是黄金树秘境确实比外面更稳定……”

陆启明扯扯嘴角,无奈道:“那不就相当于这里才是主空间,外面附属于这里?!”

杜云一脸理所当然地点头。他可不是陆启明这种外来者,故丝毫不觉得奇怪,反而不解陆启明为何这般惊讶。他幸灾乐祸道:“你那什么时间过了没?”

陆启明深吸一口气,开始算。

他刚进秘境时,外面离中武还有三个月,他原以为自己在秘境中足足有六个月挥霍,可事实上总共也只有四十五天……那现在还剩多久?

陆启明叹气道:“如果在秘境里——最多四天。”

四天?

还不知道能不能从天上下来呢!

(本章完)

...

第十九章 北渊有梧桐,南海见龙宫

大齐已是中洲最北边的国度;再往北,则是中洲三大绝地之一——天棘森林。

天棘森林无边广阔,兼之元气充沛,万物生发,花鸟树木极有灵性。更妙的是其中常年温暖宜人,四时皆烂漫如春。若走进去,便能见得万花胜放其间,溪潭清如透明,五彩游鱼自由嬉戏,百灵鸟婉转,再配以千年万年的巨木绿藤,果真人间仙境。

天棘中却甚少人烟——因其险。具体如何险法,已不是中洲之人有能力试得的了;只知道一点就够了——中洲的巅峰强者,深入天棘亦有去无回。许多人只敢在几十数百里外远远窥探一眼,再大方摇摆归家去,夸耀自己也是进过天棘的人了。

那些连天棘都不敢步入的人们自不可能知道天棘再以北,那凤梧之渊,又是何等壮美。

最史诗的沧桑与最炽烈的新生时刻同存,便是这里,也便是凤族了。

不过任何地方见得多了,便不会新奇——比如一身暗蓝色长袍的中年人申屠策,此刻就对眼下美景无动于衷,兀自黑着一张脸悬在高空,俯视着那棵最大的梧桐树。

片刻,一位面容极其俊美的白胡子老头慢悠悠地飞上来,嘿嘿笑道:“又来串门啊?”

申屠策看了他半天才敢认,无语道:“凤老不修,你做这幅鬼样子给谁看的?”他以往见凤王,这家伙都仗着凤族的寿命,维持一张俊逸青年的脸——这也是他喊凤王“老不修”的原因——他们这辈的子子孙孙都多少代了,怎么好意思显摆一张年轻人的脸?

结果这次见凤王,怎么就直接从青年长成老头了?

凤王压低声音道:“你还猜不出?夫人又生气了,我这不是为了衬托一下她的年轻貌美么?等过几天她气消了,我就变回来。”

申屠策投以鄙视的目光,然后也小声道:“她……也在?”

凤王道:“没,出门散心去了。”

申屠策点点头,既然如此——他立刻道:“‘封狱’还来!”

凤王道:“不是说好再借我二百年么?”

申屠策冷哼道:“那是以前。你是不知道某个臭小子做得好事!”他一拂手,空气中立刻显化出陆启明当时的像影来。

凤王随意扫了一眼脸,摇头道:“关我何事?”

申屠策却笃定陆启明是凤族,淡笑道:“你再仔细认认。这小子带了桃山的易容-面具,你光看脸可不管用。”

凤王再看身形,果然立刻辨认出来,吃惊道:“竟然是他?这不是黄金树秘境里面么?”

申屠策皱眉道:“怎么了?”

凤王百思不得其解道:“这小子从来不进黄金树,之前我怎么劝都没用;怎么这几个月不见,竟自己反悔、进去了?”

申屠策再皱眉,这他才懒得管。他只道:“你认得就好,这小子可大大的得罪着我了……你甭问什么事——总之一句话,‘封狱’你还不还吧?敢说不,以后我见他一次就找他一次麻烦!”

凤王看他半晌,叹道:“老申,你这回真是撞大运了。”

“你——”申屠策怒无处发——他简直倒霉到了极点,这凤老不修还有脸说他运气好?!一时间,他连“是申屠不是申”这句惯例的纠正都忘了说了。

凤王无奈道:“你既然这样说了,我只能把‘封狱’还你——谁让这小子是我亲外孙呢?你不是撞大运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是什么?”

申屠策呆了呆,旋即想起了某件往事,咬牙道:“怪不得,真够像你的!我真不该那么轻易放过他!”

凤王见他是真的恼愤,好笑道:“他到底做什么好事了?要不,等他回来,我让他去给你道歉?”

“打住!”申屠策立刻道:“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凤王更加好奇,默默决定,等人回来,他一定要问个清楚——再好好嘲笑老申一番。

申屠策四下看看,转移话题道:“小泠如呢?也随她娘出门了?”以往他来凤族这梧桐树,凤泠如总会出来的。

凤王神情一滞,笑容登时没了;他不由想起申屠策上次来时,小泠如还没有化凡,没出凤族去中武,没遇见那个凡人,更没莫名失踪杳无音讯……

他沉默许久,黯然长叹道:“老申啊,你是不知道,这短短二十多年,究竟出了多少事。”

申屠策皱眉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进去慢慢说吧。”凤王叹息,转而想到什么,终于重新带上丝笑意,问他道:“你猜那小子是谁的儿子?”

申屠策一怔,合不拢嘴道:“难道……”

“不错,”凤王笑道,“就是小泠如的!”

……

黄金树秘境。

三声“噗通”——被狂风刮了六天多的陆启明一伙人终于接触了地面——准确的说,是接触了水面。

还算没有太过倒霉,就在陆启明意识到时间流速问题之后的半天,申屠策的风终于消散了。陆启明等人已经做好了砸到坚硬地面上的准备,没想到却跌进了一池水中——竟还是暖的——

温泉?!

两人一虎舒舒服服地在巨大的温泉池中漂来漂去,对视间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感动之情——这才是真的否极泰来啊!

而当他们仰浮在水面向上看的时候,皆惊呆了——

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他们竟处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桃山是真正的大门大派,陆启明更是两世为人见多识广,即使这样,眼前所见依旧令二人惊讶不已——勿要忘了,此处仅仅是一处安置温泉的偏殿。

杜云惊道:“难道咱们竟直接出秘境了?”周围的装潢分明是有色彩的。

陆启明摇了摇头,缓缓道:“这是把外面的东西拿进来做装饰的。”

两人对视间皆无言,外面的东西在这里可都是会慢慢废掉的……未免太过奢侈浪费了些。

陆启明三个起了好奇之心,离开温泉,保持着敛息术,轻手轻脚地走出偏殿;出门便看见了天上金色的海。

没错,原本的星空此刻已被无边金色海洋替代,他们上空仿佛有一个巨大无形的罩子将这片宫殿群与海水隔离开来;海水中更有成群结队的五彩游鱼不实经过——竟皆是从外面送来的机关兽。

看到这一幕,陆启明等人又有什么不明白?他们异口同声喃喃道:“龙宫?!”

不愧是有空间规则的龙卷风,竟然能离奇地越过龙族周围的无数壁障,直接把他们扔进龙宫某处的温泉池中!

“不过……”杜云奇道,“为什么偏偏是这里?不嫌麻烦么?”

陆启明摸摸鼻子,没出声。

他倒能猜出为何是龙宫——

凤族和龙族虽然同属于三大灵族

(本章未完,请翻页)之二,亦在同一阵营,但自古相看两厌;单独遇见了,绝对二话不说抓住对方就打,除了不准出人命,真跟冤家没什么区别。

只是……陆启明哭笑不得——铲掉那中年人头发的又不是他?怎的报复到他头上了?

两人一虎啧啧感叹了一会儿,蹑手蹑脚进了相邻的另一处宫殿。

这时候,值得一提的,则是水规则无与伦比的运用了——

比如房顶那些璀璨明亮的宝石样子,皆是纯粹用规则将普通的水凝成的;却远比钻石更光彩夺目。

再比如房间里的桌椅,也仅仅用清水固化,清凉舒适,沾衣不湿,同时又保有水的流动感,坐上去自然而然有疏通经络的按摩作用,在近处甚至还能看到其中水流的轨迹,神妙无比。

再走几步,桌角长颈玉瓶中放着支清幽雅致的兰花,同样单纯用水凝结,晶莹剔透,花叶舒卷的细节皆与真花无不同。

正走着,陆启明忽然伸手虚拦了一下,用口型提醒有阵法,示意他们按他踩的地方走。陆启明略放些心——虽然是龙宫,但这个小宫殿中的阵法火候倒浅,他应付着没问题。

一行人经过一个书架时,杜云眼睛蓦地一亮,迅疾无比地探出手,飞快抽出一本书来,对着陆启明咧嘴怪笑,悄然道:“这个龙族,也是同道中人啊!”

陆启明看那书模样,平淡无奇,不由疑惑地回看过去。

杜云眉飞色舞地翻开,陆启明一见,一时间有些无言,好笑地看着杜云无声道:“杜兄真乃此道高人啊……”

杜云连连拱手表示承让。

只见那书中赫然是一幅幅衣衫半解的女子画像,每张女子皆不同,或天真,或妩媚,或娇怯,惟妙惟肖。更奇的是那画师绝妙的技艺,使得这些妖娆女子画像非但没有浪荡**之感,反而竟十分赏心悦目。

杜云压低声音道:“这画师我认识,绝对的妙人,到时候介绍给你啊。”

……

一行人一路摸下去,陆启明破了无数个小阵法,才缓慢的进了下一个房间。四下一望,他们顿时愈加屏气小心——床上竟有人正在睡!

陆启明暗自称奇——龙族的敛息术果然不弱于凤族。

睡着的那人正背对着他们侧卧,背影看上去颇为魁梧健壮。

两人一虎缓缓走近。

由于龙凤两族的奇特关系,陆启明从传承记忆中得到了大量有关龙族的信息;其中一条便是——龙族喜欢把最珍贵的宝物时刻随身携带,睡觉沐浴也不离手。从他这里望去,恰能见那人身前鼓鼓囊囊,果然是怀抱东西而睡。

龙族这个特点十分出名,杜云也知道的很,此刻双目放光地盯着那里,跃跃欲试。

陆启明用眼神示意道:“这样……不太好吧?”

杜云比划道:“有什么关系,龙族那么有钱,咱今个儿就劫贫济富干上一票!”

他的手无声探过去,小心翼翼的挑开被子,向那团东西抓去。

而下一刻,陆启明却看到杜云脸色剧变,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莫非也有阵法?陆启明伸手去扶杜云……

然而陆启明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因为——

侧卧的那人显然已经醒了,缓缓地转过头来——

分明是一张倾国倾城的女子容颜!

(本章完)

...

第二十章 特别热闹的龙宫

绝美女子面无表情的依次看了杜云、陆启明和老白的脸,然后低头注视着那只放在自己胸口的手。

杜云一寸一寸地把手缩回来,嘴角扯出抽筋一样的干笑:“安、安澜公主啊……好久不见……”

陆启明便知道她竟刚好就是杜云之前提起的那位龙族公主,他哭笑不得地想着——这段时间算是什么运气啊?

龙安澜一言不发从床上坐起,陆启明等人才看出她原来全身覆甲,才使得背影看起来雄壮如男子。他们一没想到有人睡觉时也要穿着盔甲,二则是有那册女子图册在先,怎猜得到屋中住的竟是个公主?

杜云还在绞尽脑汁想怎么解释,陆启明则瞥见龙安澜眉心有淡蓝鳞片印记一闪,联想到传承记忆中所说,心中一惊,抓起傻在那里的杜云,低喝道:“跑!”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一虎还没碰着门边,便觉身后一阵巨力如爆炸般向四方冲开,同时轰然震天一响,整个宫殿被某个膨胀的东西瞬间撑裂,陆启明三个就随着破碎的金砖金瓦向外面飞去,仰头一看,皆瞠目结舌——

原地哪还见什么绝世美人,只有一头通体淡蓝的巨龙腾空而起,俯冲而下;怒极的咆哮声响彻整座南海龙宫——

“谢云渡——死来!”

……

陆启明三个在宽阔的金色街面狂奔。

联想到自认识以来化名“杜云”的谢云渡做的种种好事,陆启明抽空问他:“我很好奇,你被追杀的频率?”

此刻谢云渡正挂在老白身上,呲牙笑道:“一月一次。”

陆启明叹气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谢云渡一手搂住老虎脖子,另一只手在空中虚抓了一下,点头坏笑道:“对对对,而且波涛汹涌——”

天空一黑,一条龙尾挟万钧之势朝他们当头劈下——

陆启明早有预料地提前远离了谢云渡,此刻淡定地避开了漫天的碎砖乱石,一边吐槽道:“隔着那么厚的甲衣,有什么可回味的?”

说话同时,陆启明再借着另一座宫殿的转角挡了龙安澜的一记爪杀。

“七哥,真牛人啊!”谢云渡目瞪口呆地看着陆启明跑的比老白还快,称呼转眼又改成了“七哥”;他在外面也算擅长速度,但进了秘境光凭**力量可就不顶用了,每次跑路都只能靠老白驼着。

谢云渡长吁短叹地望着累的吐舌头的老白,对陆启明深情地笑笑,凑过去道:“我想啊,要不……七哥你带我跑一段?”

陆启明无言地瞥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你可以想想。”

这时龙安澜久未建功早已怒上加怒,咆哮一声,巨大的龙目红光一闪,速度再度提升;不知只是因为陆启明的位置方便,还是因为龙凤双族互相看不顺眼的“本能”,难得一次蓄力,她竟反而先对着陆启明冲来!

陆启明只能回头——这时候他总不能跟她讲理吧?

而他转身准备应付龙安澜的时候更是哭笑不得——数也数不清的对付龙族的传承记忆争先恐后一同涌出——原来都已经“冤家”到了这种程度么?

陆启明力量虽强,但却也不会与此时恢复真身的龙安澜正面相较;他脚尖一点,整个人瞬间出现在龙安澜侧面的屋顶,一掌向着龙

(本章未完,请翻页)身挥去。

龙安澜身躯巨大,却灵动到了极致——她龙头顺势向着谢云渡而去,龙尾则一勾,更快更狠地拍向陆启明。

陆启明侧身冲过去,手臂晃出一圈残像,对着龙尾不同的骨节连按一十八掌——

陆启明出掌的位置对整个龙身来看微不足道,龙安澜却觉气息一滞,整个身子微微向外斜出一个角度——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她这一击连谢云渡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完全落在了空处。

谢云渡呆了呆,不可思议地望向陆启明。

陆启明则甩了甩手,对恢复真身后龙安澜的力道表示十分无奈。一扭头,却见一双幽蓝的龙目死死瞪着他。

陆启明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龙安澜深吸一口气,尖啸一声——

“凤族入侵!”

陆启明眉角大跳——入侵?!这……至于?!

下一刻,他明显感到整座龙宫先是蓦地一静,接着——数也数不清的、或暴怒、或兴奋的龙吟声接连响起。

此起彼伏,如山似海。

……

“你果真不是人!”谢云渡双目神光如电。

你兴奋个什么劲儿?陆启明赶路本就辛苦,又听谢云渡提起这件他最不愿承认的事实,咬牙道:“懒得理你。”

谢云渡用腿夹着老虎肚子,双臂张开作飞翔状,陶醉道:“七哥,凤族多好啊——快带我们体验飞翔的感觉!”论飞行速度,凤族可比龙族更强几分。

陆启明差点一掌拍谢云渡脸上。

当谢云渡把同一句话念叨第三遍的时候,陆启明深吸一口气,黑着脸道:“我化凡了。”

“什么?!”谢云渡大失所望,捶胸顿足道:“你太不够意思了!”结果他翻腾的幅度太大,直接把认真奔跑的老白绊了一跤,一人一虎摔出一地烟尘。

陆启明仰天长叹,只能再次出手救急,拉着老白尾巴把它和谢云渡一同拽回正常路线。

谢云渡摔倒后面的一瞬间看到了满天五颜六色的龙,咽了口吐沫,喃喃道:“这回真大条了……”

陆启明十二分动容地看他了一眼,感慨道:“你终于认清现实了。”陆启明余光看了眼四面八方的的龙,扯着老白紧急转向,忍不住无奈道:“龙族规则不是一般么?怎么秘境有这么多?”

谢云渡哈哈大笑道:“谁不知道龙族死要面子,越是不行,越要往上撞——”

陆启明缓缓别过头去,他决定收回那句话……谢云渡这种人也会认清现实?!很好,他再也不会相信了。

果不其然,身后一串龙族的咆哮:“竖子找死——”

……

半个时辰前富丽堂皇、恢弘大气的龙宫,眼下却残砖破瓦,一片狼藉;众龙愈加怒火万丈了。

陆启明他们却冤枉得很——他们三个体型那么小,能有多大点儿破坏力?还不是那群龙自己太大、自己打砸成的?

但还是那句话——他们可没处讲理去!

龙宫乱七八糟,但陆启明三人可也没能好到哪儿去——

龙宫可是龙族真正的大本营,其防御真不是说笑的;虽说龙宫内部道路的防御阵法相对于外面的“大门”那儿,已算是轻松了十万八千倍,但依旧让不熟悉地形的陆

(本章未完,请翻页)启明三个吃尽了苦头。

对于这里的阵法,陆启明倒也能看出各自管什么用;如果给他一个安静的环境集中精力,再花费足够的代价,也不是不能慢慢破解——但现在他一没材料,二没内力,三不敢暴露精神力,更是被成群结队的真龙追赶的叫苦不迭,怎么可能还像陆家经义阁时候说过就过?

绝大多数阵法,真的只能尽量走威力最小的那一部分,再凭着身体强度硬扛了。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现在这里的龙族并未高过奥义境,否则……

不过陆启明毕竟有前世的阵法底子,情况算好的多;再看老白与谢云渡,那可就惨的多了!他们不熟悉阵法一道,就算是有陆启明提醒,往往也闪避不及——此时两个人皆被雷劈的外焦里内,谢云渡的头发和老白的白毛皆向天炸起,色调统一,不分彼此。

在谢云渡和老白再次被一颗水弹砸倒在瓦砾中后,陆启明有些不忍心看了,想到这些龙大部分是为了追自己,加之跑了一段儿,他也有了点儿把握,便难得地好心道:“下一个路口分头跑,我待会儿再去找你们。”

下个路口转瞬便到。

陆启明依照商量好的向左边路口拐去,跑了几步,一转头却依然看见身边一张灿烂微笑的谢云渡的灰脸。

陆启明:“……”

谢云渡义薄云天道:“为朋友两肋插刀!”

陆启明挥掌拍飞一个甩向谢云渡的龙尾,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

想要摆脱困境,唯一的出路就是——先甩开这一群龙,然后找到传送阵跃空离开。

在中洲,传送阵无人会建;就算会,也无人建的起。但是以富有著称的龙族,自然不可能不设立传送阵这种方便的东西,而且绝对不止一个。

传送阵除了能远距离让人瞬移至另一处地点,更有一个人尽皆知的缺点——但对此时的陆启明他们则是天大的好处——即,每传送一次,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再次启用。就算龙族用的是最上等的传送阵,中间也少说要有一盏茶的时间差;便足够让陆启明三个拉开距离了。

但这个完美的设想一事件无法实现——龙宫实在太大了。而且每个宫殿都建得差不多的金碧辉煌,陆启明他们根本不知道哪个里面装着传送阵!

但谢云渡一时想不通的是,明明龙吟声未少,但怎地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的龙影愈发少了?他这一路都在老白背上,老白一路都跟着陆启明,所以这个问题自然要问到陆启明头上。

陆启明被追问地烦不胜烦,只能一边皱眉疾速计算,一边隔半天断续地给谢云渡解释一句。

他们此时已经奔过了龙宫绝大多数的路,也见过了此刻追着他们跑的所有的龙。但每条龙的修为、力量、速度和转向的反应都不一样,再加上龙族为了尊卑限定,只能在一定高度下飞行,陆启明便有机会计算出其中细微的差别,逐渐累积,将他们慢慢甩掉。

而每当那些被拉开距离的龙,试图仗着对地形的熟悉、从其它看似更短的路线追过来时,陆启明就能凭着记忆向相反方向行进,将他们甩开更远。

谢云渡直听得双眼发直,然而现实又令他不得不信。他喃喃道:“也不知道你跟那书呆子荀观相比,哪个脑子更好使些……”

(本章完)

...

第二十一章 去野凉

龙王主殿巍峨如峰,煌煌然不可言。又不失细处雕琢,让人恍然以为跌入鬼斧天工的金箔仙境。

主殿中内院有一株遮天蔽日的巨大珊瑚,闻名神域,有名“万衍”。

“衍”字为万年纪元。万衍珊瑚虽不可能真存在了一万个衍纪那么久,但它的寿命也已经比这座龙宫更加悠长了。

三个衍纪之前,这株珊瑚的体积还整整是龙宫的十倍;此后逐年凝练,直到如今,变为仅仅覆盖内院的这般大小。这却是天大的好事——待得万衍珊瑚齐人高的那日,它将化为人形,坐地升仙。

外面真正的万衍珊瑚早已生灵,感念龙族无数岁月的照拂,时刻护卫着龙族安危;而秘境之中的,则只是无意识的静物化规则,才有了让陆启明等人借树洞藏身的可能。

即使秘境之中的事物都失了原本颜色,此处仍有诸多美妙。万衍珊瑚是天生地养的灵物,真正的集日月之精华,是无比亲近世界本源的存在。

陆启明背靠珊瑚树坐着,周围皆是仙灵之气,五行自然汇聚如泉,馥雅缥缈的香气萦绕鼻尖。微风流动,经过珊瑚树大小不一的细密空隙,却毫无喑哑风声,只有叮咚清悦的天然小曲沁人心脾。

此情此景,真真只欠了美酒一壶。

陆启明想起之前与谢云渡准备埋的那坛酒;风暴刚起时,他隐约看见那中年人掀起的沙土恰好把那一坛盖在了地下,若是好运没有碎,那倒算是歪打正着了。

想到此处,陆启明眼前忽热多出了一只晃来晃去的手。

谢云渡惊奇道:“都什么时候了,七哥你还真有闲心发呆?”

陆启明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他摆了摆手,没好气道:“就你一个闲人吧?好好坐着别说话。”

“真理啊……”谢云渡喃喃道,“本来就是我一个‘人’啊……”

陆启明努力劝说自己,要宽容。不然他真担心自己不小心手抖丢出团红莲业火,从此还世上一个清净。

这一路上,他可不像老虎背上的谢云渡那般轻松——跟一群肉身力量比他还强的真龙玩追逐战是说笑的么?更不用说他还要时刻计算路径。这类事他以前也不是没做过,但换成龙族的力量与速度后,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但这一中断,一切就又要推倒重算……陆启明叹了口气,看谢云渡道:“你是自己说负责找传送阵的位置……现在呢?”

谢云渡原本试图依靠神域惯用的建筑方式推测传送阵的可能所在,谁知道龙族这么……不走寻常路?谢云渡顾左右而言他:“七哥,我又发现了一个新问题……”

“我知道,”陆启明看了眼老白空空荡荡什么包袱都不见了的虎背,道:“没灵石,对吧?”

谢云渡答了一个“对”字。

想要开启传送阵,必须要有足够的能量,最常用的就是灵石——每个传送阵都有专门设置的灵石嵌槽。然而灵石这东西,陆启明自然是没有的;谢云渡原先有,现在也

(本章未完,请翻页)没有了。

“所以——”谢云渡的尾音拖长。

陆启明微笑接道,“所以请你坐远一点。”

又到了炼丹的时间了。

……

暂且回到不久之前——

秘境龙宫之中,并非所有的龙都去追陆启明了,还是有一些“超然物外”的;比如眼下这个。

闷闷的嘀咕声不间断地从鼓鼓囊囊的被子下面传来。

“到这儿了……咦居然能跑进‘灵耀’!还不赖嘛。”

“哈哈哈三个笨蛋,十一王叔就在那个殿里……”

“这儿啊……不过秘境里面什么用也没。”

“啊千万别进去!”他的声音陡然紧张起来,半晌舒了一口气,“幸好幸好……你们要是自己找对了,那还有本太子什么事?”原来他之前不知透过了什么东西,看到了陆启明三个差一点就找对了地方,但最后还是错过了。

大棉被下面,是一个粉雕玉琢、模样喜人的小奶娃;乍一看就是人类二三岁的孩童,但从他头上的两只小角和后面摇摆的尾巴不难看出另有端倪。龙族最以血脉为尊,便可以解释为什么会封出个这么小的太子了。

小太子此时正用被子牢牢蒙住全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一个散布着许多光点的方正玉盘。玉盘原本是有个极风雅的名字;可惜小太子永远记不住。他只说得出大家最常用的叫法——“小龙宫”。仔细看来,“小龙宫”分明是龙宫缩小了千万倍的模样,顾名思义,自然好记。

小龙宫与龙宫整体同步关联;掌握了玉盘,不但龙宫的布局尽收眼底,更能看出所有生命的所在——除了个别修为通天的大人物——陆启明谢云渡他们自不在此列。

小太子全神贯注地盯着“小龙宫”中代表陆启明三个的光点,脸上神情愈发激动,他不停地喃喃道:“往这儿、往这儿、往这儿……”他尾巴啪地一甩,兴奋道:“对对对来吧!让本太子拯救你们!”

小太子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十分委屈。

他天赋在那儿放着,触动了点水规则的边儿有什么好惊喜的?可那是天生的,完全不是他聪明……可惜父王不听他说,强行把他送到这无聊透顶的黄金树秘境里,还说什么感悟规则要从小龙抓起——他都气哭了——他又不是那些人族天才,怎么可能领悟出东西?可他自己又跑不了……

但是现在,小太子终于看到希望了。他夸张地阴险一笑,蹑手蹑脚从被子底下钻出来,猫着腰往陆启明他们的位置溜去。

……

陆启明早就有这个打算。

通过炼丹的方式将各种东西的能量糅合起来,再捏成灵石的形状,效果一样能相抵;顺手的话甚至还能加一个小阵法,在传送阵上动些手脚。

陆启明一路上已经顺道拔了不少合用的药材,虽然还缺了一些——不过这里多的是现成的。

他环视一圈,一抬手,手心红莲业火一燎,直接掰了一小块珊瑚下来。

这直叫谢云渡瞠目结舌——怎

(本章未完,请翻页)么可能?!万衍珊瑚通体凝练无比,何等坚固?谢云渡自认,就算他立刻恢复真力,再加上全部精神力,用极品法器可劲儿地砍,都不一定能砍出一道豁口来。

陆启明在他问之前快速道:“这一截本来就是断的。”

谢云渡一点儿不信地翻了个白眼;但他向来在只在小地方烦人,大麻烦则知趣避开——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根本不在乎。他看着陆启明把各种东西摆了一地,后知后觉惊道:“你……会炼丹?”

什么时候凤族也能掌握炼丹了?谢云渡转眼想到陆启明可怕的计算能力,一时间更是无言——这不都是凤族不擅长的事么?

陆启明用刚学没多久的规则召出一团普通的火焰,把一株秘境特色的金色的紫草丢进去,专心致志看着变化——他还是第一次尝试在不用精神力的情况下炼丹,得谨慎一点。

好在规则世界中,所运用的规则也是随心意同时变化的——紫草顺利被炼化为一团闪耀金色光辉的透明液体。

之前收集的各种药草快速消失。

陆启明犹豫了一下,还是指尖一错,丢了几滴血液进去;他是准备在里面勾出一个凝结符——延长传送阵使用后的恢复时间。

看到这一幕的谢云渡哈哈大笑道:“你居然用自己做材料?”虽然龙凤两族的血液珍贵人尽皆知,但是会炼丹的人族不敢拿他们的血液,而两族自身又是出了名的不擅长炼丹炼器这类精细活儿。而现在,他却见到了一个会自己炼丹的凤族,让他大赞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陆启明微笑道:“其实……用你的也是可以的。”

谢云渡大奇,追问。

陆启明静静道:“我大约算了一下,用你的血,拿来一千零七十三倍,也能凑合。”

谢云渡干笑着挪到了另外一个树洞。

陆启明笑笑,把火焰换成红莲,又将那一截珊瑚迅速丢了进去。

……

神域中部,再偏东南的地方,有一座很有名的城市,叫做“野凉”。无论秘境内外,野凉城都十分热闹,聚集了数不清的年轻人,只因她的特殊性——

野凉本就是秘境的入口之一,又有道院固化的出口,人流量自不会小;同时,在秘境中的野凉城正中央,就生着一株巨大的黄金树。

所有显示榜单的大型黄金树,包括陆启明他们曾遇到的那一棵,都对于列入潜力榜中的修行者格外友善——只要处在这些黄金树覆盖的范围,潜力榜就会受到保护——其余的修行者对潜力者的任何规则、物理攻击,都会被黄金树吸收;只有同为潜力者的对手,才能在黄金树中不受拘束的交战。

陆启明三个都属于潜力者,而绝大多数龙族却不是;再加上通往外界的固化出口,野凉城自然便成了陆启明最理想的传送之地。

目的地有了,能量丹也有了,可是传送阵在哪里呢?

这时,陆启明三个听到了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

“本太子带你们去!”

(本章完)

...

第二十二章 临江,观灯,吃寒宵(一)

去往野凉的传送阵前面,有一道倩影早已等候多时。

深蓝色盔甲边角闪烁着冰冷锋利的微光,红缨长枪杀气逼人;矫健而美丽的安澜公主冷冷地俯视着他们。

她目光停留在老白肚子下面若隐若现的龙尾上,怒意立显,冷硬道:“我的太子殿下,你是准备干什么?”

龙族小太子吓得使劲儿往不显眼的角落里缩,心中急得火烧火燎——真生气了!这下可怎么办?

他原先的计划是——他发发善心、给那三个倒霉蛋带路,前提是他们必须要答应把他一起带上——等到出了龙宫,那可就天高任龙飞,谁也管不了他了——可怎想到,龙安澜早在这里守株待兔了?

龙安澜虽然是后来册封的公主,但地位可一点不差;在小太子心里面,也跟亲姐姐没区别。再加上龙安澜面冷心冷可是出了名的,积威甚重,第一回对小太子发火,把他吓得差点没直接反悔回床上躺着。

但眼看离“脱离苦海”只差了一步,真让小太子取舍不得;这时,他忽然灵光一闪,一边佩服自己的机智,一边挤出眼泪,跳出来叫道:“本太子是被他们劫——”

陆启明三个一听这话,心叫不好;幸亏老白挨得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爪子一把捂住了小太子的嘴。

龙安澜冷笑连连。她怎会不知小太子想说什么?更知道小太子真正的打算;那头白虎没让他说全——正好!好让她下来好好与小太子谈谈!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就在下一刻,一声苍老的爆喝响彻整个龙宫——

“太子殿下被劫持了!”

刚刚那一幕,竟恰好被一条路过殿门口的老龙看了个全!

……

陆启明与谢云渡对视一样,皆倒抽一口凉气——这回可大不妙了!

之前漫长而混乱的追逐战,看似激烈,但实际上——双方都带了些玩儿票性质。

陆启明他们三个,是理亏在先,实在不好意思还手;而龙族又早清楚他们的身份,没可能下重手,甚至追了这么久,连规则都不怎么用——要知道,龙族的水规则绝对是最顶尖的水平——只不过种族优势被秘境认可的比例极低,才导致了龙族在秘境各榜上排名的惨淡;故真正的强弱判断,仅看榜单是无用的。

现在陆启明三个只是模样看着可怜,实则内里活蹦乱跳;但被强加上“劫持太子”的罪过之后,那情况可就截然不同了——

以龙族惯常的性格,就算知道这事儿多半是莫须有,但为了面子,也要真刀真-枪先给一场教训;而任陆启明三个再有能耐,在龙族大本营中也不可能讨得好。

到时候,恐怕就得被捉住、大张旗鼓地带去桃山凤族问罪。谢云渡尚有人可问;但陆启明除了母亲外,从没有见过所谓的族人,更不知族里对母亲、对自己是持的哪种态度。万一时运不济,碰上了最坏的情况,说不得真要出大事。

到了那时陆启明再想脱身,如果不用红莲业火就根本没有一丝可能——而红莲业火又绝不能动——

令人极度畏惧的东西,往往导致极度憎恨;红莲业火就属于这种东西。别说他与龙族没有仇视到那等地步;就算是以后真的遇见了不死不休的敌人,陆启明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用出红莲业火。

幸好传送阵就在眼前。

他们的目光迅速交汇过,齐齐扑向阵前眉头紧皱的安澜公主。

……

“天旋地转”亦不足以描述。

视野中,所有景物瞬间挤压、拉细、伸长,化为无数深浅不一的金色细丝胶着成一团,结成一个直径约十米的圆球空间——便是此刻陆启明他们的所在。球体空间边缘正因高速穿梭而发散着灰蒙蒙的雾化辉光。

在陆启明等人的感觉中,就好像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整个世界扭曲变形,将他们包裹在正中;然而这是错觉——真正失去形状的实际上是他们;这种情况就与相对速度相似。

大约是凤族不擅长阵法的缘故,传送阵的原理在陆启明的传承记忆中仅提了寥寥几句;但陆启明根据前世的一些知识,大概能推算出,传送阵是利用相互的阵法联系,在足够能量的支撑下,短暂凝结一个细小的“伪空间”,通过主空间固有的空间缝隙穿梭、跳跃,最后借助另一个传送阵,中转回归正常空间。

正因为提前知道这些,在此时的感知中,形态完全正常的自身以及周围的圆形空间才更让陆启明觉得奇特。毕竟以他的精神力境界,实在很少事物能让他产生这种无法归正的错觉。

这种奇特不仅仅有陆启明一人感兴趣;听说道院——也就是中武的主院——还有专门研究传送阵、空间跳跃方向的修行者。

然而奇特并不等于好玩。比如现在,大家都被传送阵的“奇特”折腾得欲哭无泪。

且回看刚刚的那一幕——

谢云渡先拎着小太子朝龙安澜怀里扔了过去,然后回头负责解决那位老龙丢过来的规则攻击,一边向传送阵范围疾速后退。

老白一只老虎谈不上什么规避男女之嫌,直接从正面向龙安澜全力扑身过去。

陆启明瞬间跃过这几人,将炼好的能量丹拍入灵石凹槽,用最快的速度激活了两个阵法——传送阵本身以及能量丹中隐藏的冰冻阵法。同时顺着老白扑过来的力道,牵住龙安澜的红缨枪、将她向后推去。

陆启明他们人多势大,可安澜公主的赫赫名声也绝不虚假——她虽然不可抑制地向后倒去,却迅速飞起一脚将老白踢到谢云渡身上,再借着两边扭转的力道一把抓住了陆启明的手臂。

此时阵法已完全激活,下一瞬就要开始传送,而老白和谢云渡却一同向阵外飞去——陆启明顾不得龙安澜,立刻揪住了老白四处飘飞的尾巴,用力一扯,让它再飞了回来;谢云渡自然眼疾手快抱住老虎脖子。

可这一下,陆启明完全无从着力,被龙安澜轻而易举地一手掀倒在地,然后压上来狠狠给了一拳。

连龙安澜自己都毫不避讳,陆启明更没什么好说的,当即不再客气,揪住她领口的甲衣往斜上方一侧,用龙安澜高大的身子挡住了铺天盖地砸下来的老白和谢云渡——

光芒大盛。

至此,大家都以各种前所未有的奇怪姿势开始了传送。

……

纵观世界史,传送阵这种东西,其实是一个新生事物。所以,各方面性能真的十分不完美;比如,每个孩子第一次使用传送阵的时候,家长们就会说出无数血泪教训总结出的至理——坐中央,坐端正……要不然就要像陆启明他们此时的现状——完全失去平衡,在球体空间内高速旋转,四处弹射。

因为人多且两方正看不顺眼的缘故,陆启明、谢云渡和龙安澜才努力忍着不出声,所以空间中只回荡着小太子的“啊啊啊啊”和老白的“嗷嗷嗷嗷”。

这还不算完——

在陆启明与龙安澜又一次“擦肩而过”的时候,龙安澜快速抓住了他,砰一声两个人撞在了一起。

陆启明抬手封住了她砸来的一拳,吃惊地望着她。

龙安澜面无表情,浑身散发冷气,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不打,难道闲着?”

陆启明的神情则显然在说:“不闲着,难道还打?”且要打也应该找谢云渡啊——他人呢?陆启明扭头一看,谢云渡正拼命地贴在弧型的空间内壁上,极尽所能地远离了他和龙安澜;竟还记得保持微笑。

陆启明长叹一口气。

……

一个龙族非要与你打,并不是最无奈的事;最无奈的是——你打不过她。



(本章未完,请翻页)就是陆启明的感想。

空间不够,龙安澜只能维持人类的模样。可就算此时的龙安澜远非她最强的状态,近身战斗也完全不是陆启明能比的。

连那边的谢云渡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默默道:“七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一个化凡了的,怎么能连她都打不过?”龙凤两族近身交战是一样的强,但怎么到了陆启明这儿,就只能用规则支撑了呢?

陆启明倒能理解谢云渡他们的不解。因为除了他之外,所有化凡的凤族或龙族,都是小奥义巅峰或以上;而龙安澜的修为却仍在小奥义高阶,尚未达到化凡的标准——所以按正常来看,陆启明的年龄和战斗经验无论怎么算,都应该比龙安澜多才对。

可现在这种情况是——随便拉一个人过来,都能一眼看出陆启明的战斗经验不是一般的差。

但陆启明没法解释;他总不能说,他是不久前才知道自己是凤族吧?也不能说他没学过近身战、更不能说他整个上辈子都没打过几次架啊。

陆启明暗暗摇头。仅凭借天赋在中洲还没问题,到了神域这个级别,果然就要糟——别说这龙族的安澜公主;就算是那个被他杀了的金鹰,如果不说规则,仅看近身战斗的话,也算他败。

而在龙安澜心中,陆启明战斗如何倒在其次,她最震惊的是:“你化凡之后,怎么可能还有这样的力量和速度?”

化凡的一个“凡”字,就表明了**强度不会比普通人强太多;可陆启明完全违背了这个定律。更何况,他一个凤族,怎么水规则这么强?

“你这样的凤族,绝不可能是无名之辈。”龙安澜紧紧盯着他的脸,探手去揭他的面具,冷笑道:“都到了这个时候,藏头露尾有何意义?”

陆启明皱眉,下意识用出了前世的擒拿手法挡住了她,旋即心中一惊——

而龙安澜竟毫无异色,只平淡道:“看来你与隐宗的人交情不错。”

隐宗?陆启明回想起暮途洞府中韩秉坤的刻字,正是自称“隐宗”;他又想起幽泉镜的似曾相识、黑影的丹方,种种,心中沉思。

“不仅如此……不仅仅是化凡……”随着时间的推移,龙安澜愈发觉得不对;陆启明身上的气息非常独特,是她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她与龙族传承记忆中的描述一一对应,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与陆启明拉开了一段距离,神情有些复杂。

她缓慢而笃定地道:“你刚涅槃不久。”

陆启明讶然道:“这也能看出来?”他原本不觉得有什么,但周围出奇的静,连谢云渡的神色都不对了起来,陆启明便知道又有什么神域的常识没有包括在传承记忆中了。

他叹气,直接问谢云渡道:“能解释一下?”

谢云渡看他半晌,舒出口气无奈道:“现在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凤族了……”他摇头叹道:“以你们凤族的德性,若是有族人被逼到涅槃的地步,哪次不是一场惊动天下的报复?但是……”

但是陆启明这次,他们却连一点风声都不曾听见;这不是不正常,是根本不可能。

陆启明点头道:“原来如此。”

就这样就完了?谢云渡和龙安澜对视一样,都有些抓狂。谢云渡好奇得抓耳挠腮,学陆启明道:“能解释一下?”

陆启明笑笑,简短道:“他们没见过我。”他说的是事实,但也带了些误导的意味。

果然,谢云渡等人了然点头,不好再追问。龙凤两族,尤其以龙族最为常见——有一些族人会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在外面留下一些血脉——这些后代却往往不会得到承认。

他们却没注意,陆启明用的是“没见过”,而非“不知道”。

下一刻,所有人眼前一花再一亮,周围景象大变。

野凉到了。

(本章完)

...

第二十三章 临江,观灯,吃寒宵(二)

坐地而起,升天十八层。

——当有了足够强大的阵法和足够充裕的灵气,城市的构建便能够突破常规,无视重力,自由随着人们的想象力极致伸展;比如这野凉。

野凉四周大江环绕,江外是山,水平扩大不方便,就干脆拉来阵法大家在空中设阵——野凉便成了这样一座竖向建造的城市,地下三层到了尽头,地上则继续向上累加,直到现在的十八层,算是够用了。

但一座城每层的高度可不是普通房屋能比的;从第十层以上,普通人根本不能适应,更别说居住生活。这样的城市,也只可能出现在神域了。

神域。

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提前到了神域。陆启明漫步在一条盘旋上升的木结构道路上,余光见脚下金色云团蔼蔼,忍不住地想笑。

外面正值大雪纷飞的冬季;野凉也一样下着雪。白色松软的雪堆在枝头、屋檐,把秘境中的金色淹没,让人恍然以为已重回外面真实的生活了。

这场雪其实是修行者们自发用规则凝结的。除了好看,没有其他用处;但就是因了有许多人乐意做一些没用却开心的事,世界才会让人这般喜欢。

刚过完新年。

虽然是在神域,又都是决心在秘境中努力参悟的修行者,但是人们身处节日时候的好心情和祝福的愿望,都是相同的。陆启明在路上边走边看,可以见到许多房子门前新贴的红纸对联,以及漂浮在腾空流动的小河中的、粉白色的盏盏莲花灯,连那课贯穿城市的巨大黄金树——枝头也挂满了情人们祈福的彩色流苏坠子,在微风中摇晃轻碰,清脆声音连成一片,像是少女随口哼出的小曲儿。

而当陆启明视线再向前看时,不由莞尔——路面竟然向纸张一样,在前面不远处陡然向上,折叠成直角,而且距离上一层还有相当的距离,使得经过这里的人们不得不顺着梯子爬上去。

谢云渡也好笑道:“当初建立阵法的,和修路的不是一拨人。能做这种级别阵法的都是‘大佬’,随心所欲,想建多高建多高;可是那群修路的非要按规矩来,路上升的坡度必须是固定的——就经常出现这种情况,只好‘唰’一下直着接上去。”

“以前也没觉得不方便——可以直接飞上去嘛……”谢云渡看着缓慢爬梯子的人们,嘴角抽了抽,无奈道:“可到了秘境就没法子了。”

此时一行人已经到了巨大梯子的下面。

陆启明看着谢云渡无比期待的目光,把小太子提起来,微笑道:“放心,我会在上面等你们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这个距离,他还是可以直接上去的。

说罢,他轻一点地,就带着小太子轻飘飘地往上一层升去——

说时迟那时快,在陆启明离开地面的那一刹那,谢云渡和老白如闪电般的扑挂到了陆启明身上——这么近的距离他们若是依旧抓不住陆启明的衣角,那可就白修炼了这么多年!

于是他们抓住了陆启明的衣角……

陆启明扶额,赶在衣服断裂之前捞起了这两位。他看谢云渡兀自长笑不止,没好气道:“你也好意思?”

自诩玉树临风举世无双的桃山谢云渡谢大少侠——也好意思?

谢云渡大喇喇道:“没事,若还有姑娘能认出我,那绝对是真爱。”

三个白眼同时丢了过去。

不过也确实。经过龙宫那一场闹,再在传送阵折腾一番,他们早分不出原本面目了;好在这野凉城中人人皆怪,他们不过是狼狈了点,丝毫不会惹人注目——除了陆启明带着他们一同飞跃梯子这一幕。

尽管陆启明中途在梯子上借了一次力——毕竟突然多了两件“重物”——依旧让梯子上仰头看的人惊羡不已。

到了第六层。站在此处向下望,山川皆小。

而谢云渡向来不给别人感悟风景的机会,立刻嘿嘿笑道:“怎么样,都到了第六层,她也没能追过来。”

陆启明叹气道:“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六次了。”每层一次。

谢云渡神情不动。

方才几人从传送阵中出来后,趁着龙安澜与陆启明纠缠,谢云渡用规则把她困定在了原地,一行人才能顺利脱身——这让一路上什么活儿都没做的谢云渡总算找到了心理平衡,故喋喋不休。

不过到现在龙安澜也没追来,就肯定是她自己忽然不想追了;谢云渡就算比她强,也不可能这么悬殊。

好歹谢云渡也有自知之明,连忙指向人多的地方咦道:“那个红灯笼做得倒不错。”

陆启明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今天心情好,就不戳破了。一行人便也向着热闹的那处走去。

是真的热闹,人声鼎沸。陆启明不由奇道:“怎么这么多人?”这里毕竟是秘境,平常真有这么多?

谢云渡道:“我看大部分都是道院的,算了算时间,应该这几天恰好就是道院的学生集体组织过来的点儿。刚才见着了好几个熟人。”

道院啊……陆启明看着周围结伴而行的年轻面孔,感觉颇为奇特——他连中武的人还没见过,反而先来看道院了,这顺序可真够反的。他随口道:“熟人?怎

(本章未完,请翻页)么没见你打招呼?”

谢云渡脸一黑,闷闷道:“一会儿真得换身衣服洗个澡……”

其余几个原本想笑,然看了看自己,还是默默点了个头。

……

人虽然多,却不至于到拥挤的地步。陆启明等人在路面的边缘驻足,向中央望去——

在野凉城每层正中央的位置,都有这样一个近似圆形的巨大镂空——其中是支撑整个平面的主阵法,固定在高空中,但看不见摸不着,无形无质。每每站在边缘,就能上下层面的人、景对望得见。

城市中央有这样一个贯穿上下的空主,若什么都不做,着实浪费。外面的世界中,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换上不同主题的装饰,偶尔大型活动的主持者、表演者也会干脆漂浮在这个地方。

秘境中的大多数时候,这里则单调的多;今日却不同。

无数有节日气息的红灯笼、鼓鼓囊囊的福袋、时不时爆一声响的炮竹、红色溜圆的冰糖葫芦……各种能够勾起人们笑容的小物件,都在空中依照某种有趣的轨迹四处漂浮着;乍一看觉得普通,但细节却极妙,更奇的是,这些东西仅仅依凭外形,就能引出人们心中的种种回忆,竟有了幻境一般的效果。

陆启明看到地上支着一个半人高的木牌子,上面写道——

“道院器甲‘问君能有几多红’组设计作品”。

谢云渡自觉地解释道:“这东西是道院那一帮炼器的人做出来的,甲级么?那可相当不错了。甲乙丙丁——甲级可是很难进的。”

陆启明看着那个十分长的组名,笑道:“这一组的名字倒是……谦虚啊。”是在自我戏谑作品大面积运用的红色吧。

谢云渡笑道:“道院里面有意思的人也多……至于名字,听说古时候都很正经起;但这么多年道院的学生数不胜数,那些短的名字实在太容易重复了,于是各种奇怪的名字层出不穷——这个‘问君能有几多红’已经够正常了,我还听过不少像‘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组、或者‘飞天的鸡腿’组这种名字……”

众人皆笑。

谢云渡又奇道:“但无论如何,这儿也不至于这么热闹吧?”

他话还没说完,陆启明便看到前方的红色糖葫芦忽然散开,然后迅速排列成一行字,笔法飞逸俊秀——

“魏成唯愿许路梓一人一生一世“。

周围一静,然后瞬间掀起期待已久的欢呼起哄。

陆启明几人对看一眼,皆轻笑出声——竟给他们撞着了一次告白!

(本章完)

...

第二十四章 临江,观灯,吃寒宵(三)

人间若列三大幸事,“有情人终成眷属”当属其一。

陆启明含笑看着人群中央那对有些不好意思、却仍紧紧相拥的恋人,从周围人们的打趣中听关于这两人的故事。

魏成和路梓都是道院主修炼器的学生,其中魏成正是这个“问君能有几多红”组的成员,而路梓则是低他两级的小师妹。两个人在一起修行,日久生情,早已是对儿道院有名的情侣,直到今日才正式确定了道侣的关系。

而身后那些红色的装饰,此刻又化为了无数玫瑰花跳跃飞舞。

谢云渡颇有些羡慕地道:“像这种类型的情侣感情最好了。”

陆启明笑着打趣道:“那你怎么不就近在桃山找个师姐师妹?”

“师姐哪儿敢想啊;至于师妹……我就是同一辈儿排位最小的了。你以为我没求过师父再收来个小师妹?他老人家不是没允么。”谢云渡无奈摊手。

这时候那名唤路梓恰好转过身正面对着他们,谢云渡不由咂嘴道:“这个叫魏成的小子真是好福气啊。”

魏成相貌平平,路梓却生的极标致。她个子不高,也有着相称的娃娃脸,眼睛大而圆,看上去懵懂可爱,是那种毫无侵略性的美貌,一看就是个柔和善良的好姑娘。

陆启明微笑,对这姑娘很有好感。“路梓”二字与“陆子”同音,又有着相似的大眼睛,让陆启明自然而然想起了小祺儿——她一定已经到中武了吧?这些日子一定让她担心了;准备个什么礼物好呢……

巧的是,脸颊微红的女孩正好道:“我给大家准备了一件小礼物。”她返身向友人走去,接过来一个大盒子,打开来,其中装着许多颗银白色的珠子。

路梓小声解释道:“这个是‘变形餐具’,大家想用筷子啊勺子啊什么的,它都可以变的……其实是老师布置的炼器任务……”听着大家善意的轻笑声,她又连忙补充道,“不过这些都是没出错的。”

笑声更多了;魏成也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见者有份;路梓与魏成一起亲手把小珠子递给周围的每个人,感谢大家的祝福。

到小龙太子的时候,路梓蹲下来惊叹道:“好可爱!”忍不住多给了他一个,让小太子开心的一个劲儿摇尾巴。

她递给陆启明的时候,与陆启明有一瞬的对视;她下意识回以微笑,心中有些惊奇地想着:“这个人的眼神……真像清亮的井水啊。”

……

接下来,由谢云渡带着路,一行人径直上了第十一层,再左拐右拐,穿过无数奇形怪状的建筑,来到最边缘的一处酒楼。

果真是“最边缘”——酒楼甚至有一小半悬空在路面之外,其下高空万丈云烟缥缈,使得摇摇欲坠的酒楼看上去愈加惊险。

可偏偏正有人坐在悬空那一侧的檐角,托腮望着云层下面,那自西来、向东去的滔滔大江。

谢云渡看见了他,心情大好,扬声道:“小苏景,就知道你在这儿!”

那人惊喜回头:“小师叔?”

(本章未完,请翻页)陆启明看着他利索地从屋顶跳下来,心中暗暗惊讶。

这是一个面容稚嫩的少年,虽不知具体年龄,但一看就是真正的年少——这至少说明他成为大周天的时候绝对与陆启明此时的年纪相差不大。

但这并不足以令陆启明惊讶;最大的原因是——他有“天眼”。

这苏景的眼瞳比正常人要清透很多,仔细看时,能看到一种不易察觉的神秘纹路;就是天眼的标志了。

真正的天眼都是天生的,是百世善人的功德现于今生,拥有各种奇异的威能;倒不知这少年的天眼是哪一种。

苏景跑过来,盯着谢云渡看了很久才敢认,震惊道:“小师叔你没事儿吧?”

谢云渡翻白眼道:“既然看到了,还不快去给我找两身干净衣服去!”

苏景乖乖应是,扭头跑回屋里依言去找。谢云渡感到十分有威严,然后自然遭到了众人的鄙视。

大家笑闹着进了酒楼。

……

一行人整理半天,终于没了在龙宫荡的土气,神清气爽地坐在了那个视线最佳的雅间,感慨生活终于美好起来。

酒楼位置偏僻,却神奇地人满为患——大约是因为桃山的名气。谢云渡听着下面的猜酒声,对苏景笑道:“我一看今天人多,就知道你又到了帮二师兄赚钱的时候了。”他又对陆启明介绍道:“他是我二师兄收的徒弟。”

陆启明点头笑道:“你二师兄倒是好福气。”生就天眼的人不但身具神通,更至纯至善,又兼有绝佳的资质,绝对是任何人最想收的弟子。

“你能看出来?”谢云渡微讶,好笑道:“你这人还真有意思,别人都知道你不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你却偏偏知道……”他转而道:“可惜我那二师兄一点儿也不珍惜,总把小苏景丢进来赚酒钱。”

有人的地方就有买卖;秘境也不例外。不过秘境中的可就是天价了——要知道,除了个别带着长辈法宝进来游玩的少爷小姐,能在秘境中四处走动的可都是奥义境之上的大修行者,买家如是,卖家亦如是。

又不能用储物之器,想带东西进来便只能手抓着;再加上任何东西在秘境中都会快速规则化,不能长久保存……种种限制导致秘境中卖的东西贵的吓人;所以只要你有耐心,确实十分赚钱。

谢云渡见苏景一直盯着陆启明发呆,笑骂道:“傻看什么呢,没看见人家戴着咱们的面具么?你小子快去好好赚钱,省的二师兄又怪我头上。”

苏景应是,一步三回头地向门外走。

谢云渡补充道:“还把那几样菜传上来啊。”

苏景十分开心的点头。

谢云渡莫名其妙道:“这小子今天怎么回事啊?”

陆启明想起他的天眼,微微挑眉。

……

桃山所学庞杂,机关术自然囊括在内。酒馆中传送酒菜向来用专门的机关,根本不必有店小二这种角色;可这次却不同——每一盘餐,苏景必会亲自过来,以各种理由停留甚久,期间目光一直望着陆启

(本章未完,请翻页)明不放。

陆启明倒还没什么,谢云渡先有些忍不了了,扶额道:“小苏景啊,你是看着什么了你直说啊,小心人家误会……”

苏景心里早纠结很久了,被谢云渡一提,总算松了口气。他关上门,凑过来低声问陆启明道:“我能看的是气运,不知道师叔介不介意?”

陆启明没有掩饰自己的好奇,道:“但说无妨。”

苏景斟酌好久,忽然沮丧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陆启明莞尔,问他:“是不是我什么气运都没有?”他灵魂来自异世界,自然不会受这个世界气运庇护。

没想到苏景立刻摇头,道:“不是没有,是太多了。”

陆启明讶然。

“不……是太多种了。”苏景纠正道。

“你是不是看错了?”谢云渡大奇,“气运不是不分种类么?”

苏景道:“我原本也以为不分种类,但今天见了这位师叔,就知道有很多种了。”

苏景好奇地盯着陆启明猛瞧,想了很久措辞,才迟缓道:“师叔你有其中一种气运与我们一样。师叔你是凤族人吧?凤族有整整一成气运都在你身上呢,好厉害!”

谢云渡猛然扭头盯着陆启明,倒抽一口凉气——整个凤族的一成?!那是什么概念?!怎么可能这么多?

陆启明沉思——看来凤族的血脉使自己被这个世界接纳……但一成气运未免太夸张了吧?或许是因为母亲的身份或者血脉的纯度?

苏景又道:“还有两种最奇怪的。”他脸上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迟疑道:“我是不是看错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气运,怎么会这么多?比凤族的气运还要多得多得多……我根本看不到尽头……而且还完全相反。”

看不到尽头?陆启明挑眉,这话听着熟悉。他又问:“‘相反’是指?”

“我能看到气运也是分正负的。”苏景解释道,“很不幸的人,就是负气运;幸运的,才是正气运。师叔你这两种气运明明是同源的,但是正与负为什么没有抵消呢?”

他喃喃道:“这样看,师叔你的气运既好到了极点,同时又坏到了极点么?那这到底算好还是坏呢?说不通啊。”

苏景苦思冥想半天,抬头问陆启明道:“师叔,你真的是既非常幸运又非常倒霉吗?”

陆启明过去从没这样想过,但被他这么一提,不由摇头笑道:“好像还真是……”

苏景振奋道:“竟然没错?”

“什么乱七八糟的……”谢云渡晕头转向,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桌子,哈哈大笑道:“我就说嘛!我明明一个月只被人追杀一次,怎么最近这么倒霉?看来不是我的原因哈哈哈……”

陆启明无言——这人的关注重点呢?不过这苏景确实神奇。他再问:“还有别的吗?”

“有的。”苏景点头,旋即又摇头道:“还有好几种,但是我看不清楚了。”

他担忧道:“好像被谁遮住了,师叔你要小心啊。”

(本章完)

...

第二十五章 临江,观灯,吃寒宵(四)

少年苏景被打发出去后,屋中一时无言语。

外面人来人往,相熟的人遇上了,总要先道一声“消寒消寒”。语笑声不绝,透过敞开的窗子传入耳中,令陆启明恍然想起,原来已经是寒宵节了。

寒宵取“消寒”意,是每年春季的第一天。自寒宵起,大地渐渐回暖,万物皆生出新的希望。是这样一个代表着生命力与美好祈愿的节日。

谢云渡歪在椅子上喝着酒,欣赏窗外那些手提琉璃花灯走过的婀娜女修,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忽问:“你有门派没?”

不等陆启明回答,谢云渡自顾自道:“看你毫无常识,肯定就是没有了……怎么样,要不要来我们桃山?”

闻言,陆启明把目光从窗外移向他,笑问:“怎么?不怕麻烦了?”

“你还看不出来?”谢云渡反问,扬眉笑道:“我只怕不够麻烦。”

陆启明莞尔,见他目光炯炯盯着自己不放,只能笑着点头道:“知道了,若某天我真混不下去,不与你客气便是。”

谢云渡心情很好,神游道:“要是你真入了咱桃山,那我就终于不是‘小师弟’了……诶,说起来,”谢云渡坐直身子,好奇道:“你到底多少岁了?”

陆启明神情一滞——果然还是被问到了这个问题。他沉默片刻,道:“你呢?”

谢云渡无语道:“这是我的问题好不好?”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旁边响起了小太子奶声奶气的嗤笑:“无聊。”

陆启明先避开对视,叹气道:“这不重要吧?”

“当然重要——”谢云渡猛一拍大腿,道:“你该不会真是那种强行装成年轻人的老家伙吧?”

陆启明语速极快地接道:“就当是吧。”

谢云渡更加怀疑地盯着他,再猛一拍大腿道:“该不会刚好相反吧?”

陆启明大为头疼。

幸好这时苏景再次推门进来,托着一盘四只碗,轻快道:“吃寒宵咯!”

……

寒宵节里有种专门的节气美食,就叫“寒宵”,俗说“凉团子”;一年也只有这段时间吃的上。制取的原材料是一种特殊的稻子——在冬季最寒冷的时候成熟,收获之后就是新一年温

(本章未完,请翻页)暖的回归。

用这种稻米制得的寒宵,需用冰碗装盛,晶莹剔透,极为喜人。冬日里看起来模样冰冷的吓人,入口之味则恰相反——温暖滑软,不必加任何辅料便有一种沁人的味道。食后全身通泰,暖意融融;即使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在整个夜晚尽情游玩赏灯,也不会感到寒冷。

神域中的寒宵团子,比之中洲的,更是灵气氤氲。陆启明拂开汤面上聚散的气雾,看到寒宵上还有一些浅淡的细致纹路。

苏景注意到陆启明的目光,微笑解释道:“有些凉团子上面有花纹,预示着各种不同的祝愿。师叔不妨看看是什么。”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其实,咱们酒馆里的这些,还是蛮准的。”

那边谢云渡已经笑道:“这次运气不错——一支毛笔、一锭银子、一个如意——就是‘必定如意’了!”

苏景小声道:“可小师叔你的心意总是与大家不同……”

众人皆笑。

陆启明也用勺子舀出一个来看,却心下微惊——恍惚间有条浩大江流凭空乍现,挟磅礴气势迎面奔来,形神具真——然而陆启明再定神去看时,仍是颗普通的凉团子,只是印了水流的纹路罢了。

苏景探头过来,吃惊道:“好巧!这不就是师父今天刻的那一颗么!”

谢云渡奇道:“二师兄那懒的样子——也会亲手做?!”

苏景摇头道:“是师父在外面的时候观江得了感悟,随手就拿了颗凉团子刻上;也就这一个了。”

谢云渡挑眉笑道:“既然是二师兄……那含义可得好好猜,肯定会应验出什么来的!”

陆启明早已慢条斯理地把它吃掉了。

……

楼下大厅喧闹渐起,气氛空前热烈,不断有人匆匆出去。陆启明等人在房间里,隐约能听到“蓝亭”、“碧寻姑娘“、“出云舞”等词。

谢云渡神情顿时徜徉起来。他看了看一脸平静的陆启明,又看了看眼神激动的小太子,发出古怪的笑声。

陆启明被他看的发毛,无奈道:“你又怎么了?”

谢云渡喃喃道:“我还与人打过这样一个赌呢,原以为这辈子都没法知道我赢没赢,没想到今天……”他问陆启明道:“你们凤族传承记忆里果然没有‘

(本章未完,请翻页)蓝亭’的信息吧?”

陆启明皱眉道:“有话直说。”

谢云渡哈哈大笑:“看来是真没!你们凤族果然都是正经人……”他转而对小太子挤眉弄眼道:“龙族肯定都知道吧?”

众人皆看向小太子。

小太子清了清嗓子,骄傲道:“蓝亭就是——每个男人都想去的地方!”

陆启明:“……”

他看了眼连一米高都没有的小太子,眉毛跳了跳,叹气道:“以后再陪你们闹,我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他话没说完,就被谢云渡拉了出去,耳边盘旋着谢云渡轻松愉快的笑声:“怕什么!一路走传送,包你半个时辰内到!蓝亭姑娘们的出云舞机会多难得,怎能不看?”

……

然而出云舞却是看不到了。

这一路情况太奇特,导致陆启明严重低估了谢云渡在神域的知名度;哪想到几人一到蓝亭,立刻受到了所有围观男子的横眉冷对、以及所有年轻女子的热情欢呼。

蓝亭那群打扮好的姑娘们原本正在舞台后面准备着;这下可好,轰然一声全部跑出来,柔情蜜意地“谢公子”“谢公子”唤个不停,手绢香囊当空飞舞。

陆启明看着谢云渡得瑟的脸,叹气。

没等谢云渡得意多久,众人便听到蓝亭那领舞的碧寻姑娘欢快道:“既然谢公子来了,今儿个我们就没空表演了,大家就散了吧!”

下面哀号声一片,却没有敢对着她们发脾气——蓝亭可是个正式的、很有实力的女修宗门,非但不是青楼的性质,其中女子们反而深信女尊男卑,调戏俊美男子如吃家常便饭——只不过对于那些男子们而言,面对着蓝亭貌美如花的姑娘们,可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

但能修炼到这种境界的,又有哪个真的脾气好?只听此起彼伏的无数声——

“打!”

等了一场空的年轻男子们,黑压压的一片,齐齐向着陆启明一行人冲来。

一片混乱。

蓝亭的姑娘们总算幸灾乐祸够了,才齐齐涌出门,三下五除二扫清人群,抓压寨夫人一般把陆启明、谢云渡他们几个七手八脚举到空中,悠哉悠哉地运回了蓝亭。

门砰一声甩上。

(本章完)

...

第二十六章 有轻于鸿毛之死

雕梁画栋;琉璃花灯彩光潋滟。许多个盛装的美丽女子神情慵懒地随意坐在栏杆扶手上,裙摆荡漾。无酒人自醉。

小太子脸被捏得红扑扑的,奶声奶气道:“本太子……很满意!”自然又惹得姑娘们挨个抱在怀里揉来揉去。

碧寻笑过之后,眼睛一转,忽地严肃下来,对小太子说:“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

小太子睁大眼睛问:“什么秘密?”

碧寻低声道:“其实……你总是自称‘本太子’,这样不太好。”

小太子委屈道:“我觉得挺好的。”

“但是,我们女子啊,都不喜欢。”碧寻循循善诱道,“‘本太子’什么的,听起来年纪太小、太娇气了!”

“啊?”小太子焦急道,“那怎么办?我以前都这样说的……”

碧寻温柔笑道:“没关系,现在改来的及。”

小太子果然道:“那本……我该怎么说?”

“‘本大爷’。”碧寻眼睛晶亮,笃定道:“这三个字最有男子气概了。姐姐见过的那些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都是这样自称的。”

原来如此。小太子认真点头,重重道:“本大爷知道了。”

所有人皆捧腹大笑。

小太子登时觉得不对,瞪碧寻道:“你骗我?”

“怎么会呢!”碧寻板着脸道:“我先问你,人家对你笑——是什么意思?”

小太子迟疑道:“她喜欢我?”

碧寻笑着点头,又道:“那人家对你大笑呢?”

小太子试着道:“非常喜欢?”

众女强忍着笑,不住点头。

小太子还不敢相信,目光在屋子里转一圈,最终停在了陆启明身上,再问:“真的?”大约是觉得整个屋子中还是陆启明更可信些?

蓝亭的姑娘们皆虎视眈眈瞪着陆启明。

陆启明沉吟片刻,缓缓道:“你……很有悟性。”

谢云渡一口茶喷了出来,看着周围姑娘们眼神立刻变了,喃喃道:“七哥你才是真的有悟性……”

七哥?姑娘们一怔,相顾讶然——这人到底是谁?谢云渡虽随性,却向来骄傲,什么时候“哥”这个字会随意说了?

碧寻不由多看了陆启明几眼,将他身形与记忆中的那几位一一对照,却毫无所得。她饶有兴趣地一笑,看来是新出的年轻俊杰咯?

而紧接着,她嘴角的笑意却陡然凝滞——新出的?七哥?七……启?!

碧寻心脏剧烈地一跳——她想起了不久前那个激起轩然大波的名字。她必须要试一试。

她沉默很久,突兀站起,直视着陆启明道:“帝启。”

帝启,血榜之首的帝启。

谢云渡愕然:“你们认识?”

陆启明无声叹了口气。

……

一片死寂中,忽“咔”一声。清脆厮磨如人骨碎裂。

白骨杀。

谢云渡脸色剧变,心中一片冰冷——碧寻分明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激发了蓝亭最高级别的杀阵——这悍然杀心从何而来?何竟至此?

他听见碧寻的声音低却决绝:“谢公子,对不住了。”

诡异的咔嚓声不绝。谢云渡环视一周,咬牙——若是在外面,这“白骨杀”别想让他皱一次眉头,可在秘境里……

而下一刻,随着某种炽烈到极致的高温在地底深处一闪即逝,“咔咔”声戛然而止。

碧寻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陆启明的脸,周身如坠冰窟——秘境中不能用精神力,他怎么可能瞬间确定阵法核心的所在?!而阵法核心那般坚固,他又是用什么规则破坏的?

惊骇只是一瞬。碧寻眼神再次恢复平静,全力凝聚规则向陆启明杀去,一边对身后喝道:“你们走!”

蓝亭在此的女修除了碧寻之外,再没有一个入了潜力榜,连对陆启明出手都不能。她们清楚这个事实,故毫不犹豫转身就走。被她们抱在怀里的小太子却用力挣脱了下来。

陆启明平淡地看着这一幕,没有阻止任何人。他由碧寻用规则攻击,身上却连一丝金色都未显。

早在白骨杀阵被破的那一刻,碧寻就知道自己的最高规则远远比不上陆启明,便也没什么惊讶的。她无所谓一笑,停了下来。

陆启明看着她的神色,开口道:“你本没有必要一个人杀我。”

“我也不觉得自己高尚,”碧寻笑笑,又道:“但我也不是怕事的人。谁让你先被我认出了呢?倒霉呗,我认了。”

谢云渡复杂地看着这个有几次酒饭交情的女子,又看了面无表情的陆启明,低声道:“为什么?”

碧寻扑哧一笑,挑着眼梢瞅他:“谢云渡啊谢云渡,你也太不靠谱了吧?你难道不知道,你喊‘七哥’的这位,就是现在的血榜第一?”

“血榜?”谢云渡愣了好久,指着陆启明哈哈笑道:“就他?根本不可能!老天,这是多大一个误会——”

“误会?”碧寻舒出一口气;过了很久,才微带慨叹道:“我连性命都不顾,便不会再与谢公子你开玩笑了。”

谢云渡神情一滞,沉默。

碧寻笑笑,直视着陆启明道:“血榜人人得而诛之,更可况是你帝启?我死了,还有更多的人。”她停顿片刻,然后极其认真地道:“没有人希望你继续活着。”

同时出现在血榜与潜力榜上的“帝启”二字,远远比任何姓名都不可饶恕。类似于野凉城这种保护有潜力年轻人的安全区域,就因“帝启”的存在,反而变成了最危险的地带——因为真正修为通天的大能,不能在这里对“帝启”出手;然而作为血榜之首的“帝启”,却能够随心所欲地杀死任何其他潜力者。

能出现在潜力榜上的名字,都是各大势力未来的希望,绝不容有失。他们已经互相确定,“帝启”不属于他们任何一方。那么这两个字就是时刻悬于他们头顶的利剑。若不处理——莫非就让他们寄希望于血榜第一是个善人么——皆知,只要入血榜,就一定是杀过人的。

陆启明了然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看来你们早商量好了。”

“不错。”碧寻淡笑道:“既然你还在潜力榜,那么越早杀你,越可能成功。所以我们会不惜代价。”她看了眼欲言又止的谢云渡,道:“这件事你虽然不知道,但桃山却是知道的。”

她望向窗外,平静道:“虽然白骨杀阵杀不了你,但一旦被破,就会对外示警;所有看到的人都会过来的。”

陆启明笑笑,也非常认真地告诉她:“我本没有想杀任何人。”

“你以为我们会信?敢信?”碧寻反问过后,忽妩媚地笑起来,轻声问他:“那你会不会杀我?”

陆启明抬手按上她纤细白皙的脖颈,点头。

“会。”

……

不知从何处探来的黄金树藤蔓无声攀上了碧寻的身体。陆启明目送她渐渐消失,心中忽生了几分萧索。

碧寻不是恶人,却不知道陆启明同样不是;她怀着重于泰山的悲壮感牺牲自己,却不知道这场死亡事实上不值一文。

实在很不值得。

陆启明不由想,若人们知道他此时根本无一丝修为,定会觉得这一幕荒诞可笑到了极点;毕竟——要不是黄金树秘境的特殊,碧寻挥手便能轻易取他性命,更不必说那阵法“白骨杀”。

可惜没有如果。

只要是在秘境中、在黄金树旁,想杀他?

还是不要想了。

……

房间中只剩下最初的那四个,却不动不说话,如同雕塑。

小太子有些茫然,又有些想哭。他只觉得,就刚刚,那些好看姐姐们身上的香气还在屋子里萦绕,大家都还有说有笑的,怎么一刹那就完全变了呢?

陆启明向窗外扫了一眼,对小太子安抚地笑了笑,起身离开。

走到门边时,他忽听见身后谢云渡的声音。

“你站住。”

陆启明心中微沉,终还是依言转身,看了他的神情,叹气道:“在这儿你真的赢不了我,就不要试了吧。”

谢云渡一脸古怪地盯着他,憋了半晌骂道:“你脑子有病?”

陆启明一呆。

“血榜第一了不起啊?”谢云渡翻白眼,嫌弃道:“没我带路,你知道出口在哪儿?”

陆启明哑口无言。

旁边老白顿时精神抖擞;小太子不知何时又躲在了老白肚子底下,谢云渡把他揪出来:“倒是你——不出去躲着凑什么热闹?”

小太子嘟囔道:“我是被你们劫持的龙。”

谢云渡把他塞回老白肚子下,又忽然想起一事,呆了呆,一拍陆启明肩膀道:“问你个事儿,你得给我说实话。”

这么正经?陆启明看向他。

谢云渡指了指陆启明的脸,欲哭无泪道:“你当时说‘交出面具不灭口’……不会是讲真吧?”

“……”陆启明默,没好气道:“开玩笑的。”

谢云渡热泪盈眶:“我不信——”

大家皆笑。

(本章完)

...

第二十七章 剑与天道何为(一)

门砰然炸开,凝成利剑的规则之力直向二人面门射去——

试探而已。

陆启明与谢云渡同时抬手轻松拂散,一个随手拉过了柄秘境原有的金色长剑,另一个则使身上挂着的那把斑驳锈剑,相视一点头,一同迎着外面铺天盖地的攻击并肩冲出。

心念演化,风沙露雨皆杀人。滔滔规则洪流当头砸下,二人如小舟巍巍逆行。

与当初金鹰只能通过肢体接触的初级规则攻击方式不同,此刻对他们出手的每一个人,都能做到规则离体、甚至凝成极具杀伤力的实质利器;加之潜力榜与年龄密切相关——这里有不少人虽其排名比陆启明二人远远不如,但对于规则的领悟,却一点不差。

陆启明自不必说;连时常被“追杀”的谢云渡,对于此刻这种真正的规则围杀,亦是毫无经验。一时间,两个人举步维艰。

”幸好幸好,“谢云渡苦中作乐地笑道:“野凉能攻击咱们的也就这三十多个——”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二人就觉脚下一空,地面竟毫无征兆地整个塌陷下去,他们登时失去平衡向底下坠去!

陆启明连忙抓住谢云渡,用身周膨开的尘土当空凝成一块石板,足尖一点,提气向上空跃出,停在近处建筑的檐角。

谢云渡只好补充道:“但其他人可以间接攻击。”

这句话同时,陆启明立身的檐角突兀崩碎成细小木屑,他只好反手提剑向身后猛一扫,借力与谢云渡一起再度落回地面。

这两次攻击都不属于同列潜力榜的那三十余人,而是出自于那些看似仅仅围观的人们——他们确实不能直接攻击,但是却能通过改变陆启明二人周身的环境,达到相同的效果。

陆启明和谢云渡再度被逼回了人群中央。

两个人背靠背站着,各自挥剑挡住两边。陆启明剑柄一起再一转,抵住对面二刀三剑,无声而疾速地解着压迫而来的规则。谢云渡那边却相反——陆启明听着耳后利器碰撞声交错如疾风暴雨,笑着戏谑他:“你坚持住,一会儿等我回头救你啊。”

谢云渡立刻呸道:“等着看谁救谁!”

陆启明道:“比比?”

谢云渡长笑一声:“必须啊!”

陆启明挑剑与之前胶着的数只武器错开,剑尖向地面一刺,微笑道:“那得先说清楚——这个算谁的?”

下一刻,他们脚下那不断虚化的土地蓦地一凝,又无端压缩三丈——一座苍旷雄沉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城池凭空出现在人们面前。

赤亭关。

这赤亭关的虚影缥缈黯淡,仿佛一戳即散;然其所至之处,一切破碎地形的规则尽皆退避,无法撼动丝毫。

看到这一幕,周围的人们不由面露异色。

“这好像是……凡人王朝的那种边关要塞?”

“那些蝼蚁们之间的相互征伐?这种规则有什么用?”

“呵,那要看用的人是谁。”

“不过这规则本身也有独到之处。”

人人都能看出陆启明对赤亭关规则的掌握远远说不上精深;但仅凭一座虚影就能做到如此,已足见此规则自身境界之高。

此时的他们尚未发觉其最大的助益。

铁马冰河入梦来。

金戈之声于心底锵然响彻,陆启明与谢云渡仍在原地,却皆感到了坚硬强烈如同真实的古战场。与此同时,有一层无形的规则之力如铠甲般遍覆他们周身,剑刃之锋利陡增三分。

谢云渡讶然,这种规则实在难得。他点头笑道:“自然算你——且看我三两下补回来!”若不露两手,真要被人以为他桃山谢云渡尽是虚名了!

他顺手挽了半个剑花连撞开三人,侧头对陆启明笑道:“让你见见我们那儿的《桃山六曲》。”

陆启明低声调侃他:“到底是六‘取’还是六‘不取’?”

谢云渡洒然大笑:“知道就好!第一曲——”

只见他眼睛微眯,右手斜斜抬起,顷刻间由缓转快向四周同时出剑,连指九个最匪夷所思之处——那分明尽是些事倍功半、最不合适的位置!

陆启明却了然点头——此剑不斩空门,专斩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机,最是考究眼力不过。他微笑道:“果然是‘不捞水中月’。”

他话音未落,余光里便见谢云渡那边的几人招式猛地一岔,原本节奏瞬间被那一剑截断,器刃乒乒乓乓接连互撞。被牵扰的几人面现懊恼之色;但道理听来简单,真临了身却总难以避过。

这只是开始。桃山六曲本是一套连剑式,此刻被谢云渡得了先机,怎会轻易饶过?

第一曲未尽,他便剑柄一转,长锋横扫天圆地方,再迎着前面当空斩落,轻笑道:“二曲不摘天上星。”

虽说是“不摘”,可幽暗天际的星辰却乍然大亮,正与炽烈的剑意交相辉映。秘境中不能动用修为尚且如此,更难想象在外界的这一式是何等的风华。

谢云渡看起来只斩落一剑,而最靠

(本章未完,请翻页)近他的那七人却皆觉得这剑正对自己,不约而同抬手去接——

急促七声几近连成一响!

谢云渡竟真的同时出了七剑!周围人心中皆惊——在秘境内,他怎么可能这般快?

谢云渡的目光却忍不住往陆启明那边飘了一下;若不是陆启明用了赤亭关的规则增幅,谢云渡确实不可能在没有修为的情况下做到如此。他小声道:“这招算给你一半。”

陆启明失笑:“出你的剑吧。”

谢云渡自不能真的浪费了机会;他嬉笑着用一贯疏懒的调子念叨:“三曲不探榜上花,四曲不坠半吊钱。”

此时周围已被之前那两式逼出了大片空地;谢云渡剑势随之转为细碎飞散,看似漫不经心却无孔不入;余人再退。

陆启明一边将旁人打出的规则引到自己剑上,一边笑道:“这两招像你;还有么?”

谢云渡勾唇道:“最后两个,本是要藏着与华释打的;不过用到这里也差不多有趣——”

陆启明挑眉,最后两式竟也练成了么?

谢云渡缓缓舒出一口气,低声道:“五曲不度千秋事。”

他这一剑由高向低睥睨而过,只简单横扫,不快不慢不出奇;而对面的人们却立时觉得身陷泥沼,仿佛有无形桎梏加身,无论如何努力,动作都滞慢了无数倍。

这感觉一瞬即没;可即便再短暂,也足以令谢云渡此剑功成——剑招笼罩的每个人,都只能僵在原地拼尽全力解除谢云渡的规则。

人人皆惊——此剑赫然已初具“时间”规则的神韵!怪不得谢云渡竟有底气挑战华释……

看到规则攻击对陆启明几乎没有任何威胁,又加之谢云渡五曲连剑在前开路,两人竟眨眼就突破人群;原本有些人放不下颜面参与围攻,此刻却也急了眼。

一个面相近于中年的黑袍男子拦于二人必经之路正中,冷冷道:“谢云渡,你倒行逆施,我们已给足了你面子;莫要再执迷不悟,不顾大义。”

“大义个屁!”谢云渡冷笑道:“老子手里的剑,砍的就是你们这种没有脸皮的伪君子。”

大义?他谢云渡只知道有仇报仇,可从没听说过没仇也要报仇的。一个人错,挥剑斩之;一群人错——呵,人多了就能把错的变成对的么?

他照样要平。

可惜坏了他第六曲的好兴致。一边腹诽着,谢云渡挥剑斩出第六式。

桃山六曲六不取,羡酒不羡蓬莱山。

(本章完)

...

第二十八章 剑与天道何为(二)

人们最初想着,能直接杀了帝启最好。

入血榜的原因有很多,不一定真是说他的实力足以杀死所有人;或者说归根到底,人们还是不愿意相信一个不超过五百岁的修行者能强到哪里去。

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个愿望并不现实——赤亭虚影的加持,桃山谢云渡的相助,帝启本身不弱于谢云渡的剑法再加上他离谱的肉身强度……种种条框之下,仅凭潜力榜在此的三十余人,根本没可能取得帝启性命。

他们转而准备将帝启逼离黄金树——只要没有黄金树的庇护,所有人都能对帝启出手,到时任他再怎么了得,也难逃一死。

而当他们发现连这一点都难以达成的时候,他们便清楚,只余那一种最危险的方法了。

黄金树对潜力者的庇佑并非毫无原则——如果潜力者主动攻击其他人,黄金树便允许被攻击的人反击。所以人们心中最后的办法就是——他们主动抢到帝启剑下,只要不死,他们便能正大光明地加入围杀。

但事到临头,人们却沉默了。

战斗进行这么久,他们看得清清楚楚,那帝启始终以防守为主,目的从始至终都极明确——仅仅是要离开秘境而已,根本不曾下过死手;而秘境对血榜第一的认定亦不可能出错。所以,帝启的最强手段必然根本不曾用过。

这种情况下,主动上前受他一击?万一真死了呢?

他们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安危,才围杀帝启;如果为杀他而己身死,岂不是本末倒置?

人群中,有个生着张可爱娃娃脸的姑娘。她遥遥望着那边帝启的身影,双拳握紧沉默了很久,终于缓缓松开,舒出一口气。

她踮起脚尖抱住了身旁相貌平平的青年,颤声道:“成哥哥,对不起。”

魏成如往常一样拍了拍她的脑袋,却没有说话,只是叹气。

路梓闭了闭眼,缓过呼吸,转身走到人群中央,深吸一口气开始说话;声音小却极清晰。

“五年前。”

“我曾见过与今天很像很像的场景,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就因为我的轻信,害得……”她哽咽道,“害得师姐为了救我……”

魏成在旁边看着这幕,无声叹息。他怎么会不知道,那次是她永远的噩梦。

路梓停了很久,才忍泣继续道:“师姐用生命告诉了我,血榜上的存在绝对不可原谅。姑息罪恶绝对不是善良,只有杀了他们,才是真正保护珍视的人。”

“我的命是师姐救的。”

路梓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容,轻声道:“如果要有牺牲,就从我开始。”

可是她能够直视任何目光,却唯独不敢看魏成。

这时她感到了一个温暖的大手再次轻柔拍在了自己头上。

魏成叹道:“别怕,我陪你。”

路梓哽咽不能言。

“怎么能让女人上前,咱们这些大老爷们就躲在人家裙子后边干看着?”一个光头青年长声一笑,哼道:“你们不上,老子上!怕啥?”

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出来,走了过去。

……

只要是血肉之躯,便会伤会累。

谢云渡喘了口气,低声骂道:“他

(本章未完,请翻页)奶奶的,秘境就这点儿不好……”精神力和真力都不能用,干凭体力与这群人对耗,实在够呛。他皱眉:“要在外面,这几个人不够我一波杀的。”

“少说几句吧。”陆启明拍他,微笑道:“先换我来。”凤族的体质,总还是好些。

谢云渡没有逞强,微一点头,与陆启明互换了位置。他甩着手腕,没话找话道:“看你近身战差成那样,没想到剑法反倒还不错。”

陆启明反转剑柄划出一条路,再进数步。听了谢云渡这话,他似笑非笑瞥过去一眼:“只是‘不错’?”

虽说那个世界总体的修行境界确实不如这里;但他前世四百多年的剑又岂是白练的?就算已经忘了许多,也总不能比谢云渡差。

谢云渡也是剑修,自然看得出。他干笑两声,想起陆启明竟始终只用基础招数,便奇道:“你怎么不用正经的剑诀?”他看陆启明剑术明显极有火候,总不可能那么多年都不曾修习过剑诀吧?

陆启明微微沉默。

前世他继承的本就是剑修道统;但那件事之后,他已发誓一生再不用剑。如今身在今生,前世诸人事便尽皆化作烟尘散。但他也确实再难做到曾经的心剑相合,挥洒如意了。

陆启明看看手中长剑,低笑一声道:“能省些力就省些,应付不了再说吧。”

恍神间,他忽然看到一位小个子姑娘身子倏忽前倾,正正朝着他的剑锋撞去!

是她——陆启明一眼认出是不久前刚被师兄表白过的那个乖巧女孩儿路梓,她还送了他一个……对,叫“变形餐具”。

对这个与小祺儿的名字重了两个音的姑娘,他心中很有些亲近,当下急收住剑势,顺手帮她把身形扶稳,低声道了句“小心”。

路梓身子一僵。

紧随她后面,有一个面生的光头青年挤过来;这一幕在陆启明角度看,恰像是光头青年以路梓为肉盾冲到这里的。陆启明冷哼一声,未待他站稳,直接一剑把他挑趴在地。

有这两人短暂的阻隔,后面那些人积累了足够多的规则攻击,金色瞬间覆盖了陆启明的右臂,周围顿时有忍不住的欢呼声响起——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金线埋过他的手腕。

陆启明不甚在意,一边解着规则,一边换过左手剑继续。规则攻击他尚不擅长,但解除总没问题。

战斗继续。

……

周围人很快觉得呆呆站着的路梓非常碍事。有的人攻击的时候干脆不再避开她。

陆启明大皱眉头,把她往后一扯,下意识带了与陆子祺说话的语气轻斥道:“你这丫头傻了不成?站这儿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本想将路梓送出战场,但一则对面攻势紧逼,加之打到现在他也有些疲累,短时间内并无余力,便干脆让她放在自己与谢云渡中间。

没想时间久了却让某些人琢磨出些门道来,每每偏对着路梓攻击,逼陆启明去挡。

刀光剑影笼罩间,路梓反而成了唯一毫发无伤的人。她怔怔望着四周那些眼睛盯着陆启明、攻击却对着她的那些人们,觉得心中有某种无法忍受的情绪剧烈翻涌。

最终她还是想到了惨死的师姐。她紧咬下唇直到渗出血丝,深吸一口气,用

(本章未完,请翻页)力向陆启明握剑的左手撞去;然后在他收手不及的那一瞬间,路梓握着“变形餐具”演化的尖刀,直直向着他的咽喉刺去!

她决然的目光恰好与陆启明惊愕的眼神对上——她呼吸猛的一滞——这双眼睛……是那个人!

路梓手上的劲力霎时一泄,尖刀只在陆启明颈侧划出一道浅淡的血痕,根本连小伤都不算。

陆启明沉默片刻,微嘲一笑。

路梓脸色惨白,颤巍巍闭上了眼睛。

陆启明看她神色,笑笑,侧头对谢云渡道:“帮我挡一下。”

“你早说啊!”谢云渡大翻白眼,手忙脚乱递剑上前。

陆启明拉过路梓的胳膊,明显感到她身子一个战栗。他好笑地低叹道:“这傻丫头……以后长点儿心吧。”说罢,他一提气,将路梓整个人从上空掷出了战场之外。

做完这一切,陆启明将剑横一扫,示意谢云渡可以继续后面凉快去了。

谢云渡啧啧称奇道:“这次脾气怎么变好了?我还以为你要把人家一剑砍了呢。”

陆启明莞尔。良久他又微笑道:“那姑娘挺像我妹妹。”

谢云渡一时沉默。

“不过,”陆启明补充道,“我妹妹可比她聪明多了。”

谢云渡微怔,很快觍着脸凑上来嬉笑道:“介绍介绍?”

陆启明笑骂声“快滚”。

……

预想中的疼痛和死亡都没有降临。路梓只觉得身子一轻,再睁眼时已轻柔地落在了安全地带,那人的身影已经远的要看不到了。

周围渐静,路梓却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茫然四顾而不知何从。

她忽觉肩膀被人一拍,一张忧心的脸庞凑过来道:“路姑娘,你没事吧?”

路梓隐约记起这是刚刚没有加入的人之一。她强笑道:“我没事。”

那人笑道:“路姑娘真是人不可貌相,真真胆识过人!”

“我……”路梓张口结舌。

“对啊对啊,若不是知道路姑娘早已名花有主,在下也要忍不住倾心于姑娘啦!”另一人调侃道。

“我见过很多虚伪的女子,而今才算知道何为真正的善良、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

“路姑娘……”

“那魔头从头到尾没有杀人,定然是受了某种不为人知的限制!”

“正是,我们定要趁这个天赐良机惩恶扬善!对了,还要多亏路姑娘涉险,将他这一致命弱点试出来啊!”

“好,既如此,有路姑娘之大义在先,咱们岂能示弱?走,一起去!”

“路姑娘……”

……

路姑娘路姑娘路姑娘。

这三个字在路梓耳中从未有一刻这般陌生过。她多么渴望这些人口中的“路姑娘”根本不是她!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才彻底安静下来。只剩那个一直坐在她身边的身影。

路梓缓缓看向他,似哭似笑道:“是我又错了吗?我又错了,对不对?”

魏成叹息:“傻丫头啊……”

这个在今天第三次听到的喟叹一瞬间击垮了她。

路梓崩溃大哭。

(本章完)

...

第二十九章 剑与天道何为(三)

情况急转直下。

对于那些主动撞过来被攻击的人,陆启明和谢云渡确实无可奈何——你若攻击他,他顺势就加入围杀的队伍;你若避开他,难免影响自己的应对,一样会给别人机会。

两人的对手急剧增多。

“幸好早让老白去打闷棍了,否则更烦。”谢云渡勉力再劈落一剑,余光瞥陆启明一眼,喘了口粗气低声道:“还有,你怎么能下手比我还轻?别告诉我这些人个个都像你妹子。”

此刻情境早已不允许两人交替攻击,他们便又如刚冲出蓝亭时一样,背靠背同时对四周人群出手。

“你以为我想?”陆启明又一次把剑换到了左手,心中无奈——他在秘境一直是赶路,又是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真在神域也能大杀四方?他用比谢云渡还小的声音回道:“我早说过我规则攻击不在行。”

谢云渡脚下一滑,无语道:“我以为你是谦虚……”然而他想起陆启明被追杀的缘起,惊道:“不对啊,那你到底是怎么蹭上这狗血的血榜榜首的?!”

红莲业火这东西啊……

只有在这个规则的世界,他才能展示这种力量;但亦因此才有今天这场围杀。有得有失,勉强算公平了。

陆启明随意想着,一边把四周乱剑绕着一个圆弧拨开,小声笑道:“打人不行,杀人可以。”

谢云渡一噎,半晌道:“那你倒是杀两个减点儿压力啊?我不好下杀手,你这个被追杀又带面具的总没问题吧?”

陆启明摇头道:“不行,要杀就得全杀了。”

谢云渡挥剑的手一滞,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少说有上百人,再想想还有不少散布在野凉各处的……他忍不住咽了口吐沫,小声道:“你讲真?”

这次时机赶得太巧——神域里进秘境的修行者恐怕得有一小半都在这儿,如果这群人真莫名其妙死在这儿,那可真要天下大乱了,他桃山都没法交代啊……其实谢云渡真的难以相信陆启明能做到,但是黄金树秘境可从没有出过错。

陆启明粗略估计过,皱眉道:“说实话,很难。”

还没等谢云渡松口气,就听到陆启明继续道:“只要有一个漏的,以后我就得倒大霉了。”那就不仅仅是秘境中被追杀的事了。

谢云渡听得心惊肉跳,愁道:“我现在……已经有点儿能够理解对面这些人的心情了。”

“下下策。”陆启明摇头一笑,淡道:“死不了,就不用。”

至于潜在意义,就不必说了。

“我发现,”谢云渡深吸一口气,道:“我又再次充满了动力。”

他余光见着陆启明勾起的嘴角,白眼道,“你别光笑不干活,到底是因为谁啊?至少——”谢云渡眼睛炯炯有神,撺掇他道:“能用个剑诀?”

陆启明简单一点头。

“好。”

谢云渡挑眉,还没来得及再问,便惊觉身后有一道清绝剑意洒然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铮然一声响!

他看向自己手中的剑;不、不只是他——整个野凉城的剑修都骇然握紧自己那震颤不已的剑——

无上剑意既生,万剑长鸣以贺。

谢云渡蓦然回头,看那一剑开天地。

……

“明暗何为?阴阳何化?”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陆启明默念剑诀,挥手间连出两式。

他亦听到了那大片剑器的轰鸣,眉宇间却平淡。若非他在百年前就已自绝剑道,又岂止是“万剑长鸣”这么简单——在场仍能握住剑的,不会超过五指之数。想当年同门比武时候,没有一个剑修愿意找他。

(本章未完,请翻页)陆启明视之平常,其他人却心魂摇撼。

天地已在那一刹静止。

人们恍然间以为,过去一切皆是无边混沌,眼前绽开的这道剑光才是初诞生的新世界——日出而昃,月盈又缺,星移斗转……

他们痴然望着,神为之夺。

眼中有招才能拆招;可人们只看得到这奇迹般的浩渺意象,连剑式都不能得见,那还能破?最前面的人狼狈倒地时,才茫茫然想到,原来这是一个剑诀……

陆启明稳步前行,如处无人之境。谢云渡神游良久,才恍然快步跟上。陆启明剑身略转过一个弧度,第三式起手。

“洪泉极深——”

陆启明横剑与前,左手随意轻弹一声。伴随着那悠然轻响,他平平出剑,低声续上剑诀:“何以填?”

有洪渊煌煌然自天上来。

而后直直穿透人们心神。他们这一次勉力看到了空中的剑痕,却无从抵挡心底深处那不填不平、填亦难平的无尽沉郁。再退。

“地方九则——”

陆启明剑势一挑,云烟淌过眼底,目光却清和平静。他微笑问:“何以坟?”空芜;却壮意凭生。

意气,傲骨,方得剑道。

这个世界的修行者们,境界再高又如何?一味无知地顺从、乞求所谓“天道”,又怎能懂得他们手中的剑究竟为何物?今日,就让他这个半途而废的剑修,给这些人长些见识吧。

陆启明扬声一笑,长剑再出——

“何阖而晦?”

“何开而明?”

大开大阖,同明同晦。

人群中,忽有人长叹一声,倒转手中剑柄举过额头,遥遥向陆启明行了一礼,对周围说了四个字后,转身离去。

“剑道当兴。”

有半数剑修随之。

……

不远处的屋顶,蹲坐着两个灵猫族少女。

其中那个穿红丝缎短裙、马尾用雪白绒球固定的娇小姑娘,正瞪大溜圆的猫眼使劲盯着陆启明。

她深呼吸了三次,喃喃道:“我的天啊,我要不行了……”

另一个少女穿了黄裙子,见她脸蛋红彤,忧心道:“小雪,你是不是上次的伤没大好?”

雪喵茫然——什么伤?她早忘了。

她连忙继续望着陆启明,陶醉道:“天啊,我就没见过这么英俊潇洒的男子!”

黄裙少女叹气——小雪又来了……

“这次是真的!”雪喵一脸傻笑道,“呵呵,呵呵呵呵,以后——他就是我的夫君了!”

黄裙少女愁苦道:“那你的谢云渡呢?”

雪喵小手一扬,作拍飞状,决绝道:“已经是前任了。”她又捧着脸皱眉道:“怎么才能跟新夫君认识一下呢?”

黄裙少女惊吓道:“小雪,你这次可别再乱来了!姑姑不在,一会儿再出事儿了谁救你啊?”

雪喵口头保证着,眼睛却滴溜溜转个不停,时不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奸笑。

……

“这是什么剑?”

谢云渡忽然沉声问道。

名字?陆启明想了想,随口道:“《问剑》吧。”

这套剑诀是因大师兄身死,他于激愤中所创,并没有起过名字,甚至连用过也不曾。算来,今日竟是第一次用于人前。

已然是隔世了。

陆启明静默良久,轻声念出最后一式。

“天命反侧,何罚何佑?”

惊艳过后,谢云渡缓缓意识过来,瞪眼道:“喂你这一式怎么有点答非所问?”

陆启明微怔,才反应过来是谢云渡误以为这剑诀是他在悲愤今日之事。他哑然失笑,摇头道:“这

(本章未完,请翻页)是祭故人之剑。与他们无关。”

“……能不能早说?”谢云渡憋屈道:“妈蛋,浪费感情……你笑什么笑啊!”

“好了,”陆启明笑道,“你先顶一会。我算点儿东西,现在这样太慢。”

谢云渡这时才看向四周,惊道:“你这条路走得不太对啊!”

“没有错,”陆启明笑道,“马上就知道了。”

……

“规则用‘藏金’。”

迎面又来一人。谢云渡正要出剑,忽听见陆启明在耳边这样说。

藏金?正好他会。

谢云渡姑且顺手把规则换为“藏金”,一剑递出去,登时乐了,嘿道:“你看他一脸吃屎的表情——莫非‘藏金’刚好克他?”就这一点儿规则,竟然就把这人定住了。

陆启明点头,抽空扫了一眼谢云渡前面的人,道:“依次——‘三火’、‘五火’、‘藏木’。”

谢云渡挑眉,也依他所言一一用处。他将三个动作立刻迟缓下来的人砍翻在地,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我跟他们打过。”陆启明快速道:“‘离水’。”

谢云渡点头,继续出剑。

“‘正土’、‘九火’、‘十三木’。”

谢云渡出剑。

“‘五火’、‘藏木’、‘正金’、‘九土’。”

谢云渡继续出剑。

“‘肃木’、‘正火’、‘藏金’……”

谢云渡嘴角抽搐道:“那这些人?!”

“……‘潜金’。”陆启明点头道,“都打过。刚刚。”

谢云渡出剑,喃喃道:“你竟然全都记住了?!简直毫无人性!”他忽咦道:“那你怎么知道——你说的规则我会不会用?”

然后谢云渡看到陆启明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嘴中蹦出两个字。

“‘九金’。”

“得得得,我打还不成么?”谢云渡翻白眼道:“乐得轻松。”

他一边听着陆启明的判断出招,一边悠闲问:“你不是凤族么,形容五行规则怎么用的是术修的方法?要不是我博学多才,换了别的武修绝对听不懂。”

陆启明对五行基础规则的了解完全是源于黑影和大祭司,自然只会他们术修的说法;他回道:“得了术修的传承。‘三土’‘藏木’。”

不知何时,两人已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围攻他们的那群人反倒在后方挤作一团。

陆启明侧头低声问:“老白呢?”

谢云渡道:“就在旁边等着呢。”

“好。”陆启明嘱咐道:“一会儿用力往后跳。”

陆启明眯眼确定了位置,将赤亭关的规则融入剑中,然后全力向下一斩——

这一剑竟摧枯拉朽般直入地底——接连三声断响——人群所在的那一整块地居然砰然向下倾倒,直直坠向底下的那一层!

与此同时,陆启明拉过谢云渡纵身向后跃去;不知从哪里奔来一头巨大白虎,在半空与二人相接——

二人一虎一同跃回了安全地面,身后一片惊怒声远去。

说时迟那时快,陆启明还没来及再说什么,便见迎面又一头老白飞扑而来——

不——陆启明定睛一看——这回是一只巨大白猫!

居然还有躲过的?狡猾。

陆启明挥剑去挑;却挑了个空——

只见那巨大白猫在半空中化身成一个娇小少女,完美躲过了那一剑,张狂笑道:“夫君!我要给你生孩子!”

陆启明一呆。

下一刻他顿觉眼前一黑,少女整个人就这样直接挂在了他头上。

“夫君,咱们先认识一下,我叫雪喵。”

(本章完)

...

第三十章 时刻注视着他的饕餮

野凉城十三层中央。

通体冰蓝的巨龙低首俯瞰东南角轰然坠落的地面,开口问身边的人道:“比你又如何?荀观。”

此刻立于高塔负手远眺的,是一位书生长衫的清肃男子,正是这一代的岳麓七子之一——荀观;以算术闻名神域。

“剑术远胜。”荀观神情自若,微笑道:“公主莫非看不出?”

“这话轻巧。”龙安澜冷笑一声,淡淡道:“他是凤族,将来注定为你们武宗大敌。你岳麓书院心忧天下惯了——这次怎不急?”

荀观含笑道:“公主身在龙族,立场亦与我武宗不同……你我二人不一样能在此平心交谈?”

龙安澜讽刺一笑。

荀观轻笑,良久叹道:“剑是好剑,可惜断了……此人剑道已绝,而我等才刚开始,又何须假作那忧虑样子?”

龙安澜微微沉默;她知道荀观既如此说,便是笃定。她又问:“算术又如何?”

“平。”荀观简短回答。顿了顿,他又沉吟:“只是,我有一处不解……”

龙安澜皱眉:“说话说完。”

荀观笑笑,抬手遥指那边的地面断层,轻声道:“他究竟是如何知晓地下有空洞的?”

陆启明挥剑斩断的那处地底,分明是中空的。

龙安澜也看不出缘由,便道:“他们马上就过来了,你若想知道,直接问他便是。”

荀观哑然,摇头调侃道:“我不如公主远矣。”

……

陆启明、谢云渡、老白小太子;现在又横空多出了个有着奇怪名字的猫妖雪喵。

一路上谢云渡的爆笑声响彻云霄。他回想着刚刚陆启明手忙脚乱把雪喵从脖子抓下来的狼狈样,拊掌哈哈道:“太对了太对了——对付你这种类型,就得像她这样直接上!”

小红裙摇荡的雪喵看了他一眼,奇道:“谢云渡,你怎地不吃醋?”

谢云渡一愣,大怒:“我吃醋个屁啊!”

雪喵也愣,转而捧腹大笑,欢快地在空中翻滚了一圈,猫眼上挑瞥着他道:“我是把你当作我前任夫君来着,你当然该吃醋啊!”

谢云渡身子一滑。

雪喵猛地凑近他,鼻子碰鼻子,嘻嘻道:“那你刚刚想的……是什么呀?”

谢云渡砰一声滑到了地上。

陆启明一阵头大。他望了眼前方,叹气道:“都正经点,前面有人等着呢。”

他探手把晃得七荤八素的小太子从老白肚子底下揪出来,微笑道:“你这小不点儿也回去吧。”

小太子茫然抬头,看了前方以龙安澜为首的众龙族,又看了眼陆启明,咬着手指犹豫不决。

陆启明好笑道:“回去吧。留在我这儿才是个小麻烦,懂吗?”

小太子点点头,拍陆启明道:“别怕,等我当上龙王了,我罩着你!”

陆启明莞尔,和声道:“好,那我等着。”

小太子满意又矜持地点了一下小脑袋,挥别众人,向龙安澜那边走去。

陆启明微微一笑,然后抬头对上荀观的目光。

荀观对陆启明点点头,从塔顶轻身跃下,缓缓道:“岳麓书院,荀观。”

谢云渡惊道:“荀书呆,别告诉我你也要来搅局。”

荀观摇头叹道:“谢云渡,怎么一有麻烦就有你?——不必担心,我没有那么小气。”

他不再多说,后退一步,对陆启明淡淡道:“会再见的。”

……

一行人与龙族、荀观一错而过。

(本章未完,请翻页)陆启明想到之前谢云渡那罕见的紧张,调侃道:“怎么,你打不过他?”

没想到谢云渡竟未在第一时间否认,半晌只道:“没试过。”他看陆启明一眼,撇嘴:“他擅长的,跟你一样。”

陆启明道:“我擅长的事有很多,你说哪一种?”

谢云渡:“……”他发现他还真没什么话说。

“算。”谢云渡没好气地蹦了一个字,又道,“那家伙脑子好使得过了头,总是不动手就把事儿解决完了,我也没机会与他打。真打的话……单对单,估计胜负能五五;但要是人多——比方今天这种——铁定他赢。”

陆启明点头不语。

谢云渡好奇道:“能不能大约算一下——你们两个要是打起来,输赢几成?“

“不用算,”陆启明不假思索道,“当然他赢。”

谢云渡正仔细听着呢,这下脚下立马一个踉跄,无奈道:“你不用这么长他人志气吧?”

陆启明抬头,遥遥望了眼顶层隐约可见的秘境出口,叹气道:“马上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说了。”

谢云渡瞥了一眼后面黑压压渐追渐紧的人群,道:“想出去还得问问他们——你能不能再把这梯子砍了?”

他们此时正处在野凉城十四、十五层之间的悬空长梯之上——这是上下两层城市仅有的连接,如能斩断,之后就好办了。

陆启明也知道这一点;但这段梯子可不像刚刚可以取巧,想破掉这种等级的硬度,连《问剑》都没可能。唯一可能成功的方法,就是那一招《天道残式》。

可是那一剑,在他剑道巅峰时期用来都略显吃力,如今废弃已久,更要七分靠运气了。

“试试吧。”陆启明对谢云渡一伸手,笑道:“这回得借你的好剑了。”

“玩真的?”谢云渡挑眉,他原本只是说说而已。他把剑递给陆启明,随口问:“又是自创?”

陆启明接过,在手中掂了掂,摇头笑道:“不,是我师父。”

“哦?”谢云渡正经下来,认真道:“那得好好看看。”

陆启明一笑,目光垂下来,无声用精神力渗透剑身,细细感知着这柄剑的一切;最后,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万事万物皆有各自独特的波动;而在这些不同之中,却永远保持着某种古老玄秘的一致,且在人们身周时刻弥漫,无所不在。陆启明凝神静气,试图捕捉那一线微茫缥缈。

某一瞬间,他心底那株红莲蓦然烈焰翻腾,周围幽暗中忽然显现出密密麻麻的红线来!

那无数红线的尽端皆断裂,却隐约与无限远处藕断丝连;此刻它们猛然无风自动,疯狂地向四周竭力伸展开来。

陆启明大惊,却根本不及深思——因为就在同一时刻,一种与磅礴天地的豁然联通的感受贯穿了他整个心魂——他依旧闭着眼睛,心中视角却陡然上升,如灵魂出窍俯瞰一切。

下一刻,他不能自控地持剑高举,对着前方缓缓斩下。

轰然一声巨响

天梯凭空爆开百米,空中金色烟尘剧烈翻腾。

……

极端失常。

陆启明心下悚然——他根本无法脱离这种状态!他能够控制红莲业火,却撼动不了那数也数不清的诡异红线——那到底是什么?!

他无从知晓,只能感觉到他的意识被迫继续拔高,无边无垠地在高空扩大,无休止的容纳一切。

他先是“看”到了持剑静止的自己,接着是后面渐觉不对的谢云渡等人,断裂的金色天梯,那些人们震骇惊艳的神情,

(本章未完,请翻页)在野凉城顶层、秘境出口处向下张望的少年苏景……

终有一科,他的意识接触了那株巨大的黄金树——

异变陡生——

静止了无尽岁月的黄金树霎时化为**,剧烈摇撼如凶兽震怒!

直逼性命的强烈危机感将他的心脏挤压成一团;陆启明闷哼一声,意识中的景象尽皆如镜面崩碎。

仿佛被掷入无尽深渊。

……

这一切太过突然,谢云渡几乎无从反应——

先是陆启明那天人一剑,石梯尽碎。

然而谢云渡还未来得及回神惊叹,便突觉地动山摇,四面八方爆响声不绝于耳。他骇然去看,那一向被视为死物的黄金巨树竟震颤不已,野凉城中与其相接之地坍塌殆尽,人们惊叫一片。

谢云渡本想开口问问陆启明这个始作俑者,却惊见他整个人竟直直向后仰倒!谢云渡慌忙去扶,心中惊骇只有更甚——只见他脸色青白一片,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却双目紧闭,无论如何喊都不应。

正焦急间,谢云渡的手碰到了东西;他定睛去看,入目赫然是飞速缠绕攀缘的金色藤蔓——它们眨眼间已然从陆启明膝盖蔓延到了腰部!

谢云渡倒抽一口冷气——陆启明分明没有被规则化,怎会招来这只吞噬死人的藤蔓?

……

黄金树,究竟是什么东西?!

陆启明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凝结成冰,手脚麻木,一动都不敢动。

旁人只感觉到黄金树震怒的情绪;可陆启明却极其清楚笃定地知道,在那震怒之下,翻涌着饕餮一样难以压抑的贪婪!

它想吃了他。

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全部都是它垂涎的气息,仿佛下一刻就要将陆启明撕咬干净。进秘境后一向不受限制的精神力,此刻被压迫到了极点,直让陆启明头痛欲裂几欲作呕;就连他心底的红莲业火,都被逼迫回一颗黯淡无光的细小莲子,根本给不了他一丝热度。

竟然一瞬间就丧失了一切抵抗能力!

不知过了多久。

黄金树分明可以轻易取了陆启明性命,但不知为何,在它吞噬他的迫切中,又始终带着一种犹疑不决的克制感。

最终,克制压倒了贪婪。黄金藤蔓缓缓撤回,消失。

力量重归体内,红莲再度绽放。

陆启明蓦地睁开眼睛,身体猛然前倾半跪在地,剧烈咳到几近窒息。

围在他身边的人终于舒出口气。

谢云渡想起刚刚的场景,遍体生寒,喃喃道:“它到底是什么……”他虽无法对陆启明的遭遇感同身受,但黄金树意图何为,再清楚不过。

陆启明撑着地面,缓了很久才感到知觉勉强恢复。他最后看了一眼黄金树,咬牙道:“快走。”

谢云渡扶起他,不再多说,一行人直奔出口而去。

……

出口处,苏景已守了多时。

他不知陆启明发生的事,打了个呵欠,轻松道:“放心,还没有人出去。”

陆启明微一点头,低声道:“多谢。”

近了,苏景才发现陆启明脸色差极,正要问,却见这一行人停也不停地直接跃向出口,耳边再听到陆启明道:“不好意思啊。”

不好意思什么?

下一刻,空中蓦然艳红一片;还未待苏景看清那是何物,便听到空中一阵琉璃打碎的声响。

定睛再看,空空茫茫,那还有什么出口?

苏景瞠目结舌——他他他把这个出口炸了?!

(本章完)

...

第三十一章 身份重叠的他们

是一种火。

在陆启明毁掉野凉城出口的那一刻,荀观在心中这样判断。可惜距离差了点,即便是他,也没办法确定究竟是哪一种。但既能在瞬间爆发如此惊人的破坏力,恐怕这火焰的品质已经相当接近传说中的十大本源之火了。

不愧是血榜榜首。只是,神域诸方势力相互知根知底,这一位又是凤族的谁?荀观一时想不出,心中反复咀嚼着“帝”字与“启”字,试图找出关联。

这时,人群中忽起骚动。荀观目光顺着人们争相指着的方向看去,眉峰讶然上扬——

潜力榜前三位仍是“教主”、“华释”、“杜云”三个名字;可第四位却赫然换成了他心念千百遍的那两个字——

帝启!

这一场围杀之前,帝启分明只排一百七十位;排名晋升如此之快的原因只有一个——年龄。这帝启,年龄绝对小到了荒谬的地步!

荀观神色沉凝下来。对于帝启的真正身份,他已有猜测。

而人群震惊之后,也有人向他走过来,问他:“荀公子,您可能推算此人年岁?”

荀观点了点头,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刚刚的场景,计算着众人对陆启明规则攻击的精确强度。片刻后,他得到了结果,平静道:“凤族,接近十七岁。”

果然是他。

荀观没有吃惊,人群亦然。要知道,按凤族的生长阶段,十七岁不过相当于人类的幼年;这种情况下,帝启竟然能位列秘境血榜之首,不可不谓是惊世骇俗到了极点。

但是此刻确实没有人震惊——只因为他们很久之前已经为某个名字震惊过了。恍然的感叹声此起彼伏。

“原来他就是承渊。”

人们原本已经排除了“帝启”不属于任何一方知名的势力;但若他是凤族承渊,倒也说得通——承渊实在孤僻到了极点,别说“熟识”了,在场的人们连承渊的面都没有见过。

承渊从不与任何人交往,但神域无人不识其名。

说起来,承渊走入人们的视野,也不过将近四年而已——他是凤族泠如公主的儿子,幼年一直流落中洲,直到四年前才被凤族寻回。

“帝启……”荀观再次重复了这两个字,摇头轻笑道:“我早该想到的。承渊回族之前的名字,不正有一个‘启’字么?”

他听闻,承渊原本叫做陆启明。但是在回归凤族之后,他忽然宣布改名为“承渊”——只有“承渊”二字,而非“凤承渊”——既不再姓“陆”,也不姓“凤”。凤族也不在意这个,便由着他去。

承渊古怪的行径不止于此。

身为凤族,却不修行凤族的功法,而是自成一套体系;偏偏却手段高深莫测,修为心智皆远超年龄。其他人不知道,但荀观却清楚,这四年来神域局势愈发诡谲,大事频出,其后都隐隐有承渊的影子。

这回又被秘境判为血榜之首,再加上此次展现的剑术……如此种种,绝不是天赋就能解释的;而且如今又是一个新的衍纪,时间点正正对得上。

荀观想到这里,眼神转冷:“承渊,你果然就是新来的‘九代’。”早知如此,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当场要了他的命,怎可能袖手旁观?

但荀观仍有两处不明。

一是,承渊对常规修炼体系的不屑人尽皆知,

(本章未完,请翻页)他根本不修习五行奥义,不研究规则,更直言自己不会进入黄金树秘境——但这次何故出尔反尔?

二是,承渊虽然确实忌讳杀人,但他的“不杀”远比“杀”更要危险。承渊行事狠绝无情——这点可能只有溺爱孙儿的凤王凤后不相信。然而,此次荀观亲眼所见的他,却分明与传言相悖……或许他另有图谋?

荀观一惊——谢云渡会不会有危险?莫非承渊也要将中立的桃山拖下水?

他皱眉看着上空消失的出口,脸色阴沉,一拂袖向城外传送阵快步而去。他必须尽快通过别的出口回去。

荀观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事实会是这一种可能——他看到的这人,根本不是他所想的“承渊”。

如果陆启明此时还在,就能想通很多事情、防备很多事情。

可惜没有如果。

……

天际清蓝,晴空万里。

冬日的阳光格外温暖喜人,铺洒下来,让斜斜吹过的风也减了寒意,只觉爽朗。陆启明眯眼看着四周景物,发自内心地感叹着,还是正常的世界让人喜欢。此刻一放松下来,他几乎想就地仰倒睡上一觉。

这时空中三个黑点在他眼中迅速放大;正是谢云渡他们。

谢云渡急急忙忙飞回来,一眼看到陆启明居然还在原地悠哉休息,瞪眼道:“不趁机多跑段儿路保持优势,你当他们真不敢追你啊?”

一离开秘境他们就恢复了修为,歇都没敢歇直接腾空继续跑,结果半晌一回头——主角怎么没了?这不只好再火急火燎飞回来找。

陆启明抬了下眼,道:“我把出口炸了。”

“这都行?”谢云渡跌回地面,然后小心看了看四周,不知作何表情:“你能不能小声点儿?要是被道院那帮老学究知道,还不找你拼命?你个没常识的肯定不知道建个出口费多大力气……”

陆启明笑笑,一时懒得开口;是真累。

刚刚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再次在谢云渡脑海中浮现,他也一时沉默。

“吓得老爷我以后再不进这什么鬼秘境了!”一个声音忽然在陆启明脑海中响起。

陆启明讶然抬头,这又是谁?

“看哪儿呢看哪儿呢?一起跑了一路,咋地,装不认识?!”

陆启明目光缓缓移向炸毛的老白,嘴角抽了抽——这货也会说人话?哦,对了,这是个妖怪横行的世界。他环顾一圈,一行四个,居然只有一个是真正意义的“人”?

陆启明一声长叹。

谢云渡瞄他一眼,嫌弃道:“都是点儿皮外伤,怎么出了秘境还半死不活的?起来飞。”

飞?陆启明奇道:“你们难道没发现?”

另三个问:“发现什么?”

陆启明笑笑,站起来,严肃道:“终于要暴露了。”

众人茫然再问。

“如你们所见,”陆启明一耸肩,忍笑道:“我没有修为。”

谢云渡他们彻底懵了,呆愣半晌齐声吼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内心,都是崩溃的。

谢云渡深吸无数口气,痛心疾首道:“做人!不能这么极端!”

刚刚不还是举世皆敌、被无数奥义境追杀还来去自如的血

(本章未完,请翻页)榜榜首么?!完事儿出来了,然后其实这人压根儿就没修为?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谢云渡喃喃道:“怪不得你说打不过荀书呆……果真是算都不用算都打不过啊……”

陆启明叹气:“真至于这么惊讶?我以为一出来你们就能感知——”

“没错!能!”谢云渡悲愤地打断道,“然后我们都以为是你敛息术太高明了啊!谁会想到你、你……”

陆启明默默道:“你不是知道我不久前刚涅槃过么?”

“就是想到这个,”谢云渡深深地忧伤,“我这心里才有点儿安慰。要不然——我真的想——一巴掌拍死你啊!”他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装的人!

没,有,修,为……

谢云渡牙齿磨得咯吱作响,心中恶狠狠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嗯?

谢云渡神情一凝,双眼蓦地睁大,咻一下爆射出两束贼光;与此同时,另外两只也猛然意识过来。他们的脸上不约而同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对啊,他没有修为,那不就意味着——他们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他们激动万分地想到,眼前这个可是“凶名赫赫”的血榜榜首啊,现在,人家就这样毫无反抗能力地站在他们面前……下次见面很可能就再也打不过了;所以,唯一的机会——就是现在!

三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缓缓盯住陆启明。

陆启明心里咯噔一声,不是吧……

对面三个忍不住齐齐上前一步——

陆启明深吸一口气道:“我赶时间。”

谁管?腾腾腾再逼近三步。

陆启明退一步,快速道:“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

“七哥你放弃吧,”老白的传音瓮声瓮气地响起:“对于你这种猛人,不趁你之危才是天理难容啊。”

谢云渡大点起头,认真道:“我有强烈的预感——不趁机欺负个够绝对悔恨终生。”

雪喵小手揪了揪裙摆,舔了舔嘴唇,甜甜道:“我想做一件事已经很久了。”

陆启明心中警铃大作——他最不敢保证这只不靠谱的猫妖会做出什么事来。

谢云渡干脆问:“上他?”

陆启明一愣,还没来得及骂,就震惊地看到雪喵居然真的点了点头,然后闪电一般向他直直撞了过来!

陆启明怒道:“你们——”

“砰!”

……

所幸雪喵虽然豪言壮语不断,但其实她什么也不懂;只知道与未化形之前的猫儿时候一样,喜欢谁就用舌头舔舔、用脑袋蹭蹭以示亲近罢了。

但就算这样,他两辈子也都没这么狼狈过!

陆启明黑着脸擦身上的口水,冷飕飕地瞥了一眼仍不满足的谢云渡,暗暗咬牙不已——这事儿绝对没完,等重新修炼回来,绝对让他被追杀个够。

谢云渡怡然自得——早着哩!

好在这几个总算还剩下点儿良心未泯,给陆启明指了传送阵的路——先从野凉入道院中转一次,接着就能到达中武了。

看着传送阵开启,陆启明阴森森甩下三个字——

“等死吧!”

然后身形彻底消失在原地。

谢云渡道:“都谁?”

老白和雪喵同时远离谢云渡三丈。

(本章完)

...

第三十二章 劫持了院长的新生

近日时运不济。

陆启明刚一停下,就正正对上了临近传送阵的另一双眼睛,不由默然无语。中武是道院的分院,只有道院才有直通的传送。可陆启明既不是道院登记在册的学生,又没有邀请玉牌,如果被人发现,绝对是要被二话不说扔出去的。

所以陆启明一定要小心翼翼尽可能避开所有人。

之前他们信誓旦旦给他保证不可能有人——不是说道院与外相通的这寥寥几个传送阵都因为价格太贵处于半废弃状态么?那现在这是什么?

不幸中的万幸,对面只是个孩子。

虽然她用一张巨大的头巾把自己的脸包裹得十分严实,仅在眼睛处留了一条缝隙,但无论是身形、眼神还是气息,都表明了她是个真真正正的小女孩。

女孩也没有料到有人与她同时到达,仰头看着陆启明不说话。

她穿的明显不是道院的服饰;亦双手空空,与陆启明一样没有拿道院的邀请玉牌;又是还没开始修行的小孩子——突兀传送过来着实奇怪。但多半是道院哪个老师的孩子吧。

陆启明没有与她交谈的打算,也不至于对一个小孩子出手,只对她微笑点头过了,就径直快步离开。

“你面具开了。”女孩忽道。

陆启明心中一惊,立时站定;却并非是因为这话的内容,而是这女孩的声音——实在太过动人,只随口轻巧一句话,竟都带着摄人心魂的美感。连陆启明都难免恍惚了一下,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说的具体内容上。

陆启明有些尴尬,干脆把面具取下。他用精神力感应了一下四周没有一个人,走回去蹲下来问她:“小姑娘,一会儿有家人接你吗?”她有这样的声音,孤身一个人到处跑实在太危险,万一遇上歹人后果不堪设想。

女孩微一摇头。

陆启明皱眉,哪家做父母的竟这么放心?他转而想起这里是神域,暗惊,问道:“你……上用了敛息术对吗?”总不会是她修为强到完全无法被感知的程度吧?

女孩再一摇头。

陆启明再问:“那记不记得你家人的位置?”按谢云渡所说,从这里开始——到通过中武的传送阵——这个路线是道院最主要的道路之一,顺路的可能性极大。如果真顺,他不介意带她一程,反正凤族敛息术可以捎带别人。

女孩道:“道院没有我认识的人。”

陆启明一阵头大,看到她把自己裹得这么小心,暗道:”她该不会是瞒着家人偷跑出来玩的吧?”

女孩除了有问必答之外,不说别的话,也不动不走,只若有所思地盯着陆启明看。

陆启明叹气。没见过、不知道便也罢了,但现在他还真不太好把人家一个小女孩儿就丢这里不管。正头疼间,他猛然看到女孩脚下的传送阵微微亮起,分明是又有人要来!

他一惊,只好拉过女孩一同敛息,用最快的速度掠出门外——先远离这里再说。

……

片刻后,传送阵光芒渐强,两个人影缓缓现出,皆是身着月白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再细看,他们面孔分明一模一样——原来是一对双胞胎。

他们茫然地看了一圈空荡荡的大厅,齐声道:“教主呢?”

他们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

左边那人喃喃道:“教主您不。”

“能这样啊。”右边那人自然而言地接上,愁眉苦脸道:“您得给道院的学生讲道两个时辰,咱们好不容。”

“易才说好的啊!”左边那人继续道:“教里没钱了,您说过您。”

右边那人流畅地接道:“要自己挣回来的啊。道院想把那二十。”

“五个学生送到教里学几年,”左边人愁道:“教主您还得亲。”

“自去谈价钱啊。”右边道。

两人你半句我半句絮絮叨叨了好久,还是没有一丝回应,只能相顾无言。

左边道:“教主这么久都不理会咱们,看来是。”

右边道:“真的反悔了。”

两人齐声道:“那一会儿的讲道怎么办?”钱都收了啊……



(本章未完,请翻页)们对望一眼,苦着脸异口同声道:“看来,只有咱们自己上了。”

唉,教主的心思,从来都是这么的变幻莫测啊!

……

“我要去中洲分院。”

女孩的声音如从天上来,陆启明神思一晃,竟下意识点头道:“好,我正——”

说到这里,陆启明登时悚然而惊。但他转再细想,她确实不曾用任何幻术惑术,甚至连语气都未带一丝感**彩,完全是她自己音色太美的缘故。

陆启明叹气,这总不能怪她吧?

可越是无意为之,越是可怕。以陆启明被红莲锻炼过的心志,就算毫无防备,那些魅惑之术也对他无用;可陆启明尚且要一而再地晃神,换作普通人,岂不是一听见她的声音就直接把性命交予她了?

陆启明目光掠过她的头巾,暗想,如果这小女孩有与其声音相称的面貌,那么即使她手无缚鸡之力,也是世间最可怕的人之一了。

女孩等了片刻,开口问道:“正什么?”

陆启明无奈笑笑,道:“我也要去。”一顿,他奇道:“你不是神域的孩子吗?怎么要去中武?”

女孩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神裔之域中,本来就有很多刚开始修炼的后辈选择到各处分院修行。”

陆启明默然,看来他又无意间问了一个常识问题。

女孩又道:“尤其是化凡之后的龙族和,凤族。”

陆启明再默然;他开始觉得,这女孩实在不太像那种没有自保之力的弱小孩童了。

女孩再道:“离中洲分院新生报名结束期限还有半个时辰。”

陆启明惊,一把捞起她就跑——距离还远着呢!

……

道院中建着许多排墙墙相连的阁楼,坚固可靠,是专门建来给师生们做实验的。

某排某间。

张大延绷着圆胖的脸,用精神力牢牢锁定面前翻滚着绿色液体的琉璃瓶,白胡须紧张得一抖一抖。

“七成九五分——九九分——八成一三——就是现在!”

他手指一晃,琉璃瓶下面的火焰瞬间转化为青白色,房间中气温霎时降到冰点,使得他眉毛胡子上都结了一层霜。

张大延却神色不动如山,仍死死盯着瓶中的液体。盏茶时间后,他身后桌案上的毛笔忽然自行跳起来,刷刷刷疯狂写满了一页纸——正是由精神力控制的。他又眯眼看着液体忽升忽降了七个来回,然后猛地拿出一支早已准备好的药液,小心翼翼地倾斜。

这时窗外蓦然响彻一声暴喝——

“老张!别忘了你那中洲分院的迎新大会!”

分院?迎新大会?!居然已经到今天了?!

张大延心下一紧。

那人又道:“对不住啊老张,你让我早上提醒你的,结果我一忙,这不——眼看都快晚上了,这可真是……”

张大延手一抖。

下一刻,那原本要慢慢倾倒整整一个时辰的药液“哗啦”一声全部灌了进去!

“完了!”张大延惨叫一声,本来要窜出屋外,又想起身后的那一页纸,脸色一变,整个人扑向桌子把纸塞进了怀里——

他刚做完最后一个动作,眼前就被金红烈焰充斥——轰然一声巨响——固若金汤的阁楼整个炸开,咔嚓咔嚓四分五裂。

外面一静,几声大笑相继响起:“老张,这个月第五炸喽!”

张大延满面乌黑衣衫褴褛地走出来,挨个瞪视探身出来的其余几个干瘦老头,边擦脸边叹道:“到关键地步了不是?本来这次有希望的……哎不说了,我得赶快去中洲露露脸。”

他原本想借身干净衣服,但比较一下身材——这几个的衣服他这体型哪儿塞得下?罢了,回中武再换吧。

好在传送阵与他院长的楼挨得近,走快点儿应该也不会被人看到。

……

陆启明带着个小孩、历尽千辛万苦、避开无数高手、排除了十六间屋子——好不容易才终于找到了这个传送阵。

然而还没等他走过去,就觉一阵带着焦糊气味的飓风刮过,定睛一看——一个

(本章未完,请翻页)衣衫褴褛的胖老头疯一样越过了他,抢先朝着传送阵奔去!

到现在可已经足了半个时辰了,陆启明怎能让这个后来者耽搁时间——传送阵用过一次,第二次至少要等一盏茶啊!

他冷哼一声,发挥凤族的速度优势,眨眼间就超过了破衣服老头,一掌把他拨了个圈,嘴上道:“我们真赶时间,这一位老先生还是让让吧。”

老头没留意陆启明修为不咋地,力气却不小,一时间吹胡子瞪眼说不出话来。

陆启明已抢到了位置,然而眼光掠过灵石凹槽,神情一滞——该死,忘了问谢云渡要了!

时间来不及了!

陆启明环视一圈,目光盯到了老头手上——那不正是一枚合适的灵石么?陆启明在老头大声嚷嚷之前快速飞身过去,一把将他也拉到了阵中,干脆利落抢过灵石一巴掌拍进传送阵,同时激活阵法——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直叫破衣服老头目瞪口呆——天下居然有如此无耻之人?

陆启明缓缓舒了一口气,微赧道:“真不好意思啊,下次灵石我付。”

老头看着他真诚的脸,一时无语。

光芒闪过,三人同时消失。

……

此次传送时间出奇的短。只两个呼吸后,一行人便踩到了实地。

终于回到安全的中洲了。陆启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已经结束。”

站稳的下一刻,入耳便是响彻中武那句宣布的最后四个字。

陆启明脸色微变,转又一定——先到再商量!

他精神力横扫而过,瞬间确定了准确位置;同时脚一点地,他跃至房顶,一路在各个屋檐借力,直接从空中向新生报名处直直奔去。

斜阳傍晚,光线昏黄,大多数人只能隐约见着一条黑线如流星划过,相互猜测纷纷。

陆启明终于在负责的教员收拾东西离开前赶到,喘了口气道:“老师,现在报名还来得及吧?”

教员姓徐,本就以严苛著称;再加之疲累一天心情本就不佳,想也不想就冷声拒绝:“你没听见我的话么?要报名早去哪儿了?”

陆启明头大,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忘了一路还拽着那个胖老头没放——

胖老头被他绊了一跤,夸张地哎呀哎呀叫起来,直接覆盖了陆启明的话。

徐教员不耐烦地抬头,正对上那胖老头狼狈的脸,瞬间呆滞。

他目光缓缓移向陆启明拽着胖老头胳膊的手,再看胖老头一身焦黑的凄惨模样,咽了口吐沫。

陆启明察觉气氛诡异,眉头微皱。

一见他皱眉,徐教员立刻紧张道:“你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他刷一下从箱子里拽出一沓崭新的报名表,小心翼翼递给他:“你要报名,我把表给你就行了,不要冲动!”

陆启明一头雾水,但为防止他反悔,还是先走过去接过再说吧。

此时陆启明已经放开了拉着那小女孩与胖老头的手,可在陆启明没看到的角落,胖老头偏偏自动凑过去,让旁人看来仿佛他依旧被陆启明抓住一般。

看见这一幕,徐教员脸又白了一分,连连对背后的人打手势。

陆启明迅速填过报名表;小女孩也将自己写好的递给他,上面有着她的名字:“宇文暄。”

还没等陆启明惊讶一个小女孩竟能写出这种笔力的书法,便见她抬手指了指四周。

陆启明抬头,赫然见到周围不知何时已围满了人——近出是中洲武院的老师,后面则是不计其数的看热闹的学生——附近有人屏蔽了他的感知!陆启明眼神一凝,立刻转头盯向了那胖老头。

他此刻正笑得一脸猥琐;可惜只有陆启明看得见。

然后陆启明就听到徐教员慷慨激昂的声音:“呔!你这阴险狡诈之徒!速速把院长放了!”

院长……

陆启明看了一眼笑得没鼻子没眼的破衣服老头,默然无语。

……

当天晚上,某个胆大包天的新生为报名不惜采取卑劣手段劫持院长的爆炸性新闻席卷整个中武。

(本章完)

...

第三十三章 久违的团聚

霞光向晚。

细斜人影绰绰,语笑声晏晏,在中武特有的年轻又欢脱的气氛中,人群渐散。这场误会解除得出乎意料地轻易——看来武院中的先生们早已对张大院长的作风非常了解、也非常配合了。

见此,陆启明自是长舒一口气;然而张院长临走时那眉飞色舞的猥琐眼神,明显是在说“十分期待下次见面”这一类预谋感浓重的宣言,陆启明再想着之前横冲直撞的相遇,心中便有些发毛。

自然,也很期待。既然有了这样一个老顽童般的院长,不难想象,未来生活的丰富多彩程度,多半不会比今天弱到哪儿去。

该去找他们了;陆启明颇为头疼地想到,这三个月音讯全无,可真不好解释啊。原准备招呼新认识的宇文暄小姑娘一同去;一转身,却发现她人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到了中武,总不会再有危险。陆启明一笑,独身向待考新生的暂住区走去。还不知道他们具体住在哪个位置,得好好找找了。

……

陆启明一出现就闹出这么大动静,自然不必他去找别人了——

“什么?他到了?!”

听到这个消息,秦悦风“啪”一声摔了杯子,咬牙道:“到了是吧?他还真知道来?就掐着时间点儿呢是吧!”

屋子中一片寂静。

顾之扬腾地站起,剑都没背,直接往门外走;夏五立马跳起来跟过去。

“都不准去!”秦悦风大拍桌子,冷笑连连:“他倒架子够大!还要咱几个去接?他不是有能耐么,让自己一间一间找过来!”

穆昀意眼神带霜,淡声道:“不错。这三个月,得好好听听。”

顾之扬脚步顿住,想了想,走回去一把抡起了重剑,煞气逼人。

一直僵坐在原处的宋平安却已经完全听不到他们的话;她脑海中只盘旋着四个字——

“他回来了!”

她猛地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向外面冲去。

一屋子人登时泄了气。秦悦风长吁短叹道:“女人就是麻烦。”余人立刻射来“你也好意思说这话”的鄙夷目光,然后皆随着宋平安跑了出去。

一个巴掌拍不响了——秦悦风只好摇头站起,不情不愿地向外走去,喃喃道:“一群没骨气的家伙。”

他身侧忽然传来女子的低笑声,直叫他惊了一跳,无言道:“姐,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秦悦容端庄微笑:“一直。”

秦悦风白眼。眼看那一帮积极的家伙已经跑得看不着人影,姐弟俩无奈一笑,提气追过去。

……

陆启明极目远眺,可见天际烟尘滚滚,一群人挟着万丈怒火直向奔腾而来。

“你们快看——他居然还在悠闲的散步!”

陆启明隐约听到这样一句话,不由脚步一顿。

“你们快看——他居然还想跑!”

陆启明:“……”

这时,人群更后面传出一声娇喝:“你们统统给我让开!”

陆子祺横空出世——喊话同时,她嘭一拳就把跑最慢的夏五打得脑袋一歪,然后一脚踹到顾之扬屁股上;两人大怒回头——见是人家的正牌妹妹,只好默默后退。

穆昀意见势不妙及早躲过;陆子祺抽空赞赏一笑,然后脚步一错斜斜擦过秦悦风秦悦容,再一鼓作气风一样地超越宋平安,双脚一蹬地高高跃起,直接从空中扑向陆启明——

“哥!”

陆启明连忙张开双臂,把从天上砸下来的她稳稳接在怀里,看了又看,叹气道:“瘦了。”眼看这之前带着婴儿肥的小包子脸都瘦出尖儿来了。

陆子祺把头埋进他怀里,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道:“哥你个大坏蛋!你上次回家也不看我!为什么不给我说!还有这几个月……坏蛋!全世界最坏的坏人!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你了!我……”

陆启明抚摸着她的头发,无言以对。

周围人虽不打搅这兄妹二人,但皆以眼神作利剑群而攻之。

“有血的味道?”陆子祺抽了抽小鼻子,猛然抬头,惊慌地在陆启明身上上下翻找:“哥你怎么又受伤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陆启明一惊,正要想怎么解释,低头却见之前那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知何时竟已恢复成了极浅的普通伤口。虽暗自惊讶怎么会复原这么快,但他还是大松了一口气笑道:“算不上受伤,你看,就不小心划了一……”

然而陆启明这话说了一半,就讪讪停住——

陆子祺正盯着的那道剑伤——普通人少说要两天才结痂——居然就在她眼前迅速愈合、消失无踪。

陆子祺一怔。她没有想陆启明伤口的愈合速度不可常理,而是第一时间想到——哥哥好得这么快,那之前是什么样子?这样一想,她“哇”地一声哭的更厉害了。

陆启明头大如斗,这下更不知道怎么安抚她;他脑中灵光一闪,迅速取出那颗银白色的珠子,道:“小祺儿看——礼物!”

陆子祺一边抽噎着,睁大眼睛看着这枚珠子一会儿变成勺子叉子一会儿变成刀子筷子——然而并不耽搁她哭。

秦悦风叹了口气,还是出来解围吧。他调侃问道:“我说——你该不会是真的与张院长打了一架成这样的吧?”

陆子祺终于想起还有旁人在一边,努力克制了一下。

陆启明无奈笑道:“怎么可能?明显是他老人家故意的……”

想起这个,陆启明眉头微一皱——他十分清楚地确定,张院长是小奥义中阶——虽然极强,但按理说绝对不可能屏蔽他的感知——或者是因为术修独有的手段吗?

转而陆启明想到“小奥义术修”五个字,差点没给自己一巴掌——在秘境呆久了,真以为奥义境强者是好招惹的了?他之前一时间没转过来弯;幸好是张院长,否则……

陆启明摇头一笑,看了看周围好奇围观的人,轻声道:“回去说吧。”

……

一群人围了一桌。

环视四周虎视眈眈的诸位,陆启明苦笑。倒不是他藏着掖着,而是秘境里的事,这么早告诉他们着实不好。他叹气道:“简而言之,就是我本来只是想取巧把那七个人解决了,结果不小心自己被人追杀了一通。”

秦悦风道:“你一个人逞什么强?我不信你们陆家会不帮你。”

陆启明只摇头道:“我没法与外界联系。”

余人皆默然;他们心里自然清楚陆启明不是那种故意让人担心的性子,不联系一定是实在做不到。穆昀意叹道:“算了,平安回来就好。”

他这话一出,人人皆忍不住看向宋平安,都是一笑,又纷纷点头。

秦悦风还是忍不住道:“那七个人你真的?”见陆启明点头,秦悦风抱拳以示敬意;又不禁想到,如果真耗费三个月来杀,他倒也能做到。

陆启明则忽然想起盛景泰还被他忘在了秘境内海那里,一时无语。不过时间尚足,可以以后再说。

秦悦风看他走神,没好气道:“就知道你还藏着好些东西——不过这次就放你一马,不追根问底了。”

椅子紧紧挨着陆启明坐的陆子祺挥拳道:“哥你要以后还敢一声不吭地失踪——”

众人齐声怒:“新帐旧账一起算!”

陆启明举手投降。

……

众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夏五忽然一拍大腿,羡慕道:“陆哥儿你知道青衣遇上什么大好事了么?”

青衣?陆启明一怔,看诸人皆对这个名字一脸熟络的模样,讶然道:“你们怎么认识他的?”以青衣那么孤僻的性子,太不正常了吧?

秦悦风挑眉,意味深长道:“你果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不等陆启明再问,他便主动把那一天青衣易容成陆启明的模样、为其分去杀身之祸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叙述了一遍。

陆启明默然良久。

秦悦风好奇道:“你们到底怎么是什么关系——就算他是林有致的人,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吧?不跟你说一声就把自己命卖了?”

听到最后几个字,陆启明想起当年第一次见青衣时的场景,轻声叹道:“我只是帮过他一次。”

夏五喃喃道:“看不出来这个小白脸整天冷冰冰的,人这么实心眼儿……”

陆启明短暂的出神,转而微笑道:“你还没说——他遇见什么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苏路。”秦悦风接过话头,摇头叹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苏路竟相中了他,当众宣布定了他为真传弟子。”

陆启明讶然,抚掌笑道:“这还真是天大的好事。”

苏路可是一位很有名的大周天境界修行者,更是年纪轻轻就晋升到了中洲武院教授席位。

这就要说起中武里面诸多教员的划分了。除了负责考察学生出入、功课勤惰、起居生活等日常的“监学”,以及通常由师兄师姐担任的“助教”以外,正式授课的老师从低到高共有三个级别——

“讲师”,“博士”和“教授”。

教授是最高等级,论权威仅比副院长稍弱,整个武院都寥寥无几;又不是修为高就能评定的——这些足以证明苏路的才华横溢。

同时苏路又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与那一重粗糙大汉、白发老妪相比,她是何等的赏心悦目啊!是以这么多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抢破了头想成为她的记名弟子;至于真传?就算张院长亲自开口塞学生给她,她都不会应允的。

然而这一次,她居然主动收了从未修行过的青衣为唯一真传,不知让多少人扼腕叹息。

不过陆启明倒知道苏路看重青衣的原因。

苏路年少时是当时中洲最惊艳的画道天才,一直试图直接由画入道——如果她能做到,就是提前踏入了真正通天的大道,以后修行顺利何止百倍?

可惜她虽然被称为“最接近画道”的人,但是最终还是差了一线。不过好在苏路是真正的天才——及时画道失败,她从头开始修行,依然轻轻松松成为了如今大周天境界的修者。

大周天之后,寿命延至五百年。苏路毅然重拾画道,居然奇迹般的断道再续——所以她如今是中武、也是整个中洲唯一的画道大周天。

不过没有直接通过画道一步登天,始终为苏路心头大憾。她很早之前就已经宣布过她的决定——她的真传弟子,一定是要走“以画入道”之路的,而且画道天赋要不弱于她。

不必说,青衣就是唯一合适的人。

夏五酸溜溜道:“主要是——青衣还一脸不乐意!”

余人皆撇嘴点头。

陆启明则赞道:“苏路是真的有眼光。”要不是她抢了先,陆启明肯定要想方设法说服青衣修行他承渊宗一脉的功法;不过画道么?也很适合。

说过青衣,陆启明自然而然地问:“林兄……有致呢?她最近没什么麻烦吧?”

屋中一静。

陆启明心中骤然一紧,皱眉:“出什么事了?”

“麻烦不小。”秦悦风叹道,“她去黑三角了。”

“黑三角?!”陆启明大惊,“什么时候?”

秦悦风道:“早了,去年八月份的事儿了。”

“怎么没人告——”陆启明一顿,想到之前诸事,他长叹一声,低问:“之后可有消息?”

秦悦风点头道:“她到达的时候,有一封信来——在腊月初的时候。”秦悦风看陆启明脸色,又隐晦看了宋平安一眼,嘴上把这段时间与林有致有关的一切信息都复述了一遍。

陆启明默然听着,心中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更多一些。

他早知林有致有以黑三角为自身境况再做突破,但是一直极不赞成——她一个不曾修行过的普通人,去那种地方?!他劝过多次,她每每只是口头应允。没想到,这次这种情况下,她就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自己过去了。

其实,她一贯如此吧。

但连没有研究过那里的陆启明,都知道此次绝非行动的最佳时机,以她的聪慧又岂会不知?她实在助他良多,而此时他却没有办法帮她解决任何事。

不知此刻她在那里,又是怎样的状况。陆启明出神。

有的时候事情的时机就是那般的巧——

门外有一个白胖的身影雀跃着跑进来,高举着手中的两个信封,喜极而泣道:“林小姐终于又有信寄到了!”

是姚成象。

他手中两封信,一封已经拆封的,是林有致写给他的;另一封上则见了俊逸工整的四个字——

“陆兄亲启。”

(本章完)

...

第三十四章 作为凤族的初次修炼

之前衣服有不少破损,既已回了安定的地方,陆启明便单独进去里屋整换。他先把陆子祺带来的衣物放下,取出林有致新寄来的信,打开。

即使已相隔了千万里,林有致那惯常的简明精炼的风格,依旧未减一分;薄薄一张纸。

“陆兄,

我在这里很好,不必担忧。希望此时你亦已安全到达中武。

须小心唐晟。除了你已知的过节之外,我离开时为应急变卖了他以“谢礼”为名送来的聘礼换现。以他性情,这笔帐会算在你身上。我便不谢你了,权当还钱。至于具体如何处理,你随意。

姚成象与青衣请你多多照拂。

同时,希望你务必不要贸然进入黑三角。

黑三角有大变,能够确定存在的小奥义修者已有三人;新显势力无数,怀疑与神域有关。我没有修为反而不受注目;但你不同。

所以我改变了原定计划,现已作为饕餮武院术修学生的身份先行安身(不错,我也没有料到自己有术修天赋。中庸,但给我极大便利)。

可还记得去年五月上下的天明教?不出我所料,黑三角确实是那些思想生长极佳的土壤。但此时时机未至;亦希望时机至时,能有机会与你一同探讨修正;但那必将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吧。

万万保重自己。

林。”

陆启明默不作声看过三遍,把信笺重新折回外封,收入青玉坠中。

果然,报喜不报忧。

但陆启明知道,她素来是一个不需要任何人感慨喟叹什么的女孩子,所以他并不说什么。

不过——陆启明微微一笑——他倒想到了一种极妙的礼物。

……

陆启明刚回到厅堂,就听到外面传来院方宣布今晚召开迎新大会的消息。

对视间大家皆讶然——迎新大会?现在?

虽说能进入中武范围报到名的年轻人都算是经过一轮筛选、没有哪个是差的,但中武每一届真正的名额只有三千人,他们还不算真正通过,怎么现在就开始什么迎新大会了?这一类的庆典活动,往年也确实有,但都在新生大试之后。

还没等发问,就听到紧接着传来的“寒宵节”三字。陆启明一怔,哑然失笑——这一天居然还没有过去?

宋平安心下惊喜,小声赞叹道:“中武这么有人情味啊。”

“未必。”秦悦风悠哉道,“真有这么好心?多半在后面等着呢。”

陆启明闻言点头,笑道:“这次录取的规则恐怕要变了。”

大家一阵紧张,忙问为什么。

陆启明道:“这一次,只算武师之上的人数,就已经不止三千了。”穆昀意在一旁点头表示赞同,他是小周天境术修,感知出这个并不难。

姚成象一听,脸都白了,喃喃道:“那不就是说,武师也不能保证录取了?!”夏五也是一脸心碎状。

陆启明摇头笑道:“我只是随便猜测,一会儿还要听院方说什么。”

姚成象已然扑过来泪目道:“陆少救我!”

陆启明哭笑不得——这胖子都成了武师五阶怎么还怕成这样?

夏五郁闷道:“那这次还关我屁事儿啊!”他才一个武者,那什么跟那三千多个武师拼?

陆启明意味深长地一笑,再看向忧心忡忡的顾之扬,打趣他道:“你大可以放心了,如果咱们之中真有谁没有被录,就算是你,也不会是夏五。”

顾之扬大讶,夏五更是一脸“

(本章未完,请翻页)你骗我”的表情。

陆启明轻松道:“夏五你到时候去测测术修,绝对免试就过了。”

中洲武院三千人的限制其实是指武修。学生太多,资源不够,才必须限制人数。

但是术修不同——中洲有术修天赋的人实在太少了,而且往往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不来报名——导致中武能招到的术修新生简直比术修老师还少。比术修更少的就是类似于青衣这种有希望“以画入道”的人。这些人只要被抓到,直接免试,并不算在那三千名额之中。

陆启明涅槃之前、精神力还不如现在的时候,感觉不出林有致精神力如何,但已能隐约感到夏五的精神力不同寻常;而现在,更是能十二分地笃定他术修天赋不仅是有,而且相当出色——比穆昀意还要更好。

陆启明暗暗好笑,不是说术修少见么?他认识的人怎么一个接着一个?

至于夏五本人——在再三确认陆启明没开玩笑之后,已经完全进入惊喜到恍惚的状态,嘿嘿傻笑不停。

说笑着,一行人一同向宴会举办的地点走去。

……

“师父!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院长屋子的门砰一声打开,一个身穿暗红色学子服的青年出现在张大延眼前。

每次看到他,张大延就觉得自己仿佛是看到了“一丝不苟”这个词修炼成精,从字典中飘出来,然后化作了他这个亲传弟子——诸葛恪。

诸葛恪身材颀长,从头到脚果真都非常一丝不苟——他的发髻一根乱发也无,玉冠中正不斜任何一个角度,连衣服左右的褶皱甚至两边的每一根眉毛都完完全全对称——连他这个小奥义都看不出丝毫破绽。

诸葛恪冷着脸大步跨进屋中向张大延走来——每一步的距离也完全相等;他一脸崩溃道:“师父!你不是说过辰时一刻以前不回来,这迎新大会就不开了么?!”

张大延后退一步,讪讪道:“我真这样说过?”

诸葛恪继续崩溃道:“又突然要开——别说审核五次了——现在连一审都没有过!”

张大延叹气道:“小恪啊,咱们做人啊,要轻松,不能那么较真!”

诸葛恪已然听不到他说什么,双目无神道:“粗制滥造!何等粗制滥造的大会!居然是由我!诸葛恪负责的!”

张大延十分担忧地盯着,生怕自己这个追求完美到了病态的徒弟一时想不开去撞墙。

许久,诸葛恪抬起头,断然道:“不行!还是不能开!推迟!”

张大延苦恼道:“说都说了……你看,这样——我上去第一句话就先说——”张大延清了清嗓子,严肃道:“‘本次迎新大会绝对不是由诸葛恪负责的’,可好?”

“……”诸葛恪看了他一眼,冷静道:“懂了,以后只要是师父的提议,我都会准备十个备案。”

张大延背脊发凉,干笑道:“这眼看着要开始了,为师走了啊——”脚底抹油。

诸葛恪在千钧一发之际堵到门口,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块镜子,严肃道:“师父,发冠向前三分之一厘!里衣向下七分之三分!右袖子!腰带!鞋上有尘土……”

张大延眉毛狂跳不已——他当初怎么会认为“十分严谨”只是做实验的优秀品质跟人品无关?!他真是,太天真了……

张大延不由想到,要是给诸葛恪弄来一个难对付的小师弟什么的来给他折腾——大概就没精力管着他这老家伙了吧?

张大延立刻想到了那个抢了他灵石把他拽进传送阵的臭小子—

(本章未完,请翻页)—如果是这一个,多半麻烦等级够了吧?

他阴险地笑了两声,然后在诸葛恪怀疑之前迅速转为慈祥的笑容。

诸葛恪点头赞许:“表情不错,继续保持。”

……

诸葛恪为迎新会的粗糙抑郁不已,但除他以外没人这样觉得。

是夜晴。星月明亮,灯火交辉如长龙,又倒映在清浅的水景之中,兼有轻快妙乐入耳,真是仙境一般的美丽。

新来的年轻人们在此浪漫情景中聆听校史,在看着巨大光幕中回放的师兄师姐们在武院中的有趣日常,皆心向往之。

除此之外,必不可少的,自然是中武独有的美食了——这大概是所有人见过的食物质量数量皆为第一的一场佳宴了。

然而宴会尾声果然露出了真面目——浑身焕然一新的张大院长义正严辞地宣布需要给大家一个平等的机会——“武师以上免试录取”取消!

至于具体考的内容与比重,倒与往常相同——修为占二,悟性占三,实战占五;其中实战指的是组队实战,且题目届届不同,变数最大。

原本铁板钉钉的事又悬起来了,但又能怎么办?武师们哀号遍野地回去了。

回到住处,年轻人们原想临阵磨枪,晚上不睡觉了也要再提升自己;可是一盘膝坐下,没一会儿纷纷愕然——怎么回事,天地灵气怎么没法像从前那样顺利吸收了?好像……都在朝一个方向涌去?

是武院搞的鬼么?

——并不是。

只是陆启明在修炼。

……

晚宴散后,这无比漫长的一天终于接近了尾声;陆启明却出乎意料的精神充沛。

从在龙宫传送阵中与安澜公主打的那一场开始,进入野凉城又身份暴露被人一同围杀,临出秘境时再横出变故,好不容易离开了秘境又被谢云渡他们一番作弄,又一路鸡飞狗跳地拉着院长一起在日暮时分报了名——直到现在。

这么多事,横冲直撞层出不穷,仅仅是想这么一遍都觉得够了;但此时的陆启明居然真的丝毫不觉疲累。再想起伤口奇迹一般的复原速度,陆启明只能惊叹这凤族涅槃重生后的身体确实方便。

但陆启明现在体会到的,仍远远不是极限。

他本身便是最高等的凤族血脉,加上黑影、大祭司他们不计代价的相助,又融入了红莲业火不息的生命力——这一切对他的增益又岂止如此?具体如何,就要他在日后的修行中慢慢发现了。

陆启明缓缓舒出一口气,盘膝坐下。既然不累,索性开始修炼;现在想来,竟已有一年多时间没能安定修炼了。

凤族的修行与人族不同。

每一个凤族的功法都不大相同,都是独适于自身的——这也是当初陆启明没有觉醒传承记忆,凤泠如也不敢贸然传授他功法的缘故。同时,凤族即便是化凡之体,也仅仅是外在模仿人族的身体;本质上仍完全不同——所以陆启明虽然也能依照《长生诀》修炼出内力,但始终不可能真正契合、增益自身。

这便罢了;最大的不同,是内丹。

龙凤双族是**于人族、妖族之外的更高等的生命;不过他们显然与妖族更相似。他们的修行,不同于人族武修滋生内力于丹田,而是从凝聚“内丹”开始。

内丹……

想到这两个字,陆启明眉毛仍不由跳了一下——真是想多少遍都无法习惯。他长叹一声,静下心来,开始默念《凤衍诀》第一章。

凝神结丹。

(本章完)

...

第三十五章 日夜与心情

夜风清凉;天地边界茫而远。

中洲武院有一座巨大的青铜高塔。宇文暄负手立于塔尖,独自俯瞰整个武院灯火明灭。

星辰光辉向着整个世界均匀地平铺而下,却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汇聚在她指尖、发尾,月白色的光华似水流缓缓流淌在她的周身。

她的眼神依旧是孩童般的清澈,脸庞也显得年幼,但从始至终没有一丝表情,像极了世人跪拜的神女石像——仁慈,神圣,也无情。

这个位置距离陆启明的所在极远,但宇文暄的目光却毫不费力地穿过层层阻碍,仿佛她就在他的近前。

宇文暄注视着他,抬手向前方轻描淡写一指——

广阔虚空有一瞬间的凝滞,却没有任何人知道。

她微一颔首。很好,不管一会儿有多大动静,都不可能有人能感知到陆启明的修行了。

她目光移向陆启明不远处,另一处房间的那个身影,然后消失在原处。

……

在陆启明此时的意识中,也感受到了某种与星辉相似的光亮。

元神。

似雾非雾,似烟非烟,是某种在身体中自由散布、循回的无形光晕;也像是无数晶亮细微光点的聚合体。这是陆启明第一次尝试唤起自身对元神的感知——前世的世界,并没有这个概念。

在这里,任何生灵皆有元神——那是一种与天地韵律相和的灵质体;生灵们以此与世界关联、契合。不同的是,人族的元神寂静内隐,妖灵精怪的元神则活跃外显。中洲有些江湖术士所谓的“有妖气”,其实是感应出了妖灵精怪们充溢的元神之气。

凤族的元神自然偏向于后者。在没有结丹的时候,元神散而不凝,很容易被感知力强大的修行者辨认出凤族的特征,即使用了敛息术,也不能很好的隐藏。但结丹之后状况便会有极大改善——

结丹本就是融“气”入“精”,再融“精”入“神”,最终凝练成丹的过程。陆启明盘膝静坐,双手上下交叠,掌心相照。

凤族原身出生即有内丹,本不必结;唯有化凡之后才有“结丹”一说,严格来说算是违背自然规律的修行,所以对应的手印格外晦涩复杂。而陆启明十指轻微一晃——只刹那间便复现了那个印诀——与传承记忆中不差丝毫。

因为他已对这些知识极熟悉了。

他虽是初次依照凤族功法修行,但恢复记忆之后对这《凤衍诀》的研究却从未间断,毕竟凤族的身体、传承下来的记忆、根基截然不同的修炼体系……诸多相异之处,容不得他不谨慎。

陆启明再次确认了对于元神的清晰感知,然后正式开始第一步——融气入精。“气”指气血,“精”则指精神力;皆是无形质之物,而凤族的身体和功法却能将二者融汇,在丹田处化为隐约的内丹基础。

他依照功法第一章催动气血与精神力,丹田处渐渐生出温热充盈之感;内视时见得其中有淡红色气雾缓缓聚团。

某一刻,陆启明的意识忽然有短暂的下坠感——随着精神力的相融,红色气雾迅速变浅凝结,呈现一种虚化的琥珀般的质地。

按照功法描述,第一步分明已经完成;但陆启明却大皱眉头——

现在这样,又算是什么情况?

……

陆启明仅仅分出一部分精神力,就完成了这个过程——甚至根本没有撼动识海——原本是必须整个识海都融入其中,才足够的。

等于是说,凝聚内丹之后,识海的位置便从眉心转移入了内丹。但陆启明此时的情况,更像是在内丹雏形中用一部分精神力凝出了一个微型的新识海;原本眉心处的识海却巍然不动。

陆启明尝试再融更多的精神力进去;但下一刻便发现内丹雏形顿时出现膨胀迸散的迹象,只好作罢。

陆启明维持着手上的印诀,一时间进退皆不妥——他明显不是正常情况,涉及精神力、气血的修行本应该停下来谨慎考虑;但是若此时撤印,气血激荡之下又必然会有内伤……

不能拖了。

他仔细感知上下,皆无一丝不顺;索性继续——反正如果真出差错,不管第几步都会受伤,且先将错就错。

(本章未完,请翻页)……

元神相融是的感觉最惬意不过。

陆启明虽闭着双眼,一切景色却自然映照于心,周身通透自在,缥缈然如仙。

散逸的元神缓缓聚集,而更远处的天地灵气则以千倍万倍的速度,以陆启明为中心,欢腾汇聚成江海——

内丹迅速显形。

陆启明此刻仍不能动用精神力感知外界,但已能感受到身边水汽氤氲——那是天地灵气密集到了极点才会出现的景象;更不用说耳边风声呼啸,房屋只一刹那便要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欲碎声;不必想,就知道外界动静不可能小。

可就在陆启明心中无奈明日多半又要再被围观逼问的时候,世界骤然安静,仿佛之前急风骤雨皆幻象;唯有灵气浓稠如旧。

陆启明眉峰一挑,立知有高人相助。

张院长?还是……

那个女孩?

这些想法在脑海中快速掠过;陆启明注意力再次回到内丹上——

丹珠浮于丹田,圆明透彻,周围灵雾缭绕,使边缘略显虚幻。

结丹成功。

……

晨光仍熹微;但可见天高云阔。又是一个好天气。

昨夜仿佛下过小雨。早起的年轻人们推开窗户,皆觉天地前所未有的清新灵动,身心安宁,眉眼舒展。他们深吸一口气,嗅着湿润的泥土草木芬芳,一时都忘了三日之后考试的紧迫。

正因为环境实在美妙,才让陆子祺昨夜糟糕的心情重新变好。若问她之前为什么心情不好?原因大概是陆启明怎么想也想不到的——因为昨夜没法修炼。

去年五月时候,那场关于陆启明的变故,是真的让陆子祺吓坏了,就算现在,也心有余悸。

自从那日她受了打击离家出走、中途又被陆文斌喝醒之后,她便再不要当那个懒惰贪玩的小女孩了;她决定努力修行。如果下一次她关心的人们有难,她再也不要像那次一样、只能无力的看着。

陆子祺的性子就是这样,不做便罢了,一旦下定决心,那就绝对说一不二、真的不能再真。于是她真的去找了陆明月,大半年的时间——在大多数精力用来练习体修的武诀、拳法的同时,她已成为了三阶的武师,期间日夜修炼无一次间断——除了昨晚!

昨晚不知出了什么鬼,明明灵气那么充裕,可她修炼的时候却连一丝也无法纳入体内。她原想着过一会儿可能就可以了,但没想到整整一夜居然都是这样。幸好别人也都是这种情况,否则陆子祺可又要被大吓一跳了。

陆子祺用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抬头再看时脚步却不由一顿——对面廊道尽头转过去一个女子身影。

是宋平安啊。

陆子祺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脸色微显暗沉。但这只是一刹那;陆子祺稍微加快步速走过去,淡笑唤了声:“宋姐姐早啊。”

“子祺也早!”宋平安回头一笑,看见她下眼睑浅浅的阴影,便问:“子祺昨晚没有睡好吗?”

“还不是因为修炼!”陆子祺嘟嘟嘴,又笑:“宋姐姐不也一样么?”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简单聊着,余光看见前方不远处的门槛,听到大家齐聚谈笑的声音,都暗自在心中松了口气,不约而同加快脚步向众人走去。

走到门口时,两个年轻女孩儿却又都停了一下,看着眼前情景,连呼吸都轻了几分,仿佛担心声音一旦大了,这一切又会像梦境一般消散。

其实这一幕真的很简单平常——不过是陆启明与顾之扬、秦悦风他们打闹说笑罢了;但这一刻在她们心中,又是何其珍贵啊。一想到陆启明已经真切地回到了她们身边,以后在中武可以每天都看见这些,她们就忍不住地想笑,也想哭。

怀着相同的心情,陆子祺与宋平安的视线再次交汇到了一起;片刻后,陆子祺先别开了眼。

宋平安笑笑,并无异色。她步履轻快地走过去笑问:“热闹什么呢?别忘了我们啊!”

……

“昨晚上,绝对是这家伙搞的鬼!”

秦悦风那双桃花眼的眼梢微微挑起,唰一展折扇,无比笃定;停了很久,他又长叹口气道:“才一晚上,居然已经武师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他们连修炼都不成,可陆启明一夜不见居然已经连跨武生武者整整十四个小阶变成了武师。好,就算都知道他是重修——也没必要快成这样出来吓人吧?

陆启明脸上微显疲态,苦笑道:“我也是迫不得已。”

众人皆瞪眼——得了便宜还卖乖!

陆启明无奈道:“你们自己看着啊——”

他话音还没落,众人就吃惊地感觉到陆启明的气息猛一弱——居然眨眼间又跌落回了武者巅峰。

陆启明忽然从武师,又回到了武者。

秦悦风眉毛大跳,无言道:“你这……又是搞什么?”跌小阶境界的原因花样翻新,怎么样都不奇怪,也常见。但共识是——大境界可不会这么跌啊!

像武生、武者、武师这种基础境界,是按照**的修炼程度划分的;陆启明之前已经是武师,就算内力变弱,也不可能变回武者啊?结果不可能的事就在眼前发生了……

他们却不知道,陆启明现在已经按凤族正统转为内丹修行,他现在的境界完全以内丹中能量的多少来划分——能量一少,不管小阶级大境界,都一样的掉。

至于陆启明内丹能量为何会少,这还要从昨晚说起。

内丹初成时,陆启明仅仅完成了武生这个境界的跨越,就停下了修炼。

他之前涅槃重生时为了自救,强行超越自身境界去领悟规则——别看他在黄金树秘境中少有敌手——这种事其实是非常有损修行基础的。

陆启明一开始就决定,重新修炼的这一次,务必求稳,就算能快——也要把进度慢下来认真体会。

然而只是设想的好。

陆启明刚结完丹准备休息,就感觉到身体各处都涌现出强大的吸力,内丹中内力极速减少,只过了三个呼吸——内丹居然就因为能量过低而出现即将迸散的迹象!

陆启明当时头就大了,只好立刻起来继续运转功法吸收天地灵气来补。

这次他倒很清楚原因——他的肉身强度太高了。

修为与**强度是相互哺助的;修炼出的内力,不仅仅存在于丹田、内丹中,还要被**吸收一小部分。

如今陆启明**强度至少抵得上一个小周天战力,但修为才刚开始重修——完全失衡——对**来说只是吸收了“一小部分”内力的量,但是对内丹来说却已几乎是全部了。

陆启明忍不住暗自腹诽,莫非是嫌他实在太懒,逼着他每天修炼是么?但这样又岂止是“每天修炼”?那是根本不能停!

他为什么无视之前的决定一口气修炼到武师,还不是想安安生生与大家吃顿早饭?

陆启明叹气——看来,在修为与**强度回归平衡之前,他要始终保持这种累死人的拉锯战了。

……

陆启明挑拣了些他们能理解的东西,勉强把自己此时的状态解释了一遍,不出意外收到了一众损友的嘲笑。

还是顾之扬最正经,一句话指出事实:“那你的修炼速度岂不是比我们原以为的还要快的多?”

说话间陆启明已经掉到了武者四阶;他一边快速吃饭,抽空点了个头。

秦悦风瞅陆启明了半晌,摸着下巴喃喃道:“既然你修炼速度这么快,那岂不是没几天又炼回来了?”

众人看他说完这句,犹豫半晌不再说话,齐声怒道:“有话快说!”

秦悦风身体后仰避过空中乱飞的吐沫星子,从容微笑道,“若是今天不趁人之危与陆世弟你好好比一场武,我明天肯定会后悔的——怎么样?”

陆启明夹菜的手一顿——这话听着,真耳熟。

他莫名其妙地低低笑了两声,然后放下筷子,仔细擦了擦手,抬眼盯住秦悦风。

秦悦风被他看得发毛,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话说都说了,断然没有反悔的道理。秦悦风坐直身子,再问:“怎么样?”

陆启明微笑道了声“好”,然后迅速补充道:“就现在。”

他想起昨天出秘境之后的经历,咬牙想到:“打不过谢云渡老白雪喵那三个奥义,难不成还能再打不过你?!”

晴空万里;陆启明心情甚佳。

(本章完)

...

第三十六章 师姐忍冬

在正式入学之前,准备考试的年轻人们都临时住在这一片连绵的四合院群落之中。

中洲武院每隔一段时间会允许其他武院的人来观光交流,当那些师生们成群结队地过来时,这些四合院便给他们住。毕竟是作待客之用,是以每个四合院修建得十分走心,环境极好。

比如陆启明他们这段时间住的这一套,房屋与廊道在中央围合出一个宽敞的露天庭院,简单比武足够。

而陆启明和秦悦风才刚刚相对而站,连行礼还未来得及,便听到一声“且慢”。陆启明看过去,见到槐树下安静叠袖站着的秦悦容,莞尔——她此时才慢悠悠睁开眼睛,依稀带着困意;明显是刚刚几秒钟又睡了一觉。不知这回她又梦占了什么?

秦悦风笑着打趣她道:“姐,早上好啊。”

秦悦容不理他,只对陆启明温声道:“世弟,你们如果在这里打,一会儿总共要拆掉五座院子,武院的先生们会有些不满。所以,不如换个地方?”

秦悦风直叹气道:“也不知到底谁才是你亲弟弟。”

对擅长梅花易数的秦悦风而言,构件儿越多越复杂的地方,就越有利于他的发挥;如果到了正规的比武场,一览无余,他反而不便。

陆启明用精神力扫了一圈,微笑道:“我看南边那个湖泊周围就很好。”

秦悦风稍一回忆,不客气地欣然点头——来这儿这么多天,他早已与新勾搭上的姑娘逛遍了所有风景优美之地,自然知道那湖也极适合他的战法。在这一点他可不敢与陆启明谦虚,那就太托大了。

“不过有点远啊……”那个距离,等他们一大群人慢腾走过去,恐怕他内丹中的能量又要散尽了。陆启明简短道了一句“稍等”,然后就在原处开始运转功法。

一阵大风刮过。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天地灵气蜂拥而来,在接触陆启明的一瞬间如泥牛入海,只弹指间陆启明的修为就回复到了武者五阶、六阶——再然后就感觉不出了——陆启明已然用了敛息。

秦悦风无言半晌,看这阵“妖

(本章未完,请翻页)风”散过,陆启明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示意他快走,满腹的百思不得解:“你怎么做到直接站着修炼的?”

陆启明道:“天生的。”

众人齐齐翻白眼;陆启明微一耸肩,他可真没说假话,只是他们不信。

龙族凤族在化凡结丹的时候要求的严格,但日常的修炼真没什么讲究——设想一下,他们的原身既然是龙或凤,又何来盘膝打坐之说?

这一幕也就瞪了眼便算过;对于陆启明,大家其实早已见怪不怪了。

只是秦悦风在目光掠过秦悦容时,忽然想到一事——秦悦容之前的梦占,向来都只能看到绝对无法改变之事;怎么这一次竟不同了?

秦悦容感受到了弟弟的目光,一如既往地端庄一笑。

……

在路上,陆启明回忆着进秘境前,与辰如真的那一战。

辰如真是小周天中阶,但绝对有资格比肩“世家标准”中小周天高阶的战力;当时他对身体仍未适应,又从没有学过近身战法,一开始完全处于弱势,后来才逐渐扳回局面。

如今在秘境中走了一个半月,力量与速度掌握早已没有问题;若回到当时情景,自然能轻松胜之。不过此时的秦悦风,亦比辰如真更强。

辰如真可称“优秀”,而秦悦风则是“顶尖”。以秦悦风的能力,即使仍在小周天初阶,与辰如真相比也能不败,更不用说他现在已经是小周天中阶——陆启明那天的战绩实在太过惊人,激得秦悦风只好发奋图强以免被落下太远。

以涅槃重生后的肉身强度,只要仍在大周天之下,陆启明都可说是立于不败之地;包括秦悦风。

但是,在不动用剑术、计算又被梅花易数克制的情况下——能否胜得干净利落,陆启明不能笃定。

闪耀的明亮光线蓦地射入眼底,众人眯着眼向前望去,只见朝阳东升,湖边波光粼粼,水汽如薄雾拂面。

到了。

习武之人多惯于早起,湖边草坪、凉亭已有些零星人影,而陆启明却第一时间看向了那个一身宽大白袍的瘦高女子

(本章未完,请翻页),心道好巧。

那女子如瀑的长发在阳光下显出栗色的柔和光辉,只在身后用绳线简单地一拦,无任何装饰。她清淡的眉眼在世家女子中显得普通,眼神却极为宽广平静,仿佛收容天地。

陆启明与她对视,微笑道:“师姐。”

秦悦风眯起的桃花眼中有锐芒闪过——姜家姜忍冬!

如今中洲年轻一辈最杰出的三人,陆启明、秦悦风,再就是姜忍冬。在陆启明震惊中洲的那一战之前,公认的最强,其实是姜忍冬;即使现在,也有大半的人依旧坚信姜忍冬比陆启明更强。

但提起这个女子,修为仍在其次;姜忍冬真正的特殊之处在于——她是圣人。

称一位年轻女子为“圣人”,或许听起来荒诞。但如果是姜忍冬,那么无人反对。她是“天生圣心”。

陆启明的目光中多了些赞叹。他前世今生接触的修炼体系虽不同,但无论在哪个世界,天生圣心都是极其罕见珍贵的天赋——天生圣心者,境界越高,修行反而越顺利。姜忍冬是他两辈子见过的唯一天生圣心之人。

陆启明成为姜家大长老的弟子之前,姜忍冬已经从师于大长老多年;陆启明的医术基础,就是她代师传授的。但二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尤其是这两年姜忍冬根本不曾在中洲现身;没想到此次中武她竟也来了。

姜忍冬向他们走近,赤着双脚,却不染一丝尘埃。她向众人点头问好,微笑注视着陆启明:“启明,好久不见。”

陆启明感知到她的气息变化,微有惊讶——都说姜家与神域势力有些关联,看来不假;若那个势力果真是他想的那四个字,可就太了不得了。陆启明边想着,轻声笑道:“恭喜师姐了。”

姜忍冬并不否认,轻声道:“我刚回中洲,已经听说了你那件事。看来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她顿了顿,认真道:“师父和我都觉得,以启明你的资质,如果能回你们那里,会更稳妥安全。”

陆启明沉默片刻,淡淡一笑道:“或许与师姐来武院的理由相似吧。”

……

(本章完)

...

第三十七章 破坏公物

湖光天色;景与人俱静。

恰好遇到这场比武的年轻人们纷纷退到外围,为陆启明二人让出宽敞空处,兴奋地屏息凝视。

在这里的人,没有谁不曾听过二人的名字。秦悦风张扬风流惯了,这段时日携女伴四处流连,又是一身标志性的宽袖大红袍,任谁都能一眼辨出。而见过陆启明的人虽少,但只要有一两个认得,顷刻间就都传遍了。人们皆忍不住或明或暗地把目光停留在陆启明身上,心中思绪纷飞。

与秦姜二人相比,关于陆启明的传闻无疑更具传奇性。

最初“陆启明并非陆氏血脉”的消息不知惊掉多少眼球;紧接着以小周天初阶的修为与陆氏太上长老凌空一战;不久又在近三十个小周天的围杀下独自反杀十人,全身而退;而还没等人们把这些事消化完,陆氏又突兀把前事定性为阴谋,连太上长老都当众认责道歉……

这些事若放在常人身上,无论哪个单独拿出来都够念叨大半辈子了,却在短短数月内接二连三发生在眼前的这位少年人身上;如何教人不感慨?

不过传闻之所以为传闻,恐多有夸大。他们已听说陆启明与秦悦风去年那一战近为平手;而如今秦悦风修为已至小周天中阶,二人此次交手结果仍未可知。

他们注视着那两人以世家礼节对施一礼,陆启明好像简短说了一句话——距离太远他们听不清晰,但能看到秦悦风的笑意颇有些不以为然。正当他们暗自辨认揣测时,陆启明二人同时有了动作——

下一刻,人们忍不住发出震惊到极致的惊呼声!

这怎么可能?!

……

在陆启明出拳的那一刹,秦悦风嘴角的笑意陡然凝固;电光火石之间他只来得及仓促横转剑柄挡于身前,便觉一阵远超想象的巨力向他冲来——

他身体霎时一轻,整个人如离弦的箭一般倒飞出去,竟根本来不及反应!

上下景物在秦悦风眼中极速后退,残影化成无数连线,居然快到他看都看不清晰——秦悦风苦笑,没想到有朝一日被人砸飞出去的速度居然会比他自己的极限速度还要快……

好在陆启明第一招用的巧劲儿,仅作提醒,未带伤人之意,只叫秦悦风看起来狼狈了些。他踏着步法祈雨承风在湖面上兜转了一圈,重新站回岸边,黑着脸把衣袍拉正——这家伙,绝对是故意把他往水里打!还好他应对及时。

陆启明早已站在岸边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上来,无辜道:“我刚刚才提醒了你的。”

秦悦风回以瞪视。

陆启明想到自己毕竟劳秦悦风他们等了很久,还是厚道一些,便好心问他:“还打么?”

秦悦风哼一声,凉凉道:“打,怎能不打!”

话音刚落,秦悦风内力一转,翻手便是一式“悲白”,四周凄寒之意凭生,萧肃剑气如银瓶乍破!

(本章未完,请翻页)小周天中阶的内力,辅以五品灵器玄冥八卦剑,其威力与上次相比不啻是质的改变。

对于这等攻击,陆启明自不可能再用血肉之躯硬扛;他疾退数步先避过其锋,在漫天剑影中不假思索地斜斜出掌,手指在空中连扣三下——竟恰恰扣在秦悦风剑脊三七相分之处,乍看上去就像是秦悦风主动送破绽给他一样!

秦悦风眼睛一眯,暗道好快。他这“悲白”的出剑速度足以让小周天巅峰的修行者躲无可躲,而陆启明居然能闲庭信步般随意避过?还有他那三扣信手拈来,顷刻间就破了他的剑势——其中道理秦悦风根本看不出——会是巧合么?

陆启明自不待他细想,轻声笑道:“又换我了——”他说第一个字时,整个人就如鬼魅一般瞬间逼至秦悦风面前,平淡推出一掌。

秦悦风眼底深处八卦虚影急转,在陆启明出掌之前就开始蓄势躲闪。

此处湖与草木兼具,最利于施展祈雨承风——空中烟云飘渺,这次秦悦风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躲过,同时不忘反手一剑“豆蔻”向陆启明刺去!

陆启明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右手画弧,在虚空毫无道理处一捞——

秦悦风眼神一凝——他这剑才刚出一半,陆启明居然就直接将剑身定了出来!他的眼力何时竟变如此老辣?这与上次依靠天分与计算的应对简直是本质的改变——这几个月,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然而无论秦悦风再如何去想,也万万猜不到真正的原因。陆启明既然曾经用剑,自然也会“破剑”——而“破剑”的本事可与他剑道断绝与否无关。单论对剑式的了解,谢云渡也远比不了陆启明,更何况是秦悦风?

陆启明单手拈住长剑,并不长停,反转一掌将秦悦风连人带剑向外推去。

秦悦风持剑的右手顺势向外,左袖中冷光一闪——一柄山水扇面的折扇倏然展开——原来他平日里招摇的折扇也是武器。

虽是折扇,但秦悦风这出手本质仍是剑招——再一记“豆蔻”!

陆启明并不意外,心中倒赞叹秦悦风的左手剑竟丝毫不弱于右手。他微一点地,身子陡然向右边平移两尺,正待要再出手,耳边忽地“咔嚓”一声——

一株高大柏木经过二人这几招余波,正巧在这时从中断裂,还偏偏向着陆启明当头砸来!

陆启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早听过秦悦风梅花易数的天赋运用在与人交战时,总不由自主地将周围环境破坏得惨不忍睹——上次比武台中他无处施展,这次终于能见识了。

不过,区区树木倒下的速度,又怎会被陆启明放在眼里?陆启明淡淡一笑,下一瞬便出现在秦悦风身后,伸手搭上秦悦风肩膀——

秦悦风一惊,还不及说话便又觉身子一轻,刚站稳抬头便是砸到眼前的那株柏木!

陆启明分明是把秦悦风扔到了他刚刚的那个位置!

(本章未完,请翻页)砰一声。

秦悦风灰头土脸地拨开树站起来,咬牙道:“再来!”

……

观战的人们每一个能想到,两人交手居然是这种情状。

其实陆启明与秦悦风所出的具体招式,修为在小周天以下的人们,根本看都看不清——只见到两团虚影剧烈碰撞。但通过秦悦风招眼的大红衣服,人们都能分辨——从始至终,占据绝对优势的是陆启明。

陆启明偶有停留时,神情都一派悠闲,看起来根本未出全力;而秦悦风却一退再退,连还手的机会都极少,只是暂时未彻底落败、勉强支撑而已。

而秦悦风这勉强支撑的代价就是——百年大树不间断地折了八棵、碎花残草混着泥沙四处纷飞、置景用的精致假山断成无数块、湖边坚如磐石的两层凉亭居然也能莫名其妙地坍塌……

闻声赶来的武院监学看到这一派断壁残垣,脸色简直比煤炭还黑、比冰块更冷;然而他并未出言制止,只一边看着一边念念有词,手中还拨弄着算盘,时不时发出阴笑声,直吓得有意凑过来套近乎的年轻人皆暗暗咽口吐沫,小心翼翼地离他更远了些。

隐约能听到监学阴森森道:“破坏公物,十倍赔偿!”

……

秦悦风越打越是心惊。

实话说,对于陆启明远胜于他的情况,秦悦风也曾设想过;但绝不是现在!

首先,陆启明的修为尚未恢复,此刻恐怕连武师都不是,这就代表着陆启明无法动用高境界的武诀——那些都是需要足够的内力支撑才能用出的。陆启明始终只能凭借基础招式、纯粹的**力量与他交手。

再者,秦悦风知道陆启明一直修行的都是刀道;虽不知他为何对剑道也这般熟悉,但他至少笃定一点——陆启明并不擅长近身交战。

在这种情况下陆启明竟仍让他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真真大出秦悦风意料之外——或者说,他根本想不到有人的身体力量、速度能达到这种地步。

但也仅是心惊而已。

秦悦风眼神始终冷静,前所未有地全力动用梅花易数,逼自己跟上陆启明的节奏;外人看来他劣势依旧,但秦悦风自己却清楚——他的形势在一点一点好转。

陆启明心中亦讶然,旋即摇头暗想到——正式入了中武之后,一定要好好研究研究体修相关的武诀;他在近身战方面,仍是太差。

比武刚开始的时候,陆启明确实有些放水;但他没能在内力低至极限之前搞定秦悦风亦是事实,没有什么好说的。

陆启明感应了一下内丹的情况,拉开距离,无奈笑道:“这次还是算平吧。”

秦悦风身形狼狈,却一脸意犹未尽,笑道:“等你稳定之后定要与你再行比过。”

说罢,秦悦风遥遥望向独自伫立在湖石上的姜忍冬,恰好与她目光相对,皆微一笑。

(本章完)

...

第三十八章 桃山夜话

清风明月,仙灵雾霭聚散。

荀观依旧是秘境时的那身书生长衫,闲静从容,看不出长途奔波的风尘。他看着那一脸惫懒模样躺在树枝上的谢云渡,若有所思。

谢云渡翘着二郎腿,打了个哈欠道:“荀书呆,这月黑风高的又来找我做甚?扰人清梦可耻啊。”

荀观无声笑笑,淡道:“今日方知小奥义境的修行者竟也会困……看来你是决意回护那人了。”

谢云渡随手扯过一团枝叶盖在脸上,不耐烦地摆手道:“就知道是来问他的——来晚咯来晚咯,人早走远了,我也不知他去哪儿——你可以放弃了。”

荀观静静道:“谢云渡,你可知——为何我明知不可能追上他,还要出秘境找你?”

“我哪会知道啊。”谢云渡浑然不在意地笑,斜斜瞥过去一眼道:“与其自找麻烦费劲儿去猜你荀书呆的心思,还不如找姑娘喝个小酒快活。”

荀观先不说原因,转而问道:“那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他——”谢云渡一呆,猛的一骨碌翻身坐起,拍腿叫道:“靠,还真他妈忘了问!”

谢云渡一次觉得自己似乎、确实有那么点儿不靠谱——秘境里那一架怎么也勉强能算生死之交了吧?结果到头来除了知道是个凤族,连名儿都不知道……

荀观只抬了抬眼,丝毫不惊奇;谢云渡这人,哪次不是看谁顺眼就帮谁?他早都习惯了。荀观感慨道:“你惹麻烦的本事一流,看人的眼光却不怎么样。”顿了片刻,他声音转冷:“他就是承渊。”

“承渊?”谢云渡愣了愣,回想起出秘境之后那场闹腾,他忍不住喷笑出声,捂着肚子哈哈道:“开什么玩笑!承渊要是有那小子十分之一的人品,神域还至于乱成这样?”

桃山虽超脱,但也是神域里头的“山”,谢云渡自然对那承渊的作风有所耳闻。

荀观不与他争辩这个,只平静道:“在秘境时,从蓝亭到你们离开,就那么短一路,帝启这两个字已经排到了潜力第四。”他看着谢云渡微笑道:“你喊‘七哥’那位的身体,只是一个十七岁不到的凤族。”

谢云渡瞪眼,不过他第一反应却是——“妈蛋他居然才十七、啊不十六岁?!那喊哥真亏大发了!”

荀观看着他不说话,目光沉凝。

谢云渡叹了口气,神情认真下来,重新回想了一遍,还是道:“我认为这次是你弄错了。无论他年龄怎样,性格真的截然不同——除非是承渊这个人自一开始就被误读了。”

谢云渡说到这里又摇头;因为他想起了陆启明对神域诸多常识的不了解,若是已回凤族四年的承渊,断然不可能像他那样。但谢云渡没有细说这些,只道:“我之前倒真问过他是不是承渊,他否认了——无论是他还是承渊,都不像是会在这方面遮掩的人。何况,我看得出他说的是真话。”

荀观皱眉,沉声道:“性格可以轻易作假。谢云渡,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十六岁的凤族’正常是什么样子——那龙族的小太子如今都活了二十年!像承渊这样的特例,出现一个已是前无古人,如果说同时还有第二个——年龄又丝毫不差——这么巧的事,你认为可能吗?”

谢云渡一时沉默。

荀观继续道:“十六岁的凤族,化凡之体,无师自通的那些功法手段,神域那些惨案的幕后黑手——这些只有一个解释,承渊就是这个衍纪的‘九代’。”

谢云渡吐出一口气,喃喃道:“九代

(本章未完,请翻页)么?”

每临一个新的万年——即衍纪交替之时,气运轮转动荡,时空的壁障最为薄弱——就会出现一个灵魂来自其他世界、拥有前世记忆的修行者。

当第一个“一代”初次出现时,人们都以天纵奇才潦草解释;因为人们根本想不到会有这种异想天开的事发生。然后后来“二代”、“三代”等等的出现,再加上他们本人的承认,人们便知道世上居然真有保留前世记忆的人,也存在着其他的世界。

如今神域人们早已习惯的炼丹术、法器还有种种精妙技艺,都是来自于他们。

但异世界的灵魂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穿越时空壁障,偏偏在这么远的地方转世重生。这一切,都是以三灵族为首的修行者联盟的意愿。

如今已经过了八代,其目的也已经清楚——灵盟需要这些异世的灵魂,用另一个世界独有的方式,救出一个“大人物”。

谢云渡曾经问过师祖那个“大人物”究竟有多大;他犹记得那一刻师祖的神情变得极端肃穆,认真道——“有天那么大”。

算算时候,如今确实该是第九个人——也就是“九代”出世的时候了。

谢云渡眉头紧皱,回想秘境初遇陆启明的位置、陆启明对“凤泠如”这个名字的在意、以及他始终的目的地都是中洲的道院分院、从未回过凤族……

他不禁脱口道:“定然是‘九代’冒了他的身份!如果是‘九代’,或许真有手段能瞒过凤族——而他才是真正的凤族皇子。”

荀观耐心听完,才冷笑道:“那你的意思就是,有两个九代了?帝启的剑术如何,你比我看得清楚——那是十几年能练得的?”

谢云渡再次哑口无言,欲言又止半晌,捏着眉角道:“我不知道承渊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你说的对,帝启确实很像是这次的九代。”他顿了很久,叹道:“你们武宗阵营肯定是要可劲儿杀九代的,所以荀书呆,帝启的很多事儿我不能给你乱说。但我十成十告诉你,帝启跟那什么承渊——绝对是两个人。”

夜风清凉,透衣而过,让人心神愈加清明。莹白月光落在谢云渡身上,让荀观把他认真笃定的目光看得清晰。

荀观沉思。他之前说谢云渡看人不准,实则调侃意味居多;能被谢云渡这人看顺眼的,确实从没有过大差错。他虽不知谢云渡是根据什么判断的,但他是信的。难道真的有两个九代?或者……

荀观抬头,轻声道:“还有一种可能。”

谢云渡从树上跳下来,“什么可能?”

“双魂之症。”荀观沉吟,补充道:“或者是多魂之症。”

医家发现——有一些人,或是精神上受过挫折,或是修炼出了差错,有时候会交替出现完全不同的人格,而且自己不自知——就好像一个身体中住了很多个不同的灵魂一样。

谢云渡登时呛了一口,边咳边笑道:“荀书呆你想象力真够丰富的……”

荀观淡淡道:“不然,如何解释?”

谢云渡翻了个白眼,正准备说陆启明刚刚涅槃过、若他是承渊,那凤族早翻了天了——然而话到嘴边急忙憋了回去——若帝启真是九代,他现在没修为,被武宗抓到那岂不是糟糕透顶?

谢云渡倏然想到,何不就让荀书呆他们尽情误会去,就把那作恶多端的承渊当作帝启好了;刚好能让他悠闲着安然修炼。

想到这种好处,谢云渡瞥了荀观一眼,含糊道:“是有那么丁点儿可能吧……”

荀观定定看了他很

(本章未完,请翻页)久,平淡道:“我来就是看看你有没有死在他手上。既然没死,就给你们桃山提防些。你知道的,已经有两个中立势力被拖下水了。”

“动桃山?”谢云渡嗤笑一声,撇嘴道:“就算那承渊真是九代,也没可能。”他看荀观又皱眉不说话,轻松笑道:“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多谢。”

荀观微一颔首,道:“你近日最好不要出桃山。我就先回书院通告此时。”

谢云渡胡乱点头,摆手作别。

……

四处重归静谧。

谢云渡感应到荀观很快远去,长出一口气。他毕竟与荀观也很有交情,刻意瞒着事儿真不是他谢云渡的作风,但既然两边都是哥们,那肯定先帮弱的一方啊。别动辄要人命就行了。

谢云渡自觉今天这“灵机一动”动的不错,正准备转身回自己住处,蓦地想起一事,脚步立时顿住——

以帝启之能,进秘境之前居然被人逼到涅槃的绝境——会是谁做的?

如果承渊顶替了凤族皇子的身份,那么要想永绝后患,必然要把真的那位杀了……之前要杀,如今帝启在秘境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岂不是更要杀?

谢云渡心中一沉,暗叫糟糕:“他现在没有修为——看样子还不知道这事儿——那岂不是危险到了极点?”

他左思右想,愈发觉得要大事不妙,直接转了个身向山下行去。他得尽快找到中洲去提个醒。

然而还没等谢云渡下到山腰,就听见天上一声暴喝——

“你给我站住!”

谢云渡莫名其妙的看向凌空飞来的落拓中年男人,奇道:“二师兄,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谢云渡这位二师兄平常时候胡子拉茬,一脸沧桑,看上去永远懒洋洋的,今日却眼神凌厉如刀剑,对谢云渡低喝道:“你给我说实话,你这次又招惹谁了?”

谢云渡干笑两声,“说来话长……二师兄你先忙,我有急事儿出去一趟,回来再细说啊——喂喂你干嘛?!”

“还出去?!”落拓男子一把抓起谢云渡肩膀往回飞去,沉声道:“我不知道你惹了谁,但我之前算得那一卦——你这次若是下了桃山,有去无回。”

谢云渡心中一寒;他知道二师兄的卦不会有错。他急道:“二师兄,我不下山可以,但你得帮——”

落拓男子心脏猛一跳,警兆大起,直接用修为压下了谢云渡的后半句话,断然道:“禁言!”

谢云渡脸色顿时涨的通红,心中却更冷——这承渊究竟是怎么回事?居然让二师兄也警惕到这般地步?!

落拓男子提着谢云渡一路疾驰,中途顺手把睡觉的老白一同捞过,然后带着一人一虎行至桃山深处的一个山洞中。

谢云渡此时已察觉了二师兄的意图,瞠目结舌——至于这么夸张么?然而他与二师兄的修为相差云泥,别说挣脱了,连动弹一下都不得。

落拓男子快速开了几个阵法,无比干脆利索把谢云渡和老白丢进一个结界之中。到了此时,他神情才总算少了几分阴沉,再掐指算过,终于露出谢云渡熟悉的坏笑:“小师弟,这几年就在这儿好好练你的剑吧。”

谢云渡欲哭无泪,咬牙道:“二师兄你——”

然而他已经拍拍衣服走远了。

谢云渡与老白无言对望,皆苦笑——进了这儿,没悟出里面的剑法,根本不可能出来。

一声长叹罢了,谢云渡把目光移向石壁上刻录的剑法。

(本章完)

...

第三十九章 来历惊人的那些新生

武院所在的九华山系中,有一处奇美之地,名曰大空崖。

大空崖景如其名,开阔明旷,清新山风盈盈不绝,最适群人汇集的情境;今年的新生大试就在这里开始。

时辰尚早,大片年轻人们散布在周围,一边等着一边闲聊。不显眼的地方,一位圆胖的老人家正百无聊赖地蹲在树下,眯缝着眼瞅光线柔和的天际,看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睡着。

唐绯远远望见老人歪斜的衣袍、三天没理过一般的松散发冠,忍不住低头窃笑。她慢悠悠走过去,蹲在老人身边打趣笑道:“院长早!诸葛恪是不是今天有事不在?”

“绯绯来了呀。”张大延抬了抬眼,嘿嘿道:“小恪他啊——我大前天就打发他鼓捣新东西了,他今儿个可没空折腾我了。”说完这句,张大延又咦道:“怎么才来没几天,你就知道我那徒儿了?”

唐绯是道院的学生,前段时间刚接了任务,下来中武这里当术修的老师;也是为了沉淀一下自己——按她自己的说法就是,修为进展快的出乎意料,反而她心里不踏实了,总担心基础不牢靠。

虽然唐绯的师父不这么认为,但想到唐绯年纪小,修炼的时间一大把,她想怎么花怎么花吧;何况,教几年学,也确实是稳固基础的好方法。刚好唐绯的师父与张大延熟识,就让她来中洲这个分院了。

不过唐绯也就是六七天前才过来的,张大延没想到她居然已经知道诸葛恪了。

唐绯嫣然笑道:“我哪敢不知道他啊!院长,您难道还没听说——诸葛恪写的那几篇关于‘红丹木’、‘天婴草’、‘白余桐木’的述论和变法,在草药大院儿里都传遍了么?您这个徒儿啊可是个宝,当心以后被人抢了去!”

“他敢!”张大延瞪眼,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这小子怎么也不给我说说,这么好的事儿……”

唐绯掩嘴低笑,眉眼柔和。其实张大延师徒两人都在道院的药草系很有名,也只有他们不自觉——或者是不在意罢了。他们都是一心做学问的人;这才是真正的学者啊。

她与老人一起懒洋洋地享受着晨风,觉得心中安静舒服。多少年没有这么悠闲惬意过了?唐绯心中感慨,愈发觉得自己来中洲度个假——这个决定真是正确。

张大延眯眼看着大空崖上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对唐绯笑道:“这一次,可不担心给你找不来学生了。”

唐绯下意识地抬头眺望了一下,又想起自己的精神力尚不足以分辨有术修天赋的人,不由摇头而笑。她问:“这一届的术修很多吗?”

张大延点头,道:“足足有二十二个!”

唐绯一呆,旋即扑哧一笑,“这还叫多啊?”

“当然。中洲又不比神域嘛。”张大延摇晃着脑袋,“以前好多届,最多一次招不到十个,这次翻了翻——还不够多?”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比较来说,还是学武修的增幅更厉害——这次学生,光是武师以上的,都有三千七百多!啧啧,这在中洲可是不得了啊。”

唐绯

(本章未完,请翻页)点头道:“也是应该的。连神域中天才都明显气运更盛,又何况是中洲?”她感叹道:“这些孩子,都是出生在衍纪交替前后的十年之内吧。”今年刚好是新衍纪的第十七年。

张大延瞪眼:“孩子?!绯绯你可别忘了你才几岁——这里面少说一半儿都比你年龄大吧?”

唐绯脸庞微一红,连忙小声嘘道:“院长您老人家可千万别拆我台!就说……就说我已经一百多岁了好吧?”她第一次当老师,就算是教中洲这些学生,心里也有些忐忑。

张大延忍俊摇头道:“算啦算啦,不说就行了——还一百多岁?亏你说的出来!”

唐绯愈发窘迫,立刻转移话题道:“院长,您给我讲讲我未来的学生吧。”

张大延点头,认真道:“不错,我正要给你好好说说。今年确实有几个必须得重视的。”

张大延遥遥指了指那个白袍赤脚的年轻女子,道:“那个小周天高阶的女孩你应该注意到了吧?名叫姜忍冬。”

唐绯认真点头。姜忍冬是这次新生修为最高的,她刚来便注意到了。唐绯不由用精神力探知过去,却看到姜忍冬蓦然回望,微微吃惊——她早已是大周天了,姜忍冬竟能发现她?

张大延却一点也不惊讶,继续道:“这女孩儿是武术双修,不过武修弱了点儿——小周天初阶。”他一顿,道:“你刚才感受她的气息,有没有感觉出不同来?”

“不同……”唐绯皱眉,她原先没往那处想,经张大延这么一提,倒吸一口凉气:“她术修功法……难道是茯苓古地的?!”

茯苓古地是神域中一切医家、炼药师和毒师心目中的圣地。古地一脉的功法——无论是术修武修——特征都极其明显:人族修行之后,气息也会像妖灵精怪一样灵动通透、亲近自然。

姜忍冬的气息就是典型的古地一脉。唐绯之前有感觉,但是没敢往这个方向去想。唐绯摇头不解道:“茯苓古地怎么会无缘无故收中洲的人?而且她为什么不留在古地?”

“中洲这姜家,跟茯苓古地有一点儿联系——不过跟没差不多。茯苓古地主要认的是姜忍冬这个人——天生圣心。”张大延也有些感慨。

唐绯肃然。传说,天生圣心者,只要圣心不毁,之后修行几乎没有瓶颈;这姜忍冬,以后赶上她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她摇头自嘲道:“院长,这给我的压力可太大了……”

张大延笑得一脸幸灾乐祸,道:“还不止呢!你看那个红衣裳的小子没?”

唐绯顺势望向秦悦风,轻声道:“知道,论修为他是第二。”

张大延道:“秦悦风,主修的是术数中的梅花易数。不过他没有术修天赋。秦家嘛——他们术数上的天赋都是在血脉里头传的。”

毕竟那件事发生的时间对唐绯来说太过久远,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看张大延目光复杂,她才不敢置信地想到了一种可能,失声惊呼:“秦——他是那个秦门的后人?!”

张大延点头,又摇头。他低声道:“大风水秦门,得罪的人多,但交

(本章未完,请翻页)好的人也不少。当年那些人虽然不足以对抗灵盟,但是至少能保证秦门血脉不至于断绝——听说也是灵盟的意思。他们的后人最后只是被驱逐出神域而已。”

唐绯喃喃道:“没想到……不过他若是到了神域,恐怕难免多灾多难。”她望了秦悦风半晌,又想起之前的姜忍冬,扶额道:“院长,我觉得我应该是在道院还没出来吧?这真是中洲么?!”

张大延伸出食指摇了摇,戏谑她道:“这就受不了了?还有更有意思的呢——陆启明,这个名字熟不熟?”

唐绯茫然,回想新生名单中足有三个同名的,摇头。

张大延翻了个白眼,道:“凤族,是个凤族。就是将近二十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凤族小公主嫁了个凡人的事儿。陆启明是那个公主的儿子。”

“就是他啊!”唐绯立刻恍然,然后皱眉道:“但我好像听谁说,凤族前几年已经把他认回族了吧?怎么还在中洲?”

张大延一怔,也恍然道:“应该是有这件事吧,我第一次见他就是在道院——我们一块儿传送过来的。他可能是刚从凤族过来吧。”

唐绯点头不再问。相对于姜忍冬离开茯苓古地,她反而更不奇怪陆启明离开凤族。毕竟龙族凤族是出了名的喜欢四处跑,也最喜欢与人族来往。

唐绯是层次远远不够对凤族之事了如指掌,张大延则是双耳不闻窗外事,以至于陆启明这完全不合理的出现,竟丝毫没有被怀疑。

张大延道:“我看陆启明虽然没有修行术修的路子,但术修天赋真的是前所未见的好。我找机会撺掇试试,他要是愿意学术修,你也能跟凤族结个善缘。”

唐绯咽了口吐沫,又有点儿紧张了;不过还好是凤族——听说比龙族友善一些。

“对了,”张大延补充道:“这小子凤族的身份自己知道就行了,别声张。”

唐绯认真道:“放心,我懂规矩的。”

“还有一个,嗯……”张大延环视了一圈,奇道:“人呢?”

唐绯头都大了,苦着脸道:还有?院长你要再吓我,我不如回道院了……”

“就是被陆启明一起带来的小姑娘,看模样可能有十一二岁。”张大延找不到人,只好放弃指给她看,压低声音道:“她写的名字可是宇文暄。”

唐绯一时间脸都白了,艰难道:“是那个‘宇文’……吗?”

张大延道:“虽然神域姓宇文的不少,但是如果跟凤族在一块儿出现,那应该就是那个‘宇文’了。”

张大延又四处看看,无奈道:“这都马上开始了,那宇文家的小姑娘看来是不想露脸了——但我有什么法子呢?这个小祖宗只能供着。”

唐绯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

她忽然觉得刚才的轻松惬意真是错觉!这哪里是中洲啊?简直比神域还要人命——道院至少不会遇见宇文家的人啊!

唐绯瞬时坚定地想到——以后只要遇见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女孩,就毕恭毕敬绕着走。

……

(本章完)

...

第四十章 远上白云间

新生大试如期开始。

朝阳初升,云雾渐散,站在大空崖中向四周眺望,视线清晰明朗——新生们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中武院长一身衣服分明与三日前一模一样,却简直判若两人。

陆启明看着张院长那拖着地的、被他自己踩出几个脚印的衣袍后摆,暗笑道:“其实这才对吧?”不知寒宵节晚宴时张大延一本正经的模样是哪位仁兄整理出来的?

陆启明不知道的是——从前张大延虽也不拘小节,但也不至于混乱成现在这副模样;可是自从收了诸葛恪做徒弟,整天被他管的太严,直接反弹成了一丝不苟的极端,只有乱七八糟着,张大延心里头才舒坦——然后再被诸葛恪纠正、再乱、再纠正再乱……恶性循环如是。

一旁的秦悦风眼角跳了跳,忍不住低声道:“咱们这张院长,作为一个大周天巅峰的修行者,是不是……也太不像了?”

大周天?陆启明眉峰微挑——原来对外是这样说的。他含笑点头道:“是不像。”然后又在心中补充道:“但像小奥义中阶。”

在年轻人们的注视中,张大延笑眯眯地一抬手,大空崖地面蓦然一晃,霎时有数千个圆凳齐齐破地而出,恰一一对应在每个人面前。张大延扬声笑道:“早上好孩子们!来,咱们坐着说话。”

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想到本应该高高在上的中武院长居然是这个开场,一愣之后,纷纷回喊“早上好”,惊喜、新奇又小心地坐上了圆凳。

张大延是按照他们随意站的位置安放圆凳;此时的大空崖看上去更像是自由自在的一场春游,实在不像是庄重的“五年一度新生大试”了。不过除了个别性格板正的人暗中皱眉外,大家都由心欣然接受,连心中的紧张都淡去几分。

让人遗憾的是,很快台上的人就换成了一位严肃的中年女人;她一身墨色长裙,头发高高盘起,上台时疾行如风,再加上些微倒竖的细长眉毛——一看便知是那类对学生极为认真严厉的老师。

她显然不认同院长允许学生散漫随意坐的决定,但皱眉后并未多说,只是眉宇间冷肃更盛;大空崖上的说笑声以令人咋舌的速度瞬间消退干净。

她这才满意地微一颔首,开始了常规又简明的讲话。

因为有术修、画道、琴道等特殊天赋的人可以直接录取,为证明其中没有猫腻,这些天赋的认定都是公开进行的,也是新生大试的第一件事。

陆启明注意到夏五在旁边紧张的直冒汗,笑着宽慰道:“放心好了,你是真的没问题。”

夏五深呼吸再深呼吸,白着脸喃喃:“这怎么可能放

(本章未完,请翻页)心的了啊!”他本来没抱希望,才大大咧咧;结果忽然间天上掉馅儿饼一般——陆启明竟说他能走术修——这一惊一乍的,反而让夏五这心揪的不行。

陆启明微笑道:“来都来了,总没有回去的道理。”陆启明存心想逗逗他,半真半假笑道:“我答应你,就算术修不行,我也保证你——还有姚成象能进中武。”

夏五听到“术修不行”脸色一变,而最后一句时才有些放心,幽怨地瞅了陆启明一眼。

而旁边一个圆脸少年却听不下去了,嗤笑道:“真是好大的口气,你算老几,也能保证谁谁谁进中武?”他转头对夏五道:“你蠢啊,这么明显的牛皮你都信?放心吧,世上绝没有你这么笨的术修。”

夏五眼睛一瞪,提高声调怒道:“说谁呢你!”

圆脸少年冷笑道:“好心提醒你,信不信由你!”

夏五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台上正讲话的女老师厉声喝道:“那边的两个!再喧哗直接取消资格!”

夏五和圆脸少年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正襟危坐乖乖闭口不言。

陆启明在一旁笑着摇头,让圆脸少年更加怒目而视,却真不敢说话了。其实这圆脸少年确实没有坏心,不过是表达方式冲了点儿——这也是很多从小被捧着长大的孩子们的通病。但他却没想到,陆启明真没有夸大。据陆启明对中武规矩的了解,他现在至少有三种方式能让夏五他们正经地留在中武。

不过这些自然是无需向他人多解释的了。

这时,张院长又梦游一般晃上了台,在中年女子无可奈何地眼光中,嘿嘿笑道:“我想到了一个更快的方式。大家不用来一个个测试术修天赋了,我直接告诉你们——”

他打了个响指,在惊叫声中,有五个圆凳猛然长高三尺——五个茫然惊慌的年轻人成了万众视线的焦点。

五个年轻人相互看看,神情渐渐变成激动狂喜——他们都没有料到自己竟有术修天赋!这下可轻松了!

张大延再一抬手,又六个圆凳抬升——这次又比之前五个更高两尺。这次除了两个人惊喜之外,其余四个虽然带笑,但明显已经事先笃定自己有术修天赋了。

其余人逐渐意识到,圆凳的高低表示了术修天赋的强弱。比如最开始的五人,虽然有术修天赋,但比寻常人高的不多,所以自己也没有发现;陆启明暗暗想到,林有致多半也就是这种情况了。

随着圆凳一个个升起,懂些往届情形的人皆面露讶色——这次怎么这么多?

夏五脸色越来越差——怎么还没他?!正想着,身旁圆凳猛然冲上去,直接让他吓得跳起

(本章未完,请翻页)来——是穆昀意!

这次是穆昀意单独一人;停稳时,他赫然已升至整整两丈。

远处那些个大齐皇室看见了穆昀意,脸色皆阴沉不定;穆昀意平静回望过去,微微一笑。

接下来是同步的两个——都是女子,一个是意料之中的姜忍冬,另一个则是陆启明不远处的黛色衣衫的少女。

少女生的极为瘦弱,脸色是不正常的苍白,连嘴唇的红色都极淡,整个人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山风吹去。她此时紧紧按住圆凳,生怕自己身体一晃摔落下来。

陆启明看看她,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夏五。其实像这黛衣少女这种程度的瘦弱,反倒是正常的。除非是像姜忍冬这种自身修为高深的修行者,一般来说精神力过强的人,身体素质都很差——因为平凡的肉身无法承受强大的精神力。

陆启明正思索间,夏五座下的圆凳终于升高——居然直接升至四丈!这回连姜忍冬都不禁予以注目——这个少年又是谁?术修的天赋竟比姜忍冬高出近一倍?

不出所料;陆启明暗中点头。但陆启明一时间找不出原因——夏五精神力高到这种程度,怎么会如正常少年一样整日活蹦乱跳毫无顾忌?

正思索间,他感受到了台上张大延不怀好意的目光,心道不妙;还没等他反应,便觉身子一轻,紧接着便是眼前景物极速下落,大空崖在视线中迅速缩小——只一眨眼,其余年轻人就远得像蚂蚁一般渺小——再一眨眼——

陆启明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他居然高过了云层……

至于这样整他么?!陆启明在高空中环顾层叠云海,叹气。

陆启明等了半晌,那位老张也没放他下来,只有百无聊赖地顺便修炼。不过真没想到,高空的天地灵气这么充裕啊。

……

大空崖上,万籁俱寂。所有人呆呆地仰望着那个比山还高的圆凳——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上面人是谁……

中年女老师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自己暴起打人的冲动,凉凉道:“院长,您又玩脱了。”

张大延眼睛四处溜来溜去,小声道:“这次真不管我的事……我本来只准备抬个一百米就行了,谁知道……”

女老师崩溃道:“我知道了!院长你赶快把这位同学放下来!”

张大延试了半晌,苦着脸道:“……忽然不灵了啊!”

他刚说完这句,之前无法控制的圆凳就开始乖乖下降;女老师长舒一口气,恶狠狠瞪了张大延一眼,坚信他是故意的。

张大延默默地溜下了台,蓦地想到——不会是那位小祖宗干的吧?

(本章完)

...

第四十一章 画外画中人

张大延猜的不错,这件事确实是那位姓宇文的小姑娘做的。她一直就在天上的云朵里独自站着,垂眼看着大空崖的热闹。

然而没人能想到——宇文暄并非在恶作剧;她真的是在很认真严肃地做这件事。

她认为张大延给陆启明判断的高度不正确,所以在张大延将圆凳停在空中百米后,她亲自出手纠正。

宇文暄原本准备继续高下去;但她通过人群的神情,推测出她的行为好像会给陆启明造成困扰,这才停手。

不过这次歪打正着,倒也算帮了陆启明一个小忙——人们只知道陆启明术修天赋很好,却不知好到什么程度。毕竟没有人会以为他的术修天赋真至于高到天上去。

包括陆启明自己。

……

宇文暄放弃控制之后,由于张大延太过急于把高度恢复,以至到后面时——凳面下降的速度竟比陆启明自由下落的速度还要快!

陆启明只能临时提气旋身,在虚空中横跃了一长段距离,又在几株高大杉木接连借力,才安稳回到地面。

可惜能看清这一幕的人少之又少。

唐绯自然没有问题;心中暗赞之余,也放弃了冲过去救场的打算。她回想着之前的高度,暗自腹诽——幸好这位是凤族能及时应对,要换个人,真不知道要被院长吓成什么样子。

陆启明确实不会被吓着,但尴尬自是难免。他扫了一眼那边已经恢复正常的圆凳,又望着了笑得一脸和蔼无辜的张院长,还是决定自己捡一块形状规整的山石放心些。

刚看到落下来的圆凳上连人影儿都没时,台上的中年女老师脸色明显一变;直至终看到陆启明安然无恙从旁边的林子里走出来,她才大大松了口气。至于陆启明自己拎了块石头来坐——她心中其实也是十分认同的。

有一个瞬间她甚至想到,就算陆启明拿着石头对张院长砸过去,她这次也不是不可以当做没看见……

想到这里她连忙摇头,把神色重新定下来,示意年轻人们尽快安静,然后继续保持严肃的语调讲话。

对于此次术修天赋的第一人——虽然展示的方式有点诡异——但听到了“陆启明”三字之后,反而无人再发表议论;大家都太习惯听到这个名字了,不是他反要奇怪。

不远处黛色衣衫的瘦小姑娘忍不住地望过来,惊奇又小心地对陆启明笑笑。之前出言挑衅的那个圆脸少年则脸色阵青阵白,使劲吭一声负气扭过头去。好在夏五此时沉浸在喜悦中不能自拔,否则以夏五的得瑟劲儿,两人最后非要打一架不可。

秦悦风看陆启明像没事儿人一样悠闲坐回来,啧啧赞叹两声,忍不住凑过去小声笑:“飞翔的感觉如何?”

(本章未完,请翻页)陆启明似笑非笑打量他上下,轻巧回道:“我原以为你已经很有经验了。”

秦悦风脸一黑,咬牙切齿地坐回去。

……

术修定后,则是人数更少也更难合格的画道、书法、琴曲等特殊资质的证明——这些都是需要申请者在全部新生面前作公开展示的。数千紧张兮兮的年轻人们在自己大试之前能先参观别人的考试——尤其都是些赏心悦目的艺术——心中也算安慰。

申请者有十余人,皆天资出众;他们如此年少,达到的水准却令寻常人穷极一生不能望其项背;但是想要达到让中武破格收录的标准,仍远远不够。

“以画入道”、“以琴入道”等等,听起来浪漫诗意,然而——仅仅通过极致的艺术,就能与天地共鸣,从未曾修炼的普通人一步跨入大周天甚至更高……这样的事,已经不是“难”一个字能表达的了。这十几个少年少女,仍局限在“艺”的层次,并没有“道”的天赋;唯有一人例外。

青衣。

苏路带着青衣从空中落地时,之前的最后一个刚刚结束——两人显然是卡着时间过来的。苏路与其他老师问好;青衣则一个人上台,神情冷淡照旧,沉默压纸作画,视一切人事如无物。

这是陆启明自广扬一别后,第一次再见青衣。

陆启明略觉惊讶。青衣既已成为苏路的亲传弟子,根本不必要再参加这场考试;以青衣的性情,更应该是厌憎这种场面、无论如何也不会来才对。

远处的青衣不会听到陆启明心底的疑问;即使听到,他也不会回答。

青衣亦不是来与相熟友人打招呼的——自始至终他的目光只停留在画上,甚至连往陆启明他们那儿望去一眼也不曾。

这样的举动很容易被解释为傲慢自负,但台下等着青衣作画的人们,心中居然连轻微的不耐烦都生不出——因为他实在太美。人们只看着他,就觉得天色都仿佛更亮了三分。

青衣确实是男子,但人们第一眼往往难以立刻分辨,只觉得美。但又绝非阴柔,而是清朗明透,像山林间的溪水,又像月光下的玉石。今日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隐匿自己,所以每个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

人们皆忍不住想到,无论青衣画的是什么,都不可能与他自己相比吧。

然而人们又错了。

看到完整画纸的一刻,不知有多少懵懂的粉色少女心破碎一地——画中人是女子。

青衣大约是为了尽快完成,用笔极尽挥洒写意,并没有用精细白描勾勒女子眉目;但震撼之处便在于此——青衣分明不曾画,人们却能清晰具体的看到。

画纸本身在人们眼中消失了,那道水墨倩影却缓缓现在心底,音容笑貌

(本章未完,请翻页)可见可闻,具如真实。

陆启明望着画中的女子会心一笑,目光平静柔和。

林有致。

……

宋平安屏息望着,半晌忍不住惊叹:“天啊,她真的……”说这话的时候,她声音非常轻,生怕惊扰那画中人。

单论五官之精致,画中的女子或不如青衣;但风华气度却遥遥胜之——她眸蕴星辰之华,眉敛日月之秀;淡淡笑着,却万水千山亦睥睨而过。

她属于女子的妩媚丽色只在外貌,骨子里却透出股凌厉决断来,慑人英气比男儿更盛。

这或许与世人眼中女子之美相悖,但宋平安却由心地赞美羡慕——在她心中,正是这样的女子才最令人敬佩;她多么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为这样的人啊!

世上有谁能配得上她呢?

宋平安望着青衣,却忍不住想到:“虽然青衣也很美,但在这女子身边,却有些逊色了。不过,她一定是青衣倾慕的人吧?”

这时,旁边恍惚良久的姚成象忽然发出一声啜泣,又强自忍住,似担心声音一大,就再看不清那女子了。

宋平安虽知道姚成象爱哭,却想不出他这次哭的原因,心中更好奇女子的身份。

秦悦风看到她的神情,玩味一笑,低声道:“你与她还没有见过面吗?”

宋平安茫然看向他,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秦悦风俯首在她耳边清晰说道:“她就是林有致。”

宋平安震惊地睁大眼睛倒退一步,不敢、却又忍不住地缓缓望向陆启明;当看到他神色的那一刹,她心里蓦然一痛,不由自主地再退一步。

陆启明听到声音,转过头望向表情各异的众人,挑眉道:“这是……怎么了?”

宋平安勉强笑了笑,正要说“没事”,却被秦悦风抢了先。

只听秦悦风一派轻松地调侃道:“当然是被你的‘林兄’惊艳到了呗。”

陆启明听到他的形容,失笑道:“什么叫‘我的’?我可不敢当。”他说这话时语气非常自然,只因他知道林有致是什么样的女子,更知道她不喜被人这样形容;他敬重她,所以纠正。但听在旁人耳中,却又是另一种意味了。

秦悦风兴致不减,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宋平安,笑问:“说起来——你怎么总称呼她‘林兄’?”

陆启明抬了抬眼,叹气道:“秦悦风,你的佩剑真没选错。”玄冥八卦剑。

秦悦风气结,只能败下阵来。

他暗地里递眼色给宋平安让她趁热打铁自己问。宋平安也明白他的意思,然而话到嘴边多次,却仍是心跳如鼓说不出口。

秦悦风扶额,恨铁不成钢呐。

(本章完)

...

第四十二章 记下的第四个小周天

青衣没有停留。

墨尚未干,苏路与青衣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了微明天际,只留下无数痴痴然入神的年轻男女。

不过,之所以能有如此效果,除了青衣画技本身,还有一层原因则是——在场的绝大多数人们,从未曾见过如青衣、林有致这等钟了天地灵秀的人儿,更不必说两人竟一齐“出现”了。

对于早已认识青衣和林有致的人们而言,这一幕就很平常了。秦悦风甚至觉得,青衣只是敷衍而过,并没有尽心力;当然,也可能是青衣更擅长于易容之道,用笔墨纸砚反而不习惯。

秦悦风想到此处就搁下,不再深思。青衣是拥有罕见的以画入道的可能,但是也仅仅是“可能”罢了,青衣现在毕竟仍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性子又不好相处,远远不值得他秦悦风费心思琢磨。

与其想青衣,还不如想宋平安与林有致呢。秦悦风之前探陆启明口风,还真不仅仅是好奇。

世家自然也分强弱。

姜氏无论是实力还是态度,皆最超然。其余世家固然不敢招惹姜氏,但也不忧心姜氏会无端对他们出手——姜氏根本志不在中洲。

姜氏之下,则是“秦”和“陆”。余下的皆与他们三个姓相差甚远;不然中洲年轻一代领先的三人是怎么评出来的?就算其他姓氏有更优秀的后辈,也不敢与姜秦陆三家放在一起评较。

当然,他们也确实没有。

陆氏这几十年发展极快,能人层出不穷;尤其是陆启明的祖父陆行之。自他担任家主到现在,陆氏几乎追平了过去与秦氏的差距。而在去年五月那场变故之后,陆行之这一脉更因祸得福——陆家此后至少十年,族内也不会有大的不同声音。

而陆启明本来就身处漩涡正中,如今更理所当然是陆氏年轻一代中最被人们重视的那一个。他未来的妻子人选,在人们心中,真的是一件既认真又严肃的事。

这不仅仅关乎陆启明自身,甚至可能影响中洲未来的格局。

陆、秦两家在地理上本就离得远,一直以来几无交集。没有仇怨,也不亲近——或可说是“冷淡”。

但是从林有致牵的那条线为起始,之后大事接连不断,两姓皆互有来往。陆氏与秦氏,终于借着各自最重要的后辈之间的交情,初次建立了足够友善的联系。这是真正两利的事。

既然已经有了完美的开始,最好不过“亲上加亲”。

在秦悦风心中,宋平安就不必说了,就是林有致也要靠边站;他最乐见其成的,当然是陆启明与他姐姐秦悦容。无论是家世、武学层次还是性格处事,显然都是他姐姐远胜;至于年龄——修行之人,只差四五岁,真如浮云一般。

这亦是两个家族共同的意愿。

秦悦风不担心秦悦容的想法——她向来都做正确的事,也最喜欢正确。只是陆启明看起来平和近人,骨子里却分明比他更随性,这种人心中若真做出决定,任谁不能改变。

好在现在仍有余地。

陆启明对宋平安很好;但他对其他人也一样好。若说陆启明就真的喜欢上宋平安了,秦悦风看着还真不像。

林有致么……秦悦风则觉得陆启明对她,又似乎是视为知己的意思多些;更何况——他可是听说过,林有致并没有嫁出林家的打算;没看人家自个儿去黑三角打天下去了?

再说,如果陆启明真是喜欢林有致,那他看到这大唐的太子在眼前笑得一脸灿烂,难道不是应该冲上去揍一顿?

……

陆启明感觉到一道视线,顺着回望过去。

入目是一张有些印象的脸。唐晟。

由于十分顺手的缘故,那场变故中的唐晟与大唐,是他与林、秦共同挑到的牺牲。而数月之后的此刻,再见这位最大的输家,却丝毫看不出之前的种种恩怨。

唐晟生了副好皮囊,浓眉大眼,嘴角笑容和熙又坦然。这种相貌的人极易取信于人,再加上他大唐太子的身份,此时他身周早已聚集了不少新结识的年轻俊杰。

之前他看到林有致画像的时候,既无情意也无怨怼,仿佛她根本不是他曾追求过的女子,也不是曾害他性命的仇人,目光清明平静。随后唐晟自然地向着陆启明这里望了过来;对视之后,微笑着轻一点头作问好——确实很像是有过一面之缘、又关系疏淡的人。

虽然知道现在情境很不适合,但陆启明还是忍不住有些笑场——唐晟这幅做派,才真是摆明了要狠狠报复回来的样子吧?

对于必然要折腾些风浪的唐晟,换成是一年前的陆启明,或许还要在意;但现在,陆启明已然不再有与他过招的兴致了。

陆启明回顾了事情经过,忽然想起唐晟其实不曾主动招惹过他;若再有闲心去细数一遍“仁义道德”——反而是他欺负唐晟多些……

想到这里,陆启明不由失笑。



(本章未完,请翻页)悦风注意到了他们两人视线的交汇,点评唐晟道:“看模样倒是个人才。”他挑眉去看陆启明神情,奇道:“不过你对他笑什么?这可不像要打架的表情啊。”

陆启明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要打了?”

秦悦风理所当然道:“趁现在还不是中武的‘同学’,打打杀杀不会被罚。”顿了顿,他补充道:“你看他——不知道下了多大决心。反正早晚的事儿。”

陆启明摇头笑道:“秦悦风,你是不是忘了——你跟唐晟才更有大仇吧?”

秦悦风笑眯眯“哦”了一声,后又语气轻快道:“不过他显然要先找你麻烦,到时你早就代我解决好了,我又何须忧心?”

陆启明凉凉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人修为虽然比谢云渡差远了,但欠揍的水准可真是不分伯仲的高。”

……

这一届中,有术修天赋的,再加上青衣,一共二十三人。他们并不占用武修的那三千名额,也允许自愿决定是否参加新生大试——不过不参加的话,自然就没有奖励。

青衣早早走了;而术修中,除了那个穿黛衫的瘦弱女孩、另两个确实身体不好的少年,其余皆继续随着武修们一起参与大试排名。

夏五原本也准备装虚弱偷个懒,但被陆启明劝回去了——夏五修为是差了些,但修为只占总数的两成;现在尚不清楚二试三试的具体题目,说不定夏五有机会发挥寻宝的天赋也未可知。

至于陆启明自己,并不看重武院列举的那些奖励,更早已过了与这些一二十岁的年轻人们争名次的时候。不过他依然乐意按武院的流程慢悠悠地走——何事不可游赏?何处不能修行?

陆启明已经确定了今后修行的道路——**方面,既已是凤族的身体,自然要依照《凤衍诀》继续;放弃优势才是不智。

虽然他现在不能笃定结丹时识海没有相融的原因,但这种情况却给了他兼修术修的可能。陆启明今后也会以术修的身份在外行走,以对凤族身份做简单遮掩。对于“凤族与术修不可能同存一身”这一点,其实知道的人极少;但最需警惕的,正是这些少数人。

同时,依照前世之法修心。肉身所限,陆启明不再修行前世的功法;但那个世界的修行理念却在陆启明心中根深蒂固,无法摒弃,也无需摒弃——因为陆启明如今依旧认同。

内观己,推而映天地。故对陆启明而言,所见所闻,所遇所思,皆可作为内心修行的观照了。

……

新生大试的第一场没有“发挥失常”之说;与其说是考试,不如说是登记了。所以气氛还算沉静。

数百位身着深蓝色学子服的师兄师姐,带着工具和纸笔散入大空崖各处;他们每个负责五十名新生的修为验证。

走到陆启明他们这边的是位胖乎乎的师姐,一看就是性格极好的人。听她介绍自己,名字也很好听,叫做“童瑶”。

陆启明注意到这位童师姐带来的方正木盒——通体是刻绘了秘纹的乌木,顶面的中央镶嵌了一枚透明的莹石,底部则是一整块淡青色的灵玉。他用精神力扫过一遍,轻松便看出了这盒子的道理。

这一种灵玉对武修的内力的相容最佳,同时又能与很多阵法接洽。将内力输入进去后,不同等级的力量对其中阵法的激发程度也不同,最终通过莹石发出的光芒,判断出准确的修为级别。陆启明辨认了盒内刻录的阵法,等级不高,到小周天高阶即止;但在今日的情境中,显然够用了。

不过……

陆启明微一皱眉——如果是这种判断方法,不知道轮到他的时候,会不会再出意外。

他为了使自己的特殊状况在今天看起来正常一些,这几日好不容易才把修为稳定了些。算着时间,在一试期间他的修为能定在武师三阶,不至于再忽上忽下地吓着人。只是没想到——过去都是老师直接用感知判定,谁知道今年武院怎么就用这个新物件了呢?

凤族功法修炼出的力量,本质上是类似于“内力”的能量和精神力的融合体;所以能不能被那个盒子测出来——陆启明觉得悬。

这样想着,陆启明暂且退到人群后面,一边再确认一下里面那阵法激活时的效用。

……

“王一言,武师二阶。”童瑶看了眼莹石发出的浅淡橙光,在本子上写下第一行字。

“袁珂,武师五阶。”五阶很不错啊……童瑶抬眼,对眼前这个眉眼媚丽骄傲的少女微笑鼓励。

“杜醒,武师二阶。”

“钟不易,武师一阶。”

“纪还,武师三阶。”童瑶继续记录。

……

“宋平安——”莹石骤然爆发出浓盛到了极点的橙光——已经无限接近红色了。

童瑶讶然抬头。

眼前的少女只扎一束简单的高马尾,面容比之前的袁珂明丽更甚,但却毫无骄纵之气

(本章未完,请翻页);对上她的目光时,竟还有些不好意思。

童瑶对她柔和笑笑,写下四字:“武师巅峰。”

接着走过来的是一位背着重剑的黑衣少年;童瑶看了耀眼的莹石,写道:“顾之扬,武师五阶。”

“夏五……”童瑶看着莹石上的淡黄光芒,忍不住一笑,低头写:“武者四阶。”然后她看到眼前的少年脸色通红地急急辩解道:“师姐我我我是术修!”

童瑶忽然想起这一届术修天赋第二的就名叫“夏五”,顿时恍然,真诚笑道:“我记得了,你很厉害呀!”那个叫做夏五的少年连连点头,傻笑着向后面走去。

童瑶暗笑,抬头看到一个白胖的青年走上前来;大约是因为都生的胖,童瑶觉得很亲切,见他一脸紧张,还小声安抚了一句。她心想,可能他修为不太好吧?

没想到莹石却橙光大亮——童瑶讶然看到他猛舒一口气,暗暗奇怪,怎么好像他也不相信自己修为的模样?童瑶提笔写道:“姚成象,武师五阶。”

姚成象之后,走来一位谪仙人一般的白衣公子,几乎让童瑶看得晃了神,她心里顿时很不好意思。

这白衣公子坐下后却没有碰灵玉,而是微笑着低声问她:“童师姐,可以测试术修的修为吗?”

童瑶一怔,才知道他竟原本就是术修,连忙从盒子后面的暗格中取出一颗晶莹透亮的圆石递给他,然后吃惊的看到圆石在他掌心现出红色光芒——小周天境界的术修?居然在进学院之前就已经……

她接过他还回的圆石,郑重写下:“穆昀意,小周天初阶。”

刚放下笔,童瑶抬头便看到了一位身穿大红衣袍的男子,心中不由想着,她这次分到的五十个人,相貌不凡的可真多。

“秦悦风——”童瑶正觉得这个名字十分熟悉,便看到木盒顶上的莹石蓦地爆发出深而艳的红色,忍不住惊呼出声:“小周天中阶!”这个修为,已经比武院大多数的学生更高了。她此时自然已经知道眼前这位,就是这次最有名的三位之一了。

童瑶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暗道:“像他这样的人进了学院,真不知道要被师姐们喜欢成什么样……”

秦悦风起身后却并未离开,而是转身看向后面的女子。童瑶也望过去,看到那女子面容与秦悦风近有八分相像。

红色光芒亮起。童瑶这次已经不再大惊小怪,低头写:“秦悦容,小周天初阶。”

没想到的时,她还开始感慨“是不是所有的小周天都分到她这儿”这种话,反而是听到秦悦风失声惊道:“姐你什么时候破境的?!”

童瑶大讶,他们不是姐弟么?怎么连这也不知道?

……

看到无色莹石转为鲜红的那一刻,陆启明望向一脸平静的秦悦容。

此时注意看秦悦容时,才隐约觉出她的气息变得特殊,像烟云和梦境,而非平常的武修。

陆启明心中一动——果然是“她”吗?

秦悦容回眸与陆启明对视,带着一贯的娴静笑意,看不出心思。

她很快收回目光,简单回答秦悦风道:“三天前。”说着,她已起身站到一旁,让位给后面的人。

只余陆启明了。

陆启明注意到那位童姓师姐的神情带着明显的期待好奇,心知她是猜到自己的名字了。他走上前去,依样把手放在灵玉上——不出所料,莹石毫无反应。

陆启明嘴角勾起一道莫名的笑意。

下一瞬,红光大盛。

童瑶毫不怀疑地微一点头,提笔写道:“陆启明,小周天中阶。”

大多数人都觉得理所当然;而秦悦风等一众最熟悉陆启明的人,表情个个像白日里见了鬼。

可惜童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收拾东西回去了。

……

远处,一直关注着陆启明这一片儿的两个人同时喷了一口茶出来。

唐绯瞠目结舌道:“他他他自己篡改了阵法?!”

张大延哈哈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唐绯看了半晌,意识到张大延居然是真的十分高兴,无奈道:“院长,你就是这样管学生的么……”——这难道不是作弊?

“改的多好啊!”张大延把手拍得啪啪响,又小声道:“这小子刚刚才跟人比过一场,如果他修为测出来才是个三阶武师,那才叫惊世骇俗——不明摆着不是人嘛?你看现在这样——小周天中阶,才没人奇怪。”

唐绯结巴道:“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张大延大手一挥,问她:“小周天中阶,你说他打不打得过?”

唐绯想了想,点头:“能。”

张大延道:“那不就结了?一个意思嘛。”

唐绯恍惚的点头。

但是还觉得好像有哪点不对啊……

(本章完)

...

第四十三章 如是壁上观(一)

山青云淡,景色甚美。

——然,众人只顾瞪大眼睛盯着陆启明一个,呆若木鸡。

小周天中阶?!

就今一早,陆启明不还是区区武师三阶吗?怎么只眨眼功夫,也没见有那天似的阵阵妖风,居然就已经与秦悦风修为齐平了?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修炼如此之快——即使那人是陆启明,即使陆启明是重修,他们也无法不震惊。

秦悦风忍了半晌,还是难以置信道:“你真的……?”

陆启明看了眼远处——那位童师姐已经把乌木盒与名册一齐交还给了院方。他一点头,道:“当然是假的。”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更震惊了。

“大惊小怪什么,”陆启明忍笑,板着脸道:“小声点。”

秦悦风翻个白眼,还是压低声音问出了几个人共同的疑问:“那刚刚测试的结果怎么不对?”

“这很明显是——”陆启明不假思索地流畅说道:“我动了手脚。”

秦悦风顿时被噎住了,满身悲愤的控诉他道:“你怎能这般理直气壮?”

陆启明笑道:“我可不想整天被人围着看。”相对于荒唐的“三阶武师”,人们显然更愿意接受“陆启明是小周天中阶的修行者”这件事。

听到这句话,诸人倒纷纷认同点头,旋即好奇追问陆启明是如何做到的。

“阵法。”

他们中有几个身份特殊,其他年轻人也知趣地不往他们跟前凑。眼下周围无外人,陆启明便简单解释一二。

乌木盒子中的阵法,原本是一级一级地激发的;其中勾勒墨线的材质正好很巧,用精神力就能修改推动——这对陆启明来说实在轻易。

陆启明在发现阵法确实对凤族修为无反应的瞬间——当然这一句他没有说——就干脆利落直接改了阵法的结构。其后,只要有力量注入灵玉,无论是什么级别、什么性质,都会使莹石发出同一种强度的红色光亮;即,代表小周天中阶的那种。

听了这话,众人默然无语。他说得简单,但一瞬间就把阵法改了、效率快到连时间差都感觉不出——这岂是正常人能做的事?

秦悦风不甘心道:“那下次再用那木盒,岂不是立时被人发现不对?”

陆启明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道:“改回原样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秦悦风缓缓点头,沉默一个抱拳。

……

雪松、杉木;山茶红而有容。

树植花草们兀自熙攘热闹着,大空崖上的年轻人们却更加安静拘谨——记录修为的师兄师姐陆续完成返回;大试第二场即将开始。

再次登上高台的,仍是之前那位严肃的中年女老师。陆启明等人原先只从她最初的自我介绍知道她姓“俞”,经过秦悦风补充之后,才知这位俞老师竟也是与苏路一样的“教授”。她在武院四大系中的“术数”系任职,所以与秦家有过几次交流。

虽然武院中的品级并不依照修为划分,但教授一般都是大周天境界的修行者,因为很多修行上的改进、新设想等,都是要以深厚的修为作支撑,才能实现和验证的;比如“文藏”系的苏路,她就是用大周天的修为证了画道,才从博士升为教授的。

但陆启明却看出俞教授分明仍是小周天;这一点正说明——她的博学与贡献,甚至更高于许多大周天的老师。

俞教授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不少人变了脸色:“鉴于大家的平均水准远高于往届,二试的内容有所变动。”

她向下面的年轻人们展示了一卷书,继续道:“加上我手中这卷,共有二十六卷,是一位杂学大家的著作,以游记、随笔的形式叙述,其中设计了武学、天文、医理、占卜等各方面的知识。”

“武院选取了其中的五卷作为本次二试题目。”

“大家需要做的,就是三个时辰的时限内,尽可能多的解读卷中所述,并从中总结出正确的武诀,并简单地展示出来。”

听完这句,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这次的二试题目也太折磨人了吧?

消息灵通的早就知道,武院对悟性的考察,一直以来都是直接给学生们一套全新的武诀,看他们在现学现用的情境中,能达到几分水准。

这已经够难的了。武诀一般都是用极精简的古语表述,一般人光要理解透彻,都需要大量的时间;至于发挥武诀的真正威力,更是需要少则数月、多则数年的练习。虽然能够参加新生大试的,都是资质极佳的年轻人;但想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用出,就算不求完善,很多人也做不到。

谁知这一次更加夸张,连武诀都没有直接给,还需要自己在书中找——怎么可能做到?想到这里,不少年轻人急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眼圈都红了。

俞教授也清楚这个要求难度不低,立刻解释道:“这次考试没有合不合格之说,武院会根据大家的表现按梯度评分,只要尽力即可。”

“同时,”俞教授强调补充道,“改变规则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许多同学提议——考试题目应该能体现他们炼药、阵法、术数等方面的特长。”

听到这里,不知有多少人在心中暗骂:“到底是那个王八蛋提议的?!”

“所以,”俞教授继续道,“除武诀之外,大家也可以将书中描述的药剂、阵法等等的具体制作方法总结出来,这些知识的得分并不比武诀低。”

有人窃喜有人愁。

“好了,”俞教授环视一周,难得给了一个温和些的微笑,道:“大家现在尽快去二试的考试地点吧,就在对面。”

……

陆启明与秦家姐弟不约而同笑了起来,对视一眼,同声说了一个词——

“壁上”。

中武的许多地方,名字都起得十分率性;比如藏有很多书的“有书楼”,以及这对面的“壁上石窟”,皆可顾名思义。

年轻人们纷纷依言相对面望去。

时已近正午,山间深浓雾气散去大半,与大空崖两相对望的陡峭高山隐约得见真容。那面巨大的山壁之上竟凿有无数石室。每间石室皆顺山势而建,大小方向皆不尽同。

站在大空崖向上仰望,只见山壁接天而去,石室掩映云间;这一幕太过宏美壮观,人人皆震撼不能言。

原来竟要在那些石室中考试吗?年轻人们想象着坐于其中俯瞰万水千山的感觉,一时间心中又是新奇、又是激荡,倒压过之前的担忧了。

陆启明,秦悦风等少数知道详细的人,则心中暗笑——现在高兴?未免太早了!

壁上石窟确实是中武最知名的修行地之一,选址、修建和其内布置皆极有考究,兼有清音阵、静息阵等诸多阵法增益,于其中修行事半功倍。

只有一点,妙又不妙——就是到达这“壁上”的方式。

很快有人出声相问:“老师,我们怎么过去啊?”

虽然那山就在“对面”,但是两侧山壁皆陡直而下,中间毫无依凭。想要过去,恐怕要下山再上山;中武的山又太大,一来一去,岂不是半天功夫都要耗去了?

(本章完)

...

第四十四章 如是壁上观(二)

眼看着俞教授径直向崖边走去,年轻人们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浓重了;他们心惊胆寒地盯住了两山之间的那些绳索。

近百根平行的绳索将大空崖与对面那座山相连,根根绷得笔直。绳索通体呈赤褐色,表面光滑却不反光,仅凭外观难以辨认材质。绳索约有人手臂粗细,但与山崖之高、两山之远相比,却是蛛丝一般的不起眼。

事实也是如此——方才观“壁上”景时,绝大多数人都直接把这些绳索忽略了;即便有注意到的,也只以为是武院用来固定某种东西,真万万没想到——

“没错,”俞教授十分平淡地点头:“现在,就请大家尽快通过这些绳索,前往对面的壁上石窟吧。”

一片寂静。

之前感受中清凉宜人的山风仿佛一瞬间凛冽了起来,下方遥远飘渺的激流声则不断提醒着他们此处究竟有多高,绳索的尽端甚至还模糊不清地隐没在云雾中……这种地方——若是失足跌落下去,绝对粉身碎骨无一丝幸理。

张大延不知何时也跑到了前面,满脸笑容地安慰道:“同学们不用害怕,有本院长在,怎么也不可能会让谁摔着呀!”

然而他语气中的兴奋实在太过明显,直叫人忍不住暗中腹诽——这主意该不会就是张院长提的吧?

虽然可能性极大,但张院长看上去不像俞教授那样严厉不容置疑;很快有人试探着问:“院长,今天雾气好像有点儿大,看都看不清了,您看要不……”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张大院长爽快无比地一个拂袖——飓风瞬起,烟云尽散!

张大延捋须长笑道:“好!现在没了!”

众人彻底傻眼。

这下,绳索是能看清了,但是那些险谲的峭壁、尖锐的岩角却看得更清了——难道没有更吓人?

看到张大延好整以暇地打了一个“请”的手势,人们皆忍不住齐齐退了一步。

……

趁着大空崖上一片慌张混乱,一个穿鹅黄衣裙的少女偷偷溜出了陆氏的队伍,飞速朝陆启明这边儿摸来。

陆启明含笑看着她凑近,戏谑道:“小祺儿忍不住了?”

“以前我没怎么听过,这回一听——他们说话怎么会无聊成这样?”陆子祺耸了耸肩,撇嘴道:“也不知大哥他怎么忍下来的。”

她长舒一口气,嘻笑道:“反正到了二试大家都要分散的,我就先过来找哥哥咯。”

陆启明与远处的陆锦成对视一点头,轻声问陆子祺道:“过来的时候,有没有忘记给大哥说一声?”

陆子祺连连点头道“说过了”。

秦悦风在一旁夸张地叹了口气,嘲笑道:“真不懂你们这些姓,总做这些没趣儿的形式干甚——一露面就拉帮结派讲究站位……啧啧。”

陆子祺心里虽然十分赞同,但还是立即冷哼道:“那也总比你们算卦算出家主的靠谱多了!”

秦悦风一脸“你们这些俗人”的嫌弃表情,但总不好再与人家小姑娘争辩,转头问陆启明道:“看这意思,你们家的人……是已经定了?”

看陆子祺还在瞪视秦悦风,陆启明很配合地点头道:“废话。”

对于陆秦两氏联姻的意思,陆启明自然知道;而这件事,也有可能着落在陆子祺身上。虽然只是可能性,但每每想到,他还是看秦悦风十分不顺眼。

秦悦风翻了个白眼。

陆子祺喜笑颜开。她又指了指山崖那边的绳索,抱住陆启明胳膊可怜兮兮道:“哥,我怕高。”

陆启明不假思索答允道:“放心,我带你过去。”

话音刚落,陆启明却眉峰一挑,抬眼向崖边望去——张大延正盯着这边儿,笑得和蔼。

耳边是他的传音。

“小子,你若能带着个人,同时保证绳索一丝不晃——我不但算你妹妹过,还再给她加五分,也

(本章未完,请翻页)不拆穿你修为——怎样?够划算吧?”

陆启明略一思索,便领会了张院长期待看到的那些后续效果;他自然忍着笑点了头。

……

达成与张院长的秘密约定后,陆启明开始仔细观察那些绳索。

两山之间距离甚远,即使他是凤族,也不可能一跃而过;至少要在绳索上借力两次。精神力一探,陆启明就意识到这件事一点也不简单。

绳索明显的不久前新置换的,与他过去知道的信息不同;是用软赤铜与曲香木芯一起炼制的。两种原料本就是以“韧”出名,再加上专门的炼器手法……

这样的材质,别说承载两个人的重量与借力,就算是一般山风的风力,都会使之轻微摇曳——此刻的“巍然不动”,显然是张大延故意造成的假象。

若是普通的藤木也就罢了,但现在这种情况,仅凭凤族的天赋已不足够。

陆启明感受着今日风的流速——尚可;但不知道到时候,张大延会不会一时兴起再挥一把袖子干扰他。除了对相反冲力的计算,陆启明思来想去,最终还要用精神力控物这种法子。

且先行试验一二。

陆启明分出些精神力散布在一根绳索四周;因为他已十分清楚那绳索的坚韧程度,所以“试验”时他特意用的力道重了些……

下一刻,陆启明脸色一变——怎么就这样就断了?

陆启明连忙用精神力将断口两边勉强拉住,然后怀疑地看向张大延,却见他正与身旁一绯衣女子交谈,连绳索断了还不知道。

绳索原本就绷得极紧,此时一断,纵使陆启明试图保持原状,但断开的两端还是不可抑制地渐离渐远。

陆启明无奈,只能轻咳一声提醒道:“院长,有一根忽然断了,您能不能帮忙接上?”陆启明现在的修为还不能传音,但他知道远处的张大延肯定听得到。

张大延明显一愣,诧异地把目光转向那一根目前还看不出异样的绳索,呆滞半晌,气急败坏传音道:“臭小子,你又干了什么!”

陆启明认真地猜测道:“可能是这根绳索有问题;是不是哪位师兄炼制时候出了差错?”

张大延怒:“放屁!那就是我炼的!”

陆启明:“……”

沉默片刻,陆启明继续道:“院长,您要再不管,我真拉不住了。”

那边,张大延看了一眼缺口缓慢变大的绳索,忽道:“你小子不是还没开始学术修?这绳子两头的拉力大成这样——你怎么做到的?”

陆启明微怔,下意识松开了绳索。

接连两声爆响;是断绳拍击在山壁上的声音。

……

绵长回音不绝于耳,大空崖上却静的吓人。

人人脸色发白。原本被告知要由这儿过,都已经够让他们膝盖发软的了;然后现在又亲眼目睹这绳索有多么不结实——没人碰,它自己都会断;更何况人还要在上面走?

始作俑者陆启明自然不担心这个;他此时正思索自己的精神力变化。

涅槃后他**强度的提升太明显,精神力总量却几无变化;随后也没有需要他大幅调动精神力的事,所以陆启明居然一直没有发现精神力“质量”的改变——不,更应该说——即使现在,陆启明也感觉不出精神力与涅槃之前有何不同。

在陆启明的感知中,更像是“他自己维持原状,而外界事物相对于他——变弱了”。

陆启明微微蹙眉。悖论。

这时,张大延的声音再次在大空崖上响起,内容十分恶劣:“二试时限三个时辰,就从现在算起——所以越晚通过的,答题时间可就越少。走还是不走,你们这些小家伙们自己把握吧!”

一片哀号声中,陆启明听到了张大延的传音催促:“小子,你要是不第一个上,之前我答应你的可是不作数的。”

其实张大延倒

(本章未完,请翻页)不必担心有人在陆启明之前;因为即使知道犹豫胆怯会耽搁时间,大多数人也不愿意第一个尝试。

陆启明微微一笑,对陆子祺道:“小祺儿,咱们先过去。”

不管怎样,精神力的变化对他百利而无一害;至少当下这件事,是肯定没问题了。

……

在数千身形凝定的沉寂人群中横穿而过,动静是极明显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陆启明;当看到他牵着黄衫少女的手、直到山崖尽头也不曾放开的时候,那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在人们心头缓缓浮现清晰——他该不会是准备带着那少女一同过去吧?

下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张大了嘴巴,无声惊呼。只见——

陆启明将那少女打横抱着,足尖只轻一点地,便带她飘然而起,身形轻若鸿羽,仿佛根本不受一丝重量的束缚。

在无声震惊的目光中,陆启明在绳索接近正中的位置停下。人们不禁想到,再抱着一个人的情况下尚且如此,若只陆启明自己,岂不是几乎能直接跃过去了?!

山风习习,陆启明抱着容颜精美的黄衫少女悬空立于两山之间,衣袂翻飞,真如将乘风而去的仙人一般。

更奇的是,那纤细的绳索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居然纹丝未动!人们暗暗猜测——莫非,那绳索竟是固定牢靠的?并不会摇曳摆动?但是之前断掉的那根又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人们见陆启明似是低头对怀中少女说了句什么话,使得她开心笑个不停,笑靥之美胜于百花绽放。

不少女子羡慕地望着这一幕,纷纷向旁人打听那黄衫少女的身份。得知她只是陆启明的妹妹之后,她们的笑容与眼神皆更加柔和,专注望着陆启明的身影,心思百转。

片刻后,似是等黄衫少女看够了风景,陆启明二人身形再起——依旧是轻盈如烟云,再停稳时,已距对岸仅十余米。

绳索始终未曾晃动分毫。

人们心中皆已笃定绳索是定死的了——第一次下落时就罢了;可陆启明在方才再度腾起的时候,绳索竟仍未有动——这已经不是武学修为能解释的了。想到这里,人们都微松了一口气;既然是固定的绳索,那就简单多了。

一旁的张大延暗暗窥探他们的表情,心中窃笑不已;他再回头时,陆启明已经带着陆子祺安稳落了地。

张大延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好了,现在已经有两位同学安全通过,你们大可以放心了。都开始吧!”

……

因了周围这些个世家公子哥儿的灵通消息,顾之扬等人很早就知道,这山崖下安置有阵法,即使没有大周天修行者看护,失足跌落的学生也绝对不会有危险。

在这种情况下,顾之扬自然不觉得有需要畏惧之处。他把背上的重剑放稳,二话不说闷头就走。

“急什么,”秦悦风一把拉住他,眺望了眼对面回头望向这里的陆启明,冷笑着笃定道:“你看那家伙居然没有直接去‘壁上’,以他的性格,这绝对不正常——我看多半他是刚刚干了件坑人的事儿,现在等着看成果呢!”

顾之扬一怔,一言望向对岸,果然见陆启明与陆子祺并没有抢着这难得的先机直接去壁上石窟开始考试,而是站在树荫下面带微笑,悠闲地看着向绳索靠近的人们。

穆昀意点头,笑意有些复杂:“我正要说这个——我刚才用精神力看了,那绳索的材质很有意思,是软赤铜与曲香木芯的混合。”

秦悦风与秦悦容同时失声惊呼:“什么?!”

其余人不知道这两种材料的特性,待穆昀意解释过之后,皆难以置信到了极点。

“那他是怎么做到不让绳索晃动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想不清楚;现在他们清楚的是这一点——

这一批放心大胆往绳索上跳的人们,绝对要倒霉了!

(本章完)

...

第四十五章 青麓笔谈

秦悦风猜得对极,某人还真是在等着看热闹。

临近正午,树荫下乘凉恰好,此刻这边的山崖又只有这悠哉的兄妹二人,视线最是一览无余。

当然,以陆启明的精神力,要看也不必非待在近处;但他抱着陆子祺站在绳索时已经告诉了她玄机,以陆子祺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肯定要近距离观察“效果”不可——大空崖那边被她笑容恍了眼的少年们,定然想不到那双天真纯美的眸子里,却藏了满满的幸灾乐祸。

陆启明引发的议论热潮逐渐过去,第一批准备过崖的人缓缓向平直静止的绳索靠近,大空崖再次安静下来。

即使有成功的先例,敢于上前的人也不多,只堪堪与绳索数目齐平;陆启明随意扫了一眼,却连熟悉面孔都没有。

秦悦风居然没有抢先过崖——这一点令陆启明颇为失望。而触上秦悦风瞪过来的目光时,陆启明便了悟自己似乎表现得太明显了。

那么下次准备坑人时他会注意一点的;陆启明微微颔首。而看到接下来的场景,即便是他,也不由得吃惊的微微睁大眼睛——

只见对面近百个少年先是对好位置,又后退数十米,气势汹汹一段助跑后,猛一蹬地,齐齐腾空而起,向各自面前的绳索径直跃去!

陆启明嘴角抽了抽,这未免夸张了吧?难道正常人不应该是选择稳妥地一步步挪过去么?此刻仍在原地用脚尖试探绳索的,竟只有寥寥四个。

然再想,有这样的效果倒也不算出奇。

对于凤族而言,身处高空非但不会紧张,反而有种源自天性的放松自在;可对眼下这些普通的人族少年们来说,站在那悬于山崖之间的绳索时候,越是缓慢小步,置身万丈高空的眩晕和恐惧就越强烈、越难以忍受。加之此时出列的人又皆勇猛异常,对自身实力无比自信,以至于在陆启明的误导之下,竟不约而同决定沿用陆启明之前过崖的方式。

看着近百个义无反顾腾空而起的身影,陆启明心中终于有了点儿过意不去。他本来没打算一口气坑这么多个,真的。

陆启明还在忍着不笑,另有两人却毫无禁忌顿时长笑出声——陆子祺和张大延!见此,陆启明隐约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道:“小祺儿也就罢了,但对面那位——身为中武院长您这样笑真的好么?”

这也是所有年轻人心**同的谜。

笑声中阴谋得逞的含义实在无法更明显了,发出的一瞬间就让那近百个少年汗毛倒竖,脑海中警铃大作;然而他们此时都已远远跃出了崖边,反悔哪儿还来得及?

下一刻,他们足尖顺利而精准地接触了各自选定的绳索,身子却毫不受力地继续沿之前的轨迹继续向下坠!

他们神情刹那间剧变——脚下哪里是想象中坚硬的钢条?这简直比弓弦更韧更弹更……连这句话都还来不及想完,他们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先是一滞,短暂而可怕的静止之后,脚下的绳索凶猛回弹而上,然后他们冲天而起……

大空崖上,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年轻人们齐齐陷入呆滞;他们想,他们应该知道院长笑的原因了。只见——

近百个少年整齐地被抛向更高的天空,升至顶点时,手舞足蹈地以各种奇怪姿势向下坠去,在远处看就像下饺子一样。

群山之间回荡起悠长的“啊——”声。

少年们往下掉了好久,才被无良的院长捞上来。剧烈地失重感仍残余在脑海中拍击不断,他们面无人色地听着

(本章未完,请翻页)院长的狂笑,只觉得心中有一万头荒原巨象奔腾而过。

人们再次望向那些静止的绳索和遥不可及的“壁上”时,皆欲哭无泪;然后他们同时想到了某件事,齐齐盯住对面树下的某人。

陆启明立刻收到了有生以来为数最多的幽怨目光。

一时间,大空崖上再次没动静了,之前那近百人也默默地走回了人群——再“勇猛异常”的人经了这糟心事儿,都得缓缓。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越过了人群,站在了崖边。陆子祺眯眼看清了那人,震惊道:“姚胖?!我没看错吧?他何时有这等胆量了?”

然而姚成象果然不愧是姚成象;他颤巍巍向远处的陆启明伸出手去,使劲道:“陆少救我——”

众人绝倒。

陆启明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走了一步,耳边顿时炸响对面俞教授厉喝道:“过了的一律不许回来!”

她冷着脸盯着陆启明,显然这话就是针对他说的。俞教授心中暗道,“抱一个人过去还不够?你难不成还想把所有人全部都抱过去?!”

这次新生大试,虽因了张院长天马行空的掺合而显得跳脱了点儿,但考试内容实是有讲究的。

比如,一试登记的是修为,看似简单潦草,本质上是同时考究了学生的资质与努力程度。而二试悟书之前要求学生走这特质的绳索,则是看他们的应变能力与心境几何。

以这些年轻人们的修为,安全通过是绝对足够的;但是耗时多少、又对之后的感悟影响多少,这些才是武院要看的。如果考生们都被陆启明一个个拎到对面,那她们这些老师还看个什么?

对于俞教授的阻止,陆启明只想说一句“甚合我意”。

他微笑朝对面一挥手,与陆子祺一起施施然向壁上石窟走去。

……

风吹林木有飒飒声,平整石径唯行人两位;是难得的清静。

壁上石窟看上去近在眼前,但若真正到达,仍有一段距离。陆启明二人却不约而同选择和缓步行,仿佛踏春。

或说,对这兄妹二人而言,也真的就是如此了。

对于武院的二试,陆启明自不必说,即使是陆子祺也丝毫不怕。凡事出身世家的年轻人,没有哪个不精于古文经义;而相似的题目类型,他们也早在族学中考过无数遍了。更何况,陆子祺过去虽惫懒贪玩,但悟性向来无可挑剔。

既然二试对他们而言毫无压力,兄妹二人又偏偏都不看重名次,此时的悠闲便不难解释了。

再走几步,散逸着灵气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壁上已近在眼前。陆启明抬头望过去。

石室间间皆不同。有些几乎全然敞开,不作丝毫遮挡;有些则简单立一面石壁;有些却几近封死,修行者想要进去,甚是要缩成一团从窗格过去。

这些遮挡看上去信手而筑,毫无道理可言;而陆启明和陆子祺却立时了悟到,这是在织造石室内部的光影效果。

大宗大姓,为了增益修行稳固地位,简直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类似于药剂、燃香、阵法等等,对他们来说都算极凡常的方法;再讲究些——连修炼室的位置、朝向,构筑时的材料,墙壁名家字画的位置,以及日升日落过程中光线在室内的变化……种种这些,凡是对修行者心情和感知有一丝影响的,全是需要一一考量准确的。

长久以往,这竟也发展成了一个专门的行业,其所需知识之精深丝毫不亚于炼药。陆启明与

(本章未完,请翻页)陆子祺倒不必学习这些,但眼力却是够的——不必细看,二人便清楚这壁上石窟的盛名一丁点儿也不曾掺假。

陆子祺不禁感叹道:“中武确实是大手笔啊,这些石室居然也舍得让学生们随意用。”这等耗费心思的修炼室前期造价极高不说,其后的阵法维持亦是天价;即使在世家,也只有最优秀的一小部分能够随时使用,其余人每月配额都很有限。

“不完全是。”陆启明笑着摇头,道:“中武给学生无偿使用也只在考试时候罢了,平时若要来,似乎是每个时辰一‘贡’的价格吧。只是不知道现在规矩是否改了。”

“贡”是中武内部通行的货币单位,取“贡献”的“贡”字。学生们通过竞赛、任务、助教等途径从武院获得“贡”,也可以用经商的手段与人交换。“贡”虽然与毕业无关,但却能在武院中换取高级修炼室、药剂、功法武诀、兵器等各种外界所没有的宝物。

如果有足够多的“贡”,甚至可以兑换法器;当然,还从未有人达到过就是了。

陆子祺显然也知道这个概念,点头道:“这还合理。不过……一贡相当于多少筹来着?”

陆启明微皱眉头,回忆道:“好像是一百;还是一千?”他看这类信息向来不怎么用心。

陆子祺也想不起来,大大咧咧一摆手道:“管他呢,都差不多啦!”她顿了顿,算道:“在这里修炼是一时辰一贡,那这样看,大试首名五千贡的这一项奖励,到不算太吝啬。”

听她提起这个,陆启明恍然道:“五千贡……那么‘贡’与‘筹’互换的比例应该是一百。”毕竟只是一个新生试而已,中武就算有钱,也不至于奖励首名五百万筹。

不过陆启明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笑道:“不过,大试前三可以进入‘有书楼’任意一层不受限,这一点倒还不错。”

陆子祺嘻笑道:“那哥哥可要给我讲讲它最上面那层究竟是什么好看模样。”

陆启明不假思索一点头。

说话间,山壁眨眼便到。

陆启明笑问:“小祺儿喜欢哪一间?”

少女亲昵地搂住他的胳膊娇声道:“哥哥想到哪儿,我就挨着!”

陆启明遥遥望了一眼云雾掩映的山巅,微笑道:“那咱们就上去瞧瞧。”

下一刻,陆子祺便觉身子一轻,四周景物以她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下坠,眼前豁然开朗;他们中途还超过了一只呆头呆脑的黑鹰。

耳畔响着陆子祺自由自在的笑声,陆启明调侃问:“听说小祺儿怕高?”

“是啊是啊!”她笑个不停。

……

视线开阔的高处最顺心意,恰有石室比邻两间。

陆启明把陆子祺送进其中一室,见她进入的瞬间,石室外凭生一道光幕,便再看不见室内情形了。陆启明了然——单向视觉限制的阵法;屋里人看外面则无妨。又半晌听不到陆子祺应声,看来亦自动开启了清音阵。

陆启明用精神力简单检验一二,知安全足够,便放心走入她隔壁那间。

石室约三十平。就地取材的灰白色整洁石板,及柔和而又与精神紧密关联的柏木;是一处沉寂而素净的空间。

陆启明平缓踱步至桌案,低头看书卷的名字,《青麓笔谈》。

书卷明显只是拓本;而他见到那四个字的刹那,神情立刻郑重下来——能写出此字的人,修为必在奥义境之上!。

(本章完)

...

第四十六章 书画、山河与刀

椅子线条简洁规整,坐上去时却妥帖舒适,与面前的桌案一同散发着清淡的柏木幽静香气。

此刻陆启明正在翻读的,是《青麓笔谈》中的书画一卷。看着,陆启明方才了然,这书多半是某位大能写给后辈作启蒙用的。

与书法睥睨旷绝的气势不同,卷中叙述的语气十分温和,内容也并不晦涩艰难。比如“书画”这一卷,多谈书画鉴赏,也有些书法墨画的技巧;但每一篇于细微处皆有大气象,读之可得修行。

陆启明没猜错。《笔谈》自二百余年前问世之后反响极大,如今已成为神域诸多宗族的蒙学必修。这一届新生大试选《笔谈》中五册作题,也是道院的意思——衍纪更替,亦盛世亦乱世。而近年又已渐听得风雨之声,道院也希望能从各个分院中发现更多新鲜血液。

故《笔谈》这场,明面上虽然只占三成,但其被看重的程度却为三场之最,更有诸多加分机会。对于悟性超群的人来说,仅此一场便足以稳进中武。

陆启明对此有些猜测,但并不在意;他只是缓慢而专注地把这一卷书读完,合上,再放回原位。他站起身走向石室靠近外沿的位置,再次盘膝坐下,横放念慈刀于膝上。

览遍青山绿水、苍茫天际;然后低头看刀。

与大多数名刀不同,念慈刀通体未雕纹饰;只在侧面刻了“念慈”二字的古体铭文,经朱砂浸透后愈显沉淀内敛。

对炼器略有了解的人都知道,选刀需看“锻纹”——经由炼器大家反复折叠锤炼后的刀刃,会呈现出清晰而规律的肌理纹路。锻纹正代表了刀的强度与韧性。然而念慈刀乍一眼看去,正反刀面却皆是平亮如镜。

但这并非是说念慈刀没有锻纹;恰相反。陆启明用精神力透入刀身,便能感到不计其数的花纹曲折排列,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正因密集到了极处,反而肉眼难辨了。这是真正实现了锋刃之刚与刃体之韧的合一。

血槽的勾画则最集灵气。自刃体根部开制,起势规中沉凝,再以圆润弧度顺刀势前行,终在刀尖由宽化窄凌厉收笔,与刀尖契然如天成。

陆启明望向念慈刀的视线一直未曾移开;时间就这样无声流逝着。

“书画”一卷在陆启明合上书的那刻,便已被他完整清晰地复刻在脑海;而若是果真按照规则总结,陆启明轻而易举就能把其间提及的二十一式武诀全部演化而出。

但是,这些对于他统统没有意义。

所以陆启明从最开始就没有依照题目一一作答的打算。《青麓笔谈》或可为参考之一,他最终仍是在思考自身的修行。譬如此刻静放于膝上的念慈刀。

如今再看念慈刀,难免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毕竟,刀道与剑道有大不同。

确实有诸多武诀可容刀剑通用,甚至通过刀也一样能够使出上乘剑诀——比如陆启明过去就曾用念慈刀演化无生剑。但混淆刀剑只可用一时,却不可能攀至巅峰。

即便使用者性情相异,剑与刀各自真正的气质也依然长久恒定——

剑取“锐”,刀重

(本章未完,请翻页)“稳”。

剑道鸣不平,而刀道平之。

剑道一往无前,刀道霸而有余。此“霸”非凌霸之霸,而是身在高处时自然平常的俯视;此“余”亦非藏掩露怯,而是攻守自如、游刃有余之“余”。

用刀之人不同,其刀道便也会在核心的前提下衍生出万千不同的外显气质——或狂放如澜,或迅疾如风,或变幻如电……

对陆启明来说,最合心意的莫过于化繁为简,取其原意了。当然,这也是最适合他的。

比剑道更适合。

陆启明神色有瞬间的复杂,又很快归于平静。接着,他把视线微微抬高。

石室空气中有山林的清新与高空的疏凉。阳光净透,流泻于质感粗砾的高阔墙面,显出边缘清晰的轮廓,与阴影交织开合。

再远望。

山河碧透,层云渲染,九华峥嵘皆不见。天地收了入眼。

陆启明微微一笑,闭目凝神。

……

中洲武院楼阁殿宇林立,其间有一座最为巍峨雄伟,上题“御守”二字。御守系主“实战”,世上风气尚武,其师生总数毋庸置疑为中武四大院系中的最多。

今日,御守主殿往常摆放的设施尽皆移去。空荡高旷的大殿中,悬浮排列着无数光幕,正与壁上的石室一一对应。

光幕对面浩浩荡荡摆了近百对桌案座椅;可惜除了被拉来做苦工的学生助教在上面正襟危坐,那三十余位负责监考评分的老师则满殿乱晃——懒散躺在椅子上的都已算十分端正,不少盘膝在宽大桌面上打坐修炼,有几个甚至绕到助教那片儿区域就地教起了学生。

至于御守系的院长卓知秋,则与另一位黑衣男子并肩站在房梁上。

卓知秋眉目平凡却极有威严,是中年人模样。而那黑衣男子面相比卓知秋看上去还要年轻些,像是仅三十许;剑眉星目,一身游侠气。

此时众多光幕皆颜色暗淡,看来尚未有新生到达壁上。卓知秋看了身边男子一眼,微笑道:“老李,我看你这是又晋了一级吧。”

李沧波神游物外地“嗯”了一声,半晌才想起了什么,皱眉道:“前天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卓知秋看他神情便知道他刚刚定然又是在思考修行上的事,无奈道:“我是说,你这都高阶了还顶个‘讲师’的头衔,这让其他老师都怎么称呼你?”

李沧波不假思索道:“本来就没人称呼我,他们不都绕着我走么?”

说什么大实话?卓知秋头疼不已,叹气道:“别说高阶了,你看看武院的大周天——除了你还有低于博士的么?”他再叹了口气,劝道:“以你的能耐,随便把你这几年新创的剑诀总结解释一二,升至博士绝对没问题。”

“耳朵都起茧子了,”李沧波翻了个白眼,理直气壮道:“老子没那时间。”

卓知秋踹一脚过去怒道:“没时间你还过来添乱?”这一次监考的老师名单里压根儿就没有李沧波。

也不见李沧波动作,只觉他身形微微虚幻了一瞬,就轻巧避过了卓知秋一招无影腿。他视

(本章未完,请翻页)线扫过面前的光幕,百无聊赖地蹲下身坐在梁上,幽幽道:“找我徒弟。”

闻言,卓知秋眉峰立时扬起,震惊不已:“你这懒货居然也会收徒?!谁?”

“不知道——还没收呢。”李沧波摆了摆手,指了指东边的术数系主殿,懒洋洋笑道:“这不是上个月秦解语给我算了一卦么?她说我今儿能见到个好徒弟,就来了。”

“是秦院长的卦?怪不得。”卓知秋点头了然。他是御守系院长,秦解语则是术数系院长,但他们之间并不熟络,因为秦解语性子着实古怪且喜怒无常,也难为李沧波怎竟能跟她关系不错的。

下一刻,两人同时将视线投向最上方的一块光幕上——第一个学生到了!

入目是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少女。

李沧波剑眉一扬,一拍大腿长声笑道:“漂亮!我喜欢!还是第一个上来——我徒弟该不会就是她吧?”

卓知秋无言道:“秦院长难得没有告诉你男女?”他扫了一眼光幕下面亮起的一行字:“陆子祺,武师三阶。”卓知秋回忆起她刚出现在光幕时的姿势,淡淡道:“这小姑娘应该是被谁带上来的。”

话音未落,与陆子祺并列的光幕也亮了起来。卓知秋看过之后,调侃道:“这一位倒有可能是你那个未来的徒弟——前提是你得能把人抢到手。”

一行字:“陆启明,小周天中阶。”

“哟,相当不错啊!”李沧波看着光幕中那年轻甚至微显稚嫩的脸,啧啧赞叹。他偏头问卓知秋:“怎么?这小子很有名?姓陆啊……世家的人吧。不过陆家的人可不怎么讨喜。”

卓知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饶有兴味道:“这小子前段时间还跟他们陆家干了一架。”

“真的假的?他难道不是陆家的人?”李沧波正好奇要再问,却见光幕中陆启明的视线直直向他们望过来,不由讶然道:“他这是发现了?——他懂阵法?”

卓知秋点头笑道:“没错。我听说他不久前还借助阵法一个人解了二十九个小周天的围杀局。”见李沧波神情平淡,卓知秋才想起他也遇见过类似的局面,便悠然补充了四字:“反杀十人。”

李沧波这才面露惊容,喃喃道:“全都是世家的人?”见卓知秋点头,他才感叹道:“那确实厉害。”

相识这么多年,可李沧波连嘴上服人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卓知秋心情甚好,便把关于陆启明的信息简短叙述了一遍。

“看这小子长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没想到折腾的大事倒真不少。”李沧波笑笑,又忽道:“不过他这样的徒弟我收不起。”

卓知秋讶然笑道:“这可不像我认识的李沧波会说的话啊!怎么想的?”

李沧波简单回道:“感觉。”

这时两人看到陆启明放下书卷,在空旷处坐下后又取出念慈刀,皆一笑。

卓知秋摇头笑道:“我倒还不知道他修的是刀道。”

“再看看吧。”李沧波目光转向临近一处新亮起的光幕,轻声道:“又有人到了。”

……

(本章完)

...

第四十七章 山水,山水

秦悦风心里是十二分的不耐烦。

此时距离陆启明过崖已有一炷香时间还有余。以秦悦风的水准,再怎么慢也不可能晚这么久;之所以拖到现在,还不是因为那些人事多?

方才大空崖上那一群,有嫌绳索材质太奇怪的,有不想自己上还不愿别人先过的,有说早过晚过耽误时间不公平的……总之是被张院长吓过一场后,莫名其妙就闹成一团,群情激愤要求改规则。

对此秦悦风嗤之以鼻——对于那些半天过不了崖的人来说,再给他们十倍时间,也悟不出什么所以然。然而这第二场计算时间的规则偏偏还真的改了;现在是按过崖的人,一批批分别作三个时辰的倒计时。

不过秦悦风留意了张院长的表情,大约能猜出——现在这样才是真正的规则,之前那些话不过是他逗弄学生的恶趣味罢了。

即便如此,平白无故耽搁这么久时间,还是令秦悦风郁闷非常,连原本找个目标英雄救美的兴致都没了。院方那边刚把计时规则重新敲定,他就直接用上祈雨承风当先过了崖,一口气直接登至“壁上”之巅才停下。

秦悦风注意到最高处两间外的光幕,心知定是陆启明兄妹二人,暗暗腹诽了句“张扬”。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在稍下方的位置算了一间吉利的屋子进去。

类似于这种程度的占卜,秦悦风早已是信手拈来。

放松坐在柏木椅子上,见周围陈设养眼讲究,秦悦风才觉得心情转好。

他伸手捞起桌上书卷举到眼前,一怔后猛的直起身坐正,下意识并指为剑比划了两下,低声喃喃道:“这字……”

秦悦风看着封面“青麓笔谈”四字沉思良久,皱着眉缓缓翻开;而看过几页之后,他神情明显一松,拿着书卷站起,勾唇一笑。

“简单。”

……

御守主殿的房梁上。

李沧波还没来得及看光幕下的字,就先被那一身红袍晃了下眼,忍不住笑道:“这又是哪家的风流种子?”而看到他转过来的脸,李沧波不由惊咦道:“好生眼熟……难不成我以前见过他?”

卓知秋失笑不已,抬手一指:“你看他名姓名便知。”

“秦悦风,”李沧波一顿,恍然道:“原来他就是秦解语的那个亲侄儿。还真是像。”然而看到秦悦风接下来的举动,他又摇头轻笑道:“不过这性子倒截然不同。”

只见秦悦风手持书卷,只

(本章未完,请翻页)翻开几页,便拔剑而起,反手就使出一式剑诀;正是书画卷中出现的第一式“揣骨听音”。

秦悦风这一式演化极为精准到位,又是在看书的第一眼便即兴用出,悟性与武学基础皆不凡;但御守殿注视着他的两位大周天却无丝毫惊讶。毕竟,这等程度的武诀对秦悦风、陆启明这些人本就没有难度。

卓知秋回想方才陆启明认真读完整卷再放下的场景,再看秦悦风时,微微皱眉:“急了些,不够踏实。”

“非也非也,”李沧波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淡淡道:“这叫自信。有实力还温吞给谁看?我认为好的很。”

说话间,秦悦风又用出一式“琵琶上弦”。这一招位置靠前但极易忽略,且难上手,然而对秦悦风来说依旧不够一碟小菜。

看了这一剑,卓知秋也颔首道了句“确实不错”,然后带着戏谑的笑意望向李沧波。

李沧波苦笑道:“你别看我。虽然这秦家小子也使剑,但我可做不到把秦解语预定了的晚辈抢到咱们御守。”

卓知秋笑容玩味,低声道:“果真与秦院长‘熟络’……我猜你最近连练剑的时间都没有,而是日日有‘要事’去术数系吧?”

李沧波笑笑,平淡道:“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卓知秋斜过去一眼,好整以暇道:“不知道秦院长对这四字会有何想法。”

“你!”李沧波云淡风轻的表情立刻挂不住了,喃喃道:“你居然也会说这种话了……”想当年,卓知秋还是多么正经一个人啊。

卓知秋看他上钩,立刻道:“所以限你月底之前赶快把你那碍眼的头衔给我换成‘博士’!”见李沧波还要说什么,卓知秋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再说,你顶着个‘讲师’的身份,自己不在乎,总得为你那秦院长想想吧?”

李沧波一怔;他从前还真没想过这个。他思索半晌,点头不语。

卓知秋暗笑。

此时光幕已陆续亮起的不少。卓知秋环视一周,目光最终定在了中央稍靠右的位置——那位眉眼清淡的白袍女子,姜忍冬。

她与秦悦风亦不同。

秦悦风好歹翻看几页,而她却连内页都不曾翻看,只一一看过五册书的卷名,便抻开一张新纸,提腕写字。

卓知秋微一挑眉,莫非她读过这些书?他手指一点,姜忍冬所在石室的画面立刻一转,显出她写的字迹来。

姜忍冬的笔迹很特别。

(本章未完,请翻页)即使不以世家的准则,她的书法也称不上好,书写时一笔一画,认真而有度,通篇无一丝连笔;但偏偏又无孩童稚气,反而莫名给人以肃穆感。

卓知秋看着她写,心中有些惊讶,又有些了然。

内容字字珠玑,却与武学无关;姜忍冬是这一届修为上的第一人,也是唯一的武术双修。而这些却皆非她真正所重。

苍生医道。

姜忍冬不但主修医道,还选了其中最为艰难的苍生医道!

姜氏虽为医术世家,但并不代表着后辈个个必须学医。姜忍冬武修术修两方皆资质极高,又天生圣心,无论她选择二者任一,今后的修行都是通天坦途。然而她竟统统放弃,选择了最难登顶的苍生医道。

连卓知秋都心下憾然;也敬佩——她最是无愧天生圣心。

感慨之后,卓知秋移开了视线。

秦悦风已经内定是术数系的人;而姜忍冬也显然将去医药系。这一届最被看重的三人已有两个流失,仅剩下的陆启明总会进入他们御守系吧?

不过……

卓知秋抬头看向陆启明所在的那片光幕,沉吟不语。

二试进行到此时,速度最快的秦悦风赫然已过完了书画卷全部的二十一式,陆启明却仍盘膝静坐,未动丝毫。若说陆启明的悟性真比齐名的秦悦风差距这么远,卓知秋是如何也不会信的。

那么,他究竟准备做什么?

……

时间早已成了次要的东西;陆启明仍在推演。

以书画卷、天地景为楔,以身所历、心所感为基,他要推演出一式完整的刀诀。

在剑道上他曾行至高处;而今生转修刀道,他则重新作为初学者。于是陆启明把刀诀的境界严格限定在了大周天以下,并以现世修行体系为主,只在极少困滞之处用了前世方法圆满其气韵。

务求稳妥无误。

曾翻阅过的万千刀法此刻一一流转于陆启明心中,抽丝剥茧,精华尽取。

刀剑相异则参照,相通之处又自然融汇其中。陆启明脑海中显映出无数幻影,同步演化着这一式刀诀。纷杂化为统一,虚浮转为凝实。

某一时刻,陆启明心中蓦然闪过《巨然山水篇》中的一句话——

“近视无功,远观则山河巍巍然具显,不备形妙而神韵集。”

微一笑,他起身出刀。

看遍了山水,便化山水。

(本章完)

...

第四十八章 观我自在通明意

即使是影像,对于人之精神气的变化,亦能显现些许端倪。

在陆启明睁开眼睛的前一刻,卓知秋心有所感,抬手一指——陆启明所在的光幕瞬间放大前移,直接将其余多数小片光幕遮住。

李沧波原本正专注地盯着下方某处,谁知他正看的人倏一下被挡了个彻底,正要发作却恰看到陆启明抬臂起刀的那刹;李沧波眼神顿凝,闭口不再言。

见卓院长如此动作,御守殿中其他人亦安静下来;然而在他们着视线于陆启明刃尖上时,却觉其轨迹十分潦草,竟似小儿胡划毫无章法,不类整体。

他们只看了片刻,就不由得心生躁意——这种刀法东西拼凑,气息恐怕都流转不畅,可偏偏人们从光幕上可见陆启明神态一派悠然平和,更让他们百思不得解。

这样的反差极度令人生郁;当即便有一个女声冷冷道:“他到底在做甚么!大试是给他来胡闹的吗?”

房梁上李沧波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陆启明的刀,听了这话便笑:“宁女侠,你这次可是走眼了。”刚刚说话的女老师叫宁新,是他在武院少有的几个交情还不错的。

宁新皱眉,把目光从刀尖移向了李沧波。她正准备反驳,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怔再一惊,脸上显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来。

宁新也是听说过陆启明的,早已清楚他与寻常年轻人不一样;再加上卓院长又郑重其事地将光幕放大细观,不必想就知道他发觉了其中的精妙之处。这种情形下,宁新本不应该莽撞出言驳斥,可她居然真就这样不假思索地做了!

想到这里,宁新再不敢大意。她念头一动,小周天巅峰的势瞬间护绕周身;然后才继续看刀。

御守殿内更静。

此处的老师们绝非庸人,只是在这种情景中未作警惕。现在慎重再看,很快就辩出了刀诀深意。

陆启明这一式刀诀,竟然真正做到了从意境的高度上斩乱气机!仅凭这一点,就不知有多少人心心念念却求之而不得。

这代表了什么?

——普适。

无论对方是谁,无论对面有多少人,无论对手如何应对——统统可斩——甚至在陆启明连内力都未用的情况下,光幕之后的人们也会被他的刀诀牵引!若是谢云渡在此,便可看出陆启明于此处取了桃山六曲中第二式的一缕神韵。

然而到了这里,仍不是全部;这一式的关键之处在于“此消彼长”。

扰乱对手的同时

(本章未完,请翻页),陆启明自身气机却愈发圆润通明,恰如他凭虚泼墨了幅山水。

一笔一点睛,一刀一写意。

直到光幕中陆启明收刀入鞘,再次到桌案处拿起新一卷《青麓笔谈》,御守殿的人们仍久久未曾回神。

卓知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而当他环视殿中诸人神情时,脸色却猛一沉,开口提点道:“你们现在立刻回想一遍书画卷中的《巨然山水篇》,再想他刚刚的刀法。”

李沧波则摇头笑道:“是你要求的太高。”他眯眼望向光幕——陆启明坐在柏木椅子上翻了一页书,平静自然如身处自家书房。

李沧波无声舒出一口气,微带感慨地继续接道:“这一式已经是小周天巅峰境界的圆满武诀,你要求他们一眼就看个通透,未免强人所难了。”

“圆满武诀?!”御守殿内惊呼骤起。

圆满就意味着极度完善,并且未来仍有进步余地。勿说是陆启明;即使是大周天的修行者,也不敢夸下海口说自己一定能创出这等境界的圆满武诀——更何况陆启明用的时间这样短?

再有,刚刚那一式确实惊艳四座,但若称之为“圆满武诀”,似乎还有些谈不上吧?

见大多数人仍面带疑惑,卓知秋脸色更黑,说话都带上了些恨铁不成钢的冷气:“《笔谈》你们都看过,其中有一句‘近视无功,远观则山河巍巍然具显’,对应陆启明刚刚的刀诀,还不明白么?”

“你们注目在他的刀尖上时,只觉得散乱潦草——这已经能乱人心境了。但这只是一半。”

“如果在远处看整体呢?”说着,卓知秋一拂袖,光幕上影像顿时疾速倒放,重新回到陆启明刚出刀的那一刻。

人们屏息凝视。

卓知秋看他们逐渐面露惊容,缓声继续道:“你们现在也都看到了,与那句对画作的描述性质相同——远观反而能见雄浑气象,以刀诀演化出了山水!这才是陆启明这一诀真正的聚势!”

御守殿内,静得只剩下人们的呼吸声。

正因清楚“圆满武诀”的含义,人们才更难相信这刀诀竟出自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但事实由不得他们不信——每种武诀从它们的创造者手中用出时,都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特殊气质;旁人往往相去甚远,不容造伪。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声音低低响起:“请问……这位师弟的,该怎么算成绩?”开口相问的是一个着淡青色学子服的青年;他刚好负责陆启明所在位置的成绩记录,实在

(本章未完,请翻页)不得不问。

而这简单的一问,还偏偏真就把御守系的老师们给问住了!

这二试的规则分明是总结书卷中提及的武诀;可陆启明这一刀,明摆了是无视武院的题目,自己开天辟地新创了一式!至于《青麓笔谈》的作用,真真是连灵感都谈不上。

这种情况,若严格按规则算,那陆启明妥妥是没有分的。然而亲眼见过他那一式“圆满武诀”后,就算是把以苛刻闻名的文藏系俞教授拉过来,也绝对无法昧着心判零分。

分是不能不给了;那么,给多少?

李沧波扫视了那一圈纠结万状的脸,不屑地哼了一声,拍大腿道:“这还用想?当然算给他一百!”

众人无言以对,提醒他道:“大试满分是一百;这第二场总分才三十!”

李沧波不假思索道:“不是可以加分么?”

众人:“……”虽然可以,但加这么多真的行?

李沧波挥手把陆启明所在的光幕大小还原过去,再次盯回了他之前关注的那人,嘴上继续道:“别告诉我你们不清楚‘圆满武诀’的价值。他要是愿意提交给武院,像这样的——只要够三式,代表的贡献就足够让一个讲师升任博士!”

此话一出,殿内气氛莫名尴尬起来,忽然就没一个老师好意思开口评价了。

卓知秋轻咳一声,一锤定音道:“不用争了,考虑到陆启明藐视规则这一点——就计五十吧。”

……

壁上石窟。

陆启明现在手中的这一卷“故事”,记录了诸多笔者周游神域的逸闻轶事。陆启明看的兴致盎然,时而会心一笑——有不少熟悉的地名,譬如龙宫所在的南海;又譬如野凉城。

他看着边想到,此卷精彩之处须熟悉那些名词的典故,才能意味。这些故事个个遣词练达,幽默有趣;可惜今日的大部分年轻人,却注定是难以体会其间妙处了。

故事卷很快看完;陆启明却并未急于演武,而是拿起新的一卷继续翻读——或者说,陆启明连演武的心都没有。

事实上,就连方才那一刀诀,也是因为那时机恰好让陆启明得了心、成了意,便顺势凝神感悟,水到渠成自然演化而出。

故事卷虽读来甚悦人心,但陆启明自觉心中积存的意蕴尚不足,也就没准备苛求自己。但凡不是圆满武诀,对他便没有价值。所以陆启明悠闲翻着书,权当午后休息。

第三卷,名“药议”。

(本章完)

...

第四十九章 自求多福

“四逆汤篇二段,药材排列顺序有误,甘果应作君药……”

看完陆启明的提笔首行,卓知秋哑然失笑。

他原本还正费解,这小子方才还嫌题目简单不按规矩来,怎么一翻开卷医书就愿意好好答题了?未免‘厚此薄彼’得太过!哪知,待卓知秋腹诽半天再看——陆启明依然不是在答题,居然干脆是挑毛病来了!

大试第二场十分重要,所以不只在御守主殿,在其他三系的主殿中一样可以同时见得实况。

刚刚陆启明那一式刀诀,绝妙是没得说。但是被人家直接无视了规则这一点,也同样让另三系的人看得清清楚楚——这叫卓知秋这位御守院长心里很有几分没面子。

结果比了才知,原来陆启明对御守系已经非常友善;现在医药系那帮矜贵的老家伙肯定更没呛。想到这里,卓知秋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老怀大畅,恨不得再给陆启明加上十分。

而卓知秋再看几行后又不禁皱眉。《青麓笔谈》可是从道院传下来的,仅看笔迹就知道作者修为境界极高;那种层次的人,可能在这么基础的东西上出错?就算真的有不妥,也不该是这样一个少年能察觉的吧?

但若是陆启明轻狂;以医药系那些人的较真性子——那可真是捅着马蜂窝喽!

卓知秋毕竟对医道了解不深,又有那式刀诀金玉在先,所以不便立时评判。他见陆启明洋洋洒洒写个没完,忍不住摇头而笑,暂且不看他那处,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李沧波。

李沧波从陆启明出刀之前就盯着下处不显眼的某个光幕瞧,到现在也不放开;联想到秦解语的那一卦——莫非是寻着徒弟了?

卓知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是一个眉眼锋锐的黑衣少年,背一柄暗红重剑。那少年反手握住剑柄,却始终一动没动;真不知李沧波看了这么久是在看个什么。

卓知秋扫了一眼下面那行字——

“顾之扬,武师五阶。”

如果在往年,这样的修为倒

(本章未完,请翻页)还优秀;但搁在恰逢时运的这一届,武师五阶可就平平了。这样一位竟能在数千学生中被李沧波发现,不可不说是缘分。

卓知秋笑问:“老李,这是瞧上了?”

“再看看。”李沧波没有立刻点头。他修为已至大周天高阶,在武院却仍是讲师,都是因为常年专注于剑道的缘故;想必日后仍不会变。像他这样的人,弟子定然极少、且选择极慎重。

三字说完,李沧波嘴角忽勾起一丝弧度,微笑补充道:“倒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

卓知秋看了顾之扬站的位置和石室内书卷桌椅的摆放,不由莞尔。之前秦悦风是没看完就开始演武,姜忍冬则是只看卷名,到了这个顾之扬就更有意思了——他竟只盯着封面那“青麓笔谈”四字猛瞧,而书卷却连碰过也不曾。卓知秋轻笑一声,“说说?”

李沧波点头道:“字如其人。写《青麓笔谈》的前辈是剑修,又是亲笔,其中的剑意就被那孩子感觉到了。”

他顿了一顿,神情似是很想笑,又有些认真,道:“他是察觉到其中剑意精奥非常,看了几看没有明白,便想到自己连最先看到的四个字都没能吃透,妄论卷中内容?所以就只盯着书题看,等他想透彻了才会翻书。”

若是石室中顾之扬能听到李沧波这一番话,定会震惊于居然有人会将他心中所想理会得如此之准。

卓知秋失笑:“这是出自奥义境大修的东西,他这可要想到什么时候?”

李沧波但笑不语。他没有说的是——在他第一眼看到《青麓笔谈》时,与此时顾之扬的反应,一模一样。

卓知秋虽然并非剑修,但眼力不差;他再仔细观察少顷,挑眉道:“不过他这方向确实准了。难得。”

李沧波点头,接着眼神一凝——顾之扬动了!

起,刺,截,收;只是基础剑诀。

而看到这一幕的李沧波非但没有失望,反而眼睛愈亮。

同样的招式,在不同人手中使出往往相别云泥;顾之扬始终

(本章未完,请翻页)循环往复使用最基础的剑式,却圆转流畅如艺术,气息生发且绵长。他虽然只是自己比划感悟,但每招每式自然简练有力,一看便知是久经实战之人。

更难得的是,他自己原本的剑意——坚忍;锋锐;唯战;而在那等强者剑意的引导下,顾之扬依旧不移本心,只不断作自我磨砺、精进。

卓知秋眼中闪过一抹惊叹,望着李沧波道:“真像你当年。”

李沧波摇头,认真道:“不像。”

卓知秋一怔,笑着点头道:“你说的对。”他垂眸看着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黑衣少年,暗叹:“能得老李他如此郑重对待,这小子好福气。”

李沧波舒出一口气,轻笑道:“就是他了。”停顿了一下,他立刻道:“你给我徒弟算多少分?”

卓知秋笑起来,摇头无奈道:“真不知道这二试设置规则的意义何在了!”一个个都不规矩来,偏偏又优秀得让人无法生出不满。

他下意识往陆启明的位置瞟了一眼,这一看就是一惊!卓知秋脱口道:“赵博士怎么亲自找过去了?”

“哪个赵博士?”李沧波皱眉,顺着望过去,顿时脸色微变:“怎么是他?!”

中洲武院姓赵的博士不少;可是最知名的就是医药系的赵公明。医药系的人本就以矜持较真出名;而赵公明的较真更是冠绝整个医药系。他修为不高,只小周天初阶;可就算是李沧波见了他,也很有些揪心。

卓知秋轻咳一声,偏头对李沧波道:“你刚刚没看……陆启明那小子,一口气写了好几页纸——把药议卷中的两篇毫不客气的批驳了一通。”

李沧波瞠目不已,忍笑道:“结果今年评卷的居然刚好是赵公明……哎,这该不会是要就地掐一架吧?全院的人都可看着呢……”

卓知秋想着这位赵博士美名远扬的性子,扶额叹:“还真有可能。”

两人默默看着光幕中的陆启明,心中不约而同道:“让你小子藐视规矩——自求多福吧!”

(本章完)

...

第五十章 医辩

两声轻响;是指节以微小力道叩上石壁的声音。

陆启明闻声回头,愕然见到一位褐袍老者气喘吁吁地爬上来,一脸严肃地抬手——他还维持着刚刚叩门的姿势。

老者身型瘦削,须发皆白,双目却炯炯有神,显得很有精神。他只轻扣两下即止,显然并无恶意。

陆启明看这老者装束分明是一位博士,自不能当没看见。他立刻起身撤下了隔离阵法;然而还没等陆启明问好,这老者竟当头先对着他做了一个大揖,发冠差点没有砸到陆启明鼻子上。

陆启明大吃一惊,立刻往边上避过,忙道:“老师您这是做什么?!”

赵公明定定的看着他,一板一眼道:“看了你写的文章后,老夫先在医药殿把你大骂了一通,还准备倒扣你三十分。”

陆启明顿时一噎,默默等他下文。

只听赵公明继续道:“之后院长了找过来,说你并没有错——那自然就是我错了。所以我专程过来给你道歉。”

陆启明哭笑不得,只能道:“您不必如此,我也并不知道此事。”边说着,他侧身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陆启明原本是下意识的礼节罢了,赵公明却十分当真地点着头走了进来,就地盘膝而坐,同时道:“当然有必要。你虽然不知道,但是除了你可就没人不知道了。”

闻言陆启明微微一笑,也在他对面席地坐下。

赵公明直接道:“我相信院长的判断,但仍不知道你对在哪里。”

陆启明已对他性格有了些了解,也不废话:“那就从四逆汤说起?”

“甚好。”赵公明露出一丝微笑,又严肃道:“四逆汤三阴通用,属温里壮火之方剂。甘果性主甘、平,处于其中如何起得主导作用?依我看,甘果理所应当为‘佐使’。但你如何以为甘果应当做‘君药’?”

陆启明不假思索道:“甘果温养阳气在先,再才是姜、附助阳胜寒的作用。”

赵公明摇头,反驳道:“甘果‘味甘’,此类药草起效迟缓,不适用急

(本章未完,请翻页)症。譬如太阴虚寒之时,务必要尽快温里——这一阶段见效快,四逆汤在此处可防微杜渐。无论如何看,都以‘辛温’的姜附为君。”

陆启明一笑,先说:“四逆汤作为温阳、壮火、逐寒、救逆之剂,这一点确实没有疑问;老师刚刚说的也对。”停顿片刻,他反问道:“但请问老师——四逆汤的正用究竟在何处?”

赵公明一滞,缓缓点头道:“更多确实是在少阴、厥阴。”

“没错,到了这两个阶段阳气亏虚的就不仅仅是上中二焦了,下元亦有亏。”陆启明回忆起从师于姜家大长老的那一段时日,道:“按你们的说法,就是‘水寒不藏龙’,易转‘龙火飞跃’。”

听到后四字,赵公明脸色有些凝重,沉吟道:“阳气虚衰、阴寒内盛的人这时本该用温热药、火药,但是……”

陆启明点头:“是药水汞而非真汞,遇火即飞。”

赵公明一怔,有些茫然。

“小赵,你不要管它,这小子在用丹道的说法吓唬人呢!”张大延忽然冒了出来,神情十分不屑,对陆启明苦口婆心道:“小小年纪,学炼丹做甚?咱们传统的药剂炼制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啊!”

陆启明苦笑。自从炼丹术在这个世界流传之后,很多人奉为圭宝,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丹道太过苛求,违逆天地自然反倒不美。于是医家内部,就“丹药好还是药剂好”分成了两大派系争论不休;很显然,张大院长属于后者。

张大延在陆启明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默认他是自己徒弟了,所以不与他客气,道:“继续继续——说人能听懂的!”

陆启明叹气,速战速决道:“甘果在此取‘土藏’之用——使火熟物而不焦物、温养又不至于炙烤。”

“还以之前‘龙火飞跃’的说法——只有甘果才能使龙火回头,使姜附由辛温转为和熙的温养作用。”

“所以四逆汤回阳救逆,甘果才是关窍所在。”

赵公明听着,不再说话,只往张大延那儿看了一眼。

张大延微一颔首,多解

(本章未完,请翻页)释了句:“这书写得早了,而那位又不是专门的医家,对于这些接地气的证解确实不够严谨。不过这甘果的君臣之争吵得也够久,像这小子说的这么笃定的,我倒第一次听。不过——”

他余光瞟见陆启明神色丝毫不为所动,不由撇嘴,只得没好气接道:“……不过说的还算有些道理。”

陆启明笑而不语。

张大延见赵公明不作声,飘过去搭着他的肩膀嘿嘿道:“小赵,这一次怎地这般容易就被说服了?”

赵公明道:“这一点我之前原本也有些疑问,听陆小友上下说了一遍,理顺了很多。”

“但是?”张大延提醒道。

赵公明恍然猛拍大腿道:“但是你写的‘空源木’之新十一用——其中第七条!”他深吸一口气,气冲山河般地坚决道:“绝对不对!”

陆启明皱眉,十二分地笃定道:“具体如何,我已经写的足够清楚了。”

赵公明身子前倾,语速加快道:“我记得;但是你说的可是初炼九分火时加入清灵泉——可是你笔误?”

“当然不是。”陆启明头大,缓缓道:“空源木外周生机充沛,即使是九分火时加泉,只要时机恰当——”

“不可能!”赵公明断然一摆手,提高声音道:“你当我没试过?!即使维持木心不去——”

“谁让你不去木心的?”陆启明听到这话,立刻打断道:“必须先去木心!我写得清清楚楚,空源木段,下三上七再向阳之处——那个位置是交汇点。随便一个炼药师都能用精神力控制住!”

赵公明摇头不止,道:“不能这样看,交汇归交汇,但世间万物每一个都为完整整体,你说的设想显然不能实现。”

陆启明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按我的方法试过没有?没有试过就不要说话。”

赵公明理所当然道:“老夫炼了几十年的药,那还用试?想一想就不通!绝对不通!”

这老头真真冥顽不灵!陆启明拍案怒道:“药鼎拿来!我现在就让你看!”

(本章完)

...

第五十一章 在中武的第一个身份

听着这两人辩论,张大延在一旁作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实际暗地里笑得肚子都要痛了。

赵公明就是有这样一种神奇的天赋——无论是脾气再怎么好的人,一与他说话,说不了几句都得上火气,张大延还真没见过有谁能例外的。

一听陆启明说竟可以当场演示,张大延立刻把自己的药鼎夹带着各种药材从纳戒中一窝蜂倒出,飞快地推过去生怕他反悔。

张大延惬意十足地暗想着:“你一小小少年整日里不动声色的,真不知累也不累;再看今儿个——还不是一样要被小赵拖下水?”

然而还没等张大延幸灾乐祸多久,就看见了陆启明手上打的印诀。他脸色顿变,吹胡子瞪眼道:“咄你这臭小子!你居然用我的宝贝药鼎炼丹?!是可忍孰不可忍!”

陆启明丝毫不为所动,扫了一眼乱七八糟的药材,挑捡了些能配伍的直接开炼。他早已对炼丹过程熟悉到了极点,又主要由精神力控制,连用眼睛看也不必。

手上有条不紊,陆启明转头对张大延一笑,轻声反问道:“您这药鼎,若是不用炼丹的手法,大周天的修为都不能用吧?”

张大延挑动眉毛,怀疑地上下打量陆启明,见他笑得很是纯良,心中却愈加惊疑:“难不成这小子居然能看穿我真实修为?还是……只是无意说说?”

不过看到陆启明手中的药鼎时,张大延微窘,便补了一句:“这一回我可真不是故意坑你,刚刚真忘了。”

闻言,陆启明品味着“这一回”三字,摇头叹气;还是专心看药鼎吧。

空源木的品阶不高,算不上珍物;但越是这一类药材,陆启明在处理时就越得心应手。

前世天地灵气匮乏,诸多高品阶的灵药都相继灭绝,或化为凡草。那个世界里的丹家,研究最多的便是如何萃省、榨取更多药力,如何让这些低阶、常见的药材发挥更大作用。

相比之下,这个世界的炼药师却从来不用担心相似的问题——他们一株不够便放两株,从不仔细研究怎样提高药材的萃取效率。而依照陆启明的方法,空源木的药力却能一丝不漏的尽数提取出来,难怪赵公明会以为是天方夜谭了。

但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信。

陆启明没有大张旗鼓去炼那些炫技的丹方,只挑捡了地上有的、依着药理信手炼了一颗,统共也没耗足盏茶功夫。这么短的时间,赵公明又是全神贯注地盯,却硬是挑不出一丝不按来;他震惊又费解地接过陆启明递过来的淡青色丹药,沉思入神。

赵公明的注意力全在空源木上,而张大延却对陆启明的炼丹术心惊不已。

张大延反对丹道,并非是他不懂;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对药剂与丹药都很熟悉,才无比坚定、底气十足地崇尚传统炼药。有句话叫做“最了解你的人,正是你的对手”——正好可以类比张大延对于丹道的了解了。

张大延见过的丹诀没有一百也有一千,却从未见过像陆启明今日用出的这般精简达道的。陆启明自始至终的手诀都少且极简单,不懂的人多半会笑其粗陋,而张大延却清楚,这才是真正的返璞归真。他心中有瞬间甚至掠过了这样的想法——如果丹道都像这样,他或许反而会更赞同丹家。

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后,张大延连忙避之不及地狠狠摇

(本章未完,请翻页)头,仿佛要把刚刚那个该死的想法从耳朵里甩出去。

张大延神情肃穆起来,怀着不让自己弟子继续在丹道上深入歧途的心情,他决定先从“说服”做起。

……

日光愈渐倾斜,阴影的边缘柔和了许多。

陆启明听着张大院长喋喋不休地讲述炼丹的一百种缺陷,神态却甚是自如;清风过耳不入心。说来还真是邪性,只要争吵的人不是赵公明,陆启明就立刻恢复心平气和。

张大延也十分丧气的意识到了这一点;好在他早已准备好决胜利器——“温青石!听说过没有?”

陆启明从他手中接过了瞧,摇头。有灵气的石矿,大多都是这个世界的特产。

张大延眼中闪过一丝奸诈光芒,正色道:“就比如温青石的提炼,用传统炼药手法——效率是丹术的十倍!”

陆启明原本一句“不可能”就要脱口而出;临时想到刚刚自己的例子,才勉强道:“那请院长以实例证明吧。”陆启明毫无疑问是丹道的坚信者。

张大延严肃接过药鼎,暗中早已心花怒放。他就等陆启明这句了!

凤族传承记忆中没有这些,陆启明又不曾在神域生活,自然不知——温青石可是丹剂之争中最有名的利于传统炼药的东西;丹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过把效率时差提升到了十分之一。

张大延麻利地把温青石用炼药手法提炼一遍,满意地看到陆启明眼中的讶色,然后装作不知地取出一枚新的温青石示意陆启明炼制。

陆启明有些迟疑地接过。

温青石他是第一次见;但对他这等精通药理的人而言,熟悉一种材料只需精神力过一遍就够了。而陆启明看完张大延的炼制,就知道这次要坏——他做不到这么快。

陆启明硬着头皮试了一次。他已经尽了全力,最终还是耗费了张大延的五倍时间。他沉默良久,开始思考改进的方向;可是他刚刚使用的丹诀已经是他前世的巅峰之作,想要立时改进又谈何容易?

陆启明罕见地陷入了苦思冥想,却错过了张大延极度震惊的神情。

……

时间飞快流逝。御守主殿。

陆启明所在的光幕让卓知秋看得津津有味;连专注于徒弟的李沧波都忍不住时不时地把目光往上瞟一眼。

虽然光幕只有影像听不到声音,但大致过程还是能看出来的——

先从赵公明石破天惊的作揖开始,陆启明先与赵公明争论,似是把他辩服了;然后不知又是什么事,竟能让张院长也与陆启明辩论不休,神情变来变去。

安静很久之后陆启明似是想出了对策,而院长先是惊怒,转而竟被说服;石室中一派祥和。

然而大好气氛没过多久,三人又很快陷入了新的医术辩论之中;有一个自带“火上浇油”效果的赵公明在,三人前一刻还在正襟危坐说话,下一刻就简直要打起来,再一眨眼又印证出共识握手言和。

如此循环不休。

陆启明的三个时辰很快将尽。卓知秋看着光幕上精神抖擞的三人,好笑道:“这样子——显然早已经忘记是在考试了。”

李沧波则道:“没想到他医术也如此了得。”能做到说服赵公明已经足够令人惊叹,而能与张院长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更是本事。

(本章未完,请翻页)卓知秋感慨点头,笑道:“不过看起来这三人倒是越吵关系越好了。”

李沧波诧异瞥他一眼,道:“用不用我来提醒你——陆启明明显快要被医药系勾搭走了?”

张大延是中洲武院的院长不假,但他同时也兼了医药系……

卓知秋脸色一变。

李沧波道:“还犹豫什么?张院长都亲自过去了,你怕什么?”

卓知秋点点头,身形转瞬消失在原地。

……

汀然一声轻响,石室内所有阵法同时停止。

时间到了。

三人同时一怔,才想起今天正事儿是什么。

张大延与赵公明对视一眼,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人家正考试呢,结果……虽然看陆启明的性格,多半并不在乎;但总不能因为这就觉得耽误他时间理所当然啊!两人立刻绞尽脑汁想怎么弥补才好。

陆启明注意到他们歉意的目光,正要摆手道“无妨”;毕竟今日一辩确实酣畅淋漓,各有所得。

而赵公明忽然猛一拍脑袋,动作幅度之大以至于陆启明不得不稍稍后仰。他显然想到了绝妙的好主意,眉飞色舞、目绽神光:“陆小友,你直接来咱们医药系吧!”

陆启明一时有些犹豫。他原本准备进御守系;但今日之后又知道这个世界真正的医术、炼药并不差,这样看来,进医药系似也无不妥——因为医药系的学生也一样可以学御守的内容。

“不不不,”赵公明看出他的想法,摆手道:“我是说陆小友应该来医药系当讲师。”

讲师?这个提议跨度如此之猛,让陆启明也微微愕然,缓缓道:“老师,我现在是在武院的新生大试……”好像不是就职考试?

赵公明正容道:“当然得是讲师!你在医药上的造诣比我还高,又怎么让你当学生看?”考虑到陆启明的年龄,赵公明补充道:“你当了讲师之后,可以先不排你的课。你平日里就跟其他新生一起照常上课修炼,如果有老师请假的时候,你再临时替补。”

听赵公明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且明白就算不答应赵公明也会一直坚持下去;陆启明只有点头应是。

张大延在一旁捋须笑道:“如果担心太特立独行——那倒大可不必!比如你师兄就也兼了个讲师的职。”

陆启明一怔,“我师兄?”

张大延轻咳一声,自顾自道:“你小子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讲师的好处多得是——比如你能分得一个单独的庭院;就算你不上课也有基础的月贡;你若要修炼,老师们的修炼室可是比学生的更舒服;还有研究室……”

陆启明越听眼睛越亮。他以前从没想到来中武当老师这回事儿,所以对于其中信息并不了解;如此看来,居然是如此合他心意的大好事。

院长在此,效率就是高。张大延当即从纳戒中取了块医药系讲师的身份玉牌塞给陆启明,那边赵公明飞速在名册上登记了陆启明的名字,一口气把此事敲定。

而急急过来抢学生的御守系卓院长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诡异场景。

张大延猜到卓知秋的意思,哈哈大笑道:“小卓,小陆,来认识认识——以后大家可就是同事了啊!”

ps:祝大家圣诞快乐!

(本章完)

...

第五十二章 灵山成熟的时节

人群浩荡地走在山间。经过了一夜休整,就该了这为期三天的最后一场。

陆启明拎着武院发下来的小画册,暗暗好笑。册子上写满了各种天材地宝的采集方法和禁忌——正与大试第三场的要求有关。看过这些后,大可对未来在中武的生活模式预测一二;也能理解为何武院从不收学费了。

册子中的信息陆启明几年前就学过,一路上只随手拨弄着书页,完全不用再费心思记;但其他人可就不同了。

比如夏五正两手揪着册子,怒目圆睁地看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书拆吃入腹。

但明明以夏五的精神力足以做到过目不忘;陆启明有些好奇:“其他人也就罢了,以小五你的记性——真至于痛恨成这样?”

陆启明不问还好,一问,夏五神情反而更加忧伤。他唉声叹气:“才不是因为记性哩!还不是昨天那一场——考的我啊,真是看见书就要烦死!”他顿了顿,瞅着陆启明幽怨道:“陆哥儿,我是听了你的才参加考试的……结果我昨天……啥玩意儿都没悟出来。”

听到最后一句,顾之扬、姚成象、宋平安三人同时苦着脸连连点头。

夏五顿时来劲儿,底气更足地抱怨道:“我也就跟老叶识了个字儿,结果现在让我读古文、还要感悟什么武诀——这不是难为人么?!”

像他们这些自己摸打滚爬过来的野路子,说真的,能识字就已经很不错了;做这些舞文弄墨的活计,可真是万万也不能的。

富商出身的姚成象则比他们好点儿;只听他搓着手小声笑道:“我也悟不出来什么东西,但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想到什么写什么——先把那沓纸写了个满满当当,说不定老师看我辛苦了三个时辰,还能同情给我几分。”

夏五蹦过去抓住姚成象的胖手激动地摇了摇,又捶胸顿足道:“我原先也是这样想的啊!可是翻遍了书都看不懂,怎么写?!”

一旁的顾之扬忍不住插话道:“你们都还好,我连书都没能翻开。”

此话一出,众人皆费解——顾之扬可不像是那种不试试就放弃的人啊。

陆启明略一想便恍然,微笑问他:“之扬,你看到了第几个字?”

这一问甚是突兀,使得余人都十分摸不着头脑;而顾之扬却吃了一惊,老实答道:“第三个字看了一半。”

陆启明讶然挑眉,又问:“那你看的时候做什么了没有?”

顾之扬略带犹豫地点了头,又惭愧补充道:“但我只用了基础剑诀。”

“那就好!”陆启明拊掌笑道:“既然这样,你可就不能说自己什么都没有悟出来了。依我看,之扬你啊,至少能得二十分;若是评判的人再有眼光些——三十满分也说不定。”

“什么?!”这下连顾之扬自己都不禁愕然。

听完陆启明的解释,众人皆惊佩;顾之扬沉默片刻,轻声道:“如果早知道写书的前辈是那等境界的修行者,我可能一个字都看不出。”

陆启明则摇头,认真更正道:“那你现在更该知道了——就算是奥义境的剑意,你也一样能悟。”

顾之扬怔住,下意识反手去握剑柄,心中炽热翻涌。

他抬头与陆启明

(本章未完,请翻页)相视而笑;点头。

……

三试的场地在“北五山”。

中洲武院占地面积实在太广,又多山;若是把那些山头挨个起名字,恐怕直到学生毕业也记不全、分不清。反倒不如按照方向与数字,一目了然。于是这北五山,也就是武院建筑群北面的五座山了。

名字起得懒,但内里却是十二分讲究的。

陆启明之前在地势高处俯瞰北五山时,心中感慨中武的大手笔——这分明行的是“灵阵养山”之法。

远观五山的位列,本就是天然聚集灵气的好风水。在此基础上,又有阵法大家,挥手一座恢宏阵法直接囊括了完整五峰,结成这生机充沛且循环不息的大布置。历经过漫长岁月,北五山早已成为名副其实的灵山——这个词并非仅是形容;更是修行界对于山脉品质的分划。

灵山之于修行者,恰如良田之于农家。家族、宗门等势力做大之后,就必需要有稳定充足的资源来源,寻找或培养灵山就是最常见的方法。人们从各处收集天材地宝,置入、养植;灵山便成了一个能够定期收获、源源不绝的巨大宝库。

显然,这是到了北五山收获的时节了。

新生大试的最后一场,说白了就是采集北五山中成熟的灵材交给武院。北五山之中有许多妖兽,灵材的生长之处往往灵气浓郁,早被那些妖兽占位自己领地;学生想取,就要先过妖兽那一关。而得了灵材,究竟能否留在自己手上,也一样要看各自本事。

这样看来,第三试既考较学生实战,又能省了武院采集灵材的工钱,真是一箭双雕两不耽误。

陆启明回想着册子上用重笔标红的规则,居然绝大部分都是为了保护灵材,比如——

“未成熟灵材,取之扣分。”

“采集手法有误,视灵材损坏程度扣分。”

“毁坏根系扣分。”

“恶意损毁他人灵材扣分。”

……

详尽类此,着实令人哭笑不得。

不过这些对陆启明而言就太过简单繁琐了,不足以与他人拉开差距;陆启明把目标放在武院所说的“藏于北五山深处的”三枚令牌上——只要取得它们,前三就不会有悬念了。

至于陆启明之所以突然想起要争前三,则还要从昨日说起。

张大院长怀着满心的恶趣味拉着陆启明与卓知秋“认识交流”,倒是称了卓知秋的意——他早看出了陆启明懒得下力气,在事关御守系尊严的排名上,又怎敢客气?当即趁着“认识交流”的机会,无论如何也要让陆启明应允——保证前三、最好第一、然后必须进他们御守系。

陆启明能怎么办,总不能说“我偏不”吧?何况卓知秋也没有强人所难。

卓知秋暗暗透露给他,目前为止比他分数高的已有近十人,秦悦风与姜忍冬更是翘楚,尤其是秦悦风——数量多嘛!而且这一场不同以往,是把新生们随机以三人分一组,个人的成绩确实是一方面,但也要考虑未知的另两位同伴的影响。

所以这一回,陆启明还真得下些功夫了。

……

到了近前时,连修为最低的武者都感觉到了不同。

空气清透鲜活,隐有沁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的灵草香气渗入肌肤,将跋涉而来的躁意一扫而空。着眼处,花木颜色竟也比他处艳美许多。

陆启明深吸一口气,嘴角不由带上了笑意。他环视一圈,起了借此地修炼的心思。

灵山的阵法主要助益在天地灵物,对人族的修行倒效果甚微。但陆启明凤族的身体自然来者不拒;甚至对他而言,此处比壁上石窟还合适些。

到达北五山后,武院并没有耽搁多久,仅稍稍整顿后,就直接开始了分组的宣读。

陆启明耳边响起了夏五拜老天拜山神的嘀咕,莞尔。夏五很有寻宝的天赋,就期待着能组到些战斗力超高的队友,这样就能所向披靡了。其余人反应也相似。

当然,大家都十分希望能跟陆启明分一起;虽然这希望有些渺茫。

“夏五!”高台上俞教授的声音响起,让夏五吓得一激灵,竖起耳朵听第二个名字——

“李静茹!”夏五忍不住失望——这名字一听就很不能打架。

这时俞教授已经连贯念起了第三个:“姚——”

大家齐刷刷望向姚成象。

“——成象!”

什么?!居然是真的!熟人啊!这概率!

夏五和姚成象情难自禁地一蹦三尺高,欢呼着紧紧抱在了一起……

一秒后,夏五恍然大悟地退了几步,愁眉苦脸起来——指望姚成象打架?还不如他自己上的靠谱!

但已成定局的事,不能反抗。夏五和姚成象齐齐抛给陆启明一个“求带”的眼神,依依不舍地向前面走去,与组里那个矮小少女汇合后,站在了已分过组的另一边。

俞教授继续念着。

“秦悦风——”

听到这个十分耳熟的名字,陆启明抬头远远望向秦悦风那边。近日他与秦家的人呆在一起,注意到陆启明的目光,立刻横过来一个挑衅的得瑟眼神——虽然配合他那俊美冶艳的长相,更像是媚眼多些。

然而秦悦风的心情很快跌入了谷底。与他组在一起的两人都不认识,男的倒也罢了,样貌凡凡,可以无视;而那位女子绝对称得上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看着他时眼睛还放着绿光,顿时让秦悦风装笑都装不出。

陆启明这边几个当然是笑得欢畅。

之后穆昀意、顾之扬都分别组了陌生人,没有出奇之处。

倒是宋平安所在组的三人走出人群时,引发了不小的惊叹——宋平安、袁珂、上官霁月,竟个个是极出挑的美人!原本女子就占少数,美丽的女子则更少,而其中三个竟恰分在一组,站在一起时争奇斗艳,使得不知多少人内心萌动不已。

“姜忍冬、陆子祺……”

陆启明挑眉,然后听到陆子祺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陆启明轻声笑起来,问她:“怎么?怕你姜姐姐?”

陆子祺悄悄吐了吐舌头,手抚胸口小声道:“是有点儿紧张……不过其实这样分很好啦!那哥哥,你们打的时候我可不会帮你哦!”

陆启明微笑,凑到她耳边认真道:“没事儿,偷偷帮。”

陆子祺扑哧一笑。

她前脚刚走,陆启明的名字就被点到了——

“陆启明,周幼澄,杜醒。”

(本章完)

...

第五十三章 吉祥物周幼澄

陆启明望向那个迈着轻快步子走过来的少女。

她穿着时节应景的小袄,是藕荷色的隐纹云缎,活泼又不张扬;为了方便把青丝以紫玉冠束成男子的发式,脖颈上围着雪白毛绒立领,愈发衬的鹅蛋型脸庞秀净娇美。

大周王朝最受宠爱的小公主,周幼澄。陆启明没想到在自己这边竟也能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周幼澄十分有名,却不是因为修行资质——她在大周被视为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世家壮大,气运自然汇聚;所以世家子弟,尤其是嫡系,受了家族福荫,气运多比普通人更强。而就算在世家中找,也极少有周幼澄这种气运这般强的。先不说她是被秦家大长老亲口惊叹过的,就看具体事迹——

有次她遇到齐国阴谋刺杀,结果刺杀的队伍还未到她近前,就遇到山体崩塌,死的一个不剩。

两年前周幼澄一时兴起出游,结果就撞入了一个大周天巅峰强者留下的洞府,当时修为仅武者的她居然毫发无损,还带回了府主的毕生珍藏。

但凡中洲出了什么古迹宝藏,只要捎带上周幼澄,就算她一路睡大觉什么事也不做,大周也必然赚得盆满钵满,人员伤亡锐减。

……

相似的事证,实在数不胜数,让人无法不惊叹。

不过陆启明记得她似是修行资质平平,但如今怎么竟已经武师六阶了?

周幼澄毫不掩饰她对这个分组结果的欢喜,几乎一路小跑地向着陆启明过来,飞快福了一礼,乖巧唤道:“陆世兄!”

她其实与陆启明同岁,只小了个月份。但生的面嫩,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幼两三岁。

陆启明刚与她见过礼,就听她笑逐颜开地道:“能与世兄分到一组真是太巧了!从前父皇总说我运气好,我还不信;今天才知父皇果真不曾骗我。”

陆启明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我方才估算过大约的收获;不过既然有世妹在,之前可是我低估了。”

周幼澄眼睛一亮,嬉笑着说:“世兄就直接唤我‘幼澄’吧,反正咱们在一道走着,不熟也熟咯!”

两人寒暄几句,转头望向从另一个方向走近的布衣少年。

少年脸圆头大,乍一看微有些显胖。他并没有出奇之处,武师二阶的修为也甚不起眼,唯一与旁人不同的就是他居然没有带任河武器,只用手臂夹了本厚厚册子,看起来十分不像是来考实战的。

他显然也是知道陆启明与周幼澄这两个名字的,满脸激动。

周幼澄见多这样的眼神,当下心中便有些倦厌,面上虽不会有表露,但只简单做了礼貌的自我介绍,便不想多说。

陆启明则觉得这少年的激动有着说不出的古怪,再一想,忽觉得“杜醒”这个名字似也有点耳熟……

杜醒立刻看出了陆启明眉宇间的回想意味,忍不住小声补充道:“昨天我也是童瑶师姐登记的。”

陆启明恍然,轻笑道:“那真是有缘。”

杜醒连连点头,

(本章未完,请翻页)一边盯着他猛瞧,手在那册厚本子上摸摸,最后还是忍了忍没翻开。

陆启明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只问道:“对于这一场,二位有何打算?”

一片寂静。

周幼澄与杜醒期待地瞅着陆启明,不说话。

陆启明顿时哭笑不得,叹气道:“至少想个目标?”

杜醒倒不怯气,实话实说道:“我目标就是过线儿就行,没想到运气这么好能跟你们一组,所以已经没目标了。”最后一场的个人成绩有五成是依据小组整体;而这一组有陆启明在,杜醒就算自己一分不得,也绝对比大多数人高。

杜醒这样没追求,陆启明理解;但他没想到周幼澄居然也点头赞同。

周幼澄犹豫了一下,凑近解释道:“陆大哥,你记不记得去年你们陆城的林氏拍卖会?其中有一枚丹药叫做真灵启谒丹。”

陆启明愕然,暗道不会这么巧吧?

果然——周幼澄继续道:“我们大周拍得了一枚,父皇就把它给我了,所以,”她一顿,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虽然修为是武师了,但其实……还是不会打架。”

那场拍卖会前,应林有致的要求,陆启明一共炼制了三枚;第一枚被姚成象抢先得手,第二枚归了姜家姜雪茶作研究用,没想到第三枚是被周幼澄得了。

陆启明不禁想起,那天林有致声称卖的是“中武的录取资格”。当时倒没说错,但规则改了之后这拍卖词自然就不作数了。姚成象是在陆启明眼皮子底下,陆启明自然能保证他进;没想到另一个吃了“录取资格”的人居然直接跟他分到了一组!

陆启明失笑——那这可真是诚信的买卖;难道不是“售后保修”么?

周幼澄却误解了他笑的意思,连忙保证道:“我负责烤东西吃!”说到这里她难免有些底气不足;在宫里时候她倒没少练厨艺给父皇熬粥做点心,但野外——还真没试过。

听她说了,另一边杜醒也道:“那我负责拎包!”

陆启明沉默片刻,道:“你们……不准备历练一下?”

两人摆出“绝对不是与你客气”的坚定表情,整齐地摇头。

……

北五山中,陆启明与杜醒跟着周幼澄走走停停。

至于为何是跟着周幼澄——因为她的运气实在是太好,好到了让陆启明都微微色变的程度。

她就是毫无方向感地随意走着,甚至还迷路了一段时间在一处打转;但三人一路上捡到的各种珍贵灵石矿宝不计其数,杜醒背的药篓中已经堆了好几层!这些东西不但算在灵材的范围内,还没有妖兽守护,纯粹就是弯腰捡的分数!

陆启明又用精神力把一枚上品血灵玉抛进了药篓,望着一脸懵懂的周幼澄,真诚地感叹道:“如果我没有跟幼澄你分一组,最后的分数还真不一定有你高。”

这才过了多久?小半天也没有,灵材只靠捡,连妖兽都没有遇上一只——哦,确实有一只吧——陆启明看了一眼被周幼澄抱在怀里的雪白兔子。在野外能有这么白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兔子,也是难得。

周幼澄无辜地笑:“是因为我吗?但是若是没有陆大哥,我就算路过一百次,也不认得啊。”散落在山林的天然灵石,外面都有层厚重的石衣包裹,还莫名阻隔精神力;如果不是陆启明,周幼澄真分辨不出来。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陆启明确实感知到,周幼澄的路线之外可是一片贫瘠,还妖兽横行,怎么可能像现在这般轻松?

这姑娘的运气啊,真服。

杜醒忽然停下,举手道:“请问……咱们能不能先去交一次东西?”这一篓子石块——真的很重啊!

周幼澄扑哧一笑。她暗想着,若说运气,三人之中反倒是这杜醒运气最好吧?修为不过是武师二阶;这么重要的场合佩剑居然也能忘了带;连背上的竹篓还是陆启明编的……这样一位,若不是碰巧分到这一组,怎么想也没可能进中武吧?

不过陆启明二人倒没有反对杜醒的提议,毕竟百米外就是武院的一个站点。

武院规则上并没有明言禁止学生之间的恶意抢夺,但却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不赞同”的立场——因为考试场地每隔一段距离又有一个老师坐阵的站点,学生可以随时把收获上交登记。

陆启明三人过去的时候周围并无其他学生,只有一位黑色武士服的女老师在椅子上坐着,以手支着头昏昏欲睡。陆启明扫了一眼刻录了阵法的石壁——上面已经排列了不少组的成员名单,但与总数相比可以忽略不计,大片留白。

女老师听到声响,抬眼看了他们三人,淡淡道:“这么早就来交了?先让我看看。”

杜醒早已把药篓取下,恭恭敬敬递给她。

女老师一怔,旋即指着满篓子的灰黑石头微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想要蒙混过关么?!”她一看这么多,便根本没有探查的打算。

陆启明无奈,用精神力把一堆石头移至下风口的空地处,将石衣破除;再堆至桌上时,已经是四十余枚灵光内蕴的宝石。

女老师看着随风飘散的石粉面色顿凝,重重看了陆启明一眼,翻开手边的名册问道:“姓名?”

三人依次报了自己的名字。

女老师听到“陆启明”后,眼中闪过一抹了然,而想到陆启明与周幼澄的出身,却心中怀疑更甚,严肃道:“你们真的没有拿自己家族的东西充数?那可是犯规的。”

陆启明与周幼澄对视一眼,只好再三保证,道“欢迎武院查证”了。

登录完成,石壁上暗光闪过,陆启明一组的分数瞬间高居首位,赫然与临者拉开近十倍差距。

……

北五山另一处。

秦悦风正要把刚刚采集的灵药登记,却看见了变动后的小组排名。看着陆启明名字后缀着的夸张数字,他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冷哼一声扭头便走。

跟着在他后面的人奇道:“秦少,不是说先登记吗?”

秦悦风怒道:“我改主意了还不成么?”他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再打几场再来!”

(本章完)

...

第五十四章 三不易

微风徐来。

在林中步行时,陆启明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整个天地对他近乎于呼唤的亲近。

夕阳铺照在溪水有粼粼白光,踩在层积落叶的窸窣松软,山石,枝头新叶,鹿鸣,竹叶清气。

陆启明未曾动用精神力,身周的一切却以某种更鲜活本真的气息与他的感知相连接;仿佛他的身体融入天地,又仿佛是自然万物同时纳入自身。

凤族的体质确实得天独厚。

今日陆启明才意识到,他之前用精神力牵引天地灵气的修炼方式反而是绕了远路——闹出很大动静,修炼速度还比现在慢了一分。而此刻他就这样自然地走在山水间,凤衍诀行转不息,周围却不起丝毫波澜;比如,周幼澄与他并肩走着说说笑笑,却根本不知道他同时在修炼。

而陆启明之所以能做到一心二用,则要从他特殊的结丹过程说起。

血脉越是强大的妖族内丹就越凝聚;而凤族作为比妖族更高等的三灵族之一,其内丹更是能量与元神、精神力的高度聚合体。但是陆启明的识海在结丹前后却没有变化——于是他现在就相当于在身上长期固定了个“分神”的秘法,可以一边做着其他事,同时不耽搁修炼。

这样一来,陆启明就能更快地把修为补回来;至少先回到小周天。目前武师级别的内力实在对他的增幅微乎其微,况且凤族的诸多天赋能力、战诀步法等,都至少要小周天才能施展。

不过修炼时唯一的不妥就是——敛息术暂时失效。

虽说结丹之后陆启明的气息已经足够沉凝,即使不用敛息术,普通人也无法发觉异常;但是妖兽们却对他凤族的气息异常敏感,源于血脉中的压迫感使得它们纷纷辟易。只有普通的野兽无知无觉,偶尔靠近。

考究实战的最后一试,居然就这样变成了一路捡石头的巡山活动。刚好这一组三人各有各的懒处,乐得。

正走着,陆启明忽脚步顿住,皱眉道:“有人在呼救。武院也不管么?”

“呼救?”周幼澄捏了捏耳垂,奇道:“我怎么没听见?不过听声音这打斗确实挺激烈的。”战斗波动极大,且超过了周幼澄感知力的极限,定是小周天之上。

半晌没听见陆启明下一句,周幼澄扭头时才发觉他的神情很有些古怪。她抬手在陆启明眼前晃了两下,“陆大哥,你发现什么了,这么入神?”

此时陆启明已经用精神力探知过了前方状况,却实在不知怎么说才好。他只仓促道了句“过去看看吧”,便当先走了过去。

周幼澄与杜醒迷茫地对视一眼,也快步跟上。

……

前方确实有呼救声,陆启明没有听错;但周幼澄亦没有听错。

因为发声者,不是人。

陆启明拨开一丛茂盛纠缠的藤蔓,终于从刚刚的密林中出来到这片开敞的空地。他抬眼看了半空那头巨大的苍鹰,沉默。

苍鹰振开双翼时足有近三十米,凶悍无比;而此时它却伤痕累累,被体型渺小得多的秦悦风逼得狼狈不堪,羽毛掉落一地,居然想飞天远遁都没有机会。它感觉到陆启明的靠近,立刻向着他兴奋激昂地高唳一声。

陆启明脸色微变,下意识后退一步,结果后背砰地撞上了紧跟着他的周幼澄,周幼澄又哎哟一声撞着最后的杜醒。

这一连串声响,想不惊动旁人都难。

站在一旁帮秦悦风掠阵的两人立刻警惕地望了过来;秦

(本章未完,请翻页)悦风则在百忙之中瞅过来一眼,惊讶笑道:“居然这么快就碰见了,难得啊!”

陆启明却没空理他,只幽幽地盯着那头天上地下翻滚着的苍鹰。

它正在向他求救?这是把他当成什么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陆启明抑郁的——他简直要忍不住爆粗口——到底是为什么他居然能听懂啊?!

一时间,陆启明脸色复杂地站在旁边,内心的无语之情恰似大空崖下那条江河一般的汹涌奔腾。

秦悦风打的招呼半晌没收到回应,又看陆启明神色阴晴不定,他心中立时一沉,惊道:“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是准备等着最后补刀抢怪!”

妖兽的打法与人族的不同。大多数人都宁愿跟高一阶的人打,也不愿意跟低一阶的妖兽打。别看秦悦风此刻还算潇洒,但实际上他为了摆平这头小周天中阶的苍鹰,是费大功夫了。若是被陆启明突发奇想地抢了去,那以秦悦风现在气力不济的状态,还真毫无反抗余地。

陆启明扯了下嘴角,“当然不是。”

大概知道了陆启明的行动方向,周幼澄立刻扬起脸趾高气昂道:“秦悦风,你以为我陆大哥会与你一样想吗?”

秦悦风斜睨过去一眼,似准备出言反驳;但不知因了什么,他最终只冷哼一声,没再接腔。

周幼澄笑容满面。看了一会儿,她揪了下陆启明的袖子,小声道:“陆大哥,咱们真不抢?”别说这只苍鹰,就算是武师级别的妖兽,也浑身是宝——这都可以算做灵材啊!

陆启明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不了,咱们先走。”

秦悦风一直支着耳朵等,闻言大喜,对着陆启明的背影扬声笑道:“多谢多谢!这苍鹰的内丹取出来可是值不少钱,回头请你吃饭。”

陆启明脚步顿凝,缓缓转身。

……

北五山高空之上,猛然爆发出一长串上气不接下气的大笑声。

“啊哈哈哈哈秦家这小子找死不成?他居然——”张大延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捂着肚子在云层中飘来飘去,断续道:“他居然在一个凤族面前说要内丹?哎哟老天啊我不行了不行了。”

唐绯也忍不住以手遮眼,这场面尴尬得真是让她不忍直视;她真想拉过秦悦风问他一句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火上浇油……

在神域里人尽皆知——无论是妖族还是凤族龙族,仅是当着他们的面提“内丹”二字就已是极端无礼的事;结果今天让她看到了什么?居然有人在凤族面前一脸随意地说要取内丹?

唐绯只能送他四个字——“勇气可嘉”。

虽然大家都能看出来,秦悦风不曾了解过这些规矩,甚至连陆启明是凤族都不知道。但就算是这样,想必下面的某人也是忍不了了。

这倒不是“保护弱小”这般慈孝祥和的事。弱肉强食的规则在妖族中被体现得淋漓尽致;就算大多数妖族甘愿奉龙凤二灵族为尊,但如果有机会有能力——或打或杀,双方都不会犹豫的。

但是人族参与后,情况不同。

“仇杀”也就罢了;可若是单方向的“猎杀”,那就不能坐视。而这其中也有进一步的细分——

武师境界或更弱小的妖兽,无甚灵智,与野兽相差不大。除了个别血脉珍贵的异种,其余并不会受到种族强者的保护。

而当妖兽修行到了大周天或以上就已然是种族的中坚力量,智慧更不会输于人族。如有人胆敢无故

(本章未完,请翻页)猎杀这等境界的妖修,在场的其余妖族必将同仇敌忾,事后也要血腥报复。龙族凤族?他们虽不会对人族出手,但也会保下那被猎杀的妖修。

至于小周天境界的妖兽——就像今日的这头苍鹰。这一类则位于前面两种情况之间。

妖兽修行到小周天,就会结出内丹;但其灵智又尚未完全开透,还称不上是“妖修”。此类妖兽被猎杀时,妖族自然要救;但龙族凤族帮不帮忙,则是看具体情况了。

唐绯回想着今天的“具体情况”,暗笑不已。她忽想到一事,问张大延道:“说起来,既然凤族也结丹修行,那陆启明也能兼习术修一道?”

张大延也怔了一会儿,才迟疑道:“凤族还是跟普通妖族不一样吧?或者是因为陆启明的父亲是人族?”

没来得及再细想,张大延眼睛倏的一亮,拍大腿振奋道:“快看快看,要打了——”

……

轰然一声巨响,地面凹陷下去一个大坑,尘土飞扬。

陆启明转身,一步直接跨过近百米的距离,一巴掌就将秦悦风拍倒在土里。苍鹰向他表达了感谢之情,愉快地扑扑楞楞飞走了;陆启明眼角隐隐跳了一下。

秦悦风万没料到他说翻脸就翻脸,事先毫无一丝心理准备,于是被陆启明一招撂倒。他仰躺在地上,胸口闷得半天顺不回来气儿,好不容易猛吸一口空气却吸了一嘴的土,直呛得眼冒金星。

眼看着到了嘴边儿的煮熟鸭子又飞了,自己又弄得这般狼狈,秦悦风霎时全身都漫起了熊熊怒火,“陆启明!你发什么疯?!”

陆启明看了他一会儿,还是没说话;他也觉得不太好解释了……

凤族传承记忆,不仅仅是与修行有关的知识,也传递着凤族的天性、习惯、好恶,等等。所以陆启明听到秦悦风那句话,不假思索就直接出手了;但照常人想法,这一举动确实很不讲理。

秦悦风继续悲愤交加道:“本少招你惹你了?请你吃饭也有错?!”

他一说,陆启明立刻又想起刚刚,脸色又不由黑了一下。

“你还有什么好气的?!”秦悦风直接气笑了,牙咬得嗝蹦响:“不行,陆启明你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今天非给我个解释不可!”

陆启明又想了很久,缓缓道:“那苍鹰……”他迟疑了一下,继续道:“修行不易……”

秦悦风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来。

他呆滞地看着陆启明;若不是知道他们这等修行者实在不太可能生病,他几乎要摸陆启明额头看他是不是烧糊涂了!

陆启明也有些尴尬。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话。

半晌,秦悦风忍无可忍怒道:“你还发什么呆?快把本少放开!”

陆启明恍然,松开了制住秦悦风的手,歉然一笑。

秦悦风一跃而起,气急败坏地拍打身上灰尘;若不是他现在消耗太大没有打赢陆启明的希望,这串动作绝对要改成“一跃而起给他一拳”。

陆启明思来想去也觉得这次不够地道,用眼神征求过了周幼澄与杜醒的意见,从竹篓中拿出几枚灵石递给秦悦风。

秦悦风怀着把什么东西挫骨扬灰的心情粉碎了石衣,视线扫了一遍,把灵石抛给后面的强壮女子,脸色才和缓了一分,冷冷道:“原来你陆大少爷还留了一两良心。”

他本来想掉头就走,心中突然掠过个好主意,唇角重新勾起笑容来。

(本章完)

...

第五十五章 剑鞘上行走的兔子

一连串草木摧折的声响疾速逼近;陆启明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回望过去。

秦悦风一边踏着祈雨承风与新一头妖兽周旋,一边在陆启明周围晃荡,嘴上作惊讶状说道:“哟!这不是启明吗?好巧好巧。”

陆启明微一勾嘴角,对上了他挑衅意味的视线。巧么?已经是第四次了。

秦悦风笑意深深,除了开场一句是惯例,就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除去最早的那苍鹰,他前前后后已经赶了四头小周天妖兽到陆启明这里,就想看他还怜惜不怜惜什么“修行不易”!

秦悦风想的是,若是陆启明这次真可着劲儿与姜忍冬争那“天生圣人”的名头,那很好——就让陆启明救!丢了妖兽,陆启明交还给他的灵石的价值还更高了一分。而若陆启明懒得再装大善人、不再救了,那秦悦风就当正常狩猎,也没什么损失。

稳赚不赔。

陆启明看了他一会儿,叹气道:“秦悦风,事不过三,你真是准备一直下去?”

秦悦风捉弄着妖兽,桃花眼一挑,悠然笑道:“这种好事还用问?就是不知道——你们的石头可还够数?”

陆启明忽的一笑,道:“也好。”

秦悦风奇:“好什么?”

陆启明不答,手一挥丢了五枚去过石衣的灵矿。

秦悦风心情甚好地一挑剑尖,也不过手,直接移给身后等着接的女子。他唰地收剑入鞘,朝陆启明随意一拱手,转身准备去找下一个目标。

可秦悦风还没走出几步,就觉眼前一花——是陆启明拦在了前面;他的目光太像是端详某件货物,让秦悦风很有种不祥的预感,全当没看见换了个方向继续抬脚……

以陆启明的速度想堵区区一个小周天的路,真是怎么也不可能失败的。秦悦风闪身数次,确认陆启明是铁了心不让他过,只好停下,摇着扇子问:“考试时间紧迫,启明你这是做什么?”

陆启明微微一笑,简单道:“打劫。”

众人呆了一呆。

周幼澄与杜醒很快反应过来,欢呼一声跑到陆启明后面用力瞪着对面三个,同仇敌忾状。

秦悦风心里咯噔一声,忽地想起他们之前收集的灵材——从三试刚开始直到现在——还从没有提交过!他原是准备积累到足够保持一段时间首名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时候,再交给武院,怎么没料到陆启明居然也会……

他目光隐晦的扫了一眼站在陆启明背后装天真可爱的周幼澄,暗暗咬牙——刚刚只顾出气,怎么把这臭丫头给忘了?

陆启明本来就够难对付,而周幼澄那身古怪偏门的气运又把他的梅花易数克得死死的——这一点已经被验证了无数遍,实在让秦悦风想不认都不行。偏偏秦氏就在大周境内,低头不见抬头见;秦悦风早已被她坑了无数遍,简直是怕了她。

秦悦风当即决定,要打可以,但无论如何也不是现在;至少让他先交了东西再说!

各种念头转过只是一瞬间的事;外人看来秦悦风只是稍一怔神,然后冷笑问陆启明道:“怎么,反悔了?原来你也会做出尔反尔的事了。”

“哪里。”陆启明岂容他偷换概念,淡淡道:“你大可以继续引妖兽来,我确实会救,灵石也依旧照数给你。但这是两码事。”

秦悦风盯了他许久,退了一步摇头叹道:“算你狠。行,这次的事就算咱们两清,下——喂你干什么!”

“早说了要打劫。”陆启明一掌逼过去,笑道:“你不要想的太美——等你交了东西,劫你还有什么意思?”

陆启明余光看了另外两人,扬声问:“你们两个能应付吗?”

两人既然没一个能打的,分配显然就是“女对女,男对男”了。所以连佩剑都忘在家里的杜醒虽然十分不情愿,还是只能对上那个面目平凡的黑衣男子。

他背着竹篓抱着厚本子,一刻不停地在四处跑来跑去,回头问道:“陆大哥,我可以不还手吗?”

这话问得好生奇怪,连秦悦风都忍不住瞟过去一眼——居然有人打架的时候自己不愿意还手?不过这么一看,他不由惊咦一声——没想到这小子貌不惊人,步法还不错。

陆启明也立刻知道了杜醒说不还手的原因。他此时使出的步法确实不凡,后面追着的黑衣男子修为高他两阶,却奈何他不得;但是这步法一看就是专门用来逃命的,一旦出招气息可就岔了。

见杜醒那步法的熟练样子,众人皆不由腹诽——他该不会只练这一个吧?

陆启明莞尔点头道:“可以。”

杜醒喜道:“那我就能应付了!”

至于周幼澄更不用担心。她早跳到了树上,各种

(本章未完,请翻页)机关制物、暗器、霹雳子不要钱一样地往下面砸,与她对打的强壮女子根本近不了她身。

陆启明本想提醒她小心不要炸掉灵材,而看了一会儿就放弃了这句话——周幼澄这姑娘根本不需要什么准头,她只用负责“运气好”就够了。

这时,陆启明开始觉得有哪点有些奇怪……他看一眼秦悦风,又看一眼周幼澄,忽地笑起来:“悦风,你的‘梅花易数’,怎么不用?”

秦悦风脸色一黑,闭口不言,埋首专心用剑诀。

……

天边刚升起一抹淡白月痕,光线微显昏黄。

陆启明向杜醒借了纸笔,刷刷刷写下几行字,面带微笑地递给秦悦风。

秦悦风接过来一看,顿时开始磨牙。

“欠条——秦悦风欠陆启明八卦玄冥剑一柄,三试之后速速归还;或换以等价物。”

秦悦风缓缓地看向周幼澄,眼角抽了抽——剑被陆启明抢走之后就收了鞘让周幼澄抱着;此刻她那只大白兔子正在剑鞘上爬来爬去,时不时还蹦嗒一下。

陆启明把笔塞给他,心情甚好,轻飘飘道:“签吧。”

秦悦风继续磨牙:“够黑!”

“非也非也,”陆启明忍笑,一本正经答道:“既然说好是打劫,那当然得按道儿上的规矩。”

秦悦风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签了自己的名字把纸笔一块儿拍给陆启明,“你等着,本少一定会抢回来的!”

“你以为我们会给你机会?”

陆启明收起欠条,把八卦玄冥剑“借”给了他,笑了笑,然后带着周幼澄和杜醒径直向着不远处武院登记的站点,扬长而去。

……

加上从秦悦风那儿劫来的东西后,陆启明他们这组的成绩更是在排行榜上一骑绝尘,仿佛下一刻就要突破榜单飞到天上。

给他们登记的青年男老师一直在忍不住地笑,显然是看懂了全过程。他对陆启明用口型笑说:“陆老师,你这样欺负学生真的好吗?”他恰好就是医药系的讲师,知道陆启明的新身份。

陆启明毫无羞愧,同样无声道:“还不是跟咱们张院长学的?”

男老师一怔,笑得更开心了,连连点头。

……

高空中,张大延莫名打了个喷嚏。

(本章完)

...

第五十六章 少女的晚餐

日暮时分,在排行榜上已能够看到绝大多数人的名字了。这些经过特殊手法炼制的石壁体积玲珑,使坐镇各处的老师单手就能拎着来去。容纳这么多人名后,每个字都挨挤成米粒大小;不过以修行之人的耳聪目明,看清楚自是足够。

陆启明的目光在榜单由上而下扫过,寻着那些熟悉的名字看。

陆子祺跟着姜忍冬,收获如何自不必说;她们组毫不意外地排在第二的位置上。陆启明还注意到姜忍冬的选择与他一样——收获平分;看来她亦要以三枚令牌的归属定胜负了。

再往后不久,就是宋平安与另两个女孩子的名字。陆启明知道宋平安一向努力,但她的分数竟能比穆昀意更高,确实在意料之外。当然,这结果想必与各自同伴也有不小关系。

陆启明原以为接下来会看到顾之扬的名字,没想到先看见的居然是姚成象与夏五——他们赫然进了前一百位!而再见到与他们成绩并列的另一组名单时,陆启明了然一笑;看来姚成象这次的忙,他还真不必帮了。

顾之扬的成绩明显是受了另两位同伴的拖累,不过在整体排名中已足够靠前;再加上他二试的剑意领悟,万无一失。

一言概之,所有人都不必担心了。

……

夕落后,夜幕很快将一切覆盖彻底。

房间中则有灯火温暖明亮。陆启明与杜醒都已在各自屋中清整过了,此刻正坐在桌边简单闲聊,等着周幼澄的食物——她坚持要履行之前说好的分工。

而当他们偶尔透过窗子向外望时,只能见到沿路随风摇摆着的鹅黄灯笼;触目所及的屋院尽皆是空落落的。

因为只有他们先暂时回来了。

三试的时间是完整的三个日夜,虽然没有规定学生不能离开北五山,但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正常的想法都是争分夺秒,恨不得不眠不休,怎可能有闲心去别处游荡?

但事实上——陆启明他们这一组的分数足足比姜忍冬她们高出几近三倍,着实没有动力了。于是这三人一合计,轻轻松松全票通过了周幼澄“回来洗澡吃饭睡觉”的提议。在其他人苦着脸头顶月亮狩猎挖草的时候,他们欢快的靠在椅子上喝茶。

不过,陆启明回来确实是有正经事要做的。

昨日,他最初创出的那一式刀诀,以及随后在医辨过程中说的种种变通和改进方法,张院长等人都建议他整理出来并以讲师的身份递交给武院。从“讲师”升任“博士”的门槛不算高,尤其是对陆启明来说——等他提交之后,“博士”头衔的要求就能满足六成。

陆启明正是准备趁这三天中的空闲时间整理;否则,等他正式作为武院的学生后,修炼显然才是头等事,这个任务多半就要被陆启明无限推后了。

医药方向的整理好说,只需从脑子中搬到纸上;但那一式刀诀却需要陆启明格外考虑——当时陆启明全然以自身条件进行推演,自他手中用时是“圆满武诀”,而其他人却难以实现。

陆启明已经想过几种方法,但普适之后,要么无法维持“圆满武诀”,要么就是从小周天巅峰跌落至少两阶。趁这两三个晚上的时间,陆启明会再推敲深入些;亦作练习。

待改修完善,也好与家书一同寄回陆府一份。

……

周幼澄搬着一个巨大食盒进屋的时候,陆启明与杜醒都有些目瞪口呆。

“千万别与我客气!”不等他们两个出声客套,她当先俏皮一笑,眨眼道:“你们难道不知吗?我正是要用一顿丰盛的晚餐将你

(本章未完,请翻页)俩统统撑晕了去,才好一人独占咱们组的分数!”

少女步履轻快地走近。她不再束作男子发冠,而是将两侧青丝在耳畔简单清爽地一绾,其余则自然垂落在肩头身后,十分柔软服帖。发梢依稀还带着沐浴后留下的些微水汽。

“放心咯!”她风风火火到了桌边,单手放下食盒,轻笑解释道:“看上去是有些吓人,其实只是盘子大,没多少内容可吃呢。”

食盒剔红山水纹,而周幼澄选的碗碟却皆是白瓷素陶,更显衬菜肴本色——洁白,碧绿,明红;活泼秀气。还有用珍珠瓜雕刻成的花朵与小动物。

她用的皆是当下时鲜,没有刻意取珍贵食材,反而愈有自然清气,令人见之忘忧。

陆启明忽然注意到其中一盘中的胡萝卜格外灵气充盈,笑问她:“这该不会就是幼澄在北五山里拔的吧?”

周幼澄眼睛微微瞪圆,惊讶道:“这竟然都被陆大哥发现了?”

陆启明莞尔,摇头道:“我原以为你是用来喂兔子的。”

“本来真的是,”周幼澄望着陆启明,眉眼盈-满笑意,轻声道,“可我那小兔兴许是吃胡萝卜腻了,怎也不肯再吃,我便只好拿来当晚餐,才不浪费啊!”

三个年轻人吃饭就不再遵守什么规矩,说笑调侃不断。陆启明与杜醒都不是说话很多的人,但有周幼澄在旁边穿针引线,居然始终热闹非凡。实在让人不由不感慨——周皇帝子女极多,而周幼澄却始终最受宠爱,绝不仅仅是她运气好的缘故。

不久,杜醒知趣地找了个理由先行离席,留周幼澄与陆启明二人独处。

……

光线柔和。

周幼澄正穿着的衣裙与白日时候颜色相同,乍一看似是未变,但实则衣领袖口处的细节却更加精致美丽;单手支着脸颊时显得妩媚又天真。她真的很擅长利用自己的一切特点。

陆启明很少有耐心与人周旋这些世家子弟气儿浓厚的对话,但不代表他不会。更何况总要有人来问的;就算不是周幼澄,也会有更多张幼澄李幼澄……陆启明含笑,自然而迅速地推转话题,请周幼澄进入正题。

她眼中闪过一抹足够让陆启明察觉的低落情绪,又很快恢复嫣然笑容:“这次的三试,我的那些哥哥姐姐们没什么出奇的;倒是陆锦成世兄,刚刚看时都在第十的位置上了……陆大哥,世兄他平日里一定是内秀又温和的人吧?”

陆启明低头喝了口茶,并不直接回答,只微笑道:“这些年大哥他照顾我很多才声明不显;论顾全大局、处事沉稳,我自是不能相比的。幼澄远在大周可能不太清楚,大哥的能力在我陆氏中早已是公认的了。”

周幼澄眉梢微微一挑,伸手拈了块桃花酥捧着,笑道:“锦成世兄修行资质那么好,但看样子肯定不会被陆家的长老们放走了——这下幼澄心里可是平衡多了!”

陆启明笑笑,顺着她的话问:“这又是从何说起?”

“我在修炼上没什么天赋,再加之父皇也不允,所以这辈子是没有机会去看看神域是什么模样了;但越是这样,越好奇呀。”周幼澄叹了口气,忽然抬眼注视着陆启明,抿嘴笑道:“等陆大哥去了可千万别忘记幼澄啊,也能让幼澄听说些与陆大哥一样的神仙人物。”

周幼澄稍一停顿,看了陆启明的神色,又怅然一笑:“可惜等到陆大哥从神域回来的时候,幼澄多半都已经变成老太婆了;到时就算陆大哥还记得,我也不愿意让你再见到我啦。”

“怎么会?”陆启明失笑,摇头道:“神域到中洲,不过

(本章未完,请翻页)是一道传送阵的功夫,多不过半日,轻便得很。”他望向少女晶亮的眸子,继续道:“再者,家族毕竟是家族,就算去了神域,不同样要时常回来吗?”

周幼澄眼神微凝,眉目更加舒展,轻声笑道:“对啊,幼澄一时心急,竟忘了这么简单的事啦,真是笨。”

“不过,”她语峰一转,神秘兮兮道:“最近倒有好些人,比幼澄还笨得多。”

陆启明微微一笑,这是该投桃报李了?

……

古战场遗迹即将开启。

听到是这个消息,陆启明也有些惊讶。古战场遗迹的历史比中洲一切世家都要悠长,是不定时开启的,但一般来说也至少有两三百年的间隔。而如今距离上次开启不过十年——当时陆启明的父亲陆展还曾进入过;怎么竟又有开启迹象了?

但周幼澄显然不可能拿这件事骗他。她神情也有些不解,补充道:“而且这一次遗迹‘醒来’的速度远比过去要快,这样下去,最多不过半年,遗迹就要彻底打开了。”

她看出陆启明确实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便掩口笑道:“所以幼澄才说盛国的那些人真笨——遗迹这么大的物件儿,又不可能他们一家独吞,还偏偏要掖着藏着,也恁是小气。”

古战场遗迹恰好位与大周、大盛两国之交,这才被他们当先发现了异常。周幼澄虽嘴上说着无需藏掩,但两人却都心知肚明,这种大事当然是自家准备越充分越好。

看来大周确实是有诚意的;而更重要的是——陆启明看着少女带着稚气的清浅笑颜,心中有些感慨。

言谈甚欢,各得所需。

……

周幼澄踩在门槛上,回头笑了句“启明哥哥明天见”,就迅速旋身离开。

她一路哼着小曲回到自己的住处,食盒随手一扔,拉开椅子坐下,托着腮帮沉思。

周幼澄实际上很难相信在世家中,堂兄弟之间的感情能有多好;所以当她从陆启明的话中听出他的意思后,着实吃惊了一下。

世家出身的年轻人起点本就高,纨绔子弟其实是极少的;所以在中武历届足够前往道院的学生中,世家子弟依旧占了大多数。但是真正去道院的,极少。

不同于普通人的毫无牵挂,他们享受家族福荫的同时,也理应以家族利益为先。只有极少数真正的天才——足够笃定他们在神域也能有所作为的时候,才会前往神域。否则勉强够格又如何,到了神域还不是连自保都难?更妄论助益家族?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中洲,还能作为家族切实可用的战力。

而周幼澄听陆启明的意思,他能做到的显然仍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之上;那么以他的潜力,其实已经足够让她确定心中偏向了。

她叹了口气,拿出一本册子翻开,找到记录了陆锦成的那十数页重新看了一遍,然后在他的名字上着重圈了一笔。

周幼澄本该合上册子、梳洗入睡,然而她却对着那些墨字出神良久,灯烛光线覆盖在她的脸颊,一半明亮,另一半浸没在阴影之中。

她又往后翻了很多页,指尖停顿在“陆启明”三字之上。她不由回忆起白日里他勉强说“苍鹰修行不易”时的尴尬神情,想到了那句她意料之外的“打劫”,想到他一脸正经给秦悦风打欠条的事……

周幼澄忍不住笑起来。

但很快她就收起笑意,安静地将“陆启明”三字划去,覆手合上了册子。

像她这种女子,都很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不会对遥不可及之物持有长久的贪恋。

(本章完)

...

第五十七章 这世间的另一个他

桃山上桃花香。初春的小风吹足了十里,才勉强送来三两片花瓣到谢云渡面前。

山洞石径幽深曲折,外面的风景实在来得不易;然而其中一片在飘近的某一刻,还是触碰了那道看不见的透明结界,无声无息化为湮粉。

谢云渡已然连眼帘都懒得抬一下了。

这桃山祖师留下的十八剑笼,每一笼都需要把其中剑意悟到绝对通透才出得去。虽然十八剑笼中都是其他门派求也求不来的高绝剑道,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被桃山当作惩诫用;原因无他——实在太过枯燥。

只有极少数练剑疯了魔的才会主动冲进来闭死关。但是以谢云渡的惫懒性子,如果他有其他选择,绝对看都不看这十八剑笼一眼。

不过,他从前确实在这片地方蹲过几次,原因当然是犯错被罚。

谢云渡平生最怕无聊,尤其喜欢各式各样的麻烦,闯祸自然不可能少——最早被罚过剑一笼、剑二笼的时候,他还不当回事儿,觉得简单。到后来剑三笼时,他才算知道了点儿厉害,收敛许多。而在五年前千辛万苦才从剑四笼里爬出来后,谢云渡已经把用来垫桌脚的《桃山山规》捡起来翻得倒背如流,立志今生绝不再触犯山规,再惹事儿绝对要钻着空处惹。

于是这几年,在谢云渡的不断努力下,《桃山山规》以喜人的速度飞快地被完善着。

可这般无辜地被二师兄强行塞进来,对谢云渡来说还真是前所未有的倒霉事;更不用说——现在他呆的地方可是剑七笼!

“剑七笼……七笼,七哥,都有个‘七’,还真是不算亏。”谢云渡苦中作乐地嘀咕了一声,斜睨石壁一眼,又忍不住唉声叹气。

石壁中的刻痕,有些是完整详细的剑诀,有的则是飘渺不可言的无上剑意;而它们都有一处共同点——一旦开始观想,意识就好像是被拉入了一个梦境之中,以不同的身份经历各种事情;这些事都与剑道有着不同意义上的联系。

观壁悟剑,就如同在破解心中幻障。

既然是剑七笼,那自然就有七障。谢云渡昨日解决了第一障;但那是他受了陆启明那天六式“问剑”的启发,才侥幸成功。以他如今的剑道境界,连第二障是什么都看不完整,而想要破笼而出,更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

难归难,但考虑到何时出去很可能关乎他“七哥”的性命,谢云渡可真是前所未有地潜心练剑了。只是今日莫名的,他总觉得心神不宁,这才有现在的腹诽不休。

谢云渡斜斜靠在山壁上,喃喃道:“该不会真是他出什么事儿了吧?不都说妖孽多作怪,像七哥这种类型,还真不像是会老早就牺牲的人吧?”

他心下有些烦躁,啪一巴掌拍在老虎屁股上,把睡得正香的老白惊的虎毛倒竖,“大

(本章未完,请翻页)白天的睡个毛!来,咱俩再打一架活跃活跃气氛!”

正当这时,寂静的山洞中,忽遥遥传来脚步声。

谢云渡一怔,昨日他破一障的时候二师兄才刚来过,怎么这么快又来?他眼睛微一眯,试探问道:“二师兄?”

没有人回答;脚步不疾不徐地靠近着。

谢云渡与老白对视一眼,静静站起身,望向石径的转角位置。

有一人全身都掩藏在暗沉的斗篷之下。他从阴影中走向谢云渡,在无形结界外站定。

……

突然出现的斗篷人显然并非他桃山中人。

谢云渡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抱臂嗤笑了声,道:“你既然有本事走到这里,藏头露尾有什么意思?什么来意,直说吧。”

那人低低笑了一声,抬手解开斗篷。

谢云渡觉得他的声音极其耳熟,当他的面容露出来的时候,谢云渡震惊的瞪大眼睛,脱口叫道:“怎么是你?!”

那人微微一笑,道:“谢云渡,不认得我了?”

谢云渡犹觉恍然,不可思议道:“七哥你是怎么进来的?难不成你修为这么快就恢复了?”连珠炮一般问完,谢云渡看了他半晌,又摇头道:“算了,你没什么事就好。”

那人笑意不减,缓缓道:“首先,我有必要感谢你在黄金树秘境的出手相助。”

谢云渡神情一僵,目光渐渐冰冷,低声道:“原来如此。”

那人也不在意,继续耐心问道:“你可有什么愿望没有完成?或者有仇人没有杀?我可以帮你。”

“别惺惺作态了。”谢云渡冷笑,一字一顿:“承渊。”

承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道:“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认定我是承渊而非陆启明的。”

谢云渡微怔,旋即意识到“陆启明”就是“七哥”的本名,不由摇头一笑。他没有回答承渊的问题,只道:“你也是有本事的人,何必抢去他的身份?”

“他的身份?”承渊饶有兴趣地重复了一遍,奇道:“你难道没发现什么不对么?”

谢云渡只觉得此人十分莫名其妙:“你到底想说什么?”

承渊打量了周边环境,恍然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小结界。”他含笑望了谢云渡一眼,然后向他走来,竟直接穿过了那道隔绝谢云渡感知的屏障。

谢云渡瞳孔骤缩,完全无法理解承渊如何做到视结界如无物;然而这毫不影响他于同时身形暴起,抬剑便是全力杀招!

承渊是高深莫测,但坐以待毙可不是他谢云渡的风格!

桃山六曲之五——不度春秋事。

谢云渡那柄锈剑刹那间呈现出耀目至极的白色——是极端凝聚的金之奥义;他一剑平淡递出,却使得时间都有短暂的扭曲,

(本章未完,请翻页)导致这一剑好似穿梭空间屏障一般的快!

在承渊踏入结界的同一个瞬间,谢云渡的剑尖就逼至了他的眉心!

承渊额前的碎发被剑气吹起;剑尚未至,他眉心已渗出了一滴艳红血珠,显得他清秀无害的面容陡然漫溢妖异之气。

他一动未动,仿佛根本看不到那柄充斥无限杀机的剑,只直视着谢云渡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笑容。

承渊进入结界的同时,他的一切亦毫无阻隔地展现于谢云渡眼前;感知到了他那熟悉的灵魂波动,谢云渡如遭雷击,持剑的手微微颤抖,却再也不能往前抵去丝毫。

两个人身形相貌相同,可以用高明的易容术解释;但是灵魂波动呢?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两个灵魂波动完全相同的人!

这一刻,谢云渡脑海中闪过了荀观那个荒诞的猜测,脸色微白。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与那人一模一样的承渊,艰难说了一个“你”字,沉默。

承渊微笑道:“如你所见,陆启明是我。”

谢云渡蓦觉心神一晃,再定神时却骇然发现手中剑已被承渊夺去;他心知不好,立刻移开目光不再与承渊对视。

“感觉如何?”承渊好心情地笑起来,道:“我一向喜欢给你们一个明白。”

谢云渡却彻底平静下来,淡声道:“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承渊指了指谢云渡的额头,很友善地笑道:“我需要看一看你的记忆。”

谢云渡一扯嘴角,讥讽道:“就算你与陆启明真的是同一个人的两种人格又如何?像你这样,一看就是残缺不全的,怎能与他相比?”

听到这句话,承渊平和的眉眼骤然阴森起来,目光如电般盯住谢云渡眉心。

承渊看过来的一刹,谢云渡的识海仿佛受到了莫名力量牵引,剧烈动荡起来。谢云渡不由闷哼一声,嘴上却嘲笑道:“说到你痛处了吧,承渊!”同时,他聚力于掌,飞身向承渊逼去;老白也一齐猛扑向前。

承渊皱眉,足尖一点,身形向后避退。

他的速度很快,谢云渡与老白的眼神却大亮——承渊修为并没有那么强,有胜算!

而下一秒,无法言喻的痛楚却瞬间贯穿了他们心神;老白一声不吭就昏死过去,谢云渡亦无法控制地眼前一黑踉跄倒地,连坐稳都难,更别提继续攻击。

承渊缓缓走过来俯瞰着他,森然道:“我本来有心留你一命,既然你自己不知好歹,就不要怪我。”

谢云渡勉强讽刺一笑,额头却有冷汗涔涔而下,说不出想说的话来。

正当这时,承渊却脸色微变,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脑海中激荡的疼痛与眩晕霎时停止,谢云渡喘了口气,苦笑道:“二师兄,你可算来了。”

(本章完)

...

第五十八章 我们有相同的命运

落拓中年男子斜靠在石壁上,摸了摸胡茬下巴,看着承渊那张清秀少年的脸“啧啧”两声,平淡道:“阁下不请自来也就罢了,还无端下杀手,过分了吧。”

承渊微微一笑,道:“徐朝客,我知道你。”

谢云渡嗤笑道:“二师兄你别看他故弄玄虚,不过是精神力古怪,修为不比我高到哪儿去。”

徐朝客看了他半晌,忽然闪身过去抬手对着他脑门一个暴栗,冷冷道:“原来你还知道他修为跟你差不多?!”

谢云渡有些懵,下意识道:“但是他……”

徐朝客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抬手招来谢云渡的剑敲的砰砰响,怒道:“你要是第一剑直接刺下去,怎至于如此不济?还有之后呢?学了那么多绝杀的招式,都忘光了?就知道拿性命当儿戏?啊?!”

谢云渡幽怨道:“二师兄,原来你一直在旁边看着……”

“明知故问。”徐朝客岂会不知自己这位小师弟的德行,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他眼中闪过一线冰冷杀意,凉凉笑道:“叫‘陆启明’是吧?真不知道给你灌什么**汤了。下次让我再见着这张脸,直接一掌拍死,省得累的师父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这话同时,徐朝客果真抬手就向承渊拍去,动作自然流畅,眼睛都不带眨。

谢云渡看出二师兄下手毫不留情,吃了一惊道:“来真的?!”

“死不了。”徐朝客眯眼感知着空中的诡异波动,面无表情道:“祸害遗千年,你以为他跟你一样好杀?”

谢云渡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承渊,目光沉凝。

以承渊为中心,竟刹那间化生出环叠的无数层空间,每一层的时间流速皆不同。徐朝客与承渊近在咫尺,而他的掌印却仿佛永远也无法到达承渊的身前。

好在只是“仿佛”。某一瞬间,承渊的时空屏障终于到达了承受的极限,无声碎裂,淡如幻影的掌印按在他肩头;空气中清晰传来骨骼碎裂的声响。

而徐朝客与谢云渡脸色却愈加凝重。承渊此时的修为与徐朝客比起来,低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就是在力量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徐朝客的一掌居然只能让他受轻伤?

承渊神情丝毫未变,把错位的骨头扶正,随意转了转臂弯;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他的伤势居然已复原得差不多了。他并无出手反击的意思,只是看着徐朝客奇怪道:“你留不下我,出手有什么意义?”

徐朝客笑了笑,道:“怎会没意义?看你很不顺眼,打你一掌,我心里舒坦。”

听到这样的话,承渊居然也没有生气。他还十分记得自己来此的目的,转动脖颈望向谢云渡,“我可以不再杀你,包括以后。但陆启明与你在一起时发生的事,你必须一一告诉我。”

谢云渡看着他的目光顿时变得怪异起来,无语道:“到现在你还能说这样的话……没有搞清状况么?”

徐朝客却没有出声,心中权衡。

承渊笑着摇头,对徐朝客道:“除

(本章未完,请翻页)非你把他一辈子关在这里。更何况,用不了多久,你也无法阻止我。”

谢云渡正要说什么,徐朝客摆手制止,道:“小师弟,你给他说。”

“二师兄?!”谢云渡以为自己听错了。

徐朝客淡淡道:“看我做什么,他又没说错。我只管你一个都就够了。至于那个叫陆启明的,他的死活?关老子屁事。”

谢云渡无法反驳,转开目光沉默。

承渊忽道:“我已经当众承认过秘境中的‘帝启’是我。”

谢云渡眉峰一挑,抬眼。

“但如果我不是‘帝启’,”承渊莫名一笑,和缓道:“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到中洲追杀陆启明了。”

谢云渡心下一喜,冷笑:“你终于承认你们不是同一个人了。”既然承渊亲口说陆启明现在在中洲,那么显然他们并非是一个身体;虽然尚无法解释灵魂波动的事,但这一点仍让谢云渡松了口气。

承渊微一摇头,平静道:“我之前并未骗你。我与陆启明之间的关联,远比你以为的复杂得多。如果你能活得足够久,那么总有一天会清楚的。”

“你现在只需要知道,你帮我,就是在帮他。”

谢云渡笑出声,“之前害的他涅槃的人难道不是你?说这话不可笑么?”

话一出口,谢云渡却蓦然怔住——以承渊的手段,怎么可能杀不了陆启明?倒不是谢云渡小看陆启明,而是陆启明的修为确实比之承渊远远不如,如果承渊亲自出手,本应是绝无失败的道理的。

承渊并不在意他想什么,只莞尔,轻声叹了口气道:“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

他此时的神情与陆启明无丝毫差别,实在让谢云渡觉得别扭无比。只听他语气平和地继续道:“你告诉我那些事,陆启明的情况并不会更糟。至于是不是双赢,你心中已有判断,不是吗?”

谢云渡默然片刻,感慨了句:“原来你也是会正常说话的。”

承渊微笑。

……

听遍了承渊问到的问题,谢云渡终于相信他这次真的不是为了害陆启明。他隐隐看出了承渊的目的,忍不住道:“做这些事,对你……对你们能有什么好处?”怎么看也是劳心劳神,又损人不利己。

承渊笑而不答,看着谢云渡若有所思:“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他说了这一句就放下,忽然对徐朝客道:“我与桃山,未必没有合作的可能。”

徐朝客面无表情道:“桃山没有加入武宗灵盟任一方的打算。”

承渊笑了,认真道:“为什么只能有两方?战争必将开始,没有谁能够置身事外。”他顿了顿,玩味道:“尤其是你们桃山。徐朝客,精通术数的你,难道看不到吗?”

徐朝客神色不动,淡道:“你现在是凤族的身份,更是这个衍纪的‘九代’,这句话不该你来说。”

“九代?”承渊哈哈一笑。

“好,姑且按照你们的说法。”

(本章未完,请翻页)承渊唇角勾起,慢吞吞道:“你们还不知道吧,从‘一代’到‘八代’,早都死绝了。”

“什么?!”

徐朝客与谢云渡皆大惊。他们难道不是一直在隐宗护佑各自家族么?

徐朝客眉头紧皱,道:“一千四百余年前,武宗秦门的惨案,不就是‘五代’亲自出手代灵盟处置的么?”

承渊笑道:“骗过你们还不简单?连隐宗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家老祖宗早就不存在了。”

徐朝客沉默少顷,道:“你到底是谁?”

“这个不要紧,”承渊心情颇好,作忧心忡忡模样:“倒是你们桃山,突然知道了这件秘事,小心勿要某天被灵盟灭了口。我可是只告诉了你们一家,他们若有心处理,还是很方便的。”

徐朝客脸色阴沉,手指动了动,强忍着没有发作。

谢云渡忽道:“陆启明也是九代,对吗?”

“当然。”承渊点头,笑容中充满恶意,“你相信他,帮助他,认定我与他绝非一体。但事实上,他确实与我并无区别。”

谢云渡无视了他的最后一句,问道:“之前八人是怎么死的?”

“废物利用。也算死得其所。”

承渊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十分难以捉摸,似是讥讽,似是不屑,又似满意。他最后深深地望了谢云渡一眼,转身离去。

……

承渊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石廊尽头。

谢云渡收回目光,拳头紧了紧,垂下眼帘道,“就让他这么走了?”

徐朝客叹道:“不能单纯以修为看他。我有种隐约的感觉,即使师父出手,他也不会死。”

谢云渡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他绝不仅仅是九代。”徐朝客神色暗沉,喃喃道:“这回可要出大事了……呵,招来了这样的‘九代’,我看灵盟那帮人如何收场。”他说的讥讽,眼中却连一丝笑意也无。

徐朝客沉思片刻,忽道,“还有一处古怪。”

谢云渡迟了片刻才听进去他这句话,抬头道:“怎么?”

徐朝客没有主意谢云渡的异常,皱眉道:“方才承渊修复伤势的时候,用的方式似乎是……加快自己身体的时光流逝?”

谢云渡一怔,“这种方法难道不会减损寿命么?”

徐朝客摇了摇头,道:“这承渊在很多地方自相矛盾,确实不像正常的人。”他拍了拍谢云渡肩头,严肃道:“小师弟,这趟浑水你别再掺合了,这几年就老老实实在这里练剑吧。”

“此事必须要与师父他老人家细说,我就先回了。”

谢云渡简单应了声,将视线转至刻着七重剑障的石壁,神色复杂。

他脑海被无数珍贵到了极点的剑道传承充斥;再看第二障——这些对于之前的他十分艰涩难懂的东西,此刻却云雾尽散。

他想起了承渊临走时的传音。

“祝你在陆启明消失之前,能及时赶到吧。”

(本章完)

...

第五十九章 少女们的心事

陆启明知道“九代”一词的涵义,但这二字“标签”的意味未免浓了些,便常是武宗或中立势力的**;在灵盟内部,则常常是更书面、更正经的“渡世者”。

当然,这两个词在陆启明听来都是一样的故弄玄虚,一想起就忍不住要笑场。因为他就是。

这里封印着一个人。这就是陆启明来到的原因。

在凤族的传承记忆中,甚至有这样的诫语存在——任何凤族族人、在任何情况下,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当衍纪的渡世者。凤族在这个世界已是站在高山之巅俯瞰众生的存在,于是外人定然很难想象,会有谁能让凤族也甘愿这般牺牲自己。

但其中原因显然不是所谓渡世者的性命如何宝贵,而是渡世者需要救的那个人。

封印只有用陆启明前世那个世界的方法才能破解——不过事实显然没有这么简单;若只是需要方法,又何须“一代”之后的二三四直至他陆启明呢?若再稍往深处想就不难推知,当初设下封印的人不也同样来自前世的世界么?

陆启明目前已知的信息仍十分有限,而这些有限的部分也是灵盟那些人想让陆启明知道的。但如无必要,他并没有较真深究的意思;尤其是实力低微的现在。同时陆启明也确实准备尽力完成他们的托付,毕竟他们救了他性命两次是事实。

——哦,或许已经是三次了。

他在秘境中弄出那么大动静,隔这么多天竟还没有人打上门来,就是因为自称“宇文暄”的她吧?

一想起宇文暄,陆启明就忍不住用精神力扫一圈找找她有没有在某处看着,虽然以他的境界并不能感知到她。而陆启明没有想到,这一扫还真让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宋平安。

说这个名字的蓝衣青年是陌生面孔,让陆启明心中暗笑——宋平安这小姑娘,与同龄的年轻人们相处还未满三天,难道就十分出名了?

而看到那蓝衣青年径直去见的那人之后,陆启明嘴角的微笑消失了。

周幼澄敏锐察觉到了陆启明情绪的变化,轻声问:“陆大哥,出什么事儿了吗?”

陆启明思忖片刻,用精神力笼住三人周围,道:“前面是唐晟,咱们跟着他走一段路。”

唐、周两国关系可不怎么样;闻言,周幼澄脸上顿时露出兴奋的坏笑。而拎包的杜醒任劳任怨,亦无异议。三人当即改变了方向,尾随唐晟一同向宋平安所在的位置走去。

……

又交了一次东西。

三个姑娘拖着步子就近找了一块草地,毫无淑女形象地直挺挺躺倒在地,惊起蟋蟀三两只。

天很晴,以至于连此时上午的阳光都有些刺目。宋平安抬起一只手搭在眼上,昏昏欲睡。

“今日真是天高云淡呀,”一个细糯的声音响起,轻声继续道,“草地也这般柔软舒适;还有土壤的气息,就像刚下过雨一样清新宜人……”

饶是宋平安已经快睡着了,也忍不住轻笑起来;性格泼辣开朗的袁珂更是翻身过去伸手去揉上官霁月的头发,笑骂道:“酸死啦酸死啦,快让姐姐看看,这是哪儿来的臭儒生哦!”

上官霁月嘟囔一声,笑着与袁珂打闹作一团。

宋平安翻身滚了一圈,使自己远离“战场”,带着笑意叹气道:“你们两个怎么还是这么有活力?”

同样出色又好看的同龄少女待在一起,本就极容易熟络;再加上这将近三个日夜的并肩作战,就算是性格最为内向的官家小姐上官霁月,如今也能自然地与同伴在草地上滚作一团嬉笑了。

这时,袁珂与上官霁月同时痛呼一声。宋平安扭头看过去,顿时无言——只见两个姑娘的发簪相互勾住了对方的头发,都僵直支在那儿不敢动了。

宋平安只好哭笑不得地爬起来把她们两个仔细分开。她抬手的时候袖口往下退了两寸,露出了精致如艺术品的护腕来。

上官霁月睁大眼睛注视着那护腕,再次忍不住赞叹道:“好漂亮的浅蓝,纯净得像天空一样。”

刚认识的前半天宋平安还有些不好意思,而现在早已习惯成自然,一边腹诽着上官的说话方式,一边当没听见。

袁珂一重新拥有自由,就朝宋平安坏笑个不停,长吁短叹道:“可惜某人不舍得用,整天塞在袖子里头,白瞎了这等好东西唉。”

宋平安哼一声道:“就是不舍得,怎么啦?要你你舍得啊?”说这,她下意识抚摸着冰心护腕,微微出神。

她心里又是开心,

(本章未完,请翻页)又是黯然。

这冰心护腕是陆启明前几日给她的。说起这个,还是在陆氏族比前的那场拍卖会时候陆启明买给她的,只是没想中间竟发生了那么多事,直到现在才送到地方。

这世间的女子无论是谁,但凡生了情思,对一些东西就变得格外敏感起来。陆启明送她礼物,宋平安自然是开心的。但同时宋平安也感觉到,陆启明自从那次醒来以后,看她的目光就就总像是在看小孩子了。

宋平安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样的事,也无能为力,只能期盼着自己能优秀一些、再优秀一些;至少能让他看到自己。

想到这里,宋平安又觉得全身充满了力气,当即一骨碌爬起来道:“休息好了没?要不咱们继续?”

听了这话,上官霁月和袁珂同时露出了惊吓的表情。袁珂哀叹道:“哎我的好妹妹,您还真准备奋斗到最后一刻啊?”

宋平安认真点头,低声道:“你们两个还好些,不像我——我第二场可一分都得不了,只能在这一场赶了。”

袁珂心下嘀咕了句“老娘难道不是?!”,但嘴上却什么也没提。她丢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摆手笑道:“安了,有那些可爱的男同窗的无私奉献,咱们组的分数不早已经富得流油了?怎么也不会不过的。”

上官霁月也连连点头。

她们个个是美人,就算是考试这等关键时刻,也有无数狂蜂乱蝶前赴后继。对于那些男子几乎等同于送分的行为,宋平安最开始好不习惯。但是就像袁珂说的——那些男子啊,尤其是出身不错的,那可个个是头犟驴,只能顺着毛捋;要是一味拒绝,就变成不给人面子、得罪人咯。

更何况现在她们是一个组,而非她宋平安一个人,她便更不能说什么了。宋平安道:“分数自然是越多越好啊。要不然这样,你们两个先在这儿继续休息着,我就先去,反正我修为高一点还有余力。”

“瞎说什么。”袁珂使劲爬起来,又把撅着嘴的上官霁月也拎起来,咬牙道:“一起走!”

……

修为对体力的影响确实很大,加之三试进行到现在,好欺负的妖兽早被解决光了,剩下的都是难啃的硬骨头,于是袁珂与上官霁月很快就有心无力,松松软软地歪在树下,勉强起到“帮宋平安掠阵”的作用。

宋平安却渐渐觉得不对劲。

眼前这头银狼不是她们找的,而是它自己撞上来的。初时宋平安见它只约有武师五阶还觉惊喜,没想到它受过伤之后激起凶性,竟比宋平安之前遇到过的武师巅峰境界的还要狠厉。看来这就是陆启明曾交代过她要小心的异种了。

麻烦了。

宋平安心气渐浮。此刻她后力不济,只是勉强应对根本不可能解决,避开更是不现实,这可如何是好?

战斗最忌走神。那银狼对于攻击的敏锐丝毫不弱于人,瞬间对着宋平安右臂就是一爪——

宋平安一惊,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见血,却没想到银狼的爪子居然只擦着她衣服过去,根本没伤到她分毫。

宋平安抓住机会稍拉开一段距离,心中暗自奇怪——她怎么觉得刚刚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帮她挡了一下?

但方才那一幕太过短暂,让宋平安无从确定。只是个一掠而过的念头;宋平安继续凝神对战。

……

唐晟本来已准备冲出去救人,却没想到银狼那必中的一击竟莫名其妙落空。他皱眉,莫非当真是他看花眼了?

不过,三试进行到现在,他早已对结果胸有成竹,有的是等待的耐心。

然而唐晟没有料到的是,他等到现在,宋平安明明有四次将要被伤着,却在最后关头堪堪避过,这让他眉头皱得更深——难不成这女子真的天赋异禀?他也怀疑过是不是有人暗中相助,但那种角度、那么短的间隔,又怎么可能做到?

唐晟渐渐不想再等了。他不缺时间,但是把时间放在这样一个小角色身上,唐晟觉得不值。所以他准备行动。

他提气,足尖轻轻一点地,飘然来到战局中央,一边道“姑娘小心”,行云流水般推出一掌将银狼击倒,这才转身,含笑回望向宋平安。

与少女吃惊的眸子相对的那一刻,唐晟眼中恰到好处地闪过一抹惊艳,让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赞叹又丝毫不觉冒犯。

他摆手止住了宋平安感谢的话,轻笑道:“还未请姑娘原谅在下的多事,怎能让姑娘先道谢?”

这时袁珂与上官霁月已经反应过来,连忙跑过来。唐晟温和有

(本章未完,请翻页)礼地与她们客套几句就说了要告辞离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望着宋平安的眼睛,仿佛是忍不住地道:“还未请教姑娘……姑娘们芳名?”

……

听到这里,陆启明摇头叹气,周幼澄更是第九次笑出声来,若不是始终有陆启明精神力遮掩,早就把唐晟惊动了。

周幼澄瞅着陆启明,咯咯笑个不停:“我还以为他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噢,知道了,他一定是把林家姐姐拒婚的事算在陆大哥你的头上了……所以这是准备把这位宋姑娘勾引到手吗?”

她眼睛滴溜溜一转,笑的温婉:“这事包给我身上了,不就是演个戏吗,唐晟这小子跟我简直不是一个段位的!”

陆启明莞尔,这姑娘有时候倒真是直率得让人说不出话来。他笑问:“幼澄想要什么条件?”

周幼澄小手一挥,“什么都行!”

……

唐晟正说得兴起,忽觉脚下一震,他与宋平安之间的地面赫然劈开一道深长裂缝,泥沙乱石和崩碎跌落的山体都向着他劈头盖脸砸下,宋平安那边却稳稳当当,连一丝灰尘都无。

发生了这事,唐晟那还不知有黄雀在后?他反应及时地提气上跃,却有神出鬼没的石子连连砸中他周身穴位——他气息一岔,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崖下跌落。

正当唐晟情况危急时刻,树丛中奔出一个藕荷色衣裙的娇小身影,一边喝着“公子小心”,一边挥手甩出一条细长红绫缠住唐晟的小腿,使力把他倒提起来。

这一幕只叫宋平安三人惊得目瞪口呆,看着唐晟灰扑又涨红的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周幼澄一手扯着红绫晃来晃去,深情地望着唐晟,面露惊艳之色。看到唐晟似乎想说话,她轻笑道:“还未请公子原谅在下的多事,怎能让公子先道谢?”

周幼澄又道:“三试即将结束,在下不便耽搁公子的时间,咱们就此别过吧!”说着,她手一松,唐晟瞬间再落下去。

片刻后周幼澄又把他提回来,忍不住微羞道:“还未请教公子芳名?”

见她还要继续鹦鹉学舌,唐晟脸色已经阴沉地几乎滴出水来,只无奈刚刚一直穴道被锁,此刻刚一冲开,就用最快的速度斩开红绸,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周幼澄笑了一声,收起红绫,回头对宋平安解释道:“这唐晟与陆大哥有怨,没安什么好心,宋姑娘可要小心了。”

宋平安一怔,连忙道谢。

周幼澄觉得这场景有意思,调皮笑道:“还未请姑娘原谅在下的多事,怎能让姑娘道谢?”

陆启明无奈道:“幼澄你还真上瘾了不成?平安,你还好吧?”

宋平安有些脸红。当时她到广扬城时,唐晟刚在之前离开;而一试时候陆启明与秦悦风谈论唐晟那一会儿,她刚好被林有致的画像弄得心神晃动,居然一直不知道唐晟这回事。

几人还没说几句话,就感到北五山中央两道极强的气势蓦然腾起,有悍然战意。

“是师姐和悦风。”陆启明微微一笑,轻声道:“看来是到了结束这一场的时候了。两位姑娘,平安,我们就先过去了。”

宋平安三人点点头,目送他们迅速消失在视野尽头。

……

经过这三天的相处,宋平安处事看不出稚嫩,唯有方才在那人面前才显局促,袁珂与上官霁月都不是笨人,又哪有看不出的?

上官霁月看宋平安神情有些委屈,不由奇道:“平安,你这是怎么啦?”

袁珂翻白眼道:“还不是觉得那陆公子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提前制止,偏要看到最后再出面?”

宋平安欲言又止,还是默认。

上官霁月忍不住吃惊了一下,摇头道:“平安,这可是你错怪陆公子了,他是好意呢。唐公子当着咱们这么多人的面吃这样的亏,以他们那一类人的骄傲,今后定不可能再通过纠缠你去针对陆公子啦。”

宋平安一呆,沉默。

上官霁月没料到她是这样的反应,有些惊慌道:“平安,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袁珂心中无语,暗暗腹诽不已:“上官你看着挺聪明一姑娘,怎么也不想想——你一个初次见陆启明的人竟都能比平安更理解他的用意,你说她能不沮丧么?还有平安,怎么一牵扯到男人就什么都写在脸上?!”

她看着另两个变化多端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吼道:“你们两个缺心眼儿的臭丫头——快起来给老娘干活儿去!”

(本章完)

...

第六十章 线不牵姻缘

令牌与那些可采集的灵材不同,必须要持有直到三试结束,才算定下了最终归属;所以早取没有意义,徒添麻烦罢了。于是,待到最后时刻相聚一战决定排名,就成了心照不宣的事。

陆启明到的时候,另两人在他们选好的开阔场地上一边一个,隔了相当一段距离,说话都费力,更别说比武了。

秦悦风此时的位置倒与陆启明很近。他身子懒洋洋地斜靠在树上,合起的折扇在手上百无聊赖地转玩着。见陆启明到了,笑着打了个招呼。

陆启明遥遥望了眼对面的姜忍冬。她正背对着他们跪坐在地,专注地摆弄裸岩缝隙中长出的药草,明显是有想到了什么新东西;以陆启明对他这位师姐的了解,这种状态的她可是连师父都不理的。

他停住脚步,调侃道:“刚刚那气势,还以为过来时会见到你们先打着。”

秦悦风摊了摊手,无奈道:“本来是有这个打算,但是……你也看到了。”

“不过也没有必要离这么远吧?”刚问过这句,迎面就吹起一阵山风,带来了药草汁液的细微香味。陆启明恍然笑起来,“原来如此,熏香的材料恰好与这个药性相冲。”

秦悦风一呆,喃喃道:“居然是说真的?”看了陆启明一眼,他摇头叹道:“你们这些学医的,鼻子真是一个比一个灵。”他用的这类清神效用的熏香,味道原本就极淡,寻常人就算是擦肩而过也感觉不到;如今更是散了三天,亏得他们竟还能辨别。

“什么打算?”陆启明问他。

秦悦风谨慎道:“保底。”

陆启明“咦”了一声。

“得得得,”秦悦风后退一步,摆手笑道:“知道现在打不过你们两个,过来凑个人数。”

说罢,两人同时抬头望向姜忍冬;她已起身向他们走过来。

正当这时,不远处忽有三道粗细不一的光柱冲天而起,再转瞬即散——是三枚令牌同时被人激活的标志。而看光柱之间的距离,三枚令牌分明已尽皆落入一人手中。

陆启明三人对视一眼,皆笑了起来。

秦悦风一摇扇子,啧啧道:“这挑衅的意思可就太明显了。让我想想,还有谁有这个能耐。”

陆启明点头,“也好,不必由咱们找了。”他感觉到了那人气息的异样,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望了秦悦风一眼。

“中阶的修为,不过……”姜忍冬显然也发现了某种独特。

枝叶缝隙透出了衣摆的黛青色,脚步渐近。

一位广袖长衫的女子笑吟吟地从林中走出。

是秦悦容。

“姐,你怎么?!”秦悦风震惊了。

秦悦容却望向陆启明,又垂眸笑叹道:“没办法,这是我的考试啊。”

陆启明微一点头,“开始吧。”

“看运气,如何?比较快。”

无人有异议。秦悦容微笑着将三枚令牌高高抛向天空。

……

(本章未完,请翻页)令牌安静地上升着。

秦悦容主动与陆启明视线相对。空气中仿佛闪过某处不可捉摸的奇异韵律;片刻后,两人同时闭上眼睛。

意识里有瞬间的失重感。再定神时,陆启明与秦悦容相对而站,周围是无尽虚无的幽暗背景,空荡寂静。

陆启明感受着无处不在的诡秘波动,好奇道:“这是你的梦境?”

秦悦容点点头,道:“准确的说,是在你的意识空间中,我们共同的梦境。”她清亮的双眸中忽然露出了少见的俏皮笑意,“所以说——我现在好像是在给你托梦?”

陆启明微笑,点头赞许道,“这确实是防止别人探查的好方法。”

秦悦容没有否认。她沉默地注视了陆启明良久,忽道,“她说,你很特殊。”

“宇文暄?”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秦悦容缓缓舒出一口气,笑了起来,“确实是这样。她能够进入我的意识空间,却不能看见你的。”她眼帘微阖,如同叹息般地感慨道:“现在站在这里,心中真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安全。”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提议道:“你能不能把环境变得好看些?”

陆启明哑然,道:“不会影响梦境的稳定吗?”

秦悦容轻笑:“放心。既然是梦境,当然可以随心所欲。”

陆启明多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你在这里,倒是活泼许多。”说着,他心念一动,幽暗虚空快速转淡,浮现出连绵万里的青淡山水来;他们此时正身处其间最灵秀的一峰之中。

秦悦容初时没注意,还以为是中武所在的九华山脉,但很快就发现不同来。她看陆启明心念演化出的山水连青草沙石、飞檐雕梁都精细如真,恍然大悟,目光惊奇地望着他问道:“这,是你在那里……居住的地方吗?”

陆启明一怔,挑眉:“她连这个都已经告诉你了?”

秦悦容点头。

陆启明失笑,又道:“那你可知秦门之事?”

秦悦容再点头,神情非常平淡。

陆启明不由摇头,道,“这种情况下,她竟仍要选你。心很大啊。”

“我们看重的都是结果,这一点倒很适合。”秦悦容安静一笑,又认真道:“再说,我的天赋真的很难得,想找旁人也是不能的。”

陆启明莞尔,道:“然后?”

秦悦容抬手在空中虚虚一捞,有一根赤红的细线从无到有显出形来,被她缠绕在指尖,也不知是梦境虚幻或是真实。她轻声道:“启明,因为家族的关系,你我之间存在了一线可能的姻缘。”

她稍作停顿,又摇头一笑,“但无论你我,对对方皆无男女情意。而今日如果顺利,我就会离开。这姻缘线,迟早都是要断的。”

陆启明注视着她手间的红线,沉思片刻,忽然拂袖将何辜山的景象散去,周围再次恢复最初的暗沉。

而这一次,黑暗之中却交织穿插着无数细密的红线,有一部分将他与秦悦容相连,更

(本章未完,请翻页)多的则透过女子的身体,延伸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这让陆启明想起了红莲业火中那些触手般漂浮飞舞的红线;很相同。

秦悦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被红线分割的虚空,喃喃道:“因果线……你竟然能让真正的因果线显形?!”她方才握着的姻缘线只是虚化而已。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蓦地涌起激动的红晕,扬高声调道:“你可会占卜?现在——用这些因果线占卜,就能看到将要发生的任何事!天哪!这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事啊!”

陆启明苦笑摇头,如实道:“我所学颇杂,但唯独占卜一道,无论如何都不能成功。”

秦悦容面露遗憾之色,转而奇怪道:“这不应该啊,即使是普通人学的多了也能行一些简易的卜算,你怎么可能不行?”

陆启明低头看她口中的“因果线”——它们一旦没入他的身体便如水滴入海,消失无踪;以至于秦悦容身后的红线密集如巨大光翼,而他身后却空无一物。

他微一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问她道:“我大概知道了,你想用姻缘线为祭品,建立你我之间更普通却更稳定的联系。”

“这也是宇文暄希望看到的。”秦悦容微笑,道:“决定权在你。”

陆启明感受着无边无际的红线,沉吟片刻,笑道:“我总有种感觉,我应该答应。”

……

何辜山的风景再次浮现出来。梦境的时间远比真实更久,二人并未立刻脱离梦境,在小径中并肩走着。

秦悦容带着笑意叹息道:“启明,我这可是把唯一的注压在你身上了,还请你万万要‘保重身体’。”

陆启明看着周围的花花草草,真诚道:“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大志向,但看来你们都不信。”

秦悦容扑哧一笑,耸肩道:“信,我信。但是我能找到的人,也只有你一个大一些的人物了——再说,我还是很相信她的眼光的。”

陆启明道:“悦风他知道么?”

秦悦容摇头,声音更加柔和,“这些事,他还是晚一些知道为好。”她望着陆启明认真道:“我了解他,他心里其实是与你很亲近的。我走之后,请看在今日之事上,多帮我照拂一二。”

陆启明点头,“这个自不必说。”他心中忽然掠过一个想法,轻声道:“你是秦氏选定的下一任家主……或是族长?”

秦悦容安静道:“以前是;以后就说不定了。”

陆启明一时沉默。

“我还有一个问题。”

闻言,陆启明转头看向秦悦容。

只听她道:“你到底有没有钟意的姑娘?”

陆启明一怔,半晌道:“你不是说……”

“虽然是那样没错。”秦悦容狡黠一笑,“但只要是女子,都要好奇这个问题的。”

而下一刻她却露出失望的神色,叹气道:“算啦,时间到了,这下真该出去打架咯。”

梦境消散。

(本章完)

...

第六十一章 春日渐

被秦悦容直直抛起的令牌,上升到最高点,然后再度向着她坠下。

所谓“看运气”的比法,是指依据令牌的轨迹决定对哪一人出手。如他们这等修为的修行者,对战中会掀起激烈对撞的气流,带动三枚令牌在他们周身环绕飞旋。每次变化的时间都极其短暂,而对于他们,已足够了。

说是“运气”,内里更是考究着对时机的把握以及攻守的稳定程度;又因为会有群攻一人的局面频繁出现,稍有应对失误便要出局,使得整个对战往往在极短时间内便结束。是以此类方法在群战之中时常选用。

而秦悦容作为第一个掷出令牌的人,那三道垂直下落的轨迹显然便与运气无关了。是礼节。

方才那一段梦境中的对话,在现实中却只有一个眨眼的时间。陆启明睁开眼睛看向她,却见她转瞬又再次合上了眸子——刚离梦,又入梦。

下一刻,秦悦容安静地后退一步,身子略显前倾,像行了一个简单的礼节。

令牌依旧向下落着;陆启明却微一挑眉,抬起的手凝滞在半空中。

姜忍冬也在同一时间停下了自己的动作,轻声道:“奇特。”

秦悦容却没有停顿。

风中氤氲出轻薄湿润的水气,光线柔和起来,似烟雨里入了江南。亦是“祈雨承风”。

她仍是闭着眼睛、双手交叠站着的模样,身体却以一种极细微的角度疾速变换着朝向;若不是她偶尔会向四方迈出一小步,普通人恐怕会以为她根本从未移动过。

此时的秦悦容既不是攻,也不像守,只在清风细雨中独自走着,却竟能使另外三人的招式凝而不能发。

正如秦悦容起手使令牌轨迹指向自己一样,陆启明他们的初次对她出手,不使用兵器亦是礼——虽然攻击范围确实会受影响,但这并不代表陆启明三人刻意相让。

远看上去四个人战斗根本还没开始,实则无声的交锋已不知有多少次——

秦悦容以梦占之道预先“看到”了另外三人出手之后的结果,并在他们出手前的某一时机提前避过。这时陆启明他们若按原想出手就不再有意义,只能立刻变向;而那时,秦悦容

(本章未完,请翻页)也早已随之换了。

刹那间反复多次,秦悦容对面的三人竟连一次出手也无——她甚至比他们更早知道他们将要用出的招式!

而下一刻,秦悦容却无奈一笑——姜忍冬与陆启明同时放弃了她,转向对方出手。

……

即将落地的三枚令牌再次被二人充盈的气机激向高空。

陆启明取出念慈刀的同时,姜忍冬手心有润泽光亮闪过——是一柄灵气沉凝内蕴的长剑;剑身以古体字勾刻出“磐木”二字,鎏金浸透。

陆启明感知着磐木剑自身气韵与外界灵气的交辉应和,心中立刻有所领悟——这是一柄武、术修通用的灵器;既是剑,也是灵媒。只因其阵法秘纹都在锻造时印嵌在深处,才使外表平整净亮,看不出丝毫。

两人对视片刻,见对方都无动作,皆莞尔;姜忍冬收起她术修的势,仅运转小周天初阶的武修内力,而后率先出剑。

看清姜忍冬的起手,陆启明微微一笑——是姜氏“春日剑”第一式,青草。其意境恰遇他前几日的刀诀“山水篇”有相同之处。

——春日渐,草色遥看近却无。

灵剑磐木与姜忍冬是如此契合,以至于即便她不曾动用精神力,剑体自然汇聚水、木二气并入剑势!

一瞬间,陆启明眼前化出了上千道无形的流线——并不是说姜忍冬能在刹那间同出千剑,而是陆启明算出了她所有可能的攻击变化。

在细小如牛毛、密集如云雾的剑气中,陆启明抬手出刀。最简单一式“锐光”。

没有激烈的对冲;只有弱不可闻的“叮”一声微响。刀剑轻触即离。

姜忍冬目光微凝。虽然她已曾见到过陆启明的出手,他此时表现的速度仍让她微感意外;尤其是她能够感觉到陆启明根本没有动用内力。

第一声轻响只是开始。紧接着,是越来越快、越来越重的对撞——姜忍冬不断以“青草”此处,陆启明亦始终以“锐光”相应。

初时清脆如琉璃玉器的声响,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拔高至轰然雷鸣!

此时,先变即意味着退让;但姜忍冬已不得不变——陆启明的“锐光”唯求快一字,加重力

(本章未完,请翻页)道只有更好;而她的“青草”却兼要轻盈,重力便坏了意境。

她无声叹息,手中剑诀已变——

第二式,花容。

春日渐,春风拂槛露华浓。

剑诀刹那间转为艳烈。生发木气仿佛与姜忍冬共为一个整体,周转、愈盛。

陆启明心中赞叹。手握磐木剑的姜忍冬,即使只用初阶的武修内力,也能遇高阶而不败。

念慈刀起;仍是“锐光”。

眼前剑势高涨如盛放芙蓉;陆启明于瞬间挥去两斩。

两刀对一剑。

而他这两刀实在太快,如同凭凭生出第二柄念慈!

力量相近,则唯快不破——

剑气崩解,芙蓉花瓣散而飞。

姜忍冬后退一步,神情却不变;她手腕顺势一转,春日剑三式出!

春眠。

剑意升腾,天色忽欲晚。分明是白日,却让人无端想起了夜时那急骤风雨、花落不知数——姜忍冬那被陆启明破了的第二式,竟反而成了这春眠一剑的助益!

这虚幻的意象看来美甚,陆启明却微微摇头。这一式好像是极难极妙,在陆启明眼中却不如前两式。剑式破了就是破了,用技巧强自粘连也是华而不实,比之前更易破了。

陆启明反手以念慈刀刃向至密集处点去,轻声道:“此剑工巧,不似师姐。”他此次甚至连“锐光”都不用,仅做基础刀式了。

姜忍冬收剑的速度很慢。

春日剑已经是非常完善的剑诀,意境技巧俱佳。她过去以此剑对敌,“春眠”一式从不曾失手。她虽心中隐觉有不够圆润之处,但从未想过其破绽竟然会如此之大,竟能被人以十分之一的力道轻巧破去?

陆启明对春日剑第三式的破法,若传至姜家,定然会在剑修中掀起轩然大波。

不过姜忍冬自然认为这是好事,所以她认真地向陆启明行了一礼。她心中暗暗惊叹,师弟对于剑道的理解何时竟高到了这种地步?看来这未见的两年间,有境遇的绝不止她一个。

下一刻,陆启明和姜忍冬的目光同时转向秦悦风。

令牌正向着他落下。

(本章完)

...

第六十二章 被他意志干涉的空间(一)

“我喜欢人多。”

秦悦风轻笑一声,眼瞳深处隐现出缓缓转动的八卦阵图,步法“祈雨承风”瞬起。

他足尖点地向后洒然退去,左臂却向前抬起,大红广袖迎风。他指节微微一错,折扇外围的两段飞快一开一阖;空气中闪出两道细微冷光。

秦悦风这柄折扇的每一枝扇骨中都有一个夹层,内里是薄如蝉翼又锋锐坚硬的刃片。他勾起唇角,指尖一松,任薄刃自由下落,然后瞬间被围绕四人的呼啸气流卷入、消失不见。

两片薄刃仿佛已被他遗忘;秦悦风一扇一剑双袖齐出,飞身迎向对面三人。

快剑?

看到秦悦风的出手,陆启明微感讶然。快剑并不是剑诀,而是剑修的一种战斗流派,即舍弃高级剑诀以特定方式运转内力的时间,将全部修为都用来提升出剑的速度。不用那些花哨的剑诀——以秦悦风的性子,竟也舍得?

金铁声细碎如疾雨。

又一次收刀时,陆启明微微一怔,旋即哑然失笑——方才秦悦风出剑时分明是凌空写了一个“谢”字给他;而他刚刚拆招时,念慈刀划出的轨迹又恰好是“不必”二字——这显然就是秦悦风算好的了!

陆启明了解秦悦风的意思——这快剑正是受了他的启发。去年陆府的那场“天比”,陆启明以基础武诀和对双方招式的计算来对敌;秦悦风虽做不到陆启明那等强度的计算,但替换为他的梅花易数,亦不输绝妙。

但秦悦风一把精力用在这三个巧字上,姜忍冬那边就难免疏漏——衣服唰地被划开一长道口子;这还是姜忍冬临时收了力的结果。秦悦风顿时不敢再有丝毫怠慢,收起笑意凝神应对。

不得不说,快剑很适合秦悦风。

他原先走的便是敏捷灵动的路子,再加上梅花易数远超常人的时机把握,他此时的速度虽仍不能与陆启明的凤族天赋相比,但已能对另两人有明显压制了。

战斗节奏在秦悦风、陆启明二人的有意为之之下,迅速加快着。

第一段刃片落地,无声没入山石缝隙三寸,稳稳停住;然而在四人激烈对冲的气机漩涡中央,一切静止都是暂时的——

某一刻,刃片在剑势的压迫下向后翻折;山石本就逐渐松动,竟整块被刃片撬起,随着不知是谁的掌风向陆启明盖压下去——

普通的山石即便再大也不会对陆启明有威胁;他下意识反手一刺,刀尖点在山石正中,以均匀力道将其碎成小块。而念慈刀刺穿的同时,山石背面传来奇特的声响——

第二段刃片。

陆启明的刀尖刚好对上薄刃中心,一声脆响,薄刃断为整齐两截,借陆启明刀势余力向后翻飞而去,撞入秦悦风与姜忍冬之间。

此时二人的势都已蓄到了顶点,齐齐出手时,交叠剑气陡然炸开,将靠近的两枝刃片瞬间崩化为细密利刺,与陆启明背后的山石碎块混融。

秦悦风挑眉,拂袖一卷再一推,将其作暗器用,一边自我调侃

(本章未完,请翻页)道:“暴雨梨花针。”

一枚令牌最先落下,恰好停在他手心。秦悦风反掌一看,上面正写了一个“壹”字;他摇头一笑,再度把令牌抛上天去,随手挽过一个剑花,飞身回到战局。

……

正午渐近,天愈发晴亮,万里无云。

既然无云,那么一直漂浮在天上就难免显得傻;于是张大延拉过唐绯找了个很高的山头蹲着,看陆启明四人的比斗。

“无趣无趣!”张大延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陆启明这小子和那姜家丫头都没尽全力啊。”

唐绯有些好笑道:“院长,也得让他们按次序来呀。”

“不过,那个秦家的丫头倒是个意外之喜。”张大延坐直身子,注视着秦悦容沉思。

唐绯道:“但是她这梦占之术对内力的消耗实在太大。占卜修为低的人没有必要,而对于同级或更高修为的对手,又后继无力……是不是有些鸡肋?”她能看出秦悦容的内力支撑已然接近极限了。

“现在确实可以这样说,”张大延摸着下巴,神情有些严肃,“不过据我所知其他能行梦占之术的人,比她的消耗还要更多数倍;这应该是他们秦门血脉的天赋……如果能成长起来,其实是一种极其可怕的能力啊……”

顿了顿,张大延又愁道:“但是咱们中武还真没有梦占的老师啊。不知道当年秦门的族学,这中洲的秦家还能留下多少。”

唐绯低声道:“恐怕……都存在灵盟那里了吧。”

灵盟……宇文?张大延心中蓦然一惊,想到那种可能,暗暗叹了口气,摇头不再继续想。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中武院长,只喜欢摆弄摆弄药草,逗弄逗弄学生,真没心力去理会那些大事咯。

唐绯没想太多,遥望着秦悦风,有些好奇地问道:“我听人说曾经有一个秦门的大能,也是将梅花易数修行到了极致——只用一片枯叶就覆灭了一个宗门……院长,您说这真的有可能吗?”

张大延点头,“你说的这个啊,确实是真事儿。他们这一脉的修行讲究看清因果关联,修行至大成——又岂止是一个宗门?秦悦风这小子道行还浅得很,不过天赋是够硬啊……他们这一类修行者注定不适合单打独斗的路子,但看这小子的性子,得再过些时日才能转过弯儿来。”

“那陆启明与姜忍冬哪个更强一些呢?”唐绯不敢自己猜了。

张大延略有些摸不准地道:“现在……应该是姜丫头吧。”

“如果陆小子能把修为恢复上来,就算是只是初阶,那结果就没有悬念了。但是他现在的那点儿内力出什么招都不够使,就算他**的速度力量都强,但不加内力的话,武诀刀诀这些还是难免单薄了。”

“不过,”张大延又补充道:“或许他能用他们凤族的秘法——那我这些话就当白说了。”

唐绯莞尔一笑,继续看着。

……

令牌二分。一枚向陆启明,两枚向姜忍冬。

两人对视间皆从对方眼

(本章未完,请翻页)中看到了四个字——

是时候了。

姜忍冬剑尖低垂,清淡的眉眼肃穆而虔诚,使得她那身简单的白袍都仿佛在安静散发着柔和光辉。她轻声提醒道:“剑法名‘大观’。”

陆启明目光微亮,点头以示领会;心中暗道,师姐果然是去了茯苓古地。

大观剑法是古地最有名也最普及的剑法之一,所以在凤族传承记忆中曾有提及。它与众不同之处在于——整个剑法只有一式。

剑法最初的雏形来源于古时的医家,是他们在采集险要峭壁上药材的技巧总结;随着时间流逝,技巧逐渐蜕变为艺术般的存在,人们的目光也由一花一叶转而向天地观。

剑法“大观”遂成。

这样的剑法由光阴雕琢,一点一滴积累升华,最是踏实圆满。陆启明通过传承记忆中的描述,能够大略推演出大观剑法的模样,它根本不存在致命的破绽,只能算有弱门——但除非是力量对比天差地别,那些弱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大观剑法虽只有一式,但既然敢为“大观”之名,自然亦有包罗万象之能,大成之后能够随心意演化剑法万千;姜忍冬虽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但其层次已胜过中洲了。

唯有正面相迎。

秦悦风的声音忽然在陆启明耳边响起:“你准备用哪一式?本少可是难得准备给别人打下手啊。”

“好。”陆启明笑着点头,挥手斩出一记“朝暮”——

秦悦风扬声一笑,与他同时出手,“豆蔻”、“红颜”、“悲白”三连剑向前递出——

一时间,刀剑呼应交辉,气机如暗夜幽昙骤然绽开。

二人“天比”作为对手时尚能使刀意、剑意完美相融,而今互为助益,更是使“势”一瞬间就达到巅峰!

秦悦容主修梦占,毕竟不擅战斗,只以掌风阻了一瞬。刀剑合击继续直向姜忍冬而去。

姜忍冬这一式的蓄势明显比之前任何一剑更久。

在刀剑锋芒几乎逼至她面前的时候,她终于挥出了灵剑磐木。霎时,天地间木水之气在她精神力的控制下疯狂涌入磐木,与武修内力一同并入剑势!

昙花在先,又一轮明月凭生;二者似慢实快,无声相接。

短暂的寂静后,一声震耳欲聋的重响贯穿了整个北五山。

烟尘散尽,四人周边地面已出现了一个巨大空洞;陆启明与姜忍冬、秦悦风对望后皆是一笑——这一次倒是势均力敌。

姜忍冬犹豫片刻,望着陆启明道:“师弟,我看出你仍未出全力,仅凭这一剑,我不足以胜你。”

陆启明微笑道:“师姐不也一样吗?”

姜忍冬知道了他的意思,便轻声道:“我这一式确实还有另一种用法,但出手后我尚不能掌握力道,还请师弟务必当心。”

陆启明点头,“师姐请。”

秦家姐弟对视一眼,退至外围观战,心中皆想着,这就是此次大试的最后一笔了吧。

(本章完)

...

第六十三章 被他意志干涉的空间(二)

这个尚武的世上,出挑的年轻人们若想要证明自己,最好用的法子莫过于向前辈们挑战。

往低了说——在还用着“内力”的基础修行阶段,武者挑战武师,甚至武师挑战小周天,都不算稀罕事。而在中洲世族向往的神域之中,更不乏有天才之辈,能以大周天的修为遇小奥义境而不败;至于更高的大小奥义境之间的越级战,更是多得数不胜数。

唯独小周天与大周天之间的越级挑战,从古至今,从中洲到神域,从未有过哪怕一次的成功先例。

虽然听起来都是“周天境”,但二者之间却是字面意思上的“天壤之别”。小周天的修行仍拘于人体之内,武修的力量来源只是自身修炼而得的内力;而大周天却是真正的与天地之力贯通,一招一式皆借天地大势,又岂是仅凭肉身的小周天能比的?

至于术修,有人以为他们自下至上都是以精神力操纵五行元力的战斗方式,似乎大小周天也无不同;实则不然——小周天术修运用精神力的方式就像是用“碗”盛装了五行元力、小心翼翼端稳了最后再泼向对手;而大周天的方式则是以精神力为“渠”、为“河道”,滔天洪流亦如臂使指。

一言蔽之——大周天若有心杀小周天,一招足以。

常识如此,就不难想象去年的陆氏族比之变究竟给了人们多么大的震撼——陆启明居然能在陆族太上长老手下保全性命——更何况是正面相抗那么久?诚然陆启明用了诸多丹药、秘法甚至是法器,但当时那太上长老同样也是不留一丝情面全力出手的。

然而纵使惊才绝艳如陆启明,当时境况也可谓之“绝境”。就算是现在,陆启明拥有了与凤族身份匹配的力量与速度,也恢复了前世的诸多手段,仍只能保证小周天无敌与人,至于大周天——保命问题不大,但胜过?依旧是万万不能的。

这与资质能力无关。

周天二境之间是天障。不能逾越,也不能打破。

——所以当感受到姜忍冬气势的那一刻,张大延与唐绯同时色变。

……

人们见惯了姜忍冬白袍赤足走在大地行医的模样,见惯了她眉眼平淡气质内敛,却从未见过她居高临下、周身气势欲夺日月之辉。

这一方天地的灵气剧烈波动起来,无穷尽的花草林木仿佛洗礼般焕发出浓郁生机,水气氤氲似云烟;若不是姜忍冬身上迅速攀升的压迫感,真让人以为是入了仙境。

在唐绯的感知中,姜忍冬的眉心识海处正散发着无形又耀目的光芒,就像其中埋着一枚绝世宝玉一般——那是由于精神力的薄发而产生的幻象。不仅仅是眉心,她全身的肌肤都因内力与外界灵气的极速呼应而愈显清新净透。

下一刻,她晶莹洁白的双足悬浮在空中,整个人竟凭虚而立!

纵使唐绯出自道院,此刻也不禁看得呆了。她不可置信的喃喃道:“大周天?……不,这是……”

张大延白胡子在自己手里揪了半晌,感慨道:“这女娃子真是不得了啊!”

他修为毕竟已跳出周天境之外,姜忍冬的方法在他眼中一目了然;而正是因为十分清楚,才让他更加赞叹。

简单来说就是——姜忍冬运转内力的同时,以精神力为介质、从识海将自身与天地沟通。绝难维持,应该只有一招之力,但却能在短暂地达到大周天伪境!

武、术双修者在神域实不算少,但能做到姜忍冬这般的,张大延这么多年也只是听说、从没见过,只因这种方法太艰难更太危险——而看姜忍冬的模样,分明已经足够稳定了。

唐绯忍不住问:“院长,你看她能达到大周天的几成?”

(本章未完,请翻页)张大延道:“如果给她足够时间专心蓄势,我看她最后差不多能……四成吧。”顿了顿,他眯眼看着下方的交战,又道:“但要看陆小子给不给她机会了。”

大周天伪境需要时间蓄势,强大的武诀同样需要。姜忍冬能用出的大观剑法只有一式,在剑势圆满之前只能用基础剑诀;而陆启明这次选用的刀法“山水篇”却不同。

山水篇重意不重式,更招招接续、刀刀渐进,运用的本身即蓄势过程。

更何况陆启明是凤族血脉,别说伪境,就算是真正的大周天,修为威压也对他无用;而陆启明的山水篇却有斩断气机之效。此消彼长之下,姜忍冬最后能不能用出那一剑,尚且两说。

此刻,下方两人那交手的节奏看似舒缓,实则气势的争夺早已开始了。

唐绯不由叹道:“凤族的身体素质真是得天独厚。姜忍冬虽说只能用基础剑诀,但此刻的平均力量也有大周天的一成了吧?但陆启明居然还这般轻松,真是……还有气机,”说着,她忽然“咦”了一声,有些无语:“他……怎么放弃了优势?”

张大延嫌弃地瞟了眼那边,哼道:“这小子好折腾惯了,非要看看人家最强一剑不可,也不知是真有把握还是逞强。”

虽然以陆启明的性子多半是前者,张大延还是叹了口气道:“小绯,你过去看着他们点儿吧。”

唐绯懂得张大延好意,笑着应是。

……

“山水篇”是陆启明自己的刀法,明面上比“朝暮”境界稍低,但用出反倒更强些。今日虽是初次用在实战,已顺手极了。

陆启明在验证过“山水篇”扰乱气机的效果后,就放弃了对姜忍冬蓄势的干扰。这并非是人们所以为的——要从正面光明正大击败对手、少年意气云云。

陆启明是要做一个重要的试验。

自从大空崖上那根突兀断开的绳索开始,陆启明这几日一直在研究自己精神力出现的变化。他很快发现,自己当时的感觉并没有出错——

当他有意去操控时,他能够削弱物质的强度!

但这种“削弱”只是对陆启明有用。

前天晚上陆启明找了一对双剑,都是同样的四品灵器。在他尝试削弱之后,仅仅用手轻一折就断了。

而当陆启明拿着另一柄剑、用相同方法,找来杜醒去试时,却发现那柄剑对杜醒而言根本没有变化过,还是一样的坚固。

当然,这是有范围限制的。以陆启明现在能做到的来看,极限仅有直径约三米的空间。

如今想来,其实这种能力并非一夜之间突然出现的;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便一直存在,只是从前时候它太过微弱,实在不足以让人当作异常。而最近它不知为何有了极大幅度的增强,才能够让陆启明发现并用到实处。

这几天陆启明已经验证了很多;而他接下来想知道的是——

他能够削弱的力量极限。以及,他为此消耗的究竟是什么。

陆启明抬眼看向女子手中紧握的磐木剑,其中灵气积聚已隐约现出潮汐声,剑芒锋锐欲出。

他神色渐转严肃,心中道:“开始了。”

大周天四成的力量,如何?

……

天地蓦然一静,风起云涌。

在磐木剑落的那一刻,陆启明手上“山水篇”斩出,全部的注意力却尽皆凝注在那宛若实质的玉色剑芒之上。

剑芒的速度何其快;可在这一瞬,在陆启明的感知中,世界忽然慢到几近静止——磐木剑、念慈刀,狂风中落叶的轨迹,姜忍冬的神情,他自己的动作……一切都如固定的画面一般!

唯一速度正常、或

(本章未完,请翻页)唯一速度不正常的,只有他的精神力。

剑芒是姜忍冬内力、精神力与天地元力的融和,其上水木之气缭绕不清,而此刻它的所有细节却精密入微地被陆启明收入脑海。

下一刻,是骤然出现在他感知之中的巨大阻力!

与之前数次的轻松不同,这一次明明是同样大小的空间,陆启明却极其清晰地感受到了整个天地对这种能力的排斥。

所幸尽管艰难,但仍有完成的余地。陆启明全力以赴改变着剑芒的强度。

某一瞬间,陆启明忽然有了这样的感觉——

那被他控制的三米范围,好像已经不是原来的空间了!

这怎么可能?!

陆启明心中涌出一种极度荒诞的感觉。

若此刻谢云渡或徐朝客能看到这一幕,不难发现,陆启明的能力与承渊的防御手段实在相似到了极点。

……

陆启明能感觉到空间有异,可旁人不论是谁、就算是奥义境的张大延,都彻底的一头雾水。

他们什么都感应不到;那一幕在他们感知中消失了,使得他们只能单纯用眼睛看。

他们便只能看到姜忍冬惊艳的一剑,居然在陆启明轻轻一刀下消弥无形!他甚至始终未用内力?!

一片死寂。

姜忍冬已耗尽了全身力气,复杂地望了陆启明一眼,就地盘膝坐下。

所有人都盯着陆启明,心思百转,一时无人言语。

陆启明也没说话;却非不想,而是不能。

刚才那一幕他确实消耗很大;但他却仍不知道消耗了何物——内力无损,正常;可他没想到精神力居然也仍与之前相同。

陆启明现在的情况,任谁来看,都是不费任何代价轻易抹消了那一剑;但事实却是,他在更深的层面中感到疲惫至极,致使他丝毫没有开口说话或移动的打算。

都是熟人,总不可能一直这么安静下去。

秦悦风啧啧感叹了声,与姐姐一起走过来,打量了陆启明,却不禁怔了怔,奇道:“怎么你打了一架,我居然觉得你人似乎……变得亲切了许多?”

陆启明有好一会儿没有回答,然后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半晌他忽道:“你能不能再对我说句话?”

秦悦风:“……”

听到这样的要求,他突然觉得自己不会说话了。

他从陆启明的眼神意识到这人居然不是在开玩笑,不由愈加莫名其妙:“喂,你没吃错药吧?……好吧,那你——刚刚怎么解决那一剑的?”

陆启明沉默。

秦悦风:“……”

秦悦风终于感到陆启明的状态好像不太对,拿手在他面前晃晃,疑道:“启明,你没事儿吧?”

这时不远处跑来一位鹅黄色衣衫的小姑娘——正是陆子祺。

她不知道战斗的诡异之处,只看出他们终于结束了,便兴高采烈地冲了过来,飞身抱向陆启明,整个人都挂在他胳膊上,满脸开心道:“哥,你第一是不是?”

陆启明无声舒了口气,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陆子祺抱住他的手,心中复杂。他像往常一样抬手摸了摸少女柔软的头发,轻笑道:“小祺儿来了呀。”

陆子祺年龄小,又活泼,众人气氛很快恢复平时模样;再加上四人其余的队友也慢慢聚齐,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陆启明最初时候一直只听其他人说;但他原非多话之人,也无人察觉不妥。只有秦悦风心中仍有些怀疑,但又看陆启明渐渐言笑如常,只好解释为多半是某种秘法疲累吧?

对,秘法——这就是人们心中认为的解释了。

(本章完)

...

第六十四章 美好生活的序幕

新生大试在和煦的熏风中落下帷幕。

在年轻人们的讨论热烈中,秦悦容悄然离开了。

那个总以旁观者姿态立于角落安静微笑的女子,第一次站在人们的视线之中,却又毫不犹豫地转身淡出;仿佛她的到来只是为了那场四人的比斗。

陆启明望着她独自向山下而去的背影,不由想着,等下一次见面时候,又会是怎样的情境、怎样的立场呢?

陆启明又看向身边众人,夏五与姚成象正耍着宝,陆子祺明媚的笑颜,宋平安身后雀跃的发梢……

中武初春的午后实在明亮温暖。大概正因如此,才更要好好珍惜这段难得轻松无忧的时光吧。

中武的效率很快;但毕竟人数太多,又要保证严谨无误,所以正式的结果至少要小半个时辰才能等来。不过此次大试的前三名自然早有定数——陆启明,姜忍冬以及秦悦风。

也直到这时,陆启明才终于想起应该关注一下首名的奖励。现在看来,中武的作风确实比较实在。

先是五千数的“贡”值与五十的“历”——前者主要用来向武院兑换物资,后者则是判定课业是否合格的标准。

这两个都是极大的单位,虽然听来五千五十的好似并不多,实则已是相当难得的数字了。这对陆启明来说虽不是必需,但能锦上添花当然是好的。

整座“有书楼”自由进出的资格,则是陆启明最为看重的。

中武毕竟是神域道院的分院,其中藏书的质与量皆是中洲的世家宗族难以望其项背的。尤其道院在神域属于中立势力——分院虽不可能查到深层次的隐秘之事,但其中的看法,显然会比凤族的传承记忆更客观几分。

另外则有两件实物——一是柄五品的灵器,允许学生入武器阁自选;二则是一件经过特殊炼制的学子长袍,外观与其余新生的相同,但却兼具聚灵、清神与净尘的效用。陆启明早有念慈刀,也记起了前世的炼器之术,对那灵器并不看重;不过那件长袍倒是很好,尤其是最后一项。

对这一点,秦悦风也十分赞同。原本他情绪很有些烦郁——因为秦悦容要走竟没有提前告诉他!终于想到难得有一件他满意的东西,心情才总算好些。

(本章未完,请翻页)秦悦风摇了摇头,不再去想他姐的事,开口问众人道:“说起来,一会儿就要决定主辅修了,你们都准备填哪两个系?”

中武分了四大院系——御守,文藏,医药和术数。每位学生为自己选定主修、辅修各一个;不过在第二年还有次更改的机会。

秦悦风先说了自己的:“我主‘术数’,辅‘御守’。不过,你们……”他环顾一圈,无语道:“好像都是要主修‘御守’的?”

御守系的名字是取了“守护”之意,但修习的是“实战”。只一个系就占了师生总数的六成。

余人皆一脸理所当然地点头,唯有姚成象举手小声道:“我还是去文藏吧……”

大家这才想起眼前有一个无论如何都不会打架的,纷纷笑起来。不过姚成象也确实适合文藏,脑子灵活。比如刚刚过去的三试,就是他主动牵线找到了林氏的小公子——也就是林有致的亲侄子,两组合作才得以高分通过。

秦悦风目光转向陆启明,笑问:“启明你呢?让我猜猜,一定是辅修医药吧?”

医药?陆启明摇头,他这个医药系的讲师如果真填了“医药”,多半会被负责审核的赵公明赵大博士瞬间驳回吧……他忍不住一笑,道:“我准备选‘文藏’。”

不过这个选择与讲师的身份无关,而是陆启明早已经决定好的。他认为自己很有必要认真研究一下这个世界的修行体系——凤族传承记忆可不管这些……对了,凤族又为什么会有“传承记忆”这种事存在呢?这可是他前世那个世界听都没听说过的道理——也可以研究一下……

——先打住。

陆启明摇了摇头,再想下去,他都快要主修“文藏”了。

另一边姚成象感动道:“陆少你真是对我太好了!”

众人齐齐翻了个白眼,笑骂“关你何事”。

这时,半空中显出一片巨大的光幕,正是这次大试合格者名单。陆启明快速扫过一遍,放下心来——果然,一个人都没有落下,而且排名都还挺好。

而姚成象、夏五等人已忍不住地欢呼起来,连顾之扬都罕见地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笑容。

新的生活,真正开始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正当陆启明等人准备往回走时,迎面遥遥走来一位身着青色学子长袍的高大身影。

夏五“咦”了一声,很顺溜地脱口道:“好像来了一位师兄?”

大家都不禁撇过去一眼——这小子!进入角色还真够快的。

不过夏五说得倒不错。武院按学生们各方面能力掌握的程度,划分了由低到高四个阶段。衣袍的颜色不同,是鼓励低阶的学生们主动向师兄师姐求教,也是方便同届的学生交流切磋。

如陆启明他们这些新生,都是从白袍开始。再往上则是蓝色,就像那日登记修为的师姐童瑶。而前面正走过来的这位青袍,则在第三阶段。至于最高一阶的学子服则用了红色,比如张院长的嫡传弟子诸葛恪——虽然陆启明还没见过。

青袍的师兄走的很快,只几个眨眼间就到了近前。他生的虎背熊腰,全身肌肉虬结,仿佛脸颊都比旁人的拳头硬,而那颗溜圆的光头更显体修的彪悍气场。

夏五等人皆被这凶骇模样唬住,而陆启明和陆子祺却同时笑起来。

来人正是陆明月。

陆明月人未到、声先到——只听他一边喊着“亲爱的小堂弟可真是想死我了”,一边对着陆启明就是一个熊抱,然后还有空隔着陆启明伸手拍了拍陆子祺的肩头,挤眉弄眼道:“祺祺还是这么温柔可爱啊!来让哥哥听听,这次多少名啊?”

众人的眉毛同时一跳——这画风怎么不太对?

陆启明无奈地推开他,笑道:“明月堂兄,提前过来的?”前段时间是中武的年假,他们新生提前来了,而老生的时间还没到。

不过大家的注意力显然没在时间上,而是——“明月”?!这壮汉师兄的名字到底是什么鬼?

众人的眉毛再一跳——这画风更不对了……

陆明月幽怨地看了陆启明道:“小堂弟你肯定是故意的……”

陆启明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真是狠心啊,我提前来还不是为了欢迎你们?”陆明月长叹了口气,抒情道:“如果要评‘武院第一好师兄’,那我绝对当仁不让。”他环视一圈,大手一拍胸脯长笑道:“走,带你们来一个中武半日游!”

(本章完)

...

...

第六十五章 朝雾山有书楼

陆明月话很多,一刻都不能停,所以还在半路上买了一大葫芦的酒——润润喉咙。

他显然与那路边支摊儿的青年熟络的很,买酒时候勾肩搭臂坏笑不止,嘴上说着一大堆新生们听不懂涵义、老生间却心照不宣的词儿。

那青年看到陆子祺和宋平安时双目炯炯有神,可还没等他凑到近前问芳名几何,就被陆明月没好气地提着肩膀抡到树上卡好——却又没奈何,谁让他不是体修呢?

不理那青年在树上折腾叫骂,陆明月带着陆启明等人继续往前走,一边痛心疾首道:“看看!堕落啊!刚才那家伙提前一个月回来准备,就是为了赚小师弟们的钱外加勾搭师妹!哪像我——该修炼时勤勤恳恳,该为师弟师妹服务时任劳任怨!唉,哪儿才能找见第二个像我这么合格的师兄啊……”

陆启明耳边响着他的喋喋不休,再观察着另几个的表情从别扭到崩溃再到麻木,忍笑忍得辛苦。

一路上大家的脑海中都在翻滚着同一句话——活这么久终于见了第二个像秦悦风一样擅长赞美自己的人了——手法真推陈出新,措辞还绝不重样!幸好秦悦风被秦家的人喊走了,否则这一路真没法过了……

尽管修行者气息悠长,但一串话说到底还是得换气儿的。陆明月自封了无数个称号后,终于想起了买酒的目的,拧开塞子豪饮了一大口,陶醉道:“爽!”

还别说,虽然因为酒葫芦体量太大的原因看上去不太讲究,但里面装得还真是好酒,陆明月一打开,周围顿时香气四溢,其味清冽又不失醇厚。

顾之扬好酒,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眼睛微亮。

陆明月真眼尖无比,当即捕捉到了这一亮,一巴掌拍顾之扬肩膀上大笑道:“馋了馋了——刚刚你们这些家伙都客气着不要,这会儿后悔了吧?啧,还是身体诚实哈!哈!哈哈!”

顾之扬:“……”

“害什么羞啊!”陆明月爽朗道:“咱这儿可没有‘过这村就没这店’的说法,今天说我请客就我请,一会儿好吃好喝的多着呢!”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避开陆子祺与宋平安,眉飞色舞对陆启明几个甩了男人都懂的眼色,意味深长道:“可不止有美酒哦——”

众人一怔,同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不禁道:“不会吧……在中武?!”

陆明月鄙视的扫了他们一眼,咂嘴道:“小小年纪的,一个个都想到哪儿去了?!思想真是太不纯洁了!”

众人:“……”好不可理喻!

……

别说是世家,只要稍有些底蕴的势力,中武的信息都绝不会少。

不过对于陆启明来说,有关中武,他了解最多的还是父母亲曾讲述过的趣人趣事;至于那些武院明文或默认的规矩、具体的建筑位置和功能等等,他并没有提前花心思去记。

(本章未完,请翻页)陆启明一行人在春景中悠闲地迈着步子,听着陆明月活力四射的讲解,渐渐觉得——这种“十句里才有一句干货”的说话方式……好像也蛮不错?

知道陆启明他们几个大多都主修御守,所以陆明月就先带着他们前往御守系主殿所在的那座山。

在山下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树木繁盛太过遮住了屋檐房顶,而上了山后实在有些傻眼——这建筑物未免也太少了吧?!

只有一座巨大的主殿杵在中央孤零零的宏伟壮观着;然后就没有了……

看到这一幕,每个人的嘴角都忍不住抽了一下——说好的建筑成群呢?其他的山头就不用走过去,遥遥望一眼就知道楼房数量御守系的上百倍。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多钱少?!

但很快大家同时否定了这个想法,中武会缺钱?不可能。

夏五装深沉地摸了摸下巴,沉吟道:“那么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障眼法?!”

“障个毛啊,就这一栋!”陆明月大手一挥,理所当然道:“御守系是干嘛的——教你们打架的啊!要房子干什么?而且你们想啊,房子再加固那也是木头。咱武院大周天满天飞小周天遍地走,随便一巴掌拍过去房子就得重盖,御守系若是在屋里上课,还叫不叫人开开心心地演武了?”

众人默。虽然听起来好有道理,然而为何还是有种幻灭的感觉?

陆明月表示十分理解,又宽慰道:“不就是房子少么!换个方向理解不就行了?”

大家忙着心塞,没人理他。陆启明好心的顺着问:“怎么个理解法?”

陆明月豪情万丈地张开双臂:“只要没有房子的土地——都是属于我们的!”

陆启明:“……嗯,好有道理。”

陆明月终于抒发完了情怀,进入正题道:“你们第一年有过半的课都是御守的,所以——千万要分清东西南北。”

众人一呆,其中的逻辑在何处?

好在陆明月没有跑题,继续道:“没有房子就没有门牌,所以咱们御守系的课,都是在山里分区上的。每座山分四大方向,每一个方向又自下到上均分为三区。”

“比如——若是让你们到‘北三区’集中,那就是主殿所在的山——也就是这座山北面最高的那一截儿。”说着,陆明月抬手往右边儿一指,道:“喏,就是那儿。那棵红果树的亭子,到那儿站着就对了。”

“但是,”陆明月转折了一下,嘿嘿笑道:“你们新生一般不会这么受优待。据我的经验,你们多半要到很不好走的山头上课。再给你们举个例子——‘南南东南二区’——听起来怎么样?”

夏五无力道:“这座山南面的山的南面的山的东面的山的南面的……山腰?!”

陆明月伸出一个大拇指,赞道:“好悟性!”

更没人想说

(本章未完,请翻页)话了。

陆明月笑不能停:“你们不知道,我那一届有个路痴非常出名——开学整整半年才他第一次自己找对地方,这壮举简直刷新了院史的记录啊!不过……”

陆明月似是想到了不好的回忆,脸色陡然一黑,闷闷道:“后来居然有很多姑娘给那家伙寄‘花笺’!还说‘路痴什么的太可爱了’……唉,女人的心思啊,真是猜不透!”

“花笺……名字好好听,是什么?”陆子祺关注重点果然与他不同。

“中武的一大特色,很那啥……哎说白了就是情书嘛!”陆明月耸肩道:“制作方法挺麻烦的,咱大老爷们做不了那细活,都是姑娘们告白用的。”

他笑眯眯地看了看陆启明,又看了看穆昀意,幸灾乐祸道:“穆兄弟还有小堂弟啊,你们可注意提前买个超大号的信箱还有加固的门板门锁——师姐们可是非常热情的哟!”

陆启明扭头与穆昀意对视一眼,莞尔道:“哪可能像堂兄你说的那么夸张。”

陆明月啧啧点评道:“年轻,就是天真!”

陆启明摸摸鼻子,还是不说话了。

御守主殿殿门大开,是欢迎新生们参观的意思。陆启明一行人过来得早,此刻殿中还没有其他人。他们就在陆明月的介绍声中登上了阶梯。

进入之后才能感到主殿之大超乎预计,且其中也是有相当数量的大小隔间的,即使真在室内上课,容纳学生也绰绰有余。

一众人边走边聊,很快到达顶层。扶栏远眺,眼前蓦然开阔,心神清爽。

陆明月再度举起酒葫芦痛饮一大口,抬臂向对面山谷那片屋宇一挥,指点江山道:“看到那片房子吗?有没有察觉不同?”

众人纷纷依言望去,皱眉不解。

陆明月严肃地问陆启明道:“堂弟,你觉得如何?”

陆启明发觉那一部分区域竟无法用肉眼看清晰,立刻用精神力扫过才恍然,微微正容道:“原来武院在整个山谷都设置了一座巨型阵法,大手笔!我看看啊……嗯是以视觉与精神力的双重单向隔离,还有少量的聚灵作用……是武院的秘地之一吗?”

陆明月郑重点头,缓缓道:“是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秘地!”

“那可是——”陆明月拉长尾音,忽然狂拍栏杆,深情朗诵道:“可爱的师妹们的宿舍啊!”

“咳咳咳……”大家都被呛得不行,然后齐齐扭头看向陆启明。

陆启明缓缓停下了习惯性破解阵法的推演,凉飕飕地瞥了陆明月一眼,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忽然很想打人?好奇怪啊。”

其他人皆忍笑,望天。

陆明月干笑,悄然往旁边挪了两小步,见陆启明没有“冲动”的意思,立刻转移话题道:“咱们接下来去朝雾山吧!”

“有书楼,就在那里。”

(本章完)

...

...

第六十六章 师姐的糕点铺子

朝雾山平缓且清秀。

试想——武院的年轻人们沿着林间青石小阶,广袖拂开晨间的缥缈凉雾,悠然步入有书楼……真是美丽的风景啊。

一行人正怀着这样的心情向山上走着。

穿过一片茂盛的柏树林豁然开朗,人人心头同时浮现出了两个字——

工整。

眼前的景致与常见的模仿自然山水的造园手法截然相反。中央是修砌得方正整齐到了极点的宽大石阶,石阶中心又将山溪引来做出了跌水的景观——也是一模样的方正。石阶两侧是面积开阔的花坛树木,整体按中轴线严格对称,连每棵相对应着的树木树冠都修剪成完全相同的形状。

高九层的有书楼就坐落于阶梯尽头,有蓝衫青衫不一的师兄师姐们进出。

这般整齐虽然有些奇怪,但大家也能接受;可是牌匾上为什么写的是“有书楼一”?

对于这个问题,陆明月摊手道:“既然有‘一’,那自然就有‘有书楼二三四’咯。”

陆启明道:“我记得从前不是只有一座吗?”

“没错,是新增补的,多了不少东西——都是上边儿。”陆明月说着,用手指了指天,低声道:“这几年忽然重视起咱们中洲这个分院来,我还听说道院下一次的名额好像直接翻了十倍,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陆启明沉思片刻,道:“这次大试的第二场用的或许就是道院的东西。而且……”他想起了那个总是跟在张大延身边的女子,那么年轻的大周天——多半是道院下来的。但陆启明没有说下去,只道:“如果是真的,也不一定是好事。”

陆明月舔了舔下唇,嘿笑道:“有事儿就是好事啊。”不过他很快就叹气:“还得看族里放不放我去啊……”

“上边?道院?”夏五他们几个听不明白了。

陆明月笑笑,简单道:“咱们中武只是道院的其中一个分院。至于具体的——以后等老师给你们细讲吧,我就不现在说了。”

说罢,陆明月不管他们震惊恍惚的神情,抬手一指有书楼,继续念叨:“等你们的身份玉牌拿到手之后,就能进去了,千万记得去尝尝四层里面卖的灵茶,啧啧,那味道真是平多少次都不会烦……”

“有书楼里……还卖吃的?!”

“不是吃的,只是些茶水。”陆明月用手仿照有书楼的平面比划了一个方框,解释道:“很多人到有书楼就会呆很久——尤其是文藏系的,所以楼里每一层中央有一部分划成了休息区。医药系的人就在那儿卖他们新研究的茶水,提神醒脑……嗯宋师妹和祺祺你们可以尝尝灵果茶,我一大老爷们没去喝,但听说妹子们都喜欢得不能行。”

一行人绕过了“有书楼一”,顿时又呆了——眼前分明是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场景!若不是“有书楼一”就在背后,面前那一栋又后缀了个“二”字,他们还真要以为是自己莫名其妙后退到了刚才的情境。

原来“工整”两个字还没有表现完呢……不过好像还有哪一点对不上?

陆子祺猛然反应过来,指着两栋除了牌匾毫无差别的楼,疑惑道:“堂兄,你不是说这是新盖的么?但看上去建造的时间也差不多啊。”

陆明月嘴角抽了抽,缓缓道:“是专门做旧的……”

陆子祺吃惊道:“做旧的?还真是像模像样的。”

“岂止,”陆启明在旁边真诚地感慨道:“这做旧的水准,都足够去伪造古董了。”

众人震惊,再看“有书楼二”时皆无语——至于么?

陆明月掩面长叹道,“你们不知道,咱武院有个师兄,唉那讲究的啊——我也是服!你们猜这一片儿为什么对称成这样?就是因为是他审核的设计图!还足足改了十次!好不容易以为他满意了——谁知道到了建楼的时候,居然连楼外面刷的漆的老化程度——他都非得要求一模一样啊!”

“听听我的良心劝——以后见到这位师兄负责的工作下面招人的时候,就算报酬再多也千万别去!真是折腾死人了!”看陆明月一脸痛苦,显然是亲身体验过的了……

陆启明笑道:“堂兄,你还没说他名字。”

“诸葛恪!”

(本章未完,请翻页)陆明月心有余悸,又叫道:“对了!他就住在这座山上!”

“这么美?”陆子祺一脸羡慕,朝雾山显然比御守系的那个山谷漂亮多了,还离有书楼这么近。

陆明月示意他们向朝雾山山顶望——那里有一片连绵不绝的屋檐正在云间影影绰绰。他解释道:“武院能修到第四阶的人非常少,相互都认识,也几乎不再上课了,所以没有必要再分院系住。他们就都住在这座山上。”

“走吧,之后两栋有书楼也都长得一个样。咱们去下一站。”

……

陆明月把路带到了一个小山崖上;空气中有几道绳索幽幽闪着寒光。

这场景似曾相识……

姚成象的腿立刻软了,圆胖的身躯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惨叫道:“不要啊!”

陆明月被他夸张的反应吓了一跳,没好气道:“你们不是走过索桥了么?这儿不比大空崖那边简单多了?”

“可是……”姚成象泪目:“我当时可是揽了两根绳子闭着眼爬过去的……”

陆明月:“……”

“这样可不行。这种索桥你们可得习惯,而且还要走得顺溜、走得飞快,要不然你们上课绝对迟到。啧啧,有一些严厉的老师啊,那惩罚手段真是让我不忍直视。”陆明月坏笑不已。

姚成象奄奄一息道:“上课……也要走这个?”

“那还用说!”陆明月幸灾乐祸地大笑道:“你们第一年课最多,就等着每天四个院系的山头跑一整遍吧!要是不走索桥,根本不可能准时——哦对了,小心不要被其他新生挤掉下去,爬上来好半天呢。”

顾之扬难得发言问道:“四个院系?不是只有主修和辅修吗?”

“但是你们还要上基础课啊。”陆明月眉飞色舞地介绍道:“比如文藏系的中洲史院史和五行基础,医药系的急救、人体解构、毒药辨别,术数系的阵法基础……还有好多啦,都是人人必学的。”

众人:“……”好黑暗!

“所以未来一年你们有得忙了!嗯……除了小堂弟你。”陆明月羡慕地瞅了一眼陆启明,“大试得了首名就有整整五十‘历’,第一年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半了。”

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历”的含义,这可比钱重要多了,是学生能够进阶或毕业的凭证。而且如果连续两年的“历”数不符合武院要求,就要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夏五一算,舒了口气道:“那这么说我们第一年只需要攒够一百‘历’就够了,还好还好。”

陆明月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道:“那你知不知道,平均一门半年的课能得多少?”

夏五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然后就听到陆明月斩钉截铁的声音:“二!”

众人:“……”更黑暗了!

“其实想轻松起来,还有一个好方法。”

听到这一句,大家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陆明月淡淡道:“在开课前自己去申请考试,考过了就不用上了。”

众人沉默半晌,一起恍然大悟地想着:“哦,原来这句话是给陆启明说的。”

……

春日处处好,文藏尤甚。

入目是青山秀水、雕梁画栋,又有古木参差、鲜花如点翠。淡冶总相宜。

这般的秀致景色,任谁走在其中,都会很快地舒展眉心,嘴角带笑。

陆启明边走边看,愈发满意自己辅修选择文藏系的决定。早听说文藏系的建筑构景是中武最美,一路看过来,传言果真不虚。

陆明月观察的诸人的神情变化,好笑道:“这么快就被房子收买了?就知道你们会这样……其实,每届新生一年后转系的选择,绝大多数都是进了文藏。”

“虽然这地方是真的好看,但因为这个就转……不至于吧?”夏五不解了。

“这话就又是没经验了!难道没听说文藏最美的可不是房子,而是妹子么?”陆明月一脸恨铁不成钢,转而又笑道:“开个玩笑哈。文藏研究的内容其实对我们每个修行者都极其重要——

“从小的地方说起,比如古文字的破译,每次发现遗迹、洞府这些秘地,有文藏系的人在,能避免极多危险。

(本章未完,请翻页)“大的方向,咱们修炼的功法,使用的武诀,这些都是需要不断改进的。但是其中涉及到的知识非常繁多,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可以做到的。这些也是文藏系需要负责的内容。

“其实文藏系的人才是最了解各种武诀破绽的人,可不是说加一个‘文’字就不会打架了,如果小看他们,真是会有大‘惊喜’的——有很多次院比的首名都是文藏的人。”

……

陆明月口若悬河地说着,带的路却离文藏主殿越来越远。陆子祺扯了扯他的袖子,忍笑道:“堂兄,你别走错方向了!”

陆明月环视一周,笃定道:“没错!就快到了!趁现在人还没过来,师兄带你们去吃糕点——可得快点儿,过一会儿店里人满为患,绝对挤都挤不进去。”

糕点……

大家看向陆明月的目光顿时诡异起来——这五大三粗的汉子……爱好是吃糕点?

陆明月闷头走了几步发现没人跟着,扭过头一对上他们眼神儿哪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拍大腿道:“想啥呢!唉,师兄我好不容易说话委婉一次,真是没有知音啊!”他激昂道:“糕点不就是个由头么?重点是开店的师姐可是文藏系的系花啊!啧,人美的不能行,又是出了名的温柔——这么宝贵的情报,也只有我会无私告诉你们了……”

说起美人,陆明月的话愈发多了起来,一路上把那温柔师姐夸了个天花乱坠仙女下凡,仿佛他们不去拜访就是罪过。于是每个人都明白了——分明是他自己想去嘛!

路面渐渐平整开阔起来。道路两侧建着整齐而别致的三层小筑,一看那些花式点名,就知道这定然都是武院学生自己开的铺子。此时只有大约三成的店铺开门,这自然是老生们假期还未结束的原因了。

一与买卖有关,姚成象的眼睛就溜溜地圆了——他可没忘了自己混进中武来的目的:做生意!当下支起耳朵听陆明月讲解,比之前认真了十倍。

敞开的店铺有几家是卖胭脂首饰的——中武出品岂是凡物,只远远一瞥,就让队伍里的两位姑娘引得眼睛发亮。幸亏陆子祺还没有拿到她的身份玉牌,不然刚刚得到的大试奖励肯定一瞬间就要花光花尽。

陆子祺灵机一动,问道:“堂兄,武院里可以用世俗的钱吗?”

陆明月点头道:“可以。实际上,吃喝住行仍然是使用外面那些货币居多——哦对了,方便起见最好都把钱兑换成林氏商行的‘筹’——可以记录在你们身份玉牌的阵法里。”

听到这里,陆启明露出一丝微笑。当年林有致把“晶卡”与“筹”的概念提出来后,就第一时间找到了中武推销。这个发明可比从前的本册记载方便太多,中武很快就认可并应用到了学生老师们的身份令牌中。作为交换,中武唯一允许林氏商行的“筹”在武院内部流通。

陆明月继续道:“但是如果想要买到与修行相关的好东西,还是需要用武院的贡献值交换,或者是以物易物。”他顿了顿,小声道:“武院明面是不允许用‘历’与人交换的,但是只要数少、心细,还是不会有问题的。”

再走几步,陆明月啪打了个响指,振奋道:“到了!”说罢,就一马当先向左侧其中一间铺子冲去。

体修的速度何其快——只见长烟滚滚,众人眼睛都还没眨一下,陆明月已然奔到了门口!

下一刻,所有人就看到陆明月如被人试了定身术一般陡然停下,痴痴然望向门里,满眼都冒着粉红心,嘴里还喃喃道:“美!太美了……”

大家齐齐扶额——这家伙,不早都见过人家了?还傻成这副模样……真的好想说自己不认识这人啊!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唰唰唰三道寒光——有三枚飞镖从屋内飞出,整齐钉在紧贴陆明月的地面上!

大家默默吐槽:“这就是传说中全武院最温柔的师姐?”虽然那飞镖一看就没用大力气,但怎么也没法儿跟“温柔”二字沾边儿吧?

带着满心的好奇,他们加快脚步向糕点铺子走去,抬眼看,果然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肤白似雪,眸蕴潋滟秋水,周身气质清华恍如月下青竹……

然而。

“青衣?!”

(本章完)

...

...

第六十七章 南十六院的钥匙

珍珠糯米、寒天与砂糖,以恰适的份比混合烘制成雪白团子,再点两滴朱红。器皿选了古朴气的青铜青海盘。上下一起看,颇具雅趣。

这一以“玉兔”为名的糕点被捧在陆子祺、宋平安两个娇俏少女的小手心时,真是一道活泼又乖巧的风景;可是当它搁置在那身长八尺还有余的光头壮汉面前……

陆启明笑眯眯地看了一眼陆明月那黑红黑红的脸,端起茶盏悠闲的品了一口——是品质上佳的清茶“长山露”,不错。

虽然看在陆启明的面子上,青衣总算没有把陆明月这个恶客拒之门外,不过显然给了他特别厚待——比如长山露的茶叶“恰好”到陆明月这里用完了,便不容置疑地端给他这样一份充满少女心的糕点作为补偿。

于是在陆启明他们几个喝着清茶心旷神怡的时候,陆明月这汉子只能陪着两位姑娘盯着“玉兔”发呆。

不过……

陆启明把目光移到青衣身上。饶是他已经非常见多识广想象力丰富了,也从未想到有一天居然能看到“青衣端着糕点走来走去”这种画面。就连青衣对陆明月的回敬方式,陆启明也觉得讶然——若是从前的青衣,定然是漠然无视,哪里会这样?

看来中武果真是个好地方。

青衣显然注意到了陆启明眼神里满满的神奇,只板着脸站很远,全当没看见。

然而陆启明此时恶趣味一上来岂会放过他,故意打趣问:“勤工俭学?”

青衣立刻答:“只是代她看两天店,她临时有事不在武院。”他语气的毫无起伏一如往常,但语速却分明比平时快了两分。

这句话中的那个“她”,才是这家铺子的主人、陆明月提到的文藏系师姐。正是因为陆明月从没见过青衣,更没想到青衣比那师姐生的还好看,才反应那般夸张,震惊之下连性别都错认了。

想来青衣修的是画道,而画道又归于文藏,在这里见到他也不算出奇。

此刻陆启明倒真的相信那位师姐是超乎常人的温柔善良了——否则又怎能说动青衣帮忙?以陆启明对青衣的了解,若不是他欠了人家极大的人情,打死他也没可能过来当糕点店的临时掌柜。

不过,即便有着“正当理由”,但显然青衣还是十二分的不自在。眼看店里现在只有陆启明他们这一桌人,青衣还是在一旁低头各种收拾东西,浑身散发着很忙很忙的气势。

陆启明暗笑,不去戳破。青衣有这样的变化真的很好。

愿意接受陌生人的善意并有所回应——这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但放在青衣身上却极其难得。

青衣经受过的不幸实在太多,才会对任何人都排斥、冷漠,也从不主动与人交流。只有面对曾救过他性命的林有致、陆启明二人时,态度才有所不同。没想到青衣被“掳到”中武不过月余时间,就受了如此大的影响。

大试后,武院留了五天空闲时间给年轻人过渡。桌上的几人便商量着明日庆祝的事,完了陆启明抬头望向青衣一眼,笑道:“到时候就来店里叫你了。”

青衣沉默不语。陆启明一笑,

(本章未完,请翻页)知这就是默认了。

后过来的新生们很快多了起来,青衣便愈加不必开口说话。见他们临走时,遥遥点了头,便算打过招呼了。

一行人远了铺子很久,陆明月还是一脸惊疑不定的神情,居然连续半柱香的时间都没说几句话。

陆启明好心问他:“堂兄,怎么了?”

这汉子扭捏半晌,贼心不死地小声问:“你别骗我——那青衣……真不是女扮男装?”

“当然不是。”陆启明瞥他一眼,无语道:“堂兄你自己莫非看不出来?”

陆明月唉声叹气:“可惜可惜……要是个姑娘,说什么也得追一把啊……”

众人皆腹诽,之前谁一幅非某师姐不娶的深情样子啊?好不坚定……

陆启明抬了抬眼,提醒了他一句:“你千万别拿这个开青衣玩笑。”

“看出来了。”陆明月撇嘴,又疑道:“青衣……不像是本名吧?他叫什么?”

陆启明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问他从来不说。”

陆明月挑了挑眉毛。不过既然不是姑娘,他也不再深入探讨,只胡乱遗憾了几句,就继续履行“好师兄”的职责了。

一路上说说笑笑,时间很快过去。

临近傍晚时,陆明月被一路过的老师抓去做苦力,姚成象一人孤苦伶仃地去往文藏主殿找自己的身份玉牌,而陆启明他们则向御守系走去。

……

“陆师弟,这一枚是你的。”排到陆启明时,分发身份玉牌的蓝衫师姐之前那冒着火气的声音瞬间轻柔一百倍,并额外补充说明道:“大试首名的奖励已经存入玉牌中了,师弟若想用随时都可以。”

陆启明笑着道谢,从她手中接过玉牌。

不同于他那枚墨沉玉制成的讲师令牌,武院学生令牌的材质是晶玉,夕阳的光线中微微折射出彩色的光辉。玉牌形状方正,仅掌心大小,通体透明无色,仅凭肉眼很难想象其中竟微雕了足足二十余个阵法。

阵法平时是看不出,只有在激活的时候——比如与人交易、取交任务、紧急求救等等这些情况,才会亮起其中细密的阵法线条。

陆启明忽想起一个有趣的典故。

那时他还没有恢复阵法方面的记忆,所以没有帮上林有致的忙,只是听她抱怨过——原本以林有致经商的习惯,晶卡与这玉牌中的内雕阵法都是必须保密的,绝对不能用透明的材质——然而武院却偏要用最最透明的,说“就是要让学生每次用的时候都看到、加深对阵法的领悟”什么的,实在让林大小姐郁闷的不行,还毫无办法。

“师弟,还有这把钥——嗯?等等,好像弄错了……”

陆启明看向女子手中乌金钥匙,确实与武院制式的极不相同——外形精致严格对称,嗯还有阵法的痕迹,噫中央的针孔是什么?嵌了毒针的机关?……这似乎更像是哪位改造狂人自制的吧?

蓝衫师姐翻开手边册子第一页,下意识念道:“朝雾山南十六院……南十六院?!”她脸上的神情十分丰富——羡慕、同情、忍笑……真是什么都有。

陆启明

(本章未完,请翻页)刚要再问,那蓝衫师姐已经一脸恋恋不舍却动作飞快地把钥匙塞到陆启明手里,用极诚恳的语气道:“没有错,就是朝雾山南十六院,祝师弟好运!”

……

落日余晖中,陆启明怀着“有哪里不太妙”的心情,再一次登上朝雾山。

这种心情在他站在“南十六院”门口时达到了巅峰。

武院最高一阶的学生与整体比确实不多,但是集中到一起后也绝对说不上少。特别是武院给这些大师兄大师姐们的住处都是一个大院子只住两人的标准,所以朝雾山上几乎没有空房。

除了这里。

陆启明走来路上经过了从南十二到南十五连续四个空院;而站在这里望远处看,更不难发现——南十七到南二十同样无人住。

南十六院夹在空房子中间,幽幽散发着“万人辟易”的气势……

这个院子之前已有一人住;不知这人是谁,能有如此威吓效果?

对此,陆启明低头看了眼钥匙的造型,心中已有猜测。然后他开了院门,眼中闪过一抹震惊——

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整洁干净有序!

青石被切割成了精准的正方形铺在地面上,平行均匀的细缝如网格般铺满整个院落,墙壁、房角、亭柱、池塘等等一切都严格沿点线分布。每一格地砖都干净到了极致——就好像时间凝滞在了它们刚从石体上被切割下来的那一瞬。

院落中也是有树的。

陆启明等人见有书楼的时候已然觉得那里的树已经足够对称,但跟这院子中的树相比,果真是小巫见大巫!那边的树还停留在树冠的形状修剪上,而这个院子……

陆启明用精神力扫过之后,嘴角都不由抽了抽——连左右两棵树地下的根系都长得完全对称……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真是丧心病狂!

对此,陆启明表示——

简直没法更加心旷神怡了好么?!

难道不知道他“析药十滴”中那九十九个装药液的瓶子摆放时连瓶盖的旋转位置都要保持一致么?或者忘记他当时一时兴起在顾之扬的院子里做的那一场烧烤的刀功?

当之前他们在吐槽有书楼周边环境时,陆启明心中其实已经充满了对那位设计者的赞叹敬佩之情——像这样井然有序的世界真是太美好了!只是考虑到陆明月悲愤的心情,他才十分友善地选择了保持沉默。

没想到武院分给他的住处竟然这般符合他的审美。陆启明真心觉得,在这里呆的这一会儿,仿佛连修炼的效率都更快了两分。

至于在南十六院同住的师兄的姓名,显然就是那对旁人“闻风丧胆”而对陆启明来说异常可爱的三个字——

诸葛恪。

陆启明愉快地走进院门,心中暗道:“不知是谁安排的,嗯,有必要好好感谢一下。”

……

院长室,蹲在凳子上嗑瓜子的张大延忽觉鼻子一痒,接连打了两个大喷嚏。

他伸手揪了揪衣袍,把原本左边歪的袍子拽成了右边歪,自言自语道:“邪门啊,怎么觉得有点儿冷?”

(本章完)

...

...

第六十八章 炼丹致富

看来那传说中的诸葛师兄是偏向医药系的。陆启明打量着这里的各种布置,心中如是想到。

外面能拆掉的园景全部改为了一个小型药田,里面栽种着一棵棵整齐排列的药材,培养手法专业。

进入厅堂,不难发现诸葛恪根本没有在这里待客的打算——屋内原本的设施尽数被搬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几乎撑满了整个空间的大型装置,激活的阵法光芒流转。晶石制成的透明瓶管穿插相连,其中由药材萃取的各色液体一刻不停地流动翻滚着。

陆启明扫了一眼,粗略辨别了几种成分,顿时有些懂了为何这院子外都没人敢住——这里面的东西有极大爆炸的可能,其后混成的毒杀伤力之大连小周天中了都要脱层皮……

在日常居住的地方玩这种实验真的好么?陆启明叹气。他开始真诚地考虑是否需要在自己的房间设个保护阵法?或者还是搬到讲师的**院子比较安全?

他不禁微微摇头,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

是以木质与石材为主置办的屋子。桌、柜、椅等的形状都很简单,是最基础的模样,没有做多余的装饰;不过每一种都根据不同木材的特质制造,让人感到服帖契合。灯具的材料是一种淡青色的凡玉,虽没有聚灵之用,但看上去冰凉安宁。

桌案与书柜显得空旷。

窗子是打开的。站在房间向外眺望,俯瞰山腰树木掩映的四座有书楼旁人来人往;山风拂来,有草木清气。

一切都看似如此清新正常,然而以陆启明凤族超凡的目力不难发现——上至窗帘杯垫中间枕头棉被下边打坐蒲团……其上的花纹针脚竟然都与整个院子的风格如出一辙!

对比下午游览过的普通画风后,陆启明心中突然涌起了深深的怀疑——这……果真是中武制式的标配?

陆启明一动不动在门边站了半晌,猛的伸手把门再度拉上,毅然转身,向相反方向的房间走去——定然是他走错了!罪过罪过!

片刻后,见识过另一边“没有最夸张只有更夸张”的房间后,陆启明默默地回来了。

他怀着复杂地心情望着布制品上细密而绝对平均的针脚,第一次有种拔脚就跑的冲动。

这一瞬间,他忽然非常理解下午时候陆明月的侥幸心理,比如,他现在就很想确认一个重大的问题——

那位诸葛师兄真的不是女扮男装?!

(本章未完,请翻页)……

“澄石,朱拂玉,青茧铁……”

重新冷静下来。陆启明拉开椅子坐下,提笔开始列清单。

在他力量大幅度增加之后,念慈刀对他来说就显得单薄了。但若是仅为了增加重量而回炉重炼,就太过小题大做;所以陆启明准备顺便将它改良一下。

这个世界灵气充沛,人们的修为普遍很高,但是在炼丹、阵法、炼器等等这些方面的发展进度,比之陆启明前世的那个世界就显得差了许多;或者更谨慎来说——目前在中洲看,是这样。

比如陆启明的这柄念慈刀,炼制时用的材料非常好,但是成品不过是五阶灵器——虽说在中洲已经足够珍贵,但是以陆启明的眼光看,原先材料的价值十成中至少有八成都没有充分利用。如果给陆启明足够的条件,他甚至能把念慈刀的品质提升到“法器”的范畴——当然,那需要的材料就贵重得太多太多,还是暂时不要考虑了……

想到这里,陆启明笔尖一顿,回忆起前段时间在“壁上石窟”与张院长分别炼制“温青石”的比较。

受温青石的特质所限,他当时以纯粹的炼丹手法实在做不到如张院长那般的速度。但是他后来想了一种方法将传统炼药术与丹道相结合,效果出人意料的好。于是陆启明在想,大约类似的方式也能应用到炼器一道?

现在这个世界非常神奇,很多灵药灵果,在陆启明看来其实已经超出了“植物”的定义;而很多矿石、金属,竟然可以作为“药材”服用……这些都是他在之前那个世界中很难想象的事。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做一些新的尝试呢?

陆启明回忆了一些灵植的特性,在纸的另一边用小字写了几个名字:“金石紫芝,骨竹,化碧草……”

顿了顿,他又在下面添了句“需更多资料,需事先试验”。想着“壁上石窟”的那场医辩,陆启明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应该向张院长请教一下。

写完“念慈刀”部分后,陆启明继续考虑布阵、符篆常用的材料。毕竟,总不能每次都就近用自己的血吧?他真还没有懒到那种地步……况且他前世有一句老话叫做“器道阵道不分家”,不用阵法谈什么炼器?

另外还有他准备给林有致寄去的礼物,也是个以阵法为基础的小物件儿。他参照了她曾说过的创意以及已有的一些传送阵、通讯阵,现在已经有了粗略的模型。但能否成功还要再推敲、实践

(本章未完,请翻页)一二……

想着这些,陆启明又在清单上写了长长一串灵材的名字。

对了!还有周幼澄提起的古战场遗迹即将开启之事。

古战场遗迹十分奇特,其中环境与外界截然不同,但又偏偏不是秘境。有大危险也有大机遇,是处极佳的修炼地。陆启明已经把消息传回了族中,而他自己也有额外的准备——所以又是很多很多材料……

念及遗迹的特殊,陆启明很有些怀疑凤族的敛息术会不会一样失效;如果能集齐炼制敛息丹的药材就保险多了。可惜敛息丹需要的药材在中洲实在难得……姑且先记上吧。

提及敛息丹,陆启明不由得再次想起了那个自称“宇文暄”的小女孩。

在道院传送阵刚遇见的时候陆启明是没想太多;但之后,她的身形、姓氏、说话的习惯……种种。她并未刻意隐瞒,陆启明又哪有猜不到的?

她既不挑明,陆启明也乐得装糊涂。只是——若仅仅是防止他再次遇见无法解决的危险,像她这样的人物,实在没必要亲自跟来吧?

……

傍晚向夜幕的过渡快得仿佛只需几个眨眼的时间。

陆启明点起桌案上的青玉灯,在清亮的光线下重新看了一遍刚写好的这几页纸,不禁长叹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

缺钱啊!

武院首名的那点奖励与这些材料的价值相比简直九牛一毛,连敛息丹的一株主药都买不起唉。

陆启明只好再抽出一张新纸继续写;这次是一些低阶丹药需要的药材——考虑耗时最短,就只能采用“炼丹致富”的常用方法了。从前他与林有致合作多么方便,但这次只能自己来……或者找姚成象?还是直接拿去与武院换材料?

不过这仍然是以后的事;目前最要紧的是——他要尽快找地方把炼药师的品级给考了。

武院为避免灵材倒卖资源流失,有这样的规定——无论学生还是老师,每次大量兑换药材的时候,必须要有证明。证明的种类多种多样;相对而言“炼药师品级”反而是最方便快捷的。

陆启明当下决定——就明天了。

这时,自远处传来一声尖锐延长的声音,陆启明转身向窗外望去——

深蓝的夜空中,忽有一道刺眼的明黄色光芒从山中某处直上云霄,再如烟花般绽开,却凝滞在高处长久不散。

陆启明眉峰微挑——有人呼救?

(本章完)

...

...

第六十九章 师弟攻略

制作身份令牌的晶玉是一类对修行者内力非常敏感的灵石。当遇到危险时,可以将内力以特定方式输入玉牌激活阵法,以此向四周传递求救信息。

——比如此刻正在天上闪烁着的明黄光晕。

明黄色么?那便是小周天境的修行者就能解决的小状况;多半是某个武师不小心撞入高阶妖兽的领地了吧——在武院范围内的呼救十有八-九就是这种类型。

陆启明起身走到窗前,饶有兴趣地望向那一处。

限于“有书楼周边禁止使用精神力大范围探查”的规定,陆启明只是简单看着。

凤族的血脉在亲近自然的环境中原本就有天赋的敏锐感知,清晰程度虽远不如精神力——只能感受到大略的修为,但距离跨度上更佳,反而更适合此时用。

在陆启明的感知中,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同时,以那一点为中心就有十余个小周天境的修行者完全放开了自己的气势;距离之远近一目了然。

紧接着,与中心点相隔最近的三位小周天第一时间便向求救者赶去;其余几位则很快收势,继续各自原本要做的事情。

整个过程极为迅速有序,显然这一幕在武院中十分日常。窥一斑而知全豹,可见得中武的整体氛围如何了。陆启明微笑,然后关上了窗子。

然而这注定不是一个安静祥和的夜晚——仅过了盏茶光景,又出现了新的状况。

陆启明听着厅堂中传来的轻微爆响,头大。他叹了口气,起身去外面查看。

诸葛恪设立的这个装置里不知放了多少奇怪的东西,只现在同时发生的变化都有十多处,相互联动之下,又是走的传统炼药术的体系——即使是陆启明也不可能看一眼就立刻搞定。

耳边低低的炸响声绵延起伏并有迅速升高的趋势。为了避免住来的第一晚房子就被摧毁,陆启明选择采取一些特殊手段——比如找一下诸葛恪的试验计划?

在诸葛恪这类人的房间中找东西实在是太简单。他桌案左右靠上位置各有一叠整整齐齐的纸,右边是空白新纸,而左边那叠写满字的——就是了。

陆启明推开门,稍作犹豫还是没有走进去,只用精神力把左边那一叠轻轻托了出来,按顺序排列一串悬浮在空中。

诸葛恪的字迹真与印刷的没什么区别。

陆启明迅速看着,微觉惊讶。没想到诸葛恪看上去如此循规蹈矩的作风,做起研究来的思路竟然各种新奇且很有道理,很多方向是陆启明都没有考虑过的。

只有一点……

这个世界真的是灵材多得没处花么?陆启明感到仍然无法习惯人们如此奢侈阔绰的药材使用方式啊!

当然,这只是玩笑话。灵材灵气自然都是越多越好,陆启明前世有很多新的设想,只可惜限于条件没有办法去做。到了这里,才终于有实现的可能;实在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啊。

陆启明仔细看着诸葛恪写的流程,心中了然自己方才是多虑了——即使陆启

(本章未完,请翻页)明将这堆东西放着不管,装置也不会真得爆炸,只是实验失败而已——对照诸葛恪完美主义的行事风格,本该是这样才对;如果时刻有摧毁屋子的风险,屋内的布置怎么会这么用心?外面更不可能种植什么珍贵的灵草了。

不过陆启明依旧准备代诸葛恪续上实验的下一个步骤。

看过这几页纸才知道,原来这个实验已经持续进行了两个月之久;若仅仅因为这一次没有及时照看而失败重来,未免太遗憾了。

陆启明依照诸葛恪原先写好的设计,激活了北面第二个瓶子上的阵法,爆裂声瞬间平息;陆启明再次确认过没有任何问题,又看了下一个步骤是在明早进行。那时这位诸葛师兄定然已经回来,就不必他操心了……

想到这里,陆启明微怔——结合房间的和实验的种种,诸葛恪显然是行事谨慎绝不出错的人。这样的性格,怎么会忘记自己维持了两个月的实验呢?

陆启明忽然想起之前天上明黄色的求救信号——莫非是因为救人?时间上来看,确实很有可能。

陆启明眼神柔和了些。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么这位诸葛师兄人倒真是不错。

他心念一动,空中散开的纸再次合拢对齐;而当精神力扫到后面的某一页时他顿时愕然——

好像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

“备案一:如果师弟性情非常活泼开朗……”

看到第一句陆启明就直接笑出了声——诸葛恪这到底是在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难道是“师兄们如何应对新生参考指南”?好吧,就算他似乎是在武院负责很多事,但如此匪夷所思的细则真的也需要写吗?

陆启明视线往后一扫,居然有整整十个——加起来的字数简直比实验的流程还要多……

虽然知道干这样的事十分不合礼数,但陆启明真是两辈子都没见过这种类型的东西,实在忍不住好奇,于是愉快地继续看了下去。

“论如何在师弟心中留下良好的初次印象一二三四……”

“论可能出现的矛盾与解决方法一二三四……”

“论如何说服师弟刻苦修行一二三四……”

……

陆启明眨眨眼,暗叹这位简直是史上最友善的师兄啊,整个流程完全与炼药步骤一样充满学术气息,不但完整涵盖了衣食住行,还详尽严肃到令人发指——但为什么他笑得停不下来?

“备案二:如果师弟性情桀骜不驯……”

陆启明忍笑,轻咳两声。原来在师兄们心中,“师弟”竟然是如此难以对付的生物吗?他开始回忆在承渊宗时候的师弟师妹们——好像确实是这样啊,尤其是小师妹……

他出神片刻,摇了摇头,继续看。

“……既然师弟能被师父破格录为讲师,说明……”

陆启明嘴角悠哉悠哉的笑意蓦地一僵。

等等!他刚刚看到了什么?!

“讲师”?!

陆启明倒抽一口冷气

(本章未完,请翻页)——文中的“师弟”莫非指的是——

他?!

霎时,陆启明事不关己淡定围观的心境崩塌成碎片。

当他再度将目光放在那些纸上,看着“师弟”“师弟”“师弟”后面的花式形容词们,只觉得头皮发麻,再也不能直视了。

陆启明深吸一口气,压下满心无语之情,怀着侥幸的心情继续向下看,却越看脸色越黑。

沉默半晌,陆启明低低咬牙道:“张院长!”

收徒就收徒吧,但能不能直说?为什么要把说服他的任务分配到诸葛恪身上?居然还诽谤他什么“擅长惹祸”“十分懒惰”“狂妄自大”……结果让这位诸葛师兄如临大敌弄出整整十个备案!

这都是什么人啊这!

陆启明深深的感觉到,真是活得时间久了什么都可能见到……

幸好这里不是黄金树秘境,否则他真怕自己手一抖,直接丢出团红莲业火把这些“师弟”“师弟”的纸烧得连灰都不剩。

陆启明脸色阴晴不定地站了很久,一挥手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一堆归回原位,转身就走。

收拾东西走人,这院子没法住了。

他要趁诸葛恪还没有回来之前赶快、立刻、现在就走!

……

陆启明返回房间把刚才列的几页捞起来塞进青玉坠中,然后径直向院外走去。

其实陆启明倒能理解诸葛恪的心情。比如前世时,他刚入承渊宗时也收到了师兄师姐们的热烈欢迎;而后来师父再收年龄更小的弟子时,他也一样会认真想着该怎样照顾师弟师妹才对……

然而理解归理解——陆启明真诚地认为这位诸葛师兄非常需要冷静一段时间才能够正常交流。

陆启明一瞬间就出了院门。

他很想走偏僻的小道离开,但初来乍到实在不熟;而在居住区用精神力毫无疑问会被阵法发现,到时候反而更麻烦。

只能祝愿一路上不会遇到诸葛恪了。陆启明默默地想着。

但事情发生的规律往往是,越不想发生的事越来的飞快——

陆启明还没走出几步,视野中就出现了一个非常对称的青年,正迈着均匀的步伐迎面走来。

借助凤族超凡的目力,陆启明甚至能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下看清他左右眉毛都是那样的整齐划一。

即使陆启明从没有见过诸葛恪,但以这样形象出现的人……除了诸葛恪真没谁了。

一瞬间陆启明差点凌空就画个“隐”字符出来。

只能祝愿诸葛恪认不出他了。陆启明默默地想着。

但事情发生的规律往往是,越不想发生的事越来的飞快——

只见诸葛恪一眼就盯住了他,当即严肃道:“师弟,晚上好!”

陆启明:“……晚上好。”

诸葛恪举了举手里的一摞书,继续严肃道:“师弟,你的书我已经帮你领过了,你不用去了。”

陆启明:“……”

(本章完)

...

...

第七十章 五品

在朝雾山山巅的南北院中走动的都是红色学子服的师兄师姐;不过那种红色更偏暗些,显得内敛。于是一身鲜艳红袍的秦悦风依旧异常醒目。

拂晓。陆启明向山下走时,正看见迎面走过来的秦悦风。

“你还真在这儿啊!”秦悦风羡慕不已。如果仅论风景,朝雾山甚至比老师们住的地方还要更好些——这才是符合他期待的住处啊!

陆启明点点头,简单表达了一下自己吃惊:“今天是怎么了?原来你也能起这么早。”

“小声点小声点,”秦悦风四处一看没有人才舒了口气,“要是让女孩子听见多破坏我形象啊!虽然是师姐,也一样是女孩子。”

陆启明一脸习以为常。

秦悦风补充上一句:“本来能更早的——还不是因为绕到御守那儿白跑了一大段路么?刚刚碰到周幼澄那丫头说你住这儿,我还不太敢信……”

“周幼澄?”陆启明眉峰微挑,“她这么快就知道了?”

“这话问的,一听就知道大试排名你一眼都没看过吧?”秦悦风翻了个白眼,道:“她与你妹妹名次差不多,又都主修御守,所以显然邻房住呗。”

“这样啊。”陆启明恍然。他确实没注意其他的名字。

“不说她了,快来讲讲你朝雾的院子住得怎么样?”秦悦风兴趣盎然。

陆启明神情一滞,顿时想起了不久前与诸葛恪“斗智斗勇”的种种。

诸葛恪不知道陆启明已经不小心看了他写的那些东西,果然言行举止皆严格遵照他之前的流程严格执行——以至于他的每一次沉思、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说话时候,陆启明的眼前都会自动浮现一行印刷体的字与之相对应……

这种感觉着实令人哭笑不得,陆启明只好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露出破绽——然而却不小心触发了诸葛恪“师弟十分冷淡”、“关爱师弟心理健康”等额外的系列篇……可以想象陆启明当时复杂的心情。

简直比弱化姜忍冬那一式大周天伪境的攻击还心累。

碰巧秦悦风这时候也在说:“你这状态怎么又不对了——莫非你又不知不觉跟姜忍冬打了一架?还是没吃早饭饿的?”

早饭……陆启明神情复杂道:“吃过了。”真是一顿无比整齐的早饭,充满了正方体、长方体等规则形状。

秦悦风一噎,把原本准备说的那句“我也没吃一起去啊”咽回去,惊奇道:“你居然自己做了早饭?”

陆启明喃喃道:“不是我,是一个院子里的师兄。”

“什么?!”秦悦风彻底震惊了,“怎么什么好事都给你撞上了!哪个师兄这么好连饭都管了?”

陆启明苦笑不已。

诸葛恪确实是真心实意对他好,而且做事效率高的很,昨晚只一会儿功夫就帮陆启明筛选了对他真正有价值的课程。但是诸葛恪完全是把他当作一个十七岁不到的少年对待,偏偏这一点陆启明还真没办法澄清……

陆启明长叹一声,道:“这个以后再说……你这么早来找我是?”

“对对,差点忘了。”秦悦风一拍脑袋,问道:“你是准备去器阁的吧?”

大试的前十名都有灵器的奖励,但品级不同,而前三名更是允许自选。他们现在既然已经有了各自的身份玉牌,去器阁挑选自是越早越好。

陆启明道:“算是吧。先去药盟在这儿的分部考个炼药师品级,然后再……”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秦悦风眼睛登时亮了,喜道:“炼药师考试?有趣有趣,我还没见过,快走咱们现在就去!”

陆启明默然片刻,没好气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秦悦风总算再次想起了自己的来意,道:“本少那张欠条呢?你还放着没?”

欠条?反正陆启明所有的东西都在青玉坠中,好说。他心念一动,秦悦风写给他的欠条就被移了出来;不过以陆启明平均速度之快,外面看时还真分不清“凭空出现”与“从袖中取出”有何差别。

秦悦风自然也没仔细注意,只看着陆启明不假思索就把欠条拿出来,顿时脚下一个趔趄,无语道:“你你你还真随身拿着啊?”调整了一下表情,他拿出自己的身份玉牌,继续道:“你不是要去器阁呢?正好把我那一份一起领了,算把这欠条销了。”

陆启明笑:“这么认真?”

秦悦风立即道:“废话,本少向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口头的话都不会忘,更何况白纸黑字?你不答应是不是?那可不行,你这次若不应、那以后等本少赢你东西的时候岂不是也不好意思向你讨要了?而且……”

陆启明耐心听完了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一大通话,然后从他手中把刻了“秦悦风”三字的身份玉牌抽出来,又把欠条塞给他,微笑道:“悦风,你真想多了。”

秦悦风:“……无耻!”

陆启明摊手,叹气道:“要求真高,答应了居然也被骂,啧。”

秦悦风:“……”

陆启明想了想,忽然出手把秦悦风的玄冥八卦剑抽了出来。

秦悦风已然十分习惯陆启明时不时莫名其妙做一些事了,眼都没眨一下,只喃喃道:“你这是跟我这柄剑卯上了是吧?还非它不要了?”

陆启明没出声,很认真全面地把剑翻来覆去看了半晌,然后递还给他,笑道:“这剑底子也好。等我修为回到小周天的时候,给你这柄剑上添些东西。”

秦悦风一怔,反手把剑唰一声收回剑鞘,哼哼道:“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连炼器也会?”

陆启明摇头叹道:“我对秦家的情报系统表示担忧。”

秦悦风再次气结。他开始反省一个严肃的问题——这个人话这么少为什么他还是每次都说不过他?!

但是秦悦风毕竟是一个思维方式非常灵活且擅长为自己节省力气的人。他很快问道:“炼药师品级……你准备考几品?”

这等转移话题的效率让陆启明也不禁愣了一下,然后如实道:“四品。”

“四品?!”秦悦风惊。虽然他没学过炼药,但也知道炼制四品的药剂需要至少小周天的内力。如果说陆启明修为跌落之前能够有四品的水平,秦悦风是相信的;但现在他修为还没恢复,四品没问题?

陆启明点头道:“用丹道的方式炼制药剂,就可以。”他没有隐瞒自己懂丹道的事。之后相处的日子多了,他们知道也不过是早晚的事;何况本来也没有遮掩的必要。

炼丹对精神力的倚重远远大于内力,所以他才能做到以目前的修为炼制四品药剂。至于过程——他用的丹诀远比人们想象的模样简朴得多,只要不是张院长那等眼力,根本分辨不出他用的是丹道还是传统炼药术。

秦悦风却是忍不住再次大惊小怪了一把;而他想到的还要更多——既然陆启明用炼丹的方法,武师就能炼制四品药剂;那么他从前还在小周天时候,岂不是能五品了?!

五品。

想到这两个字代表的含义和地位,秦悦风忍不住抽了口凉气。然后他忽然想到另一件事,“你不要告诉我,去年拍卖会那三枚‘真灵企谒丹’……其实就是你炼的?!”

陆启明道:“你别听有致她乱说,那丹药名字是‘青灵丹’。”

秦悦风啧啧道:“还真是……行啊你,真够深藏不露的——咦,那你岂不是至少有,多少来着,两千多万筹?!大财主啊!”

“早没了,现在还倒欠了有致两千多万。”陆启明无奈。

秦悦风幸灾乐祸笑起来:“这么能花?来,讲讲。”

陆启明瞥他一眼,“你以为我话跟你一样多?”

……

两人一路说笑,很快到了医药系主山山脚下的一栋小竹楼,便是药盟在中武设立的小型分部了。

第七十一章 竹楼中的少女

竹制三层小筑,简简单单,与环绕四周的青翠竹林相融洽,直至走到近前才能分辨清楚。

四方檐角下挂着串风铃,摇曳时响声轻灵;其中一支还别着朵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山溪汩汩绕楼而过。

陆启明与秦悦风不约而同慢下脚步。

竹楼安静秀气,更像是哪一位女子的隐秘居所,周围连一处文字指示也找不到。若不是空气中熟悉的草药香气实在明显,陆启明两人定然已掉头走了。

附近并无其他建筑,再联系昨晚诸葛恪所说的位置,那所谓的药盟分部多半就是这里了。不过即使这样,天色才刚蒙蒙亮,竹楼门窗又都紧紧闭着,着实让人不好打扰。

楼内倒是有人的,是一个小武师;陆启明与秦悦风都能感知到。但不知为何,那武师此刻就贴着门站,一动不动。看来那人是听到他们走近的动静,却选择没开门。

陆启明二人对视一眼,猜测屋里的那小武师十有八-九是位姑娘。万一人家刚起床不久还没打理好自己,那多尴尬?这样一想,两个人同时转身原路返回——还是先去器阁再说吧。

没想,两人还没走出十几步,就听见后面的门砰一声猛然打开。然后又没动静了。

好生奇怪。陆启明二人同时回头望去。

果然是个姑娘。白衣裙,年纪大约与陆子祺相仿;眉目平凡也素净,令人看了觉得舒适。眼睛晶亮清澈,像森林中的小鹿。

她此时正一脸“我惊呆了”的表情抓着门站在原地。

秦悦风扇子一展,侧头对陆启明低声笑道:“这位姑娘是被刚才自己开门的声音吓到了。”

他声音虽小,但那白衣少女也有武师的修为,距离这么近怎会听不到?当即脸庞大红,好不容易准备说的话瞬间忘光。

陆启明无奈地看了秦悦风一眼——他刚刚那句话不是故意的才怪!这个人明显又一次犯了“见到妙龄少女就要花式逗弄”的老毛病。

还是得他上。陆启明轻咳一声,正要开口相问以确定地点;然而那白衣少女这次却比谁都快,急促说道:“请进!请快进——啊不是,是进快……嗯?”

陆启明与秦悦风:“……”

这姑娘怎么紧张成这样?

他们两个自然无法体会到董樱樱心中无与伦比的窘迫之情。

她生来性子就内向,又自幼随着师父独居,几乎没有独自与陌生人交流的经历。结果昨天师父忽然有急事离开了;这便罢了——师父居然让她暂时负责炼药师的考核!

董樱樱听到这句话时正在尝试四品药剂的炼制;当场炸炉。

她昨夜吓得一晚上没睡着,就是祈祷着这几天千万不要有炼药师来这里考品级——没想到才第一天,这么一大早就立刻有人来!还是两个男的!

要知道,因为师父出题难度太高的原因,中武几乎没有人会来这里考。他们都是宁肯走很远的路去别的分部,也不会来这里。自己运气怎么会这么差啊……

董樱樱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一听见响动就紧张兮兮地贴在门后,犹豫了好久要不要装作自己不在。但她实在做不出“辜负师父重托”这种事,再害怕也硬着头皮开了门;结果激动过度闹了一连串笑话……

她又想关门了;可惜现在自己已经被他们看到,想假装不在也来不及了。

溪水两边,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

呆在分部的是这样小白花一样的姑娘,不知今天品级之事靠不靠谱……

陆启明在心中默默叹气,还是决定问一些简单的问题缓解一下她的紧张情绪:“姑娘,这里是药盟在武院的分部吗?”

董樱樱果然大松一口气,这个好回答!于是她答道:“是。”

陆启明眨了下眼,再问:“那现在可以审核品级吗?”

(本章未完,请翻页)果然是审核品级……董樱樱心中最后的侥幸破碎了。她苦着脸道:“可以。”

此时她也缓过了劲儿,终于做出了正常的反应。她向门侧稍退一步让出位置,道:“二位先请进吧。”

进了竹楼,陆启明、秦悦风二人都觉得——这里更不像什么药盟分部了!分明是人家小姑娘家自己住的屋子嘛!在这充满女子生活气息的空间中,他们简直不好下脚了,心中都是同一个问题——真是这里?住的地方整日里人来人往的,真的合适?

他们初到中武,董樱樱的师父又恰好不在,所以自然不知平时这里根本没人来。陆启明询问的人若不是诸葛恪,还真不一定能问到地址。

董樱樱却毫无“在家里审核品级不合适”这种意识,带着两人就往楼上走去;而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脚步,紧张道:“对了,今天是,是我……审核品级,可以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若非陆启明二人耳力不凡,根本别想听清。

陆启明倒没什么,微笑点头道:“那就劳烦姑娘了。”

“不不是‘姑娘’,”没想到董樱樱又手足无措起来,不好意思道:“我叫董樱樱,叫我‘小樱’就可以了,我师父就这样叫的。”

陆启明与秦悦风也分别简单介绍了自己。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明白这女孩的程度根本不是“涉世未深”一词足以形容的。一般对女子来说,被陌生人直接称呼昵称才会不自在吧?结果她倒好,刚好反了。

董樱樱将二人带到上层的一个炼药室中——看到这里,才终于有了些“正规”的气息。

进门左手边的那面墙下足足摆了十几个形状各异的药鼎。董樱樱小跑过去把最边缘那个最干净的药鼎搬到中央;其实它本应该是灰尘最多的那一个——还是董樱樱昨晚失眠爬起来刚刷洗的。

直至此时,董樱樱才想起问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陆公子、秦公子,你们要考哪一品级?”

秦悦风立刻后退一步,指了指陆启明,示意要考的只有他一个。

只有一人!董樱樱开心不已。

然后陆启明道:“四品。”

“四品?!”董樱樱小脸登时白了,声音先是因惊吓而尖细,然后迅速弱下来:“但但但我只有三品啊……”

秦悦风不由惊咦了一声,“你已经三品了!”

炼药师的品级可比修为难提升多了。术修的话或许勉强能做到修为与品级相平,但武修的炼药师想同步几乎毫无可能——没看天才如姜氏姜雪茶,不也是修为到了大周天,炼药师品级还在四品徘徊么?

尽管三品的难度无法与四、五品相比,但董樱樱能以武修武师的修为达到三品,绝对算万中无一的卓绝资质。

董樱樱一看就是不会说假话的人,所以秦悦风只是赞叹了一句;但董樱樱却误以为他不信,当即扭头就跑,喊都喊不住。

在陆启明与秦悦风无奈对望时,她又跑了回来,把一份正式文书和一枚戒指双手捧给他们看,以示自己的品级真没错。

陆启明二人颇有些哭笑不得——这姑娘,明明是她考核别人,结果一身被考核的气质。

不过陆启明的目光在那枚戒指上多停驻了片刻。

戒指造型古朴沉静,男女皆宜,中央镶嵌着一颗灵气流蕴的紫水晶,在光线下看时能见到其中隐刻的药盟标志。

只要有正式品级的炼药师都会得到一枚对应各自精神印记的戒指。不过一二品的紫水晶只是象征身份的凡物,从三品往上用的材质才真正对炼药有增益——能够令佩戴者心境平和、注意力更加集中,亦对精神力有一定增幅。

看到董樱樱这枚戒指,陆启明才记起五品炼药师的戒指就会有储物功能。但考五品的念头在脑海只一晃过后就被否定;还是再谨慎些吧。

董樱樱这边,想起就算证明自己确实有三品然而依旧

(本章未完,请翻页)没什么用这一事实后,更加沮丧。

陆启明过去一直没有考品级的打算,所以对其中规则并不了解,当下奇道:“品级的考核,难道不是依据题目炼制出相应等级的药剂就可以了吗?”

董樱樱摇头道:“这只是条件之一,还需要至少同品级的药盟正式成员在一旁看着才行。”

陆启明微微皱眉。诸葛恪之前是说过这里可以考四品的;如果只有三品,他准备兑换的材料有大部分都只能用更麻烦的方法了。

董樱樱愧疚道:“都怪我品级太低……我不知道师父她什么时候回来,这可怎么办?”

她想了半天,忽然一拍脑袋,喜道:“有了!陆公子,我可以用留影石把你炼制药剂的过程录下来传给总部啊!四品的话,已经达到送给总部审核的最低要求了呢。而且也很快,最多一天就好了。”

药盟总部?陆启明微微苦笑,他之前决定不考五品的原因就是这个。

中洲与神域关联的势力可不止武院一个;其中最常见的就是药盟,而且其历史可远比道院久远多了。

如今的炼药师走到哪里都受人敬畏,但在远古时期可不是这样,炼药师的能力使人人受益,却大多没有相匹配的自保能力,处境极其艰难——直到药盟出现。

药盟曾经盛极一时;然而随着炼药术的发展,以炼药为主的门派宗族层出不穷;药盟却因人数太多也太杂,渐渐失去了绝对的主导地位。

若按常规发展,药盟本是注定要被淘汰的。但是当时的药盟盟主另辟蹊径,在药盟的至高地位尚未完全坍塌的时候,以“公正性”与“统一品级标准”为名,主动邀请以茯苓古地为代表的几大医药偏向的势力在药盟兼任席位。

如此,“庞杂”二字反而成了药盟的优势。

不过这样一来,药盟自然无可避免地成为了一个巨大却松散的组织;但它却真正成为了衡量炼药师最权威的标准象征。整个药盟以另一种形式顺利存活下来,直到现今。

“药盟总部在神域”这点倒也罢了,重点是总部中多的是神域各大势力的人。

陆启明不久前才在黄金树秘境中折腾出那么大动静,就算猜到了些宇文暄的身份,也不敢让自己的影像就这么大剌剌送到神域去啊。

现在看来,只有另想方法了;或者期盼这位董小姑娘的师父回来。

陆启明委婉地向董樱樱说明了自己的意思,然后就见这孩子再次脸红了。

董樱樱虽然很少与外人打交道,但是却是个非常有礼貌的好姑娘。她最怕因为自己的原因给别人造成麻烦——这一次的事,在她看来就是因为自己品级太低,既没有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又给那么温和亲切的陆公子造成困扰,简直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愧疚过……

她一咬牙,猛然抬头道:“能不能这样——我先把四品的文书给陆公子你,但是戒指的话……能不能等师父回来看过药剂,才往总部递交申请?”

陆启明一怔,居然这么好?!

他确实急用,自然不会矫情,当即笑道:“求之不得。”

董樱樱舒了一口气,脸上扬起轻松灿烂的笑容,喜道:“陆公子你人太好了!我现在就去拿文书!”

在一边儿站着看完全程的秦悦风目瞪口呆——陆启明这人的运气能好到这份儿上?连这种傻姑娘都遇的到?

“等等。”陆启明却再次叫住她。

董樱樱又是一脸惊吓地回头看他,难道不行?

陆启明无奈道:“不如……先炼药?”

董樱樱低呼一声,不好意思地笑笑,她真忘了……

她又连忙踮起脚尖到书柜旁把最上格的一叠纸抽出来——这是师父选好的四品考核的题目。她翻看着二十余不同的药剂,暗暗想着,“陆公子这么好说话,我得给他找一个最简单的才行啊。”

(本章完)

...

...

第七十二章 点睛

千门锁。

陆启明接过董樱樱递过来的药方,看到了药剂的名字。

此刻,即使陆启明并不了解董樱樱师父的严苛,就与一般情况相比较,他也立刻意识到了董樱樱的有意相助。

通常人们想到药剂的时候,都默认指那些助益修行者的良性药剂。但实际上仍有相当一部分药剂的作用恰恰相反——比如致幻、削弱,甚至毒杀等等——这些药剂的难度一般都比前者要低。“千门锁”就属于其中相对温和的、暂时困敌一类的药剂。

至于作用,“千门锁”三字非常形象。它针对小周天境的修行者,仅接触皮肤就会有削弱之效;在服用后的一段时间内,能自内封住修行者周身穴窍,阻滞内力的周天循环。

千门锁作为四品中特殊类药剂——只要有效,就算炼成。

在这种层面上看,千门锁的难度绝对在四品这一区间垫底,甚至三品炼药师运气好时候都可能完成。

但这次本来就没有按照正规流程,若真以此标准炼制——陆启明对于这姑娘她师父认可结果的可能性表示担忧。

所以陆启明选择炼制有“实际作用”的千门锁。

千门锁要想有实际运用的可能,只占着“有效”一个词儿是远不足够的。

小周天的修行者又不是傻子,可不是你炼制了“千门锁”他们就二话不说一饮而尽。那么,如何瞒过小周天的五感并尽快起效,才是炼制千门锁真正的难点。

当然,这“难点”对陆启明而言实在毫无难处可言。

陆启明自上至下迅速扫视一遍,微一蹙眉。

他过去知道“千门锁”这个名字,但并未亲手炼制过。现在一看,这药方编得未免也太不走用心了吧?

下意识地,陆启明脑海中迅速浮现出若干种改进方案。

……

董樱樱把“千门锁”的药方挑出来给陆启明后,就动作熟练地挑选着需要的药材。

选择“千门锁”,董樱樱也是动了些心思的。

她这段时间尝试练习的四品药剂总共有三种,千门锁正是她最熟悉的那一个。这样一来,待陆启明开始炼制之后,她也能看出些道理,到时候师父回来她更方便交代。

这时她听到陆启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樱,能不能替换两种药材?”

替换材料?董樱樱呆了一呆,因为从来没有人在考核时这样做过,师父也从没说过这种可能。但是没有说过“不可以”,那就是可以?

她犹豫了很久,谨慎问道:“哪两种?”如果是这里没有的药草,那就不用纠结了。

陆启明道:“用‘枯木花’替换‘结龙’,‘瑶山罂粟’替换‘隐藤’。”

“啊?”

这两个替换太出乎董樱樱意料了,她原以为陆启明想用更贵重的药材,没想到竟恰好相反——枯木花与瑶山罂粟的价值都是明显低于另两种的!

惊讶与放松之下,她下意识点头道:“这两种的话没问题。”转而又担忧道:“陆公子你以前有试过吗?用它们的话会不会失败?只有一次机会啊……等等,枯木花?!”

瑶山罂粟就罢了,与隐藤效果很相近。但枯木花与结龙难道不是正相反的吗?

千门锁这种药剂原本是想方设法桎梏敌人的内力,但是枯木花这一味灵药却分明是充沛生机、使内力流转更加流畅的作用吧?难道是她记错了?

陆启明猜出她心中所疑,直接解释道:“像‘枯木花’这种极端环境生长的药材,在外显表象下,都是有极端相反的暗藏属性的。枯木花是在本体生机彻底枯竭后再次爆发生机长成的,但它的源头却没有变。如果用对方法,可以在它

(本章未完,请翻页)展现生机之后,逆转整个过程。”

董樱樱的药理功底也极扎实,听罢眼睛立时就亮了,继续推测道:“这样的话,依据枯木花本有的属性可以数倍地加速药效,内力流动的速度在极短时间内就被推到顶点,而且从极快到枯竭的转变是一刹那的事,根本没时间反应,二次逆转更没有可能……”

之前董樱樱一直声音极小甚至局促到有些结巴,但一谈及炼药,她的语速立刻快起来,口齿清晰,一点就透。

稍一停顿,她眉间微蹙道:“如果能有这样的效果自然是好的,但是怎么做到呢?通过药理反应,那药方就要大调了吧?而且还是太难了……噢瑶山罂粟!陆公子,这是你替换掉隐藤的用意吗?但是……”但是这一点她怎么看不懂了呢。

“不,我换隐藤只不过是因为瑶山罂粟与其余药材的药性对冲更低,跟枯木花关系不大。”陆启明微微摇头,继续道:“你换一种想法,想想枯木花的五行属性——它根本不用再额外匹配其他药材,只要淬炼、融合时候用精神力配合丹火牵引就可以了。”

“这怎么可能?”董樱樱脱口而出。她蓦地响起刚刚陆启明说的两个字,震惊道:“丹火?陆公子你难道是丹师?!”四品的丹师——她师父也不过如此了!

陆启明汗颜,方才说顺口了……

董樱樱恍然大悟道:“如果是丹诀,那确实有可行性了。”

陆启明听着这话的意思,好奇道:“小樱你也修了丹道吗?”

“不是我,”董樱樱连连摇头,脸红道,“是我师父啦。我试过,但是太难太难了……陆公子你是要用丹诀改吗?那我可真懂不了啦。”

“其实传统炼药与丹诀只是各有偏重,本质并无区别……”然而看着董樱樱的表情,陆启明还是放弃了原本准备说的话,改口道:“至少我一会儿用的丹诀就非常简单,比传统炼药术更省力。”

董樱樱一脸不信,看来丹道的高难度已经深入内心。

两人说到现在,陆启明已看出“千门锁”定然是董樱樱尝试练习的药剂之一,否则她这三品炼药师不可能对一个四品药方这般熟悉。这姑娘有意无意地给他了这么大方便,陆启明自然也不介意帮她一把,当即道:“我把我要用的方法说一下,小樱你一试便知。”

“真的!”董樱樱惊喜,但想起师父曾说过的炼药师交流禁忌,很快反应过来,小声道:“这样……不太好吧?”

陆启明随意摆手道:“没什么,一个小技巧而已。你看,手诀这样做……”

这种讲课气氛董樱樱太习惯了,立刻乖乖应了一声,凝神听讲。

……

另一边,被两人遗忘在屋子角落的秦悦风一见这架势,很有先见之明地自己拉了个椅子坐下,直听得头脑发晕,两眼都是圈圈。

好在陆启明所言不虚,这还真是一个很简单的技巧——没看董樱樱那么快就学会了么?

而陆启明此时看向董樱樱的目光中却又多了几分赞赏,这姑娘在这方面的天赋确实极佳。他打趣道:“小樱,不如咱们两个一起考四品好了。”

虽然刚刚他们并没有真的用药材实践,但陆启明能肯定董樱樱已经可以炼制成功这“千门锁”了。

董樱樱正沉浸在“学会第一个丹诀”的激动中不能自拔,听到陆启明这个新奇的主意,一时间还真有些心跳加快。但旋即想到自己的水平其实远不够格,而且总不能自己审核自己,于是还是放弃了这个诱惑,一脸沉痛地摇了摇头。

不过陆启明今天教给她的方法,真可谓是帮她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丹诀在董樱樱心中一直都是“艰涩”、“繁复”等的代名词,她从未想过丹诀竟也能比传统炼药

(本章未完,请翻页)的手法更贴合心意。

董樱樱虽是炼药、炼丹一道的初学者,但她的师父却很不简单。这么多年耳濡目染,让董樱樱也多了些普通炼药师没有的眼力。陆启明这方法看起来毫不出奇,连她这个小武师都能很快上手;但董樱樱却清楚,这才是真正做到返璞归真的、连她师父也难达到的大丹道。

结合陆启明刚解释过的方法,再看他调整后的“枯木花”运用,整个“千门锁”药方瞬间焕然。董樱樱此时已是绝对的心服口服,惊叹的心情早写在了脸上:“这,这真的是点睛之笔啊!这样一来,千门锁根本超出了‘四品下’的程度啊!”

四品药剂之内,也是有大略的小阶区分的。千门锁原本只是四品下的药剂,而今被陆启明这样一改……

“四品中的效果,三品上的难度。”陆启明笑着补充,“中和一下还是没变。”

董樱樱连连摇头:“才不是呢,中和一下说‘四品上’还差不多!”

“……”秦悦风听着都无语了,转着扇子道:“这屋里只我一个听众,你们两人就不必相互吹捧个没完了吧?”

董樱樱大感不好意思。陆启明忽然笑道:“悦风,一会儿药剂炼好了你要不要尝尝?”方才他们讨论的时候并没有提及药剂的名字。

秦悦风将信将疑地挑眉,“有这种好事?”显然他也是默认药剂都是好东西的那一类人。

可惜董樱樱实在装不了假,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陆公子你太坏了。”

秦悦风哪还有不知道的?抢过药方看见了“千门锁”三字,顿时七窍生烟,黑着脸连声道“快滚快滚”,自己却不自觉地往墙边儿避。

他知道在陆启明这种腹黑炼制“千门锁”时最安全的做法应该是立刻远离此地三千米,然而他实在很好奇,所以还是警惕地远离了三米看着。

董樱樱抿嘴偷笑,转身快速收集好了材料给陆启明。

需要解释的刚刚已经说得足够详细,所以陆启明燃起火种,直接开始。

好事做到底,陆启明刻意放缓的炼制的速度;而董樱樱也很快明白了陆启明的用意,不懂之处同时就问出来。两人一教一看,气氛融洽非常。

即使放缓,一炷香时间也足够了。

陆启明干脆利落地把药剂装在一支透明瓶子中,递给董樱樱。

董樱樱刚一拿到就不禁惊呼一声“好轻!”

真的就像薄雾一样没有重量!董樱樱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过去她见过的最完美的“千门锁”也只是如白水一般。而这次的千门锁,想骗人服下去的话更简单了,介于液态与细小颗粒之间的这样,无论是放在食物还是茶水中都是防不胜防啊。

她了然道:“这就是在传统炼药术中融合丹诀之后的效果了吧?”

陆启明笑着点头:“聪明。”

“嗯?”很快,董樱樱惊讶地发现,她视线中居然连微白的雾气都消失了,仿佛瓶中什么都没有一样。

陆启明示意她把瓶子放在阴暗处,并闭眼一段时间再看。他耐心解释道:“这就是瑶山罂粟的效果了,它在这种状态时,致幻的作用才能达到极致。”

董樱樱惊奇不已。瑶山罂粟可是极其常见的药材了,但这种用法她却是第一次听说。

她小心翼翼地把这支药剂放好,然后起身去收集第二份炼制材料。

这下连陆启明都有些不解,这是做什么?

没多时董樱樱终于自己反应过来了,一拍脑袋窘迫道:“陆公子,实在不好意思啊,我现在就去取文书……”

实在是刚刚的过程与师父教导她炼药时太过相像,以至于她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照着再炼制一遍了。

(本章完)

...

...

第七十三章 一年后的去留

陆启明二人沿着石阶向山上走时,仍算早晨。

风叶飒飒,地面光影晃动。雾气很浅,走路时带着凉意薄薄拂过皮肤,十分清爽舒适。时有山泉跌水,声音清冽如琴筝。

再过一段,渐有人声入耳。透过疏疏密密的枝叶,屋檐楼阁隐约得见。

这一峰建筑顺山势绵延;以三座为主。其一为陆启明两人即将去往的器阁,相对方向的那座为药阁,二者规模相仿。以中央一座最为沉肃壮观,上书“正大”二字。

附近往来人群不少,多是三五结伴。

新一年的修行尚未正式开始,提前到达武院的学生大多选择穿戴自己顺心的衣饰。又因了修行一道的特殊性,即使是同阶,学生们的年龄亦有很大不同。所以这些天里,即使面对面走过,不熟悉的人之间也很难分辨新生老生。

但是在这座山中,情况却不同。

与陆启明两人擦肩而过的人们皆风尘仆仆。然而在他们微露疲态的同时,却有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冷厉气场。无论男女,在与他们眼神相碰时,都能由心感到一丝锋锐与坚硬。

那是尚未散尽的杀伐之气。

陆启明与秦悦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望向前方题有“正大”二字的殿宇。

功法,武诀,战斗技巧,内力,剑道刀道,阵法。等等这些是修行,却仅仅是修行的一部分、是武院能够教授的一部分。而任何人的修行想要真正完整,都不可少“历练”二字。

传承自神域道院的中武,在中洲有压倒性的绝对实力优势;这便决定了——整个中洲都被划为中武学生的历练之地。

新发现的古迹洞府,某地特有的天材地宝,动乱,瘟疫,恶人恶派,挑衅者,伤害过中武学生的人或势力……都会注明以详细的资料,作为历练任务等待学生们自行选认。

当然,除了这些需要千里奔波的危险性任务外,也有不少是在武院内就能完成的——简单的一些像打理药田、修缮阵法或帮某位老师做一些工作,稍有难度的可以代武院炼制灵器药剂等等。

收发历练任务的地方,就在眼前这“正大”大殿。

陆启明又看了秦悦风一眼,不出意外看到了满脸的志在必得。他这

(本章未完,请翻页)几天已经听秦悦风说了无数遍“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红衣大师兄”的话,想要做到这一点,按部就班慢慢上课是肯定不够的,最终还要着落在额外的任务上。

而秦悦风见陆启明一脸平淡,不由问他:“你难道不准备冲一冲?”

陆启明摇头道:“不了,我这一年就准备学一些需要的东西。”

“这一年?”秦悦风敏锐地发觉这句话的重点,似笑非笑道:“那一年后呢?”

陆启明道:“去道院。”

即使之前有些猜测,秦悦风还是震惊了一下,“这么快?大周天啊——你有把握?”

“有啊。”陆启明笑笑,微叹道:“就算是一年,我也觉得长啊。”

他嘴上没有提过,但是心中却从未有一刻忘记父母亲的事。他知道,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绝非中洲能困得住的。只有去往神域。

秦悦风忽道:“你现在修为稳定到哪儿了?”

陆启明道:“六阶。”

“哟,挺快啊,这几天你怎么也有空修炼的?”秦悦风奇。

陆启明但笑不语。旁人感觉不到,他如今实际上是每时每刻都在运转功法修炼着的,所以尽管大部分内力都会被身体吸收,修行速度仍不算慢。

不过在凤族的传承记忆中,陆启明并没有找到先例;想来应该是涅槃后**的大幅增强,再加上自己特殊结丹过程的双重原因。

陆启明没有细说,转而道:“悦风,我倒建议你先不急任务之事,这等实战,对你我都益处不大。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师姐她已经能触碰大周天伪境,去留更不必问。你呢?难道你就没有考虑过下一年试试道院吗?”

秦悦风一时默然。

说没有考虑过那肯定是假的。但是他的修行天赋并不在内力提升上。常规来看,他虽已小周天中阶,但若想一年内就晋升大周天,那可就千难万难了。

他微微一笑,侧头望一眼陆启明,微带戏谑地叹道:“道院我倒是想啊,只是不知道你这位五品丹师有没有吃了就变大周天的灵丹妙药了。”

陆启明想了想,道:“确实有。但到了小周天的境界,凭借丹药之力晋升,会对以后的修行有影响。如果从你现在的中阶直

(本章未完,请翻页)上大周天,那修行可能就局限在大周天巅峰了。高阶的话好一些,只不过以后的突破会艰难很多。小周天巅峰时借助丹药,这个就妨碍不大了——但前提是你得真到小周巅峰。”

稍一停顿,他补充道:“不过,材料很贵,你自己找。”

秦悦风正等着他补充什么严肃问题呢,没想到是这个,登时被他狠狠呛了一下。他道:“你认真的?”

陆启明眼睛都没抬一下,道:“明知故问。”

秦悦风反而沉默了。

陆启明又道:“这个也不急。你们不会不知道吧——今年有个意料之外的机缘。”

古战场遗迹。

秦悦风挑眉,旋即恍然,冷笑道:“周幼澄说的吧?啧,野心不小啊,准备当陆家主母呢这是?”

陆启明没好气道:“你们秦氏计较这个?”

“还不是我姐一个人溜了,你妹又……好吧当我没说。”秦悦风干笑两声,正了正神情回到之前的话题:“就是算上‘遗迹’,才有可能拼一拼啊。尽人事吧。”

“其实,”陆启明语峰一转,道:“即使你没有到大周天,去道院也没问题。”

秦悦风一怔,“什么意思?”

“不要把道院啊神域啊太妖魔化了。”陆启明笑,“哪个人不都是从武生进入修炼的?道院在神域设定的准入也不过是小周天而已——你现在去就没问题啊。”

秦悦风脚下一滑,“这么坑?!”

陆启明诚恳地点头。

秦悦风怀疑地瞥过去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这你就别管了,总之我不会骗你。”陆启明随意一摆手,继续道:“我那明月堂兄听说下次的道院名额会翻好几翻。现在中武大周天才有几个啊?你到时候怎么也不至于比不过其他小周。”

“……你还不如不说呢!”秦悦风痛苦地拍了拍额头,纠结道:“让我再想想。”

他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心中的偏向就已经很明显了。他们秦氏比较特殊,在中武其实很难有大的提高。对于秦家的人来说,去往神域虽然有极大危险,但同样的,如果真的想要修行,也只有神域了。

两人说着,器阁转眼便到。

(本章完)

...

...

第七十四章 器阁

秦悦风在器阁首层与两个同是等人的姑娘愉快地聊着天,陆启明则跟随一位在此兼职的青衫师姐径直向楼上走去。

器阁第一层用作接待;紧邻的向上四层,不计其数的各类灵器琳琅满目;而再往上走,便是灵石异铁等炼器材料了。

楼层的顺序不代表什么,并非是说材料比成品珍贵;纯粹是因为中武懂炼器的学生比炼药的还要少得多。材料放在最上几层,颇有几分“束之高阁”的意思。若非“净尘阵”是中武建筑的必备阵法,真难想象这些“宝玉”会蒙尘成什么样子。

不错,陆启明放弃了五品灵器的大试奖励,转为换取等价值的材料。

一般来看,成品灵器怎么也要比飞散的材料性价比高;中武对自家学生又向来大方,所以陆启明最后能得到的东西比预期要更多三成。

不过即使加上秦悦风给他的份额——陆启明粗略估计了一下,这次能凑齐六种材料都勉强。毕竟陆启明有意向的都是在外面有价无市的东西。

至于那些次一级的,完全可以让族里帮忙收集。以陆启明如今在族中的地位,这都是小事。

“还生藤与澄石,这都是提高通透度的材料啊。师弟你换取这么多,有把握驾驭吗?”同行登记的青衫师姐倒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想到什么说什么。

陆启明微笑道:“很久没有碰过炼器了,得留一些失误的余地啊。”

“这倒是,有备无患嘛。”青衫师姐赞同地点头,“就算多余了,在咱们武院也好与人换。不过这材料已经算很贵重了,陆师弟你自己试试,要没把握的话再来找我,我认识些炼器不错的师兄。”

陆启明笑着点头。

而这女子想不到的是,陆启明还真是准备把换取的全部都熔炼入念慈刀之中。

还生藤与澄石能极大地提高念慈刀与天地灵气、内力的双向交换速度。念慈刀本来就是以快著称的名刀,再经过这等程度的提高,可想而知——除了陆启明外,再没有哪个小周天能掌握了。这是血脉天赋,其差距不是人族通过训练就能弥补的。

“朱拂玉?呀,这可是很偏僻的火属性领域啊,很多人听都没听说过呢,教师弟炼器的一定是位器道大家吧

(本章未完,请翻页)?”

青衫师姐在一枚淡红色、内里如水纹流动的椭圆玉石前停下脚步,拉开下面的抽屉,“这个量可不多,我看看库存啊……咦竟然刚好!陆师弟运气很好嘛……”

“青茧铁,这么重的家伙——师弟你居然要这么多?”

陆启明看着底层放着的那一小块,有些失望,“武院的量也不够吗?”

“有倒是有,在别处放呢,器阁这儿就是个展示。”青衫师姐问道:“陆师弟你具体住哪个位置?我这儿记一下就好,到时候找人给你送去。”

“呃,”陆启明有些无奈,道:“朝雾山南十六院。”

青衫师姐怔了好一会儿,咯咯笑起来:“陆师弟你运气可真够……复杂的——居然跟诸葛师兄分在一起!噢我晓得了,你也是咱们院长的弟子了对吧?”

“其实……这个到现在也没人给我说过。”陆启明微一耸肩。

青衫师姐大笑:“是咱张大院长的风格!”

再走一段,陆启明问道:“师姐,怎么一直没有看到空冥石?”

“空冥石?!”

她的语气太过震惊,以至于陆启明都差点以为自己问了多大一个大逆不道的问题。他沉默片刻,道:“怎么了?”

青衫师姐幽幽道:“师弟你这是要自己造一个传送阵么?”

陆启明汗,否认道:“只是需要一些空间属性。”空冥石是打造传送阵、储物器皿等等的必备品;而陆启明则是准备炼制两个能够远程通信的半法器——之所以说是“半”,是因为它超出了灵器的范畴,但法器么——仍算不上。

“放弃吧!”青衫师姐手一挥,道:“先不说空冥石有多贵,就算把你这两件五品灵器的份额全部用光,也只能换这么一点儿——”说着,她用手指圈了一个非常非常小的圆,然后继续补充道:“重要的是,像空冥石那么珍贵的东西,咱们学生是没有权限换的,得老师才行。”

至于吗?

这下陆启明是真的惊讶了,直到想起两个世界的不同时才反应过来。

空冥石是在空间不稳定的地方才有可能出现的奇异石材。在陆启明之前那个世界中,空冥石简直到处都是,于是陆启明下意识就默认了它价值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高。现在看来,这个世界的空间果然是超乎寻常的稳定啊……

陆启明不由想起野凉城秘境与生活空间的交界处、那个被他用红莲规则炸掉的固化出口……怪不得当时谢云渡反应那般夸张,原来真的很贵啊。

只能再想法子了。陆启明叹了口气。

嗯?

斜下方一点莹玉光华一掠而过,陆启明脚步立刻顿住,倒退几步回来看。

竟然有九转青云枝?!

陆启明再细看了几眼,确认自己没认错,然后注意到下方标签写了“青阳木”三个小字。

原来中武的鉴定也是会出错的啊。不过想来也不出奇——如果他凤族二百七十年前更新的传承记忆没有太过时的话,这九转青云枝即使在神域都很难见到,出现在中洲时被错认实在太正常了。

问过价格后,陆启明默然无语——如此珍贵之物居然这般贱卖,如果这九转青云枝有灵的话,定要生生气昏过去。

而对陆启明来说,显然要二话不说拿下。

陆启明在心中暗暗感叹秦悦风的运气,简直是周幼澄上身啊——才刚刚说过要帮他改进一下他那柄玄冥八卦剑,转眼就见着九转青云枝——这材料短时间内陆启明没有需求,反倒是玄冥八卦剑与之绝配。

两个人在器阁中兜转一圈,陆启明换取的材料与预计相似。剩余的份额还有,但就显得比上不足了。最终在青衫师姐的建议下,二人来到了六层西北角一处小仓库。

这里俗称“捡漏区”,储放的都是些罕见但是分辨不出用处的材质;武院权当边角料处理,学生碰碰运气。

陆启明进来一看,倒有半数能说得上名字。虽不至于一文不名的地步,但也确实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作为辅料也算好用,聊胜于无。

看过这些,缓步向楼下走时,陆启明心中已有四五种不同的想法。

有很多那个世界中已经很普及的材料用途,在这里却尚未被发现。之前他懒得费功夫赚钱,但现在不同。借助这一点,倒很有可为。

……

离开器阁时向远眺望,将明的天际再次暗下来。青翠山峦边际模糊,像滴了水的墨画。

要下雨了。

(本章完)

...

...

第七十五章 桑梓小筑

武院中的楼阁与道路都修砌打理得工整洁净,不染纤尘。

毕竟深处山中。

一下了雨,草木清香芬郁,似空气都沁透绿意。有湿润的土壤味。这些贴近于自然的气息,并不会使人厌烦。

寒宵节后已愈回暖。而在这初春的清静小雨中,又再次让人感觉出几分熟悉的料峭凉意来。

日中时分,雨自东方渐停。

坐在桑梓小筑第三层的隔间中望向远山,半边天已明亮起来,近处的景物却仍迷迷濛濛。相映成趣。

桑梓小筑是另一位沈姓师姐经营的精致酒楼——不消说,这又是陆明月向他们隆重推荐的地方;原因同上次。

陆明月介绍中武诸景时秦悦风没有同行,今日一见面,两人果然臭味相投。虽然外形相别甚巨,却丝毫不耽搁他们把酒言欢一见如故,差点没当场唱一出“不求同年同月生”的戏里台词来。

虽说桑梓小筑中的沈师姐也像上次那位文藏师姐一样没见着,但这里的酒菜可比“玉兔”适合他们多了。尤其是席间一道“竹香青鱼”,竹筒里蒸着鲜嫩鱼肉,填了竹叶后更是味美香清,当真宜人。

其余也都十分可口妥帖,并不是复杂珍贵的食材,又让人吃起来时放松愉快得很。选来作大试后休息庆祝的地方非常适合。

正当大家热闹说笑时,却出现了一幕完全在陆启明意料之外的场景——

他没有想过宇文暄会在这个时刻出现。她直接推开门走进屋来,没有做任何遮掩。

其实这才是陆启明第一次看到她的面容;然而即使她还未开口说话,陆启明脑海中已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宇文暄”这个名字。

陆启明见到过很多生得十分貌美之人。如林有致、青衣,可说是人族美丽的极致了;灵猫一族的雪喵化为人形时,亦是极美;而龙族的安澜公主更是拥有足以与母亲凤泠如相媲美的容貌……

但此刻,即便之前所有的美丽加在一起,也不足以形容出他眼前的这个女孩。仿佛整个世界全部的美与灵气已尽数汇集一身。

这一刹那,陆启明唯一联想得到的,便是那幕由无尽星河显化出的莲花宇宙。

……

桑梓小筑其实并不小。

雨尚未停;其中某一个房间的蓦然寂静并没有引起旁人在意。

然而秦悦风等人的沉默却与突兀进门的女孩没有太大关系;他们只是讶然于陆启明的反应——这人向来是处变不惊的平淡性子,众人何曾见过他这般失态过?

他们只看到那女孩刚一出现,陆启明就震惊站起,随后竟神色恍惚地一步步向她走过去。

女孩年纪那么小,容貌又平平,至于反应这么大?众人都

(本章未完,请翻页)诧异到了极点;莫非这女孩与陆启明有某种不为人知的渊源?他们不约而同望向陆子祺,却见她也是一脸茫然,显然也是不知。

他们再次将目光转向陆启明,可惜仅看神情根本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一时间,大家眼神诡异地等他下文。

其他人不可能体会到陆启明心中瞬间涌起的无数情绪——无关“人”的爱恨,而是他平素从未产生过的、极端复杂矛盾、甚至偏近于“恶”的念头——这让他自己都大吃一惊。而回过神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不自觉地离席很远。

不过就像在道院第一次听到宇文暄的声音一样,只是初次感受到时难以抑止,随即便再次恢复平静,仅以欣赏的态度看她。那么,他是这样,其他人呢?

陆启明一回头,却发现所有人都只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竟没有一个去看宇文暄的。

这不正常啊!大家什么时候都能对宇文暄这般的美貌无视到这等程度了?

陆启明想到宇文暄可能的身份,试探问道:“你们看不到……吗?”

一片沉默中,秦悦风嘴角抽了抽,喜闻乐见地拆台道:“怎么看不到了?你手都快戳人家脸上了哪里看不到了?”当然他说的夸大了好几倍,陆启明其实离宇文暄还有挺远一段距离。

陆启明眉角一跳,心里很想问“你们难道没看到她有多美”,而看到众人的表情后,他知道这话不必问了。

那么……

现在这一幕如何解释……

陆启明再次看向宇文暄,见她仍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与自己对视。一时间,陆启明感到十分头疼。

像她这样的人,多半不屑于什么幻术,那就是——“你不希望他们看到你的样子?”陆启明低声问。

宇文暄说话了;然而她说的内容却让陆启明霎时后悔了自己的上一个问题。

她终于把视线转向陆启明身后的年轻人们,然后问道:“你们觉得陆启明好看吗?”

包括陆启明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呆。

陆启明尴尬地轻咳一声,“宇文姑娘,你今……”

而旁边的秦悦风凑热闹之积极,顷刻间就打断了陆启明的话题转移,迅速描述道:“中上中上,比陆明月、顾之扬他们是强多了——”

顾之扬人老实,听到这一句时认同地点了一下头;哪知秦悦风下一句却是“比起本少自然是差远了”——他语速奇快,以致于顾之扬似乎是为这句点头一样;顾之扬脸登时黑了。

至于陆子祺?自然是直接跳起来、一把揪住秦悦风领口,大声为自己哥哥摇旗呐喊,口若悬河着各种赞词。

陆启明在一旁头大如斗。

所幸除了这两人外,在场其他人也与陆启明这当事

(本章未完,请翻页)人一样感到这问题十分棘手,当作没问自己。不过大家也没有反驳秦悦风——毕竟秦悦风是夸张了点儿,但也算事实。

宇文暄对陆启明道:“他们看你时能感受到的程度,看我时也相似。”

众人继续迷惘;不过这次很快得到了答案。

只听女孩用一种叙述绝对事实的平静语气道:“就像你认为我很美一样,在我看来,这世上也没有比你更美的存在。”

一语毕,四方彻底鸦雀无声。

……

陆启明望着女孩认真的眼睛,默然无语。

他现在没有空去想她这话的原因和用意;他只觉得自她进来之后场面急转直下,实在让他想淡定也淡定不起来了。

果然秦悦风不会放过这个补刀的机会,惊叹道:“这位姑娘,你不会是在表白吧?”

陆启明心中一阵紧张——早知道有这一出他绝对会跟秦悦风这类人事先沟通一下——万一她恼羞成怒,真一挥手当场把谁杀了,他可真是拦不住啊!

好在最严重的场景没有出现。虽然宇文暄的神情依旧清冷,但显然没有暴起杀人的打算。

但下一刻陆启明又头疼了——这姑娘,存心折腾他的不是?刚刚他多次试图打断她的话,她却一丝不苟说了个全;现在该她立刻否认的时候,怎么又一句话不说了?

陆启明绝不会相信她这等修为的神秘人物也会冲过来主动告白——简直荒谬到了不能再荒谬的地步。不过说真的,这位今天的这一场到底是几个意思啊?陆启明无力地想着。

等等……

陆启明忽然在女孩平静的目光中,发现了一丝疑问的情绪。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想着:“她……该不会是并不懂自己的话会招来误解吧?甚至连秦悦风的问题也不太听懂?”

她真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连陆启明都忍不住怀疑起自己以前的推断了,他实在无法想象修为通天的“黑影”会有对人情世故如此……的一面。

不过很快陆启明又再次坚定之前的想法——身形相同,笔迹相同,语气相同,再加上“宇文”这个姓氏以及她会出现在他身边的事实。哪会有这么巧的事?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宇文暄确实是那“黑影”,同时她也确实是个很小的女孩。

但仍有一处疑问难解。

如若宇文暄的生命阶段确实处于幼年的话,那么她应该也是特殊种族而非人类了;可神域宇文氏,却分明是人族。

不过这个问题就相对不重要的多了;相比于此,陆启明更需要谨慎考虑的是,她忽然出现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修为高不算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拥有这样修为的人,是个孩子。

(本章完)

...

...

第七十六章 不可能的可能

“糟了!”

宋平安一声惊呼打破了房间中的寂静。

虽然不像好消息,但此刻有话题可换真的是好事——陆启明与其他人都连忙望向她。

“小扬、小五,咱们可都把一件重要的事忘了……”宋平安一脸内疚,声音越说越低。她看另外两个仍然没有反应过来,小声提醒道:“小笛子啊!”

顾之扬与夏五顿时“啊”了一了,羞愧涌上心头——这几天忙着武院的大试,居然把小笛了忘了个彻底,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若非今日恰好看到了另一位小女孩,真还不知道究竟何事才想起此事。

宋平安想着当时他们向小笛子许下的满满的承诺,自责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焦急道:“咱们原本是答应昨晚大试一结束就去看她的啊!这这都什么时候了呀!怎么办,小笛子她肯定难过得不行……”

“小笛子?”陆启明眉峰一挑。听着这话的意思,他出声问道:“她不是留在广扬城了吗?怎么,现在她就在武院吗?”

宋平安抬头,眼神一时茫然,这才想起到现在还从没给陆启明提过这件事。

她有些无措,急忙解释道:“原先是在家里的,但是我们走到半路时小笛子一个人跟着过来了,所以我们就……”

“一个人?”陆启明皱眉,当时应该是冬天吧。“到底怎么回事?”

秦悦风接话道:“你不是在拍卖会上给她买了个蛊心铃——顺手的吧?我估计你都忘了。但因为这个不就被她那一群小玩伴儿孤立了呗。不过那小丫头倒也心气儿足,一个人寒冬腊月得硬是追了过来——都做到这份儿上了,总不能在把人再送回去,就捎带着来了。”

陆启明微怔。秦悦风说的不错,若不是重提,他真已经忘了蛊心铃这回事。

他沉默片刻,颔首道:“是我考虑不周。那小笛子是如何?”说着,他看向秦悦风。

同时秦悦风一指自己,点头笑道,“没错,除了我还能有谁?”

秦氏家大业大,在中武任教的也不止秦解语一人。当时小笛子能进来中武就是托了秦悦风一位族姐帮忙;而到达中武后的这些日子,小笛子也暂住在她的房子里。

虽然知道这非是长久之计,但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陆启明道:“悦风,多谢你了。”

秦悦风随意一摆手。

这次聚餐本就到了尾声,大家略一商量就准备起身离开。

只是宇文暄……

陆启明见她始终只看不说话,尝试问她问题,也没得到回应。实在犯愁。

屋外,雨声已停。

陆明月不认得什么小笛子,没有继续陪他们去的必要,结过账就告辞溜了;毕竟大家都有各自需要忙的事情。而青衣却也丢下一句“我先走了”,便径自转身回往文藏。

看了一眼青衣离开的背影,秦悦风不禁微微摇头,撇嘴道:“我不喜欢这人的性子。”

秦悦风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大部分人就算真有想法,也不可能像他这样无所顾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无人搭腔。

其实不只是这一句。

平常的多数情况中,顾之扬等人都不会接秦悦风的话;甚至于有秦悦风在场的时候,他们都是沉默的。

人无论聪颖愚笨,对旁人的态度都很敏感;或许找不到证据,说不出道理,但就是能够感觉到。

中洲地域广袤,却是一片阶级分明的土地。修行的存在让世间多了更多可能性;但世家二字,仍是一道鸿沟——出身世家的,有几个能真正做到以平等目光看待旁人?像陆启明这样的,反而是异类吧?

或许应该这样说——对于以掌控者自居的人们而言,“平等”是贬义词,是累赘,是严重的缺点。

从贫民窟中杀出来的顾之扬夏五,走南闯北负担家人生计的宋平安,大唐富商人家的姚成象,大齐流落的七皇子穆昀意,各自家族最最嫡系的秦悦风陆子祺……这些出身天差地别的年轻人们,因陆启明而经常聚在一起。但是这就代表他们不再有隔阂了吗?

不可能的。

勿要说秦悦风,即使陆子祺也是难免,只因她年纪更小,又是活泼爱笑的少女,才不那么明显罢了。

不过事有两面,不能仅苛责一方;另一半原因则在于——顾之扬他们自己也并不愿意与这些世家子弟交心啊。唯陆启明例外而已。

对于这些,陆启明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但觉无甚可担忧之处。

因为中武才是开始,年轻很好。顺其自然吧。

……

依秦悦风的脾气,其实直接说出口的不满反倒不是那么严肃认真。陆启明也不在意,一笑道:“我看你是不喜欢人家长得太好。”

秦悦风先是嗤笑一声,而看到下一幕顿时改为哈哈大笑:“这句话是说你自己吧?”

宇文暄跟着青衣走了。

陆启明望着她的背影不说话。目前看来,她好像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秦悦风戏谑道:“刚刚那小姑娘不还……”

之前事发突然也就罢了,到了现在陆启明可不敢继续让他口无遮拦试探宇文暄的脾气,连忙打断。

秦悦风看出他十分认真,问道:“怎么了?她的身份有什么特殊吗?”

陆启明选一个方面说,“你族里老人有没有与你提过‘宇文’这个姓氏?”

秦悦风皱眉,摇了摇头。

陆启明“哦”了一声,道:“简单概括的话,这个姓氏在神域中的地位,至少相当于姜氏在中洲。”

“神域?!还‘至少’?!”秦悦风真的惊了,“你别骗我,这样的人跑来中洲干什么——你别告诉我说是因为你。”

陆启明苦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其实中武时不时的都会有些出身神域的学生和老师,只不过数量不多,而且都不声张罢了。”

秦悦风喃喃道:“这不是折腾人吗?”

“谁说不是呢。”陆启明叹。

“难不成以后揍个人,还要提前猜一猜会不会有来自神域的大能打回来?”秦悦风咬牙道:“还有谁?”

陆启明摇头:“学生中……唔,如果她算作学生的话,我现在只知道她一个。”在他心中,他自己显然是不算的。

秦悦风道:“那老师呢?”

“这个就多了吧,最好认的显然是张院长,”陆启明顿了顿,调侃道:“怎么,打遍学生还不够,你还准备打遍老师?真要猜的话也方便,你看谁年纪轻轻就大周天了,十有八-九就是道院的人下来历练的。”

秦悦风皱眉,想到一人:“难道收了青衣的那个苏路……?”

“她?人家从小都在中洲,这你还不知道?”陆启明没好气回了一句,道:“但像大周天境界以上的老师,或多或少都已经与神域道院有联系了。”

顿了顿,陆启明笑道:“其实神域的人下来才是绝对的小概率事件。如果只这一年,我看不可能再有别人了。所以你赶快修炼,明年到了道院就不会有这个担忧了。”

秦悦风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然后瞬间反应过来,黑着脸道:“到了道院是不会有这个担忧,因为它里面全都是神域的人……”

陆启明笑。

他却没有想到,在不久后的将来,不可能的可能——真的发生了。

……

第七十七章 师徒(一)

天色暗沉,一如曹宏学此时的心情。

曹宏学是武院的监学,平素里学生见了他倒也多会尊称一声“老师”,但他自己知道,武院中最无足轻重的,就是像他这样的监学了。

监学这名字好听,不过是用人情换来的养老好去处罢了。

养老啊,曹宏学暗暗喟叹。他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龄,怎就开始养老了?

喟叹只是喟叹而已;成不了大事儿,难道还不允人抒发个情怀了?这么多年,实则他心里头早都认了;或者说,他时常觉得,就这么清闲着过,也挺好。

但是总是有人叫他不得清闲。比如这辰孑。

曹宏学斜睨着他喋喋不休的脸,心中烦不胜烦——

今天一大早的,这姓辰的臭小子就来拍门。新生多就是非多,对此曹宏学早有心理准备,便耐着性子听他说道,没成想——这小子竟然是来举报人的!

举报?

曹宏学听到的时候愣住了,竟从心底觉得十分陌生。究竟有多久没见过来举报的了?不过既然自己还挂着个“监学”的名头,如果这辰孑说得在理,他也不介意教导某些新生一点中武的规矩。

然而只听辰孑说到一半儿,曹宏学的脸就黑了。

这小子举报谁不好,居然要举报老师?一个新生,课都还没开始上——他举报老师?!

曹宏学连听都不准备听完,当场断然拒绝,冷着脸把辰孑直接关在门外。虽说监学名义上也监督老师,但他见了陪笑脸都来不及,还去监督?辰孑想告他还不想收呢。

他本来以为这件事就结束了,怎么会想到辰孑这般“契而不舍”——第二次过来时,赫然拿了张辰姓博士写的条-子给他!

曹宏学一看头就大了。他这监学的地位怎么能跟武院的正经老师相比?更别说是个博士;哦,还是个不讲理出了名的博士。当时曹宏学只后悔自己麻痹大意,早知道应该直接“外出有事”走人的。

但既然没走,这辰孑带着他们辰家长辈的条-子来了,曹宏学便不能不把话听完。

曹宏学只能期盼着辰孑他再不讲理一点,最好举报的事儿是“白痴都能判断辰孑错”的那种——他就不用做难了。

但看来他今天是要倒霉到底的节奏——辰孑说要告的,正是他最不想处理、最让他里外不是人的情况——

老师私自让外人住进中武。

曹宏学想着这其中的明明暗暗,脑门就青筋直跳。

中武,明面上显然是不允许外人住进来的,否则今天这个老师带着七大姑八大姨,

(本章未完,请翻页)明天那个老师带着九大舅十大婶——那还让不让人好好修炼了?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

某老师家里只剩一个老母亲没人照顾想带进来,你难得真黑着脸把人轰出去?某男老师与某女老师在武院成亲生了个儿子,真的可能硬把人家孩子丢到外头?

说白了,之所以有“不允许外人住”的规矩,根本不是为了限制老师,恰恰相反——这是为了方便老师才设立的——给老师们一个回绝远房亲戚的正当理由嘛!

所以老师房子里真住了个外人,只要不占用不该占的资源,谁都不会闲得蛋疼去找麻烦。

哦,除了这辰孑。

曹宏学实在没办法推脱才跟着辰孑出来看看。但他已经想好了,就算那老师房子里一口气儿住了一百个人,他也会把这事儿拖下去直到不了了之。

但就算打定主意,他的心情也没法不糟糕透顶。这辰孑自己乐意得罪一圈儿人真是英勇,但凭什么拽得他也一身腥?武院这么多监学,偏偏死磕他啊?可不是把他当软柿子揉捏咯?

呵呵。

曹宏学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不断晃荡的这张脸,暗暗盘算着,还是找个月黑风高的日子,把他兜头暴打一顿出出气吧。

噫,这么一想,曹宏学心情就又好了起来,暗自夸赞自己果然是随遇而安的人。

他步子放得更缓了,左看看右看看。刚下过雨,空气清新,风景不错。

……

武院另一处。

陆启明一行人向小笛子借住的地方走着。

“之扬,”陆启明忽想起一事,道:“这几天你该去拜师的地方认真看看了。”

顾之扬点点头。

昨日大试总分数一出,自然不难推算出顾之扬二试的成绩——满分。陆启明一看这个结果,就知道定然是有地位极高的老师认可了,否则以当时顾之扬连青麓笔谈都没翻开的状况,就算普通的某个老师欣赏,也定不下这么高的分数。

所以陆启明建议顾之扬趁热打铁,尽快找一个合适的老师正式拜师。如果能有一个合适的师父尽早引上大道,那受益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完的。

每次大试后的这段时间,有意收新弟子的老师都会在同一处地方公开挂个声明,学生去报名,然后老师在选择。一般都是越早越好,趁大试刚结束排名还热和的时候——否则老师很可能就忘记了。

绝大多数学生的心愿都会落空,也只有像顾之扬这类给老师们以深刻印象的才可能被选中。

但顾之扬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本章未完,请翻页)抿唇道:“就直接报名的话,真会有老师选我?”

“放心吧,肯定没问题。”陆启明笑,“要我说,更该之扬你选老师才对。”

顾之扬骇然连连摇头。

陆启明耸肩。顾之扬是跟他们这些人呆一起久了,才觉得自己很一般。实际上顾之扬才是老师们心中最完美的徒弟类型——背景干净,没有错综复杂的利益牵扯,性格踏实,本身的资质悟性又都是绝对的一等。这样的他没有老师抢才奇了怪了。

陆启明道:“说不定现在你已经被哪位教授级别的人物内定了呢。”

顾之扬一脸难以想象。

夏五插话道:“我呢我呢!”

“小五你还是别急了。”陆启明好笑道:“你术修天赋那么好,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耽误找师父。而且你这种情况相当于重新修行,这段时间可以先熟悉熟悉老师。”

像夏五这样的跳脱性子,可得找个性格合拍的老师不可,否则好事也要弄成坏事。

陆启明又看向宋平安,笑道:“平安也记得报名。二试不用放在心上,如果早就全知全能,那还要中武做什么?”

宋平安也点头。

其他人——姚成象是他自己坚定不找老师为难自己,陆子祺是已经说好跟着陆明月的师父,秦悦风显然要找自家姑姑秦解语去学,至于穆昀意门路多而复杂,也是早有打算。

至于陆启明自己?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现在拿着学生令牌去查,他名字后就已经缀过“师父张大延”这类的标注了。

陆启明暗暗腹诽,为什么张大院长总是一身“我坑了人我十分心虚”的气质?

众人边聊边走,老师居住的区域就在眼前。

用来给老师们建房子的山有很多,平日里完美符合“地广人稀”这四个字;但今天陆启明他们过来时,四周却热闹的紧——不消说,都是一些登门以示拜师诚心的新生们了。

正走着,对面忽看到一个脸熟面孔。陆启明随口道:“原来辰孑也进中武了啊。”

秦悦风嗤笑道:“肯定是三试时让他家的庶出帮了忙。”

只随口说一句就罢。

两人原以为是一次偶遇,毕竟辰孑远不够格称作“敌人”,所以最开始都没在意;没想到随着距离的渐进,辰孑的声音突然就提高了好几个度,阴阳怪气对旁边的中年男子说个不停。

听着辰孑话的内容,陆启明眉头渐渐皱起。秦悦风自然也品出味儿来了,脸色立刻一沉,冷笑:“哦,是来者不善啊。”

……

(本章完)

...

...

第七十八章 师徒(二)

本就不是复杂的事,陆启明等人在一旁听了两句,便清楚了辰孑的意图。

秦悦风面上显露不多,心里却恼怒非常。这件事是经了他的手办的,原本稳妥无比,辰孑没头没脑地搞这一出,岂不是拂了他的面子?

其实秦悦风仍然十分费解。辰孑想图这短暂一时的痛快,怎也不想想得罪他秦悦风与陆启明,不就相当于把秦、陆两家都给得罪了么?这实在太不符合世家子弟的作风;没看人家唐晟那么大仇,不还是憋屈到用了勾搭姑娘的婉约方法?

可把话说回来,辰孑这手段确实幼稚得可笑,放在明处它还确实占着理。

他们是提前了解过中武的规矩,但毕竟初来,对很多中武老人心照不宣的东西无法笃定;又见与辰孑走在一起的那位中年监学神情怡然,实在无法不猜测他是不是辰家的人。

秦悦风沉声道:“这小子以后再料理,现在咱们反而不适合在场,我那堂姐能处理的。先走吧。”

宋平安、顾之扬等人听了,皆面露焦急之色。话虽这样说,道理他们也清楚,但他们若是不过去,担惊受怕的肯定是小笛子。他们不由望向陆启明。

此时对面的中年监学也同样看清了他们,整个人明显一怔,脸色迅速变了。

陆启明“咦”了一声,心中有些猜测,忍俊不禁道:“我觉得,咱们倒不妨跟过去瞧瞧。”

秦悦风一挑眉峰,看他。

陆启明笑道:“这辰孑,多半比咱们想的还要更天真些。别急,我去试试。”

……

身边辰孑突然抽风,把之前说过的话又大声朗诵了一遍。

曹宏学又不傻,知道他这是碰见准备坑的人了。唉,熊孩子就是这样。

是谁呢?曹宏学有点好奇,顺着辰孑的视线望了过去……

不好!

——这是他看过去那一刹那的心声。

辰氏的实力在世家中也就中等还偏下些,所以曹宏学看辰孑斗志那么昂扬神态那么嚣张,下意识就以为辰孑准备对付肯定是不值一提的小角色。可对面那一群年轻人,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可比辰孑更像世家子弟多了!

糟心啊糟心。中武肯定哪个世家都不怕,但他曹宏学又不是中武!曹宏学最烦的就是沾手世家之间的勾心斗角——那可真的是无论哪家得利都他倒霉啊。没想到今年开门大不吉,还是撞上了。

抱着死也要死个明白的壮烈心情,曹宏学开始努力辨认前面那两位是哪家的,如果……嗯?

不对!

左边那红袍的!好生面熟!

快想快想!

嗯?!

曹宏学脸色一变——像术数系的秦解语秦院长啊!

能长这么像那得血缘多近啊——秦家的人,那就想一个能说得出名字的吧——秦悦风?那与他并肩走的是……

辰孑已经替他说出来了——陆启明!

一个秦家还不够,连陆家也加上了?!辰孑你小子也太豪放了吧!曹宏学一句“卧槽”差点脱口而出,他回想了自己刚刚看风景的表情,再看了看秦悦风的眼神,内心崩溃道:“我不是跟他一伙的啊二位千万不要误会!”

然而作为一名武院监学曹宏学肯定不能直接这么喊出来,得换种有尊严的表达方式。

就在曹宏学暗暗琢磨着从何说起,准备主动凑过去攀

(本章未完,请翻页)谈的时候,却看到陆启明先他一步向这里走了过来。

难道是要对辰孑警告或威胁一下?

曹宏学没有想到,陆启明看都未看辰孑一眼,而是专门来找他的。

世家子弟没几个好相与的。曹宏学虽持有几分警惕,但有辰孑这个反面典型在先,忽然间换成陆启明这种平和有礼的说话方式,好感度还是忍不住蹭蹭蹭地向上涨。

没说几句,曹宏学就暗暗惊讶——他已经看出来了?

外人听来时,陆启明说的话都是很平常的寒暄——至少他相信以辰孑的理解能力是绝对听不出;但是听在曹宏学耳朵里,却又恰好能让他水到渠成地委婉表达出自己的真正心意。

他望向少年人清亮的眼睛,各自都笑得和气。

曹宏学也是那种“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类型,当即把辰孑抛到脑后,与陆启明说得其乐融融,口才发挥得前所未有的好,恍然间觉得自己这大半辈子都没这般谈笑自若过。

其实曹宏学很羡慕这种心照不宣高深莫测的说话方式,可惜一直没机会体验。今日可算了达成了一个心愿了,曹宏学自觉光芒万丈。

只可惜辰孑实在太迟钝。他与陆启明当着辰孑的面都把话说到你知我知清楚无比的程度,然而辰孑还是被蒙在鼓里丝毫没有察觉——这让曹宏学好没成就感。

曹宏学只能感叹句“傻人有傻福”咯。

……

秦悦风的这一堂姐只是位资历不太高的讲师,术数系又是全中武第二讲究资历的院系,所以附近如往常一样地空落清净。

空气恢复了雨后特有的清幽。旁有一株茂盛的古木,院门就傍依着树木枝干建起,独具意趣。

陆启明一行人从院外望向里头,见房屋门窗都紧紧闭起,不像有人的样子。看来此刻秦悦风的堂姐多半不在;而小笛子,她应该是不想声张给别人带来麻烦吧。

秦悦风拿着一副他堂姐用来备用的钥匙。

打开房门,很安静。

陆启明的目光在一处屏风上稍作停顿,又看向桌案——漆木表面仍有一层薄薄的水迹,是抹布擦拭过的痕迹。

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声音温和地唤她:“小笛子,是我们。”

一个穿着粉色薄袄的小姑娘怯生生地从屏风后走出,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惊喜道:“陆哥哥?!小笛子好想你啊!”算起来,自从陆家那场变故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陆启明。

她开心地小跑过去,也没有忘记把认识的哥哥姐姐们挨个喊一遍,然后张开双臂问宋平安要拥抱。

宋平安正内疚呢,刚刚都不好意思对上她晶亮的眸子,这下赶快俯身抱住她。然后就听小笛子在她怀里疑惑道:“平安姐姐,你们的大试不是要到傍晚才结束吗?怎么这么早就来看小笛子了?”

听到她这一句,陆启明与秦悦风对视一眼。这孩子连大试结束的准确时间都打听到了,又是跟着武院一位讲师住,怎么可能真的记错时间?显然是怕别人尴尬才故意装作不知的。

但其他人都各有各的大条之处,竟真的没人意识到这小女孩并不高明的善意谎言。

听了小笛子的话,宋平安微怔——小笛子自己也忘了时间了?她心中的愧疚顿时少了一些,但还是如实道:“小笛子,姐姐得向你道歉。其实……唉大试是昨晚结束的……可是可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昨天?”小笛子吃惊,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道:“原来是我记错了啊……都是这些天在被窝里睡的太香,把日子都记错了。”她稍一顿,又撒娇道:“不过既然姐姐也记错时间了,那得给小笛子买好吃的!”

宋平安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展颜笑着作保证。一低头,她却看见小笛子手里抓着一块抹布,笑容微滞。

一边秦悦风也看见了,顿时尴尬起来:“堂姐她……”他心中暗道不会吧?但是他其实与这堂姐不算熟,还真不敢肯定她会不会做出使唤小孩子这种事儿。

小笛子反应了过来,连忙摇头道:“秦哥哥可千万不要错怪秦姐姐。姐姐待小笛子可好了,亲自做好吃的给小笛子吃,还买了好多好多好看的衣服,还总是不让小笛子整理房间……”她一口气说了好长一串,补充道:“是因为姐姐有事出去了小笛子才偷偷做打扫的。”

秦悦风也舒了一口气。

而陆启明则一直暗暗观察着,面上若有所思。

他原本已想过了合适的解决方法,但这次亲眼再见到小笛子,确认了某个事实后,他却完全改了主意。

陆启明心中感慨万千——虽然他如今是凤族的身份,但先有青衣,后有小笛子。莫非冥冥之中真有某种指引,要让他在这个世界完成承渊宗的传承吗?

“你们到底说完了没?”

极不讨喜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大家才恍然想起来——辰孑还在后面跟着呢。

“被完全忽略了”的事实在辰孑脑海中呼啸,他拉着一脸嫌弃的曹宏学挤进人群,指着小笛子冷笑道:“曹监学,事实就在眼前,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刚刚他们两个陌生人完全被挡在后面,小笛子根本没看到,此刻突然听到这样一句,她小脸登时刷白,下意识地后退,似是想把自己藏起来。

曹宏学嘴上嗯嗯哦哦,目光却望向陆启明。

陆启明果然没有让他失望,揽过了话头,却说了一句让曹宏学莫名其妙的话:“这孩子不是外人。”

辰孑继续冷笑:“哦?”

陆启明依旧没有看他,而是向小笛子招手示意她过来,然后转身问曹宏学道:“曹老师,我想确认一件事。我听说,每一个武院老师,都是有资格让嫡传弟子以正式学生制在武院修行的,对吗?”

曹宏学点头道:“没错,这一条在武院是有明文定论的。”

小笛子听懂了陆启明的意思,有些震惊,又有些惘然。其余人也是神色各异。

秦悦风一直没有出声,心中却转着各种念头。其实他带小笛子来的时候,堂姐已经帮她测试过武修术修的资质。这小女孩今年刚满九岁,所以还没有因出身的关系耽搁修行。如若她碰巧有些天赋,那他们也不妨好事做到底,干脆让她拜谁为师,直接就成了中武的学生,也算是得了陆启明一个小小的人情。可惜这小笛子的资质连普通都算不上,所以最后这个想法还是作罢。但现在听陆启明的意思……

秦悦风暗道:“难道还是拜我那堂姐?虽然真这样也没什么,但启明他不会做这么没分寸的事。那就是他们陆氏同族的老师咯?嗯,应该是了。以启明在他们家的分量,这也是小事一桩。”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陆启明蹲下身,平视着女孩的眼睛,微笑问道:“小笛子,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本章完)

...

...

第七十九章 师徒(三)

小笛子,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她怔怔地望着他带着柔和笑意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全世界只有眼前的这一个人。

她在这双眼睛中看到了自己。

是梦境吗?是梦境吗?一定是,否则为什么她梦寐以求的一切都在实现?她习惯欺骗,习惯告别,习惯背叛习惯觊觎习惯躲逃,却独独无法习惯这么多的、只给予她一个人的善意。

如果是梦境,能不能晚些醒来?

小笛子,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可是这句话此刻正真真切切地在她耳边响起,在她心中回荡,让她不能也不愿忽略。

此刻发生着的,远远超出她的期待千倍万倍,以至于她脑海霎时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她下意识的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翻涌着极度激烈的情感——远比她曾经产生的仇恨更激烈——她甚至感觉到烫。

小笛子,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在她能够思考之前,她的双手已经紧紧抓住了陆启明的衣袖,争分夺秒脱口而出:“愿意!”

话一出口,她反而吓了一跳——这个近乎于哽咽的声音,真的是从不哭泣的自己发出来的吗?

不管了。

理智告诉她,她此时应该说自己天赋不好不可以拖累哥哥的,但是她真的太怕了,太怕一说出口陆哥哥真的会改变主意。

这一刻她在心中想着,她一定一定会跟上他。不惜一切代价。

……

屋中静极。

其他人的心情,可就与小笛子太不相同了。

曹宏学有些懵。

最初陆启明问那个问题的时候,他的想法与秦悦风是一致的——陆启明会把小笛子托付给他们同族的某一个人。他虽已铁了心一辈子赖在中武,并不太关注外面的局势;无奈这一年陆启明的名气实在太大,那些事迹就算他不问也被动地听了好几遍。

所以曹宏学根本没有怀疑过陆启明会做不了这个主——不就是让族里谁帮忙收一个弟子吗?轻轻松松,皆大欢喜。

哪能想到陆启明他是要亲自上阵啊?

武院老师的弟子,那自然是算的;可是武院学生的弟子,这……

曹宏学一个头有两个大——刚刚聊的那么好,莫非竟然是假象不成?现在他纵然是有心偏袒陆启明这边,也不知道该怎么圆了。

而辰孑显然不会放弃这么一个好机会,当即大笑道:“曹监学,我刚刚听着什么了?难不成咱们中武这么威武,连一个新生的徒弟也一样收进来?”

小笛子脸上的潮红稍稍退了一点,但旁人的质疑却已不会让她的心情有任何改变——只要能拜陆哥哥为师,进不了中武算什么?

在场的只有秦悦风神情还算正常,他想起了陆启明巅峰时丹师五品的水准,若有所思。

在中洲,师徒的情分是极重的,根本不比血亲弱。秦悦风道:“你认真的?”但是他这问题的方向却与其他人想的不同。

“当然认真。”陆启明站起身,拍了拍小笛子的肩膀,微笑道:“咱们现在就在武院正式登记一下。嗯,之扬、平安,一起过去,你们也要尽快报名。”

陆启明的语气是如此理所应当,大家恍然间以为他说的真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然而……

辰孑忍无可忍地讽刺道:“武院的老师?在哪儿啊在哪儿啊?你么?”

陆启明道:“对啊。”

静。

辰孑口吃道:“你你你说什么?”

除了秦悦风以外的所有人都一脸痴呆的傻站着;而秦悦风尽管已经很有心理准备,眉毛还是好一阵乱跳。

陆启明感受着这诡谲的气氛,有些无奈:“不像吗?”

所有人一起抓狂:“不像——”

辰孑迷惘了,为什么自己的台词被抢了?

“证、证明呢?”辰孑只好换了几个字。

“对!证明!”

这整齐的一声吼让辰孑都吓了一跳,他开始深深怀疑起自己的定位来。

陆启明沉默片刻,道:“这倒好办。但你们难道不觉得——我现在拿出块令牌自己证明自己——这举动很奇怪吗?”

所有人继续抓狂:“废话少说!快把令牌交出来啊啊啊!”

……

陆启明,是中武的讲师。

每个人都在努力消化着这个信息。

可不知怎么的,他们心中竟隐隐有这样一个念头——还好还好,他还不是教授……否则他们连奔到大空崖上纵身一跃的心都有了;虽然下面有阵法摔不死人。

“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着!”他们开始怀疑陆启明失踪的那几个月是不是就在做这个。

“还没来得及说。”陆启明看起来非常诚恳。

大家的脸一齐黑了:“谁信!”

陆启明道:“真的,就四天前的事,二试那下午。”

“我去,居然还真是……”

算了算这几天的忙碌日程,大家只好闷闷不乐地放弃了声讨,转而开始各种好奇当时发生了什么。

陆启明简单总结道:“与张院长还要赵公明博士讨论了很多医药方面的东西,然后。”

“……没了?”

“没了。”

“就这?!”

陆启明没好气道:“你们还想怎样?”

夏五道:“这么光彩的事儿,曲曲折折、坎坎坷坷,然后最终获得承认——怎么也得说两三个时辰才能完吧?”

陆启明:“……”

“就是,”姚成象补充道:“要是让杜醒那小子知道,肯定够写半卷书了。”

陆启明奇道:“你怎么也认识他了?”语气还这么熟?

“他也是文藏系的,我们两个房间刚好挨着。”姚成象解释,又忽一拍脑袋叫道,“对了,他还托我来问件事儿,他自己不好意思开口。”

陆启明看他。

“他想以陆少你当主角写个小说,成不?”

陆启明:“……让他想都别想!”

姚成象小声道:“好吧,我今天回去就让他别再写了。”

“那就是已经在写了耶!”“我要看!”“还有我还有我!”“继续写!千万别停!”

大家瞬间来了精神。

陆启明扶额:“你们真是……”

和谐的哄笑声中,大家忽然听到了一道不同寻常的陌生笑声,齐齐扭头去看——咦,辰孑?还没走?

“你笑什么?谁啊你!”

辰孑被他们一吼,也反应过来了——自己跟着笑什么笑啊!他羞恼万分,嘴硬道:“我就是要看看他那令牌是不是假的!”

然而他说这句话时人们早已转了回去继续说笑——原来根本没人真的准备听他的回答啊!

居然又被无视了。辰孑欲哭无泪。

“算了……”辰孑这样想着,黯然地走了。

在辰孑看不到的地方,陆启明与秦悦风嘀嘀咕咕。

陆启明笑:“你还气不气了?”

“无聊啊。”秦悦风失望,喃喃道:“原本还想着能跟你同年同月同日生,能耐应该不是太糟糕吧?没想到他还真只是个小屁孩儿啊!收拾着都没劲儿。”

陆启明点头:“先不欺负他了,让下面偶尔看着就行,要是还惹事——”

秦悦风接道:“那就让他五年之后再来中武吧。”

陆子祺忽然凑过来:“别啊,把辰孑让给我,我打着玩呢。拳法又练到瓶颈期了,揍别人我不好意思啊。”

陆启明道:“唉……”

……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如陆启明惯常作风一样的简洁自然。

他真的就直接牵着小笛子的手,找到了专门为老师们发布收徒帖的房间进去,然后盏茶功夫都不到就出来了。

——秦悦风甚至怀疑,就这么点儿时间,其中绝大多数也是用来解释“讲师令牌为何会出现在一个十七岁少年的手里”这件事。

陆启明带着小笛子找到他们,道:“好了。”

众人无言,就这么结束了?这难道不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但人家当事人都这么平静——包括抓着一枚崭新晶玉令牌的小笛子——不愧是师徒啊!

当然实际上小笛子与他们一样,完全没反应过来。

秦悦风不甘心问道:“什么感想?”

陆启明道:“好险。”

嗯?

大家顿时又来劲儿了:“什么好险?”

陆启明舒了口气道:“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就有四份申请投进来。”

与新生三千余的总数相比,这次有意收徒的老师实在太少太少。很多人为了提高自己被老师选中的概率,就一刻不停的疯狂遍洒申请……

秦悦风等人不约而同想起刚刚“陆启明”三个字在医药系开放收徒的老师名单中一闪即逝的短暂光景,皆咂舌——若不是他们提前就死盯着光幕,根本不可能看到;居然有人还能趁机塞申请?那手速也是,啧。

而顾之扬与宋平安两个准备找师父的,目睹了这等竞争激烈度,脸色都有些白。

秦悦风好奇道:“那你把人收了没?”

“你想想那可能吗?!”陆启明几乎懒得回答。

陆子祺在空中一挥拳,遗憾道:“哥你应该多让名字在上面保持一会儿的,好想看看他们吃惊成什么样啊!诶没事,反正哥哥你肯定要讲课的呀,到时候震慑效果更好呢……”

陆启明哭笑不得,摇头道:“讲师这事只是个意外,我到中武只是来修行的,可没准备真上去讲课。”

“不讲课当讲师干什么!”大家好生失望。

陆启明道:“福利啊。”

众人:“……”

他们现在是该说果然不愧是陆启明么?

然而“福利”这两个字彻底击中了至今仍只是监学的曹宏学的小心脏,他道:“陆……陆老师,我就先回去了啊……”他准备飘然离去留给人们一个潇洒的背影;然后回去抱着被子哭!

曹监学摇摇晃晃地走了,但大家追问的热情依旧:“不讲课也有福利?你也太美了吧。”

陆启明如实道:“那肯定是要少些的。而且张院长他们说,如果有老师临时请假可能会叫我去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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