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朝天 - xp1024.com
《大道朝天》


说在前面

大道朝天是一个非常好的故事。

明明刚开始写,为什么就这么说?

这说明了我的骄傲自大还是恬不知耻?

都不是,因为我在标题上已经说清楚,这会是说在前面的话。

这个故事好在哪里?

先好在我自己非常喜欢。

当然,如果我不喜欢这个故事,我也不会开这本书。

新书从八月中推迟到现在,除了家里事情多,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确实没能想出一个故事,能够说服自己花两年甚至更长时间去写。

我一直觉得时间是最重要的东西,因为我怕死。

我在一件事情上花时间,就一定要觉得那个时间花的值得,那段生命才不算浪费。

以前的每本书,我都可以拍着胸脯说,我是这样衡量的,那么新书当然也要这样做。

特别高兴的是,九月的时候,渐渐有个故事在我脑子里浮了出来,在接下来设计与整理的过程里,这个故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让我觉得喜欢。

这种喜欢到后面,甚至让我有了一种笃定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这个故事的主题与时间与生命有关。

至于主题是什么,大家稍后点开下一页就能看到了,非常明确而简单。

这一次,我真的是把话全部都说在前面了。

以此也能看出我的胆量。

为什么如此有胆?

因为准备工作做的不错。

在我所有小说里,将夜和新书大道朝天在开书前做的准备工作最多。

将夜的时候情况有些特殊,写完间客后觉得自己已经人生巅峰了啊!很担心自己再写不出来好故事了,很焦虑,于是咬着牙想要写出一本特别牛逼的小说出来。

我始终相信,努力就能得到回报,将夜的情形就是这样。

虽然到现在为止,我自己最喜欢的还是间客,但要从小说整体来看,将夜非常优秀,我很欣赏能写出将夜的我。

那为什么大道朝天的准备工作我也做的如此认真?

上个月我就在微信公众号里说过,大道朝天可能是我最后两部甚至一部三百万字篇幅的大长篇。

所以我会用最认真的态度来写,哪怕会用力过度,显得刻板、匠气,也在所不惜。

所谓认真,当然不是永不断更、每日三更……(说了也没人信不是。)

我是说我会更多地尝试以前写书时没有做过的事情以及野心。

这是我第一次用四个字的书名,刻意为之,大道朝天的故事走法也必然会与以前的小说有些不一样,同样也是刻意为之。

做什么事情都应该认真,都应该贪图做的更好,我对自己的要求就是每本书都有些不一样,争取在某些方面有进步。

关于新书,我想做的是剧情流。

择天记开书的时候就说过,我想这样做,但后来自己要求不够严格,自我施加的压力太小,一旦进入连续更新阶段,就开始习惯性手滑。

这里的手滑指的并不是灌水,虽然有意无意,肯定有比较水的章节。

这里指的是情节之外的情绪抒、话剧似的咏叹调,因为我个人的喜好,经常会大段地出现。

新书我想尽可能地减少这些内容。

这是在向我喜欢的很多作者学习,这些作者里有现在的,当然也有以前的那些大物,比如金庸,他的情节就很干脆,像萝卜一样,嚼起来,美滋滋。

我想朝这方面努力一下,我觉得这才是商业小说的王道,也是对读者的无上信任。

网文作者里,尤其是像我以及沙包以及很多性情相近的作者,每每写完一个情节,总担心读者没有看到里面的好与妙,或者说没有看懂什么,又或者是剧情本身的原因带来的不自信、不从容,于是会在后面的剧情里解释半天,特别啰嗦,看着很是不舒服,我想把这个问题扭转一下,文字方面也要求严格些,景物描写能少就少,心理描写能少就少。

这是对读者的尊重,相信大家能够看到隐藏在剧里的我的思考、感悟以及审美这些东西。

这样会不会导致整个故事太干,不好看?

就像这个故事里的男主角以后会说的那样——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都说我情怀啊什么,其实我不认,这些不好随便拿出来说,除了自嘲的时候。文笔好更是从来都没有认过,文字这个东西,我天赋普通,后天又没有勤奋学习苦练,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补充一句,我每本书的文字都会比上一本好,这是肯定的,因为我就是这么有追求的人。

跑题了。

我真正自信的是什么?是情节。

我写的故事,情节向来很好。

新书希望能够在这方面更加强化。

新书剧情当然还是会有很俗套的地方,因为太阳底下从来没有新鲜事,而我是在阳光下长大的。

这句话是十四年前,杀猪在映秀的评论区里和我对话的时候……我说的还是他说的来着?

当然这句话也不新鲜,是句西方谚语。

想起来了,是他说的……

不管是谁说的,总之十四年了,我四十岁了。

不能浪费生命,不管写书还是做别的任何事情,得做自己喜欢的,并且争取得到更多人的喜欢,然后牛逼。

包括看书也是一样。

说句犯忌讳的话,我写故事是用来给大家打时间的,如果写的不好看,或者说不合您的口味,那就不要看,时间别浪费在这上面,多陪家里人打打麻将多好。

当然,也别骂我,大家活着都有辛苦,各走各的,彼此体谅,世界和平。

我当然不会承诺不断更或是别的,我唯一能做并且愿意承诺的就是,尽可能地写好这个故事,不浪费你们的时间以及我的时间。

这句话以前其实说过,但可能被忘了,再次说一下。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开始吧。

第一章 三千里禁

四大从来都遍满,此间风水何疑。故应为我新诗。幽花香涧谷,寒藻舞沦漪。借与玉川生两腋,天仙未必相思。还凭流水送人归。层巅余落日,草露已沾衣。

(苏轼,临江仙,风水洞作,以为题记。)

……

……

朝天大6南方,一片青山绵延数千里,数百秀峰终年隐在云雾中。

天下第一修行大派青山宗便在此间,普通人极难一睹真容。

青山外散落着一些普通村镇,其中一座小镇位于西南丘陵地带,因山里涌来的仙雾而名为云集。

云集镇景致颇佳,适逢初春时节,和风拂面,杨花轻舞,雾气似有若无,仿佛仙境。

镇上居民行走其间,早已习以为常,酒楼上的游客们则是赞叹不已。

坐在窗边的阴三,却只想吃火锅。

“世间没有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用两顿火锅……现在这句话在冥都很流行,听说是从朝歌传过去的,我却觉得应该是益州。你们也知道,我们那儿终年不见阳光,潮湿阴冷,谁不喜欢火锅?愿蘑菇丰收?你们地上的人喜欢吃,我们吃了几万年早就吃腻了。我就现在想吃顿正宗的火锅,然后回去吹嘘一番,这有什么错呢?”

他看着在红辣汤汁里翻滚的鸭肠与不时浮沉的花椒,咽了口唾沫,抬头望向桌对面的一名少女。

那名少女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短,眉眼如画,稚气犹存。如果她笑起来的话,应该会很俏皮。但她没有,眼帘微垂,细长的睫毛一眨不眨,就像是一幅画像,并非真人。

房间还是那样安静,窗外行人的脚步声变得越来越清晰。

阴三说道:“好吧,我承认自己留下来是想看热闹,但这场大热闹,整个修行界谁不想看?就因为这样,你们就要收拾我?不至于。这位师妹,能不能麻烦你松开这东西,就算不放我走,但让我先吃两筷子,锅里的毛肚和黄喉再不捞可就没法吃了。”

鸭肠已经沉到了汤底,花椒还在沉浮,毛肚与黄喉若隐若现。

阴三吃不到这些,因为一条淡银色的金属细链紧紧地捆住了他的身体,他无法动弹,更没办法拿筷子。

少女静静坐在桌边,没有说话。

阴三忽然说道:“你的剑呢?如果你先前用飞剑偷袭杀我,我自然防无可防,但现在你就这样坐在我的面前,难道不怕我暴起反击?你真以为这根剑索就能制住我?”

少女还是没有理他。

阴三终于认真起来,说道:“青山宗乃是剑道大宗、正道领袖,难道想不问而杀?”

少女终于抬起头来,眼睛明亮而清澈,没有任何杂质。

看着这样的眼睛,阴三觉得很放松,紧接着却觉得眉心有些微凉,就像一滴雨珠落在了那里。

一柄小剑静静地悬停在他眼前的空中。

他不知道自己的眉间出现一道血洞,洞口很小很圆,甚至可以用秀气这种词来形容。

一道鲜血像极细的瀑布从他的眉心涌出,落在火锅里。

冥部弟子的血也是热的,与火锅里的汤比起来却是冷的,沸腾的锅面渐渐平息。

他眼里的生机也渐渐冷却,只留下了些不解的情绪。

数百粒幽冷的火焰顺着森然的剑意飘向酒楼四周,遇物则散,那是冥部弟子魂火的残余。

少女神情微凛,双眉挑起,眼角也随之而起,仿佛细细的柳叶,自有一种锋利的意味。

很快,她的眉便落了下来,若有所思。

那把小剑飞向了窗外,消失在街上。

她手指微动,捆住阴三的那根细链化作一道流光落在腕间,成了一只银镯。

“我是外门弟子,没有剑。”

她起身对已经死去的阴三说道。

阴三的尸体倒在地上。

她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酒楼里响起一阵惊呼,食客与游客们惊慌失措跑向楼外。

薄雾未散的街上出现一位中年男子,只见他神情淡漠,容颜清瘦,眼神幽冷,自有一派仙风。

“冥部妖人来我青山宗招摇,死有余辜。”

听着这话,民众哪有猜不到此人身份的道理。

来自外郡的游客吓了一跳,赶紧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镇上居民也纷纷口颂仙师拜倒于地,但毕竟久居云集镇,对青山宗的仙人事迹听的多,甚至偶尔还能一睹仙师踪迹,清醒的也快些,觉得今日这事太不寻常。

冥部与人族敌对已有数万年时间,深仇难解,但自两千年前青山宗纯阳真人与当时的神皇联手在大泽击败冥师率领的大军之后,双方之间已经有多年未曾大战,甚至私下还会来往。就算是朝歌都城或是风刀郡这样的地方,现在捉着冥部妖人,除了奸细,往往也只会送入镇魔狱,寻找机会与冥部交换人员或是索要财物,更何况青山宗乃是世外仙派,行事风格向来淡然,今日怎会下手如此之狠?

微风轻拂,街上薄雾尽散,十余名年轻人聚在了酒楼前,容貌气质俱佳,乃是青山宗的外门弟子。

“见过孟师。”

那些年轻弟子向那位中年人恭敬行礼。

被称作孟师的中年人神情肃然说道:“大事在即,都小心些。”

众弟子齐声应是。

孟师又道:“收拾完便离开,莫扰世间太久。”

那名少女从酒楼里走了出来。

孟师看着她,神情温和了些许,说道:“腊月不错。”

说完这句话,一道剑光破空而起,他的身影已然消失。

……

……

“师姐。”

“赵师姐。”

青山宗弟子们向少女围了过来,脸上满是仰慕、敬爱之情。

叫赵腊月的少女不过十二三岁,明显比同门年幼,不知为何却被称作师姐。当她吩咐众人清理客栈,消除痕迹,确保那名冥部妖人的魂火碎片不会异变时,也没有遇到任何质疑,威信颇高。

“仙师说的不错,七日前天光峰便颁下三千里禁,这妖人居然还敢滞留不去,真是找死。”

一名弟子看着被抬出来的那具尸体,忍不住摇头说道:“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们这里还好,听说就连两忘峰的师兄们都去了浊河镇压妖魔,剑光照亮了南河州。”

“那算什么?前天夜里,四大镇守忽然同时醒来,满天的星光都被它们吃了一半!”

弟子们兴奋的议论着,赵腊月没有说话,静静看着灰暗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山有九峰,隐在云雾中。

天光峰乃是祖峰,掌门居所。

两忘峰是第二峰,青山宗最强的年轻弟子都在其间修剑。

当青山宗遇着真正的大事时,便会启动大阵,并且颁出禁令诏告整个大6。

——大青山外多少里内禁止随意出入,非请者格杀勿论。

禁令的距离越长,表明事情越严重。

当年太平真人闭死关之前,青山宗曾经颁下八百里禁令,震惊世间。

从大青山向外延展八百里,禁令等于覆盖了五分之一的朝天大6。

为了配合青山宗的禁令,神皇陛下甚至派出数万大军连夜北上,以震慑北地雪国与冥部。

如今青山宗居然颁下三千里禁令?

究竟要生何等样的大事?

赵腊月的眼睛忽然眯了眯。

因为她一直注视着的那片灰暗的天空忽然变得明亮起来。

日上中天,云雾渐散,远处的群峰若隐若现,仿佛无数对准天穹的巨剑。

众弟子的视线随她而去,落在群峰之间。

阳光照在这些张稚嫩的脸上,全是景仰。

如临大敌,三千里禁,那是因为今天青山宗即将迎来千年里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景阳师叔祖要飞升了。

第二章 斩天一剑

“稍后看着何等样的天地异变,都莫要惊慌。”

青山宗弟子要求镇上民众各自回家,不多的一些游客也赶回了客栈,街上很快便被清空。

一名弟子看着地上的那具尸体不解问道:“这名冥部弟子魂火普通,法力低微,怎么就敢留在这里?”

有弟子应道:“谁知道?也许他就是想看师叔祖飞升,这等盛景,谁不想看?”

忽有风起,道畔大树青叶纷落。

弟子们抬头望向天空,只见数百道剑光在高空各处向群峰而去,其后又有十余道法宝特有的莹光充斥天空,最后一座极大的莲花座渡空而至,禅息飘飘竟较天空更为高远。

“难道那是悬铃宗的老太君?”

“无恩门主!”

“镜宗长史!”

“那道剑气冲天而起,不可一世,莫非是那人?”

“两忘峰的师兄们回来了,上德峰的司长老也回来了!”

“居然卷帘人也来了?”

弟子们震撼的无法言语,若非今日大事,他们哪有可能同时看到如此多的大人物。

赵腊月没有理会这些事情,提起阴三的尸体向镇外走去。

……

……

那位孟师没有离开小镇,而是站在镇外一棵高树上,看着那座高峰,情绪有些复杂。

景阳师叔祖辈份极高,乃是太平真人的师弟,便是掌门大人也要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小师叔。

据说这位师叔祖天赋极其惊人,创造了修行界无数难以想象的纪录,但常年在第九峰里静修,很少见外人,诸峰里那些大弟子都没有几个人见过这位师叔祖的真面目,更不要说他。

今日不止各大宗派掌门齐至,很多隐居的世外高人也来了。

他没想到就连那位传说中的佛宗禅子也来了。

听闻在云层深处可能还隐藏着别处大6的大能。

果然是千年来未见之盛事。

如果那道剑气来自剑神,刀圣呢?

孟师的情绪有些茫然。

那些名字离他太远。

那座山峰离他更远。

关于那位师叔祖,他只是听过一些传闻而已。

据说掌门当年继位后提到在峰间隐修的这位长辈时,只说了小师叔三个字便不再多言,有太多的不尽之意。

他明白这是为什么,就像整个青山宗都明白,为何上德峰的剑律师伯提到这位师叔祖时从无敬意,只会冷哼。

小师叔祖是青山宗乃至整座大6修行境界最高的强者。

但从踏入青山的那一天起,他便在峰间静修,很少在人前现身,更不用说出手。

他没有代表青山宗参加过梅会,没有与朝歌的皇朝强者切磋过,没有与别派的隐藏高手较量过,修行门派与冥部长老的隐秘血战里看不到他,就连当初与雪国三场修行强者的大战里,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漫漫修道路上,他什么都没有做过,只是修行。

是啊,只有这种心无外物,断情绝性的修行者,才能走到修道路的尽头,去往难以想象的境界吧。

只是,这样的修道生涯……师叔祖的修为再高,对他们这些后辈弟子有什么意义?对青山宗有什么意义?对天下苍生又有什么意义?

再如何惊世骇俗,传说终究只是传说,不可能存在于真实的世界里,那么便走吧。

看着雾中若隐若现的那座高峰,他的唇角露出一抹微涩的笑容。

待他看到赵腊月提着那名冥部妖人的尸体向镇外走去,笑容里的苦涩意味消失,有些吃惊,很是欣慰。

整个世界都在看着那座山峰,她却不看。

小小年纪,道心何以如此宁静?

不愧是整个青山宗都在暗中注视的天才少女。

忽然,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再次望向那座峰顶。

正如他所说,有资格望向那座山峰的人,这时候都在望着那边。

群峰间的云雾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搅动,剧烈地卷动,向着四野淌去,渐渐露出了湛湛的青天。

云层深处的几个模糊光影被迫现出身形,向着青山宗所在的天光峰行礼,似乎从容,其实颇有些尴尬。

在更远处的地方,两团泛着幽冷火焰的黑影,高向后撤去,显得很是狼狈。

孟师能猜到其中一位应该是冥部的大祭司,另一人又是谁?

青山大阵没有起攻击,有笑声从天光峰上响起,同时生起的还有一道极为森然的剑意。

那道剑意仿佛波浪一般向着群峰四周扫去。

一道剑光自崖间而起,仿佛被迫回应,飘然而去。

直至那道剑光退出三千里外,来到西海之上,来自天光峰的剑意才渐渐平息。

“掌门出剑了!”孟师微惊。

有资格让青山宗掌门动用承天剑的人,整个大6也没有几个。

西海之上那道冷光,便是剑神的剑?

……

……

无论生什么事情,哪怕是这些名动宇内的大物接连现身,对第九峰都没有什么影响。

那座孤峰还是那般安静,仿佛毫无气息。

忽然,天地变色,十余道闪电撕裂碧空,数十团天雷轰向孤峰!

那些蕴藏着天地之威的雷电未能触着峰顶,便被斩成了碎片,化作了青烟。

因为孤峰里生出一道剑光。

没有人知道这一剑与先前的承天剑究竟谁更强。

不要说这位孟师,就是三千里外的那些大物也看不出来。

孤峰上出现的那道剑光看起来没有任何威力。

那就是一道剑,简单极了,很随意地斩向天空。

天雷却遇之而灭。

剑光继续向上。

嘶的一声轻响。

湛蓝的天空上多出了一道极细的裂口。

无数似金似玉的光浆,从那道裂口里流淌下来,遇风而散,化作无数光点,照亮了整个大6。

一剑斩天?

典籍之上的那些大修行者飞升时,都是靠自身修为与天雷苦苦相抗,直至最后通过考验,天雷停歇,光浆如天女散花般落下,方能看到那条通天大道。

今日景阳师叔祖却是根本不待第二轮天雷来临,便主动出剑。

难道他要用自己的剑,强行斩开一条通天之路?

这是何等样的气魄!又是何等样的自信!

孟师震惊无比,脸色苍白,嘴唇微颤。

西海上的那道剑光之主,还有在青山宗里观礼的强者们,看着这幕画面,也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孤峰之上,那道剑光依然在向天而去。

罡风呼啸而至,天雷轰隆不停。

那道剑毫不理会,只是一意向上。

如果说这是天地给予将要飞升的修行者的最后考验,这道剑光的回应可以说是完全无礼。

天地之威与那道剑意的交战,早已驱散群山间的云雾,青山宗九峰终于次同时出现在世人眼中,却无人注意,因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道剑光上。

那道剑光离天空的距离越来越近。

天穹裂口越来越大,淌落的光浆越来越浓,令天地间变得越来越明亮。

无论是镇上的民宅还是峰间的崖洞,都镀上了一层金光,仿佛真实的仙境,或者神国。

第三章 再次踏进那条河的白衣少年

赵腊月提着阴三的尸体向着镇外走去,脚步踩在青青的草上,很是轻快。

来自天空的明亮光线把她娇小的身躯在地面映出了一道极长的影子,然后渐渐被更加明亮的光线变淡。

整个大6最重要的事情正在生,她却没有回头去看,只是看着身前的影子浓浅变化,似乎这比天地异象还要更加有意思。

没有人注意到她,自然也没有人看到她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她唇角微扬,在笑。

群峰间渐有喝彩声起。

镇里似乎有欢呼声。

随着天地越来越明亮,欢呼声越来越响亮,她的笑容越来越盛,直至露出颊上浅浅的酒窝,有些可爱。

她真的很开心,也有些遗憾。

如果能与师叔祖这样的天才处于同一时代,那该多好。

无论求学问道,或是别的什么。

群峰间的欢呼声忽然消失。

没有什么意外。

此时的安静代表着美好的祝愿。

就像照亮世间的光线一般。

当然,终究还是会有些怅然。

景阳师叔祖飞升了。

赵腊月终于转身,望向天空。

看着那道逐渐消失的裂口,还有那道已经快要看不见的剑光,不知为何,双眉微挑。

她望向手里提着的那具尸体,笑容渐渐敛没,有些疑惑与不确定。

……

……

云雾里有不尽湿意,溪涧往往与之相伴。

离云集镇不远便有一道溪水,那道溪水带着薄雾,绕着高崖与低丘流淌,前行数十里,重新进入另一座山峰的山壁。

溪入山壁不知多远,水道渐宽,光线渐亮,竟有一间石室,壁上镶着世间难得一见的明玉。

石室很简单,只一张与山壁相连的石床,床前有两张已经烂掉的蒲团。

一名少年背着双手,偏头看着石床,偶有风起,掀起白衣。

石床上躺着一个人,浑身是血,到处都是伤口,或窄或宽,或深或浅,根本无法分辩究竟是何种兵器所伤,衣服也破烂不堪,哪里还认得出是天蚕丝所织的布料,那条腰带还很完整,有股极淡的煞气时隐时现,竟是冥蛟筋所做,上面系着一块腰牌,却似乎是普通黑木雕刻而成。

此人气息全无,早已死去,诡异的是,脸上始终笼着一层雾气,无比幽深,无法看清楚容颜。

少年站在石床前,看着那人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说话了。

“真……烦。”

他的声音很干净,却有些涩,语非常缓慢,似乎很少说话。

光线落在他的眼睛里。

他的眼睛就像一片大海,看似平静澄清,却无比深广,藏着无数风暴与浪涛。

有不解,有愤怒,有遗憾,有些疲惫,还有些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沧桑。

片刻后,他眼里的所有情绪尽数消失,只剩下一片平静。

就像是云雾消失在九峰间,又像是那些自天而落的光浆最终化为虚无。

“有些羡慕你,可以好好休息,我却还要再忙这多年。”

白衣少年对石床上的死者说道。

死者的腰带微微一动,那块木牌忽然消失。

一道寒光离开石床,绕着他的身体疾飞,把石室照耀的光彩不停,片刻后才在他的眼前停下。

那是一道飞剑,长约两尺,两指粗细,剑身光滑如镜,除此再无奇处,却给人一种极不普通的感觉。

白衣少年抬起右手,飞剑自行落下,啪的一声轻响,卷在他的手腕上,渐渐变暗,就像一根普通的镯子。

转身走到溪边,白衣少年忽然想起当年那人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里。

真的如此吗?

想着这个问题,他走进了小溪。

……

……

溪流在山腹里穿行不知多少里,在山峰另一边穿出,成一条十余丈高的细瀑,很是好看。

白衣少年顺着溪水从崖壁间落下,准备踏水而行,双脚却已经踩破了水面,落进了湖里。

直至飘到湖水深处,双脚触着湖底,他才大概明白生了什么事情,有些错愕。

但他似乎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表情描述错愕这种情绪,所以看着有些呆呆的。

微寒的湖水对他没有什么影响,他睁着眼睛向四周望去,看到了湖底的一块石头。

他把那块石头从湖底抱了起来,顺地势向前走去,离水面越来越近,直至走出湖水,来到岸上。

一声闷响,地面震动,岸边的水微生波澜,那是他放下了怀里的石头,可以想见这石头多么沉重。

他浑身湿透,觉得有些不舒服,动念准备用剑火把身体弄干,却现什么都没有出现。

还在滴水的头与紧贴着身体的湿衣,提醒他这时候应该生堆火,他接着想到,自己从来没有生过火。

他偏着头,回想很多年前看过的那些书,用干涩的声音复述说道:“需要干草与粗细不等的树枝。”

确认左耳里的水已经全部流出,他向右偏头,继续翻找着那些久远的记忆,说道:“如果没有火石,就需要水晶,或者钻木。”

岸边便是一片树林,他走到林间,伸手抚去,落木簌簌而下,很快便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从里面挑拣了一块最平滑的木片,垫上树皮下的几根絮丝,心念微动,腕间的银镯重新变成那把小剑,悬停其上。

锋利的剑锋隔着絮丝抵着木片,以难以想象的度旋转起来,很快便有了火星,然后是青烟,接着便有焰起。

衣物搁在树枝上,冒出蒸气。

看着那些蒸气的浓淡与升起的度,少年很轻易地计算出还需要三刻时间,衣服才能全干。

这段时间用来做什么,对他来说是不需要思考的事情。

所有时间对他来说都只有一个用途。

他盘膝坐下,闭眼开始静思修行,显得特别自然。

但下一刻他便睁开了眼睛,茫然想道,入门口诀是什么来着?

第四章九天

三刻后,少年再次睁开眼睛,从树枝上取下已经干透的衣服穿好,看了眼远方重新消失在云雾里的某座山峰,转身向溪河下游走去。

与从湖里走出来时相比,他的脚步变得稳定很多,就像是学会了走路,又或者是习惯了这具身体。

溪岸有雾,好在没有什么乱石,行走起来并不困难,没用多长时间,他便顺着溪水走出了这片山,来到了一座村庄前。

在田里松土的农夫,拖着大车拉干草的老汉,往半山送饭的妇人,村口大树下玩耍的孩童,都渐渐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站在原地。

白衣少年向村里走去。

农夫手里的锄头落在地上,险些砸着自己的脚。

老汉嘴里的烟斗落了下来,烫的拉车的驴痛叫了一声。

妇人紧紧抱着怀里的饭瓮,嘴却张的比瓮口还大。

那些孩童们忽然散开,喊叫着向村子四处跑去,其中有个小女孩竟是哇哇的哭了起来。

白衣少年停下脚步,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密集的脚步声响起,山村里的人们都汇集到了村口,脸上带着敬畏与紧张的情绪。

在一位老者的带领下,村民们有些笨拙地跪到地上,参差不齐地喊着:“拜见仙师大人。”

白衣少年神情不变,很多年前他偶尔会在凡间行走,这样的场景遇到过很多次。

但他很快便现异常,这些普通村民为何能够认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他没有问,村民们自然不会回答。

村民们无比热情地看着他,神情又有些畏怯,就像看着县城官衙上面的那块匾。

被这样的数十道视线盯着看,少年并不慌张,想了想后说道:“你们好。”

“仙师好!”

依然是那位老者带头,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回应道。

一来一回间仿佛某种仪式。

村民们再次行礼,有些反应不及的小孩子更是被父母抽打了两下屁股。

偏生那些小孩子也不哭,只是盯着少年的脸看,瞪圆了眼睛,像是看着世间最稀罕的糖果。

一片安静,大树在微风里轻摇,出哗哗的声音。

没有任何村民敢说话,保持着最恭敬的姿式,微躬而立。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衣少年忽然说道:“我要在这里住一年。”

那位老人很吃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村民们也是神情呆愣,心想仙师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众人反应,白衣少年在记忆里寻找,再次想起一些东西,似乎银钱是凡间很重要的东西。

他把手伸到那名老者面前,掌心是数十片金叶。

如果放在平时,这些村民看到这些金叶,只怕会兴奋激动地昏过去,但这时候他们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望向了白衣少年。

在他们眼里,白衣少年要比这些金叶好看的多,而且这些金叶怎么能拿呢?

“仙师肯留下来便是我们的福气。”

那位老者有些不安地说道:“只是寒村贫苦,实在找不到能让仙师清修的住所啊。”

白衣少年不知道老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了多少事情,村民们又在想什么。

当然,他也并不在意,只知道对方应该是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视线在村民里扫过,最后落在了一个小男孩的身上。

那个小男孩生的有些黑,很结实,神情老实,给人一种很憨厚的感觉。

“你住哪里?”

白衣少年望着那名小男孩说道。

那名小男孩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被身旁的父亲重重地拍了一巴掌。

“根娃,还不赶紧给仙师带路!”

那名老者急声喊道。

……

……

山村西边的一个院子里,房间有些幽暗。

那名小男孩按照父亲路上的警告,恭恭敬敬向白衣少年行礼,便准备退出。

白衣少年忽然问道:“姓名?”

小男孩停下脚步,说道:“柳宝根。”

白衣少年沉默了会儿,又问道:“年龄?”

小男孩说道:“十岁。”

“宝根不好听。”

白衣少年说道:“今后叫十岁。”

小男孩摸了摸后脑。

从此,他便是柳十岁了。

……

……

出了院子,柳十岁顿时被满村的人围住。

那名老者关切问道:“仙师有甚吩咐呢?”

柳十岁有些浑浑噩噩说道:“他问我年龄呢……还给我取了个名字。”

老者闻言微惊,小男孩的父母则是大喜过望,不停地搓着手。

柳十岁对于新名字却有些不喜欢,有些委屈地说道:“哪有这种怪名字。”

父亲抬起手便准备打下去,忽想起屋里的仙师,强行忍了下来。

老者教训道:“仙师赐名,那是何等样的福气,普通人求都求不来,可不能瞎说。”

柳十岁忽然想到在屋子里最后说的那几句话,赶紧说道:“但他说自己不是仙师。”

村民们有些不解,心想那位不是仙师还能是什么?

“我看着他有些像傻子。”

柳十岁很老实地说道:“他还要我教他呢。”

老者犹豫问道:“仙……师要你教他什么?”

柳十岁说道:“铺床叠被,洗衣做饭,砍柴种田,嗯,就是这些,我没记错一个字。”

村民们很是吃惊,心想连这些事情都不会做,莫非屋里那位不是仙师,真是个傻子?”

老者却笑了起来,说道:“在大青山里,仙师自有剑童服侍,饮浆露,食仙果,哪里会做这些事情。”

……

……

随后数日,住在柳家的那位仙师成为了整座小山村所有注意力与议论的中心。

村民们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老者的说法,对仙师的身份坚信不疑。

他们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仙师不回大青山,却要留在这个小山村,还要柳家那个积了八辈子福的小家伙教他做这些事情。

被村民们羡慕甚至嫉妒的柳十岁,不明白的却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也有人不会?

那天夜里,他便开始教对方如何铺床,因为对方需要睡觉。

第二天清晨,他还要教对方如何叠被。

然后他现对方竟然是真的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当他现对方别的那些事情也都不会做的时候,真的傻了。

“倒水的时候别把米倒出来!”

“别把柴砍的太细,那样不经烧!”

“鱼鳞不能要,鱼腮也不能要,那些黑的……也不能要。”

“左边一刀,右边一刀,别切断,蓑衣就出来了,对对对。”

“那不是地薯,是凉瓜……赶紧放下,姆妈最不喜欢吃那个。”

“别插的太深!”

……

……

柳十岁以前见书上说五谷不分,四体不勤,一直不相信世间真有这样的人。

直到他遇到了白衣少年。

但九天后,他又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

因为白衣少年只用了九天时间便学会了他教的所有事情。

第一天,白衣少年学会了最简单的铺床叠被、砍柴烧水。

第二天,白衣少年学会了更复杂的一些家务,柳家的小院被打扫的窗明几净,仿佛新生。

第三天,白衣少年开始下厨,看了两眼,便学会了如何杀鸡剖鱼,切葱剥蒜。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第九天,太阳照常升起,白衣少年砍了一些竹子,做了一把躺椅,比老篾匠的手艺还要好。

……

……

现在,白衣少年切出来的蓑衣黄瓜可以拉到两尺长,每片的厚薄完全一致,至于砍出来的柴,更是漂亮的无法形容。

明明是同样的溪水,同样的稻米,里面掺着同样的薯块,用着同样的灶与铁锅,但白衣少年煮出来的饭,要比柳十岁吃过的所有饭都香。

白衣少年甚至把小院里的院墙重新砌了一遍,失修很久的檐角都补的齐齐整整,仿佛新的一般。

柳十岁现自己很难再怀疑对方的身份。

除了仙师,谁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而且他没见白衣少年洗过衣裳。

他不明白,为何做了这么多事后,那件白衣还是这般白,就像最好的大米。

……

……

(忽然想到咱大东北穿白貂的剥蒜小妹……)

第五章一年

青青的秧苗伸展着腰身,每株之间的距离绝对一样,完美至极。

无论从哪个角度望过去,秧苗都成笔直的一线,就连水面的影子也没有任何偏差。

山村里最了不起的农夫,也做不到这种水准。

看着这画面,柳十岁的嘴很久都无法合上。

微风轻拂,青苗起伏,很是好看。

白衣少年站在垄上,微微点头,有些满意自己的手段,转身向后走去,在竹椅上躺下,闭上了眼睛。

柳十岁看了眼天光,说道:“公子,接下来要不要去砍柴。”

因为白衣少年不承认自己是仙师,村民们商量一番后,决定用公子称呼对方。

“就到这里了。”白衣少年闭着眼睛说道。

柳十岁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或者先煮饭?”

白衣少年不理他。

柳十岁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明白为何他改主意这么快。

“我只是想学,并不喜欢。”

白衣少年说道:“就算化凡真有道理,也不适合我。”

柳十岁听不懂,只是接着他的话问道:“为什么?”

白衣少年说道:“因为我懒,而且不擅长。”

柳十岁有些激动,问道:“那公子你擅长什么?”

在小山村的传闻里,大青山里的仙师都是能够挥手引雷、飞剑入空的神人。

白衣少年说道:“切断。”

世间任何事物,都有薄弱处。

他最擅长的便是找到那些薄弱处,然后让其断开。

比如法宝、比如山峰,或者别的什么。

柳十岁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不免有些失望,挠头说道:“难怪您切菜切的那么好。”

有风起,有片树叶飘了下来,断茬非常光滑,就像被真实的剑斩断一般。

有蝉鸣起。

这应该是今年小山村的第一声蝉鸣。

白衣少年睁开眼睛,望向远方隐藏在云雾里的群峰。

柳十岁拣起那片落叶,看着他的侧脸,问道:“公子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白衣少年安静了会儿,说道:“井九。”

“井九?”

“水井,第九。”

“井水不犯河水的井,不如意事常**的九?”

“读过书?”

“村里曾经有位先生,去年走了,听说是想去县里考童生。”

“我也读过。”

“嗯?”

“不懂就来问我。”

“谢谢公子。”

“嗯。”

柳十岁望向白衣少年,这张脸他已经看了九天时间,有了抵抗力,还是觉得有些耀眼,下意识里揉了揉眼睛。

“您是不是……心情不好?”

白衣少年看着远处雾里的群峰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不停做同样一件事情,很难不烦。”

柳十岁想了想,说道:“如果……那件事情是吃肉的话。”

……

……

一年时间很快过去,深春再至。

对那位自称井九的白衣少年,村民们分成了两派,一派坚持认为他就是来自大青山的仙师,另一派则认为他确实不是仙师,而应该是来自府城、甚至可能是都城朝歌的落难贵族公子,但有一点两派人的看法完全一样,那就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懒的人。

这一年里,村民们很喜欢去柳家附近闲逛——不管井九究竟是什么身份,他们总是喜欢看他的。但无论人们什么时候去,都会看到井九在睡觉,如果有太阳,他就会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睡,如果天气阴沉,他就躺在屋子里的床上睡,如果天气太热,他就会把竹椅搬到池塘边的树下睡,如果落雪了,他又会搬回去,却偏生要把窗子开着。

最开始的九天之后,再没有任何人看到井九做过哪怕是最简单的家务活,铺床叠被、穿衣吃饭现在都是由柳十岁服侍着,就连他自己睡的那张竹椅,也是由柳十岁搬来搬去。

不过村民们依然对井九保持着自内心的尊敬,因为村里的孩子们读书时,他偶尔会指点几句,按照孩子们的说法,仙师公子的学识要比以前的那位先生渊博三百多倍。

最关键的是,井九非常有钱,而且非常舍得花钱,虽然开始的时候,村民们根本不敢要他的钱。村子里的祠堂与仙庙修葺,用的全部是他的银子,现在就连山村通往县城的新路,也已经修好了一大半,村民们对他如何不感激,如何不尊敬?

“公子,你歇的时候小心些,仔细别又掉进池塘里了。”

柳十岁背着从山上拣回来的树枝,看着躺在竹椅上的井九,有些担心。

这样的事情曾经生过一次,他被父亲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说他没有服侍好仙师。

井九躺在竹椅上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回应他的话,还是在树荫下歇着太过舒服的原因。

应该是后者,他修长的手指轻敲着竹椅,节奏很是散乱,没有任何规律,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柳十岁犹豫了会儿,把背上的树枝放了下来。

他靠着大树坐下,抱着双膝,盯着那张竹椅,一刻也不敢放松。

他现在已经十一岁了,但还是叫十岁,井九似乎没有替他改名字的意思,在他想来,应该是公子太懒的原因。

不管叫什么名字,他还是那样诚实可信,既然答应了父亲要把公子照顾好,那就一定要做到。

而且井九公子敲椅子的声音很有趣,他不知道该怎样用言语形容,只是觉得心越来越静。

山风轻拂水面,阳光渐被拂淡,夜色越来越浓。

“最后两次,呼气早了。”

柳十岁闻言微惊,然后清醒,说道:“知道了。”

井九睁开眼睛,望向池塘。

夜风消失无踪,水面一片平静,就像镜子。

看着水面上那张脸,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这张脸很美。

这张脸很完美。

如果说眉眼如画,画师必然是千万年来最出色的那位。

即便是他在俊男美女无数的修行界里也未曾见过这般好看的脸。

星光落在这张脸上,落在水面上,光线微动,让这张脸多了些如梦似幻的感觉。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这张脸。

当时在池塘边看到这张脸时,他才明白为何初到山村那天,村民们为何会有那种反应,随后又那般坚定地认为他是仙师。

能够拥有这样一张脸,谁都不会不满意,哪怕他是井九。

他只是觉得有个地方略怪。

看着水面上的自己,他抬起手来摸了摸耳朵。

那是一对招风耳,看着圆圆的,有趣的是,配着这张脸并不难看,反而添了几分可爱。

他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还是有些不习惯啊。

夜风再起,拂散了水面上那张完美的脸,也拂散了他心里的想法。

一切如梦幻泡影,好像是水月庵里的连师妹说的。

井九躺回竹椅上,想要喝水,但现水壶在椅前,需要再次坐起来,于是他看了柳十岁一眼。

柳十岁蹲在树底,正拿着草根在逗跳青虫玩,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眼光,抬起头来才知道何事,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竹椅前,提起水壶,递到井九面前。

井九喝了碗水,再次闭上眼睛。

柳十岁没有离开,就在竹椅边蹲了下来,用手撑着下颌,看着井九的脸呆,心想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他看的太多,所以与别的村民不同,他知道这一年里,这张脸其实有变化,不是眉眼,而是……气质?

公子不像最初那般呆了,眼睛灵动多了,也有生气多了,事实上话也要比以前多很多。

井九闭上眼睛,三息后,又睁开眼睛。

柳十岁有些吃惊,一年来,公子不管是熟睡还是小歇或是假寐,从不会这么快就睁开眼。

“您这是在做什么?”

井九望向夜空里的星辰,说道:“我在推演今后三年。”

柳十岁挠挠头,心想那您平日里天天睡觉,又是在做什么呢?

井九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说道:“我在推演今后三千年。”

柳十岁睁大眼睛,说道:“三千年?”

井九问道:“如果你冥思苦想、耗尽心神,用无数时间写了一篇极佳的文章,觉得此生再也写不出来这般好的文章,结果却不慎让纸稿落入灶中,被烧成灰烬,你如何想?”

柳十岁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右手抚着胸口说道:“不敢想,想着便心疼。”

“不是疼,是痛。”井九安静了会儿,说道:“很痛苦。”

那种痛苦非亲历者无法了解。

痛不欲生。

然而痛定思痛,除了把那篇文章再重写一遍,还能如何?

柳十岁同情说道:“那个人只能重写了。”

井九说道:“是的,除了重写还能如何?”

柳十岁想到一件事情,担心说道:“可是原来文章里的精彩词句,还有那些精妙典故都记不起来了怎么办?”

“记不起来自然就不重要,那些词句典故如何谈得上真正精彩?”

井九望向夜雾里的群峰,说道:“再写一遍,必然是篇更好的锦绣文章。”

柳十岁想了想,也不知道这有没有道理,想着前面的对话,好奇问道:“公子你推演出了些什么?今后三年雨水咋样?”

井九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说道:“我只推算出时间到了。”

就在今夜。

夜风微起,素衫飘飘,一位颇有脱俗之意的中年修行者飘落于地,身后负着一把长剑。

柳十岁吓了一跳,躲到了竹椅后面。

那位中年修行者的视线落在井九身上,剑眉微挑,似乎有些意外。

……

……

(不会这么早点题,但重写文章这件事情确实是这个故事里前半段非常重要的东西,对我们作者来说这是有切肤之痛的,因为电脑崩溃,因为停电,因为猫,因为老婆,因为各种甚至有些离奇以至于被读者们嘲笑的原因,我们确实丢过不少稿子,相信绝大部分作者都有这种经历,那是我们最痛苦的时候,痛苦的程度与丢失的文档字数呈正比,还是几何级数。这种时候除了互相安慰也没有别的办法,这几年我和朋友遇着这种情况,都是用文章里井九的那句话安慰自己以及鼓励打气,那是我们的真心话——如果丢了就记不住的情节,那种情节就没有资格继续留在我们的小说里,能记住的才是好的,重写必然能出更好的文章,这是真心话,只是……祝天下作者都不需要经历这样的事情,么么嗒。)

第六章偏向故山行

那位中年修行者叫吕师,出自青山第三峰上德峰,如今已经是承意圆满境界,因为前后两次冲击无彰境界未能成功,不得不暂时停下前进的脚步,如今在任南松亭门师,负责新入外门弟子的培养。

以他的身份,本不需要亲自出来招募弟子,但最近这些年南松亭的弟子资质都很普通,远不如别处,这让他压力很大。

现在他不指望能够做出怎样的大事,只求能够带出几位好弟子,或者可得师长赏赐丹药,再最后冲击一次无彰境。

当他从九峰某处听到消息,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值得一观,很快便来了。

他隐在青树间,观察着那名十来岁的小男孩,现消息没有错误,哪怕只是远观,亦能感受到对方实乃良材。

当他用剑识扫过,更是惊喜的无以复加——那名小男孩居然是天生道种!

这等美玉良材,不要说大青山周边,即便是那些繁华州郡,甚至朝歌城,只怕也要数年时间才会出现一个,吕师哪里还顾得上会不会吓着那孩子,直接从夜色里现身,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什么,便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住了注意力。

那名小男孩受着惊吓,躲到了一名白衣少年的身后。

他心生警意的原因是他在远处观察小男孩时,竟没有现这个少年的存在。

对方就坐在池边的躺椅上。

第一时间,他的剑识落在那名白衣少年的身上,却现对方只是个不曾修行的凡人,体内并无道种,这令他有些吃惊。

当他的视线落在白衣少年的脸上,更是一惊。

他在修行界多年也未曾见过这般美貌的少年。

不要说朝歌里的那些世家子弟,就算是清容峰上的师妹,水月庵里那些出名美丽的女弟子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修行界向来信奉一个道理:极致者不凡。

无论高矮胖瘦或是别的什么外显,只要足够特别,其人便必有不同寻常之处。

更简单的说法便是:事至极处必有妖。

至于美之一字向来更受修行者推崇,无论是崖间的青松,如光的飞剑,只要极美,必有非凡内蕴。

看着白衣少年绝美的面容,吕师哪能不动心,加强剑识再次查看了一遍,现他道心尚稚,更谈不上道种的存在。

白衣少年的年纪要比男孩大很多,道心却远远不如,天赋资质自然相差更远。

吕师有些遗憾,不再看那名少年,望向柳十岁,问道:“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柳十岁被这个忽然出现的陌生人吓的不轻,根本不敢露头,听着问话,哪里敢开口,只是紧紧地抓着井九的衣袖。

井九从这名中年修行者的衣饰与背剑方法看出,对方应该是位三代弟子,境界距无彰境尚远,只是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青山宗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加起来数千,除了上德峰那些老头儿还有昔来峰的的妇人们,谁能把全部人都认清。

“无事。”井九说道。

不知为何,听着这句话,柳十岁便觉得放心了很多,但还有些紧张,起身看着那名中年修行者,微颤说道:“难道您是……”

吕师神情温和说道:“不错,我便是青山里的修道者,也就是你们日常所称的仙师。”

听着仙师二字,柳十岁下意识里看了一眼井九。

吕师以为他太过紧张,微微一笑,说道:“你可以称我为吕师。”

柳十岁不安说道:“吕师……您来我们这儿做什么?”

“我来问你,你可愿修大道,求长生?”

听着这话,井九有些感慨,心想时隔这么多年,居然还是这句话,连一个字都没变。

柳十岁呆呆地站了半天才醒过神来,结巴应道:“……自然是……愿意,只是……”

平日里毫不起眼的乡村少年被青山仙师看中带走,这是山村里流传无数代的最美好的故事。他从小就听着这些故事长大,整个人都傻了,哪里生得出反对的意思,只是就像他话语里说的那样,只是……

他望向小院,稚嫩的小脸上有些犹豫与挣扎。

吕师非但不生气,反而更觉安慰:“修道虽非凡间事,但我们不是那些僧人,红尘亦可蹈,自然不会断绝天伦。”

柳十岁有些不安说道:“真的?”

吕师微笑说道:“稍后自会与你父母言明,往后也会给你时间回乡探亲,若你将来无法入内门,便需操持门派俗世事务,自不会缺银钱,更可以时常回家,想要照顾乡里,只是举手之劳……不过,我觉着你不会有这种机会。”

很明显,他对柳十岁的天赋资质非常看好,坚信不疑。

柳十岁望向井九。

吕师有些意外。

井九站起身来,说道:“想去就去。”

柳十岁一脸喜色,说道:“是,公子。”

吕师的意外变成讶异。

在这样偏僻的小山村里,为何会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公子哥?

他看着井九,忽然说道:“你呢?可愿意随我修大道、求长生?”

……

……

隔着一堵墙,柳氏夫妇的对话声与哭泣声不时传来。只是他们记着仙师的提醒不敢惊动村里,所以把声音压的很低。

井九坐在窗边,看着夜空里的星星,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个叫吕师的家伙明天清晨便会来带柳十岁……还有他去青山宗。

柳十岁在收拾行李。他是个很勤快的孩子,但收拾行李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不过小脸上的茫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因为受到了太大的精神冲击,还没有完全醒过神来。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没有想到井九并不是仙师这个事实。

“难道这样就行了……”

小男孩还有些结巴:“那位仙师不需要时间看看我的……品德?”

井九看着窗外星空,说道:“心性。”

柳十岁说道:“对,就是这个词。”

井九说道:“这种事情当然只看天赋,心性随年月而变,如何看?再说难道你还真以为仁者无敌?”

柳十岁摸摸头,说道:“难道不是吗?书里都是这么说的。”

井九没有转身,说道:“当然不是,无敌者才无敌。”

柳十岁听不懂这句话,看着他的背影,却忽然感受到一种寂寞的感觉。

……

……

清晨时分,天蒙蒙亮,朝阳还远在群峰的那边,不知何时才能起来。

吕师来了。

柳氏夫妇送柳十岁到了院前,无声地抹着眼泪,有些难过,更多的还是高兴。

脚步声响起,井九从屋里走了出来,晨风轻拂白衣,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带。

看着这画面,柳氏夫妇不禁想起一年前,他走到村口时,仿佛也是这般模样。

柳母看了柳父一眼,欲言又止。

柳父用警告的眼光看了她一眼,恭敬说道:“公子,要不要带些路上合用的东西?十岁背得动。”

井九没有理会,背着双手向院外走去。

吕师在院外看着这幕,微微皱眉。

没有人知道,厢房后的水缸里,有半颗淡青色的丹药,正在慢慢地融化,直至消散于水中,再也无法看见。

吕师带着井九与柳十岁走进了晨雾里,很快便消失无影。

柳父柳母抹着眼泪走回院里,忽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怔怔地站了半晌,才起身开始打扫庭院,烧水做饭。

无论是煮粥还是泡粗劣的大叶茶,用的当然都是缸里的水。

直到这时,柳母才现屋里少了样东西。

那把竹椅不见了。

……

……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吕师没有选择驭剑飞行回青山宗,而是步行。

柳十岁当然想不到这些,因为他就没想过世间有人能够驭剑而行。

井九却很清楚,这位青山宗三代弟子现在是承意圆满境界,按道理能够轻松自如地驭剑而行,哪怕带着两个人也不是太难。

那此人为何要坚持步行?担心被别的修道者看到飞剑的痕迹,会惹来麻烦?

井九不明白,在他想来,虽说现在的青山宗一代不如一代,也不至于如此。

山村距离青山宗山门最多不过百余里,青山宗弟子在这种地方还需要如此谨慎,那完全就是怯懦。

吕师不知道井九在想什么,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少年向雾里群峰赶路,沉默而低调。

第三日,穿过一片大雾,视野骤然明朗。

无数座青峰出现在眼前,有的秀美,有的险峻,有的山峰石壁光滑如镜,完全无法攀行,峰顶却有人烟。

传说中的青山九峰就在其间?

柳十岁惊叹连连,井九却看都没看一眼。

三人顺着由青石铺成的山道向峰间去,不多时便看到一座石门。

石门样式简单,上面布满青苔,自有古意,横匾上隐约可以看到南松亭三字。

这里便是青山宗的南山门。

看到这座山门,吕师的脸上露出笑容,明显放松了很多。

山门幽静,密林里的鸟声也不烦人。

山门下方有一张木桌,桌上摆着笔砚纸张,一个穿着灰色剑袍的男子趴在桌上睡觉。

第七章第一堂课

吕师走上前去,敲了敲桌子。

那位灰袍男子醒来,揉了揉涩的眼睛,看着是吕师,很是高兴,待看到他前襟与鞋上的湿泥,却是一惊。

“吕师兄,出了何事?”

就像小孩子学会走以后,绝对不会再想着爬,学会驭剑飞行的修道者,谁还愿意走路?

吕师说道:“只是想小心些,不然让那三边知道消息过来抢人怎么办?”

那位灰袍男子说道:“都是同门,不至于。”

吕师说道:“那若是别的宗派来抢人又如何?”

灰袍男子笑道:“师兄这话好生夸张,我倒要瞧瞧,你到底觅了一个怎样的天才,竟是如此紧张。”

吕师示意井九与柳十岁上前,说道:“这是我派南门登录仙师明国兴,入内门之前,你们要称师叔。”

柳十岁赶紧喊道:“明师叔。”

吕师看到井九,怔了怔才醒过神来,赞叹不已:“好一个冰雕玉琢的美娃娃,吕师兄你今朝果然际遇不凡。”

“是不是空有皮囊另说,我挑的是小的。”

吕师叹了口气,说话也没有避着井九。

行路短短三日,他对井九的观感越来越差,甚至有些后悔。

他从未见过这般懒的人。

当然,真正令他感到不悦的是,柳十岁这个他眼中的天才被别人那般使唤着。

那位明师叔依言望向柳十岁,只见那孩子气息清新,眼神平稳,不由点头,心想确实不错。

待他用剑识一观,不由大惊,紧张到声音都颤抖起来。

“天生道种?!”

吕师笑着说道:“不错。”

明国兴着急喊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进来!”

吕师带着井九与柳十岁走进石门。

明国兴轻抚胸口,与他对视一笑,终于放心。

进了山门,便是青山宗弟子,谁也别想再抢走。

不要说是那些修行宗派,朝歌城来人也没用,就连不老林与卷帘人也不敢踏进这里一步。

无数年来,谁敢在青山宗放肆?

明国兴拾起毛笔,在砚里蘸了蘸,摊开书页,看着柳十岁问道:“姓名?”

柳十岁有些紧张应道:“柳十岁。”

明国兴微怔,说道:“姓名,不是年龄。”

柳十岁睁大眼睛,说道:“我就叫这个名字,不可以吗?”

当初他也不满意这个名字,但现在早就已经习惯,甚至有些喜欢。

“别说十岁,你就算想叫万岁也行。”

明国兴眉开眼笑说道。

待登记完柳十岁的资料,他望向井九问道:“你呢?”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看着那张美的不像话的脸,他还是忍不住眯了眯眼,心里啧啧了两声。

“井九,朝歌人。”

少年看着远处的一座孤峰,随意回答道。

明国兴正在兴奋里,没有在意他的无礼,还温言劝勉了几句,然后转身望向柳十岁,准备与这位天生道种交流一番。

不料柳十岁竟是看都没看他一眼,便往山门里走去,因为井九已经动了。

山道上,白衣少年当先而行,小男孩背着行李在后面亦步亦趋。

看着这画面,明兴国很是吃惊,说道:“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是主仆。”

吕师想着那夜柳父对自己说的话,皱了皱眉。

“天生道种居然与人为仆?”明兴国无比震惊,看着吕师说道:“不管他们以前是何等关系,但一入山门,凡间事便再无意义,难道你没对他们说过?”

吕师有些无奈,第一日他便把这件事情说得清清楚,井九没有说什么,柳十岁却怎么说也说不听。

……

……

云雾早散,风里却带着足够的湿意,山道也很平缓,行走其间,颇为惬意。

柳十岁打量着四周的崖峰,小脸上满是好奇,心情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或者是受到他的影响,又或是引动了更久远的回忆,井九的视线在周遭景物上停留的时间也多了些。

带着这样的情绪,很快便走出十余里的山路,来到半山的一片崖坪间。

崖间到处都是参天大树,其间散落着数十间草屋。

云雾再起,草屋若隐若现,仔细看去,能看到每间草屋都有院墙相隔。

来到崖坪间,分道渐多,柳十岁不知该如何行走,望向井九。

崖后有水声,清鸣悦耳,应该是道泉水,又有一道乐声渐起,与水声相合,更显飘渺。

井九抬步向那处走去,柳十岁赶紧跟上。

遁着声音,二人行过青树,看见雾里隐约有座建筑。

阳光忽然落下,驱散雾气,建筑的真实模样显露出来,那是一座黑檐青墙的楼宇,颇有肃杀之意,

这里便是青山宗南松亭的剑堂,新入门派的弟子要在这里生活学习很长时间。

数十名少年少女站在剑堂前的平地上,都穿着相同样式的青色衣衫。

吕师站在石阶上,说道:“就等你们二人了,赶紧入列。”

柳十岁很是惊讶,向井九问道:“公子,仙师是怎么来的?路上没见他过我们啊。”

进了山门,不再担心暴露痕迹后被别的宗派来抢弟子,吕师只需要驭起飞剑,片刻时间便能来到这里。

井九明白这个道理,柳十岁则是完全想不到。

听着吕师的话,数十名弟子转身向井九二人望去,满脸好奇。

剑堂之前充溢着一种“终于来了”的气氛。

这些弟子们来自大6各处,到南松亭已经有段时间,却一直不得传授仙法与剑术,早就等的有些焦虑。

听闻原因是授业仙师在等一位弟子。

为了一名弟子竟然让这么多人等着、浪费时间,自然知道仙师对其非常看重。

这些弟子都是由青山宗仙师亲自择选的佳材,自信一定能踏上通天大道,面对这种情况,对那名新弟子自然很好奇,同时难免有些抵触的心理。

都是刚入青山的外门弟子,他们无法通过剑识察觉柳十岁的天赋,视线自然落在前方的井九身上。

一阵没有控制住的低声惊呼,在人群里响了起来,然后变成兴奋的议论声,嗡嗡的就像是蜂群的声音。

“这人怎么这般好看?”

“那张脸是怎么生的?”

“气度也自不凡,说不得是朝歌来的贵族子弟。”

尤其是那些女弟子,看着那张俊美的脸,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面热,转过身去,抬起手在颊畔轻轻扇着。

一名男弟子忽然说道:“你们不觉得他的耳朵很怪吗?”

众人闻言望去,才现那名白衣少年竟是有对招风耳,看着……

“好可爱啊。”

一名少女看着井九痴痴说道。

吕师咳了两声。

愿意入山修道的少年们自然一心向道,得师长提醒,静守道心,不再打量井九,也不再议论。

剑堂前变得非常安静。

在吕师的眼光提醒下,井九与柳十岁走到队伍后方站好。

“这里是入门口诀,你们要好好研习。”

吕师轻挥衣袖,数十本薄册从剑堂里飞了出来,如落叶一般散开,非常准确地落在每个弟子的手里。

这画面真的很神奇,无论柳十岁还是那些年轻弟子们都好生惊叹。

“世间修道者众,各派功法各殊,境界划分不一,本质并无区别,你们现在要学的是初境法门。”

吕师示意弟子们翻开那本薄册,说道:“我青山宗大道至简,初境只分两个阶段,一为有仪。”

终于听到真正的修行法门,年轻弟子们的神情变得无比认真,视线看着薄册上的文字记述,亦不会错过师长的每一句话。

“何谓有仪?南华道藏有云: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

“你们需要做的事情,便是熟练入门功法,强身健体,锤炼意志,端正仪姿,如此才能做到二者相通,自有始终。”

“由外而返内,待有仪境界圆满之时,你们体内的道种才足够稳定,能够熬过心罡之乱,茁壮成长,进入第二境界抱神。”

听到这里时,有些弟子抬起头来,脸上露出希冀与向往的神色。

“何谓抱神?槐纪有云:抱神以静,形将自正。”

“此一阶段可以说是有仪境界的延伸,也可以说修道者的第一次飞跃,因为到了这个阶段,修道者的意志将会变得无比坚定,自然感应到天地中的灵气,道种渐长,经脉渐生,可以吸取天地间的灵气,化作真元,这便是以天之灵养人之灵,直至灵海充实,便可以说境界初成,至于如何算圆满,那要看你们的剑胆……”

吕师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清楚楚地落在每个弟子的耳中。

太阳已经升至中天,云雾早已散尽,光线炽烈,颇有些热。

但没有一名弟子喊热,无比专心地听着仙师的教导,甚至像是感觉不到一般。

一位来自乐浪郡的年轻弟子,正对仙师说的那些境界心驰神往之时,忽然听着身边传了些杂音。

他转头望去,看到一幕画面,不禁呆住了。

柳十岁在给井九倒茶喝。

从壶里倒出来的茶早就凉了,没有溢出什么热雾。

但茶水落在杯子里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晰,如泉水一般。

井九接过茶杯饮尽,递了回去。

柳十岁把茶壶与茶杯收好,又从包裹里取出一把圆扇,开始替井九扇风。

圆扇带起的风声,在安静的剑堂前很是清楚。

第八章天生道种

茶声风声,声声入耳。

更多弟子注意到了后方的动静,不禁有些瞠目结舌。

吕师看着那处的动静,双眉微挑,隐隐有些不悦,负在身后的右指轻轻一弹。

铮!

一道清冷至极的剑音响彻堂前。

众弟子心头微颤,顿时清醒过来,赶紧回头。

崖坪间无比安静,就连远处树上的鸟鸣都消失了。

吕师的视线在弟子们间移动,在井九与柳十岁处停留的时间稍长些,最后落在远处那几座山峰间。

“都专心些,我不管你们的才能天赋悟性如何,都要争取在三个月内突破有仪境界,如此才有望在三年内抱神境圆满,才有机会被招入内门,成为真正的青山弟子。我派修的是天剑正道,讲究的是痛快二字,初始修行并不难,再愚钝之人,只要肯花时间、精力去熬,总有一天也能成功破境,但大道通天多少万里?行路总是越到后面越辛苦,高峰陡险,最后数百丈难如登天,所以如果三年内你们不能进入内门,那么这条通天大道不走也罢。”

他有些感慨。这段话是说给这些弟子听的,也是他的真实体会。

他已经是承意圆满境界,能自在驭剑飞行,十步杀人,衣不沾血,对世间黎民来说,宛如剑仙,在朝歌城皇朝的那些大臣府里,也必然会被尊为供奉。

然而在青山宗,他进不得无彰境,寿元便有限,更无希望突破后面几个大境界,自然无法成为门派的重点培养对象。

就像现在一样,他只能在南松亭教导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外门弟子,虽然对门派来说,这也是很重要的事情,但……

一道有些稚嫩的声音把吕师从感怀里拉了出来。

“仙师,如果我们修行顺利,那是不是有机会参加三年后的承剑大比?”

说话的那名年轻弟子不知道从什么途径打听了一些青山宗的事情,知道对年轻弟子们来说,承剑大比才是最重要的一次考验。

吕师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他看来,这个年轻弟子提的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天真了。

渐有议论声与低笑声响起,通过同伴解释,那名年轻弟子才知道,原来只有守一境界圆满的弟子,才有资格参加承剑大会。

有仪之后是抱神,这便是初境,其后是知通,然后才是守一……

刚入山门的外门弟子,距离守一境界还有四个层次。

“两年时间就想守一境圆满?”

有弟子嘲笑说道:“你以为你是赵师姐那样的天才?”

“我希望你能赶上腊月。”

一个声音在场间响起,震惊了所有人。

但没有谁敢嘲笑对方。

因为说话的人是吕师。

不过吕师说话的对象,并不是那位想要参加承剑大比的弟子。

顺着吕师的视线,众弟子望向队伍后列,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柳十岁怔了会儿才醒过神来,指着自己说道:“您是在说我?”

吕师说道:“不错,我希望你能成为青山九峰的又一次惊喜。”

……

……

年轻的外门弟子们散开了,有的捧着手里的入门法诀不停读着,有的看着树叶间的阳光呆,很自然地分成好几堆。

这些年轻弟子进入青山宗后,这样的画面已经出现了好些次,现在他们还是按照籍贯与在世间的身份地位自然分开,以后却是要看各自的修行境界。

今天终究有些不一样,无论是那些出身富家的弟子还是穷苦人家的孩子,都在看着某个地方。

就连那些认真温书、看着阳光呆的弟子,也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向那边扫一眼。

井九与柳十岁站在那里。

有些人看着井九,更多人则是看着柳十岁,谁都没有忘记吕师临走前的那句话。

谁能想到仙师最看重的弟子,不是那位俊美至极的白衣少年,而是像他跟班似的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先前那名嘲讽同门的少年叫做薛咏歌,乃是豫州郡的世家子弟,家中有位师叔祖便在第六峰适越峰修行,他正在打听消息。

很快便有确定的消息传来。

这个小男孩居然是天生道种!

弟子们望向柳十岁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与先前不同,除了震惊再没有嫉妒的神色,就连羡慕都没有。

二者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根本不是一个层级的存在,羡慕又有什么用?

青山宗无数天赋卓异的天才弟子,这些年里又出现了几个天生道种?

除了那位赵师姐,便只有天光峰上那位由掌门大人亲自收为关门弟子的卓师兄!

现在就在他们当中居然也出现了这样的人,这教他们如何不震惊?

那位薛咏歌知道消息最早,从震惊中醒来也最快,没有理会那些依然神情呆滞的同窗,径直走到柳十岁身前,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柳师弟,我们每个人都会有间小院歇息,你准备挑哪间?若是不怕夜溪声烦,甲四间倒是极好的选择,离剑堂近,能够时常请教仙师,而且院外种着一片正阳花,花香清幽,颇有正意静神之效,于我等修行颇有裨益。”

有些弟子没有反应过来,心想平日里那般高傲冷漠的薛师兄,为何今日如此热情?有些弟子则是苦笑不止,心想薛师兄反应真是极快,无人知晓那片正阳花对修行究竟是否有好处,但若能与那位天生道种相邻而居,对他的修行必然是极有帮助。

薛咏歌没有等到柳十岁的回答,因为柳十岁知道井九不会挑这间院子。

柳十岁向薛咏歌投以感谢的微笑,背起行李向剑堂走去,向执事要了后山两间小院的门牌。

看着向山道深处而去的白衣少年还有那位天生道种的男孩,众弟子们很是吃惊无语。

薛咏歌不解地摇了摇头,说道:“这可真是奇怪了。”

天生道种,居然给人做书童,谁会觉得不奇怪?

剑堂前议论声起,其中难免有人会嘲笑井九几句。

那些少女没有理会这些,看着山道那边。

一位少女轻声说道:“那位井九公子……生的真心好看啊。”

另一位少女说道:“听说他是朝歌人,也不知道是哪个府上的公子。”

……

……

山道深处,远离溪水的密林里,有两个相邻的小院。

阳光被树荫遮蔽,小院里看着很是清楚。

院门被推开,柳十岁把行李放下,看了看周遭环境,把一个石凳抹干净,便准备打扫。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正阳花的香味?”

井九坐到石凳上,颇有兴趣地看着他。

这一年里,他与柳十岁说过不少话,这样的情绪外显却很少见。

“不知道啊,但那位……师兄说那个院子靠着溪水。”

柳十岁说道:“溪水声音那么大,公子喜欢睡觉,怎么会愿意住那里。”

井九说道:“是啊,都忘了这事儿。”

小院里很安静,看似草屋、实则里面是山洞的居所也很干净,甚至说的上是纤尘不染。

想来平时如果没有弟子居住,这种干净便会一直保持下去。

需要柳十岁做的事情很少,铺床叠被很快便结束,他端着执事提前分好的一盘山果来到院里,放到井九身前的石桌上。

看着小男孩脸上露出的不安神情,井九说道:“回你的小院,想看那本书就好好看。”

柳十岁抬起头来,小脸微红说道:“我不是急着离开去看那本法诀。”

井九知道他是听到了那些同门的议论嘲弄,才会如此不安,笑了笑,没说什么。

……

……

山风轻拂,白色的霜草飘落下来。

井九看着里面的洞壁,感慨渐生,转身未曾万物空,只是已经多少年?

他靠着窗棂坐下,翻开了手里那本薄薄的书册。

青山宗的入门口诀。

很简单,也很熟悉,与当年相比只有两处极细微的修改。

这两处修改相当有意思,但也看不了多久。

井九的眼睛渐渐闭上。

那本入口诀便搁在了腿上。

风入洞,轻轻拂动他的衣衫,拂的书页快的翻动,一时向前,一时向后。

书页高翻动,文字看不清楚,只有那个画出来的小人不停地动着。

那个小人儿一时蹲着奇怪形状的马步,一时如松般站立,更多时候则是在打一套拳,看着虎虎生风,无比勤奋辛苦。

井九却是早已睡着了。

……

……

待他醒来的时候,夕阳已经落到群峰之下,天空里残着些胭脂般的红,近处的崖坪已是昏暗,难以视物。

吱呀一声,柳十岁推开院门跑了进来,带着汗珠的脸上满是兴奋喊道:“公……公……公……公子!”

井九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些回忆,提醒他道:“以后在外面不要这样喊人,会被打。”

柳十岁抬起袖子擦掉脸上的汗,连连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有些着急。

井九说道:“懂了?”

柳十岁啪的一声跪在他的身前,用力地磕了两个头。

第九章随你

先前柳十岁回小院看那本入门法诀,看的非常认真而专注,很快便背下了上面所有的内容。

其时斜阳未去,他开始按照书上的要求炼体。

初始是各种姿式,接着便是箭步与倒桥,最后是一套拳法。

那套拳法并不难,但需要连续力,稍微持续时间长些,他的呼吸便会变得极为困难,根本无法继续。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胸腹忽动,呼吸进入了某种奇特的节奏,竟能完美地配合出拳时的力!

那种呼吸节奏确实奇特,一时绵长一时急促,看上去没有任何规律,柳十岁却很熟悉,不然他也不可能用出来。

那是在小山村里,井九教他的呼吸方法。

哪怕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这种呼吸方法叫做玉门吐息,但看似憨拙、实则聪慧的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这意味什么。

井九没有说什么,看了他一眼。

柳十岁明白他的意思,赶紧站起身来。

当初在村口,井九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他是万中无一的天生道种,不然也不会选中他。

这一年里,井九没有教他更多,只是传了最基础的玉门吐息。

虽然基础,却极重要,柳十岁的道种被保护的极好,青山宗的人们只要不是瞎子,便一定会不错过。

但柳十岁只用了半天时间,便现了其中妙处,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这孩子的悟性竟比他想象中更好。

“你不用谢我。”井九说道:“你也曾经教过我,只是交换而已。”

柳十岁心想砍柴做饭岂能与修行相提并论?

井九又道:“修行需要专心静意,院中杂务自有那些执事处理,你不用想着时时过来。”

柳十岁急声说道:“公子你不要我了吗?”

井九不喜吵闹,举手示意他不要再说,看了眼窗外庭院,现面积不小,洒扫起来着实麻烦,贴身的事情他也不愿被陌生人沾手。

“那就随你。”

……

……

青叶与风相随而落,随溪水向下游而去。

时光如水,很快便是十余天过去。

南松亭的外门弟子们,日夜苦修不辍,很是勤奋,没有任何人敢放松。

崖坪之上随处可以见到年轻弟子在炼体,或者蹲步,或者靠松,更多的则是在打拳。

从清晨到日暮,出拳声不断,呼喝声不止,初夏时节,树叶也自簌簌而落,林中鸟儿更是不得安宁。

拳风最盛的几处,更是隐约已经能够看到若有若无的白烟蒸腾。

看着这些画面,吕师颇为满意,心想三月之期到时,应该会有一大半的弟子成功进入初境。

这时柳十岁从剑堂里走了出来。

吕师看着他更是满意,面带微笑,心想不愧是天生道种,果然不负所望。

按照他的判断,最多再过数日,柳十岁便能进入抱神境界,以这种度推算,再过一年,这个孩子还真有可能修至抱神境界圆满。

如果南松亭能够出现一个年内便进入内门的天才弟子……

想到如今在上德峰上的那位孟师兄,他心里的渴望越来越强烈。

如果不是运气好遇着赵腊月,那位孟师兄如何能有这样的造化。

吕师的视线随着柳十岁而动,看着他走进那间小院,笑容骤敛,皱起了眉头。

那小院是井九的。

无论是他还是那些外门弟子,都不知道这十来天,井九做了些什么。

过了正午,便会看到井九躺在一张竹躺椅上晒太阳,也不知道那张竹躺椅是从哪里来的。

吕师越来越觉得自己看走眼了。

但真正令他不悦的并非是井九的不济,而是直到今天,柳十岁依然把自己视作井九的书童或者说仆人。

宗派与仙师的重视,同门的尊敬,柳十岁毫无所觉,依然像在小山村里一样,每天都在照顾井九的起居生活。

每天辛苦修行之余,他还要去那间小院做很多杂务。

每每看到这画面,无论吕师还是弟子们都觉得好生荒唐,自然对井九也生出很多不悦。

按照青山宗的规矩或者说习惯,一般很少干涉外门弟子的修行,但吕师心里的那个念头越来越强,已经快要无法抑止。

他不想让那个徒有容颜之美的少年耽误了青山宗最有前途的天才。

他想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这对主仆隔离开来,甚至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找个理由把井九赶出山门?

……

……

夜深人静,柳十岁回到自己的院子,推门而入,看见吕师站在庭间。

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很快便猜到了仙师的来意,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吕师看到他的神情变化,说道:“看来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了。”

柳十岁抿着嘴,没有说话。

吕师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倔耿,沉声说道:“修道者无视命运,俯视苍生,怎能为人奴仆?”

柳十岁低着头说道:“公子对我有大恩,我要报答他。”

吕师皱眉说道:“我不理你与他在凡间有何纠葛,来到此间,故往种种皆须一剑斩断,我青山宗修的是剑道,抱的是剑心,难道这等决断之力都没有?”

柳十岁依然低着头,声音微颤说道:“如果仙师要赶公子走,那我也就不修行了。”

吕师闻言微怒,要知道修道乃是世间多少凡人的梦想,竟要为了旁人尽数放弃?

但就在下一刻,他心里的怒意又变作淡淡欣赏,柳十岁如此决然的抉择,又何尝不是与青山宗的剑道相合?

吕师看着柳十岁的眼睛说道:“我会尊重你的意愿,不会强行把他赶走,但你要明白,你是真正的修道天才,要远在你那位公子之上。无论你能不能适应这种变化,变化已然生,终究有一天他会跟不上你的脚步,与你在云雾之间分离,再也不会重逢,我只希望在此之前,你不会被他拖累太多。”

说完这句话,他便离开了小院。

柳十岁抬起头来,小脸上的神情有些茫然。

下一刻,他望向旁边被夜色笼罩的的院子,有些犹豫。

第十章公子只是怕麻烦

第二天清晨,柳十岁又来了,洒扫庭院,领取早食,收拢树叶,堆的很好看。

井九静静看着他。

昨夜吕师与柳十岁的谈话,他都听在耳里。

就算他听不到,吕师也会故意让他听到。

吕师希望他有自知之明,或者因为觉得羞辱主动把柳十岁赶走。

井九很理解吕师,换作是他也会如此做。

修道之人怎能把时间用在这些事情上。

如果柳十岁听了吕师的意见,他也会很理解,换作他也会这样做。

大道之前,当无天地,更何况什么公子。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柳十岁辗转反侧一夜,今天还是来了,还是在做那些事,甚至比以往显得更加有干劲。

井九忽然想知道,这个小男孩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过既然柳十岁没有听从吕师的意见,他自然也不会因为尊严这种莫名其妙的事物就把柳十岁赶走。

有个熟悉自己生活习惯的人帮助着打理日常,并不容易,以前的漫漫岁月里他就不曾有过。

柳十岁做完了晨间的劳作,泡了壶茶搁在桌上,然后从洞室里搬出那张竹躺椅。

井九躺到竹椅上,迎着初生的阳光,微微眯眼,手指在椅扶手上轻轻地敲着,并无节奏。

柳十岁今天没有去剑堂,留在小院里,箭步而立,双臂看似随意而出,却快若闪电。

如果换作以前,他对井九敲击竹椅的声音不会有任何反应,但通过前些天的印证,他很自然地开始认真倾听。

没有节奏也是一种节奏,依然代表着呼吸的长短与间隔。

当日头越过群峰的时候,柳十岁终于结束了炼体,小脸是满是汗珠,身体隐隐酸痛。

他并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很痛快。

他回望向竹躺椅上闭着眼睛仿佛熟睡的井九,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

相处一年,他知道很多时候井九看似在睡觉,其实并没有。

“公子……”

柳十岁有些犹豫,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但想着昨天夜里吕师那张肃然的脸,他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小声说道:“……您能不能不要这么懒了?”

柳十岁知道公子很懒,这时候他身下的那张竹躺椅便是证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家里搬过来的。

他也知道公子是个极聪明的人,而且很有本事,但是好不容易来到青山宗,有机会接触仙法剑道,怎么能继续这么懒下去呢?

如果公子再这么懒下去,怎么通过内门考核?万一真被仙师赶走怎么办?

再是天生道种,小孩子也不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看着柳十岁小脸上的愁色,井九怔了怔,然后笑了起来。

……

……

当天夜里,井九站在小院里,背着双手看着星空下的群峰,静默不语。

他没有听从柳十岁的劝说去跨箭步出弓拳,炼体通内外,追求有仪境界圆满,为将来的修行打好基础。

他不需要。

如果按照普通修行者的程度来划分,他早就已经过了有仪境,进入了抱神境界。

更准确地说,当他踏进山洞里那条小溪的时候,就已经是抱神境界。

回望青山数万年,他应该是最快进入抱神境界的那一个。

他不觉得骄傲,因为他能够如此完全是因为现在的身体特殊。

其中奥妙,吕师这种境界的修行者自然无法看透。

世间万物,有得必有失。

他摸出一颗淡青色的丹药,扔进嘴里,嚼了几下,咽入腹中。

他喝了口凉茶,摇了摇头,觉得味道很一般。

这画面如果落在吕师或者别的青山宗仙师眼里,只怕会震的他们剑心失守。

那颗淡青色的丹药叫做紫玄丹,乃是修行者在初境里能够服用的最好的丹药。

对于抱神境界的弟子们来说,一颗紫玄丹等若一年苦修。

可以想象这种丹药何等珍贵,只有那些最具潜质天赋的弟子才会有这种待遇。

青山九峰里的那些承剑弟子们当年在初境都没几个服用过这种丹药。

井九却把这种珍贵的丹药当作炒豆在吃。

以他服用紫玄丹的数量与频率,如果是普通的外门弟子,或者只需要一个时辰便能抱神境界圆满。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半个时辰前,那位外门弟子便已经因为真元数量暴涨而死。

井九没有死,甚至没有什么反应。

还是那个原因,他的身体很特殊,能够无比顺畅地吸纳天地元气,同时也能承受更多的天地元气。

问题在于……太多。

他的灵海仿佛是真正的大海,还是深不见底的大海,想要用天地元气填满这片大海,不知道要多长时间,就算他不停服用紫玄丹,依然很慢,而且药力终究有时尽。

灵海不满,道种孤长,便无法转为剑果、进入下一个阶段的修行,他能怎么办?

如果传闻是真的,禅地有那种能够改变时间的异宝,或者他能节省一些时间,但他知道那种异宝并不存在,所以现在只有等待。

他已经推算清楚,再过三日,紫玄丹对自己便再无任何帮助,更不用说那些普通的丹药。

就算他不停吸纳天地元气,至少还需要一年多时间才能填满灵海。

居然还要那么多日子,真麻烦。

如果他不想太引人注意,惹来麻烦,也可以像别的那些外门弟子一样,每天勤奋修行,把这一年多时间熬过去。

但他不会这样做,除了最隐秘的那个原因,也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做很麻烦。

是的,他只是怕麻烦,并不是真的懒。

山村一年,他很多时候都在睡觉,是因为他要了解和熟悉这具身体。

最初那九天他只是完成了初步的融合,要对身躯内部那些最细微处完全掌握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他也没有骗十岁,在那些睡梦里,除了进一步融合,他也确实做了很多思考、推演、计算。

他需要思考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他需要推演从前与将来。

他需要计算得失与局面。

直到完成这两个步骤,他才回到青山宗,然后现自己除了等待,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

这真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

“这就是无聊?”

井九感知着这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情绪,有些不确定地想着:“像我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无聊?”

第十一章像花儿一样

南松亭四周到处都是辛苦练功的外门弟子。

他们出拳的时候,看似力道十足,气势磅礴,实则非常小心要求控制极度精准,是入门功法的要求,而且最初有位同门失手打断一根古树树枝的时候,执事们的脸色非常不好看。

那些执事当年也是外门弟子,只是因为没能进入内门修行,现在才留在了南松亭做执事,自然不会畏惧他们。

忽听着喀喇一声响,一根颇粗的树枝落了下来。

一名弟子收回微微麻的拳头,呆呆望向某个地方,完全忘记了执事们的存在。

啪的一声闷响,一棵古树被打出了个浅洞,树皮四溅,那名弟子收回流血的拳,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痛。

有名正在靠松立箭步的弟子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类似的画面在很多地方同时生,树林里一片混乱。

紧接着,很多议论声响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在看什么?”

“出来了!”

“那人出来了!”

崖坪间拳风渐渐消失,白烟也自消散,忽然变得异常安静。

几名执事满脸疑惑地从剑堂里走了出来,顺着弟子们的视线望向某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山风轻拂,青草微动,白衣飘飘,那人居然出了小院?

……

……

进入南山门已经十数日,井九从来没有在人前出现过。

对于崖坪间的这些弟子们来说,这个白衣少年很神秘,很怪异。

今天竟是他第一次离开小院,自然引来了无数吃惊与好奇的眼光。

被这么多道视线注视着,井九根本不在意,背着双手穿过树林,向剑堂方向走去,

有位眉眼清秀的少女鼓起勇气说道:“井师弟你好。”

井九看了她一眼,确认不认识对方,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

看着这幕画面,有人生气说道:“连点个头都不愿意?”

那位少女赶紧说道:“师弟有点头。”

这话确实没错,很多近处的弟子都看得清楚,井九确实点了点头。

只是他点头的幅度实在太小,看着就像一块石头被风吹动一瞬,如果不仔细看,真的很难现。

“那是点头还是施舍?”有弟子冷笑说道:“生得好看,家里有钱,便可以高高在上,如此骄傲?他也不想想,我们青山宗是修行大道的地方,凡世种种又有何用?他现在哪里还有骄傲的资格。如今十岁师弟才是最了不起的人物,当初的仆人忽然翻身成了自己无法企及的对象,他想必觉得很羞辱,所以这些天才不肯出来。”

对于井九不肯离开小院,有很多种说法,有说他懒,更多的弟子还是抱持这种观点。

那位与井九打招呼的少女想要替他辩解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怎么看也是如此。

换做是谁,处于井九这样的境况都会觉得尴尬甚至羞辱吧。

……

……

剑堂里,十余名弟子坐在地板上,手里拿着书册没有翻阅,而是在聊着什么。

有背景的薛咏歌坐在显眼的位置,但他并不是中心人物,包括他在内的弟子们事实上都是围着柳十岁而坐。

众人应该是在交流修行方面的疑难,很明显这样的画面并不是第一次生,柳十岁的小脸上没有太多紧张情绪。

听着他用清稚的声音说着对破境的准备,弟子们的脸上堆着笑容,没有刻意讨好,绝对足够尊重。

两名少女弟子看着柳十岁的目光里,甚至还有些仰慕之类的情绪。

虽然吕师与柳十岁都没有说,但有些弟子猜到柳十岁已经成功地进入了抱神境界。

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便进入抱神境界,年龄还如此之小,真是令人震惊。

谁能知道这位天生道种将来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呢?

“你来一下。”

一道平静而缺乏情绪起伏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剑堂里宁静专注的氛围。

弟子们回望向剑堂入口,看到落下的阳光被一袭白衣拂成了好看的光晕。

那两名少女很是吃惊,险些轻呼出声,赶紧掩住了嘴。

男性弟子们比两名少女的反应要慢很多,片刻后才醒过神来,现来人竟是井九。

众人望向井九的视线情绪很复杂,除了惊讶,那些视线里还有同情、怜悯以及嘲弄,还有些厌憎与不悦。

就像树林里那位弟子所说,南松亭的弟子们都认为井九不肯离开小院是因为柳十岁表现太过出色的原因,只是他今天怎么出来了?

薛咏歌看着井九冷笑说道:“没看到我们在讨论修行功课?还有,你对谁呼三喝四呢?过来?你以为你是谁?还把自己当少爷啊?”

没有人迎合薛咏歌的话,就连他自己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直至消失不见,因为他最想看到的,柳十岁被他这番话说动,满脸通红不肯理会井九的画面没有生。

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柳十岁已经跑到了井九的身前,说着:“公子,你终于肯出来了!”

谁都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高兴,小脸上满是笑容,像花儿一样。

……

……

回到井九的院子里,柳十岁还处于兴奋的状态里,不停地问他为何今天会出来,以后是不是也会经常出去,是不是终于想通了,准备修行了。

井九第一次觉得这个孩子有些聒噪,举起右手。

柳十岁赶紧闭上嘴。

“早上你走后,我想起忘记了一件事情,所以去喊你。”

井九想了想,难得地多解释了一句:“我不是不肯出院子,是懒得出去。”

柳十岁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又好奇问道:“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井九说道:“你已经破境了?”

柳十岁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着头说道:“仙师不让我说……”

吕师不让他说,是怕影响到别的弟子修行,他这样的天才可能激励同门奋进,也极有可能打击同门的信心。

柳十岁没有对井九说,除了这个原因还有些别的想法。

这几天他有意无意听到了很多议论,同门的赞誉让他很开心,对公子的嘲弄却让他很不舒服。

他无法判断那些议论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果真是那样,公子会不会因为自己成功破境受到刺激?

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公子学识渊博,无所不知,只是有些懒,怎么会在乎这些,只是万一呢……

“把这杯茶喝了。”

井九没有想小家伙在想什么,只想尽快把这件事做完,然后去弄这几天找到的打时间的玩意儿。

柳十岁接过茶,问道:“茶里有什么?”

井九第一次离开小院喊他回来,这杯茶自然不可能是普通的茶。

“我在里面融了颗丹药,对你稳定抱神境界有帮助。”

井九没有告诉小家伙这杯茶里有颗极为珍贵的紫玄丹,也没有警告他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柳十岁没有喝茶,望着他苦脸说道:“仙师也赐了几颗丹药,药力会不会冲突?”

井九说道:“那些太差,不吃也罢。”

柳十岁喔了一声,没有再问什么,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明明是在帮助他,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喝了茶,井九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开心。

在那个洞府里醒来后,白衣少年已经很久没有开心过了。

“趁着我今天心情不错……好吧,其实比较普通,但……比较无聊,是的,无聊。”

井九说道:“有什么不懂的就赶紧问我。”

青山宗对外门弟子的培养很奇怪,只是扔本入门法诀便再也不管,柳十岁虽然是天生道种,但毕竟初涉修行,有很多修行方面的疑难,他早就想请教井九,就像当初在村里那样,只是有些不敢,这时候现井九的心情是真的不错,当然也可能是他真的很无聊,哪里肯错过这个机会。

“好啊!”

……

……

一者问,一者答,如是者往复不停,阳光渐斜,树影渐长,暮时已至。

柳十岁终于解决了所有修行方面的疑难。

井九的解答就像是天地间最锋利的剑芒,轻而易举地斩断最繁复的关系,让修行的真面目显现,原来就是那样的简单而清楚。

看着井九,柳十岁的眼神充满仰慕,他知道公子了不起,却不知道公子如此了不起,现在想来,自己的那些担心果然是天真幼稚到了极点。

按照平时的习惯,柳十岁取出执事分的黄精饼与果干,与井九分食,便准备回去。

今天井九却让他多留了会儿。

他看着柳十岁的眼睛,平静说道:“其实我也有事情想要问你。”

柳十岁有些吃惊,说道:“什么事情?”

井九说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柳十岁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说道:“公子对我……”

井九举起手来。

柳十岁赶紧收声。

他要问的与那些议论无关,而与别的事情有关。

“你很聪明,善良,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性情,而且你有着虽然天真幼稚但很坚定的是非观。”

井九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那么你为什么还要留在我身边呢?”

第十二章剑堂三静

这段话很费解,因为没有什么逻辑关系,显得没头没尾。

不知道柳十岁有没有听懂这段话,反正他没有回答井九的这个问题。

他低着头,抿着嘴,打死不说话,看着就像个犯了错却死不认错的倔强孩子,问题在于,越这样父母越知道孩子肯定犯了错。

就像谁都知道,他肯定听懂了井九的话。

井九没有再问他。

第二日春眠醒来,十岁打水给他洗面,接着为他梳头。

木梳在乌黑的间滑过。

十岁欲言又止,犹豫半晌才鼓起勇气说道:“公子,师兄们也有很多疑难想要请你帮着看看。”

井九回头看了他一眼。

十岁低着头说道:“昨天我们正在讨论一些疑难,晚上你教了我,我回去就告诉了他们,他们还有些问题,有的我能答,有的我也不懂,所以……”

井九并不意外,十岁本来就是个热心肠的孩子,既然昨夜他没有说不准外传,这便是必然的展。

青山宗的规矩就是这样,外门弟子很难从师长那里得到太多指点与帮助,只能凭自己的悟性与勤奋苦苦前行,所以对能够帮助自己解答疑难的机会非常珍惜。

“有些麻烦啊……”井九叹了口气。

十岁现他没有太生气,知道有机会,赶紧说道:“在村子里我们读书不明白的时候,您不也愿意教我们吗?”

“也对,看在你服侍我极用心的份上,而且……确实无聊,再说再不表现出来点什么,我只怕真要被赶走了。”

井九似乎在自言自语,但视线一直落在十岁的身上。

十岁这才知道他早就猜到了自己的用意,害羞地低下了头。

井九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你还是个小孩子,以后专心修行就是,不要想太多旁的。”

十岁心想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怎么总喜欢用长辈一样的语气说话呢。

……

……

走进剑堂,井九看到了数名年轻弟子。

昨天这些年轻弟子也在剑堂。能与柳十岁讨论抱神境界相关知识,应该算是这一届外门弟子里天赋较为出色的几位。

看着井九,他们的表情有些尴尬。

这些天南松亭崖坪处对井九的嘲讽,少不了他们那一份。

——你是个修行白痴,书童却是个天才,地位倒错,怎么还有脸呆在这里?

现在来看,这些议论就像是重重打在他们脸上的耳光,很是火辣。

不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等着井九解惑,比如薛咏歌。

薛咏歌的叔祖乃是第六峰适越峰的长老,自幼便接触过修行,入门法诀对他来说并不是很难。他看着井九嘲讽说道:“仗着家里有钱有势,看过几本书便以为自己能够指点江山?到底谁才是天生道种?”

井九没有理会他,望向那些年轻弟子说道:“说吧。”

薛咏歌见他无视自己,更是生气,正待再嘲讽几句,忽然看到了柳十岁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清澈,带着稚意,这时候却显得格外专注,隐隐有股狠劲儿,就像是正盯着猎物的幼虎。

不知为何,薛咏歌觉得身体微寒,他知道柳十岁是宗派重点培养的天生道种,自己如果闹起来,肯定占不得任何便宜,只好冷笑两声便作罢,转身走出了剑堂。

井九根本就没在意薛咏歌说的话,也没注意到柳十岁的眼神变化,见那些年轻弟子还在呆,再次提醒道:“问题?”

年轻弟子们这才醒过神来。

如果不是昨夜听柳十岁亲自承认,那些疑难都是井九解答,他们肯定不会向井九请教。但他们都是一心修道之人,只要做了决断,便不再犹豫,很快便把已经提前准备好的纸张递了过去,态度很礼貌。

井九接过那些纸,用很快的度看了遍,抬起头来看着众人,问道:“这些都不懂?”

他的语气很平淡,重音没有放在“都”字上,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

他说的都字,是全部的意思,而不是居然的意思。

但这种平淡与他眼里的困惑合在一起,还是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似乎对他来说,人们会被纸上的那些问题难住,真的很难理解。

换句话说,他很难想象世间有这么笨的人,或者说这么多笨人。

弟子们觉得很不自在。

井九拿出一张纸,抬头望向众人。

一位少女犹豫地走了出来,怯生生说道:“井师弟,是我写的。”

井九没有看她,直接说道:“你这里的想法错了,灵海与剑果之间的关系,以你现在的境界,暂时不需要想太多,不然会影响到前期对真元运行的认知,产生偏差,至于当作如是观,稍后我会写给你。”

接着他拿出第二张纸。

一名男弟子有些紧张地举起了右手。

井九依然没有抬头看他,看着纸上的疑难,说道:“法诀里的引天泉灌顶,说的并不是引天地元气,而是体意相通,如此才能感知到天地元气,你连这一步都没有做到,就想要神识离体,当然是错的,具体应该如何做,我稍后画张图予你。”

然后他拿出了第三张纸。

……

……

“这句话的意思你理解错了,没可能的。”

“你完全搞错了,道种会枯死的。”

“经脉图你画错了,会瘫痪的。”

“你前面无误,后面错了。”

“你前面错了,后面自然也是错的。”

“从前面到后面,你就没有对的。”

……

……

安静的剑堂里回响着井九的声音。

这些话的内容听着很直接,甚至会显得有些刻薄,但他的声音却很平静,或者说平淡,没有什么大的起伏,更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但越是这样,便听的越清楚,越有说服力,越有杀伤力。

年轻弟子们的头越来越低,脸越来越红。

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事情,为何对方却能通过最简单的话说清楚,让自己认识到错误?

井九走到案后,接过柳十岁递过来的笔,开始在纸上写字,正是他答应这些弟子们要做的事情。

弟子们围在四周认真观看,没有人说话,就连呼吸都刻意放的轻了些。

剑堂更加安静。

晨光渐盛,朝阳出峰。

一道声音响起。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吕师走到剑堂里,看着这幅场景,微微皱眉,又望向被众人围在正中的井九,说道:“你又是在做什么?”

第十三章初露锋芒

弟子们纷纷与吕师见礼,赶紧解释这是井九师弟在帮己等解答疑难。

吕师神情微异,看着案后依然在提笔疾书的井九,心想此子有何本事,竟敢妄言解疑,莫要误人子弟才是,忽又想着井九与柳十岁之间的关系,更是有些紧张,沉声说道:“拿来我看看。”

就在这时候,井九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柳十岁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把那些纸双手递给了吕师。

吕师接过那些纸,正准备好生训斥一番,待见着纸上的那些语句,却轻噫了一声。

弟子们不知生了何事,有些紧张地侍立在旁。

吕师微微眯眼,不再说话,而是开始认真地翻看那些纸张。

剑堂里变得更加安静。

“这是怎么回事?”

越往后看,吕师越是暗惊。

青山宗入门法诀不难,与别的宗派相比直接而简单,若在入门前接触过相关的修行知识,应该很容易顺利度过。

柳十岁以及大部分外门弟子没有接触过修行,自然会遇到很多难解的问题。

井九就算是朝歌的世家子弟,有这方面的知识,但纸张上那些语句显露出来的眼光与能力,实在是太过优秀。

难道他的天赋悟性居然如此之高?

吕师看了井九一眼,眼神温和了很多。

当他看到最后一页纸上的批注,忍不住皱了皱眉,想要训斥井九两句,但因为欣赏,强行压了下来。

他把纸递还给柳十岁,看着众弟子沉声说道:“你们可知为何我青山宗对外门弟子只予法诀,不予讲解?因为宗门想看看你们各自的悟性及心性,好因材施教。今日你们不知原由向同门请教,故而不罚,但下不为例。”

众弟子受教,说道今后再也不敢,心里却想看来井九的那些解答都是对的。

在这样的气氛里,井九的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

“这法子太蠢,应该改了才是。”

剑堂顿时安静,弟子们目瞪口呆,心想井九师弟不止学识过人,原来胆量更是过人。

他竟敢当着仙师的面质疑宗门的规矩!

吕师闻言先是一怔,然后气极反笑,心想这少年也是幼稚的可爱,居然说青山宗的规矩不对,应该改掉……你以为你是掌门?

井九难得有说话的兴致,没留意到吕师与同门的神情,继续说道:“比如清容峰的……”

柳十岁看着吕师的脸色,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袖。

年轻弟子们最担心的事情没有生。

井九接下来的话,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给打断了。

那声巨响来自剑堂外,应该是很远的地方,因为嗡鸣在群峰之间回荡,很久都没有停息。

年轻弟子们跑到剑堂外,向着天空望去,现只是飘着些薄云,并没有雷电的痕迹。

而且就算真的有雷暴雨,也无法突破青山大阵的庇护,那道如雷般的巨响究竟是什么?

吕师与井九最后才走出剑堂,二人自然知晓那道声音是什么。

“在那里!”

有弟子兴奋地喊了起来。

薄薄的云层破了一个洞,看着非常清楚,从地面望去,可以看到湛蓝的天空,就像是美丽的瓷片。

一道剑光从云洞里飞回,在高空之上来回穿行着。

看着这幕画面,想着传闻里的那些故事,弟子们才明白是有人在驭剑飞行。

刚才那声巨响,便应该是驭剑时破空产生的暴鸣。

只是不知道驭剑者是内门里的哪位师兄。

“初次驭剑,便能破云动雷,果然不愧是天生道种!”

吕师看着高空里的那道剑光赞叹道。

听着这话,弟子们才知道驭剑而行的是谁,更是兴奋,不停地议论起来。

那名少女弟子的脸上满是仰慕之情,激动之下竟是高声喊了起来。

剑堂四周乃至群峰之间,都响起了助威的声音。

看着那道剑光在天空里时上时下,不停摇摆,痕迹有些不稳定,井九摇了摇头。

那位驭剑者明显没有经验,却一味求快,在他看来实在是有够糟糕的。

但那道剑光很快便稳定了起来,看着就像是碧空里的一道白线,笔直无端。

这有些出乎井九的意料,说道:“不错啊。”

那道剑光飞回群峰之间,就此消失不见,不知何处隐有欢呼声响起。

剑堂前的紧张气氛完全消失,年轻的弟子们面露喜色。

井九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心想不就是驭剑成功,何至于青山宗内外一片欢腾?

柳十岁听他询问,有些不解说道:“这可是大师姐啊。”

井九问道:“谁?”

柳十岁瞪圆眼睛说道:“赵师姐啊。”

井九想了想,问道:“那又是谁?”

柳十岁这才想起公子直到昨天才第一次离开小院,对宗门里的事情确实不熟,于是赶紧解释了几句。

井九想了起来,初入山门的那天,有弟子曾经提到过一位姓赵的天才少女,好像名字叫做腊月。

这位赵腊月十二岁进青山宗,只用了一年时间便抱神境圆满,成为了内门弟子。

据说她进内门不到三月,便在云行峰得了一把古剑认主。

柳十岁说道:“云行峰就是第四峰,终年被笼罩在云雾里,峰里有无数名剑藏于乱石崖壁之间,所以又名剑峰。”

井九说道:“这我知道,接着说她。”

柳十岁说道:“赵师姐现在不过十四岁,便已经可以驭剑飞行,那必然是知通境圆满,甚至进入了守一境。”

井九看了他一眼,说道:“然后?”

柳十岁心想公子真不是一个合适的听故事的人,听着这样惊世骇俗的事迹,难道不应该表现的更吃惊些吗?

有弟子说道:“这些年修行界出了很多年轻天才,像洛淮南、童颜、白早这些人物更是声名赫赫,年纪轻轻便入了第四境……而我们青山宗自从师叔祖飞升之后便少了这样的绝世天才,两忘峰上的师兄们虽然强,但总感觉好像差了点什么……”

又有弟子冷笑说道:“那是世人没有见识,不知道两忘峰的师兄们在剑战里求大道,根本不在意所谓境界之类的名声。”

那名弟子说道:“我们自然知道是这样,但其他家宗派的弟子可不会承认。”

“你不要忘记,卓师兄正在天光峰闭关,待他出来时,必然声震大6。”

“卓师兄终究只是一个人,孤木难成林,赵师姐已经打破了我青山宗百年来的所有修行纪录,两年后的承剑大会后,必然成为真正的剑道大家,可与外间的那些年轻天才分庭抗礼,便是果成寺那位禅子也不见得不能挑战一二。”

那名弟子又说道:“听说现在诸峰就已经在争夺赵师姐了,是不是吕师?”

吕师微微一笑,说道:“那是自然之事,不过最终还是要看她自己想选哪门剑法。”

那名弟子提到果成寺那名禅子时,井九心想终究听到了一个知道的名字。

那个叫赵腊月的女弟子居然被青山宗寄望与那个小和尚一争高下,看来确实不错。

第十四章又一年

夜深人静,井九的小院迎来了柳十岁之外的第一个客人。

他知道对方会来,提前便站在院子里等着。

不是为了表示尊重,而是因为他不习惯别人进入自己的洞府,虽然现在他居住的洞室远远谈不上洞府。

吕师不知道这些,有些欣慰于他的聪慧与礼数。

“晨间你给同门做的那些解疑都很正确。”

吕师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说道:“只是最后这个问题你解错了。”

井九有些不解,心想自己怎么可能错,接过那张纸看了看,才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解在理解之后,你没能理解法诀里的这段话,这段话是对本册的新解。”

吕师看着他神情温和说道:“当然这不怪你,事实上很多年来青山宗对本册的理解就是错的。”

井九说道:“不,宗门以前的理解没有错,而是这解法错了。”

吕师微笑说道:“这是当年师叔祖亲自做的新解法,怎么可能有错?”

现在的青山宗入门法诀与当年有两处修改,都是景阳的手笔。

井九当然知道这件事情,更知道其中有一处修改是错的。

“谁都可能犯错,不管他是外门弟子还是师叔祖。”

井九说道。

吕师神情微变,心想这话何其荒唐。

他又想着晨间的时候,井九说宗门对外门弟子的教育方法不对,规矩应该改……

“你的悟性、天赋确实极不错,思维更是缜密,可这不是你恃才放肆的理由。”

吕师看着他沉声说道:“须知我青山剑宗弟子不可无傲骨,但绝不可有傲气。”

傲气吗?

想着入门法诀上的那两处修改,井九有些感慨。

当年的景阳确实是世间最有傲气的人,所以他才会犯下这样和那样的错误。

见他沉默,吕师以为他听进去了,语重心长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剑出九峰,必迎罡风,想要在修行大道上走的更远,便应该学会如何收敛自己的骄傲,就算想要帮助同门,也可以用别的方法,却不能破坏规矩。”

“但这个规矩确实很蠢。”井九说道:“清容峰那位出身南寨,不通皇朝文字,当年在外门的时候根本看不懂入门法诀,若无人教她识字,青山宗岂不就会错过这位天才?”

听着他前一句话,吕师好生恼怒,正准备训斥两句,忽听着他后面的话,不由微惊。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段故事说的当今清容峰的峰主,不算秘闻,只算佚事,但井九只是个外门弟子,又从哪里听来?

井九心想自己亲眼看着那个丫头夜夜苦练大字也要告诉你?

吕师心想莫非这个少年与卓如岁还有两忘峰上的那些年轻同门一样,都是宗门提前布好的棋子?

这一次落棋的,究竟是哪座峰上的师伯师叔呢?

……

……

时光如水。

转眼便是一年。

又是春意渐深时。

柳十岁走出剑堂,顺着石道向树林深处走去。

崖坪间的数十名外门弟子们已经看惯了这幕画面,知道他要去哪里,不以为异,纷纷与他打着招呼。

柳十岁点头微笑回礼。

他现在已经十二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称作少年了。

他的模样依然那般朴实可亲,只是眼神更加平静,气质的改变最大,微笑行走,非常从容。

看着柳十岁走进那间小院,弟子们凑在一起,再次议论起来。

做为青山宗的重点培养对象,柳十岁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注意着。

刚过一个晚上,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申请了内门考核。

只有抱神境界圆满,才能与剑胎相互感应,有资格进入内门。

问题在于,柳十岁进入青山宗才一年时间。

无数年来,只有传闻里那位已经飞升的师叔祖,只用了半年时间便进入内门。

卓如岁是青山宗掌门的关门弟子,如今正在天光峰闭关,他当年从北鹤轩进入内门,用了一年半时间。

天才如赵腊月,也用了整整一年时间。

没有人觉得柳十岁能够通过这一次的内门考核,虽然他也是万中无一的天生道种,但在弟子们的眼里,他总是及不上师姐的。

有一种看法是,如果柳十岁不是因为别的事情分心太多,或者他成功的机会应该大很多。

所谓别的事情,自然便是井九院子里的那些事情。

因为这些事情,很多人对井九非常不满,觉得他耽误了柳十岁的修行,完全不知道轻重,甚至觉得他是嫉妒柳十岁故意如此。

当然,也有些人并不这般看,对井九很感激,因为井九并没有听从吕师的意见,还是会偶尔帮那些弟子解决一些疑难。

吕师也逐渐放弃了对井九的关注,不再认为他是某座峰上大人物提前选好的弟子。

因为井九真的太懒了。

他从来没有参加过外门弟子对青山外围的例行巡查,甚至连请假的理由都懒得找,每次都要麻烦柳十岁去求情。

更没有人看过他炼体修行。

这样的人,哪怕学识再如何渊博、悟性再如何出众,最终也只是了了。

……

……

走进小院,看着竹躺椅上的井九,柳十岁脸上从容的微笑变成了无奈的苦笑。

这一年里他劝过井九很多次,但井九也不听,依然每天躺在竹椅上晒太阳、呆。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竹椅的旁边多了一个瓷盘,瓷盘里有些干净的沙粒。

柳十岁认真地观察过,瓷盘里的沙粒越来越多,到现在已经占据了三分之一的面积。

不知道这个瓷盘和这些沙粒是用来做什么的,井九没有解释过,但看得出来,他对这个东西很重视,就连十岁也不让碰。

“公子,我昨天夜里去和吕师说了……准备参加内门考核。”

柳十岁看着井九有些紧张说道:“我是真的觉得我可以了才去说的。”

井九看了他一眼,说道:“一年多了你还不可以,那才有问题。”

柳十岁醒过神来,当初在村子里公子就教过自己呼吸吐纳,等于进入青山宗之前就开始修行。他隐隐有些失望,这样就算自己能过内门考核也不算最快的,但紧接着他又开心起来,觉得信心强了很多。

井九说道:“都是天生道种,你可不能比那个……谁差。”

柳十岁有些无奈说道:“赵腊月师姐。”

井九说道:“噢。”

小院的空气忽然沉默。

不是因为话题进行不下去,而是因为柳十岁想到了很多别的事情。

来到青山宗已经一年时间,接触了很多在山村里想象不到的人与事,他以难以想象的度在成长。

他懂得的越多,越是不安。

无论是山村里的呼吸还是后来生的很多事情,都表明井九有很多秘密。

那些秘密会是问题吗?会只是他们的问题还是青山宗的问题?

不知道沉默了多长时间,柳十岁终于低声问道:“公子,你是别的宗派的奸细吗?”

……

……

(存稿要没了,今天就先一章吧。至于为什么存稿这么快就要没了,那是一个非常长的故事,过几天我会向大家认真报告的,再就是,我会尽快争取开始写,让存稿继续活下来~)

第十五章终于到来的分别

井九有些懵然,问道:“什么?”

柳十岁紧张说道:“如果你是别的宗派的奸细,那你就赶紧走吧,我不会和人说。”

井九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摇摇头,放下指间拈着的那粒沙。

一年前他就问过柳十岁为何还会留在自己的身边。

柳十岁不肯回答,似乎没有听懂,但井九知道他能听懂自己的问题。

那时候柳十岁就已经对他起了疑心,甚至故意安排了那场答疑,就是想让他能够为门派立些功劳,好为以后打算,这种想法与安排确实很天真幼稚,但对一个小男孩来说还能要求什么?

那天之后,柳十岁从来没有说过相关的话题,直到今天,他终于问了出来。

因为他即将进入内门,成为真正的青山宗弟子,而不再仅仅是井九的童子。

对此井九不失望,更不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可爱。

这与背叛无关,只是成长。

所以他笑了。

他笑的很好看,就像是万年不化的寒冰终于被春日融化,然后从里面生出一朵美丽至极的莲花。

柳十岁被他的笑容晃了眼睛,感叹道:“公子还是这么好看啊。”

井九看着瓷盘里映出的那张脸,说道:“是啊,已经两年了,还是有些不习惯。”

柳十岁醒过神来,不安地问道:“公子您到底是什么人?”

井九说道:“我不想告诉你。”

柳十岁有些垂头丧气,喔了一声。

井九看着他这模样,安慰说道:“反正我不是奸细。”

柳十岁认真地想了想,现真是如此,于是不再担心。

像公子这般美的人,怎么可能是奸细呢?而且他还……这么懒。

世间哪有这么懒的奸细?整天在小院里呆着,那能打听到什么?

……

……

南松亭所有的外门弟子都来到了剑堂前,那些执事也都来了。

柳十岁站在石阶上回头望去,心情有些紧张,不是因为那些或者期盼或者嫉妒的眼光,而是因为井九果然没有来。

吕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没问题。”

他清楚自己并不是第一个现柳十岁是天生道种的人,但柳十岁是他亲自从那个小山村里带回来的,这一年里他给予了柳十岁最大的关注与保护,他认为自己也很了解柳十岁,这个孩子非但天赋绝佳,灵根不凡,更重要的是性情笃诚,修行勤勉,根基打的极为牢固,今日通过内门考核的机率很大。

他又想到了自己本来也很看好的另外一个人,那就是井九。在他看来,井九天赋普通,灵根一般,但悟性、智识非常优秀,远普通弟子,甚至远胜于他,只是……那少年实在太无进取之心——半年前他曾经用剑识看过一次,现井九居然还没有养成道种,这令他失望到了极点。

吕师不再想这件事情,对柳十岁说道:“记住,心无杂念最重要。”

柳十岁用力地点点头,在师长与同门的视线相送下,走进了剑堂深处一个看似普通的房间。

负责此次考核的是第六峰昔来峰派出的一位仙师,还有当初南松亭山门外的那位招录仙师明国兴。

“见过明师叔,见过这位师叔。”

直至今日柳十岁还没有进过九峰,但在九峰之间他已经有极大名气。

天生道种,必然是青山宗的重点培养对象,谁敢轻视?

那位昔来峰的师叔神情温和地点了点头,明国兴则很是开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知道柳十岁的名字,可是由他亲笔写在名册上的,将来这孩子名震天下,也算是他的荣耀。

明国兴想着当日那个好看的不像话的白衣少年,问道:“你家公子最近如何?”

柳十岁不知该怎样答话。

那位昔来峰的师叔看了明国兴一眼,用眼神询问。

明国兴用右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那位昔来峰师叔顿时知道他说的是谁,笑了笑,没说什么。

“不管稍后你能否通过考核,具体的考核内容,尤其是其中感悟,不得与人说。”

那位昔来峰师叔敛了笑容,看着柳十岁说道。

明国兴也很严肃,补充说道:“包括你家那位公子。”

柳十岁沉默了会儿才应声。

明国兴与那位师叔走出小屋,关上房门。

柳十岁走到案前,有些紧张地吸了口气。

案上有一个置物架,架子上有个条状事体,看着黑糊糊的,但表面非常光滑,隐隐有一道极为寒冷的气息从里面散出来。

这就是剑胎。

柳十岁平静心情,把手掌放在了剑胎之上,闭上眼睛,开始催经脉里的真元流动。

剑胎能够感应修行者的真元数量,更能溯流而上,对修行者的灵海进行最细微的映照。

只有灵海被填满,才能为道种提供足供的养份,结成剑果。

没有希望结成剑果的修行者,自然没有资格进入青山宗内门。

……

……

嗡的一声。

那声音听着沉闷,其实无比清楚,仿佛无数把剑同时碰撞。

门外的明国兴与那位昔来峰的师叔对视一眼,满是震惊与喜悦。

果然是传说中的天生道种,居然能让剑胎生出如此强的共鸣!

要知道要那孩子修行不过一年,如今才十二岁而已!

……

……

半个时辰后,柳十岁从剑堂里走了出来。

剑堂外的吕师与弟子、执事们已经听到了那声剑鸣,但依然紧张地看着他。

柳十岁点了点头,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

吕师很是欣慰,那些外门弟子们更是兴奋地喊叫起来,欢呼声传的很远。

欢呼声传到了树林深处的那间小院,井九笑了笑。

他从来没有想过十岁不能通过内门考核,所以懒得去看。

一个天生道种,提前半年筑基,还吃了一颗紫玄丹,如果这样都还不能成功?

那除非这个人和他一样有着深不见底的灵海,但世间又到哪里去找第二个他?

院门被推开,柳十岁跑了进来,却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很难得,井九从竹椅上站起身来。

他背起双手看着柳十岁,平静而认真地说道:“大道险且漫长,少有同行到最后,你已上路,更须专心,此去经年,忘却乃自然之事,莫刻意记起,那般不美。”

柳十岁愣了愣才明白他在说什么,生气说道:“我才不会忘记。”

……

……

(不管了,晚上继续有,给自己施压,恢复两更。)

第十六章我看错你了

柳十岁离开了崖坪,去往诸峰之间,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最后留下的画面是那张因为生气而有些微红的小脸以及那双因为不舍而满是泪水的眼睛。

唯一看到这画面的人是井九,但很快他把这画面也忘记了。

就像他对柳十岁说的那句话一样,大道漫漫,人不可能记得所有的过往,也不需要记得。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确实是个天生的修道之人。

柳十岁离开之后,井九依然过着相同的日子,只是铺床叠被现在需要自己做,院子里显得有些冷清,这让他用了几天时间才重新习惯。

崖坪间那些外门弟子对他的冷嘲热讽,在这段时间里重新变得多了起来。

柳十岁进了内门,他却还在这里混着,任谁来看,都是很尴尬的事。

井九却没什么感觉,依然在小院里呆着,沉默地往那个瓷盘里放沙,每天不过两三粒。

他不是擅长忍耐,而是不在意。

但吕师没有忍住,在某个夜晚再次来到小院。

他用剑识仔细地查看了一下井九的情况,现井九的体内依然没有道种,不由很是失望。

没有道种,经脉不生,如何能吸取天地元气?

没有真元,道种如何变成参天大树,结成剑果?

到现在他已经确定,井九并不是哪座峰上的师长提前收的弟子。

井九能够指点同门修行,完全是智识与悟性太过优秀的缘故。

“凭空而推演,居然能够十中其九,看来你的家世果然不凡。”

吕师看着他说道:“相信你家在朝歌城里也不是普通世家。”

井九说道:“家中藏书不少。”

“才气终不可凭,清谈于大道无补,除非你只是想用来考学,不肯辛苦炼体,便不要指望能够进入抱神境,那么最终便是一场空。”

吕师叹了口气,说道:“我想了很长时间,如果你坚持如此,我可以推荐你去一个地方做执事,那里每日就是整理典籍,深研学问,应该很适合你。”

井九知道他说的是适越峰,那座专门收藏青山宗剑诀真法、从故纸堆里找大道的山峰。

吕师接着说道:“在那里你一样可以为宗门立功,甚至受赏仙药,延年益寿,只是再没资格得授真剑,不过……反正你志在不此。”

井九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对方会真的关心自己,为自己安排了一个看起来确实很适合的后路。

不过他当然不会答应,他不喜欢适越峰,而且再过一年时间他便要离开这里。

……

……

又是一年春来到,柳絮满天飘。

距离三年之期已经过去了大半,南松亭的外门弟子们更加紧张,每时每刻都在修行,崖坪上到处都可以见到一道道的白烟。

如今绝大多数的弟子都已经进入了抱神境,如薛咏歌等数人,甚至已经看到了灵海圆满的可能。

只有极少数太过愚钝或是懒散的人才看不到任何希望。

当然,有机会进入青山宗修行却依然懒散的人,从始至终就那么一个。

“你找我什么?”

吕师看着站在身前的井九说道。

他对井九的不求上进已经麻木,虽然对方极为少见地离开小院来剑堂找自己,也提不起兴趣。

“我准备离开了。”井九说道。

吕师端起茶杯正准备喝两口,忽然听着这话,手僵在了半空。

他早就已经放弃了井九,但……终究还是有些惜才以及不甘,所以才没有把井九逐出山门,结果对方却要放弃了吗?就连表面上的混日子也不想混了?

吕师觉得有些无趣,苦笑说道:“你准备去哪里?”

井九想了想说道:“至于哪座峰我现在还没有想好。”

“那你自己想去,不管是那个村子还是朝歌,终究都是你自己的事……慢着!”

吕师忽然醒过神来,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井九说道:“我说我还没想好去哪座峰。”

吕师有些不确定问道:“你是说九峰?”

井九说道:“是的,我准备进内门。”

吕师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说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的灵海已经基本填满,抱神境应该算是圆满了。”

回想这两年日夜不辍的冥想、不停吸纳天地元气的过程,即便是井九也有些感慨。

吕师完全不相信这种事情,心念一动便用剑识笼罩住了井九的身体,做好准备,一旦揭穿井九的谎言,便要用门规狠狠地整治他一番。

他这时候是真的有些生气。

……

……

啪的一声响。

茶杯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茶水打湿地面,不停地散着蒸汽,就像树林里那些勤奋修行的弟子头顶冒出的白烟。

吕师看着井九,眼里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

剑堂里一片安静。

“这是怎么回事?”

吕师有些心神恍惚,声音微颤说道:“我没看错?”

井九说道:“你没有看错。”

一阵极长时间的沉默。

地面上的茶水渐渐冷却,不再有白汽冒出。

吕师也终于冷静下来,但看着井九的眼神还是像是在看着神仙,话语里带着明显的歉意与悔意:“原来……我还是看错了。”

井九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不是你的错。”

……

……

一道剑光照亮崖坪,和煦的春风变得凛冽了些。

昔来峰的仙师驭剑而至。

看着这幕画面,弟子们纷纷停止修练,汇集到剑堂前。

大家都猜到,肯定是又有弟子要参加内门考核,不由有些激动与兴奋。

谁会成为柳十岁之后,南松亭这一批里的第二个内门弟子?

有人认为应该是来自乐浪郡的元师兄,有人猜测可能是天赋颇佳的玉山师妹。

更多弟子认为,那个人毫无疑问应该是薛咏歌。

然而接下来弟子们现他们讨论的这三个人就在身边,并不在剑堂里。

薛咏歌的脸色有些阴沉,他距离抱神境圆满已经很近,本以为自己会成为柳十岁之后的南松亭第二人,谁能想到竟然被别人抢了先。

他盯着通往剑堂的入口,在心里恨恨想着,究竟是谁平日里遮掩的如此之好,竟没有半点风声。

风拂白衣,在吕师的带领下,井九走进了剑堂。

看着这幕画面,众人们震惊的无法言语。

他们知道井九很聪明、悟性很高,但更清楚此子无心上进,懒惰异常,谁见过他练过一次功?

这样的人居然能够抱神境圆满?居然有资格参加内门的考核?

薛咏歌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如果是别的哪位外门弟子忽有奇遇,抢先一步,他即便恼怒,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但那个人居然是他向来最瞧不上的井九?

“这怎么可能!”

他恼火地喊道:“他怎么可能灵海已满?吕师到底有没有查清楚?”

第十七章非一日之寒

“太荒唐了,难道内门考核也能乱来吗?”

薛咏歌开头,有些弟子也嚷了起来。

玉山师妹今日现有人抢先参加内门考核,本也有些失望,但待她看到那个人是井九后,所有的失望都变成了惊喜。

“怎么不可能?井师弟的水平南松亭里谁不清楚?我看你们只不过是嫉妒罢了。”她看着薛咏歌为的那些弟子,冷笑说道:“是不是觉得平日里嘲讽师弟的次数太多,这时候觉得有些害臊?”

在南松亭的两年里,井九偶尔会帮这些同门答疑解惑,虽然次数不多,对这些从来没有接触过修行的年轻人们来说却是非常重要的帮助。有的弟子会选择忘记这些帮助,把井九当成陌路人,有的弟子甚至会因为受到恩惠,反而对井九颇多嘲讽,但终究还是会有更多的人在心里留着那份感激。他们站在玉山师妹这边把薛咏歌与那些弟子说的无言以对,又为已经进入剑堂的井九助威,呐喊起来。

……

……

“我原以为他的人缘很差。”

听着剑堂外传来的吵闹声,明兴国有些意外。

那位来自昔来峰的仙师笑了笑,说道:“毕竟也是个名人。”

说完这句话,二人望向紧闭的房门。

他们很好奇井九究竟能不能通过内门考核,这种关心甚至过了一年前柳十岁那次。

南松亭这一期的外门弟子在九峰里很有名。

最出名的自然是天生道种柳十岁,接下来便是井九。谁都知道,青山门来了位俊美无双的白衣少年,清容峰有些女弟子甚至寻缘由来过南松亭几次,就是想看看他究竟长什么模样。

只不过井九向来只呆在自己的小院里,那些清容峰的女弟子只好失望而归。

如果只是生的极美,也不至于让井九有这么大的名气,关键是他还特别懒……

这种反差,实在很适合成为议论的内容。

就像明兴国说的那样,很多人都以为井九的人缘应该很糟糕,也正是因为这两点。

——不求上进自然令人不耻,生的极美却容易引来嫉妒。

谁能想到,如今井九不但已经抱神境圆满,而且还有这么多同门站在他一边。

忽然间,一道清冽的剑鸣从紧闭的房门里响起,向着崖坪四周散开。

明兴国与那位昔来峰仙师对视一眼,露出笑容。

这声剑鸣要比柳十岁引的那声剑鸣差的很远,但也算通透。

在剑堂正门处,吕师也听到了这声剑鸣,身体骤然放松,露出感慨的神情。

安静的房间里,井九收回落在黑色剑胎上的视线,转身向外走去。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根本没有把手放到剑胎上,更没有调动全部的真元。

如果他像普通弟子参加内门考核那样做,可能会直接把剑胎融成一块铁团。

从头至尾,他只是看了剑胎一眼。

……

……

剑堂门启,吕师带着井九走了出来,看着神情各异的弟子们笑了笑。

欢呼声响起,隐约还能听到里面夹杂着几声晦气与吐唾沫的声音。

看着那些上前祝贺的同门,井九平静致意,却有些奇怪。

他不记得和这些人打过太多交道,更不觉得有什么情谊,便是对方的名字也只记得两三个。

那个梳着回梅髻的小姑娘叫玉山还是金山来着?

回到小院,环视四周,沉默片刻,他就此离去,无甚留恋。

那把竹椅与沙盘也消失了。

……

……

青山群峰,终年在云雾中,来到传说中的九峰之间,云雾才会淡不少。

天光峰顶云层却是终年不散,只是比云行峰处的滚云要薄很多。

峰顶前崖的地面缓缓流淌着白雾,仿佛云海,古老的石门与楼阁在远处若隐若现,近乎仙境。

嗖嗖嗖嗖,破空之声响起,剑光照亮崖顶,云海生起波澜,片刻后才渐渐平息。

五把飞剑,静静地悬立在云海之上,这些飞剑的样式或者古朴幽冷,或者锋芒四散,散着难以形容的威压感。

三尺剑!

皆空剑!

锦瑟剑!

回日剑!

如岁剑!

青山宗的诸峰主剑,九至其五。

天光峰的承天剑乃是掌门之剑,轻易不得现身。

神末峰的弗思剑,已经随景阳师叔祖飞升去了异界。

至于两忘峰的不二剑已经消失多年,而且那座山峰乃是年轻弟子修炼剑心之所在,惯常不会参加青山宗议事。

可为什么碧湖峰的潮来剑没有出现?这座排行第七的山峰难道出了什么事?

崖顶很安静,对于潮来剑不至,没有人提出疑问。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三尺剑里响起。

或者是因为这把上德峰主剑形状本来就很方的缘故,这声音也显得很方。

这道声音的主人乃是青山宗剑律,上德峰峰主元骑鲸,以严厉冷酷闻名。

“赏罚书日前已经飞剑传于诸峰,若无疑议,今日便定下。”

掌门不出现,青山宗便以元骑鲸的地位最高,而且他手握重权,性情孤冷,很少有人会反对他的意见。

今日也不例外,数道声音从那几道剑里响起:“无疑议。”

锦瑟剑里响起一道温婉动听的声音,想来应该就是清容峰的峰主。

“南松亭眼看便有多名弟子进入内门,更有柳十岁这样的人材,吕师侄可算立了大功,不妨再多些赏赐。”

三尺剑里没有声音响起,元骑鲸默认了清容峰主的提议。

这一点没有出乎诸峰意料,因为谁都知道,南松亭吕某是他的亲传弟子。

云行峰主的声音从皆空剑里响起:“小师叔飞升之后,我派威名更盛往年,想来十余年里无人敢扰,然则总要寄望将来,每每想到日后在梅会上的那些朝歌俊彦、与冥部的交锋,那些食冰而生的怪物,我便忧心忡忡,好在卓师侄之后有腊月,如今又有十岁,我心甚慰。”

清容峰主说道:“卓师侄在闭关,腊月在你峰间苦修,只是柳十岁终究太小,要不要提前召上峰来?”

元骑鲸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依然还是那般冷漠:“我之所虑,在于柳十岁究竟是不是真的天生道种。赵腊月当初在朝歌出生的时候,我派便有人随侍在旁,非常清楚她的情况,但这个柳十岁呢?”

清容峰峰主的声音变得冷淡了几分,说道:“师兄不需多疑,我亲自查看过柳十岁的情况,没有问题。”

元骑鲸这才知道她竟然去看过柳十岁,沉默片刻后问道:“何时之事?”

清容峰峰主说道:“一年前。”

按道理来说,清容峰峰主亲自验看过,而且回护之意如此清楚,元骑鲸应该作罢,但他依然说道:“我也查过此子,他入门前便学过某种罕见的吐息之法,我怀疑他是奸细,应该严查。”

清容峰主的声音却是丝毫不乱,淡然说道:“既然你查过,就应该知道他绝对不会是奸细。”

其余三剑一直保持着沉默,但隐藏在剑后的、可能远在数十里之后的三位峰主却是把这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听到清容峰这句话里的隐意,便知道今日便是如此了。

果不其然,在清容峰主这句话后,元骑鲸不再说话。

不过清容峰主也没有再坚持把柳十岁提前召进九峰。

片刻后,五道飞剑各自散去,崖顶云海回复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生过。

……

……

上德峰顶很冷,尤其是当那道剑光敛入石室之后,温度更是骤降数分,石壁上瞬间挂上了一层寒霜。

这座负责监察整座青山宗的山峰,主剑名为三尺。

这剑名的来历并非取自“举头三尺有神明”,而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洞府深处,一位老者看着墙上的雪霜,沉默不语。

上德峰主元骑鲸,执掌剑律,在青山宗里的地位仅在掌门之下,性冷阴冷,向来最为后辈弟子畏惧。

“看来那名叫柳十岁的弟子,果然是某座峰提前选好的对象。”

说话的中年剑师叫做迟宴,乃是元骑鲸的同峰师弟,看来是全程旁听了这一次的议事。

元骑鲸深陷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冷厉的意味。

这些年来青山宗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为了确保传承不断,更能被扬光大,诸峰早就习惯提前布局,在世间寻找颇天赋的弟子施予恩惠,甚至暗中授予心法,有这份前缘,将来在承剑大会上才好抢人。

如今在天光峰闭着的那位天才卓师侄,便是在六岁的时候已经得到了掌门赐下的玉佩。

两忘峰上那些年轻人,又何尝不是在进入山门之前,便已经被诸峰联系过。赵腊月更是尚未出生,便已经被青山宗派人重点保护,直至十二岁时引入山门,只是唯一的问题在于,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知道赵腊月究竟是被哪座峰现的,这个谜底或者只能等到一年后的承剑大会才能揭开。

当然,碍于青山宗的规矩,就算提前做了这些准备,诸峰也不见得能抢到心仪的弟子,但总要比毫无准备强很多。

迟宴说的那句话,便是基于这种判断,不过他还是很好奇,为何清容峰主说出那句话后,师兄便不再多言,难道师兄已经知道那个叫柳十岁的弟子提前修行的是何种吐息法?

“玉门吐息法。”

元骑鲸的声音非常寒冷,仿佛混着风雪一般。

迟宴闻言微惊,心想原来柳十岁是掌门挑中的人,难怪清容峰主没有点明,而师兄也没有再继续。

思及此,他有些遗憾,又有些隐隐的恼怒。

看来一年后的承剑大会,无论师兄还是自己都没有办法抢到柳十岁了。

上德峰在青山宗的地位再如何特殊,又如何能与掌门所在的天光峰相提并论。

“已经有了卓师侄,两忘峰上一半弟子都是他的,现在还要柳十岁……”

迟宴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另一位天生道种,我们无论如何不能错过了。”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什么信心,放眼青山诸峰,谁不想要赵腊月承剑?

他想着一件事情,说道:“这两年吕师侄在南松亭着实不错,听说又有一个人通过了内门考核,我要不要去观察一下?”

元骑鲸面无表情说道:“何名?”

迟宴说道:“井九。”

元骑鲸冷哼一声,说道:“那个懒鬼?”

第十八章说一不二

迟宴苦笑,他非常清楚师兄最厌恶的是哪种人,当年就算提到小师叔,也不会有半点好颜色,赶紧转了话题,说道:“我本以为今日诸峰会问起碧湖峰的事情。”

元骑鲸冷笑说道:“掌门师弟不让问,谁人敢问?”

迟宴有些不安说道:“就算不问,总还是要给个答案。”

元骑鲸说道:“就说雷师弟在朝歌城被不老林与冥部联手偷袭,受了些伤,正在调养。”

迟宴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自然知道这并非真实情况。

碧湖峰峰主雷破云疯了。

当他从天光峰送到上德峰来的时候,就已经疯了。

元骑鲸走到洞府最深处,来到井前。

上德峰顶距离地面不知几千丈,就算山壁里蕴着些水,也不可能抽起。

这里居然有口井,真是极怪异的事情。

井口很黑,不知道究竟有多深。

整座青山宗,只有真正的大人物们才知道,这口深井直接通往地底的剑狱。

那座剑狱里关押着谁都不愿意面对的妖魔,还有那些背叛者。

一道极其凄厉的声音从黑暗的井底响了起来。

声音起处应该极为遥远,听着有些含混,但其间隐藏着的怨毒与疯狂之意却是无比清楚。

“就算没有一,那二呢!”

那喊声幽怨至极,如鬼泣一般,令闻者心生畏怯。

迟宴晋入游野境界多年,可称剑仙,但听着这道喊声,脸色依然变得有些苍白。

也可能是因为,不久之前剑狱最深处的这个疯子,还是青山宗地位极高的碧湖峰峰主?

他问道:“到底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把雷师叔关着,他总是喊着那句话,也不明白是何意思,如何去查?”

“为什么不能一直关着?不管他为什么会疯,也不管他当时出手的时候是不是真的疯了,但敢对掌门不敬,便有被关的道理。”

元骑鲸看着井底,听着那道凄厉的喊声,脸色很难看。

“没有一,二呢!”

“没有一,二呢!”

迟宴听不懂这句话。

整座青山宗都没有几个人能听懂这句话。

他听得懂。

他甚至知道,可能就是因为这句话,雷破云才会疯。

可如果是掌门让他疯,为何不干脆让他去死?死人才永远不会说话,不管是真话还是疯话。

掌门为什么还要把他送到上德峰?难道真是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

你想用这个疯子来试探我什么?

……

……

井九摸了摸微微热的手镯,走进了那座幽静的小楼。

这座小楼在南松亭后,由山路行七里,忽然出现在眼前,仿佛一道屏障,隔绝了两个世界。

他知道手镯为何会热,因为它前几代主人的画像,如今便在这座小楼里。

这座小楼供奉着青山宗历代掌门以及重要人物的画像。

两忘峰代表青山宗对外征战,是抛洒热血最多的一座山峰,历代峰主自然有资格被称为重要人物。

不过修道者寿数绵长,就算两忘峰主大部分的结局都是战死,小楼里拢共也只有七幅画像。

依照手镯的意愿,井九把那七幅画像都看了遍,至于更显眼处的那些历代祖师像,他却没有去看。

长廊走到最后,他停在了一幅画像前,那幅画像看着还有些新,应该挂上去没有什么年头。

是景阳真人的画像。

井九静静看着画像里那张似真如幻的脸,看了很长时间,说道:“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

走出小楼,便离开了凡世,来到了青山宗内门。

井九抬头望去,只见青山诸峰皆隐,只剩下九座山峰立在天穹之下。

云层在峰间并不流动,静悬如伞亦如盖,最薄处仿佛一张纸,景物美丽至极。

吕师在楼外等着他,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微笑,心想终于看见这少年有些反应了。

然后他想起自己当年初入内门见到九峰时,也是如此怔然,不禁心生感慨。

这些年他始终无法进入游野境,寿元有限,前景无明,只好离开九峰去外门做了个授业仙师。

若不是机缘巧合听到那段话,在云集镇周边耐心寻找,终于在那个小山村里看到柳十岁和井九,或者他今后的生命便会一直在南松亭里度过。哪会像现在,他因为立下功劳被赐上等丹药,更能回到上德峰继续修行,说不得还真有突破游野境的那天。

“井师弟,你在想什么?”吕师微笑说道。

只要进入内门,便会以师兄弟相称,因为都是第三代弟子,至于具体师承,则是承剑大会之后的事情,当然,你也需要被某座峰上的师长看中才行。

吕师出身上德峰,自然希望井九以后能够去上德峰修行。

井九说道:“景阳真人是飞升,又不是死,为何他的画像也会被挂在楼里?”

吕师呆住了,哪里想到他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心想井师弟果然与俗辈不同,不知有多少弟子曾经在那座小楼里瞻仰历代祖师像,谁会想到这处去?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只好回以苦笑,然后正色说道:“我将回峰静修闭关,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师弟保重。”

井九看着他说道:“我觉得你不会有问题。”

吕师再次苦笑,心想井师弟真是位妙人。

……

……

九峰之间有条溪河,河畔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建筑,小院或者高楼,崖壁间还有很多洞府。

三年一次的承剑大会前,被招入内门的年轻弟子们都会在这里学习剑道。

不知道是因为弟子们经常会在溪畔洗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条溪河有了一个名字:洗剑溪。

而青山弟子的这个修行阶段则被称为洗剑。

在这里弟子们需要接连突破知通与守一两个境界,直至触到第三层大境,才有资格参加承剑大会。

如果在承剑大会上被某座峰上的师长选中,那名弟子便能成为亲传弟子,接触到青山宗真正的剑诀。

当然,那名弟子也可以报名进入两忘峰——如果两忘峰上那些眼高于顶的师兄能看得上你的话。

两忘峰在青山宗里的位置非常特殊。

这座山峰没有传承,也没有师长,但峰上的弟子可以接受所有九峰师长最耐心与最严格的教育。

因为两忘峰便是青山宗的剑。

除了修行,两忘峰弟子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代表青山宗与外界对战,与那些恐怖的妖魔、冥部强者厮杀。

成为两忘峰弟子当然极为凶险,但在不停地战斗里进益也会很大。

更重要的是,这本来就是极大的荣耀。

如果不管在洗剑溪畔如何苦修,都无法突破那两个境界,不能参加承剑大会,更无法被诸峰选为亲传弟子,那怎么办?

这种情况很少生,但不是从来都没有生过。

井九来到溪畔,面对那位来自昔来峰的师叔时,听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是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但落在别人耳中,这话便显得有些骄傲。

那位适越峰的师叔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愧是井九,这真是最完美的答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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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一部剑经四个字

是的,那位昔来峰的师叔知道井九。

洗剑溪畔的一百多名内门弟子都知道井九。

虽然他这两年时间一直都在南松亭,刚刚进入内门,但他早就已经是个名人。

当然不是因为他给出了一个完美的答案,而是因为传说中他有一张完美的难以想象的脸,以及难以想象的懒。

当井九走进洗剑阁时,热闹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无数视线投来。

洗剑阁按照弟子境界以及在外门表现出来的特质分成若干课堂,这里是十余名像井九一样刚刚进入内门的年轻弟子。

井九早就已经习惯了被人注视,向前走去,在窗边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但位置再如何不起眼,他的脸实在是太招眼,就连授课的仙师进入洗剑阁后,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这位仙师气息出尘,深不可测,乃是来自天光峰的二代弟子林无知。

林无知并不像他那些投身两忘峰上的师兄弟一般锋芒毕露,亦不如正在闭关的那位卓如岁声势惊人,但毕竟是掌门大人的亲传弟子,由他亲自讲授最初级的剑道知识,可以想见青山宗对洗剑一事的重视。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林无知的言语风格很有趣,很适合让这些剑道初学者产生兴趣。

“我们青山宗是什么宗?”

林无知不是想听弟子们的回答,笑着自顾自说道:“当然不可能是禅宗,也不是魔宗与火宗,我们是剑宗。”

井九望向窗外,看着溪畔那些柳树,心想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些看似有趣实则无趣的废话。

也不知道柳十岁如今在哪里,过的怎么样。

他想此处应该有笑声。

果然,剑阁里响起年轻弟子们充满欢愉的笑声。

林无知微笑着继续说道:“剑宗修的自然是剑,我们先需要了解的便是剑。世间修剑宗派众多,无恩门用剑,不老林也用剑,剑西来那个家伙也用剑,但为何只有我大青山才被称为剑道正宗?因为青山有九峰,九峰有九剑,九剑可定天下!”

井九想着,此处可能会有掌声。

果然,剑阁里响起年轻弟子们激动而兴奋的喝彩声与拍手声。

“天光峰之剑名承天,意思是承天之大任,剑法亦名承天;上德峰主剑名为三尺,用雪流剑诀;云行峰主剑名为皆空,用苍鸟剑诀;清容峰主剑名锦瑟,用无端剑诀;适越峰主剑名回日,用六龙剑法;昔来峰主剑名如岁,用七梅剑诀;碧湖峰主剑名潮来,用八方剑诀。”

弟子们见林无知说到这里便停下,不禁有些疑惑,有位胆大的举手问道:“第九峰呢?”

林无知说道:“神末峰主剑名弗思,用九死剑诀,只是那把剑在景阳师叔祖飞升的时候被带走了。”

弟子们现九剑还是差了一剑,问道:“那两忘峰?”

“两忘峰主剑名不二。”林无知叹了口气,说道:“也在景阳师叔祖飞升的时候被带走了。”

井九依然看着窗外。

他手上的那根镯子映着天光,微微亮。

洗剑阁里响起议论声。

景阳师叔祖飞升当然是好事,只是走便走罢,为什么要把这两把绝世名剑也带走呢?

如果他只是带走九峰的弗思剑也罢了,为什么把两忘峰的不二剑也带走呢?

九剑失其二,无论怎么看,青山宗的实力也是受到了极大折损。

听着弟子们的议论声,林无知双眉微挑,有些不悦。

“师叔祖飞升乃我青山宗最大荣耀,也是那两把剑的荣耀。”

他看着那些弟子们沉声说道:“因为少了两把剑便折损了实力?你们要明白,剑随人起,只要人足够强大,他用的剑便足够强大,如果将来有一天你们能修行到通天境,那么你们的剑便有资格成为诸峰主剑,代替不二剑与弗思剑的位置。”

听着这番话,弟子们神情各异,心里的想法也各不相同。

有的弟子被激起了雄心野望,有的弟子则是觉得肩头多了沉甸甸的重量,更多的弟子则是觉得这些事情与自己完全无关。

他们刚刚进入内门,只是抱神境圆满,距离传说中的通天境有着无比遥远的距离。

就算他们是真正的天才,也没有自信能够在修行大道上走到那处。

放眼大6,通天境的大物也只有寥寥数人而已,青山宗也只有掌门一人。

看着弟子们的神情,林无知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说道:“不管最终能走多远的距离,你如果没有走到最后的意志,何必踏上这条艰难的大道?饭要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一步走,一步不走,何以至千里?”

众弟子闻言神情微凛。

林无知说道:“今日拿到剑经之后,你们须当好生研习,勤奋修行,知道了吗?”

不管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弟子们回答的声音很整齐:“知道了!”

林无知点点头,继续自己的讲课。

“剑经内容广博,足够你们在承剑大会之前修行。承剑大会上有了师承,才可选择刚才说的那些无上剑诀,而在剑道学习之前,你们先要做的是打好基础,尽快把境界提升起来,不然一把剑对你们来说和废铁有什么区别?”

“洗剑阶段,你们要过的是次境之关。”

“我派次境亦分两个境界,分别是知通与守一。”

“何谓知通?立之本原而知通于神。在此境,你们当以灵海灌注道种,助其成熟,直至成为参天大树,结成剑果。”

“剑果成,剑意生,与飞剑生成稳定联系,如此方能控剑对敌。”

“此境亦可称为果成,所以我一直在想,果成寺建寺之初,那位大物是不是曾经偷偷学过我们的剑经?”

……

……

井九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接过执事分的剑经,翻开页,便看到了那几个熟悉的墨字。

在欢声笑语不断的洗剑阁里,他安静不语。

……

……

“那什么是守一?”

“守其一以处其和,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持守大道,自得其和。”

“在此境,真元如水银般在体内流淌,转为剑元,剑果亦是渐成金质,那便是剑丸将成的迹象。”

“剑丸成,剑意趋实,飞剑可以断石切金,十丈之内,如臂使指,目光落下,便能杀人。”

“对你们来说,可能最感兴趣的应该是驭剑。”

“不错,提前恭喜你们,只要能够成就剑丸,你们便可以驭剑而行,若剑元足够,甚至可以直接飞到天光峰顶。”

“当然还有一椿好处,那就是先前所说,到了此时,你们便可以参加承剑大会,成为某座剑峰的亲传弟子。”

……

……

洗剑阁里的欢声笑语还在持续。

井九只是看着剑经页那熟悉的四个墨字,若有所思。

……

……

“刚才有人在问,次境与初境不同,无法内观灵海来判断修行进度,那么判断的标准是什么?”

“这个问题非常简单,至少在我大青山非常简单。”

“冥部看魂火,果成寺看禅心,我们看剑果,如果都结成了剑果,又如何判断?那便看你驭剑的本事。”

“你的剑能够一剑斩杀百丈外的对手,那便是承意。”

“你的剑若能飞出十余里地,斩杀对手,那便是游野。”

“如果你能一剑千里,自然通天。”

“若你能一剑破空而去,斩杀域外天魔,那么你就是我朝天大6的最强者。”

……

……

这种判断标准不止简单、粗陋,甚至听着有些胡闹,洗剑阁里的弟子们议论纷纷,但看林无知的神情不似作伪,只能相信。

无论外界如何扰嚷,井九始终看着剑经页那四个墨字。

——万物一剑。

第二十章问剑于黑衣老者

直到很久以后,井九才收回视线,抬起头来。

便在这时,他刚好听到了林无知在这堂课上的最后一句话。

“要做到这些,先你们要找到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

……

林无知带着十余名弟子离开洗剑阁,沿着洗剑溪向上游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座山峰之前。

与别的山峰比起来,这座山峰上的植被很少,更没有茂密的森林,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嶙峋崖石,显得很荒凉。

山峰下方的崖壁间有很多小洞,洞口很小,边缘处极为光滑,似乎是被什么事物刺出来一般。

山峰上半截笼罩在厚重的云雾里,根本无法看清。

这里就是青山第四峰,云行峰。

青山宗弟子更习惯称这座山峰为剑峰,因为在这座山峰里藏着无数剑,等待着被它们的主人现。

云行峰非常特殊,终年云雾不散,峰间很是潮湿,加上崖间隐藏着无数剑意,生活在里面很是辛苦,所以云行峰的师徒们都在峰下修行起居,峰主则是在天光峰议事。

当青山宗强者寿元将尽时,往往便会来到这座峰前,将自己的飞剑还赠予这座山峰。

当然,如果那位强者想要带着自己的飞剑陪葬,也没有人会强行要求他。

但青山宗开派以来,归剑于峰的强者数量再多,也不可能比后辈弟子取的剑数量更多。

为什么剑峰里有这么多剑?最开始的那些剑是从哪里来的?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有人说这座剑峰乃是一座天地自成的剑炉,有人说这座剑峰是前代文明强者对战,一起陨落后形成的大墓,但这些年来青山宗无数次仔细地查探,都没有找到相关的证据。

弟子们站在山脚下,望着云雾里的山峰,听着林无知的讲解,眼睛渐酸,有几个人甚至哭了出来。

他们自然不是在思古之幽情,也不是感怀前辈师长的风范,而是被剑意刺伤了眼睛。

这座山峰里不知藏着几千几万把剑,剑意合在一起,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不是他们这些刚入内门的弟子能够承受。

这座剑峰如何上去?或者说就在下面这些崖壁间找找有没有剑?

有些弟子暗自想着。

林无知知道弟子们在想什么,也不生气,笑着说道:“你们能想到的事情,自然前代弟子也会想到,不妨告诉你们,这些山底崖壁上的洞便是剑洞,不知道被找了多少年,如果你们还能找出一把剑来,那算你们本事,运气也算本事不是?”

弟子们好生无语,心想只是站在山脚下便已经这般难熬,难道还真要上到剑峰上面,甚至还要去到峰顶?

林无知提醒说道:“莫要忘记,越往峰顶去,飞剑品质便会越高。”

有名弟子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问道:“听说赵师姐一直在剑峰上修行练剑?”

林无知点头说道:“不错,她这时候便应该在云里。”

弟子们很是震惊,议论纷纷。

他们站在山下便已经能够感觉到剑峰上那些云里散出来的森然感觉,如果走进那些云雾那该是怎样的恐怖的感受?

要知道就连云行峰一脉的师长都不愿在峰间停留太长时间,赵腊月却一直在峰顶?

“剑峰取剑,也是考验你们的心志与智慧。”

这句话里的智慧明显有深意,但林无知没有做更多解释。

“赵腊月意志之坚毅,堪为三代弟子典范,你们要向她学习。”

说完这句话,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明白他的意思,没有转身避开,也没有给予回应,看着峰上的那片云,心想着:“剑意焠体?”

剑意焠体是一种非常苦且凶险的法门,一般而言,除了那些寿元将尽的剑修,没有人会用,因为风险太大。

赵腊月是青山宗重点培养的弟子,前途无限光明,而且才十余岁,还有大把时光可以用来修行,她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这条最艰险的道路。

这让井九对她生出了几分欣赏。

林无知说话的时候,云行峰一脉的几名执事从山脚下的楼里迎了出来,开始为井九等人登录名册,同时放剑牌。

他们很有耐心地告诉这些刚入内门的弟子,剑牌应该如何使用,怎样判断自己已经无法支撑,遇着危险又应该如何。

那些弟子有些吃惊,听着这话,神色更加凝重,有的弟子忍不住说道:“难道今天就要登峰取剑?”

今天,是包括井九在内的很多弟子进入内门的第一天,结果就需要面临这样的挑战?

林无知看着他们微笑说道:“难道你们才知道,登峰取剑乃是我大青山的第一课?”

……

……

忽然,那些正在登录名册的云行峰执事停下动作,望向某处。

待看到向剑峰走来的那人,执事们神情骤肃,赶紧走了出去分侍道旁,躬身行礼,无比恭敬。

弟子们有些吃惊,心想来了什么大人物,也随之向来路看去。

那是一位黑衣老人,满头白,容颜枯槁,不知多大年纪,也看不出来有何出奇之处。

林无知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双手揖于身前,微微弯腰,缓声说道:“恭送莫师叔。”

黑衣老人停下脚步,看见是他,拱了拱手,又看了看井九等人,问道:“这就是这一期的内门弟子?”

“6续还会有些进来。”林无知应道。

黑衣老人打量了这些年轻弟子一番,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说道:“不错不错,好好好,比我们那时候可要强不少。”

只是扫了两眼,黑衣老人便用剑识把这些弟子的境界看的清清楚楚。

黑衣老人与弟子们说了几句话,问了问从哪里来,又是哪里进行的外门修行,神情温和,言语间颇多勉励。弟子们不知道这位老人是谁,只是见林无知与那些云行峰执事的态度,猜想应该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哪里敢不耐烦,小心翼翼地应答。

林无知静静站在旁边听着,不插话,也不催促。

井九觉着有些奇怪,青山九峰,没有哪座峰上的剑师会着黑衣。

他现在看不出来这位黑衣老人的境界,但能明确的感觉到,对方神衰体虚,应该不如林无知。

为何林无知对此人会这般尊敬?

他忽然想到了一事。

便在这时,那位黑衣老人正好望向了他,微微一怔,说道:“这孩子生的真好看。”

林无知笑着说道:“所有人都知道他好看,也就是师叔您天天在适越峰上抄书,从不理会这些。”

黑衣老人笑了笑,望向井九认真说道:“今后多努力。”

井九没有回答他的话,静静看着他。

黑衣老人觉得有些奇怪。

场间的气氛也有些奇怪。

几名弟子拼命地给井九使眼色,井九却仿佛无所察觉,依然静静地看着那位黑衣老人。

林无知微微眯眼,正准备训斥井九几句,那位黑衣老人摆手阻止,自嘲一笑,转身向剑峰走去。

“走了?”

林无知问道。

“走了。”

黑衣老人说道。

忽然,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你的剑现在怎么样?”

井九看着黑衣老人的背影说道。

第二十一章剑归青山

黑衣老人停下脚步,转身望向井九,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说道:“很久没用过,我也不确定。”

井九说道:“要不然,我试试?”

听着这句话,林无知神情微变,那些云行峰的执事弟子也纷纷望向他。

黑衣老人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好啊,看你本事。”

然后他继续向剑峰走去。

林无知看了井九一眼,弟子们也觉得好生怪异。

——刚才那位师伯问话的时候,你不回答,这时候师伯要走了,你却又要来说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黑衣老人抬头望向云雾里的剑峰。

一声剑鸣。

剑光照亮峰下的崖壁。

黑衣老人驭剑而起,随风飘摇而上,身形不再佝偻,无比挺拨,仿佛当初那个刚入青山宗的少年。

片刻后,他的身影消失在了云雾里,再也无法看见。

……

……

……

……

无数声剑鸣在峰间响起。

弟子们不知何事,震惊的无法言语。

云行峰执事们唱道:“莫师伯剑归青山!”

九峰都有回应,青山弟子们的声音响起:“恭贺莫长老剑归青山!”

天光峰处响起剑声长吟。

上德峰古钟嗡鸣。

清容峰素云遮面。

……

……

“莫师叔在适越峰上整理典籍百余年,今日……”

看着剑峰,林无知没有把这句话说完,眼眶有些微湿。

都说修道之人要断情绝性,但有几个能做到呢?更何况青山宗修的本来就不是道,而是剑。

剑者见也,今后再不能相见,如何不悲。

弟子们这才知道生了何事,那位刚与自己温和谈话的莫师伯,竟是……仙逝了。

他来剑峰,只是要把自己的剑还给青山。

他希望后代的弟子里,有人能够继承自己的那把剑。

看着剑峰,弟子们觉得心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悟与情绪,有些沉重。

或者这才是大青山的第一课。

他们又望向井九。

刚才井九对莫师伯说会用他的剑,是什么意思?就是那个意思吗?

林无知望向井九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猜到莫师叔准备剑归青山,我也不知道你说那句话是想安慰他,还是想讨好他、让他把剑放在低一点的地方。我只想告诉你,你激起了莫师兄最后的骄傲,那把剑的位置离峰顶很近。”

井九说道:“所以?”

林无知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既然答应,就一定要做到,不然不管你是哪座峰选好的弟子,我都不会让你参加承剑大会。”

弟子们听到这番话,很是吃惊,看着井九的目光里满是同情。

剑峰里到处都是可怕的剑意,越往高处剑意越浓,峰顶远在云层深处,以他们的境界如何能够走到那里?

“多言,多情,多事,都不是好事。”

林无知说完这句话,驭剑而去。

这句话当然也是对井九说的,针对的是他在适越峰莫师伯临死前的行为。

这个时候弟子们才明白过来,林无知并不是真的厌恶井九,而是很看重他。

一名云行峰执事把剑牌分给十余名弟子,交待道:“剑峰里有历代前辈师长留下来的剑,所以你们在寻找的时候要注意仪态,切忌喧哗奔跑,当然这里还有很多无主之剑,不管你们找到什么剑,只要能让它回应你的召唤,便算成功,如果迷路或者摔伤以及任何意外,只需要捏碎这块剑牌,自有人处理。”

一名弟子望向那些崖壁,说道:“就这么简单?”

经过在外门的修行炼体之后,这些内门弟子的身体要较普通人强出太多,轻松一跃便是数丈距离,耐力也极持久。

他想着剑峰虽陡,总能攀爬,剑意虽强,也可靠意志强撑,只要不进入云层覆盖的范围,有自信能够自如上下。

那名云行峰执事没有说话,看着那名弟子,唇角微起,露出一抹很难捉摸的笑容。

能入内门修行的弟子都是极聪明的年轻人,见这笑容哪里还会不明白。

那名弟子面色微白,行礼说道:“还请师兄指点。”

青山宗外门执事都是未能突破抱神境的弟子,九峰间的内门执事则是无法在承剑大会上被选中的弟子,被他称一声师兄也是应有之义。

“你们还是抱神境,没有希望能够找到剑,先入知通再说。”

那名行云峰执事说道:“就算你们能够找到剑,那剑便会随你走吗?红尘里痴男怨女那么多又是何故?”

有弟子问道:“大概要多长时间,我们才能成功取剑?”

“普通弟子平均需要三年时间才能拥有自己的飞剑,天赋悟性好,运气也好的弟子或者能快些。”

那位行云峰执事手指云中剑峰说道:“赵师妹用了三个月,你们需要多长时间便自己想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回到了峰底的小楼里,把这十余名年轻弟子留在了这里。

十余名年轻弟子相对无语,心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腊月乃是二代弟子里最天才的人物,更是他们这些新晋弟子的偶像,连她都用了三个月时间,他们就更别想了。

而且那位执事说的很清楚,以他们现在的抱神境界,进入剑峰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这是宗门给我们的第一课,总不能不上完。”

一名祝姓弟子面露坚毅之色,看着众人沉声说道:“就算我们无法感知到剑在何方,也可以去剑峰里先行熟悉一下环境,为日后准备。”

“不错,行云峰执事给我们剑牌,便应该是这意思。”

一名女弟子点头说道:“林师说过剑峰可以锻炼心志,说不得他或别的师长正在暗中观察我们,我们怎能不去?”

众弟子被这两句话说服,纷纷喊着同去同去,神情很是激动。

井九没有说话,安静站着,便有些显眼。

很多道目光同时落在他的身上。

众弟子知道他出名的懒,但想着他既然能够进入内门,或者已经有所改变。

林师对他说的那几句话,是最严厉的要求,又何尝不是深深的期望。

井九对众人点了点头,转身往峰外走去。

众弟子这才知道他竟是准备离开。

那名祝姓弟子震惊说道:“你不是说要去取莫师伯的剑吗?”

别的弟子也呆住了,心想难道此人真如传闻中那般?

便在这个时候,剑峰西侧的树林里走出来了一行人。

为那名青年,身着素色剑袍,容颜英俊,眉挑若剑,神情漠然如冰雪,气息不凡。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身后没有负剑——难道说他如此年轻,便已经剑丸大成,进入了无彰境?

云行峰执事们迎上前去说了几句话,众人才知道,原来这人是洗剑阁的授课仙师之一顾寒。

顾寒还有个更重要的身份。

他是两忘峰上的三师兄。

两忘峰可以说集中了青山宗最天才的年轻弟子们,顾寒能够排到第三,可以想见他的剑道修为之强大。

看着顾寒,弟子们的脸上流露出仰慕与敬畏的神情。

井九没有看顾寒一眼,只是静静看着顾寒身边。

顾寒身边站着位少年。

自村口相遇至今日已有三年,十岁已经变成了十三岁。

现在的他已经是个少年,眉还是那样直,眼睛还是那样正,脸还是那样黑。

在九峰修行一年时间,柳十岁更加成熟,气质从容,神情平静。

他望着某处,眼神有些疑惑,然后很快变成惊喜。

“啊!”

柳十岁大叫一声,向着井九跑了过去。

第二十二章丑小鸭的第一次飞翔

因为跑的太快,柳十岁的双手拖在身后,看着就像个小鸭子,有些滑稽可爱。

井九站在原地等着他,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柳十岁跑到井九身前停下。

因为跑的太快,停的太急,他的脚在草地上画出两道浅痕,身体前后摇摆,好不容易才静止。

这画面看着有些滑稽,那些与井九一道的年轻弟子里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很快那些笑声便消失了,人们猜到这个小少年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天生道种。

柳十岁站在井九身前,神情很是激动,伸手想要去抓井九的手,又觉得不妥,赶紧收了回去,握成了拳头。

“公子你进来了?你终于进来了!”

……

……

从树林里走出来的那行人,看着这画面,不禁有些诧异。

要知道柳十岁平日里只知道修行练剑,活的很是单调,性情平实而低调,很少见到如此激动的样子。

“这人是谁?”顾寒问道。

有弟子说道:“顾师,这人应该便是十岁平日里经常提起的井九。”

听着这话,那行人才明白为何柳十岁如此激动。

顾寒看着井九的脸,微微挑眉,有些不喜。

不知道是因为那张脸太美,还是因为那张脸上的神情太过淡然平静,与柳十岁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

……

就在井九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一道冷冽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

井九望去,现说话的人是那个叫顾寒的两忘峰弟子。

柳十岁微怔,赶紧解释道:“顾师,这是我家……”

顾寒没有让他把话说完,淡然说道:“我告诉过你,在这样重要的时刻,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你分心。”

这句话隐着的意思非常清楚,他根本不在乎井九是谁。

“自己过来领受责罚。”顾寒说道。

井九看了他一眼。

柳十岁赶紧对他摆了摆手,走回顾寒身前。

一个梳着髻的胖子从顾寒身后站了出来,双手捧着一个用布包住的物事,他用肥胖而灵巧的手指解开系带,露出了里面的那根棍子。

看着这幕画面,人群有些哗然,那些落在柳十岁身上的视线里多了些同情,更多的却是羡慕。

那些从树林里走出来的弟子,眼里也有着这样的情绪。

那根棍,不是青山宗的剑律,而是两忘峰的规矩。

顾寒要用两忘峰的规矩责罚柳十岁,那么就等于是把柳十岁当作两忘峰的亲传弟子在管教。

对于一心期盼在承剑大会上被两忘峰挑中的内门弟子们来说,这样的管教实在是值得羡慕的待遇。

坚硬的木棍落在柳十岁的背上,出沉重的闷响。

接受责罚时,自然不能运起真元护体,柳十岁只能硬撑。

木棍不停落下,闷响不停响起。

柳十岁很痛,眼里满是泪花,却依然要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不动。

看着这幕画面,井九没有说话。

忽然,他感觉到了些什么,一眼望去,便看到了顾寒冷漠的眼神。

他静静看着对方。

柳十岁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忍着疼痛不停摇头,示意他不要乱来。

井九安静了会儿,转身向峰外走去。

在场这么多人,只有顾寒注意到,在他转身的时候,也摇了摇头。

……

……

“够了。”

顾寒示意惩处结束,看着远去的井九的背影,微微皱眉。

那个胖子收回棍棒,仔细地用青布裹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眼里却有寒光掠过。

“如何?这个弟子很出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确实好看,令人嫉妒。”

做为两忘峰弟子,他们哪里会关心容颜美丑这种小事,所问如何自然指的是井九的修行天赋与潜质。

顾寒说道:“道种普通,资质普通,如果他真如传闻里那般不求上进,那么应该是备了很多丹药,才能在两年内破境。”

胖子说道:“他可能是朝歌皇朝里的哪位公子,手里有些珍贵丹药也属正常,而且据说脑子很好使,要不要和他聊聊?”

顾寒说道:“我两忘峰的剑是用来杀人的,再如何聪明,智识过人也无用,如果能靠丹药求大道,还修行做什么?”

对话时他们并未避着柳十岁,柳十岁听的有些着急,想要替井九辩解几句。

在他想来,公子如果也能提前拜在两忘峰门下,当然是最好的事情。

“两忘峰弟子,不可能是一个仆人,你记住这一点。”

顾寒看着柳十岁,语气里带着不容质疑的意志:“不要与他继续来往。”

柳十岁呆住了。

顾寒没有理他,带着一行弟子向剑峰里走去。

柳十岁站在原地,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

……

看着向剑峰崖壁间走去的那行人,有位知道洗剑阁情形的弟子不解说道:“顾师不是甲课的仙师?难道他们还没有取剑?”

行云峰执事说道:“柳师弟半年前便已经取了剑。”

弟子们更觉奇怪,心想那他们还上剑峰做什么?

顾寒带着的那行人已经走上了峰剑,渐行渐远,已经快要变成崖壁间的一串黑点。

这些弟子们没有师长带领,自然不敢跟着去,只好在峰下看着。

随着时间移走,更多的云行峰执事与师生来到场间,又有十余道剑光划破天空,诸峰都有人至,甚至有两位二代的师叔也亲自到了。

所有这些,似乎都预示着稍后将有大事生。

……

……

山行渐高,空气渐稀,地势也更加陡峭,每走一步都非常艰难。

年轻弟子们停下了脚步,留在原地,感受着四周的剑意,以此磨砺意志,提升修为。

顾寒与那位胖子还有柳十岁继续向前。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四周的景物渐渐模糊,雾气渐重,应该是来到了云层的边缘。

到了此间,峰体里散溢出来的剑气更加可怕,柳十岁小脸通红,呼吸急促。

毕竟他年龄还小,修行时间也短。

不过他能够走到这里,比起那些留在下方的同门已经不知道强到哪里去。

那位胖子也有些微喘,扶着腰说道:“不知道腊月今天在不在。”

顾寒神情如常,剑峰里的剑意与这种高度,对他来说完全不算什么。

听着胖子的话,他望向云雾更深处的峰顶,沉默了片刻时间,然后挥了挥手,似乎是想把某些不愉快的画面尽数驱除。

随着他的手掌挥动,崖间生起一阵大风,云雾被尽数驱散,周遭环境顿时变得清楚起来。

他们身前是一处断崖,往前走一步便会跌落,崖间石壁光滑无草,根本没有可以抓住用力的地方。

柳十岁走到崖边,向下面望去。

这里距离地面已经有千余丈高,即便他修行后的眼力堪比神鹰,依然无法看清楚地面的情形,只能看到很多小黑点。

每个小黑点就是一个人,想到有这么多人正在看着自己,少年更加紧张,呼吸不自觉地更急了。

他默颂剑经,尽可能地平静心情,待呼吸平缓之后,缓缓举起右手。

嗤的一声响,一道约两尺长短、通体光滑如镜的飞剑,从他的袖中飞了出来。

飞剑在空中画了几道弧,然后依照他的神念,静静停在崖外半空,就在他身前。

只需要向前走一步,他便能站到飞剑上。

问题在于,世间有几个人有勇气走出这一步?

进一步便是海阔天空。

退一步便是滚滚红尘。

……

……

任何事情都不能想太久。

想的越久越容易出问题。

柳十岁盯着峰外的云雾,面色微白,始终无法踏出这一步去。

顾寒在他身后面无表情说道:“我再给你十息时间,如果你自己走不出去,我就把你推出去。”

“不用。”柳十岁忽然转头对他说道:“顾师,我还是要与公子见面的。”

说完这句话,他向前走了出去。

顾寒微言微怒,挑眉准备做些什么,便看见了这幕画面。

柳十岁走到了崖外的天空里。

他的右脚落下,不偏不倚落在了飞剑上。

飞剑向下沉去,约摸半尺便静止。

接着,他的左脚也踩到了剑上。

寒风呼啸,拍打着剑峰的崖壁,也吹起他身上的衣衫。

柳十岁张开双臂,双腿微屈,左右摇摆,寻找着平衡。

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害怕的情绪,只有专注。

顾寒忽然想到先前柳十岁冲到井九身前急停时的画面。

风从崖壁上卷回,柳十岁的身体向前一倾。

站在崖上的那名胖子吓的哆嗦了一下。

柳十岁不知道喊了声什么,借着风势,便向天空里飞了出去。

这是他第一次驭剑飞行,无法凝成一道剑光,只能画出一道残影。

只见那道剑影在云雾里穿行,不时急停或者转折,显得非常乱,看着非常危险。

遥远的崖下隐隐传来惊呼声与喊叫声。

胖子脸色苍白,不停自言自语道:“如果十岁摔死了……掌门会不会把我们逐出青山?”

顾寒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道离崖壁越来越远的剑影。

不管柳十岁驭剑如何凶险,甚至有两次直接向着地面堕落,他都表现的不如何担心,只是眼睛眯的越来越厉害。

以柳十岁的境界、年龄、经验,现在就开始学习驭剑,确实是非常勉强,而勉强自然就意味着风险,所以他没有与两忘峰里的同门说,更没有禀报师长。

但他知道当自己带着柳十岁走上剑峰的时候,九峰里的长辈们便应该猜到了真相,这时候的云层里应该有几位游野境的师叔正在盯着,随时准备出手相救。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道剑影终于稳定下来,可以清楚地看到柳十岁的身影。

飞剑的度越来越快,直至变成一道流光,向着剑峰之上而去,突破云层,不知去了何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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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重逢夜话

顾寒知道柳十岁驭剑去了何处。

当年他在剑峰初次驭剑成功后,同样是去了云层的上方。

驭剑飞行,是修行者最美妙的想象,当成功之后,便是最美妙的体会,谁不想去看看这天到底有多高?

下方隐隐传来欢呼声,顾寒望向峰顶,心想青山宗并不是只有你一个天生道种。

看着他的视线,胖子知道他在想什么,劝说道:“师妹不愿意进两忘峰,想必有她自己的安排,师兄你不要生气。”

顾寒没有接话,说道:“十岁正在修行的关键阶段,不要让他与那个废物见面,受了影响。”

胖子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井九。

……

……

井九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与南松亭那些前院后石室的格局不同,现在的洞府是真的。

洞府在洗剑溪两畔的崖壁上,很是清静,无人相扰,风景也很美。

每日清晨会有一盘珍果与一壶清水出现在洞府前,这盘珍果当然要比在外门的时候强很多,负责分事宜的也不再是执事,而是剑匣。

做为大6第一剑派,青山宗的底蕴与积累真是难以想象。

这样的作派井九看的太多,自然不会生出什么感慨,挑了个好看的果子吃了,把剩的果子扔给洞后树林里的猿猴,便又躺到了竹椅上。

他从怀中取出剑经看了两眼,便不再看。

与在南松亭时的情形差不多,他的灵海太过深广,想要完全转成道种的养分,直至结成剑果,除了时间还是时间。

好在这一次需要的时间会短很多,而且他如果想要去峰间取剑,并不需要结成剑丸。

他拈起一粒白沙,想要放在瓷盘上,却现今天的心有些不静。

对他来说这很少见,所以他把瓷盘与沙粒都收了回去,闭着眼睛开始静思养心。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重新睁开眼睛。

日已落,星正明。

十岁站在竹椅前。

仿佛还是三年前的池塘边。

“公子。”

柳十岁高兴地向他行礼,想着白天生的那些事情,解释道:“你不要怪顾师兄,他是好人,就是有些严格。”

井九听着这话,现了一个问题,挑眉问道:“师兄?”

柳十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应该叫顾师,他觉得我还可以,说会在承剑大会上取我,允许我私下称他为师兄。”

他没有骄傲、得意这些情绪,只是很开心。

井九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柳十岁以为他是在笑自己,不禁脸有些热,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于是站起身来,去替井九铺床,整理榻上的东西。

青山宗最重视的天生道种,两忘峰极想得到的天才弟子,为一个刚入内门的弟子铺床叠被,还做的如此自然。

如果有人看到这个画面,必然会震惊的无法言语。

更令人吃惊的是,井九也没有拦的意思。

铺完床,把洞府前的空地洒扫完毕,他开始对井九讲述自己这一年里做了些什么事,遇着了什么人。

井九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笑笑,偶尔回一句话。

他没有不耐烦,没有闭眼,更没有睡觉,和当初在山村里并不一样。

柳十岁有些郁闷,因为都是他在说。

他其实很想知道,这一年井九在南松亭是怎么过的,怎么忽然就变得勤奋起来了呢?怎么就能抱神境圆满,考进内门了呢?

井九似乎没有说这些事情的兴趣。

是因为一年不见,所以觉得有些陌生吗?

柳十岁想到一种可能,兴奋地站了起来,对井九说道:“公子,我介绍你与顾师兄认识吧!以你的天赋悟性一定可以得到他的欣赏,就算他不肯承诺在承剑大会上召你入峰,但肯定会很愿意带着你学剑,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修行了。”

井九想都没想,摇头说道:“不用。”

柳十岁怔了怔,说道:“公子你可能不知道,两忘峰是我们大青山最了不起的地方,峰上全部是年轻的三代弟子,没有峰主长辈,但每座峰上的师长都会择日去两忘峰上授课,这也就是说,只要是两忘峰弟子便可以学习九峰的所有剑诀……”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没有。

因为井九依然表现的毫无兴趣。

柳十岁有些失望。

井九看着他小脸上的神情,解释了两句。

“我确实不感兴趣,因为我不喜欢两忘峰,嗯,还有你那位顾师兄。”

柳十岁很震惊,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人居然会不喜欢两忘峰!

“两忘峰乃是青山之剑,峰上弟子负责四处巡查防范不老林与冥部妖人潜入,还要代表大青山参加十年一次的梅会,可以说修行就是在不停地战斗,每年都会有很多流血牺牲,但从来没有一个弟子退缩,青山弟子怎么可能不喜欢这里?”

他看着井九认真地劝说道:“还有顾师兄,他真的是个好人。”

“怎么可以不喜欢,这句话就是错的。”

井九说道:“比如你那位顾师兄,他是不是好人我不在乎,就算他是个圣人,我也可以不喜欢。”

柳十岁怔了怔,觉得这话虽然听着没道理,却找不到哪里是错的。

“反正我说不过你。”

柳十岁有些委屈,因为他是真的想不明白,像顾师兄这么好的人,为何井九不喜欢。

是因为白天的时候,顾师兄用峰规惩罚自己吗?

那两忘峰呢?

柳十岁越想越觉得只有一种可能,沉默不语。

……

……

离开崖畔洞府,沿着山路走出半里地,柳十岁才踏剑而起。

他不愿意井九看到这画面,因为担心会刺激到对方。

飞剑顺崖壁而上,很快便撞破几团散云,来到了极高的夜空里。

寒风扑面,柳十岁没用剑元护体,却不觉得冷,反而有些热。

驭剑飞行对现在的他来说,毫无疑问是最兴奋的事情。

看着星空下的云层,看着下方的洗剑溪,看着不远处的群峰,他忍不住叫了一声,然后醒过神来,赶紧捂住嘴,望向四周。

……

……

井九抬头向夜空里望去。

那声喊来自极高远的夜空,溪畔的内门弟子应该没有谁能听到,对耳力远同侪的他来说,却清晰地像是就在耳边。

他听出那是十岁的声音,更能听出声音里的兴奋。

柳十岁境界提升如此迅,只用一年时间便能驭剑飞行,他并不觉得意外。

天生道种的优势在进入内门之后会得到真正的挥。

两忘峰提前开始布局,想要在承剑大会上得到柳十岁,也算那些家伙有些眼光。

只是现在的两忘峰的味道,着实是让他有些不喜欢。

他摸了摸左手腕上的镯子,心想,好吧,从一开始他就没喜欢过两忘峰,这就是证明。

“师兄?好人?什么啊……”

……

……

(前面那些章有两句话容易引误会,被认为是恶趣味,比如插秧还有井九进内门,我认为不妥,当然是我不妥,虽然我写的时候确实没想这些,所以我直接删掉了,向大家汇报一下。)

第二十四章九夜

第二天夜里,柳十岁再次来到井九的洞府,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只是说了几句话便离开。

作为被整座青山宗寄予厚望的天生道种,柳十岁现在承受的压力太大,内门这里有很多同样天赋优秀的弟子,就算稍不如他,但比他修行更加刻苦。更不要说,他现在跟随顾寒学剑,经常能够接触到两忘峰上的那些变态,自然无法放松。

第三天夜里,柳十岁来了,替井九铺床叠被,倒茶端水。

井九注意到他的左腿走路有些不便,接着现了他颈后的一处伤口。

“又被打了?”

柳十岁赶紧解释道:“与顾师兄无关,是比剑的时候受的伤。”

井九没有再说话。

也许是因为自己撒谎,也许是因为在井九面前维护顾寒,柳十岁觉得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那公子……我先走了?”

井九没有理他。

洞外风起,剑光照亮夜幕一角,转瞬消失。

井九抬起头来,看着那处,沉默不语。

他很清楚两忘峰的行事风格,但凡被他们看中的弟子,必然会被管制的极严,柳十岁承受的压力必然极大。

第四天夜里,小院再次被推开,但今夜来的不是柳十岁,而是那天在剑峰上曾经见过一面的胖子。

“我叫马华,名字很不起眼,在两忘峰上排三十七,也很不起眼,但当然比你重要很多,虽然你比我更出名。我今夜的来意你应该很清楚,是的,我是替顾三师兄传话,要你以后不要再与十岁见面,你不用急着说话,我知道你很瞧不起这种手段,而且只要你不加入两忘峰,我们也没道理管你,但是你不要忘记,十岁现在跟着我们在学剑。”

马华看着井九微笑说道:“十岁现在每天都会被峰规惩罚,伤的不重,但总是痛的,你说这是何必呢?”

井九看了他一眼。

马华接着说道:“在南松亭,十岁可以不修道也要跟着你,但你清楚,现在他做不出来这样的选择。”

井九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做为一名天生道种,来到九峰之间,接触到那些令人向往的大道剑诀,谁能够就此放弃?

“当然,我们不会逼他做选择。”

马华笑着说道:“事实上,他如果不能来看你,你完全可以去看他嘛。”

这话里隐着的意思很深,但对井九来说就像是浅溪里的石头,看得清清楚楚。

井九有些意外:“你想让我进两忘峰?”

马华看着他笑着说道:“我与顾三的想法不一样,我可不管你是吃丹药还是如何进的内门,我只知道你这么懒,居然还能走到这一步,那只能说明你也是个真正的天才,而我两忘峰最喜欢的就是天才了。”

问题在于,井九不喜欢两忘峰。

他指了指洞外,示意送客。

马华的笑容没有敛去,反而更盛,说道:“有意思,有意思。”

……

……

第五天夜里,柳十岁来了。

井九没有在他身上看到外伤,但在他脸上看到了疲惫,还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些犹豫。

洞府里很安静,十岁收拾完了事情,站在他的身前,低着头说道:“练剑太苦,功课太多,我不能每天……”

井九举起了手,十岁明白他的意思,不再继续说话。

“修道本来就需要专心。”

柳十岁抬起头来,望向井九的侧脸。

井九在看剑经,显得很专心的样子。

柳十岁知道,他只是不想看自己。

公子很懒,从来不看书。

……

……

第六天夜里,柳十岁没来。

第七天夜里,他来了。

第八天夜里,他没来。

第九天夜里。

井九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确认天色已晚,他应该不会来了。

此后,他没有再向窗外看过。

……

……

随后的日子,还是那般单调,无甚可说。

洗剑阁的弟子勤奋地修行,与他一道进入内门的十余名弟子每天都在不停攀登剑峰,据说有几个人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只有井九还是像在南松亭一样,每天晒着太阳,向盘里认真地放着沙砾,等待着时间让汪洋一片的灵海变成剑果所需的养分。

于是他再一次变成了异类。

但与在南松亭不同,那位来自天光峰的林无知仙师,只负责解答弟子们的疑难,根本没有在意过他从来不去上课。

别的弟子最开始有些好奇,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现他果如传闻里那般,也就不再理会,就连议论也不多。

毕竟剑道艰险,需要精进勤奋,哪里有时间去关心旁人。

过了些天,北鹤亭等地又送进来了一批通过考核的新弟子,南松亭也来了数名弟子,包括薛咏歌、玉山师妹还有那位乐浪郡的元姓少年,看来吕师的离去没有对他们产生太大的影响。

在洗剑阁里,薛咏歌对井九的懒散与恶习好生宣扬了一番,遗憾的是没能得到太多的呼应。

玉山师妹与乐浪郡少年为井九辩解了几句,又专程去看望了井九一次。

井九依然有些不理解,但表现的要比在南松亭的时候亲近很多。

他记住了玉山师妹的名字,还请她与那位乐浪郡少年吃了两个山果。

当天夜里,两只猿猴翻山而至,现没有果子吃,不禁有些幽怨。

时间就这样缓慢而平静地流逝着。

柳十岁偷偷来过两次,替他铺床叠被、洒扫庭院,说几句话。

不知道是现在的压力太大,还是因为修行太过辛苦,他的话越来越少。

过了几天,井九才从玉山师妹处得知,原来是承剑大会的日期已经定好,就在明年初春。

仔细算来,距离承剑之期,只有半年。

这一次的承剑大会,最受期待的人当然是赵腊月,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万众瞩目,据说就连别的宗派都在议论,她究竟是哪座山峰提前预定好的承剑者,而最终她自己又会选择哪座山峰承剑。

除了赵腊月,最受关注的便是柳十岁。

所有人都在好奇,这位天生道种的修行度。

现在柳十岁剑丸已成,如果可以做到守一境圆满,有资格参加承剑大会,一定会成为诸峰争抢的焦点人物。

那样的话,他将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二年轻的承剑者。

……

……

第二天清晨,井九离开了洞府。

他要去找柳十岁。

第二十五章要有剑

柳十岁一直随顾寒学剑,但没有资格进入两忘峰,还是在洗剑溪畔练剑。

井九知道那个地方,只不过他连洞府都没出过,自然也没有去过。

沿着洗剑溪向上游而去,水面渐宽,直至尽处,迎面便是一道约数百丈高的光滑石壁。

清水从石壁上漫淌而下,经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剑洞时生出涟漪,看着很是美丽。

溪面上隔着数丈便有一排圆石露出水面,光滑湿漉,难以站稳。

十余名弟子站在石上练剑。

剑意森然,偶有风破之声,白光一闪即逝,不时有剑飞出。

有的飞剑深入石壁,然后飞回,弟子神情平静而自信。

有的飞剑距离石壁还有数丈距离,便落到水中,弟子跳入水中去取回,显得有些狼狈,神情亦是羞愧。

有些弟子站在稍远些的岸边,羡慕地看着这幕幕画面。

他们还没能从剑峰取剑,这些同门却已经能够隔着十余丈的距离飞剑破壁,进入守一境界。

井九看到柳十岁也站在溪间的石头上,走了过去。

看着他的身影,弟子们很是吃惊,纷纷议论起来。

就像当初他在南松亭第一次走出小院时那般。

柳十岁收回飞剑,看着石壁上那道清晰的剑洞,有些满意于自己的进度,然后便看到了井九。

他很是惊喜,紧接便流露出了强烈的不安,因为不便说话,对着井九摇头,用眼神示意他先回去,自己一会儿去找他。

来不及了。

顾寒已经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转身望向井九,神情冷漠说道:“有事?”

数十道视线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井九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了井九的眼神,但众人很清楚地感知到了他的意思。

——如果没事,我来这里做什么?

既然如此,你的这句问话自然是废话。

溪畔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不安。

顾寒出乎意料地没有动怒,而是问道:“何事?”

井九说道:“不关你事。”

溪畔一片哗然,无论是那些弟子还是教习,都震惊异常。

一个普通弟子,居然敢对两忘峰的顾寒师兄用这种态度说话!

井九没有刻意羞辱顾寒的意思,他甚至不是很明白众人的眼神为何会变得如此震惊。

他只是在回答顾寒的问题。

他要做的事情,确实与顾寒无关。

但他没有想到,在众人听来,他的回答意味着什么。

柳十岁紧张无比,赶紧从溪里跑了回来。

他想要替井九解释两句,却被顾寒止住。

“已经半年了,你的境界依然毫无进展,剑果的影子都看不到。”

顾寒看着井九面无表情说道:“听说你要用莫师叔的剑,你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吗?”

井九说道:“有。”

……

……

溪畔一片安静。

噗的一声,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人们想过井九可能会怎样应对顾寒的训斥,但没有人想到,他用了一个字便终结了对话。

在说出有字的时候,他想都没想一下。

顾寒的脸色变得有些沉郁,冷声说道:“凭丹药,永远也不可能踏上真正的通天大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一次,给出回答的不是井九,而是一道温婉却又充满威严的声音。

“大道朝天,谁能判定哪种方法是正确的呢?”

人们纷纷散开,顾寒也微微躬身。

来人是清容峰的梅里师叔,容颜有若雪中寒梅,美而不艳,自有一股冷冽之意。

她看着顾寒说道:“不管是谁领进门,修行都在各人,井九如何修行,确实与你无关,你不应该管他。”

顾寒面无表情说道:“我自不管他的死活,只想管管他这张嘴。”

人群再分,玉山师妹与那位来自乐浪郡的元姓少年带着林无知赶了过来。

林无知看着顾寒微笑说道:“顾师弟,井九是我课上的人,就算想管,也轮不到你。”

顾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井九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你自己决定今后如何走。”

这句话他自然不是对井九说的,是对柳十岁说的,意思非常清楚。

如果柳十岁这时候不跟着他走,而是留下与井九在一起,那么以后就不用再试图走上两忘峰了。

柳十岁看了眼井九,又转头望向远处顾寒的身影,小脸上满是犹豫与挣扎的神情。

井九转身往另外的方向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那位清容峰的梅里师叔脸上流露出欣赏之色。

“井九,你还是要努力一些,早些把剑拿到手再说。”

她对着远去的井九说道。

井九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喔……好吧。”

……

……

看着消失在溪弯处的井九身影,梅里师叔微微眯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无知走到她身边,微笑说道:“师叔,清容峰也对井九感兴趣?”

梅里师叔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你这是掌门的意思,那我们自然不争。”

林无知说道:“是墨师叔的意思,他想看看井九有没有希望。”

梅里师叔冷笑一声,说道:“那你们就不要想了,只要井九能承剑,必然进我们清容峰,你看看那孩子生的,不进我们这儿还能进哪儿?”

二人对视一眼,便自分开。

对青山宗来说,承剑大会对诸峰的传承与底蕴影响实在太大。

如果能够得到一名真正优秀的弟子,数十年乃至数百年之后,峰间便可能多出一位破海境的绝世强者。

如果错过那位优秀的弟子,那么你便等于把这位绝世强者双手送给别的剑峰。

井九明显是个不寻常的弟子,谁会不加以关注?如果最后证明他真的是个废物,那便罢了,但现在离承剑大会还有半年,再不济还有下一次承剑大会,谁会提前就断了所有希望?

也就是两忘峰这种不需要传承、不缺少天才的地方,才会出现顾寒这样的人吧。

……

……

清容峰的梅里以及林无知为何会出来替自己解围,井九非常清楚,但他并不在意。

到现在为止,他自己都还不确定自己想去哪座峰。

回到洞府里,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颗淡蓝色的丹药,沉默了会儿。

这颗丹药叫做玄济丹,对守一境界弟子的剑丸稳定有极大帮助作用,自然也非常珍稀。

昨天玉山师妹对他说了承剑大会的事情,他想着十岁可能需要,才有了今天之行,然后遇着了今天之事。

想着顾寒临走前看自己的那一眼,井九微微挑眉,绝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自言自语说道:“有点意思。”

对井九来说,无聊是一种很罕见的情绪,有点意思同样如此。

顾寒临走前深深看了他一眼,用剑识把他身体内外都查看了一遍。

霸道而且凌厉,毫不讲理而且居高临下。

井九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了。

这让他有些不习惯,也有些不喜。

如果当年,遇着这种事情,生出不喜,自己会如何做?

井九静静地回想着。

如果不喜,自然一剑杀了。

当然,现在不行。

顾寒罪不至死。

他不是个好杀之人。

更关键的是,要把对方一剑杀了……

先,你得有把剑。

他现在没剑。

而且没有剑,自然无法参加承剑大会。

看来自己真的需要一把剑了。

他手腕上的镯子微微震动了一下。

“总不能用你。”

井九说道:“而且我答应了小莫。”

……

……

要有剑。

剑在剑峰上。

井九便去了剑峰。

第二十六章见到一双眼睛

其时夜深人静,峰底无人,云行峰的执事们也没有现井九的到来。

小楼里显示剑牌位置的阵图上,只能看到赵腊月的剑牌在遥远的云雾深处。

属于井九的那块剑牌,安静地躺在洞府的角落里。

几只猿猴在洞外的崖壁间不停飞来跳去。

井九走上了剑峰。

剑峰里没有树,崖壁间的石头上到处都是森然的剑意,除了野草,很难有别的植物能在这里生存。

至于野兽更是看不到一只,放眼望去,一片荒寂,死气沉沉。

对普通的内门弟子来说,在剑峰里行走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哪怕是那些已经成功取剑的弟子,每每想到在剑峰上的感受,也还是心有余悸,但对井九来说,剑峰与别处一样,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他在山峰间行走,如履平地,谈不上健步如飞,但度却极快。

无论遇着如何陡峭的崖壁,他也不会用手攀爬,也没感觉到他如何力,总之便是很轻松地走了上去。

很快,他便来到了剑峰的中段,来到了云层的边缘。

如果这时候有人从峰底向上望,只会把他看成乱石里的一个黑点。

第一次攀登剑峰,便能够来到云层边缘的都是非常出色的内门弟子。

能够直接走进云层的弟子更是非常罕见。

井九走了进去。

……

……

云行峰,云永远在行走。

厚而湿气十足的云层不停地滚动着,遮蔽了所有光线,一片黑暗。

这里的剑意数量更多,更加森然,如果是普通弟子,几个呼吸便会承受不住剑意的侵袭。

这些剑意与黑暗对井九没有任何影响,相反,来到云层之后,他不用遮掩自己的身影,向上行走的度变得更快,直至变成一道轻烟,一步便是数十丈,两只耳朵随风策动,听着天地间的声音,确保不会遇到任何障碍。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井九停下了脚步。

这里距离峰顶应该已经不远,林无知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位适越峰的莫师叔仙逝之前,确实被井九的那句话激了最后的骄傲,竟是突破了极限,归剑到了如此高的峰间。

井九静静感知着四周已经变少、但气息更加肃杀的数百道剑意,判断应该还在更高处,飞跃而起。

悄无声息,他的双脚落在了地面上。

浓密的云雾渐散。

井九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很好看,白眸如水银,黑瞳若点漆。

如果是一般人,忽然在剑峰顶的云里,看到了这样一双眼睛,一定会吓一跳。

相对应的,那双眼睛的主人,也应该会被吓一跳。

但井九与那双眼睛的主人都不是一般人。

所以没有惊叫声,只有沉默。

只能看到彼此的眼睛,说明他们的脸靠的非常近。

“抱歉,我不知道有人。”

井九说道。

他的呼吸带起微风,掀起一络青丝,飘过眼眸,就像是掠过水面的柳枝。

井九向后退了一步,看到了对方的脸。

那张脸也很好看,虽然不如他好看,但也可以说眉眼如画。

只是少女的眉有些短,非常黑,而且头很短,很短。

少女的头与脸上都有些灰尘,看着很脏,像是很久没有洗过。

这里是一处崖壁,壁间有个半人高的洞。

少女盘膝坐在里面,仿佛石像。

井九想起来了,她应该是谁。

常年在剑峰上,修行剑意焠体,整个青山宗就只有一个人。

赵腊月。

“你是谁?”

赵腊月问道。

她的声音很好听,清若剑鸣,尾音微扬,仿佛被秋水洗弯的剑,最后弹了回来。

“井九。”

赵腊月想了想,说道:“我好像听说过你。”

井九说道:“我也听说过你。”

赵腊月歪头看着他的脸,忽然说道:“你不如传闻里好看。”

“可能是传闻太夸张。”

井九向她点点头,离开崖壁,向更高处而去。

赵腊月没有理他,没有多想,闭上眼睛,继续感受四周的剑意。

彼意自然,故承而用之,则夫万物各全其我。

她的呼吸随剑意起伏而动,渐渐宁静,变得无比缓慢,直至悠长的仿佛没有间隔。

她的心跳也变得慢了起来,在满崖的呼啸风声与凌乱剑意里,很难被听到。

……

……

井九绕到了剑峰西麓的一处崖壁间。

他还在想赵腊月。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名字听的多了,他觉得有些耳熟,又觉得似乎在更早之前便听说过。

还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般。

在所有人看来,备受宗派重视、师长疼爱,只等着承剑大会一过,便会大放光彩的赵腊月,眼神凌厉而意气风。

但在井九的眼里,她的眼神却并不简单,似乎隐藏着什么,还有一抹郁郁。

不过那与他无关。

他环顾四周,确认自己要找的剑就在这里,心念微动,把剑识散了出去。

在他剑识笼罩的数百丈范围里,甚至更远处的一些地方,那些深藏在崖间的剑都生出了感应。

崖石微动,仿佛被风拂过,石砾簌簌落下。

无数道剑意争先恐后而起,然而在接触到他的剑识后,瞬间回到崖间峰里,再也不肯出来。

就像是感知到危险的兔子一般。

如果有人能够看到这幕画面,一定会觉得非常有趣。

但没有人能够看清楚剑峰云层里的画面。

除非身在其间。

剑峰东麓的崖壁间,赵腊月睁开眼睛,感觉着天地间剑意的细微变化,心想生了何事?

遥遥相对的另一边。

感受到那些剑意的退缩与安静,井九说道:“你们不要觉得配不上我。”

稍停顿了会儿,他又说道:“当然,你们确实配不上我。”

最后,他说道:“不过,我不在意。”

峰间众剑依然沉默。

“我不会像以前那般,只在山间呆着。”

井九明白它们的意思,想了想说道:“这次我准备出去看看。”

剑意骤起,争先恐后。

……

……

第二十七章峰顶有事

远处的赵腊月再次感受到了剑意的变化,微微眯眼,心想难道与刚才那个年轻弟子有关。

片刻后,她摇了摇头。

她与这些剑意相处已久,知道剑意并无灵识,只有意味。

如果说这些剑意对她的意味是喜爱与爱护,那么现在的这些剑意则是……臣服?

剑意只会对剑表示臣服,而不可能是人。

难道峰间即将有一把新的名剑诞生?

……

……

在满山剑意里,井九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道。

数百道剑意感知到了他的意志,渐渐平静,归于峰间。

井九走到崖壁前。

一把剑从石壁间缓缓生出,画面看着有些诡异。

那把剑通体黝黑,光泽微暗,看着有些普通,以剑意凝纯的程度论,较诸别的剑并不出色,甚至略有不如。

这就是半年前仙逝的莫师叔之剑。

也是井九需要的剑。

井九伸手摸了摸剑身,现果然很宽大,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他准备取剑的时候,忽然现了一些事情,抬头望向了东方。

……

……

峰顶剑意极盛,云层极厚,没有一丝星光可以落下,难以视物,也无法用剑识查看。

这里的环境可以说是真正的黑暗。

想要看到百丈外的景物,至少需要无彰境界,如果想要看的更远些,则必须更高的境界了。

对井九来说,这不是问题,他的境界还很低,但满山剑意影响不到他,反而可以帮助他看清楚所有。

他看到那只铁鹰落在了崖壁的前方。

铁鹰是唯一能够在剑峰里生存的活物。

铁鹰的羽毛坚逾钢铁,骨若灵石,浑身上下都是最宝贵的箭矢材料。

如果不是因为数量太少,无法用在军阵之上,加上被收作了青山宗的护山禽,这种异禽只怕早就已经被皇朝捕杀灭绝。

那是一只雏鹰,受了很重的伤,在崖间挣扎,始终无法站起,腹部不停地流血。

不知道这只雏鹰是在外界被敌人的飞剑所伤,还是运气不好被峰间天生剑胎出世伤着了。

井九想着。

天地万物,生死自有其道,他不准备管这件事情,只是想看看接下来会生什么事情。

赵腊月坐在崖壁里。

她现在的剑意焠体修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无法随意起身。

她静静看着那只在挣扎的铁鹰,眼神里没有怜悯,也没有别的情绪。

井九静静地看着她。

赵腊月动了。

她举起手,一道青色的剑光破袖而去,来到那只雏鹰之前。

井九微微挑眉。

从驭剑来看,她居然已经进入了承意境界。

不愧是天生道种,只是不知道为何她隐瞒了这个事实,直到现在青山宗也无人知晓。

赵腊月没有杀死那只雏鹰给它一个痛快。

青色剑光破空而回,带回了那只雏鹰。

她撕下一块衣衫,细心地替它包扎。

看着这幕画面,井九摇了摇头,又抬头望向远方某处。

一个灰衣中年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百丈外的山崖间。

在充满剑意与真正黑暗的峰间,以赵腊月的境界应该看不到他。

她低头继续替雏鹰包扎,直到做完这一切,才抬起头来,望向了那里。

原来,她早就已经现了对方。

“不愧是天生道种、剑道奇才,居然能够隔这么远便现我。”

那名灰衣中年人看着赵腊月面无表情说道:“难怪两忘峰那帮家伙想要你想的疯。”

赵腊月看着夜色里对方所在的位置,问道:“你是谁?”

灰衣中年人说道:“我姓左。”

赵腊月沉默了会儿,说道:“原来是碧湖峰的左师叔。”

这位左师叔身后没有负剑,应该是已经晋入无彰境的剑道强者。

左师叔看着赵腊月手里的那只雏鹰,说道:“这只小家伙没能打断你的修行,却试出了你的深浅,没想到你居然隐藏了自己的真实境界,小小年纪便能破境入承意,这真是令人吃惊。”

赵腊月把那只受伤的雏鹰放到自己身后,没有接话。

左师叔继续说道:“我现在很想知道两件事情。一,你究竟是哪座山峰挑中的承剑弟子?难道又是掌门大人?再就是如果你今夜没有悄无声息地死去,将来在修行历史上不知会写下怎样的篇章,念及此,我竟有些不忍。”

他竟是来杀赵腊月的。

青山宗将赵腊月视若珍宝,居然有人想要杀她?

井九站在夜色里,看着远处那人,听着这番对话,心里生出不解。

此人难道是别的宗派的奸细?还是朝歌城藏在青山里的杀着?

元骑鲸盯着的地方,居然会有奸细?这真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碧湖峰的左师叔只是在表自己的感慨,并没有想等到赵腊月的回答。

随着他的声音,一道淡而凛冽的杀意,隔着百余丈的距离,落在了赵腊月的身上。

他是无彰境的强者,面对实力远不如自己的晚辈弟子,依然表现的很谨慎,因为他要杀的人是赵腊月。

他已经试探出,赵腊月的真实境界乃是承意境界,那么他便不会走进赵腊月身前百丈。

哪怕承意境界圆满,飞剑的杀伤距离最远也不过百丈。

赵腊月再如何天才,也无法在这么远的距离起进攻。

而在这样的距离上,无彰境的他,只需要挥手便能斩杀对方。

这会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

井九看了眼夜空,确认飞剑传讯应该来不及。

“我不明白师叔你的意思。”

赵腊月依然坐在崖洞里,不知道是因为剑意焠体到了关键时刻无法离开,还是因为已经放弃。

“来时皆混沌,走时总要知道个原因。”

左师叔说道:“我之所以要杀你,是因为你在查那些事。”

赵腊月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左师叔说道:“你不该查那些事,那些事不是你有资格查的。”

赵腊月静静看着他,说道:“原来……真的有事。”

“当然有事,不然峰主为何会疯?为何我要冒险来杀你。”

左师叔看着她感慨说道:“其实我很不明白,你的前途一片光明,为何这三年里却一直要查这件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又为何要查?而且……你究竟想查出个什么结果?如果我不是在卷帘人里有旧,怎么也想不到是你在查。”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遗憾与惋惜,看来是真的很不想对赵腊月动手。

井九静静听着,没有说话,更没有现身。

“杀我,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赵腊月看着夜色说道。

她是青山宗备受珍爱的未来,更与某座峰有极深的渊源。

灰衣男子就算是她的师叔,只要敢对她出手,下场一定会非常惨。

左师叔叹气说道:“有的事后果比杀死你严重一万倍,但我们还不一样做了。”

第二十八章隔着漫天血花相对

“另外要要感谢你的辛苦修行,相信明天不会有人知道你是被我杀死的。”

左师叔微笑说道:“这里是剑峰峰顶,哪怕是破海境,不专门用剑识查看也不知道这里在生什么事情。”

“如果不想让人知道今夜生的事情,那么先你要保证能杀死我。”

说完这句话,赵腊月挥了挥手,一道青色的剑光离袖而出,在崖壁前高飞动。

青剑无比灵动,度极快,织成一道淡青色的光幕,看似密不透风。

看着这幕画面,左师叔赞赏说道:“居然已经快要承意圆满,真是了不起。”

夜色里,井九也点了点头,除了赵腊月展现出来的境界,他更欣赏她的手法。

——既然没有任何偷袭的机会,那不如提前把剑召唤出来,做好防守。

遗憾的是,赵腊月与对方的境界相差太多,就算守也守不住。

井九很快得出了结论,今夜赵腊月必死无疑,除非有变数生。

云行峰顶剑意混乱,夜色深沉,气息万变,但唯一的变数……是他自己。

“打不过啊……”

井九在心里感慨了一声。

他现在的境界更低,没办法帮到对方,除非那个灰衣男子不动。

然而,有谁会站在原地不动,等着你把手伸过去?

井九看了眼自己的手镯,心想还能有什么方法?

这个时候,战斗开始了。

这场战斗的胜负果然没有任何悬念,甚至可以说是一场单方面的伤害。

夜风骤破,滚云微乱,一道灰色质朴的飞剑,瞬间越过百余丈的距离,来到了崖壁之前。

一阵极密集而轻微的飞剑碰撞声响起。

那只青色小剑织成的光幕上,几乎同时出现了数十团火花。

井九看得清楚,那些看似微渺的火花,实际上隐蕴着雷电之威,拥有着极可怕的冲击力。

碧湖峰的潮来剑诀还是那般霸道。

片刻后,青色小剑织成的光幕,被隐雷之剑轻而易举地撕破。

青色小剑落在地上,仿佛废铁。

赵腊月盘膝坐在壁洞里,根本无法躲开。

数声闷响,那道灰色质朴的飞剑,连续刺中她的身体然后飞回,留下了七个血洞。

那七个血洞贯穿了她的身体,不停流淌着鲜血,画面看着很是残忍。

赵腊月脸色雪白,靠着崖壁,唇角溢着血,眼神微淡。

剑道之争,从来都是这样决然而简单,只需瞬间,便能分出胜负,直至生死。

强者恒强的道理,在飞剑之间的战斗里体现的无比明显,甚至残酷。

境界低的那方,你的剑永远无法触及对手,又如何能够战胜对手?

“你最后还有什么想说的?”

左师叔缓步走到崖壁前,看着赵腊月面无表情说道。

这不是胜利者对弱者临死前的玩弄与羞辱。

如果他愿意,赵腊月这时候已经死了。

只是他背后的势力想知道,赵腊月究竟想查什么,已经查到了多少。

最关键的是,她查这件事情究竟是受谁指使,清容峰还是天光峰?

人之将死,其言也信。

他希望能够得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赵腊月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我想说的是,你就不该离我这么近。”

在她开始说话的时候,异变突生。

她腕间的手镯忽然变成一道银光,如蛇般破空而起,瞬间变长,化作一道剑索捆住了左师叔的身体!

嗤啦碎响里,左师叔的灰色剑袍上出现了数道裂口。

“凭这东西就想求活?”

左师叔看着她冷漠说道。

那道灰色质朴的飞剑再次出现,斩向那道剑索。

啪的一声清鸣。

灰色飞剑与剑索相交的地方,绽出一团拳头般大小的雷火。

然而,剑索并没有如他想象中断掉。

左师叔神情微变,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剑索收紧,向着他的身体里陷入,只是瞬间,便有鲜血溢出。

左师叔一声痛哼,惊怒异常。

青山宗外门弟子在四野巡游时,往往都会随身携带剑索,帮助他们追杀妖兽、制伏对手。

那些剑索只是最普通的法器,就连最低阶的飞剑都远远不如。

为何他的仙剑却无法把这根剑索斩断?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究竟是什么材质制成的?

在很短的时间里,左师叔想了很多事情,猜到这根剑索有问题,远不如看起来那般普通。

说不得是九峰里的大人物,甚至有可能是掌门大人赐给赵腊月的护身法宝!

一念及此,左师叔有些后悔自己不够小心。

不过他并不畏惧,也不担心。

剑索就算是件宝物,但赵腊月境界太低,身受重伤,又如何能够改变最终的结局?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吗?”

他盯着赵腊月的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与杀意。

那道灰色质朴的飞剑飞回他的身前,被他一口吞了进去。

剑丸大振,无数道剑意从他的身体里向外激射而出,仿佛真实的小剑一般,挡住了正在收缩的剑索。

云层散开一道小线,星光落在赵腊月的身上。

她凌乱的短与脸上到处都是血,但不显狰狞,因为她的眼神还是那般冷静,看着就像准备起最后一搏的幼兽。

飞剑被废,剑索被挡,接下来该如何做?

赵腊月出拳。

她用的是入门拳法。

也就是南松亭那些外门弟子每日在松间苦练的拳法。

这种拳法很普通,只是用来帮助外门弟子进行有仪境界的训练。

从来没有人想过,这种拳法会出现在两名剑师之间的战斗里。

她的拳法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非常标准,与书页上的那些小人一模一样。

因为标准,所以准确。

十余道拳头如暴雨般落在左师叔的身上。

赵腊月的拳头很小巧,但是很硬。

就算是无彰境强者被剑罡洗过的身躯也不能完全承受。

啪啪闷响里,那件灰袍上多出十余道下陷。

左师叔喷出一口鲜血。

赵腊月手腕一抖,剑索绕过他的颈,把他拉到崖壁前,一直盘着的双腿如闪电般中蹬出,正中对方的后背。

左师叔再次喷出一口鲜血。

赵腊月双腿蹬着他的背,向后倒去,手里的剑索被拉的笔直。

她想用身体的力量,把他的头割下来。

剑索剧烈颤抖,在左师叔的身体上缓慢移动,出刺耳的摩擦声。

“真不愧是赵腊月,但这样是杀不了我的。”

左师叔喘息着说道。

灰色的飞剑挡住了颈间的剑索。

居然被低一个境界的晚辈逼到这样狼狈的程度,这让他非常愤怒。

但正如他说的那样,只凭这样,赵腊月杀不死他。

境界之间的差距,绝大多数时候都无法靠勇气、智谋和别的东西弥补。

鲜血从赵腊月身上不停地流淌而出,因为用力的缘故,流竟比先前还要更急。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神也越来越淡。

她知道,当自己无力再握住剑索的那一刻,便是死亡来临的瞬间。

这时,峰顶的云又散了些,星光落下。

左师叔看着眼前的画面,忽然呆住了。

哪怕那根剑索就在他的颈间,他的视线还是被牢牢吸引住了。

他的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人。

一个白衣少年。

……

……

生死相争的时刻,他还会被吸引住视线,自然不是因为那位白衣少年生的太美。

他只是想不明白,这个白衣少年是怎么出现的。

左师叔很吃惊,很茫然,甚至有些慌乱。

在伤鹰之前,他便观察过四周,确认没有任何人。

在随后的对话以及战斗里,他也确定,峰顶四周没有任何声音——呼吸声、心跳声,自然也没有脚步声。

白衣少年仿佛凭空出现,又似乎一直就站在这里。

问题是,如果他一直站在崖壁这里,为何自己没有看到?甚至连一丝警觉都没有?

能够在天地之间完全掩去自己的存在感,难道对方是游野境的强者?

不,就算游野境的强者也做不到这一点。

难道对方是鬼?

在非常短的时间里左师叔想了很多事情、很多可能,但想不出答案。

井九没有给他更多时间思考,抬起了手。

左师叔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眼瞳猛缩,想要离开,却被剑索与背后的那双腿死死地锁住。

井九的手落在了左师叔的颈间。

摩擦声起,难听刺耳,火花四溅,无比美丽。

整个过程非常短。

左师叔的惨叫与摩擦声戛然而止。

啪的一声轻响。

左师叔的头颅像熟透的果子般落了下来。

赵腊月的脸露了出来,眼睛也露了出来,还是那般黑白分明。

鲜血从断头尸体的颈腔中喷涌而出,如盛典的礼花,如朝天的瀑布。

隔着漫天的红艳血花,二人对视着。

……

……

(写完此节,怅然若失,隐有悔意……应该把这写成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啊,我为什么要因为自己的恶趣味,让井九直接跳到赵腊月的身前,亮了一次相……好吧,这还是有意义的,不过写的真开心啊,大家记得投推荐票噢。)

第二十九章人是我杀的

碧湖峰某位无彰境界的师叔死了,据说是被人杀害的。

那位师叔遗体被现的地方,是一处溪边,据说模样很惨,整个头都被人切了下来。

毫无疑问,这是青山九峰近些年来生的最恶性的事件。

那位师叔据说是碧湖峰峰主的亲信,很受器重。如今碧湖峰峰主正在疗伤,峰间弟子们的情绪本就有些不稳,忽又遇着这样的事情,自然引极大的愤怒,上德峰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如果是别的宗派的强者奸细潜入九峰之间,那当然是上德峰的失职。

这个可能性不大,因为有能力杀死无彰境界的高手,没道理不惊动青山大阵。

更大的可能性是,那名碧湖峰师叔是死在同门之手。

如果真是这样,上德峰负责监察诸峰,更是当其冲。

上德峰派出很多执事与弟子开始查案,却找不到任何线索。

无论是与那位碧湖峰死者有隙的别峰高手,还是几位性情暴戾、过往曾有恶迹的长老,当天夜里都有旁证。

这件事情仿佛笼上了层层迷雾。

洗剑溪畔的弟子们境界低微,自然牵涉不到这件事里,上德峰查案也不会来问他们,但他们同样能够感受到最近的气氛有些问题,负责授课的仙师们明显有心思。待打听到事情原由后,众人不禁惊惧相加,沉默了很多。

柳十岁是一个话不多的人,按道理来说,他比平日更沉默些很难被人注意。胖子马华却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因为除了更加沉默,柳十岁在练剑的时候居然经常走神,这两天里竟有几次险些伤着自己,这实在是太过罕见的事情。

马华本想打探一番,又想柳十岁毕竟还是个少年,忽然听到这样的事情,心神有些不宁也是正常。

也只有像赵腊月那样的怪物少女才会不受任何影响吧?

他看着被云雾笼罩的剑峰,这般想着。

……

……

当天夜里,柳十岁去了井九的洞府,他已经很久没有去了。

井九有些意外。

柳十岁的脸有些白,眼睛有些红,明显是没有睡好。

井九以为他是担心承剑大会,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你和两忘峰很搭,他们不会不要你。”

柳十岁抬起头来,忽然问道:“公子……是不是你做的?”

井九嗯了一声,没有听清楚尾音向上还是向下。

柳十岁看着他,眼神有些直,说道:“那天晚上……我来了,但你不在这里。”

井九这才知道那天夜里,柳十岁来寻过自己,想必没有看到自己,只看到了那块剑牌。

他笑了起来,说道:“你觉得我能杀死那个人?”

一个连剑都没有的洗剑弟子,怎么可能杀死一名无彰境的强者?

上德峰的调查远离洗剑溪,便是这个道理。

不要说井九,就算是洗剑阁甲课里那些境界较深的优秀弟子,也没有迎来一道怀疑的目光。

听到井九的话,柳十岁的神情有些惘然。

“昨天顾师兄他们说,那个死了的师叔断颈处很光滑,凶手应该是游野境的高手,或者用的是一把绝世名剑。”

“我记得很清楚,你说过,你最擅长的就是……切断。”

“前天夜里,公子你去哪里了呢?”

“公子,我真的有些害怕。”

井九看着柳十岁的小脸。

他第一次现十岁的脸居然可以这么白。

他当然可以瞒过柳十岁,他可以很轻易地找出无数个理由解释,为什么从来不出洞府的自己,那天夜里却离开了洞府,比如他在剑峰有奇遇,他去看猿猴嬉戏……因为他清楚,井九只是需要他给个理由来安心。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这样做。

“是的。”

“啊?”

“那个人是我杀的。”

洞府里变得异常安静,可以清楚地听到崖下洗剑溪流动的声音。

然后是柳十岁越来越乱的呼吸声。

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三年前在南松亭,柳十岁就曾经问过井九这个问题,不止一次。

今天,他再一次问了出来。

他知道井九有秘密,而且井九不想接触两忘峰,那么这些秘密可能是有问题的。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井九居然会……杀死一名门中的师长!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这件事情你可以禀报师长,或者……你那位师兄,事实上,很久以前你就应该这样做了。”

井九说道。

同样是在南松亭里,他也问过柳十岁这个问题,同样不止一次。

柳十岁低着头说道:“我知道公子你的秘密,是因为你没有想过瞒我,很多时候是你想帮我。”

比如在小山村里的呼吸,比如那颗融在茶水里的丹药,这些都是井九的秘密,却是他的受益。

“你想多了。”井九微笑说道:“主要是嫌麻烦,你我那时候天天在一起,要瞒着你太麻烦。”

只是麻烦吗?

柳十岁站起身来向洞府外走去,看着有些可怜。

离开山村已近三年,童子成了少年,终究有些不一样。

在洞口,柳十岁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微颤问道:“……那位师叔……是坏人吗?”

井九低头看着剑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柳十岁站在洞口,不肯离开。

不知道隔了多长时间,井九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站在我的立场上,他当然是坏人。”

柳十岁没有说话,就这样离开了。

……

……

井九没有想过柳十岁会不会告自己。

为了回到青山宗,他在那个小山村里推演了整整一年时间,虽然肯定会遇到变数,但还是有足够的应对手段。

当然,也可能是他不想去想这个问题。

他现在在想另外一件事情。

清晨时分,太阳还在群峰的那边,洗剑溪水声清幽。

他看着溪水,想了想。

红日跃出峰顶的时候,他想了想。

直至正午,阳光炽烈,他回头看了眼远处那座终年云雾不散的山峰,又想了想。

“还是去看看吧。”

他自言自语道。

说看便去看,他离开洞府,顺着洗剑溪向着那座山峰而去。

他每一次出来,都会吸引很多视线、引很多议论,这一次也不例外。

仔细算来,他进入内门半年,这是第三次离开洞府现身众人眼前。

懒,或者说自闭到他这种程度,哪怕在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修行界里也极为罕见。

当他走过溪尽头的那道石壁,继续向着九峰间而去,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议论声也变得越来越大。

往那个方向去,应该便是剑峰。

“难道那个家伙要去取剑?”

站在溪面练习飞剑的弟子们下意识里停下动作。

马华看着远处的井九喃喃说道。

然后他注意到,柳十岁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仍然专注地练着剑。

第三十章一朵奇葩入云来

很多人都知道,井九入内门的第一天,便说要取适越峰莫师叔的剑。

开始的时候,很多人还猜想他会不会像在南松亭外门一样给世人一个惊喜。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少人相信他能够做到这一点,就连出身南松亭的玉山师妹与那位元姓乐浪郡弟子都已经不再抱有希望。

半年时间过去了,井九不要说取剑,就连剑峰都没去过一次。

这早已成为洗剑溪最出名的谈资,对不喜欢井九的人、比如薛咏歌和甲课的那些优秀弟子来说,这自然是井九的笑柄。

今天,井九却似乎要去取剑了。

“取剑了!”

“井九要去取剑了!”

洗剑阁里到处都是呼喊的声音。

数十名内门弟子向外跑去。

林无知有些意外,然后现梅里师叔提前结束了丙课的课程,驭剑而去,看方向也是剑峰。

……

……

井九走上剑峰的时候,并不知道梅里与林无知已经提前来到这里。他更不知道,当他向着剑峰上走去的时候,有很多闻讯而来的洗剑弟子甚至诸峰弟子也来看热闹。因为他没有想到,自己上剑峰会被人误以为是取剑。

好在他知道这是大白天,没有像那天夜里一般狂奔,而是很稳定地走着。

他很快便攀上了山崖,度不快,但也没有减缓的意思。

……

……

剑峰下很安静。

云行峰的执事们连连摇头,震惊无语。

弟子们更是张着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最开始的时候,这里并非这般安静,不时能够听到对井九的奚落与嘲讽。

但当他们看到井九在峰间行走的画面,那些尽数被倒吸冷气的声音所取代。

不知道过了多久,弟子们终于醒过神来,议论不停。

“他这不是第一次进剑峰吗?怎么可能走的如此之稳?”

“这怎么可能?已经过了鹰嘴岩,岂不是过了六百丈?”

“你们说他还能走多远?再走一百丈?”

“他总不可能第一次就走进云里吧!”

“真了不起啊……果然深藏不露,不过听说莫师叔的剑在峰顶,应该很难拿到。”

“快看!他要入云了!”

“他居然真的入云了!”

……

……

井九不知道自己上剑峰有这么多的观众。

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在意,只是依照自己的节奏行走。

很快,他便走进了云层,再也无法看见,留下峰底一片惊叹,还有那些稍嫌不满的感慨。

如果他在入云之前停下来挥挥手,那该多帅气?

林无知转身准备回洗剑溪,视线与梅里师叔对上。

“墨师叔的眼光果然不错。”

他看着梅里师叔说道:“抱歉,看来这个孩子我们是一定要争了。”

梅里师叔美丽的面容上寒意骤盛,说道:“我再说一次,你看看那孩子生的,当然要进我们清容峰……墨师兄丑成那样,他好意思收这孩子为徒吗?”

……

……

来到剑峰东麓的高处,找到那片崖壁,井九停下脚步。

这时候是白天,可以看得更清楚些,那个洞只有三尺深,恰好容纳一个人盘膝坐在里面。

赵腊月坐在里面,就像两天前一样。

她的血已经止住,脸色很苍白,看起来伤势很重。

井九放下手里提着的一大筐山果,说道:“吃这个。”

这些山果是他离开洞府前让崖间猿猴摘来的,味道有些酸苦,但对补养血气极有好处。

然后,他从袖子里取出一颗丹药搁在她的身前。

赵腊月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为什么尸体会被现?”

井九有些意外。

她如何知道峰下生的事情?如果说在九峰之间她有帮手,为何那人没有帮她治伤?

赵腊月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我自有办法。”

井九没有追问,因为他不在乎这件事情。

赵腊月却盯着他的眼睛,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我很久没有杀人,有些忘了后续应该怎么做。”

井九说道:“而且处理尸体,很麻烦啊……”

赵腊月说道:“所以你就随便丢在溪边?”

井九问道:“不然?”

赵腊月觉得这个少年真是一朵奇葩,比自己还要更奇怪。

“你到底是谁啊。”

她当然知道他是井九,貌美无双的井九。

但井九又是谁呢?是皇朝派来的卧底吗?

井九看着她微笑问道:“那你呢,你又是谁?”

他当然知道她是赵腊月,独一无二的赵腊月。

但赵腊月又是谁呢?是猴子搬来的救兵吗?

井九不担心赵腊月会揭穿自己。

如果被人现她杀了碧湖峰的师叔,就算她是赵腊月,也会出问题。

如果她说是那位师叔想杀她……有几个人会相信呢?

所以这件事情只能成为秘密。

井九确认她的伤势应该没有大碍,转身准备下山。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说道:“我想起来了,以前我杀人也是不埋的。”

赵腊月说道:“不怕被人现?”

“为什么要怕?”

“怕被人寻仇,怕……麻烦?”

“寻仇?最开始有过几次,后来就没人敢了,所以不是很麻烦。”

说完这句话,井九便离开剑峰。

回到峰底,看着那些同门们有些遗憾的眼神,他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些事情。

……

……

井九的剑峰之行,在洗剑溪两岸引了一场极大的轰动。虽然他没能成功地带回莫师叔的仙剑,但在洗剑阁里听不到任何嘲讽与羞辱的语言,最多是带着几分遗憾的叹息,包括那些已经洗剑多年、境界深厚的师兄们,现在谈论井九时,也会在言语里保有足够的尊敬,因为那天很多人亲眼看到了,他第一次攀登剑峰便走进了云层里。

关于那位碧湖峰师叔被杀的案子,上德峰还在紧张地进行调查,但在洗剑溪畔已经没有多少人提起,没有人见过那位师叔,自然谈不上什么感情,而且这件事情与他们相隔的实在是太过遥远。

没有人会相信一名洗剑弟子能够杀死一名无彰境的剑仙。

除了柳十岁那个笨蛋。

井九笑着想道。

第三十一章一壶茶水穷意思

没有人来问井九,上德峰的强者也没有忽然出现把他带去幽冷的剑狱。

很明显,柳十岁没对任何人说那夜他并不在洞府。

他从玉山师妹处得知,最近这段时间,柳十岁的修行越刻苦,甚至要比前三年更加刻苦,而且那个少年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不知道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他的境界以难以想象的度在提升着。

井九大概明白柳十岁的苦练与沉默由何而来,对此,他也只有沉默。

别的洗剑弟子们也在苦练不辍,每天都能在剑峰上看到很多身影,有的已经能够走到云层外围。

随后的那些天,6续有弟子从剑峰上取剑成功,洗剑溪畔不时能够听到快活的大笑、怪叫还有痛哭的声音。

对于如此辛苦才能得到的仙剑,弟子们自然无比珍惜,爱不释手都不足以形容,无论上课还是吃饭的时候,他们都会把剑带在身边,小心翼翼地学着师兄师姐们的模样,用最柔软的缎带系好,背在身后。

至于缎带应该用哪种,哪种打结方式最好看、对剑身的压力最小,自然成了洗剑阁里闲聊的主要话题。

甚至有些弟子就连如厕与睡觉的时候,都会把剑抱在怀里。

这种情况,直到清容峰的梅里师叔了一通脾气,才稍微收敛了些。

……

……

井九没有离开过洞府,这些事情都是玉山师妹与那位乐浪郡的元姓少年告诉他的。

对他来说,这些都是不需要投注太多关心的小插曲。

那天夜里在峰顶遇见赵腊月、杀死那名碧湖峰高手的事情,对他来说也只是个插曲。

在他想来赵腊月足够聪慧,应该清楚都有秘密的两个人应该保持距离,那么这件事情便应该到此为止。

他没想到自己的推演出现了一点偏差。

于是他再一次出名了,比以前更加出名。

一个消息在洗剑溪两岸传开。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们无比震惊。

洗剑阁里一片嘈乱,人们议论纷纷。

薛咏歌怪叫一声,喊道:“这怎么可能!”

然后他觉得有些怪怪的,好像在南松亭的时候,自己有过完全一样的反应。

这个消息甚至惊动了梅里等洗剑阁里的授业仙师。

这位清容峰的师叔与林无知对井九都有着很深的期望,但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出名。

溪尽头的石壁处,胖子马华把棉巾递给浑身湿透的柳十岁,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道:“你知道吗?你那位公子又出名了。”

柳十岁擦脸的手微微一僵,沉默片刻后抬起头来,有些紧张问道:“怎么了?”

“赵腊月结束了在剑峰的修行,回到了洗剑溪。”

马华感慨说道:“看起来,她居然真的完成了剑意焠体。”

柳十岁怔了怔。

赵腊月是所有普通弟子的偶像,也是他的偶像,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师姐。

师姐结束在剑峰的修行,当然是件大事,只是这与……公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问题在于,赵腊月下峰之后,没有去洗剑阁拜见师长,没有回自己的洞府,而是去了井九的洞府。”

马华看着溪河下游某处,感慨说道:“她现在正和井九在一起……说话。”

柳十岁松了口气,沉默心想公子当然不凡,也只有腊月师姐这样的天才,他才愿意多说几句话吧。

想着平日里,井九与他在一起的时候话向来很少,他忽然觉得有些自卑。

马华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想去看看?”

柳十岁摇了摇头,把棉巾铺到石上等着被阳光晒干,重新走回溪中,继续开始专心的练剑。

看着溪面上那个有些瘦小的身影,马华微微眯眼。

他不知道这个小家伙的身上究竟生了什么事情。

最近这些天,柳十岁变得更加沉默,更加用功,似乎终于找到了什么目标,又像是承受着什么压力。

两忘峰的剑道在于执着与坚忍,柳十岁的表现应该是很好的事情,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走回数棵青树围成的天然凉亭下,他看着顾寒问道:“你现在还是坚持认为井九是个废物?”

顾寒面无表情说道:“拿不起剑的都是废物,哪怕他是世人眼中的天才。”

马华明白他的意思,不再多言。

……

……

洗剑溪畔的课结束了,数十名弟子从洗剑阁里涌了出来,来到了溪边。

他们有人在溪里洗剑,有人在溪里洗果子吃,有人状作随意地聚在一起聊天。

事实上,他们所有人都在看着溪对岸的崖壁。

崖间有道石坪,坪后是座洞府,与崖壁上别的洞府没有任何区别。

这时候,那处洞府前隐约有两个人影。

“真的是赵师姐吗?”

“你有没有看错?”

“于昆与师姐一道入的内门,曾经在洗剑阁里同处过数十日,他怎么会看错?”

“赵师姐真的下山了?那她为什么在那里?”

“快看!她真的在和井九说话!”

……

……

溪边的弟子们低声议论着,兴奋而又紧张。

对他们来说,赵腊月是最值得敬重的师姐,同时也是无法接触的仙女。

谁都知道,赵师姐的性情淡漠而寡言,待谁都一样,很有距离感,就连一心想要征召她的两忘峰,她都不愿亲近,那为什么她刚刚结束在剑峰上的苦修,便会来看井九?

最关键的是,她是真的在和井九说话啊。

难道井九真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前些天,他在剑峰直接入云已经震惊了很多人,但他终究没能直接取剑成功,算不得什么。

“这两年多从来不见井师兄做些什么,但每到关键时刻,总会有惊人之举,真是深藏不露。”

来自乐浪郡的元姓少年,看着对岸的画面羡慕说道。

此时此刻谁不羡慕井九?

“难道大师姐也是个俗人?”

有位弟子满脸不解说道。

众人问何意。

那名弟子举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

众人明白了他的意思,纷纷笑骂起来。

“我知道了!”薛咏歌忽然在旁挥舞着手臂,愤愤不平说道:“井九他肯定每天夜里都偷偷摸摸地修行,白天来睡觉,故意装成风轻云淡的样子,不然怎么可能走进剑峰云里,还能与大师姐相识?在州学里这种人我见得多了!真是虚伪!”

……

……

在溪对岸的同门眼里,井九是最值得羡慕的对象,但他还是和平时一样,话不多。

他甚至还躺在那把竹椅上,如果不是崖后的猿猴搬了两块大石头来,还真不知道赵腊月应该坐哪里。

“伤好了?”

“嗯。”

“剑意焠体结束了?”

“嗯。”

井九的话少,赵腊月的话也不多。

对此,他感觉很好。

柳十岁也很好,就是有时候比较唠叨。

他没有太多闲聊的经验,以为对话到此结束,便重新望向瓷盘,手里拈着一粒沙,思考应该放在哪里。

赵腊月没有说话,闭上眼睛,开始在阳光下静思,吸收天地灵气。

那天夜里的伤势已经基本好了,井九给她的那颗丹药很管用。但在剑峰停留一年多时间,剑意焠体大成,与之相伴,她的身体受到了很多损害,经脉上有很多极细微的小孔,剑丸的灵度也有些受影响,这些都需要时间来缓缓修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睁开眼睛,现日已西斜。

井九依然拈着那粒沙,看着瓷盘,和最开始的姿式一模一样。

仿佛时间只是过去了一瞬。

赵腊月看着他,觉得这个少年有些深不可测。

这里的深不可测,说的不是境界实力,而是别的。

能够拥有如此可怕的耐心,必然非同寻常。

井九就像是在下棋,有些举棋不定。

赵腊月的视线落在瓷盘上,看着盘中堆着的那些细沙,看了很长时间,说道:“有些意思。”

井九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说道:“有意思。”

他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能够看出意思来。

赵腊月说道:“太难,我走了。”

很明显,她虽然觉得有意思,但不认为最值得珍惜的时间,应该放在这种事情上。

井九说道:“好。”

……

……

过了几天,赵腊月又来了。

看着那道落在井九洞府前的剑光,溪对岸的弟子们还是很震惊。

“来了?”

井九现她的头还是那么短,那么乱,蒙着层灰,就像是荒原里的一丛野草。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意象在剑识里太过清晰,他忽然觉得有些口渴。

现在没有柳十岁泡茶,他的茶壶里盛的是猿猴每天汲来的山泉。

茶壶在石桌上,他在竹椅里。

他正准备伸手,想起身边有人,于是很自然地看了赵腊月一眼。

赵腊月问道:“什么意思?”

井九说道:“给我倒杯水。”

赵腊月说道:“不。”

“喔。”

井九这才明白,她不是柳十岁。

清冽的山泉味道并不比茶差。

他一边喝着杯里的水,一边想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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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一道铁剑盖山河

“我不知道那天夜里你怎么杀死的他,但我知道你的剑元很充沛,甚至不比我弱。”

赵腊月看着他说道:“我不明白像你这么懒的人是怎么做到的。”

从懂事开始,甚至可以说从生下来开始,她便在青山宗的注视下接触、准备修行。

每天清晨睁开眼睛,她便开始炼体、静思、直至来到青山宗后练剑,没有一刻懈怠。

可以说,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在修行。

她听说过井九,知道他出名的懒散,但那夜峰顶的事情生后,她以为这是误传。

直至这两次亲眼来看,她才现他是真的很懒。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懒的人,如此荒废自己天赋的人。

她更想不明白的是,这么懒的人为何能够修出如此充沛的剑元。

她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更胜于知道井九的真实身份。

“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来青山宗学剑?”

井九看着她说道:“因为这里从来不管弟子如何修道,怎么修都可以。”

他在心里加了一句,当然也是因为这里比较熟。

赵腊月说道:“我不知道你想修什么,又想隐藏什么,但你如此这般,反而容易成为众人关注的对象。”

井九说道:“刻意隐藏我觉得嫌麻烦。”

赵腊月说道:“哪怕会被人现你的秘密?”

“没有能够永远保守下去的秘密,囊中的尖锥也不可能永远藏拙成功。”

井九说道:“我以前有过类似的经验,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但天空里不可能一直密布着阴云,如果你总是试图不让地面的人们看到自己的光辉,那会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很愚蠢。”

赵腊月缓缓转头望向他,有些不确定问道:“你把自己比作太阳?”

井九说道:“就是一个比方。”

“清容峰很多师姐私下都在议论我,说我很自恋。”

赵腊月沉默了会儿,说道:“我觉得我不如你。”

井九说道:“我觉得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赵腊月没有说话。

她知道井九想要表达什么。

她是天生道种,剑道奇才,青山宗的恩宠,从出生开始,便承受着无数关注的视线。进入内门后,她选择剑意焠体这条艰险的修炼法门,或者也与此有关,因为那样她可以躲在剑峰的云层深处,不被人看见。

她沉默不语,看着很倔强。

井九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

赵腊月挑眉,瞪着他,杀意十足。

井九收回手,面不改色说道:“你应该去洗洗头,修行而已,不用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

赵腊月用力摇头,灰尘落下,看着就像是只在外面疯玩了一天刚刚回家的小狗。

“我忘了。”

说完这句话,她驭剑向着崖壁上方自己的洞府飞去。

井九觉得自己似乎也忘了什么事情。

没过多长时间,赵腊月便回来了,换了身新衫,乌黑的短还在滴水。

她居住的洞府自然条件要比普通弟子好很多,位置在崖壁最上方,却有昔来峰仙师们引来的一道热泉。

井九看了眼她的头。

赵腊月说道:“剑元是用来杀人的,怎能用在这些事情上。”

井九正准备说什么,忽然转头望向东方的天空。

天空里响起数声极其尖锐的啸鸣声。

云层被撕开,带出数道笔直的云线,看着就像是箭一般。

轰的一声巨响,云层中间部分涌动不安,片刻后,一道剑光破云而出,来到了洗剑溪上空。

那道剑光凝纯而明亮,层级极高,散着极森然的剑意,驭剑者应该是位境界深厚的强者。但不知何故,这道飞剑非常不稳定,歪歪斜斜,就像是喝醉酒的村夫,又像是被吓的慌不择路的野鹤。

剑光在洗剑溪畔的崖壁间穿行着,时而在上,时而在下。

剑上传来一道无比凄厉的声音,向着四周散开。

“就算没有一,那二呢!”

“没有一,二呢?”

驭剑者的喊声在峡谷间回荡。

恐怖的剑意不时落下,溪水骤乱,崖壁上生出一道道清晰的痕迹,碎石簌簌落下。

远方诸峰里隐有剑光升起,应该是亲传弟子正在赶来。

溪畔的洗剑弟子在师长们的召集下,避入洗剑阁。

听着天空里凄厉的喊声,看着崖壁间被剑意扫过,凄惨断掉的参天大树与石头,弟子们脸色苍白,很是恐慌。

这是怎么回事?那人是谁?为什么如此疯狂,如此可怕?

……

……

赵腊月走到崖边,看着天空里那道疯狂的剑光,眼眸里流露出警惕与敌意。

井九静静看着她,想知道这两种情绪的来源究竟是什么?

来自诸峰的剑光,距离洗剑溪还有十余里便停了下来,应该是接到了谕令。

那道疯狂的剑光太快,驭剑者太强,诸峰里的普通亲传弟子根本不是对手,只能是徒增伤亡,所以那百余道剑光只是守在外围,结成了数座剑阵,以此自保,同时也是防备那个驭剑的疯子跑掉。

诸剑弟子的剑阵结成后,天地骤然变色。

云层向着四野散去,一道形制方正的铁剑,从天穹里落下。

方形铁剑遇风飘摇而长,变成十余丈大的穹盖,直接压住那道疯狂的飞剑,把它镇压到了数里外的一片山地间。

轰隆巨响,如同真实的雷霆,在那道铁剑穹盖下方不停响起。

那片山地上的石砾被震的离地跃起,骨碌碌滚动着,仿佛成了活物。

恐怖的震动从远方来到洗剑溪,溪水如沸,撞崖而碎,不知多少游鱼被活生生震死。

半个时辰后战斗终于停止,铁剑静了下来,就像是真实的小铁皮屋。

不知道被铁剑盖住的那人死了还是如何。

无数死鱼浮到溪面上,看着就像是朝歌城里最富有的商人抛洒出十几筐银币。

被那道疯剑斩开的山崖,缓缓滑落,进入溪河里,激起无数巨浪,带来不知多少叹息。

“这就是破海境的威能吗?”

看着远方的画面,赵腊月说道。

井九走到她身边,说道:“元骑鲸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自出手了,我觉得他可能早就破海圆满,进入了通天境。”

赵腊月看了他一眼。

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青山宗再添一位通天境的大物,必将震惊整座大6。

井九如何得知?又为何要告诉自己?

第三十三章风雪里的一口老井

洗剑溪畔的弟子们不敢议论那天生的大事件,私下难免还是会有所交流,很快便有消息传开,他们才知道,当天那道恐怖的飞剑竟是潮来剑,那位疯的强者自然是碧湖峰主雷破云。

都说碧湖峰主在朝歌城被冥部妖人与不老林刺客联手暗杀,受了重伤,正在某处疗伤,谁能想到,他会以这般疯癫的状态出现在诸峰师徒的眼前,如同走火入魔一般,这到底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人给出答案,事件渐渐平息,那些被雷破云的剑光斩断的山崖也被昔来峰的阵师修复如初,用肉眼望过去,没有任何痕迹,一夜之后,似乎那件事情根本没有生过。

但那句凄厉而疯狂的话依然回荡在诸峰之间。

“就算没有一,那二呢!”

“没有一,二呢?”

这句话无头无尾,到底是什么意思?没有谁能够说清楚。

联想到前些天碧湖峰那位师叔的离奇死亡,整件事情越充满了诡异的感觉。

井九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也知道雷破云在临死前为何念念不忘此事。

他负手站在崖畔,看着夜色深沉的天空,觉得此处仿佛一口老井,眉间生出一抹极淡的厌倦意味。

……

……

上德峰顶,寒意刺骨,身处其间,不管是何等境界,都必须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元骑鲸走到洞府深处,低头向井底望去,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霜雪涂白了洞壁,他的头也多了一道白,但那与严寒无关。

昨夜为了镇压雷破云,他用了年轻时从外界学来的剑道,效果显著,但剑元消耗亦是极剧,至少需要百日才能回复。

三十余名上德峰弟子与执事,跪在他的身后,等待着他的落。

做为青山宗第二号人物,他有资格决定很多人的前途,甚至生死,但他没有这样做,举起手示意众人散去。

能从戒备森严的剑狱深处把雷破云放出来,自然不是普通人,这些弟子执事没有任何办法。

问题是对方为什么要把雷破云放出来?

元骑鲸望向洞外天光峰的方向,心想这究竟是借刀杀人,还是对自己的又一次试探?

“那天的事情……还是得查啊,不能断咯。”

他用有些沙哑的声音缓慢说道。

执事与弟子们都已经退出了洞府,只有他最信任的师弟迟宴还在这里。

迟宴说道:“两忘峰那边有个消息……不过很难确定,我也不怎么信。”

“既然有消息,那当然就应该往深了查,只是……”

元骑鲸顿了顿,说道:“承剑大比的日子快到了,不要把事情弄的太大。”

听着承剑大比,迟宴想起一事,说道:“那个井九……真的不需要再看看?”

不管是谁,只要能得赵腊月另眼相看,便有资格得到更多的关注。

看着师兄没有说话,迟宴苦笑说道:“这些年愿意来我们上德峰的弟子,已经越来越少了。”

承剑大会是青山九峰挑选承剑弟子的场合。

但对那些优秀而有潜质的弟子来说,又何尝不是挑选剑峰的机会?

无数年来,掌门所在的天光峰,当然是最多弟子想要去的地方。

上德峰权柄极重,剑法一流,元骑鲸是掌门大人的师兄,但这些年来报名承剑的弟子越来越少。

两忘峰可以从诸峰弟子里挑选人才、很少提前选择承剑的对象,适越峰偏向学理研究,昔来峰管理青山事务,报名的弟子相对较少,但现在愿意承剑上德峰的弟子数量竟是连碧湖峰与云行峰都不如,更不要说清容峰了,这是为什么?因为上德峰的气氛太过沉重,因为剑狱太过阴森,还是因为所有年轻弟子都无比害怕他们?

“那个懒鬼吗?”

元骑鲸冷哼一声,说道:“两忘峰上的那些小家伙,怎么可能放过他?”

迟宴不懂师兄所说的放过是什么意思。

元骑鲸说道:“你不要考虑别的事情,先看看有没有可能把碧湖峰夺过来。”

……

……

时间缓慢而坚定地前行,没过多长时间,便来到了初冬。

据说是应清容峰的请求,掌门大人同意青山大阵开了一道口子,外界的寒风与雪花就这样灌进了九峰里。

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井九再次生出一种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他开始推演,却无所得,感觉越来越怪。

从那个小山村重新回到青山之后,他有了很多以前没有过的感受,比如无聊、比如有意思,比如遗忘……

他不可能遗忘,那么这种感觉的生成只能说明他自己下意识里避开了什么东西。

为什么?因为他已经习惯眼下如此懒散的生活?

初雪落下的那天,赵腊月又来了。

她在洞府里静修数十日,完美地消化了在剑峰上的所得,最细微处的那些损伤也已经修复如初。

白雪落在崖壁间,落在院墙上,也落在她的身上。

在白色的世界里,她那双浓黑的眉毛无比鲜明,就像她的眸子。

看着那道剑光落在井九的洞府前,洗剑溪对岸响起一片哀叹声。

“师姐又来了!”

“她怎么又来了?”

“第七次!第七次啊!”

弟子们捶胸顿足,或者以手捧心,失望并且悲痛于偶像的选择。

“我是腊月生的,所以叫这个名字。”

赵腊月看了眼自己的手镯,说道:“在一场大雪里。”

井九心想这是要闲聊?他与柳十岁曾经闲聊过,与赵腊月也聊过数次,虽然还是不习惯为何人们会把闲暇时间用来聊天,但至少接受了这件事情的存在,而且知道了闲聊这种事情需要某个话题开头。

他不擅长寻找聊天的话题,至于与赵腊月有关的他只知道一件事情。

“承剑大比的时候,你会选哪座峰?”

九峰会在承剑大会上挑选自己看中的弟子,但如果那名弟子太受欢迎,那么局面便会倒转过来。

像赵腊月这样的天才少女,自然拥有足够的选择空间。

在承剑大会上,她究竟会选择哪座山峰,是青山宗乃至整个修行世界都很好奇的事情。

但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从来没有人会当着她的面问出这个问题。

直到井九觉得似乎要开始一场闲聊。

赵腊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看着风雪里的那些山峰,沉默不语。

在同门与师长眼里,她有些孤傲,寡言而冷漠,但在井九的眼里,她就像个倔强的小女孩,有些惹人怜惜。

井九抬手想要揉揉她的短,却又放下,说道:“别想太多。”

赵腊月收回视线,看着他说道:“我要去剑峰做最后的准备。”

所谓准备,自然是承剑大会。

她迎着风雪来此与他说这句话,只是为了告别。

告别往往是很伤感的事情,但并不适用于井九。

“到时候见。”

他说道。

漫漫修道路,相遇者多,重逢亦有,最多的还是告别,然后从此不见。

他见过太多悲欢离合,生离死别,所以现在可以表现的很淡然。

在时间的面前,除了淡然,还能如何?

……

……

赵腊月离开洗剑溪畔,向着剑峰而去。

她没有驭剑,不是因为那把青色小剑受损严重,而是基于别的考虑。

在洗剑溪尽头,她被顾寒拦住了去路。

第三十四章溪石上的两道身影

赵腊月知道顾寒想要问什么,但她不准备回答,继续向前走去。

“站住!”

顾寒沉声说道。

他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情绪,看着她的背影说道:“诸峰已然老朽,青山之未来,只在于我们……”

赵腊月没有让他把话说完。

“你错了,青山之未来在于我,而不在于你们。”

说完这句话,她向着剑峰继续前行,很快便消失在风雪里。

顾寒看着风雪里越来越小的黑点,默然想着:“那井九呢?你关注他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风雪骤乱,飞剑破空而至,他抬步走到剑上,逆风而去,化作一道白烟。

飘摇而上,顾寒很快便来到西南方向一座秀丽的山峰间。

山峰秀美,然而崖坪之间,到处都可以看到凌厉的剑光,杀意十足,铁血意味极浓,即便从天而降的雪花也都被融成青烟。

这里便是青山第二峰两忘峰。

这里都是来自诸峰的最优秀的弟子,大部分都已经修至无彰境界,甚至极少数已经进入游野境。

顾寒很喜欢这种感觉。

就像两忘峰里的大部分年轻弟子一样,他也不喜欢其余诸峰的作派,包括承剑大会。在他们看来,这些只是诸峰为了延续自己的传承,抢夺人才的无聊之举,除了造成严重内耗,没有任何意义。

剑光消失在两忘峰顶的洞府里。

“不能再这样旁观下去,腊月不知道为什么对我们有些抵触。”

顾寒看着那个背影说道。

“师妹那里我去说,你要保证清儿与十岁不出问题。”

那个人没有转身,问道:“另外,我想知道你现在对井九到底怎么看?”

顾寒沉默片刻,说道:“我不喜欢他。”

那人转过身来,容颜清秀,神情温和。

他是青山掌门徒过南山,还有一个身份是两忘峰的席弟子。

“马华已经证明他的看法是对的。”

过南山微笑说道:“但我还是支持你的做法,如果经不起磨励,再高的天赋也没有任何意义,那个孩子遇着你连番羞辱,却连剑都不敢拨,将来如何降魔卫道,为我青山出力?”

顾寒神情漠然说道:“那个家伙连剑都没有,谈何拨剑?”

……

……

雪一场比一场骤疾,然后渐渐消失,枯黄的草枝重新变绿,又是一年初春来临。

承剑大会就要开始了。

据说赵腊月结束了在剑峰的苦修,再次归来,但没有谁看到她的身影,包括在井九的洞府里。

对青山宗来说承剑大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自然各方面都极为重视。

洗剑溪尽头提前布置好了座位,数百丈的石壁上更有昔来峰的仙师们用神通移来的几块巨石为台,巨石极为宽广,可以容纳数千人,更有白云与崖间浅水相伴流淌,更增仙境之感。

溪畔的普通弟子沉默而紧张地修行着功课,偶尔忍不住会向天空看上一眼。

在世间降妖除魔的两忘峰师兄还有在朝歌城等地的各峰师长们,都已经6续赶回。

最引人注意的是那些前来观礼的各方宗派的代表们。果成寺来了十余名僧人,朝歌城来了几位皇朝官员,与青山宗交好的水月庵、悬铃宗等地,更是派出了长老之类的重要人物,听说就连远在北地的风刀教也派了人。

在溪畔洗剑多年的内门弟子们,只要有自信的,都已经报名参加此次大会。

天生道种的赵腊月与柳十岁,自然是所有人关注的对象,听说就连悬铃宗的某位长老都打听过柳十岁的情形,至于赵腊月更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人物,如果不是不便,水月庵只怕早就已经去找她了。

所有人都想知道赵腊月会在承剑大会上选择哪座山峰。

这个谜底的揭开,同时也会解开另外一个困扰青山宗多年的谜团。

当年在赵腊月出生之前,青山宗便已经提前预知她是天生道种,一直暗中保护直至现在,这究竟是哪位大人物的手笔?

除了赵腊月与柳十岁,还有十余位弟子同样颇受关注。

这些弟子都在洗剑过程里表现的极为优异,其中有三人更是像柳十岁一样被两忘峰提前看中,从前年开始便一直在甲课由顾寒亲自教育,其中又以一名叫做顾清的弟子境界最为高强,深得门派器重。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叫做顾清的弟子,肯定可以顺利承剑。

顾清并不出名,因为他一直以剑童的身份在两忘峰里学剑,很少在洗剑溪畔出现,所以显得有些神秘。

在知道内情的某些人眼里,顾清的境界实力甚至要隐隐压过赵腊月一筹,应该算是这一代洗剑弟子里的最强者。

因为他是两忘峰席弟子过南山的剑童,而且,他是顾寒的亲弟弟。

……

……

承剑大会开始之前,青山宗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那便是碧湖峰峰主之位的传承。

前任碧湖峰主雷破云的死亡事涉隐情,而且这是青山宗自己的事情,所以进行的非常低调。

除了青山宗掌门以及诸峰之主,没有任何人旁观那场战斗,更不要说那些前来观礼的各宗派使者。

其夜,一剑光寒九峰。

剑意纵横于天地之间,青山大阵启动,北镇守睁开眼睛,吞了数道星光,最终才分出胜负。

碧湖峰的一位隐居长老击败了上德峰的迟宴,成功地接任了峰主之位。

……

……

晨光熹微,青山九峰早已醒来,溪河尽头,隐隐传来无数人声。

井九向那边看了一眼,走到溪河对岸,来到洗剑阁里,敲了敲门。

所有人都去了溪尽头的石壁,洗剑阁里异常安静,按道理应该空无一人才对。

林无知没有走,就像一直在等他。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看着井九微笑说道。

井九说道:“我习惯今天的事情今天做。”(注)

林无知翻开早已准备好的报名册,递过去笔。

井九接过笔,在报名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墨师叔真的很欣赏你,看在我在这儿等你的情份上,你多考虑一下他。”

林无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虽然……他长的确实不怎么好看。”

井九想了想,说道:“我真的不关心美丑。”

林无知看着他的脸叹了口气,心想也对,反正谁都没你好看。

井九向着洗剑阁外走去。

林无知收拾名册,准备送到适越峰备案,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着一件事情。

剑呢?你怎么还不去取剑呢?

……

……

来到洗剑溪尽头,两岸站满了等待参加承剑大会的弟子。

那道数百丈高的崖壁两旁,还有很多身影,应该来自九峰。

崖壁上方是一片云雾,无法看清楚里面的画面,想必青山宗的大人物们还有那些来观礼的各宗派使者,应该便在其间。

不知道今年水月庵会派谁来?以连师妹的身份应该不会亲自来,来的会是她的徒弟吗?

看着雾崖,井九难得地想起某些故人。

溪畔很是热闹,到处都是人。

“井师兄,这里!”

玉山师妹站起身来,向他招手,示意为他提前抢好了位置。

井九看了眼,现那个位置用来观战确实不错,但是人太多了。

他喜欢清静,不喜欢热闹,不愿意去人多的地方。

他的视线很自然地落在溪畔最安静的地方。

那里并不偏僻,在最靠近崖壁的地方,是溪里的一方大青石。

之所很安静,是因为青石上有一道孤伶伶的身影。

赵腊月在那里。

没有弟子敢靠的太近。

井九很自然地走了过去,很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

……

……

(注:我觉得这句话真的很妙,换作以前,我肯定要写一百多个字解释半天,哈哈哈哈,但这次我控制住啦!)

第三十五章原来他就是井九

赵腊月看了他一眼,说道:“来了?”

井九嗯了一声,望向溪对岸也很显眼的一处地方。

十余名年轻弟子站在那里,神情平静而自信,都是顾寒带的甲课学生。

井九只认识柳十岁一个人,自然不知道里面有两张生面孔。

井九看了他一眼。

柳十岁转过脸去。

……

……

弟子们打量四周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也是被观察的对象。

在崖壁间与那些巨大石柱上,还有被云雾遮掩的山顶,有很多目光落在溪畔,还有很多人拿着笔与纸在记着什么。

那些目光与笔纸的主人都是九峰里的重要人物,会决定今天究竟会选择哪名弟子承剑,又会放弃哪名弟子。

青山宗对内门弟子的管理看似很松,像对外门弟子一样任由他们自己拿着剑经学习。事实上诸峰一直暗中注视着弟子们在洗剑过程里的表现,对于每个弟子的性情、偏向、境界、实力都查的清清楚楚。

“顾清就不用考虑了,他肯定会直接回两忘峰。”

“柳十岁的情形不同,虽然他肯定也会被召入两忘峰,但也许会愿意先随哪座峰学剑。”

“杞元良的境界有些不稳,但驭剑方面颇有天赋,可以向上挪个位置,应该争取一下。”

“司空宜民那边,我已经与他母亲打过招呼,嗯,走的是悬铃宗的关系,他母亲承诺,只要我们选他,他便会来我们这儿。”

“薛咏歌应该会参加下次承剑大会,他叔祖说如果我们愿意在下次选他,那么这次可以帮我们劝劝奇飞英。”

“奇飞英这两年一直在甲课随顾寒师兄学剑,只怕没那么容易被说服。”

“还是那句话,将来要去两忘峰我们不拦,但要用我峰弟子的名义去。”

“那可以把他的位置往前再移移,放在司空宜民的后面。”

类似的讨论在崖壁间不停生。

九峰的师长与亲传弟子看着溪畔的那些年轻人,不停地推演着各种可能,墨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又一个名字,其间有的名字会被划掉,有的则会被挪到更前面的位置,气氛很是紧张。

这就是青山宗的承剑大会。

不是哪座山峰想要挑选哪个弟子承剑便能心想事成,因为你非常可能需要与别的山峰竞争。

青山九峰里天光峰的地位最为特殊,他们挑中的弟子一般都不会拒绝。

上德峰则有些尴尬,越来越少有年轻弟子愿意主动选择。

两忘峰可以随时从诸峰挑人,并不见得一定要在承剑大会上声,但今年的情形有些不同,那名叫顾清的弟子会直接报名去两忘峰,而为了准备数年后的梅会,过南山这等人物怎会放赵腊月与柳十岁走?

如此一来,云行峰与碧湖峰等地的选择余地变得更小,不得不谨慎选择,提前做好各种预案。

……

……

过南山是掌门徒,也是两忘峰的席弟子,这些年里,他带领年轻的同门在世间斩妖除魔、与冥部妖人及北方的那些怪物浴血奋战,但在他的身上并没有什么铁血冷酷的意味,反而气息很温和。

胸有雄才大略,眼光自然极远,对世间很多事情他并无喜恶。

看着青石上一立一坐的两道身影,他带着遗憾说道:“看来真的不行啊。”

这一句话里有两个意思。

前些天赵腊月从剑峰归来后,他与她进行了一番认真的长谈。

但直到最后,赵腊月也没有承诺会加入两忘峰。

至于第二个意思,自然是说井九依然没能取剑成功,无法参加这一次的承剑大会。

“就算行,我觉得也不行。”

顾寒冷漠说道。

马华笑了起来,圆胖的脸上生出些细纹,说道:“不行就是不行。”

那么最终的结论便是不行。

井九不行。

林无知从崖下走了过来。

过南山点了点头。

林无知也点了点头。

二人都是掌门的亲传弟子,但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些冷淡。

林无知忽然停下脚步,说道:“井九报名了。”

过南山沉默了会儿,说道:“那是好事。”

顾寒冷声说道:“这个家伙又要弄什么事?”

马华眯了眯眼,还是那般人畜无害地笑着,眼里却掠过一道寒光。

“墨师叔一直想要他,现在看来,他的眼光确实比我们这些晚辈要强很多。”

林无知看着他说道。

过南山说道:“我也一直对这个少年抱有很大希望。”

“是吗?我可没有看出来。”

林无知看了顾寒一眼,似笑非笑说道。

“顾师弟只是想磨砺他一番。”

过南山说道:“他太过骄傲,承受适度的压力,有助成长。”

林无知感慨说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习惯你们这种自说自话的作派。”

过南山说道:“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看懂你教的这名学生。”

林无知微微挑眉,说道:“愿闻其详。”

过南山望向溪里那块青石,说道:“所谓懒,其实是一种态度,对世间万物无爱,居高临下,这种极致的骄傲对我青山宗、对天下苍生没有任何意义,他若不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便没有资格来我两忘峰。”

林无知微嘲说道:“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他可能根本不想去两忘峰?你们这样做除了让他不高兴,还有什么意义?”

“入两忘峰行走是每个青山弟子的荣耀,他总有一天会明白这一点。”

过南山看着他温和说道:“师弟你若不是不甘败在我剑下,现在不也应该站在我的身旁?”

林无知静静看着他,忽然说道:“我觉得你今天可能会失望,而且……是两次。”

……

……

那块青石在溪里最前方很显眼。

很多视线都落在上面。

所有人都很关注赵腊月,但还是有很多注意力转移到了她的身边。

那名白衣少年坐在青石上,懒洋洋的样子非常吸引人,因为他生的太好看了。

“这就是井九吗?果然生的极美。”

“四师姐,前年你们去南松亭,真没看到他?那真是可惜了。”

清容峰的女弟子们看着溪边兴奋地议论着。

这是她们第一次看见井九,虽然听过很多传闻,但今天见着真人,才知道原来闻名不如见面的意思。

井九太好看了。

“他今天会参加承剑大比吗?”

清容峰弟子们带着希冀的眼光望向梅里师叔。

梅里摇了摇头,说道:“等下一次吧。”

清容峰弟子们有些失望。

梅里何尝不是如此。

井九双袖随风而动,明显没有藏剑于其间,看来奇迹没有生,他还是没能拿到那把剑。

梅里现在更关心的是赵腊月稍后的选择。

青山九峰以清容峰、昔来峰的女弟子最多,尤其前者基本上都是女性剑修。

在她看来,赵腊月这位罕见的女性天生道种,理所当然应该来清容峰承剑。

当然,她觉得像井九这般漂亮的少年也应该来清容峰才是。

清风徐来,吹散云雾,露出帷幕一角。

一道清婉的声音从帷幕后传来:“小腊月还是没有答应?”

梅里恭声说道:“是的,峰主。不过听说她也没有答应别处,我们应该还有希望。”

“嗯……她身边那个白衣少年是谁?”

“那就是井九。”

“原来他就是井九。”

第三十六章开会了

承剑大会开始。

最先站出来的是一位叫做陈琳的洗剑弟子。

陈琳进入内门已经有七年时间,五年前便已经取剑成功,但直到今年才终于修至守一境界圆满,有了参加承剑大会的资格。

多年的修行与等待让他有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没有在意四周的眼光与个登场的压力,专注地开始自己的表演。

一道清冷的剑光离袖而去,在淌着清水的石壁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然后倒转而回。

不待飞剑近身,他轻身一跃,落到了剑上,开始驭剑飞行,在崖壁之间来回,显得颇为熟练。

溪崖安静无声。

高崖之上的石台有云雾缭绕,悬铃宗使者、大泽来客、朝歌城的代表、还有果成寺的律堂席,以及向来与青山宗交好的水月庵、几个剑派的代表坐在各自的位置,保持着沉默,没有说话。

今年镜宗第一次派出代表观礼青山宗承剑大会,那位使者没有什么经验,也没有注意到崖间的沉默,看着那位叫做陈琳的弟子飞剑凌厉,驭剑娴熟,在峰间自如来回,心生赞叹,鼓掌赞美了几句。

陈琳落回溪间的石上。

负责主持承剑大会的适越峰何长老,看着他面无表情问道:“你想于哪座峰承剑?”

陈琳的神情终于变得紧张起来,声音微干说道:“弟子何德何能,不敢挑选。”

说话的时候,他看着崖间那些诸峰师长聚集的地方,带着希冀与不安。

承剑大会上,九峰里的师长每个只能挑选一名承剑弟子,数量有限,所以都会非常慎重。

陈琳知道自己的境界修为在同门里并不突出,不敢奢望被诸峰争夺,只希望能有一处选中自己便好。

崖间没有声音响起,依然是一片安静。

随着时间的流逝,沉默变成了尴尬。

溪畔没有资格参加承剑大会的弟子们,看着他面露不忍。

玉山师妹更是转过脸去,紧张地不敢看。

一片死寂里,陈琳依然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以难以想象的坚毅仰着头,就像是等待着最后宣判的罪犯。

他知道如果这时候自己低头,或者稍微表现的沮丧些,便有可能被师长们认为是剑心不稳。

那他就真的还要再等三年了。

镜宗使者也觉得很尴尬,看着四周宾客们的眼神,觉得刚刚鼓过掌的双手有些无处安放。他是真的想不明白,像这名弟子这般的优秀材质,在镜宗里应该会是被重点培养的对象,但在青山宗里……居然没有人要?

终于有声音在崖间响起。

云行峰方面商议了一番,可能是想着在随后的几名重点人选上无法争过其余诸峰,决定收了陈琳。

“你可愿意随程长老学习苍鸟剑法?”

陈琳惊喜无比,颤声说道:“弟子愿意!”

说完这句话,他赶紧驭剑而上,来到崖间某处,与云行峰的同门们站到了一处。

……

……

6续有弟子出来展示自己的境界与剑法。

这些在洗剑溪畔苦修多年的内门弟子,都已经修至守一境界圆满,甚至有两三人已经初窥承意境界,驭剑自如,能在群峰之间如鸟般飞行,剑诀更是娴熟,飞剑流转,织成道道光幕,十步之内,即便是飞瀑亦不能入。

杞元良,司空宜民,奇飞英,这些在诸峰笔记上多次出现的名字,经过一番争执后也各被选中。

崖上很安静,镜宗使者受了先前的教训,不再轻易表意见,偶尔看一眼云雾深处的那方石台,心想青山宗掌门不知道有没有亲自到来,还是如传闻里那般,他也与其师太平真人一样正在修行那种玄妙至极的道法。

果成寺前来观礼的律堂席闭着眼睛,手里念珠缓动。

水月庵的女弟子与清容峰的女弟子们合在一处,本就相熟的她们低声说着什么,不时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真是无聊啊。”

悬铃宗的客人坐在在西崖的石台上。

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盯着脚下石缝里的流水,觉得眼睛有些酸。

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晶莹可爱的耳垂上系着的小铃铛出清脆的声音。

那两只小铃铛色泽如银,难道这个小姑娘竟然是位地位不低的银铃使者?

“你懂什么?”

一位少妇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说道:“青山宗乃是剑道大派,演剑看似无聊,实则很不简单。”

“问题是也太乏味了,一剑过去,一剑过来,这有什么好看的。”

那个悬铃宗的小姑娘嘟着嘴说道:“早知这么无趣,我才不来呢。”

忽然崖下传来声音,她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现人群微乱,不禁来了兴趣,看着走到溪间的那个瘦弱少年,说道:“师叔你快看!这不就是你刚才指给我看的那个天生道种?”

……

……

柳十岁来到了溪间。

两岸响起一阵轻呼。

崖间也隐有动静,无数道视线投了过来。

高崖之上,果成寺的律堂席睁开了眼睛,大泽来客起身,镜宗使者更是早早走到崖畔,向下望去。

观礼的宾客们对柳十岁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或者说好奇。

修行界都知道,柳十岁是天生道种,而且是十年里青山宗的第三个天生道种。

天生道种是万中无一的修道天才,普通宗派百年遇着一个便算不错,青山宗的运气真是令人嫉妒至极。

卓如岁与赵腊月分别来自西海与朝歌城,家世各自不凡,与修行界多有交道,还比较容易被现。但听说这个柳十岁自幼生活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入门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修行,那又是如何被青山宗找到的?

看着站在溪上的少年,各家宗派的心情有些复杂。

柳十岁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站在溪石上,依然是很简单的出剑。

飞剑破空而起,没有残影,甚至连剑光也无,仿佛瞬间,来到十丈外的石壁上。

悄无声息,流淌的清水都没有生出一道涟漪,石壁上便多出了一道浑圆至极的细洞。

看似无奇的画面,在崖间引来几声吃惊的轻呼。

柳十岁左手二指一并,施出剑经上最常见的剑诀,飞剑自石壁而回。

他看似随意地向溪间踏出一步,正好落在剑上,随剑而起,飞剑拖出一道残影,度骤然加疾,变成一道清光,数息之间便已经飞出崖峰,带着略有些刺耳的剑啸,破云而出。

人们抬头望去,只见他已经变成高空里的一个黑点,早已越了九峰的高度。

片刻后,柳十岁驭剑而归,脸不红心不跳,气息平静,沉默施礼,仿佛自己什么也没做过。

崖间一片安静,然后骤然响起喝彩声。

“好!好!好!”

柳十岁的飞剑看似简单,实则沉稳至极,没有任何多余,正是青山宗追求的剑道风范。

虽然他的境界还很低,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能够表现的如此优秀,甚至隐有大家风范,怎能不令人激赏。

“这就是天生道种啊?”

那位悬铃宗的小姑娘咕哝道。

这样小的年纪便已经是银铃使者,她的身世来历自然不凡,天赋眼光自也不差,知道柳十岁看似简单的表现,实则非常不简单,但对于爱看热闹的她来说,依然觉得不够热闹。

下一刻,她的眼睛亮了起来,精神一振。

一名神情沉稳的年轻弟子,走到了溪间的石上,与柳十岁相对而立。

“柳师弟,请指教。”

第三十七章少年你意欲何为?

这位弟子叫做林英良,是柳十岁在甲课里的同窗,同样随顾寒学剑,也是被两忘峰看好的弟子。

不知道他这时候站出来挑战柳十岁,是两忘峰的安排,还是他自己不忿柳十岁得到的关注太多。

“林师兄请。”

柳十岁抱拳,飞剑静悬于双手之前,这便是平剑之礼。

对于林英良的主动挑战,他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回复了平静,眉宇间更看不到慌乱的神情。

就像当初井九对他的评价一样,这位少年聪明、善良,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与执着。

这样的少年很少会被外界的变化影响,所谓固守本心,便如是也。

柳十岁与林英良相隔十余丈而立。

溪水在石间流过,出哗哗轻响。

十余丈的距离,正好是守一境最有效的攻击范围。

那位悬铃宗的小姑娘站在崖边,睁大眼睛看着下方的画面,好奇想着谁会赢呢?

答案很快便有了,青山宗的剑争永远都是开始的那般突然,结束的那般快。

溪面生出两道白线。

两道剑光,照亮崖壁,然后骤然消失。

柳十岁的飞剑停在林英良的眼前,距离他的眉心三寸。

林英良的飞剑也停在柳十岁的身前,约摸一尺。

两道飞剑看似同时停止,但在崖间那些剑道高手的眼里,相差其实很明显。

柳十岁的剑要比对方快上半分。

在日常生活里,半分只是眨眼不到的时间,茶不会冷,香不会短。

但在剑道之争里,半分已经是足够分出胜负、甚至生死的时间。

更何况柳十岁的剑要比林英良的剑更近。

……

……

“这就完了?”

悬铃宗的小姑娘看着溪间的画面,瞪大眼睛说道。

她经常在门内看师兄师姐们切磋,如果双方境界相仿,往往一打便是很久,甚至可能从清晨战到日暮都很难分出胜负。

谁能想到青山宗的同门较量居然这样简单、这么快,别的不说……但看起来真的是很没意思啊。

那名少妇说道:“青山宗从来不讲究别的花俏,只在乎飞剑的度与威能,九峰里的那些剑诀,也只不过是用不同道法在这两方面做文章,用在战斗里往往一击便杀,无比凶险,所以向来很少有人敢招惹他们。”

那位小姑娘说道:“那岂不是很容易误伤?那他们平时怎么练剑?”

少妇说道:“不错,所以青山宗很少有同门间的切磋,偶有较量也要在师长看管下进行,而且除了承剑大比和试剑大比时,严禁飞剑对准彼此的身体,只能把目标确定在对方的身体右侧某处。”

小姑娘不解问道:“不能以实战练剑,如何能够提升?”

少妇神情微冷,说道:“所以青山宗会有两忘峰这种地方。”

小姑娘说道:“啊,我知道两忘峰,师姐说那里面都是一群冷酷无情的怪人……”

少妇微笑着转了话题,说道:“你不要觉得剑道无趣,先前换作是你站在溪间,你能避开柳十岁的剑吗?”

想着那道悄无声息的飞剑,小姑娘哼了两声,说道:“就算躲不开,但我提前布好魂铃阵,他的剑怎么刺得进来?”

少妇说道:“如果你们是在闲谈,或者是隔着几张桌子在饮酒,他突然出剑,难道你还来得及布阵?”

小姑娘想着师叔说的这个画面,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寒冷,咬牙说道:“那我就离他远些,那个家伙的飞剑最远也就能攻到十丈外……我在十丈,不,二十丈外布好魂铃,等他驭剑来攻的时候,我早就已经借来足够的天地灵气,直接镇杀了他!”

少妇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想着,如果你面对的青山宗弟子已经进入承意境界,能够飞剑百丈杀人,那你又如何应对?更甚者,青山宗的那些破海境强者能够隔着数十里飞剑杀人,你又能怎么防?对方如果是通天境呢?

难道你要天天藏在地底,或者躲在灵龟的壳里,又或者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大阵里吗?

想着修行界里那三个最出名的遁剑者惨淡的人生,她下意识里望向青山宗掌门所在的那片浓雾,隐生惧意。

类似于悬铃宗这对师叔侄的的谈话,在很多地方都在生。

虽然参加承剑大会的弟子们境界尚低,但能够亲眼看到青山宗的剑道呈现,对自家弟子们的修行自然大有助益,那些前来观礼的各宗派宾客哪里会错过这种机会,低声不停地解释着先前那场看似简单的飞剑之战。

……

……

柳十岁站在溪石上,沉默不语。

被无数视线与喝彩声包围,他的心情难免有些异样,下意识里望向某处。

井九坐在青石上看着他微笑。

柳十岁不知道想到什么,转过脸去,有些慌乱。

林英良虽然输掉了这场剑斗,但他的表现也很优秀,飞剑稳定而凌厉。

适越峰的一位师长向他出了邀请,他选择了接受,在这个过程里,两忘峰始终保持着沉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接下来便是确定柳十岁的去向。

崖间忽然变得安静起来,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悬铃宗的小姑娘觉得好生奇怪,说道:“他不是天生道种?怎么没人要?虽然他脸有些黑,不好看,但明明赢了啊!”

她的师叔笑着说道:“傻孩子,哪里是没有人要,这是想要他的人太多。”

柳十岁最后肯定会去两忘峰,但他以什么身份去两忘峰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为了得到这位天生道种承剑,九峰之间事先不知道暗中交流过多少次,各出手段。

清容峰一年前便提议把柳十岁召进九峰,哪怕没能成功,也算是释放了善意。

上德峰则是剑走偏锋,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准备查他……想用这种方法提前布局。

然而,柳十岁入门之前便已经学了玉门吐息法。

那是掌门大人的亲传心法。

果然,一直安静的云雾深处传来了一道清和的声音。

“柳十岁,你可愿随白长老学剑?”

这就是青山宗掌门的声音?

很多普通弟子与观礼宾客们心想。

掌门大人收了卓如岁为关门弟子,从此不再收徒。

白如镜是天光峰一脉的长老,已然破海上境,能够跟随这样的大强者学剑,当然是极好的机缘。

一年前诸峰便已经猜到此事,但直到听到这句话,他们才确定柳十岁果然是掌门大人提前落下的棋子。

不知道是因为失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众人保持着沉默。

柳十岁望向崖间。

顾寒微微点头。

柳十岁说道:“弟子愿意。”

说完这句话,他驭剑而起,来到云雾里,自有天光峰亲传弟子迎了进去。

“随白师叔学一年剑,打好基础,便可以让他出去历练一番了。”

过南山说道。

顾寒说道:“十岁一定不负师兄重望。”

至于到时候白长老会不会同意让柳十岁去两忘峰,对他们来说是不需要考虑的事情。

青山宗的年轻弟子谁不愿来两忘峰?也没有师长会阻止,因为这是规矩。

……

……

留在溪畔待选的弟子数量越来越少。

云行峰、适越峰、清容峰、昔来峰都选中了几名早已看中的弟子,就连上德峰都挑了两名潜质不错的弟子,只有往年很热门的碧湖峰有些门前冷落,几次与别峰的争夺都败下阵来,没能被选择,谁都知道这与那件事情有关。有三名弟子因为表现的确实太过普通,没有被任何一座峰选中,他们只能等着参加下一次的承剑大会,或者直接放弃,选择一座峰去做执事。

井九注意到柳十岁在答应承剑之前看了顾寒一眼。

这个画面让他觉得……有些意思。

“你和他之间到底生了什么事?”

赵腊月问道。

井九说道:“我不知道你会关心这些。”

赵腊月说道:“人与镇守一样,都有好奇心。”

井九说道:“我也很好奇你到底准备去哪座峰,清容还是适越?”

赵腊月说道:“你呢?还不出去?”

井九微笑说道:“你知道我准备承剑?”

赵腊月说道:“像你这么懒的人,怎么可能浪费时间。”

一般而言,说一个人懒往往是说他喜欢浪费时间。

她说井九懒,却认为那是因为他不愿意浪费时间。

这真是很有意思的一种解读。

“我也不喜欢被人盯着看。”赵腊月说道。

去年初雪那日,他们聊过这个话题。

“但就像你说的那样,不可能每天都有云层蔽日,太阳就在那里,谁会不去看呢?”

她望向井九的侧脸,继续说道:“所以该站出来的时候,总还是要站出来。”

井九说道:“你说的不错,但如果不想被人一直盯着看,其实还有一种方法。”

赵腊月问道:“如何做?”

“成为真正的太阳。”

井九说道:“光线刺眼,这样,就很少有人敢直视我们了。”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来,向着溪里走去。

溪畔弟子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微有骚动。

主持承剑大会的那位适越峰长老不解问道:“少年你要做什么?”

井九不解说道:“承剑啊~”

适越峰长老把名册翻到最后,果然看到了他的名字。

溪畔一片哗然。

薛咏歌猛地站起来,指着井九,憋了半天,终于忍住没有说出那句话。

玉山师妹捂着嘴。

乐浪郡的元姓少年一脸茫然,心想井师兄又要来一遭?

第三十八章剑呢

溪间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崖间的诸峰师长,也传到了高崖石台。

刚从清容峰处回来的一位水月庵师妹,好奇望向远处,说道:“这人是谁,生的真好看。”

风刀教的一位年轻弟子皱眉说道:“看动静,此人应该在青山宗极为出名。”

……

……

顾寒看着溪间,脸色有些难看。

过南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不语。

马华仿佛没有看见这画面,笑骂道:“这家伙连剑都没有,承个屁的剑。”

……

……

是啊,没有剑,怎么承剑?

井九两手空空,两袖清风,哪里有剑?

半年前,井九初登剑峰便轻松入云,所有人都以为他应该很快便能取剑成功,但事后再也没有人见他登过剑峰。

那他自然没能拿到莫师叔留下来的那把仙剑。

包括梅里师叔在内的很多师长有些怒其不争,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井九终究不是柳十岁那样的天才,可能需要等到三年后的下一次承剑大会,才会真正想明白,展露属于他自己的光芒。

谁能想到,这时候井九居然站了出来。

难道他已经取剑成功?

那他是什么时候去取的?

剑呢?

……

……

对啊,剑呢?

听着四周的那些议论声,井九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难怪这半年他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情。

是的,他忘记了那把剑。

半年前那夜,他与赵腊月在剑峰乱云里联手杀死了那名碧湖峰的无彰强者,然后他顺手取走了那把剑。

他把那把剑放在哪里了?

井九开始认真回忆。

当时他左手提着那具尸体,右手拿着剑,还要提那个脑袋,觉得有些不方便,所以把那个脑袋插到了剑上。

那把剑上自然沾了血,回到洞府后,借着灯光一看,很是显眼。

他觉得洗剑很麻烦,所以扔给崖间的那几只猿猴去弄干净。

然后……他就忘了这件事情,忘了朝猿猴把剑要回来。

是的,就是这样的。

剑,应该还在那些猿猴手里。

他想这些事情没有花太长时间,但总还是花了些时间。

那位适越峰的长老脸色有些难看,寒声问道:“剑呢?”

他看着井九空着的双手,心想除非你剑丸大成,进入了无彰境界,不然我倒要看你怎么把剑变出来。

“稍等。”井九说道。

然后他望向溪下游的山崖问道:“剑呢?”

崖间尽是野林,极为茂密,随着他的声音,树叶乱动,猿声不住。

青林微乱,隐有烟尘起,不知多少只猿猴尖叫着远去,声音渐小。

没过多长时间,猿声渐近,应该是又跑了回来。

树林摇动,烟尘微作,十几只猿猴爬上梢头。

有只猿猴站在树林最高处,不停地挥动着长臂,出急切的叫声。

那只猿猴的手里握着一把剑。

……

……

溪畔崖间都是修行者,眼力较诸凡人不知锐利多少倍,早就已经将崖间的画面看得清清楚楚。

看着这幕画面,很多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顾寒的脸色更是阴沉得仿佛要滴水一般。

对青山宗的人们来说,飞剑是他们最可靠的伙伴,最坚定的战友。

他们无比爱护自己的飞剑,夜夜同眠,日日擦拭,时时蕴养。

谁能想到,井九成功取剑后,居然把剑扔给那些猿猴玩耍。

这对仙逝的莫师叔,对适越峰,对剑之一字,何其不敬!

那只猿猴把剑扔了过来。

再如何通灵性,终究只是个猴子,方向没有控制住。

那把剑在半空里翻滚,眼看要落到溪水里。

看着这画面,有些人的脸色更加难看,那位适越峰的长老冷哼一声,准备驭剑而起去接剑,但很快便停住了。

因为,井九已经举起了手。

……

……

那把剑忽然静止在空中,不再翻转。

嗖的一声,那把剑破空而落,化作一道清光,消失在溪畔。

无数道视线落在井九的右手上。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剑。

那把剑光泽微暗,有些宽直,正是去年适越峰莫师长归还青山的那把仙剑。

一片震惊。

先前那把剑在空中离溪面还有数十丈的距离。

井九伸手,剑便落进他的手里。

这是收剑,不是出剑,但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都能唤回,说明他已经守一境圆满!

那他自然有参加承剑大会的资格。

薛咏歌对身边的人激动说道:“我就知道我没猜错!他肯定每天夜里躲在洞里不停苦修!真是……真是……太会装了!”

……

……

人们很吃惊,回过神后又生出很多不满。

有些人不满是因为感觉到可能会错过什么,比如清容峰的梅里师叔。

井九已经成功取剑,为何她不知道这个消息?

她望向远处微笑不语的林无知,知道他事先便已经猜到,脸色不禁变得难看起来,心知被对方抢先了一步。

有些人不满则是因为井九的态度。

“你这样随意对待长辈的遗剑,未免有些不够尊敬。”

马华的胖脸上少见的没有笑容,很是严肃。

井九看了他一眼。

放在平时他根本不会理这个胖子,但今天是承剑大会,有外客观礼,他觉得自己应该更有风度些。

“这是我的剑。”

除了这句话,他没有更多的解释。

这是他从剑峰取来的剑,那便是他的剑。

过往种种,皆一剑斩之。

没有什么长辈遗剑的说法。

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听到这个回答,顾寒与马华想起了当初生在同一个地方的那番对话。

当时顾寒嘲讽问井九有资格用莫师叔的剑吗?井九的回答也很简单,就是一个字——有。

他很擅长用一个字或者一句话来结束无趣的交谈。

因为他在说出那个字或者说那句话的时候从不犹豫,从不思考,有一种理所当然到天经地义的感觉。

“真的很让人不高兴啊。”

马华感慨道。

顾寒的神情越来越冷。

“既然有剑,那么便可以拨剑了?”

过南山说道。

他的神情还是那般温和,带着微笑。

马华看在眼里却微生寒意,明白他的意思,对旁边低声交待了几句。

顾寒忽然说道:“让顾清上。”

马华有些吃惊,心想这也未免太看重那个家伙。

井九先前取剑的手段确实漂亮,但终究不过是个洗剑弟子,何至于如此重视。

过南山沉默了会儿说道:“如此也好。”

既然井九比想象中更骄傲,那就应该承受更大的挫败,如此方能尽快成熟。

他以为自己是这样想的。

……

……

清风徐来,溪面微乱。

一名少年弟子从对岸走入溪间。

微风掀动剑衫,飘飘欲飞,如同仙人。

“噢,这个新来的家伙挺好看。”

那位悬铃宗的小姑娘说道:“虽然还是不如对面那个。”

她说的对面那个自然是井九。

井九看着那个少年,有些意外。

溪畔弟子也在议论,因为很多人没有见过这名少年。

有些知晓内情的人解释了一番,他们才知道此人便是传说中的顾清。

诸峰弟子则是早就知道顾清的身份,崖间隐有骚动。

第三十九章愤怒的顾清

顾清是顾寒的亲弟弟,也是过南山的剑童。

他不是天生道种,但天赋同样非常出色,因为顾寒的原因,他刚出生便被送进了两忘峰,这些年一直在跟随过南山学剑。

在新一代的洗剑弟子里,他的境界实力屈一指,在了解两忘峰的人们看来,他甚至可能比赵腊月更强。

只不过这些年他一直在两忘峰,很少在洗剑溪畔出现,所以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

顾清走到溪石上,停下脚步。

崖间与溪畔的议论声没有停止,反而变得越来越大。

顾清没有向前再走一步。

位置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站的溪石,距离井九的位置有数十丈远。

这意味着什么?如此远的距离,早已出了守一境的攻击范围,难道顾清在洗剑阶段便已经进入承意境界?而且不是初窥其道,更是真正地拥有了承意境的攻击能力?

一片震惊,人们才知道两忘峰居然藏着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天才少年。

过南山的神情很平静。

顾清做了他多年的剑童,事实上与他是半师半徒的关系,他非常清楚顾清的境界实力。

他本来准备用顾清挫一挫赵腊月的锐气,没有想到井九却提前站了出来,顾寒又提出了这个请求。

他知道顾寒的心情,所以没有阻止。

至于这场比剑的结果,当然不会有任何意外。

顾寒盯着下方的井九,唇角带着一抹冷笑。

一年前在剑峰下第一次看到井九,他就不喜欢对方,因为柳十岁,也因为一些很难说清楚的原因。

马华笑呵呵地说道:“玉不琢不成器,希望井师弟将来得窥大道的时候,能够明白师兄们的一番苦心。”

……

……

承剑大会,弟子们可以展示自己最擅长的驭剑本事,但当别人起挑战的时候,最好也不要拒绝。

青山宗修剑道,对避战这种行为非常鄙视。

所以先前林英良出来挑战柳十岁,没有任何师长觉得不对,柳十岁也很自然地接受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井九和普通弟子不一样,像他这样懒的人,谁知道会给出什么反应。

包括薛咏歌、玉山师妹等南松亭旧人在内,很多弟子都在想他会不会石破天惊地来一句:“我不和你打。”

弟子们会如此想,除了井九的性情,也是因为看不到任何井九获胜的希望。

就算井九守一境圆满,又如何是一个提前进入承意境的天才弟子的对手?

隔着数十丈的距离,你的剑连对方的身体都碰不到,又谈何击败对方?

既然必输无疑,认输自然成为了可能的选项,虽然有些丢人。

“请。”

顾清双手抱拳,飞剑出袖,静止身前,行了个平剑礼。

井九说道:“好。”

他没有直接认输。

崖间溪畔微有骚动。

有人觉得很遗憾,有人很满意,有人叹息。

更多人觉得接下来生的画面,一定会非常尴尬。

玉山师妹捂着脸,乐浪郡的元姓少年低声安慰着她。

“这便是所谓的磨砺?还是说你们只是想要羞辱他?”

赵腊月抬头望向崖间。

两忘峰的弟子们就站在那里。

她自然想起那天夜里在剑峰云里与那位碧湖峰左师叔的战斗。

境界上的差距靠天赋与手段真的无法弥补。

就算井九像她一样藏着护身的法宝,又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出来?

更何况那天如果没有井九帮忙,她还是会死在左师叔的剑下。

在她想着这些的时候,顾清出剑了。

就像先前出场的那些弟子一样,他的出剑非常简单。

袍袖翻飞间,剑光生出,然后骤敛。

溪面上多出一道灰线。

那道隐有古意的飞剑,瞬间掠过数十丈的距离,度与威力没有丝毫减退,直指井九的面门。

赵腊月黑瞳微缩。

顾清不止进入承意境界,甚至已经接近圆满,与她的真实境界差不多。

当顾清的飞剑来到井九身前时,他依然没有动,看上去就像是吓傻了一般。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原因,人们很清楚,那是因为顾清的剑太快,快到普通弟子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

接下来,那道飞剑会停在井九的眼前,距离他的眉心只有数寸距离。

顾清平静说声承让,胜负就此分出。

所有人都以为会看到这个画面。

然而,这个画面没有出现。

一道声音在溪面生出,向四周散去。

那声音很清,很脆。

风拂溪面。

灰线骤然停止。

那道飞剑斜斜落下,落进了溪水里,溅起一蓬水花。

死一般安静。

无数道震惊的视线落在井九的身上。

究竟生了什么事情?

井九站在溪石上,仿佛没有动过。

他随意地提着剑,就像一个猎户拎着根棒子,正在山林里寻找野鸡。

当顾清的剑飞到身前,他真的就这样把剑抡了起来,砸了下去。

那道剑被他的剑准确击中,就像被棍子砸中的野鸡,一声不吭地倒在溪水里。

很安静,溪水的声音很清晰。

顾清甚至觉得听到了自己血液快流动的声音。

最开始,他有些不确定自己的身上生了什么事。

直到他看到溪水里那把很眼熟的剑。

他的脸有些热,脸色却越来越苍白,眼睛深处隐隐有团野火开始燃烧。

他霍然抬头望向井九,眼里满是震惊与愤怒,大喊了一声。

“啊!”

随着这声喊,落在溪水里的那把飞剑再次飞了起来。

这一次,飞剑的度明显更快,威力更加惊人。

更令人震惊的是,溪水还没有来得及从剑身上淌落,便变成了雾汽,可以想见这把剑此时是多么的滚烫。

当那道飞剑来到溪水中间时,更是燃烧了起来!

一道火线照亮崖壁,直指井九,声势无比惊人。

……

……

“六龙剑!”

“他怎么会这剑法!”

崖间响起无数惊呼。

六龙回日之高标!

顾清用的明显是适越峰的剑法!

人们无比震惊。

那位主持承剑大会的适越峰长老脸色很难看。

两忘峰弟子可以学习九峰里的任意剑法,顾清自幼在两忘峰长大,学会六龙剑法也不出奇。

问题在于,顾清现在终究只是洗剑弟子,两忘峰提前私下传他九峰剑法,这是不能摆到台面上的事情。

对于那些没有背景的普通弟子来说,这太不公平。

看到顾清用出适越峰的六龙剑诀,崖间很多人都有些不满。

但他们明白为何顾清冒着事后被责罚的风险,也不惜暴露自己的真实本事。

因为顾清这时候很愤怒,只想用最简单甚至粗暴的方式把井九击败。

在前一次的交锋里,他输的实在有些狼狈。

虽然有轻敌的缘故,但自己珍爱的飞剑,被一个低境界的同门,用如此粗鲁、毫无美感的方法击落……谁能接受?

燃烧的飞剑向着井九而去,如一条恐怖的火龙。

看着这幕画面,赵腊月心想如果自己不想避其锋芒,就只能凭剑心直接抢杀。

她很清楚井九没有隐藏境界,无法像她一样尝试反杀。不过她并不担心,不知道是因为那夜的遭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对这个白衣少年无比信任,总觉得他一定会有方法应对。

井九的神情终于认真了些。

第四十章清溪一声笑

他现在的境界还是太低,如果看不准,可能会有些麻烦。

他盯着那道火线,抡起剑砸了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

他的剑再次准确击中火线的最前端。

火花四溅,顾清的剑被震飞,斜斜落到溪水里,和刚才的画面没有什么差别。

伴着嗤嗤的声音,剑身四周的溪水变成白雾。

井九看了眼手里的剑,心想不错,果然又宽又厚,很是结实趁手。

不过,他不准备再给对方太多出剑的机会,踩着溪间的石头,向顾清走过去。

观战的人们震惊无语。

如果说第一次顾清是有所轻敌,没有出全力,那么这一次呢?

这次顾清用的并不是剑经上的普通剑法,而是适越峰真剑,挟雷火之威而去,为何还是落得这般结局?

“这怎么可能?”

看着走来的井九,顾清脸色苍白,喃喃说道。

溪畔,薛咏歌心想终于不是自己说出这句话了。

胜负还没有分出,剑斗自然要继续,顾清以极大毅力重新平静心神,捏剑诀召回飞剑,再次斩向井九。

依然没有任何意外,伴着一声清鸣,他的飞剑被重重击落,再次落在溪水里。

顾清大喝一声,体内剑元尽出,唤起飞剑,起了最疯狂的一次进攻。

井九挑了挑眉。

看到这画面,赵腊月知道他有些烦了。

井九的左手落在剑柄上,变成双手握剑的姿式。

轰的一声巨响。

就像是果成寺山后那口著名的破钟,再次被人擂动。

顾清的剑飞到高空,失去了控制,不停地翻滚,出呜呜的声音,听着就像有人在哭。

最终,那把剑画出一道弧线,变成黑点,落在了数百丈外的山林里。

无数道震惊的视线随之而去。

林里黑影乱动,尘土再起,传来猿猴们兴奋的叫声。

井九走到了顾清的身前。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再是开始时的数十丈,不到三尺。

井九拿着剑。

顾清的剑在天边。

场面有些尴尬。

这算胜负已分吗?

井九没有说出那句承让。

顾清自然也没办法自行把认输两个字说出来。

“转身。”

井九对他说道。

顾清这时候有些心神散乱,下意识里按照他的话转过身去。

啪啪啪!

井九提起剑在他后背打了三下,然后便收了回来。

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没有望向崖间某处。

“够了!”

山崖间传来顾寒愤怒的喝斥声:“你是想要羞辱我两忘峰吗!”

井九已经转身准备离开,听着这声训斥,抬头望向崖间。

他看了看顾寒,又与过南山对视了一眼。

然后他转过身,提剑在顾清背上又打了一记。

“承让。”

知道某些纠葛的人们,在井九最开始打顾清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他是打给两忘峰看的,只不过没有表明。

这一次顾寒已经开口,他还特意转身又打了顾清一记,那就是把整个事情点明了。

是的,我就是打给你看的,那又如何?

顾寒的脸色变得铁青一片。

马华眯着眼睛,觉得好生恶心。

只有过南山保持着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是怎么做到的?”

井九听到声音望去,现说话的人是顾清。

顾清的眼里没有怨恨,只有沮丧,更多的是茫然。

他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承意圆满,井九只是守一境界,为何最后惨败的却是自己?

如何天才,如何刻苦,顾清终究还只是个少年,如果不尽快从这种情绪里摆脱出来,剑心极有可能受损。

井九想了想应该怎么解释。

“你的剑不够快,所以我能看清楚。”

他接着说道:“而我的剑比较快。”

顾清还是很懵。

“剑道只需要极于两点,度以及力量,其余的都不重要。对了,还有剑,应该有一把好剑。”

井九说道:“你的剑不错,比我的这把好,所以我没有与你对砍,而是用剑身砸。”

顾清想着先前剑斗时的画面,现确实如此。

不管是抡字还是砸字,都形容井九的手法,看似粗鲁甚至不雅,实际上却是对剑最细致的控制。

“还有吗?”

“没了。”

“就这么简单?”

顾清的茫然情绪还是没有完全消散。

“剑本来就是最简单的东西,它不是别的任何事物,就是剑而已。”

井九看着他说道:“飞在天上是剑,握在手里也是剑,懂了吗?”

顾清若有所思,认真行礼,退回溪畔。

井九望向山崖,伸出右手食指,摇了摇。

他是示意猿猴们不要胡闹,赶紧把那少年的剑送回来。

但在很多人看来,他是在对着两忘峰的人们摇手指。

很多弟子都知道,两忘峰的顾寒师兄一直不喜欢井九,试图羞辱过他,只是被梅里师叔与林无知仙师拦下。

在他们想来,今天井九的连番举动自然是在向两忘峰示威,是刻意要打顾寒的脸。

云雾里,林无知看了眼站在身边的柳十岁,微笑说道:“他是在给你出气?”

他知道井九的性情,最不喜欢麻烦。

剑斗胜了,井九为何要多此一举,提剑把顾清的后背打三下?

这不是羞辱,只是回报。

一年前井九初入内门,在剑峰下与柳十岁重逢。

柳十岁喜出望外,奔跑来见,顾寒不悦,用两忘峰规矩打了柳十岁数下。

其后,柳十岁偷偷去见井九,又被打了两次。

这些事已经过去了很久。

井九一直没有说什么。

原来,他一直没有忘记。

看着溪畔那道身影,柳十岁面无表情,显得很是严肃。

忽然,他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他赶紧收敛心神,继续摆出毫不关心的模样。

……

……

看着站在溪石上的井九,人们震惊无语。

前来观礼的各宗派宾客,都来到了崖畔,看着下方的画面,低声议论着什么。

无论是水月庵的少女还是风刀教不苟言笑的使者,都被刚才的那场剑斗震撼不浅。

井九展现出的境界明明不高,为何能击败顾清?他用的究竟是什么剑法?

……

……

(摊手,我能怎么办,我也很得意啊……)

第四十一章抢人

没人听到井九与顾清后来的那番对话,大多数人不明白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很厉害,居然能够越境战胜自己的对手,而九峰里的师长在剑道浸淫多年,从这场剑斗里品出了些颇不一般的意味。

未入无彰,井九能捕捉到飞剑的痕迹靠的只能是一双肉眼,那是何等惊人的目力,称之为剑目也毫不为过,而且他的剑元非常丰沛,能以难以想象的度挥动剑身,如此才能准确地击中顾清的飞剑。

能够击中对方的剑不代表就能击落对方的剑。

九峰师长们看得很清楚,每次井九落剑的时候,都会微微转动手腕,用自己剑的最厚实处与顾清的飞剑最薄弱处接触,问题在于他又如何知道顾清的飞剑何处最薄弱?这没有任何解释,只能说井九天生对剑拥有极强的敏锐度。

这种剑技非常复杂,但在井九的手里施展出来却非常简单,因为他的出剑太过顺畅,以至于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令得以剑法精妙著称的云行峰众人都心生赞美。

最令人动容的却是另外一个事实。

一年前,井九说自己要用适越峰莫师叔留下的那把剑,有人以为他是取巧,有人以为他是善良,直到此时此刻,人们才知道原来他是看中了这把剑宽厚结实,能够充分挥他剑元丰沛、剑目如神的特点。

剑心如此冷静,剑感如此敏锐,再加上天生对剑如此了解,这说明什么?

说明井九在剑道上的天赋无比惊人。

如果说卓如岁、赵腊月、柳十岁是最适合修道的天生道种,那他就是天生应该用剑的人!

青山宗乃是天下第一剑宗,对他们来说像这样的弟子怎能错过?

……

……

安静了很长时间的云雾里,走出了一位老者。

那位老者容貌有些丑陋,肤色极黑,正是天光峰的墨长老。

墨长老走到崖畔,看着溪边的井九,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说道:“井九,你可愿意随我学剑?”

崖间本来很安静,随着这句话,轰的一声闹了起来。

“井九,你可愿来我碧湖峰承剑?”

“我以昔来峰峰主的身份承诺你,只要你肯来吾峰,吾峰上下必将全力……”

“云行峰苍鸟剑法,才与这少年最为相合,你们争什么争……”

听着这些争吵声,昨夜受了些轻伤的迟宴,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他叹了口气,无奈想着事先没有提前做好准备,上德峰又怎么抢得过别家?

墨长老只说了一句话便被打断,生气的满脸通红,只是也看不大出来。

“都闭嘴!”

墨长老的脾气向来很好,但好脾气的人偶尔动怒,却是更为吓人。

石壁上流淌的清水被剑意激的到处散开,变成满天暴雨。

崖间的争吵声渐渐平息。

“你们以前不都觉得这个小家伙是废物吗?怎么现在都变了?”

墨长老看着诸峰众人不耻说道:“你们也好意思和我抢。”

这话很直接,碧湖峰、云行峰、昔来峰的人们无法应对,只能沉默。

墨长老望向井九,丑脸上堆出尽可能温和的笑容,说道:“你知道我和这些家伙不一样,我可是一直都很看好你,哪怕这半年里你没有去过一次剑峰,我也坚信你今天会出现在我面前。”

这时梅里走到崖畔,冷笑说道:“我可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我看中这孩子的时候,墨师兄你还不知道他是谁。”

墨长老闻言语塞。

梅里看了远处的林无知一眼,说道:“我早就过话,井九只能是我们清容峰的,你们谁要和我抢,休怪我不客气。”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浑厚而温暖的声音响了起来。

“梅师妹此言差矣,如果说谁最先看好他,便有资格收他入峰,那么我适越峰只怕要排在最前面了。”

说话的是适越峰峰主广元真人。

梅里神情微凛,躬身行礼,却不肯退让,说道:“我倒不知,真人何时居然关注过井九。”

广元真人感慨说道:“那还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听闻南松亭外门出了位智识过人、学识渊博的弟子,当时我便令人传话吕师侄,问那名弟子愿不愿来我适越峰,井九,你可还记得此事?”

井九点了点头。

梅里才知道居然有这样一段旧事,无奈说道:“真人你那时候是要他去你峰下做个执事,哪里是看出他剑道上的天赋?”

……

……

今天承剑大会最热闹的便是现在。

各峰都想要井九承剑,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渊源,各不相让。

柳十岁的时候都没有争抢的如此厉害,因为事先诸峰便知道,他应该是掌门落下的棋子。

井九没有任何背景,诸峰又怎会放过他。

看着师长们争执不休,甚至就连适越峰峰主都亲自出面,溪畔弟子们很是吃惊。

近年来6续进入南松亭的十来名弟子兴奋不已,深觉与有荣焉,玉山师妹看着站在青石上的井九,更是激动的小脸微红,用小拳头捶了身边的乐浪郡元姓少年几下,元姓少年吃痛,却不敢叫出声音,很是无辜。

争执终究不可能就这样持续下去,现在选择的权力在井九自己手里。

“井九,你选哪座峰?”

主持承剑大会的适越峰长老看着他严肃问道,然后他微微低头,用低若蚊蝇、只有自己与井九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不玩虚的,我适越峰别的没有,丹药灵果可以说是取之不竭,峰主那里还有些好东西掌门都拿不到,这些都可以是你的。”

井九笑了笑。

当初在村子里推演计算的时候,他做的安排是进入碧湖峰,但现在雷破云已死,他再去碧湖峰意义已经不大。

梅里对他颇为照顾,而且很久以前便表明了让他承剑的意愿,但因为某些原因,清容峰他是打死都不会去的。

昔来峰的修行就是与人打交道,但他不喜欢与人打交道。

云行峰里的修行就是与剑打交道,对他来说完全没必要。

适越峰的修行压力相对较小,日子清闲,不过峰间弟子除了整理典籍,还要侍候那些娇贵的药草果园,很是麻烦,最关键的是,适越峰上的猴子最多,从早到晚聒噪个不停,实在令他不喜。

如此看来天光峰倒是最好的选择,林无知为人不差,墨池虽然还是像当年一样口吃,但性情也和当年一样笃诚老实,而且承剑天光峰的话,便能和柳十岁重新变成同枝弟子,想着那张小黑脸会出现什么表情,井九觉得很有意思。

就在他准备做出决定的时候,忽然看到青石上的少女,忽然生出一个新想法。

“我要再想想。”

井九对那位适越峰长老说道。

适越峰长老有些失望,还是按照规矩说道:“可以,但在承剑大会结束之前,你必须做出决定。”

他的失望在于井九没有立刻做出决定,加入适越峰,抱有这种想法的人还有清容峰的梅里、天光峰的墨长老。

有些人失望在于觉得井九表现的太过骄傲,长辈们对你青眼有加,你居然还在挑三拣四,以为自己真的很了不起吗?

井九走回青石。

赵腊月看着他说道:“了不起。”

井九说道:“一般。”

赵腊月说道:“你的剑道天赋能排进我所见过的人里前三。”

井九认真说道:“我觉得自己的剑道天赋冠绝青山。”

赵腊月不知道该说什么,越过他向溪间走去。

无数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在众人心里,井九带来的震撼暂时被压了下去。

赵腊月究竟会承剑何峰?她又究竟是哪座山峰提前落下的棋子?

这个困扰了青山宗、甚至大半个修行世界数年时间的问题,今天终于会得出答案。

……

……

(家里有事情要忙,存稿告急,今天和明天都只有一章了。)

第四十二章吾愿青山第九峰

剑光出袖,静静停在赵腊月身前,正是那把青色小剑。

这把青剑非常古老,除此之外,并没有太过特殊的地方。

当初赵腊月进入内门三个月,便在剑峰上得到青剑认主,震撼了很多人,但也有很多人觉得有些惋惜。

这把青剑的材质比较普通。

在他们想来,如果赵腊月更耐心些,完全有可能取得更好的剑。

她准备出剑,却被阻止了。

那位主持大会的适越峰长老,看着她无比慈祥说道:“你就不用看了。”

换作有的优秀弟子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坚持应该与别的同门相同待遇,如此方能体现宗派的公正,但不知道是受了井九的影响还是因为她也觉得演剑很无聊、很麻烦,赵腊月什么都没说,直接把剑重新收回袖中。

当然也没有人向她起挑战。

唯一有资格向她起挑战的顾清,已经败在了井九的手里。

那么接下来自然便是承剑大会最吸引人的环节——选择以及被选择。

与争夺井九时的激烈场景不同,山崖间很是安静,反而更添几分紧张。

“看来大家都很清楚流程。”

适越峰长老对着崖间诸峰众人神情严肃说道:“那就按顺序来吧。”

听这句话的意思,大家都很清楚接下来会生什么。

看来,这样的事情在青山宗承剑大会的历史上曾经生过。

当所有山峰都想要一名弟子的时候,如果竞争太过激烈,很容易出问题。

这种时候便需要提前确定好流程。

九峰会按照顺序与那名弟子进行交流。

这里的顺序其实是逆序,从排名最后的山峰开始。

最先站出来的是碧湖峰。

昨夜才成为碧湖峰主的那位游野上境师伯,讲了几句话。

然后是昔来峰主出来说了几句话。

很明显,他们对得到赵腊月没有任何信心,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本峰的特点,劝说了几句。

适越峰主准备收井九为徒,所以站出来的是另外一位长老。

清容峰主温婉的声音在崖间回响了很长时间,人们才知道这位青山宗境界与辈份最高的女子对赵腊月竟是志在必得。

云行峰考虑到赵腊月这两年一直在剑峰上苦修,己方机会应该不小,也用了很长时间进行阐述。

接下来是上德峰。

今次承剑大会上德峰依然如往年那般,很是不受弟子青睐,在很多人想来更没有什么机会。

谁都没想到一道冷酷而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是我青山的未来,遇着庸师只会误了你的修行,还是我来吧。”

多年没有收徒、甚至很少参加承剑大会的上德峰主元骑鲸居然来了,而且决定亲自传剑!

上德峰虽然不受欢迎,但元骑鲸是什么人?他是青山剑律!

九峰里有谁的资历更老,权位更高,境界更深,更有资格收赵腊月为徒?

满场哗然,然后很快安静,一片死寂。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意想不到的变化生了。

“小腊月,你可愿意随我学剑?”

那声音温和而悠远,仿佛海岸线上挟着无数湿意的风,落在所有人的心头。

人们非常吃惊。

因为那是掌门的声音。

难怪先前天光峰由白长老出面收柳十岁为承剑弟子,原来掌门大人是要把自己的名额留给赵腊月。

难道赵腊月一开始就是掌门选中的人?

难道那个谜团终于要解开了吗?

问题在于,掌门前些年已经收卓如岁为关门弟子,难道他要破例?

卓如岁、柳十岁,再加上赵腊月,如果三个天生道种都归了天光峰……

崖间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不管是清容峰还是平日里唯天光峰马是瞻的云行峰对此都生出极大意见。

就连本来没有太多想法的碧湖峰与适越峰、昔来峰,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凭什么?

但谁又敢和掌门大人争徒?

“让她自己选便好。”

元骑鲸的声音冷淡至极。

只有他能阻止掌门继续说话。

因为他曾经是掌门的同峰师兄。

“不错。”

清容峰主说道:“月儿你且冷静些,莫要被某些事情乱了心神,怎么选都行,不要怕。”

赵腊月一直没有说话。

无论是上德峰忽然声,还是掌门的亲自邀请,都没能让她的神情有任何变化。

直到此时,听到清容峰主的这句话,她的浓眉如剑一般挑起,眼睛变得无比明亮。

从朝歌城来到青山,从南松亭到内门,无数人都想知道,她会在承剑大会上选择哪座山峰。

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想法,就连最细微的态度都没有流露过,为的就是要等到这个机会。

“怎么选都可以?”

她重复了一遍清容峰主的话。

元骑鲸寒声说道:“不错,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你。”

赵腊月的视线越过高崖,望向远方云雾里的九峰某处。

包括清容峰主在内的一些人忽然觉得要出事,想要阻止却来不及了。

“神末峰。”

赵腊月轻声说道。

……

……

“什么?”

“她在说什么?”

……

……

赵腊月微微一笑,双颊现出浅浅的酒窝。

“我说,我要承剑神末峰。”

……

……

崖间一片安静,人们无比震惊,很多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无数视线落在赵腊月的身上。

谁能想到,她竟然拒绝了掌门大人与元骑鲸,选择了神末峰!

神末峰是青山第九峰。

问题是,她怎么能选这座峰?

清容峰主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的声音不再像平时那般清柔,而是多了几分冷冽与严肃的意味。

“你可知道,数百年来,神末峰一直没有参加过承剑大会?”

赵腊月平静说道:“知道,因为景阳师叔祖从不收徒。”

数百年来,青山第九峰都只有景阳一个人。

景阳一心求大道,从来没有考虑过传承之类的事情。

青山宗早就已经习惯了承剑大会与神末峰无关。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选第九峰?”

清容峰主的声音里隐有锋芒:“再过几年第九峰自会新立传承,但那是你师弟师妹们需要考虑的事情。”

景阳没有飞升之前,就算他不收徒,也没人敢说什么。

现在青山宗怎么可能让神末峰就这般空着?

青山门规里说的很清楚,若三次承剑大会无人承剑,那座山峰的传承便会被视做断绝,重开新脉。

问题是,重开新脉后的神末峰还是她想去的神末峰吗?

赵腊月看着崖间,沉默了很长时间。

十余年间的很多画面,仿佛在石壁流水上显现出来。

她自幼聪慧过人,很小的时候便看完了三千本书籍。

然后,她开始准备修行以及修行。

修行是件非常苦的事情,单调而枯燥,而且往往伴随着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痛苦。

在朝歌城里,她是一名贵族少女,但她比冰雪王国里的雪怪还能吃苦。

来到青山后,她更是勤奋的无法形容,用孟师当初的话说,她刻苦的根本不像一个天才。

豆蔻年华,她在剑峰里一坐便是三年,蓬头垢面,满身灰土,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得到承剑的资格,以及能够自由选择的资格。

“为什么?因为我不想看到一座新的什么峰。”

她说道:“我要为神末再续传承。”

清容峰主沉默了会儿,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赵腊月说道:“因为我本来就是景阳师叔祖选中的承剑弟子。”

井九坐在青石上,看着溪水,心想原来是这样啊。

……

……

(昨天说了今天也是一更,存稿君还在被抢救中,明天争取两更。)

第四十三章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个无数人都想知道的答案就此揭开。

这个答案看似不甚出奇,细细想来其间却隐着无数意味。

山崖陷入了长时间的安静,人们因为震撼而无语。

最后还是清容峰主打破沉默,用清冷的声音继续问。

“他已经飞升,你跟谁学剑?弗思剑随他而去,你又能承什么剑?”

有前来观礼的宾客注意到,清容峰主提到景阳真人的时候并没有用尊称,没有称师叔,而是直接称他,但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青山宗掌门还是元骑鲸都没有说话,似乎对他们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赵腊月说道:“依青山旧例,只要我能登上神末峰,拿到弗思剑,便算承剑成功。”

只要承剑成功,那么青山第九峰的传承便可不断,至于如何学剑,她现在并不在乎。

崖间响起元骑鲸冷酷的声音。

“神末峰自禁,除非青山大阵新开剑脉,方能打开道路。你要续神末峰剑脉,青山大阵自然无法助你,登峰之路无比凶险,不要说你只是个承意境的普通弟子,即便是你游野境的师叔们也必是九死一生的下场,如此你还是坚持?”

赵腊月说道:“我既然要继承师叔祖的剑,又怎会怕死?”

神末峰剑名弗思,用九死剑诀。

这就是九死不悔的意思。

元骑鲸沉默了会儿,说道:“好好好。”

这三个字他说的毫无情绪,也不知道是赞美赵腊月的勇气,还是无话可说。

“原来……你是小师叔选中的弟子。小小年纪便有此气魄,不愧是小师叔看中的人,我便允了你。”

青山掌门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慨与追忆,还有些欣慰。

元骑鲸的声音依然冷漠:“若你失败而侥幸未死,三年内不能承剑,依然只能在溪畔自修,明白吗?”

这个惩罚看似普通,实际上非常重。

三年时间不能接触到真正的玄妙剑诀,更无明师指点,就算赵腊月是天生道种,修行也会非常困难,至少和那些承剑成功的同门相比会慢很多,而修行这种事情一步慢,步步慢,如此沉重的后果谁愿承受?

很多观礼宾客的脸上都露出不忍之色,更何况青山宗的弟子们,很多人都想替赵腊月求情。

但做为青山宗执掌剑律的巨头,元骑鲸说的话便是对门规最权威的解释,就算是掌门也不能轻易否定。

过南山走到崖畔,对着上方的诸位师长行礼,禀道:“那可否让赵师妹入两忘峰?”

人们明白他的意思,觉得不愧是青山宗的席弟子,聪慧而有急智。

清容峰主说道:“我觉得可以。”

元骑鲸沉默不语。

众人顿时放松很多。

在两忘峰可以接触到诸峰的所有剑法。

至于元骑鲸说赵腊月不能承剑……顾清在洗剑阶段都已经偷学了适越峰的六龙剑诀,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除了果成寺、水月庵、悬铃宗等宗派,前来青山观礼的还有身份比较特殊的人——来自朝歌城的两位王公。

在世间他们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在青山宗这样的世外修仙之地却必须低调。

从开始到现在,这两位一直保持着沉默,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此时却忽然站起身来对青山宗的决定与赵腊月的勇气大加赞扬。

没人明白这两位王公为何这样做。

按道理来说,他们应该觉得青山宗这样做很虚伪,就算不会当面指出,也没有赞美的道理。

赵腊月从溪间走回青石坐下。

承剑开始到现在,她一直站着,没有坐下过。

她的神情看不出异样,但井九注意到,她的鬓角里隐有湿意,想来心情还是有些激荡。

他问道:“你就这么想上那座山?”

赵腊月没有说话。

接下来两忘峰收了顾清,剩下的数名弟子也各有去处。

主持承剑的适越峰长老望向井九,问道:“你想好了吗?”

很多人才想起来这位震惊全场的白衣少年还没有做出自己的选择。

赵腊月的选择带来太多震惊,竟是让有些人忘了此事。

人们没有想到,接着又有新的震惊到来。

“想好了。”井九说道:“我也选神末峰。”

崖间再次变得死寂,然后一片哗然。

薛咏歌张着嘴,说不出话。

玉山师妹双手捧脸看着井九,如痴如醉。

赵腊月微怔,望向他的脸,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家伙。

井九居然也选神末峰?

人们震惊无比,心想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

……

暮色深沉,神末峰迎着夕阳,云雾极薄,近乎没有,山间树林与景物非常清楚,一切看着都非常正常,有数条山道通往峰顶,过断崖时看着较险,但对修道之人来说没有什么难度。

这些只是假象。

景阳真人飞升后,神末峰封禁,除非青山大阵新开剑脉,不然根本无法打开,更不要说进入。

赵腊月要来神末峰承剑,基本上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

那位适越峰长老说道:“只要你们能够登上峰顶,找到弗思剑,便会承认你们重续景阳真人的传承。”

赵腊月点点头。

过南山说道:“师妹,有问题就退下来,莫要不舍。”

顾寒看着她说道:“何必如此逞强,总之一切小心。”

赵腊月对过南山说道:“多谢师兄先前说的那番话,不过就算失败,我应该也不会去两忘峰,抱歉。”

刚才过南山说那番话,便是想为她留条后路,也得到了掌门大人的认同。至于危险……有掌门大人与那么多青山宗高手亲自看着,景阳师叔祖留下的禁制再如何厉害,相信赵腊月也不至于香消玉殒于此。

“其实……你真有可能会死。”

井九抬头看着暮色里安静的青峰说道,很语重心长的样子。

神末峰太安静,景物太清楚,无论怪崖还是密林间都没有任何声音,仿佛都是假物。

如此安静,往往意味着真正的凶险。

“我总要上去看看,反而是你……”

赵腊月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如此危险,你其实不用跟着我。”

井九说道:“你想多了,我只是很好奇上面有什么,有人在前面开路,可以省些力气。”

赵腊月没心情想他这句话是真是假,说道:“那你要跟紧。”

“井九,注……注意……安全。”

墨池长老搓着双手,有些紧张说道。

井九点点头,然后望向他身边。

柳十岁站在那里,小脸上写满了担心,当井九看过来时,他顿时板起了脸,看着有些可爱。

井九转身与赵腊月一道向峰前走去。

……

……

(晚上有。)

第四十四章割裂的青峰

神末峰前有百余人。

薛咏歌、玉山师妹等普通洗剑弟子已经回到溪畔,正在紧张地等着消息,只怕一夜都无法入睡。

前来观礼的宾客不知道是基于礼貌还是真的很好奇,竟然都留了下来。

那两位来自朝歌城的王公,看着峰下的那两道身影,脸上挂着掩之不住的担心。

那位悬铃宗的小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说道:“这才有意思嘛。”

水月庵与清容峰的少女们站在一处,低声议论着什么,不时望向峰下。

清容峰与神末峰隔的最近,峰间云雾里有座大辇若隐若现。

神末峰前的人不多,但这场多年未有的承剑不知吸引了九峰间多少人的注意。

看着峰前的那两道身影,顾寒的脸色非常阴沉,甚至比先前顾清被井九打的时候更难看。

先前赵腊月没有回应他的关切,甚至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现在却和井九并肩而行,不时交谈。

这画面实在让他很是不悦,那个少年像臭虫一样缠着师妹,师妹为何要理他?

过南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

……

来到神末峰前,环境愈安静,气氛也就变得更加诡异。

就在数百丈前的崖壁上有一道细瀑,却没有出任何声音。

夜色已至,微凉的山风拂动着树梢,依然没有任何声音。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腊月站在峰前,看着这些诡异的画面,渐渐明白其中原因。

神末峰里有一座剑阵,这座剑阵的目的并不是杀伤任何外来者,只是切断。

这座剑阵将神末峰与天地的联系切断,变成一座真正的禁峰。

同时,这座剑阵散的无数道剑意像纱幕一般,把峰里的空间切割成不知多少块区域。

峰间的声音被禁锢在一个个的小空间里,无法被听到。

现在的神末峰可以理解为一颗内部生出无数裂纹的宝石,看似还是一个整体,其实早已切割开来。

正如元骑鲸所言,就算是游野境的剑道高手,可以驭剑在大6各地之间自由飞行,却无法在现在的神末峰里前进一步。

赵腊月现在只是承意境界圆满,如何能够登临峰顶?

看着她的背影,井九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他比谁都清楚,这是她无法做到的事情。

……

……

夜风卷起山道上的一片青叶,进入了峰里。

悄无声息,那片青叶被切断成了十余截细丝,然后慢慢飘落地面。

难怪山道两侧的树林地面铺着厚厚一层如毯子般的碎叶,青黄两色混在一起,很是好看。

那些碎叶应该都是落下的树叶被剑阵切断、在三四年里堆积而成。至于峰间原先就有的树木、流瀑、怪石、则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要还是在以前的位置、原先的模样,即便稍微移动位置,也不会受到剑阵的攻击。

看着这幕画面,峰外的人们有些紧张。

柳十岁小脸微白,紧紧握着拳头,顾寒盯着赵腊月的眼神很是担心。

赵腊月看着眼前的山道,看了很长时间,仿佛要把神末峰的秘密看穿。

青石之间有道缝隙,那便是神末峰内外的分隔线。

忽然,她闭上眼睛,迈过了那道线。

嗤的一声轻响,她的衣袖上多出一道裂口,看上去就像是被最锋利的飞剑所伤。

跨过那道线后,她闭着眼睛左转三步,又奇怪的退后两步,脚步微移。

衣衫一角飘落,但没有任何声音,因为她已经进入峰里。

“啊,这是怎么回事?”那位悬铃宗的小姑娘吃惊说道。

她的师叔以及很多人看懂了。

既然用眼与耳无法判断剑意在何处,无法找到剑阵的规律,赵腊月干脆闭上眼睛,只用剑识感受剑意。

这当然极为冒险。

井九也动了。

他的动作很慢,看着有些别扭。

因为他在学赵腊月的动作。

他把赵腊月的动作分解开来,然后无比精确地重新组合。

他提膝,跨过青石上的那道线,然后左转,一步两步三步,又后退,一步两步。

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做了两次微调,赵腊月被剑意割破衣衫的两处地方,都安然度过。

赵腊月与井九在山道上消失。

直到很久后,神末峰外才响起议论的声音。

那位悬铃宗的小姑娘感慨说道:“这样也行啊。”

不知道她是在赞美赵腊月的智慧与勇气,还是在感叹井九的脸皮厚度。

林无知苦笑说道:“投机取巧也是本事,井师弟真是……”

顾寒沉声说道:“无耻!”

……

……

赵腊月闭着眼睛在神末峰的山道上前行,时而转身,时而后退,时而跃起,行走的度很慢。

她本想尝试是否能够离开山道,穿过那些山崖密林而行,但没想到山崖间的剑意密度更大,反而还是山道好走些。

井九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她动他就动,她停下他就停下,动作一模一样,看着就像是她的影子,只是在某些时刻会做些动作上的细微调整,确保自己不会像她那样偶尔还是会被剑意割到。

赵腊月的衣服上有很多细小的裂口,只凭剑识感知剑意,终究不可能做到完美,最危险的一次,一道剑意随一根树枝垂落,擦着她的脸颊而过割落数茎黑,好在她是短,看着并不是很明显。

但她耳垂上的那道血口很明显。

井九看着前面说道:“我累了。”

赵腊月转身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盘膝坐下,开始吸纳天地元气,静养回复。

神末峰的剑阵,凭剑意切断空间,就连光线都会生折射,但天地间的元气密度依然正常。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赵腊月睁眼,望向依然遥远的峰顶,沉默不语。

就算可以凭借天地元气,随时回复剑元与体力,但这样行走,何时才能走到?

一路行来,井九在后面看着她闭着眼睛行走在满天剑意里,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赵腊月进入内门后,便一直在剑峰上修行剑意焠体。

她为什么要修行这种无比凶险的道法?只是因为她不喜欢被人们的视线注视?不,现在看来,那个原因很明显。

“原来,你一直在为今天做准备。”

“是的。”

“为什么?”

井九是个话不多的人,也不像青山镇守那般有极强的好奇心,但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赵腊月还是没有回答他,起身继续前行。

……

……

(今天周一啊,麻烦大家投一下推荐票,谢谢。)

第四十五章我怕来不及

神末峰里的山道很窄,而且很破旧,石阶高低不一,有些地方甚至连石阶都没有。

景阳真人从不下山,这里没有弟子,每隔几年,掌门带着长老来神末峰请安也是驭剑而行,山道无人行走,自然年久失修。

越往神末峰深处,山道越是破烂,禁制剑阵越是强大。

再如何小心谨慎,赵腊月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鲜血渐渐染红衣衫。

剑意焠体不足以让她避开剑阵里的所有凶险,也无法完全抵住那些剑意的切割。

井九背着双手跟在她的身后。

“我累了。”他说道。

赵腊月停下脚步,盘膝而坐,吸纳天地元气,回复精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了眼睛。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她看了井九一眼,确认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现在看起来,你完全可以不跟着我。”

井九说道:“我说过,只是好奇。”

说话的时候,他没有看她,而是盯着眼前的瓷盘,手里拈着一粒沙,在思考应该放在哪里。

看着瓷盘里那些重新组合在一起的沙粒,想着神末峰里被剑意切割开来的空间,赵腊月若有所思。

她站起身来,看着安静的令人心悸的山道,沉默片刻后,手腕一抖,便握住了手镯变成的剑索。

这根看似寻常的剑索在剑峰云顶捆住过碧湖峰那名无彰境的左师叔,绝非凡物。

井九心想难怪那夜看着剑索会有些眼熟。

他知道赵腊月准备用剑索探路,摇了摇头。

这个选择很聪明,但不是好选择。

赵腊月问道:“为什么?”

井九说道:“不到最后时刻不要用,因为有人在看着我们。”

神末峰有剑阵禁制,峰外无法看到峰里的画面,比剑峰顶部的云层更加隐秘。

赵腊月想着此事,又觉得前行确实艰难,所以才准备动用自己隐藏的最强手段。

但任何事情总是有特例存在。

通天境的大物们能看穿所有迷雾。

放眼整个大6,都没有几个通天境大物,但不巧的是青山宗便可能有两位。

井九相信那两位都没有真身去洗剑溪,只是用剑音传讯,这时候也应该在各自的峰顶看着这边。

赵腊月想起他曾经说过元骑鲸可能已经暗中进入了通天境。

那么井九警惕并且防备的人究竟是谁?掌门还是剑律师伯?

赵腊月收回剑索,继续向山道前方走去。

这一次她的度要稍微快了些,被剑意割伤的次数也少了很多,不知道与瓷盘里那些重新组合的沙粒有没有关系。

……

……

夜色渐深。

“我累了。”

井九第三次说道。

赵腊月停下脚步,睁眼望向峰顶。

她已经走了很久,神末峰顶似乎还远在天边。

“我还是高估了自己。”

赵腊月沉默片刻,说道:“师叔祖这座高峰,怎么可能轻易登顶。”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

“你已经很不错。”

井九的语气很平淡但是很真诚。

赵腊月服下丹药,对伤口进行包扎,从那些药膏与用物来看,她准备的很充分。

井九没有帮她做什么,只是站在一旁看着。

平静,往往会显得很冷漠。

他就像一个旁观者。

……

……

井九与赵腊月进入神末峰,峰外的人们便再也无法看到他们。

所谓禁峰,便是如此,无论视线还是什么,都会被隔绝在外。

人们看着冷清的山道,有着不同的心情。

悬铃宗的小姑娘靠在师叔的怀里,打着呵欠。

她已经困的睡了两觉,但依然坚持不肯离开。

她觉得这是此行青山遇到的最有意思的事情,不想错过故事的结局。

不管那个故事的结局是悲伤还是喜。

来自朝歌城的两位王公脸上写满了忧虑,却不知道是在担心谁,又是为什么。

天光峰顶,云雾如海,一个高大身影站在崖畔,看着群峰间某个方向。

刚刚从神末峰赶回来的墨长老,看着那道身影,满脸焦虑。

“掌……掌门师兄……稍后……你救……那小姑娘……的时候,可别忘了……井……井九啊。”

上德峰顶,洞室如冰窖一般寒冷,元骑鲸站在那口幽深不见底的井畔,沉默了很长时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迟宴匆匆而入,一面咳着一面把神末峰方面的情形说了说。

元骑鲸走到洞外,看着星光之下的云海以及远方破云层而出的那座孤峰,冷笑一声说道:“真是不知死活。”

也不知道他这句话是说赵腊月还是说井九,或者是说他们两个人?

……

……

峰顶就在眼前,不在天边,但实际上还隔着两千余丈。

夜色深沉的如同墨水一般,峰顶处的静云,映着星光,就像是白纸一般醒目。

赵腊月浑身都是血,衣衫上到处都是剑口,就连绷带都已经再次被割烂,看着很是凄惨。

“你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登这座山?”

她靠着道旁一颗松树坐了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停下脚步。

她的脸色雪白,眼神不再像平日里那般确定,有些疲惫。

井九走到她身前,递过去一大片青叶,叶子里承着晶莹的露水。

不知不觉间,夜至最深,清晨将至。

赵腊月接过那片青叶,凑到唇边饮下。

井九说道:“为什么?”

“因为我真的是师叔祖选中的承剑弟子。”

赵腊月看着峰顶说道:“你们应该都以为我是乱说,是在找借口,但这是真的。”

在溪畔她说自己是景阳师叔祖选中的承剑弟子,没有人对此表示质疑,因为没有谁能请回飞升的景阳师叔祖来求证,但正如她所说,其实没有多少人相信这个说法,景阳真人一心向道,数百年来从不收徒,凭什么为她破例?

天生道种对修行界来说确实很了不起,对景阳真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井九说道:“我相信你。”

没有犹豫,也没有思考,就是很平常的四个字。

“谢谢你。”

除了感谢他的信任,还有别的原因。

她说道:“如果不是你,我到不了这么远的地方。”

一路行来,井九说过很多次我累了。

事实上,那都是她已经累到极致的时刻。

她不知道井九为何能够判断的如此准确,但她很感谢他。

看似井九投机取巧,跟着她行走,照抄她的破阵步法,所以才没有受伤。

但赵腊月知道这并非实情,真正的原因是,他对神末峰的剑阵非常熟悉。

如果不是要陪着她,他可能早就已经登上了峰顶。

如果没有他的陪伴,以及那些看似无心的暗中指点,她一个人根本没有可能走到这里。

井九说道:“就算你是被选中的人,也不用这么着急。”

如果赵腊月只是担心神末峰有可能断掉传承,她完全可以去两忘峰再苦修三年。

三年后的赵腊月,应该比现在强很多,下一次的承剑大会再来尝试登峰,成功的机会更大。

“我确实很着急。”

赵腊月说道:“因为我怕来不及。”

井九心想难道我要抱着你?

赵腊月心想,我不能告诉你那个真正的秘密。

我只是想去峰顶,看看那把剑在不在,那个人在不在。

她说道:“我想睡会儿。”

井九说道:“这时候睡,很难醒过来。”

她看着眼峰顶,说道:“我真的有些累了,都忘了已经三年还是四年。”

说完这句话,她闭上眼睛,靠着那棵松树睡了过去,不一会儿便出了轻微的鼾声。

她的睫毛很长,一丝不颤。

她的头很短,随风微乱。

看来她是真的很累了。

井九抬头望向死寂一片的山崖,生出些悔意。

他不是后悔选择与小姑娘一起登山。

神末峰的禁制被设的太强,便是他现在也觉得有些麻烦,这真是很尴尬的一件事情。

……

……

(昨天在微信公众号里了,这里再说一声,三十五章里,诸峰挑选承剑弟子时的段落,do1ern君在里面做了很多点评,很有意思,大家有兴趣可以翻翻那章的注释或者说本章说,我写的时候,是真的想着新秀大会啊。)

第四十六章看就看吧

当然,他还是有办法登上峰顶,只是就像他对赵腊月说的那样,这时候很有可能有人在看着这边。

掌门和元骑鲸那个家伙都能看到这里,如果他们愿意的话。

别的时候,井九肯定不会再继续向峰顶走,而是直接回去,但是……

他看了眼赵腊月,心想这个小姑娘会很失望吧?

“那么……看就看吧。”

他望向云海深处的那些山峰轻声说道。

他伸出手指轻点赵腊月腕间的手镯。

悄无声息,手镯离开少女的手腕,变作剑索被他握在手里。

不知道为什么,这根绝不普通的剑索,竟愿意听从他的命令。

他心意微动,剑索如蛇般弹出,缠住赵腊月的身体。

他从背上解下剑,想了想又收了回去,提起赵腊月向峰上走去。

他的手法很巧妙,剑索与她身体接触的地方能够均匀受力。

赵腊月被他提在手里,就像睡在吊床上,睡的很香,没有醒来。

……

……

井九登峰,风格自然与赵腊月完全不同。

他没有像赵腊月那样,谨慎小心,进三步退两步,时而左转,时而轻掠。

他没有什么讲究,就是直接走。

在山道上前行两步,他便遇到了一道剑意。

啪的一声,清脆而且响亮,白衣上出现一道破口。

他继续向前,没有一点停顿,仿佛无所察觉。

在山道上继续前行,他的脚步越来越快,遇到的剑意越来越多,清脆的响声也越来越急。

啪啪啪啪!如同暴风骤雨来临,又像是无数弓弦同时断开,又像是无数把剑在互相撞击。

剑声连绵不绝,被剑阵隔开的区域被强行打通,声音在山崖间回荡,又无法传出峰去,渐渐混在一起,变得越来越低沉,越来越可怕,就像是雷霆一般,不停地扫荡着山道。

如果这时候有人在这段山道上,只怕会被这万千道剑音集成的雷霆,直接震聋耳朵。

赵腊月没有被惊醒,脸色红润,睡的极香,看来被井九护的很好。

……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夜色依然深沉,晨光未至。

神末峰顶已在眼前。

青峰绝崖之间,隐隐可以看到几处楼阁。

井九停下脚步,揉了揉脸。

从峰间一路闯到这里,撞破如此多道剑意,哪怕是他,脸也有些麻。

他的那件白衣很特殊,水火不侵,可抗飞剑,这时候也已经变得破烂不堪。

数十道布条挂在他的身上,露出白玉般的身体,看着很狼狈。

崖间忽然有风声,呜咽不停,异常悲切,仿佛鬼泣。

数十团幽冷的魂火,从前方断崖的石缝里飘了出来,渐渐合在一处,显出狰狞而丑陋的脸,显得恐怖至极。

“难怪墨池当年的绰号叫做冥灵,果然很难看。”

井九看着那个散着阴森气味的冥灵摇了摇头。

很多年前,太平真人已入死关,人族皇朝与冰雪王国在兰陵雪原生了一场修行强者之间的大战。

掌门带着九峰的剑道强者尽数去援,青山便剩下些普通弟子留守。

恰逢其时,卷帘人方面遗失了几分极重要的资料,那资料落在了冥师的手里。

这位冥界大物,带领下属,通过资料上记载的青山大阵漏洞,潜入九峰之间,想要得到某样东西。

他们没有想到,那样东西并不在上德峰的剑狱里,而是在神末峰上。

冥师推演计算,觉得景阳应该在闭关,机会不可错过。

景阳的一生,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所以他没有算错。

但冥师没有想到,当他们刚踏进青山九峰的时候,四大镇守便同时醒了过来,于是景阳出关了。

面对那些冥界强者,景阳一剑杀之。

冥师也身受重伤,险些没能逃出去。

这件事情因为牵涉到青山宗某个大秘密,又与卷帘人有关系,所以被遮掩的极严密。

冥部自己当然不会宣扬这一次的惨败,于是直到现在,都没有几个人知晓此事。

青山掌门回来后,觉得应该清除一下魂火的残余,至少也要把散布在神末峰顶四周的那些尸体处理一下。

景阳觉得太麻烦,神末峰没有弟子,也不会有客人,何必多此一举。

于是那些冥部强者的尸体就这样散落在乱崖间,直至被风吹雨打,变成白骨,然后化作尘埃。

至于那些魂火的残片,则是留存下来,现在更是变成了怨灵一般的存在。

这种魂火集成的怨灵,没有智识,只有怨意以及凶念,对普通弟子来说可能比较麻烦。

但在井九眼里,这些魂火残余和灶台里没有燃烧干净的湿柴生出来的烟,没有什么区别。

“散开。”

他提着赵腊月向峰顶走去。

经过那个恐怖的冥灵时,他没有丝毫停顿。

那只冥灵出刺耳的凄厉喊声,想要把井九吞入腹中。

忽然,冥灵散体,变回数十团幽冷的冥火,那些冥火出恐惧的尖叫,拼命地向着峰顶四周逃去,却没能逃多远,便无力地落在了崖石上,变成了数十缕青烟,就此消失无踪。

“等它们凑在一起来弄,果然比到处找要简单很多。”

井九这般想着,走进了峰顶的小楼,就像青山里的大多数建筑一样,小楼后面也有个山洞。

这里便是景阳当年的洞府。

楼阁用的自然是最珍贵的巨树实材,地面铺着白色的美玉,雕梁画栋却不显俗气,所有细节都透着完美二字。

但很明显,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无论是梁间还是玉石铺就的地面上,都蒙着层浅浅的灰。

井九走到墙壁前,伸手转动了一下墙上的那颗夜明珠。

伴着喀喀几声轻响,地面微震,不知是什么开始转动起来。

清风徐至,把梁上与地面上的尘埃掀起,吹到楼外,很快,洞府里便变得纤尘不染,非常干净。

井九把赵腊月放到地上,在楼内走了一圈,偶尔伸手摸摸石壁、廊柱还有那些器皿。

最后他来到小楼正中,背着双手向四周望去,有些感慨。

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早便能重新看见这些。

赵腊月改变了他的计划,不过现在看来,感觉不错。

他向洞府里走去,在尽头的石壁处轻轻一按,石壁悄无声息地开启,露出一方静室。

石室里悬挂着数十件衣衫,以素色为主,看着颇为清净。

井九的手指在这些衣衫间缓缓拂过,最后停下。

他挑了件白衣,不算特别合身,勉强能穿。

第四十七章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井九回到前面时,赵腊月已经醒了过来。

她警惕地看着四周,青色小剑在身周无声飞行,随时准备出攻击。

她隐约猜到这里是何处,但有些不敢相信,于是更加紧张。

直到井九走了出来,她的神情才稍微放松了些,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井九说道:“如你所见,我们已经在峰顶。”

赵腊月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这里就是师叔祖的洞府?”

井九说道:“应该是吧。”

赵腊月收了青剑,盯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早就猜到井九应该有办法登顶,但当他真的做到了,而且是带着她一道来到峰顶,还是很吃惊。

井九想了想,说道:“当你沉睡的时候,有位白胡子的仙人忽然出现,把我们带到这里,然后又消失不见了。”

赵腊月看着他,没有说话。

井九说道:“这个故事不好?”

赵腊月说道:“不好。”

井九说道:“你有没有可能稍微相信那么一点?”

赵腊月看着他认真说道:“我不是柳十岁。”

井九叹道:“看来我要再想个故事了。”

赵腊月问道:“你到底是谁?”

井九说道:“我也在寻找答案。”

……

……

景阳真人留下的洞府里有把石椅,上面有个垫子,垫子上用金线绣着很简单的花鸟图案,不知道被磨了多少年,金线的颜色早已淡去,连图案都有些模糊,但还没有破,而且这个垫子很厚,软的像云朵一般。

井九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然后看着赵腊月在洞府里四处寻找着什么。

“你在找那把剑?”

赵腊月停下脚步,看着他有些不解说道:“难道你不想找那把剑?”

井九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她已经去了别的地方。

赵腊月把洞府内外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那把剑,用剑识感知,也没有任何回应。

她走到崖畔,看着山野,心想难道剑在峰里?可是神末峰这么大,自己怎么找得到呢?

朝阳在群山那边,漏过几缕晨光,照亮白云,峰下依然是一片暗沉。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怎么了?”

井九走到她身边。

赵腊月低着头,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我没找到那把剑。”

井九说道:“不能承剑也无所谓,我们可以去两忘峰。”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似乎没想过,两忘峰当然会很欢迎赵腊月,但对他也会如此吗?

“不是承剑的事情。”

赵腊月想着,如果景阳师叔祖飞升失败,那把剑还在神末峰,说明他也有可能还在这里疗伤。

如果那把剑都不在了,那他只怕也不在了。

她隐约猜到井九应该与景阳师叔祖之间有什么关系,但不知道应不应该对他说。

她在崖畔坐下,抱着双膝,神情很是落寞。

这是井九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这种软弱的情绪。

当初在剑峰顶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便看出来,这个小姑娘的眼底有抹隐藏极深的郁郁。

今夜很多事情都有了答案。

“师叔祖死了。”

赵腊月看着寂静无声的山岭,想着冷清空旷的洞府,在心里想着。

她喃喃念道:“原来真的死了。”

那她这四年来做的所有事情,还有什么意义?

不可与人言说、只能深埋在心底的压力、疲惫与伤感的情绪,在这一瞬间涌了出来。

铮的一声轻响。

青剑断成两截,落在地面,失去所有灵气。

噗!赵腊月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看着这画面,井九有些动容。

以往的他从未有过这种情绪,即便有也是少年时的事情,早已忘记。

再踏青山以来,这样的情绪却已经出现过几次,比如十岁喝那杯茶的时候,比如现在。

“他没死。”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他只是差一点死了。”

说完这句话,他举起右手。

啪的一声轻响。

他的手掌击中赵腊月的头顶。

清风徐来,白衣飘飘,一道难以言说的气息,在峰顶散开。

源源不尽的剑元,从赵腊月的头顶灌注而入,护住她受损严重的剑心,然后慢慢滋润修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确认她已无碍,井九收回右手。

他回洞府里拿了一块手巾用泉水打湿,走回崖畔把她扶在怀里,开始替她擦脸。

他擦的很仔细,小姑娘脸上的血迹与灰尘很快都被擦干净了。

他看了眼她蓬松而凌乱的短,想了想,回洞里拿了一把阴木梳,开始替她梳头。

藏着冷离气息的阴木梳,用来梳头最是完美。

小姑娘凌乱的短很快变得顺滑,灰尘也自去无踪。

井九一面给她梳头,一面自言自语说道。

“原来你家姓赵啊。”

“不过那天明明是一场小雪,哪有什么大雪。”

“另外,腊月生就要叫腊月吗?这个名字可真不咋嘀。”

……

……

赵腊月再次醒来,现自己还是在景阳师叔祖的洞府里,不过这一次不是在冰冷的地面,而是在一张暖玉塌上。

这种待遇上的差别,没有让她产生太多联想,因为她这时候的心情有些乱,不知道刚才昏过去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当她看到铜镜里的自己的时候,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为什么脸变得如此干净,还有……

她完全忘记了先前的担心以及对井九身份的猜测,冲到洞府外,说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井九说道:“我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做?那这个怎么解释?”

赵腊月指着头说道。

她的短被梳了起来,扎了个小鬏鬏,正对着天空。

井九说道:“怎么了?”

赵腊月生气说道:“你怎么能给我扎冲天辫!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头这么短,哪里谈得上是辫儿,也就是个鬏儿。”

井九看着她认真说道:“而且我觉得挺可爱。”

……

……

(以此致敬最近喜欢扎冲天辫的蝴蝶同学,方想同学以及柳下同学,今天就一章,晚上没有,这才是真正的致敬嘛……)

第四十八章原来你一直在这里

赵腊月真的生气了。

井九赶紧说道:“我又想了个新故事,或者说刚才那个故事又有新进展,听不听?”

赵腊月微微挑眉,说道:“又是那个老仙人?”

井九说道:“是啊,你刚才昏迷的时候,那个老仙人又来了,他知道你在找一把剑,就告诉了我。”

赵腊月想着这个家伙身上的秘密还有接连生的这些事情,有些紧张,说道:“你真知道那把剑在哪里?”

井九看着她微笑说道:“他说……那把剑其实一直就在你的手上。”

赵腊月有些不解,望向自己的双手,忽然注意到手腕上的那道剑镯。

难道……他说的就是这个?

她心情微荡,剑镯无声而起,化作一道银色的剑索,飘舞于空中。

井九伸出手。

赵腊月静静看着他,把剑索递到他的手里。

井九左手握着剑柄,右手紧紧握住剑索,缓缓向下滑动。

只听得噼噼啪啪一阵密集的碎响,他的手掌与剑索之间的缝隙,溅出一团银色的火花。

银屑飞舞落下,剑索表面的金属剥落,就像是蛇蜕皮一般,露出里面真实的模样。

那把剑的色泽鲜红无比,像珊瑚,也像新鲜的血。

赵腊月看着这把剑,喃喃道:“真美……这就是弗思剑?”

井九说道:“是的,这就是弗思剑。”

他把剑递到赵腊月的身前。

赵腊月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没有接。

“这把剑是你现的,那就自然是你的。”

弗思剑代表的不止是一把剑,还是神末峰的传承,景阳的衣钵。

赵腊月很骄傲,不愿意接受这种馈赠,看着井九问道:“你是师叔祖的后人?还是说你是师叔祖真正的传人?”

井九想了想,说道:“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两个说法都有道理。”

赵腊月说道:“那这把剑就更应该是你的了。”

井九说道:“你说过,他选择你为神末峰的承剑弟子。”

“我没有见过师叔祖,我只知道当年他路过朝歌城的时候,遇着了我的母亲,当时我还在母亲的腹中便被他指为了承剑弟子,青山宗早早派了师长来保护我,于是还没出生,我便注定不再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小姐,我不需要为了家族的利益去联姻,也不需要去参加那些无聊的诗会,我也不用担心会被选入皇宫,我的人生是被祝福的。”

赵腊月说道:“所有的美好、被嫉妒,都是师叔祖赐予我的,但是……我没有见过他,我一直没能现这把剑的秘密,我没本事登上神末峰,那么我怎么有资格做他的真正的传人呢?”

井九说道:“也许他并不这样想。”

赵腊月抬头望向他。

井九说道:“你的能力与你的意愿并不重要,因为他的意愿非常清楚。你从出生便带着这个剑镯,说明他从一开始便属意你来继承神末峰,不然为何要把弗思剑放在你的身边?”

赵腊月沉默了很长时间,看了井九两眼,没有再说什么,走到洞府深处的剑台,神情郑重地把弗思剑插了进去。

……

……

漫长的夜已经过去,熹微的晨光照亮了高处的峰顶,山下还是非常昏暗。

峰下的人们已经散了很多,观礼宾客里,果成寺那位高僧还有那两位朝歌城的王公还在,那位悬铃宗的小姑娘居然也还在强撑,至于像过南山、林无知、顾寒等九峰弟子,自然要等到最后。

人们对赵腊月与井九登顶神末峰,本来就没有信心,一夜时间过去,哪怕最后的希望也已破灭,人们只是不明白,为何掌门大人这时候还没有出手把他们救出来,他们还好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忽然,神末峰里起了一阵大风。

大风呼啸而起,吹的满山野树不停摇晃,树林下面那些厚厚的碎叶随风而起,漫天狂舞,画面看着很是壮观美丽。

过南山微凛,为何能够听到神末峰里的声音?

他来不及做更深入的思考,又有剧变生。

大风卷着落叶扶摇而上,来到神末峰的上方,终于接触到了被晨光照亮的崖壁。

晨光仿佛点燃了那些落叶的粉末,崖间燃起熊熊大火,无声无息却又是那般狂野。

那不是真实的火焰,散着无限光明,却没有什么热量。

神末峰的崖壁与树林被照亮,瞬间仿佛白昼来临。

还没有结束,那些崖壁与树林甚至开始自体光,由内而外散无数光线。

人们清楚地看到了剑阵的隔断,神末峰就像是碎而未裂的一颗巨形琉璃,里面有无数个面,折射着光线,瑰丽无比。

光线越来越密,越来越明亮,那些隔断的线条越来越模糊,直至某一时刻,天地间出一声轻响。

与火焰一样,这道声音也并非真实,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心里。

无论是剑识还是禅心与识海,都能听到这声音。

这是剑声。

这是银瓶乍破。

玉珠落盘。

无比清脆。

……

……

清风徐来,晨光微散。

崖间的野火已然消失,那道剑声也自袅袅无踪。

神末峰矗立在天穹之下,还是那般沉静,庄严。

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生,山还是那座山。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座山已经与先前不一样了。

剑阵禁制解除,神末峰重现人间。

青山第九峰再续传承!

看着晨光下的孤峰,过南山沉默不语,林无知一脸惊喜,顾寒惘然无言。

悬铃宗的小姑娘,揉着有些涩的眼睛,问道:“生什么事了?”

那位主持承剑的适越峰长老,感慨说道:“恭喜小师叔传承不绝。”

远处传来清容峰主有些伤感的声音。

“没想到这么快便又能看到这座山。”

第四十九章散会了

青山宗承剑大会的消息很快便在世间传开。

按道理来说,承剑大会只是青山宗内部事务,而且涉及的只是低境弟子,本不应该引起这么大的轰动,但是这次承剑大会有两位天生道种参加,又忽然冒出一个剑道奇才,更重要的是……其中二人居然选择承剑神末峰,并且还成功了!

神末峰重见天日,这个消息震动了南方诸郡,很快又传到了朝歌城、更北方的风刀郡,甚至就连冥部与冰雪王国方面,都很快收到了消息,因为青山第九峰在修行界的地位本来就很特殊,毕竟这里有景阳真人的洞府。

景阳真人当年极少在世间行走,低调而神秘,但谁敢无视他的存在?

青山宗能够在正道门派里有现今的领袖地位,谁敢说与景阳真人无关?

神末峰重开,谁知道那位承剑弟子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景阳真人?

那些修道宗派和朝歌城怎能不紧张?

冥部与冰雪王国怎能不担心?

如此一来,赵腊月在修行界的名声越响亮。

以往修行界知道她是天生道种,但年龄尚小,终究要看将来的展,现在她成功承剑神末峰,自然另当别论。同时,也有很多人知道了那名跟着她一道登上神末峰的那名弟子,好像……叫做井九?

……

……

青山弟子们很想知道景阳师叔祖究竟留下来了些什么东西。

既然师叔祖没有带着弗思剑飞升,那么说不得神末峰顶还有什么别的宝贝,比如九死剑诀。

每每想到这点,弟子们便有些嫉妒赵腊月与井九。

当然,赵腊月在此次承剑里展现出来的勇气与决心让他们很佩服,于是,真正被嫉妒的人还是井九。

“如果不是师妹开道,他怎么可能上得了神末峰?”

顾寒满脸霜意说道:“那夜我们亲眼所见,他的手段何等样下作无耻,依我看,就应该取消他的承剑资格。”

过南山知道他的心情,但只要赵腊月没意见,谁能用这种理由取消井九的资格。

林无知看着顾寒似笑非笑说道:“难道现在你还没现,你一直都看错了井九?”

“都不要说了。”

白如镜长老对林无知说道:“虽说你最先现井九的天赋,也不要过于回护,毕竟你与顾寒才是我天光峰同脉。”

林无知没有再说什么。

白如镜长老对跟在身后的柳十岁说道:“你自去迎客台,稍后把客人送走,便派人护你回家。”

……

……

承剑大会的第二天,新弟子们会集合起来为前来观礼的各宗派宾客送行。这是青山宗的礼数,也是惯例。

当然,青山宗也会派出与宾客地位对等的长辈师长,过南山、林无知、顾寒这样的弟子也要出面。

昔来峰前迎客台,四周植着无数棵松树,远远望去,仿佛青色火焰,很是好看。

二十余名新的承剑弟子站在迎客台上,准备礼送宾客出山。

井九、赵腊月、柳十岁站在松影下,身周无人。

不是刻意排挤,也不是别的原因,这是自然形成的画面。

在新的承剑弟子们眼里,这三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他们望向赵腊月的视线里,敬畏仰慕之意更胜从前。

没有人知道昨夜神末峰重开的具体情形,都以为是赵腊月的功劳,现在她的脸上都还能看到伤口,可以想见登峰道路上遇着的凶险,至于井九……浑身上下看不到一点伤,就像没事人一般,哪里像是出了分毫气力。

柳十岁想要问井九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受伤,最后还是忍着了。

井九站在赵腊月身边,感受着那些视线,心想如果赵腊月没有解开那个小辫儿,这些目光会不会有所变化?

宾客6续下了昔来峰。

果成寺律堂席在殿内与昔来峰主说话。两位朝歌城的王公则是在与天光峰的白如镜长老叙旧,过南山在旁作陪。

这种场合本来就是用来交流感情的,各宗派的年轻弟子们自然要说话。像林无知与顾寒这样成名已久的弟子,与各宗派的弟子多有旧识,言谈自然很是自然,但像杞元良,司空宜民这样的新弟子则不免有些紧张,说话的时候甚至有些结巴。

水月庵的女弟子还是像往常那样与清容峰的女弟子们站在一处。

井九想起连师妹,向那边看了一眼,不料被那些女弟子们看到,引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悬铃宗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来到柳十岁身前,对他说道:“以后去我那儿玩啊。”

柳十岁有些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点了点头。

那个小姑娘又来到赵腊月身前,对她说道:“姐姐你真厉害,以后也去我那儿玩啊,我给你找对好铃铛。”

井九注意到小姑娘的耳垂上系着一对银铃,心想如此小的年纪居然是银铃使者,也不知道是悬铃宗哪个大人物的后代,又听着这话,心想日后若自己要去世间行走一番,似乎也应该去弄对铃铛才是。

悬铃宗的铃铛在修道界里非常出名,绝非普通法器可以比较。

赵腊月很清楚这一点,又见这小姑娘说的真诚,说道:“那我去给你找把好剑。”

悬铃宗的小姑娘闻言眼睛一亮,说道:“一言为定。”

然后她望向井九。

井九说道:“我也想要铃铛。”

小姑娘有些吃惊,说道:“他们都说你无耻,看来是真的啊。”

井九说道:“我只是提出请求,你可以拒绝。”

小姑娘想了想,说道:“有道理,我朝姆妈要糖吃,她可以不给我吃,但不能这样就说我无耻。”

井九说道:“这个比喻很贴切。”

赵腊月与柳十岁在一旁听着,心想哪里贴切了……她只是个小姑娘,又不是你妈。

小姑娘偏着头打量着井九,说道:“铃铛我可以寄给你,但你就不要去我们那里了。”

井九问道:“为什么?”

小姑娘很认真地说道:“你长的太好看,我担心姆妈会想要嫁给你。”

井九想了想,说道:“这个理由很充分。”

悬铃宗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据她说她和师叔准备借大泽的虚舟回去。

果成寺律堂席出来了,不知道是在殿内听昔来峰主说了什么,远远地看了井九一眼。

朝歌城的两位王公来到赵腊月身前,像长辈一般慈爱看着她说道:“有什么信要带回去吗?”

赵腊月说道:“不用。”

弟子承剑成功,成为九峰亲传弟子,可以有一段假期回家看看。

这便是当初吕师答应柳十岁的事情。

赵腊月连信都不写,自然不会回朝歌城,谁都知道她一心向道,那两位王公也不意外。

柳十岁准备回村里看看,他看着井九,犹豫了很长时间,问道:“你有啥要带的不?”

井九想了想,说道:“砍几根竹子带过来,不要池塘边的,湿气太重,要山后的,如果能移栽些过来,那就更好。”

赵腊月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又是在弄什么?

柳十岁问道:“椅腿又坏了?”

井九点点头,说道:“椅背也破了个洞。”

第五十章叫声师叔来听

静云渐动,流向天空四角,露出一片湛蓝,那里正是青山大阵开放的通道。

伴着一道金光,果成寺的莲花座消失于天际,紧接着,朝歌城的飞辇,大泽的虚舟6续出山。

然后,一道凛冽的刀光,照亮天穹,向着北方而去。

看着这幕画面,过南山等人的脸上露出警惕的神情。

风刀教在遥远的北方,虽说与青山宗之间没有仇怨,但一者炼刀,一者修剑,无论是在世人眼里,还是在两家弟子各自的心里,都有些暗暗比较的意思,而这意思又渐渐转变成了很难说清楚的情绪。

今年是风刀教第一次派出使者参加青山宗的承剑大会,来的那位使者沉默寡言,从始至终都没有说几句话,谁能想到境界实力竟是如此不俗,如此想来,刀圣不愧是通天境的大人物,竟能在那般荒凉的北地,召到如此多的修道强者。

承剑大会就此结束,剩下的便是青山宗的内部事务,至于这件事情会带来怎样的余波,至少在这一刻没有人知道。

迎客台上青松微动,过南山从殿里走了出来。先前他已经与那两位朝歌城王公谈妥,明年两忘峰弟子支援北境的具体人数以及相关安排,此时心境正静,带着顾寒便来到了赵腊月与井九身前。

他微笑说道:“师妹,恭喜。”

赵腊月说道:“谢谢师兄。”

过南山说道:“据我所知,神末峰上应该没有九死剑诀的真谱。”

赵腊月没有说话。

过南山看着她继续说道:“不如来两忘峰看看?”

昨天在承剑大会上,他便提出过这个建议,并且得到了掌门大人的默许。

不管如何承剑,总是要学剑的,神末峰没有九死剑诀,赵腊月能学什么?

如果她愿意加入两忘峰,便可以很轻松地接触到其余八峰的玄妙剑诀。

当然,她可以保留神末峰承剑弟子的身份。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过南山的提议对赵腊月都是最好的选择。

赵腊月没有接受。

“昨天我说过,就算承剑失败,我也不会去两忘峰。”

说到这里,她没有往下继续说,但迎客台上的弟子们都明白她的潜台词:现在她已经承剑成功,更不会加入两忘峰了。

过南山沉默了会儿,说道:“师妹,你是不是对我两忘峰有些误会?”

顾寒忽然开口说道:“如果是我有些举动让师妹不悦,那是我行事不妥,我愿意向你道歉。”

听着这话,迎客台上的弟子们很是吃惊,心想这位骄傲冷酷的两忘峰三师兄,居然也会向人道歉?

他说的某些举动,又是什么意思?

井九静静看着,心想两忘峰对人才的争夺还是这般用心,这些年轻人的想法看来比以前更坚定了。

不过他们不了解,赵腊月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种人,那必然只能无功而返。

“我对两忘峰没有什么误会。”

赵腊月没有接着说自己对顾寒也没有什么不满,而是直接说道:“不过,我只想学景阳师叔祖的剑法。”

过南山看着她说道:“但是景阳师叔祖已经不在了。”

井九听着这句话有些不愉快,就像当初在小楼里看到那张画像时一样。

赵腊月说道:“没有剑诀,不代表所有,就像井九,他没有学过适越峰的真剑,一样可以胜过顾清。”

听着顾清的名字,过南山微微挑眉,顾寒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井九忽然注意到,新的承剑弟子都在迎客台上,却没有看到顾清的身影。

“井师弟的剑道天赋确实了得,昨天在溪间施展的剑技非常精彩,但是如果你遇到真正的强者呢?”

过南山望向井九说道。

井九没有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情。

“当然,我并不是认为井师弟在剑道上做的尝试有问题。”

过南山看着他微笑说道:“相反我对此非常认同,如果你去过两忘峰,便会知道,我两忘峰弟子修的剑道便是如何杀敌,从不拘任何手段,哪怕无剑在手也要杀人,如此看来其实井师弟真的很适合去两忘峰。”

井九说道:“我以为你们不喜欢我。”

过南山说道:“你顾师兄只是想磨砺你,我们想要看看,面对压力你是否有拨剑的勇气,而昨天你已经证明了自己。”

迎客台上的年轻弟子们有些意外,他们现两忘峰竟是真的很想召入井九。

井九没有说话。

过南山看着他继续说道:“欲成大道,必先苦其筋骨,打熬精神,磨砺意志,方能勇猛前行,你应该懂这个道理。”

井九摇头说道:“我们修的道不同,在我看来你们的道是错的。”

清风拂动万棵松,涛声如海,迎客台上一片安静。

过南山依然微笑着,说道:“请指教。”

“你们觉得应该施加足够的外在压力,才能让弟子们坚定自己的剑心。”

井九说的是两忘峰对弟子们近乎严苛的训练,自然也包括他们对柳十岁的压力,对他的刻意打压。

“这是由外而内,我不喜欢,我认为修道乃自身之事,应该是由内而外的自觉。当然,对于普通弟子来说哪种方法更有效果,我不确定,我不喜欢你们或者是偏见,以后我会争取尽量公平地看待你们。”

井九伸手拍了拍过南山的肩膀,表示鼓励。

过南山是青山掌门徒、两忘峰席弟子,可以说是第三代弟子的领袖。他行事公正,性情温和,与两忘峰里那些性情冷漠、眼高于顶的年轻人并不相同,但普通弟子遇着他谁不战战兢兢,谁敢像井九用这种语气说话?甚至还拍了他的肩膀!

迎客台上更加安静。

不知道为什么,过南山除了最开始的一丝错愕,竟无法生气,好像井九这样做很理所当然。

他看着井九,就像是看着师长一般。

这种感觉……很诡异,很不好,他皱了皱眉。

顾寒盯着井九冷声说道:“不敬师长,不知羞耻,你以为跟着师妹去了第九峰,便能从此逍遥?你不要试图再进两忘峰,如果你不在乎,那我就想知道,今后你到底准备学什么剑!”

承剑神末峰却没有剑诀,在众人看来,这便是赵腊月与井九现在最大的问题。

赵腊月平静说道:“这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我们,自己。

听着这两个词,顾寒再也忍不住了,唇角微抽,看着赵腊月说道:“师妹……像这样无耻的……”

赵腊月微微挑眉。

井九说道:“你错了。”

顾寒冷笑说道:“我有说错?你以为看不到山道,便猜不到你是怎么登上峰顶的?九峰弟子现在谁不知道你的无耻?”

井九说道:“我是说你的称呼错了,现在你不能再称她为师妹,而应该称她为峰主,或者师叔。”

清风拂动青树,哗哗作响,仿佛回应。

寂静的迎客台上,弟子们听着这番话,觉得好生荒唐,当他们仔细一想却慌乱起来。

井九没有胡言乱语。

赵腊月承剑神末峰,便应该算做景阳师叔祖的再世弟子,也就是说她现在与掌门、元骑鲸与诸峰峰主还有那些长老们同辈!

不管是过南山还是顾寒,哪怕他们是青山三代弟子里的翘楚,遇着她便要恭敬地称一声峰主,或者师叔!

过南山神情微惘,很快便清醒过来,苦笑着摇了摇头。

顾寒气急反笑,看着井九说道:“难道我也要喊你一声师叔?”

井九说道:“是啊。”

顾寒呆住了。

迎客台上的弟子们都呆住了。

昨天赵腊月与井九还是普通的洗剑弟子,今天便成了众人的长辈?

“啊,我想起来师父交待了些事情,还没做。”

一名清容峰的少女,没有望向井九那边,对同伴说了一句,便向着石台外走去。

很快,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迎客台上的弟子们纷纷散去,离去前也没有像往日那般过来向过南山与顾寒问候。

不然怎么办?难道他们还真过去喊井九一声师叔?

过南山苦笑一声,说道:“师叔。”

顾寒脸色铁青,转身就走。

第五十一章井九的来历

当迎客台上生这件有趣的小插曲时,昔来峰的大殿里也有一场争执。

今日因为要讨论一些非常重要的问题,诸峰必须亲自到场,不能像平时那般以剑传音。

与会的不是各峰峰主,是各峰里的重要人物,比如上德峰派来的是迟宴,清容峰来的是梅里,天光峰来的是白如镜,碧湖峰、云行峰和适越峰派来的也是几位资深长老,只有主持会议的是昔来峰主本人。

这些年掌门与元骑鲸已经很少会现身类似的场合,但为何最好热闹的清容峰主以及无时无刻不想要证明存在感的云行峰主也没有到场?那是因为今晨神末峰重现天日之后,这些青山宗的大人物们忽然现了一个很尴尬的问题。

有两名三代弟子现在忽然变成了他们的同辈。

如果是峰主议事,那要不要喊赵腊月那个小姑娘过来?

见着那个小姑娘,难道真要与对方平剑见礼?

这种感觉太怪。

所以他们干脆不来。

从这一点来看,青山宗的师长们比顾寒这些弟子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第一个议题。”迟宴坐在蒲团上,对众人说道:“昨日承剑大会,顾清用出了适越峰的剑法,六龙回日之高标……这是他自己偷学的,还是谁教的?这件事情我会查清楚。”

殿内很安静,没有人接话。

顾清自幼便在两忘峰长大,是顾寒的亲弟弟,又是过南山的剑童……所谓偷学,自然无人相信。

问题在于,过南山与顾寒都是出身天光峰的弟子,前者更是掌门徒。

上德峰要查这件事情,很明显是要借此立威,剑锋直指天光峰。元师兄又要与掌门开战了吗?

知晓当年那些隐秘的长老们沉默不语,两位青山大物间的争斗,即便是他们也不敢轻易声。

迟宴的视线落在了适越峰长老的身上。

那位长老苦笑一声,心想这种事情很是常见,平日里有谁追究,只怪那个叫顾清的弟子学什么剑法不好,非要学自家的剑。

“查,自然是要查的……只是,都是剑宗同枝,莫要伤了和气。”

适越峰长老的这句话明显就是想和稀泥。

迟宴也不在意,只要适越峰开口,上德峰继续查便更有底气。

“偷学剑法当然要查,但是我峰的事情呢?”

来自碧湖峰的程长老忽然沉声说道。

这位程长老如碧湖峰上的大多数修道者一般,脾气都很暴烈。

碧湖峰前任峰主雷破云先是走火入魔,然后暴毙,这件事情牵涉到太多隐情,掌门亲自话,无人敢议。

但碧湖峰的师徒哪里肯甘心,自然也不服气,尤其是那之前不久,碧湖峰还生了件惨事。

程长老喝道:“难道左师弟也要死不瞑目吗!”

迟宴注意到程长老这句话里的也字,微微皱眉说道:“这个案子有些线索,但还不能确定。”

程长老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不能确定?那什么时候能确定?”

迟宴说道:“上德峰查案,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

眼看着气氛变得有些紧张,一道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趁着今次神末峰……没来,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谈谈那件事吧。”

说话的是坐在最高处的昔来峰主。

昔来峰主是破海上境的剑道强者,两道白眉垂落,随风微动,真是仙风道骨。

殿内安静下来,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知道昔来峰主说的那件事情是什么。

准确来说,那件事情就是那个少年。

“不错,我也想弄明白,那个叫井九的弟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行峰长老皱眉说道:“剑牌显示的很清楚,他就上过一次剑峰,然后空手而归,那莫师弟的剑他是怎么带下山的?”

井九来到青山宗已有三年时间。

他很懒,同样很出名。

在他身上生的那些怪异难解之处,这些剑目如神的师长怎会注意不到?

师长们期望、欣赏之余,自然也会产生很多怀疑。

视线落在了迟宴的身上。

这是上德峰应该查清楚的事。

迟宴说道:“井九这名弟子的来历非常清楚,出身朝歌城,没有任何问题。”

碧湖峰程长老盯着他的眼睛说道:“那为何他会在那个小山村里停留了一年时间,而那个小山村里还出了个天生道种。”

游历、求仙、问道,无论什么理由,都无法解释这件事情,因为概率太小。

包括程长老在内的很多人,最想知道的就是,如果柳十岁是掌门大人提前落下的棋子,那么井九呢?

迟宴望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白如镜。

随着他的视线,程长老等人也望了过去。

现在看来,井九最有可能也是天光峰的人。

他在那个小山村里盯着柳十岁,现在又随赵腊月登上神末峰。

如果这些都是天光峰的安排,那只能说掌门大人的心思实在是深不可测。

白如镜面无表情说道:“自相猜疑最是害事,此事与我天光峰无关。”

自然不可能他说什么,众人便相信什么,但现在承剑大会已经结束,按道理来说,就算井九是天光峰提前布下的棋子,也没必要再继续遮掩下去,除非天光峰的真正目标是神末峰……

“我们都清楚小师叔留下的禁制有多强,赵腊月再如何天才,也不可能登上峰顶。”

迟宴说道:“依我看来,昨夜神末峰重现天日,只怕大部分是井九的功劳。”

听着这话,昔来峰主微微挑眉,各峰长老都有些吃惊。

梅里忽然开口:“昨日峰间情形,除了掌门无人知晓,你如何能确定?”

迟宴神情平静,没有应话。

看到这幕画面,各峰长老更加震惊,心想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元师兄真的已经入了通天境?

殿内一片死寂。

如果真是那样,只怕青山宗的局面要变了。

这种局面的变化,很快便从云行峰长老的言里得到了体现。

向来唯天光峰马是瞻的云行峰,最先附合了迟宴的看法。

“赵腊月浑身都是伤,井九的身上却连一道伤口都看不到。九峰弟子都在说,他是靠着无耻的手段,跟着赵腊月才走到峰顶,但哪有这种道理,仔细一想便知道里面有问题。”

梅里有些不悦说道:“你们到底在怀疑井九什么?”

碧湖峰程长老沉声说道:“这个弟子的身上有太多值得怀疑的地方,从未有人见过他修行,他为何能在三年之内连破四境,昨天甚至还胜了顾清,修行度竟是丝毫不逊柳十岁这个天生道种,他凭什么?”

梅里说道:“直接说出你的想法。”

程长老冷笑一声说道:“我只知道他有问题,至于什么问题,那是上德峰的事情。”

迟宴再次成为视线的焦点,他犹豫了会儿,说道:“我怀疑井九出身果成寺。”

听着这话,大殿再次安静下来,气氛却不像先前那般紧张。

第五十二章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鬼

梅里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理由?”

“井九在朝歌城的家,看似与皇族无联系,事实上有隐秘关联,祖上曾经服侍过前代神皇。”

迟宴说道:“我们都知道,皇族与禅宗的关系向来极好,甚至有传闻,前代神皇假死,实际上在果成寺隐修。”

昔来峰主说道:“继续。”

迟宴接着说道:“此次承剑大比,果成寺派了律堂席过来,这也是个理由。”

律堂席在果成寺里的地位颇高,是这次观礼宾客里最重要的大人物,需要昔来峰主亲自出面才算对等。

按道理来说,像承剑大会这种事情,根本无法惊动他。

从始至终,这位律堂席一直保持着沉默,昨夜却一直在神末峰下守着。

为何?禅宗高僧自然对热闹不会感兴趣,那两位朝歌城王公是担心赵腊月,那他又是在看什么?

殿里的人们若有所思。

梅里问道:“有个问题,难道说井九出身果成寺,就知道如何破神末峰的禁阵?”

“小师叔当年与果成寺关系不错。”

迟宴望向众人说道:“你们应该还没忘记,九峰当年从无外客,禅子却在峰间停留了整整百日。”

梅里想着那段往事,清美的脸上露出微笑。

“那个小和尚生得那般可爱,便是我也想多留几天。”

昔来峰主说道:“师妹,对禅子不可无礼。”

梅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示意不再多言。

迟宴说道:“还有一种方法能登上峰顶……金刚不坏,如果井九出身果成寺,这些事情都能说通。”

云行峰长老说道:“后辈弟子们也有些传闻,说井九喜欢摸人脑袋。”

不管是柳十岁还是赵腊月,都被井九摸过头,而且被人看到过。

梅里问道:“那又如何?”

云行峰长老说道:“禅宗僧人最喜欢做这个动作,灌顶嘛。”

梅里大笑说道:“师兄真是有趣。”

迟宴也笑了起来,说道:“只是随意猜想,没有实据,这些议论自然不会外流,免得寒了弟子的心。”

昔来峰主叹道:“现在他已经不是弟子,而是同辈,便是我也要喊一声师弟,真是……乱七八糟啊。”

碧湖峰程长老不理解众人此时的心情,严厉说道:“如果井九真是出身果成寺,又该如何?”

昔来峰主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那就养着呗,还能如何?”

云行峰长老赞叹说道:“不错,争取日后养成第二个刀圣,让那些和尚偷鸡不着,倒蚀一把米。”

昔来峰主轻抚白眉,向往说道:“若此事为真,此事能成,那很美啊。”

……

……

上德峰顶。

迟宴走到洞府深处,看着井畔那道身影,说道:“该说的都说了,但看来都不怎么信,确实也有些牵强。”

元骑鲸转过身来,面无表情说道:“当年刀圣说出自己身份时,风刀教的那些穷鬼又有谁敢相信?”

他说的是修行界里的一段往事。

刀圣当年本是果成寺里的僧人。

在蹈红尘的历炼里,他选择了北地,加入了一个非常小的、用刀的宗派。

在漫天风雪里,他与那个小宗派一起杀敌,一起死去活来,十年之后,他现自己再也离不开这里。

于是,果成寺少了一位高僧,北地多了一位刀圣。

这件修行界的往事,对青山九峰里的长老们来说不是秘密。

昔来峰主与云行峰长老的笑谈指的便是此事。

其实迟宴不是很明白师兄为何要交待自己这样做,也不明白师兄为何不再隐藏自己的真实境界,难道是想向天光峰示威?

元骑鲸冷哼一声说道:“那个井九当然有问题。”

迟宴同意,说道:“但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隐藏自己,这很奇怪。”

元骑鲸说道:“不去管他,果成寺那边也问不出什么,既然两忘峰有线索,就还是从左易之死开始查。”

迟宴应下。

元骑鲸说道:“顺便压压两忘峰,不然那些年轻人真要得意忘形了。”

迟宴说道:“顾清已经自己认了。”

元骑鲸沉默了会儿,问道:“没有人提起弗思剑?”

迟宴想着昔来峰大殿里的画面,摇了摇头,说道:“直到最后也没有人提。”

景阳真人飞升的时候,为何没有带走弗思剑?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偏偏那些人提都没提。

为什么?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鬼,或者怕被人看到自己心里的鬼,或者不敢去看别人心里的那只鬼。”

元骑鲸冷笑说道:“但是难道不去看,这只鬼就不存在吗?”

……

……

神末峰顶。

赵腊月看着崖外说道:“我觉得有点过了。”

井九知道她说的是自己拍过南山肩膀,以及那些话。

他没有解释,那是他下意识的动作。

过南山再如何沉稳大气,在他眼里也只不过是个孩子。

赵腊月收回视线,看着他说道:“别人都以为你是靠我才能登上峰顶,甚至说你无耻,你不生气?”

井九揉了揉她的头,说道:“少些麻烦,很好。”

赵腊月盯着他,不说话。

井九收回手,背到身后,说道:“以后注意。”

赵腊月说道:“我现看到顾寒的时候,你的话比平时多。”

“是的。”

井九想起某个夜晚。

那夜柳十岁偷偷去洞府里看他,说了很多话,顾师兄这个名字出现了很多次。

井九觉得很有意思,因为那个叫顾寒的年轻人让他有些不舒服。

当然,整个两忘峰都让他不舒服。

“所以,你会在这儿。”

他看着手腕上的镯子想着。

赵腊月问道:“这是什么?像我的手镯一样,也是一把剑?”

井九说道:“秘密。”

赵腊月说道:“你的秘密太多。”

井九说道:“我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都有秘密的人才能彼此相安无事,我本来以为是对的。”

赵腊月说道:“你现在不这样认为?”

井九说道:“你没觉得我们认识之后,事变得更多?”

赵腊月静静看着他说道:“难道那不是因为我们要做的都是同一件事?”

井九不懂这句话。

赵腊月转身进了洞府。

洞府里依然保持着原样,只是景阳曾经用过的茶杯不知道被她收到了哪里。

走到洞府深处,伸手推开墙壁,她看着那排素色的衣服,眼睛亮了起来。

没过多久,她回到崖边,身上换了件素色衣衫。

“好不好看?”

她在井九身前转了个圈,衣袂轻飘。

就算是天生道种,终究也是个爱美的贵族小姐?

井九在心里想着,然后说道:“太大。”

那件素色衣衫是景阳以前留下来的,穿在少女的身上自然有些大。

一道艳光照亮峰顶,鲜红色的弗思剑自洞里飞出,绕着赵腊月的身体高飞行。

剑光闪动,嗤啦数声,几片衣袂飘落。

赵腊月的衣衫袖子与下摆短了一截,但还是显得空荡荡的,毕竟腰身这种地方,没办法直接裁细。

井九看不下去了,说道:“过些天,昔来峰应该会派些执事过来,到时候你让人弄便是。”

赵腊月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张开双臂,看着身上的衣服,很是满意。

第五十三章谁才是猴子搬来的救兵

井九摇了摇头。

赵腊月看了他一眼,说道:“是不是觉得我很怪?”

井九说道:“你随意。”

赵腊月走到他身边,望向四周的山崖,说道:“你知道吗?我最崇拜的人就是景阳师叔祖。”

井九说道:“崇拜他的人很多。”

赵腊月说道:“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井九说道:“见过他的人很少。”

赵腊月瞪了他一眼。

井九举手示意她继续。

赵腊月平静心情,继续说道:“我一直很遗憾,心想如果能够与师叔祖在同一时代一起修行,那该多好。”

井九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像柳十岁,总想说话。

比如这时候,他就很想道一声恭喜。

赵腊月说道:“不过现在终于来到他的山峰,感觉就像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

想着洞府里那些被藏起来的茶杯用具,看着她身上这件宽大的衣衫,井九终于确认了一个事实。

这位世人眼里高傲冷漠的天才少女,竟然是景阳的狂热追随者,简称:花痴。

想着自己就站在她的身边,井九感觉有些怪怪的,问道:“你不是担心他飞升失败,然后死了吗?”

赵腊月说道:“师叔祖对此事早有准备,既然如此,世间有谁能害得了他?”

井九说道:“我觉得你想多了。”

赵腊月说道:“弗思剑一直就在我的身边,那么很明显,我就是师叔祖提前准备的后手,当然还有你。”

井九说道:“我们不一样。”

赵腊月说道:“有啥不一样?”

井九说道:“就是不一样。”

赵腊月说道:“我有剑镯,你也有,我想来这里,你也想,而且现在我们就在这里。”

井九看了眼自己的手镯,心想听着还确实有几分道理。

但他知道实情并非如此,摇了摇头,躺到竹椅上闭着眼睛开始休息。

也不知道竹椅是他什么时候从洗剑溪边搬过来的。

闭着眼睛不意味着是在睡觉,也可能是在默默推算什么。

休息也不意味着什么都不做,可以趁着大脑放空静神自观。

井九的心神浸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这不是他第一次自观,但他还是有些不习惯,用了些时间才看到了那片海。

那片浩瀚无垠、深不可测的银色的大海。

意念带起的微风,在银色大海上掀起涟漪,看着就像是熔化的金属。

大海较6地更高,在海的边缘,有无数道河流,向着干涸的荒野深处流去。

河流便是经脉。

往高空去,河流渐细,变成树干里的通道,一棵参天大树出现在眼前。

这便是道种结出的树。

在道树深处悬着一颗果子。

这颗果子颜色很淡,看不出来熟了没有。

在别的修行宗派里,这颗果子会变成金丹,或是本命铃。

对青山弟子来说,这颗果子就叫剑果。

如今他经脉里的真元也已经变成水银般的事物,意味着剑元已纯。

随着时间的推移,剑果会在剑元的滋养下,直至完全透明,变成琉璃一般的剑丸。

结成剑丸的那天,也就是他进入承意境界的那一天。

不过他更期待的是进入无彰境的那一刻,因为到时候,他的飞剑便可以与剑丸相合,换句话说,他便能把飞剑收回身体里。

他很想知道,自己那样做会生什么事情。

对于别的修道者来说,这没有任何问题。

但青山宗乃至朝天大6、甚至整个世界,都没有出现过他这样的情况。

井九睁开眼睛,现赵腊月盘膝坐在崖边,正在静思修行。

红色的弗思剑,静静地停在她的头顶。

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在弗思剑与她的身体之间缓慢来回。

在剑峰苦修数年,赵腊月已然承意境圆满,如今又有弗思剑帮助,想来两年之内便能入无彰境。

井九什么时候能入承意境?依然还是那个字——等。

昨夜闯峰,他没有受伤,但还是耗损了很多剑元,难得的有些疲惫,没有精神去玩沙子。

此时崖上风清,余阳正暖,正是小盹的大好时光,他闭着眼睛准备真睡会儿。

不料就在他刚要入睡的时候,下方崖间忽然传来了一连串猿猴的叫声。

猿猴的叫声很大,明显很是欢快。

赵腊月睁开眼睛,问道:“何事?”

井九说道:“猴子搬家。”

景阳飞升之前,神末峰里的飞禽走兽便被尽数赶走,散到群峰之间。

数年时间过去,神末峰再次开禁,那些飞禽走兽还不知情,洗剑溪崖后的猿猴则是以最快的度搬了回来。

那些猿猴在这座峰里生活了无数个年头,早已厌倦了在外飘泊的日子。

现在的神末峰没有敢和它们抢地盘的虎豹,林间结满了甜美的果子,猿猴们当然很高兴。

唯一的遗憾就是,现在山间的虫子也比较少,想要打牙祭比较困难。

“闭嘴。”井九对着下方的山崖说道。

猿猴们欢快的叫声顿时消失。

虽然看不到,但也能想到那些猿猴们是多么畏惧不安。

山峰重新变得一片死寂。

赵腊月看了他一眼。

井九又说道:“声音小点就行。”

猿猴们高兴地叫了起来,似乎是在做出回答,只是声音低了很多。

神末峰再次变得生动起来。

然而没过多长时间,山崖间又变得一片嘈乱。

到处可以听到猿猴们愤怒的尖叫声、树枝折断的声音以及重物坠地的声音。

“怎么回事?”赵腊月问道。

“适越峰的猴子过来抢地盘,那些家伙个头不大,但数量太多。”

井九提着铁剑准备下山。

赵腊月微怔,问道:“你要做什么?”

“帮猴子打架。”

井九的语气非常自然,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赵腊月吃惊说道:“帮猴子打架?”

“这可是我们的猴子。”

井九化作一道青烟,直接跳进了崖下的山林里。

赵腊月愣了半天才醒过神来,想着井九最后的那句话,好生羞恼。

……

……

(关于,我们不一样那几句,实在是手滑,包括前几章里面的我怕来不及,我想抱着你,这些都是不对的,但实在是滑的太天然,写的时候,直接跟着唱了出来,没舍得删……惭愧,先放几天再说。另外就在昨天,大朝道天第一届抓鬏鬏大赛圆满结束了,获奖的朋友请记得去微信公众号看,感兴趣的同学也可以去看看,为了以防还有读者不知道我的微信公众号,在这里说一下:maoni1118)

第五十四章放着我来

第五十四章放着我来

井九回来的时候,赵腊月已经恢复了平静,神情看不出任何异样,井九自然不知道她想过些什么事情,看着崖下密林里那些逐渐退走的烟尘,说道:“外峰的猴子都这么烦人,更不要说是人,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人为好。”

这说的是按照青山规制,昔来峰应该很快为神末峰安排执事等人手。

井九看了眼赵腊月阔大的衣裳,说道:“针线我会做,交给我来。”

赵腊月瞪大眼睛问道:“你连这个也会?”

井九说道:“在村子里学过一天。”

赵腊月想了想,说道:“如此也好,免得昔来峰送过来的人有问题。”

最近青山九峰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压抑而且紧张,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但神末峰地处偏僻,就他们两个人,与那些复杂的权力斗争暂时还扯不上关系,而且以井九与赵腊月的性格,肯定不会理会这些事情,只要专心修道便好。问题在于,现在他们应该学什么呢?

赵腊月已经把洞府内外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一本剑谱。

“没有剑谱,怎么学剑?”

赵腊月的视线离开弗思剑,落在井九的脸上,然后停留了很长时间。

井九摸了摸脸,想了想后说道:“要不然……也还是我来?”

“能者多劳,猴子打架都是你来,这种事情你自然要负责。”

赵腊月在心里想道,然后问道:“赢了没有?”

井九知道她问的是帮猴子打架的事情,挑眉说道:“当然。”

然后他往洞里走去。

赵腊月看着他的背影,很是无语。

从南松亭到洗剑溪,随意破四境、入剑峰云顶、胜顾清,直至上得神末峰,井九始终都表现的那般平静,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偏偏今日帮猴子打架赢了,他却有些掩之不住的得意。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啊?

在洞府里,井九取出笔墨纸砚,凝神静气,开始在纸上写字。不多时,他便写完了整整一张纸,然后慢慢变多,直至可以编订成一册。他本准备就此罢笔,但想了想,一本是写,两本也是写,以后再来重新磨墨又是新麻烦,于是就着砚里的残墨又写了好些,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暮时,墨纸尽数干透,被他裁成数册,用针线订好,拿了一本出洞。

赵腊月接过这本书翻开,神情非常严肃。

纸上的字迹明显是新写的,刚刚干透,几副插图更是还没有完全干。

那些文字与图案描绘的都是剑招与驭剑秘技。

这套剑法气势壮烈,或者说决绝,九死不悔之意,跃然出纸面。

赵腊月抬起头来,看着井九,眼神里的情绪非常复杂。

“怎么了?”井九问道。

赵腊月说道:“师叔祖果然更相信你,我都有些嫉妒了。”

因为景阳把弗思剑留给她,却把九死剑谱留给井九吗?

但剑与剑谱究竟哪个更重要,其实没有人知道。

井九坐回躺椅上,调整了一下姿式,确保有些磨损的椅脚不会破坏平稳,闭着眼睛,开始休息。

看着他的侧脸,在这一瞬间,赵腊月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想法。

但是,除了直接向井九问,那个想法不可能有任何别的办法得到证实。

直到最后,赵腊月也没有问。

这就是她与柳十岁的区别,不然井九肯定会说出事情的真相。

那么在这满山的暮色里,她就已经能够知道答案了。

……

……

看着那两道飞剑穿过云海,向着峰下落去,顾寒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这明显是上德峰在打压我们。”

过南山说道:“冷静些,这些话传出去可不好听。”

顾寒望向他,脸色难看说道:“上德行事如此嚣张,难道师叔们就没有什么说法?”

“你父亲临死前是怎么说的?只要青山绵长……”

过南山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那两道飞剑,沉默片刻后说道:“任何牺牲都是可以承受的。”

承剑大会上,顾清被井九逼得一时情急,忘了忌讳,用出了在两忘峰学会的六龙剑诀。

本来这并不是大事,但既然上德峰坚持要查,两忘峰便必须给出交待。

到底是两忘峰私传洗剑弟子真剑,还是顾清偷学剑法?

谁都知道应该怎么选。

顾清承认是自己偷学剑法,两忘峰最多也就是个御下不严的罪过。

于是顾清便成为了牺牲品,他被逐出了两忘峰,回到了洗剑溪畔,只能再等三年,参加下一次的承剑大会。

对于崖洞里的这些布置,顾清并不熟悉,因为他从小到大都在两忘峰里长大,就算是洗剑阶段也没有在这里生活过。

他走出洞府,来到崖边,望向脚下清澈的洗剑溪,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刚才那些洗剑弟子的眼神?”

柳十岁送他离开两忘峰,一直在帮他整理行李,说道:“那个声音最大的叫薛咏歌,听说他的叔祖是适越峰的长老。”

顾清叹了口气。

如果是从前,他哪里会把薛咏歌这种角色放在眼里,就算你的叔祖是适越峰长老那又如何?

但现在被那些家伙冷嘲热讽,他只有忍着。

他一直在两忘峰,没在溪畔出现过,所以那些洗剑弟子对自己的观感一直不佳。

现在这种情况,他听到几句嘲弄自然是很自然的事情。

他忽然想到前天那场可能会改变自己修道生涯的剑斗——那个家伙虽然打了自己几下——但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对方似乎真的没有瞧不起、想要奚落自己的意思,甚至还很认真地回答了自己的困惑。

“井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柳十岁问道。

柳十岁有些警惕,看着他没有说话。

顾清说道:“听说你们曾经是一对主仆?”

柳十岁沉默了会儿,说道:“吕师兄与顾师兄都说过,一入山门,凡间种种皆要一剑斩断,所以我不记得那些事情了。”

顾清听出他不想聊这件事情,没有再问什么。

柳十岁问道:“被褥这些要铺一下吗?”

“不用了。”

顾清看着溪畔的那些同门,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很快就会离开。”

柳十岁有些吃惊,说道:“你说什么?”

顾清说道:“修道讲究一往无前,尤其是我们青山宗修的剑道,如果要在这里再等三年……我很怀疑自己二十岁之前能否进入到无彰境,而你也清楚,如果我做不到那一点,那么修道对我来说就没有太大意义。”

他的声音很平静,神情也很平静,但柳十岁听出了很多伤感。

“过师兄与顾师兄对你的期望很高……”

柳十岁的安慰无法继续。

两忘峰是一个对弟子要求特别高、冷静到有些冷酷的地方。

更何况顾清的身份有些特殊,他如果不能比别的同门做到更好,顾寒根本不会把资源放在他的身上。

看着神情落寞的顾清,柳十岁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犹豫片刻后,说道:“你要不要去那边试试?”

……

……

(今天开长途,比较累,没法写,就一章了,明天开始再来抢救存稿。)

第五十五章不同道路的开端

顾清转头望向他,有些不解,说道:“那边?”

柳十岁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神末峰。”

顾清怔住了,说道:“我不是承剑弟子,没有资格。”

柳十岁说道:“你以前也不是承剑弟子,为什么就能在两忘峰里呆着?”

顾清说道:“我那时候是剑童,属于执事杂役一流。”

“那你也可以去神末峰做执事。”

柳十岁说道:“给那个家伙做事,其实很简单,每天就是烧水煮茶,铺床叠被,打扫庭院,然后就没了。”

顾清说道:“听着倒确实事情很少。”

柳十岁想着便有些恼火,说道:“那个家伙懒的出奇,整天闭着眼睛养神,能有什么事?”

顾清说道:“我听过一些关于井九的传闻,他真这么懒啊?”

柳十岁看着他语重心长说道:“不管你怎么想,他都比你想的还要懒。”

顾清有些纳闷,更多的是沮丧,心想这么懒的人,怎么就能轻松地击败自己呢?

他又有些心动。

他现在的境界比井九高,但那天的承剑大会已经表明井九有足够的资格指点他。

现在的神末峰,只有赵腊月与井九两个人,如果他以执事的身份加入进去,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得到某些帮助。

只是井九会愿意吗?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就算他不记恨寒哥儿,也没道理帮我。”

柳十岁想着井九与顾寒之间的关系,也叹了口气。

“不管如何,我还是觉得你不应该走,虽然你现在还没有承剑,可以转去别的宗派,但是……”

他沉默了会儿,继续说道:“有些事情很快就会轮到我了,两忘峰弟子时刻都要做好为青山牺牲的准备,不是吗?”

……

……

顾清一夜未睡,终于决定听从柳十岁的劝说,暂时不离开青山宗,同时也想试试那条路是否能行。

第二天清晨,溪畔人声初起,他便离开了洞府,去往了神末峰。

站在峰下,听着密林里不时响起的猿啼,他有些紧张。

因为担心被认为无礼,他没有直接驭剑而上,而是老老实实地走了上去,好在一路上,那些猿猴只是颇感兴趣地打量着这个神末峰开禁以来的第一位客人,并没有拦住他的去路,想要从他身上搜刮些什么。

来到峰顶的时候,朝阳已经跃出群峰,红红的光线笼罩着山崖,显得很是温暖。

竹椅上的露水已经消失,井九睁开眼睛,看到是他,有些意外,伸手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头,向身后弹去。

那块石头破空而飞,准确地穿过小楼前厅,仿佛有眼睛一般,绕过廊柱,击中铜镜,出当的一声清响。

赵腊月走了出来,问道:“什么事?”

井九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顾清,说道:“好像有客人。”

顾清对赵腊月行礼说道:“见过师姐……不……师叔。”

迎客台上井九说的那番话早已在九峰年轻弟子之间传开。

他比赵腊月还大一岁,虽然把师叔这两个字喊了出来,还是难免觉得有些尴尬。

赵腊月也没有习惯被称作师叔,愣了愣才醒过神来,问道:“什么事?”

顾清不知道怎么开口。

看他神情,赵腊月便猜到了,说道:“你不是承剑弟子,所以我们不能收你。”

顾清说道:“神末峰现在需不需要执事?”

“这里不是两忘峰,我们不打算要执事。”

赵腊月看着他认真说道:“你也不应该做端茶倒水那些事情,青山宗多一个执事没有意义。”

顾清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失望,因为他也只是想来试试。

赵腊月的这番话里隐着的看重让他的心情平静了很多,不过就是再多等三年,又算得了什么?

顾清再次行礼,转身准备下峰。

忽然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这座山很大。”

顾清停下脚步,望了过去,有些不明白。

井九躺在竹椅上,没有回头,自顾自说道:“就那些猴子住在这里,太空了。”

顾清忽然明白过来。

就算不能承剑,他在这座山峰里修个房子住,青山宗的门规也没说不允许啊。

……

……

这是柳十岁第一次来到上德峰,也是他第一次接受上德峰的问话。

他的脸色微微白,落在身边的两只手有些微微颤抖。

也许是因为紧张,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寒冷。

崖洞里的布置很普通,看不出来与牢房之类的存在有什么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柳十岁总觉得这里的石壁与地面,无时无刻不在散着寒气,剑元默转也无法带来太多温暖。

当然,也有可能寒冷的原因是对面这位上德峰的仙师。

那位上德峰仙师的脸色非常阴冷,就像是快要结冰的井水一般。

这位仙师叫做段莲田,据说手段最是强硬。

他看着柳十岁稚气十足的小脸,露出了一个很古怪的笑容:“那天夜里,你不在自己的房间,那你去哪里了?”

听着这个问题,柳十岁沉默了很长时间。

那天夜里,碧湖峰的左师叔被人杀死,曝尸某条山溪之旁。

那天夜里,柳十岁离开崖洞,偷偷去找井九,结果现井九不在。

第二天,他就知道了,杀死那位左师叔的人就是井九,因为这是井九自己说的。

“因为练剑不是很顺,心情有些不好,所以我出去走了走。”

柳十岁看着青石砖之间的冰霜说道。

段莲田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有没有人证?”

柳十岁抬起头来,说道:“不知道,应该有人看到过我。”

段莲田微微眯眼,说道:“你去了哪里?”

柳十岁说道:“随便走走,没有方向。”

段莲田说道:“你可知道,这样无法洗脱嫌疑?”

柳十岁倔强说道:“本来就与我无关,我为何要洗脱嫌疑?”

“不要以为你是天光峰的亲传弟子,我便不敢对你用刑。”

段莲田冷笑一声,说道:“你的境界虽然低微,无法杀死左师弟,但是通风报信这种事情不需要境界。”

柳十岁没有再说话。

“过些天,我会再问你一次。”

段莲田示意他出去,最后说道:“希望到时候,你能有一个稍微像样些的回答。”

走出崖洞,柳十岁抬头望去,只见烈日当空,稍微觉得暖和了些。

马华在等着他。

在洗剑溪的时候,柳十岁与甲课同窗们住在处,由马华负责管理照看。

那天夜里,现柳十岁偷偷离开的人,应该便是他。

柳十岁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停留,也没有说话。

马华准备拍他肩膀的手停在了空中,胖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第五十六章一声叹息

顾寒也在峰下等着他。

“短时间里上德峰应该不会再找你问话,不然白师叔会生气的。我也不会问那天夜里你究竟去了哪里。”

他对柳十岁说道:“因为我们知道,这件事情与你无关。”

柳十岁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井九杀人的事情,也没有说过那天夜里他去找过井九。

但顾寒与马华自然能猜到他那天是去找井九了,却误解了他不肯说的原因。

顾寒说道:“过段时间,还会有事,到时候你会受些委屈,你做好心理准备。”

“明白。”

柳十岁只是不知道那段时间会是多长,一年还是两年三年?

“青山九峰里的师长与同门们,可以不理世事,可以断情绝性,把所有的时间与精力都放在自家的修行上,但是不要忘记,保证他们能够安静的修道,是因为我们两忘峰在青山外与敌人们连年征战厮杀,用尽手段。”

顾寒看着他说道:“那些同门的受了重伤,修道之路就此停止,有的甚至惨死,与他们相比,我们受些委屈又算什么?”

他很骄傲,对待弟子们非常严厉,甚至近乎严苛,但对柳十岁是真的非常不错。

因为他和过南山对柳十岁都寄予了非常高的期望。

柳十岁说道:“我懂,我愿意为了青山做任何事。”

顾寒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在天光峰跟着白师叔好好学,过些日子两忘峰见。”

这句话明显有深意,不知道过些日子,究竟是要过多久。

……

……

“上德峰在查柳十岁,听说那天夜里,他离开了自己的洞府,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赵腊月看着井九,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诸如担心之类的情绪。

井九心想这个小姑娘在九峰里果然有帮手,只是不知道是哪座峰上的人。

他说道:“那天夜里他去找我了。”

赵腊月说道:“你不担心?”

井九说道:“我对他说了,那个人是我杀的。”

赵腊月盯着他的脸,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些什么。

“你不担心?”

相同的两个问题,字都一模一样,她想表达的意思并不完全相同。

井九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说道:“白如镜护短,两忘峰更护短,他和你一样是天生道种,掌门不会让上德峰乱来。”

赵腊月说道:“上德峰的目标就是两忘峰,甚至掌门,就算不能查出什么,能落些颜面也是好的。”

井九没有接话,明显没有讨论这件事情的兴趣。

赵腊月说道:“你对这些事情是真的不感兴趣,还是智珠在握?”

井九有些无奈,说道:“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来到神末峰后,你的话越来越多?”

“因为我的心里有太多问题。”

赵腊月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说道:“比如,我一直以为你会问我那个问题,但你始终没有。”

元骑鲸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鬼。

井九不知道赵腊月的心里有没有鬼,但知道她的身上确实有很多问题。

比如:碧湖峰的左某为什么要杀她?

因为她在查一件事情。

为什么她一定要上神末峰?

因为她在查一件事情。

“好吧。”

井九看着她认真问道:“你为什么认为景阳真人没有飞升成功?”

……

……

不知道是雾气深重如云,还是云薄如雾。

白色的湍流从群峰之间流淌而出,顺着地势来到镇子里,云集于此。

对此美景,镇上的人们与游客有着不一样的感慨,酒楼上的火锅边,依然人声鼎沸。

没有人能够看到,在云雾的高处,有一道剑光高掠过。

云集镇有片野林,树木并不如何密集,但生的极好,在深春时节里,青叶如串串铜钱,摇的满眼都是。

风拂青树,烟尘微作,红光骤敛。

赵腊月把弗思剑收入袖中,松开手,对井九说道:“就是这里。”

他们这时候在一棵大树前,地面积满了前几年的落叶,看着很是寻常,没有任何异样。

“那个冥部弟子的境界很低微,那时候还留在云集镇上不走,本就有些奇怪。”

赵腊月看着那片地面说道:“虽说当时已经颁下三千里禁,但孟师问都不问便一剑杀了他,这事也有些奇怪。但我当时并没有太在意,提着他的尸体往这里来,然后就在师叔祖飞升的那一刻,忽然生了一件事情。”

井九问道:“什么事情?”

赵腊月抬头望向云雾里的群峰,说道:“我听到了一声叹息。”

井九挑眉说道:“叹息?”

“是的,那声叹息里充满了怅然的意味,似乎对世间有无穷留恋,也可能是遗憾,但是……又有一种无比满足的感觉。”

赵腊月说道:“我很确定那个冥部弟子已经死了,四周无人,那么这声叹息从何而来?”

井九说道:“你确认是听到?”

赵腊月说道:“那声叹息是直接在我脑海里响起的。”

井九沉默。

“当时我正看着那里。”

赵腊月看着远方说道。

云雾极重,无法看清群峰模样,但井九知道她说的是神末峰。

他背着双手,静静看着那里。

“我有时候在想,那声叹息会不会是师叔祖出的。”

赵腊月说道:“最初我根本不敢相信,但现在越来越确定,既然我是师叔祖选定的承剑弟子,既然他把弗思剑一直放在我的身边,那么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会不会就像把剑谱留给你一样,也留给我某些信息?”

“我觉得你想多了。”

井九说道:“我想看看那个冥部弟子。”

血一般的剑光,照亮整片密林,无比锋锐的弗思剑,很快便把地面挖出一个大挖,露出了那位冥部弟子的尸体。

数年时间过去,不知为何这具尸体却没有腐烂,还是保持着原初的模样,只是有些萎缩,看着就像是脱水了的树叶。

井九解下铁剑,拨了拨那具尸体,问道:“为什么没有用剑火烧掉?”

青山弟子进入知通境界,便可以点燃剑火。

赵腊月当时是外门弟子,但以她的天赋应该能够做到。

孟师让她处理这具尸体,便是基于这个考虑。

“因为我当时觉得有问题,所以把这具尸体留了下来,还放了些镇魂石进去。”

井九用铁剑把尸体旁边的那些黑玉般的石块扒开,看着那张已经变形、如同腊化了的脸,沉默了很长时间。

这张脸对他来说是陌生的。

他用剑识把这名冥部弟子的尸体,毫无遗漏地查看了数遍。

然后,他现了一个问题。

这名冥部弟子的眉心深处有一个空洞。

那个空洞很小,也不是冥部中人收贮魂火的所在,那么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井九注意到,那个洞很光滑,而且从形状上来看,就像是一个人参果。

看来,有人在里面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

……

(开书前在微信公众号里就提过,大道朝天会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无论是人物、架构还是气质,因为简单,所以难写,现在看来,完成的还算不错,整个情节的推进,比我预想中,或者说比我以前,刚好快了一倍,真的没那么复杂,大家开开心心、高高兴兴地看就好,以后万一有翻转,到时候大家再乐呵就好,握手,周一了,麻烦大家投一下推荐票噢。)

第五十七章阴三是一个好名字

井九没有对赵腊月提及自己的现,说道:“只凭一声叹息,不足以让你做这么多事。”

赵腊月说道:“开始时我也以为是错觉,但事后想来总觉得不对,剑心不宁,半年后,我还是忍不住通过家里的关系查了查这名冥部弟子,心想如果没有什么事,以后也就不想了。”

人族与冥部暂时停战以来,双方暗中多有交流,赵家在朝歌城里地位颇高,在军方也颇有影响力,确实有渠道可以查。

“结果查出了问题?”井九问道。

“不是查出了问题,而是没有查到这个人。”

赵腊月看着坑里的那具尸体说道:“冥部似乎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存在。”

井九说道:“他叫什么名字?”

赵腊月说道:“在酒楼上,他报过自己的名字,叫做阴三。”

冥部很讲究魂火归故里,任何流落在外的亡者都会被仔细地记录在冥书上。

如果在冥书上找不到阴三这个名字,只能说明这是个假名字,或者隐藏着更多的秘密。

“孟师。”井九忽然说道。

赵腊月沉默片刻,说道:“是的,后来我开始暗中查孟师。”

孟师是她在外门时的授课仙师,对她照拂疼爱有加,就像是吕师对柳十岁与井九那样。

现在孟师正在上德峰闭关静修,得到师长赐药,正在冲击游野境。

“只凭照顾你的功劳,他得到的报酬似乎太多了些。”

“是的,我只能怀疑上德峰。”

井九看了她一眼,说道:“除了他出身上德峰,还有别的理由吗?”

赵腊月说道:“青山九峰都知道,剑律师伯不喜欢景阳师叔祖,两个人的关系一直不好。”

井九没有对此表什么意见。

赵腊月继续说道:“从孟师与阴三的线索,卷帘人查到三千里禁前碧湖峰少了两根雷魂木。有镇守在,这两根雷魂木肯定没办法送到九峰之外,那如今在哪里?我正准备继续查的时候就惊动了碧湖峰,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雷魂木是碧湖峰的至宝,无论是用来修行至上剑道,还是感悟天地之威,都有无上功效。

据说如果修道者能够越通天境,甚至可以通过雷魂木移魂转魄,等若再多出一次生命。

如此奇宝,自然会被青山宗重点看管,居然会莫名其妙少了两根,怎么想都知道这里面有问题。

前任碧湖峰主雷破云,忽然走火入魔,然后被元骑鲸一剑震死在山野,说不得便与此事有关。

井九却不关心这些事情,只是看着赵腊月。

赵腊月没有说,从孟师与阴三那里找到了什么线索,但他知道,如果想要请动卷帘人,来查青山宗这样的天下第一剑宗的内部事务,需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再想着这些年,这个小姑娘在剑峰里艰难修行,就是为了登上神末峰看看……

他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赵腊月睁大眼睛,盯着他。

井九看着她平静而认真地说道:“不要再查这件事情了。”

赵腊月说道:“为什么?”

井九在心里说道,因为我担心会护不住你。

他默运剑元,铁剑以肉眼无法看见的度震动起来,出类似蜂群的嗡鸣。

赵腊月神情微变,准备阻止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数朵剑火随铁剑而落,飘在那名冥部弟子的尸体上。

尸体猛烈地燃烧起来,只是瞬间,便化作了一团灰烬。

赵腊月盯着他,想要得到一个解释。

井九没有解释。

赵腊月驭剑而起,化作一道丽光,消失在了天空里。

井九望向空荡荡的天空,心想小姑娘看来是真生气了啊,居然让自己走回去……

按道理来说,他现在已经守一境界圆满,应该能自如驭剑飞行,但不知为何,他从来没有驭剑飞过。

他看了眼铁剑,摇了摇头。

然后,他的视线顺着铁剑,落在坑底的那片灰烬里。

“阴三……这个名字不错。”

……

……

云集镇,酒楼上,临栏处,一盆火锅正在沸腾。

井九坐在桌边,看着火锅里浮沉的那些食材,没有举箸的意思。

身为一个修道者,他没有太多俗世的欲望,对这种源自益州、风行冥界的美食也没有兴趣。

很多年前,有人曾经对他说过,修道者追求长生,则更应该了解生命的美好,如此获得充分的内在的源动力。

他不是很明白这句话,就像不明白那句不能踏进同一条河里。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那人的意思,也大概明白了整件事情。

鸭肠已经沉到锅底,淹死了。

花椒还在沉浮,不停呼救。

毛肚与黄喉若隐若现,不知生死。

“用这个名字真的很自信,假死真的太粗糙,不过你应该也是没想到我能回来。”

井九看着桌对面空着的座位说道:“希望能够尽快再见到你。”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离开了酒楼。

火锅继续沸腾着,散着诱人的香味,不知道何时才会煮干。

……

……

傍晚时分,井九回到了神末峰。

顺着狭窄的山道,他向峰顶走去。

一路树影摇晃,猿猴们殷切跟随,不时献出各种山果,看他要不要吃,讨好的意味非常浓郁。

“不吃。”井九说道。

神末峰在青山深处,是九峰里最偏远的一座。

哪怕云集镇就在青山边缘,从那边走回来也要数百里路。

井九用半天时间走回来,有些累,而且走路是他最不喜欢的重复动作,所以情绪有些不好。

当然,谁也不知道他的情绪不好与云集镇外的那具尸体有没有什么关系。

猿猴们感觉到他的情绪,不敢再多聒噪,只是静静地跟着他,偶尔会听到几声低叫。

井九停下脚步,现有两只猿猴伤了,想来是前些天与适越峰群猴大战的结果。

他将一颗丹药弹进林里,说道:“分着吃。”

这颗丹药是适越峰的秘药,叫做一心丹,对修行没有太大帮助,但在治伤补血方面却有奇效,非常珍贵。

如果让适越峰的师长们,知道他把一心丹用来喂猴子,只怕会气死。

井九继续前行,来到山腰处,迎面一处断崖前,堆着十几根倒下的粗大树干。

顾清在其间忙碌不停,竟是真的在修房子。

井九没有停下,也没有与他说话,掠过断崖,很快便来到峰顶。

赵腊月站在崖畔,衣袂轻飘,仿佛仙子,如果忽略那头凌乱的短的话。

她转身望向井九,说道:“我一定会继续查下去。”

井九说道:“你不是已经确认他事先便有准备,不会出事?”

赵腊月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但是,他一直没有出现。”

……

……

(晚上没有。)

第五十八章知错不必改

井九说道:“如果景阳还活着,他会对你说什么?”

赵腊月当然明白,师叔祖选择自己承剑,自然是希望自己最终能够登上那条通天大道,但是……如果师叔祖真的出了事,她做为承剑弟子,怎能不管不问?

井九说道:“刚才我随你驭剑而行,俯瞰大地,河流仿佛细枝,滔滔之水在我眼里已然静止,为何会如此?因为我们飞的够高,与大地间的距离够远,修道者要与人世间种种保持距离便在于此。”

赵腊月说道:“如果无法落到地面,飞得再高又有何意义?”

井九说道:“修道的目的,不是争强好胜,也不是追求意义,本来就是飞的更高。”

赵腊月说道:“为何?”

井九说道:“大道求长生,为的能够看天地的时间更多,飞的更高,是为了看的更远,一切为此,都说修道者无情,此言不差,因为修道者从不看眼前,只看千万里之外,胸中可以无沟壑,因为要放着天地。”

赵腊月没有对他这番话做出回应,说道:“我知道你飞过。”

只有曾经在天空自由飞翔过的人,才会在第一次驭剑飞行的时候表现的像井九这般平静,毫不兴奋。

井九没有说话。他当然飞过,他去过没有人去过的地方,看过没有人看过的风景。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生命应该用在何处,不应该是阴谋算计、也不应该是复仇——那些只是解决问题的手段,并不是真正的问题。

不过,这并不是他对赵腊月说这番话的用意,他只是担心她,想劝她放弃。

如果这个小姑娘真的查到什么,他担心自己护不住她。

哪怕他是井九。

……

……

第二天清晨,猴子叫了几声,井九在竹椅上醒来。

银碳在炉里燃烧,茶壶里的水刚刚沸腾,汨汨响着,顾清拿着小圆扇,蹲在炉前,动作显得非常熟练。

“十岁对你说的?”井九问道。

顾清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是的。”

井九说道:“你不需要做这些。”

顾清说道:“在两忘峰的时候,我也经常做这些事情。”

在证明自己的剑道天赋之前,他只是顾家送到两忘峰去服侍过南山的剑童。

铺床叠被,烧茶倒水,这种事情他做过很多。

赵腊月走出洞府,看到这幕画面,直接对他说道:“顾寒会生气。”

顾清没有说什么,待水烧沸后,倒入茶壶,便告辞离开。

看着山道上那道身影,赵腊月问道:“你怎么看?”

井九说道:“天赋不错,虽然不如你和十岁,但心性比你们更稳。”

赵腊月问道:“他自幼在两忘峰长大,与顾寒是亲兄弟,你为何愿意收留他?”

有很多事情井九可以不问,但她不能。

她是峰主,要为这座刚刚重见天日的山峰、峰里的两个人还有……那些猴子负责。

井九想了想,说道:“反正来都来了。”

……

……

顾清回到崖间继续修房子。

他打小做过很多事情,但哪里修过房子,自然非常笨拙,看情形只怕再过十几天也没希望能修好。

好在他是一名修道者,虽说还不能餐风饮露而活,但身体康健,露宿山野也不用担心被寒露冻到生病。

他拿着剑不停地切削着那些树干上的细枝,又从崖间斩来很多根老藤,准备以后把木材捆起来。

他做着这些事情,不知为何却越来越难过。

他不是赵腊月与柳十岁那样的天生道种,但天赋也非常出色,年纪很小便已经进入承意境界,比井九还要高。

现在井九已经成了神末峰的承剑弟子,每天在峰顶躺着晒太阳,他却在这里砍树枝、修房子。

几天前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现在又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他不是抱怨,也没有嫉恨,只是有些伤心。

他是顾寒的亲弟弟,却并非同母所生,事实上他本来只是顾家很不起眼的一名庶子。

当初顾家想要讨好过南山,才会把他送进两忘峰做剑童。

直到某个偶然的机会,过南山现了他的剑道天赋,他的命运才生了改变。

前些天他在承剑大会上输给井九,过南山没有说什么,顾寒还是把他严厉地训斥了一顿。

然后,便是牺牲。

他站出来承认自己偷学剑法,如此上德峰便无法通过这件事情攻击两忘峰的师兄们,甚至是天光峰的长辈。只是为什么就一定是自己牺牲呢?他确实不应该在那么多人面前使出六龙剑诀,可是……不是你们要求我必须赢了井九吗?

他用衣袖擦掉脸上的泪水,握着剑继续砍削树上的细枝。

时间流逝,九峰沐浴在温热的阳光里,他放下剑,擦掉汗水,准备歇会儿。

他盘膝坐在那堆树木旁,闭上眼睛,开始吸纳天地元气,脸上残着的泪痕被风渐渐吹干。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道冷漠的声音让他醒了过来。

“你果然在这里。”

顾清转身望去。

顾寒站在山道旁冷冷地看着他。

顾清很是紧张,赶紧站起,张嘴想要解释几句。

顾寒的神情非常冷淡,就像是真正的冰霜。

感受着那道沉重的压力,顾清的嘴唇微微颤动。

但就在下一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双唇渐渐不再颤动,回复了平静,眼神也变得平静起来。

他沉默不语,回视着顾寒。

山崖之前,无比安静。

在顾清的眼睛里,顾寒没有看到意想之中的惧意,这让他有些意外。

虽然自从跟随南山师兄学剑以来,这个孽种对他的惧意已经少了很多。

更令他愤怒的是,在顾清的眼睛里,就连一抹歉意也没有看到。

“你输急了,用了师兄私传给你的剑诀才会有此下场。”

顾寒看着他厉声说道:“难道你还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顾清沉默了会儿,说道:“我知道自己错了。”

顾寒神情微和。

顾清接着说道:“所以我自己承认偷学剑法,被逐出两忘峰,三年时间不能承剑,这便是代价。”

顾寒怔住,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第五十九章白痴及鬼

崖间的安静持续了片刻。

“不要太过气馁,只要你好好修行,三年后自然还有机会。”

顾寒以兄长的口吻说了几句温和的话,然而看着顾清站在那些断树旁,他的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

“有人说你来了神末峰,我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

他看着顾清冷声说道:“稍后随我下山,准备接受惩戒。”

顾清平静说道:“我不是两忘峰弟子,现在也不在甲课,你没有权力惩戒我。”

顾寒大怒,神情更加阴冷,喝道:“峰规不行,我就用家法代父亲好好教育你!”

顾清看着他微微一笑,说道:“你们不停对十岁说,一入山门,俗世种种皆斩,就是要断掉他与井九之间的来往,怎么到我这里却不同了?哪里有什么家?青山便是吾家,那么家规又是什么东西……顾师兄?”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他加重了语气。

顾寒冷冷看了他一眼,忽然转身就走,再没有说什么。

来到峰顶,他看到了那张竹椅,剑眉微挑,有些嘲弄的意味。

井九知道有人来了,没有睁眼。

“这件事情是你挑拨的吗?”

顾寒看着井九说道:“就算诸峰有些师长欣赏你,但你确定能够承受与我顾家、两忘峰为敌的结果?”

井九依然没有睁眼,也没有理他,只是抬起了右手。

一只猿猴从树林里跳了出来,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便往洞府里扔了过去。

啪的一声轻响,很快,赵腊月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着她,顾寒的心情有些复杂,勉强行礼,说道:“见过峰主。”

赵腊月一夜未睡,满心想着的都是那本剑谱,也没有太多虚套,直接说道:“免礼,何事?”

因为她的语气,顾寒怔住了片刻,然后才说道:“我要带顾清走。”

赵腊月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还是不说话。

赵腊月转身望向顾寒,说道:“顾清已经不是两忘峰的弟子。”

“但他也不是神末峰的人。”顾寒肃容说道:“依照门规,他不能在九峰里停留。”

赵腊月说道:“他只是在这里暂住,就像当初在两忘峰里一样。”

顾寒沉默片刻,没有再说什么,行礼离开。

来到山道上,想着先前赵腊月回答自己问题之前先看了井九一眼,他有些不悦,忍不住回头望向峰顶,正好看到一幕画面,赵腊月走到竹椅旁,低头在与井九说些什么,两个人离的极近……

顾寒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心神激荡之下,剑意离体而出。

嗤啦一声裂响,道旁一棵大树落下无数片断叶,一道裂痕深入树体深处,只需要再轻轻一推,便会断作两截。

树林里的猿猴们被惊着了,怪叫着凑了过来,看了看那棵将断未断的树,又望向顾寒,眼神诧异,就像在看一个白痴。

顾寒隐怒,想要教训这些畜生一番,但想着青山宗的铁律,只得冷哼一声作罢。

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

猿猴们把那棵树轻而易举地推倒,向断崖抬去,准备给那个不会修房子的白痴,一路呜呜乱叫,很是热闹。

……

……

赵腊月说道:“听说顾清是顾寒的庶弟,在家里的时候颇受欺压。”

井九睁开眼睛,说道:“我不知道。”

这句话的另外一个意思就是我不关心。

对于这种常见的家族剧情赵腊月也不关心,她更关心另外一件事情。

“有没有可能顾清是两忘峰派过来的奸细?”

“你又想多了。”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觉得自己很擅长阴谋。”

“你还是想多了。”

井九说道:“青山九峰,如果诸峰之间还要警惕这些,何不干脆分家?”

九峰分家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但青山宗可能已经出了问题。

在云行峰顶,碧湖峰左易想要杀赵腊月灭口,就是知道她在查这些问题。

比如碧湖峰主走火入魔的原因,比如当年孟师为什么一定要杀死阴三。

这些问题已经被证明确实存在,只看什么时候会真正的爆出来。

……

……

到了盛夏,神末峰里的生命越来越丰富,声音也越来越多,蝉鸣取代了猿啸,成了这里的主旋律。

某夜,忽有暴雨倾盆而至,无数雷电自黑云里生出,向着地面斩落。

无论雷电还是暴雨,自然都无法穿过青山大阵的屏障,只能落在群峰四周。

闪电暂歇的时刻,重临黑暗的天空,忽然被数十道剑光照亮。

诸峰弟子驭剑而出,向着大阵外飞去。

对于无彰境甚至游野境的强者而言,他们的主要目的是借雷暴洗剑。

无论飞剑还是他们的剑丸,都需要这种最精纯的能量来淬洗。

对于承意境界的弟子来说,则是需要借助这场雷暴,尽可能快地适应新的天地。

——彼意自然,故承而用之,则夫万物各全其我。

进入承意境界,弟子们能够感知到的天地更加广阔,也更加细微。

即便是数十丈外的昆虫鸣叫,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不能适应这种情形,弟子们很容易被折磨的无法入睡,甚至走火入魔。

这场挟天地之威而至的暴雨,自然是最好的修行环境。

没有人知道井九也已经进入承意境界,就在前几天。

他没有去青山大阵外,自然不是因为不能驭剑的原因。

他静静站在崖畔,听着远方的雷鸣。

他拥有罕见的剑目,听力也是远常人,加上承意境界的提升,即便隔着这么远,都有可能被雷声直接震昏过去。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竟能不受雷雨的影响。

青山大阵外远方,一道闪电劈中某座无名山峰上的一棵大树。

咔嚓一声,那棵大树从中间劈开,生起熊熊火焰,然后又被暴雨渐渐浇熄。

看着这幕画面,他很自然地想起了雷魂木,望向某座山峰。

那里的夜空仿佛破开了一道口子,闪电不停地落下,暴雨如注,形成一道白练,仿佛是无根的瀑布,很是美丽。

那是碧湖峰。

赵腊月查到,碧湖峰少了两根雷魂木,那么还有一根是被谁用了?

在小山村里他想了一年时间,提前推算到会遇到几个最重要的问题,这便是其中一个。

雷破云参与了这件事情,承受了极大的精神压力,最后竟然是疯了,于是被灭了口。

井九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去碧湖峰看看。

哪怕已经猜到很多,但没有得到确定的答案,他还是无法确定下一步的动作。

无人可问,就去问鬼。

第六十章夜探碧湖峰

下着暴雨的夜晚最是深沉,云层极厚极重,没有半点星光,到处都是一片黑暗。

井九站在碧湖峰顶,悄无声息,夜风拂动白衣,也没有出半点声音。

与其余诸峰不同,碧湖峰顶地势很平缓,而且面积极大,中间竟有一片碧湖。

碧湖峰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碧湖中间有座岛,岛上有座宫殿,在暴雨里显得颇为阴冷。

那座宫殿并非碧湖峰主的居处,另有主人。

井九静静看着那座宫殿,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山九峰守御极严,碧湖峰因为有这座宫殿更是森严无比,峰间到处都是剑阵。

不知为何,那些剑阵对井九来说仿佛不存在,让他轻而易举地来到了峰顶,没有惊动任何人。

如果他是破海境的强者,或者还能有些可能,但他只是个刚入承意境的年轻弟子,为何能够做到这些?

青山大阵在碧湖峰顶的夜空处,专门留下了一条通道,就像是开了一道口子。

暴雨从夜空里不停落下,无数道闪电不时照亮夜空,落在碧湖中央的那座岛上,仿佛要把那座宫殿劈成碎片。

雨声密集,碧湖卷起雪浪,那些雷电却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仿佛是被那座宫殿吞噬了一般,画面看着极为诡异。

看着暴雨中的那座岛,井九神情有些凝重。

从山村到南松亭到洗剑溪再到神末峰,无论遇着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他都很平静。

今夜却明显不一般。

他知道,那座宫殿便是青山宗以雷威养魂木的秘处。

这座宫殿没有任何青山弟子看守,因为青山四大镇守之一的白鬼……住在这里。

暴雨越来越大,闪电的次数却渐渐少了,井九向碧湖里走去。

以他现在的境界,已经能够踏湖而行,但他不会这样做。

那样有可能会被驭剑归来的碧湖峰弟子看到。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想提前惊动对方。

当年他随溪水流出石壁,落在湖里,学会了一招,有些笨拙,但确实管用。

不过现在他不用再抱一块重重的石头了。

他像块石头般慢慢沉入湖底,向着前方走去。

湖水越来越深,他的脚步依然那般稳定,而且没有出任何声音,就连身边的水流都没有太多变化。

那些被暴雨惊扰的不停游动的鱼儿,似乎都没有现他的存在。

随着时间的移动,他的度变得越来越慢,神情越来越凝重。

他清楚地感觉到,前方有道威压,仿佛神明一般。

越靠近那座岛,那道威压便越来越可怕。

湖水开始变浅,偶尔能够看到上方雷电带来的白光。

他登上了湖心岛,上方的夜空便是青山大阵打开的通道。

这里的暴雨更骤,夜色更暗,也越能真切地感受到不时落下的雷电的恐怖威力。

那道威压,并非来自天穹。

井九与暴雨融为了一体。

他静静看着不远处的那座宫殿。

这里是镇守居住的地方,碧湖峰弟子不得擅入,所以岛上生活着很多野物。

在暴雨里,隐约还能听到一些声音,树上有很多绿色的幽光。

井九知道,那些不是山鬼,而是野猫。

野猫们被雨水打湿了毛,正在狼狈而徒劳地舔着自己的身体,并没有现他的到来。

看着雨中的那座宫殿,井九向前走了一步。

他确认自己没有出任何声音。

他没有呼吸,而且这一步恰好在他心跳的间歇里。

但是,一道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居然这么早就被现了吗?

看来在这场谈判里,自己注定是要落在下风了。

井九这样想着,望向了那个地方。

恰在这时,夜空里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一道极粗的闪电落了下来,照亮了整座宫殿。

某个角落里有个窗。

一只白猫趴在窗台上。

那里没有雨,但它的毛还是被打湿了。

白猫的毛很长,被雨打湿后,纠结成一簇簇的,有些难看。

但如果看的时间长了,有时候会产生某种错觉,那些一簇簇的毛,就是一把把的剑。

那只白猫眯着眼睛,看着有些懒洋洋的,非常无害。

但它的眼瞳散着极其妖艳的光芒,就像是最不真实的幻梦,又像是无底的深渊,令人只想堕落其间。

如果是普通的青山弟子,被这双妖异的猫瞳盯着,只怕会被直接吓昏过去。

井九没有,但神情很凝重。

当初在云行峰顶,左易是无彰境界的高手,依然无法现他的存在,直接被他偷袭杀死。

这只白猫却轻而易举地现了他。

“好久不见。”

井九看着那只白猫说道。

暴雨之间,偶有雷鸣,他的声音很小,完全被掩盖,但他知道,对方听得到。

白猫眯了眯眼睛,扭了扭脑袋,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趴的更舒服些,似乎没有听到井九的话。

井九继续说道:“那根雷魂木被雷破云给了谁?”

白猫无声地打了个呵欠,看着很是慵懒。

井九知道这是假象,对方已经动了心思,随时可能出手。

以他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是这只白猫的对手,甚至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闪电不时照亮宫殿。

危险就在眼前。

暴雨从眼前落下。

隔着急瀑般的雨水,井九静静看着窗台上的它说道:“对于我的出现你并不意外,看来你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也对,你们四个当中就以你最为纤细敏感警惕,他们三个可能没有现,但你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这种大事。”

白猫缓缓转头,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我已经有了答案,今夜只是想找你确认一下。”

井九说道:“我承认,我确实有些不甘心。”

白猫的眼里流露出嘲弄与冷酷的意味,仿佛在说:你也有今天?

“四年前,你看着我出事,难道就没想到万一我没死怎么办?”

井九说道:“用你的骨头来磨剑,这个结局怎么样?”

白猫盯着他,尾巴缓缓竖起,向着四周炸开,就像是湿地里的秋苇,很好看,也很可怕。

夜空里的雷电落的更急,暴雨加骤,天地气息无比混乱。

第六十一章刘阿大

在碧湖峰顶的西侧,白崖之前还有一片殿群,那里才是碧湖峰师生们修行的仙居。

峰主成由天站在落潮殿前,望着远方的湖心岛,双眉微皱,有些忧虑。

他是前一代碧湖峰主的亲传弟子,与雷破云并非同脉。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青山深处的隐峰里静修,只是隐约知道九峰间生了一些事情,根本不想面对这种压力,如果不是想着不能让碧湖峰一脉传承断绝,更不想让上德峰那个老怪抢走,他根本不会从隐峰归来在承剑大会前击败迟宴。

今夜的雷暴来的比预想中猛烈太多,不知道究竟意味着什么。

碧湖峰已经死了两位重要人物,而且并非在与邪魔的战斗里死去,是横死。

很多碧湖峰弟子,因为愤愤不平,想要找掌门要个答案,被他强行压制下来。

难道这就是天罚?因为碧湖峰做了那等恶事?

他看着夜空里蛛网般的数百道雷电,满怀敬畏想道。

九峰里有很多人也在看着碧湖峰,欣赏着难得一见的美景。

只有很少的人能隐约感知到天威里的异常情况。

在天光峰的崖畔,在上德峰的栏边,两道青山间最高大的身影,看着碧湖峰的方向,沉默不语。

无数道闪电从夜空里漏下,被暴雨洗成梦幻般的模样。

看着这样的美景,他们在想什么呢?

……

……

如果白猫真的出手,自己哪怕与普通修道者不同,也有可能会死。

井九默默想着。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那只白猫太过可怕。

“我知道你并没有参与那件事情,因为你没有那个胆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那只白猫越是警惕,表现出来的态度却越是随意,显得特别有自信。

“但如果这一次你依然选择不站在我这边,那么你很清楚我会怎么做。”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准备离开。

从表面上来看,他的言语依然足够强硬,离开的动作似乎也很随意,没有把那只白猫放在眼里。

但就在下一刻,他知道自己错了,他忘了那只白猫的观察是怎样的细致入微,这个转折似乎来的太突然了些。

果然,那只白猫忽然抬起右爪,隔着数十丈的距离,向他挥动了一下。

它依然很警惕,很小心,爪子都没有伸直,似乎准备随时收回。

于是它的这个动作看着很可爱,就像是想要给井九挠痒痒。

事实上,这个动作非常可怕。

……

……

夜空里绵延数十里方圆,由数百道闪电织成的那道大网,忽然之间被拉扯的变形了。

仿佛有只无形的巨手,在那片夜空里挠过。

很多闪电从中断裂,在极短的时间里相互融合,变成一道极粗的光柱,向着碧湖落下。

猫爪撕出的寒光,轻而易举地撕破密集的雨水,来到他身前。

就在同时,那道极粗的闪电,与那道寒光一道降临。

一声闷响,闪电与寒光准确地击中井九的胸腹,不分先后。

没有痛呼,也没有惨叫,井九就像一块无识无觉的石头,直接被震飞到了数百丈外。

他落在了湖里,溅起的水花并不大,声音更不可能过暴雨。

湖水渐渐平静。

这里的平静指的是暴雨里应有的模样,那些均匀涂抹的波浪画面。

白猫离开了宫殿,缓缓走到湖边。

被暴雨打湿的长毛耷拉着,但是它的模样并不狼狈,反而显得很雄壮。

它像是视察领地的兽王,静静地看着湖水,专注而且警惕。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湖里依然没有动静。

它眼眸里的警惕意味渐渐淡去,生出得意与残忍的情绪。

忽然,它眼瞳急缩成豆,身体也微微右偏,随时准备转身逃走。

暴雨下的碧湖仿佛一如先前。

渐渐的,水面生出一道波浪,井九走了出来。

……

……

暴雨里,一人一猫对峙着。

井九知道,白猫挥那一爪并不是真的想杀自己,只是试探。

当然自己直接死了,白猫也会很开心。

又或者,它确定自己很弱小,随时可以杀死,那么……它可能真的会杀死他。

猫,就是这样的一种动物。

需要主人喂食的时候,它可以表现的很温柔,很卑微。

当主人无力提供食物的时候,它会毫不犹豫地跳窗离开,绝对不会有半点留恋。

更可怕的是,如果你死了,它没有饭吃,那么你便会成为它的食物。

最可怕的是,在那时候,它往往会从你的头脸开始撕咬,白毛染血,画面感人。

井九向着那只白猫走了过去。

他的呼吸很平稳,脚步也很平稳,除了胸前衣衫尽碎,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那道恐怖的闪电与那道猫爪带出的寒光,似乎没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看着这幕画面,白猫紧缩的眼瞳里流露出强烈的不解,然后便是不安。

为什么这样你还不死?为什么你会没有一点事?

井九走到白猫身前蹲下,抬起右手。

白猫盯着他的手,想要转身逃走,不知为何却没有动。

它的毛已经全部竖起,显得格外警惕,因为它感觉到了危险。

这种危险并非源自井九的强大,而是源自它的本能,或者说是无数年来烙印在它灵魂里的印记。

“刘阿大。”

井九看着白猫说道:“喂了你这么多年,结果还是养不熟吗?”

没想到,这只白猫居然会有这样古怪的一个名字。

井九的手落了下来。

白猫转头假装没有看到他的动作,身体却在微微颤抖,明显是在强忍着逃跑的冲动。

井九心想你果然还是像当年一样欺软怕硬,胆小敏感,不清楚对方底细之前,绝对不敢擅动。

想着这些事情,他的手已经落在了白猫的脑袋上,轻轻地揉着。

井九摸猫的动作非常熟练。

他的手从白猫的头顶滑过颈直至后背,直至在尾巴前如清风一般掠过。

接着,他又把这样的动作重复一次。

周而复始,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如果让迟宴或者是梅里等人看到这幕画面,肯定不会再怀疑他出身果成寺。

他摸柳十岁与赵腊月的脑袋,也是这样摸的。

这只是他的习惯,与灌顶什么的没有任何关系。

随着他的抚摸,白猫渐渐不再颤抖,情绪变得稳定了很多。

井九看着白猫问道:“你是不是担心他还活着,如果你站在我这边,将来他会来找你的麻烦?”

白猫趴在被雨打湿的草地里,也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听着这句问话,依然望着别处,耳朵却动了动。

井九明白了它的意思。

——你这是明知故问。

“那么,在我们之间,你决定继续保持中立?”

井九继续问道。

白猫转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像你们这样变态可怕的一对师兄弟,我敢得罪谁?

“我知道了,原来果然是这样啊。”

井九的声音就像他身上破烂的白衣一样,被雨水打湿淋透,变得有些淡。

他站起身来望向西面崖下的那片殿宇,说道:“雷破云那孩子只怕什么都不知道,结果却因为他死了,真是可惜。”

白猫心想那种白痴死便死了,有什么好可惜的。

“以后再来看你。”

井九看着白猫说道。

白猫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你能活着再说。

井九向碧湖里走去,很快便消失在水里,再也无法看见。

白猫转身而回,来到一棵大树前。

树上的野猫们早已远远避开。

白猫轻身一跃,如幽灵般,跃至十余丈高的树顶。

它懒懒地趴在前爪上,根本不在意暴雨下个不停。

看着湖面,确认井九真的已经离开,它眼眸里的凶残之意一现即隐。

雷雨渐渐停了,殿里的魂木自动下沉,进入灵脉里自行滋养,小岛回复平静。

夜云尽散,满天星辰再次出现。

星光洒落在碧湖上,碧湖仿佛变成了一面镜子。

白猫静静趴在树上,看着碧湖,眼里的情绪变得温暖了些,还有些怀念。

树皮果然还是不如他的手掌蹭着舒服,那是暖的,而且是软的。

它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井九现在的境界确实很低,但带来的精神上的压迫感太强。

它打了个呵欠,嘴巴张的很大。

夜空微暗,银湖微闪,星光似乎在这一瞬间少了很多。

就像是被谁吞了。

第六十二章太平真人的故事

昨夜的雨云已经散去。

朝阳在群峰那边勾勒出一道蜿蜒而美丽的红色线条。

晨光落在不远处的清容峰上,缓缓拂动峰间的云雾。

井九站在崖畔,看着更远处的一座山峰,沉默不语。

赵腊月从洞府里走了出来。

她又是一夜未睡。

最近她的精神全部在那卷剑谱上,视线很少离开,饿了便吃根地精,啃个山果,渴了便喝两口山泉,直至疲倦的不行,才会盘膝静坐冥想片刻,精神稍有回复,便会再次开始练剑。

黎明前她忽然想通了某个极关键处,喜悦之余也知道到了需要休息的时候,出洞散散心思。

看着井九,她有些意外。

他的那件白衣很干净,像是新换的,但头却有些湿意,似是昨夜淋了雨。

就算淋了雨,为何不用剑元蒸干?要知道井九与她不一样,从来都不知道珍惜剑元这种事情。

她顺着井九的视线望去,现他正在看上德峰。

上德峰离这里非常遥远,虽然九峰之间的云雾很薄,还是无法看清楚。

她说道:“你才对我说过,九峰不应该互相警惕。”

井九没有说话,依然静静看着上德峰。

他的眼神不像平时那般淡然,反而像剑一般锋利。

他仿佛要把那座山峰看透,直至看到那些最隐秘的画面。

忽然他咳了起来,咳的越来越厉害,直至脸色苍白,身体有些颤抖。

赵腊月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受了伤?”

井九平静了些,缓慢说道:“是的。”

赵腊月看着他的脸色,说道:“你伤的很重。”

井九的伤当然很重。

一名承意境弟子,被青山四大镇守里最神秘、最可怕的白鬼正面一爪,居然还没死,也就是他了。

当时他为了镇住白鬼,表现的很平静,事实上只是强行镇压住了伤势。

“是那些人?”

赵腊月沉声问道:“难道他们也知道你在查这件事情?还是说他们查到了你与师叔祖的关系?”

井九摇头说道:“我说过,这件事情不要再查。”

赵腊月说道:“我也说过,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查下去。”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就算景阳真人真的出了事,凭你我现在的境界也无法改变什么,因为我们的对手非但很强,而且很残忍,所以对你我而言,现在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安静地修行,尽快提升自己的境界。”

赵腊月认真说道:“你可能并不了解我,我不是好人,我很凶恶的。”

井九有些疲惫说道:“是啊,我好怕。”

赵腊月沉默了会,说道:“没看出来。”

这就是尬聊?

井九忽然问道:“你知道太平真人吗?”

做为青山弟子,赵腊月怎么可能不知道太平真人。

太平真人是青山宗前代掌门,当今青山掌门、剑律元骑鲸,以及大部分峰主都是他的亲传弟子。

他是景阳真人的师兄,甚至听说景阳真人也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太平真人境界深若沧海,道法高深无比,再加上弟子争气,道统扬光大,可以说是青山历史上最了不起的人物,就算放在整个修行界来看,也是屈指可数的几位大物之一。

多年前,青山宗颁出八百里禁令,太平真人闭死关,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现在,整个修行界都认为太平真人已经死了,因为已经过去了太多年。

再了不起的修道者,只要不能飞升,终究还是敌不过时间二字。

赵腊月望向群山深处,微感惘然。

数千里青山,除了九峰还有很多神秘的地方,比如群山深处有很多终年无法看见的山峰。

那些山峰一般都是隐世长老居住的地方,被称为隐峰。

大道朝天,谈何容易?那些长老无法飞升,应该也都像太平真人一样,默默地告别了这个世界。

那些隐峰,就这样永远地隐藏在时间的河流里,再也无法被现吗?

井九没有这些感慨,因为在很多年前,他已经像赵腊月这样感慨过,向道之心愈坚定。

“他接任掌门之前,一直在那里修行,现在的掌门、元骑鲸还有很多人,当时也在那里。”

他看着远处那座山峰说道。

青山第三峰。

上德峰。

赵腊月还真不知道这件事情,想到一个问题,说道:“景阳师叔祖与太平真人是师兄弟,那他也是出身上德峰?”

井九心想,是的。

所以他对上德峰很熟悉,他知道上德峰有个很冷的石洞,洞的最深处有口井,那口井一直通往上德峰底。

峰底便是剑狱,镇压着一些很难杀死的大妖,还有一些邪派强者,冥部与雪国的奸细。

除了那口井,剑狱没有别的出口,那么雷破云是怎么逃出来的?他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在小山村里,其实他就已经推算出来了这个结果,只是没有想到,对方与自己用的竟然是相同的手段。

那么你现在在哪里?

难道我要去吃遍天下火锅,才能找到你?

就算找到你,又能如何?

井九想着这些问题,想的有些出神,有些难过,又咳了起来,脸色越苍白。

……

……

上德峰顶,石壁上的冰霜越来越厚。

元骑鲸站在井口,静静地看着里面,两道眉也已经被霜意染白。

迟宴站在远处,看着师兄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这几年,师兄经常站在井口向下面看,一看便是半天。

他知道师兄的心里有事,却不知道是什么事。

……

……

井九病了。

修道的第一步便是炼体,南松亭外的那些拳风与白烟便是证明。

青山宗,就没听说过谁会生病。

适越峰上的那些药草是用来治伤、帮助修行的,不是用来治病的。

哪怕井九病的再厉害,也找不到药吃。

所以他这一病,便病了很长时间,直到秋初的时候,还有些咳嗽。

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养病,没有怎么修行。

赵腊月当然知道他是受伤,并不是生病,不过在她看来,就算井九没有受伤只怕也不会怎么修行。

井九并不担心,他夏初的时候刚入承意,境界本就有些不稳,被白鬼一击,剑丸破损严重,修复后反而更加圆融。

他想到自己的人生,或者这就是破而后立的意思?

第六十三章一串香蕉

从春末到秋初,顾清每隔十余日会来一次峰顶。

他不知道井九受伤的事情。

每次来峰顶的时候,他都会看着井九躺在竹椅上,除了第一场秋雨那天——依清容峰的请求,那天青山大阵开放,秋雨落在群峰之间,有种萧瑟的美丽,井九因为要搬回洞府里,却有些不开心。

这天顾清提着一串香蕉来到峰顶。

井九躺在椅子上,看了眼香蕉,说道:“猴子给的?”

顾清点点头,问道:“上次带过来的那些竹子就是用来修椅腿的?”

柳十岁从山村回来的时候,真的带了十几根竹子,托顾清送了过来。

听说天光峰白如镜长老的洞府外,现在也种了几丛新竹。

井九说道:“椅背也修了修。”

顾清才注意到,竹椅靠背上有些地方补着新竹片。

“以前就听过你的传闻,但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这么懒。”

他看着井九认真说道,带着几分真诚的服气。

懒成井九这样,还能在承剑大会上轻而易举地越境战胜自己。

他向来很佩服,或者说很向往这种真正的天才。

井九说道:“修行不是凡夫练武,盘膝坐着、躺着、在瀑布下面或是海边站着,其实没什么区别。”

顾清仔细一想,现还确实是这个道理,但那只是冥想静思,吸纳天地元气的时候,难道你就不需要修行剑诀?

井九说道:“喝茶。”

听着这是他要请顾清喝茶的意思,事实却并非如此。

顾清把那串香蕉放到桌上,开始生火煮茶。

井九还是很愿意有人给自己煮茶喝,只是顾清不是柳十岁,他不便使唤,猿猴们又太笨……

一壶茶倒了两杯,顾清很自然地拿了一杯,在崖边的大石头上坐下。

那两块大石头是猿猴从崖间搬过来的。

顾清看着井九的侧脸,现自己现在已经能够保持平静。

再如何好看的脸,只要看的次数多了……好吧,还是很好看,只是不会像最开始那般耀眼。

真正让顾清觉得耀眼的,还是井九的剑道天赋。

虽然在两忘峰的时候,过南山和那些师长对他的剑道天赋也是赞赏有加。

顾清说道:“当初我决心修道的时候,想着这一代的青山弟子总不可能全部都是无法企及的天才,那么只要我做出别的弟子做不到的努力,便一定能进入内门,成为青山弟子里的一员,现在看来这是对的,因为像你这样的人终究很少。”

井九说道:“我欣赏你的想法,而且刚好这一代弟子里没有什么真正的天才,恭喜你。”

顾清怔住了,心想难道赵腊月与十岁这样的天生道种还不算天才?还有你呢?

井九看了看那串香蕉,问道:“你有没有去洞里逛过?”

顾清摇了摇头。

他现在没有资格承剑,也不是神末峰的执事,只算暂居此地的租客,所以他很注意细节,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崖间的小木屋里冥想修行,偶尔来峰顶也只是在崖畔坐坐、给井九煮壶茶,从来不会想着进洞府看一眼。

井九说道:“去看看。”

顾清神情微怔,问道:“可以吗?”

井九说道:“租客也是客人,看看无妨。”

景阳师叔祖的洞府,顾清怎么可能不好奇。

他想了想,起身向小楼里走去。

但没过多长时间,他便像逃一般从里面跑了出来。

他看着井九情绪复杂说道:“我……我就是因为偷学剑法,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本摆在桌上的剑谱,明显是井九故意让他看到的。

“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很好。”

井九提起桌上那串香蕉,扔还给树林里的猿猴。

接着,他走回洞里,拿出那本剑谱,放到顾清的手里,说道:“这就不是偷了。”

顾清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谢谢。”

井九说道:“不用。”

顾清说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不怎么喜欢我。”

井九说道:“你的心机有些深,但我对此无喜恶。”

顾清有些不明白,问道:“那你为何愿意帮助我?”

井九说道:“我不喜欢你哥哥。”

顾清笑了起来,说道:“我也一样。”

回到崖畔,走进已经开始生出青苔的木屋,顾清来到窗边取下挡风的树皮,借着外面的天光翻开了手里那本剑谱。

他学过适越峰的六龙剑诀,但被逐出两忘峰的时候,便被收了回去,今后不能再用。

他有些激动,因为这可能是神末峰的九死剑诀——那可是景阳师叔祖的不传真剑。

但他想错了。

顾清看着剑谱的页,呆了很长时间。

这不是九死剑谱。

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那本书的页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字。

——承天。

……

……

一场秋雨一场凉。

青山九峰与世隔绝,寒暑不显,但依然四季分明。

井九的病终于好了。

蝉声、猿啼、井咳,神末峰最主要的三种声音少了两个,顿时安静了很多。

世事并无太多变化,弟子们各自修行,很少离开诸峰里的洞府,群峰层林渐染,美景很是寂寞。

某日山外传来一个消息,浊河北的朝南城外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大妖怪。

传闻那个大妖性情残暴,喜食人肉,尤其是那些童子童女。

中秋节的时候,那只大妖忽然出现,撞毁了朝南城外的一片山崖,崖上村子里的数百民众死伤惨重。

青山宗自然不能不理此事,两忘峰弟子当夜便驭剑出,前去除妖。

有些引人注意的是,天生道种柳十岁,这一次也在除妖的队伍里。

柳十岁现在名义上还是天光峰弟子,承剑不过半年,居然便能出外除妖,可以看出,两忘峰对他是何等看重。

事紧急,两忘峰弟子离开的很是匆忙,九峰间没有太多人知道。

柳十岁没有去神末峰,只是托顾清转告了井九一声。

“十岁特意嘱咐我,告诉你,不要告诉别人。”

顾清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言语,继续说道:“……就是他告诉你他要离开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别人。”

这两句有些绕的话里隐藏着很多意思,井九却没有什么反应,坐在竹椅里,看着崖外的群山,显得并不在意。

几天后,顾清又来到了峰顶,这一次他还是给人传话的。

“洗剑阁里有位叫玉山的师妹,还有一个乐浪郡的……”

顾清有些记不起那位师弟的名字。

井九说道:“他姓元。”

“……是的,那位元姓少年想问,三年后的承剑大会神末峰招不招人。”

赵腊月也在崖畔,听着这话,看了井九一眼,现自己竟是忘了这个问题。

“招。”

“不招。”

她和井九的声音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顾清摊开手,表示自己只是个无辜的传话者。

赵腊月望向井九问道:“为什么不招?”

井九说道:“吵。”

赵腊月不是顾寒,也不是马华,没有被他的一字诀击败。

“我是峰主。”

她留下这句话,便回了洞府。

……

……

刚刚入冬,初雪便落了下来,数日后,青山迎来了更大的一场风雪。

依然是清容峰的要求,青山大阵开启,雪花自天空纷纷落下。

不过一夜时间,群峰便白了头,放眼望去,一片银妆素裹,很是好看。

一道飞剑破风雪而至,落在神末峰顶。

顾清浑身是雪,脸色微白。

自从被逐出两忘峰后,他便很少驭剑,在神末峰里更是从来只肯步行。

看来应该是生了什么急事。

井九与赵腊月从洞府里走了出来。

顾清看着他们说道:“十岁受伤了。”

第六十四章千百年来皆如此

浊水畔的朝南城生了一场除妖大战。

那场大战从暮时一直持续到清晨,朝廷提前派出神卫军进行了清场,朝南城的民众看不到究竟生了什么事情,只能看到数十道剑光不时照亮夜空,直到第二天,依然能够看到对岸礁石上的那些血迹。

藏在浊水深处的那头大妖受了重伤,或者悄无声息地死去,或者已经潜走,应该不会再出来兴风作浪。

两忘峰的这次除妖进行的非常顺利,但谁也没有想到,最后竟然出现了一个意外。

柳十岁受了重伤,直到被送回青山,依然昏迷不醒。

“回山的时候,很多弟子都看到了,据说他浑身通红,滚烫无比,雪落在他的脸上,来不及融化,直接变成白雾。”

顾清看着井九,犹豫片刻后说道:“我有些担心……他不像是受伤,更像是中毒。”

按道理来说,年轻弟子第一次跟随两忘峰出外除妖,更多的是体验,战况危急的时候,肯定会被留在那些境界高深的师兄身后,直到有把握的时候,才会让他出战。

两忘峰对弟子要求严苛,讲究以战养剑,也不会鲁莽行事,更何况柳十岁乃是天生道种,深受宗派重视。

井九静静听着,对顾清的判断并不赞同。

修道者重炼体,又有道种提供源源不绝的真元,普通毒物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两忘峰确实应该把柳十岁护的极好,但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这或者便是那个故事的开端了。

赵腊月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形?”

“适越峰的师叔们正在查找原因,白如镜长老了好大一通脾气。”

顾清说道:“带队的简师兄,被上德峰罚进石室,思过半年。”

他说的简师兄叫做简如云,乃是两忘峰的四师兄,出身云行峰,剑道修为极高,在同门心里的地位也极高。

赵腊月觉得有些不对,现在连柳十岁受伤的原因都没有查清楚,便对简如云施以如此重罚,谁会心服?他们不担心这样的处置会引非议?而且这很容易让普通弟子对柳十岁产生反感。

井九走到崖畔,看着风雪里的群峰,沉默不语。

赵腊月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你什么时候去?”

这自然说的是去天光峰看望柳十岁。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不去。”

顾清有些吃惊,赵腊月问道:“为何?”

井九说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顾清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赵腊月隐约感觉到什么。

她知道井九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也从来不刻意追求太上忘情。

顾清走了,崖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赵腊月问道:“你究竟在怀疑什么?”

“只是小事。”

井九看着风雪里的群峰,忽然觉得有些腻味,说道:“我打算出去走走。”

赵腊月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你要去哪里?朝南城?”

井九说道:“不,只是随便走走。”

赵腊月说道:“你不是两忘峰弟子,不能随意出山。”

井九说道:“斩妖除魔……是个好理由,嗯……虽然这种事情,我以前没有怎么做过。”

赵腊月说道:“这种事情我做过很多。”

当初在南松亭的时候,她经常带着外门的师弟师妹们,在青山四周巡查。

但这句话里隐藏的意思则是,如果你要离开,我会和你一起去。

井九转身望向她,没有说话。

赵腊月说道:“不要想太多,我只是有事情要办,刚好同行。”

井九说道:“你的剑道修行正在关键时刻,不能分心。”

赵腊月说道:“昨夜我已经破境。”

井九用剑识扫过,现她真的已经到了无彰境界,有些意外。

入无彰境,寿元大增,飞剑如神,真正称得上剑仙,对青山弟子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一个分际线。

对赵腊月来说,却像是昨夜吃了几个果子一般随意。

“不愧是天生道种。我本以为你需要两年时间,没想到这么快。”

井九看着她微笑说道:“我没有看错,你果然很适合这套剑法。”

这说的自然是景阳真人留下来的九死剑诀。

赵腊月的天赋再如何惊人,如果没有这套非常适合她的真剑,也很难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破境。

“你觉得我比你更适合?”

赵腊月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毫不遮掩自己的试探意味。

“是的,因为我不喜欢九死剑诀。”

井九的语气很自然,很平静。

然后他沉默了会儿。

“但有人很喜欢。”

……

……

深夜的时候,井九顶着风雪下山。

他没有去天光峰看柳十岁。

如果他要去,应该没有人会拦,他现在是神末峰的师叔,比过南山为的三代弟子辈份要高。

他去的地方是碧湖峰。

碧湖峰的剑阵,依然没能现他的到来,他就像散步一般来到峰顶,站在了那片碧湖的岸边。

雪花从夜空里落下,入湖即逝,没有半点踪影。

他静静站在湖畔,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风雪终于渐渐小了,夜空里忽然生出数道闪电。

这一次他没有隐藏行踪,直接从湖面踏波而去。

闪电落下,他在湖面轻掠,白衣飘飘,仿佛仙人。

冬雷震震,岛上的野猫不知避去了何处。

闪电落入殿宇深处,被魂木吞噬以为滋养,没有半点声音。

那座殿宇逾显得寂清,而且诡异。

那只白猫趴在窗台上,眯着眼睛,长长的猫毛耷拉着,看着很困。

只看模样,谁能想到它便是青山四大镇守里最冷酷、最可怕的白鬼?

井九在窗台上坐下,右手自然地落到白猫的身上,开始从前至后摩娑,动作很是熟练,仿佛做过千百年。

白猫最开始的时候身体有些僵硬,渐渐还是柔软起来,仿佛认命。

“不管你还是腊月都不喜欢被人摸头,只有十岁喜欢。”

井九揉着白猫的脑袋,沉默了会儿,说道:“好吧,也许他也不喜欢,只是不知道怎么反对我。”

白猫没有理他。

“十岁是我这次认识的一个孩子,前些天去浊河除妖,出了些问题。”

井九自顾自说道:“两忘峰那些孩子觉得自己这件事情做的很缜密、巧妙、前期铺垫的够久,所以一定能成功,但他们还是太年轻了,不像你我都知道,几百年前曾经生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情。”

白猫想起他说的是什么事情,眼神微寒。

第六十五章我待为谁发新诗

井九想了想,说道:“也许他们最后真的会成功,但他们不知道那样可能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后果。当年师兄不也是成功了?但他何曾会想到,后来会变成那样?不过……十岁比师兄和我都要强,应该能熬过那一关吧。”

白猫对那个叫十岁的弟子不感兴趣,但听得出来井九对那个弟子还是有些关心,不禁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心想从前你一心修道,从来不管人和猫的死活,怎么现在变了这么多?

“我准备出去走走。”井九说道。

白猫更是震惊,就连尾巴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心想你居然会愿意出山?

“眼不见为净。”

井九翘起食指,放到白猫眼前。

白猫很自然地向前凑了凑,用脸侧去蹭。

待舒服地蹭了好几下,它才悚然惊醒,赶紧退回,继续趴在窗台上装死。

它现在看不出井九的深浅,所以不会出手,但也不会与井九亲近,因为那样有可能会被井九连累。

青山镇守白鬼,拥有堪比神魔的力量与极其恐怖的境界,辈份也极高。

无数年来,青山九峰只有两个能让它感到警惕甚至害怕的人。

它怕井九,但更怕井九的那个对头。

井九无情,那个人却太多情。

无情不是冷酷,只是字面意思。

多情却不见得是好事。

“阿大,想跟我出去吗?”

井九问道。

白猫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井九说道:“你知道的,我不怎么懂人情世故,也没怎么关心过人。”

白猫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也知道啊?

井九没有再说什么。

白猫明白他的意思,伸出软软的猫掌,比划了一下。

锋利的爪尖从它的趾缝里探出,比最明亮的剑还要令人恐惧。

“谢谢。”

井九摸了摸它的脑袋。

白猫非常不满意地咬了他一口,当然没敢用力。

……

……

回到神末峰的时候,夜色依然深沉。

看着断崖前那幢小木屋,井九想了想,走了过去,推门而入。

顾清没有睡觉,借着油灯,还在研习剑谱,看着是他,很是吃惊。

他来到神末峰已经半年,就没见井九离开过峰顶,更不要说来自己这里。

“稍后我们会离开。”

井九说道:“你是准备留在山里,还是去外面?”

顾清更加吃惊,心想为何忽然要离开?他沉默了会儿,问道:“你们要走多久?”

这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井九知道他最关心的是什么事,说道:“承剑前会回来。”

顾清想了想,说道:“我就留在这里好了,专心修剑,也顺便看家。”

井九没有劝他,说道:“万一有事,和猴子说。”

顾清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心想峰里的猴子确实聪明,但如果真的有事,又能帮什么忙?还是说那些猴子可以去找谁?

他没有问井九,只是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

……

清晨时分,青山议事。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自从神末峰开禁,赵腊月成为峰主之后,青山议事的规矩便改了很多。

往常都是各峰主剑齐聚天光峰,峰主以剑传音,现在则是由诸峰代表在昔来峰大殿里面对面议事。

很多人猜测,峰主们是觉得和赵腊月这位曾经的三代弟子平席议事,实在是有些尴尬。

这个猜测还有旁证,那就是这次青山议事,依然有意无意忘了通知神末峰。

今天议事的主要内容,是此次两忘峰弟子在朝南城除妖遇着的问题。

天光峰的白如镜长老,根本没有掩饰自己的怒容,厉声要求尽快派出二代强者前去浊水,如果那头大妖还活着,就赶紧抓回来,如果是死了,也要把尸体拖回来,弄清楚那天夜里,浊水深处究竟生了什么事情。

听着回荡在殿里的怒吼,梅里等人没有说话,他们知道白如镜为何如此愤怒,因为直到现在,柳十岁还没有醒。

“适越峰的师弟们已经看过,柳十岁体内确实有很多火毒,但是……明显有异样。”

来自云行峰的时明轩长老阴阳怪气说道:“我很怀疑他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等他醒来一问便知。”

殿内众人知道他怀疑的是什么,事实上在适越峰查看之后,这是很多人的猜测。

白如镜自然要护着自己的徒弟,厉声说道:“真相未明,休要血口喷人!”

时明轩冷笑说道:“好一句真相未明,那我倒要请问一句,既然真相未明,为何简如云已经被关进了幽室!”

众所周知,简如云去两忘峰之前便是时明轩的徒弟。

“简如云护持不力,当然要受罚!”

“斩妖除魔,本就是凶险之事,难道还要当奶妈?”

“时明轩,你莫要以为攀着某处,便可以对我天光峰如此无礼!”

“呦呦呦,不愧是青山第一峰,果然霸气十足,难道我云行峰是你下属不成?”

一时间,昔来峰殿内只能听到白如镜暴怒的吼声与时明轩阴阳怪气的声音。

昔来峰主摇了摇头,准备劝解两句,忽然不知道感应到了什么,微微皱眉,没有开口。

梅里望向殿外,神情微异,心想出了何事,为何自己的剑心有些不宁?

很快,一个消息便从南松亭处传到内门,又迅在九峰之间传遍。

赵腊月与井九走了。

走了?就这么走了?

白如镜神情微异,说道:“赵……她是神末峰主,怎么能随意离开?”

昔来峰大殿里一片安静,青山二代的强者们对视无语。

正因为赵腊月是神末峰主,所以她的离开不需要任何人同意。

按照青山门规,她只需要告知昔来峰一声,把剑牌做个登记,便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这便是九峰峰主的特权。

就算她没有知会昔来峰,也没人能把她怎么办。

当然,如果掌门不同意,自然另当别论。

问题在于,掌门专心修道,已经多年没有管过这些事。

昔来峰主无奈地笑了笑,说道:“稍后我去天光峰与掌门师兄报知此事。”

梅里看着前来报信的林无知,问道:“他们有没有说要去哪里?何时回来?”

林无知苦笑说道:“什么都没说。”

梅里心想不会一走便是很久吧?

对修道之人来说云游四海数十年是很正常的事情,殿内的人们都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但他们做出这种决定的时候,往往已经修至游野境界,在大道上继续前行变得非常困难,赵腊月与井九还这么年轻,为什么如此着急?

第一章青山蒙羞的第一天

题记

老相邀,山作伴。千里西来,始识庐山面。爱酒杨雄浑不管。天与邻翁,来慰穷愁眼。

似惊鸿,吹又散。画舸横江,望断江南岸。地角天涯无近远。一阕清歌,且放梨花满。

(苏幕遮。宋:周紫芝)

……

……

清晨时分,井九与赵腊月离开神末峰。

他们一口气走了八百里路,出了南松亭,到云集镇上吃了一顿火锅。

赵腊月吃了七盘酥肉,喝了三罐果酒,井九就烫了几片青菜,还用的是白汤。

午后,他们接着出,又走了数百里路,来到了商州的州城外。

商州城不算特别大,但有五条官道在这里交汇,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所以朝廷管治极严。

城门外有卫兵把守,虽说也会收些铜板,快些放行,但是对行人的检查并不会放松。

井九和赵腊月站在城外的离亭下,看着城门方向看了很长时间。

他们有一个很麻烦的问题无法解决。

怎么进城?

井九再次回想当年看过的那些游记与皇朝相关条例,现还是没有别的办法。

“直接驭剑而入,城里应该有专门接待修行者的仙居。”他对赵腊月说道。

赵腊月有些恼火。

开始的时候,她就说应该驭剑而行,偏偏井九不同意,说既然是要游历,何必那般匆忙,而且不要显露身份为好。

井九说道:“要不然就必须有官府的路引。”

赵腊月看着他问道:“你有吗?”

井九说道:“我们离开的时候,可以去昔来峰要几份。”

赵腊月说道:“那就是现在没有?”

井九望向官道上的那些马车,自言自语说道:“也不知道路引上面有没有画像。”

赵腊月木然说道:“青山蒙羞。”

是的,井九与赵腊月是两个全无生活常识的人。

在青山里,他们看不出任何异样,但当他们来到真正的人世间,这个问题便会展露无遗。

他们一心向道,所有的时间与精力都放在修行、感悟天地之类的艰深问题上,根本没有在意过生活里的那些琐事。

当初在小山村,井九用九天时间学会了农活、家务与劳作,别的依然没有学会,比如与人打交道。

无论是在柳家,在南松亭与洗剑溪、在神末峰,他都是一个人呆着,也不需要和人打交道。

赵腊月比他的情况稍好些,但也有限。她还没有出生,便是青山宗重点看护的未来,来到人世之后,她便一直在准备修道,学习各种艰深的知识,就在府里呆着,从来不见外客,直至来到青山,大部分时间也是独处,比如剑峰。

在修道世界里,他们是天赋惊人的人才,在正常的世界里,他们则会显得很笨拙。

没有别的办法,那就只能选择最直接的办法。

当然,那个办法并不是井九曾经考虑过的抢路引。

暮色渐深,视线模糊,他与赵腊月绕到商州城最偏僻的一段城墙前,剑光偶闪,便从原地消失。

飞剑落在一条偏僻的巷子里。

赵腊月问道:“去哪里?”

井九说道:“我没住过仙居,听说不错。”

赵腊月说道:“既然是游历,就像果成寺蹈红尘,还是住客栈为好。”

井九想着书里写的那些,有些忧虑,说道:“听说客栈比较脏,而且脚臭味很重。”

赵腊月心想真是没见识,找个好些的客栈便是,凡人难道就不洗脚了?

井九还想说什么,赵腊月直接说道:“我是师姐,听我的。”

“好吧。”

二人离开小巷,向着外面那条满是灯火的大街走去。

赵腊月忽然停下脚步,说道:“你等我会儿。”

片刻后,她从巷外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两个笠帽。

井九接过笠帽,问道:“为何?”

赵腊月没有说话,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

这已经变成青山九峰里的常见动作,只要看见这个动作,便知道是在说井九。

井九自己倒没见过这个动作,但不妨碍他很快便理解了赵腊月的意思。

他把笠帽戴上,低声问道:“还能看到吗?”

巷外透来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笠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哪怕只是露出来的部分也太过惊艳。

赵腊月伸手把他的笠帽向下用力地压了压,打量一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

……

谪仙居是商州最好的酒楼,以及客栈。

这是赵腊月勇敢地询问几名路人后得出的结果。

客栈里灯火通明,窗明几净,虽有些嘈杂,看着还不错。

赵腊月比较满意,井九看着匾上那三个字,比较不满意。

走进客栈,来到掌柜身前,赵腊月忽然沉默了。

井九有些不解,然后想到,她应该是忘了带钱。

这种事情他不会忘,他一直记得,钱是最重要的事情,他在小山村里的地位很大程度上就源自于此。

他取了一片金叶子递给掌柜,认真说道:“要最好的房间。”

没有谁会戴着笠帽进客栈要房间,也没有谁会用金叶子付房费,但……那毕竟是金叶子。

管你们是什么怪人,只要有钱就好。

“天字甲号房!瞧这名字,就是为您二位备着的。”

掌柜脸上堆起真诚的笑容,唤来小二,嘱咐他带客人上去。

来到房间门口,看着木牌上果然写着天字甲号房,井九与赵腊月都觉得比较满意。

入得房来,赵腊月看了看四周的陈设,现确实不错,与朝歌城家里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

井九想着一件事情,问道:“你没钱怎么买的笠帽?”

赵腊月怔了怔,没回答这个问题,找了块干净的地板盘膝坐了上去,闭着眼睛开始调息休养。

“青山蒙羞啊。”

井九摇摇头,笑着说道。

赵腊月还是不理他。

一道白雾从她的头顶生起,笔直如线,亦如剑。

井九解下身后的铁剑,心意微转,黝黑的剑身上生起一道幽蓝的火焰。

他伸手抓了把火焰放到脸上,搓了两把,千里旅程染上的灰尘尽数消失不见,露出干净如玉的皮肤。

片刻时间,赵腊月调息结束,睁开眼睛,黑白分明,很是好看。

她看了井九一眼,想了想,伸手到空中用道法凝了水,把脸洗干净。

敲门声响起,小二端着盆热水走了进来,肘间搭着两条雪白的毛巾。

“客官您……”

小二看着赵腊月的脸,愣住了。

他把水盆放到地上,望向井九,说道:“要不您……”

声音再次戛然而止。

他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

……

(在武汉忙,最近更新可能稍乱,今天就一章。)

第二章听取蛙声一片

回到客栈楼后的灶房,小二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失魂落魄,半晌说不出话来。

同伴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了?”

小二搓了搓脸,清醒了些,说道:“你知道吗?我刚才看到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脸。”

同伴愣了愣,然后嘲笑说道:“能有多好看?难道还有比绿绮姑娘更好看的女子?”

绿绮姑娘是商州城里最红的**,是他们这些穷苦年轻人平日里议论最多的对象,当然,他们肯定没有机会亲眼见过绿绮姑娘长什么模样,但对他们来说,绿绮姑娘肯定是世间最好看的女子,甚至说成是仙人也不为过。

说完这句话,那名同伴便端着菜盘走了。

小二依然有些浑浑噩噩,心想绿绮姑娘肯定没那个人好看,不过那个人是个男的。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眼睛亮了起来,双手捧在胸前,默默祈祷。

“仙师在上,求求你把我带走吧。”

……

……

天字甲号房。

“他是怎么现我们身份的?”

赵腊月看着井九很认真地问道。

她是真的想不明白,那个小二明明是个凡人。

井九犹豫了会儿,举起右手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

赵腊月明白了,摇了摇头,说道:“今后你还是把这张脸遮好。”

井九心想这也不能怪我。

赵腊月想到一件事情,说道:“那个人说的绿绮姑娘是谁?”

井九想了想,说道:“应该是青楼里的**。”

赵腊月说道:“我知道,青楼就是女子陪男人饮酒作乐的地方。”

井九点点头,说道:“不错,我在书上看过。”

赵腊月安静了会儿,说道:“其实我有时候真不明白凡人究竟是怎么想的,那件事情就这么有意思吗?”

井九说道:“我也觉得。”

赵腊月转了话题,说道:“我有一个问题,为何你一定要坚持走路?”

她能够驭剑飞行已经有三年时间,每次驭剑依然觉得神清气爽,很是畅快。

井九知道她还处于新鲜感里,问题是他早就腻了,而且他还是承意境,虽说不惧寒风,吹着还是有些不舒服。

“很冷。”他看着赵腊月认真说道:“就算有剑元护体,还是很冷,风太大。”

以前因为某些事情,他也曾经数次离开青山,驭剑游于世间。

没有客栈,没有马车,没有旅人,只有永不止歇的风,还有那些层出不穷的云。

偶尔天边会出现几道剑光,但对方看着他的剑光,根本不敢靠近,只敢远远请安行礼便退走。

那年从小山村去青山,吕师没有选择驭剑而是步行,在最开始的不适应之后他反而感觉不错。

行走在道路上,可以看到不同的风景。

槐树与古柳是不同的,山泉与小溪也是不同的。

在山里也能看到这些风景,但变化没有这么快。

天空的云虽然也变幻莫测,随时有不同形状,终究都是云。

在道间行走,还可以听取蛙声一片,不像驭剑时,只能听到风在吼。

“我也有个问题。”

井九看着她问道:“为什么我们要去朝南城?”

赵腊月问道:“谁是师姐?”

井九说道:“你。”

赵腊月又问道:“谁是峰主?”

井九忽然有些后悔当初的安排。

“所以听我安排就好,不要有这么多问题。”

赵腊月说完这句话,坐回地板开始继续修行。

她闭上眼睛,双唇微启,一柄红色小剑飞了出来。

小剑遇风而生,变成原本的模样,正是弗思剑。

弗思剑静静悬停在空中,散出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落在她的身上。

井九上床,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一个时辰后,他醒了过来,休息已经足够。

他走到窗边,望向夜色下的商州城。

夜已深,商州城很安静,远处某地传来的丝竹声,于是显得愈清晰。

赵腊月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无事,为何不修行?”

在青山的时候,她就很想问这个问题,现在来到陌生的城市,她终于问了出来。

井九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怎么解释。

夏天的时候,他就已经破境入承意,剑丸初成,百丈之内驭剑自如,全力一击,剑若闪电,能杀人于无形之间。

接下来他需要用剑元继续焠炼剑丸,直至二者合源,能够像赵腊月这般,能随意合剑入丸,才算是进入了无彰境界。

赵腊月在剑峰上苦修两年,用极为凶险的剑意焠体,极其惊人地缩短了这个过程,再加上来到神末峰后,她开始修行与自己禀性气质完美统一的九死剑诀,如此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破境入无彰。

井九不可能重复她的过程,因为他的身体比较特殊,尤其在进入无彰境界的这个关键节点上,必须非常谨慎。所以就像以前的修行一样,他只能靠着时间——这道天地间最宏大、也是最微妙的力量来慢慢向着上层境界靠拢。当然,应该吃的灵丹妙药他已经吃了很多,再吃也没有任何用处,那么剩下的还是那个字:等。

问题是这一次出来的有些匆忙,他又要去见白鬼、给顾清交待,忘了把瓷盘与沙粒带在身边,不禁有些无聊。

赵腊月看出来他有些无聊,有些吃惊。

对修道之人来说,无聊这种情绪按道理是不可能存在的。

只要你有时间,便应该修行、练剑,或者感悟天地也是好的,怎么会无聊呢?

她却不知道,这些都是井九已经不需要再做的事情。

……

……

摘星楼是商州城的最高处,也是外地游客必至的景点。

井九与赵腊月却不是来看这座名楼的。

他们戴着笠帽,站在摘星楼的最高处,望向不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木楼。

井九看着那幢木楼,说道:“这就是青楼啊?”

赵腊月望向那座青楼,也有些好奇。

她自然知道青楼是做什么的,还听家里人说过,只是没有机会亲眼看看。

摘星楼距离那座青楼还有数百丈远,但以他们的眼力与耳力,自然把楼里的画面看的清清楚楚,听的无比分明。

丝竹声里夹杂着****,窗后床上红被白浪翻滚不停。

赵腊月睁大眼睛看着那边,带着一丝错愕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第三章杀之一剑

井九对那些具体画面不感兴趣。

他看过书。

那些书里有画。

赵腊月看了会儿,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是不理解,这种事情有什么意思。”

井九说道:“自然之事,自然有自然之趣,若真无趣,人族如何繁衍?”

赵腊月说道:“道理我懂,凡人寿元有限,贪图享乐也能理解,只是为何有很多修道中人也耽于此道?更有那些邪派强者,境界之高堪比我派游野境的师叔,却依然对此事念念不忘,甚至四处采花。”

“阴阳道亦是道,邪道手段自然不提,据我所知,东易道的僧人所言双修其实颇有讲究,或能窥大道一角。”

井九说道:“青山不修此道,但像昔来峰与上德峰之间,也有很多道侣。”

赵腊月自然知道,甚至知道顾寒的想法,只不过她从来没有想过此事。

井九说道:“走吧。”

赵腊月点了点头,看似平静,暗自里松了口气。

夜风微动,把她的短吹的更加凌乱,却无法降低她脸上的温度。

刚才看到的画面,让她的剑心微有不宁。

她看了眼井九,现他是真的神情如常,不禁有些佩服,心想不愧是师叔祖最信任的传人,道行确实极深。

就在他们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紧接着,他们听到棍棒落在人身上的声音,女子凄惨的哭声还有不绝于耳的辱骂声。

赵腊月看了井九一眼,问道:“怎么办?”

井九说道:“修道者一般不会干涉世间之事。”

赵腊月注意到他这句话里的一般两个字。

井九又说道:“惨事无数,恶人无数,杀之不净。”

赵腊月说道:“所以眼不见为净?”

井九说道:“对。”

赵腊月说道:“如果见着了呢?”

井九说道:“看心情。”

“我不这样想。”

赵腊月说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这都做不到,那我还修什么道?”

井九说道:“随你。”

赵腊月说道:“你来?”

远处的棍棒声已经停了,只有女子的哭声与辱骂声还在持续。

井九看了一下距离,说道:“我够不着。”

赵腊月看着那边,捏了一个剑诀。

弗思剑破空而去,在商州城的夜空上抹出一道不吉的红色。

远处巷里传来数声重物坠地的声音,然后便是一声惨叫。

下一刻,弗思剑破空而回。

井九没有想到,赵腊月出剑如此干脆利落。

想着她在神末峰上曾经说过她很凶,他笑了起来。

在青山外围巡察的时候,赵腊月曾经杀过一些妖怪。

阴三死在她的面前,那是孟师杀的。

左易死在她面前,那是井九杀的。

今天,是她第一次杀人。

她的右手有些微微颤抖。

就这个时候,她看到了井九温暖的笑容,觉得平静了些。

井九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眼神里满是欣慰。

在赵腊月看来这真的有些古怪,忍不住说道:“你有病啊?”

井九没有说什么,把笠帽递给她,同时戴好自己的。

当年他选择她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小姑娘颇有自己当年一剑杀之的风范。

商州城醒了过来。

有灯光照亮那条小巷,脚步声响起,还夹杂着兵士的呵斥声。

一名瘦弱的小姑娘躺在墙角,脸色苍白,眼神涣散,衣衫凌乱,因为干枯而脱皮的双唇不停翕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在她身周,倒卧着四具无头尸体,鲜血涌了一地,头颅滚到很远的地方,脸上依然带着淫亵与暴戾的神情,似乎在临死前的那一刻,根本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危险。

井九与赵腊月已经离开,他们不知道那个瘦弱的小姑娘是从青楼逃出来的,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是否最后还是无法逃离凄惨的下场,那间青楼在商州城颇有背景,谁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会是如何。

如果从行善的角度上来说,他们这样做并不妥当,至少不完善。

但就像井九说的那样,恶事无数、恶人无数,杀之不净,就算你是真正的神仙也管不过来。

太上无情,是每个修道者回到人间都必须学会的一件事情。

果成寺僧人蹈红尘,则选择的是另外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对此,井九很尊敬,但不会接受。

因为果成寺的僧人过的太苦,不管是现在还是从前,甚至包括那些已经离开的,比如刀圣。

……

……

井九与赵腊月行走在商州城外的夜色里,看似不快,但随意便到了百余丈之外。

道理都懂,但接受需要些时间。

他们默默地走了一个时辰,直到第一缕晨光在地平线那边出现,赵腊月才开始说话。

“我想驭剑。”

“有风。”

“我想吹吹风。”

“心静何须有风。”

“你知道吗?青山里有人怀疑你是果成寺的和尚。”

“这个猜测倒有几分意思。”

赵腊月难得流露出小女儿家的模样,盯着他说道:“我要飞。”

井九看着她说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如果无法落到地面,飞得再高又有何意义?”

当初在云集镇外看完阴三尸体,他劝她放弃查飞升这件事情时,赵腊月说过这句话。

赵腊月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但你也说过修道的目的不是争强好胜,不是追求意义,就是飞的更高。”

井九说道:“我随便说的。”

……

……

朝阳初升,前方的大地上忽然出现一条红缎子。

仔细望去,原来那是一条极宽的大河,映着红暖的光线。

河水流淌,红缎子仿佛在不停地动,如真的一般。

这就是朝天大6南方最大的河流——浊水。

井九与赵腊月朝着那边走去,行过一片山崖,循着滔滔水声,便来到了浊水南岸。

浊水宽逾千丈,对岸有座大城,即便隔着这么远,也能看到里面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

井九与赵腊月更是感受到了很多阵法的气息。

那便是朝南城,人族皇朝在南方最重要的重镇。

……

……

(上一章他们去看那什么楼的时候,其实我是有描写的,什么声什么语,什么被什么浪,但因为大家都能理解的原因,没能让大家看到,只是很简短的两句,还是觉得有些遗憾,以后不写了。周一了,麻烦大家投一下推荐票,谢谢。)

第四章剑入朝南城

朝南城还没有完全醒来,无数道炊烟袅袅升起,可以想见白天的时候,这座城市该是怎样的繁华与热闹。

井九与赵腊月并肩站在岸边,笠帽早就已经扔了。

先前走夜路的时候他们才现,因为走的太快,风也不小,笠帽很容易被吹走。

这时候他们用两块灰色布巾包住了整个头脸,看着有些像果成寺在北地的那些苦修医僧。

浊水的河水确实很昏浊,水势极猛,河里到处都是乱流与漩涡,看着无比凶险,而且谁知道里面隐藏着什么怪兽?

很多年前,两岸民众根本不敢乘船渡河,等于是交通断绝,直至青山宗初创,开派祖师命昔来峰弟子在这里用无上仙法移来土石,修了一座桥,又用剑阵隐于其间镇压妖兽,如此才算是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

因为浊河太宽,所以这座圆形拱桥的中间也极高,尤其是云雾起时,从河两岸望过去,这座桥竟仿佛是要通往天空一般,无比壮美,于是有了一个通天桥的名字,却与朝天大6这个名字无甚关联。

站在岸边看着这座无比壮观的高桥,井九的心情有些异样。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先贤的话果然有道理。

他很小的时候,便已经读完了万卷书,其后也曾驭剑去过很多地方,但当年一心向道,时间与精力都在修行之上,去过的地方还是太少,看过的风景也不多,而且即便出行也是在高空飞过,并没有现在的这种感受。

那时候他飞的最高,俯瞰大地,所有风景在他眼里都是平面的画。

现在他不再那么高,看风景需要抬头,有些不便,但是那画却立体起来,生动更多。

“我今天的功课还没有做完。”

赵腊月陪他在崖边站了会儿,觉得浪费了很多时间,出声提醒。

看着她,井九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微笑说道:“走。”

一心向道当然无错,无论是当年的他还是现在的她。

只不过现在的他和当年的他比起来,有资格也有余暇来看看曾经错过的风景。

只是这种资格的获得,每每想起,还是会令他感到不悦,甚至是痛苦。

……

……

通天桥已经很老了,路面上到处都是裂痕,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半个拳头大小的破洞,可以看到下面的水面,看着颇为吓人,但感受着脚下传来的如实质地面般的坚固,再加上隐而未的剑阵气息,井九相信就算再被风雨侵袭数千年,这座看似破旧的石桥也不会出现问题,就算是浊水里所有的河妖集体来攻,也无法撼动此桥分毫。

越往河中间去桥面便越高,渐渐离水面已有百余丈,能够看到的地方也越来越远。

赵腊月指着上游的一片白崖,说道:“那个口子便是被鬼目鲮撞出来的。”

井九非常清楚这个妖怪,鬼目鲮是一种特别残忍可怕的妖兽,性喜食人,男女老少不挑,至于传闻里说它喜食童子,更多是民间传说赋予的更邪恶的一层纱雾。

问题在于,当年鬼目鲮在浊水里开始作恶后不久,便惊动了青山宗,早就已经被上一代的两忘峰弟子给杀干净了,他记得当年还年轻的雷破云就曾经参加过这场战斗,为何时隔多年,这个妖怪又重新复活了?

不过一直都有种说法,浊水里的大妖都是从西海里倒游过来的。至于在西海之前,那些大妖则可能是来自三大漩涡之一的海天一线。一直都有传闻,海天一线的悬瀑深处,可以直接通往冥界。

如此说来,这些大妖便极有可能是冥界驱使过来的,那么每隔数十上百年出现一批也算正常。

井九没有去过冥界,也不知道这些推论是真是假,想着以后若有机会,还是要去那个大6找朋友问问。

……

……

朝南城西有一幢九层高的建筑,外墙是灰色,很不起眼,却是个极出名的地方。

这里便是南河州最大的拍卖行——宝树居。

清晨时分,宝树居的灰墙前出现了两个用灰布蒙住头脸的人,看着有些奇怪,引来一些视线。

远方的天空里有数道剑光划过,隐隐能够听到警讯。

井九说道:“果然不妥。”

不久前,赵腊月直接驭剑带着他从西城墙那边闯了进来,自然惊动了朝南城官府以及修道者。

赵腊月看了他一眼,说道:“难道还要等到天黑?我们没这么多时间。”

井九心想那怎么办?眼看着朝南城里的修道者已经驭剑追了过来,难道要表明身份?

当年他驭剑远游的时候很少会在城市里停留,去朝歌城的那几次都是皇帝接待,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

“只要进去就行。”

赵腊月带着他向宝树居里走去。

“这是什么地方?”

“拍卖行,主事人是个凡人,但后台很硬,朝南城里没人敢得罪他。”

井九问道:“他的后台?”

赵腊月说道:“就是我们。”

井九这才知道原来这座拍卖行居然是青山宗的外围产业。

通过灰墙上的隐门,二人走进了宝树居。

接待他们的那位管事四十岁左右,留着一对极细的胡须,眼睛极有神,看着就像只老鼠,给人的感觉却并不奸滑。

那位管事看着用灰布蒙住头脸的二人,微笑说道:“能不能麻烦二位露个脸?”

赵腊月说道:“不能。”

那位管事也不坚持,指着楼外方向微笑说道:“那些飞剑?”

赵腊月说道:“不错,是来找我们的。”

“那您应该清楚规矩,宝树居只能保证楼内客人的安全,如果您离开之后,我们就不会管了。”

那位管事看着她微笑说道:“当然,先需要确定的是,您是不是我们的客人。”

想要成为宝树居的客人非常简单,也可以说非常困难。

之所以说简单,是因为你只需要付出一笔财富,便可以换取一张宝树居的木牌。

凭此木牌,任何人都可以竞买楼内珍宝,宝树居会从中收取两成的费用。

至于说困难,那是因为这笔财富的数字,对于普通民众是难以想象,即便是有些修行者也不见得拿得出来。

有了客栈时的经验,赵腊月直接望向井九。

井九想了想,取出一大把金叶子放到管事面前。

这堆金叶子,足够在朝南城里买下好大一片宅院。

那位管事却露出了微嘲的神色。

第五章拍卖会上的意外

俗世里,金子自然是最美好、最值钱的东西,但宝树居打交道的多是修道者,自然习惯了修行界的做派。

修行界最常见的货币不是金银,而是比金银更加珍贵、罕见的晶石。

井九知道晶石,却没怎么接触过,因为晶石只对无彰境以下的修行者有用,而且从效果而言远不如他平日里吃的丹药。

至于赵腊月,她从出生便有青山源源不绝供给丹药,也没操心过这种事情,看着井九问道:“你有吗?”

井九摇摇头。

那位管事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只是眼神越的冷淡。

井九从袖子里取出一颗丹药放到桌子上。

那颗丹药色泽暗红,看着不甚出奇,细闻之下,却有一种类似艾草的辛味。

那位管事在宝树居里做事,自然见多识广,微微一怔,待确认那是自己想的东西,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来不及封盒,他以最快的度找到两个茶杯,把那颗暗红色的丹药装了进去,又用细绵纸紧紧地包了数遍。

直到做完这些,他的神情才稍微放松了些。

赵腊月神情微异,这颗丹药应该是玄草丹,不是青山宗适越峰出产,而是出自中州宣化山。

那位管事再看赵腊月与井九的神情,变得恭敬了很多。

不管是哪里来的怪人,不管朝南城是不是在通缉你们,只要你能拿出一颗玄草丹,那便有资格得到宝树居的尊敬。

管事亲自把他们二人领到七楼的一个雅间外,低声交待了几句拍卖时的注意事项,便悄然离开。

这个雅间在宝树居也是极好的房间,那些普通修行宗派如果来的不是长老一级的人物,绝对不会被安排在这里。

井九与赵腊月不知道这些,推门入室,用剑识轻扫四周,确认没有阵法气息,也无人窥探,才解下灰布。

雅间里的陈设谈不上奢华,但绝对精致,桌上搁着一壶雀舌茶,兀自冒着热气,想来是他们离开一楼的时候才新泡的,茶壶旁列着几样果碟与小食,冷热毛巾俱全,两块木牌静静搁在两旁。

从细节来说,宝树居确实不错。

但井九与赵腊月都不满意,因为这个雅间是玄字乙号房。

要知道昨夜他们在商州客栈里住的可是天字甲号房。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井九问道。

赵腊月当然不是为了避开朝南城守军的追踪才躲进这里来。

她说道:“宝树居现在的主事人,是雷破云的侄孙。”

原来这里的后台是碧湖峰。

井九说道:“然后?”

赵腊月心想你这是明知故问?

“碧湖峰少了两根雷魂木,雷破云走火入魔而死,这些肯定与师叔祖飞升有关。”

她说道:“人死了,一样会有线索留下来,雷破云一个人肯定不敢对师叔祖起歹心,必然是被青山外的那些大魔头引诱,宝树居是青山与外界交流的渠道之一,主事人又是他的侄孙,我觉得这里应该有问题。”

井九心想魔头不见得是魔头,山外也许是山内。

又问道:“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找主事人?”

赵腊月说道:“因为他不会说,甚至见着我们便会自杀,所以我们只能观察,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井九觉得好生麻烦。

他真觉得此事没什么好查的。

在山村里他推演计算了整整一年时间,很多事情都已经想明白了,只是没有证据而已。

而这种事情没有什么证据,只有人。

雷破云只是境界停滞不前,想要靠那把剑重获力量,从而被那个人说动。

既然要问,不如直接问那个人。就像那个夏夜,他去碧湖峰问白鬼。

问题是怎样才能找到那个人?总不能真的吃遍天下所有的火锅店。

但井九相信,只要对方现自己还活着,那么就一定会来找自己。

到时候,他就可以直接问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

只是不知道那一天何时到来。

明天,还是要再过无数年?

……

……

修行者一般要在夜间冥想,所以宝树居的拍卖会都在白天举行,只是这里的外墙没有窗子,看着如同夜里一般。主持拍卖的管事站在一楼,声音通过传音阵法准确地传到每个房间,拍卖的物品画面也会通过虚镜同时呈现在每个房间里。

第一次来到宝树居的客人难免有些吃惊,井九和赵腊月却提不起任何兴趣,不过他们没有参加过拍卖会,对会出现什么有些好奇,当他们现拍卖的物品只是一些很普通的山精、丹药之后,更是觉得百无聊赖。

愿意花重金购买这些的,应该都是些普通富商或者官员,对修道者来说平常无奇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则是延年益寿的仙药。

拍卖进行第七轮,宝树居里终于变得热闹起来,井九与赵腊月依然毫无关心。

这一轮拍卖的物品是一匣子定神冰片。

定神冰片产自北郡,数量不多,而且大部分都被与风刀教敌对的镇北军控制,能够流入修行界的数量很少。

就在客人们准备开始竞价的时候,一道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诸位同道,我们是来自墨丘的医僧,今日冒昧相求一事……”

没人想到居然会在这样一场平淡无奇的拍卖会上看到果成寺的高僧。

楼内纷纷响起开窗的声音,然后传来无数请安问好的声音。

赵腊月有些意外,走到窗前往下看去,只见楼下站着一老一少两位僧人,僧衣很旧,洗的干干净净,不似很多修道者那般自然流露出尘之意,却给人一种极其安稳、值得信任的感觉。

片刻后,参加拍卖会的人们才知道,这两位果成寺的医僧是受青山宗的邀请,前来对付浊水里的那头大妖,如今大妖已然伏诛,青山仙师也自归去,但那些被鬼目鲮惊慑魂魄的民众还没有完全医好。

定神冰片正是治疗那些民众需要的一味珍药。

果成寺僧人开口求助也是不得已之举,因为举世皆知,他们……很穷。

很多道声音争先恐后地响了起来。

“高僧请放心,我玄天宗绝不参与此物的竞价。”

“不错,紫昊门亦响应此议。”

拍卖行的那位管事,举起双手,示意客人们稍安勿躁,然后望向那位老僧,神情郑重说道:“高僧大德,我宝树居怎能袖手旁观,物主与东家刚刚传话,这份定神冰片便由我宝树居赠予果成寺。”

听得此话,楼内响起一片叫好声。

忽然有一道与此时气氛截然相反的阴冷声音响了起来。

“既然是拍卖行,就要讲规矩,我都还没有出价,你就送了出去,宝树居还要不要自己的招牌了?”

第六章你们想死吗?

那位管事抬头望向声音起处,现是八楼的某个房间,稍一回想,便知道是哪个宗派。

按照宝树居的规矩,他不能把对方身份点明,微笑说道:“朋友何出此言?”

那道阴冷的声音说道:“莫要多言,定神冰片,我们是一定要拿的,赶紧开始拍卖吧。”

那位管事闻言微怒,强自平静心情,温和说道:“都是同道中人,何必如此相逼?”

那人冷笑一声,说道:“按规矩行事,有何问题?”

那位管事微微眯眼,心想难道是来闹事的,神情微冷说道:“阁下应该知道,这里是朝南城。”

“我当然知道是朝南城。”

八楼房间里那人嘲弄说道:“你怎么不干脆把青山宗的大名说出来?”

那位管事寒声说道:“说了又如何?难道你还敢对青山不敬!”

“当然不敢,只是你觉得现在青山宗会管你们?我很想知道,你们宝树居现在还这般嚣张,究竟哪里来的底气!”

那人冷笑说道。

管事闻言色变,终于知道对方为何敢如此嚣张。

两年前,青山碧湖峰变天……宝树居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只是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说到嚣张,哪里比得过你们三都派,来到我们南河州,居然也敢与果成寺抢东西。”

管事再也顾不得所谓规矩,冷笑一声把对方的来历点明。

如果三都派的人仍然执意要那份定神冰片,就让他们去与果成寺对上好了。

听着三都派的名字,楼里响起一阵议论声。

三都派是一个西方剑派,名声并不如何响亮,但因为是昆仑派的附庸,也没有什么人愿意招惹。

那个房间的窗户被推开,一个神情阴冷的中年人站到窗前,看着楼下的管事冷笑一声,然后望向那位果成寺的老僧说道:“禀告大师,并非本派想与贵寺作对,只是我派小主身患重病,需要定神冰片救治,实在无法相让。”

这位中年人对着宝树居毫不客气,对果成寺却是颇为恭敬。

听着这话,很多人有些不解。定神冰片并非真正的罕见神药,只是刚好最近朝南城出了鬼目鲮,民众被慑魂生病,果成寺才会亲自出面。三都派是昆仑派的附庸,昆仑派又与镇北神军关系密切,如果三都派的掌门公子重病,怎么可能拿不到这药?

中年人知道众人在想什么,说道:“小主来南河州游玩,不幸在应城……中了花毒。”

喧哗之声再起,看来众人都知道那个花毒是什么来历。

如果真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修所为,这位三都派的小主也确实可怜。

花毒不会让人身死,却会让人奇痒难耐,极为难受,不过如果真有毅力,苦熬十日便能自行好转。

问题在于,三都派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小主禁受如此非人的折磨?

“定神冰片,我们是一定要带走的,至于朝南城里那些凡人……只能算他们运气不好。”

那位中年人说道。

听着这话,楼里居然没有太多反对的声音。仁爱之心应有,但在修行者的眼里,凡人的性命着实算不得什么,尤其是当做比较的对象是他们自己的时候。

那位果成寺老僧自然不赞同这个说法,却有些不擅言辞,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七楼房间里,赵腊月有些不理解,问道:“这种小宗派,怎么就不怕果成寺?”

井九说道:“和尚脾气好。”

这说的是果成寺的行事风格,或者说无数年来在修行界里形成的口碑。

当然这也就是在朝南城、王朝内6,放在北地,谁敢对果成寺稍有不敬?三都派如果敢和果成寺抢药,只怕当场就被暴怒的民众撕成了碎片,风刀教更是不可能擅罢甘休,说不得会直接找上昆仑去。

虽说楼里的修行者们默认了三都派中年人的说法,但这里毕竟是朝南城,果成寺高僧需要药物救治病人,他们哪里肯眼睁睁看着西方来的剑修轻易把药拿走,竞拍一开始便有很多出价,很快定神冰片便过了本应有的价值。

三都派毫不示弱,无论开出什么价,他们都会继续加价。

昆仑山有很多晶矿,三都派虽然不像昆仑派那般富裕,但晶石也不会少。

随着时间的流逝,定神冰片的价格被抬的越来越高,那些宗派不得已渐渐退了出去。

就算他们想用定神冰片来结好果成寺,也得考虑一下现在这个价格。

眼看着定神冰片就要归三都派所有,忽然那位管事满脸堆笑,说了一句话。

“玄字乙号房,出一颗玄草丹。”

听着这话,楼内先是一静,然后一片哗然。

玄草丹乃是中州宣化山的名物,据说必须要由小天地铜炉亲自熬炼才能制成。

无论是功效还是价值,玄草丹都要比定神冰片珍贵百倍不止。

为何那间房的人愿意出一颗玄草丹来买定神冰片?难道他们也是想着结好果成寺的高僧?但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三都派众人也很是震惊,对视无语,不知该如何办。

那位中年人冷笑一声,示意不要再加价,坐了回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奇峰陡转,谁也没想到,定神冰片会这样定了归属。

出乎意料的是,七楼那间房子的窗户始终没有打开,那人似乎没有与果成寺僧人见面的意思。

……

……

主持拍卖的管事亲自把定神冰片送到了玄字乙号房,而且非常小心谨慎地低着头,没有向井九与赵腊月看一眼。

井九与赵腊月起身准备离开。

那位管事恭敬无比地双手递上一个小木盒。

井九接过木盒打开。

赵腊月看了眼,现是那颗玄草丹,稍一思忖便明白了宝树居的意思,比较满意。

那位管事又低声提醒了几句,建议他们可以再坐会,等东家来见个面再说。

井九与赵腊月知道他的意思,但没有理会,这场拍卖会实在有些无趣,明显查不到什么线索,那还留在这里做甚。

看着向楼道下方走去的两道身影,那位管事心想不知是哪里来的怪人,得赶紧通知东家一声。

今天本来就是宝树居安排的一场戏,当他们知道果成寺医僧需要定神冰片时,这场戏的大致内容便定了下来,他们本想通过此事为宝树居谋些好名声,也好对过些天青山来的仙师交待,结果哪里想到三都派忽然跳了出来,险些演成别的戏码。

管事又想到,那两人没通过自己把冰片转交给果成寺医僧,难道是打算私下去找对方?

……

……

离开宝树居不远,井九与赵腊月便被三都派的人拦了下来。

井九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了,赵腊月更是只在书上看到过这样的故事,觉得毫无新意,很是无趣。

她看着他们认真问道:“你们想死吗?”

三都派的人都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威胁对方,结果便听到了这样的问题,不由怔住了。

第七章那就都死吧

看着这两个灰布蒙脸的怪人,那位中年人神情微凛,散出神识查探了一番。

他现稍高些的那个就是个普通人,先前说话的女子的境界有些判断不准,但听声音如此年轻,又能高到哪里去?

“只不过是些不敢露脸的鼠辈。”

一名三都派弟子在旁说道:“今晨城守示警,要抓的只怕就是你们。”

那位中年人看着井九与赵腊月的反应,愈确定这个推测是对的,不由心情微松,紧接着杀心便起。

在朝南城这种地方,即便是修道者也不好随意杀人,但如果被杀的人本来就见不得光,那谁会在意?

中年人放弃了索药的想法,看着井九和赵腊月微笑说道:“你们最大的错误就是应该在宝树居里便把药给那两个和尚。”

然后他对弟子们认真吩咐道:“杀了他们,注意不要把药弄坏了。”

……

……

数道飞剑破空而起,向着窄巷那头飞去,直指赵腊月。

那些飞剑来到她身前时,忽然生出数道残影,仿佛开花一般,很难分清哪道剑才是真的。

这便是三都派的三花剑诀,以诡异莫测著称,普通的修道者如果没有准备,往往一个朝面便会中剑。

赵腊月挥手,弗思剑出,绕着她的身体高飞行,根本看不清剑身,只能看到一片红线。

数声脆响,那些飞剑直接变成碎片,落在地上,出清脆的叮当声。

三都派弟子飞剑被毁,剑心严重受损,哪里还支撑得住,口喷鲜血,就这样倒了下来。

弗思剑静静地悬停在赵腊月身前。

她根本没有想过分清哪道剑影才是真的,直接全部砍了便是。

那位中年人感受着那道红色飞剑传来的气息,脸色苍白,震惊无比。

这种威压即便他在掌门的飞剑上也从来没有感受过!

难道这是传说中的神兵?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

……

赵腊月看了井九一眼。

这时候,他们与三都派众人的距离不到十丈。

在这段距离里,承意境界也可以驭剑向对方起攻击。

井九说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杀过人了。”

赵腊月说道:“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井九知道这说的自然不是自己跳到她身前那一次,是后来那次。

那时候他刚把碧湖峰左易的头割下来。

在他们简短对话的途中,那位三都派的中年人终于清醒过来,召出飞剑便准备驭剑逃走。

确认井九没有出剑的意思,赵腊月摇了摇头,右手向着空中一指。

弗思剑破空而去。

一道艳红的剑光,照亮了巷侧的青树。

那名中年人从天空坠落,重重地摔在巷子里,身分离,溅出一大滩鲜血。

艳红的剑光再次折回,如闪电一般,来到赵腊月身前。

巷里响起嚓嚓数声轻响,那些正在痛苦喷血的三都派弟子,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因为他们的脑袋也从身体上掉落下来。

赵腊月走到那些尸体前,先用剑识扫了一遍,然后蹲下从那些尸体上搜了些东西。

看着这幕画面,井九很是欣赏,觉得小姑娘要比自己当年强上很多。

剑火离开弗思剑,落在那些残缺的尸体上,瞬间便把那些尸体烧成灰烬。

井九忽然想知道,青山里那些视赵腊月为仙女的同门,如果看到这幕画面,会怎么想。

赵腊月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别人怎么想,与我无关。”

井九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转而说道:“剑火并不能完全消除痕迹。”

那些尸体化作的灰烬依然存在,而且修行界有很多方法能够找到线索,比如墙上的那些血迹,有些门派擅长两界通,甚至可以通过事后的这些痕迹,直接用道法推断出最初的场景,水月庵便极擅长此道。

赵腊月说道:“我并不是想着毁尸灭迹,只是想着巷子里这么多死人,若吓着路过的小朋友怎么办?”

杀人不眨眼,可以称为冷酷,不忘这些细节,说明她是真的很爱这个世界?

井九心想这与当年的师兄真的有些像,下意识里问道:“朝南城有什么出名的火锅店?”

说到火锅,最出名的店自然都在益州。

北方也有火锅,味道与益州的麻辣风格截然相反,多用麻酱调味,比如朝歌城里的西来居。

但对于朝南城的居民来说,最好的火锅店,当然只能是鸿茂斋。

鸿茂斋的风格偏北,没有现炸的酥肉,赵腊月有些不高兴,于是点了七盘小时候最爱吃的鲜切羊肉。

井九还是只煮了几片青菜吃,这里都是白汤,倒很符合他的喜好。

离鸿茂斋不远,某个偏僻的街道里,有座很不起眼的土庙。

来自果成寺的两名医僧,在这里已经住了很长时间。

老僧这时候正看着手里的一个匣子呆。

不需要把匣子打开,只凭味道,他便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他现在最急需的定神冰片。

年轻僧人想着刚才送药匣入庙的那道剑光,便觉得不寒而栗,说道:“师伯,可要通知官府?”

老僧摇了摇头,说道:“是同道中人。”

年轻僧人闻言微怔,片刻后才醒过神来,有些不确定问道:“是青山宗的道友?”

老僧点了点头。

年轻僧人想着先前在宝树居里生的事情,心想难怪七楼那个房间里的人能够轻而易举拿出一颗玄草丹,高兴说道:“朝南城离青山如此之近,那个三都派居然还敢如此嚣张,真是不知死活。”

老僧从那道剑光才判断出送药者是谁,听着师侄这话忍不住摇了摇头,心想青山宗行事向来低调,你这话可说差了。

“也不知道柳十岁现在怎么样了。”

年轻僧人想着前些天在浊水里与青山宗弟子并肩作战的场景,感慨说道:“他年纪虽小,但不愧是天生道种,比我要强太多,而且面对那头妖怪时,居然能够那般冷静,真是令人佩服。”

老僧淡然说道:“冷静往往来自勇气,青山道友向来不缺这个。”

年轻僧人有些担心说道:“最后他怎么就昏了呢?我查了半天也没现他的伤势到底从何而来。”

庙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在他身后有十余名军士把看热闹的人群隔在外面。

第八章消逝的妖丹

年轻僧人识得此人,知道是清天司驻朝南城的一位大人,起身合什行礼。

这位中年人姓施名丰臣,乃是清天司的重要人物,如今在朝南城主管一应修行界相关事务。

施丰臣对着年轻僧人回礼,然后转向老僧,恭谨说道:“见过大师。”

清天司的官员绝大部分都是修行者,或者有修行宗派背景,施丰臣也不例外。

按照宗派辈份,他应该称这位老僧为师叔祖,只是毕竟有个官身,颇为不便,称对方一声大师更为合适。

老僧温和说道:“不知施大人前来有何事务?”

施丰臣苦笑说道:“好教大师得知,今日朝南城里连续生两件事情,一者闯城,一者杀人,都是修行者所为。”

老僧不解问道:“此事莫非与我们有关系?”

庙门已然关闭,对话不虞被外人听见,施丰臣直接说道:“三都派的人死了。”

年轻僧人闻言大惊,看了老僧一眼。

施丰臣继续说道:“正是在宝树居里想得定神冰片的那些人。”

老僧的脸上流露出悲悯的神情,说道:“不知那些道友遗体何在?老僧想过去念段往生经送行。”

施丰臣苦笑说道:“遗体俱已被焚成灰烬,下手之人很是冷酷。”

老僧说道:“大人莫非怀疑我与师侄?”

“这是哪里来的话。”

施丰臣故作不悦说道:“世间有谁敢怀疑果成寺大德?”

年轻僧人心想,若不是因为定神冰片一事,三都派的人死了,你来找我们做甚?

“定神冰片最后是被玄字乙号房的两个人得了。”

施丰臣望向年轻僧人,无比诚恳地问道:“不知小师父你,可否知道那两个人的来历?”

年轻僧人神情微凛,想着先前送药入庙的那道剑光里隐藏的杀意,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就在这个时候,老僧忽然开口说道:“是两个人吗?”

“不错,那两个人以灰布蒙面,宝树居的管事也没能见到他们的真面目。”

施丰臣依然看着那位年轻僧人,微笑说道:“不知道小师父可曾见过他们。”

年轻僧人这时候已经断定,送药杀人的应该是青山宗的道友,他当然不愿意说,只是身为出家人……

“不可说。”老僧忽然说道。

施丰臣闻言微怔,心想难道这是在打机锋。

年轻僧人把已经快要出嘴的话咽了回去,有些不安地望向师伯。

他忽然现那个装着定神冰片的匣子不见了,不知道被师伯藏在了哪里。

“罪过,罪过。”

老僧看了年轻僧人一眼,然后转头望向施丰臣,说道:“我这师侄正在修闭口禅。”

施丰臣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们确实不知道那两个人是谁。”

老僧说道:“抱歉无法为大人提供线索。”

施丰臣苦笑一声,明知有问题,也不敢再问下去,长揖及地,便出了庙门。

待庙外的声音渐渐停息,年轻僧人才松了口气,坐到了地上。

老僧叹息说道:“希望此事不要给道友带来麻烦。”

年轻僧人想要说话,又想着师伯刚才的交待,闭着嘴唔唔叫了起来,显得很是着急。

老僧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你这闭口禅且先修着,何时离开朝南城再说。”

……

……

夜深,鸿茂斋已经关门。

相隔不远的客栈,天字甲号房里,赵腊月盘膝坐在地上,正在静思养气,弗思剑悬在她的头顶,慢慢转动。

井九已经来到朝南城外,走到了通天桥的中段、也就是最高的地方。

星光照亮河水,滔滔之势未减,更显凶险。

井九收回剑识,直接跳了下去,河面溅起一蓬水花,很快便消失,没有引来任何视线。

河水无比浑浊,又值夜深,根本无法视物,却遮不住井九的目光。

在湍急寒冷的水里潜行了很长时间,他来到河心断崖深处的某个偏僻角落。

这里的河水已经变得平缓很多,但压力极大,而且极为寒冷。即便是无彰境的剑道强者,也无法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如果他不是身体特殊,根本没办法潜到这么深的地方,找到那头鬼目鲮。

那头鬼目鲮已经死了。

鬼目鲮极大,身躯足有三层楼高,前足若鳍,皮肤光滑,色泽幽暗,镶嵌在断崖深处,与四周的环境合为一体,就像是最普通的岩石,确实极难现,难怪青山宗弟子始终没能找到这具尸体。

井九飘到鬼目鲮的身前,现它的颈部与头部到处都是剑伤,双眼紧闭,残着青色的血迹,没有被河水冲走,看来应该是被青山弟子的飞剑所伤,那双眼睛的伤势则更像是来自某种凌空道法。

“果然是被人养着的。”

井九的视线落在两道铁链上,默默想着。

那两道铁链紧紧地捆着鬼目鲮的后半身,另一头应该在崖洞最深处。

在黑暗的河水里飘游,井九绕着鬼目鲮的巨大身躯看了一圈,除了那些剑伤没有新的现。

他解下铁剑,向着鬼目鲮的头顶刺去,不料剑尖一滑,竟是偏离开来。

不愧是传说中来自深渊、游过西海的大妖,即便死了,肌肤依然坚逾钢铁,绝非普通飞剑能够割开。

井九的铁剑来自适越峰莫仙师,虽不是名剑,亦有不凡之处,但确实不够锋利。

黑暗的河水微微振动,如果有人能在水底听声,应该能听到嗡嗡的群蜂之鸣,那是他手上的银镯在颤动。

井九没有理会,飘到鬼目鲮身前,右手落下。

一道笔直而清楚的裂痕,在鬼目鲮坚韧无比的皮肤上出现,然后越来越开,直至看到内膜与软骨。

啪的一声轻响,井九用双手把鬼目鲮头顶的软骨撕开。

看着鬼目鲮头顶空空的丹室,他心想妖丹果然没有了。

如此一来,柳十岁浑身滚烫、雪落则化、长时间昏迷不醒……种种异象,便都有了答案。

第九章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井九来到岸边,河水如瀑布一般从白衣上滑落。

朝南城墙上军士们正在奔跑,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

井九看了那边一眼,用剑元将身上的水蒸干,整个人笼罩着一层白雾。

“现在你还问我为什么要来朝阳城吗?”

赵腊月的声音在雾气外响起。

井九知道了为何朝南城的军士那般紧张,想来是她驭剑出城时惊动了不少人。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没有说错。

生在柳十岁身上的事情全部在他预料之中,但终究还是要来看一眼才能放心。

赵腊月问道:“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了吗?”

井九嗯了声。

赵腊月没有再问什么。

井九看着她说道:“你还要再查下去?”

赵腊月也嗯了声。

“这件事情与雷魂木其实没有关系。”

井九看着她说道:“如果飞升失败,原因只在于阵法出了问题。”

赵腊月说道:“雷破云敢偷雷魂木下碧湖峰,就敢在阵法材料上动手脚。”

这两件事并无关系,但这个推论确实有道理。

井九说道:“阵在神末峰顶,他动不了手脚。”‘

赵腊月心想自己在峰顶并未看到任何阵法的痕迹,就连一丝残余的气息都没有。

“烟消云散,是那座阵法的名字。”

井九说道:“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赵腊月说道:“烟消云散……这名字真不吉利。”

井九说道:“修道者的飞升对于留在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就是死亡,本就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赵腊月沉默了会儿,说道:“难怪师叔祖飞升,青山九峰竟然没有几个人真的高兴。”

井九没有说话。

赵腊月说道:“如果材料没有问题,那阵法怎么可能会出问题?”

“可能……景阳真人当年学的阵法本就是个错的。”

井九微笑说道。

他的笑容有些淡。

……

……

井九与赵腊月离了朝南城,穿越山岭而去,不知身在何方。

青山那边,柳十岁终于醒了过来,滚烫的皮肤恢复了正常的温度,神智没有受影响,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没有人知道,当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时,偶尔能在眼瞳的最深处,看到一抹妖艳的红色。

第二天,柳十岁便被关进了剑狱,白如镜长老再如何恼怒,也无法改变上德峰的决定。

因为上德峰怀疑,在浊水的那场除妖大战里,柳十岁偷吞了鬼目鲮的妖丹。

吞食妖丹可以帮助修道者快提升境界,但极可能污染道心,让修道者走火入魔。

对玄门正宗来说,这是绝对无法接受的行为,对青山宗来说,更是违逆剑律的严重罪行。

即便柳十岁是深受宗派期望的天生道种,如果真的做出这种事情,哪怕最轻的惩罚也是废去修为,逐出青山。

接下来的时间里,上德峰对柳十岁进行了极其严厉的审讯,最后甚至动了刑。

审讯的结果却有些出人意料。

在浊水畔柳十岁忽然昏迷不醒,以及身体滚烫,道脉骤疾等诸多异象,都表明他确实吞食了妖丹。

但无论是适越峰师长们的检查,还是迟宴用剑心听脉,都没能在他的身体里找到直接的证据。

按道理来说,既然没有证据,就应该放人,但此事如此诡异,上德峰哪里肯就此结案。

元骑鲸亲自下令,依然把柳十岁关在剑狱里,并且禁止任何人探望。

到了现在,不管是白如镜长老还是两忘峰的那些年轻弟子,其实都已经相信了上德峰的判断。

所以并没有人去探望柳十岁。

无论上德峰如何用刑,柳十岁都保持着沉默,再如何痛苦,连脏话都不肯说一句。

他静静坐在不见天日的囚室里,满是伤痕的脸上写满了倔强,却又是那样的孤单。

……

……

青山九峰震惊。

洗剑溪畔,经常能够听到有关此事的议论,或者不信,或者同情,但绝大多数是漠然与轻蔑。

这种漠然与轻蔑,来自于对柳十岁的失望,既然深受宗派重视,何至于如此着急,竟然乱了道心。

顾清在神末峰里练剑,消息稍微来的晚了些,当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柳十岁已经被关了十余日。

他觉得这件事情有问题,因为他与柳十岁接触过数次,根本不相信柳十岁会偷食妖丹。

如果柳十岁继续被关在阴暗的剑狱里,时间长了,修道之路会遭受极大的挫折,甚至从中断绝。

但他现在只是客居神末峰的承剑弟子,如何能够帮到柳十岁?

这个时候,他想起井九离开之前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如果有事,找猴子。

顾清是个很聪明的人,早就已经想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在很多人看来,井九与柳十岁这对主仆已经渐行渐远,只有顾清知道井九与柳十岁真正的关系,比如那些竹子,又比如那些嘱咐,他很确定,对井九来说,青山九峰里只有柳十岁的事才是事。

那么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如果柳十岁出了事,就去找猴子。

……

……

顾清走到木屋外,用拳头砸了几下树身,然后呜呜叫了两声。

树林里响起枝叶弯折的声音,还有猿猴们的叫声。

十几只猿猴来到木屋四周,围住了他。

顾清现在会学猴子叫,但不代表他能用这些叫声讲明白这件事情。

他看着那些猿猴,用缓慢的语,标准的音,把这件事情前后讲了一遍。

猿猴们急的抓耳挠腮,指着他不停尖叫。

顾清知道它们是在骂自己,摊开双手,很是无辜,心想那我能怎么办?

一只小猴子从窗子爬进木屋,抓了一张纸,不停地挥舞。

顾清一拍额头,心想自己怎么这么笨?

猿猴们摊开双臂,也是一脸无辜,心想你还知道啊?

磨好墨汁,摊开白纸,要写些什么内容,顾清又犯了难。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封信稍后会送到谁的手里。

几番斟酌,他最后写了很简单的几句话,没有忘记用左手执的笔。

“我不知道您是谁,总之,柳十岁这件事情拜托了。”

……

……

第二天。

柳十岁便被放了出来。

无论是洗剑溪畔的普通弟子,还是九峰里的人们,都觉得好生诧异。

上德峰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没有人去接柳十岁。

柳十岁回到天光峰的时候,也没有看到自己的师父白如镜,迎接他的是无数道有些陌生的眼光。

夜深时分,顾寒来了。

“为了天下正道,有些牺牲是值得的。”

顾寒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安慰说道:“大师兄本想亲自过来,但担心落在他人眼里。”

柳十岁问道:“为何上德峰会放我?比计划提前太多。”

顾寒说道:“自然是师父他老人家了话。”

想到这件事情是掌门大人亲自安排,柳十岁感觉肩上的份量越沉重。

顾寒走后,他坐在窗前,看着那盏油灯沉默了很久。

他忽然很想念井九,或者是想念当初在小山村里,池塘边、大树下、听蝉声的日子。

第十章两年后的青山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两年。

世间还是那个模样,没来得及生太多改变。

冥界很安静,在阳光下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魂火的踪迹。

雪国也很沉默,看来连番大战之后,即便是以残暴嗜血著称的冰雪怪物也需要喘息一下。

北郡军民与那位孤刀镇风雪的男子,也终于迎来了一个完整的没有战事的年份。

海外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听闻蓬莱岛的一艘神船在探查三大漩涡之一的鸣泉秘境时,忽然遇到了罡风下沉,虽然最后侥幸地挣脱了大漩涡的吞噬,却与一座冰山相撞。

如果不是异大6上的某位英雄跨过大海前去救援,只怕那艘神船便会沉入冰冷的海底。

这个故事传到朝天大6来后,被很多人斥为荒谬的假话,因为除了破海境以上的那些修道强者,没有人能够理解这个故事里的很多细节,比如那位英雄跨过大海是什么意思,一个人又如何能够救得起来重如山川的神船?

这也是寻常事,人们往往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直到现在为止,依然有些凡人坚持认为世间并没有修道者的存在,便是相同的道理。

不管人们相信或者不相信,有些事情终究会生。

比如海州城,即将迎来西王孙举办的又一届四海盛宴。

同时,在城里的某个隐秘衙门里有一场会议正在召开。

今年的冬天已经到了尾声,朝歌城里都不再落雪,海州就在西海之畔,气候温暖,更是如春天般令人陶醉。

看着那些修道者漠然的脸庞,施丰臣忽然很想醉一场,不再去想这些事情,只是调任后他已经两年时间没有喝酒了。

他清楚,如果不是海州城要举办四海宴,只凭清天司与他的面子根本请不动这么多修行者,更不要说那些大宗派的弟子。

“我升官已经两年。”

施丰臣看着一众修道者说道,脸上却殊无喜色。

除了有两个不知内情的小派修道者说了两声恭喜,别的修道者也没有反应。

修道者尊敬皇室,眼里却没有什么朝廷官员,哪怕施丰臣并不是普通的官员。

更何况施丰臣从朝南城主管升任清天司副巡查,看似升官,但很多人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这个副巡查,查的就是这个案子,如果这次还抓不住那两个魔头,我就完了。”

施丰臣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说道:“我对诸位的宗派确实没有什么影响力,但如果确定自己会完蛋,说不得也要用最后的力气,去影响一下朝廷的配额放。”

听到这话,如大泽等宗派的修道者神情不变,那些小宗派的修道者却有些着急。

无论是晶石还是别的修道资源,都是由朝廷与中州派、青山宗、大泽、西海等大宗派联合决定分配份额。

那些大宗派自然不担心朝廷会少了自己的供奉,但他们这些小宗派怎么办?

施丰臣真要在下台之前一次狠,哪怕只是减少一成晶石供应,也会给那些小宗派带去极大的影响。

有位小宗派的修道者苦着脸说道:“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就直接说,何必如此。”

施丰臣说道:“我的意思非常清楚,朝廷的强者或者在朝歌城镇守中枢,或者在镇北军里与雪国强者对抗,如今的清天司只剩下一个空壳,实在是拿那两个魔头没有办法,只好厚颜请诸位出手相助。”

那位修道者吃惊问道:“那两个魔头究竟是何来历?”

“没有人知道。”

施丰臣挥了挥手,一道清光落在墙上,仿佛一张白纸,上面出现十余行密密麻麻的字迹。

“最早是在商州,那两个魔头杀死了四人,事后调查,他们与那四人连面都没有见过,应该是随意行凶,其后便是朝南城,他们杀死了四名三都派弟子,也留下了一些线索。”

施丰臣继续说道:“其后两年里,这两个魔头又6续作案,共计杀害七十余人,其中有无辜的普通民众,也有修行者,大部分行凶都毫无来由,就像第一次行凶那般,似是随意所为,由此可见其心性之残暴。”

很多人注意到了朝南城那个案子,下意识里望向坐在正中间的一位老者。

那位老者白苍苍,气息深厚,正是昆仑派长老何之冲。

从未参加过四海宴的昆仑派,居然来了一位长老,想来应该与朝南城里那个案子有关。

何之冲没有说话。三都派乃是昆仑派的附庸,如果只是几名低阶弟子被杀,他根本不会出面。只是那位三都派的少主因为此事颇是吃了些苦头,事后记恨在心,说动三都派掌门向昆仑求援,他才不得不走这一遭。

有人问道:“那两名魔头是何境界?”

施丰臣说道:“去年初秋,黑龙寺主持竹贵大师被魔头隔着一座青山斩死,只怕对方已经是无彰中境。”

听着这话,众人神情各异。

黑龙寺主持竹贵的名声极臭,不知骗得多少富商倾家荡产,连贫苦百姓的治病银钱也不放过,更有传闻说他私下***女,无恶不作,只不过这位大师与宫里某位贵妃娘娘有旧,各宗派不便多事,一直没有管过。

此时听着施丰臣的话,才知道这位竹贵大师去年暴毙原来是这个原因。

施丰臣知道众人在想什么,微微皱眉,不再继续谈论此事,说道:“那两名魔头下手从无活口,所以并无太多线索,只知道他们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以灰布蒙脸,用的是飞剑,不知诸位有什么想法?”

只是这些线索,能有什么想法?

一片安静。

“总之与我们没关系。”

说话的中年人肤色黝黑,乃是来自大泽的一位修道者,道号左雨使。

众人心想真是废话,大泽修的是风雨道法,当然与你们没关系。

左雨使继续说道:“既然用剑,还耍的这么好,不外乎就是不老林、无恩门,西海这几家了。”

施丰臣摇头说道:“不老林的刺客虽然阴险毒辣,但行事不会如此放肆,至于无恩门……”

他没有把话说完,众人却明白他的意思。

最近这几年无恩门被西海打压的非常辛苦,哪有心情在世间搅风搅雨。

按道理来说,无恩门与西海剑派的实力本来相差无几,无恩门的底蕴更是远胜西海,怎奈何西海有位剑神,这便没办法了。至于西海……场间虽然没有西海的剑修,但这里是海州,西海势大,谁敢轻易指责?

有人忽然说道:“为什么没人怀疑青山宗?凶案最早生在商州,其后是朝南城,正是青山宗的领域。”

众人很吃惊,心想此人好生有种,居然敢怀疑青山宗。

待看清那人是谁,众人才明白原因。

那人叫做竹介,正是那位被杀死的黑龙寺主持竹贵的俗家弟弟,也是中州出名的散修,听闻与西海剑派交好。

想着这些事情,众人的视线很自然地落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里坐着两个年轻人。

二人身穿青色剑袍,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很是低调。

神情沉稳的那位叫做幺松杉,乃是青山宗两忘峰排行十一的弟子。

更年轻的那名弟子叫做林英良,如今在适越峰学剑,这次被幺松杉带着出来历练。

幺松杉望向那边,没有说话,眼神却无比锋利,仿佛真剑。

林英良却没有忍住,盯着竹介说道:“你想死吗?”

……

……

(青山应无恙,还是那么嚣张。)

第十一章万里外的海州

众人看的清楚,那位青山宗的年轻弟子只有承意境界,应该是随师兄出山历练,按道理来说他并不是竹介的对手,但不知为何,当他说出这句话来时,却让人觉得只要他出剑,竹介便会立刻血溅当场。

这便是青山宗的剑威?

竹介脸色微白,因为急着打通关节,想结识西王孙身边的某位近侍,他今天来得稍晚了些,根本不知道青山宗也来了人。

听着这话,他不禁好生后悔,又生出很多怨念。

——堂堂青山宗,为何要坐在那个昏暗的角落里,而且从始至终都不说话,装什么低调?

“我也就是随口瞎说,二位道友莫怪。”

他赶紧说道。

大泽的左雨使对幺松杉笑着说道:“你们这个口头禅也得改改了,听着真有些吓人。”

青山宗与大泽交好,幺松杉点头致意,没有再说什么。

看着这幕画面,施丰臣在心里叹了口气,轻挥衣袖,把墙上的图换了一张。

那是一幅放大很多倍的地图,上面用红点标明着每起命案生的地点,然后连成了一条线。

有修道者不解问道:“那两个魔头从商州转向朝南城,然后一路北上,在豫州处又折向西行,等于是从南河州开始,绕着大腹6中南部转了一个大圈,他们究竟是要去哪里?到底想做什么?”

有人现了一个更难解的问题。

“为何他们没有驭剑?”

“这两个问题我们也觉得很奇怪,但没有答案。我只知道如果他们按照这条线走,那么后几日便会出现在海州城里。”

施丰臣说道:“若他们还敢行凶,难道这么多位仙师还抓不住他们?”

清天司选择把围剿的地点放在海州,正是因为海州即将召开四海宴,会有很多正派修行者到场。

“如果他们来了海州,却不出手呢?”有人问道。

施丰臣沉默片刻,说道:“那只好请西海算天阁的高人出手相助了。”

场间再次陷入安静,忽然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这个……诸位道友有没有注意到,那两个人……一路行来,也杀死了很多妖怪,而且死的那些人……”

这句话没有说完,但众人都明白那人想说什么。

——那些被杀死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比如那位黑龙寺的主持竹贵大师。

众人都知道这一点,但没有人会说出来。

当他们现说话的是来自果成寺的那位年轻医僧,顿时生出理所当然的感觉。

昆仑派长老何之冲看了那位年轻医僧一眼。

竹介冷笑一声,说道:“朝南城那个案子,起始便是三都派与贵寺争药,三都派的人死了,药却是落在贵寺的手里,当然没有人敢怀疑果成寺会与那些凶徒勾结,但小大师现在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不妥吧?”

年轻僧人有些生气,想要争辩几句,却不知该如何说,脸涨的通红。

这种事情并无太多缜密计划可言,只待清天司现那两个魔头,各宗派的修道者只需要等着通知便好。

至于说会不会陷入一场血战,众人并不担心,就算那个魔头已然无彰中境,他们这边有昆仑长老何之冲、青山仙师幺松杉这两位无彰境的高手,更何况这里是海州,西海剑派的强者一旦出手,对方又能往哪里逃?

离开清天司衙门,修道者们各自散去,大部分去了仙居。

林英良第一次出山历练便遇着这样的事情,难免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说道:“一定要把那两个魔头抓住。”

幺松杉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又想不明白。

看着前方两名青山道友远去的身影,那位果成寺的年轻僧人有些着急,对身边的老僧说道:“师伯,为何你不说话?我们明明知道他们想对付的人是谁,就算不便明着说什么,也应该告诉前面这二位啊。”

老僧没有理会,心想青山九峰之间的关系也有些复杂,谁知道前年在朝南城义助自己的两位道友是哪座峰的,前面那两位青山道友来自两忘峰,听闻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同门都极为严厉,说了之后万一给那两位道友带去麻烦怎么办?

年轻僧人还在不停地说话:“西海算天阁的命师最擅长推演之术,真被围住了怎么办?师伯,我们得赶紧想办法联……”

老僧说道:“那两位道友哪里需要我们担心,你莫要添乱,继续修闭口禅吧。”

年轻僧人啊了一声,有些委屈地闭上了嘴,呜呜喊了两声。

老僧说道:“修到什么时候?自然是修到我们离开海州,或者那二位道友离开海州为止。”

……

……

海州城外,寒山无人,很是清冷。

风从远方来,赵腊月站在崖畔,衣裙飘飘。

她的脸上稚气已无,眼神更加平静,或者说坚定。

她依然留着短,像男孩子一样,只是不再那般凌乱。

看着她的背影,想着一路行来生的事情,井九有些感慨。

他没有对她说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也没有告诉她自己是谁。

当年在朝歌城他选中了她,其后便再也没有管过她。

但她一直没有忘记他,他应该有所回赠。

这两年,他就是在以自己的方法教她。

数万里路,斩妖除魔。

行路坐停,都是修行。

……

……

赵腊月静静看着远方的一座孤山。

忽然,一道剑光在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出现。

被夕阳照耀的一片红暖的天空里,忽然多出了一道更加浓郁的红色。

远方的孤山里响起一声闷响。

那道红光破空而回,消失在她的掌心里。

天空里的那抹红色,却依然存在。

染了两年鲜血的弗思剑,自然红过晚霞。

“离海州城如此近的地方,居然还有以人为食的妖怪,真不知道西海那些废物在做什么。”

赵腊月走回井九身边说道。

青山宗自认为天下第一剑道正宗,向来瞧不起西海剑派。

哪怕西海出了位剑神,也只是让青山弟子对西海剑派的印象更差。

井九说道:“这只妖怪一年吃的人,没有在海上捞珠而死的渔夫十分之一多。”

西海特产的元气珠,比普通晶石更加珍贵,每年由西海剑派与朝廷共同进行分配。

为了捞取元气珠,每年不知有多少渔夫葬身海底。

换句话说,为了修道者破境而死的渔夫,要比这只妖怪吃的人多很多。

赵腊月明白他的意思。

两年前在商州城,井九就曾经说过,修道者必然无情。

“接下来,我们要到哪里去?”她问道。

离开青山后,最开始是她决定去哪里,比如与碧湖峰关系密切的宝树居,比如孟师的家乡。当初暴露她身份、导致左易决意杀她灭口的那个卷帘人也是线索之一,只是那人早已销声匿迹。但渐渐的,她现自己的选择其实都是井九的意思。

哪怕现了这一点,她也没有以师姐的身份要求改变,因为在行走的过程里,她渐渐感觉到,无论行走本身,还是那些看似单调的杀戮,又或者是偶尔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井九其实都是在教她。

她不确定井九教了自己些什么,她不知道井九想要去哪里,想做什么。

但她知道他有一个目的地,或者说有一个目的。

“就是这里。”

井九看着远方夕阳照耀下的海州城,说道:“我来这里是想看一个人。”

离开青山,在大6绕行两年,杀了七十余人以及更多的妖怪,他只是想看一个人。

二人进入海州城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在豫州的时候,赵腊月应该是通过家里的关系,拿到了两份真的路引。

在海州城的第一顿饭,依然是火锅。

这里靠着西海,火锅的食材自然以海鲜为主,配上新鲜的麦牙酒,味道不错。

看着汤里快要煮烂的菜叶,赵腊月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话。

“你真觉得阴三还活着?”

第十二章小荷才露尖尖角

已经两年了。

井九每至一城,便要吃一顿火锅。

赵腊月不问,不代表她不会想。

井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到了现在,他都不知道是想在火锅店里看到那个人,还是这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忽然有曲声响起,叮咚仿佛泉水,落在耳间,响在心上,清澈无比。

曲声极美,但这里是火锅店,怎样也觉得不协调,哪怕井九与赵腊月坐的是包厢。

井九戴上笠帽。

赵腊月也取过笠帽戴好。

过了豫州之后,他们走的越来越慢,于是蒙住头脸的事物再次从灰布变回了笠帽。

后来与他们朝过面的人都死了,所以直到现在,清天司的画像还是他们在宝树居时的模样。

房门开启,随之而起的还有一声微惊的轻呼。

一个少女抱着琵琶站在屋外,很是娇小,身上的素色衣衫显得有些大,鬓角插着一朵白色的茉莉花,看着很素净。

赵腊月想起自己当初在神末峰顶,试穿景阳师叔祖衣衫时的画面,放下几枚铜钱在桌上。

那位少女有些犹豫,走到桌前,收起铜钱,低声又快地说道:“有人想对二位不利,请小心。”

赵腊月说道:“抬起头来。”

那位少女微怔,依言抬头,露出一张清美的小脸,眼神柔弱,很是惹人疼爱。

赵腊月说道:“狐狸精。”

少女小脸微红,眼里含泪说道:“你为何要骂人?”

井九说道:“确实是狐狸精。”

他与赵腊月自然不是在骂人。

少女这才确定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经被看穿了。

“二位仙师究竟来自何处?为何能看出我的真身?”

她的小脸上露出微惧的神情,茉莉花微微颤动,眼神更加柔弱。

要知道她修有秘法,就算是游野境的强者也不见得能识出她的真实面目,谁知今天竟被井九与赵腊月一眼看穿。

她哪里知道,赵腊月修的是剑意焠体,眼力比同境修行者锐利无数倍,井九更是不用提。

赵腊月说道:“没想到应城小荷居然是个妖修。”

她与井九游历两年,就算与人打交道少,也总会知道些修行界的情形。

这位少女叫做小荷,乃是应城出名的女修,以心狠手辣出名。

两年前,三都派少主便是因为言语上轻薄了她,被她种了花毒。

小荷见他们连自己的名字都叫了出来,也不再做遮掩,对着二人款款拜倒。

“当初若不是二位仙师杀了三都派那些贼人,那个淫贼必然还会盯着我。我是妖修,又没有宗派庇护,不管是三都派掌门亲至还是昆仑派来个弟子,我都应付不了,所以我是真心感谢二位仙师,才特来示警。”

赵腊月说道:“谁?”

小荷说道:“清天司。适逢四海宴,参与此事的修道者众多,有昆仑的长老,大泽强者,果成寺高僧,还有青山仙师。”

赵腊月说道:“你为何知道是我们?”

小荷有些不安说道:“不便告知,还请仙师不要追问。”

房间安静起来。

火锅汤沸,出咕噜噜的声音。

小荷担心说道:“二位仙师纵然法力高强,但敌人势众,还是不要在海州停留为好。”

赵腊月望向井九问道:“杀了?”

井九说道:“随你。”

小荷睁大眼睛,显得很无辜。

片刻后她才明白了二人这番对话的意思,顿时惊慌起来,又急又惧,眼里蒙上一层雾汽,很是可怜。

“我见犹怜。”赵腊月说道:“要不然带回去给镇守做伴?”

井九说道:“会被咬死。”

赵腊月说道:“那算了,你走吧。”

小荷见识极广,却没见过这样的怪人,哪里还敢停留,抱着琵琶赶紧退走。

一盘青口加上一盘螺片,让沸腾的火锅汤暂时回复了平静。

赵腊月望向窗外。

晚霞越来越红,忽然有道巨大的阴影,从海那边的方向侵袭过来。

天空里的巨大阴影,是穿梭在云里的飞鲸。

伴着一声低沉而悠扬的叫声,飞鲸喷出无数海水,化作雨点落下。

冬末的海州城,提前迎来了一场春雨。

晚霞的边缘出现了一道彩虹,无比美丽。

海州城里响起一片欢呼。

这是西海的盛大仪式,欢迎那些远道而来参加四海宴的修道者。

赵腊月看着落雨的天空,说道:“表明身份?”

用了两年时间才来到这里,她知道井九在见到那个人之前肯定不会离开。

那么显露身份如何?反正再过些天便是承剑大会,他们也要回青山了。

井九说道:“不急。”

赵腊月收回视线,看着他认真问道:“那怎么打?”

一路行来,他们斩妖杀人,看似嚣张,实则非常有分寸。

赵腊月遇到的妖怪与对手,或者说井九帮她选择的妖怪与对手,绝大部分的境界实力都不如她。

换句话说就是:他们只挑杀得死的对手去杀。

赵腊月有过疑问,强者难道不应该向强者出剑,才会越来越强?

井九的回答是:如果出一次剑就死,没有人能变得更强。

现在的海州城,因为四海宴的缘故聚集了很多修道强者。

二人再如何天才,修道时间有限,打肯定是打不过的,那么如何办?

井九看着她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招从天而降的剑法?”

赵腊月想了想,说道:“没有。”

……

……

当你知道有很多人正在找你的时候,应该如何做?

井九行事向来简单,就像他切菜的风格一样。

他直接找上门。

找的是同门。

四海盛宴即将召开,6续有很多宗派的修行者到来,仙居已经住满,但自然不会少了青山宗仙师的住处。

青山宗与大泽、果成寺世代交好,住在一个小院里。

小院很安静,但谈不上宁静。

因为那件事情,看似热闹喜庆的海州城,暗底里有些山雨欲来的感觉。

其实不管是幺松杉还是大泽的左雨使,都对围杀那两个所谓魔头没有任何兴趣。

在他们看来,那两个人杀的妖怪或者是人都自有取死之道。而且修道者本就是与天命相争,看淡生死,杀人太过常见,如果不是前些天刚被那两个人杀死的黑龙寺主持与宫中那位贵妃娘娘的关系,清天司怎会如此郑重其事?

这时,院门忽然被推开,两个戴着笠帽的人走了进来。

左雨使微微眯眼,说道:“你们是谁?”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了道法随时可以起攻击。

笠帽不是灰布,但同样可以遮住头脸。

幺松杉双眉微挑,如剑一般,仿佛随时准备飞起。

感受到师兄身上传来的剑意波动,林英良醒过神来,看着走入小院的那两个人,有些吃惊,但并不慌乱,更没有惧意,右手悄悄握住了剑柄,随时准备解下,默然想着,这两个魔头居然敢找上门来,真是送死。

一男一女?一高一矮?看着那两个戴着笠帽的人,幺松杉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没有出剑,盯着对方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那个身形较矮的女子没有取下笠帽,只是伸手在面前上下划动了两下。

幺松杉的表情顿时变得极为怪异。

果成寺老僧了然于胸,知道不用再担心什么,微笑点头致意,然后拉着面露激动神色的师侄回了自己的房间。

左雨使并不清楚具体情形,但也明白了些什么,笑着摆摆手,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幺松杉带着那两个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林英良一脸茫然地跟了进去,心想这究竟是怎么了?

房门关闭,幺松杉望向那两个人,行礼道:“拜见二位师叔。”

林英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险些没叫出声来。

第十三章早有十岁在上头

“那些人是我们杀的。”

赵腊月取下笠帽,对幺松杉说道。

井九也取下了笠帽。

看着那张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但依然绝美无比的脸,林英良终于确认了对方……确实是自己的师叔。

赵腊月身为神末峰主,幺松杉对她的态度自然恭谨,但听着这话,脸上还是忍不住现出一丝苦笑,无奈说道:“师叔出山游历,偶见不平,出手诛杀自是应当,只是……实在是杀的有些太多了。”

“该死的人有这么多,那只好多杀几个。”

赵腊月看了井九一眼,当初在商州的时候他就说过,除恶不可能净,恶人是杀不完的。

幺松杉想了想,认真说道:“师叔此言有理,杀的好。”

不是逢迎,也不是嘲讽,他是真的这么认为。

赵腊月忽然觉得两忘峰不错,至少在这方面。

“你叫什么名字?”

“幺松杉,出身上德峰,两忘峰十一。”

“青山如何?”

在世间行走两年,与宗派从无联系,她与井九并不清楚现在的青山是何情形。

幺松杉简略地说了说这两年青山生的事情,实在也没有太多可说。

二代的强者们大部分都在闭关,弟子们也在各自勤奋练剑,与过往的数百数千年无甚区别。

对修道者来说,两年时间确实太短,很难出现太多变化。

“柳十岁最近如何?”

赵腊月知道这是井九想知道的事情,虽然这两年里,他一次都没有提过柳十岁这个名字。

幺松杉有些犹豫,林英良更是有些不安。

赵腊月确信,柳十岁必然是出事了,说道:“讲。”

……

……

通过幺松杉的讲述,赵腊月才知道这两年里柳十岁身上生了太多事情。

两年前,他从浊水被送回青山时,一直昏迷不醒,高烧不退,醒来后,便被关进了上德峰的剑狱。

上德峰怀疑他偷吃了鬼目鲮的妖丹。

经过极其严厉的审讯,因为没有直接证据,柳十岁被放了出来。

但他没能就此回复正常的修行。

因为青山九峰里的所有人,都相信他确实偷吃了那颗妖丹。

包括他的师父白如镜长老。

白如镜对他失望至极,虽没有把他逐出门下,但从那之后再也没有指点过他的修行。

可能是不想听到那些议论,不想看到那些异样的目光,柳十岁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整日里就留在自己的洞府,很少露面。

据说有人曾经在一个夜晚看到他去了两忘峰,但是很快他就下了山。

很明显,曾经对他寄予厚望的两忘峰,并没有收留他的意思。

……

……

“如果就这样下去,可能他会就此被人遗忘,但一年前……”

幺松杉停顿了会儿,继续说道:“上德峰忽然开始重新调查碧湖峰左易师叔之死,据说柳十岁也有嫌疑,虽不可能是他亲自动手,具体情形也不清楚,但是段师叔亲自负责审问,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把他关进剑狱。”

赵腊月看了井九一眼,不明白他为何能如此平静。

她对幺松杉说道:“你也觉得他偷吃了妖丹?”

“是的。”

幺松杉想着当初的那些传闻,也看了井九一眼,说道:“我确信师长们不会犯错,大道的诱惑对他这样成长太快的弟子来说,确实很难承受,不止我一个人这样想,九峰里的同门都这么想。”

林英良忍不住说道:“还是有人不相信十岁会犯错,顾清为了这件事情回了一趟两忘峰,与顾寒师兄吵了一架。”

顾清是被逐出两忘峰的,他愿意回去,还与自己的兄长争吵,自然是认为两忘峰太过无情。

“顾清啊……他还好吗?”

井九终于开口说话。

“不清楚,他整日都在神末峰上,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林英良看着井九说道,心想现在的顾清和以前在洗剑溪畔的你很像。

幺松杉不想再谈论这个问题,看着赵腊月问道:“师叔您这次也是来参加四海宴的吗?”

赵腊月说道:“我们来看一个人。”

海州是西海剑派的势力范围,最出名的自然是西海剑神。

那可是一位与青山掌门齐名的通天境大物。

在幺松杉想来,以赵腊月现在的身份专程来看的人当然只能是这位。

他摇头说道:“主持四海宴的并非西海剑神,是西王孙。”

四年前,海州忽然出现了一个神秘人物,境界高深莫测,自号西王孙,拥有西海剑派极大权势。

据说他是剑神的私生子,也有人说是剑神的关门弟子,还有一种说法,此人是剑神的师弟。

不管是哪种说法,剑神都没有承认过,但也没有否认过。

正是从这位西王孙出现后,海州城才开始举办四海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西海不服朝廷,想要推出一场盛事与朝歌城的梅会对抗。

因为刚刚开始,四海宴自然远不能与梅会相提并论。为了吸引修道者参加,西海剑派每次都会准备四件极为罕见的宝物,分别赠予四位胜者,饶是如此,愿意来参加四海宴的前辈强者以及那些声名远播的天才还是很少。

像童颜这等天才人物根本不会出现,卓如岁就算没有在天光峰闭关,应该也不会来。

今次青山宗便只派了幺松杉与林英良这两个三代弟子,大泽、果成寺也只是派刚好在附近的人做为代表。

不过听说这次中州派和水月庵来了两位不错的弟子,也不知道西海付出了什么代价。

如果说青山宗是举世公认的天下第一剑道正宗,中州派便是大多数修道者心里的天下第一玄门正宗,又因为与朝歌城相近,弟子材质极佳,代有天才涌现,以最近数十年的声势论,甚至更在青山宗之上。

赵腊月关心的却是别的问题,四海宴上比什么?

如果是比境界实力,她有自信不输所有的同龄人。

如果是比杀人,她有自信能够赢了所有的同龄人。

前些天,她一剑飞越青山杀死黑龙寺主持,更是确信就算是七年前与自己同岁的童颜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幺松杉说道:“比的是琴棋书画。”

赵腊月沉默了会儿,说道:“再说说西王孙这个人。”

第十四章破庙里的不老林

幺松杉说道:“此人很是神秘,没有几个人见过,四海宴上也不会现身,只有四位胜者会在被馈赠宝物的时候,在云台里与他见面,前几次见过他的那几位道友,对他的评价都很高。”

赵腊月看了井九一眼,猜到他要见的应该便是此人。

幺松杉说道:“师叔若不想被人打扰,要不要我出面去清天司把这件事情平了。”

这件事情指的自然是清天司召集修道者准备围攻赵腊月与井九一事。

幺松杉只是两忘峰的弟子,说到出面平息此事,却是非常平静,显得极其自信从容。

“不用,你就当作不知道此事。”

赵腊月说道:“到了必须表明身份的时候再说。”

幺松杉说道:“弟子遵命。”

……

……

回到客栈,赵腊月问道:“你为何要见西王孙?”

井九说道:“我怀疑他是一个人。”

赵腊月微微挑眉,说道:“阴三?”

从时间上来说,阴三死亡与西王孙忽然出现在西海,确实很接近。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不确定。”

赵腊月说道:“阴三到底是谁?你为什么坚持认为他还活着?”

井九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赵腊月沉默了会儿,说道:“那我们要去参加四海宴?”

井九说道:“我不会琴棋书画。”

赵腊月真的有些意外,问道:“居然还有你不会的东西?”

井九心想当年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学这个,而小山村里也没有人玩这个。

他问道:“你会吗?”

赵腊月再次沉默了会儿,说道:“小时候学过几天,不感兴趣。”

说话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被清天司现。

海州城里至少有数百双眼睛,盯着各处的客栈与海神庙,不会错过任何有嫌疑的对象。

戴着笠帽的他们,自然引起极大的关注,然后很快便被清天司确定为目标。

夜深时分,客栈四周出现了数十道若隐若现的气息,那些都是来自大6各处的修行者。

那些修行者之间隔着数十丈的距离,形成一道看似疏阔的网,把客栈网在中间。

一道飞剑在夜云里无声而悬。

案卷上写得清楚,那两个人周游大6,从未驭剑,但清天司确信对方肯定有驭剑的能力,为了防止对方破空逃走,由境界深厚的昆仑长老何之冲在夜空守着,最为妥当,青山宗的幺松杉,则是被安排在了离客栈最近的地方。

与朝歌城关系向来不好的西海剑派,没有派出强者参与这一次清天司组织的围杀,但在海那边的夜空里,一道威压随风而至,明显有位境界极高的强者在那里,可能是担心清天司的行动会引海州城的混乱,随时准备出手。

做完这些布置,随着一道烟花升起,数百名神卫军向着客栈推进,脚步声密集如雨,根本不怕惊动客栈里的人。

……

……

哪怕是破海境的真正强者,也无法从街边那些凡人的眼光里判断出对方的意图,除非只在寒山荒野间停留,只要进入城市或者乡村,便没有谁能够真正掩去自己的行踪,井九与赵腊月也不例外。

但当第一位修行者来到客栈外时,赵腊月便醒了过来。

她戴好笠帽,走到窗边,与井九并肩而站,望向夜色下看似安静、实际无比凶险的街巷。

井九的神情依然平静,看不到任何担心。

如果他和赵腊月表明身份,自然没有人敢向他们起攻击,清天司哪怕耗费了无数精力时间与资源才组织成这次围杀,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可如果真要如此,傍晚时分在仙居里便应该让幺松杉办了这件事。

赵腊月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地板忽然向着墙角滑去,露出通道入口。

一朵白色的茉莉花从阴影里出现。

正是白天在火锅店里弹了一曲的应城小荷。

小荷向着他们招手,轻声说道:“随我来。”

客栈里居然有条地道?这是如何瞒过清天司的?

要知道清天司的强者数量确实不多,但很少会错过这些细节。

井九没有犹豫,向着地道走过去。

赵腊月忽然明白了,原来他一直在等这个女子的出现。

地道非常长,没有任何照明,黑暗的仿佛深渊。

如果不是井九与赵腊月的目力惊人,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小荷是位妖修,看不出来真实境界,在前方带路却是行走自如,也不知道有什么古怪。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小荷终于停下脚步。

赵腊月按时间与度推算,应该早就已经出了海州城。

“我不是说过,赶紧离开海州城吗?你们为什么不听话呢?”

小荷看着他们说道:“你们要清楚,进来了,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井九静静看着她,确认她说的是真话。

这句真话本来就是双关,有两重意思。

沉重的石门被推开,没有出任何声音。

井九与赵腊月随着小荷走出了地道。

夜风扑面而来,其间夹杂着咸味与腥味。

浪声非常清晰,应该就在近处。

这里是海边的一处断崖,崖上有一座早已断了香火的破旧海神庙。

他们这时候,就在破庙的门前。

远处隐隐有剑光,不时亮起,照亮海面。

晚上的西海,仿佛一望无垠的墨池。

夜空高处有一道似有若无的气息,正在注视着海神庙。

“进来。”

小荷的声音听着有些远,似乎有些无奈。

井九与赵腊月转身进了海神庙。

跨过被海风吹烂的门槛,走过满是盐花的墙壁,他们来到海神庙的最深处。

那里有一座海神像,毁坏的极严重,头只剩下了半截。

一个黑衣人从海神像后走了出来。

“当你面对整个世界的敌意的时候,应该如何做?”

黑衣人看着赵腊月说道:“你需要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帮助,或者,成为那个世界的一部分。”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具有某种魔力。

赵腊月挑眉,如两道短剑,说道:“不老林?”

第十五章古井无波亦无情

如果问朝天大6最神秘的组织是什么,很多人会说是卷帘人。

如果问朝天大6最可怕的地方是哪里,很多人会说是冥界。

但如果要问朝天大6最可怕又最神秘的是什么?那么便只有一个答案。

——不老林。

不老林是一个刺客组织。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皇亲国戚,无论是奸相卖国太师还是忠臣人族英雄,只要你出得起钱,不老林便敢杀。就算你想杀一位破海境的至强者,不老林也会尝试去做,而且传说确实有过成功的案例。

没有人知道不老林是由谁创建的,地方在哪里,有多少成员。

人们只知道,只要被不老林盯住的对象很快便会失去生命,就这样停留在原先的年龄,再也不会老去。

那位黑衣人没有否认。

对于青山宗这样的正道宗派来说,不老林当然是邪恶的、必须被除掉的邪魔外道。

赵腊月微微低头,笠帽遮住更多的脸。

黑衣人并不觉得意外,他见过很多所谓的恶人,那些恶人在第一次知道他来自不老林的时候,都会表现的有些不自然。

那种不自然源自于见到真正邪恶时的恐惧,或者自卑。

“只要你愿意加入不老林,什么都可以有。”

他看着赵腊月笑着说道,声音更加沙哑,也更加诱惑。

“晶石?有。珍药?也可以有。哪怕你想要拥有修行界里的名声与地位,我们都可以帮助你。”

赵腊月说道:“我想要的,你们给不了。”

黑衣人不再笑,冷漠说道:“我很欣赏你这两年里的手段,所以才会出来见你,现在看来,你依然欠缺真正的勇气踏进这个不是谁都有资格看到的真实世界,或者,我应该在你们被清天司抓住,熬不住酷刑的时候,再来与你见面。”

赵腊月说道:“我不接受威胁。”

黑衣人说道:“果然有大派弟子的风范,但不管你们是哪个宗派逃出来的弟子,今次得罪了宫里那位贵妃娘娘,想要重返山门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不要奢望还能重新回到修行界,有什么好前途。”

井九一直在旁边沉默听着,确定对方只是不老林的一个普通执事,不想再听下去,对赵腊月说道:“快点。”

这两年里,他经常陪着赵腊月斩妖杀人,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新鲜感,后来便觉得很是无趣,经常声催促她。

那时候,他说的往往便是这两个字。

这样的事情生过太多次,这两个字听过太多遍,赵腊月想都没想,下意识里便有了动作。

海风灌进破庙,拂动她的青丝,剑意凌厉而生,便要离体而去。

黑衣人做为不老林的刺客,此生都是他暗杀偷袭对方,何曾被别人偷袭过?

惊怒之余,他用最快的度召出十七面黑色的小旗,布置在了身周。

那些黑色小旗气息阴冷,仿佛里面有着无数怨魂,绝非寻常,正是玄阴宗用来对付那些剑道宗派的拿手宝物——落剑幡。

落剑幡用十七种罕见的材料制成,对仙剑的感应极为敏锐,不管对手修的是剑诀如何高深,只要飞剑离手,便一定会被落剑幡确定方位,施予影响,在最短的时间里扰乱飞剑运行的线路。

如果双方境界相差较大,持幡者甚至可以直接断绝飞剑与主人之间的联系。

黑衣人确信就算自己的落剑幡不能击落对方的飞剑,也一定能够把对方的飞剑挡住,他便会趁着这个机会,潜入海神庙地底,启动早已准备好的阵法,将对方一击反杀。

不愧是不老林的刺客,骤遇突袭,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想出的应对方式竟然可以说得上是毫无漏洞。

但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对手。

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青山宗数十年来最年轻的峰主。

更关键的是,这两年里赵腊月连番试剑,剑战意识正在巅峰。

她没有出剑,而是把自己变作了一道剑。

短随风而动,再次变得凌乱,她从原地消失。

再出现时,她已经来到黑衣人身前。

瞬息之间,她便越过了数丈的距离,穿过了那些黑色的小旗。

在她的肩头与耳垂,出现了两道清晰的伤口,黑色的污血正在渗出。

对此她毫不在意,直接一掌拍向黑衣人的胸口。

黑衣人来不及召回黑旗,怪叫一声,右手翻天而起,迎向她的手掌。

他的手掌极为枯瘦,看着并不像是活人,边缘散着漆黑的光泽,不知道蕴着怎样的魔功。

啪的一声轻响。

两掌相遇。

一道艳红的剑,从赵腊月的掌心生出。

嚓!

那道剑轻而易举地刺穿黑衣人的手掌,紧接着继续向前,刺穿他的胸口。

一截艳红的剑尖从黑衣人的背后出现。

不知道是本来的颜色,还是被黑衣人的血染成这样。

嘀嗒。

血水落在破庙的地面。

黑衣人缓缓跪倒在地,就此死去。

他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与绝望的神情。

海风忽然变得狂暴起来。

破庙里剥落的墙皮被吹成粉,到处飞舞。

夜空高处那道强大的威压,感觉离地面越来越近。

赵腊月抬头向破庙上空望去。

笠帽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凛冽的剑意与无穷的战意。

“打不过。”

井九对她说道:“十年后或者可以。”

小荷无辜地睁着眼睛,一脸茫然。

她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画面。

明明正在谈判,为何赵腊月会忽然暴起杀人?

这太没有道理了。

正想着这事,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某处微微一凉。

她低头望去,现一柄铁剑刺穿了自己的右肩。

那柄铁剑贯穿了她的身体,把她钉在了破庙的墙上。

血从身体里涌出,顺着铁剑流淌。

小荷觉得身体越来越冷,然后才感觉到极致的痛苦,小脸变得非常苍白。

她抬头望向井九,震惊无语。

铁剑握在井九的手里。

她一直防着赵腊月,因为忌惮。

两年里,赵腊月杀了多少人,是怎么杀的,不老林要比清天司更清楚。

在火锅店里相见,她也没能看透赵腊月的底细。

但她从来没想过,井九会如此可怕。

直到铁剑穿透右肩,她竟然都没能现井九已经出剑!

铁剑很宽,小荷很娇小,看着更加可怜。

井九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丝毫怜悯,也不是刻意冷漠。

他看着她就像在看着一块普通的石头,西海里转瞬即逝的一朵浪花。

小荷知道他的真实境界并不比自己高,如果不是偷袭不见得能制住自己。

但看着他的眼神,她的心里生出极度的恐惧,再也生不出做对的念头。

因为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无情。

太上无情。

第十六章四海宴

井九说道:“解药。”

小荷知道,和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玩任何手段。

带着悔意,她用左手从腰带里摸出一个药囊递了过去。

井九接过药囊扔给赵腊月,继续问道:“你在不老林地位如何?”

小荷是个非常聪明的少女,不敢有任何迟疑,说道:“中层,但颇受重视。”

从某些细节井九确定她是那个黑衣人的上司,唯一的疑惑在于她的境界实力明显不如那个黑衣人。

“为何?”

“因为任何人都能被我骗……除了你们。”

小荷对他认真说道:“我真的不明白,为何你们能看穿我。”

“应城小荷是性情毒辣的女修,这是一层伪装,实际上却是一个天生媚骨的狐狸精,这又是一层伪装,撕开这两层伪装,大概才能现你是一个性情柔弱、天真纯洁的少女,只是谁又能想到这还是一层伪装?”

赵腊月服下解药,说道:“但只要不为外物所惑,这些又如何骗得过剑心通明?”

小荷垂下泪珠,说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井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直接说道:“我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小荷睫毛微颤,应该是在犹豫,片刻后终于抬起头来,颤声说道:“何事?”

“明年或者更久之后,你会见到一个人,无论他想做什么,我要你助他。”

井九说道:“办成此事,我助你离开不老林。”

听着这话,小荷的眼睛明亮起来,却又迅黯淡。

她确实想离开不老林,但不老林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如何才能离开?

尤其是不老林的神秘背景,她虽然并不清楚,但也知道,绝非一个剑道强者便能对抗。

她有些伤感说道:“我无法相信你。”

井九说道:“你只能相信我。”

小荷说道:“那你如何相信我?”

井九说道:“我自有相信你的能力。”

说完这句话,他牵起了她的左手。

那道银色手镯从他的手腕上悄无声息来到她的腕间,再也无法脱落。

赵腊月的视线落在手镯上。

她一直对井九的手镯很好奇。

她自己也曾经有一根相伴多年的手镯。

来到神末峰后,她才知道原来那是景阳师叔祖留给自己的弗思剑。

那么井九的这根手镯呢?会不会也是一把绝世名剑?

他为何要把这根手镯套在这个刚认识的狐妖手上?

……

……

感受到手腕间传来的冰凉触感,小荷再次感觉到极度的恐惧。

那个手镯竟比对方的眼神更加可怕,更是远远出了不老林给她带去的惧意。

她不知道这根手镯是什么,她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只要自己稍一动念,反悔与对方的约定,那么这根手镯便会把自己切断成两截——不止手与手腕,而是身体的每一处、甚至灵魂。

小荷的脸色很苍白,带着畏惧的神情说道:“我怎么才能知道……您说的那个人是谁?”

“见到他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井九抬手摘下她鬓角的那朵茉莉花收入袖中。

……

……

小荷离开后不久,夜空高处那道威压也渐渐消失。

海风灌入破庙,出呜呜的响声。

井九走到崖畔,看着黑暗一片的西海,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没有想什么,只是想看看这片海,因为再过数日便要离去,在可以预知的很多年里,不会回来。

赵腊月走到他身后,问道:“两年时间,一路杀人,你就是为了让不老林注意到我们?”

“不错,因为我要找他们。”

井九没有回头,说道:“当然,这两年也是修行。”

赵腊月说道:“你怀疑不老林与师叔祖飞升失败有关?”

井九说道:“先,不见得是失败,其次,现在无法判断关系。”

赵腊月问道:“你说会来找她的人是谁?”

井九说道:“我希望她不会见到那个人。”

赵腊月问道:“事情做完了?”

井九看着夜色下的西海,想着不老林、两忘峰、柳十岁,说道:“我还没有看到那个人。”

赵腊月有些意外,说道:“你要看的人不是她?真的是西王孙?”

是的,井九想看的人就是四海宴的主持者西王孙。

问题在于,只有参加四海宴、取得琴棋书画其中一项优胜,才能见到这个人。

井九看着西海深处,忽然问道:“学棋难不难?”

……

……

四海宴召开的那天,海州城里举办了多场活动,有花魁巡街,有从阳郡请来的杂耍班子,自然也少不了唱大戏,海州居民纷纷走出家门,好不热闹,卖吃食的摊贩自然笑的开心,负责治安的军士却是笑不出来。

这是凡人的世界,真正的四海宴则是在海州外的孤山里举行,从清晨开始,便不时有剑光与宝物的流光照亮天光,6续有修行者抵达,当然大部分的修行者境界不足,只能从海州城里坐车而至。

温暖的海风吹拂着孤山上的青树,如果没有碧空里的那片白云,今日或者会有些燥热,神奇的是,无论海风怎么吹,那片白云一直没有移动过位置,准确地把自己的清影投在孤山上,给与会者带去清凉。

孤山临海那边,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十余处楼阁。

修行者们漫游其间,欣赏着海景,低声交谈,不时抬起头望向天空里的那片云。

那片云很厚,看着就像是一团浓至化不开的白雾,云里隐约可见剑光与青烟,更有飞檐若隐若现。

这便是西海剑派的重地——云台。

各宗派的重要人物已经被接入那处,稍后四海宴的宾客们也会被接入云中,但能够亲眼看到西王孙的人想来不会太多。

孤山里的楼台,有的用来观景,有的用来听涛,有的供修行者静思,还有几处面积明显大些的楼台,四周围着白幔,随海风轻动,很多修行者围在那里,或者轻呼,或者赞叹,甚至还能听到叫好声。

这里正在进行四海宴的主要活动——以琴棋书画逐宝。

井九与赵腊月离楼台还很远,便被某些有心人现了身份。

他们没有用灰布包着头脸,但头上的笠帽还是很显眼。

清天司的人很快赶了过来。

第十七章我能想到最简单的事

站在崖间的栈道上,看着远处向楼阁间走去的两道身影,施丰臣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海风拂动他有些焦黄的胡须,却拂不动他脸上的皱纹,那些皱纹代表着他在朝廷付出的心力,仿佛铁铸的一般。

下属请示道:“大人,他们快要入楼,是否动手?”

施丰臣微微眯眼,说道:“慢着,四海宴宾客众多,此时动手,容易出乱子。”

下属明白他的真实意思。西海剑派同意清天司派人盯着四海宴的请求,已经是非常给朝廷面子,如果稍后为了缉拿那两个魔头,让四海宴草草收场,甚至引更大的乱子……谁来承受西王孙的怒火?

施丰臣说道:“这时候有谁在楼里?”

另一名下属说道:“大部分仙师都已经去了云台。”

施丰臣有些不悦,心想前夜让对方从客栈逃走便罢了,今日明知道对方会来参加四海宴,那些修道者却还是不当回事。

“青山宗呢?”

“也去了。”

“那现在有谁在?”

“竹介前辈刚才在琴楼。”

“是他?很好,派人通知,让他在里面盯着那两个戴笠帽的家伙。”

“其余人都在外面等。”

“通知西海剑派,让他们帮忙把剑书传入云台,别的先不要管。”

施丰臣的命令清楚而且明确。

他相信只要对方离开孤山,便一定会被落网。

清天司的下属们也确信对方今天再也无法逃走,不禁生出很多不解。

为何他们居然敢来四海宴?如此招摇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如果本官所料不差,他们真是名门大派的弃徒,那必然是修行前程无望,才被迫离开山门,沦落到今天这模样。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最重要的便是修行,如果能够得到西王孙赐下的重宝,说不定还真能找到希望,所以他们必然会来。”

施丰臣冷笑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修行者看似高高在上,其实又有什么区别?”

……

……

孤山不孤,山峦起伏,沿海而生,断崖向西,其间自然生成数个碧水蓝湾。

有琴声从水湾对面传来,很是动听,却没能让这里的人们分神。人们盯着从二楼里悬下来的那张大棋盘,与身边的同伴专心地讨论,不时出妙啊、赞啊之类的感慨,当然某些时候难免也会听到恼怒至极的批评。

井九不习惯这种嘈杂热闹的环境,还是坚持看了一段时间。昨天赵腊月给他买了一本关于下棋的小册子,他看了一遍,记住了那些规则与胜负判断的方法,但文字这种东西终究是死的,只有亲眼看到对局才能有真正意义上的认识。

“懂了多少?”赵腊月说道。

井九说道:“感觉不是太难,可以试试。”

赵腊月说道:“那天在海神庙我就说过,这种事情对你来说最是简单不过。”

井九笑了笑,说道:“那我去了。”

赵腊月点点头,说道:“去赢。”

……

……

报名的程序很简单,井九被带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里,他的对手已经在桌对面坐好。

除了他戴着的笠帽,这张桌子没有任何引人注意的地方,自然也无人关注,只能听到棋子落在棋枰上的清脆声音。

没有过多长时间,对局便结束了,井九站起身来,点了点头。

他的对手是位年轻人,不知道是哪家宗派的弟子,脸色通红,眼里满是不服与恼火的神情。

都是修行者,一眼望过去便能知道棋盘上的胜负,不需要数字,这名年轻弟子便知道自己输了三目。

胜负的差距很小,或者他中盘的时候再小心些便能赢。真正令他感到不甘心的是,明明井九的行棋很生涩,就像个初学者,甚至好像连最简单的定式都不懂,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极轻松地赢来一场大胜,因为不想太过打击对方的信心,他还刻意落了几步缓手,谁能想到最后局面竟生了如此大的逆转,他竟是莫名其妙的输了!

直到最后落子,他还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输的。

一名西海剑派的执事过来做好记录,领着井九去了另一处地方。

和先前一样,他的对手也已经在桌子对面等着他,是位神情淡然的中年人。

中年人看着他微笑说道:“你运气不错。”

井九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

“对局顺序早就排好,可惜你的运气也就到此为止。”

中年人指了指楼道里贴着的一张纸,说道:“我是一个很谨慎小心的人,不会犯刚才那个小家伙的错。”

能够通过琴棋书画这种所谓闲趣得到西海剑派的至宝,对于很多修行天赋普通、但擅长此道的修行者来说是不可错过的机会。中年人便是这样的人,他查得很清楚,中州派的那位天才少年根本没有报名,今天的弈棋之争没有什么象样的对手,对于拿到宝物充满了信心,同时如他所言,他也非常谨慎小心,先前他的对局结束的早,认真地观察了一下井九与那个年轻人的对局,确认井九的棋艺与自己有极大差距,只要自己不犯错,便没有输掉的可能。

井九没有说什么,直接拿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

对他来说这是很自然的举动,下棋不是聊天,但对那些常年浸淫此道的棋手来说,则显得有些不够礼貌。

中年人皱眉,有些不悦。

……

……

海风徐来,带起白色的幔纱,送来清新的气息。

棋子落枰的声音停止。

井九放下手里的茶杯,也没有出任何声音。

一片安静。

中年人把手里的棋子重重拍到案上,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井九赢了,整个过程与第一局的情形很相似。

他的行棋真的和初学者差不多,甚至比初学者还要差,明显不懂任何定式,甚至看着毫无道理,但随着棋局的推进,他却能在那些细微处获得一点一点的好处,渐成优势,直至最后胜利,哪怕又是只赢了两三目。

就像那名年轻人一样,这位中年人直到结束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哪里犯了错。

西海剑派的执事过来,做完记录,终于忍不住看了井九一眼——那名拂袖而去的中年人,是一个很普通的散修,在棋界却有些名气,西海剑派早有关注,没想到居然输给了这个戴笠帽的家伙。

井九起身准备离开。

那位执事示意他坐下,然后给他换了杯新茶。

这一次他只需要坐在桌旁等着对手到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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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中州派的天才少年

海风继续吹,杯里的清茶又换了杯新的,井九又连续胜了两局。

这个时候,他终于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因为他的笠帽在楼阁里着实有些显眼,也因为他连赢了好几局。

最令人吃惊的是他的度,虽然四海宴有限时规定,但他落子实在是太快了。

尤其是最近的这一局棋,他的对手是海州著名的棋家,并非修道中人,因为一心向道,才会受西海剑派的邀请来参加四海宴,谁曾想还是输了……而且输的还是那样莫名其妙。

那位西海剑派的执事是个懂棋的人,也是场间唯一从头到尾观看了井九所有对局的人,更是暗自称奇。

最开始的时候,井九行棋生涩,比初学者都不如,随着对局的进行,却很快变得熟练起来,有些时候下出的棋竟然称得上精彩,似乎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棋力便增长了很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算力。”

众人看过前几局的棋谱后,终于有人看出了一些门道,倒吸一口冷气,说道:“这个家伙的算力太强了。”

明明那人是个新手,最开始的时候有些落子甚至有些荒唐,最后却总是能赢,为什么?

因为他的推演计算能力太强,只要开局的时候不犯下致命性的错误,从中盘便开始搏杀,从那些细微处的战斗里不断获得好处,直至最后完全扳回开始时的劣势,再不给对手任何机会。

但就算是修行者,各方面能力远胜常人,可人力终究有时尽,谁能完全算清楚棋盘上如此复杂的局面?

只凭算力便能赢棋,这真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情。

没有人相信井九能够一直赢下去,而且如此下棋,就算能赢几盘,又有什么意思?

……

……

琴棋书画,无论四海宴的限时如何严格,棋,总是最慢的。

琴只需要弹一曲,书只需要写几个字,画或者稍微麻烦些,但也就是一场的事儿。

除了棋之外的三项,很快便得出了结果。

水月庵的莫惜,琴技最佳。

她是庵主的弟子,来参加四海宴,已经是极给西海剑派面子,亲自奏了一曲佳音,更是把面子给的极足。

如果她还拿不到琴艺第一,那才是有问题。

当然,她的琴声确实很美,孤山楼阁里所有听到那一曲的人都可以证明。

中州派被很多修行者认为是当世第一大派,这一次前来参加四海宴的弟子叫做向晚书。

向晚书是位很出名的天才少年,据说一身道法乃是他的师兄童颜亲自传授。

中州派给西海剑派的面子算是给足了,西海剑派自然知道应该怎样做。

“这是真正的书画双绝啊。”

修道者们站在楼前,看着那幅中堂和旁边的那幅工笔花鸟,赞叹不已。

向晚书从楼里走了出来。

人们纷纷上前表达自己的仰慕。

向晚书神情平静,微笑回应,春风一般,风度极佳。

现在就只剩下那边还没有分出结果。

远处的楼阁传来很多议论声,甚至还有争吵声。

在修行界的聚会里,这般热闹实在是很少见的情形。

向晚书有些好奇,在众人的簇拥下向着那边走去。

来到楼阁前,早有人报知他的身份,人群如潮水一般分开,让他走到最前方。

一幅放大的棋盘,挂在楼间,上面已经落着很多棋子,局面看着有些胶着。

向晚书看着那幅棋盘,微微挑眉,然后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理解。

“晚书仙师因何摇头?”有人凑趣问道。

向晚书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中州派弟子,讲究中正平和,怎会轻易出声议论他人。

他在心里想着,海州终究还是偏远小郡,四海宴声势虽大,却没有什么真正出色的人物。比如先前,他随意画了幅花鸟,写了几个字,便得了这多赞美,若让这些人看到前些年一茅斋的书生在梅会上的书法与画作,那该做何想法?

再比如此时,棋道之争已至最后一局,楼内对弈的二人应该是四海宴里棋力最强者,行棋落子却这般糟糕,甚至可以说得上粗陋,若是在梅会上只怕第一轮便被淘汰,莫说师兄或者自己,就算是小师弟来了也是稳赢。

他正想着这些事情,楼内传来声音,最后一局棋已经分出了胜负。

……

……

井九站起身来,向屏风后走去,准备洗手。

楼内的西海剑派执事,还有别的一些人,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众人的心情有些怪异,无论怎么看,此人接触棋道的时间都很短,最后怎么却赢了呢?

因为这种情绪,场间的气氛有些古怪,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什么恭喜之声,一时间竟有些冷场。

楼外的人群里忽然传出一道声音。

“晚书仙师觉得此人棋艺如何?”

向晚书目光微动,已经找到说话的那人。

那是一个瘦高老者,不知为何,脸上写满了不甘与恼怒的神情。

向晚书说道:“我的棋艺很普通,如何有资格点评这位道兄。”

那位瘦高老者正是输给井九的那位海州棋家,直到这时候,他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输了。

瘦高老者并非修行中人,但因为某些事情对中州派却有些了解。

或者是因为真的想不明白以致于太过恼火,又或者是存着某种恶意,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他也没有遮掩的意思,挤开人群,来到向晚书身前说道:“仙师何必自谦?听闻就连童颜公子与你对弈也只让三子。”

听着这话,人群一片哗然。

若要说修行界这些年最著名的天才是谁,最先想到的三个人里,便肯定有童颜这个名字。

就连青山宗掌门的关门弟子卓如岁,在某些方面都及不上他。

童颜的修道天赋冠绝中州,直到现在依然是无数人的偶像。

除此之外,童颜还有件非常出名的事情,那就是他的棋道。

前些年,他曾经在梅会上连拿三次魁,就连一茅斋的那些书生对此都极为服气。

更有一种说法,童颜这些年一直在尝试以棋道感悟天道。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童颜都是毫无争议的天下棋道第一人。

他与向晚书对弈,居然只让三子?

人们望向向晚书的眼神里有了更多的敬畏。

他说自己棋艺普通,这也太谦逊了些。

有人捧场说道:“晚书仙师今日若参加棋争,那就不是书画双绝,而是棋书画三绝了。”

向晚书苦笑说道:“我的棋道与师兄相比有若烛火于明珠,书画之道亦是如此,如此赞誉,实在不敢当。”

那位瘦高老者却是不肯罢休,坚持说道:“但您绝对有资格点评一下今日的棋局,您就说说……这局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下的这么难看,怎么就能赢了呢?”

对于爱棋的人来说,棋形确实是极重要的事情,胜负之外也要讲究一个美感。

井九行棋全无章法,自然更无美感。

向晚书对此也有些别扭,但还是不肯口出恶语,说道:“这位道友算力颇为惊人,只是……略有些不好看。”

“是吧?我就说难看极了!像切草挑粪一样,哪有这么下棋的呢!”

那位高瘦老者顿时来了精神,高声喊道:“这样下棋,就算能赢一时,难道还能一直赢下去?”

因为受到童颜的影响,中州派弟子对棋道非常尊重,这也正是为何向晚书今日愿意行书作画,却不肯参加棋争的原因。

在他看来,四海宴这等布置实在是对棋之一字有些不敬。

向晚书觉得高瘦老者的话太过激烈,但也有些认同。

他笑着说道:“若我这般下棋,肯定是要被师兄打的。”

场间响起一阵迎合的笑声。

人群外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中州派果然如传闻里一样,客套虚伪,令人生厌。”

听着这话,众人很是震惊,心想究竟是谁,居然敢当着中州派天才弟子的面说这样的话?

放眼朝天大6,一茅斋低调,果成寺不争,西海剑派今日在主场肯定不会惹事,难道是风刀教的人又或是青山宗来客?

人们转身望去,只见崖畔站着一个人,笠帽遮脸,青色布衫,看身形应该是位少女。

第十九章原来不是你

想到那位胜者同样戴着笠帽,人们恍然,心想这少女原来是那人的同伴,难怪会说这样的话。

向晚书说道:“请指教,我这话何处虚伪?”

他的神情很平静,没有怒意,自有一种压迫感。

他性情温和,不愿惹事,但有人出言辱及师门,怎能不声?

场间顿时变得安静,气氛有些紧张。

站在崖畔的少女自然是赵腊月。

她看着向晚书漠然说道:“你说你若这般下棋,你师兄便要打你,岂不是说他这般下棋也应该被打?”

这种说法似乎有些勉强,但如果把向晚书先前那句话往深里去想,也就是这个意思。

向晚书微微挑眉,说道:“虚伪二字究竟何解?”

赵腊月说道:“你觉得他的棋下的很差,但不肯明说,你甚至很想打他,但不敢做,这就是虚伪。”

向晚书摇头说道:“这不是虚伪,而是我想给你的同伴留些颜面。”

赵腊月说道:“你觉得你有资格评价他?”

人群微有骚动,心想这话何其荒谬,与童颜对弈只被让三子的人当然有资格评价你的同伴。

向晚书微微挑眉,说道:“不错,我想告诉他,下棋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赵腊月说道:“相信我,对他来说,下棋就是世间最简单的事情。”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想着,如果你看过那张竹躺椅旁的瓷盘,看到过瓷盘里的那些沙砾,便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向晚书说道:“是吗?希望稍后有机会领教一番。”

“你不行,让你师兄来吧。”

赵腊月的语气很自然,就像在讲一件寻常事。

人群一片哗然。

西海剑派推出四海宴与梅会抢风头,但谁都知道,无论底蕴还是别的方面,四海宴与梅会都有难以逾越的距离。

你以为自己的同伴拿了四海宴的棋道第一,便有资格与童颜下棋?

童颜是什么人?是普通修道者见得到的吗?

向晚书苦笑无语,心想原来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怒意也自消退,不再理会。

……

……

半个时辰后,向晚书再次看到了那个不懂事的小女孩。

四海宴的胜者以及受到正式邀请的宾客,稍后会从孤山处乘海舟进入高空里的云台。

向晚书自然可以凭道法踏空而上,但基于对西海剑派的尊重,还是选择在这里等待。

他望向崖畔,视线落在那两个人的笠帽上,摇了摇头,心想不知道是哪个宗派被宠坏了的弟子。

“感觉如何?有没有意思?”赵腊月问道。

井九说道:“不多。”

赵腊月问道:“怎么讲?”

“下棋不是自己修行,而是靠对方的错误获胜,这点比较无趣。”

他想了想又说道:“而且太简单。”

……

……

海舟无帆,随风而起,很快便远离地面,驶入云雾之中。

缭绕四周的云雾里,隐约能够看到嶙峋的崖石,还有近在咫尺的楼台亭榭。

有些第一次到访西海剑派的修行者,这才知道所谓云台竟然就是云里的一座悬空山。

海舟停在峰顶,西海剑派的弟子上前,把众人迎进一座巍峨壮观的宫殿里。

受邀前来的各宗派宾客已经在殿内各自安坐,欣赏着鲛人的歌舞,互相低声交谈着什么。

向晚书、莫惜和井九,做为今次四海宴的胜者走入殿中。

很多人起身相迎,这是对四海宴的尊敬,自然更是对向晚书与莫惜师门的尊敬。

有一部分视线落在了井九的身上,因为来到殿内,他还是戴着笠帽,显得有些怪异。

这些视线里有一道隐在暗中,邪恶而且充满了仇恨。

还有两道视线则是充满了震惊与不解。

青山宗的幺松杉与林英良神情微变,心想他怎么来了?难道他不知道清天司一直在找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

……

来到大殿深处,一个身影从云雾里渐渐显现出来。

那是一位高大的男子,气质威严,身着明黄衣衫,冕前垂着十余道珠帘,看不清楚面容。

他居高临下看着井九,如一位真正的帝王。

这就是西王孙,最近数年里,修行界最神秘的大人物。

井九静静看着对方。

向晚书与莫惜已经回到前殿,不知道西海剑派送出了怎样的珍宝。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这有些怪异。

“大道无垠,所以我们的眼光要放得更宽广些,不能因为一棵树就放弃了一整片树林。”

西王孙的声音很柔和,就像是珠帘上那些浑圆无暇的南海明珠。

这句话的前半段很像是师长对后辈的普通提点,后半句却很古怪。

井九默然想着原来你不是他。

这时候,他知道了西王孙是谁,自然也就知道了他不是谁。

西王孙似笑非笑看着井九。

有意思的是,他也以为自己知道这个戴着笠帽的年轻修行者是谁。

在他想来,对方应该是被朝廷追的急了,才会想到参加四海宴,来投靠自己。

他知道那天夜里在海神庙生的事情,但他没有任何怒意,相反,他很欣赏对方的勇气与能力,越觉得这两个年轻人有培养的潜质,虽然眼前这个背着铁剑,明显还没能进入无彰境界,远不如另外那人。

不过他不会让西海剑派接收他们,而是会以别的名义。

所以他才会说出刚才的后半句话。

很安静,井九没有回应。

西王孙的眼睛渐渐眯起,露出一抹冷酷的神色,说道:“如果你不想投靠孤,为何要来参加孤的四海宴?”

井九说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这真是一个出人意表的回答。

西王孙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说道:“那你还要孤的宝贝吗?”

井九摇了摇头。

听到这话,西王孙以为他只是还没有下定决心,想以此示好,沉默片刻后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

……

西海剑派的大殿非常宽广,方圆足有千丈,薄雾依地而行,宾客散坐其间。

若不是修行者目力敏锐,只怕连彼此的脸都无法看清。

井九回到殿里,走到赵腊月所坐案前,准备与她一道离开。

一道阴恻的声音响了起来。

“宴席之上,居然还戴着笠帽,你们就这么见不得人?还是说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敢见人?”

宾客们有些意外,向着声音起处望去,现说话的是一位瘦削的中年修道者,身着黑色道衣,容颜猥琐。

识得此人身份的修道者低声说了几句,宾客们才知道,原来这位中年修道者便是散修竹介。

听闻此人与西海剑派交好,今日出现在四海宴上并不令人意外。

竹介与他死去的兄长——黑龙寺主持竹贵一样名声极差,自然没有谁愿意搭理。放在平时他肯定会老老实实地吃完酒宴,事后再大肆宣扬一番西海剑派对自己诸多礼遇,自己与中州派天才弟子谈笑无碍便罢了。

今天不一样。

那两个戴着笠帽的人,是他的杀兄仇人。

第二十章一言不发便杀人

竹介站出来挑衅对方,是清天司的建议。

清天司已经安排好神卫军守住孤山四周,但担心对方会驭剑逃走,于是决定就在云台上动手。这里有很多修道强者,西海剑派的强者数量更多。唯一让清天司有所顾忌的是,西海剑派可能会因为四海宴被影响而不喜,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想办法激怒对方,只要对方先出手,西海剑派事后自然不好怪罪朝廷,甚至可能成为最大的助力。

至于最好的人选当然就是竹介,因为他与西海剑派的关系不错,能够在殿上随意说话,而且他说话真的很难听。

“还是说你长的太难看了?小时候就被谁用刀子割了几道,毁了容?”

“当然也有可能你生的很漂亮,舍不得给别人看?”

“赶紧把笠帽摘下来,大爷我就喜欢漂亮姑娘,如果你真能入我的眼,我一定会好好疼惜你。”

竹介不停说着话,言语极为轻薄,极尽羞辱。

大殿里的修行者们觉得有些奇怪,心想这等言语何其粗俗,就算你与西海剑派交好,这般闹事难道不怕惹得主人不喜?要说有什么底气……你哥已经死了,贵妃娘娘与你可没有什么交情。

赵腊月沉默不语,无论对方如何羞辱,都没有出言反驳。

没有人注意到,青山宗的两位弟子神情很是难看,出身两忘峰的幺松杉更是眯着眼睛,剑眉微挑,准备杀人。

中州派的向晚书与水月庵的莫惜的座位与青山宗相邻,注意到了幺松杉的气息变化,神情微凛。

“小姑娘……”

竹介带着极度的恶意与嘲弄,不停地出言羞辱赵腊月。

忽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清旷的大殿内忽然生出一道艳红的光芒。

满是清香的空气里隐隐有血腥味散出。

竹介的咽喉破开了一个洞,鲜血如瀑布一般溅射而出。

飞剑破空而回,来到赵腊月的身前,消失在她的掌心里。

直至此时,竹介才反应过来生了什么事,眼里流露出震惊与绝望的神情,用双手紧紧捂住喉咙。

血水从他指间汨汨流出,画面看着异常惨烈。

无人能够挽救他的性命,竹介脸色惨白,缓缓跪倒在地,出几声破风箱般的叫声,就这样没了呼吸。

殿内一片震惊,很多修道者起身望去,想要看清楚究竟生了什么事情。

无数视线落在赵腊月的身上,震惊之外还有很多忌惮。

她与竹介相隔百余丈,竟能一剑杀之,而且回剑隐于掌心。

按照南方大6最流行的青山宗境界划分,那她岂不是已经晋入了无彰中境?

向晚书与莫惜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心里的震惊。

这个戴着笠帽的少女应该与自己差不多年龄,境界居然比自己还高?

她究竟是什么人?还有她的那道飞剑究竟是什么剑?竟然拥有如此恐怖的杀意?

“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当众行凶!”

一道愤怒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清天司的官员们终于出现了。

看着倒在血泊里的竹介,施丰臣脸色铁青,心情异常沉重。

竹介做到了他的要求,成功地激怒了对方,然而……他却没能阻止对方暴起杀人。

这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生出了极大的愤怒。

施丰臣深吸口气,镇定心神,对着殿内的修道者们说道:“好教诸位仙师知晓,这个戴着笠帽的凶徒正是朝廷追缉的要犯,两年来杀害了近百人,作恶多端,切莫让她给逃了!”

前些天在海州城里参加过清天司会议的修道者们最快反应过来。

他们离席而起,召出随身的剑与法宝,大殿里清光处处,杀意十足。

向晚书望向赵腊月,微微挑眉,似没有想到这个少女竟是个恶人。

莫惜的视线也落在了她的身上,柳眉微蹙,露出厌憎的情绪。

令清天司官员与修道者们意外的是,果成寺的那两位医僧没有动,大泽的左雨使竟也没有动,更出奇的是幺松杉居然也没有动,此人难道不是以热血好战、嫉恶如仇闻名的青山宗两忘峰仙师吗?

隔着百余丈距离一剑瞬杀竹介,赵腊月展现出来的实力境界确实极强,但这时候殿内强者数量极多,比如昆仑长老何之冲,又比如向晚书等人,更不要说这里西海剑派的主场,坐在席的那位长老便是一位游野境的高手!

按道理来说,赵腊月根本没有可能在这样的情形下杀死竹介。

她的出剑实在是太突然。

别人是一言不合杀人,她则是一言不杀人。

最关键的是,根本没有人能想到,她敢在这个地方出剑杀人。

这里是西海剑派的重地云台,虽说因为四海宴的缘故,暂停了阵法,但在这里杀人,便等若向西海剑派起挑衅。

西海剑派长老冷冷的看着赵腊月,带着极强威压的剑识已经落下,把她笼罩住。

直至此时,西王孙依然没有露面,也没有声。

谁也不知道,这位神秘崛起于西海的强者,正在大殿深处静静地关注着这一切。

一切都在他的把握之中。

他想看看那两个戴笠帽的年轻人会怎样应对当前的情况,然后再把他们放走。

“三都派数位师侄的血债,今日你便一道还了吧。”

昆仑派长老何之冲缓缓起身,看着赵腊月说道。

他话音落下,一道无比锋利的月轮,呼啸破空而起来,带着凌厉至极的杀意,斩向赵腊月。

忽然,一道飞剑从下方迎了过来。

那道飞剑精光湛然,度奇快,便如一道笔直的青线。

当的一声巨响!

月轮被这道飞剑从下方斩中,斜斜飞回昆仑长老身前,悬空而转,出呜呜的声音。

昆仑老长脸色红润,须俱张,唇角溢出一道鲜血,有些狼狈。

那道飞剑确实强横,但驭剑者的境界并不比他更高,只是他毫无准备,竟是吃了一个闷亏。

他望着青山宗的座席,惊怒喝道:“幺松杉,你疯了吗!”

第二十一章原来她是赵腊月

青山宗两忘峰弟子,没有第一个出剑斩向那名妖女,已经令人足够意外。

谁能想到,当昆仑长老意图斩杀对方的时候,他竟然还出剑相助那名妖女!

这究竟是怎么了?

施丰臣望向幺松杉的视线里充满了震惊与愤怒,正准备声相问,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神情骤变。

清天司的下属官员没有想到他想到的事情,大惊失色,说道:“幺仙师,你这是在做什么?”

昆仑长老缓过劲来,厉声说道:“我知道三都派那几位师侄在朝南城的里行事确有不妥,得罪了你青山宗,但今众人亲眼看到这个妖女杀了竹介仙师,难道青山宗还想包庇她不成!”

“竹介对我师叔无礼,自然该死。”

幺松杉缓步上前,看着昆仑长老神情漠然说道:“至于你,居然敢对我师叔出手,那也是找死。”

大殿里一片死寂。

海风拂动幺松杉身上的青衣,飘飘欲仙。

众人有些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

对我师叔无礼?敢对我师叔出手?师叔……什么师叔?

幺松杉乃是两忘峰排行十一的弟子,那他的师叔又是谁?

无数道视线落在了赵腊月的身上。

赵腊月摘下笠帽。

令有些人遗憾的是,他们没能看到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如瀑布一般泻落。

这位少女有着一头短,还有一对短而有力的双眉。

之所以说有力,是因为她的眉毛而浓,就像是用最浓的墨画上去一般。

越来越多人猜到了她的身份,震惊的无法言语,纷纷起身。

大殿里到处都是案桌被掀翻的声音。

……

……

在修行界赵腊月非常出名,甚至快要追上洛淮南、童颜、白早、卓如岁等人。

她是天生道种,还没有出生便已经是青山宗重点保护的对象。

三年前的青山承剑大会上,她出乎所有人意料,令神末峰重续传承,成为景阳真人的再世弟子,更是震惊了整个修行界。

关于她的容颜以及性情,在各大宗派里早已不知道被讨论过多少次。

这位短少女,双眉如画,眼眸黑白分明,被两忘峰弟子称为师叔,不是赵腊月,还能是谁?

……

……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不管他们对青山宗与赵腊月有着怎样的观感,此时有着怎样的心情。

莫惜出身水月庵,亦是名门大派,此时也站了起来。

她现赵腊月看着就是位容颜清秀的少女,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不如传闻,不禁有些轻视。但下一刻,她便想到先前那道横穿大殿的血剑,不由神情微凛,生出自愧不如的感觉。

向晚书很意外,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先前在孤山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居然就是传闻中的赵腊月。

在中州派弟子的心里,赵腊月与别的宗派天才弟子有些不一样。赵腊月是朝歌人,按照朝歌俊彦尽入中州的说法,她本来也应该加入中州派,那样的话,如今就应该是是他的师姐或者师妹。

中州派的师长曾经努力了十年时间,想要争取赵家改变主意,只是青山宗看管的实在太严。

这些故事在中州派里流传了很长时间,所以包括向晚书在内的很多弟子都赵腊月都很好奇,更有一种很难说清楚的情绪,其中有莫名的亲近感,也有些抵触感,更多的年轻弟子则是把她当成了假想敌。

大殿里依然安静,人们的心情很难平静。

有些人注意到了站在赵腊月身旁的那个人。

如果这位少女便是赵腊月,那这个戴着笠帽的人是谁?

从那道铁剑能看出此人的境界未入无彰,比赵腊月差的远了。

难道他就是井九?

承剑神末峰后,就连井九在修行界也有了些名气,虽然远远不如赵腊月。

但在某些方面,某些人的心里,他甚至比赵腊月还出名,因为传闻里他是位绝世美男子。

井九没有摘下笠帽的意思,包括莫惜在内的女性修道者都觉得有些遗憾。

“原来是青山神末峰主大驾光临,本王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随着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大殿深处涌来一阵云雾,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雾里缓步走出。

神秘的西王孙,终于出现在了世人面前。

……

……

西王孙也是被迫现身。

赵腊月如今是神末峰主,是青山宗的大人物。

更不要说,她还有一个身份是景阳真人的再传弟子。

无论辈份还是地位,她都是今日殿内最高的那个人。

西海剑派长老与昆仑长老的辈份与她相平,在修行界的地位则是远远不如她。

放眼云台,只有西王孙的身份地位算得上对等,那么当然要亲自出面相迎,如此方能显示出对青山宗的尊重。

……

……

西王孙登场之前,西海剑派的游野境长老便已经收回了剑识,就在赵腊月刚表明身份的时候。

哪怕他收回剑识的度稍慢一刻,也会被认为是对青山宗的无礼,说不得便会引来一场纷争。

西王孙与赵腊月微笑见礼,然后望向她身旁的井九。

想着先前见面时井九说过的话,他的眼底深处有抹极凌厉的光一闪即逝。

这时候,他当然已经确定,对方不可能是想来投靠西海剑派。

当时井九对他说: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看什么呢?

难道青山宗知道了鬼目鲮的事情,派弟子来查?

想到此节,即便是他也有些警惕。

但他没有太担心,因为他相信,不管青山宗怎么查,就算通过鬼目鲮查到西海,依然无法找到任何证据。

鬼目鲮之局,根本没有什么刻意的布置,针对的只是修道者的野心。

想到那位青山宗的天生道种两年前已经吃下了妖丹,西王孙的唇角现出一抹颇堪捉摸的微笑。

一颗可以帮助修道者提升境界的妖丹,再加上一篇可以抹除丹毒痕迹的功法,是没有修道者能够抵抗的诱惑。

越是天才,承受的期望与压力越大,越不能抵抗这种诱惑。

西王孙看着井九与赵腊月微笑想着,查吧,查的越认真越好,最好快点查到你们那位天才的同门,那就最好不过。

井九在想别的事情。

赵腊月表明身份,西王孙便亲自现身相迎……

如果早知这般容易,他先前何必在孤山下那几盘棋?

看来修道无数年,只是数年游历,这方面的经验还是不足。

那么你呢?你不是说自己很擅长阴谋吗?

他望向身旁的赵腊月,摇了摇头,心想不愧是神末峰一脉,这方面都有些笨啊。

这个时候,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那人的声音初始有些微微颤抖,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不安,但很快便变得平稳起来,坚定如铁,不可摧折。

“难道是青山宗的大人物,就可以随便杀人吗?”

施丰臣向前踏出一步,盯着赵腊月的眼睛说道。

第二十二章烽火连三月

赵腊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落在众人眼里,显得极其漠然。

“不错!”

昆仑长老愤怒说道:“当日在朝南城,三都派弟子心急同门伤势竞药,只是这等小事起了些争执,何至于死?”

听着这话,很多人望向赵腊月的视线多了几分忌惮,即便你是青山宗九峰之主,出手怎能如此狠辣?再想着先前赵腊月一言不杀死竹介的画面,人们越觉得这位传闻里的天才少女心性实在是可怕。

“只是小事?”林英良走向前来,看着那位昆仑长老冷笑说道:“当日果成寺二位高僧想用那药救治被鬼目鲮慑魂的朝南城民众,宝树居里的修行同道与富商都放弃竞买,愿意襄助这等善事,结果三都派弟子就因为那位少主中了些花毒、有些痒便从中做梗,仗着昆仑豪富,一路加价,赵师叔哪里看得下去这等行径,用一颗玄草丹拍得冰片,事后想要赠予果成寺二位高僧,却被三都派弟子拦住去路想要抢药,他们不知我师叔身份,还想杀人,这种人当然该死!”

前些日子在海州仙居里,他与师兄幺松杉已经得知此事,与清天司的案卷一对照,便推算出当时情形,此时被他说来,竟与真实情况相差无几,顿时引来大殿里的议论纷纷。

那位果成寺的老僧宣了一声禅号,对众人说道:“贫僧当时正在宝树居,还有很多同道也能证明。”

听着这话,殿里的人们自然信了九成,果成寺在世间的名声无暇无尘,谁都相信老僧不会撒谎。

昆仑长老想说赵腊月在巷中杀人的时候无人看见,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看着殿内气氛知道说也无用,不由气结。

“那其余人呢?”

施丰臣再次向前走出数步,离赵腊月又近了些。

他盯着赵腊月的眼睛说道:“商州城死在你剑下的是四位路人!天京城外被你断的是位神卫军!豫州城里被你斩成碎块的更是位老妇!本官想知道他们是如何得罪了峰主?他们又如何能得罪峰主!”

赵腊月挑眉准备说话。

井九看了她一眼。

青山峰主居然被一名朝廷官员说的哑口无言?

没有人相信。

在很多人想来,赵腊月不肯出言辩解,是因为与这个朝廷官员争执有失身份,却不知道只是因为井九觉得麻烦。

“那些人没有得罪师叔,但肯定得罪了青山的剑。”

幺松杉看着施丰臣寒声说道:“剑遇不平则鸣,那些人因何死在师叔剑下,我想你比谁都要更清楚。”

施丰臣冷笑说道:“两年来,峰主云游四野,七十余条性命,难道就不需要给个交待?

幺松杉看着这位朝廷官员,就像看着一块石头。

“我青山剑宗杀几个贼人,还要交待?谁有资格要我们交待?”

……

……

好霸气的话。

好锋利的剑。

殿内一片死寂。

青山宗都已经说出这样的话来,谁还敢正面当其锋芒?

“师兄此言不妥,即便遇不平而拨剑,事涉性命,总还是应该慎重些。”

说话的人是向晚书。

莫惜也摇了摇头,说道:“这也未免太滥杀了。”

殿内的气氛生出微妙的变化。

中州派与水月庵的弟子同时出声,这便有些意思了。

当今世间诸大修行宗派里,一茅斋低调、果成寺不争,风刀教与西海剑派底蕴稍有不足,便以中州派与青山宗为正道之,而由于中州派地近朝歌城,数十年来天才弟子层出不穷,声势甚至已经隐隐压过青山一线。水月庵弟子数量不多,但有庵主与数位破海境长老坐镇,听闻某位传说中的人物更是通天境有望,亦是不可轻视。

幺松杉有些不悦。

他的不悦更多是针对莫惜。

中州派话,他大可以直接骂回去,但水月庵与青山宗向来交好,他不知应该骂到什么程度,不免觉得有些麻烦。

这个时候,井九终于说话了。

这是殿内众人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平很淡,就像是清水流过剑身,分不清楚是水还是剑。

“连三月是你师叔?”

听着这话,场间有些哗然,莫惜更是柳眉倒竖,非常生气。

连三月是水月庵主的师妹,以境界论却是水月庵毫无争议的第一人,传闻里有望通天的那位指的便是她。

无论辈份还是资历,她都是修行界里最高的数人之一,听说她与青山掌门相见也只执平礼。

从景阳真人的师承论,井九确实与对方同辈,但修行界谁不知道他是跟着赵腊月混上了神末峰?而且就算同辈,你居然直呼这样一位修行大前辈的姓名,何其无礼?

莫惜看着井九,眼神极为不善,似要把他的笠帽看穿,看看他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你可知道你师叔为何叫连三月?”

井九似无所觉,继续说道:“当年雪国南下,皇朝正统中断,世间大乱,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更有匪兵当道,以难民为军粮,你师叔刚好下山,三个月内连杀四万人,烧了十七家匪寨,世称烽火连三月,然后她才有了这个名字。”

听着这段往事,大殿里鸦雀无声,人们震惊想着……这是真的吗?

这些往事已经过去了太多了,早就已经成了无人知晓的秘密,比如莫惜就从来没有听说过,下意识里反驳道:“你瞎说什么?我师叔性情温和,怎会行事如此……如此……”

她忽然现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个故事里的师叔。解救万民于倒悬,这自然是传奇,但三个月时间便杀了四万匪兵,那些匪兵里只怕还有很多是被裹胁的难民甚至是妇孺,这又该怎么评价呢?

年轻的修道者们不知道这些往事,并不代表着老一辈的修道者也不知道。

昆仑长老沉默不语,根本不想回忆那个混乱的年代。

西海剑派长老想着当年的那片血海,不禁微微色变。

果成寺老僧无奈摇头,示意莫惜这些事情都是真的,莫要再说了。

莫惜急了,说道:“反正我师叔杀的都是恶人!”

幺松杉冷笑说道:“难道我师叔杀的都是好人?”

……

……

青山杀人,就是除恶。

这是很多修道者与绝大部分普通百姓的天然认知。

这就是正道大派的底气或者说底蕴,只有无数年的功德积累才能营造出这等不容撼动的形象。

施丰臣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办法捉拿对方归案。

就算他想冒天下之大韪,调动神卫军与朝廷强者来办案,也没有任何把握。

西海剑派一定会保持中立,果成寺、大泽这些宗派肯定会站在青山宗一方。

中州派与水月庵不要看曾经声,但真遇着朝廷与青山宗相争,也绝对不会站在朝廷这边。

更何况他这样层级的官员又有什么资格代表朝廷呢?

“这件事情我会报知皇宫。”

他看着赵腊月说道:“我一定会向你要一个交待,哪怕是一声道歉。”

——哪怕要付出生命为代价。

他默默想着。

赵腊月并不清楚这位朝廷官员的心理活动以及那种风萧萧兮的悲壮感,也不在意。

“人看到了?”她对井九问道。

井九点了点头。

赵腊月说道:“那就走吧。”

向晚书忽然说道:“希望能够在梅会上见面。”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着井九。

梅会上同样有琴棋书画。

明年,井九应该会做为青山宗的年轻弟子代表参加梅宴。

他既然能在四海宴上拿到棋道第一,想必也会继续参加棋道之争。

赵腊月说道:“我说过,你不行,让你师兄来。”

向晚书神情微凛,没有说话。

在孤山楼阁外,赵腊月便说过这句话。

当时他以为她只是个被宠坏了的、行事荒唐的小姑娘,所以没有在意。

但她是赵腊月,那么这句话便与荒唐没有什么关系,而是她真这么认为。

殿内一片哗然。

在中州派,向晚书有很多师兄,但如果不加任何姓名,说了便知道的师兄,自然就是……童颜。

赵腊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代表井九向童颜邀战?

青山宗与中州派终于要正面对上了吗?

想到这点,众人不由生出无限期待。

相信当这句话传出云台,整个大6都会震动起来。

明年的梅会上将会生怎样的故事呢?

……

……

(对于朝天大6的修行者来说,现在最麻烦的事情就是要想办法拿到梅会的请柬去朝歌城,这样的梅会怎能不看?做为读者要比他们幸福很多,您只需要订阅便一定能够看到梅会上生的故事……不远,应该就在十二月,反正大约是冬季。)

第二十三章承天不是剑

赵腊月伸出右手。

井九伸出左手。

握住。

风起。

飞剑破空。

云雾间出现一道空洞,然后渐渐合拢。

一道若有若无的红线留在空中,散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二人没有与众人道别,甚至没有与西王孙说句话,显得有些无礼。只是今日生的事情太多,人们心里的震撼未消,根本想不到这里去,偶尔想到的人,甚至觉得似乎只有如此作派,才符合那个神末峰少女给人留下的印象。

看着渐渐消失在海风里的那道红线,向晚书喃喃说道:“难道这就是真人留下来的弗思剑?”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有些感慨,干净的脸上带着仰慕与向往的神情。

中州派的天才弟子数量更多,他只是其中之一,更知道世间天才数量难以尽数。

怎样的人物才能称得上真正的天才?只有时间能够证明。

无数曾经的天才人物,因为在被个修行关口被阻便泯然众人,直至消声匿迹,这样的事情在修行界生的太多了。

数百年来,真正的绝世天才是谁?当然就是走的最远的那一位。

千年来,朝天大6只有一位飞升者,那就是景阳。

越是向晚书这样的天才,越知道景阳真人是多么的了不起。

每每提起赵腊月继承了景阳真人的传承,不要说是他,便是他的师兄童颜也有几分羡慕。

这个时候,果成寺那位年轻僧人来到老僧身旁,指着自己的嘴,呜呜喊了两声,显得有些着急。

有些人觉得奇怪,心想这位难道是位哑巴,与果成寺相熟的修道者则已经猜到年轻僧人是在修闭口禅。

年轻僧人在问:那两位青山道友已经走了,我还要修闭口禅吗?

老僧说道:“可以了。”

年轻僧人如释重负,望着天空里那道快要消失的红线,大声说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非常洪亮,如同古寺晚钟,响彻云台。

“乘兴而来,兴尽而返,果然仙家风范……”

……

……

“仙家风范?只怕是魔道手段,大6又要迎来一个祸害了……”

站在海州城里,看着向着天空四处散去的剑光与法宝带出的清光,施丰臣面无表情说了一句话。

下属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心想今日缉拿凶徒居然抓到了青山宗的大人物,清天司真是丢了大脸,大人你就算说再多这样的话也没有什么意思,难道这就能让世间黎民认为青山仙师是魔头?

施丰臣没有解释。他说这句话是因为在他看来,赵腊月很像多年前修行界的某位大物。

那个大物也曾游历世间,崇尚以杀止恶,死在他剑下的人只怕要比连三月杀的人还要多。

但最终,那位大物堕入魔道,成了修行界最大的一个祸害。

这件事情是个真正的秘密,修行界里基本上无人知晓,就连青山宗内部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也不多。

他却是机缘巧合从清天司前任总管处知道了这个秘密。

他已经下定决心,回到朝歌城后把前半生所有的人脉与资源都动用起来,争取得到进宫面圣的机会。

如果能够得见天颜,他一定要想办法让陛下把赵腊月与当年那个祸害联系起来。

……

……

青山九峰,上德峰最冷,云行峰最险,神末峰最孤,天光峰最高。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天光峰上的树木早已郁郁葱葱,往四周望去,一片喜人的绿意,很是养眼。

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崖畔,看着这样的风景,散出来的气息却有些凛冽。

“他居然真的还活着,还找过你?”

他说话的对象不是人,而是一只长毛白猫。

四大镇守之一的白鬼,今日不知因何离开碧湖峰,来到了这里。

天光峰顶有座碑,由一座石龟驮着。

石龟很大,有十丈方圆。

白鬼蹲在石龟的头顶,相形之下看着有些渺小。

它没有理会那人的话,不停地舔着毛,然后洗脸,非常认真。

——要传的话已经带到了,至于你们叔侄二人为何故意装作不认识,不关我事。

白鬼对很多事情都有极强的好奇心,青山有句谚语说的便是此事。

问题是另外一句谚语,它记得更清楚——好奇心杀死猫。

“这件事情不是我安排的,但我知情,并且支持。青山修剑,那就要出剑,两忘峰便是因此而存在。年轻一代的热血不能因为我们而被冷却。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我相信一代总比一代强,师父与他做不到的事情,不见得现在的孩子也做不到。”

白鬼没有停下洗脸的动作,视线却穿过闪电般挥动的前爪落在那道身影上。

看着对方的背影,它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要不要试着偷袭一下?

就像两年前在碧湖峰的那个夜晚,这种诱惑实在是太强烈了。

最后白鬼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它知道自己打不过对方。

这让白鬼有些恼火,不再洗脸,伸爪挠向石龟的头顶。

作为青山镇守,它的实力何其恐怖,锋利的爪尖要比绝大部分飞剑都要强大无数倍。

当初在碧湖峰顶,它挠了一爪,直接把井九击飞到数百丈外的湖里,让他养了半年伤。

它这一挠明显没有留力,石龟岂不是会直接碎成粉末?

这样的画面没有生。

石龟没有碎,也没有裂开,没有痕迹,甚至连一道白印都没有。

一道古老而悠悠的气息在崖顶出现。

石龟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有些茫然,似乎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

它竟然是个活物。

那人转过身来,身形高大,眼神清静平和,气息深不可测,正是青山掌门。

“元龟又哪里得罪你了?明明睡得好好的,你非要把它弄醒。”

白鬼一爪能够开山断湖,让神末峰听井咳半年,此时却只能让那只石龟醒过来。

但它并不尴尬。

作为在青山一道生活了数千年的同伴,白鬼当然知道对方皮糙肉厚,根本不会受伤。

因为对方也是青山镇守——元龟。

“你不尴尬,但我这个青山掌门连一把剑都没有,是不是有些尴尬?”

掌门望向石龟驮着的那座石碑,说道:“反正他要回来了,如果真想阻止此事,就拿一来换吧。”

那座石碑很宽很直很大,如同一座小山被人斩开,表面光滑无比,没有任何文字。

石碑的最高处插着一把剑,就像少女的头顶扎着一个小鬏鬏。

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承天剑?

但如果仔细望去,便能现,那把剑……没有剑柄,而且中间是空的。

承天剑居然不是一把剑,而是剑鞘!

一道剑鞘居然名为承天,那它里面曾经承放着怎样的一把剑?

……

……

(明天就上架了,我在思考要不要写上架感言,好吧,还是会写一点,很简单的几句话,十二点上架的时候准时出来,但是VIp的第一章,还是明天下午两点,大家夜里不用等,摊手,现在真的变成老油条了,好在对写书这种事情还是有很强的新鲜感和欲望,尤其是大道朝天,啊,我对它的欲望很清新脱俗啊……)

很认真也很短的一些感言

大道朝天就要上架了。

按照惯例,这个时候应该写一篇感言,表示一下自己的惶恐以及期待,感谢编辑以及大家的帮助,然后拉拉票什么的,但是……大家应该感受得到,大道朝天这本新书,我是真的很想改变一些惯例,至少是自己的某些习惯,所以原本想着悄悄就上架,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让你们把钱掏了,结果被批评了,说这是不尊重读者。

我觉得自己一直都很尊重读者。

虽然以前经常和读者吵架,彼此骂娘,而且我基本上不听读者的建议,更不会理会批评,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很尊重读者因为我写书真的很认真,一直以来都坚持以对得起大家订阅的钱为及格标准在工作的时候,我的精神与别的投入都是绝对够的,你可以说我写的烂,那是水平问题,但我的态度没有问题,除了某些特殊的时刻。

中年男人的身边都是一大堆事,不细说,反正有时间与精力的时候我就认真地写。

至于感谢的话我想放在心里。

拉票这种事情已经两三年没做过了,随意就好。

对成绩并不惶恐,因为写的不错。

期待倒是真有。

请正版订阅啊,朋友们!

已经写了十几年书,上架了这么多本,我依然还是抱着最初的想法,不管推荐票还是月票都是情份,您投我很感谢,不投不会强求,打赏完全不用,但订阅……您真的需要来一下啊!

说实话我早就已经过了靠订阅吃饭的阶段,但我还是无比看重订阅,为什么?因为这是网络小说展到今天的基础,更因为养成正版订阅的习惯对更多作者来说是非常有帮助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别的话就不多说了,不断更的承诺肯定不会有,唯一能承诺的就是大道朝天会很好看。

最后,谢谢你们,真诚的。

……

……

(vip第一章会在下午两点上架,敬请关注,大家这时候不用等。)

第二十四章时隔三年又承剑

天光峰的主剑就是青山宗的镇派之剑。

这把剑早就已经遗失,所谓承天剑只是一道剑鞘。

毫无疑问这是青山宗最大的秘密,除了九峰之主再没有任何人知道。

赵腊月到现在还不知道,因为她走的太突然,也可能是有意为之,很多青山的秘密她都尚不知晓。

青山弟子们当然更不知道这件事情。

南松亭、北鹤门等地的外门弟子,最关心的依然是何时能够抱神境界圆满,成为内门弟子。

溪畔的洗剑弟子们最关心的是,即将到来的承剑大会上自己会被哪座峰间的师长看中。

峰间的承剑弟子最关心的当然是数年一次的试剑大比,自己究竟能获得怎样的名次,能不能得到参加梅会的资格。

参加承剑大会的内门弟子有四十余人,其中以出身南松亭的十余名弟子受到了最多关注。

赵腊月是南松亭出身,柳十岁也同样如此。

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南松亭先后出了两位天生道种,只是两人如今在青山九峰里的评价与待遇却是截然不同。

青山弟子们提到柳十岁这个名字的时候不再像当初那般满是佩服,满是不耻与失望,偶尔会有些同情,更多的则是愤怒。

提到赵腊月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们则比以往更加兴奋,仰慕之情更盛。

幺松杉与林英良终于带回了云游两年未归的神末峰主的消息。

直至此时,青山九峰的人们才知道这两年里赵腊月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什么事情。

一路斩妖除魔!

管你是哪家宗派养的孽畜,又或是贵妃娘娘的恩人,只要行恶便一剑杀了!

听着这些故事,青山弟子怎能不心生自豪,与有荣焉。

最令青山弟子感到快意的,还是四海宴上生的事情。

西海剑派这些年仗着剑神行事颇为嚣张,很是令青山弟子不喜。

赵腊月在四海宴上当殿杀人,在青山弟子看来便是打了西海剑派的脸,好生痛快。

井九与中州派约战梅会的消息也传的极广,不过即便是青山同门,对他……也完全不看好。

因为他的对手可能是中州派童颜,举世公认的棋道第一人。

有些不知道当时情形的弟子甚至生出些不满,心想到时候若他输给对方,岂不是意味着青山被中州派压了一头?

某日午后,洗剑弟子们结束了半天的功课来到溪畔稍歇,趁着春日正好,议论着什么。

承剑大会在即,弟子们议论最多的话题,自然是赵腊月何时回来以及她这一次会不会招收弟子。

湛蓝的天空里忽然飘来一朵白云,天地间气息微变,群峰上光影交错,青山大阵打开一条通道。

一道飞剑从天边疾掠来,画出一道笔直的红线。

溪畔骤然安静,然后喧哗起来。

梅里与林无知、顾寒等人闻声出了洗剑阁,抬头向天空望去,神情各异。

有人惊喜喊道:“腊月师姐回来了!”

“是腊月师叔!”有弟子赶紧纠正道。

“弗思剑更红了,好像血啊。”

“怕什么?青山剑出,必然染血,腊月师叔一路杀妖除魔,仙剑当然更红。”

……

……

血红色的剑光敛于峰顶,崖间树林里响起一阵猿声,然后有摩擦声响起,想来是猿猴们正在赶来相见。

对主人归来,猿猴们表现得很是热情,流露十分想念。

井九觉得有些聒躁,心想这些猴子怎么越来越像适越峰的那些亲戚了。

赵腊月去洞府里沐浴更衣。

井九第一件事情便是搬出了那张竹椅,躺了上去。

这两年没有这把躺椅,他连睡觉的时间都少了很多。

除了竹椅他还忘了带走瓷盘,这时候也已经拿了出来。

赵腊月擦拭着微湿的头走出洞府,看到井九躺在椅上,手里拈着一粒沙砾,看着那张瓷盘呆。

这画面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

她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笑意。

瓷盘上的沙砾已经铺满了将近一半的面积。

她记得很清楚,当初在洗剑崖畔的时候,应该是三分之一。

从时间来推算,井九做的这件事情应该是越到后面越难。

正是因为瓷盘与沙砾,她才坚信对井九来说下棋是世间最简单的事情。

哪怕童颜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正想着此事,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清以最快的度来到峰顶,来不及行礼,直接看着井九说道:“梅会?”

井九嗯了一声。

顾清神情微变,再问道:“童颜?”

赵腊月说道:“如果他去的话。”

顾清站在崖畔很认真地想了会儿,对井九说道:“得赢。”

受了井九的影响,他的话现在也越来越少,不知为何峰间的那些猴子却完全没变化。

井九转头望向赵腊月说道:“看,他的心境确实平和,比你与十岁更强。”

顾清听着他表扬自己比赵腊月更强,有些不自在,想着他话里提到的柳十岁,认真说道:“他现在的日子很不好过,我去看过一次,他便再也不肯见我,我觉得他的心态真的出了问题,你应该去看看。”

井九没有回答。

赵腊月说道:“你确定他不会出事?”

井九落下指间的那粒沙,说道:“我只能确定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

……

二人回归青山的第四天,承剑大会开始。

洗剑溪的尽头一应布置与三年前没有任何区别,应该是各宗派都在准备梅会的缘故,前来观礼的宾客要少了很多,果成寺没有来人,大泽也没有来人,那位悬铃宗的小姑娘也没有来。

奇怪的是与青山宗关系一般的风刀教继上次之后又派出了一名使者前来。

赵腊月与井九的出现,引来无数道视线。

三年前他们也参加过承剑大会,只不过当时是在溪畔,今天则是在崖上。

当时他们是准备承剑的弟子,现在他们则是准备挑选承剑的弟子。

说到地位提升之快,放眼青山数万年,这样的情形真是极少生。

这当然与景阳真人飞升有直接的关系。

看着赵腊月与井九,很多青山弟子甚至是二代师长,难免有些羡慕,甚至是嫉妒,但他们清楚自己并没有三年前赵腊月的气魄,更没有能力登上神末峰顶,于是那些嫉妒与不甘便尽数落在井九的身上。

除了很少的一些人,没有谁知道那夜究竟生了什么事。

井九和任何人都不打交道,自然没有解释的机会,而且他也乐见其事。

赵腊月明白他的用意,自然也不会去说什么,而且她和井九一样基本上也不见人。

溪畔忽然有弟子说道:“快看,他是不是还背着那把铁剑?”

“就是莫师叔留下的那把剑,又宽又直,我不会看错。”

“怎么回事?难道他还没有进入无彰境界?”

第二十五章仿佛当年

对青山剑修而言,无彰境界是最重要的一道关口,进入无彰境界,便能拥有数倍于凡人的寿命,能用道法完全遮掩自己的气息,更重要的是,飞剑能够隐于剑丸之中,需要时随剑识而出,快若闪电,杀人于无形。

当年的莫师与吕师便是因为始终无法进入无彰境界,看不到修道前途,才会被派往南松亭做了外门弟子的授业仙师,直至因为带出来了赵腊月与柳十岁、井九,才被特例召回峰间,得赐灵药,继续向更高的境界起冲击。

井九背着铁剑,意味着他还没有进入无彰境界。

以他的年龄,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问题在于三年前他在承剑大会上的表现震惊过很多人,众人自然觉得游历三年,他应该有所突破才是,当然这种期望难免与嫉妒或是羡慕的情绪有关。

“有很多早慧者,最开始的时候修行度极快,但随着道法日渐艰深,便逐渐慢了,甚至就此停滞不前。”

薛咏歌看着崖上,冷笑说道:“三年里毫无进步,我看他也就是这种人。”

时隔三年,薛咏歌已经守一境界圆满,前些天得到适越峰的叔祖帮助,更是一举进入了承意境界,他知道今日自己一定会被两忘峰选中,得授真剑,那么将来自己一定会赶上甚至越井九。

这都是普通弟子的想法,更多的的人并不这般想。

这般年纪的弟子绝大部分都在承意境界以下,对井九一个人提出这般高的要求,除了嫉妒没有别的解释。

三年前承剑大会上,井九战胜顾清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剑道当然以境界为基础,但绝非全部依凭,自南松亭入内门,井九给青山带来的惊喜已经太多,没有谁敢轻易做出判断。

那些人更好奇的是他为何出现,要知道当初在青山的时候,他可是从来没有离开过神末峰。

林无知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问道:“你不在峰顶呆,居然也来看热闹?”

井九说道:“我也要收徒啊。”

刚刚承剑三年,便要收徒?林无知觉得他这句话好生荒唐,正想笑,却忽然想到,井九现在是神末峰的二代师长,当然有资格收徒,只是……他怎么还是觉得很荒唐呢?

“承意境也能收徒?”他有些不确定问道。

井九很确定地说道:“如果门规没有改过,那就可以。”

……

……

承剑大会开始了。

在洗剑溪畔苦修三年的年轻弟子们,按照报名册上的顺序,依次来到溪间的青石上,展现自己的剑道修为。

今年的承剑大会如往年一般,同样也是选择与被选择的舞台,很多事情早在开始之前便已经私下定好,诸峰里的人们拿着小本子低声地说着什么,那些参加承剑大会的弟子们,用期盼的眼光看着崖上,希望能够听到自己的名字。

两忘峰与天光峰依然是弟子们最想去的地方。

有些意外的是,崖上某个偏僻安静的角落也迎来了好些道热切的眼光。

赵腊月与井九坐在那里。

他们刚回到青山,自然没有时间与溪畔的那些年轻弟子提前接触,也不知道这些年轻弟子的热情从何而来。

令那些弟子有些失望的是,那个偏僻安静的角落始终没有声音响起,他们终究没有机会成为神末峰的承剑弟子,但失望之余也放下心来,万一说话的是井九怎么办?难道自己要成为他的弟子?

溪面映出一道身影。

安静了三年时间的峡谷两侧,忽然再次响起猿猴们的叫声。

青山弟子们有些吃惊与不解。

只有井九知道,这是猴子们来给邻居助威了。

来到溪间的是顾清。

三年时间过去,他已经成为真正的青年,神情平静,气息从容,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看着溪间那道身影,山崖间顿时变得安静起来,片刻后又响起低声议论。

三年前生的事情,很多人都没有忘记。

顾清败在井九剑下,事后又因为偷学剑法被逐出两忘峰。

谁也没想到,他没在溪畔虚度三年,也没有想着重归两忘峰,而是直接去了神末峰。

那之后,他就很少出现,仿佛消失了一般。

没有人知道,在神末峰的三年时间里,顾清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

人们只能确定他已经与两忘峰、更准确地说是与他的那位兄长顾寒彻底闹翻。

在很多弟子看来,顾清的选择非常不智。

两忘峰不用说,顾家在九峰里也颇有底蕴,就算你是颇受欺压的庶子,就算需要在洗剑溪再熬三年,何至于就此决裂?

不过没有人觉得顾清无法通过承剑,他三年前便已经是承意境界,哪怕这三年时间里没有半点进益,还被禁止使用六龙剑诀,境界实力肯定也要远溪畔的这些洗剑弟子。

人们甚至已经猜到他应该会选择神末峰,只是不知道如此一来,两忘峰与顾寒师兄又会有什么反应。

谁都知道顾清被逐出两忘峰的真正原因,也知道井九与顾寒之间的关系非常糟糕。

很多道视线下意思落在两忘峰弟子所在的崖间。

顾寒站在一棵树下,神情漠然,看不出在想什么。

薛咏歌的视线也落在那处。

有很多道目光掩护,没有人现在某个瞬间,他与顾寒对视了一眼。

薛咏歌明白了顾寒的意思,深吸一口气,向溪间青石走去。

……

……

薛咏歌没有战胜顾清的信心。

他是承意境,对方三年前便已经是承意境。

但他相信自己能够与对方周旋一番,让崖间的师长们看到自己的进步,同时证明三年来顾清的修行境界停滞不前。

更何况他还有隐藏的手段,如果顾清轻敌,说不定他还真的能赢,那岂不是今日要出尽风头?

薛咏歌唤出飞剑,盯着溪对面的顾清,说道:“请。”

声音甫落,飞剑破空而去,拖出一道残影,直袭顾清的面门。

他已经做好准备,如果顾清驭剑闪避,或者出剑反杀,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但他设想好的那些画面都没有生。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彻山溪。

薛咏歌的飞剑就像石头般,重重落在溪间,溅起一蓬溪水。

顾清举起手里的剑看了看,确认剑身没有破损,放下心来。

山崖一片安静。

溪水流淌,不停冲洗着薛咏歌的剑。

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

林无知也觉得有些眼熟。

对这画面最敏感的是两忘峰的弟子们。

顾寒的脸色非常难看。

第二十六章收徒

这怎么可能?

薛咏歌站在溪间,两手空空,震惊无语。

他没想过能轻易战胜顾清,但在他的想象中,这场剑争必然是极为激烈、精彩,直至最后才分出胜负。

自己哪怕败了也是虽败犹荣,会得到洗剑阁同窗的羡慕以及师长们的赞许。

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顾清没有趁机向他起攻击,提着剑站在溪那边静静等着。

薛咏歌终于醒过神来。

他觉得脸上一片火辣。

强烈的羞辱感让他完全忘记了三年前生的那个故事。

他出一声大喊。

溪水里的那道飞剑,忽然再次飞了起来,溪水瞬间变成白雾,有十余丛火苗从剑身上燃起!

燃烧的飞剑,带着灼人的热浪斩向顾清!

六龙剑诀!

薛咏歌的叔祖是适越峰的长老,他竟是暗中学会了这套真剑!

他的六龙剑诀虽然远不如三年前顾清施展出时的声势,但顾清不能使用诸峰真剑如何应对?

没有人注意到,顾清的左手不知何时也已经落在了剑柄上。

燃烧的剑来了!

顾清左膝微蹲,身体微转,胸腹绷紧,举剑于空,用力一击。

他用的手法不是斩、不是刺、也不是割。

是挥。

他的剑准确地击中了薛咏歌的飞剑。

轰的一声巨响。

薛咏歌的飞剑,拖出一道长长的火尾,落向数百丈的峡谷野林里。

野林里溅起几团火焰,不知为何迅熄灭。

崖间溪畔响起无数声惊呼。

顾寒直接转身离开。

所有人都想起来了为何如此眼熟。

三年前,这里曾经生过同样的画面。

林无知望向崖上那处偏僻的角落,笑着摇了摇头。

他以为这是井九的安排,却不知道是顾清自己的决定。

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

怎样跌倒,便怎样爬起。

峡谷里响起猿猴们欢快的叫声。

原来林子里的火是它们扑灭的,这时候应该在争着拣剑。

……

……

薛咏歌站在溪水里,脸色苍白,失魂落魄,根本没想到自己的剑,也顾不得自己的失败。

他现在终于清醒过来,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情,开始担心自己像顾清一样因为偷学剑法失去承剑的资格。

崖间始终没有声音响起。

青山九峰的师长提前把真剑传给属意的弟子,这些年来已经是很常见的事情,没有人会管。

三年前如果不是上德峰与天光峰针锋相对,顾清也不会成为牺牲品。

薛咏歌哪里还敢站着,赶紧退回溪畔,浑身湿透,也不知道是溪水还是冷汗。

顾清站在溪水里。

数百人在崖间看着他。

“顾清,你可愿意随我学剑?”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竟是云行峰主亲自出面!

更令人震惊的是,紧接着天光峰的白如镜长老竟也站了出来,想要收顾清为徒。

没有人现,白如镜站出来的时候,崖上某个角落里,井九的眼神冷了数分。

顾清没有犹豫,说道:“弟子愿承剑神末峰。”

无数道视线落在崖间那个角落,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赵腊月的身上。

这是很多人都已经猜到的事情,只是没想到顾清在被两位破海境长辈青睐的情形下,依然坚持这种选择。

要知道,赵腊月比他还要小一岁。

所有人都以为下一刻顾清便会成为赵腊月的弟子,又有意外情况生。

……

……

井九说道:“我来。”

赵腊月说道:“好。”

井九走到崖边,说道:“你可愿随我学剑?”

听着这话,崖间一片哗然。

如果收顾清为徒的是赵腊月倒也罢了,因为她已然是无彰境界,更重要的是,她是神末峰主。

井九的剑道天赋自然也极高,但三年里毫无进益,现在还是承意境界……与三年前的顾清相比都有所不如。

顾清怎么可能会愿意拜他为师?

众人正这般想着,便听到了顾清的回答。

“我愿意。”

顾清的神情很平静,没有半点勉强。

四周鸦雀无声。

……

……

承剑大会继续进行。

弟子们的表现都极为不错,尤其是那位乐浪郡的元姓少年平日里极为低调,今日竟是一鸣惊人,师长们这才知道他竟然提前进入了承意境,引起了很多议论、多方争夺,就连两忘峰都对他表示了兴趣。

赵腊月望向井九,说道:“就是他?”

井九点了点头。

三年前元姓少年便请顾清来问过神末峰要不要招承剑弟子。

赵腊月走到崖畔。

崖间的争吵声顿时消失。

元姓少年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

……

溪畔忽然传来抽泣声。

弟子们望去,现是玉山师妹。

看着少女脸上的泪珠,同门很是心疼,赶紧安慰问道:“怎么了?”

玉山师妹摇了摇头,用衣袖擦去眼泪,强颜欢笑说道:“没事。”

看着她微红的鼻子,弟子们很是不解,心想这哪里是没事,到底是怎么了。

有些人看着已经站在崖上的那位元姓少年,以为猜到什么,笑而不语。

他们哪里知道,玉山师妹根本不是因为此事而伤心。

她伤心的是,顾师兄与元师兄成了神末峰的承剑弟子,那……神末峰岂不是招满了?

神末峰只有赵腊月与井九两个人,只能招两名承剑弟子。

可是她还没有登场呢,那她该怎么办?难道还要在洗剑溪再等三年吗?

现在轮到她了。

她握着剑走到溪间青石上,向着崖间师长行礼。

当她的视线落在那个角落里时,忍不住又抽了抽鼻子,看着好可怜,好可爱。

……

……

虽然情绪不对,玉山的表现却非常出色她的境界不出奇,出奇的是驭剑与飞剑时流露出来的那种绝对的掌控力,哪怕再微小的细节都做的完全到位,精准的甚至可以说得上完美。

看着少女脸上的泪痕,梅里又怜又喜,走到崖畔说道:“来我清容峰吧。”

清容峰基本上都是女弟子,在任何人看来都是玉山师妹最好的去处。

谁能想到,玉山师妹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望向崖上那个角落。

树影里,井九很难察觉地摇了摇头。

玉山怔了怔,重新望向梅里师叔,带着歉意摇了摇头。

崖间又是一片哗然。

井九对元姓少年说道:“对她说,选上德峰。”

顾清有些不解,心想你如何能断定上德峰会选玉山师妹?

要知道上德峰无比阴寒,加上那座剑狱以及本身气质的问题,已经很多年没有女弟子了。

元姓少年回到溪边,对玉山师妹低声说了几句话。

便在这时,上德峰的迟宴站了出来,说道:“你可愿随我学剑?”

玉山师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梅里很是恼火,回头瞪了井九一眼。

清容峰的女弟子与梅里师叔一样,对井九都颇有好感,但这时候也生气了。

谁都看得出来,玉山师妹是按照井九的意思选择了上德峰,虽然不明白她为何要听井九的。

井九没有在意这些目光,看着山崖,沉默不语。

不管是两忘峰弟子还是天光峰弟子在的地方,都没有那个家伙。

就在刚才白如镜又收了一名承剑弟子,看来柳十岁真的已经被放弃了。

第二十七章取名不是寻常事

傍晚,洗剑溪映着晚霞,如一道红色的缎带。

山崖间很是热闹,猿猴们早已把薛咏歌的剑还了回去,自然不是它们在闹。

很多弟子在收拾行李,稍后便会去九峰里开始新的生活。

某个被布置的颇为温馨的石洞里,元姓少年收拾好箱笼,看了眼依然有些闷闷不乐的玉山师妹,忍不住叹了口气。

“去了上德峰,可以听师长的话,莫要耍小性子。”

“又不是我想去的。”

玉山师妹一脸委屈说道。

接着她想起那些传闻,又有些害怕,说道:“剑律师伯是不是真的很可怕?”

元姓少年安慰说道:“井师兄让你去,难道还会让你吃亏?”

“那倒也是。”玉山师妹想着一事,说道:“要称井师叔……你别总是忘记。”

元姓少年说道:“知道了。”

从南松亭到洗剑溪,二人颇受了井九几次指点。

井九的身份也从最开始的井师弟变成了井师兄,直至现在的井师叔。

玉山师妹没能去神末峰,自然还是有些不开心,但想着井九最后还是指点了自己,又有些高兴,问道:“我能不能去玩?”

元姓少年知道她的意思,不敢直接应承,说道:“我得先请示师尊。”

……

……

夕阳下的神末峰,就像一把正在燃烧的剑。

井九站在崖畔,看着远方的上德峰,不知道在想什么。

离开青山之前,他也经常看着那里。

赵腊月走到他身边,问道:“为什么不让她去清容峰?”

井九没有回答,心想自己与清容峰犯冲的原因实在不便告与人知。

赵腊月又问道:“为何你不自己收那位元姓少年?”

井九说道:“我没收过徒弟,但听说要经常狠狠打,因为某些原因,我不好对他下手。”

所以他让赵腊月出面,就是为了方便元姓少年挨打?

元姓少年刚来到峰顶便听到这句话,眼巴巴看着井九,心想自己做错什么了?

猿猴们在树林里吵闹不停,把顾清送了上来。

元姓少年把玉山师妹的话说了遍。

顾清笑着说道:“当然可以,我住了三年也没人管。”

元姓少年一脸茫然,心想这种事情我们就能说了算?

顾清心想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起来,你到底叫元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就连赵腊月都来了兴趣。

直到今天大家也只知道他是来自乐浪郡的元姓少年,却不知道他的姓名。

元姓少年老实说道:“元擒虎。”

顾清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说道:“剑律师伯也姓元。”

元姓少年愣了愣,说道:“是啊,很巧。”

顾清说道:“这个名字和剑律师伯的名讳也有些像……只是气魄差的太远。”

一者骑鲸,一者擒虎,自然不同。

元姓少年想了想,望向赵腊月说道:“弟子能否请师尊赐名?”

弟子得师长赐名,在青山宗与别的宗派,这种事情都很常见。

顾清说道:“要不然叫元破海?”

以破海境为名,确实极有气势,但也有些……

赵腊月看了他一眼,说道:“不如叫元通天?”

顾清知道自己今天太开心,说的话有些多,拍了拍元姓少年的肩膀,示意他随自己向崖洞外的小楼走去。

今后他们的住处就在这里,崖下那个木屋自然就留给猴子们了。

“要不然你给他取个名字?”

赵腊月对井九说道。

回青山前,井九与她去了一趟小山村。

她知道了那一年里生的某些故事,也知道了柳十岁的名字是他取的。

井九摇了摇头。

……

……

承剑大会很快便被忘记,因为今年青山就要迎来一场真正的盛事。

青山试剑名义上是选拨年轻弟子里的优秀者参加明年的梅会,事实上是诸峰之间的较量。

对于这种竞争,青山向来持鼓励态度,即便在试剑大会上失败,只要弟子表现出色,也有机会进入两忘峰可以随意选择九峰剑法修行,对年轻弟子来说这当然是极为难得的机会,自然纷纷报名。

看着远处天空里向着天光峰落下的那些剑光,元姓少年脸上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他刚成为神末峰的弟子,自然没有资格参加青山试剑,至少还需要好几年时间。

顾清看着他说道:“你很想去?”

元姓少年说道:“梅会不敢去想,但若能进两忘峰学习那些剑法,当然极好。”

顾清说道:“难道你忘了我们与两忘峰的关系?”

元姓少年惊醒,当年在洗剑溪井九与顾寒的冲突他可是亲眼看到的,赶紧说道:“那我当然不去。”

顾清说道:“相信我,神末峰是你最好的选择,两忘峰有的这里都有。”

元姓少年有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心想两忘峰的师兄师姐可以随意学习九峰的任一剑法,难道神末峰也可以?

一样事物从洞里飘了出来,缓慢飘到元姓少年的身前,他下意识里伸手接住,现是本很薄的册子。

顾清看着他微笑说道:“恭喜。”

元姓少年一头雾水,把那本薄册翻开,吓了一跳。

那本册子的第一页上写着八个字。

“傲立雪霜,七梅不败。”

顾清与元姓少年都是有来历的人,自然知道这是什么。

昔来峰的不传真剑七梅剑诀。

元姓少年震惊之余,想到传说这种剑法隐隐克制上德峰的雪流剑法,更是脸色微白。

顾清知道他想多了,说道:“师长行事,没有那么多深意。”

元姓少年有些紧张说道:“那为何要……要……要传我这套剑法?”

“谁知道?也许只是想你以后面对玉山师妹的时候不会被她欺负的太惨?”

二人正说话的时候,忽有红光照亮峰顶,竟将满天霞光都压了下去。

风骤疾,一道剑光离峰而去,向着远方疾掠。

青山试剑就要开始了。

井九与赵腊月都会去天光峰。

看着弗思剑在天空里留下的那道血线,顾清的心里忽然生出些不好的兆头。

他暗自祈祷,希望今天不要出什么大事。

……

……

(取名确实很难,都知道我的人名……很糟糕,但我的章节名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本章完)

第二十八章青山试剑

青山试剑的地点在天光峰,更准确地说是在剑林。

剑林是一片石林,由数百道石柱组成,那些石柱丈许粗细,却高逾百丈,就像无数把巨剑对着天空,看着异常壮观。

很多第一次参加青山试剑的弟子,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这片石林,很是震撼,想着稍后自己便要站在这些石柱的顶端与同门进行较量,又不由无比紧张。

与承剑大会不同,青山试剑更像是真实的战斗,要危险很多,每次都会出现很多受伤的弟子,不乏重伤者,听闻在多年前的青山试剑时,甚至会有弟子当场战死。因为这些缘故,加上不愿意被外界查知真正的实力,青山宗从来不会邀请别的宗派来观礼,哪怕是果成寺与水月庵、大泽这种交好数千年的宗派。

数百名弟子来到剑林四周,没有出任何声音。

一道宽而直的黑剑,静静悬在石台上的天空里,向着四周散着极刺骨的寒意。

这便是上德峰的主剑三尺。

今日元骑鲸亲自坐镇大会。

想到此节,弟子们的呼吸都仿佛被冻住了,哪里还敢大声喧哗。

嗖嗖嗖嗖嗖!

破空之声不停响起。

数道剑光照亮峰间的数百道石柱,散射出无数光线。

六道飞剑缓缓落下,列在三尺剑之后。

有的剑古朴幽冷,有的剑锋芒四射,有的剑威如雷霆。

三尺剑!

皆空剑!

锦瑟剑!

回日剑!

如岁剑!

潮来剑!

还有……弗思剑!

看着这幕画面,数百名弟子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议论起来,神情有些激动。

青山诸峰主剑,九至其七!

这样的画面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无数道目光落在那些绝世名剑上。

排在最后的那道血红色的飞剑,得到了最多的关注,也让很多人生出强烈的感慨。

有些白苍苍的长老甚至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觉。

景阳真人从来不参与门派事务,弗思剑自然也很少出现。

上次弗思剑在这样的场合出现时,青山宗掌门还是太平真人,元骑鲸刚接任上德峰主。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

……

与剑林相对的崖壁间有九座石台。

这九座石台便是九峰长老们的座位,只有第二座石台上是过南山为的两忘峰弟子。

为了表示对师长的尊敬,两忘峰弟子没有座位,会一直站着。

很多视线落在第九座石台上。

赵腊月来了。

无论是与各峰峰主还是长老们以平辈见礼,还是接受弟子们的请安,她的神情都很平静,没有任何不适应,或者说尴尬。

清容峰主心想,这等气度远胜普通弟子,与小师叔当年还真有些相似,看来真是该她得。

当她望向赵腊月身旁的井九时,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很多长老对井九的想法也很复杂,虽然与清容峰主的复杂并不是一回事。

在有些人看来,井九还很年轻,没能进入无彰境还算正常,但与赵腊月以及还在闭关的卓如岁相比还是稍嫌弱了些。

听闻卓如岁现在已经是无彰上境,出关的时候极有可能已经迈过游野境那道门槛,到时候必将震惊整个大6。

更多的九峰长老却并不这样想。

井九只出过一次手,那就是在三年前的承剑大会上战胜顾清。

就是那次出手,让很多长老认定,这个年轻弟子绝对是个剑道奇才。

今年承剑大会上,顾清用的剑法明显来自井九,云行峰主想要收他为徒,便是看中了这点。

直到现在,那些长老保持着沉默,没有对井九做出什么评价,只是不想引起别的宗派重视,尤其是中州派。

他们希望将来井九能够成为青山宗的奇兵。

知道四海宴上与中州派的约定后,他们对井九在明年梅会上的表现更是非常期待。

无法在棋盘上战胜童颜?他们根本不在乎。

井九能不能战胜中州派的同龄对手,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

……

……

试剑大会的对战安排完全由抽签决定,直至选出最后的十名胜者,代表青山宗参加明年的梅会。

如果你第一轮便遇着两忘峰的师兄,那也只能说你运气不好。

剑道之争,讲究的就是万物皆蕴一剑之中,运气本就是其中一环。

也没有谁敢在抽签的环节上做手脚,上德峰的剑狱里虽然关着无数妖魔鬼怪,但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还有多少空房间。

杞元良的运气便很不好。

三年前他才承剑成功,今天第一次参加青山试剑便排在了第一个。

更糟糕的是,他的对手是幺松杉……

两道剑光离开地面。

幺松杉与杞元良落在两根石柱上,隔着百余丈,相对而立。

石柱顶端距离地面有数百丈,下方有云雾缭绕,若是普通人,只怕站在这里便会双腿软,直接摔死。

杞元良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是这位两忘峰十一师兄的对手,但青山弟子怎能弃战。

他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勇敢说道:“请!”

……

……

没有意外生,幺松杉赢了,随后又有弟子6续飞上剑林,开始剑争。

与承剑大会相比,青山试剑不知道要精彩多少倍,当然也要凶险无数倍。

或者狂暴或者绵密的剑光,在高耸入云的石柱间高穿梭,不时擦落石屑。

即便有阵法的屏障,依然能够听到飞剑破空时的凄厉刺耳声,能够感受到那些凌厉的剑意。

战至激烈处,双方更是会驭剑离开原先的石柱,御剑而斗,不时有雷电生出,又有烈焰蒸腾。

弟子们盯着石林里的那些高穿行的剑光与身影,目不转睛,不肯错过任何画面。

各峰师长也神情凝重地注视着弟子们的战斗,随时准备出手救援。

要知道在这样的剑争里,双方都不可能有半点留力,到了关键时刻,就算想要收手也很难做到。

井九的视线却不在石林间。

他一直在看着远处的一条山道。

那条山道很窄,消失于雾里,不知通向何处。

他知道,从那处崖壁绕过去,便是天光峰弟子们的居所。

柳十岁就住在那里。

(本章完)

第二十九章且看山道来一鬼

两名弟子站在石柱上,隔着百余丈而站。

年少的那位来自碧湖峰,承意上境。

中年弟子则来自天光峰,乃是墨长老的二徒,早已破境入了无彰。

境界间的差距很难弥补,三年前井九在洗剑溪击败顾清,本就是很少出现的事情。

承意境界弟子的飞剑能在数十丈内来去自如,无彰境弟子的飞剑杀伤距离则是数倍于此。

按道理来说,那位碧湖峰弟子没有任何取胜的机会,但他怎会认输?

一道明亮的剑光穿过百余丈的距离,来到他的身前。

碧湖峰弟子无法反击,只能驭剑而起,险之又险地避开,剑元疾转,用最快的度向前方飞去。

他必须拉近与对方之间的距离,才能挥出自己飞剑的威力。

那道明亮剑光折回,再次斩落。

碧湖峰弟子驭剑向石林下方的云雾里遁去,再次极其危险的避过这一击。

那道明亮剑光擦着石柱而过,带出的石屑就像阵小雨。

看着这幕画面,石林下方响起一阵惊呼。

人们很是欣赏那位碧湖峰弟子的勇气,却也很担心他的安全。

要知道云雾遮蔽视线,驭剑在其间穿行,很是危险,随时有可能撞上石柱。

“来了!”忽然有人喊了声。

云雾里的某处忽然隆起。

碧湖峰弟子驭剑而出,距离那位天光峰师兄只有十余丈的距离,身周云雾缭绕,其间隐有电光。

他在云雾里便已经准备好了,凝集了全身剑元,就为了最后这一击!

天光峰弟子看着这幕画面,眼里露出一抹欣赏的神色,毫不紧张,两指一并,剑诀再出。

那道明亮的剑光忽然在云雾上方出现,仿佛一直等在那里一般。

碧湖峰弟子来不及反应,强行驭剑一转,重重撞到一根石柱上。

一声闷响,石柱自巍然不动,那位弟子满脸是血,昏迷不醒,向着地面落下。

不待师长前来救援,天光峰弟子踏剑而下,在他落入云雾之前便接住了他。

峰间响起一阵喝彩声。

……

……

第一轮试剑已经进入中段。已经结束的试剑里,天光峰与碧湖峰的弟子表现最为优异,与往年的情形相仿,云行峰的战绩也不错,昔来峰与适越峰还是不擅长剑争,两峰的弟子们加在一起也只赢了三场,有些令人意外的是,今年清容峰的表现非常糟糕,被派出来的七名女弟子竟是全部都输了。

自有适越峰的师长为那些输了的弟子医治,那些弟子虽有些失望,脸上却看不到太多负面的情绪。获胜的弟子也没有露出骄傲的情绪,毕竟是同门之争,而且要知道除了幺松杉,两忘峰的弟子们都还没有登场。

接下来走到场间的那个高大身影,引了一些议论。

这名身材极其高大的弟子叫做简若山,两忘峰排名四十六,更出名的是他是简若云的弟弟。

简若云,两忘峰排行第四,是三代弟子里毫无疑问的强者,剑道修为极高,也颇受同门尊敬。

两年前,柳十岁在浊水昏迷不醒被送回青山,带队的简若云因为看管不力被上德峰罚入石室幽禁半年。当时就有很多人觉得太没道理,其后随着柳十岁醒来,被怀疑偷吃了鬼目鲮妖丹,弟子们更是觉得简若云受了委屈,颇为他不服。

简若山的境界实力不如他的兄长,但能在两忘峰里有一席之地,当然也不能小觑。

很多弟子都在想,不知道是谁的签运这般糟糕会抽中第二个两忘峰弟子。

简若山忽然说道:“我想指名。”

听着这话,弟子们有些吃惊。

青山试剑按照抽签的顺序进行,也有例外,那就是指名挑战。

既然是指名挑战,自然没有谁好意思选择比自己弱的同门,只会选择公认境界实力在自己之上的对手。

简若山准备指名挑战谁?

人们注意到,他的视线已经落在崖间那九座石台上,心想难道他要挑战同峰的师兄?

石台上坐着的都是各峰师长,只有两忘峰弟子可以被选择。

简若山看着最远处的那座石台,面无表情说道:“我指名井九……师叔。”

人群哗然。

在井九与师叔两个词之间,简若山刻意停了很长时间,谁都听得出来他的敌意。

很多弟子想起来那个传闻,据说井九与柳十岁曾经是一对主仆,难道简若山是想要为自己的兄长出气?

无数视线落在井九的身上。

井九没有反应,依然看着远处那条山道。

简若山冷笑说道:“怎么?井师叔不敢应战吗?”

迟宴走了出来,沉声说道:“你想以下犯上?”

做为上德峰的长老,他有资格依照门规否决这次指名挑战。

弟子们却有些不服。

现在没有人知道井九的真实境界到底为何,但他终究是公认的剑道奇才,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是……师叔。

以此来看,简若山挑战他有什么问题?

井九依然没有理会,只是看着远处那条山道。

被无视的简若山很是愤怒,以为他是想混过去,更是不耻,说道:“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打断。

远处的山道上传来了一道诡异的声音。

那声音非常刺耳,就像是两把剑在不停地撞击摩擦。

弟子们循着声音望去。

一道身影在山道上出现。

那个人很瘦,剑袍破旧,套在身上随风飘荡。

随着行走,弟子们看清楚了他的脸。

那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如野草。

奇怪的是,他的双脚上明明没有镣铐,但当他行走时,鞋底与青石之间却会有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

石林四周响起一阵惊呼。

“柳十岁!”

“他怎么来了!”

已经两年时间。

他一直在天光峰崖后的石室里,从来没在出来过。

曾经的天生道种,渐渐被人遗忘。

今天,他却忽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就像一只鬼。

赵腊月神情微凛。

长老们神情微变。

他们从那道声音里听出了一件事情。

行走之间,自有剑音。

这是剑意粹体初成的征兆!

赵腊月在剑峰苦修多年,才修成剑意焠体。

柳十岁在天光峰自囚石室,又是怎么练成的?

赵腊月望向井九,想知道他的反应,也想得到一个答案。

井九关心的却是别的事情,喃喃说道:“那张小黑脸居然白成了这样,这是多少天没晒太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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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三十章野火烧不尽,此恨悠悠

在无数道震惊目光的注视下,柳十岁来到场间。

他低着头,野草般的头遮住了眼睛,看着就像一个犯人。

“你来做什么?”

白如镜长老看着他厉声呵斥道,脸色极其难看。

身为天光峰的破海境长老,居然教出个偷吃妖丹的孽徒,可以说是他此生最大的羞辱。

柳十岁没有抬头,声音微哑说道:“弟子想要参加试剑。”

白如镜神情更加寒冷,喝道:“你有什么资格参加试剑?还不快退下!”

“师父……我也是青山弟子,为什么不能参加?”

柳十岁依然低着头,声音还是那样沙哑。

看着他现在的模样,听着他的声音,很多弟子生出同情。

清容峰上的那些女弟子更是有些伤感。

简若山看着柳十岁冷笑说道:“当年你偷吃妖丹,害我兄长无辜被幽禁,还曾经犯下别的大错,若不是师长们没有找到证据,你现在早就已经被废了修为、逐出山门,现在你居然还有脸出来,还有脸问为什么!”

柳十岁沉默不语,没有理他,等着白如镜的回答。

简如山忽然笑了起来,嘲弄说道:“既然你一定想要参加试剑,刚好我在这里,要不然我们来一场?”

说完这句话,他唤出了自己的飞剑。

那是一道乌金炼成的飞剑,长约两尺半,出呜呜的声音,正在以肉眼看不清的度振动。

柳十岁忽然挥手。

破旧的衣袖带出残影。

狂风骤起。

数道清光离开衣袖,向着简若山挥去。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剑鸣。

乌金剑斜斜飞走。

啪啪啪啪数声闷响。

简若山被击飞数十丈,撞到崖壁上,喷出一口鲜血,再也无法站起。

他的身上出现数道裂口,非常清楚。

“剑罡!”

“离剑!”

场间响起一阵惊呼。

有些师长震惊地站了起来。

便是清容峰主这样的大人物,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不管是剑罡还是离剑都极难修炼,因为那需要一个前提条件。

是的,柳十岁的剑意焠体不是初成,而是已经大成。

天光峰那间幽静的石屋无人来探看,也没有云行峰顶那么多道凌厉的剑意。

但他的心里有把名为不甘的野火。

那把野火烧了整整两年时间,烧得他夜夜难眠。

“你居然敢偷袭行凶!”

白如镜暴怒至极,喝道:“今日我就要废了你!”

眼看着便是一场师徒相残的狗血剧,却被人阻止了。

“白长老且慢。”

迟宴面无表情说道:“我看得很清楚,出言邀战的是简若山,先出剑的也是简若山,怎能说是柳十岁偷袭行凶?”

依照青山试剑的规矩,任意一方召出飞剑,便等于表示可以开始。

迟宴是上德峰长老,对门规的解释自然不会出错。

问题在于,他为什么要帮柳十岁说话?

弟子们过了会儿才想明白,这应该涉及到两峰之争。

天光峰出了柳十岁这么一个孽徒,上德峰的人们应该最是高兴。

青山里,天光峰与上德峰之间的关系向来复杂。

所有人都知道原因,只是没有人敢说。

石台上的峰主与长老们都保持着沉默,弟子们哪里还敢出声。

“你说的没错,只要一天你没被逐出山门,便是青山弟子,有资格参加试剑。”

迟宴看着柳十岁面无表情说道:“但你应该知道,抽签早就已经结束了。”

柳十岁低着头说道:“我要指名。”

简若山能指名挑战,那么他当然也可以。

迟宴沉默了会儿,问道:“你想指名谁?”

柳十岁抬起头来,望向崖间某处。

他的目光很明亮,野草般的乱根本遮不住。

“简如云……师兄。”

又是一片哗然。

石林四周的弟子们震惊至极。

两年前,便是因为柳十岁偷吃妖丹,昏迷不醒,简如云受了拖累,被关进石室半年。现在柳十岁不思己过,居然还要指名挑战对方,这真是太荒唐了,难道他以为自己落到如此下场真是对方的过错?

……

……

剑光微动,简如云来到场间,看着柳十岁感慨说道:“柳师弟,这是何必?难道你还认为那是我的错?不错,我确实没有看好你,让你犯下大错,但是……犯错的终究是你自己。”

柳十岁愤怒地说道:“是吗?犯错的那个人真的是我?”

简如云神情微变。

柳十岁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最清楚当时生了什么事,但你从来没有说过,当时明明是……”

“多说无益,既然你觉得是我的错,那便来吧,但我要告诉你,就算你吃了妖丹,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简如云忽然抢断了他的话,不知为何脸色有些苍白。

柳十岁沉默了会儿,说道:“是啊,两年里这些话我已经说了那么多遍,却始终没有人信我,那么何必再说。”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多言,踏剑而上,落在西方某根石柱上。

简如云微微挑眉,也没有说什么,驭剑而起落在东面的一根石柱上。

两根石柱之间相隔三百余丈。

简如云在两忘峰排行第四,剑道修为本就极为深厚,听闻被禁石室的半年里更有突破,已然是无彰上境。

再给他几年时间,说不得真能看到游野境的门槛。

除了过南山数人以及还在天光峰闭关的卓如岁,三代弟子里有谁能是他的对手?

石林四周鸦雀无声。

没有人觉得柳十岁有任何机会,哪怕他剑意焠体大成,更是自行修成了剑罡。

下一刻寂静被打破,峰间到处都是惊呼声,尤其是九峰师长所在的石台上。

因为柳十岁出剑了。

不是因为他的剑如何恐怖,相反,他的剑非常安静。

安静这种词语用来形容飞剑,本就是极怪的事情。

柳十岁的剑向着前方飞去。

很缓慢。

就像承载着很多重量。

天那般重。

……

……

白如镜神情微变。

这自然是他教给柳十岁的。

问题是他只教了柳十岁半年时间,没想到柳十岁居然就已经掌握了承天剑诀的真义。

他忽然生出些悔意。

第三十一章剑行无彰

无数视线落在石林上方。

站在石柱上的柳十岁衣衫破旧,短如草,看着就像个野鬼。

他的剑却是那样中正平和。

如三世王公、柱国大将、皓书生。

简如云还没有出剑。

他静静看着柳十岁的剑。

很多人和他一样,都在等待柳十岁的剑飞过中间那根石柱。

那时候,他才有资格让简如云出剑。

时间流逝。

柳十岁的剑飞过了那根石柱。

那里刚好是他与简如云所立的两根石柱的中间。

过了百丈,他的剑意依然未散,无比凝纯。

没有惊呼声响起,因为人们已经震惊无语。

这幕看似无意义的画面,却揭示了一个足令青山震动的真相。

柳十岁已经晋入了无彰境。

……

……

赵腊月说道:“了不起。”

不管这件事情有何隐情,这两年里柳十岁等于被幽禁,居然能够破境入无彰,当然有资格得到这样的称赞。

……

……

清容峰主问道:“多大了?”

有弟子不确定说道:“十七或者十八?”

清容峰主看了不远处的赵腊月一眼,没有说什么。

……

……

九峰师长们都很震惊。

景阳真人之后,青山最年轻的无彰境便是赵腊月与卓如岁,柳十岁排在第三。

如果这两年他能够正常的修行,会不会更快?

若不是他做了那样的事情,还有另一件命案嫌疑,如此天才,青山怎会如此待他?

有的师长甚至在想,如果柳十岁刚才说的那番话是真的,那该多好。

……

……

有风从那边的崖间吹来,没有深春的暖意,拂面生寒。

那风落在柳十岁的剑上,剑身微振,忽然散出四道清光。

那四道清光并非幻像,而是真实的存在,这便是剑罡。

飞剑骤然加疾,带着四道剑罡,向着百丈外的简如云袭去。

柳十岁终于真正出手,出手便是最强的手段。

看着那道明亮的剑光还有那四道剑罡,简如云神情不变,轻挥衣袖。

一道灰色飞剑破空而出,瞬间来到柳十岁的剑前。

快若闪电,只是一种形容。

简如云的剑却真的就像是一道闪电,快的根本无法看清。

柳十岁蓄势已久的一剑未及展露锋芒,便被拦住。

两道飞剑在石林上空相遇。

一声剑鸣响彻山谷。

两道飞剑分开,再次相遇。

然后便是无数次重逢。

只是瞬间,两道剑便在天空里交击了无数次。

清脆的剑鸣连绵不绝,如骤雨一般。

无数火花溅起,如银树般盛开在峰前,照的石林无比明亮。

天空里的那轮太阳都变得黯淡了几分。

两道飞剑在天空里交战。

柳十岁与简如云站在各自的石柱上,双手负在身后,隔着三百余丈的距离平静对视。

不知道过了多久,灰明剑光骤敛。

两道飞剑分别回到柳十岁与简如云的身前。

石林下方的青山弟子们很震惊。

明明简如云师兄的剑道修为要比柳十岁深厚很多,为何双方却战了个平分秋色?

两道飞剑微微颤动,剑身上都出现数百处极细微的裂口,看来在材质上也非常接近。

简如云看了自己的剑一眼。

柳十岁却是看都不看,直接向前踏了一步。

石柱只容一人站立。

他这一步便是落在了空处。

飞剑早已等在那处。

……

……

从始至终,两忘峰弟子所在的石台很安静。

无论是简若山指名挑战井九、被柳十岁以剑罡重伤,还是柳十岁指名简如云。

尤其是过南山、顾寒和马华,保持着绝对的沉默。

看着此时石林上空的画面,顾寒想到当年在剑峰上柳十岁向着天空踏出的那一步,有些欣慰,又有些歉意。

……

……

两道剑光再次照亮石林。

此时柳十岁与简如云御剑而战,比先前不知道凶险了多少倍。

那两道剑光时而落入云雾,时而飞上高空,最高时甚至快要靠近天光峰顶。

云雾被搅动,仿佛沸水,崖壁上出现道道剑痕,石柱上不时有石屑落下。

两道剑光太快,普通弟子根本无法看清楚画面。

只有那些境界高些的弟子与九峰师长们,才知道这场斗剑进行的是如何激烈,而且凶险。

……

……

嗖嗖两声。

两道剑光再次分开。

二人落在各自的石柱上。

柳十岁的唇角溢出一道血水。

简如云的衣袖上有一道破口。

御剑而战,从来都不是简单的驭剑。

驭剑离开石柱的原因是要变化方位,以防被对方的飞剑摆脱自家飞剑纠缠后忽然攻击自身。如此自身的防御相对做的更好些,但是因为要踏剑而行,飞剑的攻击自然要减弱很多。

按理来说,在这样的战局里柳十岁应该更占优势,他已经修成剑罡,即便踏剑而行,依然可以凌空攻击对手。只是没想到简如云的驭剑术非常了得,竟在最关键的时刻避开他的剑罡,然后用剑势碾压了他。

“为何本门弟子很少有人修行剑罡?因为那本来就是旁门外道。”

简如云站在石柱上看着数百丈外的柳十岁说道:“看来妖丹之力也只能助你到这步了。”

有风起,卷起石林下方的云雾,拂动他身上的青衣。

从他的身上散出来一道强大的气息,飞剑生出感应,穿云而过,带起一道白烟,若隐若现。

有人惊呼说道:“苍鸟剑法第七式!借云!”

两忘峰之前,简如云本是云行峰弟子,更是峰主亲传。

云行峰主剑名为皆空,剑诀名为苍鸟,共分十三式。

无彰境弟子若能学到第五式,便已经可以称得上天赋颇佳。

简如云竟然学会了第七式借云!

听闻两年前他被上德峰被禁在石室里的半年又有突破,现在看来他竟是掌握了苍鸟剑诀的真意!

看着那道穿行在云雾里、时隐时现的飞剑,同门佩服不已。

云行峰的弟子更是高声喝彩,长老们连连点头。

看着那道挟云而至的飞剑,柳十岁神情微变,再次出剑。

井九曾经说过他的双眉太直,其实他的剑更直。

明亮的飞剑照亮石林,笔直一线向前飞去。

就在两道飞剑即将相遇的时候,石林间忽然响起嗡的一声巨响。

白色的云雾蒸腾而起,气势磅礴,如沧海般四处横流,顿时把两道剑都湮没了。

柳十岁感觉到自己与飞剑的联系忽然变弱。

忽然,简如云的剑再次出现,已经到了柳十岁的身前!

这道灰剑仿佛能无视空间的距离。

石林下方响起一阵惊呼。

借云雾之变,窥天地之道!

简如云证明了自己已经有资格去看看游野境的风景。

灰剑直刺柳十岁的面门,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

所有人都以为简如云最后会收剑,并不担心。

只有身在场间的柳十岁才能感应到简如云的杀意。

他脸色苍白,眼里流露出不甘的情绪,还有一抹决然!

第三十二章走火,然后入魔

很多人都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声野兽受伤后的嚎叫,却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峰间的树林、云后的崖壁都一片安静。

这声音仿佛直接在他们的脑海里响起。

简如云也听到了这声嚎叫。

他知道这声音来自何处,虽然柳十岁没有张嘴。

隔着三百丈的距离,他也能够看到柳十岁脸上的愤怒和眼里的那抹决然。

那抹决然的神情很快变成一朵微渺的火焰,艳红无比,幽异非常。

柳十岁的身体散出一道极其强大而充满荒野意味的气息。

这一刻,他仿佛变成了一只远古的妖兽。

柳十岁身周的空气高流转起来,周遭一片酷热,仿佛有无数道无形的火焰正在喷吐。

伴着嗤嗤的声音,那些随飞剑而至的云雾,根本无法触及他的身体,便被烧的干干净净。

简若云的飞剑感应到了危险,准备斜飞离开,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困住,不停振动,出凄厉的呼啸声,拼命挣扎,却无法离开,停滞在石柱前的空中,就像是一只被蛛网困住的飞蛾。

“妖火!”有人惊声喊道。

维持试剑大会秩序的上德峰师长,神情变得凝重起来,时刻准备驭剑而起,打开石林周遭的阵法。

轰的一声巨响,柳十岁脚下的石柱再也无法承受那种高温与剑意的撕扯,溅射出无数石块与烟尘。

那些石块与烟尘翻滚而前,将随简若云飞剑而至的云雾击散,就像是无数座山峰落在沧海之中。

简若云咽下涌至咽喉的鲜血,剑元尽出,强行召回被那道无形火焰困住的飞剑。

剑光闪动,他已经落在剑上,随剑破风而去,杀至柳十岁身前,准备再次御剑强杀!

就在最关键的这一刻,隔着那道无形的火焰,他与柳十岁的视线对上了。

他看清了柳十岁的眼睛。

那对曾经清澈而无杂质的眼睛,现在只剩下一片明亮,那是因为在眼底深处有团真正的野火。

野性难驯的火焰,看似微渺,却给人一种万世不变的感觉,诡异到了极点。

简如云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

两年前在浊水的那个夜晚,他带着柳十岁冒险潜入河底,追杀身受重伤的鬼目鲮。

鬼目鲮临死前看了他一眼。

他记得很清楚,那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就是这样的野火。

简如云神情微惊,眼露悔意,大喊一声,便要驭剑逃走。

来不及了。

就像那天夜里一样。

忽然,他停止了动作。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惘然,仿佛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里。

飞剑响起一声清鸣,他再度清醒。

前后不过一瞬间。

飞剑相争,争的便是瞬间。

一道明亮的剑光,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

鲜血飞溅。

简若云从剑上向着地面跌落。

柳十岁神情漠然,根本不准备给对方留任何活路。

明亮的剑光陡然折回,斩向简如云的颈。

简如云此时已经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眼看着便是身两处的下场。

石林四周响起一阵惊呼!

便在这时,一道湛然剑光如长虹般,直接破掉石林的防护阵法,来到简如云身前。

嚓嚓数声清响!

那道湛然剑光,直接把柳十岁的剑裹到了远离石林的高空,绞成了碎片!

那位驭剑者好强大的剑道修为!

青山弟子们心想应该是哪位游野境的师叔亲自出手,顿时放下心来。

飞剑被毁,柳十岁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谁都没想到他竟是还不肯罢休!

他从摇摇欲坠的石柱上跳了下去,如一颗石头般向着简如云直追,直如疯魔了一般。

一道身影离开崖间,凌空而去,来到柳十岁身前,手掌击中他的胸口。

啪啪啪啪!

无数道声音连续响起,在极短的时间里,柳十岁的身体便受到了数十记重击。

那人的出手非常干净,看似简单,柳十岁却根本无法避开。

他不停地喷着血,在天空里带出一片血雨。

最终,他凄惨地落在地面,出一声巨响。

那人落在他的身边,衣袖轻拂,带起数道气流,缓缓地接住随后才落下的简如云。

适越峰的弟子赶紧过来,开始替简如云救治。

云雾渐散,烟尘敛落,那道湛然剑光从高空折回,静停在那人身前。

这道飞剑竟是蓝色的,就像是大海。

在剑光的照耀下,那人的衣服仿佛也是蓝色的。

那人的神情依然如往常般淡然,只是眼里隐隐有些惋惜之色。

直到这时候,弟子们才看清楚,原来出手的不是哪位师叔,而是过南山!

过南山乃是掌门徒,更是两忘峰席,颇受同门爱戴,但他的境界修为并不如何惊人,至少不像卓如岁那般有名。

谁能想到,他竟然已经是一位游野境的强者!

……

……

赵腊月一直用余光注意着井九。

井九的神情始终没有变化,好像石林间生的这些事情无法让他生出任何兴趣。

她知道这不是真的。

因为她很确信,就在刚才,过南山亲自出剑,把柳十岁打得连连吐血,直至跌落尘埃的时候……井九动了。

普通人根本都看不出来井九动了。

如果她不是一直非常仔细地观察,也很难现。

那一刻,井九神情不变,右手的食指微微一动。

……

……

“你果然吃了鬼目鲮的妖丹。”

过南山看着柳十岁,带着惋惜与失望说道:“而且居然还学了血魔教的邪功。”

无数道愤怒的目光随着他的这句话落在柳十岁的身上。

柳十岁偷吃妖丹一事,虽没有证据,但早已被青山众人默认,可是血魔教?

很多年前,朝天大6有个叫做血魔教的邪派,修行的功法非常邪恶,荼毒苍生无数。

被正道宗派攻击后,血魔教甚至暗中与冥界勾结,真可以说是无恶不作。

后来,血魔教终于被青山宗、中州派、无恩门、大泽以及皇族的强者联手灭掉。

那个时候,风刀教与西海剑派都还没有出现。

修行界一直有传闻,血魔教残留下来了很多邪功秘籍,没有想到,传说居然是真的。

问题是柳十岁一直在青山九峰,他从何处得到的这种邪派功法?

难道他真的与山外那些魔头有勾结?

第三十三章一位过客站在这里的原因

柳十岁靠着石柱,箕坐于地,浑身是血。

被无数愤怒的目光盯着,他却毫不在意,木然说道:“那又如何?只要能杀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

过南山望向正在被抢救的简如云,说道:“若不是他不曾疑你学了邪功,你今日一样也伤不了他。”

“他当然不会疑我,因为他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柳十岁有些艰难地转头,看着那边昏迷不醒的简如云,说道:“当年想吃妖丹的人,本来就是他。”

过南山摇了摇头,说道:“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何必还想坏他人清白?”

柳十岁说道:“两年前在浊水底他想偷走妖丹被我现,我想阻止却被他偷袭,这就是实情,何来坏他清白?”

过南山望向迟宴。

这两年里,对柳十岁的审讯一直都是由上德峰负责,别的青山弟子根本不知道具体情形。

迟宴面无表情说道:“假话,不予采信,所以你们不需要知道。”

柳十岁神情漠然说道:“两年前,你们对我用刑,不管怎么痛,我都一句话不说,因为我知道你们不会信。去年你们又来审我,我终于开始说话,但说的话你们还是不信,既然你们已经认定我是那个坏的,何必还来问我?”

迟宴平静说道:“因为今天生的事情已经证明,那颗妖丹就是被你吃了。”

浊水底生的事情,只有柳十岁与简如云两个人知道,再没有别的任何证人,妖丹便是唯一的证据。

过去两年,因为烙印在柳十岁灵魂里的秘法遮掩,包括迟宴在内的上德峰众人都找不到他吃了妖丹的直接证据。

今天,证据终于出现。

柳十岁忽然大声笑了起来,情绪有些癫狂。

“我去抢那颗妖丹……妖丹就自己……进了我的身体……它自己进来的……我能怎么办?”

他看了过南山一眼,又望向迟宴和那些用厌恶眼光看着自己的同门,摊开双手问道:“换成你们,你们能怎么办?”

问这句话的时候,他还在大声笑,但不知何时,他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灰尘与血渍被冲散,看着一塌糊涂。

场间一片安静,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如果把自己换作他,那我该怎么办?

青山弟子们在心里问着自己这个问题,无法得出答案,那便等于已经有了答案。

看着满脸泪水的柳十岁,很多人生出同情,却还是不肯相信他的话。

“血口喷人!”

“简师兄已经被你害成这样,你还想毁他清名!”

“无耻小人,趁着师兄昏死过去,无法说话,便要用这等下作手段栽赃吗!”

两忘峰与云行峰的弟子无法再忍下去,纷纷出声骂了起来。

这时适越峰的救治结束了,确认简如云伤势虽重,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听着这话,过南山与很多人都松了口气。

柳十岁也松了一口气。

撑着他熬到今天的那口气,终于泄了出去。

他默默准备两年时间,不惜暴露自己偷吃妖丹,就是为了杀死简如云。

然而,他还是没能成功。

他靠着石柱不再说话,脸上写满了绝望的情绪。

……

……

迟宴当众宣布了柳十岁的罪状,在偷吃妖丹以及修炼邪门功法之外,还有一条罪名与碧湖峰左易之死有关。

碧湖峰有些性情暴躁的弟子,往柳十岁的方向啐了几口,骂了数句。

最后自然便是宣告柳十岁的结局。

剑刑处死。

井九静静看着石柱下的那个年轻人。

和数年前在小山村相比,柳十岁已经长大了很多,三年时间不见,他觉得那张脸有些陌生了。

赵腊月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反对。”

弟子们很吃惊。

青山剑律里,以剑刑处死弟子是极刑,即便是掌门或者是上德峰都不能自行决定,必须经过所有峰主的同意。

有一位峰主不同意便不能通过,只能把那名弟子关进剑狱,哪怕再也没有出来的那天。

上德峰底的剑狱现在关着的囚徒,除了那些不便杀死的妖魔邪徒,有些便曾经是青山宗的弟子。

迟宴微微皱眉,问道:“请问为何?”

上德峰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但他必须尊重赵腊月神末峰主的身份。

“简若云没有死,从始至终,都没有青山弟子因为他而死,那么他为什么一定要死?”

赵腊月说道:“而且你们没有听到他刚才的话吗?既然还有隐情,为何不等简如云醒来再问一问?”

她的这番话明显是对简如云有所怀疑,站在了柳十岁一边。

听着这话,两忘峰与云行峰的弟子忍不住怒目相视。

赵腊月神情平静,看着他们说道:“你们看什么?”

两峰的弟子们这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的行为极为无礼,悻悻收回视线。

“还有什么好问的?谁都有眼睛,妖丹就在柳十岁的肚子里!”

云行峰主看着依然昏迷不醒的简如云,早就已经怒上心头,厉声喝道。

赵腊月依然平静,说道:“那又如何?我还是不同意。”

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她不同意,柳十岁就不会死。

石林四周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知道柳十岁应该能活下来了。

问题是,被关进剑狱终生不见天日,与死亡比起来真是更好的结局吗?

井九还是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结局。

果不其然。

峰顶传来掌门大人悠远的声音。

“百年来,第九峰第一次参与青山议事……还请上德峰斟酌。”

三尺剑忽然振动起来,散出一道极其寒冽的气息。

元骑鲸的声音传遍群峰,落在弟子们的耳间,仿佛冰锥一般,很是难受。

“夺其剑丸,断其经脉,清其丹毒,废其修为,逐出青山,天光峰自行处理。”

这便是柳十岁最后的结局。

上德峰愿意退一步,谁都知道那是因为掌门说了话。

掌门说话,是给景阳真人的再传弟子们面子。

那赵腊月为何会出面保柳十岁一条命?

已经有很多人想到应该与井九有关。

很多人都还记得当年他与柳十岁的关系。

有上德峰执事上前把柳十岁扶起,用剑索缚住他的双臂。

柳十岁看着崖间台上的井九,沉默了会儿,忽然大声说道:“我不需要你的假慈悲!”

井九神情漠然,还是没有说话。

“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最惨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走了!你离开青山去云游!”

“我知道你是故意躲开,为什么?因为你怕得罪他们吗?还是怕见到我的惨状有些不自在?”

柳十岁难过说道:“是啊,你是青山宗最有前途的剑道奇才,我只是一个弃徒,而且我们之间哪有什么情份呢?你只不过是在我家住了一年而已,当初在南松亭,在洗剑溪,他们用我嘲笑你,你那时候只怕就看着我烦了吧?”

一片安静。

柳十岁渐渐平静下来,看着崖上的井九认真说道:“但是,我真的没有这样想过你……”

很明显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停在了这里。

因为井九举起了手。

就像当年在小山村,在南松亭,在洗剑溪一样。

只需要一个手势,一个眼神,柳十岁便能明白他的意思。

井九觉得他话太多,很吵。

柳十岁惨笑一声,不再多言。

……

……

柳十岁被上德峰的执事押走,稍后会由天光峰的师长亲自出手,执行那些残酷的刑罚,然后被逐出青山。

井九静静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依然没有说话。

无数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无论是那些师长还是弟子们,都在心里默默想着此人真是无情。

赵腊月忽然问道:“他说的是真心话?”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梦还身前疑入梦,真作假时假亦真,我不确定。”

赵腊月说道:“你为何不对他解释几句?”

井九说道:“你知道,我只是在他家借宿一年的客人,给足了银钱。”

……

……

虽然出了这样的大事,试剑大会还是要继续,就像生活。

简若山被柳十岁重伤,自然无法再战,他的抽签对手幸运地不战而胜,进入了第二轮。

签表上的下一个弟子准备登场,井九忽然站起身来。

人群微有骚动。

很多人以为他是无颜再坐在这里,准备离开。

赵腊月自然知道不是这样,微笑想着,不是说自己只是过客吗?

井九从崖间道路走下石台,来到场间。

他抬头看了眼剑林,现那些石柱确实很高,中段缭绕着云雾,竟有些看不清最上方的情形。

弟子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为何站在这里抬头看天。

正准备登场的那名弟子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难道上去喊他让开?

迟宴挑眉问道:“井……师弟,你为何站在这里?”

井九收回视线,说道:“我和中州派约好明年去梅会与童颜下棋。”

如此出名的事情自然无人不知,很多弟子觉得他是在自取其辱,甚至会辱及师门。

而且你明年要去梅会,与站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呢?

“我刚才忽然想起来,要去梅会先要有去梅会的资格,得参加青山试剑。”

井九认真说道:“所以我站在这里。”

(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指名两忘峰

迟宴怔住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井九提到梅会,接下来却说要参加试剑。

其余人同样没有想到,石林四周隐入一片诡异的安静里。

迟宴回过神来,觉得此事好生荒唐,说道:“你现在已经不是三代弟子,自然不能参加试剑。”

井九说道:“那我如何参加梅会?”

迟宴心想你已经是二代师长,若真想去梅会被童颜羞辱,自然有办法,比如可以做为带队的角色。

井九说道:“没有参加试剑,便拿到去梅会的资格,很多人会不服气。”

众人心想,原来你还知道啊。

当然没有人对井九服气,尤其是那些剑道修为不错、想在试剑上一展身手的弟子。他们承认井九的剑道天赋确实很高,问题是他太年轻,境界尚浅,若不是运气好跟着赵腊月登上神末峰顶,怎么会成为他们的师叔?

“所以我还是要参加的。”

井九望向两忘峰弟子所在的方向,说道:“只要我赢了,自然就没有人会不服。”

听着这话,青山弟子一片哗然,觉得此人好生嚣张。

迟宴想了想,说道:“抽签已经结束,现在再安排也来不及。”

井九说道:“指名就好。”

简若山可以指名挑战他,他自然可以指名挑战别人。

很多道视线随着他的目光落在崖间第二座石台上。

“请指教。”

井九看着两忘峰弟子里的一人说道。

那个人身形有些胖,看着很有些人畜无害的感觉。

那个胖子叫做马华,名字很不起眼,在两忘峰排行三十七,也很不起眼。

两忘峰弟子非常出名,很多人却不认识他,便可以知道这个人是多么低调,或者说容易被人忽视。

议论声起,弟子们不明白井九为何要指名挑战此人。

至于胜负……井九现在还是承意境界,按道理来说,任意一名两忘峰弟子都能轻易战胜他。但就在不久之前,两忘峰排行四十六的简若山被柳十岁轻而易举地击败,谁知道井九会不会再次给人带来惊奇。

剑光微动,马华来到场间,笑眯眯地看着井九,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怎么知道柳十岁是我告的?”

井九说道:“我不知道。”

马华神情微异,说道:“那你为何要指名战我?”

他本以为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井九想要替柳十岁报仇。

井九不知道上德峰怀疑柳十岁涉及碧湖峰左易之死,是因为马华现柳十岁那夜不在。

他更不知道,马华与顾寒都已经知道那夜他也不在,柳十岁为了替他遮掩,才坚持不肯说自己去了哪里。

他只知道,这个不起眼的胖子是两忘峰的军师,柳十岁的这个局应该便是此人的手笔。

最重要的是,从洗剑溪开始,他就不喜欢这个胖子。

马华敛了笑容,认真地看着他。

四年了,他现自己还是看不透这个年轻人,正因如此,他一直保持着警惕甚至是敌意。

“我知道你肯定隐藏着实力,比如从来没有人看见过你驭剑,但我确信你早就可以……”

他对井九说道:“那么今天不论最后胜负,我总能看到你的一点秘密,也算不错。”

说完这句话,他驭剑而起,破开云雾,落在高处的一根石柱上。

从剑光来看,马华现在应该是无彰初境,以两忘峰的标准来看确实有些普通。

无数道视线落在井九的身上,充满好奇。

很多洗剑弟子都能驭剑,今日参加试剑大会的弟子更不用说。

按道理来说,井九应该早就可以驭剑,但从来没有人看到过。

有人甚至以为他的剑道修行遇到了什么古怪的障碍。

人们很想知道,他准备怎么登上高逾百丈的石柱。

如果连石柱都上不去,谈何试剑?

迟宴举起右手,示意请。

井九解下身后的铁剑举向空中。

这姿势看着有些古怪,就像是一个走进黑暗森林的猎人举起手中的火把。

看着这幕画面,弟子们神情微异,心想这是要做什么?

迟宴想到某种可能,微微挑眉。

石台上有些白苍苍的长老也感觉在哪里见过,有些不确定地想着难道这是九死剑诀里的燎天式?

远古时期,剑修驭剑有很多种方法,后来越来越少,直至变成现在都踏剑而行,之所以如此自然有其道理。

踏剑而行,可以来去自如,相对轻松,更重要的是,修道者站在剑上,空着的双手可以施展剑诀,方便攻击。

如果用别的驭剑方法,需要用手握住剑柄,自然会缺少变化。

石林下方忽然响起嗡的一声。

气浪大作,石砾滚动,井九从原地消失。

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

人们下意识里抬头望去,只见天空的云层里出现了一个洞,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小黑点?

他惧战而逃还是怎么回事?

无数道视线落在天空里,一片安静。

伴着一道剑啸声,井九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里,落在一根石柱上。

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他都很平静。

赵腊月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喝茶。

她猜到他应该是因为很久没有驭剑飞行,有些生疏,没控制住,所以……飞得太高了些。

确实很高。

青山师长们看得清楚,井九飞到青山大阵的最上方才落了下来,不由暗自惊叹。

还在承意境,便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驭剑飞到那种高度,这个年轻弟子果然是值得青山期待的剑道奇才。

数十丈外的一根石柱上,马华的胖脸上第一次流露出凝重的神情,说道:“没想到你的驭剑术如此了得,想来是准备将来某些时刻一鸣惊人,今日被迫用了出来,我都有些替你感到遗憾。”

井九没有说话,以往他从来不驭剑,与想要隐藏实力、以期一鸣惊人没有任何关系,自有他的道理。

马华笑了笑,忽然踏剑再起,落到更远处的一根石柱。

现在两根石柱之间的距离有一百三十余丈。

承意境界弟子飞剑最远的杀伤距离无法过百丈。

就算井九天赋异禀,剑道修为远普通的承意弟子,飞剑到了马华身前也必然是强弩之末,再无威力。

看着这幕画面,上德峰以及另外几座山峰的弟子都皱起了眉头,只有两忘峰弟子神情不变。

他们对马华的行事风格很熟悉,知道他不会漏算任何细节,不会在意任何评价,只是一心追求胜利。

今天也不会有任何例外。

第三十五章剑去

不等井九做出反应,马华抢先出剑。

剑啸的声音穿行在密集的石林里。

一道剑光向着井九袭去。

在这样的距离里,井九无法用飞剑反攻,只能选择闪避。

他唯一可能战胜马华的方法,便是驭剑而起,冒险拉近与对方之间的距离,再来强攻。

前面有一场试剑,那位碧湖峰弟子迎战境界远胜于己的天光峰师兄,便是这样做的。

马华精于谋算,把这些事情算得清清楚楚,他已经准备好如果井九真的能避开自己的飞剑、靠近自己,那么他便会收回飞剑再次向后移动,总之一定要确保与对方之间的距离,如此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这样做会有些丢脸,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当然,这样的画面能够不出现更好。

所以他的出剑非常认真,想要争取只用一剑,便击败井九。

……

……

崖间石台。

云行峰主忽然挥了挥袖。

一道极为强大的气息,向着峰峦四周涌去。

石林里缭绕的云雾,受到这道气息的影响,缓缓向着下方沉去,直至落在地面,变成约两尺厚的一层云海。

这幕画面真的很美,但众人知晓,云行峰主并不是想造景,是想要让地面的弟子们看清楚接下来的这场战斗。

包括云行峰主在内的师长们对井九会怎样破解马华营造出来的局面很好奇,同时想要让弟子们从中学到一些东西。

从这一点来看,他们很明显在这场战斗里更加看好井九。

……

……

“去。”

井九破解马华的局面,依然采用的是他最熟悉的方法,还是只说了一个字。

铁剑破空而去,飞向一百多丈外的那根石柱。

用飞字有些不确切,因为铁剑太快了,快到没有残影,就连剑光都来不及变成一道线。

观战的人们只觉得眼前一花,就像刚才井九离开地面一样,那道铁剑便已经来到了两根石柱的中间。

这个时候马华的飞剑才离开石柱不到二十丈的距离。

看着那道铁剑,马华又惊又惧,剑元疾出,强行召回飞剑挡在身前。

迸的一声脆响!

石林上方狂风呼啸,声波向着四周拂去。

在最紧要的关头,他的剑险之又险地挡住了井九的铁剑。

他跌坐在石柱上,惊慌失措,识海震荡生波,剑丸更是无法平静。

井九的剑好强!

这不仅仅是说剑上挟着的巨大力量,更是指的度。

嗖的一声,井九的铁剑再次折回,依然没有残影,只有一道很短的剑光。

马华知道自己绝对接不住这一剑,闷哼一声,踏剑而起,毫不犹豫向着更远的地方逃去。

片刻后,他落在数十丈外的另一根石柱上,回头望去,只见自己原先所在的石柱,已经被井九的铁剑斩出了一个豁口,无数石屑正在向着地面坠落,看着就像是漫天飞舞的大雪。

马华脸色苍白,冷汗湿透了剑衫。

什么谋略什么预案,在绝对的度与力量之前,都没有任何意义。

当铁剑向着他飞来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反应稍微慢一些,会是怎样的下场。

事实上他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因为井九的剑又来了。

铁剑呼啸破空,气势十足。

马华知道自己根本接不住这一剑,也无法避开这一剑。

他伸手握住剑挡在身前,大声喊道:“我认……”

轰的一声巨响!

井九没有给他认输的机会。

铁剑斩落,把他还没有来得及出口的那个字,直接斩断。

马华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再也承受不住,直接从石柱上跌落。

峰间到处都是惊呼声。

井九没有停手。

铁剑向着马华追击而去,继续斩落。

有些奇怪的是,向着地面坠落的马华,勉强保持着握剑的姿式,却挡住了绝大部分的攻击。

铁剑不停地砍在他的剑上,就像一只重锤不停轰击,出极其响亮的声音。

啪啪啪啪!

天光峰回荡着恐怖的声音。

轰的一声,马华重重落在地面,砸散了云海。

铁剑飞回。

适越峰的弟子赶了过去。

马华被扶了起来,脸色苍白,浑身是血,狼狈到了极点。

修行者的身体强度远凡人,他没有被井九的剑真正斩中,剑丸虽有破损,受伤很重,但性命应该无碍。

他看着石柱上方那道身影,眼里流出一抹惧意,颤声说道:“你何时破的境!”

在石林上方的剑斗,井九的飞剑能够隔着一百三十余丈还能有那般强的威力,可以说是他天赋异禀。

问题是,这些石柱的高度亦百丈,最后他与马华的距离,只怕已经接近了两百多丈。

他的剑依然可以一直缀着马华,把此人从天空斩到地面,方才自如飞回,这证明什么?

只有无彰境界弟子才能做到这点!

如马华一样,想到这个问题的人还有很多。

无数视线落在石林上方那道身影上。

“刚才。”

井九的声音从石林上方传来。

一片哗然。

但井九说的是真话。

与赵腊月游历大6的过程里,他一直在做破境入无彰的准备,去年秋天便已经有了感应。

因为某些原因,准确来说,因为他的身体原因,他一直有些犹豫。

直到刚才,看到柳十岁被过南山打落尘埃,他才终于做出了决定。

马华自然不相信他的话,满是血污的脸上挤出一抹惨笑,说道:“与同门交手,用得着这样吗?”

话刚说完,他又吐了一口血,里面还夹着几块碎了的牙齿,这都是刚才被井九的剑震下来的。

有些人觉得马华被铁剑从石柱一直砸到地面的画面有些眼熟。

然后他们才想起来,不久前柳十岁被过南山废掉的场景,与这可以说是完全一模一样。

“这个家伙还是如此记仇啊。”

林无知想着三年前承剑大会井九敲了顾清三记,苦笑着摇了摇头。

就在他的身前,白如镜长老微微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墨长老则是呵呵笑了几声,显得很是欣赏。

在这场斗剑里,没有人出手相救马华,也没有人喊停,因为谁都看得出来井九没有用全力。

不然那道铁剑为什么每次都会准确地斩在马华的剑上?

当然这并不是井九手下留情。

相反,他就是要当着青山弟子的面把马华打落尘埃,要让两忘峰丢脸。

马华的应对其实没有什么问题,对战局的推演也相当精确,只是在井九的剑前完全没有什么意义。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井九来到青山才六年时间,怎么就能拥有如此充沛的剑元?

迟宴抬头看着石林上方,问道:“继续?”

井九知道这位上德峰的长老应该是猜到了自己的用意,再次望向两忘峰弟子所在的石台。

“请指教。”

这一次,他看的人是顾寒。

……

……

(想都不用想,我就知道将来大道朝天肯定有一章会叫剑来,烽火大大真讨厌……)

第三十六章铁剑依然在

一片哗然,青山弟子们猜到了井九的意思。

他想要挑战整座两忘峰?因为他想要替柳十岁报仇?

当然也不见得是这个原因,因为井九与两忘峰之间早有宿怨。

青山弟子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修行,但很多人都知道当年洗剑溪畔生的事情。

两忘峰弟子居然被一名普通的洗剑弟子弄的无话可说,实在是太罕见。

顾寒会不会接受他的挑战?

这个问题不可能有别的答案。

剑光微动。

顾寒落在石柱上,看着井九说道:“我一直都很不喜欢你,今天终于对你有所改观。”

这说的是井九愿意为柳十岁站出来,向两忘峰起挑战。

井九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我对你的看法没有改变。”

很多年前,两忘峰开始在青山里拥有特殊地位,他就开始不喜欢那里。

很多年后,他还是不喜欢两忘峰,比如那个胖子和过南山。

但他最不喜欢的就是顾寒,这与他现在的徒弟顾清有一些关系,更多的当然是因为柳十岁。

或者是因为四年前那夜在溪畔的洞府里,柳十岁提到顾寒的次数太多,叫顾寒师兄太自然,还称赞顾寒是好人。

“就算你破境入无彰,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顾寒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我知道我的脾气有些差,但我的剑道没有问题。”

井九说道:“我曾经对你们说过,在我看来,你们的道都是错的。”

整个道都是错的,那么剑道自然有问题。

顾寒记得很清楚,三年前在昔来峰井九对过南山说过这样的话。

“证明给我们看。”

顾寒轻挥剑袖。

一道白色剑光破空而去。

高空里的云层忽然绞动起来。

剑光过处,隐有雷鸣,带着无数道细微的光丝,就像是缩小了无数倍的闪电。

他出手便是碧湖峰的八方剑法!

令人称奇的是,井九的剑真的很快,竟然后而先至!

在两根石柱的中间,两道飞剑相遇,出一声巨响。

伴着气浪,铁剑斜飞而回。

井九的剑元再如何充沛,还是无法靠纯粹的度弥补境界上的差距。

顾寒静静看着他。

白色的剑光继续向前。

井九神情不变,伸手握住剑柄,转身便走。

嗡的一声,他的身形在石柱上消失。

下一刻,他出现在数十丈外的另一根石柱上。

但与此同时,顾寒的剑又到了。

井九仿佛能够看到身后的情形,驭剑而去,避开这一剑,来到了石林北面的那片崖壁。

铁剑在崖壁之前穿行,没有云雾遮掩,看得非常清楚,引来地面的阵阵惊呼。

人们没有想到,井九的剑快,驭剑的度竟也是如此惊人。

顾寒的飞剑在他身后如附骨之蛆,逐渐靠近,却暂时未能追上。

驭剑竟能与飞剑相比,这是什么样的度?

此时的情形与先前那一战完全翻转过来。

井九似乎像马华那样陷入了完全的被动。

现在顾寒占据着绝对优势,自然不会错过,眼神微冷,右手捏了一个剑诀。

那道白色的剑光骤然变长,向着崖壁斩落。

铁剑陡然一转,带着井九避开。

白色剑光再次突前。

铁剑再避。

崖壁出现数道深刻的剑痕,碎石簌簌而落。

井九驭剑向着更远处而去,白色剑光紧追不舍,数息之间,已经来到了石林极西处。

这里的石柱要比峰前稀疏很多,每道石柱之间隔着百余丈距离。

剑光敛没,井九停在一根石柱上。

这时候,他与峰前观战石台已经有了数里距离,在众人眼里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顾寒是无彰上境的剑道高手,也无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起攻击。

他冷笑一声,踏上早已被召回的飞剑,向着井九所在的地方飞去。

片刻后,西面的石林里亮起无数道剑光,石屑到处溅飞,烟尘大作,遮住很多境界稍低弟子的视线。

弟子们知道那边的战况进行的非常激烈,却看不清楚具体情形,不由很是着急。

有些胆大的弟子顾不得规矩,纷纷驭剑而上,来到石林上方。

石台上也有很多师长站起身来,向那边望去。

……

……

“无端剑法果然繁密如雪,我觉得比七梅剑法更适合拦住去路,顾寒用的如此之熟,看来颇下了几年苦功。”

“快看,顾师兄用的还是八方剑法?只怕碧湖峰上的师兄也不如他纯熟。”

“顾师兄果然对六龙剑诀的造诣最深,难怪当年顾清学的也是这种。”

“三峰真剑,信手拈来,顾师兄果然不愧是两忘峰排行前三的剑道高手,真真令人敬佩。”

“不要忘记,顾师兄出身天光峰,到这时候他还没用过承天剑法。”

“两忘峰的绝剑呢?那才是顾师兄真正的水准,只要施展出来,井九必然惨败。”

一片赞美声里,自然也有很多人会想到另外一个事实。

顾寒的剑道修为当然极高,剑法更是绝妙。

然而。

井九的铁剑依然在。

不管他的剑被压制的如何辛苦,隔上一段时间,总能看到他的剑光,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真是令人震惊的事情。

如果他真的是刚刚才晋入无彰境界,怎么可能在顾寒这样的高手面前撑了这么久?

各位峰主与长老们把数里外的战斗画面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已经确定,井九用的是神末峰的九死剑法。

传闻里,景阳师叔飞升之前,把九死剑法的剑谱与弗思剑一道藏在神末峰顶,那夜被赵腊月找到。

现在看来,这个传闻是真的。

令他们感觉惊异的是,井九的剑法无比纯熟,哪里像是只练了三年,就像是练了三百年。而且九死剑法在他的手下施展出来,与传闻里的九死剑法的气质明显不同。

有些老人在心里想着,小师叔当年的剑法何其孤清冷绝,哪里像你这般平淡。

是的,井九手里的九死剑法非常平淡,毫无一往无前的蹈死之意,更像是一种看破生死之后的淡然。

无论顾寒的剑光如何强盛,那道铁剑始终是那般平静,根本看不出来处于绝对的弱势。

剑光纵横,只开始了十数息时间,还很短。

但在顾寒看来,用了这么长时间还没能击败井九是非常丢脸的事情,根本无法忍受。

他决定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一声清啸从他的唇间迸出。

他的飞剑不再理会井九的铁剑,骤然加,化作一道刺眼的白光,直袭井九面门。

铁剑再无阻挡,破风而至,几乎同时斩向他的身体。

顾寒神情不变,双手在身前一错,一道强横的气息油然而生。

看着这幕画面,迟宴微微挑眉,猜到他准备做什么。

一位长老惊声喊了出来:“寒井锁清秋!”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断剑

寒井锁清秋,上德峰雪流剑法第九式。

这一式并不是真正的剑法,而是由上德峰任峰主自峰间寒井悟得的秘法,专门用来对付飞剑。

顾寒现在就是准备用这式秘法直接锁死井九的飞剑。

即便身有秘法,想用双手对付来去如电的飞剑,同样是非常冒险的事情。

以往会雪流剑法的青山弟子,在最极端的情形下才会选择用这种手法。

现在顾寒明明控制着整个战局却如此做,真可以说是强势到了极点,根本没把井九放在眼里。

嗡的一声鸣响!

顾寒右手二指并拢,如一道小剑指向身前,左手张开,五指如圆。

铁剑悬停其间,不停振动,却无法离开。

寒井锁清秋!

他成功地锁住了井九的飞剑。

接下来就要看井九如何面对他的剑。

在所有人看来都不可能有任何意外,因为井九这时候已经没有剑。

没有剑,他自然也无法再像先前那般驭剑游于崖壁不停闪避,只能靠身体硬接。

剑道修行者的身躯再强,哪怕像赵腊月与柳十岁一样剑意焠体大成、坚逾岩石,又如何能够直面飞剑?

已经有些长老准备出剑相救。

两地相隔甚远,但场间有好些位破海境的大能,至少能保住井九的性命。

赵腊月站起身来,神情专注地看着那边。

山风忽起,把她的头吹得有些凌乱。

石台前方,悬停空中的弗思剑微微振动,出嗡嗡低鸣,似乎随时可能破空而起。

没有人注意到,在弗思剑的更前方,那道寒冷的三尺剑也微微颤动了一丝。

最终,弗思剑没有飞起,三尺剑也没有动。

无数惊呼声在峰间此起彼伏响起。

因为顾寒的剑落空了!

……

……

石林上方也有风。

井九的身体就像最轻的沙子组成一般,随风消失。

下一刻,他出现在了天空里,带着十余道剑光。

那些剑光来自他的身体。

被风拂起的丝,飘动的衣衫,如丝如缕,每缕都似一道剑。

……

……

清容峰主起身,盯着那边,眼里闪过一抹异色,衣袖微颤。

凌空穿越数十丈的距离,这是什么样的道法?

就算没有剑,境界高的剑修同样可以凭借剑息踏空而起,比如先前过南山就曾经展现过。

问题是井九刚刚进入无彰境界,便掌握了这种极高难度的道法?

最令人震惊的是,他的度快的难以想象,完全出了道法的范畴,甚至让人联想起了中州派的天地遁法!

……

……

井九出现在顾寒身前。

顾寒正在用寒井锁清秋控制井九的剑,完全没有想到。

井九的手落在剑柄上,看似简单地横剑一划。

顾寒的双手再也无法锁住井九的剑。

嗤啦一声。

铁剑直接穿透了顾寒的身体。

鲜血随剑尖涌出,从天空向着地面滴落。

……

……

看着数里外的画面,过南山神情很凝重。

他知道,不管是迟宴师叔还是别的师叔这时候都不会出手。

师叔们应该看得很清楚,井九的铁剑穿过去的地方是顾寒的右胸顾寒伤势虽重,并不致命。

师叔们肯定会认为井九确定胜利自然会收剑。

过南山不这样想,心里隐约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隔着数里距离,他都能感觉到井九的杀意。

他知道井九与柳十岁的关系。

哪怕这对曾经的主仆已经三年不曾见面,哪怕就在不久之前,柳十岁表现的对井九失望至极。

柳十岁被上德峰用刑,也不肯说出那天夜里他是去找井九。

现在柳十岁落得如此下场,井九又会为他做到哪一步?

不要说什么无情。

如果他真的无情,怎会站出来指名挑战马华与顾寒。

过南山知道自己必须出手了,哪怕事后会被指责,因为再不出手,他担心顾寒真的会死。

这个时候,也终于有人现了问题。

井九没有收剑,抵着顾寒向着北面的那片崖壁而去。

顾寒已经身受重伤,难道他想杀人!

“住手!”

天光峰与两忘峰的弟子们惊声喊道,但他们已经来不及阻止这幕惨剧的生。

好在此时,一道湛然的剑光直接贯穿石林,来到了数里外的崖壁前。

看着这道如虹的剑光,弟子们松了口气。

不久前,柳十岁动用邪功妖火想杀死简如云的时候,便是被这道剑光阻止。

已然是游野境的大师兄出剑,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道强大的剑光直接斩向井九的后背。

井九想挡住这一剑,便必须转身,并且把铁剑从顾寒的身上抽出来。

但接下来生的事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尤其是过南山。

井九什么都没有做。

他没有拨剑,没有转身,就像是根本不知道有一道剑光已经来到身后,下一刻便会把自己斩成两段。

“不好!”

过南山暗道一声。

他看到井九的手已经离开了剑柄,停止了攻击。

可你为何不躲也不挡?

过南山来不及思考这些,他只知道如果自己的飞剑落下,井九必死无疑。

他很清楚,井九是很多师长暗中寄予厚望的剑道奇才。

如果此人继续向顾寒出手,他会不惜一剑杀之。

但现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当然不能、也不愿意杀死对方。

只是他初入游野境,数里距离已经是极限,对飞剑的控制非常勉强,很难自如来回。

他闷哼一声,剑丸骤缩,强行收敛剑元,试图让数里外的飞剑停下。

……

……

如虹的剑光消失。

那道飞剑终于停止。

剑尖与井九后背只有两尺不到的距离。

画面非常凶险。

忽然,井九转过身来,双手一合,夹住了那道飞剑!

从姿势来看,很像是禅宗的合什礼。

过南山神情微变,想要召唤飞剑归来,却现无法奏效。

他已是游野境的强者,高出井九太多,但是那把剑现在就在井九手里,与他隔着数里之远。

而且井九的双手竟要比先前顾寒的寒井锁清秋更加强硬!

“大悲手!”

云行峰主站起身来,震惊想着井九怎么会果成寺的绝学?

认出井九手段的峰主与长老们都有着相同的想法,却奇怪地同时保持着沉默。

清容峰主静静看着那边,对井九接下来会怎么做,很感兴趣。

昔来峰主终于放下了端了半天的茶杯,眯着眼睛看着那边,神情有些严肃。

……

……

井九双手一错,握住飞剑两端。

“不要!”

不知道是谁在喊。

井九没有理会,双手用力。

那道飞剑在他的手里渐渐弯曲,出极其难听的声音。

鲜血从他双手与剑锋之间溢出。

“手下留情。”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在群峰之间回荡。

隔着数里,井九静静看着过南山。

啪的一声。

飞剑断成两截。

过南山喷出一口鲜血。

(本章完)

第三十八章先天剑体?

过南山初入游野境,对数里外的飞剑控制起来有些不畅。

飞剑被毁,他受的伤却不会因此轻几分。

“无耻!”

两忘峰的弟子们愤怒至极,纷纷驭剑而起。

数十道剑光照亮石林,便要向着西方杀去。

迟宴踏剑来到空中,一拂衣袖。

游野上境强者出手,哪里是这些年轻弟子能够承受的。

狂风骤起,数十道剑光微乱,被迫退回崖间。

迟宴沉声喝道:“你们想做什么?难道要逼我用门规处治你们?”

两忘峰弟子们满腔愤怒,哪里听得下去。

过南山拭去唇角的血水,看着师弟与师妹们说道:“我自己不慎,不关他事。”

……

……

峰间异常安静。

无数视线落在井九的身上。

那些视线很复杂,有的带着恨意,有的带着怒意,最多的当然是震惊。

井九完成了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他指名挑战两忘峰,意外地展现出无彰境界的实力,轻松战胜马华。

如果这还算正常,两忘峰排名第三的顾寒居然也败在了他的剑下。

最令人震惊的是,他断了过南山的剑!

胜负手,是井九的双手。

他双手一合,夹住了过南山的剑。

顾寒敢用寒井锁清秋是因为他的境界远在井九之上,用这种强势的战法自有道理。

井九的境界比过南山低那么多,为何敢这么做?

这绝不是勇气就能解释。

不管是寒井锁清秋还是果成寺的大悲手,想要用双手锁住一道飞剑,都需要提前运转剑元。

井九早就算到过南山会出剑,甚至算到了他出剑的具体时刻,一直在等着!

这种战法真是匪夷所思,弟子们冷静下来后仔细回想,不禁觉得有些可怕,却说不清楚到底哪里可怕。

各位峰主以及迟宴等人则看得很清楚,井九击败顾寒同样是靠对战局的演算。

他把顾寒的性情、可能的应对、石柱的间隔、崖壁的方位,全部算进去了,甚至把过南山的反应也算了进去。

于是,过南山并没有真正出一剑便败了。

这样的算力……

山风徐来,昔来峰主白眉飘动,若有所思,心想明年梅会上,井九只怕还真能与童颜在棋盘上一战。

看到这两场斗剑的人,都必须承认井九展现出来的剑道修为与实力,但还是有很多人不服。

尤其是那些天光峰与两忘峰的弟子。

他们替过南山不服。

过南山是青山掌门徒,也是两忘峰席弟子,在同门里的声望极高。

今日,他更是第一次展现了游野境的实力。

就算井九是难得一见的剑道奇才,又如何能是他的对手?

在很多弟子看来,最后如果不是大师兄不忍出手,强行收剑,井九已经死了。

井九不感激,反而趁机出手,实在是无耻之极。

他们却没有想过,过南山出剑虽是想要救顾寒,事实上却形成了以二战一的局面。

“我没有喊停,任何人都不得出剑,否则便是违规,更何况他是对师长偷袭出剑。”

迟宴看着那些依然面有不忿的弟子们,沉声说道:“看在他心系同门的份上,上德峰不会追究他以下犯上的罪名。”

听到这句话,很多弟子才醒过神来,更是郁闷而且生气。

井九并不是一名参加剑试的普通弟子。

他是师叔。

顾寒伤势虽重,但性命无忧,简单医治后,被师弟们扶回场间。

“有本事,当时柳十岁出事的时候,你就站出来。”

他看着井九恨恨说道。

井九说道:“我这时候站出来了,但看来你没有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他的这句话引来了更多愤怒的视线。

赵腊月站起身来。

一颗散放着淡淡荧光的淡蓝色宝珠自天而降,从青山大阵最深处落到她的身前,被她收入袖中。

“神末峰要一个名额。”

说完这句话,她带着井九驭剑而起。

红色剑光画出一道笔直的线条,通往神末峰。

……

……

傍晚时分,青山试剑大比结束。

幺松杉等九名弟子获得了参加明年梅会的资格。

最后剩下的那个名额当然是井九的,虽然他没有留到最后。

赵腊月以神末峰主的身份提出了明确的要求,而且他正大光明地战胜了顾寒,谁都必须承认他有绝对的资格。

各峰师长与弟子们6续散去,一时间天空里布满了剑光,晚霞仿佛被撕扯成无数道红丝带。

几位峰主却没有离开。

夕阳照着崖间的石台,一片安静。

做为掌门徒,两忘峰席,过南山在青山里的地位其实很高,普通长老的分量都远不如他。

按道理来说,哪怕井九有个师叔身份,用这种手段伤了他,也应该要付出一些代价。

现在的神末峰只有四个年轻人和一群猿猴,在青山里并没有什么力量。

但几位峰主却没有表任何意见,甚至隐有回护之意,先前就连天光峰也保持着沉默不要说一直很欣赏井九的墨长老,白如镜都没有说什么。

这只能有一个解释。

他们认为,对青山宗而言井九比顾寒甚至是过南山更加重要。

不管井九再如何敏锐于剑,算力再强,想要做到今日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先需要拥有实现的能力。

直到现在,几位峰主依然无法忘记刚才战斗里的两个画面。

井九的双手夹住那把剑。

还有一个画面就是:顾寒锁住了井九的剑,井九忽然从石柱上消失,下一刻便出现在顾寒身前。

几位峰主是青山宗的大人物,在漫长修道路上不知道看过多少天才与难以想象的事情,为何会对这个画面印象如此深刻,表现出来的态度如此慎重?因为只有他们才注意到那个画面里的某个细节。

井九踏空而去,出现在顾寒身前的时候,飘动的衣衫甚至是丝,都带着道道剑光。

“真的是……先天剑体吗?”

云行峰主的声音有些犹豫,因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修行界一直有种猜想,如果修行者体内的剑丸没有与飞剑相合,而是与修行者自身相合,会生怎样的事情?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只有推测,那就是先天剑体。

第三十九章井九门下大师兄

人终究不是剑,无法证实的想法只能是一个猜想。

于是先天剑体的说法也就只能是一种假说。

“如果那不是先天剑体,能是什么?”

一直很沉默的碧湖峰主成由天开口说道。

那一瞬的画面普通弟子看不懂,他们这些修剑问道多年的大高手,怎能不心生震撼?

“他的那双手究竟是怎么回事?”

适越峰主皱眉说道:“南山的剑可不是一般的飞剑。”

身为青山掌门徒,过南山的剑当然绝非凡品,名为蓝海,乃是第二品的仙剑。

关于那把剑,还有一段故事或者说公案。

据说为了让当时还是洗剑弟子的过南山得到这把剑,顾家有位长老提前……剑归青山。

过南山为了得到蓝海剑的认可,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比起卓如岁与赵腊月慢了很多。

一把名剑就这样断了,重新炼好不知道还需要多少年,峰主们也觉得有些可惜。

“就算井九真的会果成寺的大悲手,也不可能抓住这把剑。”

按照正常逻辑,任何人试图像井九那样去抓住那把名为蓝海的剑,先便是十根手指尽断,然后便是手掌。

适越峰主微微皱眉说道:“除非……那个家伙还练过金刚不坏。”

昔来峰主说道:“三年前上德峰便怀疑过。”

三年前神末峰重现人间,当时迟宴便说过,井九有可能练过金刚不坏。

其时云行峰长老还曾凑趣说井九喜欢摸人脑袋,莫不是和尚灌顶成了习惯。

青山宗没有谁相信这个推论,把这当成一个笑话,只是不明白为何向来严肃的上德峰,为何会说这样的笑话。

现在看来,上德峰果然不说笑话。

数道视线落在三尺剑上。

峰主们知道,那位性情冷酷的老人正在听着这里的谈话。

昔来峰主缓声说道:“金刚不坏的果身,加上我青山剑道加持,说不得还真有可能成就先天剑体。”

清容峰主说道:“那些僧人到底想搞什么?如果离寺之前便已经成就果身,必然是真正的天才,这种弟子怎么能让他离开?不过井九已经拜在我青山门下,就算他是果成寺蹈红尘的僧人,也只有好处。”

如果此事为真,按蹈红尘规矩,就算将来井九要回果成寺,青山有事也必须回来相助。

“不够。”昔来峰主沉吟片刻后说道:“若他在果成寺十年,便要在青山十年,最少要保证双方时间对等。我会与掌门师兄商量此事,还请诸位师弟妹莫要外传,也莫要去问果成寺,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这便是把井九一分为二的意思。

各位峰主纷纷赞同。

井九现在的境界还很一般,断过南山的剑只是取巧,但谁都能看出他将来的前途。

如果猜想为真,那么果成寺帮风刀教出了个刀圣,说不得百年后青山宗也要出位剑圣了。

……

……

回到神末峰,赵腊月从衣袖里取出那颗散着淡淡荧光的珠子,交给顾清与元姓少年。

顾清慎重接过,带着元姓少年回到洞府里,释出一道剑意落在珠子上。

那颗珠子投射出无数道光线,落在崖壁上,形成一幅有些模糊的画面,但足够可以看清楚正是今日青山试剑的场景。

这便是溯流珠,可以大概记录一些光影画面,据闻中州派还有一种叫还天珠的法宝更是能把曾经生的画面重现的栩栩如生,甚至还可以把当时的声音都收进去,只是还天珠太过珍重,被深锁在中州补天阁里,从来没有人见过。

暮色已退,夜色渐浓,星星眨着眼睛,茶壶很是安静。

井九坐在崖畔,看着远方某座山峰,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腊月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想说会儿话吗?”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我以前的话很少,现在多了,世间万物都在变,任何事都有其道理,但我还是不理解为何他们活的如此认真、愿意为别人而活,道理我懂,无法接受。”

赵腊月知道他说的是两忘峰,或者更具体一点就是柳十岁,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井九接着说道:“我的修行度太慢。”

赵腊月心想这句话真是不合你的性情,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知道前方是什么,还要不停地往那边走,看些曾经看过的风景,确实乏味,所以我不急。”

井九说道:“但今天我第一次有了急迫感。”

赵腊月问道:“为何?”

井九看着她认真说道:“如果我现在已经是破海境,那就可以把白如镜打一顿了。”

赵腊月无语,心想今天你已经打了两忘峰最重要的三个弟子,居然还不满足。

柳十岁的事情,看来不会就这么结束。

……

……

十余束光线渐渐敛回溯流珠里。

夜明珠重新开始散光亮,洞府里被照的有若白昼。

顾清神情凝重,元姓少年的脸色苍白。

溯流珠的画面非常模糊,也没有声音,但他们看懂了今天生了什么事。

柳十岁被废去修为,逐出青山。

井九连续挑战两忘峰弟子,甚至让掌门徒吐血。

二人对视,看到彼此眼里的震惊。

顾清拍了拍元姓少年的肩膀,安慰说道:“没事。”

今日试剑大会之前,他便觉得肯定会出事,只是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好在柳十岁还是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二位师长也没有吃亏。

元姓少年有些羡慕,心想不愧是在神末峰住了三年,遇着如此大事依然毫不慌乱,说道:“师兄真是镇定。”

顾清说道:“师姑是峰主,你便是神末峰徒,我应该称你为师兄。”

元姓少年哪里肯依,说道:“当然要按入门顺序。”

顾清摇摇头,说道:“如果要按入门顺序算,我也不是师兄。”

元姓少年有些不理解,问道:“那是谁?”

顾清望向峰外的夜空,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我们的那位大师兄啊……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

(本章完)

第四十章返乡的废人

夜色深沉,崖间忽然传来猿猴叫声,片刻后又回复了安静,似是被什么惊着了。

顾清与元姓少年走出洞府,看着山道上行来的那道身影,很是吃惊,尤其是顾清。

那人穿着件蓝布剑衫,在夜色里就像是墨一般,却不会让人觉得脏,非常干净。

过南山深更半夜来神末峰做什么?难道是因为白天受伤一事不服,前来找麻烦?

顾清做了过南山多年的剑童,如今在神末峰见着旧主,难免神情有些不自然,揖手行礼,没有说话。

井九坐在竹椅里,没有理会,更没有起身。

从辈份上来说,他是过南山的师叔,这样做很正常。

但过南山是掌门徒,身份特殊,过往不管去哪座峰,都会得到峰主赐座,何时有过这样的待遇。

不过他没有什么反应,自行在崖畔大石上坐下。

元姓少年有些紧张地看了顾清一眼,用眼神询问是不是应该泡茶待客?

顾清站在原地,没有动。

前一刻看到过南山,他很自然地准备走到崖畔泡茶。

过往在两忘峰的时候这种事情他做的很惯。

他知道过南山最喜欢喝廉价的茉莉花茶,在入睡前则更喜欢用西海铁壶煮一碗红茶。

但很快他便醒过神来。

现在他已经不是两忘峰的剑童,而是神末峰的弟子,只需要听师长的吩咐。

如果井九让他泡茶他便泡,井九没有说话,他便不泡,就这么简单。

过南山没有看顾清,伸手在桌上拿起茶壶倒了杯冷水喝了,说道:“肺经受伤,容易口渴。”

他的伤源自井九,但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解释。

“这件事情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犯了错。”

过南山看着井九说道:“前些天破境入游野,我有些过于骄傲,今日试图出自己能力行剑,才会得到这个教训。”

井九看了他一眼。

过南山继续说道:“三年前我对你说过,你对两忘峰可能有所误会,现在看来,误会很深。”

井九说道:“你想解除误会?”

过南山摇头说道:“眼见都未必为实,何况言语,你当时说我们的道不同,那就不要强求。”

井九说道:“那你为何来神末峰?”

过南山说道:“我来是想对你说,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像今天这般做的太绝。”

井九没有说话。

过南山接着说道:“这是请求,不是示弱,顾寒师弟已经知道了你的剑战风格,不可能再次被你击败。”

他的这句话没有提到自己既然井九连顾寒都无法战胜,更何况他。

井九对他说道:“如果只是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以后不要来这里。”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

或者说逐客。

顾清上前举起右手,示意请。

过南山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

……

夜访神末峰是拜见师长,而且剑断了,所以过南山选择步行。

离开峰顶,来到崖间,看着那栋被猿猴占据的木屋,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回望去,满天繁星之下,孤峰如剑。

青山九峰,此峰最孤,自然最绝。

他今夜来此,自然有所想法。

仙剑被断,受伤不轻,连夜来访,没有指责,只有建议。

他觉得已经释放了足够的善意,展现出了足够的风度。

没想到,井九竟如此冷漠。

他接着想到顾清,这位曾经服侍自己多年的剑童,忍不住剑眉微挑。

难道这座孤峰有什么魔力,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会变成师叔祖那样?

……

……

“如果你再和顾寒战一场,有机会吗?”

赵腊月走出洞府,对井九问道。

她听到了过南山的那几句话。

井九说道:“我对你说过,我的剑道天赋冠绝青山。”

赵腊月说道:“哪怕他适应了你的剑战风格?”

井九说道:“你要记住一件事情。”

赵腊月认真听着。

顾清与元姓少年神情专注。

井九说道:“万物皆是一剑,怎么可能只有一种风格?”

……

……

从天光峰到南松亭,六百里。

从南松亭到小山村,三百里。

如果驭剑,只需要一个多时辰,就算剑元不济,需要不时停下休息,冥想回复,最多也只需要半天。

如果走路,则需要**天。

如果是一个刚被废去修为、毁掉剑丸的人,则需要整整一个月。

回到小山村,看着三年不见的那片竹林和那方池塘,柳十岁仿佛重新获得了某种力量,虚弱的脚步变得稳定起来。

走到小院前,看着半闭的木门,他犹豫了很长时间才喊了声:“爸,我回来了。”

夜晚时分。

柳十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眠。

隔着薄薄的土墙,隔壁房间的声音很清楚,带着失望与愤怒的骂声已经被长吁短叹取代。

如果不是柳母拦得快,而且看着他的身体确实虚弱,柳父一定会把手里的那根棍子打断。

隔壁房间安静了会儿,又响起了柳母的哭泣声。

柳十岁看着屋顶,觉得心口有些痛。

剑丸毁,经脉断,哪怕过了整整一个月,他还是很痛。

唯一令他安慰的是,就像上次回来一样,父母的身体都很好,头乌黑没有一根白的,脸上也没有什么皱纹。

第二天,很多村民知道了消息,来到了柳家。

已经苍老的村长问了问情况,吧嗒吧嗒抽了半晌烟袋锅子,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是拍了拍柳十岁的肩膀。

第三天,柳十岁觉得休息的差不多了,走出了家门。

现在正值春耕,农活很重,他想去帮帮忙。

从家里到自家的田有段距离。

他在路上看到了很多村民,有熟悉的叔伯与兄弟,也有一些不认识的孩童。

那些孩童应该是他在青山这七年里生出来的。

不管是认识的村民还是不认识的孩童,看到他,都会下意识里转过脸去。

当他走过去,人们的视线才会重新落在他的身上,准确地说是背上。

那些视线里的情绪很复杂,有嘲弄,有鄙夷,还有害怕。

柳十岁能够感受到这些,没有回头。

来到自家田里,他才现已经灌好了水,水面很安静,映着蓝天白云,竟有些好看。

柳父在分秧苗,柳母刚打了两瓦罐山泉水,准备回家做饭,看着他过来,也没有说啥。

从父亲手里接过秧苗,柳十岁踏进水田。

他的脚陷入湿泥里,没能站稳,加上虚弱无力,竟一屁股坐了下去。

不远处的水田里响起笑声,又不知为何很快消失,然后响起打骂声与哭声。

水面映着的蓝天白云散成碎片。

柳十岁在水田里坐了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是个废人。

(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柳十岁的九天与一年

一个废人就算想重新成为普通人,也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柳十岁坐在水田里,默默想着。

柳父没有理他,沉默地插着秧苗,腰佝的很弯。

“还坐着作甚呢!”

柳母把他从田里拉起来,打了他两下,眼里含着泪花。

第四天,柳十岁没有出家门。

天还未亮的时候他便醒来,简单洗漱后开始蹲箭步。

这是青山宗的入门功法。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凭此再次踏上修行路,但他觉得这应该能够帮助自己尽快恢复气力。

没有过多长时间,他的额头上便冒出黄豆般大小的汗珠。

他知道自己还很虚弱,不能强行坚持,决定休息会。

在休息的时间里,他顺便把家里的小院洒扫了一遍。

第五天,柳十岁继续蹲箭步,待衣服被汗水打湿后,竟觉得有些痛快。

中间休息的时候,他去院后的菜地里摘了些辣椒与小白菜,又仔细洗净。

柳母回来准备煮饭,看着干干净净的灶房与菜,揉了揉眼睛。

第六天,柳十岁除了蹲箭步,也开始练拳,不过与南松亭时不一样,他出拳的时候没有任何声音,很是安静。

他去菜地里掐了几把嫩黄花菜,回到灶房里,看到一条猪肉,想了想顺手切了。

在青山这几年,他很少回来,但记着井九的话,没少往家寄银钱,柳家现在的日子其实不难过。

柳母回家看着冒着热气的蒸锅,愣了愣后对着窗外喊道:“明天开始你烧火,我帮你老汉多做点再回来。”

第七天,除了蹲箭步、练拳,柳十岁开始跑步,在院后现檐角被去年的暴雨冲坏了些。

做完饭,烧了一条草鱼,抓了些咸菜,他搬起梯子走到院后,叮叮当当弄了一下午。

第八天,除了这些事情,柳十岁还砍了一堆柴,像小时候一样,堆的很好看。

第九天,他去了田里,插秧的时节快要结束,再不去那就来不及了。

柳父没有说什么,递过去一条毛巾,示意他围住颈子,也不知道为了防止灌风还是水田里的虫子。

柳十岁低头开始干活,专心致志。

水里的蓝天白云变成晚霞,他抬起头来,觉得腰酸背痛,往旁边一看,现自己只做了父亲五分之一。

他不着急,心想慢慢来就好,而且他很满意于自己插的秧苗很直,无论横竖都是条笔直的线。

“插这直做啥?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柳父从他身边走过。

柳十岁笑了,心想难道那个家伙就是因为生的太好看,所以才会追求好看?

他下意识里望向村口的山道,没有人。

接下来的日子,柳十岁就像是村里的青壮劳力一样,做着辛苦的农活,身体渐渐变好,脸也重新变黑。

开始的那些天,他偶尔会从田里起身望向村口,一直没有人出现。

后来,他再也没有向村口望过一眼。

春耕之后是夏收,秋获结束便是难熬的冬天,在村子里呆着也是无聊,那就结伴去山里寻找猎物。

柳父柳母已经接受了现实,家里重新有了欢笑声,村民们也重新接纳了他,甚至有人准备为他作媒,被他婉拒。

曾经的事情,他似乎已经全部忘记,青山修仙,就像是一场毫不真实的梦。

在山岭间穿行的时候,天空偶尔会出现数道剑光。

他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天上,直到剑光消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冬天后不远,又是春天,一年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水田再次开始灌水,蓝天白云再次来到田垄之间,村民又要迎来一年里最苦的两段日子。

傍晚时分,柳十岁用锄头把泥土扒了过来,随时准备填好豁口。

他看着田里的水,揉了揉腰,野心渐生。

他想,明天自己一定要比父亲做的更多,而且一定要比那个家伙更直。

“曾经的天生道种,现在居然要为成为农夫而努力,真是令人可怜了。”

一道阴冷而充满恶意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柳十岁回头望去,只见青树上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黑衣,戴着个形状很奇怪的帽子,容貌寻常,散的气息却极为阴沉。

柳十岁没有理他,转过头继续。

“不愧是青山宗教出来的徒弟,都落到这样田地了,居然还是这般傲气,连我的来历都不问一下?”

那个黑衣人说道:“我来自玄阴宗。”

听着这句话,柳十岁握着锄头的手微微一紧。

玄阴宗是著名的邪道宗派,与青山宗为代表的正道门派向来水火不容。

放作以前,一个玄阴宗弟子忽然出现在眼前,柳十岁当然会毫不犹豫地拨剑相向。

问题是,现在他的手里没有剑,只有一把锄头,所以他什么都没有做,继续劳作。

玄阴宗使者觉得有点意思。

这个青山弃徒没有可怜地试图逃走,也没有勇敢地扑上来,就像什么事都没有生。

“我喜欢你,所以我决定帮你。”

玄阴宗使者从树上飘了下来,对他说道:“虽然你经脉被断、剑丸被毁,但只要你还活着,都不要紧,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便能帮你重新恢复实力,东西就不要收拾了,冷山里什么都有,这里离青山太近,我可不想被你以前的同门现。”

冷山是朝天大6西北雪原高山的统称,昆仑山、天山、鸦山都在其间,玄阴宗的总坛也在那边。

柳十岁还是没有理他。

玄阴宗使者神情微冷,说道:“如果你再这样,我就杀了你。”

柳十岁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对邪派弟子来说,杀人是很随意的事情。

“我知道妖火不灭的道理。”

柳十岁放下锄头,看着他说道:“如果我想通过这种方法继续修行,我自己也有办法。”

玄阴宗使者很吃惊。

他很确定有方法可以帮助柳十岁修复伤势,继续修行,不然宗派也不会暗中观察整整一年时间。

但他没想到柳十岁自己居然也知道妖火不灭四字,便是那种方法的关键。

“既然你知道可以,为什么不这样做?”

他觉得此事简直匪夷所思。

对一位废掉的修道天才而言,能够重新踏上修行路,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事?换成别的修行者,如果处于柳十岁同样的境况,看到这样的机会,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就算让他们杀父弑母,只怕也有很多人做得出来。

为何柳十岁却表现的如此平静,在这个小山村里老老实实地种了一年地,根本没有尝试过?

“因为那是邪派功法。”

柳十岁的语气非常自然,就像在说世间最理所当然的事情。

正道弟子,怎能修行邪派功法?

好吧,他现在已经不是青山弟子,甚至不是修道者,但他还是会这样做。

农夫,也应该走正道。

玄阴宗使者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问道:“你傻啊?”

柳十岁想了想,说道:“也许有点?”

“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你这种人,真他妈麻烦。”

留下这句话,玄阴宗使者转身离开。

(本章完)

第四十二章三顾

夜晚,柳十岁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星星呆。

他已经很久没有失眠了,直至今天玄阴宗来人,平静的山村生活终于被打破。

这一年,他渐渐明白为什么井九很少说话,喜欢呆。

那是因为心里的事情太多。

清晨起床,他与父母说了声有事,暂时不去田里。

没过多长时间,院门便被叩响。

推开院门一看,来人是位年老的书生,蓝色的长衫被洗至白,胡子也都白了,给人一种德高望重的感觉。

柳十岁有些意外,问道:“换人了?”

老书生说道:“是啊。”

柳十岁说道:“请教?”

老书生说道:“一茅斋。”

柳十岁震惊,然后肃然起敬。

说到朝天大6的正道修行门派,最近数十年西海剑派与风刀教风头正盛,但说到底蕴与地位,还是中州派、青山宗、果成寺以及一茅斋,一茅斋里都是书生,行事向来低调,实力却无人敢怀疑。

老书生说道:“昨天来的那个只看了你三天,我看了你三个月,我确认自己很喜欢你这个孩子,所以我就来了。”

柳十岁说道:“我也喜欢一茅斋。”

他说的是真话。在很多人看来,一茅斋书生意气,清谈误国,但要知道在雪国南侵、皇统断绝的那些年头里,一茅斋的书生前赴后继,殉国蹈死者比青山宗与中州派加起来更多,有资格得到尊重。

“请坐。”柳十岁搬了把椅子出来。

老书生坐下,说道:“你们昨天的对话,我已经知道了。”

一茅斋的书生,知道玄阴宗弟子就在附近,不去斩妖除魔,这本来就有些问题。

从这句话里,还能听出他们似乎认识。

柳十岁有些吃惊,然后不知道想到什么,沉默了会儿,问道:“您找我做什么?”

老书生说道:“当然是带你走。”

柳十岁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去一茅斋?”

老书生沉默了会儿,说道:“如果你坚持,也不是不能安排。”

柳十岁懂了,说道:“我不想背门别投。”

老书生说道:“你已经被逐出青山,再拜入别的门派,没有任何问题,而且……难道你真的要放弃?”

柳十岁说道:“如果我想要恢复修行,便需要继续修练邪功。”

老书生说道:“功法只是一把刀,这把刀用来杀人还是救人,全在我们一念之间。就像当时青山试剑,你用妖丹之火和血魔教的秘法战胜简如云,不就是因为你认为他是坏人?用邪派功法行正道之事,那就是正道功法。”久看中文网

这话很有道理,更何况他的举的例子完全说到了柳十岁的心里,但柳十岁还是没有同意。

“就是那天,我现自己不确定能不能握住这把刀。”

他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能将这把刀重新拾起来。”

老书生明白了他的意思,感慨说道:“了不起,当年如果你直接来一茅斋就好了,哪还会像现在这般麻烦。”

……

……

一夜无话亦无眠。

柳十岁起来,推开了院门。

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没有理他,背着双手,打量了一下小院,显得极其高傲。

当然,他也有高傲的资本,气息深不可测,气度亦非寻常。

柳十岁有些困,打着呵欠问道:“又换人了?”

“中州派,元婴魏成子。”

中年人说道。

柳十岁困意骤失,震惊无语。

以中州派为的朝歌修行体系里的元婴境便等同于青山体系里的游野上境,这可是真正的前辈高手。

魏成子看了柳十岁一眼,说道:“青山宗果然还是那般小家子气,似你这等材质,吃颗妖丹又算什么,居然还要逐出山门。”

柳十岁本想说莫辱我师门,最终却保持了沉默。

魏成子没有绕圈子,直接说道:“你不能确定能不能握住这把刀,惧的是邪功反噬,看来你的奇遇并不足够,若随我走,我传你功法助你守神,就算不成,到时候你自杀便是,若你有死的勇气,何愁不能战胜自己?”

柳十岁沉默了会,说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玄阴宗、一茅斋、中州派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小山村里。

尤其前者是著名的邪派,中州派元婴境的强者,怎么可能让那个玄阴宗弟子活着,而且还互通信息。

这只能说明,他们都是一起的。

什么样的组织才能拥有这三个宗派的高手效力?

小院的门被推开,一茅斋的老书生与那位神情阴冷的玄阴宗弟子走了进来。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做不老林的地方?”

柳十岁心想果然来了,喃喃说道:“真是没想到……几位前辈请坐,我去给你们倒杯茶。”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进了厨房,拿起了菜刀,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脖子砍去。

一道阴风从院里灌入厨房,把他掀飞出去,重重地撞到墙上,菜刀落在地上,出当的一声。

玄阴宗弟子冷笑说道:“反应倒是挺快。”

老书生取出一块方巾递给他,示意他擦掉唇角溢出的血水。

魏成子说道:“青山弟子都被师长教的太迂,不老林又不见得都是坏人。”

柳十岁拒绝了那块方巾,扶着墙站起身来,用衣袖擦掉血,盯着魏成子说道:“不,你们都是坏人。”

“功法不分正邪都是刀,不老林也是一把刀。”老书生看着他温和说道:“你可以用这把刀来做好事,比如朝歌城里的奸臣,又比如那些准备投降的大将,这样的人多杀几个,天下苍生都会感谢你。”

柳十岁摇头说道:“我不相信不老林会有好人。”

“难道青山宗都是好人?如果都是好人,你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我中州派,同样也有恶人。”

魏成子说道:“不老林同样如此,有好人也有坏人,所以关键还是你想做什么样的人。”

柳十岁沉默了会儿,说道:“但你们怎么证明?”

玄阴宗弟子听得有些不耐烦了,盯着他说道:“如果你不肯随我们走,我就把你们全村人都杀干净。”

柳十岁看着那位老书生说道:“我觉得这样的人连做好事的资格都没有。”

老书生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啪的一声轻响。

魏成子的手掌击在了那名玄阴宗弟子的头顶。

玄阴宗弟子的脑袋就像熟透的西瓜一般裂开,诡异的是,却没有什么血流出。

一道黑雾从玄阴宗弟子头顶飞出,隐约可以看到一张模糊的面目,狰狞而且惊惧,拼命向屋外逃去。

老书生不知何时已经取出一张折扇,哗的一声打开,朝着那道黑雾扇了两下。

伴着一声绝望的惨叫,那道黑雾燃烧起来,很快便变成几缕青烟。

紧接着,那名玄阴宗弟子的尸体也变成了青烟,消失不见。

事突然,柳十岁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三章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你不是要证明吗?我就证明给你看,不老林有很多人,也有很多流派,有好有坏。”

魏成子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你可以站在我们这边,或者去死。”

他们当着柳十岁的面,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中州派的元婴长老以及一茅斋的前辈,居然都是不老林的人。

如果柳十岁不跟着走,那就只能死。

只有死人才不会暴露这个秘密。

柳十岁还是没想明白,他们怎么会忽然向那名玄阴宗弟子下手,就为了证明不老林也有好人?

“我们接到的任务是把你带回去,并且是你自愿,所以我们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说服你。”

魏成子说道:“再说我中州派杀一个魔头,又有什么问题?”

柳十岁说道:“我不觉得自己有这么重要。”

魏成子说道:“你的材质极佳,如此年纪便能进入金丹中期,放眼整个朝天大6也能排进前十,青山宗不珍惜,自有别家珍惜,若不是那些宗派不愿意得罪青山宗,只怕都会过来看看你。”

柳十岁沉默了会儿,说道:“我要想想,你们明天再来吧。”

魏成子说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不要试图自杀,不然你们全村人都可能会为你陪葬,还有你的父母。”

柳十岁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刚才那些好人坏人的话,其实都是假话?”

“那些是你想听的理由、你需要的借口,不管真假,你只需要问自己一句我真的甘心吗?”

说完这句话,魏成子与老书生转身离开。

……

……

夜深,星明。

柳十岁静静看着窗外,不知道是不是在心里问自己那个问题。

忽然,他爬了起来,走到隔壁房间里。

……

……

柳母抓着他的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柳父叹了口气,从厢柜最深处摸出一个小匣子,递给了他。

柳十岁接过匣子,打开一看,现里面是一朵茉莉花。

这朵茉莉花应该是用道法封存过,依然白嫩如初。

“这是九公子一年多前留在这里的。”

柳父对他说道:“他交待过,如果你还是要走,就记得把这个给你。”

柳十岁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柳母拿起那朵茉莉花,用针线缝在他的衣襟上,很好看。(注)

……

……

柳十岁从小山村里消失了,村子里的人自然知道,但外界无人在意。

现在朝天大6最重要的事情是再过些日子的梅会,很多修行者已经往朝歌城去。

数十道剑光在湛蓝的天空里出现,极为壮观青山仙师集体出行的画面早已成为南大6一景,如果天气足够好,总有些运气不错的百姓能够看到这样的画面,成为他们日后的谈资。

朝南城得到通报,用最快的度调整阵法,直待那数十道剑光落在城中才重新开始布置。

南河州是青山剑宗的传统领域,青山师徒出行自然不需要像别的修行者那样入住仙居。

做为南河州最大的拍卖行,宝树居每天都会挣取数量极多的晶石与金银,但从前天开始便完全停业,由东家亲自指挥数十名执事与仆役把九层楼擦洗的干干净净,必须保证没有一点尘埃。

第九层被隔出了两个套间,一个归此次带队的清容峰主,另一个套间则属于赵腊月。

宝树居东家根本没资格见到两位峰主,他只希望其中某位不要记得当初在这里受到的冷遇七层楼的玄字丙号房,无论怎么看也不算冷遇,但当时那名执事哪里知道灰布蒙脸的少女就是传说中的赵腊月?

宝树居对清容峰主的服侍自然不敢有任何怠慢,但此次参加梅会以及随行观礼的青山弟子还是感受到宝树居对赵腊月的态度尤其恭谨,除了隐隐透露出来的畏惧之意,更有着非常明确的逢迎意味。

幺松杉是去年青山试剑选出来的十位弟子之一,他去两忘峰之前一直在上德峰修剑,不明白其中缘由,听到昔来峰与适越峰的两位弟子解说,才知道是什么道理。

宝树居是青山宗的外围产业,靠拍卖所得的晶石与银钱数量极大,对青山宗而言却算不得什么,青山宗真正在意的是,朝廷与宗派联盟每年分给的丹药原材以及修行所需的资源,现在由宝树居负责运送进青山。

碧湖峰前任峰主雷破云已经死了数年,所谓遗泽或者说情份早已消失殆尽,宝树居自然担心被取消资格。

幺松杉不解说道:“神末峰初立,青山议事都不参加,怎么会管这些小事,宝树居为何不去求求别峰的师长?”

那位昔来峰弟子说道:“你也知道神末峰初立,除了神末峰,其余诸峰谁没有自家的产业?凭什么把最肥的差事让宝树居继续做下去?宝树居的意思很清楚,就是想改换门庭,直接投到神末峰门下。”

幺松杉微微挑眉,说道:“我看还是徒劳,小师姑怎么会理他们。”

适越峰弟子笑了起来,说道:“小师姑当然不会理,宝树居也攀不到神末峰上,但你不要忘记,小师姑的家在朝歌城,想要找上门去却不是难事,听说去年冬天,宝树居可是往朝歌城里送了数十车好东西。”

幺松杉无语半晌,说道:“别聊这些了,且抓紧时间静修吧。”

梅会就在不远处,哪怕在路途上境界再进一分,也是不错。

那位适越峰弟子与昔来峰弟子对视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完全没有什么自信。

今年参加梅会的青山宗弟子,在很多人看来是数百年来最弱的一次。

卓如岁还在闭关,参加梅会的青山弟子当然要以过南山为。

这位掌门徒确实在青山试剑里表现出远同龄人的境界实力,厚积薄,竟然一跃进入游野境界。按照很多人的推算,如果童颜这几年没有什么奇遇,过南山一定能够战胜对方,甚至有挑战洛淮南的可能。

结果……他的剑断了。

他现在只能留在云行峰里继续炼剑,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出山。

除了过南山,顾寒还在养伤,简如云也在养伤。

仔细一算,两忘峰最强的几名弟子此次都无法参加梅会。

都是因为那个人。

昔来峰弟子说道:“他为什么可以不跟着我们一起走?”

适越峰弟子微嘲说道:“因为他是师叔啊。”

……

……

井九没有驭剑,直至天黑才走出青山,来到云集镇。

像上次走出青山时一样,他登上酒楼,要了个火锅。

这次他不用再要鸳鸯锅,直接要了一大锅白汤,然后煮了一片青菜叶子。

没有酒楼会欢迎这样的客人,但客人提前拿出一片金叶子,自然是例外。

……

……

(注:我一开始准备让柳母把茉莉花插在柳十岁的鬓角,就像当年范闲把小黄花插在陈萍萍的头里那样,但仔细一想,十岁还很年轻啊,与老来俏没啥关系,认真考虑后现别在衣领处应该也很好看。)

第四十四章景阳真人别府?

把一锅白汤看残,井九戴上笠帽,系好布带,下了酒楼,走进马车。

这辆车是顾家提前准备好的。

顾家是南河州大族,有不少子弟在青山修行,到现在都还有两位长老分别在天光峰与适越峰清修。

做为弟子,顾清怎能让井九为这种小事劳神,早已做了安排。

一年来,顾清在家族里的地位隐隐生了很多变化。不管怎么看,神末峰徒也是很有前途的样子,虽然还是不及顾寒在青山的地位,但谁知道将来怎么样,大家族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错。

车厢很大,里面的布置很豪华,顾家为了这辆车应该是很花了些心思。

井九不懂这些,但很满意。

因为车厢里有张床,顶部还开着一道窗,上面镶着整块的琉璃,可以透进天光。

他解下用布包好的铁剑,躺到床上,敲了敲车厢。

马蹄声起,车向着云集镇外驶去。

云雾从四周汇聚过来,在窗外飘过。

他看着窗上的风景,沉默无语。

他没有随着青山大队一起走,除了不想与清容峰那位太近,还有一个原因。

南河州北部的氓山,前段时间忽然有宝光射出,照亮夜穹,那是有绝世法宝现世的征兆。

更有修行者说,那里有一座前代真人留下的洞府,因应天地气息变化,即将重新开启。

这种传闻隔段时间便会在大6出现一次,没有引起太多宗派的重视,有资格参加梅会的那些宗派都没有弟子去,青山宗也没有理会,哪怕是在南河州里。

井九当然知道这个传闻是假的。

因为传说中的那位前代真人叫做景阳。

不过他还是会去看看,因为有很多小宗派弟子与散修会去,他想看看那个家伙会不会出现。

那个家伙最喜欢看热闹。

当年他们师兄弟做了这个假洞府,不就是因为那个家伙贪玩,喜欢看热闹吗?

……

……

某个傍晚,马车在氓山南面停下。

井九背着铁剑下来,回头看了马车一眼。

他觉得这辆车真的很舒服,修行者不会晕车,随车厢起伏,反而可以助眠。

从南松亭到洗剑溪的道路很平,应该可以行车。

他这般想着,对车夫说道:“送到南松亭。”

那位车夫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拼命点头。

暮色渐深,莽莽群山渐暗,偶尔能够看到一道剑光亮起,前来探宝的确实没有什么境界高的修行者。

井九沿着山道前行,夜深时分,来到一座破庙前。

此处距离那座洞府还有二十余里,正好在禁制之外。

这里说的禁制不是阵法,而是南方大6修行界的惯例,临行前他向顾清问的很清楚。

修行者探宝的时候,如果对宝藏有意,便要在洞府开启之前进入二十里的距离,否则你便没有资格参加分宝。

这规矩明显是在模仿青山宗,只是有些不伦不类。

井九走进破庙。

庙里燃着一堆火。

十余名修行者围火而坐。

修行者不惧寒暑,眼力远胜常人,行走夜路也不需要光亮,但他们依然点着一堆火。

没有人喜欢孤独,火堆是呼唤同伴的标志,聚在一起往往会给人带来勇气。

火光照亮他们的脸,随风而动的火苗,让他们的脸色也有些阴晴不定,应该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在半夜洞府开启之前往前再走数里,问题在于那样必然会迎来竞争者的纠缠与争斗,万一洞府是假的那岂不是亏了?

十余道视线落在井九的身上。

井九没有理会,走到角落里坐下。

他不需要同伴,早就习惯了孤独。

破庙里一片安静,只有火苗被山风拂动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庙外传来一道极其洪亮的声音,冲淡了破庙夜色带来的紧张压抑感。

“这就不可能是真的!也亏他们想得出来,还什么景阳真人的别府?这里可是南河州,如果是景阳真人的别府,青山宗怎么可能让人靠近?就算中州派也只能远远避开!也就是这群白痴才会相信。”

走进破庙的是两位僧人,一老一少,说话的是年轻的那位。

十余名修道者对着那名年轻僧人怒目相向。

年轻僧人性情粗疏,根本没注意到火光,自也没想到庙里有人,顿时愣住了。

那群白痴……应该就是这些人吧?

背后说人坏话却被事主听着了,年轻僧人很是尴尬,连连躬身道歉。

十余名修道者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因为年轻僧人道歉的态度确实非常诚恳,更重要的是,他与那位老僧背着旧木屉,苦修打扮,一看便知道来历,哪里是他们这些人得罪得起的?

听闻果成寺高僧的脾气很好,可以骂几句出气,又有什么意义?

没有人敢做什么,接受了年轻僧人的道歉,起身向老僧行礼请安,更是让出了火堆边最好的位置。

年轻僧人忽然看到角落里戴着笠帽的井九,有些犹豫,又看了两眼才确认,不由啊的叫了一声。

老僧无奈说道:“又怎么了?”

“哎呀哎呀哎呀……”

年轻僧人觉得井九是想隐藏身份,不好指他,很是着急,对老僧说道:“师伯,你说的是对的,我错了。”

在他想来,青山宗既然派出了神末峰的井九,那今夜开启的洞府即便不是景阳真人别府,也必然有些来历。

井九见过年轻僧人两次,却没想到他的话如此之多,竟比十岁还要更聒噪。

放在以往,他或者会有些烦,现在却觉得有些亲近,对着年轻僧人微微一笑。

火光照亮笠帽下一角。

年轻僧人手捂胸口,心想果然如传闻一样,真是好看啊。

“井师兄……不对,井师叔……你为何会在这里,难道今夜那间洞府?”

他的声音很低,庙里别的修行者没有注意到。

井九摇了摇头。

年轻僧人还准备说些什么。

老僧走了过来,说道:“闭嘴。”

年轻僧人叹了口气,闭上了嘴,心想自己与这位青山师叔确实有些犯冲,每见一次都要被迫修一次闭口禅。

看到这画面,井九心想自己要不要把闭口禅学会,过两年后再传给十岁。

(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禅子相见不相识

井九伸手请那位老僧坐下。

老僧轻声解释了几句。

原来果成寺听说了这件事情,担心修行者为了争宝起冲突,死伤太惨,所以让他们过来,方便随时救治。

井九觉得很正常,因为果成寺就是这种风格。

如果刚接触,你可能会觉得这些医僧过于迂腐、好名,甚至显得很矫情。

但果成寺矫情了数千年,那么必然会得到整个世界的尊重,甚至包括冥部。

“你呢?”老僧问道。

井九说道:“只是看看,洞府不是真的,恶作剧罢了。”

老僧明白,这种事情以往也经常会出现。

以前的某些前辈大能在飞升之前或是消失之前,很喜欢做一些假洞府与后辈们开玩笑。

老僧有些不解说道:“但是……景阳真人不是这种性情啊。”

但是……另外那位真人喜欢啊。

井九想着。

山风骤疾,庙里的火堆被吹的乱飞。

十余名修道者纷纷起身掠至庙外,向着山里某处望去。

夜穹下隐隐有宝光如水般闪动,有风自彼处起。

“洞府要开了!”

“在下先行一步!”

还是有几名修行者忍不住,赶在洞府开启之前,进入了二十里的区域。

随着数道剑光照亮夜空,四周山野里有更多修行者现出身形。

井九随风掠起,落在一棵大树的顶端,看着远方,沉默不语。

当年就在二十余里外的那片山崖间,那人是这样说的。

“那些贪心的白痴如果现洞府里没有宝贝,只有一张白纸,会不会气死?”

说完这句话,那人就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群峰之间。

无数年后,那笑声仿佛还在这里回荡着。

井九的眼神忽然变得锋利起来,就像是真正的剑。

他从树梢落下,悄无声息像片落叶,然后潜入夜色。

没过多长时间,他出现在二十余里外的那片山崖上。

他相信自己没有出任何声音,就连对风的扰动都很少,如果刚才这里有人,应该不会被自己惊动。

都是从头开始,他不相信对方能比自己的境界高到哪里去。

他有些失望。

崖上没有人。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崖下的山谷间变得热闹起来。

数十名修行者聚集到这里,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洞府还没有完全开启,这些散修与小宗派的修行者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商议稍后如何分宝,却始终拿不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方案。

果成寺的年轻僧人感觉到场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有些担心,想要劝几句,却因为闭口禅的关系无法开口,很是着急。老僧见多了类似的画面,知道根本无法劝阻这些人,闭着眼睛开始养神。

稍后这些修行者肯定会厮杀起来,直接死掉倒还好说,那些断手、破腹的重伤号医治起来可要费不少精神。

老僧忽然睁开眼睛,向夜空高处望去,感应到那道熟悉的气息,欣慰想着,今夜应该无事。

山谷里的争吵声渐渐平息,越来越多的修行者感应到了夜空远处传来的那道气息,震惊抬头望去。

一道祥云从东南方向飘来,其间有座极其宏大的莲花宝座若隐若现,散着宁静的禅息。

“禅子金身!”

修行者们惊呼连连,赶紧整理衣衫,对着天空行礼。

行的都是晚辈大礼。

果成寺禅子,当今修行界辈份最高的数人之一。

井九看着夜空,脸上露出微笑,心想自己应该早就想到小和尚应该会过来看看。

世间还知道这个故事的就只有这个小和尚了。

一道声音从祥云深处响起,随风而落,落在众人的耳朵里。

“此间是太平真人与景阳真人开的玩笑,并无真宝,诸位散了吧。”

禅子的声音很清柔,就像甘露一般,听不出来年龄几何,有一种非真实的感觉。

地面的修行者们纷纷应是,向着山野四周散去。

众人如此听话,自然因为禅子的威望。

果成寺僧人从不说谎。

而且谁都知道,景阳真人没有朋友,只有禅子曾经在神末峰问道百日,算得上亲近,他说的话自然可信。

老少二位僧人起身,向着那片祥云行礼。

禅子的声音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次响起。

“师侄,莫向北。”

老僧神情微异,低头应下。

……

……

井九没有看夜空里的祥云,看着崖下某处。

那里有位黑衣老人,看似寻常,与身周修行者一道行了晚辈礼。

青山九峰,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只鬼。

井九没想到,今夜没看到最大的那只鬼,却看到了最不可能的一只鬼。

昔来峰主居然亲自来了。

如果不是禅子现身的时候,对方有些反应,他都没能现。

昔来峰主为何会来?因为七年前他也参与了那件事情,不来亲眼确认一下,无法放心?

下一刻,井九心生警意,想收回视线,却已经来不及。

昔来峰主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漠,就像没有现他的身份。

井九知道对方的剑识已经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除非能够拉开足够的距离,无法抹掉。

如果他就这样离开,稍后对方随时可以用剑识寻到自己,然后一剑杀之。

井九毫不犹豫转身就走,顺着山崖的斜面,来到了那片祥云的下方。

今夜的星星很亮,祥云的影子很清楚。

祥云向着北方飘去,他就在那片阴影里的山川河流飘然前行,依然没有驭剑。

不知道是祥云太慢,还是他太快,总之双方始终在一起。

昔来峰主不知何时来到崖间,静静看着那边,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化作一道剑光归了青山。

井九与云同行数百里,出了南河州。

祥云骤然变快,化作一道流光向着遥远北方的朝歌城而去,只留下禅子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响。

“小友,就送到这里了,再会。”

井九知道祥云上还有很多人,没有想过去与对方相见。

曾经随意说话的小孩子如今已经高高在上,自己甚至需要请求对方的庇护。

换成别人处在他现在这种境况,想必都会有些郁郁,至少有些不适应。

他还好,但最后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生出些牢骚。

小……友?

(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笑问客从何处来

景氏皇朝没有异姓王,以国公为尊。现在朝中一共有二十七位国公,祖上自然为皇朝立下过不世大功,只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当年的功劳总会淡去,有些国公手里没了实权,逐渐边缘化,再过些年只怕便会成为纯粹的摆设。

做为皇帝陛下幼时的伴读,和国公虽然不像鹿国公那般低调却给人永远无法撼动的感觉,但至少不需要担心这些,圣眷犹在最明显的体现便是,坐在净觉寺如毛般细雨里的人是他而不是别人。

净觉寺是皇宫别院,也是景氏皇族的私庙。他今天不是代替陛下在这里念经祈福,而是代表陛下在招待一位贵客。

他不担心自己的权力与地位,却有些担心在这湿冷的地上坐的太久会不会明天起不了床——蒲团已经很多年没有坐过了,如果不是早年在一茅斋求学的时候有过不少经验,他觉得自己可能随时会倒下去。

想到此节,他不禁对这位贵客生出些腹诽,旋即想着传说里对方的知心神通,心神微紧,赶紧默宣几声佛号,堆起满脸笑容,望向被重重帘帷与白烟遮住的静室深处,再次表示感谢。

“禅子愿意莲驾来此,为陛下解除佛法方面的疑难,更愿意亲自主持梅会,这真是朝廷的荣光。”

清风徐来,带走静室里的残香。

不知道禅子听着这番话有何反应,自有果成寺的高僧与和国公寒喧,说着这些必须说完的废话。

和国公望向静室深处,沉吟片刻后问道:“听闻昨夜青山宗去了人,难道那真是景阳真人的别府?”

昨夜氓山里那座洞府的开启,自然瞒不过朝廷,只不过就像很多修道大派一样,朝廷也觉得是假的,根本没有派人去。可是就在今天清晨,有些隐晦的消息传了出来,果成寺也没有瞒着的意思。

“那不过是二位真人当年开的玩笑。”

禅子的声音清和而寻常,却足以令闻者肃然起敬。

当今世间谁还有资格能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着两位青山宗真人的故事?

和国公故作惊讶问道:“那祥云下面那人?”

禅子说道:“应该是故人之后,所以看顾一下。”

和国公心想放眼青山九峰,您的故人之后应该便是神末峰上的弟子,那还真与景阳真人有关。不过既然禅子亲口确认那并不是景阳真人的洞府,他也没有再往深里想,随口说道:“今年参加梅会的青山弟子应该没有什么太出色的人物,不免有些遗憾,也不知道青山掌门的那位关门弟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与洛淮南,中州派白早、童颜、桐庐这些声音远播的年轻天才相比,没有过南山、顾寒、简如云的青山三代弟子确实显得有些寒酸,虽然听说赵腊月会来,但她毕竟年轻,而且身份有些特殊。

一位果成寺老僧温和说道:“不是还有位井九?”

和国公没有注意到说这句话之前老僧看了静室深处一眼,笑着说道:“听说青山试剑时此子表现不错,但如何及得上洛淮南和白早这等人物,最关键的是他还要参加棋会挑战童颜,这真是有趣之极。”

室内一片安静,没有人随他笑,场面很是无趣。

和国公有些尴尬地干笑两声,又想着另一件重要事情,犹豫再三后又说道:“贵妃娘娘在寺外想得您赐福。”

这便是求见的意思。

数位果成寺老僧与净觉寺主持望向静室深处。

白烟缭绕,不见禅子真容。

片刻安静后,禅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当年我活她是慈悲亦是缘份,今日她已是福缘极盛,何必再贪更多?有缘再见吧。”

和国公明白意思,不敢再多言。

……

……

净觉寺外有片槐树林,林间停着数辆马车,看着朴素低调,但从四周的侍卫数量便能知道车里人身份极为重要。

微风挟着细雨落下,虽是深春时节,还是有些寒意。

车里走出一位太监,示意侍卫们回到车上避雨。

这里是净觉寺,如今寺里更是有数十位果成寺高僧坐镇,哪里需要这般仔细。

“也就是娘娘心善,连这些小事都放在心上。”

车里一位嬷嬷逢迎说道。

窗畔坐着一位丽人,容颜极美,眼波流转间自有媚感,偏又给人天真感觉,有一种男子难以抗拒的诱惑。

她便是这些年宫里最受宠的胡贵妃。

“我也是穷苦出身,知道在山野里淋雨的滋味,当年若不是竹贵心善从那名散修手下救了我性命,我早就死了。”

胡贵妃脸上露出一抹戚色,又想着先前和国公让长随传的话,咬牙说道:“不见就不见,我就不信少了……”

她准备说几句狠话,又怕寺里的人听着,而且终究对禅子心存尊重敬爱,出口时便变成了另外的意思。

“我就不信没有别人能帮本宫出这口气!”

那位嬷嬷眼珠一转,说道:“要不要请中州派出面?”

很少人知晓,胡贵妃与中州派走的极近。

去年西海剑派召开四海宴,中州派破例派出那位叫做向晚书的弟子,便是她的影响。

听着这话,胡贵妃非但不喜,反而神情骤寒,厉声说道:“日后若再说这样的话,就自己出宫去吧。”

那位嬷嬷不知为何得罪了主子,赶紧跪下求饶。

胡贵妃是聪明人,她知道自己可以试图凭当年的情份请禅子出面,但绝对不能用中州派,因为果成寺与青山宗的关系亲近,而中州派与青山宗已经对峙多年,不说势如水火,也是彼此看彼此不顺眼。

正道宗派是人族皇朝的根基,如果她因为自己的事情从中挑拔,甚至真的惹出什么乱子,莫说她只是个刚得宠数年的贵妃,就算是皇后娘娘,只怕也要被直接废掉,然后打入冷宫。

一位宫女轻声说道:“施大人前些天说过,清天司一直盯着青山宗。”

胡贵妃恼火说道:“清天司难道还敢对青山宗如何?要知道那位可是景阳真人的传人,本宫只是想让她认个错,只是这都不行!听说那个叫井九的大言不惭要挑战童颜,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收场!”

……

……

朝歌城笼罩在细雨里。

城门外排队等着进城的人们,都已经戴上了笠帽。

井九变得不再醒目。

守城士兵从他手里接过微湿的路引,问道:“从哪儿来?来朝歌城做什么?

井九说道:“回家。”

……

……

根据上德峰的调查,青山弟子井九的家在朝歌。

事实上,他的家也确实是在朝歌。

时隔二十年,他再次回到朝歌城,感慨要比上次少了很多。

上次在朝歌城迎接他的是一场冬雪,这次迎接他的是一场春雨。

在小山村的时候他学过一句话,春雨贵如油。

对生活在朝歌城里的人们来说,春雨也像油,把青石板路弄的湿滑无比,恼人至极。

当然,春雨也会引来诗人的很多佳句。

井九对琴棋书画没有关心,自然也不会写诗,但他喜欢春雨。

无论是落在乌篷船上还是屋檐上或是落在笠帽上的春雨。

就像下雪天他会搬进屋里睡觉却要把窗子开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活的很诗意的人,只是并不自知。

戴着笠帽行走在朝歌城的街巷里,他没有理会那些无处不在的阵法气息,视线穿过雨丝落在别的地方。

比如屋檐下乞丐的汤碗里被雨丝荡起的涟漪。

比如桥下乌蓬船上正在准备船菜的少妇扇着小泥炉的火。

比如巷口跑过一位忘了带伞的姑娘鬓间全是小珍珠般的雨滴。

巷子深处有个安静的小院,不远处能够看到太常寺的飞檐。

上德峰查得很清楚,井九的祖上曾经服侍过某位前代神皇,那么他的家就在这里,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

木制的院门已经很老旧,石阶两头的青苔被雨水打湿,一切都显得那般安宁。

井九犹豫了会儿才走上前去。

第四十七章井家春秋

井九没有敲门,伸手把一块青砖推至陷入墙面半寸。

原来是一个机关。

门后隐隐传来某种坚硬事物滚动的声音——他的视线无法穿透木门,但他知道那是一颗光滑的石球正沿着固定的轨道前行,要走过很远的距离才会落下,砸破一个大瓷碗。

过了很长时间,木门还没有开启。

他站在石阶上等着,神情平静如常。

雨大了些,落在笠帽上,从边缘淌落,像是枯水时节的瀑布。

因为落雨的关系,巷外行人脚步匆匆,没有谁注意到他。

一声轻响,院门终于开了,出现的是一位老者。

那位老者脸形方正,眉直眼明,脸颊微红,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有些激动,穿着件灰色的单衣,扣子还没有系好,应该是随便套上的,看来有些匆忙,望着井九的眼神里充满了疑问与审视。

井九取出一块木牌递了过去。

那位老者不敢接,弯着腰凑近认真地看了半晌。

直到确认是真物,他毫不犹豫地双膝跪下,完全不管地面早已经被雨水打湿。

“起来。”井九说道。

老者起身,神态谦恭地把他迎进小院,顺着侧廊向深处走去。

小院里有人,准确来说,有一家人。

敞着的花厅里,那家人正在吃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齐齐整整。

一家人的视线都在桌上,低声交谈着什么,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井九和那位老者。

这画面未免有些诡异。

那个三四岁的孩子忽然挣脱母亲的怀抱,跑到槛前,好奇地望向井九,伸手准备说些什么,却被父亲赶紧抱了回去。

花厅里响起孩子的哭声。

廊下,井九摘下笠帽,向那边看了一眼。

小孩子看到他的脸,不禁呆了,忘了哭。

……

……

“这就是井家人?”

“是的,他们世代在太常寺做事,算是我家的臣属。”

那位方脸老者看了井九一眼,说道:“我可以向您保证,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该记住的绝对不会忘记。”

井九明白那些人便是自己名义上的父母,还有那位苍老的祖父以及兄嫂,至于那个小孩子是侄儿还是侄女?这都是当年的安排,他不擅长,但朝廷里有很多擅长这种事情的人。

他坐在椅子上,问道:“这些年多少人来查过?”

老者侍立在前,说道:“最早是七年前,青山宗上德峰来查过,按道理以他们的手段,应该能看出些问题,所以我事后赶紧做了补救,可奇怪的是,他们再也没有来过,这让我一直有些不安。”

井九自然知道为何上德峰没有继续再查,说道:“这个不用管。”

“后来还有两次大的动静,分别是四年前和一年前。”

老者说道:“共有二十一家宗派来人悄悄打听过,宫里的胡贵妃也派了人。”

四年前,赵腊月与井九承剑神末峰,震惊修行界,绝大多数修行宗派的视线都放在赵腊月身上,但也会顺便查一下井九。一年前则是西海剑派的四海宴之行以及随后的青山试剑。井九战胜顾寒,断了过南山的剑,青山师长刻意低调、把他变成奇兵的想法自然成了泡影,景阳真人的再世传人、一位真正的剑道奇才,怎能不引人注意?

老者知道这些事情,自然也就知道这位年轻人便是井九。

井家搬到这个小院住了二十年,就是为了这个人。

“我来参加梅会,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

井九说道:“你给赵府送封信,告诉对方一声。”

老者知道他的身份,自然知道他说的赵府是何处,见他没有别的话吩咐,便从屋后的秘道离开。

这条秘道通往数十丈外的另外一个院子。

那个院子占地极阔,雕梁画栋,满眼都是隐在深处的奢华。

老者坐在书房里沉默不语,很长时间都没有缓过劲来。

很多年前,父亲曾经无比认真地对他进行过交待,家族能够延续到今天依然保持着风光,全是因为做到了两件事情,一是无条件地支持神皇陛下,二则是绝对听从木牌所有者的吩咐。

如果这二者相抵触怎么办?当时还很年轻的他忍不住问道。

父亲说道,神皇陛下的意志与木牌所有者的意志必然统一。

年轻人难免有些倔强,他依然坚持问道,万一呢?

他记得很清楚,父亲当时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给出的答案是后者。

当时的他很震惊,哪怕直到今天还是如此。

他不敢也不想抹掉这个在家族上方数百年的云朵,但难免好奇,可惜的是二十年前亲手安排那个小院时,他只是收到了一封信,在信上看到那块木牌的花押以及几个简单的要求,依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

直至这些年,6续有修行宗派甚至宫里的人把视线投到那个小院,他才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还动用自己的势力偷偷查过,却还是无法确信,因为井九太年轻,就算是剑道天才,与那块木牌的份量不相称。

井九应该是那个木牌的继承者吧?

老者正想着这些事情,窗外传来了管家的低声提醒。

“老爷,时辰快过了。”

……

……

春雨绵绵,由阵法与琉璃构成的两道屏障,却让满院宾客没有湿身之虞,反而平添了几分雅趣,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场间的气氛终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雨声渐被议论声所取代。

婚事举办途中忽听着摔碗声,主人家匆匆离去,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出来,就像消失一般,这是怎么回事?

“究竟出了何事?”

“听说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就很胡闹,难道这是故态重萌?”

“老爷子最疼幺儿子,怎么会在他婚事上来这么一出?”

“莫要胡乱议论,都说老爷子昏庸糊涂,与宫里的贵人也不肯亲近,但这些年不管风波如何,这宅子始终都是稳稳当当的,依然坐着太常寺的位置,清贵无比,这才叫圣眷!糊涂人能做到这份儿上吗?”

“可吉时就要过了。”

宾客们正议论着,忽听着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抬头望去,赶紧收声,神情肃然,齐齐躬身行礼。

“见过鹿国公。”

“抱歉,有些急事。”

鹿国公容貌方正,气度不凡,纵是解释也自有威严,与井九面前那位神情谦恭、管家模样的老者哪里像一个人。

今天是鹿国公幼子与宰相孙女联姻的大喜日子。

仪式举行到一半,鹿国公却忽然消失,直至此时才再次出现。

满院宾客无人敢问。

有眼尖的宾客注意到,国公的礼服下方隐现不合礼制的灰衣,双膝处有水渍正在浸出,很是不解。

第四十八章试问卷帘人

红红的烛火在案头,新娘子的脸上泪两行,敷着的厚粉被冲洗出两道明显的印子。

嫁到国公府之前,她便听说老国公的性情有些怪异,但她还是没想到会如此严重,仪式上忽然消失就不说了,居然在新婚之夜把新郎喊走,这到底是对自己不满意,还是与爷爷有矛盾,若是如此,那当初何必允了这门婚事?

鹿鸣并不知道新婚的妻子在洞房里想什么,做为鹿国公的幼子,与流传在外的纨绔之名相比,他拥有更多的沉稳与观察力,知道父亲必然有极重要的事情交待自己,而且他已经注意到房间里的某处异样。

这里是鹿国公的卧室,邻着窗的博物架上一直放着件极名贵的瓷器——据说那个大碗出自千年前的汝窑——打小便被警告不能乱碰,他对那个瓷碗印象非常深刻,为何今天却换了个新的?

“今天太急,随便拿了个顶着,明天你去库房把那个欣窑的海碗拿过来放在这里。”

鹿国公穿着一件便衣,用手梳笼着花白的头,重复提醒道:“不要忘记。”

鹿鸣应了声,问道:“父亲,究竟生了何事?”

鹿国公抬头看着他,说道:“都说我最疼你,这话不错,就连国公这个位置,我也是准备给你的。”

虽说这几年已经有所猜想,骤听此事,鹿鸣难免还是有些惊讶,说道:“那二位兄长……”

鹿国公举手示意他不用再说,说道:“外人以为我年老失智,只顾着疼幼子,哪里懂,我是看中了你的沉稳。”

鹿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但想得到国公这个位置,那么家里有些秘密,你也要一并承担过去。”

说完这句话,鹿国公的神情有些疲惫,也有些放松,微笑说道:“当年我也是成婚当夜,从父亲那里知道了这个秘密,你大妈不知道埋怨了我多少年,稍后你回去了,可不要忘记哄哄你的新媳妇儿。”

鹿鸣越觉得紧张,问道:“父亲,到底是什么秘密?”

鹿国公的视线落在博物架上,幽幽说道:“这秘密啊,就得从这个碗说起。”

……

……

房间里的设置很简单,显得很清净,邻窗的博物架上也没有搁什么珍品,以砚墨黄石为主,很适合修道者。

井九觉得很满意,取出竹椅躺了上去。

这次离开青山,他没有忘记这件事情。

伴着窗外的雨声,他很舒服地睡了一觉,醒来时,雨仍未歇,时已傍晚。

他想了想,走出房间,顺着长廊来到前院,走进了花厅。

那家人依然坐在花厅里,连位置都没有变过,只是桌上的那些菜已经收起。

随着他的到来,花厅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那位少妇有些不安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数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人们不知道是该起身相迎,还是应该如何。

井九问道:“我可不可以在这里坐会儿?”

那位中年男子赶紧起身,说道:“坐,坐,坐。”

他本来想说请坐,但想着大人的吩咐与这些年的练习,强行把那个请字咽了下去。

井九看了眼天色,说道:“是不是该吃饭了?”

“是啊,您……你想吃点什么?”

少妇起身,有些紧张地抓着前襟,说道:“我这就去做。”

井九说道:“我不吃饭,你们不用管我。”

少妇起身的时候,怀里那个孩子很自然溜到地上。

小孩子摇晃着身体走到井九身前,张开双手,说道:“要抱抱。”

谁都喜欢漂亮的事物,小孩子更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

花厅里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大人们想把孩子拉回来又不敢,少妇的脸色更是变得有些苍白。

井九看着小孩子认真说道:“不要。”

他是真的不喜欢小孩子,因为交流效率太低,很麻烦,除非那个小孩子足够聪慧,或者有出年龄的沉稳。

比如果成寺里的小和尚,比如小山村里的柳宝根。

小孩子很委屈,瘪着嘴差点哭出来。

看到这幕画面,花厅里的一家人反而松了口气,安心不少。

“你要喝茶吗?”少妇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用。”

井九意识到自己的好奇为这家人带来了怎样的压力,拿起笠帽向院外走去。

走到院门处他停下脚步,说道:“这些年麻烦你们了。”

……

……

雨还在下,巷子里没有人。

井九戴好笠帽,抬手在脸上一抹,低头走进雨里。

暮色昏沉,春雨细绵,行人匆匆,没有人注意到,他脸上有张黑色的面具。

朝歌城东,白马湖附近的街道非常繁华,商肆云集,出名的酒楼与青楼已经提前挂起了灯笼,映着雨丝很是好看。

哪怕落着雨,街上依然热闹,到处都是行人,各种靴子踩踏着青石间的积水,出啪啪的声音。

街西有座医馆。

井九没有留意匾上写着什么字,看到匾上刻着的那朵海棠花,知道就是这里了。

谁能想到,朝天大6最神秘的情报组织卷帘人,就在朝歌城最繁华的地方。

没有人能确定卷帘人的幕后东家是谁,当年他听师兄说了很多秘密,也没有提到这点。

但按照数百年来的行事来看,卷帘人应该偏向正道。

井九背着双手看了看四周,现这座医馆真的很普通,而且……真的谈不上安全。

不过卷帘人再如何神秘,终究要做生意,自然需要与外界交流的渠道——医馆确实是很合适的地方——大夫与患者之间的交谈本就需要保密,不能被人听见,而且每座城市都必不可少。

坐馆的大夫察觉到异样,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您是看诊还是买药?”

井九说道:“都不是,我来问事。”

那位大夫眯着眼睛说道:“何事?”

井九再次回忆了一番师兄当年的话,确认没有出错,说道:“海棠依旧否?”

那位大夫愣住了。

井九心想这有些不专业。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大夫终于醒过神来,用幽幽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道:“看来你病的不轻,随我进来看看。”

“我没病。”井九说道。

大夫又看了他一眼。

井九这才明白对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说道:“抱歉。”

来到安静的内室,大夫直接说道:“说出你的问题。”

井九说道:“我想知道青山宗昔来峰主与太平真人的关系。”

大夫静静看着他不说话,就像在看一个真正的病人。

第四十九章我也知道很多秘密

井九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问道:“怎么了?”

大夫问道:“第一次?”

井九说道:“是的,以前没有打听过事。”

大夫心想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从长辈那里知道了卷帘人的秘密便跑了过来。问题在于对方开始说的那句海棠依旧否是很多年前的暗号,现在还在用这个暗号的都是那些传承不断的大宗派或世家,是卷帘人也不愿意轻易得罪的对象。

他叹了口气说道:“没有人会这么问,因为这个问题太大,而且涉及的层面太高。”

井九问道:“有多高?”

“昔来峰主方景天,是青山宗的大人物,破海上境,再进一步便是通天大物,你说有多高?”

那位大夫无奈说道:“太平真人就更不用说了,那是最高层级的存在。”

井九说道:“我听说你们什么都知道。”

大夫神情郑重说道:“但以我的资格不可能知道这些,而且就算知道,你也付不起代价。”

井九问道:“多少钱?”

大夫心想你以为这是买菜?

“非常多。”

大夫看了眼他的双手与背后那根用布裹住的铁剑,说道:“至少你身上带的不够。”

井九伸手,地面上出现两个箱子,箱盖打开,里面满满的都是金叶子。

满室金光。

大夫微微一怔,说道:“依然不够,但如果你肯……拿出这件空间法器,或者可以商量。”

井九摇头说道:“不行,我要用来装东西。”

大夫说道:“那就只能抱歉了,或者……你可以拿消息来换。”

井九想了想,说道:“前夜景阳真人假洞府开启,出了些事。”

大夫说道:“我知道禅子莲驾现身。”

井九说道:“方景天也在。”

房间变得很安静。

大夫沉默片刻,拿起蘸水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那些字看似普通,但每个字都会多几道笔画,任谁也看不懂。

“这个消息确实能值些钱。”

大夫抬头望向井九继续说道:“但还远远不够。”

井九没有理这句话,转而问道:“卷帘人把联络地放在这里,难道不怕被人寻仇?太显眼。”

大夫说道:“这些留在世间的通道,想断就能断,至于我们这些普通执事,死了也无所谓。”

“但你并不是一个普通执事。”

井九说道:“你没有与外界联络便能确定方景天这个消息值钱,表明卷帘人的所有情报你都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大夫放下手里的笔,看着井九微微眯眼。

这个戴着笠帽的年轻人走进医馆,表现出来的都是不经世事,没有任何经验,谁能想到他的眼力却是如此锋利。

“你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

“我需要确定你在卷帘人里的位置,才好说事。”

大夫沉默了会儿,伸手把桌上铡药用的金斩推到尽头。

悄无声息,房间四周被封死,一道阵法启动。

这座阵法很小,也很精致,确定能够遮掩房间里的所有气息,又不会让阵法气息传到街上。

做完这些事情,大夫再次望向井九,神情认真很多,说道:“请讲。”

井九说道:“几年前,赵腊月通过你们查碧湖峰,结果你们当中有人走漏风声,惹出了很多麻烦。”

大夫自然知道这件事情。

这是卷帘人最近十余年里最大的耻辱。

他没有想到这个戴着笠帽的年轻人居然知道这件事情,而且看样子是代表赵腊月而来。

“抱歉,我们还在查。”

“三年了,你们还没有查到。”

井九说道:“按照我听过的规矩,你们应该做出补偿。”

大夫说道:“请说出你的要求。”

井九说道:“我已经说过,我要查方景天。”

大夫叹息说道:“那可是青山宗的大人物,这怎么查?”

“我知道你们在青山九峰里有人。”

井九非常确认这一点,那应该就是赵腊月的信息来源。

“我需要保证那个人的安全,所以我需要先知道你是谁。”

大夫已经猜到井九的身份,只是无法确认。

井九没有理会,说道:“另外我还想查一个人。”

大夫说道:“谁?”

井九说道:“西王孙。”

大夫说道:“这已经过了补偿的范围。”

井九说道:“我会拿别的消息与你们换。”

大夫说道:“那要看你的消息值不值钱。”

“前任神皇究竟是不是假死去果成寺出家?禅子又是何来历?为何他从来不肯以真身见人?”

井九说道:“这些够不够?”

他说的这几件事毫无疑问都是朝天大6最大的秘密。

那位大夫却笑了起来,说道:“这些事情在世间流传已久,但没有证据就只能算是故事,一分钱都不值。”

“我说的话自然都是真的,可以印证。”

井九说道:“我可以提前赠送你们一个。禅子俗家姓名叫做金生生,自幼父母双亡,被一位山妖养大。你们可以查一下二十七年前的汝州翠屏县志,县志上写的很清楚,当年正月十七天降暴雪,忽有霞光起于东山,便是那位山妖度劫没有成功,同日,果成寺菜园和尚在山后拣到一个弃婴,此事被记载在律堂日志里,以你们的能力应该能够看到。”

一片安静。

大夫震惊至极,半晌说不出话来。

按照他先前的说法,没有证据,便是故事。

问题在于,井九说的时候很平静,而且给出了足够的线索去证明。

“我们会尽快查证。”

大夫的神情非常认真,而且很尊敬。

卷帘人最尊敬那些比他们知道的事情还要多的人。

井九起身准备离开。

“且慢,你给的这个消息太大,我不敢单方面接受。”

大夫说道:“我想回赠你三个消息。”

井九停下脚步。

“第一个消息是,今年梅会的五位胜利者会得到禅子灌顶赐福。”

大夫说道:“第二个消息是,天近人近期会来朝歌城,点评参加梅会的诸家宗派弟子。”

井九问道:“天近人是谁?”

大夫有些吃惊,心想你连禅子的本名都知道,怎么不知道天近人是谁?

……

……

天近人自幼双目失明,曾求学一茅斋,后飘然赴海外求道,无法修行但学识渊博,创建了白鹿书院。

他最出名的是不能视物却能洞察天地玄机,一言断人生死前程。

据说当今的剑神还是位籍籍无名的少年时,报考无恩门没有被录取,在江畔决意觅死,被正好路过的天近人拦住,还赠了一句诗,剑神毅然远赴海外,命运就此转变,于某座岛山里继承前代真人洞府宝藏,成为一代通天境大物,开创西海剑派,这些年把无恩门打压的极为狼狈,剑神至今对天近人依然尊敬有加,还请求他帮助建立了西海的算天阁。

据说就连水月庵的两界通与果成寺的两心通,都不如他的洞天绝学。

无数达官显贵、修道天才为了得到他的一句评语,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听完介绍,井九说道:“倒是挺能唬人。”

第五十章我下棋你在意吗

如此传奇的经历,得到的评价居然是挺能唬人?大夫心想你这才是真的能唬人,取出一本小册子递过去,然后带着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便是第三个消息,册子价值百晶,我想你应该很需要。”

井九接过那本册子,想了想说道:“我也回送你一个消息,赵腊月会参加梅会。”

大夫神情微变,确认道:“哪一项?”

井九说道:“当然是最后一项。”

大夫说道:“方景天与西王孙的事情,一旦有进展就会通知你。”

他没有再问井九是谁,也没有与井九商议应该如何通知彼此。

井九走后,医馆的伙计走了进来,摇头说道:“没法看到他的脸,所以无法画像。”

大夫说道:“没用通光鉴?”

伙计说道:“用了,笠帽还好,关键是他脸上的黑色面具有些古怪。”

大夫心想应该是适越峰制出的宝物,不再多言,说道:“赵腊月会参加梅会道战。”

伙计拿着纸笔,用最快的速度记录下来。

在很多人想来,赵腊月就算是天生道种,终究修道日浅,不可能是洛淮南、童颜等人的对手,再加上她现在已经是神末峰主,不会轻易下场,所以这次梅会应该只是观礼,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参赛。

“册子上的排名很快就要发生变化了。”大夫感慨了一声,说道:“神末峰与昔来峰之间有问题,再加上之前的碧湖峰,青山何时这般纷乱过?传话诸部,继续深查深挖,一应消息汇总归入丙等。”

那名伙计应下,在纸上继续记录。

“禅子来历归入甲类,绝密。”

大夫看了那名伙计一眼,递过去一张新纸。

伙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连连点头。

大夫沉吟片刻后说道:“如果这个消息真的被确认,就把我们掌握的西王孙的资料给他。”

伙计说道:“西王孙太过谨慎,连西海剑派的人都不用,身边的亲侍都很神秘,我们掌握的资料不多。”

大夫说道:“我只是答应与他交换消息,又没有说我们有很多消息。”

伙计有些同情刚刚离开的那个戴笠帽的年轻人,问道:“那人究竟是谁?”

大夫说道:“禅子昨日对和国公说,前夜祥云护着的那人是故人之后,关键在于两点,故人之后是谁?为何需要禅子出手相护?今日这人说昔来峰主当时也在场,而且还要查,难道这还看不出来他的身份?”

伙计有些吃惊,说道:“难道他就是井九?”

大夫端着茶杯啜了口,说道:“不错,除了景阳真人的再世传人谁还知道这么老旧的暗号?”

伙计若有所悟,说道:“难怪您会给他那三个消息。”

“既然他要参加梅会,就一定会喜欢这三个消息,尤其是最后那个。”

大夫想到某些事情,忍不住摇了摇头。

井九明显不通世务,戴着面具想要遮掩自己身份,却是漏洞百出。

这样的年轻人,就算是剑道奇才,也不见得能走太远,卷帘人刻意交好他也不知道划不划算。

……

……

夜雨无声,并不烦人。

井九回到小院自己的房间,躺到竹椅上,取出那本册子随意翻看。

他的神情很平静。

如果换成别的参加梅会的年轻修道者,哪怕是童颜这等人物,应该也会神情凝重。

这本看似不起眼的册子上记载着今年参加梅会的前一百位候选的全部信息。这里说的不是说宗派、籍贯、年龄、性别这些简单的信息,而是所修功法、擅用法宝与飞剑、战斗意识分析、境界实力评估以及对最终排名的预测。

至于如何确定前一百名,自然源自卷帘人的判断。

既然涉及到功法与战斗,那么这自然说的是琴棋书画道里的最后一项。

道战。

井九不是特别感兴趣,随便翻开看了看。

排在首位的是洛淮南。

这位中州派年轻一代弟子的领袖人物,六年前便已经是金丹中期,不知道现在又已经突破到了哪一步,如果过南山的蓝海剑没有被他折断,或者还能凭游野境的功力与之周旋一番,现在则是完全看不到谁有可能挑战他。

卷帘人看好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有些意外的是,排在第二位的不是童颜,不是白早,也不是水月庵弟子,而是西海剑派一个叫桐庐的人。

井九不是很在意,继续向后翻去,终于在第十七位的地方看到了青山弟子的名字。

幺松杉。

然后他在第四十几位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在很多人看来,井九战胜顾寒完全是一个意外,并不意味他的实力真在顾寒之上。

不是所有人都像青山九峰师长一般在剑道浸淫多年,能够看出他的不凡,就算是青山师长们也认为,如果顾寒不是太过自信,用寒井锁清秋强攻,井九真是天生剑体也没办法战胜他,无彰初境与上境之间的差距太大。

这是很正常的推论,井九还是不在意。

他只是在想卷帘人知道赵腊月会参加道战,肯定会对这本小册子进行修改,不知道那个丫头会排在第几。

忽然,他对棋战的排名生出些兴趣。

当然,他不认为这代表自己在意道战上的排名太低。

翻到棋战的部分,进入视线的第一个名字便是童颜,评价如同传闻里一般,各种赞誉如天花乱坠。

他的名字在十几位之后才出现,评价很简单。

——四海宴棋战第一,算力惊人,但明显初学,即便这一年里突飞猛进,也不可能得窥枰间大道。

清晨时分,井九醒来,以剑火洁面,整理衣衫,走出房间,来到花厅。

那家人正在用早饭,很简单的清粥馒头,就中间一大碗青菜馄饨看着比较香。

少妇起身相迎,小意问道:“要不要一起吃些?”

井九说道:“不用,一会儿有客人来见我,与你们说一声,莫要紧张。”

这家人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很长时间,平日里自然也有亲朋好友上门做客,但想着今天来的客人是井九的,怎么可能不紧张,无论是那位年老的祖父还是那对中年夫妇,脸上都流露出焦虑的神色,心想稍后应该怎么办?

只有那位小孩子感受不到家里的氛围,盯着井九,眼睛骨碌碌转着,很是好奇,心想这就是小叔吗?

“那位客人不用招待,随意就好。”

说完这句话井九便准备回去,又想着一件事情,问道:“关于梅会有没有赌局?”

桌旁坐着位年轻男子,应该便是井九名义上的兄长,这两天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这时候听到井九发问,他知道父母与妻子哪里知道这些事情,赶紧解释了起来。

“像梅会这样的修道盛会,朝歌城里的普通民众根本无法接触,就算是那些王公大臣开赌局,也担心诸位仙师不悦,所以朝廷一直严禁,不过这只是明面上的,私下还是会有些赌局。”

井九说道:“若有靠谱的赌局,你们不妨下场试试。”

年轻男子有些吃惊,问道:“赌什么?”

井九说道:“棋战,赌我赢。”

(本章完)

第五十一章举指齐眉

在卷帘人的册子上,棋战排名井九在第十七位,童颜在第一,相信在那些私下的赌局上赔率应该也差不多。

如果赌他拿到棋战第一名,而他真能做到,那么应该能挣很多钱。

虽说他可以直接给这家人一箱金叶子,终究不如这般来的干净稳妥。

井家押在自家儿子的身上,理所当然。

只看这家人会不会相信他的说法,坚定或者说愚蠢地把大量的银钱押在他获胜上。

……

……

朝天大陆极为辽阔,天地灵气最集中的地域贯穿整个大陆中腹,形同一只青鸾。朝歌城所在的中州便是那只青鸾的头部,单以灵气的数量与密度而论可以说是举世无双,青鸾的双翼则是大青山覆盖的区域,灵气密度稍低但更加纯净。

直到现在修行界也判断不出这两个地方究竟哪里更适合修行。只是对于那些在母亲腹中自然呼吸天地元气的胎儿而言灵气密度更加重要,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中州一地向来天才层出不穷,直接导致中州派成为了当今第一大派。

青山宗地处南大陆,当然也不会放过在朝歌城四周择材收徒的机会,这次前来参加梅会以及观礼的数十名青山弟子里,便有好几位朝歌人,赵腊月便是最典型的成功案例,当然也是中州派这些年最大的遗憾。

来到朝歌城,赵腊月自然不用住在仙居。

收到那封信后,她与家里说了声,戴上笠帽,穿过如丝般的细雨,来到太常寺不远处的小巷里。

木门轻响然后分开,井家长媳热情地把她迎了进去。

站在庭间,赵腊月环视四周,总觉得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对。

这里确实是井家,但这样的家庭不像能养出井九这种人。

不过修道者回到俗世里的家总会有各种不适应,这种不适应直到随着俗世里的亲人渐渐老去然后消失才会终结。

那一刻,修道者才算是真正踏上了自己的路。

赵腊月以为此时的感觉源自这种修行界的经典问题,没有多想,但很快在井九那里得到了完全不同的答案。

“他们并不是我真正的家人,我的身份来历都是伪造的。”

井九请她来这里,就没有想过要瞒着她。

赵腊月怔了怔,说道:“然后?”

“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

井九看着她凌乱的头发,明显无人打理,问道:“家里的丫环呢?”

“不习惯有人在旁边。”

赵腊月很随便地揉了揉头,头发变得更乱。

井九摇了摇头,取出阴木梳递了过去。

赵腊月接过梳了两下,黑发顿时变得柔顺起来,说道:“这梳子真的很好用。”

井九说道:“昨夜我去找了卷帘人。”

赵腊月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问道:“然后?”

“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井九说道。

赵腊月说道:“那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你真实的身份?”

井九说道:“以后。”

赵腊月说道:“你为什么一直躲着南忘?”

南忘是清容峰主的真名。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以后。”

没有和以后,是这番对话里最常出现的两个词语。

赵腊月有些恼火,说道:“那你喊我来做什么?”

“我要告诉你另外一件秘密。”

井九说道:“这个小院是鹿国公一手布置,在这里能够联系到他。”

赵腊月沉默了会儿,问道:“这是景阳师叔祖飞升之前的安排?”

现在听到景阳两个字,井九已经能够很平静,说道:“他担心出事,留了些后手,这个院子,还有你……我。”

赵腊月又沉默了会儿,说道:“我不明白,既然师叔祖事先便感应到了不妥,为何还要执意飞升?”

井九也沉默了会儿,说道:“飞升的诱惑,可能太难承受。”

赵腊月说道:“鹿国公在朝中当红,可以信任?”

井九取出木牌递到她身前,说道:“是的,如果你或者你家在朝歌城出了问题,拿着这块木牌来这里找他,机关在门旁的青石上,我已经做了神末峰的隐押,你用剑识仔细看便能发现。”

赵腊月说道:“弗思剑你给了我,木牌你也给了我,那你还有什么?”

井九说道:“我只是懒得处理这些事,让你顶在前面。”

赵腊月说道:“就像登神末峰时那样?”

井九说道:“是的。”

赵腊月想了想,接过木牌,说道:“好,如果我走不动了,你记得带着我。”

井九说道:“一定。”

“这次梅会水月庵来了位叫果冬的女弟子,很神秘,从来没有人见过,听说是连三月的关门弟子。”

赵腊月忽然说道。

井九不明白她为何表现的如此在意,要知道她一向不在乎这种事情。

“听说师叔祖当年与连三月关系有些问题?战过数次?”

说句话的时候,她盯着井九的眼睛。

井九想了想,说道:“两个人的关系……确实有些问题,也确实交过手。”

赵腊月说道:“既然如此,我做为师叔祖的再传弟子,怎么能输给连三月的徒弟?”

井九注意到她跃跃欲试的眼神,才知道她是来真的,不禁有些无奈。

“水月庵的女子向来生的漂亮,比清容峰还更出名。”

赵腊月忽然觉得自己的头发有些短,眉毛有些浓。

她走到镜前看了半天,用双手食指遮住浓眉,问道:“这样会不会好些?”

井九走到她身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道:“可爱死了。”

赵腊月有些微恼,但没说什么。

井九接着说道:“有什么好比的,反正你又不会弹琴。”

明天,梅会要开始了。

琴棋书画道,第一项就是琴。

水月庵弟子最擅古琴,当初在四海宴上便是莫仙君拿了琴道第一,连三月的关门弟子琴艺自然只会更好。

赵腊月盯着镜子里的他,说道:“你是真想死啊。”

……

……

朝歌城的治安向来极好。这里有无数神卫军还有朝廷强者,更有汇聚天地灵气、足以掩杀破海境强者的大阵,不要说那些小贼强盗,各宗派的修行者也不敢在这里随便惹事。

按照以往的规矩,除非朝廷特旨允许,修行者严禁直接飞入城内,但最近这些天因为梅会的缘故,这项禁令被暂时解除,城中的民众不时能看到湛蓝的天空里划过剑光或者是法宝的清光,惹来无数喝彩与议论。

当然在街头巷尾还是有不少书生情绪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对民众们说道天空里的异象不过是朝廷玩的把戏,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修行者,北方也没有食雪而生的怪物,所有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清天司与镇北军得到更多的军饷,而那些军饷自然全部落到了各位大人的手里,比如今年的梅会耗费的巨资其实都归了宫里那位胡贵妃,她拿去给某个和尚办法事去了,如果你们不相信我的话,那我在这里说了这么久,怎么没看到哪个剑仙飞来一道白光把自己斩了?

自然没有一道白光千里斩首的画面发生,因为这里是朝歌城,修行者不会随意杀人,也没有哪个修行者愿意理会这些疯癫的书生,朝廷也很忙,被直接指责的清天司更忙,参加梅会的各宗派代表合计已逾千人,只是登记、住宿、安排流程这些事务便已经堆积如山,更何况今天梅会正式开始,大人们都已经去了梅园,官员们很多事项无处汇报,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飞辇不时起落,鲁门研发的自行木椅在官衙院子横冲直撞,真是混乱到了一定程度。

施丰臣很闲,端着茶杯坐在窗边,看着这些画面,眼里流露出一抹嘲意。

(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梅园凌寒台

整个清天司都在忙碌,施丰臣身为副巡查这等高级官员却如此清闲,只能说明一个事实——他靠边站了。

三年前他开始查朝南城那个案子,直到去年才终于查出真凶,非常不幸的是,他查到了青山宗。

回到朝歌城后,他被顶头上司一通痛骂,严厉训斥,险些丢了官位,直到宫里的贵妃娘娘发话才没有出事。但去年他入宫感谢贵妃娘娘,却没能攀上娘娘这条线,在很多人的眼里便没了价值,自然受到排挤,再无具体职司。

直到现在他都不理解,就算自己得罪了青山宗,为何指挥使大人当时会表现的如此愤怒,据他所知,魏指挥使乃是散修出身,与南大陆的修行宗派没有太多交情,是被鹿国公一路举荐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这些问题不想也罢,杯中的清茶味道颇佳,清闲也有清闲的好处,至少不会因为没有时间喝茶,便把上好的春茶泡成酱汤,也不至于因为没有时间换新茶,便把杯里的茶水泡成清汤。

施丰臣这般想着,眯着眼睛望向远处的梅园。

梅园在皇城西方,乃是梅会的举办地点。

很多年前,雪国怪物入侵,皇朝正统断绝,人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皇族唯一的血脉后代与几位正道宗派的年轻领袖在梅园歃血为盟,齐心协力,首先平定了流民之乱,然后击败了雪国怪物的大军,终于让人族重现荣光。

为了纪念这一场在历史上无比重要的结盟,每隔数年,朝廷便会举行一次梅会,邀请当时的那几家正道宗派以及更多的修道宗派前来参加,除此之外,现在梅会更重要的意义在于,正道联盟会依照梅会上的名次来决定今后数年各宗派获得的晶石与资源数量,对于中州派与青山宗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资源的增多或减少并不特别重要,但谁肯丢了脸面?

很多年的梅园就是一座梅园,施丰臣曾经去瞻仰过遗址,不过数亩大小,种着数十棵梅树,稀疏至极,非常寻常。但现在的梅园早已变了模样,甚至可以说是朝天大陆最壮观的几座建筑之一,就连不远处的皇城都被比了下去。

如今的梅园由数十座高台组成,有一条笔直的石道联系在一起,无论是道畔还是台上到处都种着梅花,若隔着很远的距离望过去,这座建筑本身就像极了一棵巨大的梅树,只是被大阵唤来的云雾遮掩,普通民众根本无法看到。

现在宫里最受宠的是梅妃,据说已经快要威胁到胡妃的地位。

想着去年那日进宫见胡贵妃,施丰臣的眼睛眯的更加厉害,快要变成一条线,唇角笑容的嘲弄意味也变得更浓。

只不过这一次是自嘲。

当时他以为从故纸堆里发现的那条线索便是胡贵妃的把柄,准备趁机要挟她帮自己做事,谁能想到陛下竟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要不是他擅于查颜观色,反应极快,把话转到别处,只怕当时便已经死了。

大道不行!

施丰臣在心里感慨想着,陛下居然让一个狐狸精做贵妃娘娘,这真是天下大乱的征兆。就像青山宗那个少女峰主,是不是多年前的那些祸害,都要出来为祸人间了?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已经被边缘化的清天司官员,又能为天下苍生做些什么?胡贵妃无法指望,甚至本身就有问题,朝廷管不了你,法纪管不了你,那就只能我自己来……杀死你。

“杀死你,我一定要杀死你。”

施丰臣看着远方的天空喃喃念着,就像是一个疯子。

深春的朝歌城,天空湛蓝,万里无云,数十道剑痕非常清楚。

……

……

中州派、青山宗这样的名门大派参加梅会当然是要力争上游,对于像三都派、昊天门这种不入流的小宗派而言,能参加梅会已经足够,根本没想过要做什么,只希望能多看到一些传说中的人物,待回到山间也能与同门们吹嘘一番。

云雾缭绕里的高台上开满了梅花,仿佛真实的仙境,那些小宗派师徒站在其间,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有的弟子好奇问道明明还是深春,为何却有这么多梅花,然后迎来了同门们的低声嘲笑。这里是梅园,世间所有种类的梅树都在其间,无论春夏秋冬,都有梅花开放,更何况有大阵干涉天地玄机,就算不应天时,万花盛开依然只在陛下一念之间。

“北面最高处那片寒台是中州派,西面最高处又是哪家门派?果成寺?”

“果成寺向来不落场,甚至很少参加梅会,为何会坐在那里?”

“笨蛋,今年主持梅会的是禅子,果成寺怎么会不来人。”

离地面稍近的石台上,各家弟子议论纷纷,想着距离那些传闻里的人物如此之近,难免有些激动。

当今梅园由数十座高台组成,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棵梅树。

那些高台便像是树叶或是梅花,常年隐在云雾里,被称为寒台。

这取的是孤梅凌寒独自开之意。

自有梅会以来,大部分宗派的位置都是固定的,很少有变化,尤其是最高处的那十余座寒台。

中州派的位置在北面最高处的寒台上,听说洛淮南与童颜今天都没有来,不免带来很多失望,下方是一茅斋的位置,没有师长带领,十位书生安安静静坐在蒲团上,或观梅问心,或观天问道,与朝歌城街头那些穷酸书生完全不同。

西方最高处的寒台是果成寺的位置,往下两处高度相仿的寒台分别是水月庵与西海剑派。水月庵的女弟子都蒙着白色的面纱,随风轻舞,身形婀娜,看着极为相似,也不知道谁是那位神秘的连三月传人。西海剑派与朝歌城的关系向来比较普通,只来了寥寥数人,站在最前方那位身姿笔挺的青年弟子吸引了很多视线,他就是最近一年声势渐盛的桐庐。

南面的那些寒台则分别属于大泽、悬铃宗以及近些年被西海剑派打压的略惨的无恩门。

最高处的那方寒台与中州派的寒台遥遥相望,都在梅园的最高处,现在还是空着的。

那自然是青山宗的位置。

……

……

梅园寒台的位置,便是正道宗派势力的大致分布。

景氏皇朝中兴已经无数年,情形却没有太大变化,青山宗与中州派依然是毫无争议的领袖。虽说这数十年里,青山宗的年轻一代始终被中州派压着一头,然而修行者寿元绵长,大道艰险多变,谁知道以后的局势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比如这些年,青山宗的年轻一代便出现了好几位极出色的弟子,比如过南山,比如卓如岁,当然也不能少了赵腊月。

更不要说青山宗还有十位破海,两位通天,这等阵势,放眼大陆谁敢不服?

前年上德峰主元骑鲸终于确认进入通天境,成为朝天大陆的又一位大物。

其时各派嘉宾云集青山,恭贺之余,何尝不觉得有些寒意。

如果不是众所周知,青山掌门与元骑鲸这对师兄弟的关系并不是太好,只怕其余的修行宗派会更加不安。

“青山宗来了!”

场间忽然响起一声惊呼。

数十道剑光照亮天空,然后骤然敛于梅园上方。

南面最高处的寒台上出现数十道身影,除了为首的清容峰主南忘,其余人都穿着青色剑衫,英气逼人。

数十座寒台上响起很多议论声,就连在高处的昆仑派、大泽等寒台上也是如此。

“谁是赵腊月?没看见头发乱糟糟的姑娘啊。”

“谁是井九?他真那么好看吗?”

……

……

(还有两章存稿,每天一章,就是到明天还能不断更,但是晚上八点那章是没有了,今后几天,可能随时断更,向大家提前报告一下,当然,希望能够尽快恢复正常写作,阿弥陀佛以及阿门,大家万安。)

(本章完)

第五十三章你一直都很好看

卓如岁还在闭关,过南山、顾寒、简如云等两忘峰弟子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参加。

这次来参加梅会的青山师徒里,赵腊月自然是众人关心的焦点,其次便是井九。

因为他们是景阳真人的再传弟子,如此年轻便已经是青山宗的二代师长,要说经历之传奇,再也没有谁能比得上。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说法让他们更加有名。

赵腊月不修边幅,随便剪了个短发,凌乱至极,经常满身灰尘的出现在世人面前,甚至可以说是邋遢。

与井九有关的说法,自然指的是他那张脸。

据说他美的不像真人。

也有人说他美的不像话。

井九站在赵腊月的身后,很低调。

但就像他对赵腊月说过的那样,云层再如何厚也不可能永远遮住太阳,更何况今天朝歌城的上空万里无云。

今天参加梅会,他不可能再戴着笠帽,更不能戴着面具。

无数道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低声的惊叹与轻呼响遍整个梅园,嗡鸣一片,仿佛鸟群飞过。

“真是好看啊……”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应该是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

……

“噫,他的身上背着的是什么?难道是剑?”

“不可能吧,听说他在青山试剑上很是风光,难道还没有进入金丹期?”

“用青山宗的境界划分来说,应该是无彰。”

生出这种疑惑的,都是消息不畅的边远门派。

那些知道青山试剑具体情形的门派,更是不解,明明井九已经进入无彰境界,为何还要把剑背在身后?

难道他还想隐藏自己的真实境界?

青山宗众人到来,中州派的弟子们自然望了过去。

做为正道联盟的两大领袖,他们其实与青山宗弟子见面的机会很少,自然也有很多好奇。

有道白帷围住了片地方,一道清柔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哪位是赵腊月?”

向晚书神情恭敬说道:“师姐,坐在远处椅中的那位便是。”

那位女子微异说道:“噫?还好啊,明明是个容颜清秀的女子,为何在传闻里被说的那般不堪?”

向晚书想着去年在四海宴上见到赵腊月时的情形,神情微暖,说道:“不过是些村镇野夫的嫉语罢了。”

“那个井九倒真如传闻一般,美极近妖。”

那女子似是被井九的美貌所震惊,说道:“凡极致者必不凡,要对他更重视些。”

有弟子傲然说道:“顾寒太过骄傲自信,井九能胜他也不算什么,终究不过是无彰初境,不值一提。”

向晚书苦笑不语,心想上届梅会七师兄可是败在顾寒剑下,现在却来说这样的话,到底是谁太过骄傲自信。

……

……

水月庵所在寒台的深处,一位面笼白纱的女子也在看着那边。

她的视线落在赵腊月身上,有些满意,心想景阳的眼光大多数时候都值得信任,挑选的再世传人果然不差。

接着她望向井九,却有些失望,心想徒有皮囊,与景阳相比却是差的远了。

……

……

西海剑派与青山宗的关系向来不好,自然不会像别的宗派那样,议论赞美井九的容颜。

桐庐站在寒台边缘,看着对面的井九。

他的容貌很普通,但身姿很挺拨,仿佛真正的剑,眼神也变得锋利无比。

他知道井九不是想隐藏自己的真实境界,因为青山弟子不会这般愚蠢。

井九不肯把剑收进剑丸,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身负长剑会显得比较好看。

“生着这样一张脸,居然还不满足,真是够骚包的。”

他对身旁的西海剑派长老说道:“请师叔派人盯着清天司,如果此人报名参加道战,我不介意与他一组。”

……

……

逾千道视线落在井九的身上。

至少在这一刻,他是本次梅会绝对的焦点。

井九并不知道,或者说并不确信,更准确地说是他毫不在意这些。

还是那句话,身为太阳就要有被万众瞩目的自觉。

关于他为何背着剑有很多猜想,但在这一点上他确实很无辜。

他从来没有想过隐藏自己的真实境界,也不是为了耍帅骚包,而是因为一个很简单的原因。

——晋入无彰境界后,他依然没有办法把飞剑纳入剑丸之中。

当初他便很担心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体,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所以一直都很犹豫要不要破境。

直到看着柳十岁被过南山打落尘埃,才终于做出决定,向前走了这一步。

果不其然,他与别的无彰境弟子都不同,居然出现了这样的问题,好在这个问题比他当初担心的要小很多。

他只需要把赵腊月唬弄过去就好。

台上摆着很多座椅,有资格坐下的只有两位峰主。

驭剑来到台上,井九第一时间用眼神示意赵腊月坐到了最边的座椅上,与清容峰主离的很远。

赵腊月没有拒绝,但越发觉得奇怪,他为何要避着清容峰主。

这种事情发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就连玉山师妹想要去清容峰都被他暗中阻止。

赵腊月今天很认真地打扮了一番。

她洗了脸,梳了头,还换了身新衣服。

她的头发不再凌乱,梳的无比顺滑,还扎了个很短的小辫子,保证不会散开一根发丝。

她的脸也很好看,无比素净,浓浓的双眉,就像山水画上方的鸟儿,很是生动。

唯一的问题就是太素了些,无论是干干净净的脸还是青色剑衫都没有任何装饰,不像这个年龄的姑娘家。

寒台边上种着一株腊梅树。

深春时节,枝头居然结着朵小黄花。

井九毫无惜花之意,伸手便摘了下来,然后插进赵腊月的鬓角里。

赵腊月有些不解,问道:“怎么了?”

井九退后两步,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看。”

赵腊月微笑说道:“我知道自己好看。”

井九说道:“我是说花。”

赵腊月也不生气,问道:“那我呢?”

井九说道:“你一直都很好看。”

……

……

这幕画面,落在了无数人的眼里。

梅园里数十座寒台,一片哗然。

难道他们二人已经结为道侣?

年轻一代的修行者里,有无数赵腊月的倾慕者,就像当初那些青山弟子一样。

这几年有很多关于赵腊月的传闻,说她头发短,性情冷,不修边幅,但说实话,没有谁会在意这个。

修行界的俊男美女太多了,赵腊月却只有一个。

除了那些倾慕者,那些最现实的修行者眼里,她也是最值得追求的目标。

因为她是天生道种,是景阳真人的再世传人,更是青山宗的神末峰主!

哪怕只是痴心妄想,只要想想如果得到赵腊月的青睐会迎来怎样的美好将来,也会觉得很幸福。

遗憾的是,那些人痴心妄想的机会似乎也在前一刻破灭了。

“师弟,你还好吧?”

中州派寒台上,那名排行第七的弟子看着向晚书担心问道。

向晚书脸色苍白,仿佛刚刚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这几天暂时停止更新,恢复的时候和大家说)

(本章完)

告知

我的母亲于十二月十七日病逝,两年艰辛,从此解脱,辛苦了。

这是私事,但很多朋友关心,所以在这里说一下。

我很爱她,我很难过。

关于此,我想过要不要写些什么,但想着将夜开篇引用过的那句话——人类的悲欢从不相通,便罢了。

我会休息并且悲伤些时日,争取把有些事情记的更牢些。

同时祝愿你们都很好。

《大道朝天》告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没有更新,报告几句话

这一个月就是忙一些我完全没有经历过的事务,然后小病了一场。

大道我有试着写,但写的东西不好,所以干脆就没写了,也许就是懒。

所以更新暂时不会恢复,我和大家都好好过个轻快的年节。

正月初十的时候,争取开始工作。

《大道朝天》没有更新,报告几句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前情提要

首先,这本书的名字叫做大道朝天。

其次,现在已经写了一卷半,第一卷叫临江仙,名字和卷首的那首词与剧情基本完全吻合,这点很牛逼。第二卷叫苏幕遮,光看名字与剧情的契合度,也很牛逼。

大道朝天是一部修仙,讲的是升天的故事,故事从朝天大陆最惊才绝艳的青山剑宗景阳师叔祖飞升开始。

整个大陆都不知道的是,景阳飞升没有成功。一个叫井九的白衣少年从深山里走了出来,在某个小山村劳动了九天,偷懒了四季,一年后,带着认识的一位叫柳十岁的小男孩重新进入青山剑宗开始修行,然后认识了赵腊月。

通过各种故事,井九与十岁、赵腊月都很光彩了。但柳十岁进入了一个大局,现在暂时不知所踪。井九与赵腊月成为青山第九峰的主人,同时收了一个叫做顾清的徒弟,当然,还有一位姓元、依然没有确定名字的少年,还有一位如今在上德峰,暂时编外的小师妹。顾清是个心性极佳的年轻人,也是顾寒的庶家弟弟,顾寒是两忘峰的三师兄,大师兄叫过南山,二师兄叫……算了,人物太多,懒得写了。大家如果闲,不妨从头再看一遍,我觉得挺好看的。

现在剧情已经发展到,井九与赵腊月前往朝歌城,参加修道界的盛会——梅会,在这里,他将遇到两世以来最强有力的挑战——因为他没有学过棋,而他的对手却是棋道上的无双天才,一位叫做童颜的年轻人。

上一章里,井九与赵腊月闪亮登场,井九摘了朵梅花,插在赵腊月鬓间,很好看,说话很肉麻,瞎了一群人。

中州派向晚书很难过。

噢,他是童颜的师弟,曾经与井赵在四海宴上见过一面。

看,确实不能再温习人物关系了。

太累。

25日晚上八点,会更新长期断更后的第一章。

因为在跑长途回东北,而且很久没写,手太生,所以每天只能尽量争取写一点,写出来的章节质量,肯定不会太好,但没办法等到好了再更新,因为我已经修改了很多遍,依然觉得就那样,手感终究只能通过多写来恢复。

我估计大概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

谢谢大家,另祝新年愉快。

(本章完)

第五十四章人间不值得

去年在西海畔,向晚书初见赵腊月,便看到赵腊月一言不发,出剑杀人。

他的性情极温和,甚至可以说有些软弱,从来没有想过可以这样做。

那道照亮云台的长虹,是弗思剑。

赵腊月是景阳真人的再传弟子。

景阳真人是他最仰慕的前辈。

种种情绪相加,他不禁对赵腊月生出一种敬畏的感觉,再由敬畏生出倾慕之心。

他知道自己与赵腊月没有可能结成道侣,所以只是把这份倾慕深藏在心里。

然而剑名弗思,怎能真的不想?

过去的一年里,他总想着若能再见赵腊月,或者可以变得更亲近些……哪怕只是单纯地多看几眼也好。

今天在梅会上,他终于再次看到了赵腊月,谁曾想到竟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我没事。”

他的声音里满是失落。

……

……

井九与赵腊月并不知道寒台上的那些修行者们在议论什么,也不知道如向晚书一般失落的人们有多少。

摘了那朵梅花插在鬓间,看似柔情蜜意的对话,对他们而言只是很自然的举动,寻常对话。

当年在剑峰云雾里初次相遇,他们便经常在一起,尤其是这四年数万里同行,朝夕相处,早已熟悉彼此的存在。

在很多人看来这就是男女之情,他们不这样认为,或者说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

不是为了否定而否定,他们是真的没有想过。放眼四野直至星穹,追溯时光直至永恒,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每个生命的时间太少,人间都不值得,情爱又算什么?

……

……

微寒的风在寒台间携云而过,议论声渐渐平息。

和国公来到场间,宣布梅会正式开始。

依旧年规矩,神皇陛下会在最后一场道战露面,修道界真正的大物若出现也只在那时。参加梅会的修道者都知道这一点,按道理来说他们应该很平静,但很多年轻弟子、甚至带队师长的脸上都流露出了失望的情绪。

因为天近人没有出现。

传闻那位能够断人生死前途的神人已经来到朝歌城,并且会点评参加梅会的弟子。人们当然期待能够在梅会上看到他的身影——就算不能在梅会上获得优胜,能得到这位神人指点迷津也是极大的福缘。

……

……

梅会是修行界最重要的盛会之一。

参加梅会的都是年轻人,并不是修行界最重要的人物,但他们当中必然会有人成长到那个程度。过往无数年的历史早已证明了这一点——除了景阳真人,如今在大陆呼风唤雨的大物都曾经在梅会上展现过自己初次的锋芒。

举世瞩目的盛会拥有一个平淡无奇的开头,和亲王宣告之后,便有数十名来自各宗派的年轻弟子来到最中间的那片寒台上,衣袂随风而起,悄然无声。

琴棋书画道,万物皆能入道,梅会最重要的一项比试是最后举行的道战,今天则是第一项——琴道之争。

修道者的琴道比拼自然与凡世间那些乐家比较琴技不同,除了琴声动人更有别的评判标准,参赛者也并非全部操琴,寒台上的年轻修道者拿着的乐器各自不同,有吹奏洞箫的、有弹琵琶的、有吹古泥壶的,有吹茄的,甚至还有一位没有带乐器,看来竟是准备高歌一曲。

琴声如泉水般叮咚响起,随着一位白衣少女抱着古琴勇敢登场,梅会正式开始,此后乐声便再无断绝。

最开始登场的参赛者,大部分都是出自不出名的小宗派,在乐器上的造诣却着实不凡,琴声动人,箫声悠远,便是朝廷里那些最出名的乐家大概也不过如此。但最上方那座寒台始终安静,无论是和亲王还是果成寺的高僧都没有做出任何评语,更不要说是禅子本人。

各家宗派的修道者反应也很平淡。

直至大泽一位书生模样的弟子登场,众人才来了些精神。

名门大派果然不凡,随着书生折扇归腰,琴声自指尖流淌而出,天地气息竟然生出感应,山风依然清冷,风却停了下来,寒台四周的梅花上隐隐结上一层凝露,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看着如晶石一般,十分美丽。

大泽书生一曲罢了,四方寒台上终于响起了喝彩声与掌声,紧接着,随着各大宗派的年轻修行者纷纷登场,天地异象不断出现,随着曲声有风起,有雨落,待向晚书代表中州派拎着洞箫登场,更是吹得天落雪花,梅树更傲。

……

……

喝彩声响起的频率越来越密集,赞叹声也越来越多,但依然还是有些人不曾动容,甚至可以说完全不在乎。

有些目光忍不住落在青山宗师徒们所在的寒台上。

青山宗师徒便是漠不关心的典型代表。

与别的修道宗派不同,青山宗对于那些所谓能够炼养道心的手段不屑一顾——这里说的便是琴棋书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青山宗本就是朝天大陆修道界的异类。

在朝天大陆修道界的记忆里,青山宗极少参加梅会前四项的比赛,只是多年前,现在的清容峰主南忘参加过一次琴道之争,并且出人意料的拿到了那一次的优胜。

没有人知道南忘为何会参加那次琴道之争,人们只知道她当时有些生气,小脸涨的通红,走到寒台上,不知从哪棵树上摘下一片树叶,凑到嘴边吹了一首俚曲,结果……整座朝歌城的狗都叫了起来,无比欢快。

毫无争议,她就这样拿到了琴道第一。

同时,这也是青山宗有史以来唯一的一次琴道第一。

青山宗此后再也没有在琴道之争里有过出色的表现,当然也没有谁敢因为这件事情嘲讽青山弟子,因为没有谁希望在最后的道战里迎上一把充满愤怒与杀气的青山剑。

……

……

青山宗师徒们确实不关心就在眼前的琴道之争。

“反正赢的都是水月庵。”

南忘说道。

当年她还是个刚从南蛮之地出来的小姑娘,拿到琴道之争优胜时,被梅会主持赞叹为一派自然天真。如今的她已经是青山宗的大人物,气度深远,但依然还是保留了一些旧日的性情,比如这句点评就显得太过直接。

她的声音不高,但寒台上的弟子们都听得很清楚,无论是清容峰的女弟子还是幺松杉等人,都是一脸赞同。

赵腊月却不明白,望向井九。

井九收回看着南忘的视线,说道:“水月庵最擅天人通,讲究以琴声入道,这方面确实无人能敌。”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水月庵弟子终于登场。

琴声未起,已有掌声响起。

可以想见参加梅会的人们的期待。

登场的少女是莫惜,做为水月庵主的亲传弟子,她在去年四海宴上轻松拿到琴道第一,琴艺自然不凡。若在平时,她或者能够轻松地拿到优胜,但今天听完她的琴曲,很多人都不这么认为,就连她自己似乎也没有抱太大希望。

山风轻拂白纱,向晚书等中州派弟子向着两边让开,一位身着白衣、眉眼清柔的少女缓缓走了出来。

“她就是白早?”

“白早居然登场,今年水月庵还真不见得能赢了!”

寒台上响起人们的议论声。

……

……

(人间不值得,这是李诞的话。最近这段时间一直看吐槽大会,很喜欢。我也很喜欢李诞。我想写的井九最重要的部分就是这个,只不过书里还没写到这处。不值得,所以且尽欢,这两年喝酒的时候,我不停重复这个词,所以这本书当然是喜剧,我们开开心心地跟着井九玩就好。

关于那句“反正赢的是水月庵”,自然是从宋土豆的段子来的,罗英石赞,金泰浩居然真的要走了,大家明天见。)

(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白露早为霜

(昨天连排版都乱七八糟的,真是无语啊。)

……

……

白早是中州派掌门独女,天资聪颖,道心宁和,是难得一见的修道天才,备受师门重视,在中州派年轻一代的修道者里排在极前的位置,更重要的是她处事大气,行事果断,极受同门尊重。就连童颜那种傲气无双、连洛淮南都敢直言不喜的人物,对着她却是颇为服气,从来没有二话。

上届梅会,洛淮南当众表明意志,今后要去北境为人类迎战冰雪王国的怪物,童颜性情有些孤清冷傲,卓如岁闭关多年未出,赵腊月刚刚显露声势,在很多人看来,日后朝天大陆修道界的领袖位置,也就是已经空席多年的正道盟主一职,她是最强有力的人选。

今天是很多修道者第一次看到白早。

人们没有想到,这位传说中性情沉稳大气、行事果断甚至可说凌厉的人物,竟然是这样一位柔弱而美丽的少女。

白裙随风微动,青丝也随之而动,眉细眼静,仿佛如画,神情柔弱,惹人怜惜,仿佛初荷,更似细柳。

——这就是白早。

人们震撼于她的美丽与柔弱,竟一时无语。

只有青山宗弟子能保持平静,或者说醒过来的比较快。因为他们看惯了井九的脸,很难再被别的美丽事物所震撼。

“这就是白早?”

赵腊月有些意外。

青山弟子也有些意外,心想对方是与师叔你齐名、甚至隐隐胜过一筹的天才少女,你居然从来没有关心过对方?

“她是位女子?”

井九也很意外。

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但还真是第一次知道对方的性别。

青山弟子们无语,心想第九峰的这两位师叔真是绝了。

……

……

纤细的手指落在琴弦上,看似柔弱地一拨,出来的却是极其明亮的声音,就像是柳条落在溪面,却引来了一道闪电。

无论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从第一声琴音开始,数十座寒台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白早吸引了过去。

微寒的山风拂动着她的白裙还有颊畔的发丝,她的身姿是那般柔弱,她弹出的琴声却是那般的清亮而干净,唤来了隐于山野间的无数禽鸟,或栖于梅树之上,或蹲于山道侧的草里,以鸣声相合,就像那些凡人写的仙境一般。

莫惜知道自己输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难免觉得有些失落,当她看到向晚书的目光,失落变得更重了些。

向晚书没有看她,也没有看白早。

他看着青山宗师徒所在的寒台。

莫惜知道他在看谁。

……

……

琴声回荡在寒台之间,有百鸟之声相伴,闻之睹之,怎能不动容,即便是南忘的眉也挑了起来,上方那座寒台里隐隐传来和亲王的赞美。

井九与赵腊月却还是那般平静,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如果说向晚书与莫惜是因为各有心思,所以注意力没有放在白早的琴技上,那么他们呢?

幺松杉剑心微转,从琴声营织的美妙世界里醒来,看着井九与赵腊月吃惊问道:“师叔,难道这还不算好?”

赵腊月不解,说道:“我觉得挺好啊。”

井九赞同她的看法,说道:“确实好听。”

对他们来说,好听已经是赞美,落在其余人的耳里,却难免有些敷衍的感觉。

幺松杉挠了挠头,说道:“那为何师叔如此平静?”

赵腊月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世间好听的声音很多,听着便是了,难道溪水悦耳,你还要鼓掌?”

幺松杉愣了愣,直觉这说法不对,但又觉得极妙。

……

……

一曲终了,群鸟不肯散去,依依不舍。

白早起身,回首望向青山宗所在的寒台。

恰在这时,赵腊月也望向了她。

两道视线接触。

白早唇角微翘,露出一抹笑意。

她是中州派的天才少女,被很多人视为数十年后修道界领袖的不二人选,受到无数赞美与追捧,直至数年前赵腊月出现,才分了她一些风光,她自然会很关注赵腊月,此时看见赵腊月看着自己,以为对方也是在关注自己。

只不过她想错了。

赵腊月是在看她,关注的对象却另有其人。

“既然她来了,为何洛淮南没有出现?”

年轻一代修道者里有很多出名的人物,比如此时如仙子般站在山间的白早,比如那位传说中智如仙人的童颜,又比如闭关多年未出、从而越发神秘的卓如岁、青山首徒过南山,再比如西海剑派的桐庐,包括赵腊月自己。

在俗世里,童颜最为出名,在修道界里,白早的身份最尊,但在这些年轻强者们自己的心里,洛淮南才是最响亮的名字,道理非常简单,因为洛淮南的境界最高、实力最强。

不止是赵腊月,南忘也很关心这件事情,问道:“洛淮南和童颜为何没有出现?”

负责对外联络的青山弟子说道:“没有收到消息。”

童颜性情骄傲怪异,不愿意出现倒有可能,但洛淮南身为中州派掌门首徒,像梅会这种场合不可能不出现。

除非有什么事情比梅会更加重要。

问题是,能有什么事情比梅会更重要?

有青山弟子猜道:“为了准备道战,他在苦修破境?”

幺松杉摇头说道:“他根本不需要。”

据卷帘人方面放出来的准确消息,洛淮南于年初已经正式进入金丹后期,也就相当于青山宗的游野中境,如此深厚的境界实力,年轻一代修行者里,根本没人是他的对手。

就算再往上面望去,因为当年与雪国大战,太多强者陨落,也很难找出太多能够稳稳胜过他的中生代修道者。

“如果大师兄今次来了,或者还有些希望。”

听着这句话,青山弟子们纷纷点头称是——想战胜如此强大的洛淮南,也只有游野初境的过南山能存几分可能。

只不过……

很多道视线下意识里落在井九的身上。

青山试剑大会上,过南山的剑就是被他弄断的。

一道声音响起。

“道战我来。”

说话的人不是井九。

他对这些事情毫无兴趣。

是赵腊月。

青山弟子们很震惊。

井九看了她一眼。

(本章完)

第五十六章像井九一样弹琴

南忘也听到了赵腊月的话,问道:“你确认?”

很多人都知道,两年前赵腊月已经进入无彰中境,按道理来说没可能那么快再次破境。

即便如此,以她现在的年龄,也算得上是极罕见的修道天才。

天生道种果然不凡。

但她毕竟修道的时间太短,与洛淮南相差甚远,参加道战根本没有任何获胜的可能。

赵腊月未假思索,说道:“是的。”

不看境界修为,二人都是青山峰主,南忘也不便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别的弟子更是不敢出言相劝。

这时,白早结束了自己的琴曲。

寒台安静。

在很多人想来,如果水月庵没有别的弟子出面,只怕那句流传很久的批语,终于要被打破了。

但在此之前,寒台的安静被一阵议论声打破。

有消息在高处的十余座寒台间流传,引来一阵骚动。

青山宗也很快收到了风声。

——天近人正在城里某处,今日洛淮南与童颜没有出现,极有可能便是在拜见对方!

能够得到天近人的点评是很难得的机缘,如果被对方称赞数句,更会让修道者在宗派里获得更高的地位、更多的资源,一时间人心思动,但毕竟是梅会盛事,朝廷大臣与各宗派师长在此,谁敢擅自离开?

井九注意到赵腊月的神情变化,问道:“想去看看?”

赵腊月说道:“有些好奇。”

井九说道:“那就去看。”

二人起身,与南忘说了一声,便向寒台下方走去。

很多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不禁哗然,心想梅会还没有结束,禅子还没有点评,居然就这样走了?

看着那两道身影,白早微微蹙眉,显得更加柔弱。

她猜到赵腊月与井九离开是去做什么。

对此她并不在意,因为这时候洛淮南与童颜应该已经与那位传闻里的命数大师见了面,而这本就是她安排的事情。

她有些在意,或者说失望的是另一件事——如此心急去见天近人,难道是需要他人的肯定才能保有自信?

这样的赵腊月,如何配得上做自己的对手?

……

……

离开梅园的山道在寒台后方,绕了两个弯,井九与赵腊月的身影便在众人眼前消失。

数万里路形成的某些习惯,已经让赵腊月接受了井九的某些怪癖,比如除非特殊情形,他宁愿走路也不愿意驭剑。

他们走在山道上,随意说着话。

井九知道赵腊月真正想见的不是天近人,而是这时候可能正在拜见天近人的洛淮南——因为数十日后的那场道战。

他说道:“如果传言不虚,你不是他的对手。”

赵腊月说道:“总要战过才知道。”

这句话很符合她一直以来对修道的态度。

登天大道无比艰险,如果怕这怕那,那还修什么道?

井九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赵腊月记得很清楚,刚才她说自己要参加道战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看了自己一眼,没有明说什么,意思却很明确。

“你不赞同?”

她有些不解。

过往数年修道生涯里,斩妖除魔、飞剑杀人,无论遇着何种危险的情形,井九从来都没有阻止过她的冒险,为何今天他对自己要参加道战的想法,却如此不赞同?

井九说道:“我没有参加过梅会道战,但知道一些内容。”

赵腊月说道:“踏血寻梅?我不在乎。”

井九看着她平静而认真地说道:“那是真实的世界。”

赵腊月也认真起来,说道:“我知道真实的意思。”

“数万里路上的那些战斗依然不是真实,最多只能说半真半假,而我说的,是我都不愿意触碰的真正的真实。”

井九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赵腊月问道:“什么是真实?”

井九说道:“死亡才是真实,准确说是自己的死亡。”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半山腰。

微风轻拂崖间野树,风景极佳,只可惜那些鸣声清脆的鸟儿们,依然在山崖那边恋恋不去,于是景物少了几分生机。

赵腊月认真想了很长时间,说道:“不懂。”

井九说道:“不懂最好。”

赵腊月忽然觉得,他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离自己很远。

在井九那张绝美的脸上,她仿佛看到了无尽的深渊。

深渊意味着远离。

这种感觉让她非常不舒服,有些生硬地转开话题:“虽然不感兴趣,但还是好奇最后的结果。”

这说的自然不是道战,而是今日的琴艺之争。井九再次重复了一遍修道界的那句名言:“反正赢的是水月庵。”

忽然有一声琴音在天空里响起。

起处是寒台那边。

隔着一座山,琴声到他们这里时已经变得非常小,落在二人耳中,却无比清楚,里面似乎蕴藏着一道极大的力量。

紧接着,第二道琴音响起,再未停止,只不过琴声并不如流水,有一声没一声,显得特别生涩混乱,连最基本的节奏都谈不上,更不要说什么美妙。但不知为何,井九却似乎被这琴声所打动,停下脚步,站在崖畔向着天空望去,久久没有言语。

与白早弹琴时不同,这个人弹琴的时候群鸟并未相合,但并不是群鸟不喜这琴音,而是它们不敢出声。

弹琴那人的指法明显生疏,就像是初学者,但弹出来的琴曲却是霸气无双,仿佛要夺去天地间的所有声音。

不要说那些禽鸟。那人弹琴的这段时间里,就连山风吹拂树梢、溪水落入深涧,都没能发出任何声响。

我花开时百花杀。

我出声时,天地都必须安静听着。

这便是气势。

赵腊月感受着山野间残留的意味,压住心里的震撼,望向井九侧脸,想起去年在海州时的那些画面。

这个人弹琴就像井九下棋。

初学。

手法生硬。

不好听。

不好看。

却举世无双。

井九看着天空,若有所思。

极高处的某片流云,已经被琴声撕成了碎片。

赵腊月轻声说道:“不知道是谁。”

井九不知道弹琴的那个人是谁,但他知道对方的来历。

因为他从琴声里听出了些故人之风。

“水月庵。”

他说道。

赵腊月再次想起那句名言——反正赢的都是水月庵。

然后她想起寒台上,水月庵那位面貌普通的女子。

不知为何,她再次生出刚才井九说出那个四字时的感觉,道心微乱。

(本章完)

第五十七章像某某一样下棋

今日朝歌城,梅会自然万众瞩目,也是唯一焦点,但在普通民众热切的视线之外,有一道暗流正在涌动。

正在参加梅会的年轻修道者们,心思也已经去了别处。

无数消息在飞檐黄瓦与寻常街巷间流走。

各宗派的大人物、朝廷里的高官、南城的巨贾,都在寻找一个人的下落。

天近人。

有人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寿命,有人想知道自己的元婴去了哪里,有人想知道神皇陛下的癖好,有人想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当然,也有些人是想知道一些更重要的问题,比如景阳真人是不是真的飞升失败了。

井九不确定赵腊月见天近人是想问这个问题,还是想知道阴三的下落,又或者只是想看看洛淮南。

那位可能在见天近人的中州派修道天才,是梅会道战的最大热门,自然也是她的最强对手。

不过无论赵腊月出于怎样的原因想要见天近人,他都会带她去。

如今在青山宗,赵腊月是神末峰主,他是普通弟子,二人应该以师姐弟相称,但事实上、一直以来他都是以师父的角色自居。

赵腊月也早已经习惯并且接受了这点。

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

弟子有事,师长当然要帮着弄弄。

别人不知道天近人在哪里,井九也不知道天近人在哪里,但他知道谁知道天近人在哪里。

……

……

朝歌城东,白马湖畔,有条繁华热闹的街道。

街西有座医馆,匾上刻着一朵海棠花,里面有一位大夫,还有一位伙计,看着有些寒酸冷清。

谁能想到,这座医馆便是朝天大陆最大的情报组织——卷帘人——最重要、也是级别最高的分理处。

井九知道。

只要活的时间够长,总能知道一些秘密。

更何况他的那位师兄当年最喜欢打听秘密,然后当成故事讲给他听。

走进医馆,摘下笠帽,井九正准备说出那句海棠依旧否,大夫赶紧举起右手,示意他不用再说,然后把他与赵腊月带进了里室。

“这好像不符规矩。”井九说道。

大夫苦笑说道:“只看你的脸,就知道你是井九。”

上一次,卷帘人便猜到了他的身份,事后也做过确认。

既然如此,哪里还需要海棠依旧否这种已经几百年没用的旧暗号。

井九没有去想这件事情里隐藏着的某些意味,觉得不用说暗号,少了些麻烦,是很好的事情,直接说道:“天近人在哪里?”

大夫看着他认真说道:“这是很高级的消息。”

井九说道:“我上次给过你三个消息。”

大夫微笑说道:“有两个消息没有证实,至于欠你的,我们已经扯平了。”

井九想了想,说道:“既然你知道我是井九,那你猜猜她是谁?”

大夫望向他身边的少女,不由怔住了。

他是井九,那她自然就是赵腊月。

对于这位天生道种、青山宗历史上最年轻的峰主,卷帘人自然无比重视,不知收集了多少相关的资料。

按道理来说,身为卷帘人的高级主管,赵腊月随井九走进医馆的第一时间,大夫便应该认出她来。

问题在于,那些资料里说的清楚,赵腊月行事不拘小节,毫不在意容貌与装扮……

那,这鬓间插着的小黄花是啥?

片刻后,大夫醒过神来,明白了井九的意思。

前次,他给了井九情报,是因为卷帘人有所亏欠,现在赵腊月这个正主来了,难道还能空手而返?

“这个消息非常贵,请不要外传。”

既然做了决定,大夫倒也爽快,直接说出了那个地点。

——天近人来朝歌城后,一直住在梅园里。

井九与赵腊月刚从梅园来。

那么这个梅园自然不是正在举办梅会的高山寒台,而是旧梅园。

……

……

在医馆里,赵腊月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询问为何井九与卷帘人的关系。

直到来到那条老旧的街道外,她才说话。

“我自幼在朝歌城里生活,但准备修行,很少出门,这是第一次来这里。”

多年前,雪国怪物入侵,皇朝正统断绝,神皇与正道宗派年轻领袖在梅园结盟,这便是梅会的来历。

现在的梅园是朝歌城最壮观的建筑,却不是当年的地方。

真正的梅园在这条老旧街道的尽头。

赵腊月不曾来过,也很少有人还记得这里。

与此时万人瞩目、无比热闹的新梅园相比,这座真正的梅园,更像是无人凭吊的遗址。

井九戴着笠帽,远远望向那边,看到一些树枝,还有座旧亭,一片荒败气象。

当年梅会举行的时候,他正在破境的关键时刻,无法参加,当然,就算可以,因为某些原因他也不会来。

师兄来了,中州派的前任掌门来了,果成寺的老住持、也就是禅子的师父也来了。

那时候连三月正在杀人,所以来的是水月庵的庵主。

啪的一声脆响,然后是争吵声,把他从难得的回忆里拉了回来。

街道上的热闹,不是前来瞻仰梅园旧址的游客,而是来自于街边那一排棋摊。

有棋摊,便有下棋的好胜者,也有观战的闲居汉。

总之都是好热闹的人,那么自然热闹。

街上到处回荡着喊杀声、欢笑声、骂娘声、棋子与棋盘撞击的声音,充溢着汗臭与脚臭、烟臭夹杂的味道。

井九与赵腊月在这些声音与味道里走过街道,笠帽下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快要走到街道末段,旧梅园那些歪歪扭扭的树已经完全进入眼帘,井九忽然停下脚步,向着右手边望去。

赵腊月微怔,随之望去。

那里是一个棋摊,不是残局,而是对弈局。

棋摊四周围满了人。

人们的脸上充满了吃惊与荒唐的神情。

有一个人,站在所有人的对面。

那人容颜极嫩,唇红齿白,看着就像是个少年,神情却骄傲冷漠至极,眼高于顶的模样,令人睹之生厌。

他看着摊主说道:“你输了,滚吧。”

看来他是在与摊主赌棋,赌的竟不是金银,而是留下还是离开。

众人见他如此强硬,不由恼怒起来,纷纷喊了起来。

“说话客气些!”

“不过便是让你侥幸赢了一局,这般嚣张作甚!”

“对!有种你再来一局!”

年轻人根本没有理会,直接走到下一个棋摊前。

这个棋摊,摆的是个残局。

年轻人看了两眼,伸手落在棋盘上,行了一步马。

人们还在愤怒于此人的嚣张态度,骂个不停。

那名输了的摊主也不服气,嚷道:“我就不走,你能怎么嘀?”

忽然,四周变得安静起来,那名刚输棋的摊主也讷讷住了嘴。

因为他们发现,残局的主人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汗如浆下。

“滚。”

年轻人说完这句话,向第三个棋摊走去。

第五十八章故园铃声

旧梅园外的这条街,是朝歌城里棋摊最集中的地方。

棋摊主人有的真是市井里的高手,甚至还有些是某些大棋馆里无聊的弟子,自然也不乏用棋盘骗人的家伙。

残局最为讲究,也最不讲究,是用来骗钱最方便的手段。

破解残局往往只需要一步,但那步往往谁都想不到。

这个残局已经在这条街尾摆了十年,至今没有人解开,甚至有些大棋馆的高手曾经闻名来看,也没有破解。

场间忽然安静,源自于那个年轻人行的一步马。

人们通过残局主人的脸色猜到了某种可能,不由震惊无语。

第一个输的摊主与残局主人不仅仅是邻居,本来就是师兄弟二人。

他知道这个残局有多难,或者说有多阴险。

师父当年把这个残局传给他们之后,便成了他们师兄弟最大的秘密,不知道帮他们赢了多少钱。

无论是那些大棋馆的弟子如何利诱,甚至动用手段威逼,他们都没有说过,六年前他的师弟甚至因此被打断了一只手。

然而……这个人怎么会第一步就动了马?难道他一眼看穿了这盘残局的秘密呢?

他与残局主人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眼里的震惊。

对方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破掉师父传下来的残局,只怕是位棋中国手……

只是,棋力如此惊人的人物为何会来这里?

就算这条街的棋摊上隐藏着一些市井高手,但那些家伙都在前街啊。他们摆棋的地方靠着这个荒园,走到摊前的人很少,位置本就不好,难道对方是专门来针对自己?还是说对方是哪家棋馆请来的高手?

想到这里,第一位摊主震惊之余,生出很多愤怒,喊道:“我们就不走,你又能如何!”

那个容颜稚嫩的年轻人,已经走到第三家棋摊前,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说道:“不走,你就死。”

那位摊主还准备说些什么,接触到对方的目光,忽然觉得浑身寒冷无比。

人们也有着相同的感受,仿佛朝歌城的春天,在这一瞬间远去,世界重新回到寒冬。

一念动天地,这是修道者的手段。

残局主人脸色苍白,赶紧走了出来,用颤抖的手拉住了师兄,示意他不要再说什么。

他的手是六年前被棋馆的人唆使闲汉打断的,落了后遗症,每有阴天或是害怕的时候,便会不停颤抖。

知道那个年轻人是修道者,人们心生畏惧,向着四周散开了些。

“不知道这位仙师有何贵干?”

做为朝歌城里棋摊最多的一条街,虽说利益不多,但还是有利益,那么自然便有管事的人。

遇着年轻人这样的人物来挑事,管事人就要出来平事。

众人看着那位身着青衫的中年人,纷纷行礼,恭敬说道:“何先生。”

那位何先生是朝歌城春熙棋馆的弟子,身份普通,在这条街上,却很尊贵。

春熙棋馆的幕后东家是酷好下棋的成亲王,所以何先生并不是太过畏惧那名年轻人,当然,言语上还是很尊敬。

摊主与残局主人这对师兄弟对视一眼,有些吃惊和疑惑,心想原来这个年轻人不是春熙棋馆请来的?

年轻人看了那位何先生一眼,面无表情说道:“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把你们这些人全部赶走。”

何先生神情微凛,问道:“可否请教原由?”

年轻人仰首望天,说道:“也很简单,因为你们没有资格下棋。”

整条街上的人都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围了过来。

听着年轻人的这句话,不由哗然。

何先生面色微变,说道:“仙师棋力不凡,何必如此……”

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堂堂修道者,为何来欺凌弱小?

他却是没想过,这是下棋,并不是打架。

年轻人没有理会,转身对着棋摊那边说道:“你输,滚,我输,死。”

他的神情很漠然,不是看淡生死,而是绝对的自信。

说话的时候,他没有看着棋摊的老板,而是看着屋檐上的一株野草。

所谓眼高于顶,便是如此,真是令人不愉快。

何先生及那位摊主、还有看热闹的人们,都觉得非常不愉快。

“下就下!我还不信你能赢我们这么多人!”

有人喊道。

那名年轻人明显是准备把整条街上的棋摊全部赶走。

他的想法以及作派,早已引起了众怒。

这条街上有摆残局凭秘密骗钱的,有摆棋凭棋力赢钱的,也有棋道高手来游戏人生的,还有何先生这样的春熙棋馆弟子。越往街外面走,摆摊的棋师水平越高,就算年轻人棋力再高,难道还能一直赢下去?

而且真把众人逼急了,请来几位朝歌城的棋界大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嘈杂而混乱的环境里,年轻人神情不变,挥手示意棋摊老板先行。

赵腊月的视线落在那张棋盘上。

“这叫象棋。”井九说道。

“我虽然不会下棋,但这还是知道的。”

赵腊月看了他一眼。

她还想说些什么,没有说出来。

井九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他望向那个容颜稚嫩、仿佛孩童的年轻人。

年轻人不是真的眼高于顶,只是眉毛有些淡,于是眼睛的位置便显得有些高,总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俯视人的感觉。

仿佛,他瞧不起世间任何人,尤其是在棋盘的前面。

这让井九再次想起那位故人——山间那声琴音让他想起的那位故人。

这个年轻人下棋,就像故人当年杀人。

烽火连三月。

对坐不饮茶。

井九的心情有些微妙,不想继续看下去。

“走吧,这里太吵。”

……

……

是的,今天的朝歌城太吵,到处都在吵。

梅会上,琴声与喝彩声、箫声与禽鸣声,已经吵了很长时间。

皇宫外,木轮与青石板的磨擦声,茶杯失手落地摔碎的清脆声,很是烦人。

长街畔,棋子重重落在棋盘上,喝彩声与哀叹声依次而起,渐落在身后。

来到故园前,世界刚刚变得清净了些,梅林深处,又有声音传来。

那声音很清柔,很悦耳,像珠帘随风碰撞,像雨珠从荷叶上泻落。

赵腊月有些意外,说道:“悬铃宗?”

故园安静,梅树蒙尘,并无游人,却有着很多阵法气息的残余。

那些阵法很强大,以井九与赵腊月现在的境界,想要破阵有些难度。

除非赵腊月动用弗思剑,或者他亲自出手。

好在,已经有人进入梅林,破掉了这些阵法。

破阵的,便是这些铃声。

井九挑眉。

那个小姑娘,看来比他们更急。

她想问天近人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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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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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很动听,较诸今日梅会上的那些琴声分毫不差,而且别有一种妙处,使人闻之心静,梅林四周的空气里,仿佛荡起层层无形的涟漪,拂平小湖的水面,清心之余,那些阵法气息的残余也渐渐消失,再无痕迹。

很明显,这些阵法是被悬铃宗的高手强行破掉,想来那位高手此时已经闯了进去。

悬铃宗与青山宗世代交好,赵腊月有些担心,伸手握住井九的手,驭剑而起。

一道红色的剑光照亮旧园,循铃声而去,清风微起,瞬间平息。

旧梅园深处,有片寻常不出奇的小湖,湖畔是些杂乱生长、谈不上好看的梅树,梅林里隐约可见一座小庵,也无甚特别。

林外通往小庵的道路被人拦住了,双方正在对峙之中。

“凭什么我们不能进去?”

一位妇人满脸寒意说道,看似瘦弱的身躯散发着极强的威势。

妇人正是当年参加青山试剑大会的那位使者。

站在她身边,那位清丽小脸上满是不耐的小女孩,自然便是曾经答应送井九与赵腊月铃铛的小姑娘。

站在石道之上的是位老太监,他不见得就是那些阵法的布置者,但很明显,他同样想要拦住悬铃宗的这两个人。

老太监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说道:“有贵人在林中赏花,烦请稍候。”

那位妇人冷笑说道:“不要以为抬出宫里的贵人便能吓住我们,旧梅园何时变成了皇家的禁地?”

小姑娘哪里耐烦等下去,直接说道:“翠姨,不要和他们废话,我们直接进去。”

老太监抬起头来,眼里精光暴射,喝道:“谁敢?”

随着这两个字,树林里的气息忽然变得纷杂起来,隐隐可见十余道人影,从气息分辩应该是宫里的侍卫强者。

便在双方剑拨弩张之时,忽然生出一阵清风,水面再次生起涟漪,把突然出现的红色剑光散射成无数片枫叶。

剑光骤敛,湖畔出现两道身影。

赵腊月说道:“谁敢?”

同样的两个字,老太监的断喝充满威势,她的语气却寻常,轻描淡写、毫无气势。

但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老太监自己与树林里的那些皇宫侍卫,都觉得她问出的这两个字才是真正的难以应对。

或者说,没有人敢回答这个问题。

说完这句话,赵腊月才想起来松开井九的手。

老太监的视线落在她与井九的脸上,再想着那道红色的剑光,猜到了对方的身份,神情骤变,赶紧举手示意树林里的侍卫不要妄动。

那个小姑娘看到赵腊月,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跳着来到她身前,牵起她的手,问道:“你们不是在梅会上吗?”

赵腊月说道:“我来看看。”

“你们也知道了?”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为了这个消息,宗里花了不少代价,答应了不外传,所以不好去通知你。”

赵腊月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表示没事。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觉得有些奇怪,为何自己会如此习惯这样的亲近动作,下意识里看了井九一眼。

老太监也在看井九。

那张在传闻里已经被形容的无比夸张的脸,真实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才知道原来那些形容全不夸张。

更准确来说,看到井九的脸,他才知道真正的极致是无法形容的。

就算他是个太监,而且已经老了,也要用些心力才能重新收拢心神,躬身说道:“还请二位稍候,待老奴通知……”

确认了赵腊月与井九的身份,他的态度变得很恭敬,准备让侍卫通知树林里的贵人,然而贵人两个字他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因为井九不想等了。

对井九来说,时间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同时也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值得耗费时间来等待的事物有很多,比如初雪,比如道树初成,比如积沙,比如十岁回来,但绝对不包括等着通报。

赵腊月也是这样的人。

他们沿着石道向着树林里走去。

老太监有些犹豫,终究没敢继续拦着,侧身让开了道路。

悬铃宗的小姑娘牵着赵腊月的手,跟着一起走进树林,经过老太监身边的时候,得意地哼了一声。

石道向着梅林深处延伸,明明树木有些稀疏,但很快便看不到后方的景物。

树林深处有道竹墙,石道穿过竹墙,通往庵内。

竹墙那边安静冷清,看来那位老太监与侍卫们没有被允许进来。

那位妇人有些惭愧说道:“还是青山宗的份量重。”

赵腊月说道:“翠师姐言重,两宗行事风格不同而已。”

妇人明白她的意思,心想确实如此,只是不好接话。

小姑娘却不在意这些,直接说道:“不错,姆妈一直念叨,说你们的口头禅太可怕,动不动问人想不想死,行事又太暴力,动不动就让人死,实在是有些恼火,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别跟你们学。”

妇人苦笑无语,望向赵腊月准备解释几句,却不料赵腊月听着这段话,竟是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有道理。”

小姑娘有些意外,说道:“姐姐,难道你准备改?”

赵腊月又想了想,摇头说道:“虽然有道理,但没法改。”

小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问道:“为什么?”

赵腊月说道:“因为世上该死以及想死的人太多。”

小姑娘注意到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很是精神,有些羡慕,或者说向往。

……

……

庵前有棵树,已经开花,花瓣落在树下,粉粉点点,很是好看。

没有树下的那位丽人好看。

那位丽人转身望来,眉眼美极,较诸井九也只稍逊几分,更重要的是,她神情憨直,自有一派天真烂漫之感。

这样的美人,往往最被男子喜欢。

所以悬铃宗的小姑娘不喜欢她,赵腊月也不喜欢她。

那位妇人上前,行礼说道:“见过贵妃娘娘。”

小姑娘在赵腊月身边低声说道:“她就是那个最受宠的胡贵妃。”

赵腊月闻言微怔,再次望向树下。

恰在这时,那个丽人也向她望了过来。

两道视线穿过随风飘落的花瓣,相遇。

庵前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章瑟字有几种写法?

数年前,井九与赵腊月离了青山宗,行了数万里路,直至来到海州,因为要参加四海宴才重现人间。

在旅途里,他们遇到了很多妖怪、人,以及修道者,然后一剑杀了。

黑龙寺住持竹贵便是其中一位。

这位所谓高僧,最好***女,暗底里更是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就因为与宫里的胡贵妃有旧,所以无人敢管。

可惜他遇到了赵腊月,于是很干脆的死了。

胡贵妃闻知此事,勃然大怒,誓要替竹贵报仇。

清天司动用那么大的阵势四处追缉凶徒,很大程度便是因为受到宫里太多压力。

没人想到,杀死竹贵的是青山宗第九峰的峰主赵腊月。

此事发展至此,只能作罢,清天司受了极大的挫折,副巡查施丰臣被排挤的极为严重,失去了所有实权。

贵妃娘娘真的能放下这段恩怨吗?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赵腊月也很清楚这一点,但看着树下那位丽人,她没有任何惧意,连不自在的感觉都没有。

就算你是最受神皇宠爱的贵妃,难道就能对一位青山宗的峰主喊打喊杀?

胡贵妃的视线在赵腊月与井九的脸上停留片刻,眼里的怒意一闪怒逝,说道:“原来你就是赵腊月。”

赵腊月平静说道:“是的。”

胡贵妃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微翘,笑着说道:“年节的时候,你母亲进宫,见了一面,隔得有些远,看着不是太清楚,但隐约记得,赵夫人生得极秀丽,气度温婉,你比你母亲可是差得远了。”

这话听着简单,其实不然,明明是在嘲讽,却让人说不出话来。

所谓隔得远,自然是说赵夫人的身份不够尊贵,离她不够近。

她又说赵腊月不如母亲,赵腊月也无法反驳,不然难道要说母亲不如自己?

这便是宫里女人们最擅长的手段,言辞间的交锋颇为凌厉,也极隐秘,很难招架。

赵腊月不是小女儿,不会这些手段,但她有自己的应对方法。

“我会和母亲说,以后不要再进宫。”

听着这话,胡贵妃神情微变,才想明白今天自己的对手不是宫里那些柔弱可人的姐妹,而是……修道界的大人物。

赵腊月现在是青山峰主,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朝廷必须尊重的对象。

她就算是贵妃,又凭什么威胁对方?真用些官场上的手段,只怕反而会让自己身陷麻烦。

至于赵腊月的父母会不会因为贪恋红尘权势而如何……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要赵腊月发话,她父亲会毫不犹豫地辞官,她的母亲自然也不会再进宫,甚至整个赵家都可能搬去南河州。

因为赵家的下一个千年,全部都在她的身上。

看似天真烂漫的胡贵妃,能够得到神皇的宠爱,自然是极聪慧的人,在很短的时间里,便想明白了这一切。

想的越明白,她越觉着郁闷。

自己拿了一根绣花针,准备绣副花鸟,与对方切磋一番,结果对方完全不按套路来,直接一剑砍了……

郁闷的贵妃娘娘不想再理赵腊月,转而望向那名悬铃宗的小姑娘,说道:“瑟瑟,好久不见。”

小姑娘哼了一声,没有理她。

胡贵妃笑着说道:“哎哟,这小小年纪还这般记仇啊,可别忘了当年我可是亲手做了藕糕给你吃的。”

小姑娘说道:“娘娘,刚才拦着我不让进,这时候来亲近做啥,上次姆妈带我来朝歌城的时候才四岁,我可什么都不记得。”

“难道你现在就不是小孩子了?”

胡贵妃说道:“我不让你进来也是为了你好。”

小姑娘撇嘴说道:“你就是担心庵里的人选了我。”

悬铃宗的妇人看着井九与赵腊月的神情,解释了几句。

原来天近人有个规矩,一天最多只看三人。

此时庵内安静异常,洛淮南可能就在里面,那今天便只剩下两个名额。

胡贵妃自然想把其余的人都拦着。

胡贵妃说道:“你一个小姑娘有什么要紧问题要问?”

“那你呢?”小姑娘冷笑说道:“你就是想给陛下生个孩子,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问的,这种事情需要做好不好。”

此言一出,场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举世皆知,贵妃娘娘深受神皇宠爱,圣眷始终不衰,乃是皇宫里毫无争议的第一人,唯一的问题就是……她没有孩子。

但这种事情,就算知道也只能藏在心里,谁会直接说破,更何况是当着贵妃娘娘的面。

胡贵妃有些生气,还是忍着了,眼眸微转,轻笑说道:“小孩子家家的,你哪里知道什么生孩子的事情,做什么啊?”

说话的时候,她唇齿微咬,眼波流动,竟是自然流露出一份媚意。

悬铃宗的妇人有些不悦。

小姑娘小脸微红,啐了一口,说道:“真是个狐狸精!”

井九心想,还真让你说对了。

胡贵妃的道行比海州城里的小荷更深,赵腊月也没能看出她的真身,但如何能瞒得过他的双眼。

他微微眯眼,心想这只狐狸纵然是被佛家点化过,但天然媚惑,容易令人耽于淫乐,若见着皇帝,还是要提醒一句。

便在此时,石道上行来一个年轻人。

那位年轻人身着素色锦衣,腰带上落着片微卷的小青叶,叶上沾着些细灰,应该是湖心亭上落下来的。

此人气息遮掩的极好,很难看出深浅,但随着他的行走,自有一股贵气扑面而来。

看着来人,胡贵妃很是吃惊,微微点头行礼,面色有些犹豫,终究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年轻人走到她身前,面无表情说道:“父亲又不是没孩子,你想问什么?”

胡贵妃有些生气,但忌惮对方身份,不好说什么,只好撇撇嘴表示自己的不满。

看着这画面,赵腊月想着先前悬铃宗的小姑娘也曾经撇嘴表示不满,不由笑了笑,对此位贵妃的恶感弱了些。

年轻人转身望向赵腊月,冷淡说道:“青山宗的道友?”

赵腊月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望向悬铃宗的小姑娘,问道:“你叫色色?春色满园的色?”

小姑娘有些不安,看了那名年轻人一眼,低声说道:“是半江瑟瑟的瑟。”

那名年轻人说道:“我看是瑟瑟发抖的瑟。”

井九对赵腊月说道:“原来是得瑟的瑟。”

……

……

第六十一章一件小事

几句话,前言不搭后语,似乎暗藏机锋,其实谈不上,不过是针锋相对。

那位锦衣年轻人问赵腊月是否青山宗的道友时并未先做自我介绍,而且神情冷淡,有些不礼貌。

赵腊月看井九一眼,是想知道井九打算如何应对。

通过锦衣年轻人与胡贵妃的对话,悬铃宗妇人隐约猜到他的身份,震惊无语,就连瑟瑟小姑娘都有些不安。

锦衣年轻人的身份确实尊贵,对青山宗的态度冷淡也能理解。

——当代神皇最信任果成寺,而皇族最亲近的始终还是中州派。

做为与中州派齐名、竞争正道领袖地位千年有余的青山宗,自然不可能得到皇族中人的好感。尤其是以锦衣年轻人的身份,如果想要得到中州派的全力支持,更是必须无时无刻、在任何场合都要表达出明确的态度。

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井九很清楚,但他不会去理解,因为他根本不在意对方的身份。

他的态度甚至要比锦衣年轻人更加明确。

他直接与那个小姑娘说话,问她的姓名,仿佛锦衣年轻人根本不存在。

这便是无视。

锦衣年轻人眯了眯眼睛,没有再说话。

最怕突然安静。

尤其是瑟瑟,她本来就是个喜欢热闹的小姑娘。

更重要的是,她以为井九与赵腊月还不知道那位锦衣年轻人的身份,担心会出问题。

她赶紧取出两只小铃铛,递到赵腊月身前,说道:“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求的两个。”

这是当初她离开青山宗的时候,答应送给赵腊月和井九的礼物。

悬铃宗的清心铃天下无双。她是宗主的亲生女儿,用尽心思求来的铃铛自然绝不普通。

那两个小铃铛通体无纹,造型精致,无比通透,散发着淡淡的清光,只是看一眼便令人心意平静。

看着这画面,胡贵妃有些羡慕,那位锦衣年轻人的神情也微生变化。

他的身份极其尊贵,自出生后,脚腕上便系着一只悬铃宗送来的铃铛,用来袪邪护心。

此时小姑娘拿出来的两个铃铛,竟与他的铃铛品级差不多。

问题在于,赵腊月与井九的身份岂能与他相提并论?

就算悬铃宗与青山宗世代交好,那位老太君又怎么会同意孙女把这样的重宝双手送出,这不是胡闹吗?

赵腊月接过铃铛,点头致谢,说道:“答应给你的剑还没找到合适的,再等等。”

瑟瑟挥挥手,表示自己并不着急,接着望向井九,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与赵姐姐可不同,我觉得这铃铛给你我亏了,除了当时答应我的那件事,你得再回送我些东西。”

刚把礼物送出去便想着要回礼,也就是小姑娘才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偏生井九觉得这很正常,认真地想了想。

他还有很多珍药与法宝,但有些他要准备以后破境时用,有些要留给柳十岁和赵腊月,还要为顾清准备一份好的,现在神末峰又多了那位元姓少年,小玉山说不得哪天也会回来,第九峰将来还会有更多弟子。至于修行功法,他也还记得不少,甚至还有两篇果成寺的禅祖残卷,不过小姑娘肯定要修行悬铃宗功法,这些并不合用,而且送这些总是会惹出些麻烦。

然后,他想到了一个非常简单、而且有用的礼物。

井九看着小姑娘说道:“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情。”

小姑娘没听懂,问道:“什么事情?”

井九说道:“你自己想,当你需要我做的时候,告诉我就好。”

听到这句话,赵腊月看了他一眼,有些吃惊。

她很清楚,井九是个天生的修道者,对世间万物并无太多情感,或者说不愿意与世间万物发生太多联系。

他居然愿意提出这样的条件……不管是什么事,这都是一件大事。

小姑娘本来没有什么感觉,看到赵腊月的神情才隐约明白自己赚了极大的便宜,眼睛变得明亮起来,问道:“什么事都可以吗?”

井九说道:“什么事都可以。”

……

……

“什么都可以,那就是什么都不可以。”

一直安静无声的旧庵堂里,传出了一道声音。

那个声音很洪亮,却没有什么压迫感,让人觉得很舒服,温和舒服,却又着足够的说明力或者说感染力。

如古寺的晚钟。

庵里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身形高大,眉眼平和,却有勇毅果敢之意。

胡贵妃对着那人微笑打了个招呼,显得很亲切。

悬铃宗妇人与那人致意,颇为尊敬。

高大男子看着小姑娘温和说道:“至少,你不能要求他行恶,做有违仙侠之道的事情,也不能要他伤害自己。”

瑟瑟猜到了他是谁,没有出言反驳,眼睛微微放光。

“就是一件事,不用这般麻烦。”

井九说道。

那位锦衣年轻人嘲讽说道:“难道她要你自杀,你也去做?”

井九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又不是傻子。”

锦衣年轻人闻言微怒,说道:“这样有意思吗?”

井九说道:“我自己会评判。”

锦衣年轻人冷笑说道:“任何事都可以找到理由不去做,那你答应这个条件有何意义?”

井九说道:“她会相信我,因为我相信她。”

“有道理。井九,你生的好看,说话也好听。”

瑟瑟小姑娘合掌赞叹,然后无奈说道:“你更不能去我家了,不然我真怕老太君会杀了你。”

别人听不懂,井九与赵腊月自然能懂,因为当年在青山的时候小姑娘便说过这个话题。

她担心老太君杀井九,自然是因为担心自己的母亲会喜欢上井九。

“果然不愧是传闻里的井九,思虑果然缜密无漏。”

那位高大男子望向井九说道。

人们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井九没有说话。

接下来高大男子说的两句话说明了原因。

“在青山里你的辈份要比南山高,加之南山胸襟开阔,纵然你用计断了他的剑,他也不会如何。”

高大男子看着井九的眼睛说道:“但我不如南山,我的性情更加直接,若有机会,我会断了你的剑为他出这口气。”

两派分流,井九是青山首徒过南山的长辈,但不能算是他的长辈。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有些温和,却有让人不得不信的感觉,仿佛井九的剑已经断了。

赵腊月看了他一眼,眼眸里闪过一道寒光。

那是剑光。

意味简单明确,只有两种,毫不遮掩。

那就是战意,以及杀意。

想断井九的剑?

纵然你是洛淮南。

也要一剑杀了。

(本章完)

第六十二章 两句天命

从旧庵里走出来的高大男子就是洛淮南。

中州派掌门首徒,年轻一代修道者里毫无争议的最强者,还有很多名头,但都不如这个名字本身响亮。

看着赵腊月黑白分明的眼眸,想着先前那一抹寒光,洛淮南的心情有些凛然。

他当然知道赵腊月是谁。

如此年轻便有如此境界,放在世间任何宗派都必然是最出色的人物。

只不过在他想来,对方终究还太年轻,境界尚浅,还需要很长的岁月才能成为真正的对手。

他没想到,赵腊月现在的剑心便已如此犀利。

不愧是天生道种,又岂止是天生道种?

看来传闻是真的,南山没有说错,她把那个无比凶险的法门修到了极致。

以剑意焠体,真能修成后天剑体?

赵腊月向前走了一步。

洛淮南静静看着她,沉默等着她说话。

很明显,他慎重了很多,这也是尊重。

这时,井九举起了左手。

赵腊月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开口,退回他的身边。

就像当初在小山村与南松阁时,柳十岁看着井九的一个手式甚至一个眼神,便知道他的意思。

现在赵腊月也可以。

洛淮南有些吃惊。

世间能让他感到吃惊的事情已经很少。

因为他很意外。

无论是在青山剑宗还是世间,赵腊月的声名都极为响亮。

井九更像是一位追随者,如果不是拥有那张美丽至极的容颜,以及偶尔露锋芒,只怕还会更加低调无名。

此刻这个画面,却表明神末峰竟是以井九为首!

这是为何?

洛淮南忽然想到另一个传闻。

今次青山试剑大会上,井九在折断过南山飞剑之前,先是用计胜了两忘峰的顾寒。

听闻在最关键的那瞬间,井九不知道使出何种道法,带着道道剑影,凌空虚渡了十余丈距离。

有几位青山宗长老怀疑那就是先天无形剑体!

青山剑宗想要隐藏这个消息,但当时那么多眼睛看着,那么多耳朵听着,如何能够隐藏得住,还是流传到了山外。

知道这个传闻的时候,洛淮南根本不相信。

但此时看到这幕画面,他忽然生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难道传闻是真的,并不是青山剑宗为了扰乱别家宗派心思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如果这是真的,一个先天无形剑体加上一个后天剑体,日后的青山神末峰……将是何等模样?

井九没让赵腊月说话,自己也没有说话,因为这些本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用不着与旁人说。

洛淮南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与众人再次抱拳行礼,自行离开。

有一个细节。

从始自终,他都没有与那位锦衣年轻人说话,甚至看都没有看对方一眼。

场间再次回复安静。

洛淮南已经离开,今天的名额应该还有两个,而此时庵外还有五个人。

赵腊月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摇了摇头。

那位锦衣年轻人微讽说道:“连洛淮南这个莽夫都不敢再进一步,看来传闻里的井九果然有很多秘密,你担心被天师看出来?”

井九没有理他,对赵腊月说道:“担心?”

赵腊月说道:“有些不确信。”

如果庵里那位大师,真如传闻一般能够断人前程、算人生死、直通天道,谁愿意错过这个机会?

但她的心里又藏着很多秘密,不愿意被那位大师看出来。

井九说道:“什么秘密?”

赵腊月说道:“你知道的那些。”

一问一答,很是自然。

旁人听来,却能品出很多别的意味。

比如绝对的信任以及亲近。

胡贵妃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想说好一对奸夫**?”

瑟瑟小姑娘嘻嘻笑着说道。

胡贵妃以袖掩唇,俏媚一笑,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别赖我身上。”

看着她自然流露出的风流情态,那位锦衣年轻人微微蹙眉,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这时旧庵里行出一位童子。

他走到锦衣年轻人身前,行了一礼,说道:“先生有言,事涉天命,无法看,还是请公子回吧。”

锦衣年轻人有些失望,紧接着不知道想到什么,有些出神。

春日的天光穿透梅林的树丫,落在他的脸上,大片的光斑没能让他的脸变得奇怪,反而平添了几分光彩。

在阳光的照耀下,他的脸部线条愈发清晰,就像是他此时看到的前景,这让他的唇角渐渐翘了起来。

带着满足的笑容,锦衣年轻人离开了梅林,与洛淮南离开的方向相反。

胡贵妃不懂,看着锦衣年轻人远去的背影,低声嘲讽了几句。

瑟瑟小姑娘在旁同情说道:“他想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所以才会笑。”

胡贵妃愣了愣,说道:“什么意思?天师不是说不肯给他看吗?”

“天师说的是事涉天命……”

瑟瑟在最后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胡贵妃终于想明白了,神情骤变,她当然知道那位锦衣年轻人想问什么,那就是天命所归……

瑟瑟看着她安慰说道:“既然如此,你也不用再问了,就算真能生个儿子,也不能当太子,反而要担惊受怕,何苦来着。”

胡贵妃身躯微微摇晃,脸色雪白,说不出话来。

谁也没想到,那位童子走到胡贵妃身前,行了一礼,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先生有言,事涉天命,无法看,还是请娘娘回吧。”

胡贵妃愣住了,片刻后脸上流露出狂喜,连声道谢,再也没有停留,退出了梅林。

井九心想这个女人居然能在宫里活这么长时间,看来皇帝的性情没有怎么变,还是那般宽仁,只是怎么没把儿子教好?

赵腊月的神情很凝重,悬铃宗妇人的神情也很凝重。

那位锦衣年轻人与胡贵妃的作派与朝歌城里的普通民众没有什么区别,那些对话就像街坊间带着敌意的闲扯。

但在梅园之外,他们是真正的、能够影响整个皇朝的大人物。

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情、那个童子说的话,极有可能便是人族皇朝的将来。

只是童子转述的天近人大师的话一模一样,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本章完)

第六十三章到底谁有秘密?

天命在上,本不与人间相关。

唯有神皇,乃人族命运前途所系,与之相关事务,方可称天命。

那位锦衣年轻人想问的是继位,胡贵妃想问的是子息,当然都涉及天命。

但天近人用同样的话拒绝二人的请求,这里面究竟有着怎样的深意?

“只是算命先生的常用手段,我说过,庵里那位很会唬人。”

井九对赵腊月说道。

赵腊月心想真的这么简单吗?

童子很是生气,说道:“便是神皇陛下与剑神大人,对先生也是尊重万分,你是何人?竟岂对先生如此无礼!”

井九平静说道:“如果不是算命先生的手段,那这两句话如何解释?”

童子冷笑说道:“先生学通天人,言辞间自有深意,哪里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够懂的。”

井九说道:“天命归一,何来两处?若你家先生的话真有深意,我是不是可以疑心他是想挑起皇宫内乱?”

童子闻言语塞,他哪里知道自家先生的想法,又哪里敢随便应话,只得哼了一声,不再理井九,转而望向瑟瑟小姑娘。

看着童子神情,瑟瑟便知道他准备说什么,好生失望,哪里肯就这般离开,细眉一挑便准备闹一场。

童子说道:“先生说了,你母亲何时嫁人,要看老太君何时厌了这人间。”

听着这话,瑟瑟眼睛一亮,接着问道:“那究竟何时?”

所谓厌了人间,不过是到了秋天。

瑟瑟不喜自己的祖母,也不会期望她早些辞世,真正想知道的是别的事情。

童子说道:“至少也要到十年之后。”

小姑娘算了算,十年后自己已经大了,就算母亲那时候改嫁,自己也有足够的能力帮着看看或者阻止。

问题得到解答,她眉开眼笑起来,与赵腊月说了几句话,约好后日相见的时间,便与那妇人一道离开了梅林。

梅林里只留下了井九与赵腊月二人。

童子不再说话,伸手比赵腊月比了一个请。

赵腊月这次没有看井九,直接走进了庵里。

时光缓慢流淌,天光在树枝间变幻着模样。

井九静静站在庵前,没有想什么。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那名童子走出庵外,来到他的身前。

井九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童子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你的同伴已经出庵,在那边等着。”

井九向外走去。

童子愣住了,过了会儿才醒过神来,赶紧喊道:“慢着。”

井九停下脚步。

童子赶上前来,带着不满说道:“你很幸运,今天还有一个名额,落到你头上了。”

他不明白,为何已经对先生说明了这名年轻修道者先前的无礼,先生居然不动怒,甚至还要面见对方。

要知道就算是皇朝里的那些国公,先生也很少理会。

更令童子感到吃惊的是,井九听到他的话没有转身,重新抬步走向梅园外。

“喂!你干什么?”

童子又是吃惊又是不解,觉得好生荒唐,不停在后面喊着。

井九不曾理会,只是数步便走到湖畔,准备穿过那个积着数十片青叶的亭子。

便在这时,一道沧桑而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了起来。

“你真的不想知道景阳的下落?”

……

……

井九停下脚步,看着亭上被风拂落的青叶,沉默不语。

他知道,除了自己,没有谁能够听到这道声音。

遁天地之隙,以意念入耳,对方的神识非常强大,就连青山宗那些破海境长老都不如。

但这不足以让他停下脚步。

让他停下的原因是这个问题。

整个世界都以为景阳真人飞升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这并非事实。

比如赵腊月,还有青山宗里的几位大人物,当然还有他自己。

如果还有别的人知道景阳飞升失败,那些人便一定与此事有关。

那些人可能是主谋,可能是帮凶,总之,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些人。

当然,这道声音的主人有可能是从何处听到了一些风声,所以用这个话题来装神弄鬼,也有可能此人是要用这个问题来挑衅他。但不管是哪种,井九都自己知道应该见一见对方了。

……

……

走进旧庵,随苔绿向里,见到一间陋室,布置简单,有一盏花水搁在窗前,有一道草帘横在中间。

井九踏进室内,草帘无风而起,自行系到柱上,画面看着颇为神奇,他看都没看一眼。

草帘掀起,香气先至,然后才是画面。

如轻雾般的薄烟,离开焚香,消散于空气里。

一人坐在案后,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双眼深陷,不知已经盲了多少年,散发着深不可测、难以形容的气息,

案上除了香炉,还有纸,有砚,砚里的墨汁反射着天光,明亮幽暗间,仿佛没有黑白的分别。

老人手里拿着一枝雪毫笔,正在写着什么。

雪毫笔,用的是雪国大妖耳廓里的细毛制成,极其难得,尤其是这些年与雪国战火稍歇,越来越难找到。

但如此珍稀的笔被老人握在手里,就像是最普通的兔毫。

因为老人的神态很自然,没有任何在意。

可能是因为他眼睛瞎了,看不到洁白无瑕的笔毫,更大的可能是,他早已看透了天地,何况一枝笔?

井九走到案前,望去。

砚里的墨汁确实看不清浓淡,但被雪毫吸入,再落于纸上,便看得很清楚。

那是熟墨。

熟墨是静置一夜的墨汁,水墨渐渐分离,被笔尖写在纸上,便有了不一样的美感。

墨字之外,浸着数分水痕,就像是雨里的纸伞,或鬓角沾着水珠的姑娘。

这很好看,但是墨水相依,很难说黑白分明。

井九看惯了赵腊月的眼睛,所以不喜欢。

不喜欢归不喜欢,但这字确实写的极好。

“字不错。”

他说道。

如果是一般人,在赞美之余,应该还会惊叹数句。

比如:你的眼睛不能视物,为何能把字写的这般好看?

那么老人便可以回答:吾乃白鹿书院天近人,洞天绝学,举世无双,心眼尽开,万物皆在心间……

井九没有这样说。

所以没有后续。

于是庵里的安静便显得有些尴尬。

他不是刻意这样做,而是真的不关心。

在卷帘人的医馆里,他曾经说过,天近人挺能唬人。

他知道对方肯定有些本事。

但不管你有多少本事,哪怕你真的引领西来成了一代剑神,哪怕你被举世公认为最接近天道的那个人。

井九还是不感兴趣,不关心。

老人低着头,如白雪覆峰顶。

庵室极静。

不知过了多久。

老人终于开口。

他问了井九一个问题。

“既然你对世间没有任何关心,为何会来这里?”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你承受得住吗?

井九看了老人一眼。

这位老人自然便是天近人。

他被公认为最接近天道的命数大师。

但井九对他没有什么兴趣,哪怕是对方提到了景阳。

直到听到这句话,他才第一次正视对方。

因为不管是猜的,还是习惯性装神扮鬼,总之对方说对了。

他对人间确实没有什么关心。

这不是秘密,只不过他没有必要、也没有机会向整个人间宣告。

柳十岁与赵腊月应该有些感受,又因为他们与井九的关系不同,所以无法确认。

天近人说破了这一点,这让他有些意外。

但他没有接着对方的话说下去,而是问道:“听说每个人可以问三个问题。”

天近人手里的笔停在纸面上,说道:“不错,什么问题都可以。”

说话的时候,他没有抬头看井九。

这并不意味着不礼貌,因为整个大陆的人都知道,他的双眼不能视物。

井九盯着他的前额,似乎想从那些皱纹里看出些什么。

天近人也在等待着什么。

整个朝歌城都知道他来了,却不知道他住在旧梅园里。

今天能够知道他的行踪,并且悄然来到这里的人,都绝非寻常之辈。

比如洛淮南、那位锦衣年轻人,当然也包括赵腊月还有井九。

做为朝天大陆最出名的命数大师,天近人的一言一行往往能够影响一个人甚至是一个宗派。

有机会向他请教的人,在三个问题的选择上都会非常慎重。

今天来梅园的人,他们的问题涉及天命或者大陆气运,井九呢?

天近人很想知道,这位青山宗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这个藏着无数秘密的年轻人,今天会向自己提什么问题。

如此,他才能够知道井九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井九想都没有想一下,便说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想知道他们所提问题的内容。”

微风带着极其淡的花香,从窗外渗了进来,很快便被焚香吞噬。

就像被春光吞噬掉的时间。

庵室里的安静,源自于天近人的沉默。

沉默不是因为这个问题难以回答,是因为意外。

天近人需要想清楚,井九这个问题的真正用意。

像洛淮南这样的人物,知道他的问题,便有可能真正接近他的秘密,这当然是很重要的事情。

问题在于,没有人会把如此重要的机会用在查知他人的秘密上。

直到现在,天近人依然认为井九刚才做势欲走,不过是欲擒故纵。

他不相信有人会不珍惜被自己点评的机会。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天近人缓缓把笔搁在砚上,说了一句话。

“了解他人的秘密,自然能挣很多便宜,但世间哪有什么比认清自己、把握将来更重要的事情?”

砚中分离的水墨,被落下的笔尖重新搅在一起,再也分不出黑白。

“自己的事情还要问人,那太失败。”

井九说道:“我失败过,不喜欢那种感觉。”

天近人确认了,他是真的不在乎这个机会。

再一次长时间的安静。

天近人缓声说道:“洛淮南的问题,和你一样,也有些怪。”

……

……

窗户是开着的,室里的香气还很浓,纸上刚写了一行字,水与墨正在分开。

洛淮南站在案前,态度尊敬,赞了数声,得了回应,再次称赞,仿佛自己不曾用过熟墨。

至于天近人不能视物,为何能够写得如此好的一笔书法,他和井九一样,没有问。

他问的是:“前辈此生看人无数,究竟在看什么?”

天近人说道:“我看的是过往以及将来。”

洛淮南沉默很长时间,再次问道:“我还想问雪国天气如何。”

天近人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推演计算,还是在犹豫能不能泄露天机。

“雪国最近这些年很冷,应该还会冷很久。”

“像火锅在冥都风行的时间一样久?”

“是的,至少要超过一百年。”

听到这个答案,洛淮南的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说道:“那就不用担心了,多谢前辈。”

洛淮南也没有问自己,他关心的是人族。

第一个问题不算,他很巧妙地用后两个问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雪国的天气以及冥都的火锅,还会再持续一百年,那么人族暂时不需要担心。

……

……

洛淮南的问题,没有超出井九的想法。

那么赵腊月呢?

天近人说道:“她就站在我的面前,犹豫了很长时间,最终……什么问题都没有问。”

井九若有所思。

天近人说道:“接下来,你还有两个问题。”

“既然她没有问,那我也就不问了。”

井九说道:“而且你我都清楚,你让我进来,不是想听我问你,而是你想问我。”

天近人缓缓直起身体,望向窗外,不知看着何处,也不知道双目皆盲的他能看到什么。

井九说道:“是剑西来要问的,还是皇帝,又或者是青山宗的某人?”

天近人说道:“我确实是受人所托,但我不会告诉你是谁,因为你自己放弃了后面的两个问题。”

井九说道:“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回答你?”

天近人忽然说起别的事情:“如果我的感觉没有错,你应该没有易容,就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井九说道:“不错。”

天近人淡然说道:“既然如此,在我这样的老人面前,你和赤裸着、不着一缕的婴儿有什么问题?”

话没有说透,意思非常清楚。

他的眼睛不能看到任何事物,但只需要看一眼,便能看穿所有的伪装,哪怕是天机。

因为他是天近人。

井九说道:“你真确定要看看我?”

天近人说道:“不错,还是说你不敢?”

井九看着他说道:“你承受得起吗?”

天近人说道:“我连天道都敢窥其一眼,何况一个年轻人。”

说完这句话,他抬起头来,望向井九。

井九没有避开,而是静静地回视着对方。

随着抬头,老人额头上的皱纹变得更深了。

他的眼睛确实早已尽盲,只剩下白色的眼球,没有瞳孔,看着就像是坟墓里随葬的浑圆玉球。

这双眼睛异常诡异,仿佛有着某种魔力,能够吸噬所有的光线,也包括目光。

井九的眼神渐渐变得淡然起来,然后不再变化。

就像是落在泥沼上的青叶,无法再随风起舞,将要陷入其间。

庵室里的时间也随之变慢,然后静止。

(本章完)

第六十五章以剑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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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静止,往往会表现在空间上。

比如从香上生出的那道烟,窗外吹进来的风带起的花瓣,都静止在了空中,画面很是神奇。

这是能够看到的,再接下来便是感受,比如声音也会消失,出现一种绝对静寂的环境。

在这样的绝对安静里,当事者并不会、也不能有什么反应,但正留意着这个环境的观察者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那位童子守在旧庵之外,他看不到静室里那些神奇的画面,却能听到……里面什么也听不到。

这种诡异的感觉,让他感觉到很紧张,然后他想起很小时候似乎也有一次类似的经验,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

他是被送到白鹿书院的孤儿,自幼便跟在天近人身边服侍。

数年前,他曾经见过天近人招待过一位贵客。

那位贵客是无恩门的门主。

按照事后的说法,天近人是不愿意看到正道宗派自相残杀,想要调解无恩门与西海剑派之间的纷争。

双方事先已经有过几番书信往来,西海剑派也在其时收回了攻势表示诚意。

童子记得很清楚,当天的白鹿书院也像今天这样安静,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哪怕是最细微的风声都没有。

最令他记忆深刻的是,那只被他养在花厅里的蝈蝈,居然从始至终也没有叫一声。

一片寂静,如同死亡。

之后,无恩门主离开了白鹿书院,据说他婉拒了天近人的劝说,依然坚持要与西海剑派战上一场。

接着,先生患了一场重病,白鹿书院的招生都因此推迟了两个月。

无恩门主在与剑神大人的那次决战里身受重伤,如果不是青山宗掌门亲自出面,只怕会当场身死。

从那之后,在这场两派之争里无恩门便全面落了下风,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没有人把白鹿书院的那次谈话与日后事情联系起来。

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天近人重病,是因为想要用天机推演之术说服无恩门主,消耗了太多精神。

童子当时就在门外,隐约猜到事情的真相并非这般简单,但他当然不会对外说。

今天,他又感受到了那种绝对的安静。

难道先生要做什么?

可那个井九不就是一个青山宗的晚辈弟子吗?

……

……

空间静止。

声音消失。

这些都还只是表象。

或者说,这些都是强大的神识能够营造出来的幻境。

真正的时间静止,必然会让所有的运动,以至物体内部的运动都停止下来。

比如说思维。

当时,井九正在想一些事情。

当他的视线落在天近人的白色眼球上,他的思维速度变慢了,然后越来越慢。

虽然就这样持续下去,他的思维速度也不会真的停止,但这种思维速度与真实时间流速的错位会让他错过正在发生的很多事情。

也就是所谓忘记。

井九没有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就在思维速度变慢的那一瞬间,他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按道理来说,思维是无法感知到思维本身的变化。

他能够感受到,是因为他本来就很特殊,也是因为他的推演计算能力太强,强到对推演计算速度最细微的变化也无比敏感。

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便是动念,于是他醒了过来。

他发现一道神识片段不知何时已经进入了自己的身体。

那道神识非常渺微,也非常强大。

只有强大有若沧海的精神力量,才能把一道神识压缩成如此微小的片段,以视线为桥,悄无声息送进别人的身体。

这道神识片段没有携带任何气息,仿佛是最纯粹的玉片,干净异常。

哪怕是修道者每天坐照自观,也无法发现。

这道神识片段,随着他的经脉悄然行走,已然来到他的识海,然后悄悄落在了道树之上。

井九生出一抹警意。

他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

这是他再次踏入道河以来,面临的最危险的局面,甚至远胜景阳假洞府开启、昔来峰主方景天发现他的那一刻。

这道神识片段看似没有恶意,但随时可能发生变化,可以轻而易举地污染道树、损伤剑丸,在他完全没有发现的时候悄然滞碍他的修行,甚至可能动摇他的道心,在最关键的决战时刻影响他的状态……却依然不让他发现。

最令井九感到警惕的是,这道神识片段如果停留在自己的身体里,很有可能发现他的秘密。

不愧是天近人,这种手段着实已经称得上是神鬼莫测。

如果他用这种手段对付旁人,不要说洛淮南与赵腊月,就连青山宗、中州派的那些长老、甚至果成寺的高僧都可能着道。

不过即便是天近人,用这样的手段也必然消耗极多的神识,付出极大的代价,轻易绝对不会使用。

井九再次确信,他见自己必然是受人所托。

问题是,那个人是谁?方景天?西来?还是他最警惕的……师兄?

如果换作以前,井九应该会直接问出这个问题,或者把那道神识片段留在体内,佯作不知以为后手,但现在不行。

在极短的时间里,他便做了三次推演计算,确认那样太过危险。

他现在的境界修为还是太低,不能留此大患在体内。

心意定。

剑意起。

井九眼神微凝,一道寒光闪过。

他身体里的剑丸骤然散开,化作三百余道剑意,向着那道神识片段斩去。

时间恢复流速。

空间回复正常。

焚香生出的白烟弥散开来。

被风卷起的花瓣落在窗棂,发出轻微的声音。

在无法听到的地方,剑风呼啸,雷声大作。

在无法看到的地方,那三百余道剑意直接把那道神识片段碎成了雪般的细屑。

一道无形的雷霆随神识而落,将那些碎屑轰至无形。

……

……

狂风呼啸。

白发飘舞。

天近人的身体颤抖起来,脸色苍白,显得极其痛苦。

那道无形雷声响起的同时,他再也支持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唇角溢出鲜血。

……

……

“你究竟是谁?”

天近人用瞎了的眼睛盯着井九,声音里满是震惊与疑问。

“我说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承受不住。”

井九伸手从桌上拿起一叠白纸,向着庵外走去。

门启,天光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六章我不想知道你是谁

木门开启,井九走了出来。

童子听到室内传来的咳嗽声,无比震惊,起身便跑了进去。

咳声回荡在静室里,案上铺着的白纸,墨字没有成卷,上面已经缀满了血点,看着就像是梅花。

天近人脸色苍白,显得格外痛苦。

童子脸色苍白,颤声问道:“先生!先生!这是怎么了?”

天近人没有理他,盯着井九离开的方向,不停地喘息,没有瞳孔的眼睛,看着就像是死鱼一般。

“好亮的银光……全部都是银光……你究竟是谁?”

童子第一次看到自家先生流露出如此茫然的神情,惊惧问道:“先生,我们要不要离开?”

过了段时间,天近人终于平静下来,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

井九看破了他的出手,事后青山宗可能会有所反应。

因为某些原因,他并不担心这点,只是震惊于井九究竟是如何察觉到自己的出手,又是如何破解的。

……

……

就像天近人所说的那样,井九修道时间尚短,境界与他有着极大的差距。

如果天近人不是想着悄然无声植入神识片段,而是直接用境界修为,可以轻易碾压井九。

但他用精神力量对付井九,便是自找无趣,甚至可以说是找死。

放眼朝天大陆,他的精神力量要远远超过绝大多数强者,堪称深不可测,却依然不可能是井九的对手。

当然,井九也付出了一些代价。

离开旧庵的时候,他从案上拿了一叠白纸。

向梅林外走去,他不停用那些纸擦嘴,很快那些纸都被血染红了。

他受了不轻的伤,不然当场他就会出剑杀死天近人。

走的如此决然,看似潇洒,是他需要用这种姿态震慑住对方。

包括瑟瑟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只有赵腊月等在梅林外。

看着井九有些苍白的脸,赵腊月挑了挑眉。

不等她开口说话,井九便问了一个问题。

“你如何看待洛淮南与那位锦衣年轻人之间的关系?”

赵腊月正在想他的事情,听到这个问题,有些意外,说道:“洛淮南有些刻意无礼。”

她早就已经隐约猜到那位锦衣年轻人的身份。

洛淮南是年轻一代修道者里的最强者,也越不过那人去,但在庵前他看都没有看那位锦衣年轻人一眼,更没有说话。

井九戴好笠帽,手里那叠纸被剑火点燃。

然后他说道:“他们认识,而且关系应该不浅。”

赵腊月问道:“为何?”

“因为景氏皇族与中州派向来亲近,中州派的首徒不可能不认识当朝太子。”

井九说道:“所以他们是在避嫌。”

赵腊月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到底怎么了?”

笠帽遮住了井九的脸,染着血的纸也烧成了灰烬,但这并不能瞒过她的眼睛。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天近人想做些什么,我没有接受。”

“你受了伤?”

赵腊月回头看了梅林里的旧庵一眼。

井九说道:“无碍,他也不好受。”

她问道:“庵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井九说道:“我问了一个问题,他也问了一个问题,我的问题比较简单,他的问题比较困难,所以最后不欢而散。”

赵腊月想到他身上的那些秘密,隐约猜到事实的真相,说道:“我不应该来这里,你就不会见到他。”

“最终我见到他,与你无关,也与他无关。”

井九说的是真话。

他从梅林走回旧庵,看似是因为天近人提到了景阳。

他自己知道那不过是借口。

他去见天近人真正的原因是好奇。

传闻中说这位白鹿书院的大师是世间最接近天道的人。

他曾经见过天道。

他想印证一下自己与天近人见到的天道是不是一样的,以此破掉某些心障。

遗憾的是,对方离天道还有很远一段距离,根本无法为他提供任何证明。

这些事情很难解释,他也不想解释。

顺着石道,走到旧梅园的出口,不远处的街上传来嘈杂的声音。

想来那个眼高于顶的骄傲年轻人,还在摧残街上的棋摊老板。

不知道是因为有些累了,还是伤势的原因,井九停下脚步,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看着远处街上黑压压的人群,他说道:“洛淮南进庵发问,他为何不去?”

赵腊月知道他说的是那位下棋的年轻人。

她也知道那位下棋的年轻人是谁。

但她无法解答这个问题。

井九说道:“因为他是真正的聪明人,而且足够骄傲。”

赵腊月说道:“骄傲我懂,聪明何解?”

井九说道:“因为他没有进庵提问。”

赵腊月心想这不是又绕了回来?

她说道:“总感觉你是在说我笨。”

井九说道:“你不是没有问?”

赵腊月神情微异,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这就是我向天近人提出的问题。”

井九说道:“我知道你没有问,也知道洛淮南问了什么。”

赵腊月对洛淮南的问题很感兴趣。

井九把他的问题以及天近人的答案讲了一遍,然后说道:“所谓问题,都是问给世人看的,问题的答案其实并不重要,一百年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关键是问题的内容,会给提问者带来怎样的评价。”

赵腊月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洛淮南的问题传出去,会让他的形象更加高大。

因为他关心的不是粮食与蔬菜,春暖与花开,而是人族的前途及命运。

那位锦衣年轻人如果有机会进庵,也肯定不会问神皇陛下还能活多少年,虽然这肯定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锦衣年轻人也一定会像洛淮南一样,问的特别漂亮,无可指摘。

那位下棋的年轻人,就是因为看明白了这一点,再加上自身的孤傲冷清,所以才不肯进庵?

赵腊月只知道,自己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是真的很想知道景阳真人的下落,但不敢冒险。

另外,她还很想知道井九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你应该直接问我。”

井九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就是你想……”

赵腊月举起右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井九静静看着她,表示不理解。

(本章完)

第六十七章你要不要来试试看?

赵腊月举手的动作很有力,因为常年握剑,生着茧皮的手指,在石阶上的空气里高速划过,带起风声,呼啸作响,就像是战场上猎猎的旗,透着股决然的意味,甚至有抹杀伐决断的意思。

更决然或者说更坚定的是她的眼神。

井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便知道意思。

反过来也一样。

井九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不想听。

他很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是赵腊月最想知道的事情。

虽然她一直没有提过,只是偶尔会在与他的交谈里不经意地提起连三月等名字。

——这也许是试探,也许是她内心思绪的自然流露。

今天她来见天近人,就是想问这个问题,为何没有问?井九准备自己说,为何她都不想听?

“对你的身份,我有过很多猜测,我想过你可能是邪派的妖人,甚至还有过更离奇的猜想。”

赵腊月说道:“但我今天没有问,便是想明白了,我其实并不需要这个答案。”

井九问道:“为何?”

“因为我不想听到不好的答案,也不知道万一真是那个答案,我该怎么办。”

说这句话的时候,赵腊月的模样有些怯生生的。

如果让青山宗弟子们看到这画面,一定会震惊的无法言语。

这是不应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井九明白她的感受,说道:“我答应你,不会是坏的答案。”

赵腊月怔了怔,不敢再往深处去想,说道:“那就好。”

井九说道:“这就够了?”

赵腊月认真说道:“你是谁不重要,我只知道你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井九想了想,说道:“是这样的。”

赵腊月看着他笑了起来,鬓角的小花随风轻颤。

井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赵腊月睁大眼睛,黑白分明,灵动至极,非常动人。

井九心想大概又要听到青山宗的口头禅了。

“不要这样。”

赵腊月没有生气,却有些不安。

她有些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从头顶拿了下来。

然后,没有松开。

她把他从石阶上牵起,向着梅园上的那条街上走去。

过往这几年,他们在世间游历,偶尔需要驭剑的时候,他们的手都会握在一起。

但那是握,不是牵——握是握剑,牵是牵连。

而且平时的时候,他们自然不会这样做。

今天主要是因为井九受了伤。

也许是这样。

二人走到街上。

靠着故梅园的街边,已经变得空空荡荡,棋摊都已经撤去,只剩下一些纸屑和几个翻倒在地的破旧板凳。

前方依然热闹,人群围在一处,不时发出惊呼。

那个年轻人站在一家棋摊前,稚嫩的脸上不再那般漠然,多了些厌倦。

与这些棋摊老板下棋,对他来说是很难忍受的事情。

这很好理解。

只是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坚持以这种方式把这些棋摊赶走?

井九与赵腊月在街上走过,没有停留,也没有向那边看一眼。

他们知道那个年轻人是谁,但不是特别感兴趣。

琴棋书画,本来就与他们的生活无缘。

直到人群里响起几阵惊呼。

然后他们听到了一句话。

……

……

春熙棋馆的何先生脸色很难看,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个年轻人脸上流露出的厌倦神色后。

刚才他亲自下场,惨败,更令他感到惊惧的是他根本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败的,甚至连对方的棋力深浅都看不出来。

人群外传来脚步声,他回头望去,看到了棋馆里交游最广的二先生走在最前面,顿时松了口气。

春熙棋馆在朝歌城里颇有几分名气,应该是请来了一位厉害的棋手。

当他看到那位身着布衣、长须迎风的老人时,却是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怎么请来了这位?

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那位老人,人群如潮水一般分开,低声的议论与猜测声不停响起,最后再也压抑不住,变成惊呼。

“郭大学士!”

“他老人家怎么来了?”

老人叫做郭琪,乃是皇朝重臣,文渊阁大学士,地位极高。

对这条街上以棋为生的人们来说,老人的另外一个身份却是更加出名。

郭大学士是位棋道国手!甚至被公认为朝中第一人!

“下一个。”

恰在这时,那位年轻人结束了当前的对局,头也未抬,直接说道。

郭大学士走到棋摊前,说道:“请赐教。”

年轻人抬起头来,见着是他有些意外,神情终于变得认真了些,揖手说道:“大人消息倒是灵通。”

“只能说我今天运气不错。”

郭大学士轻捋长须,笑着说道:“因梅会缘故,朝会取消,我去瑞祥楼吃饭,春熙棋馆的馆主匆匆赶了过来,找我家清客帮手,我一时好奇,问了几句,听形容便是你,那自然要来看看。”

何先生这才知道为何郭大学士为何会出现。

学士府上的清客,棋力俱佳,远胜朝歌城里的普通棋道高手,但哪里及得上学士本人。

只是郭大学士这等大人物哪里是自家棋馆能请得动的?

正想着这事,他听着那位年轻人说道:“不至于此。”

郭大学士正色道:“朝歌城里不知多少人想与你手谈一局,只是你一直不应,今天难得有机会,我怎能错过?”

听着对话,人群一片哗然,心想这个年轻人究竟是谁?何先生终究与街上摆摊子的民众不同,猜到了年轻人的身份,神情骤变,冷汗打湿衣衫,心想自己居然和这位下了一局棋?这不是找死是什么?但下一刻他又高兴起来,输给这位理所当然,哪里谈得上丢脸,关键是有几人有机会与这位下棋?这是多么光彩的事情啊。

“我只是不解,你为何来这里下棋?”

郭大学士看着简陋的环境与普通至极的棋具,皱了皱眉,很是不解。

年轻人说道:“我不想让这些人下棋,尤其是在这里。”

郭大学士的视线落在远处梅林,微微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

故梅园已经渐被世人遗忘,但这里见证过人族历史上最重要的事,还有那些人。

这样的地方不应该被那些争棋的吵闹声和一些江湖骗子打扰清静。

“确实有些难看。”

郭大学士环顾四周,说道:“你若胜了我,我便把这里清场。”

身为文渊阁大学士,他当然有这个能力。

年轻人却没有接受,说道:“你不可能赢我,至于清场,这些摆摊的不会服气,而且朝歌城里还会有很多不服的人。”

人群再次发出惊呼,心想这人真是自大极了。

郭大学士却听出了别的意思,神情肃然说道:“请。”

年轻人说道:“请稍待,我有件事情需要先做。”

郭大学士说道:“请。”

说完这句话,他的视线落在还算干净的一张凳子上。

学士府的管事赶紧上前擦净,端来清茶。

郭大学士坐下,想知道年轻人准备做什么。

年轻人望向街上。

那里有一对戴着笠帽的年轻男女路过。

年轻人说道:“你要不要来试试看?”

阳光照在笠帽上,微微发光。

二人停下脚步,没有说话。

年轻人说道:“我是说你来试试能不能看懂我的棋。”

……

……

(原想着十天便能回大庆,现在却是完全不能,严重低估了父亲的游兴,这些天开了两三千公里,真是壮哉啊,不止大好河山,还有我们全家的玩心。每天开几百公里,然后到一地旅游一两天,抽出任何时间码字,累的疯狂,保持更新很不错,文字语句肯定有很多不妥的地方,向大家说声抱歉,过些天来修。好消息是昨天我们两辆车在洛阳分道啦,我这时候在从来没有来过的衡水酒店里想着其实并没有喝过的老白干。再过三四天应该就能开回大庆,我开车慢,安全第一。话说每次南北来回开长途的时候,总想着和大家聊聊,每次也有劝大家有时间就多出去逛,但经常就没了下文,因为太懒。前些天从四川去西安的时候,路过一个地方叫朝天,秦岭里满山野樱花,好美。今天在鹤壁服务区停车吃饭,发现有李先生,惊喜,回到车里一看,车对着的旅游宣传牌上写着大大的朝歌二字……又是惊喜,我拍了张照片,如果没忘记,过几天发在微信公众号里,另外昨天去了龙门石窟,看着那些佛像,想着圣后娘娘,有些莫名怅惘,又觉无比牛逼,如井九一样。)

(本章完)

第六十八章旧梅园名局的隐形参与者

任谁听着前面那句话,都会以为这位年轻人是在向井九发出邀战。

直到听到后一句话,人们才明白他的真实意思。

这不是刻意羞辱是什么?

先前在梅园里,洛淮南说要断井九剑,赵腊月便对他起了杀意,那么按照正常的故事发展,她这时候当然非常生气,挑起如短剑般的墨眉,眼里闪过寒冷的剑光,说出那句青山宗名言,便驭剑斩向桌子后面那位年轻人。

但她终究修道时间太短,境界不及对手,陷入危险,井九只好揭开底牌,亲自出手,当着一位大学士的面,把那位年轻人斩成两截,血水流的满街都是,画面惨不忍睹。年轻人的宗派如何能够接受这样的事情,梅会当即中止,朝天大陆最强大的两家正道门派就此展开全面战争,破海境强者翻江倒海,通天境强者毁天动地,双方死伤惨重,西海剑派趁势而起,不老林、玄阴宗等邪派强者与冥界妖人勾结向正道联盟发起攻击,到处都是血雨腥风,血流飘杵,其时雪国怪物忽然南下,刀圣独立难撑大局,壮烈战死,镇北军被屠杀一光,朝歌城被破,人族皇朝就此毁灭……

幸运的是,这段历史没有来得及出现在这个时空里,便被井九终止了。

事实上,类似的事情以前他也做过,只不过整个朝天大陆没有几个人知道。

通过手上的力度,赵腊月准确地感受到了他的意思。

对修道者来说,情绪是很无谓、多余的事情。

不如一剑杀了,或者一马将军。

如果不能,何必生气。

井九松开赵腊月的手,在那些异样的眼光里走到棋摊前。

赵腊月有些意外,心想如果真的不关心,那你为何要去?

如果真的不喜,就算不一剑斩过去,难道不应该直接离开,为何要听他的?

郭大学士看了井九一眼,有些奇怪他与那位年轻人之间的关系,说道:“会棋?”

井九说道:“大概算。”

郭大学士不再想这件事情,因为他现在需要绝对的专心。

他没有与年轻人对弈过,但看过对方的很多棋谱。

他深信对方是数百年来最具天赋才华之人。

他是棋坛国手,甚至被誉为朝中最强者,依然没有信心能够战胜对方。

与这样的人物对局,他必须集中全部心神,隔绝一切干扰,才能有些机会。

那位年轻人没有再与井九对话,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他不认为自己会输,但郭大学士终究与那些摊主不一样。

街上很安静,气氛有些紧张。

忽然,人群外传来车马声,甚至还有飞剑破空声响起。

紧接着,街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对话声。

“在哪里?”

“你们没听错,郭学士真是这么说的?真的是那位?”

“那位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数十名年龄不等、衣饰各异的人来到场间。

有的容貌威严,官袍醒目,有的气度文雅,身着长衫,还有商人,甚至还有踏剑而至的修道者。

这些人彼此认识,都是朝歌城里的棋道高手,甚至有些是真正的国手。

那些摊主认出了其中一些人,自然也猜到了其余人的身份,震惊无语,赶紧让开道路。

那些棋道高手看着隔案而坐的郭大学士与那位年轻人,才知道原来传闻是真的,很是激动,却是赶紧闭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以免打扰到二人,只是看着站在案边、戴笠帽的年轻人,不禁有些疑惑,心想这人又是谁?

那位年轻人闭着眼睛,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数十息后,郭大学士缓缓睁开眼睛,说道:“开始吧。”

他的眼神有若深井,已然真正平静。

年轻人睁开眼睛,说道:“请。”

一声请,他竟是不容分说地把黑先留给了对手。

那些专程前来观战的棋道高手们震骇无语,心想这位果然如传闻里那般高傲自信。

郭大学士依然平静,没有被轻视后的怒意,也没有占便宜的喜悦,拈起一枚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

年轻人拿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的另一处。

很多人注意到了一些细节上的分别。

郭大学士拈棋用的是中食二指,柔柔放下,动作很是风雅,就像是柳枝点水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年轻人则是用三根手指捉住棋子,随意放下,动作有些难看。

他的棋子与棋盘撞击,发出啪的一声响,也并没有什么杀伐之意,只是寻常。

那颗棋子落下的位置也很寻常,看不出妙处。

……

……

所谓妙,是能够被看见的好。

所谓好,便是能够被推算出来的后续优势。

第一步棋,如果看不出来妙处,可能是因为棋盘上的空处还太多,还有无限的发展空间,所以无法推算。

但如果后续的十几步棋依然是这样的风格,寻寻常常,淡如清水,毫无妙处可言,那便说明观棋者根本无法推算到真实的后续。

这可能是行棋者的棋力胜过观棋者太多,更多的原因还是在于每个人的思路本就不一样。

那些棋道高手已经不再思考年轻人每步行棋的用意,想着等局面明显一些再来推算。

井九没有这样做。

他看着棋盘,默默推演计算。

他行棋的方法本就与众不同。

他习惯从第一步起便开始推算,直至整个棋局结束。

这种方法很极端,要求很高,但非常适用于没有认真学过棋的他。

他当然知道这个方法有些小问题,只不过以前没有机会感受。

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感受到了。

那个小问题就是——这样下棋比较累。

……

……

一片安静。

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越来越多的人闻风而至,来的都是朝歌城里的名人,甚至有几位国公都亲自来了。

今天这场旧梅园外的对弈,注定会成为被写进棋史里的名局。

当朝第一国手对上年轻的棋道圣手,谁胜谁负?

棋子落下。

时间流逝。

天光渐移。

井九站在棋盘旁。

有些视线偶尔落在他的身上,然后移开。

戴着笠帽的他只是这场棋局的背景,自然被无视。

除了那位年轻人,没人知道他这时候也在下棋。

下的就是这局棋。

一直站着,难免有些累。

于是他取出竹椅,坐了下来。

(本章完)

第六十九章挑灯看棋以及看人

井九的这个动作让他再次被注意到。

人们再次开始猜测他的身份。

站在棋桌旁,可以把棋盘上的局面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能够看清楚郭大学士脸上的皱纹和那个年轻人淡极了的眉毛是如何挑起的。那些观战的棋道高手只能站在稍远些的地方,当然很羡慕他所在的位置,恨不得取而代之,哪怕站在旁边帮着倒倒茶也是极好的,谁知道他居然就这样坐了下来,这是什么作派?

等等,他那把椅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棋局已经过了开盘,正式进入中盘阶段,局势终于清晰了些。

郭大学士经过一番思量,落定一子,感觉非常不错,终于有了心情放松一下,然后注意到了井九。

他看了眼井九身下的竹椅,笑着问道:“要不要再来杯茶?”

井九问道:“什么茶?”

郭大学士说道:“信阳送过来的毛尖。”

井九不懂茶道,也很少喝茶,但知道这个名字,说道:“那就来一杯。”

学士府的管家一直在旁候着,没多时便端了三盏新茶过来。

井九揭开茶盖,淡淡清香随热雾涌出,有些好闻。

就在这时,那位年轻人做出了回应,在棋盘右上角落了一子。

郭大学士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眼睛眯了起来,神情变得异常凝重,不复轻松。

……

……

嗒……嗒……不是时间流逝的声音,是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天光继续移动,暮色渐浓,视线变得模糊,早有人准备好了灯笼,长街顿时明亮如昼。

棋局已至中盘,棋盘上棋子越来越多,局面异常复杂,但对那些观战的棋道高手而言,反而更容易看清楚。

他们很自然站在郭大学士一方,思考如何破解当前的局面。

有人紧蹙着眉头,有人下意识里咬着手指,有人在微寒的春夜里不停扇着风,有的人则是满脸沮丧地摇着头。

相同点是,他们的神情很凝重,就像此时正在长考的郭大学士一般。

赵腊月站在街对面,看着棋摊四周的百态,有些不解,然后她的视线再次落在井九的身上。

只有她注意到井九的右手在竹椅下方微微动着。

这让她想起青山里的很多个日夜。

那些日夜,井九就这样靠着竹椅,指间拈着一粒细砂,思考应该放在瓷盘里的哪个地方。

今天,他能想到答案吗?

“我输了。”

郭大学士的长考没有结果。

他叹了口气,承认了结果。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更多的还是如释重负后的轻松,或者说解脱。

街上响起一阵惊呼,然后很快变得异常安静。

人们视线从棋盘上移至对面那个年轻人的脸上,眼里充满了佩服,甚至有敬畏。

黑白棋子散落在棋盘上,是两种颜色的放肆涂抹,有一种别致的美感,就像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却相依相生然后相灭。

黑棋的走势极其厚重,仿佛寒山万重,根本无法踏过。

白棋……却不在地面,就像是夜空里的星辰四处散布,东面几颗星,西面十几颗西,看似随意,其间却自有规律。

那种规律极其玄妙,就像是天地间的至理,难以理解,那么又如何打破?

郭大学士站起身来,俯看棋盘很长时间,再次发出一声叹息。

“人力果然不能胜天,我还是太贪心了。”

年轻人说道:“大人修道太晚,精力有限,难够吃亏。”

郭大学士苦笑不语,有些悲凉。

做为一代国手,他如何不知这个道理,只是……终究还是有些不甘。

他直起身来,转身准备离开,身体一阵摇晃,险些跌倒,幸亏学士府的管家一直在旁,赶紧扶着了。

到了这个时候,就连那些被赶到远处的棋摊摊主也知道了这位年轻人是谁。

能够中盘战胜当朝第一国手、郭大学士的……

放眼世间,只得一人。

中州童颜。

……

……

童颜是中州派的年轻弟子,天赋卓异的天才。

更出名的是,他是毫无争议的天下棋道第一人。

他大部分棋局都是云梦山里与同门所下,除了前面三次梅会很少出手,更是几乎不与朝歌城及各地棋道高手交流。

但没有人敢质疑他的这个名头。

因为人们看过他的棋谱。

棋道之争与众不同的地方便在于,通过棋谱就能准确地判断一个人的水平。

尤其是像童颜这样的人物。

他的棋谱便足以让绝大多数下棋的人感到绝望。

问题在于,天下无敌的他为何会来朝歌城这条街巷来找棋摊老板们的麻烦?

童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转头望向桌边,问道:“你看懂了吗?井九。”

正准备离开的郭大学士停下脚步,转身望回那张竹椅,很是吃惊。

井九摘下笠帽。

悬挂在街边的灯笼,照亮了他的脸。

那张美丽的无法形容的脸。

人群哗然,响起很多抑之不住的惊呼与赞叹。

灯火阑珊。

只应天上有。

这就是传说中的井九?

童颜今天是专程在这里等他?

很多人想起一件传闻。

去年四海宴和青山试剑时井九都曾经说过——他要参加梅会,在棋道上战胜童颜。

童颜不是来找这些棋摊的麻烦,而是找他的麻烦?下这局棋给他看,是想要给他下马威?

人们很快便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童颜何其孤清冷傲,眼高于顶,怎么会因为一个挑战者便专门来做这样的事情?

就算井九拿了去年四海宴的棋争第一,又如何入得了他的眼?

今天观棋的有很多大人物,都拿到了卷帘人为梅会编写的那个小册子。

他们记得很清楚,棋道一项童颜自然排在第一,井九排名极好,甚至未入前十。

那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童颜这个问题有什么深意?

围棋,本来就是最简单的游戏。

黑棋与白棋,轮流放在棋盘上,没有什么难度,即便是孩童也只需要一天便能掌握基本规则。

正因为简单,所以最难。

什么才叫看懂?

井九又会如何回答?

(本章完)

第七十章打的一手好算盘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

别人甚至听都听不懂。

童颜知道,井九一定懂。

知道井九要在梅会上挑战自己,他便去看了四海宴的棋谱。

这种重视他不会给予别的挑战者,哪怕是那些声名在外的国手。

他的重视,在于井九是青山宗弟子。

青山弟子向来不喜琴棋书画,与中州派大相径庭,但偶有涉猎此道的人,都会展现出惊人的才华,比如现在的清容峰主南忘。

更重要的原因是,井九是景阳真人的再传弟子。

看过四海宴上的棋谱,童颜没有对井九生出重视,反而生出很多不悦。

就像当初向晚书的感觉一样。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下棋这么难看的人。

如果说棋道有流派,那么自古至今,一直有两种流派存在。

像井九这般下棋的都被归为苦战流,一味计算各种得失。

童颜完全无法接受这种毫无美感、以蛮力取胜的下棋方法。

景阳真人的再传弟子,怎么能这样?

童颜问井九能不能看懂自己的棋,就是想要告诉他,棋不是这么下的。

难道你能算到我的每一种应对?难道你每次都能算到我的下一步怎么走?

井九没有回答童颜的问题。

这似乎证明了童颜的想法。

“我刚才说这些人不配在这里下棋,其实你也一样。”

童颜站起身来,看着他说道:“因为你那不是在下棋,是在打算盘。”

说话的时候,他居高临下看着井九,眉毛显得更淡,眼高于顶的模样更加令人难以承受。

更何况,这句话本身就极为刻薄。

人群有些骚动不安。

棋道之上,童颜有资格评论任何人。

前一刻,他轻而易举地中盘战胜当朝第一国手郭大学士。

但他对井九的评价也着实太过锋利了些,要知道对方可是青山弟子。

“前些时候你断掉南山的剑,用的就是算计,就像你下棋的风格。”

童颜说道:“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你,算计,终究难成大道。”

赵腊月在街那边听着,才知道为何此人说话如此不客气。

原来与洛淮南在梅园里发话的原因一样。

过南山常年在外游历,不知结交了多少英雄豪杰,竟连中州派的天才都想替他打抱不平。

要知道中州派与青山宗的关系可谈不上亲近。

这与他青山宗首徒的身份无关,自然是因为他的气度行事颇有过人之处。

“打算盘是比下棋复杂无数倍的事情。”

井九站起身来,看着童颜说道:“我认为下棋和麻将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游戏,只不过需要一些计算。”

一片哗然,很多人听着非常生气,心想这两种事情哪能相提并论?就连那些被挤到远处的摊主也不服气,心想怎么能和麻将那种赌钱的玩意扯到一起去,自己这些人虽然也用残局挣钱,但行的是雅事,连骗都不能算啊!

童颜冷笑说道:“凭借自己的算力便能穷尽所有变化?难道你连大道无垠都不懂?”

井九说道:“宇宙无限,自然无法算尽,但棋盘不过三十八根线,三百六十一个点,为何不能算尽?”

童颜说道:“你连我的下一步怎么走都算不出来,还谈什么算尽。”

井九说道:“没有人能够算到对手的每一步棋,因为对手自己都可能不知道。”

童颜自然不会认同这种说法。

就像这局棋,无论郭大学士落在何处,他都已经备好几样极妙的应法。

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棋如何落子?

井九用指尖点了点棋盘,然后拿起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上某处。

“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各走各的。如果你非要证明我是错的,梅会上赢了我再说。”

说完这句话,他收起竹椅,转身走到街对面,与赵腊月一道离开。

童颜收回视线,望向棋盘。

很多围观者的视线也同时落了下来。

然后场间响起议论声与轻笑声。

那颗黑子落下的地方,竟是把自己的棋堵死了一大片。

“这不是胡闹吗?”

毕竟是四海宴棋战第一,没有谁以为井九不会下棋。

那么井九这样做只可能有两种解释。

他把自己的棋弄死一大片,童颜的回应自然要与提前想好的不一样,这便能证明他刚才的说法。

——没有谁能算尽对手的应对,包括他自己。

只不过这样的证明又有什么意义呢?

通过这种方式认输,然后不失颜面地离开?

人们觉得这样的应对颇为机智,所以送上善意的笑声。

童颜没有笑,沉默看着棋盘。

郭大学士也没有笑,看着棋盘若有所思。

这局棋前面是他下的,自然了解的非常透彻深刻。

他们看的不是那颗黑色棋子,是棋盘另一处。

井九离开前用手指敲了敲棋盘,便是敲在这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郭大学士感慨说道:“厉害啊。”

童颜面无表情说道:“算是不错。”

……

……

赵腊月不会下棋,但她也知道井九的那步棋是自杀。

是真的自杀,不是跳下悬崖,不会有奇迹发生,不可能风云突变,黑棋因为拥有新的空间于是反败为胜。

那种奇局绝大部分都是故事上的记载,基本不会发生在现实世界里,更何况他的对手是当世棋道最强者。

那么井九这样做有什么深意?

井九说道:“他肯定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走,那么他肯定也想不到自己下一步会怎么走。”

赵腊月心想这是小孩子赌气,叹了口气:“这样有意思吗?”

井九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他,只凭想象与直觉永远无法完全判断对手的想法,终究还是需要计算所有可能。”

赵腊月想着童颜先前的话,问道:“真能把棋盘上的一切变化都算完?”

井九说道:“不是所有计算都需要有结果,有时候我们只需要一些数字来帮助选择行棋方向,但如果能把一切都算清楚当然是最好的事情。你给我买的棋书上讲势、美、型、空,很多人也信这个,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算不清楚。”

赵腊月想了想,说道:“也许是真的,但听着有些不舒服,有些冰冷。”

井九望向夜空,说道:“因为我们是擅长用美好的词语与定义来安慰自己的人类,而世界本来就是这样。”

……

……

(那些美好的词语与定义就不一一列举了。)

(本章完)

第七十一章遁去的一

夜空里没有云,星星也不多,静悬在很高很远的地方,显得很冷清。

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

不,不能用冰冷或温暖这种词语来描绘,因为在人类之前,并没有寒暑。

有生之涯,如何能与永恒天地统一?

死亡,或者不朽。

“只有伟大的灵魂才能不朽吧?”

赵腊月看着星空喃喃说道。

井九说道:“不朽者才能不朽。”

赵腊月想起他曾经说过类似的句式。

仁者无敌?不,无敌者才能无敌。

那么怎样成为一名不朽者呢?

“不知道,因为不朽无法证明。”

井九看着夜空说道:“幸运的是,也无须证明。”

看着他的侧脸,赵腊月又生出那种感觉,仿佛看到无尽深渊。

明明就在眼前,又似乎在极为遥远的地方,怎样追都无法追上。

那个最不可思议的猜测再次在她心里浮现,虽然怎么想都不可能,但这种感觉她太熟悉。

从很小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是被景阳真人挑选的传人后,便一直有这种感觉。

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转了话题。

“童颜今天是专门等你?”

“应该是,他能算到我们会出现,算力也着实很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应该看过我的棋谱。”

“嗯?”

井九说道:“他不喜欢我下棋的方法,但必须承认我的棋力,所以想见见我。”

赵腊月问道:“你们到底谁的棋力更强?”

“象棋他没可能赢我。”

井九平静说道:“围棋我不如他。”

离开棋摊前,他落下的那颗黑子只是障眼法,真正落棋处是指点敲击的地方。

童颜与郭大学士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看出这步棋的厉害之处。但那是旁观者清——他计算了很长时间才想出那步棋,如果真让他取代郭大学士的位置,与童颜进行一整盘的棋争,败面很大。

赵腊月伸手解开辫子,觉得松快多了,心情还有些沉重。

当初在四海宴上她对向晚书说了那句话,才有了后来的这些事情。

现在想来,她有些后悔。

到了新街口,左转是太常寺,右转过了渡鸦桥再过三个路口便是赵家。

赵腊月停下脚步,说道:“童颜是个什么样的人?”

井九说道:“我不知道,你呢?”

赵腊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从某些方面来说,井九与赵腊月本就是修行界的两个另类。

他们似乎没有关心过什么事。

他们不像普通人那样关心粮食与蔬菜,也不像诗人那样关心春暖与花开。

他们不像洛淮南那样关注人族的前途及命运,也不像童颜那般关心黑白世界的胜负与玄机。

就连修道路上本应重视的那些对手,他们也没有关心过。

“我回去问问家里。”

赵腊月想了想说道。

井九心想自己现在也是有家的人,说道:“那我回去也问问。”

准备告别之际,赵腊月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问道:“你打过麻将?”

井九犹豫了会儿,说道:“以前……被人逼着打过几次,他们说三缺一,不打不行。”

赵腊月很吃惊,甚至比发现他在庵里受了伤更吃惊。

井九万事无所谓,而且极懒,谁能逼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

……

青山九峰,都在云雾中。

上德峰的雾气没有剑峰的雾气浓,却更加寒冷,或许是那条直通地底的幽井的缘故?

元骑鲸站在洞府最深处,面无表情看着井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前几年他终于破境成功,成为青山掌门后的又一位通天境大物,青山宗的声势更加高涨,他在青山里的地位也更加不可撼动,甚至在很多人看来,已经隐隐威胁到了掌门大人的地位。

但这些年他很低调,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着那口井,仿佛里面有很好的风景。

……

……

天光峰最高,峰顶已然探出云层,所以这里的阳光最好,落在身上暖意无穷,能够远眺其余诸峰,风景也是最佳。

掌门大人收回望向适越峰的视线,摇了摇头,走回石碑前,看着插在碑里的那把剑鞘,若有所思。

石碑下方生出一道悠然沧桑的气息。

元龟缓缓睁开眼睛,用茫然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做为最老的青山镇守位,它不知陪伴了几代青山掌门,又送走了他们。

直到现在,它依然不明白为何这些掌门总是一副忧思模样。

难道他们不知道思虑有损道心?

难怪到最后也没几个能够飞升成功。

他们到底有什么事情想不开呢?

……

……

朝天大陆西北,有一大片雪原高山,辽阔荒芜,寒冷至极,人烟罕见,被称作冷山。

昆仑山、天山以及鸦山,都是这片高山里的一部分。

这里同时也是邪派妖人隐匿的地方,据说玄阴宗的总坛就在这里。

朝歌城已然春天,这里依旧雪花漫天,酷寒至极。

一个黑点在雪原远处出现,然后越来越近,笛声也渐渐清晰,很是悦耳。

大雪纷飞,牧童吹笛?

吹笛子并不是牧童,是一位青年。

那青年眉眼干净,透着股散漫意味,笑容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他骑的不是黄牛而是一头牦牛,黑色而肮脏的长毛快要垂到地面。

他吹的也不是普通竹笛,而是一根骨笛。

微黄的骨笛中间有道淡淡的血线若隐若现,看形制可能是人骨。

笛声忽止。

有纸鹤自雪花里来,落在他的掌心,化作信纸。

那位青年看也未看,便知道了信纸上的内容,哂然一笑。

“小四这孩子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居然想用一个神棍动手,你小师叔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

这里只有雪与山崖,没有路。

那位青年的眼里却仿佛有一条看不到的路,骑着牦牛向着寒山里去,没有任何犹豫。

来到满是崖石的山间,直至再无去路,他翻身下了牦牛,走到一道绝壁前。

屈起食指敲了敲石壁,声音沉闷实在,表明里面绝对不是空的,自然无法容人。

青年却笑了起来,感觉非常满意,把骨笛插回腰间,说道:“出来吧,遁剑者。”

(本章完)

第七十二章遁剑者的传说

遁剑者,不是借剑遁于天地间的修道者,而是隐遁于天地间以避剑的某些人。

避的是青山剑宗的剑。

世间有三位遁剑者。

他们都是与青山剑宗结下不可解的仇怨,被青山剑宗诏告天地、必要诛杀的对象。

只要他们敢出现,青山剑宗便会将他们一剑杀了,或者万剑杀了。

前者说的是青山掌门的承天剑,后者说的是青山剑阵。

相隔数万里一剑杀之,这听着近乎神迹,如何能是真的?

但以青山掌门深不可测的境界与那把绝世名剑还有青山剑宗难以想象的深厚底蕴,未必不能做到这一点。

真正让整个朝天大陆都相信此事的原因,是当青山剑宗宣告此事之后,那三位遁剑者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管境界如何高妙,背景如何深厚,总之这三个人就这样消失了。

遁剑者的说法,就是这样来的。

把青山宗得罪到如此程度,必然是对青山宗做出过极狠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是普通人,境界手段也自非凡。

传闻里最久远的那位遁剑者,乃是南海的一位通天境剑仙。

他在最危险的时刻,启动大阵将宗派所在的岛屿自禁于南方大漩涡旁的海雾之中,才躲过了杀身之祸。

第二位遁剑者据说是前皇朝的继承者,为了重夺皇权在世间生乱,引发很多惨烈之事。

在此次历史记载语焉不详的叛乱里里,青山剑宗失去了数十名优秀弟子。

那人借着万年灵龟之壳,才侥幸躲过天光峰的追杀。

传闻里,此人从此隐姓埋名生活在大泽畔一座很寻常的城市里,没有一刻敢把那个龟壳取下来。

第三位遁剑者更加出名,是玄阴宗的第三代祖师。这位三代祖师乃是修道历史上极著名的魔头,因坏了数名清容峰弟子,被青山剑宗誓言必杀,起始他并不在意,想带着玄阴宗与青山宗正面对抗,结果一场血战后,玄阴宗总坛被毁,宗内强者死伤过半,各支弟子散落北境各地,直至今日也无法完全恢复当年的盛况。

这位祖师本人则是被青山剑宗杀的胆寒,藏在深山地底,无法再见天日。

遁剑者的故事,是朝天大陆最著名的传说之一。

那三位遁剑者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说不定他们早就已经死了,这些传说依然在世间流传,甚至连普通百姓都知道。

也有很多猜测或者说质疑,遁剑者的故事是青山剑宗自己弄出来的。那三人既然不敢出现,谁能证明?而随着时间流逝,这个故事传播的越广,青山剑宗的形象会越来越强大,令人生畏。

除了中州派、果成寺、悬铃宗等历史悠久的修行门派,越来越多的人这样认为。

直至今日大雪纷飞,有人吹笛而至,在这绝壁之前说了句出来吧。

如果是真的,绝壁里的遁剑者应该便是那位玄阴宗的三代老祖,拥有一身惊天动地的修为,却被青山剑阵逼着不敢现身。

笛声已逝,只余北风呼啸,山间没有别的任何声音。

“你应该还记得我是谁。现在我这般弱小,难道你就不想出来杀了我出口恶气?”

那位青年笑着说道。

山崖安静,没有回音。

青年嘲弄说道:“堂堂玄阴宗老祖,居然被我青山逼的像老鼠一样,难道你就不觉得丢脸?”

依然没有声音。

青年转过身去,扶腰望着满天风雪说道:“既然我已经找到了你,你还能遁到哪里去呢?”

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来历,明明修为境界尚浅,却敢对那位老祖这般说话,脸上看不到丝毫惧意。

“是啊,只要你不出来,我反正也进不去。”

那位青年挑眉笑道:“我可以通知青山宗的晚辈啊。”

还是没有声音回应他,但地底深处隐隐传来一丝极轻微的颤动。

“你问我这个疯子想做什么?”

看着越来越疾的风雪,青年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说了一句话。

“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那副麻将牌已经很久没打了,你想不想做我的新牌搭子?”

……

……

朝歌城再次落下小雨,淅淅沥沥,绿了青苔,湿了屋檐。

回到府里,井九顺着雨廊走过,准备回自己的房间,看着自己的“兄长”在花厅,停下脚步问道:“你们打麻将牌吗?”

井家大哥赶紧应道:“偶尔会玩,但打的少……您……你想玩?”

“只是问问。”井九想着上次说的那事,问道:“棋局已经押了?”

井家大哥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愣愣地点了点头。

井九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道:“能不能退?”

井家大哥的神情顿时变得紧张起来,说道:“好像……不能。”

“这样啊……那家里有没有围棋相关的书?我今天晚上想看看。”

听着这话,井家大哥的脸色更加精彩,声音微颤说道:“我去找找。”

……

……

听了会儿雨声,饮了碗清茶,井九找出一副围棋,开始摆棋。

棋子依次放上棋盘,无论位置还是顺序,都与旧梅园外那局棋一模一样。

井九静思片刻,开始重新摆棋,这一次他还是执黑棋,自己走。

没有过多长时间,这局棋结束了,最后的胜负在半子之间。

如果他从头开始下,局面会比郭大学士要稍好些,但也确实有些累。

不知是春夜的雨带来寒气,还是疲惫牵动伤势,井九咳了两声。

和国公刚好从地道里出来,听到他的咳声,脸色骤变,担忧说道:“仙师可无恙?”

井九没有理会,直接问道:“童颜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他并不关心这个问题,哪怕刚在旧梅园外相遇,见识了对方在棋道方面的高深境界。

在梅会上输了怎么办?输了就输了,还能怎么办?如果是以往数百年间的井九当然会这样想。

即便是他,也无法把所有事情都做到天下第一。

但现在为了小腊月,还有……井家的财富自由,他似乎必须赢了,那么当然就要更认真些。

和国公的应答很快也很妙。

他没有说童颜的籍贯、境界、癖好,直接说了一个听上去很无聊的信息。

惯常来说,这种信息只有那些走街窜巷的妇人才喜欢打听并且交流。

“童颜是中州派掌门夫人为自己女儿挑选的女婿,但他自己并不愿意。”

和国公微笑说道:“据说是因为他知道,洛淮南才是掌门亲自选好的女婿。”

听着这话,井九想起今天梅会上那位弹琴的柔弱少女。

他知道她的名字叫白早。

第七十三章井九进宫

昨天把鹿国公写成和国公了,抱歉哈,事情还没办完,脑袋有些乱。

……

……

鹿国公又说了些与童颜相关的事情。

中州派与皇族的关系向来亲近,他理着太常寺,自然知道很多普通人不知晓的秘辛。

井九静静听着,大概知道了那个小孩子为何总是一副冷清孤傲、眼高于顶的讨厌模样。

他伸手拿起茶杯喝了口,咳了两声。

“您到底怎么了?”

鹿国公脸上的担忧神色更浓。

修道者不会得风寒,就算茶再冷,也无法被激的咳嗽起来。

整个朝歌城都已经知道了旧梅园外发生的事情。

他知道当时井九就在场,又见井九想要知道童颜的事情,不禁有些猜测,井九是不是吃了什么暗亏。

井九说道:“我在旧梅园见了天近人一面。”

鹿国公也知道这件事情,有些疑惑,心想难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想杀我。”

井九没有说天近人具体做了什么。

那些神识片段潜入他的身体里,更可能是想要偷窥。

但这种手段已经威胁到了他的存在,如果成功后,他的生死便会被天近人掌握。

那么在他看来,天近人就是想要杀自己。

鹿国公神情大变,脸上的皱纹开出一朵极大的花,自然不是因为开心,而是严肃。

他很震惊,而且不解,为何天近人这位大师会对井九做这样的事情。

“如果他今夜没有离开旧梅园,那他杀我,就是青山内部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鹿国公明白自己应该立刻派人去盯着旧梅园。

这种事情不需要井九再做安排。

鹿国公有些担心说道:“青山内部的事情,我这边可能不好查。”

井九说道:“不用查,是方景天。”

鹿国公再次震惊,心情有些沉重。

方景天是青山宗的昔来峰主,破海上境的大人物。

井九直接把这个名字告诉他,这代表着绝对的信任。

这种信任同时也代表着自信。

他确信鹿家不会背叛自己。

或者是不敢?

可这是为什么呢?

很多年前,鹿国公从父亲手里继承这个秘密后,便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现在他也没想明白,不过他对自己说这样也很好,免得自己去想太多别的问题。

“天近人不好处理。”

鹿国公没有隐藏自己的难处。

人族皇朝共有二十七位国公,他最低调却极有实力,问题在于就算是他也没办法处理天近人。

对方是算数大师,受万民景仰,白鹿书院更是声名远播,而且他还是西海剑神的挚友半师。

更不要说,对方会来朝歌城,本就是神皇陛下亲自发出的邀请。

听到这个,井九有些意外,问道:“为何?”

鹿国公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说道:“与对禅子的邀请是前后发出。”

井九明白了,说道:“皇帝想算什么?”

鹿国公有些犹豫,低声说道:“不敢猜度。”

井九问道:“水月庵来的是谁?”

大陆修道宗派众多,很多前辈高人都擅长推演计算,但最出名的还是水月庵和果成寺。

天近人出现前,所有修道者都想得到这两家的签语或者琴鉴。

“庵主正在闭关,所以没有来。”

鹿国公说道:“来的那位很神秘,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是谁。”

井九沉默了会儿,说道:“想确定自己到底还能活多少年吗?”

鹿国公不敢接话。

皇帝亲自请了果成寺禅子与天近人,还想请水月庵的庵主,如此重视究竟是想算什么?

哪怕是大陆最有权势的人类,境界也深不可测,只要无法飞升,那么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总要面临这些问题。

当死亡即将来临的时候,有的皇帝会不停炼丹服药以求长生,有的皇帝干脆破罐子破摔,来他好大的一场狂欢。

当今神皇乃是极英明的君王,他想要知道自己的寿元,自然是想要安排好后事,自己以及整个人族的。

井九忽然说道:“我要进宫。”

这自然是要鹿国公安排的意思。

鹿国公很吃惊,却没有说什么,问道:“何时?”

井九起身说道:“现在。”

……

……

夜色已深,临时起意要进皇宫,换作别的人肯定无法做到,哪怕是朝廷里最当红的大人也不行。

但鹿国公可以,因为太常寺的事务需要与宫里经常打交道,更重要的是,从先皇开始,鹿国公深受两代神皇的信任。

任他如何低调,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下来,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宫里的那些人,早就已经看懂了。

皇宫角门悄无声息开启,鹿国公带着一个戴笠帽的年轻人走了进去。

这画面自然落在了很多人的眼里,但不管是侍卫还是刚好路过的太监都极有默契地转过身去,假装没有看到。

在皇宫里生活的人们,最不想被当作有心人,更不想事后被说成想要窥探圣意。

……

……

有云从南方来,遮住星光,皇宫里一片黑暗,显得大殿里的灯光格外温暖。

鹿国公站在殿前的石阶上,两眼微眯,如鹰隼般盯着四周的动静,视线最终却被自己斜长的影子吸引住了。

他没有想到陛下居然真的同意见井九,而且是在大殿里。

要知道井九的表面身份只是一名普通的青山宗弟子,这是为何?

他看着自己的影子,默默想着,唇角渐渐露出一丝微笑。

很多年前,他对父亲说过的那番话国公府数百年最担心的事情,那片阴影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父亲说的是对的。

神皇陛下的意志与木牌所有者的意志果然统一。

大殿很安静,没有谈话声传出。

偶尔会有咳声响起,应该是井九。

偶尔有爽朗的笑声响起,应该是陛下。

没有过多长时间,殿门开启,井九走了出来。

鹿国公不知道他与陛下说了些什么,也没有问,带着他向皇宫外走去。

……

……

回到府里,看着如小山般的棋书,井九笑了笑。

他随意拣起一本看看,便知道这种水平的棋书绝对不是前院的“兄长”能够找来的,应该是鹿国公的手笔。

他泡好清茶,取出竹椅,舒服地躺下,开始读书。

微雨又至,轻敲窗户,加上那些枯燥的棋书,最好入眠。

他没有睡,直至天光降临,终于看完了所有的棋书,同时等到了那个消息。

第七十四章步步生莲

梅会的第一天便传来了三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在梅会的琴道之争里,最终的胜者并不是中州派的天之娇女白早,而是一位来自水月庵的少女。那位少女叫做果冬,据说是连三月的关门弟子,容貌气质寻常,自承第一次操琴,却引来禅子赞叹,白早也自愧不如。

反正赢的是水月庵,这句修道界的名言再一次得到了证实。

第二个消息是童颜没有参加第一天的梅会,而是去了旧梅园,他在园外那条街上连胜三十几局,中盘战胜闻名而来的当朝棋道第一高手郭大学士,还有件事情极令人感兴趣,那就是他与井九的那番谈话。

更重要的消息则是发生在旧梅园里。

无数人苦苦寻觅的天近人原来就在这里清修。洛淮南成功拜见,所问内容已经传开,果然如井九所说,让他的声望再次得到提升。很多人知道赵腊月与井九也进了庵,但没有人知道他们问了些什么,天近人又是如何回答的。

更没有人知道,在昨天夜里还发生了一件事。

井九进宫,神皇陛下与这位现在还很普通的青山宗弟子进行了一番长谈。

清晨时分,梅园里生起淡雾。

天近人行事极为简单朴素,无论是西海剑派高手还是白鹿书院弟子想随身保护都被他淡然拒绝,只肯带一个童子帮着服侍起居,越如此他在世间的名声越好,很是受人尊重敬仰。

那位童子揉着惺松的眼睛,出来准备摘三两枝红梅插瓶。

在园外守了一夜的清天司官员看到这画面,确认天近人没有离开,赶紧把消息传回皇宫。

很快,一封信离开皇宫送到了净觉寺。

然后,一封信离开净觉寺送到了旧梅园。

那时候,童子刚把瓶子里的红梅侍候好,还在不停地打呵欠。

接过那封信,天近人手指一触便知道了信里的内容,不是他的意识通神,而是信里附着的禅念直入人心。

信是禅子亲笔写的,邀请他今日至净觉寺一晤。

天近人安静了会儿,说道:“准备车辆去净觉寺。”

童子有些吃惊,又有些担心。

那位与先生齐名的禅宗大能要见先生,说不定带着彼此考较的意思。

昨日先生刚吐了血,能撑得住吗?

……

……

春雨早就停了。

一夜的滋润,泥土如酥,青石板泛着幽幽的光,如同墨玉一般。

被雨吹下的花瓣落在湿漉的地板上,就像是画手刚刚点下的粉彩,很是好看。

天近人看不到这样的美景,但他能够闻到空气里的湿意,古刹里传来的烟味,还有花瓣的淡淡幽香。

他说道:“桃李春风,应该来一杯酒。”

“出家人不能喝酒。”

不知何处响起一道声音。

清晨的净觉寺很幽静,没有晨钟,也没有僧人行走,那些正在变作白烟的香或者是昨夜点燃的?

那位童子本来一直扶着天近人,此时也忽然消失无踪,不知去了何处。

啪嗒,啪嗒,那人的脚步声有些怪,像猫喝水,像马踏泥。

那是一个少年,头上留着浅浅一层黑发,深红色的僧衣在身上半敞着,显得很随意。

他的眼睛明亮干净,双脚却没有穿鞋,带着湿泥,看着脏兮兮的。

天近人微笑说道:“酒肉穿肠过。”

少年僧人挥手说道:“吃了便是吃了,做了便是做了,硬说不存在,太硬。”

天近人不再多言,微微躬身行礼,说道:“禅子召我前来,有何指教?”

原来少年僧人便是传闻里的禅子。

在世间那些凡夫俗子以及普通修道者的眼里,他是与这位少年僧人齐名的大师。

但他自己清楚,无论辈份、地位还是境界,自己都远远不如对方,执礼甚恭。

禅子说道:“陛下请你我前来朝歌城,意思清楚,你有什么想法?”

天近人说道:“事涉我族命运,不敢以天道难窥为由拒绝,当尽力演算,以求心安。”

禅子好奇问道:“听闻昨日你与殿下说了百年之期?”

天近人没有否认,说道:“我只能算到这个大概。”

禅子似觉得有些痒,挠了挠胸口,走到一棵桃树下,把脚上的湿泥蹭到树上。

“我请你来,是因为清晨时分收到了陛下的一封信。”

天近人不能视物,眼神里也没有什么情绪显露,平静说道:“是吗?”

禅子说道:“信上墨迹未干,应该是刚刚写的,想来陛下应该是一夜未睡,很是忧心。”

天近人赞叹说道:“陛下忧国忧民,勤勉政事,实乃万民之福。”

禅子确认脚上的泥巴蹭的差不多干净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国族大事?不,他只是在忧心一位故人之后。”

天近人隐约猜到此言所指,灰白眼眸里的意味渐静渐深。

“是方景天?”禅子忽然问道。

那夜景阳真人假洞府开启之时,他便已经发现了方景天。

因为那一刻,方景天对井九生出一道杀意。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用莲云护着井九离开。

天近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晨光早已占据庭院,天空湛蓝,却没有太阳的踪迹。

禅子看着天空,自言自语说道:“莫非是因为故人的故事?”

天近人平静说道:“禅子既然心里已经断定此事,要我来,自然不是想听我解释。”

禅子收回视线,看着他说道:“不错,你我都明白,万物皆在一念之间,说不说,其实并不重要。”

天近人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有些不解,问道:“禅子为何会为此事出面?”

“因为那个年轻人也应该算是我的故人之后吧。”

禅子的声音充满了感慨与追忆。

然后,他抬步向树林远处走去,浑不在意脚上再次染上那些湿泥。

……

……

禅子就这样离开了。

树林安静。

湿软的草地上,是禅子留下的足迹。

踩破的草皮下,是湿泞的泥土。

泥里生出白莲花。

一步。

一朵。

这是禅子留下的意念。

天近人盯着那些泥土里生出的白莲花,眼睛灰白,带着死气。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离开。

……

……

(想起前几天路过沈阳,准备喊关叔出来吃饭,他居然不在,鄙视他。)

(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荷花入夜

林间忽有鸟鸣,清脆动人,很是好听。

叽叽声里,白莲花随风轻摇,生出一道清烟,烟里渐渐现出一个人影。

那是位身着轻纱的美貌女子,随着花瓣的颤动起舞,舞姿曼妙,身形诱人,眼波流动,自然令人心神摇晃。

看着这些画面,天近人翻了翻眼睛,灰白色的眼睛显得特别恐怖。

谁都知道,禅子是朝天大陆最深不可测的人物。

他在推演天机方面或者敢与禅子争个先后,但知道自己在实力境界方面远远不如对方。

不过禅子毕竟没有亲自出手,只是留下了一段禅念。

现在看来,那段禅念自行施出的手段谈不上太过神妙。

天近人平静下来,从衣袖里取出十余枚前皇朝的古铜钱,看似随意地向身前洒去。

那些古铜钱落在泥地上,有的竖着陷入泥里,有的倒卧在泥水里,有的则是向四处滚动。

天近人随着那些铜钱向前走去,根本没有被那些在白莲花上起舞的女子所诱,就连白骨观都没有加持。

他行走之间,衣袂生风,渐有光线于身躯里散出,颇有龙行虎步的感觉。

林间的鸟鸣忽然变得高亢起来,白莲花随风摆动更急,在花瓣间舞蹈的女子动作也越发诱人,衣衫渐褪。

天近人挑了挑眉。

十余道气息从那些古铜钱的方孔里生出,那些气息带着醇酒的味道,又有些桃李的香甜,很是好闻。

在花间舞蹈的女子们闻着这气息,顿时如痴如醉,步伐凌乱,眼神迷离,竟不知不觉来到了莲花边缘。

“啊!啊!”

伴着惊呼声,那些女子纷纷从莲花上跌落,落到泥地上,然后继续向下,不知将会落入黄泉还是深渊。

天近人没看一眼,继续向着林外走去。

忽然间,有阵狂风自树林外来,卷着被雨水打湿的草枝与石头,砸在树干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禅子脚印间生出的白莲花,摇摆的更加剧烈,仿佛下一刻便会折断。

下一刻,莲枝未断,风势骤消,树林里忽然变得无比安静。

十余座神像出现在白莲花上。

那些白莲花本来极为娇小,身处其间的神像应该更小,但不知为何,给人的感觉却是无比高大,令人心生敬畏。

那些神像里有佛,有菩萨,有龙,有象。

诸神真躯,直抵天穹,

天近人眼瞳微缩,袍袖翻飞,释出两道极为肃杀又极为玄妙的气息。

从古铜钱里散出的气息,骤然凝为实体,变成一根树枝,上面生着三两朵粉粉白白的桃花。

桃枝破空而起向着莲花上的神像抽去。

就像探出庭院,驱逐那些偷窥自家风景的穷书生。

啪啪声响里,桃枝垂折而回,花瓣四溅,终究没能触动那些神佛分毫。

天近人并不惊慌,默然想着:“管你满天神佛,终究身在世界之中,我不与你说一花一世界,只请你与世界同灭。”

几番接触,他已经推演计算出禅子留下的这道禅念究竟有多强大。

他决意不再留手,直接破掉对方设下的禁制。

一声清啸,他在白鹿书院里养炼多年的意念尽如大江大河,呼啸而去,其势无比磅礴。

白莲花的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谢。

那些神佛造像,也渐渐向着后方退去,似乎将要消失在夜色里。

问题是,哪里来的夜色?

大江大河停留在渐暗的天空里,逐渐虚化变淡。

不是禅子留下的禅念发起了反击。

是天近人自己停止了攻击。

他缓缓收回双手。

他脸色苍白。

生灭之际,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些白莲花、舞女、佛与菩萨……自己是怎么看到的?

自己……为何能看到?

世间有很多事情并不需要想通,只需要想到便够了。

比如生死。

天近人想到了自己为何能够看见,这也便够了。

于是,他不再看见。

一朵荷花入夜。

一只宿鸟归巢。

一尊老佛隐居。

世间一切,消逝了所有锋芒与光亮。

(注:这四句用的是李敖的——我将归来开放)

……

……

一切都是虚妄。

白莲花、舞女、神佛、鸟鸣、桃李春风都是自己的一念所系。

天近人想起禅子离开前所说的那句话。

万物皆在一念之间。

满天神佛已散,哪有什么莲花?

桃花也没有,有的都是血,点点滴滴洒在他的身上。

天近人箕坐于地,长发披散,浑身是血,看着凄惨至极。

童子也并未走远,原来一直都在他的身边,脸色惊恐喊着:“先生!你怎么了!”

两道血水从天近人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显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他的声音低沉到了极点:“走吧。”

能够活着,已经是禅子慈悲。

当然,先前如果他没能醒来,继续向满天神佛发起攻击,那些攻击都会落在自己的道心上。

就算他还能活着,也必然会变成一个白痴。

童子不敢多言,扶着他向净觉寺外走去。

天近人没有再回旧梅园,直接离开了朝歌城。

他的修为大损,十年之内都无法演算天机。

更重要的是,他的心灵受到重创,不知何时才能恢复。

白鹿书院的溪水与读书声,能否帮助他平静心境?

西海畔的那位剑神得知此事后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

……

天近人离开朝歌城的消息震惊了很多人,引发了很多猜测。

有人说他这是高人风范,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不愿再在俗世里停留。

有人说他是为了国族命运前途殚尽竭虑,上究天道,因此受到天道反噬,寿元与境界遭受极大损害,需要休养。

井九自然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赵腊月看着他的神情,也隐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有些吃惊,又觉得理所当然,只是有些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

井九没有解释,只是想着这两个传言背后应该有朝廷里的某些人与西海剑派推波助澜,便觉得麻烦。

不是说局面难以解决,而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觉得弄这些事情、想这些事情都很麻烦。

赵腊月也是这样想的。

然后他们同时想到一件事情。

以后再要离开青山来世间游历,应该把顾清带着。

赵腊月事先并不知道此事,来找井九是因为另外一个消息。

“你知道皇上要去吗?”

“去哪里?”

“看棋。”

(本章完)

第七十六章开放

天近人走了,梅会当然还要继续,只是很多修道者觉得错失了请教大师的机会,有些遗憾。

水月庵弟子果冬拿到了琴战第一,接下来便是棋道之争。

以往梅会,棋道之争受到的关注最少,不是因为不感兴趣,而是因为结局早就已经注定。

就像那句“反正赢的都是水月庵”,下棋这种事情……反正赢的都是童颜。

不过今年的情形稍有不同,棋道之争迎来了更多关注的视线。

当然,没有人怀疑最后的胜者还是童颜。

他昨日刚在旧梅园外中盘战胜了当朝棋道第一人郭大学士,随后又连胜十余名朝歌城的棋道高手,声势之盛,古今未见。

但有件事情让很多人把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那就是井九。

在修行界,井九已经出名。

因为他有个景阳真人再传弟子的身份,他与赵腊月两人是青山宗最年轻的二代师长。

井九拿过四海宴的棋战第一。

但在卷帘人的册子里,他依然排在极后,完全不足以威胁到童颜,甚至可能根本无法在棋战里与童颜相遇。

很多人都在奇怪,童颜为何要井九看那盘棋,说那几句话?

为何井九最后落下那颗带着小聪明意味的黑子后,他与郭大学士两个人看了半天?

有人问过郭大学士,郭大学士只是笑而不语。

这些事由让人们生出很多猜测、很多想象,对这场棋道之争也愈发感兴趣。

真正把这场棋战推向高潮的是最新发生的两件事。

神皇陛下将要亲临现场,便是其中一件。

过往梅会,陛下往往只会在最后一项的道战出现,今年为何会对棋战如此重视?

听完赵腊月的讲述,井九摇了摇头,心想原来当皇帝这么闲吗?

……

……

连绵的春雨总有暂歇的时候。

晨光照进皇宫,窗外的绿植边缘悬着水珠,光线从中间穿过,折射成很多光斑落在墙上。

胡贵妃微嗔挥手,示意宫女不要来打扰自己。

——洗漱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着急的。

她慵懒地伏在窗台上,嗅着清新的空气,看着花园里的风景,觉得心情很美,比自己生得还要更美。

如此美好的心情,一部分源自昨日旧梅园里天近人让童子转告她的那句话,另一部分则源自于美好的昨夜。

想着烛光下丝帛在白玉间游走的画面,她的脸颊微红,流露娇羞的神情。入宫已经这么多年,陛下还是这般疼惜自己,她还是有些放不开,觉得好生羞涩,有时候她也很纳闷,传闻里的种族天赋怎么在自己身上就半点没有显现呢?

当然,陛下对她的疼爱并不仅仅体现在这些方面。

昨夜她在枕边撒娇了几句,陛下便答应带她去看棋战,这才是真正的疼爱。

如此一来,梅会棋战必然万众瞩目,到时候那个叫井九的家伙惨败在童颜手下,那该是何等样的窘迫啊?

想到那个画面,胡贵妃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鼻尖微皱,很是可人。

她很清楚青山宗在朝天大陆的地位。

在禅子拒绝见自己后,她早就已经断了替竹贵报仇的想法。

但她还是想为那个可怜的家伙做点什么,也帮自己出出气。

——这是知恩图报,也是了断因果。

当年禅子教诲过的话,她可不敢忘记。

晨光渐盛,青叶边缘那滴水珠落下,贵妃娘娘终于要正式起床了。

白天的皇宫总是那样的无聊,而且清冷。

她有些不舍地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望向早已侍候在旁的老太监,说道:“把药取过来吧。”

每天清晨她都要吃药,这种药的名字叫做断离丸。

断离丸对人没有任何害处,相反可以帮助调理心神,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作用就是:确保女子无法怀孕。

她入宫第一天神皇陛下对她交待了一句,从那之后她每天清晨都要吃断离丸,哪怕头天夜里陛下并没有过来。

陛下没有派人监视她吃药,更没有喊人逼着她吃药,但她没有一天敢停。

最开始的时候,她当然难免有些伤心甚至愤怒,但渐渐便麻木了,甚至变成了某种习惯,哪天若醒来忘了吃药,她便觉得心神不宁,总觉得哪里不对,直到想起这件事情,把药吞进肚子里才会安心。

但这几天她想着要吃药便有些心情压抑,说不出的烦躁。

她出身妖狐,哪里敢奢望与陛下生个孩子,可是最近两年太子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怪了,包括昨天在梅园里。

想着天近人说的话,她心里生出些希翼,如果陛下真的同意了呢?他这么疼自己,只是……这话该怎么开口?

她想着这些事情,没有注意到那位老太监并没有像平日那般送上清水与药丸。

“陛下离开前有旨意,那药今后就不要吃了。”

老太监神情温和说道。

胡贵妃怔了怔,有些茫然问道:“你说什么?”

老太监一脸慈爱看着她,说道:“恭喜娘娘。”

胡贵妃这才醒过神来,用双手捂住嘴巴,震惊的无法形容。

陛下……陛下……允许自己有个孩子?

这是怎么回事?

谁能改变陛下的想法?

难以形容的狂喜涌入她的心里。

幸福来的太过突然。

嘤咛一声。

她就这样昏了过去。

……

……

“我不喜欢这位皇子。”

井九说道:“他的分寸感与位置感不好。”

赵腊月有些没听懂,又觉得有些奇怪,说道:“这不像是你会关心的事情。”

井九说道:“我也不想,但没办法。”

赵腊月还是没有听懂。

当代神皇只有一位皇子,就是昨日梅园里那个贵气十足的锦衣年轻人。

朝堂上很多大臣以及绝大多数百姓,都把他视作理所当然的皇朝继承者,很多时候会直接称他为太子。

井九不这样认为。

以皇帝的境界修为,想有后代随时都可以有,只是不想生而已。

现在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么皇帝应该很快便会生下第二个儿子吧?

(本章完)

第七十七章青山如棋盘

在修道界里,修行者往往要到很晚之后才会收徒弟。

这与皇帝不想生孩子是相同的道理,其间自有深意。

像井九与赵腊月这般年轻便开始收徒弟的人真是极少。

“小师姑!”

“小师叔。”

“幺松杉拜见二位师叔。”

……

……

说话的时候,井九与赵腊月行走在山道上。

往远处望去都是雾,青山宗的弟子仿佛忽然出现在道路旁,因为这里是一座山。

群山位于朝歌城西,修建了很多雅致的庭院,是朝廷专门用来给修道者居住的地方,名为西山居。

青山弟子纷纷行礼,看着井九的眼神有些复杂。

他们都知道了神皇会前来观战的消息,有些紧张。

他们担心井九会紧张。

井九的人缘很普通,当年在洗剑溪畔与顾寒发生冲突后,他与两忘峰的关系便变得糟糕起来,而两忘峰是年轻弟子们最向往的地方。

当他在试剑大会上重伤顾寒、断了过南山的剑后,普通自然成了糟糕。

青山弟子们担心他,不是尊敬师长的缘故,只是面对外敌时自然的反应。

更何况这次井九要挑战的人是童颜。

作为正道修行宗派里的两座最高峰,青山宗与中州派之间的任何一次、任何一种较量都不需要对弟子进行动员。

青山弟子们都希望井九能够走的更远些,至少要能够与童颜遇着,不然宗门太丢脸了。

顺着青石板砌成的道路来到宅院最深处,进入房间,带路的清容峰少女悄无声息退下,关门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井九一眼。

几道轻烟从香炉里生出,香味有些特别,与修道者常用的定神香并不相同,带着淡淡的花果香,往深处品却又似乎带着海风的咸味。

井九知道这是南蛮部落里最珍稀的高地香,当年她往神末峰上送过很多。

这句话里的她,就是这时候他眼前的她,清容峰主南忘。

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南忘看着井久看了很长时间,似乎要从他那张脸上看出什么来。

井九平静与她对视,没有慌乱也没有退避。

很多年过去,曾经天真野蛮的少女已经变成气度从容的大人物。

这样的感慨似乎已经出现过?

他这般想着。

南忘说话了。

“你要赢。”

她的语气很淡然,但份量很重。

因为这三个字不是鼓励也不是加油,是要求。

南忘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着不知何处,冷笑一声说道:“有人想要跟我们争,你就要弄死他们,能做到吗?”

赵腊月看了井九一眼。

南忘的态度很强硬,她不知道井九会怎么反应。

井九的反应很平静:“好的。”

他知道必然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青山宗何等底蕴,何等底气,断不至于就因为皇帝要来看便对梅会棋战忽然重视起来。

……

……

每次梅会都会有个议题,那就是今后数年各修行宗派的资源配额分配。

本来这种事情在会前早就已经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西海剑派忽然提出了不同意见。

这是修行界的真正大事,非常复杂,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西海剑派对某项资源的不同意见,最后导致的结果却是……青山剑宗与中州派在晶石分配方面产生了一点小分歧。

分歧确实很小,那点数量的晶石对这两个修行界的领袖宗派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这是面子或者说气势问题,哪家宗派都不会轻易退让,更何况是这两家。

如何解决这种分歧?以往有成例,以梅会最后一项道战的胜负来判定。

今年……却改成了以棋战而定。

中州派自然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青山剑宗按道理根本不会接受。

可今年神皇陛下说会亲临棋战现场,数位国公借势推波助澜,竟把这件事情就定了下来。

不用去想,那些国公当然与中州派已经交好多年。

……

……

二人离开西山居,顺着山道向前方的雾里走去。

赵腊月问道:“为何?”

这说的是他平静接受的态度。

井九说道:“用禅宗的话来说是因果,用我们的话来说就是道心归宁。”

道心如何能够真正宁静?

弗思。

如何弗思?

无缺。

南忘站在窗边的样子,微微颤抖的衣袖,他都很熟悉。

一名破海境的强者,情绪居然会如此波动,自然是因为她很生气。

与那些国公争执时,她没有说过对方,最后竟让如此荒唐的提议通过了。

井九知道这是为什么。

很多年前,她的官话便说不好,不擅长和人辩论,后来好些,但一旦着急又会有些结巴,只好干脆不说话。

不说话,那自然说不过对方。

这种熟悉,便是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就像赵腊月与十岁,都是他的因果。

山道在雾气里穿行,前方渐渐变得明亮,随着一阵清风拂过,雾气尽散,景物尽显。

清丽的春日阳光之下,青翠群山妩媚至极,崖畔、林间、瀑前到处都有亭子。

山间亭子数量之多,竟是难以一时算清。

有的亭子重檐大柱,很是气派,有的亭子很是简陋,只用树枝与茅草搭就。

各式各样的亭子散落在青山之间,就像是棋子散落在……

“你们也觉得很像棋盘对吧?我刚刚才知道,原来这片山就叫棋盘山。”

一道清灵动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棋盘山里有很多修道者已经到了。

准备参加棋战的年轻弟子大部分都没有随师长同门一道与别的宗派同道说话,而是散在山间各处。

他们或者闭目静思,或是拿着棋子打谱,做着准备。

那个来看热闹的小姑娘则是无聊到了极点,看到他们出现,赶紧掠到他们身前。

赵腊月与悬铃宗那位师姐见礼,望向瑟瑟说道:“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下棋?”

瑟瑟指着井九说道:“我喜欢看热闹,再说他不是要参加吗?”

她没有参加琴战,今天是第一次在梅会出现。

做为悬铃宗主的亲生女儿,老太君最疼的孙女,自然吸引了很多视线。

现在,这些视线随着她的破空疾掠以及这一指尽数落在了井九身上。

有人在梅会琴战时见过井九,有的人那天则是隔得远没能看清楚,但不管是谁都能认出他来,因为他的那张脸。

瑟瑟感受着四处投来的视线,有些不自在,看着赵腊月同情说道:“我明白为啥你们一直要背着顶笠帽了。”

第七十八章棋盘上有些灰

赵腊月与井九本来就是人们关注的中心,今天这种情形更明显,因为很多人都听说了,井九要在棋战里挑战童颜。

看着他的视线里有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有嘲笑他不自量力的,有同情他的,有担心他的,不一而足。

如果人们的目光能够真的发光,被这么多人看着的井九肯定特别亮。

赵腊月想起以前井九曾经说过的那句话——那句话里提到过太阳。

在无数视线里,四人向着棋盘山深处走去。

瑟瑟牵着赵腊月的手说着闲话,赵腊月性子清冷,偶尔才会回句话,但瑟瑟还是很欢喜,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那位悬铃宗的翠师姐有些抱歉地对井九解释道:“在宗里小姐很少有说话的对象。”

井九点了点头说道:“也算是投缘。”

翠师姐感激一笑,关心道:“你准备选哪个亭子?”

井九说道:“不明白你的意思。”

翠师姐有些吃惊,心想你既然准备在梅会上挑战童颜,难道就没提前做些准备,至少了解一些规矩?

梅会棋战的规矩很简单——青山间那些散落着的亭子,便是棋战的场所,报名参加棋战的修道者,可以随意选择一个亭子坐进去,等着别人来挑战自己,当然你也可以选择那些已经坐了人的亭子,去挑战对方。

反正棋战最后只有一位胜者,能够走的多远并不重要,也不需要在乎签运和对手。

赵腊月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问道:“如果有人坐在亭子里,始终没有人去挑战怎么办?”

“开始之前以及每轮结束之后,梅会的主持者都会进行封亭,确保每个人都会有对手。”

瑟瑟狡黠一笑,说道:“那挑个最弱的家伙,然后慢慢拖时间,拖到最后,岂不是可以省很多精神?”

如果真这么做确实可以少下几盘棋,也没有违反规矩,只是有些难看而已。

翠师姐笑着说道:“对弈乃是雅事,有师长还有传奇前辈们看着,谁丢得起这人?”

瑟瑟撇了撇嘴,说道:“有便宜不占,哪里是风度,是蠢。”

……

……

梅会棋战里的择亭,是很有讲究的事情,

比如自认道心坚固的修道者往往会选择离瀑布最近的亭子。

——他自己能够不受瀑布的水声影响,但他的对手则不见得有这般定力。

但不管瑟瑟怎么想,在绝大多数修道者与凡人眼里,下棋首先还是件极风雅的事,甚至还在书画琴之上。参加棋战的修道者挑选亭子的时候,往往更看重那个亭子的环境究竟够不够韵味,比如有没有竹影落下,或是能不能听到松涛?

棋盘山有阵法守护,不虞雨雪冰霜烦扰,再大的风进入群山也会变成阵阵清风。在清风与鸟鸣里,观棋者可以在山间随意行走,随意观看棋局,除了不得说话干扰对弈,再无限制,就算想饮酒也无妨,颇有些曲水流觞的感觉。

井九会选择哪个亭子?

瑟瑟与翠师姐都有些好奇,那些在远处看着他的修道者也很关心。

赵腊月心想,他应该会选个能晒到太阳的亭子?

井九带着三人行过竹海与松林、走过瀑布,继续向着山间走去,路上遇着了些人。

有些与青山宗交好的宗派弟子赶紧上前行礼,南方的某些小宗派更是执礼颇恭。

有些与西海剑派、昆仑派交好的宗派则是随意拱了拱手,还往往伴着冷哼。

那些与中州派交好的宗派表面平静,看着井九等人的眼神却有些令人恼火,因为里面的嘲弄与戏谑之色太过明显。

……

……

“我不高兴。”

赵腊月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流露,眼神却有些冷。

“为什么?”

井九不明白为什么要因为他人的嘲弄与轻视而生气。

他相信赵腊月也是自己这样的人。

所以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高兴。

赵腊月说道:“我知道你能赢,但就我一个人知道你能赢,这种感觉不好。”

井九说道:“更准确点?”

赵腊月想了想,说道:“不是锦衣夜行,也不是另一个词,我想不到合适的描述。”

瑟瑟幽幽说道:“看来确实是很复杂的情绪啊。”

翠师姐在旁听着这番对话,心想青山宗的道友果然一心修道,不怎么懂别的事情。

想要在梅会上拿到棋战胜利哪是这般容易的?

不说战胜那位童颜公子,就算井九想要遇到对方,按照概率来说,至少也要先赢五六盘棋。

问题是你能赢吗?

井九曾经拿到过四海宴的棋战第一,可是四海宴如何能够与梅会相提并论?在很多修道者眼里,四海宴不过是西海那些暴发户对梅会的拙劣模仿,真正有底蕴的修道宗派向来都很少参加,至于成绩……

以前的四海宴棋战优胜者,在梅会上甚至往往连前三十都进不了。

翠师姐很担心井九不明白这些事情,想要提醒他,除了童颜梅会上还有很多是他难以战胜的对手。

此时他们刚好走过一片野花,来到崖间某片空地,四周散落着数个亭子,不知为何这里的人很少,感觉有些冷清。

翠师姐对井九介绍道:“她叫做雀娘,镜宗的三代弟子,在棋道上的传承乃是续自前朝贺大学士。”

一位圆脸少女站在亭子前,气息安静,脸上生着些雀斑,添了几分灵动可爱。

她对着井九与赵腊月微笑行礼道:“见过二位师叔。”

镜宗与青宗山的关系不错,井九与赵腊月点头致意。

四人继续往前行走,前方亭前站着位书生。

那位书生一身旧袍洗至发白,手里拿着本书,不知是经传还是棋谱,正在那里摇头晃脑地默读者。

翠师姐压低声音说道:“一茅斋弟子尚旧楼,棋道水平极高,上次梅会输了童颜三子。”

听着脚步声,那位书生抬起头来说道:“这座亭子我选了,你们去别的地方。”

这话很生硬,如果不是他的神情有些木讷,只怕会更令人恼火。

瑟瑟不高兴说道:“凭什么?我们也可以挑战你啊!”

那位书生看了井九一眼说道:“想早些输了回青山,随你。”

“不错。”

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道轻佻的声音。

那里有一棵大树,树前有个亭子,阳光难至,很是幽静。

一个满脸稚气的少年站在亭前,看着井九嘲笑说道:“听说你要挑战童颜,这两天我们专门找来你的棋谱看过,实在难看,如果你今日想多活些时间,就不要在这里停留,离我们越远越好,不然你会死的比你的棋还难看。”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棋枰上的那把火

“谷元元,父亲是征北军的将领,数年前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风刀教硬生生抢了过去,当时还闹了好大一场风波。”

翠师姐压低声音说道:“有人说是刀圣大人看中了他的棋力,想要他代表风刀教出征梅会,得些风头。”

终于在梅会上听到了风刀教的名字,井九与赵腊月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兴趣。

那位叫做谷元元的少年满脸骄容,与曾经去青山参加洗剑的那位深藏不露的使者,完全是两种风格。

如此看来,镜宗雀娘、一茅斋尚旧楼、风刀教谷元元,便是今年梅会棋战的热门人选。

在很多人看来,他们的棋道水平要比所谓国手高出很多,可能会稍微威胁到童颜。

参加梅会的修道者自然不愿意一开始便遇到这样的棋道强者,所以林间才会显得这般冷清。

一茅斋书生与谷元元的话让瑟瑟很生气,她恼火说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赵腊月想着那天在旧梅园外的童颜,说道:“喜欢下棋的人脑子都有些与众不同。”

她本意是说好棋者重胜负,思维方式与普通修道者不同,但被别人听着难免会理解成别的意思。

瑟瑟的眼睛变亮了,觉得这位姐姐不愧是青山峰主,说话就是这么霸气。

听到这话,尚旧楼与谷元元还有远处的修道者都很生气,就连镜宗的雀娘也忍不住苦笑了两声,但又能如何?

井九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在林间停留,继续往前行去。

看着这幕画面,有些修道者失望地摇了摇头,谷元元脸上的嘲弄意味则是更浓了。

山间某处遍是青树,但不是太密,既能遮着烈日,又有阳光漏下,一条小溪穿行其间,溪畔青草如茵,风景极美。

井九停下脚步,说道:“溪水很清,就这里吧。”

瑟瑟环顾四周,发现近处并没有亭子,不由气结,心想又不是要你挑春游的地方,你到底要去哪个亭子啊?

赵腊月看着溪边的草地,心想难道真是准备来晒太阳睡觉的?

“谢谢。”

井九对翠师姐说道,虽然他没有认真听,也不在乎那些参加棋战的高手。

翠师姐微微一笑。

瑟瑟有些不信任地问道:“你都记住了?”

井九说道:“都记住了。”

赵腊月心想果然很擅长骗小姑娘。

“还有一个很厉害的。”

瑟瑟非常认真说道:“这时候还没出现,待会看到了我告诉你。”

随着时间流转,山间的人越来越多,虽然无人大声议论,还是渐渐变得嘈杂起来。

有很多人注意到,青山宗的始终没有出现。

……

……

西山居里。

幺松杉有些犹豫说道:“师叔,虽说以往梅会我们也很少参加琴棋书画四项,但今天小师叔不是在吗?”

青山弟子们都站在庭院里,等着南忘发话。

南忘说道:“我不懂下棋,也知道这种事情去再多帮手也无用,你们去助威除了扰乱他的心神还有什么用。”

青山弟子们听着这话有些无奈,心想就算如此,也可以去看看啊。

要知道今日棋战的胜负可不是井九一个人的事,也不仅仅是神末峰的事,而是干系到整个青山剑宗的声望。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稍后井九进入到最后的决战,再去也不迟。”

南忘走到石阶上,望向远方群山说道:“如果刚开始他就输了……那我们何必去丢这个人?”

弟子们更觉无奈,心想难道师叔你还真以为井九能够战胜那么多棋道高手,最终走到童颜身前?

南忘知道弟子们在想什么,说道:“不可能?在他战胜顾寒、断掉过南山飞剑之前,你们难道觉得这可能发生?”

弟子们闻言微怔,心想确实如此,竟对井九生出了些莫名的信心来。

……

……

棋盘山微有骚动,议论声起,无数视线向着某处望了过去。

看到山道上的那位少女,谷元元哪里还有先前那股不在乎的劲儿,神情紧张至极,自言自语起来。

“冬儿师妹怎么也来了?她不会也要入亭吧?”

他的紧张源自于既希望对方能够参加梅会棋战,能多些接触的机会,又不希望对方因为输给自己而受到伤害。

那位少女便是梅会琴战第一,水月庵的果冬。

井九在溪边看水,听着议论声里出现的名字,转身望了过去。

果冬的容颜果然如传闻里那般寻常,眼神也没有特异之处,只有丰隆的鼻子有些引人注意。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普通的少女却让井九看了很长时间,而且他看得很认真。

赵腊月也望了过去,然后想起了那天在梅园后山听到的琴声。

……

……

棋盘山前骚动再起,议论声更大了些,因为中州派的人来了。

山风拂动白纱,让里面那张清丽的脸变得越发生动,明明没有任何香味,很多人却仿佛闻到了一般。

在同门的簇拥下,那位少女在山道上缓缓行走,身姿与气质都极为柔弱,袅袅如烟。

看着那画面,瑟瑟轻哼一声,没有说什么。

她是悬铃宗主的女儿,白早是中州派掌门之女,若让人瞧着她的不喜,谁知道会引发怎样的事端?

她年龄尚小,但在这种场合还是知道分寸的。

洛淮南还是没有来。

雾气微动,两道身影出现,童颜与向晚书同时走上山道。

做为梅会棋战的主角,他理所当然最后到场。

无数行礼声先后响起。

与井九、赵腊月先前的待遇不同,这一次无论与中州派关系亲疏,人们都在向童颜致意。

不是对中州派的敬意,只是对他这个人的。

童颜的棋道水平高的难以形容,数年间未尝一败,前些天连败朝歌城高手,再次证明了自己举世无敌的地位。如果只是这般也还罢了,更重要的是,他以棋入道,再以道养棋,只凭一个人便把朝天大陆的棋道水平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像镜宗雀娘、一茅斋尚旧楼、风刀教谷元元,这些年轻的棋道名家,在他的棋道思想及风格影响下,只用了短短数年,棋道造诣早已超过世间的那些国手以及修行界的那些前辈,甚至可以说,放在任何时代他们的水平都可以横扫同侪,但如此了不起的他们现在却只能追随着童颜的脚步。

以棋道论,童颜绝对可以称得上纵横古今,对枰成圣。

今天来到棋盘山的修道者,绝大多数都是好棋之人、识棋之人,对这样的人物怎能不给予最高的敬意?

童颜向着山上走去。

无数视线随之而动。

他走过竹海、松林、野花,来到崖间那片空地。

这里有三个亭子,亭前站着三个人。

除了童颜以及某人之外,世间棋道实力最强的三个人。

……

……

“你终于来了。”

尚旧楼早已放下了手里的那卷书,看着童颜的眼神里充满了一茅斋弟子很少见的炽热情绪。

过往两届梅会,他一次进入前四,一次进入前十六,都是败在童颜的手下。

要说谁最想在梅会上战胜童颜,除了那位便肯定是他。

童颜停下脚步,看着他问道:“你在等我?”

尚旧楼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不错,这次我一定要赢你。”

童颜说道:“写写画画这种事情只需要苦练便可以做到最好,所以你们斋里弟子擅长,但下棋要天赋,你怎么赢我?”

……

……

(在这里推荐老同学黑天魔神的新书……我实在是忘记了,希望还不迟,书名叫都市伪仙,地址:https://book./info/1011121783,请大家移步赏鉴。)

(本章完)

第八十章溪间崖畔尽狂生

(如果每天多更新一些,棋战的情节也就两三天的事情,自然谈不上水,只有妙。当年将夜写到宁缺入魔时,我说过类似的话。那是2012年的事情了。入魔后面我直接一天五章写了出来,所以还好,但现在肯定做不到。懒是一方面,事情多也只是一方面,主要是下月初肯定要回湖北,得预备些存稿,大家追更嫌烦,不妨攒些天来看……我以前很少做这方面的解释或者建议,写将夜的时候是觉得自己写的很牛逼,因为更新量不够被说拖戏很不爽,想说明自己棒棒哒,现在我还是觉得自己写的很好,但解释这些主要是希望大家不要不开心,比心,顺便再次推荐逆流纯真年代。)

……

……

说这句话的时候,童颜神情很淡然,语气也很寻常,仔细品来却极其刻薄,充满嘲弄,因为这种蔑视已经近乎无视。

尚旧楼神情骤变,脸色通红,却说不出话来,因为即便是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论起天赋他与童颜的差距太远了。

大树前响起极夸张的笑声。

“哈哈哈哈……童颜你果然如传闻里那般自傲,目无余子……不过,我很喜欢。”

谷元元笑着说道:“你的所有棋谱我都认真学过,我承认你的天赋确实很厉害,但我也不差,稍后试试?”

童颜看了他一眼,说道:“刀圣不会下棋,居然指望你来改变北人野蛮少智的印象,真是不智。”

谷元元有些恼火说道:“你凭何这般说?”

“他不会下棋,又怎么判定你会下棋?”

童颜面无表情说完这句话,继续向前行走。

雀娘微微蹲下,向他行了个半师之礼。

童颜没有停下脚步,说道:“我不喜欢和这个北方小子下棋,赢了他。”

听着这话,雀娘很是开心,要知道能从童颜处听到这种话,那可是极大的认可。

少女脸上的雀斑都仿佛雀跃起来,谷元元的表情则是变得极其难看。

白早在山林里静静看着这画面,隐约可见白纱下,她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

向晚书跟着童颜向前走去,脸上带着苦笑。

中州派虽然是天下第一大派——很多人都这样认为,至少中州派弟子自己会这样认为——但师兄说话行事也未免太强硬直接了些。一茅斋的老夫子们应该不会理会这些小事,但谷元元可是刀圣大人亲自从征北军里抢走的人。

更不要说师兄你居然直接说刀圣大人不智……

刀圣大人如果真的动怒,谁知道那些师长会不会借机生事,你与师姐的亲事只怕受到的阻力要更大了。

……

……

“童颜,你今天的心境有些问题,废话太多,我有些担心啊。”

山谷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酒味,那味道并不刺鼻,哪怕像雀娘这样最厌饮酒的人也觉得不难闻。

……

……

听到这声音,闻着这酒香,瑟瑟怔了怔,神情变得激动起来,赶紧扯了扯井九的衣袖。

“那个真的很厉害的人来了!”

那个从野草丛里钻出来的大汉叫做何霑。

在修道界他有个更出名的称谓,叫做——第二人。

赵腊月问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瑟瑟解释道:“因为不管是梅会还是大道之争,他都能够拿到、也只能拿到第二……”

赵腊月挑眉说道:“他可以参加大道之争?”

瑟瑟叹了口气说道:“赵姐姐,看来你平时真的很少聊天……又跑题了,反正他是特例。我们还是说回梅会吧,他参加过三届梅会,每次棋战都是第二、书画与道战也是第二,可以说是真正的才子,无所不能,不知多少女修喜欢他。”

赵腊月问道:“既是全才,为何不参加琴争?”

瑟瑟说道:“听说他觉得操琴是女子才做的事情。”

赵腊月摇了摇头,对这人再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有些不解,能在梅会上拿到如此多项第二,那必然很出名,为何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是散修,嗯……据说与那些邪派有来往,玄阴宗少主便是他的好友,所以师长们一直暗中压着他的名声,当然他还是很出名,你和井九不知道他……我也很吃惊啊。”

瑟瑟很无奈。

赵腊月知道那位玄阴宗少主,据说比洛淮南的修道天赋还要更好,在修道界极其出名。

——连她都听说过,那是真的很出名了。

“既然与邪派有来往,为何还会允许他参加梅会?甚至是大道之争。”

“据说是各派长辈怜其才华,不忍见其真的入了邪道,故对他颇为照拂……”

瑟瑟忽然压低声音说道:“姆妈说过,其实是因为他没有归属,很多宗派都想收他为弟子,才会如此行事。”

井九听着,觉着这个叫何霑的人不错,而且那个第二人的称谓不错,心想要不要收了。

他下意识里摸了摸手腕,才想起来剑索早就已经被他套在了应城小荷、那个小狐狸的手上。十岁现在应该已经离开那个小山村了,希望一切都顺利,归来时仍然是那个少年,不要像师兄当年那样……

……

……

何霑的身形很魁梧,看来刚才他一直躺在野草丛里,不然肯定早就被人看到了。

他掸掉衣服上的草屑,提着酒壶走到童颜身前,上下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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