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神诸天 - xp1024.com
《大神诸天》


1 血战

罗飞羽站在诸天万界桥前,仰头成90度,还是看不到这道彩虹色的诸天万界桥有多高。

网上有资料说,诸天万界桥就跟漫威漫画里面阿斯加德的彩虹桥很相像,一直延伸到太空中,最终不知道在哪里才是尽头。

人类社会,因为诸天万界桥的出现,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进入诸天万界桥,有个年龄限制,低于21岁的人,都无法进入,神奇得很。

罗飞羽24岁,本来三年前,他就可以进入了。只是他一直不为之所动,而是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平凡而幸福,平淡而又充实。

可是现在,女朋友忍受不了朋友们的诱惑,留下一张纸条,就一去不复返。罗飞羽过了几个月的单身生活,实在忍受不了乏味的生活,也来到了这里。

彩虹一样的光墙,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罗飞羽深吸一口气,咬着牙,踏前一步,没入到彩虹光芒之中。

下一刻,罗飞羽出现在一个房间里。

这里的情形,果然跟网上的那些教程一模一样。这个房间,就是属于自己的私人领地了,也是每个穿梭者进出诸天万界的地方。

房间里随着罗飞羽的心意而幻化,最终与罗飞羽心里所想的,变得一模一样。这样他在诸天万界里,就可以以这个作为定位点,返回到这里来。

接下来,就该是觉醒本命天赋了!罗飞羽心里有些紧张。

本命天赋,不是每个人都能觉醒的,大部分人都是什么都没有,只有少部分才能觉醒本命天赋。这个比例多高,又有些什么本命天赋,都是秘而不宣的东西,网上流传的一些教程资料,对此也是语焉不详。

房间的正中,出现一颗光球,篮球大小,悬在空中。罗飞羽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双手按住光球,闭上双眼。

轰!

在他眼前的,无数光芒一闪而过,流光溢彩,汇聚成一条七彩的流光隧道。罗飞羽感觉自己就在其中极速飞行。蓦然间,前方出现一滴血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面扑来。

啊!

罗飞羽惊呼一声,醒了过来。

他浑然没有注意到,在这颗血珠后面,还有一颗小一些的血珠,紧随其后,也没入到他的体内。

在他眼前,浮现出金色文字:

姓名:罗飞羽

年龄:24

性别:男

种族:人类

天赋:自愈再生,只要不死,即可自愈再生!

罗飞羽一下子惊呆在这里。

本命天赋,自愈再生!我的个天啊,这简直是……太棒了!

自愈再生,一看这个名字,就知道是跟漫威漫画里的金刚狼那样的技能。不过看完了说明之后,罗飞羽明白过来,他现在的这个自愈再生能力,与金刚狼的不死自愈能力,还是要逊色一些。

不过没关系,我还可以把这个能力升级!罗飞羽忍不住得意地安慰自己。

在他眼前,飘过来一个光球,上面的图像,怎么那么像《绣春刀》的广告画?

罗飞羽觉得很奇怪,伸出手去,戳了一下这个光球。

轰!光球爆裂开来,只是瞬间,就把罗飞羽给吞没进去。

……

……

天空泛着血红,一直在晃荡着,周围的空气中,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儿。

罗飞羽仰面朝天,感觉到自己在移动,后背在地上拖过,带来一阵阵的晃动。稀疏的雪花飘落在脸上,带来阵阵冰凉之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人抓住衣领,在地上拖着走。

如此被拖了好一阵,他被人扔在地上,后脑勺在地上重重一磕,让他从昏昏欲睡中清醒了几分。

“这里还有一个!”有个声音说道,“该死的明军!”

这里是……萨尔浒!罗飞羽想起来了。

他的脑袋里混混霍霍的,眼皮子沉重,困意上涌,想要就此沉睡过去。

但是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个声音在警告他,不能睡,不能睡过去,睡过去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好!六个!”另外有个声音说道,“砍下他们的头!快点!我们也好回营!”

说话的,都是后金军队士兵,喝令像他一样的伤兵双膝跪下,伸长脖子,准备挨上一刀。

他的眼前,伸出一张狰狞的脸,脑后拖着长辫子,脸庞一看就不是汉人,长年的风吹日晒,十分粗糙苍老。

“跪下!”这个后金士兵一把抓起罗飞羽,大声令道。

他的力气不小,抓住罗飞羽时,显得毫不费力一样。

罗飞羽全身无力,被他抓起来,双脚被他狠狠地踢了一脚,双膝着地,跪在地上。

就这么一下,罗飞羽看到左右其他的人,五个跪在地上的俘虏,加上他,就正好是六个。后金士兵有五个,发号施令的,就是他们的伍长。

罗飞羽头脑清明了一些。

他想起来了,这里是萨尔浒,昨夜至今的一场大战,后金努尔哈赤亲率八旗军主力,击溃朝廷的右路大军,而后迅速移师北上,迎击其他各路大军。

留在这里的后金士兵,没有什么人,只是在清扫战场而已。

可是后金士兵再少,也是如狼似虎的五个,身穿皮甲,手持刀枪。而他们这边,只是六个待死的俘虏而已。

不!我不能死!罗飞羽深吸一口气,脑袋再次清明了一些,有个声音在同他的脑海中响起。

他缓缓闭上双眼,深吸长呼,瘫软的身体里,一丝丝一缕缕的力量冒出来,在四肢百骸间流转凝聚。

呔!

吐气大喝声中,长刀斩进皮肉,发出嘶拉的声音,斩断颈椎骨的喀喇声,然后是风吹起的嘶嘶声。

那不是风声!

而是颈脖间的热血冲涌出来,喷洒在空中,发出来的嘶嘶声。

咚的一声响,头颅落地,在雪地上滚动起来。

这些细微的声音,罗飞羽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些声音,都未能搅扰到他的平静。他正在努力凝聚着一切力量。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个信念,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不能死!不能死!

后金士兵得意的笑声响起,充满了对明军的蔑视。

其中夹杂着呜咽的哭声,是从罗飞羽右手边传来的。

还有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干咽口水的声音。这是从左手边传来的。

罗飞羽排在右手边的第三个,左手边的第四个。后金士兵杀了右手边这个呜咽哭泣的年轻人,就轮到他了。

“不要哭!”有个声音悲愤地喊道,“男子汉,大丈夫,头掉了,也就碗口大的一个疤!”

话音未落,他就被后金士兵的一声怒吼给打断,然后砰的一声,他被人一脚踹倒在地。

“男子汉,大丈夫?”后金士兵用着生硬的声音说道,“明军都死光了!八旗子弟的铁蹄,就要踏进关内,踏平中原!你们的男子汉大丈夫呢,在哪里?”

这个人不是像罗飞羽一样的普通士兵,而是军中的军官。他倒是硬气,被后金士兵如此脚踹,他却一声不吭,躺在地上硬抗着。

罗飞羽没有睁眼,没有转头。

这样就很好,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时间越多,他就能凝聚起更多的力量,奋起反击。

他是被后金士兵拖过来的,只是没死而已,这个样子,后金士兵根本没有绑上他的双手,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

此刻他就像是垂死之人一样,跪在地上,全身软塌塌的,一点力气都没有的样子,随时就可能这么往前一扑,倒地身亡。

没有人认为他能有所作为。

长刀扬起,落下,嘶嘶风声响起,呜咽哭泣声立止,人头落地。

后金士兵得意的笑声更大了,笑话这些明军士兵只能像一条狗那样,等待着他们的宰杀。

脚步声响起,是朝着罗飞羽走来的,带着嘿嘿嘿的狞笑声。脚步声停止的时候,罗飞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在对方深吸一口气,双手举刀时,罗飞羽也是深吸一口气,双眼睁开一条缝,微微转头。

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后金士兵站在他的身侧,高高举起长刀,就欲劈下。

其他的后金士兵神情放松,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

就是这个时候了!罗飞羽猛然从地上弹起,整个人如一磅重锤,狠狠地撞了过去。

嘭!

一声闷响,后金士兵胸腹间最为柔软脆弱的地方,被罗飞羽肩膀狠狠撞中,整个人身子一弓,往后踉跄倒退。

可他的确是悍勇,遭此突如其来的重创,他竟然还是怒喝一声,双手握刀,一刀劈下。

可是罗飞羽此时在他的怀中,左手一探,抽出他腰间的短刀,顺手一捅。

噗嗤一声,短刀擦着皮甲的边缘,刺进后金士兵的腰间,直至没柄。

后金士兵惨叫一声,踉跄后退,长刀顺势在罗飞羽的身上掠过,划出一道伤口。

罗飞羽身上满是伤口,此刻再添加一道,也没有什么大碍。他没有再给这个后金士兵机会,双脚用力,继续顶着他往后退,左手握住短刀刀柄,狠狠一拧,短刀刀刃在血肉里狠狠一搅,扩大创口。

后金士兵长声惨叫,双脚一软,往后倒地。罗飞羽也跟着扑到他的身上,顺势抽出短刀,交至右手,往右一挥。

刀刃划过后金士兵的颈脖,嘶嘶的风声,就在罗飞羽的耳边响起,鲜血喷溅而出,在空中如一道鲜红的喷泉,在夕阳的映照下,分外艳丽。

噗嗤一声,罗飞羽右手再一反转,短刀刺进后金士兵的咽喉,惨叫声嘎然而止。

如此异变陡生,其他后金士兵怒吼着,往这里冲了过来。罗飞羽捡起长刀,奋力站起身来,可是却双膝一软,全靠长刀撑地,他才没有再次倒地。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全身如火在烧一般,浑身火热,可是却没有一点力气。

2 濒死

冲过来的两名后金士兵,挺着长枪,刚才还是笑得很欢,现在一进入战斗状态,立时就显露出他们悍勇的一面。

双手挺枪,步伐稳健,动作如出一辙,显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

另外两名后金士兵,则举着长刀,一边看着跪在地上的三名俘虏,一边看着这边,嘴里大呼小叫着。

长枪对长刀,以长打短,本就大占优势。此刻又是二对一,这个优势就更大许多。

后金士兵并没有因为罗飞羽是个伤兵,就放松了警惕,而是准备一举以压倒性的优势,把他这个隐患给彻底抹杀掉。

跪在地上的两人,也是愕然转头,显是没想到罗飞羽竟然如此悍勇,以垂死之躯,还能夺刀杀人。

就在这时,两人几乎不约而同的,就转过头去,然后同时从地上跃起,撞向两名后金士兵。

他们两个的情势极为不妙,双手被缚在背后,面对着手持刀枪的后金士兵,完全就是九死一生之势。

可是眼前的这一线生机,他们两个怎么着也要奋力一搏。

持枪的后金士兵,被个子矮小些的明军士兵从侧面撞中,往一侧踉跄,翻滚倒地。持刀的是伍长,更为悍勇,只是他的对手也不是普通明军士兵,而是穿着军官服饰,身手也很是不凡,虽然双手被缚在身后,趋进后退之间,显得相当沉稳。

在这一瞬间,罗飞羽要面对的,也就是一名持枪的后金士兵。

这个时候,罗飞羽单膝跪地,长刀支撑着他的身体,完全站不起来的样子。长枪由远及近,朝他当头戳来。

罗飞羽深吸一口气,身子一扭,手一扬,甩出长刀,同时左手探出,从侧面抓住长枪,顺势原地旋转半圈,让长枪从自己腰间翻滚着,右手拔出腰间的短刀,一刀刺向后金士兵的颈脖。

后金士兵反应不俗,当即弃枪,双手来夺罗飞羽手里的短刀。

只是一样一来,两人就这么扭在一起,扑通倒地。

罗飞羽在上,压在后金士兵身上,双手握着短刀,手腕被后金士兵的双手给死死扣住,无法刺下。

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拼死较劲。

此时在那边厢,长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插落在地上。

瘦小个子的明军士兵立即踉跄着奔了过来,双手伸到长刀刀刃上,上下切割缚手的绳索。此时那名被他撞倒在地的后金士兵还没有爬起身来,这就是他脱困的最好时机。

更远的那边,后金士兵伍长大声喝斥。最后那名后金士兵立即弃了跪在地上的俘虏,持刀冲了过来。

仍旧跪在地上的是个太监,随军监军,此时整个人瘫在地上,根本无需看守。

罗飞羽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可是眼前的这个后金士兵双手苍劲有力,死死地扣住他的手腕,短刀无法寸进。

他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后金士兵狰狞的脸庞,猛然张开嘴,吐出一口带着血的血沫,正吐在后金士兵的双眼上。

下意识的,后金士兵就欲伸手去抹,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下意识动作,他在瞬间就意识过来,双手不能放松,但他的双手劲道还是松懈了那么一下。

就是一点点的松懈,要了他的命。罗飞羽双手使出吃奶的劲,短刀立刻往下,刺破后金士兵身上的皮甲。

只是刀尖刺破皮肤而已,并不是什么重伤,但是带给后金士兵心理上的压力,却极为沉重,他虽然竭力抵挡,却已经无力挽回颓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短刀一点点地刺下,一寸寸刺进他的胸膛。

后金士兵双眼蒙着一口血沫,瞪得大大的,嘴里吐出一口血沫,死在罗飞羽的手下,可谓是死不瞑目。

罗飞羽的一口气一泄,整个人就这么瘫软在后金士兵的尸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

连杀两人,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一些力气,早就消耗一空。此时全身微微颤抖着,心烦意燥,眼前阵阵发黑,眼皮子沉重如铁,恨不得就这么睡了过去。

这是极度脱力的表现。

罗飞羽感觉自己都快要死了,每吸一口气,都带着火烧火燎的血腥味儿,心脏砰砰直跳,像是要从嘴里跳出来一样。

但是这个时候,他还没有脱离危险,那边厢里,战斗仍在继续,后金士兵大呼小叫着,显得十分骁勇。

罗飞羽努力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走过去,跪地捡起长枪,再努力拄着长枪站起身来。

就他这么一点动作,已是累得气喘吁吁,眼前由一阵阵发黑,变成金星直冒。

可是那边的战斗,已经到了决定生死的时候。瘦小个子的明兵持刀冲过去,想要砍断明军军官缚住双手的绳子,三名后金士兵围杀过去,气势汹汹。

两人一旦死在后金士兵的刀枪之下,罗飞羽显然也逃不掉,只有死路一条。

罗飞羽一咬牙,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挺着长枪,嘶喊了一声,冲了过去。

电石火光之间,瘦小明兵一刀劈下,斩断明军军官双手间的绳索,同时把长刀塞了过去,自己则赤手空拳,面对着挺枪杀过来的后金士兵。

他这个角度,能看到罗飞羽正在跌跌撞撞地冲过来。

战场上的形势瞬时三变,明军军官双手得以自由,长刀在手,以一敌二,奋勇异常,杀得对方两人连连后退。

后金士兵持枪挺刺,枪法狠辣娴熟,刺得瘦小明兵连连后退。可是就在这时,瘦小明兵后脚磕上一块石头,双脚一乱,踉跄着倒地,面对着疾刺而来的长枪枪尖,只能这么手脚并用,往后倒退。

后金士兵脸上带着狞笑,快步追上,一枪当胸刺下。此时瘦小明兵已是退闪不及,眼见着就要被后金士兵一枪刺个透心穿。

就在这个时候,罗飞羽用尽所有的力量,振臂一掷,手里的长枪抛出,划过一道弧线,正中后金士兵的后背,枪尖从胸前穿过,把皮甲撑起一个小帐篷。

罗飞羽再也无力支撑得住,双膝一软,就这么倒地。

从他奋力反击至今,已是连杀三人。凝聚起来的那点力量,早就杀掉第二名后金士兵时,就已消耗得干干净净。此次来援,还掷出长枪,击杀第三名后金士兵,已经是把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量也给榨干了。

剩下的两名后金士兵,他实在无能为力,此刻连手指头都无法动弹一下。在倒地之时,他看到瘦小明兵已经爬起身来,抓起长枪,冲了过去。

现在是二比二,各有兵器在手,搏杀活命的机会大增。罗飞羽脸朝下,颓然倒地,虽然还没死,却也是进气多,出气少,处于濒死的边缘。

3 换个活法

罗飞羽脸朝下,看不到那边的战斗情况,但是他能听到声音,听到那边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

长枪与长刀的配合,长短兼备,对上两把长刀,兵器上占优。但是在体能上,后金士兵就要占优。他们也许很快就能唤来援军,心里上也就更占优一些。

低喝声不断,夹杂在刀枪抡起的呼呼风声之中,更添紧张气氛。

雪花飘落在罗飞羽的后脑勺上,带给一点点的冰凉,让他知道自己还没有死,还能感受到冷意。

过不多时,一声惨叫响起,那名后金士兵扑通倒地。罗飞羽即使完全不能动弹,此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以二对一,那名后金士兵伍长再如何悍勇,也难逃一死。果然,再过片刻,又是一声长长的惨叫,在一声断喝声中,惨叫声嘎然而止,战斗就此结束。

脚步声极速奔过来,罗飞羽被瘦小明兵给翻了过来,仰面躺着,终于不再是脸朝下,保持着啃土的姿势。

天空是血色的,如同在水底看上去一样,微微荡漾着。看到罗飞羽仍然活着,瘦小明兵脸上露出几分释然的笑意,可是很快,他脸上的笑意就凝固在那里,显得手足无措。

“这……”他看着罗飞羽腹部的恐怖伤口,双手微微发抖,震惊得无法说话。

两个脚步声一前一后,赶了过来。一个沉稳,矫健有力,一个虚浮,完全就像是脚板在地上拖行。

罗飞羽此时的呼吸已经开始变得平稳起来,不再是刚才那样处于濒死状态。可是在赶过来的两人眼里,罗飞羽完全就是气若游丝,随时可能一口气吸不上来,就此死去。

“在下陆文昭!杜总兵麾下守备,”军官服饰的陆文昭在罗飞羽身边,单膝跪地,抱着双拳,以军中大礼相见,十分郑重其事,“救命之恩,不敢言报!只是兄弟这伤……我等实在无能为力。”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个尖细的嗓子,就是那个跪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监军太监,他显然还没有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声音颤抖着满是惶急。

“我们得带上他!他还有救!”瘦小明兵态度很坚定地说道。

罗飞羽胸腹间的伤口,的确是相当恐怖,又深又长,血肉模糊,此刻他气若游丝,若有若无。

陆文昭低头看着罗飞羽,眼神中透着几分坚毅,伸手拍着瘦小明兵的肩膀,紧皱着眉头,问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在下沈炼。”瘦小明兵很干脆地答道,再一次强调道,“我们不能就这么扔下他不管!”

“哎呀!你们还在这里啰嗦,还不赶紧离开?后金士兵很快就会赶到!我们……”

“我们得先安顿好这位兄弟!”陆文昭很坚决地说道,然后转向沈炼,沉声说道,“这里到沈阳卫所,200余里的路程,我们不能走大路,只能穿山越岭,天降大雪,道路难行。带上他,我们根本回不到沈阳卫所!”

“可是我们不能就这么扔下他。”沈炼的双眼中,透出浓浓的悲哀,用愧疚的眼神,看着罗飞羽。

“是的!我们得安顿好他!”陆文昭胸有成竹地答道,“那边有个山洞,来,我们把他安顿进去,到时后金士兵赶到,肯定会循迹追杀我等,而不会发现他的!”

说完之后,陆文昭扭头说道:“郭公公,劳烦收拢水袋干粮,我们要多多带上一些!”

得到陆文昭的提醒,沈炼快步走过去,从后金士兵身上拽下水袋和干粮袋,拿起一把长刀,一并放在罗飞羽的身上,这才与陆文昭一起,抬起罗飞羽,来到不远处的一处岩洞。

岩洞里很干燥,没有异味,也就没有猛兽隐藏在深处。两人放下罗飞羽,沈炼这才学着陆文昭,单膝跪地,拱手说道:“在下沈炼,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陆文昭赞许地点点头,从腰间摸索出一个精致的小钱囊,塞在罗飞羽的怀中,妥善放好。他的手触碰到罗飞羽胸前戴着一个小小的东西,只是这是别人的东西,他也不便拿出来细看,郑重其事地对罗飞羽说道:“兄弟如不能熬过这一关,那自是万事休提。”

“兄弟福大命大,如能挺过来,这点碎银子,也能在路途上起点作用。”

“如若兄弟能回到沈阳卫所,万万不可忘了我等曾同生共死,共克时艰!有我陆某吃香喝辣的那一天,断然不会让兄弟喝汤!”

说完之后,陆文昭重重地握了一下罗飞羽的手,转身就走。在他身后,沈炼也是深深地看了罗飞羽几眼,这才低着头,红着双眼,默然离开。

两人想得很周到,搬乱石堵住洞口,再拿荆棘树藤遮掩,不是在近处细看,还真发现不了这里有个岩洞。

做完这一切,陆文昭和沈炼才多多带上水袋和干粮,带上长刀,招呼随军监军太监郭真,准备离开。

残阳如血,雪花飘飞,风吹起浓郁的血腥气味,如在血海中泛起涟漪。

站在垭口处,昨夜至今的激战战场,尽收眼底。明军士兵尸横遍野,层层叠叠,大旗残破,在微风中飘动。老鸹在天上盘旋着,声声凄厉。

陆文昭看着惨烈的战场,脸上满是悲愤之色,双眼含泪,很是坚定地说道:“几万条人命,像割草一样就没了!要想不这么死,就得换个活法!”

沈炼站在一旁,对陆文昭这句话,毫无所感,心里却满是悲怆。这一战,他的同僚袍泽,尽数战死在这里。这里,就是一个修罗战场,而他,却能从修罗战场上逃离。

这种幸运,让沈炼深深地感觉到,活着……真是好!

可紧接着,他就想到了被他们留在岩洞里的那个同僚,他们甚至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难道真的就得把他扔在那里吗?

沈炼的心里充满了愧疚。

身旁传来干呕声。太监郭真蹲在几步远的地方,看到如此惨烈的战场,他再也忍受不住,蹲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干呕。

陆文昭背对着沈炼,看着太监郭真那佝偻着的背脊,双眼中闪过一抹鄙夷之色。

不过下一刻,陆文昭就抢步过去,接过太监郭真背上的水袋和干粮袋,放在自己的身上背好,搀扶着太监郭真站起身来,恭敬地说道:“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公公放心,有陆某在,我们三人一定能平安回到沈阳卫所!”

陆文昭搀扶着果真,当先迈步,沈炼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萨尔浒这个修罗战场,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寒风仍在轻拂,成群的老鸹从天边飞来,准备把这个修罗战场当成它们的盛宴。

此刻在岩洞里,四周一片黑暗,罗飞羽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终于他挡不住困意,眼皮沉重,缓缓合上,就此沉睡过去。

4 归队

罗飞羽醒转过来时,眼前一片黑暗。

他的脑子里很是有些混乱,一时没想起来,他这是在哪里。

他在黑暗中,静静地躺了好久,才慢慢想起来。这里是萨尔浒,他所在的朝廷大军大败,全军覆没。而他也被敌人抓住,行将被砍头之时,他奋起反击,斩杀三名后金士兵。

然后,那个叫陆文昭的军官和沈炼的士兵,把他搬到这里来。让他在这里躲着,好好地睡了一觉。

他们把自己留在这里,是因为伤势严重。罗飞羽心里头一震,自己的伤,怎么啦?

他醒过来之后,感觉到头晕晕的,肚子饿得很,但是其他方面都还好,除了身上到处还带着隐隐的疼痛之外,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对方。

自己的伤势如何,罗飞羽是清楚的。主要是胸腹间的伤势过重,虽然在战场上醒过来时,就已经止血,但是伤势依然严重,以至于陆文昭和沈炼都不得不放弃带着他一起走的打算。

罗飞羽心里转着这些念头,一边伸手在胸腹间摸索。

这一摸不打紧,罗飞羽被自己给吓了一大跳。胸腹间的伤口,已经愈合!

这……怎么可能?

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这里躺了多久?

一连串的疑问,浮上心头。

罗飞羽内心的震惊,一个接着一个,震得他头脑一阵阵发懵。

伤口的确是愈合了。罗飞羽伸手仔仔细细地摸索过,胸腹间的伤口,只剩下凸起的疤痕,如同一条条虫子,附在他的肌肤上。

罗飞羽震惊过后,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有隐隐有个想法,这很正常!

岩洞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都是后金士兵在说话。罗飞羽缓缓坐起身来,伸手在四处一摸,心里立即踏实了许多。

陆文昭和沈炼离开的时候,给他留下了长刀,水袋,还有干粮。

罗飞羽就这么一边侧耳倾听,一边吃着干粮,喝着清水,小心翼翼的,唯恐发出一点声响,引来外面后金士兵的注意。

在悄然之间,罗飞羽吃饱喝足,也打定了主意。他要想办法回到沈阳卫所归队!不然在这里,到处都是后金士兵,随时都可能被发现。

陆文昭是右路军总兵杜松麾下的守备,沈炼是锦衣卫,自己是边军军士。边军怎能与锦衣卫相比,有这个机会,当然要想办法利用上,去锦衣卫里谋个一官半职的。

外面的声响渐渐止歇下来,罗飞羽在洞口耐心地等着,侧耳细听。一直到外面什么声响都没有了,他才小心地搬开一小块石头,透过荆棘树藤缝隙,往外看去。

外面也是黑糊糊一片,正是深夜。罗飞羽记得大战时,是在黄昏时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是过去了一天一夜,还是更久。

从岩洞里出来,罗飞羽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天色微亮时,罗飞羽已经攀上山岗,回头望去,萨尔浒战场上的伏尸只能看到轮廓,姿势各异,犹如雕塑一般。

这是修罗战场!罗飞羽心里感慨着,转头就走,没有回头。

……

从萨尔浒到沈阳卫所,罗飞羽足足走了三个月。

为了躲避后金士兵的追捕,罗飞羽尽在山野间赶路,在黑山白水之间,走了很多冤枉路,耗费了如此长的时间。

沈阳卫所收拢的残兵可不少,罗飞羽只是其中的一个。

新收拢的残兵,都会被收押在兵营里,接受一轮又一轮的盘查审问,以防是后金派过来的奸细。

罗飞羽也不例外,一次次的盘查审问,罗飞羽都是据实回答,把萨尔浒激战之后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又一遍。

这没有什么好隐瞒和篡改的,尤其是其中牵扯到一位随军监军太监,一位守备,一位锦衣卫的大人,就更是不能等闲视之,稍有差错,受到牵连的,可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而且罗飞羽相信,如果陆文昭和沈炼回到沈阳,也一定会据实回答,这样才能在这一遍又一遍地盘查审问中,不会出什么纰漏,不会被人抓住错漏或者前后不一致之处,为自己带来牢狱之灾,甚至是杀身之祸。

即使是陆文昭,以及沈炼这样的锦衣卫,为了自证清白,也会选择如实相告。更何况他们三人当时的悍勇反击,本身就是一桩不大不小的功劳,根本就不需要有所隐瞒。

讲真话的策略很有效,罗飞羽没有受到任何刁难,轻松过关。只是他还是被约束在军营里,没法外出,也就无法去打听守备陆文昭和锦衣卫沈炼的下落。

军营里,没有个人的独立空间。罗飞羽也就无法仔细琢磨自己身上戴着的这个奇怪东西。在从萨尔浒逃回沈阳的路上,罗飞羽不止一次拿出来,仔细琢磨,可是每一次,都毫无所获。

而他身上的伤口,如今竟然连疤痕都没有留下,太神奇了。

贴身戴着的,是个小小的盒子,用一根细细的链子挂在脖子上。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东西,因为罗飞羽一直没能打开来。

这根细细的链子,本身也很特别,不是精铁打造,却坚固异常,打造得十分精美,罗飞羽实在想象不出来,哪里的铁匠能够打造得出来这么小巧精美坚固的东西。

在营帐里,罗飞羽跟其他的人没有什么交往,更多的时候,就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如同睡着了一样,让人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又是一天过去了,一到夜间,军营里除了号角声,就一片安宁。只是今夜,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夜间的静谧,让人不由得在心里直犯嘀咕,这是有这么紧急军情吗?

营帐的帘门被一把掀开,有人大声喊着:“罗飞羽!快!跟我等走!京师锦衣卫来人,要立即见你!”

营帐里立即鸦雀无声,一片沉寂。

惹上了锦衣卫,可没有什么好下场,不脱层皮,那是不可能的!

营帐里的其他人,都在盯着罗飞羽,心里头既庆幸,又感到有些幸灾乐祸的快意。直到罗飞羽跟着这些兵士走出营帐,大家才悄声说话,猜测着这个怪怪的家伙到底犯了什么事。

罗飞羽倒是淡定得很,跟着兵士来到军营中的帅帐,走了进去。

营帐里的交谈声立即止歇,所有人都看向罗飞羽。站在正中的,赫然就是陆文昭,他如今已经是从五品的副千户了。

“见过千户大人!”罗飞羽当即单膝着地,以军礼相见。

5 绣春刀

营帐之中,还有不少人。除了陪同在副千户陆文昭身边的边军千户大人,就是陆文昭带来的锦衣卫。

其中尤以沈炼的眼神最为热烈。

如果不是碍于上司在旁,他只怕会第一个冲上前来,跟罗飞羽相见。

陆文昭哈哈大笑,大步上前来,双手拉起罗飞羽,仔细端详着他的脸,眼中含着热泪,连声说道:“好!好!好!我就知道兄弟会回到沈阳!”

话音刚落,他就退后一步,双手抱拳,郑重其事地对罗飞羽说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还未请教兄弟尊姓大名!”

帐中诸人都是愕然,只有沈炼神情未变。

罗飞羽回礼答道:“不敢当!边军军户,罗飞羽。”

“我留给你的钱囊,可有带着身边?”

罗飞羽从怀中掏出钱囊,只是里面的碎银子都已经花光了,只剩下这个空空的小钱囊。

陆文昭连连点头,接过小钱囊,在手上仔细摩挲着,端详半响,感慨着说道:“这个钱囊,随陆某已有十余年!当时留给罗兄弟,一是你如能伤癒回来,路上用得着这些碎银子。二是存了个念想,希望能再见到罗兄弟!这个钱囊,就是陆某赠给罗兄弟的,万望罗兄弟善待之。”

他把钱囊再次递还给罗飞羽,转身对边军千户说道:“千户大人,这的确就是我所说的西路军中的勇士,带伤力杀三敌,勇武过人!我这次来,就是要带他回京师,在北镇抚司效力。千户大人你看……”

锦衣卫千户亲自来要人,还是救命之恩,哪怕陆文昭是副千户,比这个边军千户还要低上一级,他也万万不敢在这上面说什么,当即爽朗地哈哈一笑,以下属见上级的恭敬说道:“千户大人哪里话!罗兄弟能在北镇抚司效力,乃是边军的莫大荣幸!”

罗飞羽谢过边军千户,在陆文昭的介绍下,见过他带来的锦衣卫。试百户沈炼自不必说,总旗凌云凯,态度就是不咸不淡的,看他这样子,对顶头上司沈炼都不怎么上心。

沈炼带来的总旗殷澄,就要热情得很。而总旗凌云凯带来的两名小旗,凌风,凌雨,眼神里就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

这是罗飞羽的观感和内心深处的感触,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只觉得这两名小旗跟凌云凯和沈炼殷澄陆文昭这些人比起来,有些不太一样。

但是不太一样在哪里,罗飞羽也说不出来。

陆文昭的确有大哥风范,就这么二话不说,没有多问什么,就带着罗飞羽,从沈阳卫所边军,回到了京师。

至于罗飞羽的边军军户身份什么的,完全都像是不存在似的,罗飞羽根本就没有管,就在幕后得以解决。

飞鱼服,绣春刀,罗飞羽摇身一变,从世袭的军户,成了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小旗,隶属于沈炼麾下,其实是直接归属于总旗殷澄管辖。

一到京师,陆文昭身为副千户,忙得足不沾地,把罗飞羽交给沈炼关照,就再也看不到人影。

殷澄很能来事儿,罗飞羽还没有完全安顿下来,他就张罗着,以沈炼的名义,设宴为罗飞羽洗尘接风。

萨尔浒修罗战场上死里逃生,沈炼与陆文昭的反应迥异。沈炼变得极为消沉,除了当班,基本就是足不出户,在偌大的祖传老宅子里与黑猫相伴。陆文昭反而变得斗志昂扬,在仕途上积极进取,四处培植人脉。

为有救命之恩的罗飞羽设宴洗尘接风,沈炼也无法推脱,欣然赴会。

教坊司里,美味,佳肴,美酒不醉,美人自醉!

在这里,罗飞羽一反在修罗战场上的悍勇,反而颇为拘谨。其实在座的,除了沈炼这个试百户以及总旗殷澄之外,还有沈炼的结拜兄弟两人。

结拜大哥卢剑星,也是从六品的试百户,为人面带威严,却不失随和,偶有妙句,就会让众人捧腹大笑。

三弟靳一川,甚为年轻,只是从小身患疾病,咳嗽声不断。在这样的花花场合,他也和罗飞羽一样,显得颇为拘谨,一双眼睛,却又追着场中妙曼歌舞的教坊司美女不放。

“三弟!男子汉,大丈夫,看就看,当光明磊落,何须如此鬼鬼祟祟的,反而落了下乘!”卢剑星正色说道。

他这是以大哥身份,教育三弟靳一川,其他人都是默不作声。靳一川更是闹了个大红脸,微微低头答道:“是!”

看他的样子,甚是羞惭的模样。

卢剑星继续正色说道:“古人云,食色性也,你也老大不小啦,也该到看美女不放的年纪了。你可知道看美女,该当如何看吗?”

沈炼也是正襟危坐,罗飞羽更是默不作声,只有殷澄脸上仍旧带着笑意,似乎已经猜到了卢剑星会说什么。靳一川摇摇头,答道:“小弟不知。”

“当然是在床榻之上,明月之下,明绡帐中!”卢剑星一本正经地说道,“美女玉脂柔肌,态媚容冶,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岂不快哉?”

说这话时,难得的是卢剑星全程一本正经,完全是一副大哥教训三弟的架势,说出来的话,却是完全另外一副光景,惹得殷澄一口酒尽数喷在自己的袍服上,伏桌咳嗽不已。

靳一川更是脸红耳赤,就是那些歌舞中的美女,亦是掩嘴吃吃而笑,娇媚之态尽显。

罗飞羽也是一脸红色。

卢剑星此时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今儿个真是高兴!罗兄弟是二弟的救命恩人,我这个做大哥的总得有点表示才行!这样,罗兄弟和三弟各挑一个,带进房去,好好看看。殷总旗就只能自便了……”

“我当然是陪着两位百户大人在这里喝酒!”殷澄立即微微欠身答道。

靳一川看着大哥卢剑星,欲言又止。卢剑星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放心,大哥这点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不会让你在这里吃白食。”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人一把退开,教坊司老鸹喜笑颜开地走了进来,对着卢剑星一扬手里的锦帕,满带歉意说道:“哎呀,百户大人,真是不凑巧,这些姑娘不能接客了,已经有客人定了。”

“混蛋!我怎么不知道这样的事!”卢剑星伸手一拍桌子,威严的脸上,立时散发出一股威严来。

老鸹唯唯诺诺,不敢说,就在卢剑星冷眉倒竖,要发火时,隔壁房间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怎么,卢剑星,你是要跟我比官大,还是要跟我比银子多啊!”

6 扫兴与神秘

一听到这个声音,卢剑星脸上就露出几分惊疑之色,条件反射一样,跳起身来。

罗飞羽也听了出来,这是张百户的声音。话音刚落,敞开的门口,张英就腆着官肚,迈着官步,肥肥的脸上带着很不爽的表情,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跟着总旗凌云凯,以及他手下的两个小旗,凌风和凌雨。

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张英,可是正儿八经的百户,正六品。不像卢剑星和沈炼,虽然众人也称之为百户,但实际上只是试百户,从六品,官职品秩比张英都要低上一个档次。

锦衣卫内部,等级森严。

就是这么一个百户和试百户之间的差别,就意味着张英有足够的底气,能够在卢剑星和沈炼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

哪怕沈炼现在已经跟准千户陆文昭拉上了关系,他也丝毫不犯怵。

罗飞羽现在虽然是锦衣卫里的新人,但是有总旗殷澄言传身教,已经摸清楚了张英如此不给众人面子的缘故。

这个准千户的缺,本来是他势在必得的。可是陆文昭从萨尔浒战场回来,还护着随军监军太监郭真,虽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战功,但是好歹也为朝廷的此次大战保留了一丝体面,所以这个准千户的缺,竟然就这么硬生生被陆文昭给补了。

所以连带着,张英把沈炼以及卢剑星等人都给恨上了。至于这个新来的小旗罗飞羽,那就更是没个好脸色看。

张英眯着双眼,在卢剑星和沈炼脸上打了个转,落在罗飞羽的身上,脸色一沉,正要出声喝斥,卢剑星礼道:“卑职见过百户大人!”

他的声音洪亮,把张英给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怒道:“卢剑星!你好大的胆子,罗小旗初来乍到,你就带他来教坊司喝花酒,狎妓玩乐!成何体统!”

罗飞羽看着总旗凌云凯身后的凌风凌雨,心里很是有些好笑。他们来这里是喝花酒狎妓玩乐,是成何体统,那张英自己呢?不也是成何体统吗?

可是这个时候,他级别不够,说不上话,双眼一直盯着跟他同级别的小旗凌风和凌雨。

他们两个也是在看着他,眼神还是带着一股独特的怪异感觉,让罗飞羽心里好生奇怪。

这两个家伙看着自己,怎么老是这样的眼神。而他们看着顶头上司总旗凌云凯,以及百户张英,眼神里也没有卢剑星看向张英时那样,多多少少带着几分敬畏!

他们,即使是对陆文昭,也都没有什么敬畏之意!

罗飞羽很确信这一点自己并没用看错!

可是这就很奇怪了!

在张英的喝斥下,卢剑星唯唯诺诺的,沈炼也低着头,老老实实地挨训。至于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张英很满意这样的场景,脸上却肥肉抖动,喝斥道:“还不快滚!准备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吗?!”

“是是是!卑职告退!”卢剑星连声答应,带着众人鱼贯而出。

在他们身后,传来总旗凌云凯和百户张英得意的笑声。

直到走出教坊司颇远,卢剑星才长叹一口气,带着歉意,对罗飞羽说道:“罗兄弟,我可不是舍不得这点银子,百户大人在,我们可是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的!”

“百户大人哪里话!”罗飞羽答道,“这份心意,在下可是愧不敢当!”

卢剑星停下脚步,沉声说道:“如果你当我和二弟是自家兄弟,就不用如此见外!”

“是!卢大哥教训的是!”罗飞羽心里一凛,答道。

卢剑星伸手刚刚拍上罗飞羽的肩膀,罗飞羽却猛然扭头,看向道旁的黑暗,右手按上绣春刀刀柄,拇指一推,拔出寸许,沉声问道:“什么人!”

其他人立即反应过来,动作如出一辙,全身戒备,右手按上刀柄,拇指轻退,拔刀寸许。这样一旦有紧急情况,可以迅速拔刀出鞘,不会有丝毫的耽搁。

道旁就是房舍之间的小巷,黑暗中,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就在众人以为罗飞羽是不是看走了眼时,黑暗中突然响起一声轻笑,带着几分轻蔑之意。

罗飞羽反应甚快,第一个窜了出去,其他人立即跟上。没有人注意到,落在最后的靳一川紧咬着双唇,脸色很是有些不自然。

乒乒乓乓,金铁交鸣声骤然而起,又骤然而止,等到众人赶到时,罗飞羽手持绣春刀,立在小巷中,紧盯着小巷深处的黑暗。

“罗兄弟,怎么样?”沈炼沉声问道。

“我没事!”罗飞羽答道,“不用追!”

“这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跟锦衣卫动手!”

罗飞羽收刀回鞘,答道:“他的刀法,很刚烈!”

但是还有后半句,罗飞羽没有说出来,这人用的刀,不是绣春刀这样的单刀,而更像是戚家刀那样的长刀,刀势刚猛,还夹杂着几分扶桑倭寇浪人的刀势。

好好的接风洗尘宴,先是被百户张英这么一搅和,然后又碰上这么个神秘的刀客,顿时让人大为扫兴。

各自道别之后,罗飞羽回到落脚的地方。这里本来是陆文昭的一处旧宅,狭小,陈旧,正适合罗飞羽临时落脚。

罗飞羽没有睡意,关好门窗,点起一盏油灯,盘腿坐在桌旁,绣春刀就放在脚边,手里拿着随身戴着的小匣子,反复把玩。

这几天,他找了个由头,去了京师最好的铁匠铺,仔细查看了那里打造得最好的铁链,与他戴着身上的这根细链子相比,完全就是简陋粗鄙得不成样子。

换句话说,这样的细链子,根本就不是京师的铁匠铺能打造得出来的!

可是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个东西在身上,自己却毫不知情呢?

罗飞羽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他按到了哪里,小匣子发出轻微的咔擦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罗飞羽心里一凛,定睛一看,小匣子里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个小巧的……陀螺!

这个陀螺显是金铁所制,入手冰凉,通体银白色,但可以肯定不是白银。罗飞羽看到的第一眼,就十分确定,这个东西,京师最好的铁匠铺,最好的铁匠,用上十年二十年,也打造不出来!

小小的陀螺,用食指和拇指捏住,轻轻一拧,就在桌面上旋转起来,轻盈无比。

可是很快,罗飞羽就不由得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小巧的陀螺,在桌面上稳定旋转着,竟然不会力竭而倒!

这是怎么回事?罗飞羽心里闪过一丝寒意,颈后汗毛竖起,寒意阵阵。

7 周家小姐

罗飞羽就这么盯着这个陀螺,直到油枯灯灭,他就这么坐在黑暗中,静静地静坐。

窗外天色变幻,从黑暗,到微明,再到大亮。

当罗飞羽从冥想中“醒”过来时,他第一眼就看向桌面上的这个陀螺。

毫无意外的,这个小巧的陀螺,仍在桌面上旋转着,十分平稳,丝毫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所变化!

罗飞羽这次没有这么震惊,而是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他不知道原因,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他的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个东西,绝对,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看到。

天色一亮,罗飞羽立即收起小巧的陀螺,重新放回到小盒子里,小心地贴身收好。

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不能为外人道,哪怕是沈炼和陆文昭,都不能!

从这个神奇的小巧陀螺,罗飞羽想到总旗凌云凯身后的那两个小旗,凌风和凌雨。他们两个的眼神里,罗飞羽总是感觉到有些不同!

现在,他把这个不同和他身上的这个小巧陀螺联系在一起,这是同一个性质的不同!

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不同!

身为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小旗,罗飞羽没有太多的自由活动空间。除了听令跟随着总旗殷澄一起外出办差和守卫值宿之外,更多的时候,就是在北镇抚司衙门里候着。

每个月拿到一份固定的俸禄,这点俸禄,想要在京师过上体面的日子,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锦衣卫自然不是其他的那些清水衙门所能比的,尤其是北镇抚司,掌管着诏狱,以及侦察与逮捕之职,权力极大。除了皇上和东厂能加以节制之外,可以说就没有锦衣卫不敢管的人和事!

故而罗飞羽每个月还能有些外快收入,比起俸禄来,这个非正当的收入,就要高得多了。

冬去春来,酷暑盛夏,大明一下子就多事起来。

七月神宗驾崩,八月新帝即位,在位仅一个月,就服红丸驾崩!年仅16岁的新帝即位,整整一年,朝廷持续动荡不安。

辽东战局糜乱,辽东熊廷弼弃而复用,又继而犯事被杀。在东厂令下,锦衣卫北镇抚司忙得足不沾地,四处抄家。

百户张英带着试百户卢剑星和沈炼,以及各自旗下的总旗,小旗,校尉,一共二十来人,来到御史周兰府上,负责抄家。

抄家向来是个十分有油水的活儿。大家都是同僚,很多时候,都会对彼此睁只眼闭只眼,不会多事。

罗飞羽对朝堂上的事,向来不关心。抄家的不管是谁,不管官声风评如何,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小旗,奉命行事而已。

抄家,对周府上下来说,却是翻天覆地的影响。女眷哭得梨花带雨,四处躲藏,却为锦衣卫腰间的绣春刀所慑,不敢哭出声来。

罗飞羽从后宅下人房间里,押出来两个躲起来的丫鬟,经过绣楼窗外,隐隐约约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这就是周家两位小姐的闺房?你们谁是妙玄,谁是妙彤?”

没有人答话,与此同时,里面还传来隐隐的哭泣声。

这是凌风的声音。罗飞羽不会听错。

他用绣春刀示意两个丫鬟继续往前走,他则故意放慢脚步,就在窗外侧耳细听。

“不要节外生枝!”这是凌雨在低声制止。

凌风嘿嘿笑着,说道:“他们哪听得懂!可惜啊,两个小萝莉,要不是她们是剧情人物,我们哥俩现在倒是可以好好地爽一把!”

他们两个说这些话时,口音甚怪,迥异于大明官话。可是罗飞羽却能听得懂!

但是罗飞羽眉头紧皱,却又完全听不懂两人所说的话。什么小萝莉,剧情人物,爽一把,这些话他好像很熟悉,就像是知道是什么意思一样,可是就是隔着一层窗户纸,想不起来。

他的右手把上绣春刀刀柄。

出发抄家之前,总旗殷澄就偷偷告诉他,周家小姐年纪尚幼,据说是美人胚子,还让他别忘了找个机会好好看看。

如果凌风凌雨敢对周家小姐有什么非分之想,他会冲进去,把他们两个家伙给捉拿下来。

“不要胡闹!”凌雨低声喝止,“剧情刚刚开始,我们能进入这个世界,已是占了老大的先发优势!不要一时大意,坏了大事!”

“好吧!”凌风很是带着些许遗憾说道我,“这两个小萝莉,很快就会送去当瘦马培养,再过个几年,就会再回到京师!那时候,我们办完了我们的事,找到了世界结晶,你可不能再这么搅人兴致!”

“那时候我不会管你!闭嘴,不要多话!以免泄露秘密!”

“放心!”凌风说道,“没有人能这么早进入到这个刚刚开始的世界的!”

这两个家伙,还真是得意忘形,丝毫没有注意到,隔墙有耳。他们也许是觉得在绣楼上,不虞被人听到。没想到,罗飞羽刚好路过楼下窗外,刚好听到了他们的这番对话。

可是罗飞羽真的没有听懂。

只是罗飞羽心里有个奇怪的感觉,对他们的这番话,丝毫感觉到很熟悉,就是想不起为什么这么熟悉。

楼上没有声音,罗飞羽赶紧悄无声息地往前紧赶几步,追上那两个丫鬟。就在这时,绣楼上房门嘎吱一声打开,凌风走了出来,四处一看,盯着罗飞羽和两个丫鬟的背影,轻蔑地一笑,没有把这个细节放在心上。

罗飞羽心里就很是有些震惊,反复琢磨着凌风和凌雨的话,再次认定这两个家伙,跟周围的一切,很是格格不入!

抄家过后不多久,罗飞羽找了个时间,悄悄问了问殷澄,周家这对小姐下落如何。殷澄的回答再次让他心里小小地震惊了一番。

周家这对小姐果真是充做瘦马,离开了京师。

问题是凌风凌雨这两个小旗,为何能比总旗凌云凯都要先一步知道这个事呢?

这么未卜先知,也未免太过惊人了些!

如果不是殷澄告诉他,这个事也是这两天才知道确切消息的,他一定会认为,凌风凌雨一定是从总旗凌云凯那里提前知道这个消息的!

但很显然,他们两个在总旗凌云凯之前,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莫非……他们两个是神人?罗飞羽忍不住在心里如此暗自揣度。只是如果他们是神人,他们又为何要来到这里?

一个个的未解之谜,时时刻刻萦绕在罗飞羽的心头,让他对凌风凌雨两人,始终抱持着一股子戒心,从来没有松懈!

8 血案迷踪

几度寒暑,春去秋来,时光飞逝,日月如梭。

罗飞羽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里头,忙忙碌碌,在大明江山里四处奔波,虽然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功劳,却也因着陆文昭更上一层楼,由副千户升任为千户,而跟着往上升了一级,成为跟殷澄同级的总旗。

任谁都看得出来,千户陆文昭现在是官运亨通,升任千户之后,又是掌管着锦衣卫北镇抚司这样的实权衙门,交往的人脉自是又更上一个台阶,对他日后的仕途,都是大有裨益。

相比较而言,他更关照罗飞羽。

而沈炼则一直这么随遇而安,似乎对官职升迁一点都不上心。

总旗殷澄还是老样子,他给出的解释是,沈炼是想要把机会让给大哥卢剑星,这样百户张英如果能升迁到梦寐以求的副千户一职,空出来的这个百户职位,大哥卢剑星就有很大的机会。

不过他面临的最大竞争对手,正是跟张英走得很近的凌云凯,虽然由总旗直接升任百户之职的情况很少,但也并非绝无可能。故而凌云凯就对这个百户职位,摆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

一时间,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气氛变得很是紧张,其导火索,就是陆文昭的升迁!

罗飞羽也因着与沈炼和卢剑星的关系,卷进到这场竞争大漩涡之中。

天气渐渐转热,即使是对朝堂朝政一点也不上心的罗飞羽,也能感觉到,京师内外,似乎在暗地里,有着一股暗流,在暗处缓缓涌动。

八月,风暴终于降临。

当今圣上在乳母客氏和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的陪同下,在宫中西苑乘船游玩时,乘坐宝船倾覆沉没,虽然落水救起,却因此而一病不起。

此事牵连重大,除当今圣上差点溺水之外,九千九百岁魏忠贤公公也差点就此身亡!

东厂雷厉风行,全力侦缉此次的“宝船”案,一时间朝堂上下,京师内外,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自然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可越是这个时候,京师内外的人命案子,像是一下子约好了那样,一个接一个,如同雨后的蘑菇,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中元节之夜,沿着河道两侧,热闹非凡。民众如织,不少人在河道边放花灯,看着花灯随水波漂流而去,以此寄托对逝去亲人的哀思。

位于京师南门外眀时坊的丰芸茶楼,一反往常的热闹,门口及路口,除了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连个人影子都没有,十分的冷清。

茶楼里,试百户沈炼带着总旗殷澄和罗飞羽,以及一众小旗,点着火把,正在这里查勘血案现场。

整个茶楼里,到处都是伏尸!恍惚之间,这里似乎是八年前的萨尔浒修罗战场的重现!

就连罗飞羽和沈炼这样从萨尔浒修罗战场上爬出来的人,进到茶楼里时,也是不由得心头一震,满脸震惊。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在京师重地,做出如此丧心病狂地屠杀?

倒地的,都是茶楼的伙计以及客人,茶楼老板也伏尸在柜台后面,里面的银子,都是原封未动!

“这不是谋财!”沈炼说道。

这是一个十分明显的结论。但是对锦衣卫来说,办任何案子,都必须这样逐步排除,最后找出隐藏在案件背后的真相。

罗飞羽在检查尸首。

如此惨烈的血案现场,除了沈炼和罗飞羽之外,其他人饶是在锦衣卫当差多年,也都被这样的血案场景震撼得不忍直视,更有好几个人蹲在一边干呕。

所有人,都是一刀毙命,下手的人可谓是快准狠!以这个速度,整个茶楼里的这些人,其实从开始动手到杀光走人,没有耗费什么时间。

陡然之间,罗飞羽心头狂震,不可思议地看着脚下的这具尸首。

这个人面白无须,身材微胖,双手白白胖胖的,是个养尊处优的人。关键的是他的面容!罗飞羽十分面熟,总觉得曾在哪里见到过。

罗飞羽带着疑问,伸出手,小心仔细地上下检查,看能不能找出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当摸到他的胯间时,不由得再次一震。

这是个太监!

罗飞羽心里一震。他觉得面熟的太监,本来就没有几个,都是东厂的那些人。可是这个太监,怎么会身穿便服,死在这里?

猛然之间,罗飞羽脑海里电光闪过,把两个不相干的东西连接在一起。太监,修罗战场,面熟!莫非这个太监,就是当年在萨尔浒战场上,那个吓得尿裤子的随军监军太监郭真?

这么一看,罗飞羽几乎是立即,就把眼前的这个肥肥胖胖的人,与八年前的那个太监联系起来,没错,的确是他!

只是很奇怪,郭真如今的身份可不简单,跟一手遮天的魏忠贤比起来当然差距很大,但是好歹他也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掌管着营造司。他怎么会便服来到这里,还没有带着随从,然后,就这么赶巧的,就赶上了茶楼的灭门惨案?

还有,表明他身份的腰牌呢?怎么不是挂在腰间?而是贴身藏在大腿内侧?

“怎么?有什么发现吗?”沈炼走了过来,低声问道。

与此同时,他蹲下身,伸手在郭真鼻端和颈脖处试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说道:“奇怪,这个人怎么看起来有些面熟?”

罗飞羽轻声答道:“他是个太监!”

沈炼一愣,伸手到尸首的胯间一抹,眉头紧皱起来,说道:“一个太监,穿着便服来这里做什么?会友?”

“你没有认出来?”罗飞羽问道。

“认出来?”沈炼再次仔细端详着郭真的脸,点点头答道,“越看越眼熟,这是……”

罗飞羽提醒道:“萨尔浒!”

猛然之间,沈炼身躯一震,满脸的不可思议。

“是他?”沈炼神色凝重起来,再次仔细端详着,“怎么可能!以郭真的身份,怎么会独自便服出宫,被人杀死在这里?”

没有人知道答案,罗飞羽更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是罗飞羽递给沈炼的腰牌,却的确是郭真的!

茶楼外,有人快步走了进来,对着沈炼躬身说道:“禀百户大人,总旗凌云凯带着人过来了。”

“他来这里做什么?”沈炼很不悦地问道。

“这里是他的地盘。”罗飞羽悄声提醒道。

锦衣卫内部的职位竞争十分激烈,故而每出现一桩案子,就会出现大家一窝蜂抢上去的情况。所以为了平衡各自的权力和利益,锦衣卫北镇抚司就别出心裁地搞出来分片负责的制度。

而这一片,就正好是总旗凌云凯负责的区域。

就在这时,凌云凯带着一帮人走了进来,风风火火的,仿佛没看到沈炼和罗飞羽等人一样,直接吩咐道:“还不赶紧去勘查血案现场!”

在他身后,凌风和凌雨仍旧是紧跟着他的小旗,其他人大声应喏,就准备散开。

“慢着!”沈炼脸色一沉,缓缓站起身来,直视着凌云凯,沉声说道,“这个案子……我接了!”

9无常薄

沈炼说得如此肯定,就是罗飞羽,也都是微微一愣。

凌云凯更是脸色一沉,双眼中透出一股子阴沉,说道:“你说什么?”

“这个案子……我接了!”

“凭什么!”凌云凯冷冷地说道,“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接这个案子?凭什么?”

罗飞羽心里暗自摇头。

凌云凯这么一说,他在气势上,就已经矮了沈炼一头。真正想要在气势上压过沈炼,完全就不用问,直接像他一进来那样,直接干自己的就好了。

沈炼脸色不变,沉声说道:“这里是你的地盘。”

“当然!”凌云凯昂着头说道。

“你的地盘发生如此血案,你却姗姗来迟!要不要我在无常簿上记你一笔,玩忽职守?”

“你……”凌云凯怒急,却无话可说。

这的确是个问题,自己的地盘发生如此血案,自己却来得比沈炼一行人还晚,这当然可以说是玩忽职守。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以凌云凯的后台,当然不是个问题。但是在这个时候,沈炼拿出这个来话事,他也就无法再挺起腰杆,跟沈炼争这个案子。

他只能这么冷哼一声,生着闷气,默认沈炼拿下这个案子,而他的人都站在茶楼里,沈炼没有吭声,罗飞羽拿眼扫了他们一眼,说道:“无关人等退出茶楼,这里是血案现场,不要妨碍办案!”

凌云凯的身份是总旗,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罗飞羽,自恃身份,懒得跟罗飞羽这个总旗一般见识。可是他手下的这些总旗和小旗,这个时候却没人吭声,都在看着他。

这个时候,凌云凯心里很是恼火,感觉自己的手下,就是缺少罗飞羽这样,能担事有胆识的能干人。

好在没有人真的离开这里,而是无声地站在凌云凯身后,无视总旗罗飞羽的这句话。

“怎么?你们没有听到罗总旗的话吗?!”沈炼环眼一扫,沉声说道。

他的手,按上绣春刀的刀柄。而在他之前,罗飞羽就已经右手按上绣春刀刀柄,大拇指一推,绣春刀离鞘寸许,随时可以拔刀。

凌云凯心里一凛,想起锦衣卫的办事规矩,不由得又怒又气,低喝一声,“无关人等还不退下!”

凌云凯带来的人,都闻声而退,除了凌云凯自己,以及身后的凌风和凌雨。

他不退下去,沈炼也不好说什么。好歹凌云凯也是总旗,虽然比沈炼逃低一阶,可是背景身份都在那里,平时就是千户陆文昭和田指挥使见到了,也都会跟他说上几句。是以他真这么较起真来,沈炼当然也没法真个儿拿办事规矩来压他,而只能当他不存在。

这么多年来,凌风和凌雨就根本不在乎升迁的事,对跟在凌云凯身后做个护卫一样的小旗,一点也不觉得丢面子。甚至在办差时,罗飞羽也很少见到他们两个出手。

他们两个就是这么保持着自己的格格不入,对周遭的一切都无动于衷,不以为然,反而怡然自得得很。

罗飞羽一直在关注着他们两个。可惜那次在周府抄家时无意中听到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参透,就跟他随身携带的那个小盒子,以及那个小巧的陀螺一样。

他尝试着自己用木头削制成陀螺,找外面的能工巧匠制作陀螺,不管他如何努力,制作出来的陀螺在旋转一会儿之后,都会因为力竭而倒。

没有一个能够像那个小巧的陀螺那样,能够一直这么旋转下去!

这个不解之谜,他同样没有参透!

茶楼里一共十四具尸首,全部是刀伤,且都是一刀毙命。凶手下手十分狠辣,毫无顾忌,且不止一人,而是楼上楼下,几乎同时动手,见人就杀。

这当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预谋杀人。

沈炼办案很认真负责,手下查勘的现场,他都要一一去仔细看上一遍。这个时候,其他人反而就没啥事了,殷澄大大咧咧地在临窗的位子坐下来。在他身边,站着几个小旗,都是办完了差事,聚在殷澄身边奉承。

殷澄的人缘一直很好,本身也是老资格的锦衣卫,各种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十分灵通,故而闲暇时,这些小旗既是奉承,也喜欢聚在他的身边,听他各种吹牛摆谱,打屁聊天。

凌云凯带着凌风和凌雨,在茶楼里转悠着,其实也是在查勘现场,兴许能琢磨出一些沈炼忽略了的线索。

罗飞羽则是在看着茶楼,心里琢磨着郭真被杀这件事。不远处殷澄的声音像是一阵风一样,在他耳边吹拂而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不知道过了多久,罗飞羽心里猛然一震,耳朵里捕捉到几个关键词,圣上,如花似玉的小太监,划着小船,震动什么的。

他不由得回过神来,只是听了这么两句,就紧皱着眉头,走了过去,低声说道:“不要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殷澄一脸的满不在乎,仍旧大大咧咧地坐在那里,说说道:“这是京师都传开了的事,说说而已,有何不可……”

可是他的话却越来越小,直止完全停了下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罗飞羽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立时心里一沉。凌云凯手里拿着笔,正在他的无常簿上疾书。没听到声音了,他很奇怪地扭过头来,说道:“说呀!继续说呀!怎么不说了?”

他的脸上不是在鼓励,而是带着阴鸷。刚才他在沈炼手上吃了个大亏,现在他可算是在殷澄的身上找了回来,而且他还更进一步,把殷澄的话给记录到无常簿上!

这些妄议当今圣上和九千岁魏忠贤的浑话,一旦真个儿较起真来,殷澄即使不被杖毙,也会脱一层皮!

殷澄这个时候也知道事情闹大发了,愣愣地,脸上百般悔恨交织,手足无措。

“怎么回事?!”沈炼从楼上走了下来,沉声问道。

殷澄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眼巴巴地看向沈炼。罗飞羽悄悄移动脚步,拦在凌云凯和殷澄之间,心里暗自担心,凌云凯真正要对付的,不是殷澄,而是沈炼!

“怎么回事?”凌云凯扬扬手里的无常簿,得意地说道,“锦衣卫总旗殷澄说,圣上带着如花似玉的小太监,泛小舟调笑作乐,宝船倾覆,九千岁落水,祸及圣上。百户大人,你手下的总旗如此妄议圣上和九千岁,真是吃了豹子胆啊!”

“混账东西!吃了点酒,就在这里胡言乱语!”沈炼冲着殷澄怒声喝斥,然后转向凌云凯,说道:“给我个面子!这是我御下不严,让他酒后胡言!这个案子,是你的!”

10 死仇

听到沈炼这么说,罗飞羽心里着实有些担心。

可是这个时候,他插不上嘴。而凌云凯的行为,很明显已经不是锦衣卫内部的争斗这么简单,而是把这个矛盾上升到了你死我活的高度。

他这个无常簿里记载的话,已经足以置殷澄于死地!可是这个时候,沈炼还是在按锦衣卫内部的矛盾斗争来处理,试图通过让步,来让凌云凯放过殷澄一马。

但是凌云凯显然不会这么轻易罢手。他看着沈炼,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个案子……本来就是我的!我还用得着承你的一个人情吗?百户大人?”

话音刚落,他就转向殷澄,带着几分冷酷的微笑,说道:“殷总旗,咱们在诏狱见吧,看你这个样子,显然还有同党,说,你的同党是谁?”

凌云凯在说这个话时,目光所到之处,众人都是脸色大变,最后则有意无意地落在沈炼的身上。这个意思很明显,是希望殷澄把沈炼给咬进来。不管是不是真有同党,并不重要,只需要殷澄这么说一句,凌云凯就能把沈炼给咬下去。

殷澄面如死灰,惊恐大叫:“不!我不去诏狱!”

身为锦衣卫,平时办案办差,只要一说诏狱,就没有人敢不从的。诏狱的可怕之处,每个锦衣卫自然都是清楚得很。

“哼!”凌云凯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进不进诏狱,难道是你一个小小的总旗能说了算的?”

“你到底想要怎样?”沈炼低声喝问,“酒后胡言,行为不端,训斥一顿也就足够了!无常簿,你可以添加修改!”

凌云凯油盐不进,冷笑着说道:“沈炼,你也太纵容属下了吧!要不要我在无常簿上给你也记上一笔?”

就在这时,一阵桌椅板凳倒地的声音响起,殷澄慌乱之中,夺路而逃,连头也不敢回。

这个举动,把所有人都给看呆了。

“哟!畏罪潜逃!”凌云凯得意洋洋地说道,“怎么,百户大人,你准备就这么看着吗?嗯,待我再记下了!总旗殷澄畏罪潜逃,试百户沈炼袖手旁观……”

他只是这么说,作势就欲往无常簿上写。沈炼怒喝一声:“凌云凯!不要欺人太甚!”

就在这时,罗飞羽出声说道:“百户大人,区区一个逃犯而已,无需劳动百户大人去抓捕,由属下率人去就是了!”

“嗯!”沈炼点点头。

可是罗飞羽却没有立刻就去,而是扫了一眼凌云凯,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凌风和凌雨身上。

他们两个脸上,刚才显露出一刹那的惊讶。

凌云凯怒喝一声,“你们倒是赶紧去抓人呀!”

罗飞羽没有理他,直到沈炼沉声说了句,“抓人!”,他才一挥手,对着身后的一众小旗大喊一声:“抓人!”

一众小旗齐声应诺,气势如虹,转身飞奔而出。

罗飞羽仍旧慢条斯理地,就这么剜了凌云凯一眼,这才转身,快步追了出去。

这个时候,凌风和凌雨对望一眼,脸上的惊讶表情更浓。凌风上前一步,对凌云凯说道:“百户大人,我们去抓回逃犯?”

还没等凌云凯回答,沈炼就双眼一瞪,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就这么一打岔,凌云凯就忽略了凌风的请示,很不满地与沈炼针锋相对起来。

茶楼外,罗飞羽带人大呼小叫,沿途追拿殷澄。声势很大,但实际上却是没有使出全力。尤其是罗飞羽,更是故意放水。可是这位总旗殷澄,这么多年来养尊处优,出工不出力,此刻遭此大变,竟然连逃命都拿不出速度来。

罗飞羽追在他的身后,实在是很无语。

河道两边,行人不少,殷澄甩不脱罗飞羽的追击,慌不择路之下,纵身一跃,跳上河道中的一艘行船。

罗飞羽在岸边跟着他,一直跟到横跨在河道上的拱桥处,快步上桥,在殷澄的小船自桥洞下出现时,纵身跳下。

小船一阵摇晃,殷澄左右摇晃,站立不稳。反观罗飞羽,双脚犹如扎了钉子似的,站得稳稳当当的。

殷澄脸上带着惊恐,右手拔出绣春刀,对着罗飞羽说道:“我不进诏狱!放了我!我不进诏狱!”

罗飞羽连绣春刀都没有拔出来,只是看着殷澄,待得小船离开拱桥更远了些,才压低声音说道:“笨蛋!动手!”

他的意思如此明显,差不多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殷澄,赶紧动手,这样就能放他走了!

罗飞羽的打算很简单,在殷澄朝他动手时,他就会装作不支,跌进河道中,这样殷澄就能乘坐小船,顺利逃走。

殷澄看着罗飞羽,握着绣春刀的手在微微发抖,脸上带着惊恐之色,仿佛没有听到罗飞羽的话。

“笨蛋!快点动手!”罗飞羽再次低喝一声,提醒道,“这样我才能……”

话音未落,只听得噗嗤一声,殷澄竟然反手一刀,绣春刀刺进他的肚腹。他弓着身子,嘴角溢出鲜血,含混不清地说道:“我……不进诏狱!”

罗飞羽目瞪口呆,上前一步扶住他,又气又急,低声喝道:“笨蛋!我叫你朝我动手!不是叫你朝自己动手!”

“没……没有用的……”殷澄脸上扭曲着,结结巴巴地说道,“我……逃不掉的!我……不进……诏狱!”

他头一歪,就这么软了下去,死在了罗飞羽的眼前。

罗飞羽把他放下,让他躺在小船里,脑袋里一片木然。

在他进入锦衣卫北镇抚司时,其实就是殷澄在悉心指导他,告诉他锦衣卫应该怎么办差,要注意哪些危险,要警言慎行,注意祸从口出。

可是他自己却最终死在了几句闲话上,真正是祸从口出。

其他的锦衣卫小旗校尉赶了上来,甩出绳索,让小船靠岸。一行人带着殷澄的尸体,回到茶楼。

沈炼脸色阴沉如水!罗飞羽倒是已经恢复了平静,退开几步,默不作声。

即使是凌云凯,此刻脸色也很不好看。当他看到殷澄躺着被抬进来时,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事已经毫无转圜的余地了。

这是结下了死仇了!

在沈炼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凌云凯一挥手,低声道:“我们走!”

“慢着!”沈炼出声喝道。

11 结案

凌云凯闻声止步。

罗飞羽眼尖,看到他的身躯竟然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

原来你也会感到害怕!罗飞羽心里想着,目光落在凌云凯身后的凌风和凌雨身上,却没看到丝毫的异常。

玛德!这两个家伙,怎么如此镇静自若?一点反应都没有?

凌云凯愣了一下,才转过身来,强做镇定,看着沈炼问道:“怎么?百户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

沈炼说道:“现在人死了!因为你的无常簿上的记录,人死了!你就准备这么走了?”

“你想怎么样?”凌云凯脸色一变,问道。

“结案!”

沈炼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个词的。

有始有终,也是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殷澄因为凌云凯无常簿上的记录而死,那么现在,凌云凯就要在无常簿上如实记录,说明殷澄已死,此案已结。

凌云凯脸上露出几分释然,这对他来说,不是个事。可是在他身旁的凌风和凌雨,却对视一眼,无声交流。

一直持续数年如一日,如此关注他们两个的,也只有罗飞羽!其他的人,沈炼也好,殷澄也好,乃至于凌云凯也好,恐怕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两个小旗。而凌风和凌雨两个,也一直努力保持着低调,保持着不为人注意。

凌云凯当着沈炼的面,一边念叨着“殷澄畏罪自杀,此案已结!”,一边在无常簿上奋笔疾书,然后投笔于地,冷哼一声,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转身就走。

这个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双方本来只是内部竞争,现在却升级为生死仇敌。

罗飞羽一直没有吭声,直到凌云凯带着人离开,他才对沈炼讲述事情经过。当沈炼听到殷澄竟然连如此直白的话都没能领悟到,都没敢动手时,他不由得恨恨地骂了一声:“笨蛋!”

人死不能复生。殷澄既然已经自杀身亡,这个案子也已经了结,沈炼也没什么法子。罗飞羽低声说道:“传闻说,凌云凯是九千岁的外甥,这可是真的?”

沈炼叹一口气,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殷澄,答道:“这是殷总旗告诉你的?这些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少听为好!”

罗飞羽点点头,没吭声。这就是沈炼自己的为人处世原则,无可厚非。

沈炼眼睛看着窗外,天色渐亮,轻叹一声,说道:“天亮了,这里就交给你,我去城外永安寺一趟。殷澄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一直视他为朋友,我去找净海大师,为他办场法事超度。”

这是沈炼的秘密,罗飞羽却是知晓的,还曾经陪着他去城外的香山见过几次净海大师。

净海大师不但做法事,还好字画,乃是隐居在空门的雅士。沈炼每次去,也是因为能从净海大师那里,找到他很喜好的字画,一个叫做北斋先生的字画。

沈炼一个人离开,罗飞羽带着人,在茶楼等候北镇抚司衙门的仵作。这些死者,都需要衙门的仵作验尸,作为办案的一个必经步骤。

一直到午后,沈炼仍旧没有回来。罗飞羽得到召唤,回到北镇抚司衙门,向千户陆文昭禀报此案,百户张英和总旗凌云凯也都在,试百户卢剑星带着靳一川外出江南办案,尚未回来。

罗飞羽琢磨着,百户张英和总旗凌云凯肯定在千户陆文昭面前告状了,想要拿回这个案子。不过看这个情形,陆文昭没有答应他们的请求,张英和凌云凯脸上,都很不好看,看到罗飞羽的时候,眼神就更是不对劲。

“好了好了,这个案子,你们也就不要再去争了。这个案子,既然牵涉到东厂的公公,多半东厂会接手的。”陆文昭最后定论道,“今天东厂那边,交代下来几个案子,你们去办就是了。张英,宝船案东厂亲自督办,你就配合好东厂办好此案。凌云凯,有个叫什么先生的,老是在一些字画里面附上一些东林拟党的诗文,还编排魏公公,实在是胆大包天!你就去办此案!”

凌云凯脸上露出几分难色。

都不知道叫什么先生,这个案子可怎么去办。

就在他皱眉沉思之时,陆文昭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一样,说道:“对了,就叫北斋先生!东厂的意思,就是这个人,不要再活着了!行了,没其他的事,你们两个先去办差吧。”

张英和凌云凯退了出去。

陆文昭从文案后站起身来,在堂中来回踱步,然后突然站定,问道:“茶楼案中,死的是东厂的郭真郭公公?”

“是的。”罗飞羽答道。

“没想到啊!”陆文昭仰头长叹,“当年,我们三个在萨尔浒为你所救,郭真郭公公一路都在担心再也回不到京师。可这八年后,郭公公还是没能逃过那一刀!”

罗飞羽斟酌着答道:“这个案子,我总以为,凶手就是冲着郭真郭公公而去的。那些茶楼的老板伙计客人,都只是被顺带着灭口而已。”

“宝船案!”陆文昭点点头答道,“郭真郭公公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掌营造司。宝船一案,东厂已经在营造司内大动干戈,翻了个底朝天。”

“难道是宝船被人动了手脚?罗飞羽问道。

陆文昭看了他一眼,答道:“东厂是如此怀疑。”

“宝船案可是非比寻常,能够到这个份儿上的,都是朝堂上的大人物。那郭公公这个案子……”

陆文昭摇着头答道:“无需担心。现在东厂还没有接过此案,该怎么查,还是怎么查!只是任何进展,都需得直接向我禀报!”

“明白!”罗飞羽躬身退下。

在他身后,陆文昭看着罗飞羽的背影,若有所思。

出得衙门,总旗凌云凯正在调集人手,准备出发。罗飞羽注意到,凌雨看着罗飞羽,凑到凌云凯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凌云凯走上前来,对着罗飞羽说道:“罗总旗,听说你曾见过北斋先生,知道北斋先生住在哪里?”

罗飞羽不置可否,看着凌云凯,说道:“怎么?百户大人准备把这些也写进无常簿里去吗?”

12 北斋先生

罗飞羽是很严肃地说这番话的。

无常簿的可怕,身为锦衣卫一员,谁都十分清楚。哪怕只是像殷澄这样,只是一时的酒后失言,只要一记录到无常簿上,就会成为呈堂证供,落到实锤。

然而能够做到像凌云凯这样程度的,在锦衣卫内部,也是十分罕见。

即使罗飞羽也一向认为,殷澄就是无法管得住他的这张嘴,贪杯,口无遮挡,试百户沈炼也的确是御下不严,如能在平时多敲打殷澄几次,他也就不至于在血案现场,还当着凌云凯的面,口无遮挡地说出这些话来。

可是像凌云凯这么较真的,就完全不是平常的内部争斗,而是完完全全的生死仇敌。

罗飞羽这么一说,凌云凯脸上的表情,可就相当精彩。他即使再能编排,也不敢在只是道听途说的基础上,在无常簿上记上这么一笔。

他只能讪讪地笑着,答道:“罗总旗误会了。千户大人让我去办这个案子,罗总旗也是听到了的。只是我不知道去哪里找这个北斋先生,还请罗总旗能够指个方向。”

罗飞羽沉声答道:“我没有见过这个什么北斋先生,也不知道他的住处。不过……”

“不过什么?”凌云凯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问道。

“不过我知道有个人有可能知道。”

“谁?”凌云凯脸色一凝,沉声问道,“谁知道北斋先生的住所?”

罗飞羽看着凌云凯,却不吭声。

凌云凯沉吟着,抱拳问道:“有劳罗总旗带路。”

罗飞羽答道:“我带路可以。但是……问路都得由我来。”

这话说得很客气,但是意思也很明显,那就是问路的事情,凌云凯不能插手,更不能威胁知道北斋先生的那个人。

这个人就像是罗飞羽的线人一样,罗飞羽不希望他暴露在凌云凯面前。

不过其实上,罗飞羽的想法并不是如此单纯。他不知道北斋先生的住所,但是他知道净海大师知道。不过更要紧的是,他希望能在路上遇上赶回来的沈炼。不然的话,沈炼一点都不知情,要是被凌云凯发现沈炼就在那里,那岂不麻烦了。

罗飞羽又找其他的理由,耽误了一些时间,这才腰跨绣春刀,跟着凌云凯三人一起出发。凌云凯只带着凌风和凌雨两个小旗,罗飞羽则是孤身一人,一起出城。

刚出城门没多久,踏上前往香山的大道,雨后的道路甚是泥泞,速度快不起来。走不多远,对面就有一骑飞驰而来。罗飞羽眼尖,老远就看到那是沈炼,心里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罗总旗,你们这是去哪里?”沈炼一声吆喝,勒住马,沉声问道。

罗飞羽把缘由一说,凌云凯脸上冷冷地,显然不希望沈炼掺和进来。可是沈炼瞅了瞅他,沉声说道:“我知道怎么走……”

“百户大人,”凌云凯冷冷地说道,“这么个小小的案子,就不用劳烦百户大人了。”

“你是担心我会抢了你的功劳?”沈炼问道,“放心好了,功劳都是你的,我只是对这个北斋先生很是好奇罢了,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敢这么编排魏公公。”

既然沈炼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凌云凯心里再如何不满,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没法真个把沈炼给甩脱。

一行五人重新上路。在沈炼的背上,用油纸包着一个卷轴,明显就是字画之类的东西。罗飞羽猜测着,这只怕就是沈炼从净海大师那里拿到的北斋先生的画作。

罗飞羽在沈炼的那座祖传的老宅子里,见到过北斋先生的画作。

画得怎么样,罗飞羽倒真不如何觉得,倒是对这个北斋先生明里暗里嘲讽东厂和魏忠贤的诗句,感到十分惊奇,觉得这个人该当很不简单,也许背后有着某个靠山。

不然的话,一个画师,如何能在东厂和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还活得这么滋润。

偏生沈炼就是十分喜欢北斋先生的画作,在他那栋祖传的老宅子里,就收藏着不少北斋先生的画作。其中可不乏那些嘲讽魏公公的真迹。

沈炼带路,中途又要避雨,耽搁了些时候。等五人赶到香山山坳中的一处草庐,天色已黑,雨却没有停,依旧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五人都穿着蓑衣,在草庐外,看着里面的灯光。凌云凯对着沈炼说道:“好了!这里就是了。百户大人和罗总旗就在这里等着,待我拿下这个北斋先生,你们再进来看看不迟。”

到了这个份上,凌云凯还是在担心沈炼和罗飞羽抢他的功劳。如此小心谨慎,沈炼也拿他没有办法。还没来得及搭话,凌云凯就低声招呼一声,带着凌风和凌雨,闪身进到草庐的院落里。

小雨淅淅沥沥,罗飞羽和沈炼就在外面看着。就在三道人影闪身进屋时,一声低喝传来:“什么人?”

金铁交鸣之声大作,同时有人在高呼:“小姐快走!锦衣卫!”

沈炼和罗飞羽不约而同,抢了进去。

这个北斋先生竟然是个女的?

她竟然还有护卫?

罗飞羽心里恍然,这个北斋先生果然不是寻常人,而是背后有人在庇护着她。这个庇护人的来头,只怕还不小!

屋子里头,激斗正酣。沈炼一挥手,与罗飞羽分从左右,绕行到屋后。

罗飞羽走的是远侧,等他绕到屋后,正见到沈炼与一个女子对上了眼,两个人一下子同时愣在那里。

不会吧!沈炼竟然与这个北斋先生见过面?竟然还不认识?而是等到这个时候才认识?

罗飞羽没有出现,隐身在树影下,默默地看着沈炼和北斋先生在那里四目以对。

“要走就快走啊!”罗飞羽大急,心里大喊。

就在这时,草庐后门怦然一声,被撞得粉碎,一道人影从里面冲了出来,浑身是血,大喊着:“小姐快走!”

喊声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长声惨叫。在他身后,凌云凯纵身而出,绣春刀在这人后背上狠狠劈下,劈得他往前踉跄几步,扑通一声,脸朝下,一头栽倒在地,溅起老大一片水花。

北斋愕然转头,沈炼也是满脸震惊。罗飞羽看到北斋的正面面容,心里不由得一震。

怎么回事?这个北斋先生,怎么这么面熟?我难道在哪里见过她?

凌云凯脸上身上都是血,也不知道哪些是他的,哪些是别人的。脸上带着狠绝的表情,大步走过去,一把拽住北斋,拖着她往屋子里走去,边走边骂:“你好大的胆子,敢编排魏公公!这些护卫,谅你一个画师也蓄养不起,背后必定有同党!说!你的靠山是朝中的哪个人?!”

13 穿梭者

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案子,没有任何油水可言,却不成想,是一条连着朝中大佬的小鱼!

这要是顺藤摸瓜,摸到了朝堂上,不管是谁,对办此案的凌云凯来说,都是一份莫大的功劳!

身为锦衣卫的一员,这点职业素养还是有的。

一个小小画师,能够在诗画中编排魏公公,这其实不算太离谱。但是这个小画师身边还有两个护卫,还不顾自己性命,也要掩护她逃走!

这就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画师所能做到的!

只可能是某个人派来的护卫,在保护着这个小画师!

凌云凯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一只手拽着北斋,像是拎着一只待宰的小鸡一样,来到屋内。

屋里充满了血腥味。

凌风和凌雨联手,扑杀另外一名护卫,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沈炼沉着脸,跟着进屋。他把雨蓑衣解下,沉声问道:“你就是北斋?”

罗飞羽没有进屋。

他仍旧站在屋外的树影下,淋着雨,脑子里一片混乱。可是他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人一样,此时还能够清清楚楚地听到屋子里众人的谈话。

他还知道,沈炼这是在为北斋开脱,是在提醒她,不要承认自己是北斋!这样他就可以有理由出手相助了。

这个意思,凌云凯当然也听了出来,皱着眉头,冷笑着说道:“废话!这里是这个北斋的住所,她不是北斋,那还会是谁!说,你在朝中的同党是谁!说出来,我给你个痛快!不然,进去诏狱,你一样会乖乖地说出来,只是会吃上很大的苦头!”

沈炼也在等着她的回答。北斋淡淡地看了沈炼一眼,一挥手臂,挣脱了凌云凯的钳制,就这么淡然地站在那里,不屑地答道:“我就是北斋!北斋就是我!”

“好好好……”凌云凯哈哈大笑,连声叫好,猛然间,把绣春刀架到北斋的脖子上,刀锋上的鲜血染在她那白皙的肌肤上,带着几分别样的凄美。

沈炼在一旁,双眼一缩。

罗飞羽从满脑混乱中恢复过来,恰在此时走了进来,正好看到凌云凯架刀威逼的这一幕。

在他走进来时,凌风和凌雨两个的目光,就落在他的身上。凌云凯的眼中只有北斋,绣春刀一紧,北斋立时浑身一个哆嗦,颈脖上立时被绣春刀刀锋压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说!你在朝中的同党是谁!”凌云凯一声断喝。

北斋身子一抖,只是被凌云凯这么吓了一跳而已,此时反而恢复了平静,轻蔑地一笑,答道:“我就是我,只是骂几声阉党而已,哪里需要什么同党!”

凌云凯气得脸色发白,五官扭曲在一起,紧咬着牙关,目光中透出阴狠来,对着北斋连声说道:“好!很好!非常好!”

话音未落,凌云凯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北斋的衣领,直接抓着她,往里间屋子走去。

凌风和凌雨往左右分开,一言不发。沈炼低喝一声:“凌云凯,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审讯犯人啊!怎么,百户大人,你不忍心啊?”凌云凯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说道,而后对着凌风和凌雨两个,喝道:“看着他们两个!就在这里看着!有人打搅审讯,就是北斋的同党!”

这个罪名可就大了。

很显然,凌云凯这就是在威胁沈炼,毕竟谁都看得出来,沈炼认识这个北斋!

罗飞羽一直在冷眼旁观。他从凌风和凌雨的脸上,看出来一些迷茫的感觉出来,好像他们两个在这个时候,感觉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沈炼根本没有在意凌云凯的威胁,直接大踏步走了过去,同时低喝一声:“放开她!我们是来办案的!给她个痛快就是!”

凌风和凌雨同时伸手,并肩往中间一站,拦住沈炼。

“滚开!”沈炼怒喝一声,双手伸出,把他们两个往旁边一拨。

就在这个时候,凌风和凌雨同时伸另外一只手手,抓向沈炼的肩膀。沈炼身子左右一晃,往前踏出一步。两人的手抓空,几乎同时落在沈炼背上的背筒上。

“世界结晶!”凌风惊呼一声。

他说的不是锦衣卫的官话,在沈炼和凌云凯听来,完全就是含糊不清的话语而已。可是罗飞羽却听懂了,内心剧震,整个人犹如被一道闪电击中,耀眼的光亮,一下子就照亮所有的迷雾笼罩之处。

这些迷雾,已经折磨了他足足八年之久!

萨尔浒修罗战场上的严重伤势,竟然能够自愈!

贴身戴着一个小盒子,里面的小巧陀螺,以及小盒子和金属链子,完全就不是这里的铁匠和技术所能打造得出来的!

凌风和凌雨的话,诸天万界,剧情人物,小萝莉,爽一把!

原来这些迷雾,都是因为他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他是外来者!

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世界结晶!

跟凌风和凌雨的目的一样!

怪不得他们两个一直这么怪怪的!原来他们两个是穿梭者!跟他一样的穿梭者!

而他们两个早已经觉醒,所以才从一开始,就觉得罗飞羽不对劲!是因为他们两个已经知道这个世界的剧情走向!

而刚才,他们感到迷茫,是因为他们两个发现,因为他们两个和罗飞羽出现在这里的缘故,这个世界的剧情走向,已经开始走偏了!

罗飞羽微眯着双眼,掩盖住他在这一刻觉醒过来的秘密。他的内心震惊无比,没想到自己进入这个世界,竟然就这么迷失了足足八年的时间!

而这个世界,除了凌风和凌雨之外在,只怕也还有其他的穿梭者出没,甚至比他还要更早一步觉醒。

他们在哪里?大明京师朝堂?后金的黑山白水?还是八百流寇?

各种疑问纷至沓来。

罗飞羽就像是入定了一样,静静地站在这里,冷眼旁观。

那边厢里,凌云凯一手抓着北斋,手里的绣春刀指着沈炼,怒道:“沈炼!你竟然跟这个乱党勾结,好!待我在无常簿上记你一笔!”

凌云凯说到做到,一把推开北斋,从怀里掏出无常簿,刷刷几笔,然后收起无常簿,河喝道:“拿下他!一同押进诏狱!罗总旗!还不动手!”

罗飞羽瞅瞅沈炼,再看看身上抓住沈炼的凌风和凌雨,对着凌云凯拱手答道:“是!百户大人!卑职遵命!”

沈炼怒喝一声:“让开!”

他和凌风凌雨都没有动刀,而是被凌风凌雨抓住胳膊,尚未完全制住。

在凌云凯得意的笑声中,罗飞羽大步走了过去,眼睛紧盯着沈炼。

看起来,他就是奉凌云凯之令,去抓住沈炼。

凌风和凌雨对视一眼,就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就在这时,罗飞羽已经走近,铿锵一声,拔出绣春刀,灯烛映照之下,刀光如匹练一般,劈向沈炼。

可是在陡然之间,刀光一转,直接卷向凌雨!

14 觉醒

八年来,罗飞羽腰间的绣春刀,已经出鞘很多次。可是从来没有哪一次,能如同这一次这样,如此铿锵有力,充满力量。

罗飞羽在迷雾中苦苦探求,足足迷失了八年,这一刻终于在凌风的一声惊呼声中,觉醒了过来。

世界结晶,原来就是沈炼背上的这副画轴!这副来自北斋先生的画轴!

这还真是意想不到!

凌风和凌雨更是意想不到,他们在惊喜之时,竟然促成了罗飞羽的觉醒!

刀光陡起,形势立变。

凌雨应变神速,立即撤手,往后退却,胸腹同时往后一收。凌风则左手与沈炼对抗,右手从沈炼肩膀上往下一滑,拽住画轴背筒,往后一扯。

沈炼恰在此时往前一窜。嘣的一声,背带崩断,画轴背筒被凌风抢在手中。

凌风脸上显出惊喜之色,立即往侧面退去。

那边厢的凌云凯,则是满脸愕然,对这番惊变,大感意外。

啊!

凌雨一声惨叫。

虽然他反应神速,后退的同时,胸腹往后收。可是罗飞羽手里的刀光,却陡然暴涨,在他的腰腹间一掠而过。

飞鱼服立时划开一道口子,鲜血从中渗出,染红衣衫。

“混蛋!”凌风一声怒喝,提着绣春刀,扑了过来。

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抢上来驰援。凌雨腰腹间的伤势看样子不轻,如若罗飞羽乘势追杀,凌雨可就危险了。

此时沈炼顾不得身上的画轴背筒被夺,铿锵声中,绣春刀出鞘,扑向凌云凯。与此同时,凌云凯也毫不示弱,迎了上来。

捉拿自己的锦衣卫,却突然这么火拼起来,北斋一时间看懵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她傻傻地往后退,然后才如梦初醒,转身就跑。

凌云凯心里大急。

在他眼里,北斋可就是一桩天大的功劳啊!可是沈炼犹如猛虎下山,势头凶猛。在那一边,凌雨已经受伤,正在往后退,从怀里掏出一卷白凌,还有一个瓷瓶,看样子是想要处理伤口。

凌风振臂一抛,画轴背筒划过一道弧线,飞向凌雨那边。

就在这时,罗飞羽突然身形拔高,刀光一闪,劈了过去。

砰!

画轴背筒被绣春刀刀背劈中,在空中转了方向,越过沈炼和凌云凯的战团,撞上墙,啪的一声落地。

“你……找死!”凌风怒喝,绣春刀舞出一团刀花,贴地卷了过来。

罗飞羽落地,反手就是一刀。

金铁交鸣声大响,凌风的刀光立止,蹬蹬蹬连退三步,方才站定。他的脸上惊疑不定,怒瞪着罗飞羽,喝道:“你……”

“我什么我!”罗飞羽回道,“你们两个几次三番想要取我性命,到底是何道理?”

罗飞羽说的是大明官话,只是不那么字正腔圆而已。这样在凌风和凌雨听来,就无法判断罗飞羽到底是什么人。

果然,凌风脸上露出几分沉思,旋即冷笑一声,答道:“想要你死,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罗飞羽哈哈一笑,答道:“好!”,手腕一转,绣春刀翻转半圈,人随刀走,合身扑上。

这八年的时间,罗飞羽除了苦苦思索周围的这些迷雾,就是在绣春刀上下苦功夫。沈炼,乃至于陆文昭,都是他讨教的对象。可以说除了当差吃饭睡觉,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打磨绣春刀的刀法上。

他的心底深处,始终有着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让他不敢松懈下来。

这一番猛攻,凌风在罗飞羽凌厉的绣春刀攻势下,完全挡不住,连连后退,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这时,凌雨从旁提刀扑了过来,只是他的动作已经不复先前那般彪悍。

两人配合默契。

一人主攻,另一人就在一旁游走,干扰,牵扯着罗飞羽的注意力,让他无法全力出手,必须分出一部分精力,防范来自一旁的突然袭击。

三人翻翻滚滚,刀光霍霍,战成一团。凌风和凌雨联手,才堪堪与罗飞羽战成个平手。

他们本来期望着罗飞羽会因力竭而慢下来,这样就可以联手施展出杀手招。可是战了这么久,罗飞羽却像是没事人似的,根本就没有力竭的迹象,反而一直刀势平稳,不急不躁。

可是在另外一边,凌云凯在与沈炼的战斗中,就大呼小叫,明显不支。他不停出声,喊着凌风和凌雨的名字,要两人前去支援。可是凌风和凌雨哪里脱得了身,只能装作没听到凌云凯的召唤,闷头与罗飞羽交手。

啊!

一声惨叫,从里间传来。

是凌云凯的声音。

凌风和凌雨的绣春刀立时一震,攻势一缓,迟疑着要不要去驰援凌云凯。

激烈的战斗之中,如此一迟疑,可是要命的。罗飞羽抓住时机,绣春刀立时变得更加凌厉起来,唰唰两刀,逼得凌风练练后退。就在凌雨抢上前来驰援时,罗飞羽后发先至,抢先一步迎了上来。

凌雨大急。

他倏然明白过来,罗飞羽猛攻是虚晃一枪,真正的目标不是凌风,而是他!

这个时候,凌风刚退,已然来不及驰援,他只得独自面对罗飞羽的凌厉攻势,就只能靠自己了。

凌雨一挥手,绣春刀在身前横扫,封堵住罗飞羽的攻击方向。与此同时,他全力后退,试图拉开与罗飞羽之间的距离。

呯!

一声大响,罗飞羽大跨步过来,一刀劈落,正劈在凌雨的绣春刀上。

凌雨虎口一震,再也握不住绣春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绣春刀被劈落在地。他现在唯一期望的,就是能在凌风赶过来之前,他能拉开与罗飞羽的距离,避过罗飞羽的刀光。

可是为时已晚。罗飞羽一刀得手,攻势不减,尾随着凌雨追至,绣春刀翻转,刀锋朝上,在往前急踏步时,反手这么往上一撩。

啊!

凌雨长声惨叫。

绣春刀刀光自他左下腹,斜斜朝上,在右侧下巴掠过。

凌雨身躯往后仰,鲜血飙溅而出。

这一刀,虽然没有把凌雨开膛破肚,但是也差不多。即使一时不死,这一下也是重伤。除非立即救治,否则失血而死是迟早的事。

凌风本来止退为进,紧急驰援。可是这一下,他立刻就傻眼了,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变换了个方向,朝门外夺路而逃。

他判断凌雨已经是无可挽救,当机立断,抛下凌雨,逃之夭夭。

15 抉择

凌风临阵脱逃,最为震惊的,自然还是凌雨这个老搭档。他在长声惨叫之时,眼睁睁地看着凌风夺门而出,只能气急败坏地喊一声:“你……”

他的一口气都没能顺过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喊出,在后退之时,眼前刀光再现,逼得他喉头一紧,剩下的话也就咽了回去。

罗飞羽可没有任何迟疑。一刀得手,又没有了凌风的掣肘,当即乘胜追击,刀光霍霍,直接劈了过去。

可怜的凌雨,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喊出来,脖子被绣春刀砍中,热血喷溅而出,嘶嘶作响。他本人则连连后退,双眼瞪得大大的,怒视着罗飞羽,嘴巴张合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罗飞羽没有再管他,而是飞身后退。

在里间屋子里,沈炼与凌云凯之间的战斗,也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两人扭打在一起,绣春刀都不在手上,而是用拳头对决。

他们两个的战斗,不是罗飞羽关心的重点。他看中的,是沈炼背着的画轴背筒,在被凌风抢夺下来之后,被罗飞羽以刀背砸飞,掉落在墙边的角落里。

凌风和凌雨惊呼这是世界结晶,罗飞羽如同获取到了钥匙,一下子就从长达八年的迷失中觉醒了过来。

罗飞羽一手持刀,保持着警惕,一手拾起画轴背筒。左手一触碰到背筒,一股别样的感觉,立刻就从手中传来。

虽然罗飞羽并不知道,这就是世界结晶的感觉,但是,他同样能够感觉到,这的确不同寻常!

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即打开背筒,取出画轴。

这种感觉,在直接拿着画轴时,就更强烈了。罗飞羽心中大喜,他穿梭诸天万界,来到这方世界,目的就是寻找这方世界的世界结晶。没想到这次不但因此而苏醒,还抢在凌风和凌雨之前,抢到了这个世界结晶。

怪不得在这之前,穿梭者社区里,各种帖子都一再强调,各方世界里的世界结晶,是没有什么规律可言的。往往那些意想不到的物品,反而可能就是世界结晶的载体。

但是,没有人能提前知道这些,只有在触碰到了,才能惊觉,世界结晶原来就是这个!

罗飞羽现在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这个时候,凌雨已经倒下,没有了生息。沈炼和凌云凯之间的战斗,也到了决生死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喘着粗气,拼死肉搏。

屋子里只有罗飞羽一个人。

他心里在犹豫着。

已经拿到世界结晶,他完全可以现在就带着这副画轴,离开这个世界!这样他就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是他这么一走,想要再回到这个世界,就没有那么容易。

身为穿梭者,冒着迷失身死的莫大风险,穿梭诸天,行走万界,为的就是搜罗各个世界的世界结晶。这是穿梭者提升自身的关键物品。

一方世界,就无异于是世界结晶的矿产,世界结晶,可不只这么一颗,而是还有很多。

但是这么多世界结晶里,堪称皇冠上明珠的,却是这方世界本身!

如若能掌控这方世界,所得到的,可不是世界结晶所能比拟的。可是这个的难度,比起搜罗世界结晶,当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但是现在有这么一个契机,罗飞羽可不愿意这么轻易放弃。

顷刻之间,罗飞羽就做出了抉择。

他把画轴取出,投到角落里的一堆画轴里头,混在一起。这样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就不知道这个东西在这里。

不!还有一个人知道这一点!

罗飞羽目光看向门外。

雨已经停了,外面时而透出皎洁的月光。罗飞羽迅速拿起另外一副画轴,塞进背筒里,往身上一绑,冲出门外。

过不多时,里屋的打斗声也渐渐止歇下来,沈炼从里面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躺在血泊中的凌雨,已经没了任何气息。

他紧皱着眉头,身上没有任何血迹,可是在里屋,凌云凯躺在地上,软瘫成一团,头和上身都湿透了,一动也不动,也已经死透了。

沈炼只是愣了一会儿,就立刻进屋,从凌云凯怀里掏出他的无常簿,翻开到最新的一页,从后面往前翻,越是看,就越是眉头紧皱,完全舒展不开。

凌云凯在无常簿里记载的东西,比沈炼以为的,还要严重得多。其中不乏捕风捉影之事。然而沈炼身为锦衣卫一员,还官居试百户之职,自然清楚得很,对东厂和锦衣卫来说,根本就没有捕风捉影一说,只有在诏狱里,那些被抓进去的犯人,什么时候承认这些罪行而已!

沈炼草草翻完,立刻就点起一堆火,撕下无常簿,一页一页扔进火堆,看着无常簿烧成灰烬。

他对罗飞羽很有信心,没有急着循迹追出去,而是先把这里的痕迹扫干净。一切处理妥当,沈炼这才带着绣春刀,出门追击。

小雨淅淅沥沥,不像暴雨那样,能够冲洗掉一切痕迹。此时已经竟然神奇般雨过天晴,天上云彩掩映着明月,照耀着大地。罗飞羽追出来得很及时,不光是有足够多的痕迹,还能听到凌风一路狂奔的声响。

他紧追其后,不紧不慢。追出一段距离,前方猛然传来一声惊呼,是那个北斋发出来的。

怎么回事?她难道能跑在凌风的前头?罗飞羽心里一震,旋即恍然大悟,北斋逃出来时,恐怕是走的另外一条路,而凌云凯追上来的,正是沈炼带着众人前来的那条小路。如此一来,虽然北斋逃得早一步,现在却被凌风追上。

潺潺的水声就在前头,罗飞羽已经知道,前方那个地方,就是一条溪流,还有一座木桥。

罗飞羽冲出小树林,立时止步。凌风站在木桥上,一手扣着北斋,一手拿着绣春刀,指向罗飞羽。

冷月映在绣春刀刀锋上,更添几分冷幽之意。

“凌风!放下北斋!”罗飞羽低喝道。

凌风一愣,问道:“总旗大人呢?”

“哪个总旗大人?”

“废话!”凌风怒道,“当然是凌云凯总旗大人!”

“他们两个正在促膝谈心!”

罗飞羽完全是说些谎话,他冲出来的时候,沈炼与凌云凯之间的战斗,也已经接近尾声。凌云凯被沈炼按在水缸里,估计早就溺死了。

凌风不相信罗飞羽的话。可是他不太确定,罗飞羽是否跟他和凌雨一样,已经觉醒。甚至他和凌雨也一直没有搞清楚,罗飞羽是不是穿梭者!

八年来,他们两个曾经用尽手段,都没能证实这一点。毕竟作为穿梭者,进入这个世界时,不会选择从萨尔浒修罗战场那个时候开始进入。那个地方,风险太大了,直接身死的可能性太高了。

他狠狠地盯着罗飞羽,喝道:“把那幅画拿过来!我就放了她!”

“好!”罗飞羽答应道,取下画轴背筒,拿在手中,说道:“你放她走,我才扔给你!”

16 追杀

罗飞羽信不过凌风。凌风当然也信不过罗飞羽。

尤其是在罗飞羽已经杀了凌雨的情况下,凌风更是十分谨慎,摇着头答道:“不!把画轴放在地上,退后!我会让她去捡起来,再扔给我!”

“好!”罗飞羽答道。

他弯腰放下画轴背筒,往后退开,同时说道:“你身为锦衣卫,为何却非要拿这个北斋的画作?难道不怕我在无常簿上记你一笔,勾结逆党?”

凌风冷笑着说道:“哼!这是沈炼勾结逆党的罪证!”

罗飞羽站住脚。

凌风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绣春刀架到北斋的脖子上,厉声喝道:“后退!你杀了凌雨,沈炼杀了凌云凯!怎么,你还想杀掉我?!我不拿到这个东西,如何才能自保?!”

他生怕罗飞羽不能理解似的,啰哩啰嗦地,说了这么一大堆。

罗飞羽缓步退后。

“你和沈炼分明就是认识这个女的!还骗我们说只是想看看北斋是什么人!哼!你和沈炼才是勾结逆党!”

凌风有些唠唠叨叨的,所说的这些,对罗飞羽来说,完全就不是个什么事。从这些话里,罗飞羽很明显地感觉到,凌风还不知道他已经觉醒的秘密。

这样就很好。罗飞羽心里暗自告诉自己。就是要让对方以为自己还没有觉醒,这样才能在关键时刻,做到出其不意。

罗飞羽一直退后,到跟凌风相距差不多的距离上时,才停了下来。

“去!捡起画轴!”凌风架着北斋往前走,低声喝道。

罗飞羽同时踏前一步,厉声说道:“你乖乖站在原地不动!让这个女人去捡起画轴,然后扔给你!”

凌风怒瞪着罗飞羽,可是月光之下,看到的只是朦胧的身影,完全看不清面容。

只是在罗飞羽的坚持下,凌风也没有办法,只能松开北斋,自己站在桥上,看着北斋迈着小碎步,往前挪去。速度如此缓慢,他不由得心头火大,厉喝一声:“快点!”

北斋双腿发软,夹在两个男人之间,她一个都不敢相信。虽然罗飞羽看起来比较正派一点,但是看起来,他也不关心自己的生死。

在罗飞羽和凌风的注视下,北斋战战兢兢地,走下木桥,捡起画轴背筒,抱在怀里。

“扔过来!”凌风很急迫地喊道。

北斋回头看了一眼凌风,再回头看一眼罗飞羽。罗飞羽用手里的绣春刀指指凌风,命令道:“扔给他!”

尽管心里很是有些奇怪,有些不解,北斋也不忍把这个事关沈炼的罪证真个交到凌风手里,可是在罗飞羽的命令下,在凌风的催促下,她还是回过身,把画轴背筒扔了出去。

不过她多留了个心眼,不是直接扔上木桥,而是偏了一点点。

在她扔出画轴背筒的瞬间,罗飞羽发动,双脚一蹬,整个人如同下山猛虎,扑了过去。

几乎是在同时,凌风也动了,他的目标则是抛到空中的画轴背筒。

啪!

画轴背筒落在木桥边缘,与凌风伸出来的手只有几指之遥,掉进河中。罗飞羽则如一阵风一般,掠过北斋的身边,抢上木桥。

凌风没有任何犹豫,整个人就是一滚,翻身跳进河中。他的目标,就是这个画轴背筒。

他动作迅速,一滚进河中,立即就伸手捞住画轴背筒的背带,刚刚在河中站稳身子,就把画轴背筒拽了回来,同时身前的空间一阵模糊,如同不同的世界重叠在一起。

可是就在画轴背筒入手的瞬间,凌风怒吼一声:“不是这个……”

只是此时,他的身影已经自河中往前迈步,走进重叠的世界通道之中,即使发现这不是他想要的画轴,不是世界结晶,他也无法反悔。

罗飞羽从桥上腾空而起,飞身下扑,手里的绣春刀闪电劈落。

凌风只来得及回转过头,举起绣春刀,试图格挡。

铿锵一声,凌风把握不住刀把,绣春刀失手掉落到河水之中。可是罗飞羽的刀光势头不减,在他身前一掠而过。

在这个瞬间,罗飞羽在河中站定,眼前看到的,就是这个空间通道,两个世界重叠交织在一起,随着凌风踉跄往前退去,他都能看到对面那个世界的里面的情形,那明显就是一间屋子,布置简单,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墙上的那副画!

罗飞羽尽其所能,试图记住这副画的细节。双脚刚刚在河底站稳,他就强自忍耐着,才没有往前踏出一步。

他当然可以顺着凌风打开的这个空间通道追上去,可是他很确定,一旦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他就不能再这么回来这里!

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要离开这里,他随时可以离开。

他就这么目送凌风脚步踉跄,踏上房间里的地面,河水也顺着这个通道,涌进去一部分,然后看到他扑倒在地,整个空间通道也就此迅速模糊起来,直至消失。

罗飞羽闭上双眼,努力记住刚才看到的那些细节,把这些细节牢牢地刻在脑海里。

河水流得甚急,但并不深,最深处也就到膝盖。罗飞羽趟水上岸,四周月光冷幽,已经不见了北斋的身影。

罗飞羽没有费劲去追,而是在这个地方等着。

这里是一大一小两条路的交汇处,过小木桥后,也有几条岔路可以下山。清风明月,彩云掩映,竹影婆娑,流水潺潺。罗飞羽难得的以局外人的身份,难得得到片刻的清静悠闲,在这里品味着这方天地的静谧。

觉醒过来,虽然不再为迷雾所笼罩,可是罗飞羽心里头,却更为沉重。

地球,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地球。自从诸天降临,万界显现,人类,已经踏上了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尽管知道一入诸天万界,就是九死一生之局,诸多的年轻人,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义无反顾地,踏进各个城市里存在的诸天万界桥。

那是一团七彩光芒构成的光桥,单从外面看,就能看到里面的璀璨。但实际上,一旦进入,就会成为穿梭者,会因此而觉醒种种天赋异能。

罗飞羽觉醒的天赋异能,就是自愈再生。这个天赋异能,并不算是如何强大逆天,但是绝对算得上变态。只要不死,他的身体就能恢复如初。

诸天万界,是个大争之世,即使罗飞羽只是个菜鸟新手,但是仅凭简单的了解,他都能深刻认识这一点。而天赋异能,有些人所拥有的,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神级技能。

压力,在他觉醒的那一刻起,就牢牢地压在他的心头。

但是眼前的这方静谧天地。让他暂时忘却了这些压力烦恼,纯以欣赏的心态,品味着诸天万界的奥妙无限。谁能想得到,眼前的这个世界,竟然是一个从幻想中诞生的世界,以热门电影《绣春刀》为脚本,演化出来的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这真的是太神奇了!

罗飞羽沉浸在这个世界里头,心头似是有着很多感悟冒出来。可是凝神去琢磨时,这些感悟却又像顽皮的小精灵,溜得飘渺无踪。

罗飞羽索性不加以理会,放任自流。

直到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把他从这种玄妙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他转头看向大道,沈炼提着绣春刀,终于追了上来。

“凌小旗呢?”沈炼沉声问道。

17 统一说辞

“死了!”

沈炼问得很直接,罗飞羽答得很干脆。

他是亲眼见到凌风被他凌空一刀劈中,然后在穿过空间通道时,一头栽倒在另外那个世界的一个房间里。

如果他得不到及时救治,那么肯定是死定了。

即使凌风没死,那也无所谓,反正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里了!即使他能回来,那也是后面的事情,而不是眼前的事情。

沈炼收起绣春刀,来到罗飞羽跟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再次问道:“北斋跑了?”

“对!”罗飞羽答道。

“我们……”沈炼迟疑着说道。

“我们是从萨尔浒修罗战场上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眼前的这点事算得了什么。凌云凯不死,无常簿一交上去,我们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现在,我们只需要统一说辞就是了。”罗飞羽很坦然地答道。

沈炼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一阵,轻叹一声,再拍拍罗飞羽的肩膀,带着愧疚之意,说道:“是我连累到你的!”

罗飞羽只是微微一笑,在月光下露出一口白牙。

沈炼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凌云凯和无常簿已经无需担心。现场有两具无名尸首,他们三个遭人袭击而死,完全没有问题。”

“嗯,就说五个人好了,我们被凌云凯安排在屋外守着,发现不对劲赶进去时,凌云凯和凌雨已被杀,我们追到这里,凌风也被人所杀,就这样!”

“好!就这么办!”

“但是北斋会是个麻烦!”罗飞羽说道,“她背后肯定有人支持,能够安排两名护卫在此保护她的安全,这个背后的人只怕不简单。”

“你是担心背后的那个人会以这个事来要挟我们。”沈炼问道。

罗飞羽点点头答道:“是的。”

沈炼沉吟片刻,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过眼前的这一关再说。凌云凯临死前威胁我,说他是魏公公的外甥,这个案子,只怕会交给南镇抚司衙门查办。”

“南镇抚司的那些人,都是从北镇抚司衙门里贬过去的,我们小心应对也就是了。”罗飞羽答道,“况且魏公公现在忧心朝堂上的剧震,哪有什么心思关心他这个不成器的外甥。”

“说得也是!但是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好!”罗飞羽答道,“我们须得同进退。如若有人以此事要挟,我们得互通有无,共同应对。”

这个是肯定的。沈炼没有多说,拍拍罗飞羽的肩膀,就此下山回城,由他去锦衣卫北镇抚司报案,并带人过来。

罗飞羽目送沈炼过桥离开,这才循着大路,回到北斋的住所。

他现在有足够的时间,做他自己的事情。

沈炼已经处理掉凌云凯的无常簿,罗飞羽在凌雨怀中掏出他的无常簿,里面什么都没有记录,还被他一刀给劈成两半。

这就无所谓了,不过罗飞羽还是设想着,如果他是设想中的五个人之一,拿到凌云凯和凌雨的无常簿,是为了做什么,看到凌雨的无常簿里是空白的,又会如何做。

他往后门走去,出门之前,随手把两半空白无常簿一扔。

无常簿只是其次,罗飞羽真正在意的,是凌雨随身会带着什么样的小东西,也是小巧的陀螺吗?

果不其然,也是小巧的陀螺,凌雨也是把这个特殊的东西贴身收好。罗飞羽端详一番,随手把这个东西收好。

北斋的两名护卫,一个倒在屋内,一个倒在屋外。罗飞羽很意外的,在他们身上搜出一个腰牌,当然不是挂在腰间,而是贴身藏好的,怪不得沈炼没有发现,也有可能是沈炼没时间细细搜索,所以才错过了。

腰牌上只有一个字,“信”,以及数字编号。

罗飞羽已经跳出这个世界的局限,自然已经清楚得很,北斋背后的人,就是信王朱由检,这两个人,自然也是他派来保护北斋的。

但是他知道归知道,这两个小腰牌,可也是不错的证物。

收拾好这些东西,才是重头戏。罗飞羽来到书桌旁,从背篓里一堆画轴中,只凭感觉,很轻易地就拿到那副画轴。这个世界的世界结晶,也就是凌风和凌雨为之惊呼的东西,此刻就落在他的手中。

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实际上当然没有这么轻松。从觉醒到斩杀凌雨,追杀凌风,其实都不容易。如果没有长达八年的苦思以及坚持不懈地磨砺,他也不可能以一敌二,干掉凌风和凌雨,拿到这个世界结晶。

只是身为穿梭者,他可没有储物袋之类的东西。事实上,只有这些世界结晶的载体物品,他们这些穿梭者才能带离世界,是带着身上,离开这个世界。但是,在穿梭者社区里,却一再说明,诸天万界的世界里,那些土著人物,如果杀死了穿梭者,就有一定的几率,能够得到穿梭者的天赋异能。

也就是说,土著人物可不完全是游戏里的npc,而是可以在杀死穿梭者时,也有可能成为穿梭者!

成为穿梭者,他/她就可以离开所在的那个世界!

罗飞羽现在不考虑这个问题,而是看着手中的画轴。他不可能现在就带着这副画轴离开,也不能直接回到城中,他得在这里等着锦衣卫的到来。思前想后,罗飞羽只能把这个东西藏起来,等日后再一个人来取回去。

这很重要,藏起来的画轴,绝对不能让其他人发现。罗飞羽在偌大的住处四处转悠,最后还是决定把画轴埋在竹林里最为妥当。

做完这一切,再把所有的痕迹清扫干净,罗飞羽才回到屋里,静坐等候。

天色大亮,锦衣卫人马赶到,带队的,自然是百户张英。他们抵达这里后,并不是勘察血案现场,而是在四周警戒,封锁现场。

午后时分,大队人马赶到,除了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的同僚,以及千户陆文昭,还有更多的陌生面孔,就正是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的人。

锦衣卫分为南北镇抚司,北镇抚司对外,南镇抚司则是对内,也就是抓锦衣卫内部的内贼一类的。

这个架势,很显然沈炼和罗飞羽也是嫌疑的对象,这并没有出乎两人的意料之外。

陆文昭去血案现场走了一圈,出到院子里,脸沉如水,来到沈炼和罗飞羽身前。两人从木凳上站起身来,静候他开口。

“你们啊……”陆文昭脸带忧虑说道,“这个案子,凌总旗是魏公公的外甥,田指挥使有令,这个案子交给南镇抚司查办,我都得避嫌!好了,你们两个,好好配合办案吧,我出去迎迎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

陆文昭离开时,目光扫了一眼院落对面坐着的那个家伙,他穿着的飞鱼服,跟罗飞羽等人的不太一样,在陆文昭与沈炼罗飞羽说话时,他就一直似笑非笑,看着这里。他的派头可不小,嘴里吃着点心,身旁还有个小旗手里捧着点心盒,站着伺候。

陆文昭一走,他就带着笑,站起身来,迈着官步,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自顾自地坐下,手里拿着点心,朝沈炼和罗飞羽示意:“秀芳斋的点心,今儿早上现做的,来点?”

18 谁消遣谁

对于这份殷勤,沈炼只是皱着眉头,看了这个家伙一眼,默不作声,以沉默拒绝他的好意。

在他转向罗飞羽,身旁伺候的小旗捧着食盒送到罗飞羽身前时,罗飞羽毫不客气地伸出手,一把接过食盒,说道:“谢裴大人!”

这才是毫不客气。

罗飞羽的这般举动,把几个人都给看呆了。罗飞羽没看到他们似的,抓起一块酥饼塞进嘴里,大嚼起来,抬起头,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没吃饭,肚子正饿着呢。嗯!秀芳斋的点心,果然不错!”

“你……认识我?”那人问道。

罗飞羽一边吃,一边看着他笑道:“南镇抚司的裴纶裴大人,我当然认识。我们见过的呀。”

裴纶一愣,旋即脸上堆起笑脸,对着身旁侍候的小旗摆摆手,示意不打紧,说道:“是,罗总旗果然是好记性。我们的确是见过,还有沈大人,对吧。”

沈炼一脸茫然,看着裴纶。裴纶自嘲地一笑,习惯性地伸出手,旋即又是一愣,看着罗飞羽身前的食盒。

罗飞羽很会意,拿起食盒,送到裴纶身前,说道:“裴大人,再来点?”

这反而是罗飞羽反客为主了。

裴纶很是纳闷,看着罗飞羽,感觉到很不真实。这到底是谁调查谁啊?!

“秀芳斋的点心,果然不错!”罗飞羽对着裴纶笑道,“裴大人客气了!”

裴纶哈哈一笑,拍拍手,答道:“罗总旗喜欢就好!在下裴纶,在北镇抚司衙门办差时,掉了点尾巴,贬到南镇抚司……”

“裴大人此言差矣,”罗飞羽说道,伸手擦擦嘴,“南镇抚司千户大人要是听到裴大人这么说,可不会高兴的。”

裴纶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在那里。

本来他脸上的笑容就是一种伪装,现在连伪装也装不起来,完全搞不懂这个罗总旗是什么情况,怎么对南镇抚司,对血案的嫌疑人身份,完全不当回事?!

罗飞羽心里暗自好笑。

他终于明白了过来,为何在前几年,他一直觉得凌风凌雨两人总是如此怪怪的,跟周围的这些锦衣卫不太一样。他现在这个样子,就跟当时他看着凌风凌雨两人时一样,感觉到怪怪的,但是却不知道原因。

穿梭者,相对于沈炼裴纶这些世界里的原生居民,完全就是来自高维度的存在,当然是有着他们无法理解的特质。

锦衣卫,南镇抚司,诏狱,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存在,可是此刻在罗飞羽眼里,这都不是什么事!甚至于当今皇上,或者权势滔天的魏公公,以及在暗中筹谋的信王朱由检,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他所关心的,完全就不是裴纶所能理解的东西!

对裴纶的尬聊,罗飞羽的满不在乎,沈炼都像是没听到似的,充耳不闻。

裴纶轻咳一声,站起身来,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在下裴纶,凌总旗这个案子,千户大人交给卑职查办。百户大人,罗总旗,请吧!”

刚才只是前戏,现在才是公事公办。也可以说是裴纶在消遣两人,只是被罗飞羽反过来消遣了一把。

罗飞羽把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拍拍手,站起身来,跟在沈炼身后,与裴纶一起,进到屋里。

屋子里面,就是血案现场,裴纶办案的程序,手法,与北镇抚司衙门的锦衣卫如出一辙,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于都不如沈炼那么自成一套,更无法达到罗飞羽这么高的高度。

南镇抚司的锦衣卫,已经把这里查得底朝天。三人一进来,立时有人上前来,捧着凌雨的无常簿,低声说道:“凌总旗的无常簿不见了。”

“嗯!凌总旗的无常簿……不见了!”裴纶从怀里掏出无常簿,旁边的小旗立时张开嘴,伸出舌头,任由裴纶把笔尖在他舌头上润了润,在无常簿上写下这句话。

裴纶写完,还带着几分笑意,回头看了沈炼和罗飞羽一眼。

沈炼面无表情,罗飞羽嘴里还在嚼着糕点,在裴纶的目光扫过来时,愕然问道:“怎么回事?这帮人还把凌总旗的无常簿给拿走了?他们想干嘛?跟锦衣卫对着干?”

一连串的问题,从罗飞羽这里抛出来,就有点喧宾夺主了。可是裴纶也拿他没有办法,这个案子,是裴纶查办不假。裴纶看两人一眼,也是怀疑两人才是凶手。但是罗飞羽却这么无辜地倒打一耙,就让他很是有些无语了。

被罗飞羽这么一闹,裴纶不再搞这么从侧面敲打的把戏,而是无视沈炼和罗飞羽的存在,仔仔细细地勘察完血案现场,在无常簿上,一一记录发现的疑点所在,比如凌云凯颈脖处的致命伤是不是刀伤,头上带着水渍,水缸里有血迹等等。

沈炼也很配合,也不避讳自己已经勘察过血案现场的事实,还提醒裴纶这些细节,包括凌云凯的无常簿不见了这样的细节。这样一来,就更是显得罗飞羽刚才的回应,完全就是在消遣这位查办此案的南镇抚司总旗大人。

这一番折腾,一直到太阳西斜,才宣告结束。等到罗飞羽和沈炼一行人回到城内,已是夕阳西下,暮色渐显。

罗飞羽住的宅子,是他自己购置的。当然也动用了千户陆文昭的关系。不然的话,以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总旗,如何能在区区数年的时间里,在京师这样的地方,置办得下来这样一套宅子,哪怕这套宅子只有个小小的院落,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宅子。

他跟沈炼一样,平常除了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当差,就是宅在宅子里面,深居简出,从不显山露水。

铜锁把门,打开来,里面就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天地,简洁,干净,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是此刻回来,与他昨日早晨出门时,已经判若两人。

他踏进院子里时,强烈地感觉到,他只是这里的过客,也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过客。

就在他带着几分感慨踏步进来时,双眼猛然一缩。

在正房门口的门柱上,钉着一支弩箭,上面带着一张纸,上面有字。

罗飞羽淡然一笑,伸手拔出弩箭,拿着纸条,扫了一眼,心里想着,这个世界,果真还是有几分意思!

19 胆子不小

纸条上写着:

大明律,杀锦衣卫者,罪同谋逆,当夷三族。戌时,西山云栖坡。

很显然,沈炼也收到了这样的一条纸条,只是不知道他收到的时间是不是也是这个时候。

罗飞羽觉得这个世界很有意思,是因为这个世界的蓝本,就是那部电影《绣春刀》,但是衍生出来的这个世界,却比电影要复杂得多,完全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现在罗飞羽参与进来,也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也因此而被卷进这个世界的纷争之中。

罗飞羽没有犹豫,把纸条收进怀中,出门左转,去找沈炼商量。沈炼的住宅离此并不是很远,不过一会儿的工夫,罗飞羽就来到沈炼住宅门前。

只是大门铜锁把门,沈炼根本就没有回家。他去了哪里,罗飞羽是知道的。没有觉醒之前,罗飞羽就知道,沈炼去的教坊司,找的官妓妙彤。

现在罗飞羽觉醒了,就更是知道的更多。教坊司的这个周妙彤,就是当年他们去抄家的御史周府。当年的那对姐妹,如今已经回到京师,只是身份各不相同。

一个是官妓周妙彤,另外一个就正是那个号称北斋先生的周妙玄。

她们两个该当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只怕在心底里,已经把对方都给归入到死了的行列之中。

罗飞羽左右一看,四周无人,他直接跳墙而入,进到院子里。果不其然,沈炼的宅子大门柱上,也钉着一枝弩箭,同样的纸条,上面写着同样的内容,连时间都是一样的。

罗飞羽呵呵一笑,毫不客气地收了弩箭和纸条,这样沈炼就被罗飞羽给排除在这件事之外。

等到沈炼回来,他看不到任何的纸条,也就不需要面临着信王朱由检手下的逼迫。

在赴西山之约时,罗飞羽还是做了一番准备工作。身穿锦衣卫的甲衣,弩箭,当然还有绣春刀,独自一人出门,来到城外的西山。

月朗星稀,西山本来就没有什么人,此刻更是静得有些瘆人。罗飞羽在林中穿行,来到云栖坡,还没走近,就听到隐隐约约的笛声传来,悠扬悦耳,在皎洁的月光下,更显得空寂清幽。

罗飞羽一出现,笛声立止。

吹笛子的,是个白白净净的书生,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他抬头看着罗飞羽,手里拿着长笛,看了罗飞羽几眼,突然跳下石块,往竹林深处跑去。

罗飞羽根本就没动,也没有出声,而是闲庭信步似的,走到那块大石头上,坐下,看着他在那里表演。

跑出十多步,他才发现罗飞羽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看到罗飞羽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不由得一愣。

“喂,你怎么不跑了?”罗飞羽冲着他喊道。

这完全就是反客为主了。

对方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罗飞羽扬扬手里的纸条,问道:“不是你约我来这里的吗?跑什么跑呢?”

“罗总旗!”对方隔着老远,喊了声。

“没错!在下罗飞羽,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你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对方很强硬地答道。

“北斋呢?在你们手上。”

“是的!”他答道,“她可是凌总旗案的人证。”

罗飞羽呵呵一笑,答道:“那很好啊!你们可以把她交给南镇抚司衙门,这样凌总旗的案子,就可以结案了。”

对方再一愣,又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罗飞羽的反应,完全迥异于他们的预料之外,让他不知如何应对。

他走过来,紧盯着罗飞羽,说道:“大明律,杀锦衣卫者……”

“吖吖吖……”罗飞羽摇头晃脑地,打断他的话,“杀锦衣卫者,罪同谋逆,当夷三族!论大明律,我比你更清楚,不需要你来提醒我!算了!不跟你废话了,你也不是今晚上话事的人,让你们话事的人出来吧!”

“你不害怕?”林中传来一个女声,大树背后,转出来一个女子,手提长刀,如果不是脸盘有点大,还是算得上清秀可人的。

“你是……”

“罗总旗,你不需要知道我们的名字!”女子沉着脸说道。

罗飞羽哈哈啥一笑,从大石块上跳下身来,扭头看了一眼出现在身后侧的壮汉,说道:“好吧,你们就是跟北斋住所里的那几个人一伙儿的吧,约我来这里,所为何事?”

“罗总旗好胆略,不愧是从萨尔浒修罗战场上生还的勇士!杀了锦衣卫,竟然还能这么镇定自若。”女子说道,“不知道我们报官之后,罗总旗是否还能这么镇定自若?”

“好吧!你们尽管去报官,我就不在这里陪着你们喝西北风了!告辞!”罗飞羽真的拱拱手,转身就走。

在他身后,壮汉抡着铸满尖刺的铁棒,发出呜呜的声响,沉闷而又富有威慑力。

罗飞羽站住脚,嘿嘿一笑,说道:“也好,罗某也曾在边军效力,也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既然你们非要动手,那就动手吧。”

“慢着!”女子出声喝止,“我们约罗总旗来此,是为了罗总旗好!”

“继续!”罗飞羽转身说道。

“我们可以不去报官。”

罗飞羽呵呵一笑,答道:“我说过了,你们尽可去报官。拿这个来要挟我,你们看错人了。”

“锦衣卫是你们杀的!”女子答道,“沈炼呢?为何不叫他出来?”

“锦衣卫是保护北斋的人杀的!”罗飞羽淡然答道,“至于沈炼,他根本不知道你们有约他。所以,不用疑神疑鬼了,这里就我一个人!”

罗飞羽手上,拿着两片纸条,正是分别射到沈炼和罗飞羽宅子里的纸条,上面的内容也一模一样。

三人对罗飞羽呈合围之势,此刻见到罗飞羽直接亮出两张纸条,不由得齐齐一愣,把目光投到女子身上。

罗飞羽拿出,打着火绒,点燃纸条!往空中一抛,双眼看着纸条带着火光,在空中冉冉飘荡,悠然说道:“你们啊,还以为抓住了沈大人和我的把柄。殊不知你们所谓的人证,那个北斋,你们根本就不敢送进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

“为什么?”吹笛子的白净书生看了女子一眼,沉声问道。

“为什么?”罗飞羽冷笑一声,“北斋前脚被你们送进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后脚你们就会被揪出来。为什么?因为你们和北斋,根本就是一条藤上的葫芦!”

罗飞羽的话,在静夜中,可谓掷地有声。而落在三人耳里,则更是如晴天霹雳,轰隆炸响。

三个人保持着沉默,可以气氛,却陡然变得凝重起来。白衣女子右手缓缓握上长刀刀把,沉声说道:“罗总旗,你果然胆子不小!”

20 投名状

杀气陡然弥漫开来。

白衣女子的长刀尚未出鞘,仅仅是这么比了个长刀出鞘的姿势,就杀机尽显,气势不凡。

吹笛子的白净书生,从背后的斗篷里,摸出短刀圆盾。在壮汉抡着狼牙棒的呼呼风声中,他把短刀在圆盾上摩擦,发出铿锵之声。

罗飞羽仍旧好整以暇的样子,看着白衣女子,笑道:“怎么,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杀人灭口?你们不觉得太迟了些么?”

“怎么?怕了?”白衣女子冷冷地说道。

罗飞羽呵呵一笑,“怕?要是怕了,我也就不会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里来跟你们几个在这里闲聊。说到杀人灭口,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北斋为何能逃走?我如果要杀人灭口,还会容忍她逃走?”

“哼!”白衣女子冷哼一声。

“师傅!别跟这小子废话!先拿下他再说!”壮汉抡着狼牙棒,跃跃欲试。

罗森嘿嘿直笑,转过头,对着壮汉说道:“你的脑袋里,长的都是肉疙瘩吧!没脑子!拿下我有这么容易?拿不下,误了你们主子的大事,你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壮汉被罗飞羽这么一顿抢白,怒不可遏,可是却碍于白衣女子的眼神凌厉,不敢造次。

罗森神态自若,轻轻松松地拍拍手,摇着头,有着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你们啊!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到了这个份上,你们还搞不清楚我为什么来这里赴约?”

“你为什么来这里赴约?”白衣女子松开长刀刀柄,问道。

“当然是为了跟北斋背后的人搭上线!”罗飞羽正色道,“不管这个人是谁,能够跟阉党对着干,这份胆略,我就十分敬佩。罗某是从萨尔浒修罗战场上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又在京师冷眼旁观,深知大明的天下,万千黎民的安宁,已是摇摇欲坠。而这一切,都是阉党之祸所致。魏忠贤一日不除,大明江山就会一日不稳。这么说,已经够直白了吧。”

三个人都是呆在了那里。

这番话的确是够直白,够震撼。

当今之世,能够这么大胆直指魏忠贤的人,还真没几个。可是罗飞羽这个小小的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却这么坦然自若地说了出来,毫无顾忌。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你好大的胆子!你这番话我们拿去报官,立刻就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罗飞羽哈哈一笑,“那你们何不赶紧去呢?”

白衣女子感觉到头疼。

眼前的这个罗总旗,让她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挫败感。杀锦衣卫,他根本不当回事,也的确是他看准了她们不敢把北斋交给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的缘故。

可是他如此大胆直斥魏忠贤,他怎么就这么笃定,她们是跟北斋是一起的,就不会去报官?

各种想法纷至沓来,让白衣女子委实难以拿出个主意来。

罗飞羽再次摇着头说道:“看来你们还是没想明白。你们难道还真当锦衣卫和东厂尽是一群酒囊饭桶?锦衣卫南镇抚司现在因为凌云凯是魏忠贤外甥的身份,把怀疑的对象放在沈炼和我的身上,也顺着我们所说,把那两个护卫,认定为前来袭杀凌云凯的人,而没有想到区区一个北斋,竟然还能有护卫!更没有想到,这两个护卫身上,还有这个。”

月夜之下,虽然林中可以看到人影,但是三人并不能看清罗飞羽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这个东西,你们很熟悉吧!”罗飞羽扬手一抛,把腰牌抛给白衣女子,“如果锦衣卫搜出这么个东西,你们说,东厂,锦衣卫,还有魏忠贤,会不会一下子就把矛头对准你们家的主子?”

白衣女子伸手一抄,接着腰牌。一入手,她就确信,罗飞羽的确没有夸大其词。

这个东西一旦落入到锦衣卫和东厂的手里,的确是个天大的麻烦!而北斋的这个事情,则完全是内部相互不知情,东厂下的令,在锦衣卫里的师兄也只是当作一桩微不足道的小案子,交代了下去,没想到北斋的背后身份,所以才闹出这么一出。

这样一来,其中的两个破绽,一个就是两人的腰牌,另外一个,就是办案的总旗凌云凯!

可是现在,这两个破绽,无形中就被眼前的这个罗总旗给弥补上了!两人的腰牌想必就在他的手中,而凌云凯三人则已死,无常簿不知所踪。

无常簿!凌云凯的无常簿!现在就是唯一的那个破绽了!

白衣女子刚要说话,罗飞羽又是一扬手,把另外一块腰牌也抛了过来,说道:“这一块,留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还是交给你们吧!”

“好!”白衣女子脱口而出。

她刚才想要说的,就是问另外一块腰牌的下落。如果罗飞羽执意要把腰牌握在自己手中,那就是带着要挟之意。可是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罗飞羽就直截了当地把这一块腰牌也交了出来。

这一下,他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说才好。

“凌云凯的无常簿,已经不复存在了!你们也不要再疑神疑鬼,做出一些傻事出来,反而惹出一些纰漏出来。”

白衣女子沉默着,问道:“凌云凯的无常簿,是你……还是……”

“是沈炼。”罗飞羽答道,“凌云凯抓到北斋时,就疑心北斋背后有朝中的靠山!这一点,他在无常簿中有记录。只是他为了争抢郭公公这个案子,逼死总旗殷澄,与沈炼和我都结下死仇,还在无常簿中记录不利于沈炼和我的话,所以他的无常簿,不可能还存留的。”

白衣女子收起两块腰牌,双手抱拳,对着罗飞羽,郑重其事地说道:“在下丁白缨,见过罗总旗。”

罗飞羽只是抱拳回应,就再次回复原态,嘿嘿一笑,说道:“看来你们还是能明事理的。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约我来这里,还以报官作为要挟,是想要我做什么事?”

“你……”丁白缨有些迟疑,问道。

“投名状!”罗飞羽答道,“我刚才交给你们的身份腰牌,还有凌云凯的无常簿下落,是希望你们明白,我是可以信任的。而这件事,是我纳下的投名状。当然,我也会提出我的条件,不可能是什么要求都没有的。”

21 长夜漫漫试一试

如果罗飞羽什么条件都不提,才反而会让人生疑。

丁白缨明显地感觉到,今天这个事,本来应该是她们师徒三人主导着场面的,但是现在,完全就是是为罗总旗在主导着场面。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谨慎心态占了上风,问道:“你有什么条件要求?”

“我要看这件事的难易程度,才能提出我的条件。”

“好!”丁白缨心一横,还是做出了决定,“你去放火烧了锦衣卫的案牍库。”

“案牍库?”罗飞羽皱眉道,“这可是锦衣卫的机要重地,防卫严密,这个难度……”

“怎么?你想要退缩了?”

罗飞羽哈哈一笑,答道:“难度的确很大,但是……并不是不可能!好!我接了!我的要求也就要跟这个事的难度相匹配!”

“你说!”

“锦衣卫百户!”罗飞羽很肯定地答道。

丁白缨笑了,月光皎洁,她又身穿白衣,如同皎洁月光下的白莲花,笑得很灿烂。

“你想要的是官职!”丁白缨说道,“从总旗到百户,这可是道大坎,多少人终其一生,都不能跨过。”

罗飞羽答道:“当然。我想要的,就是官职。想要扳倒阉党,没有权力,可做不到。”

丁白缨心里电光一闪,明白了过来,嘿嘿冷笑,“你所做的,都只是为了找个靠山,应对来自魏公公的报复!可是你即使成为了锦衣卫的百户,魏公公想要捏死你和沈炼,甚至根本都不需要下手,只需要一句话,他的手下就能像捏死蚂蚁那样,捏死你们两个。”

“你说得对!”罗飞羽轻叹一声,答道,“魏忠贤要弄死我和沈炼,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所有我们想要活命,就只能去扳倒阉党。但我们人小力微,所以才希望协助你们主子,完成这个大业啊!”

丁白缨默然,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完全没有破绽。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只能含糊其辞地应道:“你的要求,我会带回去。但是要你做的这事,你自己看着办。”

罗飞羽呵呵一笑,答道:“我明白!既然我接了这个差事,当然就不会耽搁你们的大事。”

“那好!”丁白缨抱拳道,“咱们就这么约定了!我等着罗总旗的好消息!”

白净书生和壮汉也都各自收起兵器,走到丁白缨身边,不再对罗飞羽保持着合围之势。可是罗飞羽并没有就此转身离开,而是继续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看着丁白缨三人。

“怎么?罗总旗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丁白缨很是有些奇怪,问道。

罗飞羽右手按上绣春刀刀柄,大拇指用力,铿锵一声,绣春刀出鞘半寸。

“现在正事已经谈完了,”罗飞羽说道,“刚才你这两位徒弟,很是有些跃跃欲试,要把我给拿下。如此长夜漫漫,何不来试一试,切磋切磋?”

丁白缨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锵!

静夜之中,绣春刀出鞘的声音显得十分清脆。

两个徒弟看向丁白缨,丁白缨沉着脸,点点头说道:“去吧!小心点,别伤着人了!”

壮汉抱拳对罗飞羽道:“在下丁泰,既然大人这么有雅兴,那在下就陪大人过两招!”

“好!”罗飞羽答道,“既然是切磋,我就不用弩箭了,只用绣春刀,跟你比划比划。你这架势,是边军的路子,”

“在下曾在边军效力,边军不好玩,改行落草做流寇了。”丁泰答道。

罗飞羽把弩箭放在大石头上,手持绣春刀,随手挽了个刀花,摆了个起手式,说道:“好!远来是客,你先请!”

面对罗飞羽的谦让,丁泰只是咧嘴一笑,抡着狼牙棒,发出呼呼的响声,如一头公牛,踏地有声,冲了过来。

边军中才用得着狼牙棒这样的厚重兵器,专门对付后金骑兵。以膀大腰圆的壮士挥舞起来,一棒子砸下去,即使戴着马铠,战马也会被砸得倒地,马背上的骑兵一头摔下来,不死也是重伤。

寻常的江湖中人,几乎很少有以狼牙棒作为的。这么狰狞的兵器,很难携带,穿州过府,官兵必定会盘问,徒然惹来不小的麻烦,远没有刀剑这么方便。

罗飞羽侧身避让,狼牙棒在他身前刮过一阵劲风,呼啸而过。

就在丁泰这么一下受不住势头,被抡出去的狼牙棒拖着往左转身时,罗飞羽闪电般出手,月光下,刀光如匹练一般劈落,然后一触即收。

丁白缨脸色一变,对丁泰喊道:“泰儿,退下,你已经败了!”

“啊?”丁泰才刚刚使出第一招,还没打过瘾,就被师傅给判败了,很是有些不服气。

“罗总旗刚才一刀,如若是生死相搏,你的右手,此刻已经齐臂而断!”丁白缨解释道。

罗飞羽在丁泰几步远处,抱拳朗声道:“承让!”

丁泰回过头,瞪了罗飞羽一眼,很是不情愿地,抡着狼牙棒,发出呼呼声响,走了回去。

一招就胜了丁泰,如此干净利落,看起来甚是轻松,实际上考验的,却是眼光,胆略,以及出手的狠辣。

在这些方面,罗飞羽明显更胜丁泰一筹。真要是生死相搏,丁泰撑不过三合。

丁泰没看明白,一旁观战的丁白缨却是清楚得很。她没管丁泰的反应,转头说道:“翀儿,你去!稳一点!”

丁翀就是那个吹笛子的白净书生,左手圆盾,右手短刀,一步一步走了上来。

他与丁泰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子,不是主动出击,而是防守反击型。罗飞羽右手一摆,绣春刀拖在身后侧,微微屈膝躬腰,小碎步快步出击。

呯!

绣春刀斩在圆盾上,发出呯然大响。丁翀蹬蹬蹬连退三步,圆盾护在身前,如同乌龟壳那样牢固。右手短刀却如躲在洞里的毒蛇,随时准备露出獠牙,闪电出击。

呯!

丁翀还没有站稳脚跟,圆盾上再次传来一声闷响,一股大力袭来,旧力未消,新力又成,如同浪头叠加到一起,砸得丁翀再次蹬蹬蹬连连后退。

这一次,他退了五步。

紧接着,就在他堪堪要站稳脚跟时,圆盾上再次呯然大响,他终于脸色一变,在身子后倾之时,右手的短刀刺了出去。

22 该回去了

丁翀这完全就是仓促之下的无奈反击,毫无目标,也不知道短刀刺出去之后,到底会有什么成效,仅仅是为了反击而反击。

呯然大响声中,丁翀身子往后一倾,双脚被拖着往后,再次蹬蹬蹬后退。

刺出去的短刀什么成效都没有,手腕却猛然一紧,被罗飞羽紧紧扣住。

一退一扯,两股截然相反的力度,同时施加到丁翀身上。恰在此时,丁翀听到绣春刀刀锋在圆盾盾面上掠过的声音,心里一颤。

“翀儿退下!”丁白缨的声音响起,“你输了!”

罗飞羽当然没有真个儿一刀劈落,把丁翀的左手手腕斩落在地。只是这个动作,已经足够了,一旁观战的丁泰都都能看得出来,丁白缨就更是心知肚明得很。

“承让!”罗飞羽松手,对着踉跄后退几步方才站定的丁翀抱拳说道。

仍然是没有超过三合,就把丁翀给击败。

丁白缨此时都不由得对罗飞羽刮目相看。

打败丁泰,还可以说是路数上的克制,比如丁翀就可以在对上丁泰时,赢面甚大。但是击败攻守兼备的丁翀,还是如此轻松,就不能用路数相克来解释了。

更为关键的是,丁白缨都没有看出来,罗飞羽到底是什么路数!

他的打法,就是没有成法!

丁白缨右手握上长刀刀柄,盯着罗飞羽,沉声说道:“罗总旗果然好身手!”

罗飞羽却呵呵一笑,毫不客气地摆出起手式,说道:“请!”

“师傅!”丁泰和丁翀不约而同喊道。

“你们退开!”丁白缨沉声说道。

两人退开去,罗飞羽再次拖着绣春刀,小碎步上前。丁白缨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似的,反而微微眯上双眼,真个是静如处子。

唰!

罗飞羽一刀斜撩,身子也随之扭转,刀光如水,撒泼而出。

丁白缨陡然一动,身子往外侧交错退开两个半步,右手一抽,长刀铿锵出鞘。

罗飞羽眼前一花。

这个丁白缨,的确是实力强劲,刚才站立时,静如处子,此刻一动,动如脱兔。长刀在铿锵声中,耀起一片银白色月光,角度偏转得恰到好处,刀锋在绣春刀刀面上一掠而过。

对于丁白缨的动作,罗飞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他这个时候,没有变招,而是继续用劲,看着绣春刀在丁白缨身前掠过。

丁白缨低喝一声,长刀举起劈落,恰好劈在绣春刀上,就是在长刀刀刃掠过之处。

咔嚓一声闷响,绣春刀竟然被丁白缨一刀斩成两截!

这不是她的长刀能削铁如泥,而是丁白缨的手法很巧妙。先是在绣春刀上切削,然后重砸,力度猛然爆发,直接斩断绣春刀。

罗飞羽愕然一下,丁白缨的长刀就唰的一声,悬停在他的颈脖处,纹丝不动。

“好功夫!”罗飞羽赞道。

丁白缨双眼微微一缩,收起长刀,抱拳道:“承让!”

罗飞羽捡起半截绣春刀,将之归鞘。丁白缨说道:“你这柄绣春刀,品相一般。我会让人送一把刀到你的府上。”

“好!”罗飞羽也不客气,“事情办完,切磋也切磋过,在下也该回去了!再见!”

他微一拱手,转身就走,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疏林之中。丁白缨师徒三人就一直站在这里,目送着罗飞羽的背影消失。

“师傅,这个罗总旗,我信不过他!”丁泰心直口快,率先出声。

“翀儿,你认为呢?”丁白缨转头问道。

“我……看不透他!”

“你也看不透我啊!”丁泰争辩道,“师傅问的,是你信不信得过他!”

“信得过!”

“为什么?”丁泰大为惊讶,抢着问道。

“他没有选择!”丁翀答道,“其实他自己也已经说明了,他和百户沈炼杀了凌云凯,毁了凌云凯的无常簿,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更别提魏忠贤那帮阉党,抬抬手就能让他们两个死无葬身之地。他想活命,就必须找个靠山!”

“嗯,这么一说,倒是有些道理。”

丁白缨长出一口气,说道:“走吧,我们不要在这里猜测了。他如能为明公所用,倒是个人才!”

“师傅你一合就制住了他,依我看,他也就……”

“泰儿!住嘴!”丁白缨低喝一声,制止住丁泰的牢骚,“他能打败你和翀儿,凭的是真功夫!我出手,只是出其不意。况且,他并未出全力!”

“不可能!”丁泰惊呼出声。

丁白缨瞪了他一眼,答道:“没有什么不可能。他能从萨尔浒的死人堆里活下来!本身就实力不凡。这几年来,他一直不显山露水,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日夜苦修勤练?”

丁泰无言以对。不过他的心里,还是对着这个罗总旗,有些不以为然。

……

丁白缨没有耽搁。

一大早,她就求见信王朱由检,禀报昨晚上的这个事。

北斋的这个事一闹出来,信王朱由检勃然大怒。以至于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陆文昭都遭到严厉训斥。

好在最后北斋逃了出来,没有被锦衣卫抓进诏狱。可饶是如此,陆文昭还是被信王骂了个狗血淋头。

抓捕北斋的命令,就是陆文昭下达的。他竟然都没有预先禀报给信王,以至于闹出这么大的一个纰漏。

密室里,信王朱由检脸上带着倦容,看起来昨夜并没有睡好。陆文昭垂手低头,站在一旁。待得丁白缨禀报完,信王朱由检沉吟着问道:“他答应了。”

“是的。”

“但是他并不是担心你们的要挟。”

“是的。”

信王沉默片刻,问道:“你怎么看?”

陆文昭悄悄抬头,看了丁白缨一眼。丁白缨半跪在地,答道:“他们杀了凌云凯,已不相容于魏公公,他只有找个靠山,才能保得性命。”

“哼!”信王朱由检冷哼一声,“他竟然还敢跟本王讨价还价?这岂不是在要挟本王吗?!”

丁白缨答道:“他只有铲除阉党,才能安心。所以,他需要官职和权力。另外……”

说到这里,丁白缨迟疑了一下。信王朱由检眉头一皱,不悦地问道:“另外什么?”

丁白缨眼角余光瞥了师兄陆文昭一眼,从怀里掏出两块腰牌,呈了上去,说道:“他还帮我们抹除了两个隐患。”

信王朱由检一看腰牌,脸色一沉,直接甩到陆文昭身上,低喝一声:“看看你干的好事!”

23 信王朱由检

信王朱由检年尚未及弱冠,身形稍显单薄。可是此刻勃然大怒,自带一股凌然气势。

陆文昭慌忙跪下,拾起两块腰牌,一看上面的“信”字,也不由得脸色一变。

这两块腰牌,要是落在锦衣卫手中,连他这个锦衣卫千户都压不下去!

可是这个事,他心里也满是冤屈。他只是以为这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案子而已,谁想得到,这个北斋竟然是信王朱由检的女人呢!

更为关键的事情,知道这个事情的人,也没有人跟他提起过这事。

消息不通,整个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闹开了。直到凌云凯和两名小旗被杀,他还只是以为,最坏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两名护卫,两块腰牌,这就是说,罗飞羽没有留下一块!

“明公!”陆文昭说道,“这个罗总旗,他没有私自留下腰牌,诚心可鉴啊!”

“废话!”信王朱由检双眼一瞪,没好气地低喝一声,“他要是私自留下一块,本王会饶得了他?还有一个隐患呢!”

丁白缨答道:“凌云凯的无常簿。当时情形,凌云凯在无常簿上有记录,意欲找出北斋姑娘背后的靠山。无常簿已被烧毁,这个隐患也就不复存在。而罗总旗也说,在杀凌小旗时,他没有向北斋姑娘动手,就是想要借助北斋姑娘,与其后靠山联系上,共除阉党。”

整个事情已经全部说完,信王朱由检在那里来回踱步,陆文昭跪在那里,扭头看了丁白缨一眼。两人视线一触即分,没有继续。

“嗯!”信王朱由检停下脚步,脸色缓和了许多,脸上的忧虑,也变淡了许多,“这个事情能这样收场,可谓极佳。至于魏公公那个外甥的案子,南镇抚司也查不出个什么名堂,就由得他们去查好了。好了,起来吧!”

陆文昭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个事能这样收场,真的是极佳。如若不然,第一个倒霉的,就会是他。以至于多年的艰辛努力,都会毁于一旦。

他和丁白缨站起身来,垂首站立。

信王朱由检问道:“这个罗总旗,你们看……怎样?”

他是这么问的,眼光却是看着陆文昭。

“福将!”陆文昭说道,“明公鸿运齐天,关键时刻,就有福将辅佐!”

信王朱由检瞪了陆文昭一眼,可是旋即,他的脸色缓和下来,问道:“我是问你,这个人可靠否?”

陆文昭正色答道:“属下对罗总旗多有了解。八年前,萨尔浒战场上,属下三人就是蒙此人所救,才能回到京师。调他入锦衣卫北镇抚司时,属下就曾细细查过他的过往。边军军户,家世清白,如今父母双亡,办事勤力。”

“属下原本以为,他在遭到萨尔浒之战的影响之后,才如此小富即安,没想到因为殷澄之死,他一下子愤而图强,进取有为。与他八年前在萨尔浒战场上,面临着杀身之祸时愤而反击如出一辙。”

“所以,你认为他可靠。”

“是的!”陆文昭郑重其事地答道,“他悍勇异常,胆略过人,办事勤勉,从此事来看,更难得的是心思缜密,干净利落。如能为明公所用,必是一员得力干将!”

“得力干将!福将!”信王朱由检转头看着窗外,喃喃低语,沉吟片刻,他才转过身来,对丁白缨说道:“你斩断了他的绣春刀?”

“是的。”丁白缨答道,“属下答应为他寻一把上好绣春刀。”

“嗯!好!你去府上拿一把上好绣春刀给他。让他加快点,东厂那边,有些咄咄逼人啊!”

“是!属下领命!”

“至于他提到的锦衣卫百户之职,你去看着办吧。事成之后,领他来见本王!行了,下去吧!”

陆文昭把两块腰牌恭敬交还给信王,与丁白缨走了出来。他长吁一口气,低声说道:“姑娘怎么样?”

“她还好,只是受到些惊吓,没有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陆文昭一眼尤自有些心有余悸。

丁白缨低声问道:“师兄此举,是把身家性命都压了上去,太鲁莽了些。那个罗总旗,能办成此事吗?”

陆文昭轻叹一声,微微摇着头,答道:“如若不是他,我不但早就死了,这一次也断然不可幸免。此事难办,东厂那边,已经加强案牍库的防卫。一旦东厂把注意力放到这上面来,情势危矣。师妹去见他时,交给他一样东西,让他阅后即焚。”

“案牍库的防卫图?”丁白缨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陆文昭点点头,“我会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此事关系重大,不容有失。”

丁白缨当然也知道这事重大,两人边走,边悄声商议妥当,然后才分开,各自离去。

……

罗飞羽抽空去看了一次沈炼。稍一试探,罗飞羽就确信,沈炼对西山云栖坡之约,一无所知。

这样就挺好。

沈炼从萨尔浒修罗战场上回来,就这么宅在家里,过着小富即安的日子。即使是在受到凌云凯的威胁时,他也只是在迫不得已之下,才“失手”杀了凌云凯。

北斋住所里的那些小尾巴,可都是罗飞羽给清理干净的。在这个方面,罗飞羽表现得非常专业。

罗飞羽暂时还不准备把沈炼拉进来,而是在努力把他摘出去。事情的发展,已经开始走上另外一条路,一条罗飞羽可以更积极有为的路。

因着凌云凯的案子,他和沈炼都是南镇抚司衙门的怀疑对象,总旗裴纶有意无意在针对他和沈炼,个中缘由,沈炼不清楚,罗飞羽却很清楚。

不过罗飞羽并不在意,还是该干嘛就干嘛。

当天夜里,罗飞羽正在房间里静坐,没有油灯,四周一片漆黑,桌面上,两个小巧的陀螺在无声地旋转着,永不枯竭。

其中一个是凌雨的。罗飞羽在他的身上搜出来,就留了下来。凌风虽然中了他的绣春刀,但是逃了回去。至于凌风有没有死,罗飞羽无从证实。

啪!

门外的院落里,传来一声轻响。

罗飞羽睁开双眼,伸出手,无声地收起两个小陀螺,提着绣春刀,在黑暗中滑步而出,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丁白缨仍旧一身白衣,从墙角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嘘!罗飞羽还没吭声,丁白缨就做了噤声的姿势,闪身进屋。

罗飞羽四周一看,没有看到丁白缨的那两个徒弟,但是想必也是在院子外的某个地方等着。

他进屋关门,没有点灯,丁白缨低声说道:“你的绣春刀,还有案牍库的防卫图!”

“好!”罗飞羽答道。

“你得尽快。”

“我知道!”罗飞羽答道。

丁白缨迟疑了片刻,还是轻声说道:“东厂很快就会封库查验。”

“东厂?”罗飞羽问道,“怎么这么快?他们是否已经查到了些什么?”

丁白缨没有回答,无声地走到门边,伸手把住门,轻声说道:“你与其关心这个,不如多关心关心你们自己。南镇抚司已经盯上你们两个了。”

话音刚落,她就拉开门,悄然闪身出屋。

罗飞羽站在黑暗中,听得院子外传来几声轻微的声响,正是丁白缨翻墙而去。

24 厂公养的狗

油灯散发出橘黄色的光芒,映照在刀锋上,散发出幽幽的寒光。

同是绣春刀,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罗飞羽只是个小旗的时候,配发的绣春刀,品质就很一般,比他升任总旗之后配发的绣春刀还要低一个品阶。

但是在他眼前的这柄绣春刀,只是这么看一眼,就能看出不同来。刀锋寒光四溢,无论是刀柄的纹饰,还是刀身上的花纹,都看得出来做工精细。比之被斩断的把柄绣春刀,品阶又要高上不止一个。

罗飞羽做了一番改变,换上自己那把绣春刀的刀柄,也使用那把绣春刀刀鞘,这样从外表上看,看不出这把绣春刀的不同寻常来。

处理好绣春刀,罗飞羽摊开案牍库的防卫图,仔细研究起来。

案牍库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机要重地,保存着各种记录文书,案卷册子。整个案牍库本身就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里头,外人本就难以进来到这里。而在案牍库周围,防卫严密,锦衣卫校尉日夜巡查,根本就没有松懈之处。

这份防卫图,详细标注出案牍库防卫的巡夜校尉路线,以及时长,可以说十分详细。

这是手绘的防卫图,还带着淡淡的油墨香味儿,显然是紧急赶制出来的,而不是现成的。

罗飞羽仔仔细细研究完,把细节都烂熟于心,确认无误后,直接把防卫图凑到油灯的火苗上,看着防卫图点着,被火舌吞没,化作飞灰。

次日,罗飞羽来到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以他总旗的身份,想要进入案牍库,仍然需要拿到特别的许可腰牌才行。只有到了试百户这个级别,才可以凭自己的身份腰牌,进入案牍库。

罗飞羽想到的,就是沈炼。以沈炼的试百户身份,可以给他这个许可腰牌。

沈炼听罗飞羽说完缘由,直接了当地说:“跟我来!”

两人一路畅行无阻,来到案牍库,才进到第一重院落,就见到案牍库外,已被东厂番子把守得严严实实的。

罗飞羽心里不由得一震,没想到东厂的动作这么快,看来这个事,东厂那边已经回过神来了,要不就是在新造的宝船上,已经发现了什么。

“怎么回事?”沈炼对着迎上来的锦衣卫总旗问道。

“大人!因为宝船案,东厂封库查验,大人不能进去。”

罗飞羽跟在沈炼身后,问道:“怎么?查案也不能进吗?”

“掌班郑公公严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哼!”沈炼很不悦地说道,“这里是锦衣卫的地盘,何时轮到东厂来指手划脚?”

这番话,听得罗飞羽心里一愣。

锦衣卫现在完全就听令于东厂的,而东厂又是听令于九千岁魏忠贤的。

这个道理,沈炼不是不懂。只是他这个人的脾气就是这样,轴起来的时候,就有些不分场合。并且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也不愿意多费口舌,以为别人也能跟他一样那么清楚。

只是罗飞羽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沈炼,在背后的大门那边,就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锦衣卫就是厂公养的一条狗!这个地儿,就是厂公用来关狗的狗笼子!”

厂公,自然就是指的九千岁魏忠贤。这是东厂上下对其的尊称,像锦衣卫这种地方,一般就是称之为九千岁。

罗飞羽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转身恭迎。沈炼就梗着脖子,脸上带着几分不忿的姿态,看着说话的东厂掌班太监。

在东厂里面,掌班太监不是什么大官,也就相当于锦衣卫里面的总旗。但是在锦衣卫这里,东厂的人就天生高人一头。在东厂掌班太监郑泷身旁小心陪着笑脸的,就正是千户陆文昭。

陆文昭不悦地瞪着沈炼,训斥道:“查案子就说查案子,在这里急什么急?!”

话音刚落,他就转向郑泷,陪着笑脸,换了个语气,说道:“公公,咱们就不要跟这些小辈一般见识!啊!来,公公这边请!”

郑泷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根本就不屑于看沈炼一眼去,更别提飞鱼服品秩更低一阶的罗飞羽,在千户陆文昭的小心逢迎下,昂首走了过去,从沈炼手里一把拿过铁门钥匙,边走边说:“你们都给咱听仔细了,把这里看紧点,可别让小猫小狗啊什么的进来啰!”

说完了,走出几步,他才像是想起来了似的,转头对着千户陆文昭,露出几分笑意,说道:“老陆啊,咱可不是在说你……”

陆文昭笑着连声说道:“不打紧!不打紧!”

这个掌班太监郑泷,说话这么阴阳怪气的,既然不是说陆文昭,那就当然是指沈炼和罗飞羽这些人了。

沈炼轻轻冷哼一声,不过还好,只是闷在鼻孔里而已,没有发出来,罗飞羽站在他身边,也只是刚刚能够听到而已。

到了案牍库门口,掌班太监郑泷刚刚踏上台阶,倏然站定,转身,对着千户陆文昭正色道:“老陆,你也甭进去了,咱这是为了你好!”

陆文昭抬起头,一愣之下,又连忙陪着笑脸说道:“不打紧!不打紧!”

掌班太监郑泷打开案牍库大门,独自走了进去。陆文昭转过身去,脸色一沉,边走边扭头瞪着沈炼,看起来甚是不爽。

沈炼跟了上去,罗飞羽也紧随其后。

到了门口,陆文昭转过身,看着沈炼和罗飞羽,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们两个!没事找事做什么!南镇抚司的那个裴纶,已经盯上你们两个了!给我仔细点!”

扔下这句话之后,陆文昭的目光在罗飞羽脸上一掠而过,没有任何异常,转身就走。

沈炼仍旧是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没事人似的,走了出去。罗飞羽跟着走出。

两人刚刚走下台阶,旁边就传来裴纶的声音:“沈大人,罗总旗,正巧,在下正要找两位好好聊聊。”

沈炼转身问道:“什么事?”

他显得很不耐烦,语气也很不客气。

裴纶仍旧是那副派头十足的模样,嘴里嚼着秀芳斋的点心,身旁还有个小旗,捧着食盒,在一旁伺候着。

“啊,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有点新的发现,想找沈大人和罗总旗核实一下。”

裴纶说得慢条斯理的,毫不在意,可是话语里的意思,却是十分明显。还没等沈炼和罗飞羽吭声,他就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这边请吧!”

25 这就办完了

裴纶显然是有备而来。

在北镇抚司衙门里头,他连空着的房间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逮到沈炼或者罗飞羽。现在两个人一起,他当然就更省事了些。

锦衣卫分为南北两大镇抚司。北镇抚司对外,南镇抚司就是对内。外人对锦衣卫有多畏惧,北镇抚司衙门的锦衣卫们,对南镇抚司衙门的锦衣卫就有多畏惧。

衙门里那些值守当差的锦衣卫小旗校尉,看到沈炼和罗飞羽跟在南镇抚司衙门的人身后,走进旁边的厢房里头,一个个连目不斜视,连大气都不敢出。

沈炼有些脸色沉重,罗飞羽却像是没事人似的,神态轻松自若。

三人落座,裴纶故伎重施,伸手从食盒里拈起一块点心,和颜悦色地说道:“来点?”

伺候站立在一旁的小旗会意,立即捧着食盒,送到沈炼跟前。沈炼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驱赶烦人的苍蝇蚊子一样。

当食盒送到罗飞羽跟前,罗飞羽直接伸手,接过食盒,笑着说道:“多谢裴大人!”

他也是故伎重演,毫不客气,直接把食盒据为己有,一点也没当自己是外人。

小旗呆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怯怯地看向裴纶。裴纶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转瞬间又如春风化冻,笑着挥挥手,让小旗退开来。

在沈炼的注视下,裴纶笑着说道:“沈大人,罗总旗,昨儿个……”

嘎嘣!

一声脆响,从罗飞羽嘴里发出来,他看着裴纶,嘴里嚼着点心,神态十分认真。

可是这个声音,却一下子打断了裴纶的话头。

“……在下……”

嘎嘣!

“昨儿个在下……”

嘎嘣!

罗飞羽这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每次都是在裴纶刚刚开口说话时,发出这么一声脆响,打扰他的节奏和话头。

即使裴纶好脾气,脸上的笑容此时也渐渐僵住,看着罗飞羽。可是罗飞羽的双眼中,却透出几分虔诚来,无辜地看着他,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砰!

沈炼伸手,在桌子上拍了一记,怒道:“有什么话就赶紧说!不要吞吞吐吐!”

裴纶心里暗骂,可是他没法说罗飞羽。这盒点心,是他请别人吃的。这是自己挖的坑,只能自己跳下去。

他转过目光,看着沈炼,努力让自己不去看罗飞羽,也不要注意到这个恼人的嘎嘣嘎嘣声,说道:“昨儿个,在下去了趟永安寺……”

沈炼脸色一变,问道:“永安寺?你去永安寺做什么?”

罗森心里暗自叹息一声。沈炼的这个反应,太直接了。不过他没有出声,而是仍旧自顾自地吃着自己的点心。

裴纶微微一笑,答道:“当然是去办案!”

“净海大师呢?”沈炼问道。

裴纶答道:“净海师父此刻正在诏狱里。他还说,他收的那些个北斋的字画,都交给了沈大人。”

“放了他!”沈炼压抑着怒气,说道,态度十分强硬。

裴纶笑着说道:“沈大人,只要你说一句,这是净海师父诬陷,我就替你料理了他!多大个事啊,就是沈大人一句话而已。”

沈炼保持着沉默,双唇紧抿。

关键时刻,他还是能知道轻重的。这句话,他如何能说得出口。只要一说出口,净海大师就会死在诏狱里。

可是这样一来,他就同样是被裴纶给抓在手里了。

裴纶笑了起来,漫不经心地说道:“沈大人,那些北斋的字画呢,交出来吧。”

“我没有!”沈炼答道,带着一股强硬。

裴纶的笑容里,透出几分得意之色,笑着说道:“这个北斋啊,可是东林逆党,沈大人,在下这可是为你好啊!”

沈炼继续保持着沉默。罗飞羽则仍然满脸不在乎的,吃着点心,嘎嘣嘎嘣的声音,异常清脆。

裴纶看着沈炼,等了一会儿,哑然一笑,站起身来,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这个意思,却是十分明显。

就在之时,罗飞羽愕然抬头,拍拍双手上的点心屑儿,问道:“啊?这就问完了?”

裴纶一愣,扭头说道:“怎么?罗总旗还有何指教?”

罗飞羽答道:“不敢,指教谈不上,只是在下觉得,裴大人这办案,与凌云凯如出一辙啊!”

“此话怎讲?”裴纶皱眉问道。

罗飞羽笑着说道:“中元节之夜,郭公公血案现场,凌云凯就是用这样的办案法子,逼死了总旗殷澄。裴大人今儿个这样,莫非是想逼死沈大人?”

裴纶再次一愣,旋即连连摆手,答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在下哪敢逼沈大人啊!只是在下问过净海师父之后,来找沈大人问问而已。”

“可是你把净海大师抓进了诏狱!”

“是!”裴纶答道,重又坐了下来,“净海师父不是诬陷沈大人,就是与北斋这个东林逆党有关,在下把他抓进诏狱,也是为了查个水落石出。”

罗飞羽摇头苦笑,说道:“净海大师乃空门雅士,喜爱字画儿那是有的,可不限于北斋的字画儿。裴大人啊,你这么一搅和,可就是毁了净海大师的一世清修啊!”

裴纶左右一看,哑然失笑,问道:“罗总旗的意思是……净海师父这是在诬陷沈大人了。”

“净海大师在裴大人面前,不敢说谎。”

“嗯!好!那就是说,北斋的字画儿,的确是交给了沈大人。”

罗飞羽点点头,答道:“是的!”

在罗飞羽身旁,沈炼坐在那里,神色沉凝,既没有看罗飞羽,也没有看裴纶。他还没弄懂罗飞羽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用意。但是他心里很清楚,罗飞羽跟他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罗飞羽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把他给要出卖掉的。

杀凌云凯的是他,但是杀凌风和凌雨的,则是罗飞羽!两人是攻守同盟,任何一个被攻破,另外一个也断无幸免之理。

故而沈炼保持着沉默。

裴纶沉默了好一会儿,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对着罗飞羽一拍桌子,正色道:“怎么,罗总旗这是在消遣在下吗?!”

“别别别!”罗飞羽连连摆手,陪着笑说道,“在下岂敢消遣裴大人!”

裴纶瞪着罗飞羽,一字一顿地说道:“但是沈大人说,他没有北斋的画!”

“沈大人现在是没有北斋的画。”罗飞羽答道,毫不畏惧地与裴纶对视,脸上平静得很。

呯!

裴纶一掌拍在桌子上,狠狠地瞪着罗飞羽,咬牙说道:“罗总旗!你这是存心在消遣裴某不成!”

罗飞羽盯着他的双眼,很平静地说道:“因为沈大人早就把北斋的画儿付之一炬了!裴大人!你能不能告诉我,沈大人如何向你交出北斋的画?!”

26 带进阴沟里

因为罗飞羽的话,裴纶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怒火在他胸中积蓄,时刻可以喷发出来。可是这一下子,犹如被罗飞羽兜头泼了一盆冰水,把他的怒火给浇得透熄。

净海师父说的是真话。的确是把北斋的字画交给了沈炼。

沈炼也说的是真话。他的确交不出北斋的字画。

因为他把北斋的字画给烧了!

烧了!

裴纶胸中的怒火,又从灰烬中复燃起来。

这完全就是鬼话连篇!

只要到沈炼的家里去搜查,就能证实这个话!

可是转瞬间,裴纶心里就有个理智的声音告诉他,想要去沈炼的家里搜查,可没那么容易!

沈炼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试百户!哪怕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可还是百户。在没有充足理由的情况下,即使他是南镇抚司衙门的总旗,也没法得到千户大人的同意,让他去搜查一个锦衣卫北镇抚司试百户的家!

裴纶就这么瞪着罗飞羽,心中闪过各种念头,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往后一收,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说道:“烧了!”

“是的!烧了!”罗飞羽答道,声音里很是理所当然,“裴大人,你也曾在北镇抚司衙门当过差,自然清楚得很,身为锦衣卫,每天都是跟杀人打交道,时间一长,自然就有些睡得不那么安稳。每个人都有自己舒缓一下的法子,就比如殷澄总旗,就喜欢喝酒,流连于教坊司。沈大人,就是喜欢画儿,他的无常簿上,也都是他画的血案现场,这是他的独门秘籍,他人学不来。”

裴纶沉吟了一下,微微点头,示意罗飞羽说的并不是虚言。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沈大人喜欢北斋的画,尤其是喜欢北斋画的蝈蝈。”

“可是也就仅此而已!北斋的画上,夹带着一些东林逆党的诗文,他甚为不喜,所以才把北斋的画儿付之一炬。”

裴纶默然,他不得不承认,罗飞羽所说的,的确是有些道理。唯一的证实之法,就是去抄沈炼的家。可是这一条路,暂时走不通。

罗飞羽接着说道:“沈大人甚为敬仰净海大师,可裴大人因为北斋的这个案子,以净海大师交给沈大人北斋的字画为理由,把他抓进诏狱,这可不就是要逼死沈大人么?如此看来,裴大人在查办凌云凯的案子上,是已经在心里认定沈大人和在下为凶犯了,对吧。”

裴纶嗤的一声笑,说道:“罗总旗,在下可万万没想到,罗总旗的这张嘴,可是比你的绣春刀还要锋利啊!”

“裴大人谬赞了!”罗飞羽正色答道,“在下这张嘴,可没法像凌总旗和裴大人这么厉害啊,能仅凭几句话,就逼死同僚。”

裴纶神色愠怒,但他忍住了,点点头说道:“好吧!北斋的字画,就到此为止。”

“那净海大师呢?”罗飞羽问道,“净海大师乃不问世俗之事的空门雅士,裴大人如此毁人清修,实为不妥!”

哼!

裴纶冷哼一声,冷冷地说道:“净海师父的事,我自会料理妥当。凌云凯这个案子,裴某倒也有些不解,正想向两位讨教一二。”

罗飞羽做了个请的姿势。

“两位所述,五名凶徒在北斋的住所里,袭击凌云凯三人,在两位赶进去时,杀了凌云凯和凌雨,留下两具尸首,凌风不知去向。这五名凶徒,可是与北斋一伙儿的?”

罗飞羽摇头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裴纶眉头一皱,冷笑一声说道。

“是的,我和沈大人也探讨过,的确不知道他们与北斋是否为一伙儿的。”罗飞羽答道,“如果他们与北斋是一伙儿的,为何逃走时,不带着北斋一起逃走?他们又如何知道凌云凯会去抓捕北斋?”

“也许他们本就是保护北斋的安全呢?”

罗飞羽摇头笑道:“裴大人!五个人保护一个小画师,还用得着都躲在屋子里,而不会在必经之道上设个暗哨?”

“那如果不是一伙的,他们难道是冲着凌云凯去的?”

罗飞羽顺着裴纶的这个思路往下说:“我们也探讨过这种可能,一来,总旗凌云凯身份特殊,这些亡命之徒,如若是冲着凌云凯而去的,其实也就是冲着魏公公而去的。只是他们如何知道得这么仔细,恰好能在北斋的住所里,设下这么个陷阱,等着凌云凯跳进去?”

裴纶倒吸一口凉气。

他丝毫没察觉到,他的思维方式,已经悄然顺着罗飞羽提供给他的这条路,直接走了下去。

罗飞羽就是要引导着裴纶,往这个方向上去想。

只要裴纶这么一琢磨,他就会发现诸多细节竟然能够自圆其说。这虚构中的五个人,杀凌云凯有足够的动机和驱动力。逆党嘛,当然就是拿魏忠贤作为最大的敌人。凌云凯是魏忠贤的外甥,官职又不高,杀掉他相对容易,又能打击到魏忠贤!

何乐而不为!

逆党能够如此清楚地知晓凌云凯的动向,这就更是令裴纶大有琢磨之处。哪些人知道这个事?锦衣卫内部出了内贼?

如此一琢磨,裴纶心里立刻就砰砰直跳。这个案子,可是个大案子啊!关键还隐隐能跟东厂郭公公的案子联系在一起!

这也许是本朝第一大案啊!

裴纶看着罗飞羽,看着罗飞羽眼神中带着坦荡荡,以及不能参与办这个案子的丝丝遗憾,却无法看透他的内心,此刻正在暗自发笑。

裴纶的办案方向,完全就被罗飞羽给带到阴沟里去了,而他自己还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诸多念头在裴纶的脑子里盘旋起伏,让他完全空不下来。如此沉吟良久,他才回过神来,问道:“知道凌云凯去办北斋这个案子的,是哪些人?”

上道了!罗飞羽心里暗喜,露出思索着的表情,答道:“当时千户大人在分派此案时,在场的就只有百户张英大人,凌云凯总旗,以及在下。随后我被千户大人留下,询问郭公公的案子,出来时,凌云凯带着小旗凌风凌雨拉住我,非要说我知道北斋的住所……”

“罗总旗知道北斋的住所?”

罗飞羽摇头答道:“我哪里知道啊,但是我知道有个人知道。”

“净海师父!”

“裴大人果真是心思敏捷!”罗飞羽赞道,“当时在下想到的,的确就是净海师父。为了防止凌云凯拿诏狱去威胁净海大师,我答应凌云凯的条件之一,就是只能我去问净海大师,他不能插手。事实上,我都没有告诉他,我要问的是净海大师。”

裴纶皱着眉头,问道:“可是最终到北斋住所的,还有沈大人。”

“我们是半路上遇到回城的沈大人的。”罗飞羽很坦率地答道。

“哦!”裴纶若有所思,眼光瞥了沈炼一眼,“如此说来,沈大人一早就出城了!他去了哪里?”

“永安寺。”罗飞羽答道。

“永安寺!”裴纶双眼一缩,“沈大人一早出城,就是去找净海师父的吧!”

27 死胡同

裴纶只是跟着罗飞羽的思路走了下去,整个人却没有因此而变得迷糊起来,而是仍旧保持着思维的活跃。一下子就从这个细节中,发现问题。

沈炼去找净海师父,为的就是拿到北斋的字画。可他刚刚还说,他并没有北斋的字画。而罗飞羽说的,是沈炼已经把北斋的字画给烧了。

然而现在,却可以发现,沈炼还是在找净海师父拿北斋的字画!

沈炼脸上仍旧是波澜不惊,仿佛心思根本就不在这边。罗飞羽则点点头答道:“是的!沈大人一早就拿着殷澄总旗的生辰八字,去找净海大师为殷澄总旗做场法事,超度亡魂。”

裴纶一下子愣在那里。

罗飞羽幽叹一声,接着说道:“中元节之夜,在郭公公的学案现场,凌云凯为了抢到这个案子,把殷澄总旗酒后的胡言乱语一一记载在无常簿上,逼死殷澄总旗。”

“殷澄总旗是沈大人和在下的朋友。沈大人自责于无法护得朋友周全,一大早就带着殷澄总旗的生辰八字,出城去永安寺,找净海大师办超度法事。”

裴纶仍旧愣在那里,缓缓闭上双眼。

此刻他的心里乱成一团乱麻。难道自己的整个方向,都错了?因为殷澄的死,他把矛头对准沈炼和罗飞羽。因为是罗飞羽杀死了殷澄!

可是在罗飞羽所说的话中,殷澄是被凌云凯给逼死的!

殷澄之死先放在一边,就是两人的在北斋案和凌云凯被杀案中的角色。这么说来,沈炼卷入这个案子里,完全就是个意外。而沈炼还是因为殷澄的事,而无意中卷入其中的。

北斋案,凌云凯案,郭公公的案子,竟然最后还是跟殷澄之死联系在一起!

裴纶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眼,看着罗飞羽,沉声问道:“殷澄总旗的死,难道不是你杀了他?”

罗飞羽冷哼一声,答道:“这是凌云凯故意散播出去,混淆黑白是非的吧!裴大人如若有兴趣听,我很乐意把当时的情形,详详细细地讲述一遍。”

裴纶做了个请的姿势。

“中元节之夜,沈大人带着我等在街上巡查……”

罗飞羽娓娓道来,没有任何隐瞒,也没有任何添油加醋,而是如实相告。他甚至连在小舟上,意欲放殷澄逃走的对话一幕,以及在回到酒楼,与沈炼之间的对话,也都事无巨细,一一相告。

他这是要在裴纶面前,洗清殷澄之死的缘由。裴纶就是因为殷澄之死,而一个劲儿地死盯着沈炼和他不放的。这个心结一旦打开,至少裴纶在面对两人时,就不至于像是看着敌人那样,充满敌意。

没有这股敌意,裴纶就会更愿意相信他的话!这样在北斋和凌云凯的案子上,也就会更容易走进那个死胡同,跳不出来。

裴纶愣愣地看着罗飞羽,心里着实在翻江倒海,如此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如此说来,殷澄之死,跟沈大人和罗总旗毫无瓜葛,完全就是凌云凯逼迫所致?!”

罗飞羽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点点头,答道:“我一直在说,是凌云凯逼死了殷澄总旗,难道裴大人一直不相信?”

裴纶目光移开,避开罗飞羽的目光,长处一口气,说道:“可是凌云凯的无常簿呢?在哪里?”

其实他的心里,已经相信了罗飞羽所说。并且罗飞羽刚才说的,还有至诸多小旗校尉在场,只要稍一询问,就能证实。

只是凌云凯的无常簿,也的确是个重大疑点。

罗飞羽摇头答道:“沈大人和在下,也是深感不解。那帮凶徒拿走凌云凯的无常簿,到底是何用意?”

裴纶沉思着。

“凌风此刻又在哪里?他为何不现身?”罗飞羽继续说道,“他是北斋案和凌云凯案的亲历人,沈大人和在下发现不对劲,冲进去的时候,只看到他追杀凶徒而去,但是等我们追上去,却再也没见到他。”

“还有那个北斋,也是不知下落。”

罗飞羽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这些问题,他都知道答案,但是肯定不会告诉裴纶,而是要让裴纶陷身在这些找不出答案的细枝末节之中,再也走不出来。

沈炼被裴纶的一番话,弄得无言以对,显得无法辩驳似的。其实这只是沈炼本身的个性如此所致。他想要护得净海大师的周全,但是又只能否认自己拥有北斋的画作。

但是现在,裴纶则被罗飞羽的这番话给绕晕了,几个案子的细节交织在一起,看起来是给他打开来一扇门,但实际上却是把他拖进到这个死胡同一样的世界里,让他转不出来。

整个过程中,沈炼一直保持着沉默,与他的个性十分相符。裴纶想问的,也都问完了,沉思良久,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对着沈炼和罗飞羽说道:“沈大人,罗总旗,今日这么一番深谈,在下对这几桩案子有了新的看法。日后有什么新的情况,裴某再找两位好好聊聊。”

裴纶转身就走,快到门口时,罗飞羽站起身来,喊道:“裴大人,请留步。”

裴纶转过身来,看着罗飞羽,问道:“罗总旗还有何指教?”

与刚开始的咄咄逼人相比,此刻裴纶的语气显得和缓了许多罗飞羽笑道:“裴大人哪里话!在下哪敢妄谈指教。凌云凯逼死殷澄总旗时,在场的还有诸多小旗校尉,裴大人去找他们问话时,他们不敢不如实相告。在下想说的是,裴大人可别吓着了这些小辈。”

这些小旗校尉,多半都是沈炼殷澄和罗飞羽的手下,但是裴纶有的是法子,让他们说出真话来。不过罗飞羽的这番叮嘱,倒是个提醒。

裴纶哈哈一笑,答道:“沈大人和罗总旗放心,裴某岂是如此蛮不讲理之人?”

看着裴纶带着小旗出门离去,沈炼微不可察地出了一口气。罗飞羽转头,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沈兄,那些画儿,不能再留了!”

“我明白!”沈炼答道,“只是这个裴纶,为何会对殷澄的事情,如此上心?”

罗飞羽微微摇头,“也许很快我们就知道缘由。这段时间,咱们都得低调点。”

两人也没有在屋子里多待,走出门时,就正好见到裴纶在那里跟千户陆文昭说话,看起来聊得还挺火热的,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神情轻松。

在裴纶告辞离开之后,千户陆文昭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瞥了一眼,转身离去。

28 今晚动手

忙了一天,罗飞羽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

即使是京师,天色一黑下来,除了主要的大街上有那么一些灯笼发出橘黄色的微弱光亮之外,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一团,可没有灯火通明之说。

罗飞羽和沈炼一样,一个人住着不小的宅子,没有家眷,没有点灯,就更是黑咕隆咚的,冷冷清清。

推开门进屋时,罗飞羽心里一惊。

不对劲,有人进来了!

他愣了一下,缓缓推开门,没有立刻进屋,而是站在门外,右手握上绣春刀刀柄,仔细扫视。

屋子里并不是完全一团漆黑,只是十分昏暗,能看得出来一些模糊的轮廓。罗飞羽踏脚进屋,反身关上门,就这么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

一抹白色自黑暗中浮现出来,丁白缨的声音同时响起:“你要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罗飞羽冷哼一声,咔的一声,已经拔出寸许的绣春刀,回到刀鞘。

“你们盯得很紧啊!”罗飞羽有些不悦地说道,“是不是因为东厂盯得很紧的缘故?”

丁白缨没有吭声,这就是默认了。

“我很奇怪,你们明明在锦衣卫内有人,为何还要另外找上我们?”

“怎么?害怕了?不想干了?”丁白缨问道。

“你们准备的东西呢?”

“已经送到你这里了。”丁白缨答道,“那个南镇抚司的总旗,已经盯上你们两个,要不要我们帮你们料理掉他?”

“裴纶?你们去料理掉他?”罗飞羽哑然失笑,问道,“你们的行事漏洞百出,你们还有闲工夫去管这些不相干的闲事?”

“这不是不相干的闲事!”

“嗯,也对,毕竟牵涉到北斋那个姑娘!”罗飞羽说道,“你们啊,现在大事未定,每多杀一个人,就会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被人抓住尾巴的可能也就多了几分。”

“但是那个裴纶……”

“我已经把他解决得差不多了!你们最要紧的,就是把北斋那个姑娘看好,别让她露面,字画儿也不要流露出来了,以免节外生枝!她要是被裴纶给发现了,那可就麻烦了!”

“好!我知道了!”

“那就好!”罗飞羽很满意丁白缨现在的这个态度,“你们也不要多露面,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就成。”

丁白缨沉默着,也没有立刻离开。罗飞羽嘿嘿一笑,说道:“放心吧,我知道你们主子很着急,今晚上我就去动手!你们别给我添乱,什么都不要去做就好了!”

丁白缨沉默片刻,轻声问道:“不需要我们配合你的行动,方便你的行事?”

“不需要!”罗飞羽很干脆地答道,“静观其变,就是对我最大的配合!”

丁白缨在黑暗中,看着罗飞羽,感受到罗飞羽透露出来的强大自信,心里实在有些疑惑,这个罗总旗,到底哪里来的这般自信?

但是既然罗飞羽这么说来,丁白缨也只好就这样答应下来。不过她还是暗自决定,等会儿还是找师兄商量一下,看是否真的如罗飞羽所说这般,静观其变就好。

此时刚刚入夜,这一带街区已是安静得很。丁白缨从罗飞羽家中出来,与两个徒弟会合,专挑黑暗阴影中走,回到一处深院大宅。

这里看起来与其他的地方,没有什么两样,也是到处都大团大团的黑暗阴影。但是丁白缨三人却是按着一条特别的路线在走,绕来绕去的,一点也不嫌麻烦,看起来怪怪的。

但其实这是唯一的一条安全道路。

这里的黑暗阴影中,到处都是护卫和陷阱,如果不是自己人走进来,立刻就会遭到射杀。

信王朱由检的书房里,仍旧灯火通明。他虽然年幼,却十分勤勉,每日晚睡早起,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处理各种事物。

只是可惜,在这个时刻,聚集在信王朱由检身边的人,没有多少。为了避嫌,信王朱由检称病在家,不与朝中大臣来往,身边除了千户陆文昭,以及丁白缨这样的江湖中人之外,就没有其它人了。

“明公!”丁白缨单膝跪地,说道,“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送了过去。”

“嗯。”信王朱由检眼皮子都没有抬。

“他准备今晚动手。”

话音未落,信王朱由检拿着书本的手不由得微微一抖。他顺势把书本放在桌上,抬起头来,看着低头跪在地上的丁白缨,说道:“今晚动手,他……有几成把握?”

“听语气,他很有信心。”

“很有信心!”信王朱由检声音陡然提高,显示内心很是有些不快,“他可知道,一旦不成功,会是什么后果。”

丁白缨低着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们这边的情形,对罗飞羽来说,还是讳莫如深。他还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要他放火烧锦衣卫案牍库到底是为什么,他又如何知道不成功会有什么后果呢。

可是在信王朱由检跟前,丁白缨又不能如此反驳,只能自己去承受着信王朱由检的怒火。

这件大事一日不成,所有人,包括信王在内,都是寝食难安。

书房里,沉默就像是粘稠了一样,弥漫着整个空间。过了好一会儿,信王朱由检很是有些无奈地挥挥手。说道:“行了,下去吧!”

丁白缨退了出来。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空,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还是该去找师兄商量一下!

但是在心底深处,却又有另外的一个声音在隐隐约约地呢喃着,这只是个借口而已。她真正想要的,只是去见见师兄陆文昭而已。

丁白缨没有迟疑,赶到陆文昭的府上上时,她没有带着自己的两个徒弟,而是轻车熟路的,就翻墙而入,潜入进去。

陆文昭自从原配病逝之后,一直没有续弦,而是由小妾打理着家务。此刻府中各处都已经熄灯就寝,看起来都是黑乎乎的。

丁白缨来到陆文昭的卧室外,按照她和陆文昭约定好的暗号,轻轻地敲响窗棂,然后就闪身离开,在陆文昭的书房外等着。

过不多时,陆文昭全身穿戴整齐,进到书房里,没有点灯,却敞开房门。

丁白缨走进去,很有默契地反手掩上门,对着黑暗轻声说道:“师兄!他准备今晚动手,你……我们是否需要去助他一臂之力?”

29 这个世界的玩家

黑暗中,没有声音响起。

丁白缨耐心地等着。

“师妹!”在丁白缨身边,陆文昭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有没有说什么?”

陆文昭的声音就在身边响起,简直就是在她耳朵边低语一样。这个发现,让丁白缨不由得一阵心慌意乱。

“她……让我们……等着他的好消息,让我们……不要……节外生枝!”

陆文昭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出声答道:“他很有把握!”

脚步声响起,陆文昭来到丁白缨的身边,轻声说道:“师妹!既然他这么说,那就是不希望我们去打乱了他的行动,我们只需要耐心一点,等着他的行动结果就好了!今夜,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啊!”

在黑暗中,丁白缨白净的脸上,飞起两朵红晕。她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激烈争斗,一个提醒她赶紧离开,一个鼓励她大胆一点,捅破她与师兄之间的这层窗户纸,不要再这么矜持,这么折磨彼此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反平时的干练飒爽,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陆文昭就在黑暗中站定,他都能闻到师妹丁白缨身上的淡淡香味儿。只要一伸手,他就能把师妹揽入怀中。

可是他不敢造次。

师妹丁白缨的性子刚烈,比寻常男子还要更为杀伐决断。这要是会错了意,把她给惹恼了,说不定下一刻,她就会挥刀砍过来。

要是这样的反应,那还算好说。怕就怕从此之后,师妹会视他为路人,那可就要让人心灰意冷了!

“嗯!”丁白缨轻声答道,“师兄的意思是,我们就这么等着?”

陆文昭答道:“也不全是。师妹去歇着,我会在这里等着。一旦衙门那边出事,必定会有人前来禀报。到时我会赶过去,相机行事。”

丁白缨心里松了一口气,可是却又带着淡淡的失落,轻声答道:“好!”

……

罗飞羽没有食言,他在黑暗中静坐,直到丑时,才缓缓睁开双眼,站起身来。

丁白缨准备得十分充分。

两皮袋子火油,打火的火绒,夜行衣,以及按罗飞羽要求的蒙头面罩。

这个面罩就像是口袋,往头上一套,就只露出两只眼睛,不虞在打斗中掉落,露出面容。

火油皮袋子绑在前胸后背,背好绣春刀,套上面罩,罗飞羽全身都是黑色,就如同融入到黑暗中。

从黑暗中来到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罗飞羽轻车熟路,翻墙过户,来到案牍库所在的后衙。

这里的防卫,明显比其他地方要更为严密。

最外围是锦衣卫的巡夜校尉,六人一队,一共四队,绕着案牍库来回巡察。

一柱香的工夫,大约也就十五分钟的时间,就会巡察一次。

案牍库大门,由东厂番子把守,连锦衣卫也不能进入。

大门铁锁的钥匙,连东厂番子都没有,而是在掌班太监郑泷的身上。

罗飞羽根本不走这些正常路,从空档里穿过,转走墙根角落里的黑暗阴影,形如幽灵一般,躲在墙角的黑暗中,等着巡夜的锦衣卫校尉过去。

这样他就有一个完整的时间周期可以利用,一柱香的工夫,也就十五分钟左右。

如果控制的好,运气也不错,这个时间还能保证在两个时间周期。前一个时间周期潜入,做好准备,然后待巡查锦衣卫校尉过去,再放火,这样逃走的时间,就有足足一个时间周期。

但是最怕的,就是那个掌班太监郑泷,深更半夜的发神经,跑到案牍库里来,撞破罗飞羽的好事,就像电影《绣春刀》里的情节那样!

这个世界,就是以电影《绣春刀》为蓝本,产生出来的。在诸天降临之后,穿入到诸天光桥里的人,都会面临着进入诸多世界的困扰。这些世界,有些就像是平行世界,有些就像是幻想世界,就是以影视剧小说漫画为蓝本而诞生的世界,情节走向也大致相同,但是,并不是机械地按照原本的剧情走向,而是自成一个完备的世界,有着诸多种可能。

罗飞羽一边等着巡察锦衣卫校尉过去,一边在黑暗中想着这些念头。他在拿到北斋画轴那个世界结晶之后,之所以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继续呆在这个世界里,就是要改变这个世界的大势,把这个世界至于自己的掌控之下。

具体来说,就是他不但要辅助信王朱由检登基,还要在掌控锦衣卫,辅佐崇祯帝,解决掉后金努尔哈赤,改变这个世界大明王朝崩溃败亡的大势命运。

这个任务当然不容易完成。

因为进入这个世界的穿梭者,可不止他一个。想要掌控这个世界的穿梭者,当然也不止他一个。这些人选择的,也许就是相当容易一些的阵营,此刻就在后金努尔哈赤的麾下,为获得努尔哈赤的信任和器重而努力奋斗着。

简单点来说,他的对手可不只是单机游戏里的那些npc,而是在线网络游戏里的的其他玩家!

他熟悉这个世界的剧情走向,知晓历史大势,以及那些历史名人的优缺点和脾性,其他的穿梭者也知道!

大家是在同一个水平线的!

咔擦咔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罗飞羽收起发散的心神,集中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待巡查校尉的背影消失在案牍库的拐角处,罗飞羽立刻如一道幽灵,从阴影中窜了出来,飞快越过宽阔的空地,双脚踏上墙壁,纵身而起,双手一撑,翻上围墙,整个人就这么侧躺在上面,双眼如鹰隼那般锐利,迅速扫过案牍库院落里的角角落落,然后如一片落叶般,翻身飘下。

案牍库里面,就没有任何人。

这里不是案牍库的正门所在,而是在侧面的甬道。守夜的东厂番子都在正门那边,这一带反而冷冷清清的,正适合罗飞羽行事。

罗飞羽沿着墙根,顺着甬道,迅速掠过,来到案牍库的侧面。案牍库门窗皆锁,大门上有铜锁把关,罗飞羽可没那个时间去开锁。窗户是从里面反锁的,不过都是木头做的窗拴!

罗飞羽轻轻抽出丁白缨为他准备好的小刀!刀片薄而锋利,顺着窗缝塞进去,往下一挥,再从底下的窗缝塞进去,从左到右一挥,两道窗拴就尽数斩断。

嘎吱轻响声中,罗飞羽撬起窗棂,如一只灵猫一样,翻身钻了进去。

整个潜入过程,十分顺利。

30 宝船监造纪要

锦衣卫北镇抚司案牍库,就是放置案卷文书账册的地方。一排排书架散发出木头的香味儿,静静地矗立在宽阔的圆形库房里头,犹如置身于古老的图书馆里。

罗飞羽用火绒点亮早就准备好的小火把,四处查看。

案牍库的防卫是外紧内松,大门处由东厂番子和锦衣卫把守,彻夜巡察的锦衣卫校尉,是绕着案牍库外面的围墙绕圈子,这里面,反而没有一个人。罗飞羽点亮的这点火光,只要没有人进来,外面的人是看不到的。

丁白缨要罗飞羽放火烧案牍库,真正的目的,其实就是要烧掉宝船监造纪要。

从朝廷的规矩上来说,营造司为皇上打造的宝船,从设计图纸到督造文书,肯定不止一份造册留档的。

现在既然丁白缨等人要烧掉锦衣卫案牍库里的这份,那也许是因为存放在营造司里的那份,已经被郭真郭公公给毁掉了。

罗飞羽知道天机,没有那个好奇心和动机,去拿走宝船监造纪要。他只是需要找到宝船监造纪要所在的书架,然后在放火的时候,重点关照一下那里,确保宝船监造纪要被烧毁,就足够了。

这里堆放的案卷文书账册可真不少,高大的书架分为三层,每一层都堆放着卷册,只是不像图书馆里那样竖放着,而是堆成一摞摞的。

每一排书架上都贴着纸张,注明书架上堆放的卷册种类。如此按图索引,罗飞羽没有费什么劲,就找到了该找的书架,打着小火把一路走过去,立即就在居中那层上,看到宝船监造纪要的册子。

宝船监造纪要比寻常的账册要大上一些。罗飞羽微微一笑,左手拿着小火把,右手解下身上背着的火油皮袋,放在书架上,就欲转身去找个地方插上小火把。

猛然间,罗飞羽全身一震,面带疑惑,看向这摞宝船监造纪要。

刚才他的右手,无意间在宝船监造纪要上拂过,一股别样的感觉,自宝船监造纪要上传了过来,让他全身一震。

这一摞三册宝船监造纪要,竟然也是世界结晶!

罗飞羽愣愣地看着宝船监造纪要,右手按了上去。没错,这的确就是世界结晶的感觉!上一次,在北斋的住所里,在凌风和凌雨的惊呼声中,罗飞羽觉醒了过来,触碰到画轴背筒时,感受到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这一下,罗飞羽就有了些犯难。

他是来放火烧宝船监造纪要的。这样宝船案才没法继续查下去,丁白缨背后的信王朱由检,才能睡得安稳了。

觉醒之后,他想要搏一搏,尝试着掌控住这个世界,这样所得的收益,比仅仅搜寻到几个世界结晶还要更加的丰厚。

这样他就需要烧掉宝船监造纪要,既是辅佐信王朱由检,也是为了跟他搭上线,这样子信王朱由检登基之后,他就能得到信王朱由检的信任,得以重用。

可是眼前的宝船监造纪要,就是这个世界的世界结晶,放火一烧当然很容易,可是罗飞羽心里着实下不了这个决心。

可要是带着宝船监造纪要走,就意味着他必须完全瞒住所有的人,包括丁白缨以及她背后的信王朱由检。

不然的话,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所有的筹谋,都会成为一个泡影。

顷刻之间,罗飞羽心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他深吸一口气,倏然睁开双眼,心里做出了决断。

他动作飞快,拿起三册宝船监造纪要,贴身收好。这三册宝船监造纪要,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只能他一个人知道。

只是一会儿的工夫,罗飞羽就伸手拍拍前胸,满意地点点头。所谓富贵险中求,他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对他这样的穿梭者来说,这个世界的财富名利,都是虚的,只有收在怀中的这三册宝船监造纪要,以及藏在北斋住所附近竹林里的那副画轴,只有这些世界结晶,才是他所要争夺的宝物!

他拿起装满火油的皮袋子,正要拨开塞子,倾泼火油,猛然双耳一动,张开嘴,吹熄小火把。

案牍库里,立刻重新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没有一丝的光亮。

罗飞羽拿着火油皮袋,悄无声息地藏身到高大木架之中,屏息静气,双眼盯着大门。

案牍库外,轻轻地脚步声响起,往案牍库这里走来。

罗飞羽眼前浮现出东厂掌班太监郑泷的那副嘴脸来。白天的时候,罗飞羽可是见识过他的那副嘴脸,阴阳怪气,颐指气使,把锦衣卫称为魏忠贤养的狗,把千户陆文昭之下的所有人,都称之为阿猫阿狗。

玛德,这么个死太监,这么个时候,跑到这里做什么?罗飞羽心里转着这些念头听着门口传来传来开锁的声音,然后厚实的大门嘎吱一声,缓缓推开来。

东厂掌班太监郑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一只左脚踏进案牍库里,右脚却没有踏进来!

狗日的!这个死太监发现不对劲了!

罗飞羽心里一凛。他微微皱着眉头,立刻就醒悟过来。他刚才在里面时,点着的小火把,散发出来的气味儿,此刻就散在这间密不透风的案牍库里。

他一直在这里面,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同。但是这个该死的太监此刻可是从外面进来的,只要一踏足案牍库,立刻就能发现不对劲!

就在这时,掌班太监郑泷走了进来,还反手关上厚实的大门!

但是他没有立刻往前走,而是站在门口,仔细审视案牍库里的黑暗。

事实上,这样的黑暗中,罗飞羽已经看不到郑泷身影,很显然的,郑泷也看不到罗飞羽在哪里。

两个人就这么在黑暗中,无声地对峙着。只是罗飞羽在暗处,郑泷在明处,他还不知道案牍库里,到底有没有人,又到底是谁。

这个东厂的掌班太监,只是察觉到异常而已。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在黑暗和寂静中,显得特别清晰。郑泷张开嘴,吹出一口气,在他身前,火星飞溅,映亮了他的整张脸。

他右手拎着一根细细的铁链子,吊着一颗拳头大的圆球,四壁镂空,火星就是郑泷从这个镂空圆球里吹出来的。

这颗镂空圆球,里面盛放着的,原来是火绒!郑泷张嘴一吹,里面的火绒点燃,犹如一只小灯笼。

“什么人!出来!”郑泷提着镂空圆球,尖着嗓子,沉声喝道。

31 交手

这一声低喝,回荡在案牍库里的黑暗之中。

可是郑泷提着的这个镂空圆球,光亮有限,也就只能照亮他身前的那么一圈地方,范围有限得很。

黑暗之中,没有任何动静,罗飞羽当然不会出声,而是仍旧隐身在重重叠叠的书架之后,看着郑泷一步步往前走。

郑泷的兵器就是手中的这个镂空圆球,细细的铁链子缠绕在他的手臂上,左手反握着一柄螺旋刃尖刺,尺许长,映着微微的火光,像是手里握着的一条小蛇。

他走得极为谨慎,全身戒备,双眼不住扫过左右的黑暗,如同要看透这里的一切。

罗飞羽耐心地等着。他不是在等着这个掌班太监郑泷出门,而是等待着出手的时机。

这个掌班太监郑泷,这个时候来到这里,完全就属凑巧,而不是有什么发现。但是罗飞羽不会让他再出这个大门。只有在这个地方,这里的这么多书架阻隔,才是杀这个家伙的好地方。不然的话,在开阔地带,他的这种链球带枪的武器,威力就会完全发挥出来,单用绣春刀,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随着郑泷慢慢走过来,罗飞羽手中的弓弩,也慢慢抬了起来,越过高大书架间的间隙,指向案牍库正中的通道。

这种随身携带的弓弩,也就只有三支弩箭,想要再次装填,罗飞羽也没有这个时间。

嗡!

弓弦一声震响。

这个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此时郑泷踏出的前脚刚刚着地,后脚刚刚离地,弓弦响起的同时,郑泷就转过头来,前脚猛然发力,整个身子往后一仰。

他的反应极快,应对极佳。

可惜的是,罗飞羽已经把他的反应都给算计进去了,这一箭对准的不是他的身躯,而是往后打了个提前量。

罗飞羽也无法预知郑泷会如何如何躲避弩箭,如同守门员无法预知点球大战时的方位一样,只能选择一个方向打提前量。

这一次,是罗飞羽押中了。郑泷听到弓弦响,往后一闪,弩箭就正中他的左侧腰际,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罗飞羽半转身,侧滑一步,越过高大的书架,手中的弓弩对准居中的通道。

没有看到郑泷的身影。

但是光亮仍在,只是郑泷躲在书架的侧面,隐住了身形。

这是个狠角色!罗飞羽心中一凛,立即继续往前,越过一排排的书架,往大门口那边奔去。

他当然不是要从大门口逃走。可是他的这番举动,在郑泷看来,就是想要逃走。

“哼!想走?”郑泷冷哼一声,冷冷地说道。

他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痛楚。刚才的那一支弩箭,此刻就穿透他身上的薄甲,射进腰际。随着他的奔跑,扯得他一阵阵痛。

这个时候,郑泷一心防止罗飞羽逃走了。实际上,罗飞羽却是担心郑泷大声喊叫示警,惹来守在门口的那些东厂番子。

人一多!罗飞羽可就难逃了,放火烧案牍库的打算,也会因此而泡汤。

这个时候见到正中的通道中,一点光亮像是跟他赛跑似的,想要抢到门口那里,他略微放慢脚步,在郑泷的身影掠出时,再次扣下弓弩扳机。

嗡!

弓弦震颤,弩箭飞射。

郑泷这一次,却早有准备,不是继续往前一窜,而是往后仰身飞退。

弩箭哧的一声响,掠过中间通道,钉到案牍库对面的墙壁上。

可惜!罗飞羽心里暗叫一声,左手稳稳地端着弓弩,右手持着绣春刀,脚下却不停,顺着好大木架间的通道,往前疾奔。

蓦然间,罗飞羽猛然止步。在他眼前,橘黄色的光亮飞速变亮,从中间通道里,那个镂空圆球在书架侧端拐了个弯,飞了过来。

罗飞羽心中一惊。这个该死的太监,竟然把这个链球一样的武器,耍弄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竟然能凭借着细细铁链条缠绕在书架侧端,把镂空圆球转弯袭来。

这是这点小伎俩,没法让罗飞羽震惊失神,顷刻之间去,他就明白了这无非就是圆周运动带来的效果罢了,当即身子一矮,手腕翻转,绣春刀一挥,以刀面拍中镂空圆球。

啪!

镂空圆球加速往左侧的书架钻去,书册横飞,木屑四溅。

这个力度,可真是不小!

罗飞羽感慨着,矮着身形,继续往前一窜。

此时镂空圆球势头不减,只是窜进高大书架之中后,就再也不受郑泷的控制,而是在书架间绕了一圈,最后啪的一声闷响,势尽力竭,嵌在木架上。

这个镂空圆球可是带着火的。书架乃木头所制,书架上堆满的,又是账册文书案卷,都是易燃之物,此刻火星溅落,这些账册文书案卷就燃了起来。

火势只是刚刚起来,还很微弱,正是星星之火一样。

罗飞羽心中一喜。选择在这里与这个东厂掌班太监郑泷厮杀,就是看中了这一点。这里的书架,就是极佳的阻碍,可以让他的这种链子球一般的怪异武器发挥不出最大的功效。

就在这个当口,罗飞羽身子一转,双脚在地上滑行,转身的同时,左手的弓弩已经对准中间通道。

眼前人影一晃,郑泷情知不妙,扑进书架间的通道。

罗飞羽的这一箭,也就未能射出去。

不过郑泷的链子球仍旧缠在书架上,一时间也收不回去。他用力一拽,只听得哗啦一声,书架上的书册横飞,镂空圆球从书架中飞了出来,细细的铁链子,深深地勒进书架侧面。

镂空圆球呼啸而来,呜呜的风声如万千鬼魂在哭泣,摄人心魄。罗飞羽刚刚追上两步,这才与掌班太监郑泷对上眼,此时已来不及躲避,直接侧身竖起绣春刀,对着镂空圆球拍了过去,与此同时,左手的弓弩在一晃之中,扣下扳机。

郑泷的反应极快,罗飞羽刚刚露面,他就已止退为进,飞扑过来,右手拽着细细的铁链子,左手反握螺旋刃尖刺,尺许长,映着寒光。

嗡!

弓弦震颤,声音低沉。

弩箭一闪而逝,噗的一声,射到郑泷的前胸,嵌在那里。有没有破开他的胸甲,真正伤到他,罗飞羽也没有把握。

他还没来得及抛掉左手的弓弩,啪的一声大响,绣春刀拍中镂空圆球,强大的力度,撞得他往右侧一个踉跄。

与此同时,郑泷在中了弩箭,身形一晃后,再次扑了过来,脸上显出狠绝的模样,狠狠地说道:“哪里来的小毛贼!敢到这里来撒野!”

罗飞羽没有吭声,直接抛了弓弩,握着绣春刀,迎了上去。

书架上的火势,已经开始渐渐大了起来,留给罗飞羽的时间,在嘀嗒作响,已经不多。

32 杀人火起

郑泷身中两支弩箭,却像是没事人似的,手里的螺旋刃尖刺耍得十分顺溜,招招阴险毒辣,净往罗飞羽的要害处招呼。

一寸短,一寸险,用在郑泷的身上,十分合适。

罗飞羽一时之间,竟然险象环生,无力还手。

这里的环境,限制了郑泷链子球的威力发挥,但现在短兵相接,他手里的绣春刀,也因为长度,而受到两旁书架的限制,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威力。

他只能连连后退,试图拉开与郑泷之间的距离,再行反击。

可惜郑泷已经看破了他的企图,如影随形,步步紧逼,就这么从中间通道的一侧,拼杀到中间通道的另一侧。

罗飞羽已经初步适应了郑泷的阴柔风格攻势,在最初的险象环生之后,站稳了脚跟,手里的绣春刀已经能在格档之余,施以反击。

不过作用不大。他仍然处于守势。

郑泷冷哼一声,在激烈拼杀之余,不忘了对罗飞羽施加心理压力,冷冷地说道:“原来还是个小家贼!怎么,还不亮相?”

配合着他的阴柔尖利的声音,他左手的螺旋刃猛然一划,竟似是要把罗飞羽脸上的黑布连同他的整张脸,就这么划成两半。

罗飞羽身子往后一仰,螺旋刃尖刺就在他的面门前掠过,带起一股劲风。

这一次,郑泷没有紧逼过来,而是诡异地往后退了半步,双眼紧盯着罗飞羽,右脚抬起在空中时,并不是往后落地,而是灵巧地脚尖一勾,再这么一绕,细长铁链子末端的镂空圆球绕着他的腿转了几圈,猛然飞出。

这个过程看起来动作不少,但是耗时却不长,罗飞羽刚刚站稳脚跟,就见到镂空圆球带着火光,迎面飞来。

幸亏他刚才多了个心眼,没有在郑泷后退半步时,发起反击,这样在郑泷抬起右脚时,就已经注意到那个镂空圆球,这个时候,也就早有了应对之法。

他双眼一缩,侧身,出刀,一气呵成。

砰!

绣春刀刀面拍中镂空圆球,发出一声金铁交鸣之声。

镂空圆球是直飞,此刻被绣春刀刀面从侧面拍中,立时往一侧的书架中飞去。

借着这个机会,罗飞羽没有耽搁,而是猛然如猛虎下山,飞扑过来。

呯然大响声中,镂空圆球砸进书架当中。即使郑泷用力往回一拽,也还是被书架阻挡,没能第一时间收回来。

哼!

郑泷冷哼一声。

他左手上的螺旋刃尖刺,刚才就杀得罗飞羽连连后退。所以这个时候,他根本就不怵罗飞羽手里的绣春刀。

唯一可虑的,就是他腰际的那支弩箭,深深地插进皮肉里,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带来一阵又一阵的牵扯疼痛。

他都已经盘算好了,在罗飞羽一刀劈落时,左手的螺旋刃尖刺格档住绣春刀,这样右手的细长铁链子往回一扯,镂空圆球就能自罗飞羽身后飞起,击向他的后脑。

电石火光之间,绣春刀带着一片森寒的刀光,劈落下来。

郑泷举起手里的螺旋刃尖刺,呯然大响,郑泷立即色变,同时往后就欲飞退。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拿着绣春刀的小内贼,这一刀看起来平淡无奇,可是力道却如此凶狠,没有体现在劈落之势上,而是在最后金铁交鸣之时,才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是什么刀法?郑泷心中一惊,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后退。

可罗飞羽却像是早就能料到他的这个反应似的,左手一抄,细长的铁链子缠绕在手臂上,伸手这么狠狠一拽。

郑泷正在发力后退,此刻却同时受到铁链子猛力拉扯,一时间竟然没有能退后哪怕半步。

他心中大为震惊,在刀光一滞之后继续往下劈落时,他毫不犹豫,立即松开双手,弃了手中的铁链和螺旋刃尖刺。

饶是他反应得快,绣春刀的刀光还是自他胸前一掠而过,要不是身上穿的是镶着薄薄铁板的甲衣,他这一下子,就会被这一刀开膛破肚!

可是此时他手中没了武器,赤手空拳,又是身上带伤,一下子就没了刚开始的那股傲气,连连后退之余,心里想着的,就是如何逃出这里。

他的脸上,已经显出几分惊恐之色。

罗飞羽得势不饶人,在两排书架之间,绣春刀施展不开,压根不顾郑泷断抛掷过来的书册,只是一刀又一刀劈落,劈得郑泷只能不断加快速度后退,完全无法想其他的。

砰!

郑泷后背重重撞上案牍库的圆形墙壁,退无可退。他紧盯着劈落下来的刀光,眼中满是惊恐绝望。

在这个时候,他像是才想起来一样,张开嘴巴,就欲大叫喊人。

噗嗤一声,绣春刀兜头劈下,自郑泷身前劈落下来,已经喊出声的“来人”二字,也就此消散。

郑泷双眼瞪得大大的,身前冒出一条血线,往前扑倒。

罗飞羽伸手扶住郑泷的身体,拖到书架中间,拔出他身上的两支弩箭,不管是书册还是案卷,一股脑儿的往郑泷身上堆去,过不多时,就堆成了一座小山似的,把郑泷的身体给掩盖得严严实实。

两皮袋子火油,罗飞羽尽数泼洒到这堆书册案卷上,再把已经点着的书册往这里一扔,立时蓬的一声,火油被点着,燃起熊熊大火。

此地不可再留,罗飞羽迅疾捡起弓弩和插在墙上的最后一支弩箭,在身上收好,把大门推开一条缝,闪身而出。

案牍库里,已是火光熊熊。可是案牍库外面,就是青砖围墙,守候在大门外的东厂番子,以及巡察的锦衣卫校尉,此时都还没能发现。

罗森奔进甬道,侧耳倾听片刻,巡夜的锦衣卫校尉脚步声已然远去,他立即紧跑几步,双脚在围墙上交替踏过,借力往上一窜,双手已然攀上围墙,身子一翻,就这么趴在围墙上。

围墙外,巡夜的锦衣卫校尉刚刚过去,最后两人的身影刚刚转过拐角,罗飞羽立即无声地翻身下来,贴着黑暗阴影,原路撤回。

没离开多远,罗飞羽就听到案牍库那边,传来一阵阵的喊叫声,回头一看,案牍库里已是火光冲天,耀亮了好大一片夜空。

整个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立时如点燃了的火药桶,沸腾起来。

只是这些,跟罗飞羽无关,他趁着这股混乱,迅速逃离北镇抚司衙门,回到自个儿的宅子里。

33 生性多疑

刚刚进门,罗飞羽就知道,那个丁白缨又来了。

屋子里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异常。罗飞羽关上门,站在门口,纹丝不动,双眼如鹰隼一样,扫视着屋子里的黑暗。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半个多时辰,月亮西沉,正是天亮前最为黑暗的时候。

如此沉默了好一会儿,屋子中间的黑暗中,响起几声轻微的脚步声,多了一团迷糊的白色。

锵!

罗飞羽拇指一推,绣春刀离鞘半寸。他同时低声问道:“什么人!”

“是我!”丁白缨的声音响起。

“你带了人来,是什么意思?”罗飞羽沉声问道。

“那把火,我看到了!”丁白缨答非所问。

“很好。”

“你就这句话?”丁白缨问道。

罗飞羽答道:“你想要我说什么?还有,把你的人唤出来吧,不用这么躲躲藏藏了。”

话音未落,院子里响起几声沉重的落地声,显是有几个人从院墙上跳了下来。屋子里的黑暗中,也有几个人的脚步声响起。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罗飞羽晒然道,“杀人灭口?”

“对不住了!”丁白缨答道。

罗飞羽默然。

这,他还真摸不准,丁白缨是真的想要杀人灭口,还是仅仅只是试探。

如果是按照电影里的剧情走向,丁白缨在沈炼放火烧了锦衣卫案牍库之后,的确是准备杀人灭口。但是电影的剧情,是有很多的漏洞的,难道以此为蓝本衍生出来的这个世界,这些人的行事,也是存在这样的一些bug式的漏洞?

要是丁白缨真的想要杀人灭口,那自然就是信王朱由检所令,丁白缨自己不可能有这样的决断。

丁白缨保持着沉默,她带来的这些人,也就没有动静,就这么站在黑暗中,一动也不动,带来一股肃杀之感。

“杀人灭口!”罗飞羽冷笑着说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你背后主子的主意?”

丁白缨沉默着。罗飞羽的一颗心直往下沉。

今晚的这个事情,看样子不是试探,而是来真的。在历史上,眼下的信王朱由检,也就是即将登基入继大统的人,是大明王朝的末代帝王。这个世界不是历史,只是以电影《绣春刀》为蓝本衍生出来的,人物的个性,却与历史上的那个亡国之君崇祯皇帝如出一辙,用人多疑,急功近利。

在这件事上,罗飞羽觉醒之后,已经差不多是掏心窝子似的,抹除了这么几个隐患和纰漏。可是现在烧掉锦衣卫案牍库之后去,立刻就被丁白缨率领的这帮人堵在家里,是要杀人灭口的可能性虽然还没有完全确定,但已经是非常大,这就让罗飞羽心里凉了大半截。

丁白缨的沉默,就是在一点点证实这个可能。

不过罗飞羽还是不会率先动手,而是在黑暗中,取下头上的黑布头套,问道:“怎么,你们还在等什么呢?马上就要天亮了!”

丁白缨沉默了片刻,再次说道:“罗总旗,对不住了!”

罗飞羽哈哈一笑,“有什么对不住的。也许你们都觉得,案牍库已经烧了,再杀人灭口,整个事也就再无破绽了。可是当日在西山云栖坡时,我就跟你说过,你们杀的人越多,留下的蛛丝马迹也就越多。更何况,你们想要杀掉我,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你逃不掉的!”丁白缨说道,语气十分肯定。

“我为什么要逃?”罗飞羽沉声答道,“事实上,即使我就这么站在这里,你们也不敢杀我!”

“你……”丁白缨一下子愣在那里。

罗飞羽冷哼一声,说道:“当日我就跟你说得很明白,别想着拿北斋来威胁我,因为你们根本就不敢把她送到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里。现在,我再次很明白地告诉你,别拿杀人灭口来威胁我!你赶紧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想要宝船监造纪要,而不是在我被你们杀死后,直接送到东厂番子手里,就别玩这些花样!”

“你……为什么?”丁白缨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波动。

罗飞羽沉默着,深吸一口气,感慨着说道:“真是可惜啊,我可是真心想要跟着你们的主子,一起干一番大事的。奈何你们主子疑心难消,急功近利。总以为把我给杀了,也就不再有任何破绽了。真是可惜啊!”

“哼!”丁白缨冷哼一声,说道,“你并没有从案牍库拿出来任何东西!”

罗飞羽冷冷一笑,答道:“我都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你了,你们要烧掉的,是宝船监造纪要。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我有没有带出来,收藏在哪里,你可以赌一把!赌宝船监造纪要是在案牍库里一把火给烧掉了,还是被我带出来了。”

丁白缨沉默不语。

罗飞羽接着说道,“关键的问题是,我敢赌,你敢么?丁女侠?!”

丁白缨继续保持着沉默。可是罗飞羽却能听到,她的呼吸声,不再那么平静沉稳。

“我就知道你不敢!”罗飞羽毫不客气地继续打击她,“你只是奉令行事,这么大的一个赌局,你哪敢做得了主!还是赶紧回去问问你们主子,到底赌不赌!”

“你……想要什么?”丁白缨语气明显矮了下来,没有了先前的那般自信。

罗飞羽心里暗自摇头。这个信王朱由检,还真是生性多疑啊!不过他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沉吟着说道:“我本来想着投奔你们主子,一起干一番大事,这样足以自保。现在看来,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

“我想要什么?”罗飞羽接着说道,“你们认为现在唯一的破绽就是我,那么我唯一的破绽,就是北斋。你们先把北斋交给我!还有,让她带上一万两银票!”

“就这些?”丁白缨问道。

罗飞羽沉吟片刻,深吸一口气,似是做出了某个决定,答道:“那就两万两银票吧!就这样!”

丁白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喝一声,“走!”

屋子里立时响起长刀入鞘的声音,还有弓弩对折的声音。有人点亮火绒,一时间,只见到屋子里人影憧憧。

罗飞羽让开门,丁白缨带着众人,鱼贯而出。临出门时,丁白缨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罗飞羽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头就走。

34 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些人没走大门,一个个翻上围墙,消失在黑暗之中,走了个干干净净。

但是罗飞羽却知道,自家这个宅子,肯定是被这帮人看得严严实实的。

罗飞羽一个人站在屋子里,没有点灯,四周一片黑暗。他心里万分惆怅,是真的感觉到惋惜。

在西山云栖坡上时,罗飞羽面对丁白缨,以及她背后的主子,信王朱由检,可是真的就差掏心窝子了,真正的待之以诚。

他是真的想着跟随信王朱由检,想要力挽狂澜,挽救这个摇摇欲坠的大明王朝。这样做,他当然是有私心,就是通过辅佐信王朱由检,掌控这个世界。

身为穿梭者,他只知道掌控一个世界,比单纯得到世界结晶,收获要大得多。但是如何才算是掌控一个世界,他就没有任何概念,只能边走边摸索。

但是现在,这条路明显已经走不通了。

这不是罗飞羽所能掌控的,所以他只能感觉到可惜。

在西山云栖坡上,丁白缨显然已经被他给说服了。随后丁白缨送来这把上佳品相的绣春刀,态度就明显大不一样,即使是不久前,丁白缨送来火油和其他的东西,态度也没有问题。

可是一放火烧了案牍库,怎么情势就这么急转直下了呢?

罗飞羽能想得到的唯一一个合理解释,那就是信王朱由检改变了主意。

丁白缨只是一把刀,没有自己的自由意志,她执行的,就是信王朱由检的命令。

而历史上的那位原型人物,大明王朝的末代帝王崇祯皇帝,个性就是这样,用人多疑,急功近利,以至于后世的评价就是大明就是亡在他的手上。

这个以电影《绣春刀》而衍生出来的世界里,信王朱由检的个性,看来还是继承了那位历史原型人物,在火烧案牍库之后,终于还是信不过罗飞羽这个主动投靠过来的锦衣卫总旗,而是下定决心要杀人灭口。

可是罗飞羽只能说,信王朱由检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即使罗飞羽把宝船监造纪要在案牍库里一把火给烧掉了,在面对丁白缨率众人前来杀人灭口时,他也可以拿着宝船监造纪要来要挟,让丁白缨不敢赌。

事实上,即使吓退了丁白缨一行,罗飞羽怀里的宝船监造纪要,他还是不会拿出来的。

这样如果这个世界的事情不可作为,他随时可以一走了之。

而这个宝船监造纪要,是这个世界的世界结晶,就是他此行的收获。

可惜啊!罗飞羽再次长叹一声。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本想投奔信王朱由检,结果人家根本就不信任他,反而在事成之后想要杀之灭口!

罗飞羽长叹一口气,只能沉思着,寻找其他的出路。

现在拿着宝船监造纪要相要挟,过了这一关,可接下来,就还有更多的关口需要过。

现在两件世界结晶在手,此行的收获已经相当不错。罗飞羽完全可以现在就离开,不管这个世界的琐碎事。

可是罗飞羽还是不太甘心。

一走了之,只能是作为最后的底牌,只有在山穷水尽时,才亮出来。

信王朱由检这一条路,已经完全堵死了,再也走不通。只要信王朱由检登基,做了皇帝,整个大明帝国,就没有了罗飞羽的立足之地。

他能去的地方去,就只有辽东关外的后金,以及还没有起事的李自成那里。

后金,满清八旗,罗飞羽想到这个,就摇摇头,否决了这个选择。那个地方,估计已经有不少穿梭者在那里奋斗,这才是顺着大势的选择。

投奔李自成?那个家伙,此刻还是在大明的驿站里干活儿。

况且李自成那帮流寇起家的大顺王朝,可以攻破京师,但是对上满清铁骑,就基本上没有胜算。

再说了,投奔李自成,那还不如自己自立门户,揭竿而起呢。

罗飞羽盘腿坐在地上,闭目沉思。

现在,信王朱由检慑于魏忠贤的存在,有所顾忌,所以才有这么一些回旋余地,害怕宝船监造纪要落到锦衣卫的手中。可只要他一出城,就绝对会遭受无穷尽的追杀,完全没有喘气的机会,失去这唯一的一点回旋余地。

故而这个时候,他想要到北斋住所附近的竹林里,把那副画轴取出来,都不可能。除非他下定决心离开这个世界,那自然就另当别论。

如果反过来,扳倒信王朱由检呢?

罗飞羽猛然睁开双眼,全身一震。

门外,天色已然微亮。

在这之前,罗飞羽想要投奔信王朱由检,就是想要依附于未来的崇祯皇帝,扳倒魏忠贤,实现自己的筹划。

那么现在,完全可以借助魏忠贤的势力,扳倒信王朱由检一方,先过这一关再说。

不过他同时想着,如果能顺利见到魏忠贤,突然暴起发难,先干掉魏忠贤,再想办法扳倒信王朱由检,让他无法登基,是否可行呢?

罗飞羽深吸一口气,再次缓缓闭上双眼,眼前豁然开朗,开始仔细盘算起来。

天色大亮,外面开始喧闹起来。罗飞羽站起身来,长出一口气,顿觉眼前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就在这时,大门嘎吱一声响,被人推开来。罗飞羽眉头一皱,闪身到门后一看,立时心里一沉。

来的是陆文昭。

他身穿白色千户甲衣,腰跨绣春刀,神色如常,走了过来。

“大人!”罗飞羽打开门,走了出去。

陆文昭神色凝重,看着罗飞羽,一言不发。

“大人找我有事?”

“嗯,是有点事!”陆文昭点头答道,“昨天晚上,锦衣卫北镇抚司案牍库失火。”

“是吗?抓到案犯了没有?”

陆文昭盯着罗飞羽,一字一顿说道:“案犯就在这里。”

罗飞羽没有什么反应,说道:“原来大人与丁白缨,是一伙的。大人难道不怕我去告发吗?”

陆文昭撇撇嘴,不屑地一笑,说道:“你去哪里告?三法司,六部,二十四衙门,各州道府,到处都是我们的人!我们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扭转乾坤,让你告无可告。”

罗飞羽苦笑着摇头,答道:“大人,看来我跟丁白缨所说的那些话,你都知道。我就不明白,我为你们做了那么多,一片诚心想要加入你们,你们主子为何就容不下我这么一个小小的总旗。”

陆文昭沉默片刻,才沉声答道:“你……现在还有机会!”

罗飞羽答道:“信任已经破坏殆尽,就没有那么容易重新建立起来。”

“你放火就放火,为何还要留下宝船监造纪要?”陆文昭咬着牙说道,“信任,也是你先打破的!”

罗飞羽冷笑着答道,“这是你们主子给自己找的理由吧!用人多疑,这就是你们主子的特点,对吧!”

“如此说来,你……并没有留下宝船监造纪要!”陆文昭说道。

35 放手一搏

罗飞羽不置可否,答道:“昨天晚上,丁白缨就面临着同样的这个问题,他不敢赌。大人,你敢不敢赌一赌?”

陆文昭直直地瞪着罗飞羽,似是想从他的双眼里,看出点什么来。可是看了半天,他先移开了目光,带着几分语重心长,说道:“把宝船监造纪要交给我,你……就没事了!”

“大人,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们主子的意思?”

“什么意思?”陆文昭问道。

罗飞羽长叹一口气,答道:“如果是你们主子的意思,我就实在搞不懂,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会如此变化无常。”

陆文昭沉默着。

罗飞羽接着说道,“如果是大人的意思,我想说的,跟昨晚跟丁白缨所说的一样。把北斋交给我,还有两万两银票,我就会把宝船监造纪要交给你们,让你们主子安心。”

陆文昭继续保持着沉默。

罗飞羽微微一笑,眼光看向墙外,说道:“大人,你不会是把锦衣卫都带过来了吧。怎么,是准备不让我出这个门了吗?”

“你……要北斋做什么?”陆文昭没有回答,沉声问道。

“人质!”罗飞羽很干脆地答道,“陆大人,咱们毕竟是从萨尔浒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我所说的话,如果你不相信,那我也没法子。”

陆文昭沉默半响,长叹一口气,说道:“你确定要这样做?”

罗飞羽点点头,答道:“我知道大人也有自己的难处,很多事,你们并不能做主。我们之间所有的情谊,已经到此为止!是的,我确定要这么做!从你踏出这个院子开始,你不用再对我念及什么情谊,我对你也是如此。刀枪无眼,咱们就此……各走各的路罢了。”

陆文昭神色一黯,伸出手,拍了拍罗飞羽的肩膀,说道:“你……保重!”

罗飞羽目送陆文昭的背影走出大门。在开门的一瞥间,罗飞羽看到门外排列整齐的锦衣卫,还有手持火铳的神机营。

陆文昭这是有备而来。

昨天晚上,虽然罗飞羽以宝船监造纪要为要挟,让丁白缨不敢动手。但这一次,信王朱由检显然已经回过神来,不管罗飞羽所说是真是假,先杀了再说。

陆文昭关上大门,墙头上,立时冒出一排人头,都是锦衣卫校尉,手持火铳,开始瞄准。

此时罗飞羽已然进屋,关上房门,躲在一旁。

呯呯呯!

枪声大作,墙头上的火铳冒出一股股硝烟,弹丸横飞,带着慑人的呼啸声。

威势不小,可是这个年头的火铳,准头太差,瞄准还是不瞄准,其实都是一回事,弹丸射出后,能否射中目标,完全就是随机的,根本就不可预测。

罗飞羽只是这么看了几眼,就立即抓紧时间,做自己的事。这个宅子里的东西,本来就少,没有什么好带走的,唯一需要带走的,也就是丁白缨送来的绣春刀。

罗飞羽只是锦衣卫总旗,正七品的小官,配发的绣春刀和甲衣,都是品秩一般的货色。在西山云栖坡与丁白缨交手时,绣春刀被丁白缨斩成两截。随后丁白缨送来一把绣春刀,显然就是从信王那里拿到的,品相可就很不一般了。

罗飞羽为了混淆旁人耳目,只换了刀身,刀柄和刀鞘都是用原来的那把。现在要去办大事,当然就要换回来了。

枪声不断,弹丸射进屋子里,木屑溅飞。罗飞羽不慌不忙,收拾停当,身形如飞,在屋子里四处奔走,拉下一根又一根绳索。

每一根绳索,都是连着一道机关,火油泼下,泼洒得屋子里到处都是。

这些准备,耗费了罗森数年的工夫,都是他以一己之力,一点一点准备出来的。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觉醒,只是凭着锦衣卫里办差的经验,要为自己打造一条逃生之路。没想到这刚刚觉醒不久,这条逃生暗道,这些苦心安排,竟然都派上了用场。

火头从各处开始买冒起来,屋外枪声不断,轰隆作响。千户陆文昭只是黯然点点头,百户张英立时一声令下,早就准备好的锦衣卫校尉,立时撞破大门,呐喊着,冲杀进去。

罗飞羽跳进卧室床榻底下的暗道,迅速逃离。这场大火,会把这栋宅子烧个干干净净。等到陆文昭等人发现这个暗道,罗飞羽早就逃之夭夭了。

如果说昨晚上,罗飞羽还对信王朱由检抱着一点点幻想,那么现在,这点幻想也像是个肥皂泡那样,彻底破灭。

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罗飞羽在暗道里弓着身,小步快跑,心里暗自下定决心,决意一博。

暗道的出口有好几个,分别通往不同的地方。

过不多时,罗飞羽从一处废弃的小破宅子里钻了出来,整理干净身上的尘土,开门而出。

这个小破宅子也是他买下来的,没花什么钱,也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个地方,完全就是狡兔三窟的准备。

他还是锦衣卫总旗,身穿黑色飞鱼服甲衣,头戴缠棕帽,腰跨绣春刀,走到街上,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连正眼也不敢看一眼。

罗飞羽现在就需要想办法见到魏忠贤。这一次的一搏,就决定着后面该怎么办。要么是他无路可走,只能就此逃离这个世界。要么是乌鸡变凤凰,扳倒信王朱由检,踏上更为艰辛难走的大道。

……

日上三竿,整个京师笼罩在一股莫名的肃杀之中。各种流言如雨后春雨一般,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没有人能分辨得了真假。

城门禁闭,把门的兵士如临大敌。大街上,锦衣卫,东厂番子,策马奔驰,呼喝不断。

普通民众不管胆大胆小,都关好门窗,躲在家里,从门缝窗边,窥视着外面的动静。

禁宫东华门的东边,等闲人根本就不能靠近,如非必要,也没人愿意来这里,就是因为东厂,就坐落在东华门外。

东华门正对着内城的东安门,此刻的东安门大街,一骑飞驰而来,在距城门尚有百来步时,马上骑士大声喊叫:“田大人有紧急情况,禀报厂公!”

36 蒙混过关

来人正是罗飞羽。

他身穿锦衣卫黑色甲衣,一看就知道是个正七品的总旗,他所说的田大人,自然就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

能坐稳锦衣卫都指挥使这个位置的,自然是厂公极为信任的人。这个田尔耕,就是魏忠贤的干儿子,与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交情不浅。

此刻田尔耕正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里,大发雷霆,哪里知道罗飞羽假冒他的名头,前来见魏忠贤。

他也不知道,千户陆文昭竟然也在假借他的命令,调动麾下锦衣卫,前去捕杀这个锦衣卫总旗。

把守东安门的兵士可不敢怠慢,队正连声催促,打开东安门,放罗飞羽过去。

罗飞羽放开缰绳,骏马速度不减,疾驰而过。

东安门到禁宫东华门,还有一道东上中门,罗飞羽同样策马疾奔,高声大呼,守门士卒见他直接穿过东安门,哪里会想那么多,同样忙不迭地开门,让他通过。

在东华门外,罗飞羽一勒缰绳,骏马四踢踏地,长声嘶鸣。罗飞羽翻身下马,一甩缰绳,撒开腿疾奔,大声喊着:“田大人有紧急情况,禀报厂公!”

罗飞羽在锦衣卫当差这么些年,只是远远地见到过魏忠贤几次。但是一些基本的情况还是知道的。平素魏忠贤就是深居禁宫之中,亲信有什么禀报,也都是从东华门入宫。

守卫禁宫大门的,除了禁军,还有太监,一见罗飞羽这个样子,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哪敢擅自盘问,要是耽搁了魏公公的事,即使魏公公不追究,光是锦衣卫田指挥使的怒火,他们这些人就完全承受不起。

带路的太监完全跟不上罗飞羽的步伐,在罗飞羽的不停催促下,完全就是一路狂奔,直奔司礼监值房。

司礼监值房与内阁所在的文渊阁相距不远,就在文华殿前。此刻正是日上三竿时分,艳阳高照,一个内宫太监,带着一名锦衣卫,从东华门一路狂奔而来,立时引起有心人的侧目关注。

罗飞羽这是第一次进到禁宫里,这一场豪赌,已是开弓再无回头箭,只能奋勇精进。

魏忠贤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如今天启帝病重,卧榻不起,他就是大权在握。可是这段时间,他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更为勤勉,每日在司礼监值房,寸步不敢稍离。

两人还没奔近,值守的大太监立时一声断喝:“禁宫重地,如此放肆,成何体统!”

领路来的小太监立即就地趴下,本来就一路狂奔,累得喘不过气来,这时又被吓着了,立时脸色发白,全身颤抖。

罗飞羽却没有放慢脚步,大声喊道:“田大人有紧急情况禀报厂公!”

值守的大太监也吓了一大跳。既然是锦衣卫来报,又急成这个样子,当即脸色一变,沉声说:“跟我来!”

司礼监值房内,挨着北墙,摆放着一溜儿五张黄花梨木圈椅,魏忠贤居中而坐,手上端着茶杯,在罗飞羽奔进来扑通跪地,大声禀报时,眼皮子也没有抬一下,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问道:“什么事儿啊,这么火急火燎的。”

罗飞羽原来还担心,难以见到居于深宫之中的魏忠贤。没想到身上的这套锦衣卫甲衣,还真是为他省了很多麻烦,竟然如此一路畅行无阻,连绣春刀都没有解下,就来到这里去,见到了魏忠贤。

当然他也心知肚明,这可不完全是身上的这套锦衣卫甲衣的缘故,而是在这个时候,锦衣卫的确就是厂公魏忠贤养的一条狗。一条狗,自然就是一条狗,难道还有人敢对厂公魏忠贤有什么企图吗?当然不会!

故而根本没有人会想得到,罗飞羽竟然是假借名头,直入禁宫,能够有这么大的胆子,还准备杀魏忠贤。

罗飞羽喘着粗气,抬头答道:“禀厂公,田大人急报,锦衣卫北镇抚司案牍库被人纵火烧毁,东厂掌班太监郑泷被杀。”

整个司礼监值房里,空气立时如凝滞了一般。

四名秉笔太监一个个动作僵在那里,目光从罗飞羽身上,移到魏忠贤那里。心里却极为惊讶。这个消息,一大早田尔耕就差遣人前来禀报过,怎么又来禀报?还这么心急火燎的?

魏忠贤双眼微微一缩,端着茶杯的手,亦是僵在身前,他的目光在罗飞羽双眼上掠过,落在他腰间的绣春刀上,立时再次一缩。

只是魏忠贤没有看到,此刻罗飞羽微垂的眼睑里,同样是双眼紧缩。

罗飞羽踏进司礼监值房时,就察觉到一股别样的感觉,与他手握着那张画轴和宝船监造纪要时一样的感觉,只是这种感觉,要更为强烈一些!

这种感觉的源头,就来自于挂在魏忠贤腰间的那个黄色布囊,里面是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在罗飞羽眼光一瞥时,立时明白过来:那就是玉玺!

只是这个时候,他也察觉到,魏忠贤已经起疑心了。

顷刻之间,罗飞羽再次面临着一个重大的决断。

他借着喘粗气的机会,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回应道:“田大人已找到纵火之人,正率锦衣卫围捕!田大人还发现背后主使之人,特遣属下紧急禀报厂公!”

司礼监值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如春风化冻,不再凝滞。起了疑心的这几个大太监,立即就把这点疑心给抛到脑后了。

纵火焚烧锦衣卫案牍库,杀东厂郭真,这几桩案子,很明显与宝船案有关。

背后主使之人,当然也就是宝船案的背后主使之人!田尔耕发现背后主使之人,这个消息,当然非同小可,差遣人前来急报,也是理所当然。

魏忠贤也不例外,双眼一寒,冷冷问道:“背后主使之人,是谁?”

罗飞羽抬起头来,左右一望。魏忠贤立时剑眉一竖,低喝一声,“闲杂人等,退下!”

闲杂人等,当然就是侍候的那些小太监。他们立即悄然退出,还掩上了司礼监值房的门,十分贴心。

背后主使之人到底是谁,自从宝船案后,就一直困扰着魏忠贤。随后接二连三爆出来的郭真被杀案,以及侄子凌云凯被杀和北斋案,还有昨晚的锦衣卫案牍库被烧,都让他有着强烈的危机感。

他数来数去,当今朝堂之上,能够掀起这么一股惊涛骇浪的人,屈指可数。可没有查明,他纵有满腔怒火,也不知道该发泄到谁的身上。

现在田尔耕差遣人前来急报,也的确只有这样的大事,才能如此紧急。故而此时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吸引到这件事上来。

罗飞羽低头答道:“禀厂公,田大人发现幕后指使之人,就是信王!”

哐当!

魏忠贤把手中的茶杯往地上一摔,茶水四溅,他剑眉冷竖,冷哼一声:“果真是他?!”

就在他说这话时,眼前人影一晃,罗飞羽从地上蹿起,绣春刀铿锵出鞘。

37 诛杀

暴起发难,诛杀魏忠贤,再想办法扳倒信王朱由检,这个念头昨天晚上就冒出来过,罗飞羽还对此深入思考过,设想过各种可能,以及相应采取的策略。

今日逃出陆文昭所率锦衣卫的追杀,一路畅行无阻,直入东华门,来到魏忠贤跟前,还没有人让他解下腰中的绣春刀,他就知道,机会来了!

并且还是所有设想场景中,最为理想的一种!

而促使他最终下定决心的,则是魏忠贤腰间挂着的那个黄色锦囊!

那里面,就是玉玺!装载着大明江山至高无上权力的玉玺!

魏忠贤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掌的就是这方玉玺!

一进司礼监值房大门,罗飞羽立刻就感受到熟悉的感觉,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熟悉的波动,很明显,这方玉玺不是简简单单的世界结晶,而是世界核心!

世界核心,对穿梭者而言,重要性是远远高于世界结晶的!

如此暴起发难,即使最终失败了,未能扭转乾坤,他光是带着玉玺,这个世界核心,以及怀中的世界结晶宝船监造纪要,离开这方世界,就足够赚大了!

司礼监值房里,只剩下魏忠贤这个掌印太监,以及四个秉笔大太监。

在这方世界里,禁宫之中的这些太监,长于权谋阴诡,却不是武侠小说里那些深藏不露的禁宫高手。

罗飞羽绣春刀在手,有把握把他们斩于刀下。

五个大太监,掌握着整个帝国的最高权力,前一刻,还沉浸在怎么对付信王朱由检的念头上,下一刻,就见到罗飞羽身形暴起,刀光如匹练般闪现,愣是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呆在那里。

扑哧!

绣春刀在空中划过,在魏忠贤身上一掠而过,划开他身上的袍服,血水飙溅而出,在空中洒落。

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整个人就往后一仰,肥壮的身躯,砸在黄花梨木圈椅上,喀喇一声响,黄花梨木圈椅被砸成一团碎木头。

刀光没有停下,而是顺势掠过过,斩在旁边秉笔太监的颈脖上,鲜血飙溅,嘶嘶声如风吹响。

“你……”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叫了一声。

可是没用,罗飞羽根本就没有任何迟疑,绣春刀往回一收,再往前一捅。

噗嗤一声,绣春刀像是捅进豆腐里一样,毫无阻滞,直接捅进另外一人的胸腹之间。

转瞬之间,罗飞羽就怒杀三人。魏忠贤右手边的两名秉笔太监,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带着惊恐,失魂落魄地往门口窜去。

他们在惊恐之下,嗓子完全哑了一样,只是从喉中发出“呀呀”的声音,尖细而又沙哑,喊不出来。

他们坐在权力的顶峰,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决定王公大臣的生死,吓得人屁滚尿流。哪里会想得到,会有人如此胆大,竟然敢对他们动刀子。

事发如此突然,又是如此血腥暴烈,剩下的这两位秉笔太监,直接吓傻了,完全就属凭着本能,想要逃出门去。

罗飞羽收刀,转身,踏步上前,绣春刀再次带起一片刀光,唰的一声,劈中秉笔太监后背,再顺势一收,往前一捅。

又是噗嗤一声,绣春刀自后背捅了进去,刺得秉笔太监往后一仰,身子反过来弓着。罗飞羽抽出绣春刀,这人也就往后踉跄两步,倒在地上。

刚才的一刀,直接捅了对穿。鲜血从前后两个血窟窿里只往外冒,犹如两个血红色的涌泉。

被砍中后背的秉笔太监一时还没死,嘴里啊啊叫着,手脚并用,往门口爬去。他距离门口,也就只有几步远。可是这几步远的距离,他是再也爬不过去了。

噗!

罗飞羽一刀插下,再收刀起身。这个秉笔太监也就抽搐了两下,就此不动。

五大太监,已经死了四个。就剩下魏忠贤还有最后的一口气,只是他自跌倒在地之后,一直努力想要站起来,却一直未能如愿。

罗飞羽提着绣春刀,脸色如常,来到魏忠贤跟前。

“你……”魏忠贤嘴里吐着血沫,说话含糊不清。

“我什么我!”罗飞羽答道,脸色一沉,“奉诏诛杀逆贼魏忠贤!”

话音未落,刀光一闪,魏忠贤人头落地,断口处献血喷溅,嘶嘶作响。

罗飞羽没有任何延误,蹲下身,伸手握住魏忠贤腰间的明黄色锦囊,用力一扯。

里面是个金灿灿的印盒,印盒上蟠龙张牙舞爪,昂首向天,几欲要跃离印盒,飞天而去。

在印盒四方,还有八条行龙。

印盒以黄金打造,制作精美。罗飞羽对此毫无所感,直接打开印盒,拿出玉玺。

玉玺入手的瞬间,罗飞羽浑身一震。

这绝对不是世界结晶,而是……世界核心!

与此同时,罗飞羽眼前显现出这方玉玺的图像,与手中托着的玉玺一模一样,下面还有一个进度条一样的东西。

罗飞羽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这就是掌控一方世界的方法!

进入这方世界,觉醒之后,罗飞羽就想要掌控这方世界。可是他不知道方法,不知道如何才算是掌控了这方世界。

如今,他算是明白了,原来是要拿到世界核心,才能开启掌控这方世界的进程!而眼前的这个进度条,就是掌控这方世界的进度!

当前的进度,充其量也就是10%多一点,距离100%,距离完全掌控,还早得很!

罗飞羽低头,看看手中托着的这方玉玺,心中明悟过来,他只有一直保有着这方玉玺,直到进度条达到100%那里,才算是完全掌控了这方世界!

这么多念头,眼前的异变,都是在一眨眼的工夫。罗飞羽立即把玉玺贴身收好,哪怕有点硌人,他也可以忍耐得住!

他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让激荡的心情平复下来。整个司礼监值房,五个大太监已经全部死透了,血腥味浓郁。

只是这里的情形,与当年萨尔浒的修罗战场相比,还是差了一些。

罗飞羽略一沉吟,弯身捡起明黄色锦囊和那个金灿灿的印盒,随手一抛,然后抓住魏忠贤的首级,拎在手上,右手提着绣春刀,一脚踹开司礼监值房的大门。

呯!

门外守着的太监,正在急着团团转,一下子吓了一大跳。

刚才他们听到值房里的动静,很是不对劲。可是没有魏忠贤和其它秉笔太监出声,他们可不敢擅自推开门进去。

“你……”有人习惯性地大喝出声。

可是下一刻,他们脸上就露出惊恐万分的神情,呆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罗飞羽。

38 国士无双

罗飞羽宛如杀神一样,满脸威严,右手是明晃晃的绣春刀,左手提着的,竟然是……魏公公的头颅!

“奉诏……”罗飞羽大声吼着,左手高高提起魏忠贤的头颅,“诛杀乱臣贼子魏忠贤!”

没有人吭声,没有人动,更没有人上前来拦住罗飞羽,所有太监都吓傻了,呆呆地站着,双眼瞪得大大的,石化了一样。

哼!

罗飞羽冷哼一声,扬扬手中的绣春刀,作势欲砍,大喝一声:“还不快滚!等着找死吗!”

声如闷雷,惊醒了这些呆愣着的太监。有人啊的大叫一声,转身就跑,其他人也是如梦初醒,啊啊乱叫着,四散而逃。

他们根本不知道往哪里跑,完全是下意识的,就如同没头苍蝇那样,四处乱窜。

罗飞羽顾不了这么多。这些小太监,无足轻重,现在他最为要紧的,就是掌握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

至于这些太监,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一定不会这么坐而待毙的,而是会在皇宫里,掀起一股混乱和杀戮来。

罗飞羽要的,就是这样的混乱!

现在,混乱的种子已经种下,他直接大步流星,直奔内阁所在的文渊阁。

一路走来,无论是太监,还是当值的军士,无人敢上前来问一声。在禁宫中的这些人,都早已经习惯了魏忠贤一手遮天的权势,从来没有人想得到,会有这么一天,魏忠贤的首级就这么被人拎在手中,如同一个布偶一样。

待罗飞羽走过,这些太监在震惊之后,就如梦初醒,喊叫着奔逃,做鸟兽散。

文渊阁,以首辅黄立极为首的内阁大臣,正在各自忙碌着,对外面的混乱浑然未察。

文渊阁门口,一阵喧哗,然后这股喧哗之声,就未曾止歇,还有人喊叫着,四散而去。

“怎么回事?”李国普从案牍堆中抬起头来,双眉冷竖,沉声问道。

四位内阁大臣里,就属他最为年轻,也就他最为敢说敢言。余下三人中,张瑞图和黄立极已年近60,最为年长的施鳯来,已虚岁65岁高龄了。

可他抬头看上一眼,就再也没能把目光从来人身上挪开。整个人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就从书案后站起身来。

其他三人也甚是觉得奇怪,一个个抬起头来,也都与李国普一样,呆愣在原地。

“这是……”李国普到底年轻些,看着罗飞羽手上拎着的魏忠贤首级,倒吸一口凉气,颤抖着声音,问道。

“奉诏……”罗飞羽双眼看着四人,大声说道,“……诛杀乱臣贼子魏忠贤!”

文渊阁内,空气凝滞,如同一团万年不化的坚冰,把四位大学士给冻结在里头。

罗飞羽瞅瞅这个,看看那个,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这里难道不是文渊阁么?诸位怎么这么个表情,难道是不忍看到魏忠贤伏诛吗?”

话音未落,年纪最大的施鳯来猛然老泪纵横,颤抖着嗓子,高喊一声:“国士啊!”

别看他年纪大,这个时候身手却灵巧得很,转身来到罗飞羽跟前,神色肃穆,伸手正正衣冠,郑重其事地深深一揖到地,高呼着:“壮士真乃当今国士啊!”

“国士啊!”在施鳯来此举的提醒下,黄立极和张瑞图也跟着走了出来,在罗飞羽面前一揖到地,同声高呼。

只有李国普没有这样做,而是在罗飞羽面前拱手问道:“壮士尊姓大名!”

“锦衣卫总旗罗飞羽!”罗飞羽答道。

“魏忠贤……罗总旗是奉诏?”李国普看着罗飞羽手里的魏忠贤首级,问道。

罗飞羽答道:“乱臣贼子,天下人,人人得而诛之!”

在场的四位阁老,都是人精,立刻就听得出来,罗飞羽根本就不是什么奉诏,也根本没有什么诏书。李国普转向黄立极,沉声说道:“当今之际,得请信王来主持大局!”

“信王?”罗飞羽抢先答道,“在下就是奉令前来向魏忠贤禀报信王的紧急情况。”

“田尔耕?”李国普一下子反应过来,皱着眉头问道,“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令你前来禀报?”

“是的!”罗飞羽答道,“田尔耕侦缉昨夜的案牍库被火烧一案,发现此案与东厂郭真被杀,以及宝船案有关,幕后主使之人,就是信王!”

“荒缪!”李国普怒喝一声,旋即面对着罗飞羽,神色缓和了些,解释道,“田尔耕乃是魏忠贤的干儿子,他这是诬陷嫁祸于信王!”

其他三个人此刻保持着沉默。罗飞羽却长叹一口气,答道:“阁老,这不是诬陷。你可知道,我为何诛杀魏忠贤?”

“为何?”黄立极问道。他是内阁首辅,当然已经听得出来,这事极为重大,关系到信王的声誉,以及能否入继大统的问题。

李国普是真心不相信罗飞羽所说的这事,只是他心心里很是困惑。罗飞羽是锦衣卫总旗,是田尔耕的下属,还能被派来禀报这么重大的事,显然也是田尔耕信任的人才对啊。可是罗飞羽为何又会出手诛杀魏忠贤呢?

故而他也想知道罗飞羽的这个答案,想知道他为何要诛杀魏忠贤。

罗飞羽答道:“昨夜锦衣卫北镇抚司案牍库纵火的人,就是我,还杀了东厂掌班太监郑泷。”

四人立时大惊失色。李国普就更是心里暗自困惑得很,但也知道,这话里头,必有隐情。

“我是奉信王之令,潜入案牍库放火的。信王这么做,就是要烧掉宝船监造纪要,宝船监造纪要上记录着,宝船建造时的所有资料。宝船龙骨被人动了手脚,所以宝船才会倾覆沉没!而宝船监造太监,就是东厂郭真,就是在丰芸酒楼被杀的那个郭真!”

“昨夜烧了案牍库后,信王却派人潜伏在我家里,要杀我灭口。我逃回到锦衣卫北镇抚司,才得知田尔耕已得知信王指使这一系列凶案之事,并派遣我紧急入宫,把此事禀报魏忠贤。”

“是你向田尔耕告的密?”李国普皱眉问道。

罗飞羽毫不客气地看着他的双眼,很平静地说道:“如果是我向田尔耕告密,田尔耕还会派遣我入宫向魏忠贤禀报信王指使此事?”

黄立极和施鳯来、张瑞图对视一眼,点点头,说道:“壮士继续说下去!”

“魏忠贤五人听闻如此大事,十分震惊。此时机会难得,而在下亦是无路可走。如果魏忠贤不死,信王指使宝船案、杀郭真灭口案等,必不可幸免,还会因此而牵连甚众,在下也迟早会被魏忠贤杀了。”

“既然如此,信王要杀我灭口,魏忠贤也迟早要杀我,左右横竖是个死,何不奋起杀了魏忠贤这等逆贼,也好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39 拟旨

文渊阁里,一片沉寂。

蓦然之间,施鳯来再次深深一揖,说道:“国士啊!”

黄立极和张瑞图也跟着作揖,连称国士。只有李国普皱着眉头,像是在凝神沉思。可是罗飞羽这番话,完全没有破绽,即使有,那也只是一些细节上,还有些需要深究的而已。

罗飞羽眼光一扫,沉声问道:“怎么,四位阁老就准备在这里干耗着?等着魏忠贤的那些个好儿孙们掀起一股腥风血雨?”

黄立极四人才像是如梦初醒,李国普问道:“壮士是说,魏忠贤五人,全部伏诛了?”

罗飞羽点头答道:“是!”

“玉玺呢?”李国普问道,“玉玺在哪里?”

“玉玺?什么玉玺?”罗飞羽呆愣愣地问道。

李国普立即迈步往外就走,同时说道:“壮士在此稍后,我去拿玉玺!”

他到底年轻些,反应快,抢在黄立极三人之前,也抢在罗飞羽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玉玺到底有多重要之前,抢了个先机。

罗飞羽呆呆地看着李国普的背影脸上带着几分茫然,心里却暗自好笑。

在他背后,施鳯来幽幽地解释道,“玉玺,就是魏忠贤腰间的那个金印盒里的玉玺。魏忠贤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掌的就是这个玉玺!”

在心底里,施鳯来是希望罗飞羽在知道玉玺的重要性之后,能够抢上去,离开这里。

可是罗飞羽却像没明白过来,哦了一声,看着李国普的背影问道:“这位是……”

“李国普!”黄立极抢先答道,“字元治,乃魏忠贤同乡。”

相比于施鳯来的暗示,黄立极这完全就是明示了。可是罗飞羽还是毫无所感,反而拱手问道:“如此说来,三位阁老就分别是黄阁老、施阁老和张阁老了。在下锦衣卫总旗罗飞羽,见过三位阁老。”

罗飞羽拱手时,左手拎着的,是魏忠贤的首级,颈脖处的鲜血已经凝固成暗黑色,脸上表情凝固在惊恐、诧异上,栩栩如生。

右手则是绣春刀,明晃晃的,上面没有一丝的血迹,幽寒逼人。

三位阁老位高权重,可是这个时候,免不得心里直犯嘀咕,生怕罗飞羽一个念头,就翻脸不认人,挥刀砍过来。

他能在司礼监值房里,诛杀魏忠贤五人,现在再多杀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阁老,简直不要太轻松。

他们一个个自保性命,一口一个国士无双,生怕惹恼了罗飞羽。

罗飞羽怅然长叹一声,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请教三位阁老,信王在宝船上动手脚,弑君杀兄,如此之人,还能入继大统,登基为帝吗?”

三人心里同时一个激灵,知道该来的,最终还是来了。这个问题,一旦回答不对路子,三人只怕下一刻去,就会是身首异处了。

黄立极和张瑞图支吾着,同时看向居中的施鳯来。毕竟最早反应过来的,就是这位年纪最大的阁老,现在这个问题,当然也该他先回答才是。

施鳯来看起来有些老眼昏花的样子,看着罗飞羽那带着询问和期待的眼神,沉吟着答道:“这个……信王此举,意图弑君杀兄,于德有污,圣上一旦得知此等事,必定大失所望啊!我等需得尽快禀报圣上才是!”

黄立极和张瑞图心里不由得敬佩不已,连连称是。姜毕竟还是老的辣,施鳯来这么回答,简直就是绝妙无比!

“三位阁老还是明白人!”罗飞羽答道。

黄立极三人嘴里连连谦逊,心里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如今魏忠贤伏诛,可是他的党羽遍布朝堂上下!”罗飞羽话锋一转,说道,“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既然是魏忠贤的干儿子,一旦得知魏忠贤伏诛,必定会与宫内的魏忠贤爪牙内外勾结,蒙蔽圣上,再竖起一个魏忠贤出来!三位阁老,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赶快想办法铲除魏忠贤的爪牙,清君侧,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对对对!”三人连声附和。

这倒不是奉承罗飞羽,而是在罗飞羽提醒之下,他们三个的确是意识到这么个严重的问题。

从罗飞羽进到文渊阁的那一刻起,外面的喧哗声,就一直不断。如若田尔耕得知消息,联合东厂,以及魏忠贤手下的其他党羽,里应外合,的确是能再次稳住朝堂内外。

不过三人对此并不如何着急。魏忠贤在时,他们三个就位极人臣,现在即使魏忠贤的孝子孝孙重新掌权,他们三个的境况,肯定会比眼前的这个样子要好。

罗飞羽接着说道:“那好!请三位阁老立即拟旨,让我去接掌锦衣卫。”

“好!”黄立极是内阁首辅,答道,“只是没有玉玺,拟旨也没用啊。”

罗飞羽眼一瞪,很坚定地说道:“无妨!你们先拟,等李阁老拿着玉玺回来,再批红盖玉玺就是!”

施鳯来看了黄立极和张瑞图一眼,点点头答道:“是,就这么办!”

这事儿就这儿说定了,三人心里也都是不怎么当回事,反正这会儿,一切以不能忤逆了罗飞羽为要紧。至于圣旨,等会儿李国普回来了,由他去拿主意好了,反正到时候玉玺在他手上,他就是掌印阁老了。

“你们分别拟定旨意!我来说,你们自个儿斟酌字句!”罗飞羽说道,“第一道圣旨,就是由我罗飞羽接掌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第二道旨意,魏忠贤伏诛,捉拿魏忠贤党羽田尔耕、许显纯和李实、崔应元等人,就地正法!只诛首恶,余者皆既往不咎!第三道旨意,是给信王的,问问他,在宝船上动手脚,致使宝船倾覆沉没,圣上落水,陷兄长圣上于险地,又肆意杀人灭口,毁烧案牍库,到底是意欲何为?难道是想要登上这个皇座吗?”

罗飞羽说一道,三人就拟一道。第一道圣旨,黄立极是首辅,当仁不让,执笔一挥而就。第二道,就被张瑞图给接了过去。第三道,就好巧不巧的,落在施鳯来的头上了。

罗飞羽如此说,黄立极和张瑞图心里直打鼓,可是反观施鳯来,根本就没有什么迟疑,看起来老眼昏花,这个时候写起字来,却头也不抬一下。

罗飞羽把前两道圣旨收好,拿着施鳯来递过来的第三道,这个意思,就是他刚才说的,只是用词造句,比他所说,就要优雅得多。

罗飞羽很满意,似有意若无意,对三人说道:“还是三位阁老是明白人啊!信王要杀我,是板上钉钉的事。今日我把这些事告诉诸位,他日信王一旦登基,三位也可以想见得到,他能容得下三位活在他的眼前吗?”

40 乌合之众

三位阁老都是一路摸爬滚打,爬到如今的位极人臣的高度,心里自然明白得很,罗飞羽所说,的确是如此。

他日信王朱由检登基,第一个要杀的,肯定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哪怕他诛杀了魏忠贤,也逃不过信王朱由检的刀。

可是接下来,他们三个肯定也跑不掉!信王朱由检怎么可能容忍他们三个知道这个秘密,还活在他的眼前?

不过这毕竟是以后的事。

对三人来说,眼前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一个不对付,只怕就会身首异处。

这第三道旨意,一旦盖上玉玺,信王虽然不一定会死,但是登基为帝,入继大统,可能性就不大了。除非当今圣上既往不咎,才有可能。

三个老家伙揣着明白装糊涂,唯唯诺诺,支支吾吾的应付着,反正都在等着李国普回来,到时交给那个家伙去头疼好了。

可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李国普还没有回来。内阁所在的文渊阁,距离司礼监值房,没有多远的距离。按说这个时候,李国普该当早就回来了才对。

外面的喧哗声,却越来越响,还往这里来。罗飞羽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李阁老怎么还没有回来?”

他率先动脚,往门口走去,三位阁老也跟在他身后,刚刚走到门口,就脸色大变,双腿发软,迈不动脚。

从司礼监值房那边,冲出来一群人,都是太监,手里拿着刀枪棍棒,追着李国普,往这里奔来。

李国普好歹也是五十出头的人了,哪怕他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快,可是最终还是没办法跑得过后面追上来的一群年轻太监。

这个距离,以罗飞羽的速度,也无法赶过去救援。

在四人的注目之下,李国普被追上来的那群太监给淹没了。隔着这么远,四人听不见李国普在喊什么,只能听到那群太监的鼓噪声,漫过李国普之后,就往文渊阁涌来。

“壮……壮士……这……这……可如何是好?”三位阁老吓得魂都快没了,施鳯来声音颤抖着,哆哆嗦嗦地问道。

罗飞羽扫了一眼那群太监,立即就锁定了领头的两个,回过头来,对施鳯来三人说道:“三位阁老无需担心,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交给我来处理。三位就站在这里,给这群无根之人看看,浩然正气,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

浩然正气,是饱学鸿儒最喜欢挂在嘴边的话。可是浩然正气,只有不怕死的人才有。三位阁老要是不怕死,此刻也就被魏忠贤给杀死了,而不会进入内阁,位极人臣,在这里双股颤栗,站不稳的样子。

好歹罗飞羽没有弃他们而去,而是把魏忠贤的头颅系在他的腰间,左手拿着弓弩,右手执着绣春刀,威风凛凛,站在文渊阁的台阶上,犹如天神下凡一般。

冲过来的太监,约莫二十来个,可领头的,也就是那么两三个。干掉这领头的,剩下的自然不足为虑。

事态的发展,果然如罗飞羽所预料的那样,并且还是最为理想的那种。杀了魏忠贤和四位秉笔太监之后,禁宫里的这帮太监,果然作起乱来。不过群龙无首,兼且各自看不顺眼,现在也就是各自作乱而已,根本谈不上筹谋规划。

要是有人能统筹规划,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派遣人出宫,掌控东厂,找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里应外合,重新推举出一个能够接替魏忠贤的大太监出来。

太监们作乱,还杀了四位阁老里面最不好对付的李国普,这简直就是天助啊!

罗飞羽心里冷静如水。现在,他也改变了主意。原来他是想着拿到圣旨之后,就出宫去掌控锦衣卫。可是现在,他觉得带上这三位阁老,事情就更为好办一些。

一群太监鼓噪着,冲了过来。可是到了文渊阁,仰头看着威风凛凛的罗飞羽,还有他腰间挂着的魏忠贤的头颅,一个个踌躇不前,没有一个人敢踏出第一步,上到石阶上来。

罗飞羽拾级而下,神态轻松,冷笑着说道:“怎么!你们是要造反了吗?”

“你……杀了魏公公!”为首的那个胖太监,声厉内荏,带头喊道。

罗飞羽继续拾级而下,点点头,答道:“没错,就是爷爷杀了魏忠贤!爷爷坐不改姓,站不改名,叫罗飞羽,你们记住了!”

为首的胖太监左右转头,鼓噪道:“大家伙儿一起上,杀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噗嗤一声响,一支弩箭飞出,正正插在他的右侧颈脖,整支弩箭没入一大半,胖太监最后一个字,愣是说不出口,嘴里啊啊叫唤着,颓然倒地。

身旁的太监立即自觉地往外退,谁也不敢近他的身。

罗飞羽已经走到距离这群太监只有三级台阶的地方,双目如电,冷冷地扫视着众人,冷哼一声,说道:“怎么?还有谁想上来找死?!”

另外还有带头的两个太监,此刻脸上带着惊恐。不敢出声。其他的太监往后退,就反而显得他们两个突出在前头,他们回头一看去,还没吭声,罗飞羽猛然大喝一声:“杀!”

人随声走,罗飞羽话音未落,整个人就猛然奔了下来,手中的绣春刀刀光一闪,同时左手一扬。

噗嗤声响,这么近的距离,弩箭直接射中左侧那名太监的面门,右侧那名太监还能举起刀来,试图格挡。

可是罗飞羽这一刀,刀沉势猛。只听得哐当一声,他刚刚举起刀,长刀被砸落在地,刀光不减,自他身前劈落,鲜血喷溅而出。

三名领头的太监,一个照面间,就全部横死当场。其他的太监一个个吓破了胆,不知哪个最先呐喊一声,撒腿就跑,其他人如梦初醒,立刻跟上,一群人个个只恨爹娘给少生了两只脚,一哄而散,四处奔逃。

罗飞羽一边收拾弩箭,一边喊道:“三位阁老!快走!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这里不安全!”

不需要罗飞羽提醒,施鳯来三人也知道这里不安全。三个人相互扶持着,战战兢兢,往下走来。罗飞羽已经收拾停当,剥下那名胖太监的衣衫,包裹住魏忠贤的首级,再绑在身上,提着绣春刀,带着三名阁老,来到李国普身前。

李国普竟然还没死,身上多处刀伤,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躺在地上,眼见着已经快要不行了。

“三位阁老,赶紧问问李阁老,玉玺呢?”罗飞羽提刀警戒,对着施鳯来三人喊道。

41 自愿的劫持

罗飞羽这是故意的。

李国普又不是神仙,他哪里知道这是罗飞羽挖的坑?兴冲冲地跑到司礼监值房,看到的,只是被抛弃在地的明黄色锦囊,以及那个金灿灿的印盒。

玉玺肯定是找不到的。

他肯定会以为,这是被哪个太监给抢走了。

现在,李国普眼见着活不成了,也解除了罗飞羽心里的一些担忧。四位内阁阁老里,就属这位最为正直一些,又明显偏向信王,估计有这位在,罗飞羽想要做点啥,他就是第一大阻力。

现在李国普被太监所杀,禁宫内已经骚乱起来,情形的发展,简直就是天遂人愿,十分顺利。

莫非是因为自己得到了玉玺的缘故?得到了玉玺,也得到了这方世界的气运?

让三位阁老去问李国普玉玺的下落,罗飞羽也是借此机会把自己给摘干净,借着三位阁老的嘴,昭告天下,玉玺不见了!

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是他拿走了玉玺。

三位阁老哪里会想得到,罗飞羽这是挖了个大坑,让他们三个心甘情愿跳下去。玉玺至关重要,不容有失。三位阁老立即围着李国普,想要听李国普的最后几句话。

蓦然之间,张瑞图惊叫一声,“什么?玉玺……不见了?”

黄立极也搀扶着年纪最大的施鳯来站起身来,他们两个也是神色惶急,对着罗飞羽说道:“李……阁老没有找到玉玺,玉玺……被太监给抢先拿走了!”

“该死的!”罗飞羽低声骂了一声,对三位阁老说道:“三位阁老,你们赶紧去拜见皇上,我这就出城,去掌控锦衣卫,诛杀魏忠贤的爪牙。不然的话情势危险了。”

三位阁老面面相觑。这个时候,摆明了禁宫里太监已经开始作乱,给他们三个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此时去求见圣上啊!

可是这个理由,又不好讲。没办法,黄立极和张瑞图再次把目光投向施鳯来的身上,指望着这位真正人老成精的老阁老出声。

施鳯来颤颤巍巍地,老眼昏花的样子,看向罗飞羽,说道:“壮士所说……极是。如今魏忠贤伏诛,宫内太监都是他的爪牙,我……我等三人,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去找到玉玺,把这三道……圣旨,给盖上……玉玺印章。”

黄立极和张瑞图听到施鳯来如此说,心里甚是忐忑。他们已经听得出来,施鳯来的这个话里,隐隐有着威胁罗飞羽的意思。

老狐狸!罗飞羽心里也是透亮得很,暗骂一声,沉吟着,突然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司礼监值房方向,说道:“三位阁老,只怕是没法去见皇上了。那里又有鼓噪声传来,这些太监,只怕又要来找三位阁老的麻烦。当今之计,只有委屈一下三位阁老,跟着我奔波劳累一番,如何?”

三人当然没有异议,等的就是罗飞羽的这句话,当即连连点头,跟着罗飞羽一起,往东华门走去。

三位阁老来到文渊阁,是坐着抬與来的,只是抬與和马车,都在东华门外候着。

黄立极和张瑞图左右搀扶着施鳯来,即使罗飞羽放慢了步伐,还是难以跟得上。

幸好文渊阁距离东华门并不是太远。东华门这边,还是风平浪静的样子,禁宫内的骚乱,还只是在蔓延之中,没来得及影响到这里来。

罗飞羽左手高举着明黄色的圣旨,对着把守城门的兵士喊道:“有旨意!关闭禁门,不准任何人进出!违者斩!”

罗飞羽身后,就是三位阁老,一个个气喘吁吁的,这一路走来,三人也是斯文扫地,心急火燎的。

守门的兵士队正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放四人出去之后,当即下令,紧闭禁门。

直到坐上马车,三人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可是随着马车启动,三人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上,放不下来。

罗飞羽要他们三个坐进一辆马车,三人也不得不从。况且这个时候,三人也不敢真个儿回到自家的府邸。如今这个势头,摆明了会有一场大骚乱,搞得不好,整个京师都会因此而陷入血雨腥风之中。

况且三人现在也已经看清楚了,罗飞羽这个锦衣卫总旗,看起来是护卫着三人逃出陷入骚乱之中的禁宫,实际上是挟持着三人,为他夺取锦衣卫都指挥使大权做准备。

马车之中,三人不敢吭声,只是以眼光无声地交流着。

黄立极和张瑞图脸上带着浓浓的忧虑,心里实在搞不懂,罗飞羽这个锦衣卫总旗,为何能如此胆大包天。矫诏杀魏忠贤,还可以理解。此刻挟持阁老,即使他杀了田尔耕,掌控了锦衣卫,平息了骚乱,事后皇上一追究起来,他多半还是死路一条啊!

施鳯来脸上却十分平静,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偏偏黄立极和张瑞图两人又不敢出声相询,心里就是有猫在抓挠一样,心痒难耐,焦急万分。

罗飞羽坐在车夫旁边,心里也是有些焦急。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田尔耕得到宫里的消息,提前做好了准备。

在他的催促下,马车一路疾驰,出东安门,一路上,罗飞羽没看到什么异样,心中稍安。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气氛紧张得很。都指挥使田尔耕,以及都指挥佥事许显纯,和北镇抚司镇抚使李实,南镇抚司镇抚使崔应元,北镇抚司千户陆文昭等人,都聚集在案牍库外,督办案牍库被烧一案。

正如东厂掌班太监郑泷所说的那样,锦衣卫的确是魏忠贤所养的一条狗,整个锦衣卫上下,都是他的人。

除都指挥使田尔耕,都指挥佥事许显纯,北镇抚司镇抚使李实之外,还有其侄子魏良卿为都指挥佥事,与南镇抚司镇抚使崔应元一起,执掌南镇抚司。而在田尔耕之下,还有侄子魏希孟,担任锦衣卫都指挥同知。

马车驶近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罗飞羽就在马车上站起身来,高举着明黄色的圣旨,高声大喊:“圣旨到!”

门口的锦衣卫校尉哪敢怠慢,立即打开衙门大门,罗飞羽毫不客气,示意车夫驾车直接进去。

案牍库前的广场上,黑压压地跪满了一地的人,都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跪在最前面,看到罗飞羽身穿锦衣卫甲衣,从马车上跳下来,然后打开车门,扶着里面的人出来,不由得失神震惊在那里。

马车上下来的,竟然是黄立极、施鳯来和张瑞图三位阁老!

什么圣旨,要劳动到三位阁老亲自前来?难道是案牍库失火一案,令得圣上和厂公震怒异常?田尔耕心里十分忐忑,搞不清楚状况。

搞不清楚状况的,还有千户陆文昭,以及试百户沈炼。尤其是陆文昭,晨早假冒命令,带着下属锦衣卫,去罗飞羽的家里,想要一举击杀罗飞羽。结果却被罗飞羽给跑了,现在这个总旗罗飞羽,竟然手上拿着圣旨,扶着三位阁老来到这里?

42 锦衣卫杀人

带着同样疑问的,还有沈炼。

不过一声圣旨到,还有罗飞羽手上那明黄色的圣旨,就让他们只能跪伏在地,不敢多抬头。

他们想破脑袋,也万万不敢想,罗飞羽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独自一个人假借禀报紧急情况,入宫见到魏忠贤,还悍然杀掉魏忠贤五人。而黄立极三位阁老,竟然是被罗飞羽挟持着,来到这里的。

罗飞羽四人这个组合,就很是有些奇怪。三位阁老,罗飞羽是锦衣卫总旗,身上还挂着一个衣袍包着的东西。

其实此时此刻,罗飞羽心里也是相当紧张。黄立极三人,只要高声一呼,引得锦衣卫的警觉,他的所有筹谋,就会就此泡汤。在场的这么多锦衣卫,只要田尔耕回过神,就能率众上前来,把他给团团围住。

故而罗飞羽扶着三位阁老下马车后,就紧紧站在他们身旁,看似是恭敬地把手中的圣旨交到三人手中,实际上是随时准备出手,只要三人敢出声高呼,他就立刻杀了他们,然后逃走。

圣旨一来,就是三份,怪不得是三位阁同来!正好是每位阁老手中一份,不过奇怪的是,圣旨是由罗飞羽分发给三位阁老的!

此时此刻,跪伏在地的众人,即使能发现这一个细节,也不敢多想。三位阁老手中的这卷明黄色圣旨,代表的就是大明帝国至高无上的权力,无人敢于忤逆。

罗飞羽就没有这个限制,这也就是他所做的事,是在场众人想都不敢想的缘故。

首辅黄立极缓缓打开圣旨,肃容道:“锦衣卫总旗罗飞羽接旨!”

罗飞羽当即跪下。

跪着的众人都是一愣。黄立极没有停留,直接宣读圣旨:“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罗飞羽,功勋卓著,着接掌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钦此!”

场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怪异起来。所有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指挥使田尔耕更是心里一紧,眉头紧皱,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罗飞羽已经接旨,转身对着田尔耕说道:“恭喜田大人!田大人,请交接吧,还有圣旨等着呢。”

黄立极扭头看了一眼,与张瑞图的目光看在一起,心中都是一震。罗飞羽这话,很是有讲究啊,一下子就稳住了田尔耕。只有施鳯来双眼微闭,像是没听到似的。

田尔耕,还有他的手下许显纯,李实,崔应元,此时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罗飞羽如此说,他们理所当然地以为,田尔耕这是要高升了。

跪伏着的众人之中,陆文昭一下子面如死灰。他一下子就想到了,罗飞羽这个小小的锦衣卫总旗,一下子就被提升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罗飞羽投靠魏忠贤了,把他和信王的这些事,全部合盘托出,交待给魏忠贤了。

信王……危矣!可是陆文昭跪伏在地,无计可施。魏忠贤既然如此做,想必同时派人去了信王府!

田尔耕不疑有他,上前交接他的都指挥使一职,穿戴,绣春刀。罗飞羽喊了一声:“沈炼!上前!”

这个时候,沈炼是罗飞羽唯一能够使得动的人。他不敢稍离三位阁老半步,他需要沈炼去接过田尔耕的都指挥使甲衣和绣春刀。

三位阁老很有耐心地等着。场中一片寂静。罗飞羽在沈炼的协助下,穿上都指挥使的甲衣,拿着都指挥使的绣春刀,左右环顾,最后落在身旁的沈炼身上。

沈炼回过神来,单膝跪地,大声喊着:“见过指挥使大人!”

其他的跪伏着的锦衣卫,这才如梦初醒,齐声高呼:“见过指挥使大人!”

喊声止歇,张瑞图这才缓缓打开手中的圣旨,喊道:“田尔耕、许显纯接旨!”

张瑞图的声音就透着些许干瘪,没有刚才黄立极宣读圣旨时那么饱满。他是有些紧张了。

田尔耕身穿白衣,跪行上前,高声喊着:“臣田尔耕接旨!”

许显纯也连忙膝行上前来,在田尔耕的身后侧,跪伏在地。

罗飞羽微微皱眉,因为田尔耕跪着的地方,离得太远了点,而他又不敢稍离三位阁老半步。他扭头看了张瑞图一眼,和声悦色地说道:“田大人,许大人,上前来接旨吧!”

田尔耕和许显纯果真膝行上前来。在他们两个跪伏低头时候,罗飞羽微不可察地上前半步,这个距离,他一拔刀,上前一步,就能杀了田尔耕。

他扭头对着沈炼说道:“沈炼,到许大人身边,许大人马上也要解下这身锦衣卫甲衣。”

这个意思,很明显就是许显纯也会跟着田尔耕高升。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沈炼也不例外,还真的以为,等会儿许显纯高升之后,就要脱下这身锦衣卫甲衣。

“田尔耕、许显纯执掌锦衣卫以来,尸位素餐,着锦衣卫都指挥使罗飞羽缉拿,就地正法!”张瑞图心里很是紧张,宣读圣旨语速甚快。

话音未落,众人都还处于懵逼状态,罗飞羽就已经踏前一步,绣春刀铿锵出鞘,一刀挥过去。

田尔耕愕然抬头,刀光已然近前,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眼前一花,刀光自他颈脖间掠过,鲜血喷溅而出,他的整个人也往后上一窜。只是他还没站起身来,罗飞羽手中的绣春刀闪电劈落,田尔耕头颅落地,无头身躯怦然倒地。

如此突变,在场所有人都是完全震惊得脑袋里一片空白。许显纯跳起身来,指着罗飞羽,大声说道:“你……你……我要见魏公公!”

在许显纯身边,沈炼也回过神来,右手按上绣春刀刀柄,引而不发。

“许显纯!你想抗旨吗?”罗飞羽断喝一声,“你要见魏公公,好,我会让你去见魏公公的。”

罗飞羽转身几步,探身从身后的那个衣袍里,蓦然拎出一颗头颅,转身厉声大喝:“乱臣贼子魏忠贤已然伏诛!沈炼,拿下许显纯!”

罗飞羽手里高高举着魏忠贤的首级,头颅上双眼圆瞪,眼中的惊恐,脸上的绝望,都栩栩如生。

许显纯完全被吓懵了,在他身旁的沈炼,在罗飞羽的一声断喝提醒下,抢先一步回过神来,拔出绣春刀,大喝一声:“拿下许显纯!”

沈炼武艺不错,危急时刻,也是杀伐决断,刀法狠绝。此时一旦动手,许显纯反应就慢了半拍,当即中了沈炼一刀,踉跄后退。

“锦衣卫,拿下许显纯!”罗飞羽再次厉声大喝。

可是没有人呼应。绝大部分人都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有沈炼一刀紧过一刀,杀得许显纯左支右挡,叫苦不迭。不过许显纯身手不错,一时之间,沈炼竟然没法奈何得了他。

“拿下许显纯!”陆文昭终于回过神来,大喊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拔刀上前,一刀捅进许显纯的后背。

许显纯长声惨叫,沈炼一刀斩过,许显纯也就步上田尔耕后尘,头颅落地。

43 升官掌控

陆文昭的心情,可谓是跌宕起伏,大起大落。

罗飞羽接任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他还以为是因为罗飞羽向魏忠贤告密,把信王给供了出来,所以魏忠贤才这么破格提拔他。到罗飞羽杀田尔耕时,他震惊得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看到罗飞羽拎着魏忠贤的头颅,他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

所以他才回过神来,上前一刀,捅进许显纯的后背。

魏忠贤一死,当今圣上卧床不起,一旦驾崩,必定是信王入继大统,登基为帝。

沈炼拎着许显纯的头颅,来到罗飞羽身前,禀道:“逆贼许显纯,已就地正法!”

“很好!”罗飞羽赞道,“乱臣贼子魏忠贤已伏诛,党羽只诛首恶,余者不究其罪!”

他在说起这话时,目光威严扫过,跪伏在地的锦衣卫,没有人敢跟他的目光对视。

罗飞羽停顿了片刻,高声喊道:“锦衣卫,拿下李实、崔应元!”

这两人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和南镇抚司镇抚使,也是田尔耕、许显纯一伙儿的,也就是罗飞羽所说的首恶。

这一次,就没有诛杀许显纯那么麻烦。罗飞羽话音刚落,两人不约而同跳起身来。

可是一起跳起身来,大喊着拿下两人的,就是跪伏在他们身边身后的几个千户,以及几个百户,尤以那个胖子百户张英为最,他一反常态,胖胖的身躯比几个千户还要灵活一些,抢在几个千户之前,窜起身来,挥舞着绣春刀,很是有些章法,气势汹汹。

魏忠贤已死,罗飞羽执掌锦衣卫,杀田尔耕,诛许显纯,再下令拿下李实和崔应元。这很明显就是要铲除魏忠贤一党的爪牙。

这个时候再不卖力表现,只要罗飞羽一声令下,把这几个千户乃至于百户归入魏忠贤一党首恶里,立刻就是身死当场。

陆文昭更是抢先动手,只见场中刀光霍霍,李实和崔应元双拳难敌四手,身上接连中刀,只是片刻工夫,就倒地身死,被人一刀砍下头颅,提上前来。

在场的,现在也就剩下这几个千户和百户了。罗飞羽很满意地点点头,对着出手的这几位千户和百户道:“很好!田尔耕,许显纯,李实,崔应元,甘为魏忠贤爪牙,如今已伏诛!凡千户以下,即使与魏忠贤有染,也既往不咎!不过从今日起,诸位,可就要好自为之了!”

这几个出力的千户和百户,当即松了一口大气,再次跪下,大声喊着:“属下见过罗指挥使大人!”

他们这就是正式承认了罗飞羽的指挥使之位。

此刻连杀四人,田尔耕四人均身首异处,鲜血喷溅在青石板地上,触目惊心。一众锦衣卫仍旧跪伏在地,心里感受到的,却是罗飞羽这个新上任指挥使的杀伐决断。

“沈炼上前!”罗飞羽喊叫道。

沈炼大声应道:“属下在!”

“非常时期,沈炼功勋卓著,授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

啊?!沈炼抬头,有些懵了。

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试百户,从六品而已。镇抚使在锦衣卫内,可是掌管实权的官职,从四品!沈炼一下子从六品到从四品,连升四级,每一个关口,都可能需要耗费数年的光景,可不是靠熬就能熬得上去的!

沈炼懵逼中,其他人可就是心头一热。

魏忠贤一死,树倒猕猴散,他在朝堂内外培植的党羽,同样难逃身死。这些人身居要职,这一番清洗下来,空出来的这些职位,带来的可不只是这几个职位那么简单,而是一连串的职位变迁。

锦衣卫都指挥使以下,还有都指挥同知两人,都指挥佥事两人,镇抚使两人。这些个位子,都是魏忠贤的爪牙盘踞着,其他人根本想都不要想。

现在一下子全部空出来了,而新任都指挥使罗飞羽此举,无异于就是在论功行赏!刚才沈炼就是第一个站出来,拿下许显纯的!那么接下来,就该是千户陆文昭了!

“陆文昭上前!”罗飞羽再次喊道。

众人心中一颤,暗自猜测着,果然来了!

陆文昭不明就里,心中忐忑。他摸不清罗飞羽这个时候想要干什么,毕竟早上的时候,他还带人去捕杀过这位指挥使罗飞羽。

众目睽睽之下,陆文昭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与他一样心中忐忑的,还有百户张英。早上去杀罗飞羽的,可也有他的一份。

陆文昭刚刚上前,跪伏在地,罗飞羽就唰的一声,把绣春刀架到陆文昭的颈脖上,沉声说道:“放下刀!”

其他人再次懵逼,沈炼也不例外,只有知情的百户张英等人,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指挥使大人!”沈炼不明就里,喊了一声。

罗飞羽抬头瞥了他一眼,没搭理沈炼,沉声道:“陆大人,这第三道圣旨,就是给信王的!你别想多了,信王做的那些事,已经败露了!信王指使人在宝船上动手脚。致使宝船倾覆沉没,幸亏圣上吉人天相,只是有惊无险,未有大碍。”

“可是信王意图弑君杀兄,于德有亏!不但不思己过,反而杀人灭口,毁灭罪证,滥杀无辜,一错再错,还烧毁锦衣卫案牍库,意图毁灭宝船监造纪要,实在是无可救药!”

“陆大人,我在此问你一个问题,你可知道,信王杀我灭口之后,下一个要杀的,会是谁?你以为,下一个被信王视为破绽的,会是谁?”

这番话问下来,场中立时惊呼声四起。锦衣卫案牍库,是信王派人烧的?东厂郭真被杀,是信王干的?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掩盖宝船倾覆沉没一案?

这……怎么可能?当今圣上可是信王的亲兄,待信王一向不薄啊!

陆文昭心中苦涩,双手微微颤抖,摇着头答道:“属下……不知……”

“不,你心里知道,只是你不愿意相信罢了。”罗飞羽答道,绣春刀仍旧稳稳地架在陆文昭的颈脖上,“信王要杀我灭口,之后他的破绽,就只有你和你师妹。他生性多疑,必定会杀你和你师妹,如此才能安心。”

“不会的!”陆文昭抬起头,双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罗飞羽微微一笑,答道:“你不愿意相信,那没有关系。信王结党谋逆,滥杀无辜,与魏忠贤一党,有何分别?只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八年前,我,你,沈炼,还有郭真郭公公,都是从萨尔浒修罗战场上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现在,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想就这么像草一样死,还是自此换个活法?”

末了,罗飞羽压低声音,提醒道:“想想你的师妹!”

44 收服

陆文昭浑身一颤。

他不是怕死,而是得罗飞羽的提醒,知道他这一刻,接下来的抉择,说出口的一句话,就不光是决定着他自己的生死,而是还决定着师妹的性命!

八年前的那一幕,再次在他眼前浮现。他大声喊着,悲愤而又绝望,头掉了,只不过碗口大的一个疤。那个时候,在赴死之际,他很慷慨激扬,气势不减。

当他在罗飞羽的暴起发难后死里逃生,站在山梁垭口,回首看着萨尔浒修罗战场时,他对着沈炼和郭真说,也是对着自己说,要不想这么个死法,那就得换个活法!

所以他在回到京师之后,积极进取,四处钻营,投入信王朱由检门下,任劳任怨,为信王培植党羽,四处杀人。

罗飞羽所说的这些,他清楚得很,都是真的。

现在这些暗中见不得人的事,被罗飞羽当众宣告出来,还写进了圣旨!这就意味着,信王所有的筹谋,在这一刻已经全然崩塌。信王自己,也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信王肯定无法入继大统,登上皇位。甚至还不一定能保得住性命!

更为诛心的是,这些事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京师,传遍十三州,传遍各道府,牢牢地把信王钉在耻辱柱上,再也无法翻身!

陆文昭心中百味杂陈。

这段时间,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规劝过信王,可是信王朱由检却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告,而是匠心独运,一意孤行。

今天早上,师妹丁白缨传达信王命令,让他率锦衣卫去杀罗飞羽,他大为震惊,从师妹丁白缨那里问清楚了缘由,当时心里就不由得凉了半截。

他还以为,在罗飞羽依约放火烧了锦衣卫案牍库之后,信王会把罗飞羽收归门下,如此可平添一员悍将。

可是事态的发展,完全由不得他去掌控。终于到了现在,信王已是一败涂地,再无翻身的可能。

陆文昭心中转着百般念头,脸上显露出痛苦挣扎来。罗飞羽很有耐心地等着,场中鸦雀无声,几个锦衣卫千户,却已经悄悄地按紧了绣春刀刀柄,只待陆文昭稍有异动,他们就会第一时间冲上前,杀了陆文昭。

陆文昭脸上痛苦挣扎着,热泪盈眶,喃喃说道:“我……不能辜负……信王!”

在他身后,那帮锦衣卫千户手中一紧,准备着起身杀出。

罗飞羽微微一笑,答道:“你们奉令行事,何来辜负信王一说?只是信王辜负了你们的一片忠心罢了。现在,我只是告诉你,你该是时候想想你自己,你的家眷,,还有你的师妹了!”

陆文昭泪流满面,跪伏在地,声音干瘪,透出痛苦挣扎来,答道:“属下……陆文昭,谨遵指挥使大人吩咐!”

罗飞羽心里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现在是非常时期,杀陆文昭,可不是个好主意。可要是陆文昭宁死不屈服,非要跟着信王朱由检一条路走到黑,罗飞羽也没得选,只能一刀把他给砍了。

现在就好办多了。罗飞羽松了一口气,绣春刀在陆文昭肩膀上轻拍两下,说道:“老陆,从今往后,我们都得换个活法!”

他抬头环顾一扫,大声说道:“非常时期,陆文昭功勋卓著,授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

满地的锦衣卫,都是明白了。这位新上任的指挥使,行事就是如此简单粗暴,一手是升官,一手是抬手一刀,人头落地,十分的泾渭分明。

陆文昭泪流满面,起身学着沈炼那样,从死去的崔应元身上拔下南镇抚司镇抚使的甲衣换上。罗飞羽再次喊道:“张英上前来!”

张英浑身一个哆嗦,赶紧屁滚尿流地上前来,直接在罗飞羽跟前跪下,喊道:“属下张英,听从指挥使大人差遣!”

罗飞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把绣春刀入鞘,说道:“看来你已经选好了!”

“是!”张英头也不敢抬,答道,“属下……谨遵指挥使大人差遣!”

“很好!”罗飞羽答道,“今早上,你率锦衣卫前来杀我,也只是奉令行事。我既往不咎。不过从今刻开始,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属下谨遵指挥使大人差遣!”张英伏下身,差点就是双股间一热,要尿裤子了。

罗飞羽抬起头,再次大声宣布:“非常时期,张英功勋卓著,授锦衣卫千户!”

张英是百户,现在一下子连升两级,直接补了陆文昭的这个千户职位。而其他的人也都听到了罗飞羽的话,这才知道,今天早上,张英竟然还率人去追杀过罗飞羽!

这个事情的发展,也太快了一点。不过刚才在诛杀李实和崔应元时,这个张英的确是第一个跳起来的,比这些千户还要快上半步。

所以论功行赏,张英排在第三个,也不意外。

张英退了下去,罗飞羽还没有让众人起来,而是朗声说道:“昨天,就在这个地方,东厂掌班太监郑泷说,锦衣卫就是厂公养的一条狗,锦衣卫衙门,就是养狗的狗笼子。”

场中鸦雀无声,尤其是旁边那些跪着的东厂番子,数量不多,此刻就更是心中惊恐绝望。

罗飞羽接着说道:“郑泷说得也没错,魏忠贤在世,只手遮天,锦衣卫的确是他养的一条狗。不过现在,魏忠贤的脑袋就在这里,是我一刀砍下来的。他想要遮天,现在也遮不住啦。”

“在场诸位,恐怕没有人愿意当狗吧!”

罗飞羽说这话时,环顾四周,声音也陡然拔高,“从今天开始,咱们锦衣卫就不再是厂公的一条狗,而是一把刀!大明帝国的一把刀!各位,我希望你们记住这句话,从今天开始,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做人,而不是夹着尾巴,做魏忠贤的一条狗!”

场中再次一片宁静。不过这些锦衣卫,一个个都抬起头来,看着罗飞羽。

“好了,起来吧!”

一众锦衣卫同时起身。可是大家伙儿喊的,就五花八门,没有个统一的。仍旧跪在那里的,就是那些东厂的番子,一个个忍不住颤抖着身子,等待着罗飞羽下令。

“大人,这些东厂番子……”沈炼上前来,在罗飞羽身边问道。

罗飞羽扫了他们一眼,答道:“东厂番子,也都是从锦衣卫调过去的!魏忠贤伏诛,只诛首恶,其余人等,既往不咎。收了他们的武器,让他们好好待着,要是有人敢生事,再杀不迟。”

45 上赶着送人头

沈炼松了一口气,立即亲自去传令。

罗飞羽伸手招几个千户过来,待沈炼传完令回来,沉声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我还要护送施阁老去信王府宣旨,镇抚司衙门,还有这两位黄阁老和张阁老,沈炼你可得保护好了!”

沈炼拱手领命。

罗飞羽接着吩咐:“陆文昭,张英,带人随我去信王府!”

陆文昭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罗飞羽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其他人,做两件事,召集全体锦衣卫,派人通告全城,嗯,就喊一句话,指挥使罗飞羽率锦衣卫诛杀逆贼魏忠贤!”

罗飞羽这是要洗清锦衣卫身上的污迹,为锦衣卫正名。

众人领命就欲散去,罗飞羽伸手喊住众千户,瞥了一眼陆文昭的背影,压低声音说道:“还有,刚才信王的事,如实散布出去!”

他特意压低了声音,可是陆文昭还是听到了,身躯微微一颤,脚下没有停,直接就走了开去。

掌控锦衣卫,是整个规划中至关重要的一步。罗飞羽一直走得如履薄冰,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是在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完成了这一步。

然而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外头的情形,肯定是在急剧恶化。时间不等人,罗飞羽可没有时间,在这里细细品尝胜利的喜悦,而是马不停蹄地做出各种安排,召集人马,立刻出发。

第三道圣旨,就是给信王的,也是三位阁老里年纪最大的施鳯来所拟,如今也是由他去宣读。

整个锦衣卫衙门里,一派忙碌的景象。就在准备妥当,各支队伍准备出发时,衙门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还直接从门口往里面而来,速度甚快,显是有人闯了进来。

“田尔耕在哪里!还不赶紧出来!”有个声音在大喊大叫,人还没到,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陆文昭在罗飞羽身旁,眉头一皱,提醒道:“大人,这是魏希孟的声音!”

“魏希孟?”罗飞羽眉头一皱,问道。

“魏忠贤的族孙,魏希孟,锦衣卫都指挥同知,不过是挂职,他甚少来到这里。”陆文昭解释道。

罗飞羽恍然大悟。魏希孟急急忙忙来到这里,显然是已经得知禁宫中的巨变,赶来这里找田尔耕共商大事的。

可惜他已经来晚了!

无需罗飞羽吩咐,陆文昭已经以手语,招呼各位千户准备好人,准备动手。

原本忙碌着的锦衣卫,立刻转入待命状态。

闯进来的是一群人,来得甚急,除了魏希孟,还有魏良卿。他是魏忠贤的侄子,锦衣卫都指挥佥事。同样是挂的一个闲职,基本上也不来衙门干活的。

只不过魏良卿身上的头衔甚大,宁国公,太师,哪一个拿出来,都能吓死一堆人的。

跟在他们身后的,有东厂的番子,还有禁军士卒。

陆文昭对这些人相当熟悉,低声为罗飞羽解释。

罗飞羽心里真是暗自感慨,自个儿的这个运气,也实在是好得有些吓人了。魏良卿和魏希孟早不来,晚不来,就在他刚刚掌控住锦衣卫之后来。

他们这么眼巴巴地赶来送人头,不收下,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魏希孟不认识罗飞羽,拿着一双眼睛,盯着罗飞羽猛看,很是嚣张地问道:“怎么回事?田尔耕呢?”

从这一句话,罗飞羽就断定这叔侄俩,就是一对糊涂蛋。身为锦衣卫都指挥同知,不认识罗飞羽没关系,可是总该认识罗飞羽穿在身上的这身指挥使甲衣吧!

罗飞羽微微一笑,说道:“锦衣卫,拿下魏希孟和魏良卿!”

话音刚落,四周锦衣卫齐声应诺,喊声震天,吓得一群人惊疑不定。魏希孟手指着罗飞羽,斥道:“你……你……你好大的胆子!田尔耕呢!叫他出来!”

可是话音未落,他就发现今个儿的锦衣卫,跟往常的完全不一样。这些锦衣卫,竟然真的提着绣春刀上前来,一点也不怕他。

“你要见田尔耕?”罗飞羽说道,“你要见魏忠贤都可以,来人啊,带魏忠贤和田尔耕上来,给他们看看!”

魏忠贤和田尔耕的人头拎上来,魏希孟和魏良卿一下子就吓得瘫倒在地,屎尿齐流。

众人尽皆皱着眉头,罗飞羽没有捂着鼻子,其他人也就不敢如此。

“魏忠贤的侄子侄孙,怎么就这么脓包?”罗飞羽很有些意外。

没人能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罗飞羽摇摇头,显得十分失望,转身就走,直接撂下一句话:“杀了,让他们的人头陪着魏忠贤一起吧!”

话音刚落,绣春刀落下,动手的,就是几个千户,至于他们两个带来的东厂番子和禁军,按罗飞羽的命令,这些并非首恶,暂时收押就是了。

魏良卿,魏希孟,这个时候赶到锦衣卫衙门,所为何事,自是不用想都知道。

罗飞羽现在真不担心魏忠贤的这些个党羽,给个天他们做胆,他们现在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哪怕魏忠贤在世时,给这些党羽爪牙安排的,都是要害职位,其中还不乏掌控军政大权的。

但是现在魏忠贤一死,这些党羽爪牙除了田尔耕、许显纯这几个之外,都不足为虑。他们即使想反击,一方面是事发突然,他们群龙无首,再一个就是除了锦衣卫之外,他们很难调动得了兵卒将士。

大明帝国,可不像是东汉末年那个时候,掌握了兵权,就掌握了一切。大明帝国的权力核心,始终掌握在文官集团和宦官集团的手中,并且一直在展开拉锯般的激烈争夺。

现在罗飞羽抢先掌控锦衣卫,又把三位阁老掌握在手中,根本就不担心魏忠贤党羽爪牙的反抗。尤其在见到魏良卿和魏希孟叔侄俩的怂包熊样之后,他就更是坚定了这一点。

对他来说,现在最大的障碍,是信王朱由检。不趁着这个机会除掉他,就会始终是个大隐患。至于禁宫之内的骚乱,以及魏忠贤的党羽爪牙试图掌控禁军的举动,他反而在心底里暗自希望他们再闹大点,闹得越大越好。

如果有可能,最好是他们与禁宫中的太监联合一起,搅乱禁宫,就像当年东汉末年的十常侍那样,闹得禁宫混乱不堪,搞得重病卧床不起的天启帝驾崩身亡,那就完美了。

反正天启帝驾崩的时候,也差不多就是这段时间。

罗飞羽一边等待着锦衣卫做好准备,一边在心底里琢磨着这些念头。待得一切准备妥当,他即率领大队锦衣卫疾驰而出,簇拥着阁老施鳯来所乘坐的马车,往信王府奔去。

一路上,锦衣卫按罗飞羽的指令,一路高呼。

锦衣卫衙门,新任北镇抚司镇抚使的沈炼坐镇,安排两位阁老在衙门里歇息,名义上是保护他们的安全,实际上罗飞羽这就是挟持。

偌大的房间里,沈炼率锦衣卫退出去之后,就只剩下黄立极和张瑞图两人。

张瑞图年轻些,有沉不住气,坐立不安,来回踱步。此时黄立极反而像施鳯来那样,平静了下来,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首辅大人,这个事……”张瑞图来回踱步,还是无法平静下来,忍不住问道。

46 信王危矣

张瑞图心里很是忐忑。他有些看不明白罗飞羽的这么一顿操作,搞不懂罗飞羽这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黄立极是内阁首辅。在禁宫里时,情势危急,他也是心急火燎的,没有年纪最大的施鳯来那么镇静。

但是现在,在旁观罗飞羽掌控锦衣卫的过程中,他静下心来,立刻就看明白了。

此时他看着张瑞图如此坐立不安,微微一笑答道:“长公,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张瑞图学问渊博,尤长于书画,万历三十五年的进士第三,入翰林院后,再以礼部尚书入阁,却欠缺实际操持政务的经验,此刻的心境,实在是难以平静得下来。

他来到黄立极面前,深深一揖,说道:“首辅教我!”

黄立极看了一眼门口,门紧闭着,门外肯定有锦衣卫校尉在带刀把守。

“长公,魏忠贤已死,罗指挥使掌控锦衣卫,你我还有何担心的?”黄立极压低声音说道,“静观其变就是了。”

“可是这三道圣旨……”

黄立极以目光阻止张瑞图继续说下去,低声答道:“非常时期,事发突然,无需担心,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黄立极一再强调静观其变,张瑞图当然也听得出来,可是他还是不明白。

黄立极伸手,召张瑞图在旁边的木圈椅上坐下,附耳低语问道:“罗指挥使诛杀魏忠贤五人,来文渊阁,掌锦衣卫,长公以为此子如何?”

张瑞图微微皱眉,在心里认真思索起来。

黄立极没等他回答,接着说道:“我等旁观者清,罗指挥使掌锦衣卫,可谓是步步为营,一环扣一环啊!”

张瑞图点点头,赞同黄立极此说。罗飞羽带着三位阁老,来到锦衣卫衙门,的确是步步为营,才做到如今的程度。

接掌指挥使一职时,他以言语稳住田尔耕和许显纯,让他们以为自己要高升。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诛杀田尔耕,再拿出魏忠贤首级,震慑全场,顺利诛杀许显纯。

至于接下来的李实和崔应元,就已经是无力反抗了。

“信王一事,长公以为如何?”黄立极接着问道,“如若有变,信王还能入继大统否?”

张瑞图眉头一紧,摇头答道:“信王……难矣!”

“岂止是难!”黄立极声音压得更低,完全就是在张瑞图耳边低语,“信王……只怕……”

下面的话,黄立极还是不敢说出口,可是张瑞图何等聪明的人,立刻就听明白了,不由得脸色大变,张大着嘴巴,愣愣地看着黄立极。

莫非……罗指挥使会……逼死信王?张瑞图心里冒起这个念头,立刻把他自己都给吓坏了。

震惊过后,张瑞图想到的,就是最后一个问题。罗飞羽如此做,当今圣上又会如何想?即使圣上对信王伤心失望,但也不会容忍罗飞羽如此假传圣旨,逼死王弟啊!

他呆呆地看着黄立极,结结巴巴地问道:“宫中……圣上……”

黄立极没有等他说完,而是摇着头答道:“这个……我也不知道,还是……静观其变就是。”

其实黄立极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心里的这个念头,只是光在心里这么想一想,他就觉得是弥天大罪!

他不敢去想,但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无法完全忽略掉。

当今圣上自从宝船倾覆沉没落水之后,就病体沉疴,卧床不起。兵部右侍郎霍维华得魏忠贤首肯,进献五露饮,言之凿凿,说此五露饮,当可让圣上病体痊愈。可现如今,圣上病情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愈发严重。

如今罗飞羽诛杀魏忠贤五人,禁宫无人节制,已然大乱。如此圣上岂非……也是凶多吉少?

如若果真如此,圣上驾崩,信王不能登基,朝廷就得迎立新帝!

如此一来,罗飞羽就是拥立新帝有功!

在心底里偷偷想到这里,黄立极只觉得心潮波涛汹涌,无法自抑。

这个念头,这些想法,他不敢说,只能一个人在心底里偷偷地想一想。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个念头,太……吓死人了!

……

信王宫外,大队锦衣卫突至,把守门的门卫给吓得脸色煞白。

一听到罗飞羽大喊着有旨意,门卫忙不迭地大开中门,同时有人飞也似的前去禀报。

罗飞羽让陆文昭留在门外,伸手召来张英,吩咐道:“看好信王府,任何人不得出入!”

“遵命!”张英大声应诺。

罗飞羽扶着施鳯来,只带着一队锦衣卫校尉,直接走了进去。

信王朱由检一路飞奔着,从府中迎了出来,待他看到罗飞羽身穿锦衣卫指挥使的甲衣,双眼不由得微微一缩。

“信王,请接旨吧!”罗飞羽搀扶着施鳯来,在王府堂前站定,对着信王朱由检说道。

信王朱由检跪伏在地,在他身后,就是王府中的属官,太监,以及王府护卫。

罗飞羽没有看到丁白缨师徒等人。

施鳯来仍旧是一副老眼昏花的样子,缓缓打开圣旨,抑扬顿挫,宣读起来。

罗飞羽就站在一旁,盯着信王朱由检,看着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直至全身如筛糠,颤抖不已。

这道圣旨,完全就是按罗飞羽口述而写,从宝船案,到丰芸酒楼的郭真被杀案,再到昨夜的锦衣卫案牍库纵火案,虽然没有明说是信王所为,可是字字句句,又都是直指向信王,言辞并不如何激烈,没有愤怒,反而是一股平静到淡然的语气。

可是信王朱由检的反应却甚是激烈。这些事,都是他一手策划推动的,可是现在,却怎么被圣上知道得如此清清楚楚?

他心里充满了惊恐,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直到施鳯来宣读完圣旨,信王朱由检仍旧趴伏在地上,全身颤抖着,没有任何反应。

“信王,信王!罗飞羽唤道,“圣旨宣毕。”

信王没有抬头,身后跪了一地的王府属官太监护卫,也都不敢抬头,更别提起身。可是在信王朱由检身后,有一个人却抬起头来,先是看了罗飞羽一眼,与罗飞羽眼光一碰,立即低下头去,来到信王身边,伸手就去搀扶。

“你是何人?”罗飞羽双眼如电,紧盯着这个年轻人,感觉十分怪异。

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罗飞羽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在看到凌风和凌雨时,也是如此!

莫非……这也是一个穿梭者?罗飞羽心里暗自想着。

47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年轻人身材娇小,长相俊俏,肤色白皙,可谓是唇红齿白,双眼带着别样的妩媚。

看起来像是个小太监,可是身上的服饰,却不是小太监的。

罗飞羽一瞥之间,还不确定这个年轻人到底是男是女。

信王朱由检仍旧跪伏在地,年轻人微微低头,以一个标准的姿势,施礼答道:“王府录事,见过大人!”

“王府录事?”罗飞羽反问一句,没有继续,而是上前一步,伸手扶起信王朱由检。

“信王请起!”罗飞羽说道,“圣旨宣毕。”

信王朱由检完全就是罗飞羽伸手拉起来的,他才17岁,虽然按照当前的习俗,他已经算是成年,但是身形单薄,完全还是个大孩子。

他的脸上失魂落魄的,两眼发直,双手微微颤抖着,宽大的袍袖也随之抖个不停。

“来人啊!送信王回房歇着!”罗飞羽喊道,然后对信王朱由检说道:“信王,我们还等着复旨呢!这几桩案子,已经是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啊!天下都在等着信王给个交待……”

“交待?什么交待?”那个年轻人在信王朱由检身边问道,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罗飞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信王府中的这些人,下人不像下人,属官不像属官,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他喊人来搀扶信王回房歇着,起来的却是这是王府录事的年轻人,那些个王府太监,竟然没一个上前来。

而这个王府录事,只不过是一个正九品的芝麻小官,竟然敢抢在信王朱由检之前说话。所以罗飞羽才有这么一说。

信王朱由检根本没有反应,完全失魂落魄的样子,对罗飞羽这句话充耳不闻。

不过还好,有太监搀扶着信王往里走去,那个年轻人刚刚迈步,罗飞羽喊住他:“录事大人,请留步!”

年轻人止步,慢慢转身,在一众跪伏在地的王府众人之间,鹤立鸡群,显得格外醒目。

“大人有何吩咐?”年轻人说道。

罗飞羽右手按上绣春刀刀柄,拇指一推,咔哒一声,绣春刀出鞘半寸。在此瞬间,这个王府录事虽然没有什么反应,双眼瞳孔却猛然一缩。他也意识到自己这个反应,旋即眼皮垂下,双眼看着脚尖。

就隔着几步远,罗飞羽又是紧盯着他,一下子就把这个细节捕捉在眼中。

罗飞羽不再犹豫,铿锵一声,拔出绣春刀,直接架到他的颈脖上,喝道:“来人!押入诏狱,好好审讯!”

年轻人抬起头来,双眼十分平静,问道:“大人,在下所犯何事?”

罗飞羽冷笑着答道:“宝船案,丰芸酒楼郭真郭公公灭口案,虽是信王指使,动手的,总不可能都是信王一人吧!王府上下,皆有嫌疑!都要严加审讯!”

此话一出,跪伏在地的众人,一个个不由得身躯发抖。诏狱的可怕,每个人都清楚得很。一进诏狱,进去的是个人,出来的就是个鬼。

可是这个年轻人没有反应,而是平静地看着罗飞羽,问道:“大人!你这是要逼死信王吗?”

罗飞羽已经可以肯定,这不是什么王府录事,而是个穿梭者!并且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还不长,还没有认出来,罗飞羽这身甲衣,到底是个什么官!又在大明帝国京师上下,意味着什么!

“王府录事,正九品,”罗飞羽冷笑着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人,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不管是大明天下,还是信王府,万事都绕不开一个理字。”

“你说得对!”罗飞羽答道,“你可以到诏狱里讲理去!”

说这番话时,绣春刀一直架在年轻人的颈脖上,纹丝不动。年轻人却没有担惊受怕,而是很平静地看着罗飞羽,双眼中如有一汪深潭在荡漾,对着罗飞羽柔声说道:“大人,我不需要进诏狱。”

与此同时,罗飞羽脑海深处,有个声音在反复呢喃着:“不需要进诏狱!”

这就像是魔鬼的低语一样,瞬间就充塞住罗飞羽的整个脑海。在这个瞬间,罗飞羽双眼中的狠厉也被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外衣,钢铁般的意志,也眼看着就要被同化成绕指柔。

就在这个时候,罗飞羽脑海里像是有一根寒冰针刺了出来,不过不是从外面刺进去,而是从脑海深处刺出来的。冰冷的感觉,瞬间就把那些充塞整个脑海的呢喃声给压制住。

罗飞羽就像是从梦魇中骤然醒了过来,双眼一缩,立时明白过来,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就着了这个年轻人的道儿。

就在他右手使劲,绣春刀准备横斩时,年轻人已抢先有了动作,身躯一扭,整个人凭空矮了一截似的,姿势显得很诡异,架在颈脖上的绣春刀,竟然一下子就落空了。

罗飞羽骤然一惊,眼前一花,看到一道身影往他怀里扑来,下意识地往后飞身后退,同时绣春刀往后一拖,手腕翻转,绣春刀在空中挽了个弧线,斜向左下斩去。

噗嗤!

一声闷响,罗飞羽胸前甲衣一紧,身上一疼。

罗飞羽闷哼一声,忍着剧痛,手上的绣春刀仍旧不变,斜向下力斩。

年轻人身影如同一片阴影,往左侧飘去,虽然迅捷无比,却仍然没能避过刀光的追袭,被刀光扫中。

啊!

不出所料,年轻人一声低低的惨呼,身影一滞,然后加速往后退去。

“想跑?”罗飞羽低喝一声,刀光如水,泼洒了过去。

刚才年轻人的突然袭击,刺的正是他的左胸,心脏所在位置。如不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甲衣防护性能出色,再加上他的反击及时,绣春刀落空之后,立即扭转回来斩落,年轻人手里的细长尖刺,就能此中他的心脏。

现在年轻人中了他的一刀,伤势可也不轻,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衣衫,让他的身形也跟着慢了下来。

施鳯来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王府诸人跪伏在地,个个带着惊恐,看着眼前的一切。年轻人大喝一声:“快跑!”

他是想制造混乱,这样他好乘机逃走。

罗飞羽当即大喝一声:“抓刺客!擅动者,杀!”

罗飞羽带进来的几名小旗,终于反应过来,动作整齐划一,拔出绣春刀,大声喊叫:“抓刺客!擅动者,杀!”

48 刺客还是王府录事

锦衣卫积威之下,没有人敢擅自起身,更别提到处乱跑。刚刚有点苗头的混乱,一下子就被压制住。

王府大门,抢进来更多的锦衣卫,个个手提绣春刀,大声喊叫着:“抓刺客!擅动者,杀!”

年轻人盘算落空,身形一扭,转身就欲往王府里逃去。罗飞羽却比他还要早上一拍,抢先一步,从斜刺里冲去,刀光霍霍,封堵住他的去路。

陡然之间,年轻人的身形又变得像是一片阴影一样,与刚才的疾步奔跑甚是不一样。

这显然是一种秘法,只是他无法一直保持在这种状态。一旦进入这种状态,他就像是没有实体,没有重量那样,行踪飘忽不定,十分诡异。

罗飞羽摸不准他的行迹,当即原地不动,绣春刀舞得飞起,护住四周,让年轻人无法趁虚而入。

只是一会儿的工夫,这片阴影飘过罗飞羽身边,然后往前一扑,显出年轻人的身形来,脚步带着踉跄,往前奔跑。

罗飞羽立即提刀追了上去。

刚才的一刀,对年轻人的影响不小了。他奔跑的速度,已经没有刚开始时那么快,而是缓缓地慢了下来。在眼看着就要被罗飞羽追上时,他的身影就一阵模糊,如一片阴影一般,往前飘去。并且还不是直线飘,而是歪歪扭扭的曲线,没有个固定的轨迹。

如此几次三番,他始终摆脱不了罗飞羽的追杀,而罗飞羽也始终未能真个儿追上他,始终就差那么几步。

这完全就是比拼耐力!

而耐力,就是罗飞羽的强项。

从萨尔浒修罗战场上的死人堆里回到京师,罗飞羽就发现自己身上的秘密。无论多严重的伤势,他都能痊愈!

觉醒之后,罗飞羽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天赋异禀,就是自愈再生。只要不死,就能自愈,如同再生一般。

这意味着,身体的任何损伤,都能自行修补好。而每一次的自愈再生,身体的强度就能得到一次提升!

故而他这八年来,除了在绣春刀上下工夫之外,就是以近乎于折磨自己的方法,一次次逼近身体的极限,锤炼一副强悍的体魄。

如今虽然他身上中了一刀,他仍然紧紧地坠在年轻人身后,在偌大的信王府里,像是猫追老鼠一样,穷追不舍。

锦衣卫也在四处围堵,封堵年轻人可以腾挪的空间。

没过多久,年轻人的脚步愈发沉重起来,他不得不频繁使用秘法,避开罗飞羽的追杀。可是他能维持秘法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能够拉开的距离,也就越来越短。

此时两人一追一逃,已经深入到信王府的后宫。一路上遇到的宫女,无不失声尖叫,忙不迭地躲在一边。

呯!

一声大响,木槅门被撞得粉碎。年轻人终于不躲迷藏似的,到处乱跑,而是合身撞进一间厢房里。

罗飞羽紧追进去,进门之时,他留了个心眼,舞着绣春刀,护住前身。

骤然从外面明亮的地方来到室内,眼前变得昏暗,罗飞羽双眼紧缩,就瞥见到一片阴影飘落下来。

玛德!罗飞羽心中一个激灵,暗骂一声。

他预见到了这个年轻人肯定会偷袭,可是没想到,他的偷袭是来自于头顶!

后退,前进,皆不可取,仓促之间,罗飞羽根本没法想,身体自然而然地做出反应,双脚侧滑一步,同时左手一拳轰出,右手的绣春刀翻转,刀锋朝上,反撩一刀。

看起来,这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但实际上,罗飞羽却是有几分胜算的。

噗嗤!砰!

罗飞羽左手手臂上一疼,年轻人刺向罗飞羽颈脖要害处的细长尖刺,被罗飞羽以手臂挡住。与此同时,罗飞羽的左拳,还是轰在那片阴影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阴影飘散,化作年轻人的身影,在空中往后倒飞。他的身形很是灵巧,落地后,往后踉跄两步,就此站稳。

可他刚刚站稳,就脸色一变,面对着一片刀光,迅急转身,往后迈步走去。

在他身后,就是墙。

可他视若不见似的,迈步急行。在他身前,墙壁似是荡漾开来一样,出现一条无视墙壁的空间通道。

不过这个年轻人还是低估了罗飞羽的速度。就在他打开空间通道,想要逃离这方世界时,罗飞羽快步赶来,在年轻人踏入空间通道时,右手闪电般伸出,绣春刀刀柄在他后脑勺上一击。

年轻人往前一扑,被罗飞羽左手一把抓住背心衣衫,一把拖了出来。

眼前的空间通道如水波一般荡漾着,渐渐淡去,直至消失不见。

年轻人已经晕死过去,被罗飞羽抓在手中,放倒在地上。

这是罗飞羽遇到的第三个穿梭者。前两个,凌风和凌雨,凌雨已经死在他的手中,凌风中了一刀,逃了出去,至于死没死,罗飞羽不太清楚。

这一个,身形小巧玲珑,罗飞羽总觉得,这不是个男的。他伸手在他身上仔细一搜,果然证实了他的想法。

这是个女子!

胸前以布带缠得紧紧的,本来就不大的胸部,现在就更是显得很平坦。细皮嫩肉的,下手杀人却一点也不含糊。

罗飞羽两次差点死在她的手中。

这个时候,罗飞羽可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绣春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左手在她身上一寸寸的搜索,两腿内侧,都没有放过。胸前的布带,都被他用刀划破,里面还真藏着东西,除了一个小巧的陀螺之外,就是一个用布袋包裹起来的东西。

这个东西一入手,罗飞羽就心中一震,又一个世界结晶!

他没有打开来看,而是直接收了起来。然后唤锦衣卫拿来锁链和伤药,以及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去。

女孩嗯吟一声,醒了过来,猛然一惊,跳起身来,可是转瞬间,她就脸色大变,伸手抓住敞开的衣衫,遮住前胸。

“你……禽兽!”她怒瞪着悠然坐在那里的罗飞羽,脸蛋气得通红,怒骂一声。

罗飞羽淡然答道:“我要真是禽兽,你现在就是寸缕不挂!又没有别人看到,急什么急!这是伤药,自己敷上吧!”

“你不是人啊!”女孩气急骂道。

“你这身材,有什么好看的,你身上每个地方,我摸都摸过啦!”罗飞羽答道,“说吧,你是什么人,在信王府做什么?还有,这些是什么东西?”

49 穿梭者公会

听到罗飞羽这么说,年轻女孩气急怒骂:“你……禽兽!”

她的脸色,白皙中透着红晕,怒气冲冲的样子,看起来也真的让人无法生气,反而感觉到她很是可爱的样子。

转念间,罗飞羽悚然一惊,不由得微微皱眉,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禽兽!什么怎么回事?”年轻女孩仍旧怒气冲冲地答道。

她挥舞着双手,铁链叮当作响。不光是双手戴上了铁镣,她的双脚也戴上了脚镣,都被铁链子锁着另一头就在罗飞羽的手上牵着。

这样就不需要担心她能逃离这方世界里。

罗飞羽看着她,若有所思,答道:“就是怎么对你无法生气,是怎么回事?”

年轻女孩瞪了罗飞羽一眼,气鼓鼓的,咕囔着嘴,没有吭声。

罗飞羽长吁一口气,对她说道:“你先敷药吧,不然血流干了,可就不好看了。”

话音刚落,罗飞羽自己都被自己所说的话,以及说话的语气,给吓了一大跳。这个年轻女孩可是两次差点杀了他的,怎么现在把她给俘获了,反而变得这个样子了,自己完全狠不起来?

玛德!太邪门了!

“要你管!”年轻女孩瞪了罗飞羽一眼。

话虽这么说,她却拿起罗飞羽递给她的伤药,用手指舀起黑糊糊的药膏,正要往右侧大腿上的伤口敷去,想起罗飞羽正在看着她,再次秀眉一竖,骂道:“禽兽!看什么看!”

要是别人这么骂,罗飞羽估计早就一脚踢过去了。可是面对这个女孩,他就是狠不起来,反而觉得这么女孩即使是骂人,也是很可爱,自己竟然还有点甘之若饴的感觉!

怎么回事?罗飞羽心里暗自纳闷。这一次,他没有顺着心里的念头,脱口而出,而是先想好了要说什么,然后深吸一口气,冷哼一声,狠着心肠说道:“哼!难道你想要尝尝我禽兽不如的滋味?”

年轻女孩瞥了罗飞羽一眼,微微嘟嘴说道:“哼!欺负我一个女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罗飞羽心中一荡,心底深处涌起一股强烈的念头,真的觉得自己这是欺负一个女流之辈。不是英雄好汉所为。

但他并没有完全被这股念头控制心神,而是似乎有一个超然的自我,在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心中的这股强烈念头,终于慢慢地消沉下去,不再那么强烈。

这一次,年轻女孩脸上露出几分惊讶和骇然来。

“你……”年轻女孩惊疑不定地说道,“……不是……这里的人!”

她说得很含糊。罗飞羽双眼一冷,忍不住冷冷地说道:“哼!就你这个样子,还想魅惑信王牟利?”

年轻女孩终于色变,低声惊呼一声,“你……是穿梭者!”

罗飞羽不置可否,伸手捏着她身上搜来的小巧陀螺,冷冷地说道:“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放你走!”

“还要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年轻女孩低声说道。

“那要看你是否配合!”罗飞羽答道,“你也知道,在这种地方,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体会到禽兽不如的事。”

年轻女孩看着罗飞羽,意识到他不是在说大话,而是在说真的。她微微低下头,带着几分委屈,问道:“好吧,你想问什么?”

罗飞羽微微一愣,不过旋即又沉下脸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雅琴。”

“你在进入信王府之前,在哪里?”罗飞羽问道。

她在信王府里的行踪,锦衣卫很快就可以问个底朝天。但是在加入信王府之前,她的行踪就很重要,也更难调查得出来。

苏雅琴轻轻幽叹一声,答道:“我知道你想要知道什么。我在进入信王府之前,就在南京。”

“你知道我想要知道什么?”罗飞羽问道。

苏雅琴瞪大眼睛,无辜地看着罗飞羽,答道:“你不就是想要知道,争夺这个世界的是哪些人吗?嗯,让我猜猜看,你是第一次进入这方世界的穿梭者,萌新,对吧!”

罗飞羽没有吭声。

“你在进入这方世界之前,没有任何前期准备工作,收集信息,分析世界势力和力量对比,分析世界核心的可能分布范围,派出斥候,建立定位点,制定规划。”

“你只是散兵游勇,一个人单打独斗,连进入的到底是哪个世界,是否能觉醒,都是一概不知。”

“对你来说,一切都是撞大运,随机应变,就是你信奉的原则。”

“这就是穿梭者中的萌新,还是最低级的那种,没有人带,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去摸索。对吧!”

罗飞羽沉默着,其实是默认。盖因苏雅琴所说的,的确是他真实的写照。

苏雅琴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继续说道:“所以你才有这样的举动,想要逼死信王,也就是未来的崇祯皇帝。”

“说真的,我挺佩服你的胆略,勇气可嘉,也可以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过说实话,你的这些努力,其实都是白费,最终还可能会搭上你的性命!像你这样的萌新,在每个世界里,都是个白骨累累,死伤惨重。”

“为什么?”罗飞羽皱着眉头问道。

“因为你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些什么人。”苏雅琴说道,“你以一个人的散兵游勇,想要对抗庞大公会的一支队伍,胜算几乎为零。”

“公会?庞大公会?”

苏雅琴露出吃惊的神色,问道:“怎么回事?你在进去诸天万界桥时,没有先了解清楚公会这样的组织?也没有尝试着加入到公会或者某个佣兵团里,而是就一个人急不可耐地进入这方世界?”

罗飞羽默然。

他想起来了,一进入诸天万界桥,他就进入到属于自己的那个房间,查看自己的一些基本状态时,看到有这么个气泡一样的东西飘过来,还是熟悉的《绣春刀》电影宣传画一样的,就随手点开来。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萨尔浒修罗战场上的死人堆里。

他的确没有去了解清楚什么公会呀,佣兵团呀,公司呀,等等五花八门的各种组织。

罗飞羽没有管这个,看着苏雅琴,问道:“你所说的公会,在京师这里,怎么没有发现?”

苏雅琴咧嘴笑起来,没有声音,露出一口小巧的白牙,以及两颗浅浅的酒窝,煞是可爱。

“你这样的萌新,还真是可爱!”苏雅琴笑着摇头说道,“公会选择的势力一方,当然是要汇聚了这方世界的气运那一方!你来告诉我,这方世界的这个朝廷,会是气运的汇聚方吗?”

50 信王自缢

罗飞羽再次默然。

看来他正如苏雅琴所说的那样,把这个诸天万界想得太简单了。

这方世界,是以热门电影《绣春刀》为蓝本衍生而成的,但是背景,却是基于曾经的历史。

这就决定了,这方世界虽然会因为穿梭者的到来,而平添很多的变数,但是大的趋势,潮流,却还是基于历史背景的。

这就像是在一条河里,河越小,也就越容易改变河水的流向。但是河越大,改变河水的流向就会非常非常困难。

这方世界的争夺,就是顺流而下,还是逆流而上的选择。公会势力肯定会选择后金努尔哈赤一方,而罗飞羽在大明帝国这一方,就更是无异于是跟整个这方世界的气运和趋势做对抗。

这个难度,当然就是极大了。

苏雅琴止住笑,接着说道:“看来,你也是犯了萌新都会犯的错误,以为这是穿越,以为可以凭自己远超这方世界这个时代的经验积累和眼光,可以做出改变整个历史的壮举。”

“你们啊,真是图样图森破,”苏雅琴说道,“更不知道真正的力量是什么!”

“真正的力量是什么?”罗飞羽顺着苏雅琴的话,问道。

“我也不知道,”苏雅琴说道,“我也在寻找真正的力量,只不过我比你有点经验而已。”

罗飞羽再次沉默下来,他看着苏雅琴,沉吟片刻,问道:“你知道后金努尔哈赤那边是哪些人?”

“狼牙公会!”苏雅琴答道,“这些人可不好惹,想要听听我的忠告吗?”

“放弃这一切,捞点好处就走?”

“是的!”苏雅琴答道,“能捞点好处就走,就已经很不错了。”

罗飞羽站起身来,把苏雅琴的东西拿过去,递给她,同时打开她身上的脚镣手铐,对她说道:“你很配合,我也会遵守我的承诺,你现在可以走了。”

苏雅琴愣愣地看着罗飞羽,有些惊讶,有些不解。不过她紧盯着罗飞羽,说道:“我还有个东西,那个布包!”

“你的东西,我都已经还给你了!”罗飞羽很平静地答道。

“哼!这就是你遵守的承诺?”苏雅琴怒道。

罗飞羽抑制住内心响起的呢喃,深吸一口气,恢复平静,说道:“这个布包,属于这方世界,不是你的东西。”

“卑鄙!无耻!”苏雅琴怒道。

罗飞羽心里,也冒起这个念头,觉得自己真的是卑鄙无耻。但是他心里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个苏雅琴两次想杀他,可根本没有什么客气,这个布包,就是她该付出的代价!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内心深处的呢喃,让自己的心神再次完全掌控,冷冷地答道:“看来你希望我再卑鄙无耻一些!”

苏雅琴沉默下来。在罗飞羽面前,她第一次感觉到无可奈何。他明显受到自己的影响,魅惑的天赋异禀,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根本不在乎的。

她转过头去,放弃了继续跟这个蛮子讲道理的打算,问道:“你难道还想继续坚持下去?你没有一丝胜算的!”

罗飞羽耸耸肩,答道:“反正我已经开始,总归是要试一试的!事无可为的时候,我再离开不迟。”

苏雅琴摇着头,说道:“到时候,你就不会那么容易能离开的,因为你与这方世界的纠缠越多,你的羁绊和牵挂就会越多。你知道吗?当你在一个世界里呆的越久,这个世界也就会反过来影响你!”

“谢谢你的忠告!”罗飞羽答道,“我会时刻记在心里的。”

苏雅琴愣愣地看着罗飞羽,见他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只能无奈地摇着头,转身就走。

在她身前,墙壁再次荡漾着,显出一条荡漾着的空间通道。在踏入这条空间通道时,她蓦然转头,对着罗飞羽说道:“魅惑,这就是我的天赋技能,这就是为什么你不能对我狠下心来的缘故。如果你能回来,你可以联系我!”

怎么联系,她根本没有说,罗飞羽也没来得及问。甚至于她都没有问罗飞羽叫什么名字。

苏雅琴的身影也像是在水波中荡漾一样,等到水波恢复平静,她的身影也就消失不见。

罗飞羽愣愣地看着地上的脚镣手铐,好一会儿之后,门外传来敲门声,他才回过神来,打开门。

前来禀报的,是张英,他刚刚升任为千户,身穿白色的千户甲衣,对房间里的情形视而不见,低声禀道:“大人,信王……已薨!”

这是罗飞羽想要的结果。可是真听到这个消息,他心里却没有什么欣喜,反而带上了几分沉重。

正如苏雅琴临走前所说,他在这个世界待的越久,与这方世界的纠缠越多,羁绊和牵挂也就会越多。

他掌控着锦衣卫,如果不能借着这个时间窗口逼死信王,一旦天启帝驾崩,即使信王是宝船案和杀人灭口案的幕后指使者,也肯定会有不少大臣支持信王登基。只要信王一登基,他肯定不会放过罗飞羽,以及此刻支持他的这些人的。

罗飞羽可以一走了之,支持他的这些人,沈炼,陆文昭,张英,乃至于三位阁老,肯定是无法幸免于难的。

这些人还不至于成为罗飞羽的牵挂,或者说是羁绊,但也并不是路人甲路人乙那样的npc一样的角色。

整个信王府,已经是一片哀恸之声。罗飞羽沉着脸,脚步来到信王自缢身亡的书房,伸手在信王鼻端探试良久,再在他的颈脖边,的确没有摸到哪怕微弱的脉搏,这才确信信王已死。

“这是怎么回事?”罗飞羽怒气冲冲,转身问道:“服侍信王的人呢?难道就没有发现吗?!”

书房外,跪满了一地的人,都是服侍信王的太监宫女,一个个身子像是筛糠似的,吓得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大人,”张英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这些下人,轻声说道,“属下已经问清楚了,信王说要上疏,吩咐任何人不准进来打扰。直到听到里面声响不对,进来之后,才发现……信王已经自缢。”

信王自缢的三丈白绫,还系在梁上,在那里晃荡着。罗飞羽看了半响,默然无语,心里默默对着已经魂飞魄散的信王说道:“信王,你一路走好吧,这个结局,也就是比注定的结局提早了几年而已!”

信王已薨的消息,暂时还没有扩散开来,而是被局限在信王府里。罗飞羽雷声大,雨点小,没有因此而斩杀或者拘押任何人,而是带着锦衣卫,离开了信王府。

禁宫传来的消息,很是不乐观,太监们失去了约束,在禁宫里作乱。可是没有人能有这么大的威信,能够聚拢所有的太监,发出一个声音,反而相互攻讦,乱成一团。

重病之中的天启帝,被乳母客氏纠结起一群太监,重重护卫在寝宫,其实就是被劫持囚禁。

这些太监都在寻找玉玺,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地传出旨意。

禁宫之外,魏忠贤的爪牙党羽,也在试图纠集力量,挽回败局。

罗飞羽从信王宫回到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没有急着入宫平定骚乱,而是稳扎稳打,先了解清楚情况,再拟订行动方案。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渐西斜,整个京师,大街小巷,都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出门,而是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等待着局势稳定下来。

大街小巷,时不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以及大声喊叫声。这是锦衣卫在来回宣告,“指挥使罗飞羽率锦衣卫诛杀乱臣贼子魏忠贤!”

在一条小巷深处,门窗紧闭的一栋宅子里,苏雅琴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就是个俊美的美少年,一边倾听着外面传来的喊叫声,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牙齿却咬得咯嘣咯嘣响:“哼!罗飞羽!一个萌新,竟然还想对抗整个世界的气运潮流?你以为拿到了世界核心,就能掌控这个世界吗?!你以为拿了老娘的东西,就能这么轻易地吞下去?哼!老娘会让你连皮带骨头给我吐出来!”

51混乱

罗飞羽的确只是个萌新,哪里还想得到,苏雅琴根本没有离开这个世界,而是继续呆在京师。

他有很多事情要做。

截止目前,他所做的事情,进展顺利。

他从信王府回来,就待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除沈炼之外,其他人都给放了出去,在京师城内各处来回宣告。

在他眼前,玉玺图像下方的进度条,比起刚拿到玉玺时,往上涨了一小截。

他诛杀魏忠贤五人,拿到玉玺,进度条大概在10%左右的样子。在锦衣卫衙门,诛杀田尔耕四人,掌控锦衣卫,整个进度条只微微往前拱了那么一点点。

但是从信王府回来,进度条明显前进了一小截。现在估摸着在13%左右的样子。

这个玉玺图像,以及进度条,可以随着他的心意而出现或者消隐,其他人完全注意不到。

从这个进度条,罗飞羽可以很直观地看到,当前所做的事情,是否有助于掌控这方世界。

整个京师,看起来已经失去了秩序,变得混乱不堪。但在罗飞羽看来,这点混乱,根本不足一提。

真正的混乱,是东汉末年那样的混乱。武将手里有兵,就可以把皇帝和朝廷大臣握在手上,随意揉捏。

大明帝国就不一样,是文官集团掌控着权力中枢,武将都是靠边站的。尤其是在京师这样的京畿重地,就更是如此。

所谓的五军都督府,早就是个摆设。军权虽然归于兵部,但兵部却是个衙门,而不是某个武将一人说了算的地方,可以调兵,却无法命令直接统兵的武将在京师这样的地方展开军事行动。

魏忠贤的爪牙党羽虽然遍布朝野上下,他的族叔魏志德为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外甥傅应星为左都督,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真的军权,真正掌握在手中的军力,也就只有锦衣卫。

至于东厂,那不算是正儿八经的军队。

罗飞羽唯一担心的,其实也只有东厂。至于禁军,在这个时点,没有哪个统兵大将敢调动手下的兵力。这样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不管哪一方胜出,兴兵的人,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

大明帝国从太祖朱元璋得天下开始,就一直在矢志不移地削弱限制武将的权力,最终打造出来的大明帝国,就是以文官集团和宦官集团为躯干的权力体系架构。

这里面,没有武将的什么份。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时分,罗飞羽透过锦衣卫伸出去的触角,已经掌握整个京师的动向。

魏忠贤安排在锦衣卫内的爪牙,已经被罗飞羽斩杀殆尽。除了田尔耕,许显纯,李实,崔应元,还有锦衣卫东司理刑官杨寰和孙云鹤,也被罗飞羽派人去抓了来,直接斩杀。

所谓的五彪,已经一个不剩。

剩下的,也就是以兵部尚书崔呈秀为首的五虎,以吏部尚书周应秋为首的十狗,是外廷文臣之中,阉党的核心骨干人物。

罗飞羽一方面是专心于信王的事情上,顾不上其他,另外一方面,也是希望魏忠贤的这帮爪牙,能够聚到一起,这样才好一网打尽。

然后才能集中精力,一举解决掉禁宫内的太监阉党。

快马不断从城内各处,赶到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送来最新的情报。又从这里出发,把最新的指令传递到各个角落。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崔呈秀和周应秋等人竟然直到夜幕降临,才开始往崔呈秀的府邸聚集,商量对策。

他们到底还是无法达到罗飞羽这样的高度,没有第一时间与禁宫内的太监阉党成员取得联系,达成一致,去见天启帝,甚至是劫持天启帝,以皇帝的权威和旨意,来解决罗飞羽这个大隐患。

桌上的沙漏已经滴完,时候差不多了!罗飞羽站起身来,大步出门。

门外,召集起来的锦衣卫站得整整齐齐,南北镇抚司镇抚使沈炼和陆文昭站在最前,后面是各千户,百户,总旗,小旗,校尉,一个个腰跨绣春刀,默然无语,显出一股肃穆肃杀的气氛来。

罗飞羽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一挥手,大喊一声:“出发!”

该安排的,都早就安排好了。这一次锦衣卫可谓是大队出动,目标也非常明确,那就是兵部尚书崔呈秀的府邸。

聚集在那里的,就是依附于魏忠贤一党的死忠份子,罗飞羽给他们足够多的时间,就是要他们聚集在一起,这样才好一网打尽。

他照例留下沈炼坐镇锦衣卫衙门,保护着施鳯来三位阁老。

大队锦衣卫鱼贯而出,火把汇聚如一条长龙,从锦衣卫衙门游出。

张瑞图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这般大阵仗。在罗飞羽率锦衣卫出门,窗外再次回复宁静时,才转身喟然长叹一声,对着坐在那里没事人一样的两人说道:“首辅大人,施阁老,这事……已经不可收拾了!”

信王朱由检自缢身亡,锦衣卫指挥使罗飞羽在信王府中,还遭到刺客的刺杀!这两件事,施鳯来可是亲眼目睹,亲身经历的。

说实在话,他心底里也无法理解罗飞羽为何能如此胆大妄为。只身入禁宫,矫诏诛杀魏忠贤五人,劫持内阁阁老,假传圣旨杀田尔耕等人,还假传圣旨逼死了信王朱由检!

他所做的这每一件事,都是常人不敢为不敢想的。可是他却毫无犹豫,做得如此坦荡。

故而施鳯来能够理解张瑞图的心里担心。他微微睁开双眼,轻声说道:“长公,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可是……”张瑞图有些心急,“……这事已经不可收拾了!”

黄立极坐在一旁,双眼微闭,像是没听到张瑞图所说一样。施鳯来招呼张瑞图坐下,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三人,虽是阁老,但是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这里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他这话说得像是废话,但其实意思却十分丰富,可谓是意味深长。张瑞图再心急,此刻也是听懂了。

说白了,他们三个现在就是罗飞羽手中的人质!什么都做不了。如果罗飞羽能成事,那他们三个自然就有功无过。如果今夜天启帝有圣旨传出,稳定住局面,罗飞羽自然是无可幸免,但是三人却并不一定,而是可以解释的!

施鳯来说完,再次闭上眼睛,如同老僧入定那样。张瑞图长吁短叹一番,最终也还是慢慢地平静下来,学着施鳯来和黄立极,闭目养神。

52 兵部尚书

罗飞羽亲率大队锦衣卫,直接包围了兵部尚书崔呈秀的府邸,根本不需要通报,也不等里面的守门人打开大门,直接下令破门。

破门这事,对锦衣卫来说,就是个专业的活儿。

轰然大响声中,两扇厚重的包铜钉大门往里面倒下,砸起一地的飞尘。

锦衣卫一涌而入。

崔府内,显然也是早有准备,只是人员就比较混杂,既有军士,也有东厂番子,还有崔府的护院护卫之类的,站在院子半边,守住通往府內的二道门,严阵以待。

罗飞羽在众人的护拥下,走了进来,看着眼前的情形,冷笑着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想要谋反吗?!”

夜风吹拂,火把烈烈,没有人回答,一片沉寂之中,从里面传来一声冷哼,飘过来一句话:“谋反?谋反的该是你吧!罗总旗!”

陆文昭在罗飞羽身边,低声提醒道:“这就是崔呈秀,兵部尚书。”

“崔大人,就不用这么缩头缩尾的了,”罗飞羽朗声说道,“在下奉诏诛杀乱臣贼子魏忠贤!率锦衣卫捉拿阉党逆流!崔大人,你这是准备顽抗到底了!”

火光映照之中,崔呈秀从二道门里走了出来,在他身边,是一个中年太监!

“罗飞羽!你好大的胆子!”崔呈秀怒声喝道,“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总旗,竟然敢如此胆大妄为!锦衣卫听令,拿下罗飞羽!就地正法!”

场中一片平静,没有人应声。就连崔呈秀那边的人,也都个个神情紧张,严阵以待。

罗飞羽左右看一看,脸上的笑容慢慢冷却下来,在崔呈秀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时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崔大人,看来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来人啊!摆上人头,让这帮甘为阉党爪牙走狗的家伙们看看,什么叫叛逆谋反的下场!”

与刚才的沉寂相对比,罗飞羽话音刚落,锦衣卫这边就应声如雷,轰然而起。

立时有锦衣卫校尉三人一组上前来,一人捧着锦盒,一人打开锦盒,取出里面的首级,往第三人手持的长枪上一插。

动作整齐划一,插在长枪上的人头,高高举起,在火光的映照中,血色模糊,显得格外骇人。

崔呈秀脸上一白,身不由己地往后退了一步。在他身边的中年太监,更是脸色煞白,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与锦衣卫对峙的,不管是东厂番子,还是禁军军士,也都神色惶惶,左顾右盼。反倒是崔府的护院护卫,还显得镇定些。

一字儿排开的首级,就正是以魏忠贤居首,田尔耕,许显纯,李实,崔应元,杨寰,孙云鹤,以及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和族孙魏希孟。

阉党势力庞大,如同一头老虎,盘踞在朝堂内外,根本就没有对手。

即使是内阁这样的地方,首辅黄立极,阁老施鳯来、张瑞图和李国普!也都是对魏忠贤阿谀奉承,更别提三法司,六部,二十四衙门,以及四方都督,各州道府,更是依附者如过江之鲫,浩浩荡荡。

可是这头老虎的大脑,就是魏忠贤,此刻已经只剩下一颗首级,插在长枪上。司礼监四大秉笔太监,可以说是这头老虎的四肢,此刻也早已经伏尸于司礼监值房。田尔耕等人,则是这头老虎的尖齿利爪,如今也被罗飞羽给拔了个干干净净。

这头庞大的老虎,已经死了,剩下崔呈秀这帮人,其实就是这头老虎身上很值钱的部分,虎皮,虎肉,虎筋。可惜崔呈秀等人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反而还以为能够让这头老虎起死回生,重整威风。

首级一出,气势立即完全逆转,锦衣卫这边,气势如虹,个个磨肩擦掌,跃跃欲试,准备在新任都指挥使大人面前,好好表现。

反观崔呈秀那一边,就是人心惶惶,士气低落。挡在前面的人,已是人心不稳,随时都可能弃刀在地,举手投降。

“大胆!”崔呈秀回过神来,大喝一声,为自己这方的人壮胆,“罗飞羽,你好大的胆子!这位就是圣上身边的王公公,他就是从宫中而来,带着圣上的旨意!”

“圣上的旨意,还是你们阉党的旨意?”罗飞羽冷笑着,大声回敬道,“在下奉诏诛杀的,就是你们这帮阉党!奉诏诛杀魏忠贤一党逆贼,只诛首恶,余者赦罪!放下刀枪,跪地免死!杀!”

“杀!”锦衣卫同时拔出绣春刀,高举过头顶,齐声高呼。

气势,就是如此的一边倒。哐当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人手中的刀掉落在地,其他人立即像是传染了一样,直接弃了手中刀枪,双膝跪地,惊慌失措地喊着:“饶命!大人饶命!”

单是这么一吓,对面刚才还在对峙着的这些人,一下子就跪倒一大片,还能站着的一些人,眼见着大势已去,无可挽回,当然也没人敢再这么顽抗下去,为崔呈秀等人卖命。

罗飞羽抬脚往前走去,手都没有放在绣春刀上,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着台阶上的崔呈秀,边走边说:“怎么样?你们都看到了,这就是人心所向。天下人慑于魏忠贤的淫威,敢怒不敢言,但并不代表天下人就认可你们这些阉党!”

不需罗飞羽吩咐,锦衣卫小旗校尉就收了撒在地上的刀枪,押着这些人出去,院子里,很忙就只剩下崔呈秀等人,以及盯着他们这些人的锦衣卫。

崔呈秀已经像是老了十几岁的样子,脸上带着不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狠狠地看着罗飞羽。

在他身旁的中年太监,则是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罗飞羽一挥手,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去,带出其他的人!不可进入后院惊扰了这位崔大人的家眷!”

崔呈秀双眼中显出愕然,愣愣地看着罗飞羽,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罗飞羽没有看他,而是带着微笑,看向中年太监,问道:“你是何人?”

“我……我……”中年太监全身发抖,愣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宫中的公公,我就认识一位郭真郭公公,”罗飞羽脸上带着笑,说道,“其他的人,我就很面生了。你既然是从宫中出来的,那就很好,现在,你可以好好地告诉我,宫中的情形如何了?”

说完这句话,罗飞羽才转向崔呈秀,说道:“崔大人,你的书房,借我一用吧!”

53 做个选择吧

崔呈秀不明就里。

没见面之前,他有些看不起这个未曾谋面的锦衣卫总旗。甫一交手,三言两语,他就很悲哀地发现,他和其他的人,都严重低估了这个锦衣卫总旗!

而现在,他则是完全看不懂这位……锦衣卫新任都指挥使!

这个自封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已经完全掌控了锦衣卫!而锦衣卫的赫赫凶名,就直接让他们赖以反击的禁军军士和东厂番子不战而降,让他们一败涂地!

锦衣卫就是厂公魏忠贤养的一条狗。可是现在,这条狗却咬死了厂公魏忠贤!让牵狗的东厂也瑟瑟发抖!

现在,这个年轻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罗飞羽想要干吗?崔呈秀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疯狂想要找到答案。

可是书房就在眼前,他还是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都没找到。

沿途走来,锦衣卫随处可见。阖府上下,已经被锦衣卫给牢牢地掌控住。

“指挥使大人!请!”崔呈秀这个时候,表现得不卑不亢,对罗飞羽礼待有加。

罗飞羽吩咐陆文昭率人在外面把守,他带着崔呈秀,进入书房。

书房很大,布置得很典雅。四周靠墙,是高大的木架,一看这颜色,罗飞羽再眼拙,也都能看得出来,这是红檀木!

罗飞羽老实不客气地坐上书案后的红檀木木圈椅,解下腰间的绣春刀,啪的一声,摆放在书案上,看着崔呈秀,自言自语一样说道:“兵部尚书,左都御史,少傅,阖府上下一百三十六口,妻妾美姬十二人,尚有两名襁褓中的孙儿!崔大人,你这是官运亨通,儿孙满堂啊!”

崔呈秀一下子喉头发干,说不出话来。

先前一败涂地时,他满腔豪气,等着绣春刀砍下来,也就是引头成一快,家破人亡罢了。

可是现在,这柄绣春刀却要砍不砍,这个时候,所有的豪气,都早已经如同气泡一样,随风吹散了。

罗飞羽看着崔呈秀惨白的脸色,点点头,说道:“很好!崔大人这个样子,才是个正常人该有的样子。你我的时间都很宝贵,我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左手边,是绣春刀,刀起人头落,男的死,女的充配教坊司。右手边,是你的笔墨纸砚,你还是大明的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官照做,妻妾美姬照睡,儿孙绕膝。”

“先什么都不要问,你自己选一个吧!”

转瞬间,崔呈秀就全身发抖,根本就没有任何犹豫,颤抖着身子,走到书案右侧的笔墨纸砚一头,直接双膝一软,拜了下去:“崔……呈秀……拜见指挥使大人!”

“很好!”罗飞羽答道,“你做了个十分明智的决定。我诛杀魏忠贤,可不是为了要坐上他的那个位置,招致天下人的唾骂!”

“但我也不希望朝堂为之一空,以致无人可用!”

“你是个人才,不像魏忠贤的那些个族侄族孙那样,完全就是脓包。”

“我要做的,是为大明帝国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而不是要要搞魏忠贤那一套!”

“现在,我送你三条忠告:第一,听我的,叫你贪你就贪,叫你不要贪,那就管住自己的手,不要贪!第二,用心做事!大胆做事!第三,有不明白的地方,参照第一条!明白了吗?!”

“是!呈秀明白!”崔呈秀老老实实地答道,声音镇定了许多,透出一股劫后余生般的欣喜。

“很好!起来吧!”罗飞羽答道,“现在去喊一个你认为最有用的人进来,然后这里有笔墨纸砚,写几个事,魏忠贤的亲族和亲信太监,他搜刮的金银财宝所在,你认为朝野可堪重用的人才,不要局限于魏忠贤一党或东林一党的身份,只看重才能!你是兵部尚书,尤其是能独当一面稳定辽东等地战局的将帅之才!”

“是!”崔呈秀恭敬答道。他的心里可是狠狠一震,有些搞明白了罗飞羽所说,这是真的要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不囿于党争,而只看重才能!

崔呈秀改换门庭,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其实这个时候,罗飞羽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只是个正三品,而他的兵部尚书,可是正儿八经的正二品部堂高官!

崔呈秀出门而去,很快就带进来一个人,正是吏部尚书周应秋。

崔呈秀带人进来,就在一旁忙自己的事。罗飞羽还是老套路,一番恐吓,就直接抛出选择题,周应秋有崔呈秀这个领头的螃蟹带路,当然是毫不犹豫地,就照着痕迹爬了过去,根本不需要费神思索。

他们要是正直大臣,心里还会挣扎一下。能够投靠到魏忠贤门下的,又哪里是那些一根筋的书呆子,当然是多想自己,又有能力也能办事的精英了。

大明帝国的朝堂高官,真正掌握实权的,内阁阁老之下,就是六部和都察院,六部尚书和都察院左右都御史都是正二品,余下的五寺、通政司、翰林院等等,都要再低一个品秩。

罗飞羽这么一番神操作,直接就瘫痪了整个大明帝国的最高权力机构。内廷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和四位秉笔太监都已身死,内阁四位阁老,一人身死,三位被罗飞羽控制住。如今六部尚书,罗飞羽一下子就掌控了两个,足足占到三分之一。

罗飞羽以为也就如此,可是随着叫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做了同一道选择题,罗飞羽才真正意识到,他还是低估了魏忠贤一手遮天,把持大明朝堂内外的深度和广度!

光是聚集到崔呈秀府邸的人,就有吏部尚书周应秋,刑部尚书薛贞,以及兵部左侍郎阎鸣泰,兵部右侍郎霍维华。而其他的三部尚书,户部尚书郭允厚,礼部尚书来宗道,工部尚书薛凤翔,以及都察院右都御史曹思诚,也都可以说是魏忠贤门下的骨干核心!

魏忠贤掌控内廷司礼监,内阁四位阁老,除李国普为人正直之外,黄立极、施鳯来和张瑞图也都是依附于魏忠贤,现在是六部九卿,也都几乎是他的人。

罗飞羽都不由得暗自咋舌。玛德,魏忠贤除了没有登基自立为帝之外,可谓是总揽天下大权!真正是权倾朝野!

现在,罗飞羽掌控了崔呈秀、周应秋为首的这帮人,也就等同于接收了魏忠贤的政治遗产,摇身一变,从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总旗,大有成为第二个魏忠贤的权臣架势!

在罗飞羽的授意下,崔呈秀、周应秋和薛贞联名写信,由锦衣卫去召其他的几个人,户部尚书郭允厚,礼部尚书来宗道,工部尚书薛凤翔,以及右都御史曹思诚。

在等待之时,罗飞羽才叫人把那个中年太监王国泰给押了进来。

他一进来,看到崔呈秀的书房里,这么多部堂高管站着写字,坐在那里的,却是身穿锦衣卫指挥使甲衣的罗飞羽,当即一软,趴伏在地,连声喊着:“指挥使大人饶命……”

“行了,别喊得这么震天响!”罗飞羽答道,“现在,告诉我,宫中情形如何?”

王国泰跪伏在地,头也不敢抬,结结巴巴地说道:“宫中……宫中……圣上……已经……驾崩……”

54 驾崩

话音未落,满室俱静,真正是一根绣花针落地,都是巨响。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笔,愕然转头,看向趴伏在地上的中年太监王国泰。

罗飞羽则是愕然片刻之后,腾的一声站起身来,抓着绣春刀,来到王国泰跟前,蹲下身,厉声问道:“此话……可当真?”

王国泰吓得全身筛糠,结结巴巴地答道:“孙……孙儿……岂敢妄言!”

他这是把罗飞羽当成了魏忠贤,自称孙儿。

罗飞羽呆愣片刻,猛然对着禁宫方向,跪拜下去,失声恸哭:“圣上……”

他这是演戏,只是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知道后面该喊什么,只需要哭嚎就是了。

其他的人立即黑压压跪了一地,失声痛哭。他们就不是演戏,而是真的失声痛哭。

这些人依附于魏忠贤,弄权敛财,都是一把好手,但是他们对皇权的敬畏,那是深入骨髓,根深蒂固的。罗飞羽觉醒之后,对皇权就没有这么深深地敬畏,所以他才能做到单身入禁宫,假借紧急情况禀报见到魏忠贤,然后突起发难,杀了魏忠贤等人。

他能做到的这些事,都是崔呈秀这些人想都不敢想的!

书房外,陆文昭及众千户所率锦衣卫,也都闻声跪倒,对着禁宫方向遥拜。

如此如涟漪一般扩散开来,直到整个崔府,都跪伏在地。至于府外,高墙阻隔,又有锦衣卫重重把守,就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番演戏之后,罗飞羽最先起身,回过神来,抬头看着跪倒一地的人,双眼尤自带着热泪,哽咽着说道:“诸位大人,现在……还不是一味痛哭的时候,咱们这些做臣子的,此时还有诸多事要做!”

“大人说的是!”崔呈秀哽咽着爬起身来,双眼哭得通红。他这是真哭,而不是作假。

其他人也纷纷爬起身来,泪眼婆娑,哽哽咽咽一时还无法完全止得住。

“陆文昭!”罗飞羽喊了一声。

陆文昭立即应声进来。

“立即派人快马通知沈炼,让他带着锦衣卫护送三位阁老来这里。另外,诸位大人,还有哪些朝堂大臣没有通知到的人赶紧罗列出来,我派锦衣卫去请!”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心思比较活跃的人,就忍不住想着,难道这位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人,这是准备要……篡位吗?

这当然是个大胆的想法。不过罗飞羽对此没有兴趣。他对着众人说道:“当前紧急要做的三件事,一是锦衣卫、禁军护送诸位大人入宫,见到圣上龙体!二是诛除魏忠贤首恶,稳定朝堂内外,二京府,六部,各州道衙,辽东边军,稳住大局,防备后金乘机作乱!三是需得商议拥立新帝之事,从太祖的子孙中,择一贤能者登基,入继大统!”

他说完这三条,满屋子的人都是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罗飞羽有这个心思,那自然是极好的,这样大家就能齐心协力,同殿为臣了。

不过这些人,还是低估了罗飞羽的雄心和所站的高度。罗飞羽对这个皇位不感兴趣,但是他想要的,却是这整个世界!

情势的发展,已经完全驶上了快车道,犹如洪流奔腾,快得人目不暇接。

罗飞羽却是再一次感慨,这个气运,真的是降临自身了,简直就是顺得很。在他眼前显现出来的玉玺图像,也随着进度条的进展,而变得更加栩栩如生,真实起来。

当前的进度,又前进了一大截,估摸着已经达到18%左右的地方,接近五分之一了!

其他人各自忙碌着,罗飞羽反而闲了下来,一个人坐在红檀木木圈椅上,闭目沉思。

中年太监王国泰站在一旁,刚才他已经把所知道的,事无巨细,全部合盘托出,讲述了一遍。此刻心里带着忐忑,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崔呈秀是第一个归顺的,罗飞羽要他写的东西,他也是第一个写完。他拿着一叠纸笺,走到罗飞羽身边,低声唤道:“指挥使大人!”

罗飞羽张开双眼,接过崔呈秀递过来的纸笺,稍微一扫,直接翻过前面两页,细细查看崔呈秀列出来的人才清单。

绝大部分人名他都不认得,不过一个个仔细看下去,他还是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孙承宗,袁崇焕。

罗飞羽对明史并不如何熟悉,但是明末四大名将,孙承宗,卢象升,孙传庭,袁崇焕,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崔呈秀写得很详细,不光是人名,还有简略的功绩才能介绍,可谓是相当难得。

这个时候,罗飞羽还不知道,孙传庭和卢象升还是文官,并未出名。

他不动声色地看完,轻轻放下纸笺,问道:“孙承宗,袁崇焕,都曾屡立军功,现在在哪里?”

“俱赋闲在乡。”崔呈秀脸上微微一红,轻声答道。

孙承宗和袁崇焕罢官回乡,都是因为魏忠贤的缘故,但是崔呈秀可也是有份参与的。

但是这两个人的功绩才能,崔呈秀也还是知道的。此次罗飞羽专门叮嘱他罗列出能堪重用的将帅之才,不拘党争之见,只论才能,他首先想到,就是这两个人。

罗飞羽点点头,没有再多问。其他人写的,也都一一完成,罗飞羽照例重点看第三份名单。单从各人交上来的这三份作业,罗飞羽也不由得感慨,这帮人中间,还是不乏有才能的。

而在吏部尚书周应秋的名单中,罗飞羽终于见到了卢象升这个名字,此时的他,只是大名知府。

至于孙传庭这个名字,罗飞羽翻遍了这些人提供的名单,也没有找到。

锦衣卫不断来报,应传召而来的朝廷大臣,已经陆续赶到,户部尚书郭允厚,礼部尚书来宗道,工部尚书薛凤翔,以及右都御史曹思诚,最先赶过来。然后是三位阁老,当他们得知天启帝已经驾崩的消息,又是好一阵痛哭流涕,跪拜不已。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崔呈秀的府邸,俨然成了朝廷大臣的聚集之地。天色微明时,该知晓内情的也都知道了,该争取的,也都争取了,在罗飞羽亲率锦衣卫大队人马的护卫下,内阁及六部诸大臣浩浩荡荡地离开崔府,往禁宫进发。

罗飞羽坚持要众人跟他一起入宫,就是要让他们看到,天启帝的驾崩,跟他无关,是魏忠贤的那些阉党爪牙所为!

55 权臣崛起

这是大明帝国文官集团与宦官集团之间,一次空前绝后的大对决。

但是结果其实毫无悬念!

宦官都是些无根之人,他们净了身,入了宫,就是把自己的根给割掉了,重新把根附着到皇宫里某个人身上。把根附着在皇上身上的太监最多,可是想要从这么多人里脱颖而出,就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

魏忠贤权力再大,结党势力再强,他都离不开天启帝的纵容,更遑论其他的那些大太监。历史上,天启帝驾崩,崇祯即位,很轻而易举地就剥夺了魏忠贤的权力,把他的这些爪牙党羽一扫而空。

现在天启帝驾崩,魏忠贤伏诛,这些宦官集团群龙无首,完全就是一群无头苍蝇,竟然试图隐瞒天启帝驾崩的消息,扳回局面。

事实上,他们也没有其它的办法。

要是天启帝健在,他们倒是可以凭借着天启帝的皇权威严,粉碎罗飞羽的所有这些努力。而罗飞羽敢这么做,也是因为知道天启帝将不久于人世,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罢了。

现在,以王体乾为首的一帮太监,一开始还你争我夺的,现在因天启帝驾崩而联合在一起,还派出王国泰出宫联络崔呈秀一帮人,意图扭转局势。

这个策略没有错。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太低估了罗飞羽的胆识,以至于崔呈秀等人现在成了罗飞羽的一大助力,反过来对付这帮势单力薄的宦官。

东安门,城门紧闭,守门的禁军军士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看到一长溜儿队伍,浩浩荡荡,直奔城门而来。

罗飞羽身后,就是大队锦衣卫,甲衣鲜明,队列整齐肃然,自然而然就带着一股肃杀。

“指挥使罗飞羽奉诏诛杀魏忠贤!只诛首恶,余者免罪!速速打开城门,内阁阁老和诸部大人要入宫!”不需要罗飞羽出声,千户张英就在马背上,领头高呼。

一众锦衣卫齐声高呼,声势震天。

守城的军士哪里见识过这样的阵仗,在锦衣卫阵列之后,是禁军军士,还有一辆辆马车,一直铺满了整个东安门大街。

“打开城门!打开城门!”守城门的百户忙不迭下令。

城门缓缓打开,大队人马畅通无阻,浩浩荡荡的来到东华门。

东华门前,东厂番子显是刚刚得到消息,排列的整整齐齐,挡住去路。

东厂厂公就是魏忠贤,但是实际负责东厂事务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中排名第二位的那位。

不过现在,这都不重要了,厂公魏忠贤,以及司礼监四位秉笔太监,都已经身死,横尸司礼监值房。

现在挡在东华门前的东厂番子,就是由掌班太监所率。完全找不出一个像样的大太监出来,独当一面。

“站住!厂公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禁宫,违者格杀勿论!”领头的掌班太监大声喊叫声。

“厂公?”罗飞羽领头,冷笑着说道,“你说的是这位厂公吗?”

他往后一挥手,立时有锦衣卫纵马上前来,举起长枪,上面插着一颗一颗的脑袋。居中的那位,就正是称之为厂公的魏忠贤。

魏忠贤脑袋上的血渍乌黑,双眼张开,黑而无神,空洞地瞪着前面这些东厂番子。

“奉诏诛杀乱臣贼子魏忠贤!只诛首恶,余者赦罪!”罗飞羽再次喊道,“来自锦衣卫的档头番役听令,收刀,往两边散开,违者与魏忠贤一党首恶同罪论处,格杀勿论!”

罗飞羽的话就是号令,在他身后的锦衣卫,立时齐声高呼,声势震天。

东厂的掌班以上官职,都是太监才能出任。余下的档头,番役,都是来自于锦衣卫,由掌刑千户和理刑百户各一人所率,但实际上,完全就是听令于宫中的掌班太监以及其上的厂公。

一直以来,东厂就是凌驾于锦衣卫之上的存在,以至于魏忠贤在世时,都把锦衣卫称之为厂公所养的一条狗。

但是现在,魏忠贤的脑袋就在锦衣卫手中的长枪上插着,这份震慑威力,可就是极为强大,无人不心中胆战心惊。

没有人下令,挡在前头的番役纷纷挪动双脚,往两边散开让出中间的通道。

“你们……是要造反吗?”掌班太监尖着嗓子喊道。

话音未落,站在他身边的掌刑千户猛然拔出绣春刀,直接一刀砍了过去,把掌班太监砍倒在地,大喊一声:“诛杀乱臣贼子魏忠贤!”

他就是火线起义,改换门庭了。

东华门轰然洞开,通往禁宫的最后一道屏障,就此宣告不复存在。

局势发展已经没有任何悬念。罗飞羽率锦衣卫,护卫着三位阁老,以及六部九卿各衙门朝堂大臣,从东华门入宫。在宫中作乱的太监,失去了东厂的护卫,失去了禁军和锦衣卫的支持,立即就被打回了原形,犹如被拔掉了毒牙的都毒蛇,只剩下奄奄一息的份儿,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

太阳一点点升起,禁宫内的骚乱,就被彻底平息。

领头作乱的太监王体乾,连同一起劫持天启帝的乳母客氏,以及意图各立山头的大太监们,李朝庆,王朝辅、孙进、梁栋等三十余人,还有魏忠贤的族叔魏志德,外甥傅应星和众多的族孙,都被抓获,一溜儿押在午门外跪着,就等午时三刻一到,即可问斩。

这是罗飞羽的意思。诛杀魏忠贤,只诛首恶,余者赦罪。这个意思十分明显,就是今天杀的这些人,就是首恶。没杀的,就是不用再担心了。

三位阁老,首辅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还有六部九卿,各衙门官员,都是聪明人,对罗飞羽的这个意思,自然是心领神会。

现在是不是魏忠贤阉党一伙的首恶,杀还是不杀,都是罗飞羽一个人说了算。就连兵部尚书崔呈秀,可是公认的魏忠贤手底下的第一谋划之人,都没有划归到首恶的行列,不是被杀得身首异处,而是仍旧好好地当他的兵部尚书,就可见一般。

当然这“不杀”背后意味着什么,大家彼此都是懂得的,不需要真个儿说出来。

一夜之间,京师就天翻地覆。天启帝驾崩,九千岁魏忠贤被诛杀,信王朱由检自缢身亡,而新的一代权臣,却踩着阉党一伙人的尸首鲜血,强势崛起!

罗飞羽现在只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正三品的官,可是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已经掌控着内阁、六部和都察院,更因为掌握着划定魏忠贤阉党首恶的权力,而实际掌控着整个大明的朝堂。

更何况,他还掌握着拥立新帝的话语权,从龙之功,非他莫属!

56 亲信

京师纷纷扰扰一天一夜,终于随着朝廷的公告,而尘埃落定。

昔日的九千岁魏忠贤被诛杀,首级就悬挂在正阳门外。陪伴他的,就是他的那些爪牙和亲族亲信,一溜儿排开,十分壮观。

这本来是是个天大的喜事,值得普天同庆。可是紧随着而来的,又是一个大消息,当今皇上驾崩。京城内外,人们只能把喜悦埋在心里,不敢显露出来,而是沉浸在一片哀痛之中。

从太祖皇帝的子孙之中,择一贤能皇族登基,成为当前的头等大事。

这一次的方法比较奇特,朝廷连同宗人府一起,竟然召各地藩王带着各自的子孙入京,从中考察之后,再选择贤能者登基。

三位阁老,崔呈秀等部堂大臣,都对罗飞羽这个主意有些看不明白。他们其实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那就是福王朱常洵。

罗飞羽在京师的宅子,已经毁于一把大火。

也就不过几天的工夫,他就一步登天,成为了整个京师和大明朝堂上的实际掌控者。

他现在住的地方,就很不一般。

整个宅子位于东安门外,皇城的东南角,距离皇城承天门外的各部衙门,以及入宫的东安门和东华门,都十分近。

这个府邸原本属于魏良卿的。在魏忠贤的族亲之中,侄子魏良卿就隐隐然是魏忠贤的儿子一样,最得魏忠贤的器重和喜爱。

魏良卿被杀时,是大明帝国的宁国公,加太师,可谓是极为尊崇。不过他的这个地位,都是魏忠贤的那帮党羽爪牙给他堆上去的。魏良卿这个人本身没有这个才干,配不上这个高官厚爵。

但他的这个府邸,可就是极为雄伟,内部陈设也极为奢华。比起信王府,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崔呈秀为首的一帮人这么一提议,罗飞羽稍作推辞,就欣然接受。整个府邸都不需要做任何改动,直接拎包入住就是了。甚至连那些仆从歌姬侍女,也多半留了下来,不然这么大的一个宅子,只有罗飞羽一个人住,那也未免太冷清了些。

魏良卿不读书,位于后宅的书房,却布置得十分大气,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清一色的红檀木书架,以及书案座椅,一套套厚部头的书籍,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书架上,犹如待参阅的军阵。

书房里,灯烛通明,罗飞羽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很是满意地轻叹一声,转过头,对恭敬站立在那里的崔呈秀说道:“这个书房的陈设布置,都是你一手亲力亲为的?”

崔呈秀微微低头,应道:“是!”

“格调很不错!”罗飞羽赞道,“就是不知道魏良卿能不能体会到你的这番良苦用心。”

“指挥使大人谬赞了。”崔呈秀只能这么回应一句。

罗飞羽微微一笑,在红檀木书案后就坐,伸手一指木圈椅,对崔呈秀说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必拘谨。过段时间,你就会发现,我这人其实很好相处。”

崔呈秀心里一震,抬头看到罗飞羽脸上的微笑,微微躬身答道:“谢大人!”

一夜之间,崔呈秀俨然就成了罗飞羽的亲信。他阖家老小的性命,如今就攥在罗飞羽的手中,崔呈秀一方面是感恩罗飞羽的不杀之恩,另一方面,当然也是恐惧抄家灭族这个大祸临头。

他对于这个身份的转变,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很是自然地,就投靠到罗飞羽的门下。

罗飞羽说道:“你要找我商议的,就是拥立新帝的事。这个事当然也很重要,不过其实在我要做的几件事里,这个事其实算不上最为紧要的。”

“大人的意思是……”崔呈秀大为震惊,愕然抬头。

他这是会错意了,以为罗飞羽还是有取朱家江山而代之的想法。

罗飞羽哈哈一笑,很坦然说道:“你想多了,我对老朱家的那个位子,一点兴趣都没有。相反,我是努力想要让大明再次强大起来,让大明帝国能够延续下去!”

崔呈秀站起身来,深深一揖,很郑重其事地说道:“大人鸿鹄之志,在下拜服!”

“嗯,你这么说,其实也差不多。”罗飞羽答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以及其他的那些人,而只杀掉魏忠贤的亲族和太监宦官?”

崔呈秀愣愣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罗飞羽示意他坐下,解释道:“魏忠贤的亲族自不用说,宫中的那些个太监,其实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但你们不一样,我要是把你们都给杀了,令得朝堂为之一空,痛快倒是痛快,天下人也是觉得大快人心。可是杀了之后呢?你说会出现什么情况?”

“东林党人会重返朝堂!”崔呈秀心里有些开窍了,迟疑着答道。

罗飞羽点点头,“是的!东林党人肯定会重返朝堂。然后这帮人会怎么对待我?肯定不会是感恩戴德,对吧!而是会想方设法把我给排挤出朝堂之外。”

“大人明鉴!”崔呈秀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罗飞羽接着说道,“阉党也好,东林党也好,只要是结党营私,就免不了争权夺利,相互恶斗。东林党人虽然天下风评甚佳,但是论到办事情,我更宁愿相信你们这帮听话的人。”

崔呈秀再次站起身来,肃然答道:“在下明白了!”

“这就是我要做的第一件事,”罗飞羽说道,“今后啊,朝堂上的事,我们要改变个玩法。”

“东林党人也好,其他人也好,只要是人才,都尽可以大胆地用。”

“但是我们,始终要把握着朝堂的主流!这个地位不能丢了!”

“打口水仗,打笔墨官司,你们这些人十分在行。当然我们不能仿效魏忠贤那一套,罗织罪名,抄家灭口。而是要就事论事,以理服人!”

“大人,这个……”崔呈秀再次听糊涂了,不解地问道。

他心底里觉得,罗飞羽还是把朝堂上的斗争,想得太简单了。可是他又不能这么提醒罗飞羽。

罗飞羽微微一笑,答道:“当然了,如果对方不讲规矩,不讲道理了,暗地里动刀动枪了,或者有人上下其手,贪赃枉法,贻误了军国大事,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那个时候,就是该动刀子的时候。而动刀子,那就是我擅长的事!”

57 要做的事

这么一说,崔呈秀心里再次一震。也再多明白了一些。

他在心里默默地琢磨着罗飞羽的这番话,真正体会到罗飞羽与魏忠贤之间的不同。

魏忠贤的判断原则很简单,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一切都是以个人的好恶为准绳。而罗飞羽则是以办事为准,以能力为依据。

同样是权臣,但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两个人的所作所为,就完全不同了。

崔呈秀沉思片刻,回应道:“大人的这个意思,在下明白了。”

“你真明白了?”罗飞羽反问道。

崔呈秀再次一愣,微微低下头,低声答道:“这个……在下……其实不是很明白。”

“这就对了!”罗飞羽答道,“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可以多问几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崔呈秀老老实实地答道。

“其实不难理解。”罗飞羽解释道,“这要做的第一件事,也就是用人。你可以去和吏部尚书周应秋好好商议商议,属于我们的人,也不是那些只管溜须拍马就行,而是要能真正办事的,真正能把事办好的能干人。”

“是不是东林党人,是不是与我们意见相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干事!”

“当然了,那些不问黑白是非,逢我们必反的人,那就得多留个心眼,实在要用,也先放到闲职上去用一用,比如说翰林院啊,让他们去当个清流,孤芳自赏好了。”

崔呈秀这下是真的明白了,长吁一口气,答道:“是,在下这次明白了。”

罗飞羽点点头,说道:“好,明白了就好。第二件事,就是关于辽东的。你推举的人才名单中,孙承宗战绩功勋用人和策略都相当不错,他为何会辞官还乡?”

崔呈秀老脸一红,答道:“此事与在下也有些关联。大人是要听听详情吗?”

罗飞羽沉吟道:“不局限于这件事,你把所知道孙承宗的所有事,都细细讲一遍。”

“是!”崔呈秀答道,“孙承宗,字稚绳,号恺阳,北直隶保定高阳人士,万历三十二年进士第二……”

崔呈秀看来很是下来一番工夫,其实当时他按照罗飞羽的要求,写了那份名单之后,罗飞羽只是问了一句,问的就是孙承宗和袁崇焕两个人的名字,以及现在的近况。

就这么一句,崔呈秀就记在心里,回去后很是下了一番工夫,深入了解孙承宗和袁崇焕的详细情况,以备罗飞羽问询。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这么一讲,就是小半个时辰,崔呈秀从孙承宗的祖宗三代开始讲起,一直到他因为拒绝魏忠贤的拉拢,被他们这帮人抓住机会,不停上表参他,这才逼得他愤而辞官还乡。

罗飞羽嘿嘿一笑,问道:“这都是魏忠贤的意思吧。”

崔呈秀老脸一红,没有吭声。

其实很显然,这既是魏忠贤的意思,也是崔呈秀等人揣摩上意,才这么群起而攻之。

罗飞羽没有再继续,而是问道:“算算时间,孙承宗是不是也该快到了?”

在天启帝驾崩那天,罗飞羽就让崔呈秀派人去请孙承宗进京。算算时间,这么几天的时间过去了,孙承宗也的确是该到了。

崔呈秀答道:“大人明鉴!打前站的人今天已经回报,孙将军明天午时时分即可入城。”

罗飞羽很是有些震惊。怪不得崔呈秀能够成为魏忠贤手底下最为得力的权谋之士,这还真不是因为他只会拍须溜马,而是崔呈秀真的很能干。至少在孙承宗这件事上,崔呈秀所做的,就屡次超出了罗飞羽对他的期待。

他点点头,赞道:“很好!看来我没有看走眼,你果真还是能干事的!”

崔呈秀得到罗飞羽的认可,欠身谦虚答道:“大人缪赞了!”

“你能骑马吧。”罗飞羽问道。

崔呈秀点点头。

“那好,”罗飞羽说道,“明天你随我一起,去城外迎接孙承宗。记得姿态放谦卑点,态度诚恳点,向他认个不是。”

“是!呈秀谨遵大人吩咐!”

“看来你还没理解孙承宗对我们的重要性,”罗飞羽很有耐心地说道,“辽东战局,已是日渐糜烂,在不可收拾之前,我得找个将帅之才去稳定住辽东战局。这个人非孙承宗莫属!你明白了没有!”

“是!呈秀明白!”崔呈秀面色一凝,答道,“只是呈秀担心,孙将军不会依附,他这个人,不党不争,刚正不阿,软硬不吃。”

罗飞羽点点头,答道:“嗯,我自有办法。魏忠贤拉拢不了孙承宗,不代表我拉拢不了。况且我也不是要把他拉拢到我们这里来,而是以国士待之,把辽东托付给他!”

崔呈秀面色一变,急忙说道:“大人,这样……是否太过冒险?”

罗飞羽摇摇头,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稳定辽东战局,就是我要做的第二件事,关键就是孙承宗,以及由他去培养一批能战善战的将领出来,比如那个袁崇焕,也是孙承宗手下的得力干将,对吧。”

崔呈秀点点头,心里却着实有些震撼。

他从罗飞羽身上,看到的是强大的自信,掌控一切的自信。这点特质,在魏忠贤身上的他都从未见到过。

在崔呈秀凝神沉思时,罗飞羽接着说道:“第三件事情,才是拥立新帝的事。我知道你们很担心,为什么我不赞成立即就拥立新帝,而是提议宗人府与内阁一起,召各地藩王带着子孙入京,既是为天启帝大葬,也是考察挑选贤能。难道你们以为,这个事情就是如此简单吗?当然不是!”

崔呈秀愕然抬头。

罗飞羽从红檀木书案后站起身来,在偌大的书房里踱步。崔呈秀静静地看着他,等着罗飞羽再度开口。

“这些想法,我暂时只告诉你一个人。”罗飞羽倏然转身,看着崔呈秀,很严肃地说道,“你可以先好好琢磨琢磨,这些事情要做,该当从哪些方面入手,又会有那些阻碍和困难。”

“是!”崔呈秀站起身来,答道,“大人请明示。”

罗飞羽点点头,说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何自太祖、成祖以来,历十五帝,总是会有魏忠贤这样的宦官乱政?根源何在?”

58 皇权

崔呈秀直接愣在那里,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大明的历代帝王,他可是比罗飞羽还要熟悉得多。只是稍一沉吟,立刻就知道,罗飞羽说的这种情况,可不是夸大其词。

太祖立国,鉴于前朝宦官之祸,立下规矩,宫中宦官不得读书识字,不得干预朝政。但是从成祖靖难时起,开始重用宦官,出使,专征,监军,分镇,刺臣民隐私诸事等。

至英宗时,宦官王振专权,此后一代甚于一代,直至如今的局面。

禁宫宦官二十四衙门,分十二监,四司,八局,尤以司礼监权势最为显赫。司礼监掌印,批红,传旨,总管禁宫宦官二十四衙门,也凌驾于朝堂内阁、六部、各州道府之上。

崔呈秀把自己的这些认识,合盘托出。罗飞羽点点头应道:“是的,你说的没错,但其实还是没有触及根本。你想想,宦官的权力,来自于哪里?”

“来自于……皇上!”崔呈秀眉头微微一跳,答道。

“是的,”罗飞羽说道,“宦官专政,权倾朝野,但是不管他们如何跋扈,如何嚣张,倾覆总是在一夕之间。为何?因为他们的倒台,其实也只不过是因为皇上的一句话而已!”

崔呈秀有些听糊涂了,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罗飞羽答道:“这就是我要做的第三件事情,也就与立新帝有关。要想避免宦官专权,就得限制皇上的权力!”

“啊?这个……”崔呈秀彻底惊呆了。

限制皇上的权力?

这个可要怎么限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社稷就是天子家的,皇上的权力,可要怎么限制?

罗飞羽微微一笑,说道:“这是一件前无古人的事,并且经历过这么宦官专权祸害以来,肯定有不少士大夫在琢磨这事,只是不得其门而入,且时机不对而已。”

“但是现在,就是一个绝佳的时机。”

崔呈秀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他看着罗飞羽胸有成竹的样子,立时心里如一道电光闪过,当即深深一揖,说道:“大人,在下愿闻其详!”

“好,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说,并且此事一定要严格保密,暂时你一个人知晓,一个人好好琢磨琢磨。”

“是!”

罗飞羽也走到红檀木书案后坐下,沉吟片刻,说道:“这事挺复杂,我们得一步步来。这一次,天启帝驾崩,信王自缢身亡,无人继承大统。既然要拥立新帝,内阁,六部,五寺,都察院,通政司,州道府,就可以联合起来,拟订一份……契约,制定大明帝国权力分配格局。”

“具体来说,百官拥立太祖子孙为帝,千秋万代,不可更改。百官的升迁罢黜,军国大事的决议,皇上只能同意或者不同意,而不能直接以一己之意而左右之。”

崔呈秀默默品咂着罗飞羽的这个主意,不解地问道,“这个的意思就是说,皇上不能把自己的主意,直接传旨给内阁六部各州道府。”

“是的!”罗飞羽答道,“皇上的权力,就只是同意或者不同意。”

“那如若皇上不同意这么做呢?”

罗飞羽笑着答道,“各地藩王,那么多子孙,总有人会为了这个帝位,而愿意与百官合作的。”

这句话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实际上罗飞羽还有后半句没有说出来。如果没有哪个皇族肯如此配合,再立个其他姓的人当皇帝,也未尝不可啊。

但是这个意思,罗飞羽不敢说出来。

崔呈秀心里一震。终于明白了为何罗飞羽坚持要召各地藩王带着子孙进京。原来如此!

不过他还有很多疑问,再问道:“如若皇上一直不同意内阁六部百官的决议呢?”

“很简单,第一次不同意,内阁六部九卿复议。第二次不同意,再扩大范围复议。还不同意,那就是不需要皇上同意了!”

崔呈秀听得脑袋有些晕晕沉沉的,嗡嗡作响。

罗飞羽的这番话,简直就是震耳发聩,发前人之所未发。但是崔呈秀心底里却觉得,这个主意,的确是能从根源上解决宦官专权这个大祸害的。

宦官之所以能够专权,说到底就是皇上信任宦官,用宦官来对付朝堂百官,用宦官监军,监察百官。皇上的一句话,一道圣旨,就能决定百官升迁生死,家族覆灭兴盛。宦官围绕在皇上身边,传递的是皇上的旨意,无人可以制衡,以至于百官根本分辨不清楚,哪些真正是皇上的意思,哪些是宦官矫诏的意思。

在这个皇权为中心的权力游戏中,文官集团天生处于不对等的地位。但是皇帝却只有一个,治理国家,保持天下稳定,还是得靠这些文官集团和武将,如果想要避免政令不出紫禁城,皇帝很多时候,也受制于百官的制约。

一代接一代,一年复一年,就这么纠缠着,争斗下去。但是现在,罗飞羽的这个主意,却是要彻底终结这个局面。

罗飞羽与崔呈秀一番深谈,一直到深夜,这才让崔呈秀离去。

但是罗飞羽还是没有睡意。

他坐在书房里,犹如老僧入定那样,闭目沉思。

崔呈秀的表现,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个人很圆滑,很善于见风使舵,是个不折不扣的利己主义者,但是能力和胆识都甚佳。

这样的人才,如果前几天一刀给杀了,那就会相当可惜。至于崔呈秀身上的污点,在罗飞羽眼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魏忠贤权势滔天时,就连内阁四位阁老,也都顺着他的意思行事,朝堂内外,天下百官,也都是唯魏忠贤马首是瞻,没有例外。

罗飞羽想要做的几件大事,还没有完全说出来,只能一件一件地去推行。如果他只是为了掌控这方世界,大可拥立一位新帝,然后安安心心地当自己的权臣,也就足够了。

但是他想要做的,并不止这些,而是想要让这方世界能够稳定发展下去,能够让大明长治久安,一代代传承下去,避免走上历史上的那条原辙。

所以他想要做的,就是更多。

在他眼前,玉玺犹如真的那样,熠熠生辉,仿佛镀上来一层柔和的金黄色。进度条仍旧缓慢地增长着,以至于根本看不出来有增长。

书房里,没有罗飞羽吩咐,没有人敢来打搅。罗飞羽从贴身处拿出真正的玉玺,与眼前的玉玺图像相对比,他立刻不由得紧皱着眉头,感觉到十分惊讶。

真正的玉玺,在随着进度条的进展,而在虚化一般。而眼前的玉玺图像,则是在同步实化!

这就有意思了,原来掌控一方世界,是这个样子的!罗飞羽无师自通,顿悟了过来。

59 出迎

第二天一早,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出正阳门,顺着正阳门大街,直接从永定门出城。

领头的正是罗飞羽,他一身便服,但是陪同他的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陆文昭,以及手下的锦衣卫总旗校尉,则都是身穿锦衣卫甲衣。

兵部尚书崔呈秀骑着一匹栗色骏马,也是一身劲装便服,看起来倒不像是个士大夫。

除此之外,丁白缨以及她的那两个徒弟,丁泰和丁翀,也都应罗飞羽的要求,一同随行。

信王朱由检自缢身亡之后,丁白缨虽然十分的不可理解,也一度对罗飞羽极为愤恨,可是在师兄陆文昭的劝慰下,她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罗飞羽也是通过陆文昭,辗转从丁白缨那里,才搞清楚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罗飞羽开始行动之前,信王朱由检还是很有接纳罗飞羽的意思。可是在罗飞羽一把火烧了锦衣卫案牍库之后,信王朱由检在得到丁白缨的禀报时,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可是转瞬间,又有了新的担心,担心罗飞羽偷偷拿到宝船监造纪要。

所以他命令丁白缨率人去证实一下,如果罗飞羽拿到了宝船监造纪要,就说明罗飞羽别有用心。如果罗飞羽很坦荡,那么就通过了考验,可以接纳。

结果,当然就“证实”信王朱由检的担心。罗飞羽竟然拿宝船监造纪要来要挟丁白缨。

当罗飞羽听陆文昭说起这事时,不由得相对无语。就连陆文昭也是觉得,这样的主子,实在是没法为之卖命。

用人多疑,急功近利,虽然十分勤勉,却弥补不了这个重大的缺陷导致的严重后果。

好在如今信王朱由检已经自缢身亡,大权已经掌握在罗飞羽的手中,陆文昭也在锦衣卫内连升三级,让他又看到盼头。

这一路上,都是宽敞的驿道,一行人所到之处,无论是过往的马车行人,都是纷纷避让,唯恐挡了这群锦衣卫大人的道。

京师内外,谁不知道锦衣卫那位新上任的指挥使罗大人的赫赫威名,更有诸多离奇的传说,说这位罗大人是天上武曲星下凡,天生神力,单人匹马入宫,在百万军中取魏忠贤的首级,如探囊取物。

就是因为这件事,也是因为“指挥使罗飞羽率锦衣卫诛杀魏忠贤”这句话,锦衣卫在民众眼中的形象,一下子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变得可亲可敬起来。

午时时分,一行人已经迎出50里外的驿站。这里是进京的最后一站,除了驿站之外,这里还有客栈酒楼,形成为一处繁华的小镇。

一行人一到,一众锦衣卫就四处散开,打听孙承宗的行止。

“大人,这里的春风楼,苏式菜肴堪称一绝,正适合歇歇脚。”崔呈秀建议道。

苏式菜肴,就是以苏、杭二州为中心的美食佳肴。苏杭一带,已经是大明帝国的经济中心,商贸发达,交通便利,也是文人雅士聚集的风花雪月场所。

罗飞羽欣然同意,一行人策马来到春风楼,门口的小二一看这架势,都有些踌躇不敢上前。

“小二!给这几位大爷安排上好雅座!”丁白缨主动招呼道。

小二面露难色,显然是畏惧陆文昭的这身锦衣卫甲衣,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罗飞羽微微摆手,说道:“没有雅座,大堂的座位也行,小二,带路。”

店小二如释重负,忙不迭地带着众人上二楼,等到罗飞羽落座,回头一看,丁白缨以及带着她的那两个徒弟,在另外的空桌上就坐。

“大人,她们……这样……”陆文昭低声解释道。

罗飞羽答道:“无妨,她们自便就是。”

这一桌,也就罗飞羽和左右两边的陆文昭和崔呈秀,硕大的圆桌,还空着一大半。

二楼大堂里,已经坐得七七八八,空桌甚少。本来人声鼎沸,此刻见到陆文昭身穿锦衣卫甲衣,邻座的客人纷纷闭嘴!不敢多言。

魏忠贤虽然已经身死,可是锦衣卫和东厂的威名,可是家喻户晓的。没有人敢在锦衣卫大老爷面前,还能高谈阔论的。这要是说漏了嘴,立刻就是家破人亡的大祸事。

顷刻之间,整个二楼大堂,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默不作声地闷头吃饭,可是眼角余光,却不断地往这边瞄。

眼尖的人已经认出来,陆文昭身上的锦衣卫甲衣,品秩可不低,甚至于有人认出来,这是镇抚使的甲衣!这些人显然搞不懂,居中而坐的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为何会是这位锦衣卫镇抚使作陪。

罗飞羽顾盼自然,时不时与崔呈秀和陆文昭低声说上两句。一应点菜张罗诸事,都是崔呈秀在张罗。

过不多时,精美菜肴如流水一般,端了上来。

罗飞羽三人还没开始动筷子,二楼楼梯口处,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锦衣卫小旗一路小跑着,跑了上来,到罗飞羽身边,低声禀道:“大人,孙将军一行到了!”

话音未落,楼梯口就再次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有人在说了一句“孙将军请!”,回应的却是一声冷冷的一哼。

罗飞羽微微一笑,出发之前,他就特别让陆文昭叮嘱下去,见到孙承宗时,一定要态度谦恭点。现在看来,孙承宗对锦衣卫的印象可就很一般了。

算算时间点,孙承宗一行也多半就是这个时间点赶到这里。崔呈秀点了满满一大八仙桌子的菜肴,也是有预计到这一点的考虑。

一行人走了上来,领头的,是个老者,精神抖擞,身材瘦削,相貌奇伟,颌下留着三缕胡须,张开来,如同戟一样,与他那张国字型的脸,以及带着一些弧度的下巴,堪称绝配。

他一登上二楼,双眼一扫,就落在陆文昭的身上,面色一沉,而后目光一转,转到罗飞羽身上,双眼微微一缩,紧接着,他看到罗飞羽身边的崔呈秀,面色一冷,很是不屑地冷哼一声。

一个照面之间,孙承宗对神态脸色就变了好几次,喜怒形于色,这是个耿直人,没有太多的城府和沟沟弯弯。

怪不得他会严词拒绝魏忠贤的拉拢,在遭到魏忠贤党羽爪牙的围攻时,他直接辞官还乡,撂挑子不干了。

罗飞羽哈哈一笑,拱手上前来迎道:“孙将军!这次可把你给盼到了!”

罗飞羽如此热情,孙承宗微微皱眉,回礼问道:“在下孙承宗,阁下是……”

一旁的陆文昭答道:“孙将军,这位就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罗飞羽大人!”

60 定海神针

即使孙承宗心里已经对罗飞羽的身份有所怀疑,此刻听到陆文昭如此介绍,他的双眼瞬间就瞪得老大,愣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来,很郑重其事地整理衣冠,拱手深深一揖,朗声说道:“原来是诛杀乱臣贼子魏忠贤的罗大人!请受承宗一拜!”

“不敢当!不敢当!”罗飞羽连声说道,踏前一步,伸手把住孙承宗对双臂,没有让他真的拜下去,认真地说道,“孙将军乃是大明的定海神针,国之重器,在下又是晚辈,如何承受得起!再说了,魏忠贤乱政改专权,天下人人人得而诛之!只是在下拔了这个头筹罢了。”

这番谦逊的话,让孙承宗对罗飞羽的印象一下子就大为改观。再加上罗飞羽双臂用力,不让他真个愕然拜下去,孙承宗毕竟已经是60多岁的老人了,如何能够跟罗飞羽比拼力气,直起身来,笑着说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承宗这把老骨头,已经老啦。有传言说,罗大人也曾在边军效力过?”

罗飞羽答道:“是!在下是边军军户。萨尔浒一战,在下和这位陆文昭大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晃数年过去了,当年的修罗战场,仍历历在目,如在眼前啊!”

“萨尔浒……”孙承宗神色一黯,默然无语。

萨尔浒之战是万历四十七年的事,那个时候,孙承宗还在京师为官,尚未参晓军事。但是这一战,朝廷大军却被后金努尔哈赤以少胜多,以致全军覆没,大败而回。

自此以后,后金就强势崛起,辽东战局,攻守之势也就此逆转。以至于到了现在,辽东已失去控制,大明帝国的防线,只能保持在辽西一线。

再失去辽西,京师也就只剩下最后一道关隘天险:山海关!

罗飞羽招呼孙承宗:“孙将军,请上座!辽东战局,咱们路上再慢慢谈。”

孙承宗的思绪,仍然沉浸在辽东战局上。罗飞羽这句话,让他回过神来,他落座之时,瞥了一眼在他身旁落座的崔呈秀,神色间露出几分不屑和不解,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吭声。

最终在这张大八仙桌旁就坐的,还是只有四个人,罗飞羽,孙承宗,以及陆文昭和崔呈秀。其他的人,包括孙承宗带来的人,都跟其他的锦衣卫一起,坐到其他的桌子上。

“孙将军,这位是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陆文昭。”罗飞羽介绍道。

陆文昭站起身来,恭敬执礼。

罗飞羽转向崔呈秀,笑着说道:“这位兵部尚书崔呈秀崔大人,孙将军应该不陌生。”

“哼!”孙承宗冷哼了一声。

崔呈秀则站起身来,对着死孙承宗一揖到地:“孙将军,过往有诸多冒犯之处,请孙将军海涵。”

孙承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转头对着罗飞羽说道:“大人,这位崔尚书,当年可是魏忠贤府中的常客啊。”

罗飞羽哈哈一笑,点头答道:“此事待回到京师,我再跟孙将军细谈。这一次魏忠贤伏诛,阉党覆灭,在问到哪位将帅之才可以稳定辽东战局,崔大人第一个推荐的,就是孙将军。”

孙承宗看着罗飞羽,喟然长叹一声,答道:“好,承宗就回到京师,再听大人细说。”

很显然,他还是没有转变态度。不过罗飞羽不担心这个,想要孙承宗认可崔呈秀,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改变的,只能慢慢来。

他拿起筷子,招呼孙承宗动筷子。刚刚吃了几筷子,大堂那边,靠窗的桌子旁,坐着的一位年轻人,本来一直在往这边看,此时突然站起身,往这边走了过来。

“大人,可是诛杀魏忠贤的锦衣卫指挥使罗大人?”年轻人深深一揖,问道。

罗飞羽微微皱着眉头,陆文昭有些不悦地问道:“你是何人?”

“晚生黄宗羲,浙江绍兴府余姚县人,”年轻人不卑不亢地答道,“听闻锦衣卫指挥使罗大人诛除魏忠贤,悬阉党首级于正阳门外。故而特意转道京师,前往一观。”

黄宗羲这个名字一入耳,罗飞羽就觉得非常耳熟。旋即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黄宗羲,在历史的那条时间线上,可是位鼎鼎大名的博学鸿儒,也是明末清初的三大思想家之一。

“你叫黄宗羲?”罗飞羽开口问道。

“晚生正是黄宗羲。”黄宗羲答道,“家父姓黄名尊素,字真长,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天启初擢御史,力陈时政之失,忤逆了魏忠贤,被夺俸削籍,下诏狱而死。”

“原来是东林之后,”陆文昭说道,“这位就是诛除魏忠贤阉党的锦衣卫指挥使罗飞羽罗大人。”

黄宗羲看着罗飞羽,竟然二话不说,直接跪了下去,对着罗飞羽行跪拜大礼。

罗飞羽站起身来,只是隔着八仙桌,他只能双手虚抬,说道:“起来吧!我可承受不起这般大礼。”

“大人当之无愧!”黄宗羲叩头三下,站起身来答道,“家父大仇得报,得知魏忠贤阉党伏诛,定会九泉之下含笑。不过……”

罗飞羽没有让黄宗羲继续说下去,而是出声打断他的话,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今日来此,是迎接孙将军,为辽东战局而来。你想说的话,到了京师之后,你如若有心,可以去我的府上找我,如何?”

黄宗羲一愣,转头瞥了崔呈秀一眼,对罗飞羽拱手一揖,答道,“是!是晚生唐突了!到了京师,晚生定当来大人府上拜见,聆听大人的教诲。”

“好!你明白就好。”罗飞羽毫不客气地答道。

黄宗羲还是很有礼貌,与众人一一作礼,这才转身离开。孙承宗看着他的背影,赞道:“这个年轻人,不错!”

“是个读书的料子,”罗飞羽附和道,“不过就看他是不是读死书,死读书,而不通变故。”

“大人此话何解?”孙承宗很是意外地问道。

罗飞羽微微一笑,答道:“天下读书人多的是,可是圣贤之书,虽然大有道理,但也并不能解决天下一切事。如不知变通,不懂得因时因势而变,那就是读死书,认死理,与只知道纸上谈兵的赵括无异。天下事,与军事兵法,道理相通,熟读兵法,也并不见得就能带好兵,更遑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孙将军久经沙场,对此理解比我肯定是要深刻得多了。”

61 未战先败

罗飞羽的这番话,其实是说给黄宗羲听的。

黄宗羲是历史时间线上的博学鸿儒不假,可是在这个由《绣春刀》衍生出来的世界里,他还只是个年轻人,而不是那个满腹诗书的读书宗师。

以熟读兵书和带兵打仗之间的关系,来类比读书做学问与实务之间的关系,一下子就吸引了孙承宗对注意力。

他脸色沉凝,点点头答道:“大人所言极是,熟读兵书,并不就能带兵打仗。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因时,因地,因势,随机应变,临阵决断,才是用兵之道。”

罗飞羽哈哈一笑,赞道:“还是孙将军说得通透。可惜下午还要赶路,不能饮酒,不然真该跟将军痛饮一番才对。”

“大人过奖了!”孙承宗伸手轻抚颌下短须,脸上也浮现出微笑来,“倒是大人如今年轻,就能有如此见识,兼且胆识过人,敢为天下先,老朽才是敬佩万分啊!”

听到孙承宗如此高赞罗飞羽,一旁的崔呈秀心里可是无比震撼。

孙承宗这个人,他可是有所深入了解的。能力自然不必说,将帅之才,脾气也大,为人耿直,所以才断然拒绝魏忠贤的拉拢,辞官还乡。

可是这位年轻的指挥使罗大人,却甫一见面,就大有被孙承宗引为忘年知己的架势!

这个可就不是说亲自迎出京师五十里,就能做得到的!而是要能得到孙承宗的赏识,入了他的眼缘才可以。

现在很显然,罗飞羽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这当然是好事,无论是对大明,还是对崔呈秀自己,都是一件好事。

崔呈秀很明智地把持着沉默,态度谦恭,不打搅两人的聊天。

罗飞羽心里也是很高兴,孙承宗毕竟是个正直的人,很好相处,能够得到他的认可,今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用过午餐,一行人会合一处,重新上路。罗飞羽和孙承宗并骑而行,前有锦衣卫开路,后有锦衣卫护卫,无人搅扰,也就不怕人多嘴杂,说话不方便。

两人聊的话题,还是很快就转到辽东战局上。

孙承宗问道:“大人方才说,是从萨尔浒战场上的死人堆里活下来的。大人当时是在何部?”

“总兵杜松营下,”罗飞羽答道,“后来我才知晓,总兵杜松所率西路军,是最先被后金努尔哈赤击溃的一部。如若不是后金军得胜后立即转去攻击其他几路大军,我们几个人还真无法逃脱。”

“唉……”孙承宗在马背上长叹一声,“萨尔浒此战,实则是未战先败。杜松抢功心切,孤军冒进,至西路军被努尔哈赤集中精兵,一战全灭。可惜啊,几万大明健儿,无数缁重,尽数毁于一旦。”

罗飞羽也是心里沉重,身子随着骏马慢步而行,而一起一伏。

“将军对萨尔浒之战,颇有深入探究!请将军仔细说说,为何此战是未战先败呢?”罗飞羽问道。

“孙子兵法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孙承宗说道,“未战之前,先得谋胜,道,天,地,将,法,这就是开战之前必须谋划清楚的大事!”

罗飞羽也露出沉思之色,答道:“我也反复寻思过,这五事,天时没选对,天寒地冻,利于后金,却不利于大明。大将也选得有问题,主帅杨镐智穷才短,不堪重用。四路统兵大将,山海关总兵杜松,开原总兵马林,辽东总兵李如柏,辽阳总兵刘綎,各不统属,互不通气,看起来兵力占优,却各自为战,才被后金努尔哈赤抓住战机,集中所有兵力,以局部优势兵力,各个击破,以少胜多。”

“嗯!大人所言极是!”孙承宗赞道,“道者,不说也罢。天时,地利,均利于敌。大将选人不当,战法有误,如何能不兵败?”

最后这两点,孙承宗的看法,倒是与罗飞羽有几分相同,只是更深入,更透彻,更辛辣些。

主帅杨镐,四路大军统将,孙承宗除了对山海关总兵杜松评价略高一点之外,其余几人的评价都非常之低。而主帅杨镐就更是被孙承宗批得一无是处,制定的分进合击战略,也因为杨镐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去实施,而成为明军败亡的最直接原因。

除此之外,粮饷欠缺,就涉及到后勤的问题。军备不整,盔甲火器刀矢不如后金大军,则涉及到平素的练兵和装备准备。

如此方方面面,孙承宗一一为罗飞羽细细剖析。直到抵达京师,关于萨尔浒之战的话题,才算是聊得通透了。

安顿好孙承宗一行人,罗飞羽才回到自家的大宅子,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却还没法上床休息。

崔呈秀也跟着他回到书房。刚刚落座,罗飞羽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孙将军所说的,你认为如何?”

崔呈秀答道:“孙将军所说极是。当初萨尔浒之战开战前,大军齐聚辽东,却因为缺少粮饷,导致多起士兵哗变。可是朝廷国库空虚,无余银可用,以致粮饷接济不上。”

“不是有个说法,当时内库还有余银,只是神宗不许动用而已。这个内库,是怎么回事?”

崔呈秀苦笑着答道,“英宗之前,内库即国库。英宗正统七年,户部建太仓库,内库从此成为皇上的私库。”

罗飞羽沉吟片刻,点头应道:“嗯,这是个大问题,家国不分,大内耗用无度,各地藩王皇庄占天下田地过半,却不纳税,民众困顿,国家财政疲虚,根本就无力支撑这么大的战事。”

“大人所虑极是。”崔呈秀答道,“嘉靖年间,海瑞曾上治安疏,直陈大明弊端,只是此事……”

“这事做起来很难,我知道。”罗飞羽说道,“不过没关系,这样的难事,总要人去做。辽东战局,孙承宗可堪重任,他还提到袁可立,可镇守登莱。如此先稳定北疆,我才能腾出手来解决朝廷的财政危机。户部尚书郭允厚,你认为如何,可有魄力做些大事?”

崔呈秀斟酌着答道:“郭允厚执掌户部多年,殚精竭虑,殊为不易。”

“那就是可以重用了。”罗飞羽答道,“吏部,兵部,户部,一定要可靠的人执掌,这样我的设想才能推行无碍。至于工部,刑部,礼部,以及都察院,反而没有这么紧急。”

“是!”崔呈秀应道,“吏部尚书周应秋、刑部尚书薛贞无妨,户部尚书郭允厚,工部尚书薛凤翔,礼部尚书来宗道,就需要大人多花点工夫,与他们交心才行。”

62 深夜刺客

这句话,罗飞羽听懂了。

算得上是魏忠贤的铁杆的,就是兵部尚书崔呈秀,吏部尚书周应秋,以及刑部尚书薛贞。

这三个人,如今也成为了罗飞羽的铁杆。他们的身家性命,如今也就掌握在罗飞羽的手中。

户部尚书郭允厚,礼部尚书来宗道,工部尚书薛凤翔,以及都察院右都御史曹思诚,也算得上是魏忠贤的爪牙党羽,但是不像崔呈秀三人那么铁杆。

尤其是这个户部尚书郭允厚,虽然交结宦官,依附于魏忠贤门下,但为人还算秉公处置,官声还不错。

所以崔呈秀才这么说,就是要罗飞羽再多花点工夫,拉拢郭允厚。

罗飞羽要做的,就是把禁宫与朝廷分开,把老朱家的天子之家与国家分开。具体到户部上来,就是要把内库划归到户部的国库所属下来。

至于皇上的私库,那就由皇上自己设立。这样未来的禁宫一应开销,就得由国库拨之。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卡住了禁宫的财源,让新登基的皇上每年都得面临内阁六部九卿的财政预算钳制。

要把权力从皇上一个人手中收回来,最要紧的,其实也就是人和钱。前者就是官员的升迁罢黜,生杀予夺。后者就是预算调拨,收钱与花钱。

这个主意一说,崔呈秀连连点头,应道:“大人此举甚佳。国库空虚,内库余银却甚足,再加上查抄魏忠贤一族,及田尔耕等人家产,国库一下子就充实,应付一年的朝廷开支,绰绰有余。”

一年的朝廷开支,也就白银一千万两左右。

偌大一个帝国,按照官方的数据,人口超过五千万,户数达到千万级别,实际人口可能还远不止这个数,一年的财政收入,竟然只有区区不到一千万两白银。

崔呈秀所能知道的,只是个大概的数据,具体的数据,就得问户部尚书郭允厚。

罗飞羽听得不住摇头,辽东战局的糜烂,实则是也是因为朝廷的财政状况已经完全恶化,乃至于说是完全崩溃。

这种情况下,想要扭转乾坤,打败后金,掌控这方世界,就必须在让孙承宗和袁可立稳定在辽西的防线之后,立即抓紧时间解决财政危机,不然一切都是白搭。

夜已深,崔呈秀辞别离去之后,偌大的书房里,就只剩下罗飞羽一个人。

书房门外去,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侍女的声音响起:“大人,宵夜送来了。”

宵夜?罗飞羽心里一愣。什么时候吩咐做的宵夜?

他不动声色,头也不抬,答道:“端进来吧。”

进来的是个侍女,长得还不错,鹅蛋脸,清秀可人,不过很是面生,罗飞羽根本就没有见过。

这个宅子是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的。罗飞羽住进来之后,这里面的侍女奴仆歌姬,也就大部分留了下来。但是每一个人,都被锦衣卫给筛查了一遍,没有什么问题。

毕竟魏良卿只是个闲散富贵人,平素也不怎么掺合政事,实则也是他掺合不进去,所以他的府上,也都是些吃喝玩乐的玩意儿。

即使有人想要可以安排什么眼线,也不至于找魏良卿这个人作为目标。

但是眼前的这个侍女,就让罗飞羽有些怪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就跟当年看到凌风和凌雨两个锦衣卫小旗,以及在信王朱由检的府上,看到的那个王府录事苏雅琴一样。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

但实际上,截至目前为止,这种奇怪直觉的效果却十分显著,三次有这种感觉时,面对的都是穿梭者,没有一次例外。

莫非这一次,这个侍女,也是穿梭者?

其实从一开始,罗飞羽就起来疑心。因为在他住进来的这段时间里,他从来没有叫过宵夜!而且当他在书房里时,外面都有锦衣卫校尉值守,那些侍女仆从歌姬,即使想要接近罗飞羽,也无法通过锦衣卫校尉把守的这一关。

隔着红檀木书案,罗飞羽悄悄地拿着锦衣卫弩弓,在脚步声接近书案时,他抬起头来,看着端着托盘的侍女,问道:“今夜的是什么宵夜?”

“是银耳莲子羹。”侍女答道。

“好,端上来吧!”罗飞羽点点头答道,就这么看着她。

侍女端着托盘,走到书案前,正要放下托盘,整个人猛然身躯一震,双手一抖,托盘上的青花瓷碗一个一抖,里面的银耳莲子羹也泼洒了一些出来。

罗飞羽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也正在愕然抬头看着罗飞羽,双眼中带着无比的震惊。

这是什么原因,罗飞羽很清楚。

就在这时,侍女双手手臂一振,复盘连同青花瓷碗里的银耳莲子羹,一股脑儿地朝着罗飞羽飞来。

嗡!

就在侍女双眼一寒,双手伸向腰间时,弓弦震颤响起,侍女微微一愣,就听到噗嗤一声闷响,她不由得连连后退,闷哼一声。

“抓刺客!”罗飞羽从书案后站起身来,高声大喊,

书房外,就有锦衣卫校尉值守,人数还不少。此刻听到罗飞羽的大喊声,立刻齐声响应。

紧接着,外面就传来呼喊声,以及惨叫声。

刺客很显然并不是这个侍女一个人。

铿锵一声,罗飞羽手持绣春刀,左手拿着弓弩,对准这个侍女,从书案后转身过来,说道:“你的胆子不小,竟然敢来行刺本大人。说吧,是谁指使你来的!”

侍女的左侧大腿处,插着刚才那支弩箭,只剩下一小截尾翎露出在外面。她没有身穿任何防护甲衣,这支弩箭又是如此近的距离,虽然她在紧急关头,躲过了小腹要害,但是大腿却没能躲过。

她双手各握着一柄尺许长的薄刃尖刺,看着罗飞羽,咬着牙说道:“哼!天下想要杀你的人,多不胜数!”

单从这句话,罗飞羽就可以断定,这个侍女是穿梭者冒充的,根本就不是府上的侍女!

怪异的直觉,接近罗飞羽时的震惊,以及这句多此一举欲盖弥彰的话,罗飞羽从多个角度,都能判断她的穿梭者身份。

他手中的弓弩稳稳地对准她,冷笑着说道:“是吗?就是因为我杀了魏忠贤?”

63 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书房外,尖锐的尖啸声冲天而起,然后啪的一声炸响。

这是锦衣卫示警的信号。

在夜空之中,这个示警信号十分醒目,附近的锦衣卫看到这个信号,立即就会往这里靠拢,紧急驰援。

假侍女脸色一变,罗飞羽很贴心地解释道:“别担心,这是锦衣卫在召唤帮手,对付你的那些同党。这里很快就会被包围得水泄不通,你的同伴恐怕没时间进来带你一起离开,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哼!”假侍女冷哼一声,作为回应。

她不敢稍动,不敢转身抢出门去。她想不明白。为何罗飞羽会在她进来时,就悄悄地准备好了弓弩,以至于在她刚刚准备动手时,就射了她一箭。

这一箭就把她陷进如今的进退两难境地。左腿已经感觉到麻木,用不上力,行动严重受阻。转身逃走,逃不过罗飞羽手里的弓弩。可是上前来拼杀,她又看着罗飞羽手里的绣春刀,没有把握。

书房外的厮杀声,一度接近书房外围。可是这个时候,厮杀声却在逐渐远去,夹杂其中的,还有个男子的喊叫声,隐隐传来:“晓敏,快走!”

“晓敏,是你的名字?”罗飞羽问道。

假侍女脸色一寒,没有吭声。

“喊叫的这个,是你的男人?”罗飞羽继续问道。

假侍女还是板着脸,抿着嘴,没有回应。可是她的神态,以及双眼中的黯然,却泄露了她的内心所想。

罗飞羽呵呵一笑:“怎么,舍不得了?其实,我不是个嗜杀的人,尤其是对女人。你可以不用死,你的男人也可以不用死……”

话音未落,假侍女双眼一紧,梦然往前扑了过来。

罗飞羽眼前一花,空间似是充满了水波,荡漾着。他冷哼一声,扣下扳机,冷冷地说道:“哼!想跑?”

弩箭丝毫没有受到这个空间通道的影响,直接穿过荡漾一样的水波,射向假侍女。

与此同时,罗飞羽心中大定,提着绣春刀,跟着扑了过去。

他还担心!这个空间通道,会影响到他眼前的空间,隔绝弩箭的射击,逼得他从侧面绕过去。

现在看来,这并不受影响。

假侍女面色一寒,挥舞着手中的薄刃尖刺,砸飞了第一支弩箭。可是第二支弩箭紧随而来,她就只能一扭身,避过要害。

噗嗤!

弩箭射进她的左肩。

她闷哼一声,可是脚步没有停,继续往前冲。

逃离心切,她这是铁了心,要从这方世界逃离出去。她看着对冲过来的罗飞羽,挺着双手的薄刃尖刺,满心希望罗飞羽能够知难而退。

可是罗飞羽没有,直接斜拖着绣春刀,双眼微眯,透着几分寒光。

唰!

两个人眼见着就要撞到一块儿,绣春刀抢先出击,一刀斜劈。假侍女手中的薄刃尖刺没有任何变化,不加以格挡。

怎么回事?罗飞羽双眼一紧,心底里涌上几分不安来。

穿梭者各有各的绝技,凌风和凌雨不知道是啥,罗飞羽还没有发现他们施展出绝技,就把他们给杀了。藏身在信王朱由检府中的那个苏雅琴,则是有一种秘法,能够像一片阴影一样,速度和灵活性大增。

眼前的这个穿梭者呢?

就在这时,罗飞羽眼前一花,假侍女身形陡然一闪,速度陡增,直接从绣春刀底下穿了过来,扑到罗飞羽怀中。

噗嗤两声,两柄薄刃尖刺刺进罗飞羽的左右胸。可是没有用,锦衣卫都指挥使甲衣可不是徒有其表,而是兼顾轻便美观和防护于一体的甲衣,前胸后背的防护,尤其是重点。

崩崩!

两柄薄刃尖刺崩断,断面插在罗飞羽身上,只是让他感受到一股振动,仅此而已。

假侍女的身形,也因此碰撞而慢了下来。可是她的冲撞之力,还是相当大,把罗飞羽也撞得往后蹬蹬蹬连退几步,退入到空间通道中。

只是也就到此为止了。罗飞羽能够看到身边的空间荡漾,左手一伸,扣住假侍女的脖子,右手绣春刀往回一收,刀柄在她后脑勺上一磕。

假侍女头一歪,晕死过去。周围的空间立时不再荡漾,恢复如常。

书房外的厮杀声,迅速远去,很快就再也听不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陆文昭在门外唤道:“大人!”

“我没事。进来吧!”罗飞羽答道,“抓住了一个女刺客,给她带上手铐脚链,叫医师过来处理她身上的伤口。”

陆文昭立即吩咐下去,同时闪身进来。

罗飞羽已经在假侍女身上彻底地搜了一遍。不出任何意外,她的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更别提表明身份的东西。

不过罗飞羽还是在她的前胸贴身束胸里,找到了一个东西!还是一个小巧的陀螺,穿梭者独有的东西。

“大人!”陆文昭看着躺在地上的假侍女,神色稍稍缓和了些,“这是……府上的侍女……”

“可能是假冒的,借送宵夜的借口进来的,”罗飞羽答道,“派人好好去查一下,把后厨的所有人都带过来。”

陆文昭还是十分干练,很快就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其他的刺客那边,也有了结果,死了一个,抓住一个重伤的,逃了两个。锦衣卫这边,则是死了四人,伤了七八个。

书房里,很快就跪满了一地的人,都是府上后厨里的那些人。他们直接被这帮刺客给控制住,然后被逼着换了衣服,做了银耳莲子羹,由这帮此刻送了过来。

尽管他们与此事无关。可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人遇刺,他们这些人就难逃罪责,只要罗飞羽一句话,他们就会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

是以一个个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行了,让他们下去吧!”罗飞羽没兴趣为难这些府上的人。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假侍女已经苏醒,身上的伤口已经得到处理,戴着脚镣手铐,拖着沉重的铁链子,一头还锁在书房里的木架上,看着正在接受救治的同伴,也是一个女的,神色中透着悲伤。

“大人,”孙医师对着罗飞羽摇头说道,“他的伤势过重,伤及内脏,已经……无法救治了。”

罗飞羽点点头,应道:“陆大人,送孙医师出去,给双倍酬金,这么大半夜的,辛苦孙医师了。”

待陆文昭带着孙医生离开,罗飞羽来到重伤躺在那里的刺客身边,伸手解开她的上衣,探手进去,从她的束胸里,双峰之间,摸出一个小小的陀螺来。

这个女刺客身材看起来并不如何丰满,可是胸前却相当有料,触感弹性十足。

假侍女目睹这一幕,脸色立时变得煞白。

罗飞羽对着假侍女说道:“你这个同伴的伤势,在这里是没得救了。她的生死,就在你的手上。告诉我,你是想她死,还是想救救她?”

64 如芒在刺

假侍女眼中显出痛苦的神色,可是她的双唇抿得紧紧的,颤抖着,却就是不张开。

罗飞羽没有再看她,转向躺在那里的女刺客,说道:“看来,你的这位同伴,认为你的生死并不如何重要,至少没有她知道的那些东西重要。你并不想死,是吧!”

女刺客双眼中溢出泪水,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滚落下来。她微微摇着头,双唇翕张着,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罗飞羽扭头喊道:“陆文昭!准备马车!现在!”

他要从这个女刺客身上问出点东西,但是时间紧迫,他不能在这里问,然后把她送走。这样她在这里突兀地消失不见,不好解释。

在陆文昭紧急准备马车的空隙,罗飞羽抓紧时间问道:“很好,你回答我的问题,我送你离开,这就是交换的条件。但是想要获救,你离开之后,就得靠你自己。明白了吗?是就眨左眼,不是就眨右眼。”

女刺客微微点头,眨眨左眼。

“很好。”罗飞羽说道,“你们是后金派来的刺客。”

眨左眼。

“隶属于狼牙公会?”

女刺客犹豫了一下,眨左眼。

书房外,紧急叫来的马车已经驶近,叫喊声很嘈杂。罗飞羽说道:“最后一个问题,苏雅琴,也是狼牙公会的人吗?”

女刺客再次保持着沉默,最终还是缓缓地眨眨左眼。

罗飞羽心里已经没有什么波澜,看来第一次,他在苏雅琴的魅惑能力之下,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以至于无法对她下死手。他对着进来的陆文昭说道:“把她抬上马车,率人远远地跟着我,看好这个女刺客!”

他指的是锁在书房里的假侍女。

“大人,”陆文昭急急说道,“这样太危险了!”

罗飞羽站起身来,直接了当地说道:“照办吧,后金派来的刺客,可不止这些人。”

他这不是解释,而是命令。陆文昭不再多问,而是立即执行,指挥锦衣卫把女刺客抬上马车,然后护送着罗飞羽驾着马车,冲出大门。

大队锦衣卫在陆文昭的率领下,远远地跟着马车。罗飞羽驾着马车,往城南疾驰,在拐过一道弯后,他立即停下马车,钻了进去,抱着女刺客,立即打开空间通道,边走边说:“我履行我的诺言,这就送你离开。能不能获救,就看你自己的了。”

他自己并没有离开,而是把女刺客送进空间通道另一侧房间,真正要退出来,听到女刺客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宋钰婧……”

“什么?”罗飞羽一下子没有听清楚。

“我……叫……宋钰婧!”女刺客说道。

罗飞羽把她放下,退了回来,对她说道:“宋钰婧,我记住了,好好活下去,我们也许并不是生死仇敌。”

空间通道关闭,罗飞羽回到马车里,女刺客消失不见。

纷纷扰扰的一夜,就这么过去。那个拒不开口的假侍女,被锁在罗飞羽的宅子里。在杀死的刺客身上,罗飞羽也只搜出一只小陀螺,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一群死士。

潜伏在大明帝国的京师,监视着这里的动向。现在罗飞羽一夜之间崛起,他们就知道,这是有穿梭者在搞事。所以他们必须把这个变数给抹除掉,为自己的人掌控这方世界消除障碍。

罗飞羽一夜未睡,仍然精神抖擞。一大早,得到消息的众人就赶了过来,崔呈秀最晚走得最晚,这会儿也是第一个赶过来的,还是与吏部尚书周应秋、刑部尚书薛贞以及户部尚书郭允厚一起赶过来的。

书房已经恢复原样,几个人落座,崔呈秀很担心地问道:“大人,昨夜的刺客……”

罗飞羽摆摆手,答道:“后金潜伏在京师的刺客而已,无足挂齿,锦衣卫很快就会揪出这帮人,把后金潜伏者尽数诛除。他们既然做出如此动作,说明我们所做的事,已经令后金感觉到威胁。”

“所以……”崔呈秀接着说道。

“所以我们要继续坚持下去,并且加快!”罗飞羽答道,“孙承宗将军总揽辽东战局,与袁可立将军坐镇登莱相配合,让后金感到如芒在刺!这个布置要加快,除了保证辽东将士的粮饷,还有一个事需要留意,后金可能会施离间计!”

“离间计?”崔呈秀眉头一皱,问道。

“鼓动朝臣攻讦孙承宗和袁可立,让朝廷在启用两位将军时有所顾虑。”

在座的三位部堂尚书尽皆默然。

罗飞羽察言观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说道:“你们是不是也在心里觉得,我这么断定,有些小题大做了?”

崔呈秀抬起头,看了周应秋和郭允厚一眼。罗飞羽没有等他说话,自顾自开口解释道:“后金,可不容小觑啊!辽东已失,辽西宁锦防线一旦再失,区区一道山海关,可挡不住后金满清八旗铁骑。那时满清铁骑铁蹄踏足中原,大明就将在一夕之间覆亡,无处可安生。”

“大人说得好!”书房外,孙承宗人未到,叫好声先传了进来。

罗飞羽站起身来,朝着门口大踏步进来的孙承宗笑道:“孙将军来了,怎么也没人来通报一声,有失远迎……”

“大人是个爽快人,老朽也是一介赳赳武夫,这些俗套,免了最好。”孙承宗很爽朗地说道,“晨早一听说大人遇刺,老朽就赶紧赶过来看看!大人无碍吧?”

“没事!”罗飞羽答道,“刺客潜入府中,一死,一俘,一伤,我放走了那个伤的,证实这些此刻来自后金。现在锦衣卫正在满城搜捕,无需担心。这位……可是……”

“这位就是袁可立,登莱巡抚,去年自兵部尚书位上致仕,”孙承宗介绍道,“一得知魏忠贤的消息,老朽就派遣人去雎州,邀他入京。”

“老朽袁可立,见过指挥使大人!”袁可立上前一步,执礼甚恭。

“不敢当!不敢当!”罗飞羽几步上前,直接拉着袁可立的双臂,没让他真的拜下去,硬生生地把他给拉了起来。

他亲自扶着袁可立坐下,方才转向崔呈秀,说道:“不是说袁将军要三日后才抵京师么?”

袁可立哈哈一笑,爽朗地答道:“老朽是快马加鞭,一路赶过来的。还好,比稚绳只晚了半天的工夫。”

“那就是今天一早才入城的了。”罗飞羽答道,“袁将军这真是心系天下啊,令我等晚辈汗颜!”

“大人客气了,”袁可立答道,“适才听到大人之言,稚绳忍不住叫好,老朽亦是甚为赞同。辽西关宁锦防线,万万不可有失!登莱一线,则是掎角之势,可让后金不敢全军压上!听大人这个意思,难道是朝廷准备重新启用咱们两个老家伙?”

65 巧合,都是巧合

袁可立的个性,竟然比孙承宗还要更为直爽一些,甫一见面,就直截了当地问出这个问题。

罗飞羽也不客气,点点头答道:“正是,岂止是准备,而是已经在操作,就等着两位老将军入京。内阁三位阁老,六部九卿,现在就是朝廷的中枢,已经把这事作为要事在操办。”

“那好!”袁可立看了孙承宗一眼,答道,“何时朝廷可以授命,这样我们两个老家伙也就可以早一天出发!”

罗飞羽也愣在那里。孙承宗笑着解释道,“礼卿性子比我还要直爽,大人勿怪。”

罗飞羽哈哈一笑,答道:“哪里哪里!我就是喜欢这样的直爽人,不用那么多的沟沟弯弯。不过两位老将军也不用急在这几天。要不这样,两位老将军就带着家眷,住到府上来,就辽东战局商议出你们的策略,以及需要朝廷支持和做到底事。晚辈正好也有些问题,想要多多请教两位老将军。”

孙承宗和袁可立对望一眼,点点头应道:“好!如此就叨扰大人了。”

在座的三位尚书,一直没有吭声,这个时候心里却都很是有些感慨。孙承宗,袁可立,这可都是严词拒绝魏忠贤拉拢到人。可是现在,怎么跟这位年轻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如此投缘?

“对了,两位老将军可有用膳?”罗飞羽猛然想起一事,问道。

孙承宗答道:“晨早见到礼卿,又急急忙忙赶过来,还真没来得及用餐。”

“那可怎么行!”罗飞羽说道,“两位老将军肩负重任,可不能让两位老将军饿着肚子啊!”

众人皆笑。袁可立笑罢,对着罗飞羽说道:“大人,恕老朽直言,我们两个老家伙饿着肚子还是小事,辽东边军,饿着肚子,可就是大事了。”

“是的!”罗飞羽正容点头答道:“要两位老将军在京师多待几天,也有这个原因。如今朝廷国库空虚,财政不佳,也是实情。不过这一次,查抄魏忠贤为首的阉党家产,以及把内库归入户部管辖,所得可支撑不到两年的开支。”

“我的意思是,这其中最为优先足额保障的,就是辽东粮饷。”

“大人此议甚是!”郭允厚一直没吭声,这个时候出声说道,“辽东战局牵一发而动全身,足额保障粮饷,理所应当。只是内库一事,会否操之过急?”

罗飞羽摇头答道:“这事已经等不起了。按理说,内库即国库,可正如嘉靖朝时海瑞所说那样,家国不分,内廷耗用无度,才致国库空虚,朝廷困顿。”

“内库一事,内阁和六部九卿商议,代表朝廷做出决议即可。待新帝登基,禁宫一应用度,该当由户部预算拨款才是。营造修缮宫殿,则由工部预算实施,这样才能做到家国分开。”

在座的五人,个个都不吭声。崔呈秀和周应秋早就听到罗飞羽这么交过底,所以没有什么大的反应。户部尚书郭允厚内心大为震惊。但是他执掌户部这么多年,自然深知罗飞羽所说的弊端,一点都没有夸大其词。可是他的震惊,还是源于罗飞羽如此胆大,竟然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想法,并且还开始力推!

至于孙承宗和袁可立,虽然心里也觉得罗飞羽说的有道理,可是他们也和郭允厚一样,心里大为震惊。

书房里保持着一片沉寂,就在这时,有人进来禀报,原来是三位阁老,以及诸部大人也都赶来了。

罗飞羽亲自去书房外迎接,把诸人迎了进来。一时间,偌大的书房,坐满了人,竟然也显得有些窄仄。

才这么短短几天的工夫,继魏忠贤之后,新一代的权臣,竟然就在阉党的血泊中,站了起来。并且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锦衣卫总旗!

罗飞羽终于体会到,为何魏忠贤这样的人,会沉溺与权谋之中。实在是这种权臣的感觉,很是爽歪歪。

他昨夜遇刺,今天这么这一大早,整个大明帝国的朝堂重臣,基本上全来了。内阁三位阁老,首辅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六部尚书,吏部尚书周应秋,户部尚书郭允厚,兵部尚书崔呈秀,礼部尚书来宗道,刑部尚书薛贞,工部尚书薛凤翔,崔呈秀同时兼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职,右都御史曹思诚,以及各部尚书之下的左右侍郎,全部聚集在罗飞羽的书房之中!

这些人基本上都跟魏忠贤有染,然后现在是否真心依附于罗飞羽之下,罗飞羽还不敢确保每个人都跟崔呈秀等人那样,但至少这些人已经心知肚明,坐在这个书房里的年轻主人,现在就是掌控着大明帝国的权力中枢。

后厨准备的早餐端了上来,罗飞羽招呼道:“人是铁,饭是……要吃的!这里不是朝堂,三位阁老,两位老将军,诸位大人,不要客气,不要拘礼!刺客的事,也就在这几天,会见分晓!这一次,锦衣卫会把后金潜伏在京师的细作和刺客,给彻底清除干净!”

“大人放归重伤刺客,又严令京师城门只进不出,如此欲擒故纵,深谙兵法之道啊!”袁可立赞道,“既显示大人重守信诺,又让后金刺客带着累赘,无法轻易遁逃。”

罗飞羽心里暗自汗颜。他放了那个重伤的女刺客宋钰婧,可没想这么多,而是因为宋钰婧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而已。况且宋钰婧如今已经离开这方世界,根本就不存在累赘不累赘一说。

不过袁可立是知名统帅用兵大家,他也不是那种善于阿谀奉承的人。既然他这么说,大家自然而然地深以为然。

孙承宗点头附和道:“礼卿所言极是。今早上,我们两个老家伙说起刺客的事,大人出榜通告全城,三日后问斩擒获的女刺客,可是要分化后金刺客,逼出想要救这个女刺客的人?”

罗飞羽点头答道:“是的。昨夜女刺客在这里行刺,被我拿下,外面的刺客同伙无法闯进来,有人高声大呼,让女刺客逃走。这个人,想必对这个女刺客用情至深。如所料不差,这两天,这个刺客也许会出现,用他所知道的情报,换取这个女刺客的一条命。”

“大人这两手,欲擒故纵,又分化威逼,用得大秒啊!”孙承宗赞道,“怪不得大人这么有把握,几天之内就可清除后金刺客细作。”

在座的大明帝国重臣,一个个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座的这两个老将军,孙承宗,袁可立,可都是不畏强权势的老家伙,对魏忠贤的拉拢,严词拒绝。怎么现在对罗飞羽这个新一代的权臣,如此推崇?

这也太令人震惊了。

罗飞羽哈哈一笑,答道:“两位老将军过奖了。事情发展也许不会如我所愿,不过于我也无损失。到时该斩就斩,锦衣卫满城搜捕,这些刺客也终究无处可以藏身,只是更耗时间些而已。”

66 人心齐

吃完喝完,关于刺客的话题,也讨论得差不多。罗飞羽最为担心的,其实是这些后金刺客,在无法刺杀他的情况下,转而刺杀孙承宗和袁可立这样的重臣。

所以他才在这次事件之后,决议把京师掘地三尺,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帮穿梭者刺客给揪出来。

不过好在孙承宗和袁可立都是带着护卫的,这些亲族亲卫,在边军中久经考验,也不是吃素的,足够保护两人的安全。

还没到上朝堂的时辰,又难得人来得这么齐,罗飞羽话题一转,对众人说道:“两位老将军心系天下,昼夜兼程,比原定时间早了几天到京。正好三位阁老和诸位大人也都在,正好可以商议一下,两位老将军去稳定辽东战局的大事。”

在孙承宗和袁可立主持辽东战局时,那几年北疆的确安稳了许多。这是朝堂内外有目共睹的事。

罗飞羽这么一说,大家都保持着沉默,崔呈秀丢了个眼色给兵部左侍郎阎鸣泰,阎鸣泰会神,率先开口说道:“大人此举甚为高明!关宁锦一线防线,本就是孙帅一手打造。有孙帅坐镇北疆,袁将军主登莱相呼应,北疆稳如泰山!”

阎鸣泰本身就是孙承宗帐中旧部,曾得到孙承宗的推荐,出任辽东巡抚。只是后来孙承宗发现阎鸣泰在军事上的才能有限,所以朝廷才罢免阎鸣泰。

回京之后,阎鸣泰通过崔呈秀,依附于魏忠贤门下,做到了兵部左侍郎的位子上。

罗飞羽目前的初步了解,阎鸣泰这个人做大将,那是不咋地。但是他也有个优点,那就是办事细致,做后勤保障这样的具体事务,还是足够胜任的。

有人率先开口,众人纷纷附和。

罗飞羽见火候也差不多了,总结道:“看来诸位大人还是眼光一致。如此就要劳烦两位老将军出山,稳定辽东战局。”

两人满口答应。

罗飞羽接着说道:“军务上的事,就由两位老将军全权处理。一时一战的胜败,朝廷不应该多加关注,更绝对不能影响到两位老将军的整体部署!”

孙承宗正色道:“这正是老朽想要说的话。有朝廷这个态度,老朽就放心了。”

这个人事安排,就这么正式确定下来,后面就只需要去朝堂上,走个正式的程序就是。

“第二件事,就是粮饷。”罗飞羽接着说道,“辽东边军的粮饷,优先足额保障。当下尚无问题。咱们要商议的,是如何能确保三五年乃至于十年的时间里,如何确保边军的粮饷。”

这可是个十分棘手的问题。在座众人都知道,如今朝廷年年是入不敷出,以至于国库始终是空空如也。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户部尚书郭允厚身上。郭允厚沉声说道:“大人,去岁辽饷折银五百五十八万两,旧饷两千五百七十九万石粮,按市价折银六百四十四万两。一年辽饷,与一年旧饷相差无几。”

辽饷,就是专为辽东加征的粮饷,户部有专门的新饷司,处理辽饷一应事务。天下两京十三省征收的粮饷,也就称之为旧饷,也就是一年的税收收入。

罗飞羽大皱眉头,就是孙承宗和袁可立,也都是对望一眼,满脸震惊。

一年加征的辽饷竟然如此之巨,可是辽东战局,还是如此捉襟见肘。这肯定有问题。

罗飞羽深吸一口气,微微摇头答道:“看来我是把这个问题想得太简单了。这样,郭大人整理一下最近几年的粮饷情况,我再跟郭大人一起仔细商议,看如何才能开源节流,查漏补缺。”

“是!”郭允厚松了一口气,答道,“有大人率锦衣卫催征,各等弊端才能迎刃而解。”

罗飞羽听出来郭允厚话里的无奈。看样子,他是知道很多弊端的,只是他无法解决。现在有罗飞羽介入,有锦衣卫这把刀,事情也许就好办了。

罗飞羽这个时候,心里也是暗自告诫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如此一个庞大的大明帝国,官方人口六千余万,实际人口肯定远远不止,如此庞杂的帝国官僚体系,又是几百年的积弊堆压,肯定不是那么简单几句话,就能解决得了的。

更何况,在这每一笔粮饷的后面,都牵扯到整条复杂的利益链条,而几乎每一条利益链条,都能跟皇亲国戚勋贵勾扯到一起,问题就更复杂了。

唯一的有利之处,就像现在暂时没有皇帝,整个帝国的文官集团,权力中枢,此刻就集中在这间书房里,可以放心大胆地拿这些皇亲国戚勋贵开刀。

罗飞羽这简单的几句话,在座的这些人精们,立时都是心中巨震,波涛汹涌。

开源节流好说,可是这个查漏补缺,就是大动作了。

罗飞羽深吸一口气,说道:“各位大人可能会在心里觉得,我这是小题大作。其实,恐怕只有两位老将军,才能理解我内心的焦虑。”

“后金,可是大明的心腹大患啊!”

“辽东已失,辽西再有个闪失,后金八旗铁骑入关,大明就要覆亡了。可是辽东战局,其实只是枝干,根子还是在京师,在天下粮饷。这个问题不解决,国库空虚,拿什么去募兵,拿什么去整顿军备,拿什么去抵御后金八旗铁骑?”

“整个大明再这么糜烂下去,覆亡只怕也就只不过在这十来年的光景罢了。诸位大人此刻都在一条船上,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但正如古语所说,人心齐,泰山移!只要诸位大人齐心协力,天大的难关,也还是一样可以跨过去的!”

这番话,罗飞羽声调低沉,但是这个意思,却明白无误地传递到了在座的每一个人。此刻被罗飞羽这番话给震惊得呆愣在那里,久久无语。这些人,都是大明帝国的权力阶层。可是他们的眼界和所占的高度,自然没有罗飞羽这个穿梭者这么高,自然也就无法做到罗飞羽这样总揽全局的地步。

要商议的事,已经商议得差不多。时辰也不早,众人也就从罗飞羽的府邸启程,前往禁宫,把这几件事给正式定下来。

朝中的其他官员,看到这个架势,哪还有不明白的。大明朝堂,已经搬到锦衣卫都指挥使罗飞羽大人的书房里了!

67 恫吓

魏忠贤伏诛之后,大明帝国朝堂上的变更,终于开始了。

礼部尚书来宗道入内阁。礼部左侍郎孟绍虞左迁,升任礼部尚书一职。

锦衣卫都指挥使罗飞羽诛杀魏忠贤,铲除阉党,功勋卓著,授太师,直接就到了正一品。

太师位居三公之首,其实只是个虚衔,他还是掌锦衣卫,加官太师,以示尊崇而已。

这个事是礼部尚书来宗道提出,内阁四位阁老以及六部九卿一致同意的。罗飞羽也感到有些意外。

除此之外,朝堂上就保存着稳定,没有大的变动。

这个人事变动传遍帝国两京十三省之后,会引起哪些反应,罗飞羽想都能想得到,肯定会激起东林党人的激烈抨击。

不过罗飞羽对此并不在意。现在的朝堂局面,他觉得很好。为此他还得在心里暗自感谢魏忠贤。经过魏忠贤数年如一日的清洗汰筛之后,东林党人几乎完全靠边站,内阁,六部,各衙门,两京,十三省,几乎全部是依附于魏忠贤的人!

现在罗飞羽只诛杀魏忠贤为首的亲族亲戚和太监阉党,全盘接受他遗留下来的外廷文官集团,办起事来就顺手多了。

这些事忙了整整一天,罗飞羽回到府上时,已是华灯初上。他来到关押假侍女刺客的后院,吩咐其他人不要打搅,亲自端着托盘,走了进去。

假侍女刺客戴着沉重的脚镣手铐,铁链锁在四周地面上的巨大铁钩上,完全无法逃脱。

罗飞羽把托盘放在她的面前,退开几步,说道:“吃吧,没有下毒,没有这个必要。”

假侍女刺客目光中带着倔强,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屑于看罗飞羽。

罗飞羽自顾自说道:“我知道你的身份,你没必要折磨自己。后天午时,你会被斩首,当然这段时间,如果你的那个同伴来救你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假侍女刺客身躯一震,双眼呆呆地看着墙壁。

“身为穿梭者,死在这方世界,不知道是真的就此死了呢,还是像游戏那样,有重生的机会。”罗飞羽继续说道,“你的那些个同伴里,有一个格外关心你,是你的恋人,对吧。”

“滚!”假侍女刺客转过头来,怒喝一声。

罗飞羽根本不在乎她的这般激烈反应,冷冷地说道:“我现在只是念着你我身份相同,所以我才这么礼待于你。激怒我的下场会是什么,你心里清楚得很。先歼后杀,五马分尸,炮烙,直接活剥人皮,把你扔进诏狱,让一群人日夜征伐,让你生不如死,都只是我的一句话而已。你确定想要这样的待遇?”

假侍女刺客眼中终于露出惊骇来。她转过头去,双眼中噙着泪水,沉默不语。

“苏雅琴,你认识吧!”

假侍女刺客身躯再次一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可是她仍旧倔强地别着头,不看罗飞羽。

“她潜伏在信王朱由检府中,在我逼死信王时,她动手想要刺杀我,被我给抓住了。”罗飞羽说道,语调平和。

假侍女刺客猛然转过头,瞪着罗飞羽,满脸震惊,不可置信,旋即不屑地冷哼一声,说道:“就凭你!?”

罗飞羽耸耸肩,答道:“当然就凭我!苏雅琴被我抓住后,告诉了我狼牙公会的一些事,回答了我的一些问题,作为交换,然后,我就放她走了,就跟你那个同伴,宋钰婧那样。”

“哼!你真的放了她?”

罗飞羽看了她一眼,答道:“当然。宋钰婧的伤势,在这里必死无疑。只有回去,才可能及时得到救治。我亲自送她回去的,但是她能不能获救,就得靠她自己了。临走的时候,她告诉了我她叫宋钰婧。”

假侍女刺客再次别过头去,不再吭声。

“你呢,叫什么名字。”罗飞羽趁热打铁,问道。

假侍女刺客转过头来,轻蔑地看着罗飞羽,双唇紧抿。

罗飞羽淡然一笑,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在想着,即使要告诉我一些你知道的事情,你也会拖到后天中午问斩前的最后一刻。小姐,谍战片,我都看过的。”

他转身就走,临走到门口,又止步转身过来,说道:“满清的努尔哈赤,就是你们的人动手杀掉的,对吧!”

假侍女刺客身躯再次微微一颤。

罗飞羽叹道,“可惜啊,即使你们扶持皇太极登位了,皇太极也是个雄才大略的人,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说不定会反过来,把你们的人一网打尽!”

“而这里,现在是我说了算!”

“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从昨晚你们动手时起,整个京城就城门紧闭,只进不出!锦衣卫,禁军,各衙门差役,正在掘地三尺,一寸寸地搜捕!”

“你的同伴,逃不掉的!”

话音刚落,罗飞羽就大步走了出去,留下假侍女刺客一个人呆在这里,呆呆地看着门口发呆。

她心里很清楚,罗飞羽这不是在吓唬她,而是来真的。

后天午时,就是问斩的时刻了。他会来救自己吗?心里涌上一阵恐慌来,紧紧地攫住她的心神,让她喉头发干,鼻端发酸,热泪从眼眶里漫出,掉落下来,先是一颗颗,再接着,就是一串串,完全止不住。

罗飞羽没有看到这一幕。

他并不是虚言恫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对杀人,不管是这方世界里的人,还是跟他一样的穿梭者,都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诸天万界,本就是大争之世,虽然罗飞羽还不太确定,大家这么拿命去拼,博取世界结晶和世界核心,追寻力量,到底是为了什么。但他无比清楚地知道,如果不争,那就不要进来诸天万界,在地球上,离诸天万界桥远一点的地方,照样可以平平安安地过平淡一生。

既然进来了,那就要拿命去争!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整个诸天万界,规则就是这么的简单粗暴!

罗飞羽一个人回到书房,终于可以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一想眼前的事。

眼前的玉玺图像下,进度条又往前爬了那么一些,已经到20%左右的地方了。

这是任命孙承宗和袁可立去主持辽东战局带来的好处。从这个进度条,罗飞羽可以形象地了解到,哪些事是有利于他掌控这方世界的。

他正在琢磨着最近的这些事,门外有人来报,说有人求见。送啥。过来的名刺上,写着绍兴府黄宗羲。

罗飞羽眉头微皱,前两天在迎接孙承宗时,与这个黄宗羲见了一面,当时还说,他要是到京师了,可以来见。没想到,他还真来了。

68 话不投机

在历史那条时间线上,黄宗羲可是大大有名。

不过在这个由《绣春刀》衍生出来的世界中,黄宗羲还只是个毛头小伙子,可不是那个鼎鼎大名的博学鸿儒。

他由锦衣卫领了进来,一进门,目光就被高大的书架上那一摞摞大部头书册给吸引住了。

不过他的失神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回过神来,对着罗飞羽深深一揖,礼貌很到位。

“坐!”罗飞羽招呼道,“不用拘礼,我不是个读书人,更喜欢直来直去。”

“大人谦虚了。”黄宗羲微微欠身答道。

罗飞羽哈哈一笑,指着四周的高大书架,说道:“你可知道这原本属于谁的?”

黄宗羲摇头不知。

他现在还是白身,能够进到罗飞羽这座府邸所在的皇城,可是很费了一番劲。一路走来,他可是甚为震惊于这座府邸的幽深广阔。

“这原本是属于魏良卿的府邸。”罗飞羽答道,“这座书房,也没有做任何改动,你可知道为什么?”

黄宗羲再次摇头了。

罗飞羽答道,“是为了提醒我自己。每次坐在这里,我就会想起魏良卿,以及他的叔叔魏忠贤。这样就提醒我自己,前路荆棘密布,既要奋勇精进,也要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黄宗羲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下,说道:“大人,恕晚辈直言,大人实不宜接受太师之位。”

“嗯,为什么呢?”罗飞羽问道。

黄宗羲得到鼓励,答道:“如今圣上驾崩,新帝未立,大人进太师,已是尊崇无比,位极人臣。可是天下不可一日无主,现在大人不是拥立新帝,而是为自己加官进爵,难免会让天下人非议。”

“嗯,天下人的非议。”罗飞羽说道,“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这个事?”

黄宗羲腾的站起身来,脸上涨红,显得很愤怒的样子,对着罗飞羽再次一揖,答道:“在下听闻大人手刃阉党,大快天下人之心,就想着一睹大人之容,以慰平生。如今已拜见过大人,余愿已了,在下告退。”

罗飞羽看着黄宗羲气鼓鼓而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这个黄宗羲,年轻气盛,脾气倒蛮大。在初次听闻黄宗羲这个名字时,罗飞羽倒是有些心思,想要把他招揽过来。所以才让他来京师后来见自己。

现在真的见面了,谈了不到三句话,罗飞羽就幡然醒悟,自己跟这些饱学鸿儒完全谈不到一块儿去。

黄宗羲的父亲黄尊素,是号称东林七君子之一。罗飞羽原本还想着,可以透过招揽黄宗羲,跟东林党为首的士人搞好关系。

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太一厢情愿了。

跟这个黄宗羲都是话不投机三句多,那些其他的东林党人,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既然如此,何必为自己添堵,找不痛快呢?不如就这样好了,就让东林党人在野,在家里读书做人,著书立说好了。

反正自己需要的,只是能执行、会做事的人,有没有东林党这帮人,也不会缺什么。

就在这时,罗飞羽惊奇地发现,眼前浮现出来的玉玺图像下,进度条竟然往前拱了一下。虽然不多,可也有个1%左右的样子,超过了20%的地方。

他不由得大乐。

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把东林党人排除在朝堂之外,少了很多政争,更有利于拯救大明,掌控这方世界。

嗯,看来是时候好好看看崔呈秀呈现给魏忠贤的东林党人名录,这样就心里更有数了。

至于这帮人在朝堂之外的那些个非议,有什么打紧的呢。等把这些大事搞定,腾出精力来,分分钟可以召集一帮子读书人,用上大字报和报纸的先进方式,掌握舆论导向的主阵地。

第二天,罗飞羽来到锦衣卫衙门。这段时间,他忙着朝堂上的事,足不沾地,竟然就没空闲来这里。

如今锦衣卫的事,就是沈炼和陆文昭两个人在具体操持。罗飞羽一到,两个人就急急忙忙率人迎了出来。

罗飞羽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沈炼身后的卢剑星身上。

不过他还是公事公办,问清楚搜捕刺客的事,在一众众人离开各自去办差时,他喊了声:“陆文昭,沈炼,卢剑星,你们留下。”

退出去的众人,都是对视一眼,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属下卢剑星拜见指挥使大人!”卢剑星很正儿八经地行礼。

罗飞羽噗嗤笑出声来,说道:“现在又不是谈公事,卢大哥这么客气干吗?一川呢?你们两个去应天府办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卢剑星站起身来,笑着答道,“我和一川是昨儿个赶回来的。在路上就听说大人手刃魏忠贤,立下不世之功。我们两个未能适逢其会,甚是懊悔。”

罗飞羽哈哈大笑,“是为失去升官的机会而懊恼吧。你看,沈炼就是因为当时是第一个出刀支持我的,所以一下子就升到镇抚使的位置了。你和一川当时要是在场,那不用说,肯定也是第一时间拔刀子冲上来帮我的。”

卢剑星憨笑着,对罗飞羽的这个玩笑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沈炼则在一旁笑着说道:“那时候,当然我可是糊里糊涂着的。”

“糊里糊涂着就拔刀子帮我的,这才是兄弟情谊啊!”罗飞羽说道,“还有陆文昭,也是如此啊。不然的话,我当时哪有那么多闲工夫跟他说那么一番发自肺腑的真心话,直接一刀砍了。”

这一下,就是沈炼和陆文昭也不例外,不知道该如何搭话了。

罗飞羽拍着卢剑星的肩膀,说道:“不过也没关系,机会今后多的是。对了,张英空出来的那个百户的位置,就是留给你的。然后你空出的这个试百户,就交给一川。”

“多谢大人!”卢剑星当即再次行礼。

这一次,罗飞羽坦然受了。待卢剑星起来,罗飞羽正色道:“今后一段时间,我的主要精力会放在朝堂和六部的事务上。锦衣卫这一块儿,你们几个给我多费神盯紧些。”

“是!”三人躬身答道。

罗飞羽迈步往门口走去,随口问道:“准备什么时候给卢大哥和一川摆宴接风洗尘?”

“今天晚上是陆大人值守,我们原定的是今天晚上。”沈炼答道。

罗飞羽点点头,说道,“好,到时别忘了我!”

69 再遇刺客

罗飞羽倒真不是开玩笑,从户部衙门出来,天色已不早,他没有回府,而是直接来到教坊司。

他一到,教坊司里里外外围着的锦衣卫,一下子就多了许多。经历过那天夜间的行刺,罗飞羽无论到哪里,都有一队锦衣卫跟着护卫。这么一队人马,在京师里,可谓是想要横着走,都完全走得开。

不过罗飞羽一直叮嘱下面的人,除非紧急情况,否则绝对不能在京师纵马飞奔,以免扰民。

他也没让人通报,直接让教坊司的人带路,上到位于三楼的大厅。

一打开门,他都吓了一跳。

为卢剑星和靳一川接风洗尘的,可不只是沈炼,而是没有当值的千户、百户和试百户,都来了,坐了满满三张大桌子。

见到罗飞羽进来,大家忙不迭地站起身来,七嘴八舌地喊着:“拜见大人!”

罗飞羽摆手让众人坐下,不必多礼,笑着说道:“你们这来得这么齐整,摆明了就是要我做东嘛!好吧,今晚就我作东,大家伙儿这几天辛苦了,好好放松一下。只是不能饮酒,大家伙儿见谅。”

大家齐声道谢。这一次,声音倒是整齐多了。

沈炼和卢剑星上前来,招呼罗飞羽入座。罗飞羽说道:“这个地儿宽敞,大家也别分桌子坐了。来,一字儿拼开,大家伙坐在一起,这样就可以了。”

众人连声叫好,当即动手,一帮子平素吆五喝六的锦衣卫千户百户,挽起袖子就干活,把三张八仙桌拼在一起,一字儿排开。

这下落座就简单多了,罗飞羽直接就近随便挑个位子坐下,招呼众人道:“今儿不论其他,就近坐下,赶紧吃吃喝喝才是正经!”

指挥使罗飞羽大人如此平易近人的一面,与当初在锦衣卫衙门斩杀田尔耕等人时的形象,完全是判若两人。

在座的众人,除了卢剑星和靳一川之外,可都是当时的亲历者,直到现在,当时的一幕幕,都犹如近在眼前。

他们心里可都是很清楚,眼前的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规矩可是简单粗暴,左手是升官,右手是一刀,该选哪一个,可是非常的简单明了。

没有酒,以茶代酒,这里还是很快就气氛热烈,待到一群美女涌入,气氛更是热烈到了顶点。

沈炼附嘴到罗飞羽耳边低语,“大人,我去去就来。”

罗飞羽点点头,心里暗自好笑。沈炼这摆明了就是要去见周妙彤,他对这个周妙彤,还是念念不忘。

过不多时,沈炼回转来,对罗飞羽低声说道:“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嗯?”罗飞羽转头低声问道,“什么事?”

“大人这边请。”

两人出了大厅。沈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大人,这个……是这样的,妙彤卧病在床,但是她想见见大人,叩谢大人杀魏忠贤,为她报了杀父母灭家之仇。”

罗飞羽笑道:“我还以为你是想要为妙彤赎身,银子不够呢。行,走吧,我去看看。”

沈炼带路,两人下到二楼,走上连廊,往连着的一栋楼走去。

对面走来两名女子,宽袍大袖,双手笼在袖子中,看面目不像是中原地带的女子,倒像是关外来的后金女子。

相貌倒是其次,罗飞羽心里涌起一股异常的感觉,这是一种很难说得清楚的直觉,在危险降临时,他就会出现这种感觉。有的时候灵验,有的时候不灵验,但是每一次,罗飞羽都不敢掉以轻心。

这一次,他也不例外。

表面上看,他没有任何异常,实际上,他已经在戒备。

“什么人!还不避让?”沈炼低声喝道。

他没有发现异常,只是觉得奇怪而已。这迎面而来的两个官妓,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其他人见到他们两个身穿锦衣卫指挥使和镇抚使甲衣,早就避让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等着了。

两名女子双眼一缩,宽大袍袖一阵晃荡,罗飞羽拔刀,大喊一声:“好大胆!”

噗噗两声,两支弩箭从两名女子宽大袍袖里射了出来。这是一种特制的弓弩,十分小巧,可以折叠,藏身在这样宽大的袍服里,十分隐蔽。

但是相应的,威力也就不那么强。正所谓有一得,就有有一失。强调轻便隐蔽,就得牺牲威力。

罗飞羽反应快上半拍,直接抢身上前,不躲不闪。沈炼反应也不慢,往侧面扑闪。

叮!

小巧的弩箭射中罗飞羽的右胸,弹跳掉落。

都指挥使甲衣的防护性能十分出色,罗飞羽已经见识过,故而他才如此反应。

对面的两名女刺客满脸愕然,脚下却不停,往后飞退。这样既能拉开距离,又能相机逃走。

“想跑?”罗飞羽一声怒吼!

沈炼避过弩箭,提刀跟了上来,大喊着:“抓刺客!抓刺客!”

这里是教坊司的主楼,锦衣卫楼上楼下,都是锦衣卫。沈炼这么大声一喊,立刻就如水滴进油锅里,沸腾起来。

两名女刺客顾不得再射弩箭,转身就跑。

罗飞羽大步流星,快步追上,绣春刀呼啸着,一刀横斩,一下子就把两名女刺客都给席卷在其中。

“快走!”最近的女刺客大喊,转身,宽大的袍袖噗嗤破开,双手各持薄刃尖刺,挡住罗飞羽。

她所使用的兵器,与那天晚上潜入府中的假侍女刺客所用一模一样。

罗飞羽心里有数,根本不理会她手中的薄刃尖刺,绣春刀速度不减,横斩过去。

女刺客止退为进,往前一扑,往罗飞羽怀中扑来,打的是同归于尽的主意。

“大人!小心!”沈炼在后面一声惊呼。

罗飞羽冷哼一声,像是反应不过来一样,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在女刺客堪堪近身时,右手手腕一翻,刀背横斩,左手握拳,如蛟龙出洞,闪电般击出。

崩崩两声,两支薄刃尖刺折断。

女刺客大惊失色,脸现愕然。可是她的所有反应都已经晚了。罗飞羽左拳正中她的面门,击得她往后一仰,左眼中拳。与此同时,绣春刀刀背从她背后搂过来,砸在她的后脑勺上,发出啵的一声轻响。

这还是罗飞羽刻意控制力道的结果,不然这一刀,就足够砸得她后脑勺开花。

女刺客身子一软,晕死过去。

70 周家姐妹

另外一名女刺客扭头看了一眼,当机立断,往左侧合身扑出。

呯!

连廊窗棂被撞得粉碎,女刺客带着漫天飞溅的碎片,纵身跃下。

沈炼反应过来,跟着撞破窗棂,跳了出去。

罗飞羽没有跟着跳下去。

整个教坊司里,里里外外都是锦衣卫。要是这样都让这两名女刺客给跑了,那就白混了。

他蹲下身,仔细搜索倒地的女刺客。

连廊那头,一众千户百户终于追了出来,一看连廊的这个样子,二话不说,直接一个个悍勇无比,撞破窗棂,纵身跳了下去。

这个刺客已经被指挥使大人擒获,两个破洞,显然就是镇抚使沈炼追击刺客弄出来的。此时不卖力表现,更待何时?

连廊下,喊杀声震天响。这么多锦衣卫追出去,这个女刺客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罗飞羽搜索得很仔细。直接解开女刺客的袍袖,伸手进去,在束胸里,亵裤里,大腿内侧,仔细摸索,什么隐私部位,都没有放过。

他没有任何发现。

除了一对折断的薄刃尖刺,一只折叠小弓弩,就没有其它的了。

这个是真正的建州女真女人,不是穿梭者。

罗飞羽心里有些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她们这是临时起意的吗?还是被逼急了,狗急跳墙?抑或是故意而为之,弃车保帅?

不过没关系,只要她活着,锦衣卫有的是理刑专家,让她张嘴的。

连廊下面,喊杀声止歇下来,有人在喊着,“抓活的!抓活的!”

可是已经晚了,话音未落,几个不同的声音在喊叫着,“不好!她服毒自尽了!嘴里有毒药!”

罗飞羽悚然一惊,立即把绣春刀刀背塞进女刺客嘴里,让清醒过来之后,无法咬碎嘴里的毒囊。只是如何找出这个毒囊,就不是他所擅长的了。

沈炼风一般冲了上来,边跑边喊:“大人,刺客嘴里有毒囊,小心……”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刺客嘴里横咬着绣春刀,还没有苏醒过来。

带上来的女刺客全身瘫软,脸色发黑。这个毒囊毒性猛烈,死状十分可怖。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专业人士接手。罗飞羽站起身来,正要开口,张英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手里拿着一根短短的铁棒子,二话不说,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小心地塞进女刺客嘴里,取下绣春刀,高举过头,恭敬说道:“大人!”

罗飞羽接过绣春刀,随手入鞘,说道:“张英,这个女刺客交给你,问出她的同伙和落脚点!封锁教坊司,除锦衣卫外,任何人不得出入!”

其他人都看着张英,心里暗自懊恼。玛德!刚才怎么没想到这么仔细呢?这个死胖子,又立功了!

张英一张肥脸都因兴奋而颤抖着,大声答应下来。

各人各自散去,沈炼带着罗飞羽,去到周妙彤的绣房。

刚才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周妙彤也在服侍丫鬟的扶持下,从病榻上起身,坐在绣房里,满脸焦急。

沈炼推开门,然后恭敬地站在一旁,说道:“大人请!”

“叩见大人!”周妙彤在丫鬟的扶持下,艰难地跪下去,声音虚弱,脸颊通红,不是害羞,而是在发烧。

罗飞羽大大咧咧地说道:“无妨,起来吧。听沈炼说,你卧病在床,就不要起来了。有没有请郎中?”

“大人,已经请过郎中了,就是风寒发热,服药静养就是。”沈炼代替周妙彤答道。

周妙彤没有起身,而是郑重其事地叩首,颤抖着声音,说道:“大人手刃魏忠贤阉党,妙彤父母家人在天之灵,也都可以瞑目了!妙彤无以为报,大人有什么……差遣,妙彤……愿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这个就是有以身报答的意思了。

罗飞羽知道沈炼钟情于眼前的这个周妙彤,她也的确长得不错,脸蛋圆润,身子丰腴而不臃肿,在教坊司这样的地方,带着一股淡泊的气超然气质。

他轻叹一口气,转头给沈炼一个眼色。沈炼会意,上前扶起周妙彤,轻声说道:“大人平易近人,你不用担心。”

罗飞羽在桌边坐下,周妙彤这才在沈炼的扶持下,挨着锦凳边坐下。

“你父亲是被魏忠贤害死的?”罗飞羽问道。

周妙彤瞥了沈炼一眼,又瞥了罗飞羽一眼,低下头去,低声答道:“家父姓周,名兰,七年前,家父时任御史,上疏力陈魏忠贤的罪状,被魏忠贤下诏狱致死。”

“周兰?”罗飞羽微微皱眉说道,“这个名字很耳熟。还有,你……看起来也有些眼熟。”

沈炼微微皱眉,周妙彤抬起头来,双眼中噙满泪水,红唇微微翕张着,颤抖着,轻声说道:“大人,多年前的事,大人贵人多忘事,也是有的。可是对妙彤来说,却历历在目,如在昨日。”

罗飞羽看向沈炼,说道:“看样子,当初是我们去抄的家。你是不是还有个孪生姐姐还是妹妹?”

“是!”周妙彤再也忍不住,眼泪如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叫什么名字?”罗飞羽问道。

“妙玄,”周妙彤已是泣不成声,“自幼她喜欢画画,我喜欢音律,她画的蝈蝈,就连父亲,也都赞赏有加,说画得有神韵。”

沈炼全身一震,看着罗飞羽,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罗飞羽长叹一声,说道:“裴纶呢?去唤裴纶过来。”

沈炼转身就走,待他出门,罗飞羽低声说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就是。沈炼钟情于你,你是否另有意中人?”

周妙彤红着双眼,泪如雨下,微微点头。

罗飞羽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说道:“他为何没有为你赎身?”

“他……是白身……”周妙彤的声音低得如蚊子在说话,“沈大人,我……一直敬畏,因为……”

“因为你始终忘不了抄家的那一幕,对吧。”罗飞羽答道,“御史周兰府上抄家,百户张英带队,我,沈炼,还有已死的凌云凯和殷澄,都在场。行,你也别哭了,咱们和你们姐妹俩也算是有缘。去把老鸹叫来,我让她安排你的赎身事宜。”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罗飞羽说道。

沈炼带着裴纶走了进来,罗飞羽也就没有说下去,问道:“裴纶,北斋的那个案子,你有没有查出北斋的出身姓名?”

裴纶一愣,如实答道:“禀大人,这些案子,已经不再查了。那个北斋,也是获罪官宦之女,姓周,叫做妙玄……”

“啊……”周妙彤惊呼一声,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71 与你有缘

裴纶有些茫然,不知道什么情况。幸亏沈炼已经猜到这个结果,站在周妙彤身旁,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罗飞羽心里也是有些唏嘘。虽然他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可是这方世界里的经历,还有世人的悲欢离合,完全就是他们的现实,没有半点虚幻。

他看了一眼周妙彤,眼光落在裴纶身上,问道:“她的父亲,是不是御史周兰?”

裴纶答道:“正是。”

“那就是了。”罗飞羽说道,“北斋还有个孪生姐姐,就是这个周妙彤。”

裴纶恍然大悟。

他再次说道:“大人,北斋的案子,一应案卷无常簿和记录,都遵陆大人之令,一把火烧掉了。”

后面的话,他无需再说。因为他已经隐隐猜得到,北斋的案子,凌云凯被杀案子,就牵扯到眼前的这位锦衣卫都指挥使罗飞羽大人,以及镇抚使沈炼大人,跟南镇抚司镇抚使陆文昭大人也有牵连,又跟已自缢身亡的信王有关,也与被诛杀的魏忠贤有关。

这里面的人,除了已经死了的,其余哪一个都惹不起。他哪还敢继续查,更何况也早就没这个必要了。

罗飞羽点点头答道:“嗯,你做得很好!陆文昭已经把这事跟我禀报过。你去把这里的老鸹叫来

“是!属下告退!”

裴纶退了出去。周妙彤也悠悠醒转过来。她死死地拽住沈炼的衣袖,颤抖着声音问道:“这……她……妙玄她……”

“是的!”罗飞羽答道,“那个北斋,就叫周妙玄,御史周兰的女儿。她现在住在城外,过段时间,等城里的刺客事了,沈炼可以带你去见她。我也正好有些事要去问问北斋和净海大师。”

周妙彤喜极而泣,泣不成声,挣扎着跪伏在地,颤抖着声音,连声叩谢。

就在这时,裴纶带着老鸹进来老鸹惊呼一声,说道:“哎呀,两位大人,可是妙彤得罪了两位大人?我这就好好教训教训她。”

“行了!”罗飞羽没好气地说道,“叫你来?是让你安排一下妙彤的赎身事宜……”

“哎呀大人,这个老身可做不了主。”

“胡说!你做不了主?收我的银子时,怎么就能做主了!”沈炼低喝一声,骂道。

罗飞羽哈哈一笑,说道:“沈炼,看来你这个镇抚使,在这里说话也算不上啊。嗯,我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说话也不大管用。”

“大人,实在是……教坊司……”

“大胆!”沈炼直接打断老鸹的话,“这位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罗飞羽罗大人,当朝太师,你拿教坊司来说话,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老鸹终于不再敢吭声。罗飞羽慢条斯理地说道:“看来太师这个头衔,在这里还是管用嘛。无妨,教坊司不是隶属于礼部管辖吗,我让礼部尚书孟绍虞派人来处理就是了。还有啊,教坊司这个地方,得好好改一改,官宦之家的女儿,就在这里任人作贱,成何体统!”

这一下,老鸹彻底吓瘫了。教坊司隶属于礼部管辖,怎么也轮不到礼部尚书亲自来管教坊司的事儿啊。可是眼前的这位,却直接让礼部尚书来处理。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再想到刚才这位大人可是在教坊司里遇到刺客行刺,老鸹恨不得现在眼前一黑,晕死过去了事。可是她没有晕死过去了事,而是瘫在地上,全身颤抖着,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行了,起来吧,”罗飞羽说道,“我也不用为难你,从今儿个开始,不独独是妙彤,教坊司的其他姑娘,也都不要接客了。待礼部整顿改变之后,再说。那些客人有意见的,让他们来锦衣卫找我就是。听明白了?”

老鸹战战兢兢,点头如鸡啄米,哪敢说半个不字。

罗飞羽起身就走,沈炼也赶紧跟上。他倒不是要取缔教坊司,只是想要改变一下,不再把获罪抄家的官宦之家的女人送到这里来。这样做,其实也带着些拉拢收买现有这些朝堂上的朝臣的意思,让他们一心跟着自己一起,限制制约皇权。

毕竟没有人想要看到自家的女眷,因为获罪的缘故,被送到这里来,任人糟蹋。

沈炼跟上罗飞羽的,低声说道:“大人,妙彤的事,多谢大人!”

罗飞羽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先别忙着谢我。妙彤的事,你都知道的吧。”

沈炼神色一黯,低声答道:“是。”

“沈炼啊,咱们可都是办大事的人。依我看呢,那个北斋,倒是跟你情意相投,当初你喜欢她的画,她是不是在你找净海大师拿画时,也跟你见过面?”

沈炼点点头。

“那就对了。”罗飞羽接着说道,“看样子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她就是北斋,直到我们跟着凌云凯一起去抓北斋时,你才知道。你看,为了这个女人,你连凌云凯都敢杀,这说明什么?真爱啊!”

沈炼默然不语。

罗飞羽这话其实也是带着几分戏谑之意。他拍拍沈炼的肩膀,哈哈一笑说道:“好了,不开玩笑了。不过我的这个意思还是这样的。她们两姐妹,跟我们几个还是有缘,能帮她们一把,于我们只是举手之劳,可是对她们两个,可就是一辈子的悲欢离合,幸福还是悲惨。你钟情于妙彤,那个北斋又钟情于你,你的这个缘分,又更深了一些。我能帮你的,都肯定能帮,只是感情的事,你自己得多花点心思!”

沈炼憨笑着,答道:“是!多谢大人!”

罗飞羽这是由衷的感慨。

只不过他由此及彼,想到自己。

在这方世界,他已经掌握着这个大明帝国的至高无上的权力,一句话,一个举手之劳,就能决定妙彤这样的人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

可是在诸天万界呢?他也只不过是个萌新罢了!高高在上的看不见的地方,想必也有人能决定着他的生死!

罗飞羽深吸一口气,把这般思绪压进心底深处。现在,此时此刻此地,还不是他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在他眼前,还有着众多的问题等着他去解决,每一个都是十分棘手,非常麻烦。

每一个问题,都牵连甚众,决定着很多人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

前路,荆棘密布,可是这就是激流勇进,除了往前,别无退路!

至于周家这对姐妹,罗飞羽还真没动心过。一方面,是他没这个闲暇,另外一方面,是他身上的秘密太多,身边有个女人,始终不方便。

更为重要的是,如果真要找,罗飞羽还有更好的目标。

72 等到要等的人

千户张英还是很能干,自从升任千户之后,干活也很卖力。罗飞羽把擒获的女刺客扔给他,不过一个多时辰,他就撬开了她的嘴,掏出想要知道的东西。

这期间,罗飞羽就一直坐镇在教坊司这里,一众千户百户也在此忙碌着,把教坊司里里外外都给排查了一遍。

女刺客交待出来的地点有好几个,都是看起来很普通很正常的宅邸,其中有两处,还是大明官员的宅邸,只是官职不高,名声不显而已。

罗飞羽一一分派人手,完了环顾左右,问道:“该怎么做,你们都清楚了?”

“是!清楚了!”众人齐声回答。

“很好!”罗飞羽说道,“能抓活的就抓活的,不能抓活的,格杀勿论!”

罗飞羽一反吃吃喝喝时的平易近人,声音冷酷,带着一股肃杀,看着默然不语的众人,接着说道,“总而言之,一句话,后金刺客,一个都不能放过!”

教坊司出手的后金刺客,并不是穿梭者,而是普通的建州女真女人。她供出来的人,当然也是普通的建州女真人,而不可能是穿梭者狼牙公会派过来的人。

罗飞羽真正关心的,也是穿梭者刺客。尤其是那个他放走的女刺客苏雅琴,经过府上的那次遇刺,估计基于宋钰婧所提供的信息,他几可确信,苏雅琴并没有离开这方世界。

但是同样的坑,他不可能跳进去两次。这一次,如若再碰到苏雅琴,他肯定不会放过。

至于这些普通刺客,他已经安排手下人去捉拿,他就没必要去跟手下人抢这个功劳,放手让他们去做就好了。

锦衣卫大队人马从教坊司出发,兵分数路,奔赴各自的目的地。罗飞羽则在护卫的簇拥下,打道回府。

刚刚回到书房,还没坐定,管家就来禀报,说有个年轻人求见,从掌灯时分一直等到现在,一直不肯离开。

人带了进来,是个年轻人,相貌普普通通,就是个邻家男孩,双眼看起来倒是蛮有精神,见到罗飞羽时,双唇紧抿,显得有些紧张。

一看他这个样子,罗飞羽就知道,他终于等到了要等的那个人。

“你们退下吧!”罗飞羽说道。

“大人……”

负责护卫的锦衣卫总旗喊道。

罗飞羽摆摆手,说道:“无妨,你们退下!”

他稍微加重语气,护卫锦衣卫和管家一起退了出去,留下罗飞羽和这个奇怪的年轻人。

“叫什么名字?”罗飞羽问道。

“刘景诚。”年轻人答道。

“你是来救那个晓敏的。”

刘景诚点点头,伸手从怀里掏出两柄薄刃尖刺,倒着拎在手中,走上前来,轻轻放在罗飞羽身前的红檀木书案上,又倒退着退了回去。

罗飞羽拿起薄刃尖刺,在眼前细看,问道:“这就是狼牙?”

“是的。这叫狼牙刺。”

狼牙刺,长不到一尺,估摸着是想要打造成三棱尖刺,可惜这个世界的铸造和冶炼打造工艺做不到这么高精度的要求,所以退而求其次,打造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个狼牙刺,适合这些搞谍报的细作使用。隐蔽,方便,杀人也出其不意。但是对上锦衣卫身上的甲衣,尤其是罗飞羽身上的都指挥使甲衣,就明显不够威力,一碰之下,即会折断。只有苏雅琴手里的那对狼牙刺,能够刺穿甲衣,明显就是特别制作的。

罗飞羽放下两枚狼牙刺,站起身来。他的左手,拿着锦衣卫的袖弩。这也是每个锦衣卫都会配发的便携式武器,可装载三枚弩箭,威力就比这个狼牙刺还要更犀利一些。

刘景诚双眼一缩。

他这才意识到,他是小看了这位年轻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跟我来!”

罗飞羽带着刘景诚,来到关押假侍女刺客的房间。

“晓敏!”刘景诚一见到被锁在房间里的假侍女刺客,就喊了出声。

房间里只有罗飞羽三人,女刺客又急又气又怒,骂道:“你个笨蛋,你怎么能这样?”

“我……”刘景诚低下头。

“世间难得有情郎啊!”罗飞羽说道,“你明天午时就要问斩,他不来救你,就没有人可以救你了!”

“要你管!”女刺客怒道。

“我能决定你的生死,我当然能管。”罗飞羽不以为然地答道,“好了,你已经见到你的晓敏了,跟我来。”

刘景诚一言不吭,再次跟着罗飞羽回到书房。

那两枚狼牙刺,此刻还静静地躺在红檀木书案上。

“怎么样?你已经想好了?”罗飞羽坐下,问道。

隔着红檀木书案,刘景诚根本看不到罗飞羽双手的动作。但是他的一举一动,就全部落在罗飞羽眼中。

刘景诚长吸一口气,答道:“是的。”

“很好。”罗飞羽说道,“你们在这里的据点,多少人,然后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会放你和晓敏走。不过,你们必须离开这方世界,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好!大人够爽快!”刘景诚答道。

他也没什么犹豫,说了几个地点,以及人数。罗飞羽嘿嘿一笑,问道:“就这些?”

刘景诚犹豫了一下,答道:“是的,就这些。”

“你这个诚意,最多只能打个50分。”罗飞羽说道,“想凭这个,就带走晓敏?你未免也想得太简单了些。”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你心里很清楚我这是什么意思。”罗飞羽答道,“咱们都是明白人,我想要什么,你并不是不知道。既然你在这里装傻,那我不妨告诉你,你刚才说的那几个地方,在你等着我回来的时候,锦衣卫已经包围了,没有人能逃得出去。”

“不可能!”刘景诚脸色大变,惊呼出声。

罗飞羽冷笑着答道:“又不是只有你才知道这些个地方。在教坊司,两个建州女真女刺客出手,一死一就擒。锦衣卫有的是法子,从她嘴里掏出东西来。说吧,你们这些狼牙公会的刺客,藏身在哪里?”

“我……”刘景诚脸色变幻,双手发抖,支支吾吾。

罗飞羽冷笑着,“是苏雅琴叫你这么做的吧。她打从心底里觉得,我这人比较好唬弄,对吧。可是你们忘了,这里是我的主场。而我之所以对你们这些人如此宽容,并不是因为我这人好唬弄,而是我觉得杀了你们,对你们来说太可惜了。”

“为了一个狼牙公会,你们把自己的命搭上,值得吗?”

刘景诚站在那里,脸上扭曲着,显是正在天人交战。

“行了!”罗飞羽断喝一声,把两枚狼牙刺扔到他的脚下,说道,“看你这扭扭捏捏的样子,你可以走了,不用纠结了!”

73 你以为这是玩游戏?

刘景诚像是一根桩子一样,杵在那里,不肯挪脚。

他抬起头来,双眼中噙着泪水,说道:“不,你可以放她走的!”

罗飞羽沉声说道,“没错,我的确是可以放她走。但是你得给我一个放她走的理由。”

“可是我不能……”

“那你认为我能?”罗飞羽冷笑着说道,“你以为就这么求我两句,我就得成全你们,让你既能救回意中人,又能保全同伴,不用背上背叛的恶名?”

刘景诚没有吭声。

罗飞羽冷冷地看着他,没再吭声。刘景诚缓缓蹲下身去,捡起一双狼牙刺,收好,缓缓转身,失魂落魄的样子,慢慢地走了出去。

这个样子,还真是图样图森破。罗飞羽心里暗自想着。刘景诚这个表现,证实了他的猜测。刘景诚不是自己背叛了狼牙公会,自己跑出来的,而是受人指使,才这么做的。

这个背后的指使人,只怕就是信王朱由检府上的那个王府录事苏雅琴,她暗地里的身份,也许就正是狼牙公会派驻大明帝国京师的刺客负责人。

他们这些人,进入这方世界,恐怕就没有什么迷失期,都是安排好了的。就像是跨越空间门,进入一个无比真实的游戏里那样,心态上也就是跟玩游戏没什么两样。

他们对这方世界的理解,领悟,就没有罗飞羽这么深刻,这么刻骨铭心。修罗战场上的生死体验,八年的迷失,苦苦的思索,罗飞羽获益匪浅。

他的心志变得坚如磐石,却又不忘初心。他能够体会到这方世界里的众生疾苦,却又不是一个滥好人。这才是真正的厚积薄发,而不是刘景诚这样的幼稚。

他难道以为这就像是在游戏里做个交易那样简单吗?罗飞羽心里暗自摇头。

罗飞羽没有让人拿下刘景诚,而是就这么让他走了。他出府,坐上马车,一路失魂落魄,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行踪,完全落在罗飞羽的严密掌控之中。

驾车的是个老手。

马车在大街小巷里,没有目的地似的,左穿右插,路线走得很随机。

可是他们还是忘了一点,这里是罗飞羽的主场。夜幕笼罩之下的京师,就是锦衣卫的天下,闲杂人等,没有人敢随便外出。

兜兜转转大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在一片宁静之中,钻进一条小胡同,然后拐进一扇悄然洞开的大门,驶了进去。

刘景诚从车上下来,与车夫一起,走进宅屋,然后穿门过户,来到这栋宅子的隔壁宅子里。

里面的几个人,都显得有些焦虑不安,唯有苏雅琴坐在木圈椅上,很是安静。

看到两人进来,她双眼不由得紧紧一缩。

“怎么回事?”苏雅琴问道。

即使是不悦,她的嗓音也是很悦耳动听。

“他……不同意!”刘景诚脸色黯然,答道。

“不可能!”苏雅琴说道,“这么多的情报,竟然还不同意换回来一个?”

“这事等会儿再讨论,外面是什么情况?你们回来这里,有没有被人盯上?”有人插嘴问道。

赶车的车夫答道,“没有。我绕了很多的路,不可能有人跟踪的。”

“那外面是怎么回事?”那人继续追问道。

他们这些人被困在这里,根本不敢外出。完全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刘景诚神色黯然,苏雅琴问道:“你先别急,把见面的情况仔细说一遍!”

“他……已经从其他人那里,知道了那几个据点!”刘景诚说道,“他说是在教坊司里遇到刺客,一死一俘,然后锦衣卫有的是法子,撬开俘虏的嘴,掏出想要的情报。”

“这么说,是我们去晚了一步。”苏雅琴说道。

四周围拢过来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会心的笑声。

刘景诚脸色蓦然一变,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厉声吼道:“你们……还笑得出来?明天……午时……晓敏就要被斩首!被斩首!”

屋子里一下子沉寂下来。过来好一会儿,才有人小声嘀咕着说道,“有什么关系?在这里死了,只不过是游戏里少了一条命而已,复活就是了。”

“你确定能复活?”刘景诚厉声问道。

他也是被这么培训的,被这么告知的。可是这毕竟是他们第一次进入诸天万界里的世界,谁也不知道真实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

苏雅琴保持着沉默。

她也曾经是如此被告知的,也是如此深信不疑的。所以进入一方世界之后,根本就不怕死,也不把这些世界里的人当人,而是当成npc。

可是完成第一个世界的任务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死去的同伴。她产生了怀疑。可是没有人告诉她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第二个世界的任务,死去的同伴更多。她终于醒悟过来。这不是真的,进入一个世界之后,死就是死,跟在地球上的死亡,是一样的。

但是这个真相,随着她成为狼牙公会的中坚骨干,而成为她秘而不宣的秘密。她相信,其他的那些人,狼牙公会的中坚骨干,更别提那些高层,都知道这个真相,可是都秘而不宣,而是用这个信念,来蒙蔽一茬接一茬的萌新。

没有这些萌新的付出,没有这么些萌新的累累白骨,他们这些人,如何能得到这些该得到的一切?

就在这时,夜色之中,急促的马蹄声响成一片,如闷雷一样,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众人面面相觑,赫然色变。

砰!

呯然大响,这显然是大门被暴力撞开来。嘈杂声从隔壁传来。

正当众人心里暗自嘘了一口气的时候,又是呯然一声大响。

这一次,是这栋宅子的大门被撞开。

“怎么办。”所有人看向苏雅琴。

苏雅琴低声说道:“两人一组,藏起来。一旦事不可为,离开这里。”

她自认还算是比较厚道,没有让这帮萌新去送死,而是给他们指明了一条路。

离开这里,当然不是指这栋宅子,而是指离开这个世界。

当然一旦离开这个世界,就很难再回得来。不是每个人都有她这样的天赋异禀,能够在空间裂缝里暂时躲避一下子然后再穿出来。

这个天赋异禀,让她成为天生的刺客,刺客中的天才。要是她能得到足够的世界结晶,就可以继续升级这个天赋异禀,成为行走在空间阴影中的暗影刺客。

这一次的行动,罗飞羽亲自督阵。他把能够调动的锦衣卫,全部都调动过来,把这一片宅子,都包围得水泄不通。

即使不能把这帮穿梭者刺客擒获或者杀死,至少也要把他们尽数驱离这方世界!

74 交换的秘密

夜色深沉,火把烈烈,把这片街区团团围住。

罗飞羽骑在马上,冷冷地看着眼前。锦衣卫同时攻入邻近的这几个宅子,缉拿刺客。

只不过一会儿的工夫,旁边的宅子里,就传来厮杀声。

“大人!”沈炼喊了声。

罗飞羽点点头,冷哼一声,说道:“这帮刺客,倒是狡兔三窟。”

话音未落,他就翻身下马,往大门口走去。

这栋宅子,正是刘景诚乘坐的马车进去的宅子隔壁,很显然,这两栋宅子,是打通连成一体的。怪不得刚才在这栋宅子里,除了那辆马车之外,没有发现任何刺客。

大门已经被砸破,罗飞羽径直走了进去。

不过他已经没有出刀的机会,即使这帮刺客就是狼牙公会的人,是些穿梭者,能力不俗,但是被数倍于他们的锦衣卫围攻,双拳也难敌四手,难免顾此失彼,不是被杀,就是被俘,或者有机灵一些的,早一步就逃离这方世界。

被俘的是刘景诚,他身上什么伤都没有。

被杀的有两个,身上插满了弩箭,像是刺猬一样。

锦衣卫搜遍了整个宅子,以及临近的几个宅子,都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行踪。

“其他人呢?”罗飞羽问道。

刘景诚被缴械,空着双手,跟在罗飞羽身边,像是个跟随一样。其他人,跟着罗飞羽的锦衣卫,都在几步远的地方,紧紧盯着刘景诚。其他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

“她们已经离开了!”刘景诚答道。

“就留下你们三个?”

“苏雅琴让我们分组散开,我是独自一人,没有人愿意跟我一组。”刘景诚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其他人的情况,我不知道。”

罗飞羽沉吟着,说道:“带我去看看。”

整个宅子,已经被锦衣卫搜了个底朝天。刘景诚这次非常老实,带着罗飞羽,一间房一间房走过去,还告诉他,这里住的是哪个人,那间房又是住的谁。

最后,两人停在苏雅琴所住的房间,里面陈设十分简单,朴素得有些简陋。

罗飞羽看得很仔细,每一个地方都不放过。锦衣卫把守在门外,屋子里只有罗飞羽和刘景诚两人。

“大人,”刘景诚低声说道,“你曾经承诺的事,现在是否还有效?”

罗飞羽头也不回地说道,“怎么,你还有可以交换回晓敏的东西?”

“是的。”

“是关于苏雅琴的消息?”

“是的。”刘景诚答应得很快。

“好,”罗飞羽答道,“看来你已经认清了现实,这个世界上,同样不存在两全其美的事情。”

“是的。”刘景诚答道,“在狼牙公会的刺客团里,我是跟苏雅琴同一批加入的。一直很普通,只是我比较……谨小慎微,所以没有死在穿梭的世界里,当然也什么也没捞到。”

“所以你知道不少苏雅琴的事。”

“是的,但是机密的事情,我就不知道。”

“可以理解。”罗飞羽答道,“你连狼牙公会为萌新准备的洗脑说辞都深信不疑。”

刘景诚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叹了出来,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问道:“我……不知道到底哪个说法是对的。不过这都不再重要了,能从这个世界出去,我不会再进入诸天万界桥,这里,不是我这样的人该来的地方。”

罗飞羽转身,看着刘景诚,他说这话时,脸上是如释重负般的平静。

刘景诚很坦然地看着罗飞羽,低声说道:“苏雅琴,是皇太极的女人……”

“什么?!”罗飞羽大为震惊,“这个说法,是你的猜测,还是有真凭实据?”

刘景诚答道:“合理的猜测,加上小心求证。我的兴趣爱好,是福尔摩斯那样的大侦探,而不是行走在阴影中的刺客。我……其实是为了跟晓敏在一起,才进入诸天万界桥的,然后跟她一起,加入狼牙公会,成为刺客团的成员。”

“苏雅琴,不光是在这里的刺客团的首领,她实际上是进入这方世界的狼牙公会的负责人,所有成员都是她全权调配。”

“她也是最早进入这方世界的人,萨尔浒之战,她就在四贝勒皇太极帐中效力,为皇太极出谋划策。自那以后,皇太极对她言听计从,十分信赖。”

罗飞羽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确是个萌新,抓住了苏雅琴,结果却被她的一番话给打动,放她离开。

苏雅琴的魅惑天赋,的确让他无法对她狠得下心来。以苏雅琴的这个魅惑天赋技能,想要让皇太极痴迷于她,真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这些,只是合理的猜测,”刘景诚的话中透出满满的自信,“真正让我注意到这一点的,是晓敏告诉我的话。苏雅琴最喜欢看的,就是后宫宫斗小说,甄嬛传,延禧攻略,都是她最为热衷的热播剧集。而我也在有心留意之下,多次看到她一大早从皇太极的大账中出来。”

到了这个份上,罗飞羽其实已经相信了。即使并不是有确凿的证据,也无关紧要。

“她来到这里,进入信王朱由检的府上,成为王府录事,是想要干什么?”罗飞羽问道。

“大的上说,是为了确保信王朱由检登基。”刘景诚答道,“小的方面来说,是她想要把信王朱由检也收到她的石榴裙下。”

“玛德,她是把这里当成游戏在玩!玩收集皇帝做她面首后宫的游戏!”罗飞羽忍不住低声骂道。

“大人,难道你不是?”刘景诚很奇怪地问道。

罗飞羽转身看着刘景诚,摇着头,冷笑着答道:“游戏?你们相信狼牙公会的那番鬼话,以为在这里死了,只不过是在诸天万界桥里重新复活一次而已!所以才把这里当游戏。但我不是,当我在萨尔浒战场上的死人堆里活下来,又在这里迷失了足足八年的时间,这里,就不是游戏,而是真实的世界!”

刘景诚没有吭声。

他没有经历过罗飞羽经历过的这些,一进入这方世界,就是“苏醒”的,不存在迷失期,自然无法理解罗飞羽的这番感悟。

在罗飞羽心里,刘景诚所说的这些,比得知这帮刺客潜伏的地方,还要更加有价值。苏雅琴这是在玩她个人的游戏,在实现她个人心目中的野望。能够那把两个皇帝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纳入到裙下之臣行列里,想必能为她带来强大的心理满足。

这个女人,看起来身材娇小,让人恨不起来,但其实却是个疯狂的对手!

罗飞羽心里为苏雅琴贴上这些个标签,疯狂,强大,不择手段!

75 兑现承诺

这一次,刘景诚没有任何顾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他所知道的,合盘托出。

罗飞羽也没有食言,带着刘景诚和两名穿梭者刺客的尸体,回到府上。

理论上来说,穿梭者被这个世界的人杀死,这个人就有一定的几率,获得穿梭者的天赋技能,成为新的穿梭者。

只是实际情况,看样子没有这么简单。至少罗飞羽在这些锦衣卫身上,没看到有人因此而变得震惊或者迷茫。

这方世界的这些人,虽然不是npc,但是陡然成为穿梭者,一定会震惊,一定会困惑不解,一定会惊恐的。

而不可能像罗飞羽这些穿梭者那样,是主动进入诸天万界桥,主动成为穿梭者的,心里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虽然成为了穿梭者,却没有立刻就“苏醒”过来,所以也就看不到什么异样。

从刘景诚这里,罗飞羽得知,后金安插在京师的细作刺客都在这次的行动中,被一网打尽。真正逃走的,也就只是苏雅琴手下的几个穿梭者刺客。

同样的,罗飞羽还确信,苏雅琴的天赋技能,不止魅惑这么一个,至少还有一个,那就是能够穿梭空间。

怪不得上次在信王府,他始终未能追上苏雅琴。屡屡到要被他的绣春刀追上时,苏雅琴就变得像是一片阴影那样,行迹变得飘忽不定。这种秘法,想必就是她在跨进空间通道,看起来像是离开了这方世界,实际上却只是跨越穿梭到京师的另外一个地方。

这个天赋技能,很是强大,与她的刺客职业,相得益彰!

回到府上,罗飞羽带着刘景诚,以及两名刺客尸体,来到囚禁假侍女刺客于晓敏的地方。

一见到刘景诚进来,还有两具尸首,于晓敏就怒目圆瞪,骂道:“刘景诚,你……”

刘景诚低着头,一声不吭。罗飞羽在两名刺客的身上,仔细搜索,很快就找到要找到东西,同样是两个小巧的陀螺,其他的什么毒没有。

“玛德!太没有创意了!”罗飞羽忍不住低声嘀咕着。

但实际上,穿梭者选择的这个重要随身物品,绝大部分都是陀螺。这个东西,结构简单,不易损坏,持续不断地旋转,很容易就能让人看出不对劲来,并继而开始苦思,寻找答案。

这个过程,就是苏醒!

罗飞羽的手上,已经有5个这样的陀螺。凌风,凌雨,上次被杀的刺客,以及这两名刺客。

苏雅琴的陀螺,也曾经被他拿到手,只是还给了她而已。

于晓敏终于停止了怒骂,刘景诚低着头,全程保持着沉默,没有为自己辩解。

“骂完了?”罗飞羽说道,“看来你是愿意看到他放弃你,选择苏雅琴和她的同伴。”

“哼!”

于晓敏冷哼一声。

罗飞羽说道:“看来你是相信狼牙公会告诉你们的,死不用怕,只是复活一次而已。只是你们有没有见到过,复活过的同伴?”

于晓敏没有吭声,刘景诚仍旧保持着低头沉默的样子。

“没有,对吧!实际的情况,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复活,而是死了就是死了,就像这两个一样。”

“哼!难道你确定?”于晓敏冷冷地说道。

“我的确不太确定。”罗飞羽答道,“但是我也绝对不会轻信这样的说法,拿自己的性命去验证一下。既然诸天万界桥里没有任何这样的说明,那我就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说辞。”

于晓敏沉默了下来。

罗飞羽说道:“好了,多的话不用说了,我会兑现承诺,放你们走。但是你们不能从这里离开。我明天会放你们走,你们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离开这里。”

“大人,我……”刘景诚低声说道。

“你要在这里看着她?”罗飞羽问道。

刘景诚点点头。

“行!那你就在这里待着吧。”罗飞羽答道,径直离开。

一夜忙碌,天色已经开始变亮。罗飞羽还有很多的的事情要处理,无法歇息。

连番行动,虽然苏雅琴没有逮住,后金钉在京师里的这几颗钉子,都被拔了出来。罗飞羽并不如何担心他们对自己的刺杀,他最为担心的,其实是他们对朝堂重臣的刺杀,这样会打乱他的部署。

现在,他终于可以松口气。

仅此一役,后金想要在京师重建这等规模的细作刺客网,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日上三竿时分,罗飞羽和沈炼带着一队人马,两辆马车,出城往香山驰去。

一辆马车里是周妙彤。她一得知城门开放,就从教坊司里出来,找到沈炼,请求他带着自己去找北斋。

沈炼无法拒绝,只能来找罗飞羽。罗飞羽也刚好要放刘景诚和于晓敏离开这里同时也要去北斋住所的那个竹林里,拿回那副画轴。

那是他最早到手的世界结晶,然后是宝船监造纪要,以及世界核心玉玺,以及从苏雅琴身上得到的那个小布包,里面赫然是努尔哈赤建立后金的诏书,也是世界结晶。

每一个世界结晶,都是好东西。对穿梭者来说,没道理舍弃。

出城之后,其中一辆马车很快就与大队人马分开。驾车的是刘景诚,马车里是于晓敏,他们之间到底会怎么样,罗飞羽没有再多关心,那是他们的事情。

香山,还是那个香山,满山的红叶,给山林间染上了一层别样的红色。

九千岁魏忠贤被诛,信王朱由检自缢身亡,丁白缨带着她的两个徒弟,籍着陆文昭的关系,投入到罗飞羽的门下。她手底下的那些王府护卫,招揽来的江湖人士,留下来的并不多。

北斋回到这处住所,隐居于山林。有永安寺的净海大师照拂,她终于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午后时分,这份平静,被几个人的到来打破。

北斋在-草庐外,看着走过来的这几个人,双眼就再也挪不开。

76 关注的事

锦衣卫大队人马,就留在永安寺。顺着山间小道走上来的,正是罗飞羽,沈炼,周妙彤,以及护卫的丁白缨,和她的两个徒弟,丁泰和丁翀。

这些人,都跟北斋颇有缘由。

北斋的目光,就落在周妙彤的身上,而周妙彤在沈炼的扶持下,一双眼睛就盯着北斋,没有移开过。

“民女……拜见指挥使大人,镇抚使大人!”北斋远远地就盈盈一拜,说道。

罗飞羽答道:“起来吧,屋里说话。”

周妙彤此时已是泪流满面,只是碍于罗飞羽在这里,她才死死地控制住自己,没有哭出声来。

北斋很是奇怪,她看着周妙彤很是有些眼熟,但是有又不太确定。

她与丁白缨师徒三人打了声招呼,带着众人进屋。

罗飞羽没有坐下,而是自顾自都说了句:“我和沈炼,说起来跟你们姐妹俩还真是有缘……”

“大人……”北斋颤抖着声音喊道。

她有点猜到是怎么回事了,看着周妙彤,越看越眼熟,越看越像。

周妙彤已是泪如雨下,就这么看着她,完全说不出话来。

“她叫周妙彤,”罗飞羽说道,“父亲是御史周兰……”

北斋一听,心中一急,一口气没顺过来,直接晕了过去。幸亏丁白缨站在她身后,一把扶住她。

过不多时,北斋悠悠醒转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正是坐在床榻边的周妙彤。

“姐……姐!”北斋周妙玄喊了一声,声音虚弱。

周妙彤泪如雨下,一把保住周妙玄,喊了声“妹妹,”,两人抱头痛哭。

丁白缨走出闺房,只看到沈炼和丁翀在外面,不由得眉头一皱,问道:“大人呢?”

丁翀答道:“大人要去外面的竹林走走,泰哥护卫着。”

丁白缨放下心来。

过来好一会儿,罗飞羽才在丁泰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的手上!拿着一个画轴背筒。

“大人,这是……”沈炼很好奇地问道。

罗飞羽还没来得及回答,周妙彤和周妙玄姐妹俩搀扶着走出来,在罗飞羽跟前双双拜倒,叩头道谢。

罗飞羽伸手把她们姐妹俩拉起来,笑道:“你看,我说过了,我和沈炼,跟你们姐妹俩还是很有缘。周府抄家时,我们就见过面。这副画,就是当时沈炼从净海大师那里拿到的。就是因为这副画,我和沈炼才杀了凌云凯三人。”

“然后信王才令丁女侠要挟我们,放火烧了案牍库。事成之后,信王听信后金女刺客之言,命丁女侠和陆文昭率人杀我灭口。我走投无路之下,才孤注一掷,假借禀报紧急事宜,孤身入宫,诛杀魏忠贤。”

“现在让你们姐妹俩重逢,也算得上是个圆满的结果了。这是好事,你们也别哭哭啼啼了。妙玄也别住在这里,回到京师,你可以继续画你的画。妙彤的赎身事宜,沈炼会去操办的,我也已经跟礼部孟尚书说过此事。至于你父亲的冤案,刑部薛尚书会同三法司重新审理,这样你们姐妹俩也就不再是带罪之身了。”

周妙彤和周妙玄再次拜伏在地,泣不成声。

原本看起来是遥不可及的事,如今却像是快刀斩乱麻一样,迎刃而解。尤其是父亲的冤案,能够翻案,这简直是姐妹俩完全不敢想象的事。

骤然之间,得知如此众多的大喜事,周妙玄喜极而泣,完全说不出话来。周妙彤早一步知道此事,泪流满面,对着罗飞羽说道:“大人恩德,妙彤无以为报,做牛做马,都无法报答大人的大恩大德。”

罗飞羽哈哈一笑,答道:“做牛做马就免了。你该感谢沈炼。不是他对你一往情深,我也就不知道你的身世,竟然跟我们这么有缘。”

所有人都听得出来,罗飞羽这是在帮沈炼,有意撮合两人。

罗飞羽问过沈炼,其实是认为周妙玄更适合沈炼一些。虽然周妙彤现在可以赎身,她父亲的冤案也可以洗清,但她毕竟是教坊司出身。按照现在的大明律法,朝廷官员不能娶这样的女人,即使沈炼不在意,他如今身为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就不得不考虑到这一点。

至于罗飞羽自己,还真没有想到要找几个女人什么毒。眼前的这一对姐妹花,的确是长得很美,但是真要说倾国倾城,那还是差了点。

更何况,罗飞羽身上的秘密太多,须臾不离身的玉玺,三个世界结晶,他都不能让人知道。

真要找个人暖床,他也想要找个更为美丽的。就像苏雅琴找男人那样,一找就是皇太极这样的人,以及信王朱由检这样的显赫人物。

更何况,这不是游戏,而是诸天万界,罗飞羽的目的,是为了世界核心和结晶,而不是收集美女打造后宫。稍有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要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一行人在永安寺用过斋饭,就返程回城。周妙彤周妙玄两姐妹的事,就由得沈炼去张罗,罗飞羽不再多加关注。

他要关注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

圣上驾崩,阉党伏诛,信王自缢,一连串的大事集中在一起发生,却因为朝堂保持着稳定的缘故,整个京师,乃至于整个大明帝国两京十三省,都像是只震动了一下那样,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随着原礼部尚书来宗道入阁,拥立新帝的事,就成了内阁最为要紧的事。朝廷的一应事务,就全部由六部在推动。

夜已深,位于承天门外的六部衙门,却仍旧灯火通明。各部尚书,左右侍郎,都还在这里挑灯夜战,其他人不敢擅自离开回府。

更何况,太师,锦衣卫都指挥使罗飞羽大人,也还在这里待着,大家就更是不敢回家。

这段时间,罗飞羽每天从早到晚,都泡在六部衙门里。如今,随着了解的深入,罗飞羽不由得哀叹一声,说道:“大明帝国,已经只剩下一个个空架子啊!这要是一艘大船,就是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已经处处都是窟窿,到处都在漏水。”

这里是户部衙门。集中在这里的,就是六部尚书和左右侍郎,以及都察院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子,只是人多地方小,显得有些拥挤。

罗飞羽这么一说,在座的人都是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崔呈秀左右一望,情知这个时候,他就必须出声。

“太师,这个……愿闻其详。”崔呈秀问道。

77 空架子

罗飞羽是真的在心里哀叹不已。

这番话,真不是夸大其词,而是他在这段时间的深入了解之后,真真切切的感受。

大明帝国历经两百余年,十五帝,如今真的是剩个空架子。内里已经完全朽坏空虚。

崔呈秀这么一问,其他人也都抬头,看着罗飞羽。

他们都不太明白,心里也不太相信。

罗飞羽抬头看着天花板,灯烛明亮,天花板却仍旧是黑乎乎的一团。

他长叹一口气,没有回答崔呈秀的问题,而是问道:“大名知府卢象升,还有袁崇焕,进京了没有。”

“卢象升今日已经进京,正在吏部衙门。”吏部尚书周应秋答道。

袁崇焕也和孙承宗、袁可立一样,辞官在家。他也刚好在白天进京,候在兵部衙门里。

罗飞羽点点头说道:“派人去请他们两个过来。”

这里是兵部衙门,崔呈秀亲自去门口,让人去喊大名知府卢象升和袁崇焕。

待他回到座位上坐好,罗飞羽才伸手拍拍案前的厚厚几叠纸笺,说道:“这段时间,六部各衙门上上下下,都很是勤勉,大家都辛苦了。”

众人脸色缓和了下来,纷纷谦虚出声。

这几天,六部衙门每天都是陪着罗飞羽忙到深夜,的确是前所未有的勤勉。

罗飞羽接着说道,“我知道大家对我刚才所说的话,并不相信。这是正常的。因为你们看到的,是两百余年来,大明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

所有人都在看着刘罗飞羽,静静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宦官专权,国库空虚,兵员不足,卫所糜朽,军备不修,可谓是积难重返。这是大家都看得到的。年年也都是这么捱过来的。”

“所以你们看到的,其实就是个空架子,只是你们都看习惯了,也就熟视无睹了。”

“但是现在,外有建州女真建立的后金,努尔哈赤雄才大略,他已经死了,可是继位的是皇太极,同样是雄才大略啊!”

“没有这股外力去推,空架子照样能挺立不倒。可是这帮如狼似虎的后金大军,一旦攻入京畿,这个空架子,可就要站不住了。”

如此一番长篇大论,众人尽皆沉默。崔呈秀出声回应道:“太师所虑甚远,所虑甚是!”

罗飞羽呵呵一笑,摆摆手制止众人出声奉承的势头。说道:“嗯,卢象升和袁崇焕来了。”

卢象升是大名知府,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一看就是个士大夫。袁崇焕虽然赋闲在家,但是肤色黝黑,走路风风火火,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累,但双眼却仍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久经军伍的悍将。

两个人白天进京,就候在吏部和兵部衙门?等着候见。如今已是深夜,他们两个也都看到六部衙门上上下下,都是灯火通明,忙忙碌碌,所以也就没有回去歇着。

堂上六部堂官都坐着,居中的年轻人身穿锦衣卫指挥使甲衣,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两个。

“……拜见太师!”卢象升和袁崇焕不约而同拜下去。

他们各报姓名,这个时候,他们也才知道对方的名姓。

“坐!”罗飞羽说道,言简意赅。

两人倒也是很爽快,直接在填加的座位上就坐。

“两位老将军分赴辽东和登莱前,我问他们,还有谁可以担当重任。他们推荐的就是袁将军。”罗飞羽缓缓说道,“卢知府呈送朝廷的平辽方策,与两位老将军和我商量的方策,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

堂中其他人都保持着沉默,袁崇焕和卢象升谦虚两句,就等着罗飞羽继续说下去。

他们已经大致知道这位年轻太师的行事风格,这么大老远地把人急召进京,几可肯定是要重用的。孙承宗,袁可立,这两位老将军,就是先例。如今一个是辽东督师,总督山海关和关外兵马。袁可立则是登莱巡抚,总督登莱一线兵马,与孙承宗互为犄角,相互配合。

那么现在接下来呢?

两人心里都很是有些期待。

罗飞羽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说道:“还有两个重要的地方,蓟镇,京师,朝廷就准备交给你们两个。你们有没有什么问题?”

袁崇焕和卢象升对视一眼,没有急着吭声。

“袁崇焕为蓟镇督师,卢象升为协理京营戎政,”罗飞羽接着说道,“这两个重担,比起两位老将军来说,丝毫不轻。”

两人心里带着重重疑惑。不过这个时候,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起身,来到堂中,同时跪下领命:“属下领命!”

罗飞羽点点头,说道:“很好!坐!我知道你们心里有很多疑问。你们也不要急着动身,明天开始,先跟着我,锦衣卫以及兵部、户部和工部的各位大人,一起去看看大明京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卢象升精神一振,说道:“太师英明!京营糜烂日久,早已不复太祖立国之时的雄武威壮!整饬京营,刻不容缓,只是这个事,殊为不易。”

罗飞羽哈哈一笑,答道:“我知道不容易,所以京营督师是我亲自担任。锦衣卫不再是厂公养的一条狗,而是大明帝国的一把刀。不管是什么样的乱麻,这把刀都要劈下去,砍开来,再由你来理清楚。”

“是!属下明白!”卢象升心里松了一口气。

在座的其他人,则是心里狠狠地一震。从罗飞羽这句话里,大家听出来的,是刀风血雨,是家族覆灭,是狂风暴雨式的清洗!

没有人是傻子,京营的糜烂,背后是哪些人,大家都心知肚明。即使是驾崩的天启帝,想要整饬京营,也是无从入手。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京营的背后,是皇亲国戚,是勋贵世家!

这一次,这位年轻的太师,锦衣卫都指挥使,能斩得开这团乱麻吗?

罗飞羽看出了大家脸上的担忧,哈哈一笑说道:“看来大家都是觉得这事很难办啊。这就对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大明已经只剩下个空架子,大家都能看到问题所在,都知道必须整饬京营,必须解决问题。可是怎么解决,每个人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没关系,这样前无古人的事,我最擅长了。九千岁魏忠贤,权势滔天时,天下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可是你们看,他也就是一刀就能解决的事情嘛!”

78 督师与京营

罗飞羽这话说得很是平淡,豪气却是丝毫不减,自中更是透出一股强的自信。

卢象升心中大定。整饬京营这个重担,他心里的确是在犯嘀咕。但是这个职位,他又不可能放弃。现在罗飞羽以太师的身份,兼领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亲自出马,可见这事的重要性,以及难度。

崔呈秀心里颇有些忐忑,他看了看都察院右都御史曹思诚,曹思诚会意,出声问道:“太师,整饬京营,是准备做到什么程度?”

这是很委婉地提醒了。

罗飞羽沉吟着答道,“要整饬到京营能出战,能保京畿重地安全的程度。”

众人都在琢磨这句话的背后深意。罗飞羽接着解释道,“看来大家以为,京畿重地,已经是固若金汤,没有什么危险了?”

众人没有吭声,不知道如何回答。

袁崇焕则是紧皱着双眉,在心里琢磨这事。卢象升则是神色如常,知道这位年轻的太师大人,已经听进去了他那封平辽策里的警告。

罗飞羽环顾四周,自问自答道:“袁将军督师蓟镇,与卢知府整饬京营,其实是一件事情的一体两面,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

“太师可是担心后金绕过关宁锦一线,攻入京畿重地?”袁崇焕眉头紧皱,问道。

罗飞羽点点头,“这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担心,两位老将军奔赴辽东和登莱之前,就一直就此向我提起此事,一再强调,蓟镇事关重大,不容有丝毫的闪失。他们没提到京营,估摸着是已经对京师三大营不抱任何希望了。”

“绕过关宁锦一线,”袁崇焕答道,“如此一来,后金大军就需要西行,绕道外夷入关,蓟门就是首当其冲!可是蒙古诸部……”

“那帮鞑子,靠得住吗?”罗飞羽反问道,“我们不能把京畿重地的安全,托付在一帮靠不住的外夷身上。后金大军一旦入关,攻入京畿,大明就要国本动摇了!”

袁崇焕点头答道:“太师所虑深远,属下拜服。蒙古诸部是靠不住的,努尔哈赤也一直在积极拉拢这帮鞑子。”

“所以让你去坐镇蓟镇,同样是肩负重任啊!”罗飞羽说道,“边军虽比京营要强一些,但也需大力整饬,方能担此重任。”

“是!太师诸位大人尽管放心,属下一定不负众望守好蓟镇!”

罗飞羽指指卢象升,对袁崇焕说道:“卢知府的平辽策里,也提到这一点。这几天,你们两个可以好好熟悉一下,到时关宁锦防线,登莱,蓟镇,京畿重地,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联动在一起的。”

其他人都没有什么感觉,没听懂罗飞羽的这句话,袁崇焕却是将帅之才,卢象升虽是大名知府,却也对用兵布阵很是有些钻研。两个人听到罗飞羽这话,不由得双眼一缩,对望一眼,俱是心中一震。

袁崇焕脱口而出,问道:“太师的意思是……”

罗飞羽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道:“这个事后面我们再细谈。现在已经不早了,诸位也都忙了一天,再不回府,诸位大人的家眷可就要责怪我不体恤人情了。”

众人也都跟着起身。这段时间,罗飞羽就一直在六部衙门这里泡着,这些部堂高管,也都知道了这位年轻太师的风格,与魏忠贤完全不同。干活时十分勤勉,追得也很紧,平时就很平易近人,还会说些玩笑话。

可是现在这种氛围,袁崇焕和卢象升却是第一次见到,心里就大为震惊,感到十分惊奇。

……

第二天一早,大队人马在六部衙门会合一处,前往京营大营。

京师三大营,包括拱卫京师的各卫所,一共设三十三营,领粮饷兵籍十四万六千六百六十人。

五军营所在的大校场,在罗飞羽所率大队人马抵达时,一片静悄悄的,连个操练的人影子都没有。

可想而知,神枢营和神机营所在的小校场那里,情况肯定是一样的,完全不像是个军营操练的地方。

统领京营的是保定侯梁世勋,称之为总督京营戎政。在罗飞羽率兵部尚书崔呈秀、户部尚书郭允厚等人来到中军大营里时,他连个影子都不知道在哪里。

等了好一会儿,袁崇焕和卢象升两人分别进来禀报的情形大同小异。整个京营大营,只有一些老弱病残,别说操练,就是青壮兵士,都没见到几个。

罗飞羽默然,吩咐道:“召集三大营诸将官。”

眼前的这个情形,超出他的预想。本来他还以为,京师三大营,在册兵士十四万六千六百六十人,朝廷每年也是按这个数给付粮饷的,怎么吃空饷占军役,也该有个小一半的可用之兵吧。

但实际情况却如此不堪,恐怕连两成都没有。

京师三大营,是个比大明帝国都还要更像个空壳子的地方!竟然连空壳子,也只是胡乱拿个纸皮蒙一下,上下唬弄!

大营外,鼓号齐鸣,急促,强劲有力,带着一股昂扬之气。号角声停歇,鼓声却仍在持续,一下接一下,咚咚声,低沉而又强劲,传遍数里。

京营里,那些兵卒好歹还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个往大校场这里聚集,虽然看起来完全就是慌乱而不成样子,好歹还是来了。

大营里,却是连一个将官都没有。除了罗飞羽带来的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个三大营的将官赶到,连个值守的人都没有。

京师三大营,已然是完全废了!

罗飞羽看向兵部左侍郎阎鸣泰,问道:“阎侍郎,你不是协理京营戎政么?”

“禀太师,属下是六月初六到任,来过京营大营三次,每一次,都没有见到总督京营戎政的保定侯。”阎鸣泰起身答道。

与此同时,他还从袍袖里掏出一叠纸笺,恭敬递给罗飞羽,接着说道:“这是属下连夜整理的京营弊政,请太师过目。”

罗飞羽瞥了崔呈秀一眼,很显然,阎鸣泰昨晚连夜写出来这个,肯定是得到崔呈秀的指点的。

这些个朝堂重臣里,崔呈秀已经成为罗飞羽手下的首席谋划之人,也最清楚罗飞羽这位年轻的太师,是个什么样的办事风格。

昨夜罗飞羽说要整饬京营,还把这个重担交给招进京师的大名知府卢象升,崔呈秀就知道,罗飞羽这是要动真格了。阎鸣泰虽然上任协理京营戎政一职只有三个月,但此时如果不拿出点东西来,恐难过关。

罗飞羽翻看得很仔细,一页页看完,抬起头来说道:“文章写得不错。不过京营弊政只是流于形式,不够翔实。这张京营与五军都督府勋贵之间的牵扯,就有用多了。”

79 查个底朝天

武将勋贵,就是大明帝国的又一支庞大势力。

虽然在英宗时期,经历过土木堡之变后,武将勋贵也随着京营大军的全军覆没而几乎被屠戮一空,但是仍然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势力。

不过这个时候的武将勋贵,早已不复先祖们的勇武刚烈,而多半是一群纨绔子弟,捞钱,吃喝玩乐,是一把好手,干活,做事情,就是百无一是,更遑论上阵杀敌,排兵布阵了。

罗飞羽翻看这这张表,问道:“五军都督府,京营,除了这些勋贵之外,有没有皇亲国戚在里头?”

“启禀太师,皇亲国戚,各地藩王,都不得出仕,他们与五军都督府以及京营之间,并无牵连。”

罗飞羽点点头,答道:“很好。阎侍郎,你再做个事情,整理出各地藩王、皇亲国戚、勋贵子弟世系,以及他们的田庄土地产业等等,以备后用。还有各地富商豪绅大户之家。”

“太师,这个……”崔呈秀出声喊道。

他还以为罗飞羽这是准备对皇亲国戚和武将勋贵动刀子。

罗飞羽笑着道:“放心,我只是要心里有个数罢了。并不是要动他们。”

阎鸣泰心里松了一口气。

协理京营戎政这个烫手山芋,算是彻底甩出去了。罗飞羽交待他的这个事,就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需要些水磨工夫而已。

他转向户部尚书郭允厚,拱手一揖,恭敬说道:“此事还需尚书大人协助才是。”

郭允厚答道:“好说。太师吩咐的事,定当全力配合。”

大营外,第二次鼓号齐鸣。此时太阳已然露头,秋高气爽,正是一个大好的早晨。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显是马上骑士一路飞奔,直到大校场,才戛然而止。

第二通鼓号齐鸣尚未结束,一人大步流星进来,根本没看大营里是哪些人,直接在大营中行军礼,大声禀报:“神枢营佐击黄得功拜见……太师!”

他抬头看清楚了,坐在大营里的,不是总督京营的保定侯梁世勋,而是身穿锦衣卫都指挥使甲衣的年轻人。

他反应挺快,一下子就想起来。这位可不就是手刃魏忠贤的新任太师吗!

“你是从小校场那里赶过来的?”罗飞羽问道。

“禀太师,正是!”

“回话简短些就是。”罗飞羽说道,“这一路快马飞奔,你倒是赶得很急。”

“是!属下曾在边军效力,军令如山,不容有误。”

罗飞羽转头看向崔呈秀。崔呈秀会意,答道:“黄得功曾在辽东经略熊廷弼麾下效力,官至副总兵。”

熊廷弼也算得上是一位有才的大将,可惜在魏忠贤当权时,就已经身死,还传首九边,可谓是十分的凄惨。

不过眼前的这个佐击黄得功,倒是此次京营之行里,唯一的一抹亮点了。

“行,起来吧,一旁候着。”罗飞羽没有多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第三通鼓号齐鸣。可是大营里,还是只有佐击黄得功一个人赶过来!

京师三大营,大将1人,副将6人,参将4人,游击4人,佐击12人,此刻竟然只有黄得功一个人!

佐击以下,还有坐营,号头,中军,千把总等,共在册559人。这些人当然不够级别入大营。

罗飞羽站起身来,说道:“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

大营外,偌大的大校场上,站着稀稀拉拉的京营兵士,盔甲不正,队列松松垮垮,放眼望去,多半是老弱病残,与守在大校场四周的警锦衣卫相比,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袁崇焕和卢象升迎了上来,面色沉凝。

卢象升还好点,对这等现状没有太大的失望,似乎早就料到如此。袁崇焕就是从辽东边军出身的,就悲愤得很,说道:“太师,京营竟然羸弱至斯!”

他哽咽着没法说下去。

京师三大营,自太祖立国时起,就是大明的最精锐军队,肩负着拱卫京师的重任。可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京师三大营,哪还有点精锐的半点样子。

罗飞羽答道:“京师三大营,这是连做个表面工夫的空架子,都不屑于一做了。”

他停顿了一下,扫了一眼大校场上的老弱病残,喊道:“陆文昭!”

“属下在!”陆文昭上前一步。

“三通鼓响,佐击以上军官未赶到大营的,全部请到诏狱里去。”陆文昭领命而去,在罗飞羽身后跟着的黄得功,则是心中巨震。

罗飞羽接着说道:“卢象升,整饬京营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其他的事,六部会管。兵部查人和战马,户部查粮饷,工部查军备,刑部查案。不管是什么人,都一查到底。锦衣卫派人协助。”

佐击黄得功再次心头巨震。

这位年轻的太师大人,这次是要把京营彻底翻开来,查个底朝天啊!

他正在想着这事,猛然听到罗飞羽在喊他,身子不由得一个激灵,上前大声应答。

“带我去看看你麾下的将士。”罗飞羽吩咐道。

黄得功全身一颤,心里头大喜过望,大声领命时,声音都是颤抖着,从喉咙里飘出来的。

别说罗飞羽十分震惊失望,就是崔呈秀,郭允厚,薛凤翔和薛贞,这四位尚书,看到京营羸弱成这个样子,也是触目惊心。

朝中百官,城中豪绅百姓,都还一直以为,京师有高墙深沟,有京师三大营精锐,称得上固若金汤。可是现在一看,这哪里是固若金汤,完全就是纸糊的架子,完全看不得。

也难怪年轻的太师大人这么忧心忡忡,一再说大明只剩下个空架子,亡国覆灭在即!这句话还真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果真如此!

兵部尚书崔呈秀,户部尚书郭允厚,工部尚书薛凤翔,刑部尚书薛贞,都不敢拖延,立即就安排能干人手,开始干活。

罗飞羽则带着袁崇焕和卢象升,在锦衣卫的护卫下,由黄得功带路,前往小校场。

京师三大营,以五军营人数最多,驻地为大校场,大将1人,总督京营一应军务。神枢营和神机营,驻地为小校场,则只有副将2人,以及其下的佐击4人。

黄得功没有撒谎。大营鼓号齐鸣,召集诸将时,他正在操练兵卒。一行人快马加鞭,来到小校场时,操练还没有结束,仍在进行。

可是人数就不多。罗飞羽还没发问,黄得功就早马背上说道:“太师,这就是属下麾下的将士,一共300人。”

80 不能退缩

小校场上,只有这么300人在操练,显得如此空旷。

“佐击领兵3000人,为何只有这么区区300人?”卢象升忍不住问道。

黄得功在马背上苦笑着,答道:“在册兵员三千,实际不足一千,除去老弱病残,还有……占役,就只剩下这么三百兵卒,可堪操练。”

“也就是十分之一,”罗飞羽说道,“具体数字是多少?”

黄得功老老实实答道:“实际兵员927,老弱病残317,占役310。”

众人不由得暗自咋舌。

三千在册兵员,三分之二是冒领,剩下的三成是老弱病残,三成占役,能操练的也就只有这么区区三百人。

这还算是好的。

因为整个京师三大营,在册十四万余人,只有这么三百人在操练!

卢象升并没有就此放过黄得功的意思,继续问道:“冒领粮饷2073人,占役310人,都是谁?老弱317人,又在哪里?”

黄得功翻身下马,直接跪倒在地,答道:“老弱317人,被属下清退,粮饷是属下领用,为这三百人置办了些军需。余下的,都是李副将在操办,属下无权过问。”

“嗯,李副将,是襄城伯李守锜的什么人?”罗飞羽问道。

黄得功摇着头答道:“属下不知,只是听李副将说过,他是襄城伯李守锜的亲戚。”

“起来吧!”罗飞羽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副将了!协助这位卢象升大人整饬京营!”

黄得功一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卢象升在马背上问道:“怎么?不愿意吗?还不快谢过太师?”

黄得功如梦初醒一样,再次拜下,大声说道:“属下领命!拜谢太师!”

他站起身来,见过卢象升,又见过袁崇焕。

“你们两个认识?”罗飞羽很好奇地问道。

“有过一面之缘,”袁崇焕答道,“黄副将在辽东,也是一员猛将。这三百人,操练得法,有几分辽东边军的影子。”

好没等卢象升出声,袁崇焕就对罗飞羽说道:“太师,如此猛将,该当在蓟镇边关,才能人尽其才。”

卢象升立即嚷道:“袁督师此言不假,不过京营如今这个样子,更需要黄副将这样的统兵大将才对啊。”

罗飞羽没有吭声,袁崇焕哈哈一笑,说道:“是在下唐突了!在下现如今就甚是担心,蓟镇边军,但愿不是京营这个样子啊。”

他这个担心,没有人能给他一个答案。在黄得功的引领下,罗飞羽一行在神枢营里走了一圈,所到之处,已经不能用失望来形容,而是完全麻木了。

军备不是不整,而是完全朽坏,不堪一用。甲胄兵器,只有那么寥寥一些,看起来光鲜亮丽,完全是新的,但实际上,完全就是装点门面,凑个数的。马厩里,更是只有些老马。即使是这些无法上战场的老马,也都是这里的门面!充数用的!

整整一天,罗飞羽一行就一直在京营各处查看。晚上回到府邸,兵部,户部,工部和刑部一天核查下来的情况,完全应证了第一眼印象。京师三大营,已经完全朽坏,彻底毁了。如今已经只剩下个名字,连个空壳子都没能留下。

待其他人离开,偌大的书房里的只剩下罗飞羽和崔呈秀两人。

崔呈秀有些担忧地说道:“太师,京营此事,如若一查到底,勋贵必定牵连甚众,只怕……朝野震动啊。”

罗飞羽也有些沉吟。

这些勋贵家族,彼此联姻,关系盘根错节,真个追查下去?恐怕都可以牵出一大串出来。

可是不追查下去,这些勋贵只怕还以为,他这是怕了他们,今后就更难收拾这些人了。

更何况,在这些勋贵之上,还有皇亲国戚,各地藩王!这些人不好好收拾一顿,大明就始终是带着一堆的毒疮烂肉,很难说会好得起来。

只是沉吟之间,罗飞羽就下定了决心。要是这帮勋贵都搞不定,后面他想要做的事,就更搞不定。

“直接与京营窝案牵连的勋贵,肯定不能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罗飞羽说道,“至于其他的勋贵,如若有那等不开眼的,非要跳进来,搅混水,也就不用他们客气。”

崔呈秀没有吭声。

罗飞羽问道:“怎么,你是有什么顾虑?”

崔呈秀点点头,答道:“是的。勋贵自太祖成祖以降,就盘根错节,势力庞大。他们更与皇亲国戚连成一片。在下是担心,他们一旦因此而生事,朝堂都会因此而震动。”

“这个担心也有道理。”罗飞羽点点头答道,“不过在这件事上,不能因此而示弱退缩。所以要有理有据,让这些人无话可说,也让天下人知道这帮人都做了些什么。嗯,看来发行邸报的事情要抓紧时间推进。”

“邸报?”崔呈秀问道,“朝廷的邸报传递到一府十三省,与此事能有什么关联?”

罗飞羽笑道:“我所要发行的邸报,是面向天下人的。把我们的声音,迅速传遍两府十三省,让天下人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崔呈秀还是一脸的茫然。

罗飞羽笑道:“这个先不急,我还得先找到合适的人来做这个事才行。到时候你们看到了这个东西,自然就会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崔呈秀也很好奇。罗飞羽见他有些欲言又止,不解地问道:“怎么,你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说?”

“太师慧眼如炬!”崔呈秀张嘴就是奉承的话,给罗飞羽戴上一顶高帽子,“袁督师坐镇蓟镇,舍弟凝秀在蓟镇任职,呈秀担心……”

“你是担心袁崇焕整饬蓟镇边军,铁面无私,不利于你的弟弟?”罗飞羽问道。

“是。”崔呈秀老老实实地答道。

罗飞羽晒然道:“看来你的弟弟弟在蓟镇边军,也熟知边军陋习弊政啊。”

崔呈秀红着脸,不敢吭声。

这种事,罗飞羽也没有指望崔呈秀这些人一个个能像海瑞那样,清廉勤政,毫无私心。如果真有海瑞那样的人在手底下,其实反而是件十分头疼的事。

他对崔呈秀说道:“这样,你修书一封,告诉他,一捱袁崇焕到了蓟镇,就把蓟镇边军存在的弊政陋习通通如实禀报,收敛手脚,主动把以前到手的交待一些出来。这样我才好跟袁崇焕打个招呼,既往不咎。”

“是!呈秀谨遵太师嘱咐,这就回去照办!”崔呈秀松了一口气,连忙答应下来。

这个样子,才是真正的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然的话,他还真不知道在袁崇焕手底下,自家这个弟弟崔凝秀,会闹出什么事出来。

81 严惩

太师,锦衣卫都指挥使罗飞羽,对京营的整饬,一下子就震动整个朝野。

仅仅是第一天,就把京师三大营佐击以上将官18人,尽数投入诏狱,来了个一锅端。

唯一没有投入诏狱的佐击黄得功,一下子就提拔为副将,负责操练兵士。

每日里,大校场那边,鼓号齐鸣,喊杀声震天响。这般喧闹的景象,京师民众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耳闻了。

兵部,户部,工部,刑部,四部联合核查,效果十分显著。第一个成效,就是勋贵和各级将官占役的兵卒,尽数归营。第二个成效,则是淘汰老弱病残,精简编制。第三个成效,才是清理冒领。只是数额庞大,需要逐一核实,这个成效还需要假以时日,才能见到。

占役,就是勋贵伙同各级将官,调动京营兵士,去为私家干活。种田,劳役,修缮房屋,把这些青壮兵士当做免费劳力使唤。

是以每日里,加入到操练行列的青壮兵士,都在增加。只是最终,也就只有不到一万人。

十四万六千六百六十人的京师三大营,真正能够操练上阵的,竟然只剩下不到一万人!当这个数字汇总上来时,内阁四位阁老,六部九卿,以及左右侍郎,俭都御史,齐聚六部衙门,相顾无言。

“贪官蠹役,毁大明长城!太师!京营如此窝案,一定要严惩不怠!”一个声音很是激愤,大声嚷嚷道。

说话的,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夔龙。他满脸激愤,挥舞着双手,气势十足。

“嗯,”罗飞羽说道,“京营整饬,刻不容缓。押在诏狱里的18人,已经交待各种不法之事。他们只是马前卒,背后是勋贵世家。已经明确牵涉其中的,就有保定侯梁世勋,襄城伯李守锜,阳武侯薛濂,镇远侯顾肇迹。继续深挖下去,估计还有更多勋贵世家牵连其中。惩治这些马前卒容易,难的是这些勋贵世家,诸位大人是什么态度?”

在座的诸公,都是人精。魏忠贤掌权时,他们就是魏忠贤门下的门徒。如今是这位年轻的太师兼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人掌权,他们心里自是清楚得很,刚才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夔龙的意见,就是太师大人的意见。

都察院右都御史曹思诚轻咳一声,说道:“京营窝案,触目惊心!这些勋贵,承先祖荫庇,却不思报效皇上,体恤百姓,家中广有良田,却还如此舞弊贪赃,毁京师三大营,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按大明律,当严惩,以儆效尤!”

这就是定下基调了。

众人纷纷出声,附和曹思诚和李夔龙的提议,要求严惩。

罗飞羽很满意。

这个基调,昨天晚上,他就在自家宅子的书房里,跟崔呈秀、曹思诚等亲信,把这个基调给定下来了。今天这样的扩大朝会,也就是统一一下朝堂重臣的意见,走个正式程序,以朝廷的名义,开始下重手。

他点点头,赞道:“好!难得大家如此一致!京营事关京畿重地的安危,如今却被这帮勋贵中的败类,给糟蹋成这个样子,让人痛心疾首啊!这个京营窝案,户部,兵部,工部,刑部,还有锦衣卫,仍在紧张侦查之中。不管涉及到哪些勋贵,一概严惩不怠!”

所谓严惩不怠,自然就是杀人,抄家,一个都不放过。

罗飞羽对依附于魏忠贤的这帮朝臣宽宏大量,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并不代表他是对所有人都会这样。

……

黄宗羲在京师拜见过太师罗飞羽之后,大失所望。他本来还以为,这位年轻的太师诛杀魏忠贤及阉党,接下来就会整饬朝堂,一扫朝堂上的污秽不堪之风。

可是他在京师呆了十来天去,看到的,却是什么也没有改变。

把持朝堂的,仍旧是魏忠贤门下的那些阿谀奉承之辈。被罢黜的东林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回到京师,重返朝堂!

黄宗羲心里充满了激愤,愤而离开京师,回到绍兴府。

这一日,他正在客栈整理行囊,准备启程回到老家余姚,忽然窗外锣鼓喧天,一阵阵喧哗。

他忍不住出门,正见到家仆黄仁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边跑边喊:“少爷!快去看看!京师出大事了!”

“出大事了?”黄宗羲心里一震,急急问道,“什么大事?”

家仆黄仁气喘吁吁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地答道:“京师……京师……”

黄宗羲抬脚就走,等不及这个不靠谱的家仆转述了。

在府衙前,已经是人山人海,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比庙会还要热闹。

黄宗羲这下更是十分急切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是前后左右到处都是人,他根本挤不进去。

最后还是黄仁拖着他,挤得一头的油汗,才终于挤到跟前。

整个府衙前的影壁上,贴满了一丈见方的巨幅值长要,上面写满了大字。

“少爷,这上面写的啥,就是京师发生的大事吧!”家仆黄仁问道。

黄宗羲不由得哑然。敢情这位刚才根本不知道京师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只是扫了一眼,就不由得大皱眉头。这是什么人写的什么东西,怎么如此毫无文采可言?

“上面写着……算了,我直接读给你听吧,你只要识字,就看得懂这么个……东西!”黄宗羲说道。

他直接照本宣科,一字字读下来。

一共六张大纸,写的是几件事,完全就像是在说书一样,讲述太师罗飞羽如何奉信王朱由检之令,放火烧锦衣卫案牍库,毁灭宝船案证据,又如何被信王杀人灭口,如何逃脱,如何在走投无路之下,孤身入宫,诛杀魏忠贤,掌控锦衣卫,宣旨时如何在信王朱由检府中遇到后金刺客刺杀,如何平定禁宫中的太监作乱。。

整个过程写得浅显易懂,跌宕起伏。在黄宗羲诵读时,屡屡到紧张处,身边的人忍不住连声惊呼,神情紧张。

黄宗羲越是读下来,就越是心惊。他终于明白过来,这个东西,不是写给他这样的读书人看的,而是写给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看的!

所以才如此浅显易懂,简直就是大白话,毫无文采可言!写的又是如此引人入胜,就像那些话本一般!

最后一张纸上,终于是京师发生的大事。京营大案已经调查结束,三任京营总督,保定侯梁世勋,阳武侯薛濂,以及镇远侯顾肇迹,因虚冒领粮饷,问斩,剥夺爵位,削籍,抄家。

襄城伯李守锜,插手京营将官,冒领粮饷,占役,死罪可免,爵位被除,家产被抄没大半。

这些勋贵府中,具名冒领京营粮饷的家奴,尽数发配边军效力。

他们的家眷,在被抄没家产后,驱逐出府邸,自谋生路。

从前往后这么通读一遍,黄宗羲不由得口干舌燥。他是个聪明人,立刻就发现几点不同寻常的地方。

被问斩的三位勋贵,抄没家产之后,女眷并没有被送进教坊司里去。这是怎么回事?朝廷变得仁慈了吗,格外开恩?

年轻的太师,正在大力整饬京营,并且自领总督京营戎政一职。他这是在揽兵权?

还有,太师这是开始向勋贵世家动刀子?

他就不担心勋贵世家的反扑?

从人山人海中挤出来,回客栈的路上,黄宗羲满脑子想着的,仍然是这些个事。

突然,他听到黄仁问道:“少爷,邸报上说,每个月花十两银子,就可以跟知府大人一样,看到下个月的邸报,你说,会有人傻到花这个钱吗?”

82 星星之火

夜深人静,偌大的书房里头,灯烛映照得如同白昼。罗飞羽坐在红檀木圈椅上,看着红檀木书案上一字儿摆开的几叠纸笺。

正中只有一张,薄薄的一张,上面是些数字,罗列着两京十三省出钱购买这份邸报的人数。在旁边还有一叠纸,则是这些人的名单和住址。

3127人!每个月十两银子。这么算下来,一年光是邸报,就能收入30多万两,足够支付发行邸报所需的一应费用。

毫无疑问,这些人就是大明帝国的富豪阶层,而这个数字,也肯定会让朝堂上的这些重臣们大吃一惊。毕竟10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足够一个成年人将近一年的生活所需!

罗飞羽一页页翻过各省的名单,又放下。从这份名单里,也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富豪多集中在两京、浙江、江西、湖广、山东、山西及河南,与这些地方的经济发达程度相匹配。

左手边的一叠纸笺,就显得格外沉重。

这是兵部左侍郎阎鸣泰搜集整理出来的东西,二十九位藩王,一百三十七位郡王,还有公主。

十三万宗室,这些藩王郡王和公主所占比例并不大,可是一年的禄米开支,却多达一百八十万石,占到岁入米麦的百分之七!

更为惊人的,则是这些藩王郡王,以及国公侯爵伯爵勋贵,占有的土地之巨,令人触目惊心!

万历三十年,天下田地1162万顷,民田不到800万顷,军屯田不到400万顷。现如今,朝廷再也没有丈量厘清,但是能收上来的赋税,却远不及万历三十年。

这些民田军屯被宗室勋贵士绅豪强侵占了多少,谁也说不清楚。

这些人占有这么多田地,却无需纳税。可怜剩下的那些平头老百姓,就得承受着越来越沉重的赋税负担。

再加上连年干旱,以及辽饷这样的加征税负,也难怪陕西布政使奏报,有暴民作乱,攻陷澄县,斩杀知县,急需朝廷调遣大军扑灭。

这条消息毫不起眼,还是罗飞羽一再跟各部尚书强调,一旦有民众暴乱的消息,一定要不管多大规模,都得让他知道,这样才送到他这里来。

他丝毫不敢等闲视之。

这条消息,就是陕西农民大暴乱的开始。然后很快就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闯王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都是从陕西开始的。

所以他立即让卢象升做好,还准备亲自带着沈炼等锦衣卫随行。一方面是去陕西募兵,另一方面,就是强力免除陕西全境的赋税五年,同时抓一批民愤极大的贪官污吏,杀头抄家平民愤。

这样算得上是亡羊补牢犹未晚,希望这些举措,能先把陕西这个火药桶给盖住,不让其爆发出来。

如此一来,等他从陕西回来,才能腾出精力,来对付入京的各地藩王、皇亲国戚和宗室。

他不顾崔呈秀等人的强烈反对,坚持要亲自前往陕西,实则是担心李自成身边,已经有穿梭者在为他出谋划策。一旦他们对卢象升动手,致令卢象升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可就损失大了。

夜深人静,罗飞羽思绪如潮,毫无睡意。

他低估了大明帝国的危机深重程度,也低估了治理一个帝国的难度和繁杂程度。千头万绪,牵一发而动全身,左右为难,都不足以形容这种感觉的万分之一。

算了!不多想了!睡觉!罗飞羽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把这些纸笺收好,回房睡觉。

即使朝政繁忙,每天有见不完的人,处理不完的事务,罗飞羽还是没有忘了根本,锤炼身体。他有自愈再生这个超强的天赋技能,就不用担心超高强度的锤炼会损伤到身体,这些损伤,只会让他更加强壮,更加有力。

假以时日,也许有一天,他能打造出一副铜墙铁壁般的躯体来。

……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微微亮,一队人马就出正阳门,沿着官道,疾驰而出。

罗飞羽以太师之尊,身穿锦衣卫指挥使甲衣,腰跨绣春刀,还带着弓弩,全副武装,带着同样全副武装的锦衣卫三百人,如同一片黑压压地乌云,飘出京师。

他留下陆文昭坐镇京师,加上京营副将黄得功麾下有一万操练中的精壮兵卒,足够镇得住任何场面。

朝堂上,已经没有反对他的声音。

拜魏忠贤所赐,那些东林党人都被他排挤出朝堂之外。罗飞羽踩着魏忠贤阉党一伙的血泊上位,全盘接受了魏忠贤留下来的朝廷重臣,也没有让东林党人重返朝堂的意思,他们这个时候,即使已经回过神来,也没什么用,最多也就在田野间发发牢骚罢了。

至于孙承宗,虽然他也名列东林点将录,但是他这个人其实并不是正儿八经的东林党人,而是因为看不惯魏忠贤阉党一伙的所作所为,为东林党人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

况且他这个人洁身自好,更倾向于不党不争,更注重于实务,而不是党争。所以他在与罗飞羽见面,并多次深谈之后,对罗飞羽心里深深的忧患与忧虑,以及摒弃党争专心实务保持稳定的大方向深表赞同。

京师之外,孙承宗镇守关宁锦防线,与袁可立相互配合,足够让后金皇太极不敢大举兴兵。

现在袁崇焕去蓟镇,补上这个大缺口,假以时日,这里的漏洞也可以补全。

而罗飞羽要去陕西,就是要防患于未然,堵住内部的这个大窟窿。

一天的赶路,一行人离开京师已有百里。这个速度不算太快,但可以让人和马保持足够的休息时间。

涿州是京师的南大门,城墙甚是高耸,城门大开,回城的人络绎不绝,出城的人却寥寥无几。

“锦衣卫!这是锦衣卫!”进城的人流里,有人眼尖,回头看到一队人马缓缓而来,不由得惊呼出声。

如此大队人马,黑色锦衣卫簇拥着银白色甲衣的几个人,显得格外人高马大,盔甲鲜明。

人群本来井然有序,此刻一下子就乱了,大家都不走了,站在路边,转身惦着脚尖,一个劲儿地猛看。

锦衣卫,指挥使罗飞羽的大名,随着一纸邸报而名扬天下。这些人能认得锦衣卫的甲衣,却不知道骑在马上的骑士,到底是些什么人。

卢象升在罗飞羽身边,随着战马缓步前行,身躯微微摇晃着,说道:“太师以一己之力,一举扭转天下人对锦衣卫的看法态度,真是前无古人啊!”

这既是恭维话,其实也是大实话,另一边的沈炼微微一笑,没有吭声,只是突然他咦了一声。罗飞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呵呵一笑,问道:“真是巧,那不是一川的师兄吗?叫什么来着?”

“丁修!他在这里做什么!”沈炼冷冷地说道。

83 我说了算

罗飞羽也是觉得很奇怪,丁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丁修是靳一川的师兄,这个事情,沈炼,卢剑星,也都知道。只是更具体的事情,靳一川就不愿意多讲。

罗飞羽还知道得更多,在京师时,他一直忙着朝堂上的事,顾不上其他的事。他其实一直在找机会,想要把这个丁修给收服了,不然,实在有些浪费丁修的这身功夫。

这次前往陕西,卢剑星和靳一川也在其中。带来的300锦衣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武艺不错,战斗力强悍。其中一百人还善射,除了带着绣春刀,还背着强弓和羽箭。

也许这一次,就是收服这个丁修的好时机!罗飞羽的目光在丁修身上一扫而过,暗自想道。

在城里歇下来之后,罗飞羽悄悄跟沈炼打了声招呼,让他派人盯着点靳一川。

刚歇下来没多久,涿州知州李仁就带着同知、判官等属从赶来。虽然他不知道这群人是什么来头,但是这么一大队锦衣卫随行,这个来头肯定小不了。

他一进来,看到罗飞羽身上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甲衣,一阵失神,然后直接拜了下去,说道:“涿州知州李仁拜见太师!不知太师驾到,未克远迎,请太师恕罪!”

“起来起来!”罗飞羽说道,“我虽然是太师,也无需如此。州衙在哪里,我正好有些事情要问问。”

李仁以及属从都是吓了一大跳,一来是没想到竟然是当朝太师驾临。另一个是被罗飞羽这句话给吓着了。以罗飞羽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身份,去州衙问问,这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啊!

可是罗飞羽已经开口了,知州李仁也只能硬着头皮,带着罗飞羽等人,来到州衙坐定。

罗飞羽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就几个事情,涿州的人丁户册,田地赋税,还有哪些是不需纳税的,占田地多少?有哪些商贾等等。”

一句话,就让知州李仁治下的属从官吏战战兢兢,好一阵忙碌,把历年的账册搬来,让罗飞羽和卢象升一一过目。

整个过程中,知州李仁,以及一应属从,都在一旁候着,战战兢兢的,提心吊胆的。

罗飞羽看得很仔细,一本本翻完,问道:“你看得如何?”

卢象升摇着头答道:“跟大名府的情况大同小异。皇庄,宗室,勋贵,士人官绅,占田地近半,却不负担赋税。赋税征收,只能征收到七成,拖延,废免,如此年复一年。”

罗飞羽已经在让户部尚书郭允厚整理这方面的东西,已经有一些成果,但是他想要更为翔实的数据。所以户部还在继续努力。

卢象升说的没错,也印证了罗飞羽得出来结论。整个大明帝国的税负,其实并不高。但是现在却搞得民间怨声载道,国库空虚,军队都养不起。

主要的几个弊端,一是不纳税的田地占比逐年上升。皇庄,宗室,勋贵,士人官绅,都是不纳税的。地主豪强,有很多种办法偷逃税。如此一来,剩下的纳税田地,负担自然就逐年加重。

这次的陕西饥民暴乱,就是因为干旱,导致田地歉收,赋税却不减,反而有辽饷这样的加征。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既然横竖是个死,这帮饥民也就揭竿而起了。

第二个弊端,商业税征收完全就是个笑话。不但商业税少的可怜,还也特别混乱,以至于让商贾们有机可乘。

第三个弊端,也就是征税体系的混乱。

罗飞羽想要让大明帝国走上可持续发展的康庄大道,解决财政危机,是后金的威胁还要更为麻烦的大难题。一旦这个问题解决了,后金根本就不足为患。

罗飞羽点点头,认可卢象升所说。

他放下册子,又问了问知州李仁一些情况,就对他说道:“好了,这些东西收起来吧。带我去城里各处看看。”

知州李仁以及一众属从,无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他带着罗飞羽,上城头,查看城中的各处设施。还没到用膳的时间,罗飞羽就看到沈炼带着人,纵马赶了过来。

来到跟前,沈炼翻身下马,来到罗飞羽身边,附耳低语道:“丁修找到了一川,在城中的桃园酒楼见面。”

罗飞羽点点头:“带上人,我现在就过去!”

桃园酒楼,此时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知州李仁带着罗飞羽等人一出现,酒楼老板就立刻满脸笑容,迎了出来。

可是还没等他出声,隆隆的马蹄声,如同闷雷一般贴地席卷而来。街道那头,一队黑甲骑士如一阵风一般,狂飙而至。

看到这一幕的人,无不色变,忙不迭地避让到街旁,心惊胆战的,看起热闹来。

沈炼翻身下马,其后的黑甲骑士动作干净利落,整齐划一。

“把人带出来。”罗飞羽沉声说道。

沈炼手一挥,带着一队黑甲锦衣卫,大步走进酒楼。迎出来的酒楼老板面色煞白,双手颤抖着,战战兢兢的,上前几步来,颤抖着声音说道:“知州大人,这……”

知州李仁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居中的罗飞羽。罗飞羽哈哈一笑,转头说道:“不用担心,只是抓个人而已,与你无关。”

酒楼老板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可是旋即,他的一颗心又揪了起来。只是抓个人,这……影响到生意啊!

可他只敢在心里这么想一想,哪敢说出来,连脸上都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沈炼领头,一队锦衣卫押着丁修走了出来。这个丁修胆识很不错,这个时候了,他还是扛着他的那柄长柄长刀,脸上还是带着几分满不在乎的表情。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丁修看着罗飞羽问道。

罗飞羽冷冷答道:“怎么,需要我跟你解释一下吗?”

话音刚落,罗飞羽左右一扫,令道:“退开,看着他,他要是想逃走,格杀勿论!”

丁修脸色一变,再也无法保持着满不在乎的样子,喊了声:“大人,我没有犯法!”

沈炼带着锦衣卫退开来,把丁修包围在中间。卢剑星则拉着靳一川,站在外围。卢象升拉着知州李仁,还有酒楼老板,也退到锦衣卫外面,紧张地看着场中。

铿锵一声,罗飞羽拔出绣春刀,冷冷地说道:“你有没有犯法,我说了算!现在,拔刀,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些什么真功夫!”

84 没有第三个选择

话音刚落,四周就响起几声喊声,“大人不可!”

说话的是卢象升,沈炼,卢剑星,以及靳一川。

卢象升快步到罗飞羽身边,肃容道:“太师一身系天下安危,无需与这般浪人斗勇逞狠。”

说完,他看着沈炼,给了他一个眼色。沈炼也是制止罗飞羽跟丁修动刀,脸一沉,喝道:“锦衣卫,拿下丁修……”

话音未落,罗飞羽摆手让众人稍安勿躁,拎着绣春刀,看着对面的丁修。

丁修左右四处一看,脸上也是透着紧张。他单膝跪地,杵着长刀,沉声说道:“大人,在下只是个江湖浪人,岂敢在大人面前动刀。”

“你倒是识时务。”罗飞羽说道,收回绣春刀。

丁修心里可是相当紧张。

眼前的这位,他自然认得。周围的这些锦衣卫,一个个如狼似虎,绣春刀出鞘,只要罗飞羽一声令下,只要他真敢动刀,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把他给砍成肉酱。

虽然他自然武功高强,但是这些锦衣卫,也不是善茬,关键是他们人多啊!一个人上前来砍一刀,都足可把他给累死。

“靳一川,收了你师兄的刀!”罗飞羽喊道,顺手把绣春刀递给卢象升,嘿嘿笑着说道,“我早就手痒痒的,想要找个人好好揍一顿,既然你不敢动刀,那就动动手脚吧!”

卢象升接过罗飞羽的绣春刀,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出声劝阻。这个太师大人,怎么就是这么个样子的呢?

靳一川走上前来,拿走师兄丁修的长刀,同时低声说道:“师兄,你好自为之!”

这是提醒师兄丁修,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对劲,他就要死于绣春刀之下。

丁修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十分无奈地说道:“大人,我……打完了,我就可以走了吧。”

“看我的心情!”罗飞羽答道,“别那么多废话,出拳吧。”

话音未落,罗飞羽就拎着拳头,冲了上来。

丁修心里无比的憋屈。

这个架可怎么打?旁边就是黑甲锦衣卫,个个提着绣春刀,虎视眈眈的,随时可能扑上来。真使劲打,打赢了也是死路一条!

有了这层顾虑在身,丁修就完全束缚住手脚了,完全就是无奈地敷衍着。

砰!

一声闷响,丁修双手交叉,封住罗飞羽的一拳,整个人蹬蹬蹬连连后退,止不住退势。

他愕然抬头。

罗飞羽缓缓收拳,晒然道:“你这是准备挨打过关了?”

丁修心里狠狠一震。他这才知道,大大低估了这位年轻的太师!他这一拳,势大力沉,步伐稳健,更难的是左手藏在胸前,明显还有后招!

即使全力以赴,胜负也未可知!

丁修心里念头一转,神色一凝,抱拳道:“大人好功夫!请!”

“嗯,这才像个样子!”罗飞羽点头答道,双拳一摆,双脚交错,再次攻了上来。

丁修这一次,终于不敢再小觑了罗飞羽,打醒十二万分的精神,竭力想要扭转一开始的被动局面。可是几个回合之后,他发现这很难,很难很难。

罗飞羽身穿锦衣卫都指挥使甲衣,相对于长刀来说,防护力都相当惊人。现在丁修只是凭借着拳头,就想要攻破这层防护,就是难上加难。

更为惊人的是,丁修已经无奈地意识到,罗飞羽的攻势,势大力沉。一开始的那一拳,还并不是他实力的全部!

在一旁旁观的人中间,沈炼是对罗飞羽最为有信心的。他见识过罗飞羽的悍勇,也知道罗飞羽这么做,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太师……如此悍勇?”卢象升就很是有些惊讶,不由得问出声。

沈炼砖头看着他,答道:“萨尔浒之战,你没听太师说过么?他在重伤之余,还力斩三名后金军士。那才叫悍勇。”

卢象升没有吭声,双眼紧盯着场中的战斗。

自始至终,丁修就是被罗飞羽压着打不管他如何竭尽全力,都无法扭转这个颓势。

砰砰砰声不绝于耳,丁修一改战法,不再腾挪闪躲。而是以硬碰硬,试图强行抢攻,挽回败局。罗飞羽冷哼一声,没有任何退让,而是运拳如飞,与丁修针锋相对。

看起来,他的打法没有任何章法,如同乱砸乱打一样。可是身在局中,丁修才能真切地体会到,罗飞羽这已经达到了见招拆招,不拘泥于招式的境地,双拳双脚都是见缝插针,快得惊人,却又力度雄浑。

呯!

一声大响,两道人影倏然分开,丁修往后连退十来步,还没有站稳脚跟,就连声喊道:“大人好功夫!在下……领教了!”

这就是在认输了。

罗飞羽收起进击的姿势,哈哈一笑说道:“你倒是挺识时务。”

丁修心里暗自长吁了一口气,喘着粗气,说道:“大人这是……什么功夫?”

他当然不是想要跟罗飞羽东拉西扯,真的去探讨这是什么功夫。打从心底里,他是希望罗飞羽赶紧带着这帮锦衣卫离开,这样他才能恢复自由。

可是罗飞羽紧盯着他,完全看透了他的感觉,让丁修心里直打鼓。

“你想要急着离开这里。”罗飞羽问道。

丁修低下头,哪敢搭话。

“我会放你离开。”

丁修抬起头,有些喜出望外,说道:“多谢大人!”

罗飞羽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在放你离开之前,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是吗,大人请吩咐。”

“你做个选择,”罗飞羽说道,“你是加入锦衣卫,还是当我的护卫。你选一个。”

丁修心里松下去的一口气,一下子就窜了上来,堵在嗓子眼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他愣愣地看着罗飞羽,完全不可理解。眼前的这位年轻的太师,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玩人吗?

陡然间,一股怒气从尾椎骨那里升腾而起,瞬间就占据了丁修的整个心神,他冷笑一声,问道:“要是我两个都不选呢?”

罗飞羽反问道:“怎么?难道我有给你第三个选择?”

85 福王

罗飞羽说得很轻描淡写,可是丁修心里却是悚然一惊,呆呆地看着罗飞羽,心里满是愤懑,满是无奈。

在这一刻,他竟然体会到了师弟靳一川在面对他的屡次勒索和威胁时的感受!

愤懑,却因为力量的悬殊,而无法爆发出来,无奈就是彻底的无能为力,完全的无力感。

面对罗飞羽给他的两个选择,他一个都不愿意选!可是罗飞羽的这个意思,就根本没有第三个选项。

其实是有的,但是这个选项他更不愿意去选,因为这第三个选择,就是死!

丁修盯着罗飞羽,想要判断他的真实意图。罗飞羽伸手,从卢象升手上接过绣春刀,左手举起,曲下第一根手指。

周围一片沉寂,都所有的人,都在看着罗飞羽的左手,那是在倒计数。

丁修仍在沉默着。

很快,第二根手指曲下,然后是第三根。丁修心里一紧,以这个速度,他只剩下两下呼吸的时间。

“我……”丁修终于低下头,很不情愿地说道,“……选择……锦衣卫……”

罗飞羽恰在此时曲下第四根手指,似笑非笑地看着丁修,说道:“很好,你做了个很明智的选择。”

周围的锦衣卫齐刷刷收起绣春刀,整齐划一。四周的气氛,也一下子就缓和下来,不再像刚才那么剑拔弩张。

丁修心里松了一口气,可是又带着几分憋屈。他无法习惯这种弱者的地位和感受,有些不情愿地问道:“大人,如果选择成为你的护卫,会如何?”

罗飞羽答道:“也没什么,就是有人朝我动刀子时,替我挡刀。叫你朝别人动刀子时,替我出刀。很简单。”

丁修心里暗自摇头。简单?能够朝这位年轻太师动刀子的人,让自己去挡刀,那不就是死路一条吗!

这一刻,他心里暗自庆幸,看来选择锦衣卫,还是明智的选择。穿上这身甲衣,可以在别人面前耍威风,实在不行,还可以溜之大吉!

罗飞羽伸手招来卢剑星,说道:“这个丁修,就交给你了,去给他找一套合身的校尉甲衣!这几天,让他背熟大明律,还有锦衣卫的规矩!”

“是!”卢剑星大声领命。

丁修听到这番话,悄悄地问师弟靳一川,“校尉,比你这个什么试百户,还要高一些吧。”

跟着卢剑星的总旗哑然失笑,说道:“想多了吧!百户之下,是试百户,然后是总旗,小旗,才轮到校尉!”

丁修张着嘴,合不拢来。

敢情这个校尉,就是锦衣卫里,职位最低的了。

可是他已经没法反悔,只能在心里安危自己,没关系,只要是锦衣卫就好!

……

在出京之后的第一站,就闹出这么一件小插曲,接下来的行程,就没有这么些波澜,而是十分顺畅。

大队人马顺着驿道,先一路南下,过了河北,再转而向西,顺着黄河向上。

每天赶路百来里,这样人马都不会困累。

每到一地,罗飞羽和卢象升就会查看当地的各种账册,实地了解当地的田地赋税,民众负担,以及士绅豪强和商贾大户的情况。

这种第一手资料,可比在京师里看到的各种数字,要实在得多。而一路看到的情况,严重程度出奇的一致。看起来帝国征收的赋税并不算重,但是实际上,摊到民众的头上,却绝不轻松!

更为惊人的是,国库常年空虚,赋税征收不上来!

这还真是奇怪的现象!罗飞羽算是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国困民穷,却肥了中间的那一批人。二十五位藩王,一百三十七位郡王,四十多家驸马府,十三万宗室,皇亲国戚,功臣勋贵,士绅豪强,商贾大户,就组成了大明帝国纺锤体的中间那一部分!

进了洛阳,这种感觉,就更是强烈。

福王府,规模宏大,富丽堂皇,一路走来,堪比皇宫。

罗飞羽一行入洛阳城,并没有第一时间前来福王府拜见福王,而是先办事,直到福王朱常洵派人前来相请,罗飞羽这才带着卢象升,以及沈炼等人,来到福王府。

卢象升跟在罗飞羽身边,就很是有些忐忑。他根本搞不懂,这位年轻的太师,为何对福王朱常洵一点敬畏之意都没有。

罗飞羽当然没有这样战战兢兢的敬畏之心,信王朱由检,他都敢矫诏逼死,更何况一个福王?

福王朱常洵一身的酒色财气,身躯肥胖,坐下去,想要站起来都难,更别提走路了。

罗飞羽即使一直想拿这些藩王动刀,此时的礼节还是不可费。福王朱常洵倒是很爽快,罗飞羽一行一到,盛大的宴席就开始了。

美酒,佳肴,美人歌舞,婀娜多姿。客人不多,只有罗飞羽,卢象升和沈炼三个人。福王朱常洵那边陪着的人,却有十来个。除了福王朱常洵,还有福王世子朱由崧,余下的就是王府属官。

每个人身边,都是两名美女相伴,卢象升和沈炼就显得有些不自然,罗飞羽倒是自然得很,任由身边的两名美人殷勤侍候,显得惬意得很。

酒过三巡,罗飞羽问道:“我原本以为,还能在路上遇到福王。没想到福王尚未动身上路。”

福王朱常洵哈哈大笑起来,“太师……有所不知,本王正在准备……上路,只是……尚需些时日,这才能……启程……上路。”

福王朱常洵说话都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喘得厉害,仿佛随时都会一口气换不过来,就此气绝。

这句话,罗飞羽倒是听懂了,福王朱常洵这是要收拾准备的东西太多,所以要多耗费些时日。

这一次朝廷和宗人府一起,召各地藩王带着儿孙子女进京。这些藩王的心思出奇的一致,当然不放心把金银财宝留在就蕃的王府里头,肯定是要随身带到京师去的。

罗飞羽很理解地点点头,答道:“福王家大业大,此去京师,收拾停当需要些时日,也是应当的。”

“太师这是出京公干?”福王世子朱由崧问道。

他到底是年轻气盛些。对眼前的这位年轻的太师,锦衣卫都指挥使,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看在眼里。他这么问,态度就没有福王朱常洵那么好,而是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罗飞羽呵呵一笑,答道:“是。福王这次进京,可是会带着世子一同前往?”

86 世子

罗飞羽的态度和语气,都是一贯的,没有什么变化。他这么说,是看着世子朱由崧,问的却是福王朱常洵。

世子朱由崧脸色一变,福王朱常洵哈哈大笑着,答道:“当然。朝廷和宗人府要本王带着子孙入京,本王以为,是要带着所有的子嗣动身。对吧,太师。”

罗飞羽点点头,答道:“当然!”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冷清,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世子朱由崧对这位年轻的太师,态度有些微妙。而太师的态度,则是看起来笑容满面,内里却是带着一股子冷淡。

丝竹音乐依旧美妙,美人歌舞依旧阿娜多姿,罗飞羽依旧与福王朱常洵谈笑风生,世子朱由崧心里却很不是个滋味,一杯接一杯喝酒,不再吭声。

席终人散,世子朱由崧有些醉醺醺的,刚准备回房歇息,就被福王朱常洵派人来叫了去。

一进门,世子朱由崧就感觉到福王的冰冷。

他醉眼朦胧,左右一看,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父王……”世子朱由崧喊了声。

看清了情势,世子朱由崧心里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

“你怎么回事?”福王朱常洵冷哼一声,说话不再像刚才那么喘得厉害,“难道你以为,你这个福王世子的身份,接待这位年轻的太师,掉面子了?”

“父王,我……”世子朱由崧低着头,很是有些委屈。

福王朱常洵心里一痛,叹了口气,说道:“禁宫里的那个位子,本来是我的。父皇与群臣抗争了十五年,还是只能立兄长为太子。”

后面的事情,世子朱由崧清楚得很。光宗即位,在位仅一个月,就驾崩离世,皇位传给儿子朱由校,也就是如今驾崩的天启帝。

福王朱常洵的话里头,满满的都是无奈,感慨万千。身为帝王,行事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而是受到群臣的掣肘。他这么说,其实也是在提醒世子朱由崧,这位年轻的太师,可是群臣的代表。没有他点头,这个皇位,可就不是说一定会轮到他们父子来坐的。

可是世子朱由崧就不是这么想,他见父王态度缓和下来,心里就松了一口气,问道:“父王,如今皇位空悬,放眼天下,没有人比父王更有资格入继大统了。”

福王朱常洵双眼看着空中,轻叹了一口气,答道:“我们这么想,其他的藩王,也都是这么想。这一次,太师出京,到底所为何事?可惜啊,本王与这位太师之间,少了一个能够搭桥牵线的妥当人,不然也不至于如今这般,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机会溜了过去。”

他的这番感慨,不是无的放矢。单从罗飞羽到了洛阳这件事,他都是从府衙那里得到消息,就可见一斑。

而今晚上的这场盛宴,本来他是想要好好笼络一番的,结果却因为世子朱由崧的一句问话,而毁于一旦。

好在他还有后手,让王府长随去拜见这位年轻的太师,探探口风,看他喜好什么,这样就可以在进入京师之后,有的放矢,加以笼络了。

世子朱由崧心里憋屈得很,可他不敢怎么表达出来,而是皱着眉头问道:“父王,这大明天下,毕竟是姓朱,而不是姓魏,更不是姓罗。父王为何……如此说?难道朱家的天下,已经沦落到由太师来决定的程度吗?”

“你这个话,只能等你坐上那个位子才有用!”福王朱常洵冷冷地说道。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禀报:“福王!”

福王朱常洵心里一颤。

这正是他派出去的王府长随。

怎么回事?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难道他根本就没有见到太师?

他带着这些疑问,让王府长随进来。一见到王府长随脸上的笑容,福王朱常洵不由得眉头一皱。

“怎么回事?见到太师了吗?”福王朱常洵问道。

“禀福王,见到了。”

“他怎么说?”世子朱由崧抢先问道。

“福王的大礼,他收下了。”王府长随答道,“另外太师还说,如今正在整饬京营,招募新兵,可是朝廷国库空虚。太师这次,就是去陕西干旱之地招募新兵,也是为受灾百姓找条出路。”

福王朱常洵一听,心里立时一颤。

陕西的大旱,他是有所耳闻。去受灾地区招募新兵,这倒是个法子。可是,怎么会劳动这位年轻的太师亲自前往呢?

这个念头一起来,福王朱常洵就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文章可做。可是他在朝中没有人为他传递消息,能传递消息的人,恐怕也根本不知道太师已经出京了。

王府长随唤道:“福王,太师这个话里的意思……”

“嗯嗯……”福王朱常洵回过神来,答道,“陕西大旱,本王在洛阳,遵祖制,不可干预朝政。你再跑一趟,去问问太师,本王意欲从府中调些粮去赈灾,可否?”

“福王英明!”王府长随答道。

世子朱由崧心里就很是不解。这个事,怎么父王还要去请示太师?

……

罗飞羽那边,卢象升也正在与罗飞羽在说话。卢象升很是有些气愤不平,只是他现在才找到机会,跟罗飞羽说这个事。

“太师,”卢象升很严肃地说道,“如今圣上停灵禁宫,尚未入殡,福王就这么……毫无节哀之心,反而大摆宴席,歌舞升平!”

罗飞羽一愣。说真的,他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对皇权,没有卢象升等人这么敬畏。可是福王朱常洵这么做,的确是有些不对劲,摆明了他就没把侄子天启帝的死当回事。

打从心底里,福王朱常洵对驾崩的天启帝,肯定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所以对卢象升这句话,罗飞羽也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这时,有锦衣卫前来禀报,说王府长随前来拜见。

卢象升一愣,问道:“怎么回事?他不是刚来过的吗?”

罗飞羽呵呵笑道:“福王该是听懂了我的话,准备拿粮钱出来去赈灾。等会儿你别吭声,只是跟我提一句,此去募兵,耗资甚巨,怎么办。”

卢象升没听明白,“啊”了一声。

罗飞羽嘿嘿一笑,说道:“福王可是家大业大,富可敌国。这次找到了机会,让他破费一下,也算是他为大明做出点贡献。”

卢象升这才听明白了。说白了,太师这是在敲福王的竹杠啊!

只是这样做……可以吗?卢象升心里震惊万分,问自己道。

87 狮子大张口

卢象升带着浓浓的疑惑,在一旁旁观。

王府长随进来,见过礼,在一旁坐下,很是有些惊讶地问道:“太师一路劳顿奔波,如此夜深还在商议朝廷大事,真是宵衣旰食,令人敬佩。”

罗飞羽长叹一声,说道:“没办法啊!我也想吃喝玩乐,夜夜笙歌。可是后金大军在关外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突入京畿重地,害得我夜不能寐。本来还寄厚望于京师三大营,结果却大失所望啊。”

“京师三大营一向由五军都督府统管,为何会是如此模样?”

罗飞羽摇着头答道:“那帮勋贵,是把京师三大营当做摇钱树,完全给掏空了!十五万在册兵员,冒领空饷占三分之二,占役,老弱,又占大半,真正能拿起刀枪的青壮,不足一万!你说说,我如何能睡得好一个安稳觉。”

卢象升插嘴说道:“募兵充塞京营,任重而道远。国库空虚,虽然说是募兵,却无银钱可募,只能去受灾区,招募那些忍饥挨饿的灾民。”

王府长随一下子听明白了,这位太师,和这位协理京营戎政的卢知府,这是在诉苦叫穷,要福王拿粮拿钱出来。

不过也好,福王本来就有这个心思,想要在进京之前,营造个好名声出来。如此一来,岂非是一拍即合?

“启禀太师,福王差遣我前来,也就是想问问,福王意欲助太师一臂之力,为朝廷为江山社稷出一份力,可否。”

罗飞羽站起身来,答道:“如此就先谢过福王!”

王府长随站起身来,躬身说道:“如此在下就回去禀报福王……”

“福王家大业大,为朱家江山社稷,为黎民百姓,主动站出来分忧,实乃藩王之中的典范啊!”罗飞羽抛了个大帽子出去,“福王可有个大致的数字?能出多少钱粮?这样朝廷也好有个准备。”

“这个……”王府长随沉吟道,“……这个还得在下回去禀报福王定夺。”

罗飞羽转向卢象升,问道:“此次赈灾募兵,钱粮短缺多少?一百万石粮食,五十万两银子,对吗?”

这个数字一抛出来,卢象升可是大大地吓了一大跳,可他明白罗飞羽的意思,忙不迭地点点头,就是喉头干涩,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王府长随更是被震惊得目瞪口呆,完全合不拢嘴。这个数字,还真是……狮子大张口啊!

可是他不敢做这个决定,也不敢就此反驳罗飞羽,只能苦着脸,唯唯诺诺地答道:“太师,这个,且容在下回去禀报福王定夺。”

“好!”罗飞羽点头答道,“明日一早,我就要启程离开洛阳。”

这个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做决定,只有今天晚上这个时间了。

……

可怜的王府长随,刚刚在这边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要赶紧赶回去禀报。

福王府中,福王朱常洵和世子朱由崧也都在等着,王府长随一回来,他们就急急问道:“怎么样?”

“福王,世子,”王府长随答道,“太师说,福王为朱家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主动站出来分忧,实乃藩王之中的典范。只是……”

“只是什么?”世子朱由崧连忙问道。他到底年轻气盛,沉不住气。

“只是这个数字,委实太大了些。”王府长随答道,“太师说此去赈灾募兵,钱粮短缺,一百万石粮食,五十万两银子。”

“什么?”世子朱由崧惊呼一声,怒上心头,“他怎么不去抢?”

福王朱常洵也是吓了一大跳。不过他就没有世子朱由崧这么惊惊咋咋的,而是沉吟着,说道:“这点钱粮,王府还是能拿得出来。可是也不能就此予取予夺。来人,备马车,我亲自去找太师问问。”

“父王,不可!”世子朱由崧惊呼道,“现在夜已深,更何况,哪有亲王漏夜去见太师的道理,要见,也该是太师前来王府拜见才是。”

“世子所言极是!”王府长随附和道。

福王朱常洵长叹一口气,说道:“这个事不确定下来,本王……夜不能寐啊!”

“父王,还是我去吧!”世子朱由崧说道,“只是这个数字,难道父王准备就这么答应他?”

福王朱常洵答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太师狮子大张口,本王当然也不是这个冤大头。减掉一半,五十万石粮食,二十万两银子,这就是本王能拿得出来的家底了。去吧,记得态度一定要谦恭!这位年轻的太师,可不简单!”

“是!儿子记得了。”

在王府长随回来之前,世子朱由崧可是被福王朱常洵好一顿耳提命面,教训了一番。

世子朱由崧也认识到,这位年轻的太师,一直在锦衣卫里蛰伏着,突然就这么斩杀魏忠贤一党,逼死信王朱由检,尽收依附于魏忠贤的外臣,一手掌控朝堂。然后就开始整饬京营,没人敢动的功臣勋贵,都直接下令斩首抄家。

这份胆识谋略,可是极为震撼朝野的。

夜已深,王府长随再次陪着世子朱由崧,出福王府,再次前来拜见罗飞羽。

……

一夜奔波,这几番来回,这个事情才最终敲定下来。福王出粮食五十万石,陆续运到陕西赈灾。

他当然也不是傻子,把这个粮交给罗飞羽去做好人!而是由王府派人操持,外加锦衣卫协助。

说是协助,其实就是监督了。这个意思大家心知肚明,不说出来而已。

二十万两银子,则交给罗飞羽和卢象升,用于募兵。

这一次,对福王来说,虽说这点钱粮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但可算是舍了血本。

但是效果却十分显著。

除了收获人心,得到了一个好名声,还有一点,就是福王与太师见面这件事情本身,就很让人浮想联翩。

这可就意味着,在这场争夺皇位的比赛中,福王朱常洵已经拔得了头筹,抢先起跑了。

在罗飞羽一行离开洛阳之后的第三天,福王朱常洵志带着志得意满,带着世子朱由崧,从洛阳启程,前往京师。

他这一次,可就没有准备再回到这里!

福王府虽然规模宏大,富丽堂皇,洛阳也是城大墙高,繁华之地,可是怎可与京师相比?!

福王的车队,浩浩荡荡,绵延数里,这个架势,比起太师罗飞羽一行,可就要更有皇家气派些。

88 灭火

陕西,已经是连续三年大旱,田地绝收,饥民遍地,盗贼四起。

离开洛阳,一过函谷关,罗飞羽一行就明显感觉到不一样。过潼关,华阴,华州,渭南,直到西安府,一路上都能看到饥民,茫然不知去往何处。

一行人抵达西安城外时,天色已晚,城门已经关闭,无法入城。

尽管费了些口舌,凭借着锦衣卫的威名,一行人还是很快叫开了城门,进入西安府城内。

城内华灯初上,与城外一路上所见,就截然不同,如同两个不同的世界。

罗飞羽没有时间歇息,只是稍微歇息一下,就让闻讯赶过来的陕西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张启睿带路,来到布政使司衙门。

大明的惯例,整个大明帝国,分为两京十三省,每个省都有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三个衙门,而在这三个衙门之上,有些省设有巡抚和总督,分别管理政务和军务。

罗飞羽一行赶到布政使司衙门时,三司衙门的属官,都正在急急忙忙地赶过来。

“杨巡抚呢?”罗飞羽问道。

陕西巡抚杨鹤,是孙承宗离开京师之前,跟罗飞羽推荐的人才。上任陕西巡抚李楠几个月前病逝,陕西巡抚一职就空缺了几个月,直到罗飞羽得到孙承宗的推荐,召赋闲在家的杨鹤上任。

堂前众人之中,有个年轻人上前一步,答道:“启禀太师,杨巡抚去了澄城。”

“澄城?”罗飞羽一惊,“他去招抚王二去了?”

“是!”年轻人答道。

左布政使张启睿上前说道:“启禀太师,杨巡抚……属下无法劝阻杨巡抚,他执意前往澄城招抚乱民。”

“嗯!”罗飞羽点点头,问道,“你是何人?”

他这问的就是那个年轻人,张启睿代答道:“这是杨巡抚的公子,名嗣昌,字文弱,在杨巡抚帐下效力。”

“原来你就是杨嗣昌,”罗飞羽答道,“孙老将军离京师前,向我推荐你父亲出任陕西巡抚,还特别提到你,说你写的《地官集》很不错,我看了,的确很不错。”

“太师缪赞!”杨嗣昌答道。

罗飞羽点点头,看向左布政使张启睿,问道:“人都到齐了?”

“是!都到齐了!”

“好!”罗飞羽站起身来,走到堂中,说道,“陕西连年大旱,饥民遍地,盗贼四起。我这次来,要你们办几件事。”

在场的都是陕西地方官,闻言都是心中一凛。

罗飞羽朝卢象升点点头,卢象升上前来,把手里拿着的明黄色纸卷交给左布政使张启睿。

“这是免除陕西五年赋税的朝廷政令,内阁六部九卿与我联名签署。”罗飞羽说道,“你们连夜颁行各府县,务必让全省百姓第一时间知悉此事!”

场中立时响起一阵惊叹。

眼前的这位年轻太师,还有一个更为吓人的身份,那就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他这次离京入陕西,带着大队的锦衣卫,可是把全省官员都给吓得夜不能寐,生怕他这次来,是来问罪抓人的。

现在竟然是免除陕西五年赋税!

这个落差,就让人太过于震惊了。

罗飞羽轻咳一声,场中立时安静下来,没有人敢再窃窃私语。

“第二件事情,”罗飞羽接着说道,“福王拿出五十万石粮食,还有十万两银子,用于赈灾。”

场中再次响起一阵惊叹喧哗。

罗飞羽待他们再次安静下来,才开口说道,“第三件事情,协理京营戎政卢象升此次也跟我一同前来,拿着福王捐助的十万两银子以及粮饷来陕西募兵,充实京营。”

“这三件事,一同颁行各府县,明天一早,就要快马送出去。各位,今晚就辛苦些,抓紧时间吧!”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立即忙不迭地各自忙碌去。

……

又是一个寻常的早晨,薄雾笼罩升腾,各家各户都像往常一样,带着满腔的忧心忡忡,打开家门,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着什么样的日子。

快马飞驰,马蹄声急促,从城里往四个城门奔去。

听到这个声音时,所有人都是骇然变色,不知道又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就在这时,布政使司衙门那个方向,突然响起一阵阵的喊叫声,还有哭喊声。

这是怎么啦?

骚动从布政使司衙门为中心,朝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如同风暴一般,很快就席卷全城。

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减免五年的赋税!

五十万石粮食,十万两银子,赈灾!

募兵!

三个消息,一个接一个,轮番冲击着所有人。

喊叫声,哭喊声,如同波涛一般,伴随着这三个消息,朝四面八方冲击而去。

罗飞羽一早就带着人出城,往西安府东北方向的澄城赶去。

陕西目前就像是个火药桶,随时都可以引爆。而澄城,就是导火索,现在已经点燃了。在那里揭竿而起的,是一个叫做王二的家伙,带着一群饥民,冲进县衙,杀了知县张斗耀。

从此之后,整个陕西就被彻底点燃,各地饥民纷纷揭竿而起,致使整个陕西局势彻底糜乱,还蔓延到临近的河南和川蜀。

罗飞羽就是担心这个火药桶被点爆,在辽东战局面临着后金的攻势之时,内部再这么乱起来,就是内外交困,无可挽救了。

他这次赶往澄城,带上了陕西巡抚杨鹤的儿子杨嗣昌,以及提刑按察使杜雷松。至于左布政使张启睿,则继续在西安府主持政务。

从西安府到澄城,近四百里路,罗飞羽一行只用了两天。知县张斗耀被杀,王二等人就逃出澄城,聚啸山林,拥众数百人。

澄城已经是满城风雨,士绅豪富,纷纷逃离此地,有些逃到西安府,还有些更有长远眼光的,则逃往洛阳。

不过此时澄城仍在官兵的控制之下,由县丞王陆暂时主持政务。

在罗飞羽面前,在一众锦衣卫的环视之下,县丞王陆连头都不敢抬,说话都是战战兢兢的,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怎么回事?”沈炼很不耐烦地低喝一声,“杨巡抚呢?现在在哪里?”

跪伏在地的,是澄城县仅存的一些衙门官吏,县丞,牢头,班头,本就心惊胆战,以为这事劳动太师亲自带着锦衣卫前来,是要来抓人问罪的。此时被沈炼这么一喝,就更是吓得全身如筛糠一般,颤抖个不停。

罗飞羽没好气地说道:“起来吧!我又不是专门来这里砍你们的头。告诉我,杨巡抚可是去了王二的山寨?”

89 天下同理

陕西巡抚杨鹤的确是去了王二占据的山寨,位于澄城县城外三十里,名叫黑水寨。

这里地形险要,两水夹山,易守难攻。

罗飞羽一行在澄城县城问清楚情况,只是稍作停留,喂饱战马,就再次上路。

三百精骑如黑压压地一朵乌云,直压黑水寨。

罗飞羽这么心急火燎的,就是要把王二这个导火索尽快扑灭。如此一来,他才能把这里的饥民暴乱消弭在萌芽状态。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心里的直觉告诉他,王二这个事,并不是杀灭知县张斗耀那么简单,也许这其中,已经有其它的穿梭者在这里推波助澜,兴风作浪。

这一路上,很显然是有王二布下的眼线。只是这些眼线的速度,还没有罗飞羽所率锦衣卫精骑快,他们得到消息时,锦衣卫精骑已经如一阵风般,越过他们而去。

大队人马在黑水寨山脚下停下,罗飞羽留下沈炼在此带队,他则带着杨嗣昌等人,在卢剑星所率锦衣卫的护卫下,朝着山路走去。

“停下!你们……是什么人?”

走出没多远,在山道入口处,几个手持钉耙棍棒的农夫闪身出来,拦住去路,大声喝问。

“你们就是王二的手下?”罗飞羽问道。

几个人点点头,看着罗飞羽身后的锦衣卫,神色间露出几分惊惧来。锦衣卫一个个身穿甲衣,紧绷着脸,自然而然地,就散发出一股肃杀气息。

“那好!带我去见他!”罗飞羽说道,根本就是在吩咐他们,而不是在商量。

“你……什么人?”领头的农夫问道。

“我是当朝太师,锦衣卫都指挥使,罗飞羽!”罗飞羽答道。

这几个拦路的农夫双眼瞬间瞪得老大,蹬蹬蹬连连后退几步,满脸的惊恐。

领头的农夫胆气壮一些,看着罗飞羽,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就是杀了魏忠贤……”

罗飞羽淡笑着点头:“就是我一刀砍了魏忠贤的脑袋!带路吧,要是想杀你们,何须我亲自前来。”

几个人退后几步,聚在一起,低声商议了一会儿,领头地上前来,对着罗飞羽拱手说道:“太师……大人请!”

这个称谓就有些不伦不类。罗飞羽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跟这些人一般见识,跟着他们,大步上山。

一路上,倒是有好几道关卡。看起来倒是像模像样的。但实际上,这些布置在罗飞羽眼里,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与当日他连闯禁宫三道城门相比,就更是天壤之别。

杀这些人容易,但是要彻底扑灭这里的这些星星之火,就很难。

黑水寨,建在山顶平台上,左右都是悬崖,只在前后有上下山通道。说是寨,其实就是临时搭起来的草棚子。

门头上挂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忠义堂三个字,简陋得十分寒碜。关键是字写得也是歪歪扭扭的,罗飞羽都有自信写得比这个要好几分。

就在罗飞羽站在黑水寨前,仰头看着忠义堂这块木板时,山寨里头,鼓噪声大起,抢出一群人来。

为首的是个壮汉,身材不高,敦实,看起来就像是一座矮铁塔似的。他空着双手,身后有两个人,各捧着一把斧子,显是他惯用的兵器。

在他身后,还有几个人簇拥着一个人出来,正是陕西巡抚杨鹤。他一出来,目光落在罗飞羽身上,面露惊讶,然后又看向罗飞羽身旁的杨嗣昌,双眉一掀,神色一肃,整整衣冠,上前几步,对着罗飞羽拜了下去。

“陕西巡抚杨鹤,拜见太师!”

“很好!杨巡抚起来吧!孤身来这里,有胆有识,不枉孙承宗老将军对你父子二人的赞誉。”罗飞羽说道。

杨鹤站起身来。

为首的壮汉双眼盯着罗飞羽,问道:“你……就是太师?斩杀魏忠贤的那个……太师?”

“大胆!”卢剑星手按绣春刀刀柄,大喝一声,“在太师面前,竟敢如此无礼!”

壮汉看了卢剑星一眼,双手抱拳。对罗飞羽说道:“在下王二。山野村夫,不懂得你们这些当官的礼节。我只是要确认一下,就是你斩杀了魏忠贤?”

罗飞羽哈哈一笑,说道,“怎么?难道还有第二个斩杀魏忠贤的太师?”

王二肃然起敬。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原来真的是太师!太师斩杀魏忠贤,王二很是敬佩!”

“你可知道我当初为何甘冒大险,入禁宫斩杀魏忠贤?”罗飞羽反问道。

王二摇头。陕西巡抚杨鹤皱着眉头,不知道太师罗飞羽这是要做什么。

“其实很简单,”罗飞羽说道,“当初信王要杀我灭口,魏忠贤也肯定不会放过我,我左右都是个死,何不拼死一搏,去杀了魏忠贤,为天下人出口恶气?也许是天灭魏忠贤,我假借禀报紧急事务,进到禁宫,见到魏忠贤五人。然后,我就暴起发难,杀了魏忠贤等五名大太监,一刀砍下他的头颅!”

这个经历,在风行天下的邸报里,已经说得清清楚楚。王二这些人,也都是听说过的。可是这一次,却是罗飞羽亲口讲述,这个意义,自然又不是非同一般。

王二还没完全听懂罗飞羽这番话里的意思。一旁的杨鹤,却是听懂了,心里既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不太妥当。

罗飞羽扫视着王二身后聚集的这些人,声音低沉,缓缓说道:“你们这些人,多半都是些辛苦劳作的百姓,还有些是从辽东逃回来的兵士,甚至还有些人参加过萨尔浒大战!我就是从萨尔浒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所以,我能理解你们的难处!不到左右是个死的生死绝境,谁愿意冒着诛家灭族的风险,放着好好的田地不耕种,跑到这里来落草为寇?”

王二低下头,神色间带着凄然。在他身后,众人纷纷点头,与身边的人交头接耳,大抵都是附和。

一番话说动这帮人,罗飞羽正准备乘热打铁,把这个事给办妥了。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个声音飘出来,“大人带大队锦衣卫前来,可是要抓我们这些人进诏狱,然后斩首示众,诛家灭九族?”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刚刚被罗飞羽说动的气氛,一下子就被兜头一盆冰水,给彻底浇灭。

罗飞羽问道:“你知道诏狱,显是读过书。明人不做暗事,不用躲在人后,站出来,让我看看你是何人?”

“大人,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是否来抓人杀人的?按大明律,反乱者,诛九族!兄弟们,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别被他给蒙骗了!”这个声音继续煽动道。

罗飞羽面带微笑,耐心等他说完,才沉声说道:“怎么?你说完了?”

90 不想谋反

罗飞羽带着满满的自信,话一说出口,在场的这么多人,立时鸦雀无声。四周空寂,只剩下山顶呼呼的风声,以及风穿过山林的呜呜呼啸声。

王二抬回头喝道:“李过!明人不做暗事!你有什么话,到前头来说个清楚!”

罗飞羽双眼一缩。

李过,可不就是李自成的侄儿?李自成果然派人来这里了!

这就是罗飞羽心里一直担心的事。

王二振臂高呼,率饥民揭竿而起,可算得上是第一个!只要这一炮打响了,整个关中地区,就是星星之火的燎原之势,再也难以扑灭。

而这个李过来这里,很显然并不是他的本意,也难说是李自成的本意,只可能是李自成身边的穿梭者,在为他们出谋划策。

在罗飞羽沉思之时,李过在众人的推搡下,来到王二身边。他对着罗飞羽略微拱拱手说道:“大人,难道我说的有错?”

“你说得没错。”罗飞羽淡然笑着答道。

周围一片哗然,立时群情激愤。巡抚杨鹤眉头再皱,有些搞不懂这位年轻太师的风格,不懂他为何这么说。

王二回头怒目圆瞪,大喝一声:“都闭嘴!”

待人群安静下来,罗飞羽才慢条斯理地接着说道:“但是我刚才也说了,王二这些人,乃是左右是个死的绝境之下,所做的无奈之举。他们攻城掠地了吗?杀人放火烧杀抢掠了吗?都没有!”

“所以他们现在还不是反乱!”

陕西巡抚杨鹤提起来的一颗心,终于呯然落地。这个意思,其实也就是他劝说王二的意思。只是从罗飞羽这个当朝太师口中说出来,就要更有份量些。

李过张着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他总不可能一口咬定,王二等人就是反乱吧,就得被诛九族吧。他不是朝廷命官,这么说,也没人信啊。

罗飞羽接着说道:“王二,你们再往前走一步,就是诛家灭族的万劫不复之地。我这次来,不光是为你们而来,更是为整个关中的百姓而来。”

“可是退后一步,大家还是没活路!”李过犹自没有放弃,大声说道。

罗飞羽故作惊讶地问道:“怎么?你们难道还不知道吗?”

众人都是一脸的茫然,就连巡抚杨鹤也都是如此。李过一直在试图煽动众人,这个时候也是紧皱着眉头,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太师葫芦里装着什么药。

“看来你们还真不知道。”罗飞羽笑着说道,“我这次来,带来了朝廷的公告。”

“第一条,陕西连年大旱,免除赋税五年!”

哗!

在场所有人立时哗然。

众人就是因为连年大旱,颗粒无收,衙役却还是催收赋税,以至于大家走途无路,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揭竿而起的。

现在免除赋税五年,即使再怎么干旱,也总归还是有个活路的!

有活路,谁愿意去造反!

李过微微低着头,心里震惊万分。

现在这个局面,他想要再掀起波浪,已经不可能了。现在得考虑退路了。

王二呆呆地看着罗飞羽,突然腾腾腾上前几步,双膝跪下,大声说道:“太师!大家伙儿都有条活路了!这些人,都是听我的话,才起来反抗的。所有的事,王二一个人承担!”

罗飞羽点点头,说道:“很好!重情重义,是条汉子!”

言毕,他抬起头来,接着说道:“第二条,我路过洛阳时,跟福王商量,他答应出粮五十万石,银子十万两,用于赈灾。”

王二身后,有人放声大哭,跪了下来,更多的人跟着跪下,都是泪流满面。

“还有第三条,”罗飞羽大声说道,“协理京营戎政卢象升也跟着我一同前来,带着充足的粮饷,为京营募兵。”

王二身后,所有人都跪下了,李过虽然很不情愿,此时也只能跟着跪下。巡抚杨鹤心中一颗大石头呯然落地。他不光是为王二这区区几百人,而是为整个关中的局势。

有了朝廷的这个政令,关中稳了!

罗飞羽盯着李过,问道:“李过,你现在跟我说说,有朝廷的这三条政令,你还想去谋反吗?”

李过低头答道:“不……想!”

他哪敢答半个“是”字呢,这种情况下,还想着去谋反,不是自寻死路吗?!

他现在想着的,就是赶紧赶回去,把这里的事告诉叔叔李自成,别听那些人的蛊惑,这事已经没有什么好想的了。

在罗飞羽面前,跪满了一地的人。罗飞羽看向王二,说道:“你刚才说,杀知县张斗耀以及衙门差役的罪,你一人承担。我问你,人是你一个人杀的吗?”

王二梗着脖子答道:“太师,不是我一个人杀的,但是他们是听我的命令才杀人的。”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一个人承担所有罪责。”罗飞羽冷冷地说道,“其他人呢?动手杀人的,还有哪些人?”

王二急着喊道:“太师……”

罗飞羽只是瞪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站了起来,喊道:“还有我!”

“大柱子,你……”王二扭头怒道。

大柱子在王二身边跪下,说道:“二哥,明人不做暗事,杀人我也有份!”

“我也有份!”

“我也有份!”

……

好几个声音响起,这些人站起身来,来到王二身边跪下,一共十二个,都是青壮汉子,梗着脖子,慷慨激昂得很。

“很好,没有其他人了?”罗飞羽问道。

众人左右看看,纷纷摇头。

罗飞羽扭头对杨嗣昌说道:“记下他们的名字和住址!”

说完,他转头看着众人,说道:“你们十二人,今天回去跟家人好好过一夜,明日一早,就自行到县衙前面等着认罪!其他人,现在收拾好东西,一同回城。”

这些人在这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罗飞羽说完这些,直接让众人起身,然后伸手招招呼李过,让他过来。

李过心里很是忐忑,可是罗飞羽身边的锦衣卫都在盯着他,他不敢不从。

“你从哪里来?”罗飞羽一边往山下走,一边问道。

李过犹豫着,最终还是开口答道,“米脂。”

“这么远的地方赶过来的?”罗飞羽呵呵笑着说道,“谁派你来的?”

李过不吭声。

罗飞羽伸手拍拍李过的肩膀,说道:“不管是谁派你来的,看样子也没有反乱之心,对吧。回去告诉他,想要博取个前程,可以去衙门应募,来西安府见我。一刀一枪,上阵杀敌,博取军功,光宗耀祖,可比提着脑袋起兵造反强多了!对吧!”

91 活罪难逃

从黑水寨回澄城,三十里路,罗飞羽一行牵着马,与王二聚集起来的这些青壮汉子一起,硬生生靠双脚,走了回来。

锦衣卫精骑虽然没有骑马快行,至少没有饿着肚子。王二这些人就不一样,黑水寨里本来就没有什么余粮,只是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归心似箭,就饿着肚子,跟着罗飞羽等人往回走。

他们愣是没有一个人掉队,没有人叫苦,足足走了两个时辰,夜深人静时,才回到澄城。

一入城,各人就各自散去。罗飞羽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自去歇息。

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陕西巡抚杨鹤等人,在澄城县衙等着。

“太师,这十二个人,会乖乖来县衙领罪吗?”沈炼有些怀疑地问道。

陕西巡抚杨鹤笑着答道:“镇抚使大人放心,他们会回来的!”

他对王二这些人很有信心。

沈炼笑着答道:“巡抚大人看起来很有信心啊。”

“是的,”杨鹤答道,“王二虽是山野村夫,却是条汉子,重情重义。”

罗飞羽没有吭声。

杨鹤问道:“太师是准备如何处置王二等十二人?”

“你什么意见?”罗飞羽反问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杨鹤答道。他显是早就深思过。

罗飞羽转向沈炼,问道:“你呢?你认为应该如何处置?”

“让他们去边军效力!”沈炼答道。

罗飞羽不置可否,转向杨嗣昌,问道:“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杨嗣昌一惊。他没想到罗飞羽会询问他的意见,不由得看向父亲杨鹤。

“你不用看你父亲的眼色,”罗飞羽说道,“我是在问你的意见。”

“是!”杨嗣昌站起身来,低头答道,“王二这些人,杀之可惜,可毕竟他们犯上作乱,不能就此轻轻放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还需得在全城百姓面前公开宣布,公开行刑,通告诸县。不杀是格外开恩,当众行刑是严刑峻法,如此赏罚分明,方能让这些悍卒懂得敬畏,知道服从。”

罗飞羽哈哈一笑,扭头看着杨鹤,说道:“虎父无犬子啊!令郎这么一说,就清楚明白多了。”

杨鹤也站起身来,谦逊道:“哪里,太师过奖了!”

“他跟在你身边历练,有些屈才了。”罗飞羽说道,“让他跟我回京师,户部郭尚书正在梳理赋税诸事,正是用人之时,嗣昌去户部做事,也是老马识途,轻车熟路。”

“这个……”杨鹤沉吟着,可是眼光瞥见儿子杨嗣昌脸上的兴奋样子,再想到眼前这位年轻的太师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当即点头应道:“是!谨遵太师吩咐!”

正在说话间,县衙外一阵阵喧哗,锦衣卫小旗一路小跑着,禀报道:“报,王二带着十二人,前来县衙领罪。县衙外,百姓聚集不散。”

“好,我们去看看吧。”罗飞羽站起身来,率先往外走去。

县衙外,已经聚集了大批民众,黑压压的一大片。在县衙门口,王二带着那十二人,一字儿排开,跪在地上。

罗飞羽一行从县衙里出来,聚集的人群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很好!”罗飞羽来到王二等人跟前,说道,“你们还算是条汉子,准时来这里领罪,而没有私自逃脱。王二,我问你,你犯的是什么罪,你可知道?”

王二抬起头来,答道:“杀人!”

“杀人该当何罪?”

王二低下头去,双眼中露出浓浓的不舍,停顿了片刻,答道:“偿命。”

“大声点,我没有听清楚!”罗飞羽喝道。

“杀人偿命!”王二抬起头,双眼中带着泪花,大声喊道。

在场民众一片沉寂。

“杀人偿命!”罗飞羽高声说道,“这是当年汉高祖入关中时,与关中父老乡亲约法三章中的第一条,各位父老乡亲,没有忘掉吧。”

人群继续保持着沉默。陕西巡抚杨鹤心里暗赞。这个时候,如果拿《大明律》出来说事,这些人听不懂,也肯定是不服的。

因为王二等人所杀的,乃是澄城知县张斗耀,他在澄城连年大旱田地颗粒无收时,仍然以强力手段催收赋税,以至于饥民走途无路,才奋起反抗的。

可是拿当年汉高祖入关中时的约法三章来说事,这些民众就无话可说。知县张斗耀不管当官如何不堪,首先也是个人。现在王二把他给杀了,这就是杀人,杀人就要偿命。

这个道理如此简单,如此深入人心,此时反而如此强有力,让这些人无法反驳。

一片鸦雀无声之中,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人们纷纷往两边让开,有个妇人扶着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王二扭头一看,立刻重重磕下头去,哭喊一声:“娘!”

老太太白发苍苍,双眼已经混浊,走路颤颤巍巍,虽然听到王二的喊声,她却没有转头去看。扶着她的妇人,双眼已是通红,眼泪直往下掉,身后还跟着一个半大的男童,同样双眼含着泪,紧紧扯着她的衣衫。

三人扶持在一起,走到王二前头,跪了下去。老太太说了一句话,口音甚重,罗飞羽都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县丞,县丞会意,立即上前两步,说道:“老妇是说,子不教,父之过,只是王二幼年丧父,只剩下她这个寡母,所以也就是她的罪过。杀人偿命,也该她来偿命,留下王二,还能有点用。”

王二伏在地上,号啕大哭,其他人受此一激,也是个个悲从心中来,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黑压压的民众,没有人出声,没有人组织,齐刷刷地跪下,就像是被狂风吹倒的苗穗,显得如此弱不禁风。

原来这就是权力!罗飞羽心里狠狠震荡着。

斩杀魏忠贤时,他感受到的是凌驾于权力之上的力量。掌控锦衣卫,诛杀田尔耕,他初次感受到权力的甘甜。而当朝廷重臣齐聚于书房里时,他感觉到权力巅峰的醉醺醺之感。

而现在,他感受到的,就是权力的沉重。

唐太宗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以此来类比民众与权力之间的关系,还真是形象透彻。

眼前跪倒的这些民众,黑压压一片,匍匐在权力面前。但是如果他们爆发起来,那就是血与火,足够焚毁一切!

罗飞羽深吸一口气,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老妇人跟前,伸手把她们三人拉了起来,转头对王二说道:“王二,你们看看,父老乡亲都在为你们求情。你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老婆要养,行事之前,需得三思!哪能拼一时激愤,搏个一时痛快?”

他停顿片刻,环顾一扫,继续说道:“这一次,念在你们十二人主动承担罪责,无人逃亡,痛哭流涕,确有悔过之心,我就再给你们一个好好革过自新的机会!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们可心服口服?”

92 鞭刑

做戏做全套,做得对方心服口服,还要感恩戴德。

罗飞羽人前这一套,做戏做得很足,现在火候也差不多了,再做下去,他担心会过犹不及,适得其反,把煮熟的米饭给烧糊了。

不过他这个理由,看得一旁的陕西巡抚杨鹤心里大为叫好,对这位年轻的太师,也终于收起了仅存的几分轻看之意。

扶着老太太的妇人,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她再次双膝跪下,什么都没说,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抬起头来时,额头上乌青一片。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王二等十二人,哪里有什么不服的,他们哪里知道,罗飞羽早就不准备杀他们,还以为自己这些人这一趟是死里逃生,不由得一边叩谢,一边喜极而泣。

罗飞羽转身说道:“沈炼,安排刑罚!每人鞭罚二十下!当众行刑!”

沈炼答应一声,一挥手,锦衣卫两个一组,上前来,架住王二等十二人,就在县衙门前,竖起十二根柱子,如同十字架,把他们绑上去,在他们嘴里塞根木棍让他们咬着,剥掉上衣,露出赤裸的后背。

十二名锦衣卫手持长鞭,站在他们身后,只待一声令下,就行鞭刑。

罗飞羽低声对沈炼说道:“不要伤筋动骨,打个皮肉伤就够了!”

沈炼点点头,走过去,貌似是在检查每个人,实则是提醒锦衣卫,注意下手的分寸。

锦衣卫,东厂,都是行刑的专家,也都有专业的手势和暗号。无论是鞭刑,还是廷杖,都能承上意,打出不同的效果来。

同样的二十鞭,既可把人给打废,甚至是打死,也可以打出触目惊心的皮外伤,但实际上却没有伤筋动骨,只是看起来很吓人罢了。

罗飞羽要的效果,就是打起来惊天动地,皮肉伤看起来很吓人,但实际上只需要休养个十天半月,就能生龙活虎一般的。

“行鞭刑……二十!”沈炼大声喊着,“开始!”

一声令下,十二名锦衣卫一抖手腕,长鞭在空中宛如灵蛇舞动,呼啸着,然后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王二等十二人背上,立即就显出一道乌青来,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身子一扭,闷哼一声。

“1!”

沈炼喊了一声。

啪啪声整齐划一,带着慑人心魄的气势,一鞭接一鞭地抽下去,

不过几鞭的功夫,十二人后背上,已是一道道血痕,看起来十分吓人。

刚刚站起来的民众,不知道谁带头,又尽数跪了下去。有人带着哭腔喊道:“别打啦!别打啦!”

呼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整齐,最后已是如排山倒海一般,满城皆可耳闻。

罗飞羽点点头,沈炼一声令下,锦衣卫停止行刑。

“还有5鞭!”罗飞羽高声说道,“不过看在父老乡亲们如此为你们求情,这5鞭就先寄存着,你们在京营里,表现优异,这5鞭就可以免掉,要是再有什么不法之处,加倍处罚!”

十五鞭打下来,每个人后背上,都是鞭痕纵横,血肉模糊,十分骇人。

即使是王二这样的精壮汉子,这么一番打,此时也是双腿发软打颤,站立不稳。他们的家人忙不迭地抢上前来,扶住他们跪下。

罗飞羽高声说道:“好了,行刑已毕,各位父老乡亲,散了吧,该干嘛就干嘛去!”

人群渐渐散去,王二等人也在家人的扶持下,回家养伤。罗飞羽看着他们的背影,对沈炼说道,“派人给他们送点伤药,这些人,只怕家里已是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了。”

澄城的事,算是来得及时,在火苗刚刚燃起时,就以雷霆之势,在强力安抚和打压下,扑灭了下去。

募兵的事,由沈炼安排锦衣卫去执行,罗飞羽还要回到西安府,把整个陕西这边的官场和事务好好梳理一遍。

日上三竿,罗飞羽在巡抚杨鹤、杨嗣昌和沈炼的陪同下,由县丞带路,来到王二的家中。

果不其然,王二家中真正是家徒四壁,油灯干涸,连一盏油灯都点不起,。

得知是太师和巡抚亲自前来,王二在床榻上趴着,挣扎着要起来,罗飞羽说道:“趴着吧,鞭伤最紧要是静养几天。”

屋子里没有地方可坐,罗飞羽左右一看,揭开米缸,里面空空如也,不由得眉头紧皱。

“你们……都断粮几天了?”罗飞羽忍不住问道。

这个时节,秋粮刚刚收上来不久,这些民众家里就已经断粮,怪不得他们会奋起反抗,杀知县张斗耀。

饿死是个死,奋起反抗也是个死,何不奋起反抗呢!

老太太回了一句什么,县丞转述道:“已经断粮两三天了。”

罗飞羽手一颤,米缸木盖掉了下去,发出砰的一声响。

他差点就脱口而出,这个知县张斗耀,杀得好啊!让民众挨饿,还如此不问不顾,强力征收赋税。如果是他,肯定也是提刀上去干他丫的。

罗飞羽毕竟不是这里的人,而是个外来者,打从心底里去,就觉得王二等人如此揭竿而起,并没有什么不妥。现在看到王二家里的这一幕,心里就更是觉得如此。

他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心思,说道:“杨巡抚!”

陕西巡抚杨鹤上前一步,答道:“在。”

“开府库,放粮!”

“是!”杨鹤直截了当答道。

罗飞羽沉吟着说道,“按每家每户缴纳的秋粮尽数返还,城中那些不缴纳赋税秋粮的士绅豪强,商贾大户,如果有人连这点小便宜都想占,一律严惩不怠,有锦衣卫去抄家!”

杨鹤大声答道:“是!谨遵太师吩咐!”

罗飞羽看着杨嗣昌,说道,“现在澄城知县一职空缺,你就暂时代理,待朝廷派来的澄城知县到位,你再回西安府。”

杨鹤的儿子杨嗣昌,在户部任过职,罗飞羽让他代理澄城知县,意图就非常明显,要他在这里操持开府库放粮的事,把这里的民众给安抚好。

澄城率先有王二这样的人起来反抗,就是因为这个地方,是遭旱灾最为严重的地方。

杨鹤和杨嗣昌带着县丞出去,王二媳妇,也就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高高兴兴地去领取粮食。罗飞羽走到床榻前,对着无声哽咽的王二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哭什么呢!好好养伤,进入京营后,好好干,等在京师安定下来,就可以把老母妻儿都接过去。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有这一身力气,未尝不会搏出个前程出来!”

93 洪承畴

如果说整个关中是火药桶,那么澄城就是点燃火药桶的那点火星。

现在这点火星已经被扑灭,火药桶的烈度,也被大幅度降低。只要后续的执行力度能够保证,这个火药桶就应该不会爆了。

问题就在于,这个后续的执行力度,如何保证。各级当官的,很难说会不会暗中上下其手,克扣赈灾的粮食和银子。

罗飞羽把澄城这个烂摊子,仍给杨嗣昌去操持。这是个人才,还很年轻,以其曾在户部任职过的经历,主持区区一个县衙的事务,还是毫无压力的。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留下卢剑星带着一队锦衣卫,在澄城协助杨嗣昌处理赈灾事宜。

从澄城返回西安府,罗飞羽一行就没有这么赶急,每到一地,他就与陕西巡抚杨鹤一起,了解当地的受灾情况,以及开府库放粮的执行情况。

各地的执行情况,的确不容乐观。

明目张胆的贪腐,倒是没有这么大胆,这些地方官吏,对开府库放粮赈灾,没有积极性,一拖,二怠,三懒,这样即使是罗飞羽发现了这种情况下,也无法把他们怎么样。

总不可能一路砍杀下去,把这些人全部给砍了。

说到底。这些人没有利益可捞,都是在很有默契地采取软对抗的方式。催一下啊,动一下,骂几句,积极几下,然后很快又回复到原本的状态。

罗飞羽很明智地保持着沉默。他这个太师,不适宜过多干涉底下的事务,只能想办法从其他的途径解决。

陕西巡抚杨鹤也是刚刚上任不久,接任的,可以说是个烂摊子。现在虽然这个烂摊子已经被罗飞羽强势给稳住了,接下来的补漏工作,就得他亲力亲为,强力推动。

一行人回到西安府,在这里,这种情况一样的存在,甚至要比各地的情况更为严重一些。

罗飞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是积了一肚子的火。

布政使司衙门里,气氛就很是有些凝滞。罗飞羽从落座到现在,只是听左布政使张启睿等的禀报,一声不吭,脸色却很是不豫。

底下的这帮地方官,可以说是陕西的最高级别的官员,他们都这么不紧不慢的态度,就决定了下面各府县地方官的态度。

要是在一个正常的地方,正常的时间,这么做,其实也没啥,有几分无为而治的感觉。可是在这里,这个地方,正处于陷入大乱的悬崖边缘,还是这么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那就不够了。

这个地方,罗飞羽需要的,是能够积极进取的人,是能够干事,能够有所为的人。

他这么一分心,左布政使张启睿的说话声,就有些飘渺。

“说完了?”堂中安静下来,罗飞羽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张启睿,问道。

左布政使张启睿恭敬答了声。还没退回去,罗飞羽就接着问道:“福王答应的五十万石粮食,现在在哪里?谁在负责?”

有人上前来,答道:“禀太师,属下陕西督粮参政洪承畴在负责!福王府已运出首批一万石,余下分批起运。”

“哼!”罗飞羽很是不满,冷哼一声,冷冷地说道:“派人快马去洛阳,告诉福王府的人,在我离开西安府的时候,还没见到五十万石粮食运到,就不用再运了!我会亲自率锦衣卫去取!”

场中一片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是心中巨震。这位年轻的太师,这是在公然威胁福王!他亲自率锦衣卫去取,当然就不仅仅是取粮食那么简单,而是要杀人!

洪承畴大声答应,转身就去安排此事,毫不拖泥带水,十分利落。

罗飞羽沉默不语,等到洪承畴安排妥当,回到堂上,罗飞羽再次说道:“你就是洪承畴?”

刚才,他是说完那番话之后,才想起来,这个洪承畴,莫非就是那个洪承畴?就是历史时间线上的那位洪承畴?差点就能撑起垂死大明的那个洪承畴?

这可是比杨嗣昌还要更为有名的名将名臣!

从刚才这么一件事,罗飞羽也可以看得出来,洪承畴正是他想要找的人选,办事麻利,富有进取心。

洪承畴有些奇怪,不知道太师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答道:“是,属下洪承畴,字彦演,祖籍福建泉州,万历四十四年进士。”

“开府库放粮,可是你在负责?”罗飞羽点点头,问道。

洪承畴看了一眼左布政使张启睿,答道:“不是。”

“这个事交给你统筹安排!”罗飞羽直接说道,“我在澄城时,见到百姓家徒四壁,缸中无一粒余粮。可是知县张斗耀非但不体恤百姓,反而一味催征。假以时日,这些百姓岂非就会活活饿死?”

堂中这么多人,无人敢接话。

罗飞羽长叹一声,接着说道:“饿死也是个死,反抗也是个死,左右是个死,也就难怪百姓会奋起反抗,杀了知县张斗耀。澄城反乱一事,知县张斗耀功不可没啊!”

这当然是句反话,罗飞羽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光四处一扫,从各位官员脸上,看到的不是羞愧难当,不是震动,而是麻木不仁!

他本就积着一肚子的火气,此刻见这帮人还是如此的浑不在意,再也控制不住,冷哼一声,声音提高八度,喝道:“开府库放粮,已是几天前的事,如今竟然还是如此迟缓!你们可是要逼得关中百姓揭竿而起,方才知道情势紧急?!”

这一顿咆哮,罗飞羽终于从在座众人脸上,看到了惊恐。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缓下来,说道:“洪承畴!”

“属下在!”

“你现在就是左布政使!”罗飞羽说道,“催福王府运粮,开府库放粮,就是你当前要做的紧要事!有什么为难之处,直接来找我!但是你们记住,从今日开始,关中,陕西布政使司,有百姓饿死,有人反乱,我唯你和杨巡抚是问!”

陕西巡抚杨鹤也当即上前,与洪承畴一起领命。

如此一来,陕西这么一个地方,就云集了杨鹤、杨嗣昌和洪承畴三位能干大员,再加上募兵的卢象升,以及罗飞羽亲自坐镇,可谓是前所未有的重视。

罗飞羽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在关中的反乱尚处于萌芽状态时,就以雷霆之势,彻底扑灭。这样做,付出的成本最低,收效却最大。

94 李自成

陕西布政使司换人之后,整个官僚系统一下子就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一方面,是洪承畴十分勤力,从上而下,全力推动下属办事干活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罗飞羽在这里,一个不满意,就直接撤掉原左布政使张启睿。如此雷厉风行,让这些官僚感受到危机,不得不变得勤力起来。

罗飞羽一直坐镇在西安府,不管具体的事务,但是每天都会在城里和周边府县转悠,算得上是真正深入民间,了解民间疾苦,为民众排忧解难。

这样的太师,还是掌控着锦衣卫的指挥使,却在关中地区如此亲民,世所罕见。

时间一天天过去,卢象升在各地募兵,进展十分顺利。各地募兵的名单,也在第一时间送到西安府。

这是罗飞羽的要求。

他最为关心的,就是那些反乱的头儿,李自成,张献忠,高迎祥,以及其他的一些人,是否有放弃起事造反的念头,转而应募当兵。

只是很可惜,他在这么多的名单之中,只在延安府安塞县的募兵名单中,发现高迎祥这个名字。

李自成,张献忠,都是米脂人。在米脂县的募兵名单中,没有这两个人的名字。

罗飞羽没有抱着侥幸心理,而是带着锦衣卫精骑,离开西安府,北上米脂。

这一路所耗费的时间,比到澄城要长得多。

米脂位于陕西布政使司延安府北端,在米脂更偏北端地方,就是府谷,也就是历史时间线上另外一支起义义军的发源地,首领是王嘉胤。

至于其他的三十六营首领,罗飞羽记不得这么多,也不是那么在意。

这是防患于未然之举,真正的理由,不足为其他人道,只有罗飞羽自己心里清楚。他告诉沈炼等人的理由,是很担心澄城碰到的那个李过,以及派李过到澄城与王二接洽的那个人。

他特意选择在入夜之后,才进入米脂县城。安顿妥当之后,他照例来到县衙,把知县李勇利和县丞等人都召集了过来。

“我过来是找个人!”县衙里头,罗飞羽直截了当地对知县等人说道,“他的名字叫李过。澄城王二聚众闹事时,他就在王二那里,意图煽动王二等人与官兵对抗。你们有谁知道这个人?”

知县李勇利看向县丞,县丞则看向手下的一众衙役。一阵沉默之下,在一众衙役的末尾,有个人战战兢兢地上前一步,说了一句什么。

“启禀太师,他说他知道这个李过,是银川驿站驿卒李自成的侄儿。”知县李勇利转述道。

“很好!”罗飞羽点点头说道,“这个李过,还有李自成,现在在哪里?”

这个衙役也茫然不知,知县李勇利转述道:“他说,已经好些日子没看到李过和李自成了。太师,需要召银川驿站的驿卒……”

话还没说完,罗飞羽就站起身来,直接说道:“你和他跟我一起去银川驿站。”

银川驿站在米脂城北三十里。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罗飞羽竟然还要连夜赶过去?

知县李勇利心里震惊,可不敢表示出来,只能照办。

这一次,罗飞羽只带了几名锦衣卫随行,其他人就在米脂现场里歇下。一行人赶到银川驿站,当即问清楚了情况。

李自成的确是这里的驿卒,只是在十多天前,就说家中有事,匆匆赶了回去。这些驿卒还是记性很好,说李过就是那一天来到驿站,然后跟李自成一同离开。

罗飞羽一路风尘仆仆没想到最终还是扑了个空。

他索性在这里休整几天,同时让知县李勇利找个人去李自成的老家,看看那里的情况。

李自成的老家,在米脂县西两百里处,这么一来一回,耗时可就不短,少说也要个十来天的工夫。

可是等了没几天,派出去的这个人,却突然快马加鞭赶了回来!还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李自成聚众起事,已经攻陷碎金镇,正往米脂县城而来。

县衙里,罗飞羽也是一脸的懵逼。

这是什么情况?虽说延安府一带受灾最重,米脂县也不例外。但是在免除赋税五年,外加开府库放粮赈灾的情况下,受灾民众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受他们的鼓动,起来闹事啊!

这很显然,是有穿梭者在背后推波助澜,推动此事的。

知县李勇利脸色大变。不过他最担心的还是太师罗飞羽的安危,回过神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劝说罗飞羽赶紧离开,这里由他镇守。

米脂县城距离边境榆林卫甚近,也是属于边关府县,县城有兵士两百。虽然不知道李自成到底有多少人,至少守城还是可以做到的。

罗飞羽却不这么想,他本来就是冲着李自成等人而来的。现在李自成反而自己往枪口上撞,他当然不能就此放过。

更何况,他还要搞清楚,到底是些什么人,在蛊惑李自成在这个时候起兵造反。也许这些人是在看到罗飞羽颁布的政策之后,情知再这么等下去,罗飞羽对整个关中和陕西布政使司的控制力度会更加强大,所以才不惜这么仓促起事,强行煽风点火。

他当即喊道:“沈炼!派人换下锦衣卫甲衣,去打探情况。”

待沈炼领命离去,他对知县李勇利说道:“立即关闭城门,许进不许出,召集兵士,把守城门!”

他这是要封锁消息,让李自成得不到现场的消息。

第二天,消息已经明朗,李自成所率饥民,足有千人,正直奔米脂县城而来。

只是这些人为何会要起来闹事,就知之不详。

米脂县城,一片恐慌。只是有三百锦衣卫精骑和两百兵士四处巡逻,城内秩序井然,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闹事。

李自成所率的这群人,终于到了。可惜迎接他们的,不是夹道欢迎,而是紧闭的城门。

他们还不知道,太师罗飞羽,以及所率的三百锦衣卫精骑,就在米脂县城里等着他。

城头上,罗飞羽没有露面,而是让知县李勇利与他隔空喊话。

城外的这群人,人数不少,足有千余人,但是相对于米脂县城这样的城墙,这点人,还是不够看。

县丞为罗飞羽转述知县李勇利与城外李自成之间的对话。但罗飞羽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个上面,而是看着李自成身边那个娇小的身影,知道了答案。

那是苏雅琴,她就是李自成聚众起事的原因!

95 夺城

苏雅琴骑着高头大马,就更显得身材娇小。

即便此刻这么些人,只有她能骑着高头大马,陪伴在李自成身边,她的心里,却很不是个滋味儿,而是充满了挫败感。

眼前的这座米脂县城,巴掌大的地儿,此刻城门紧闭,城墙竟然显得如此高耸,如此高不可攀,如此牢不可破。

这当然是个错觉,实际的原因,是她对身后这帮乌合之众没有信心,一点都没有。

李自成这个人的确是个人物,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拉起来这么一帮子人,跟着他一起,来这里攻打米脂县城。

可是接下来呢?苏雅琴心里没有一点底气。

胯下的战马,似是能感受到她的心情,不安地踏着马蹄,打着响鼻。

“不用担心!”旁边的李自成转过头来,声音温柔得足可融化寒冰,“先安营扎寨,今晚破城!”

苏雅琴鼻子一酸,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自成浓眉大眼,相貌堂堂,看到苏雅琴这个样子,心里头像是被一根长长的尖刺狠狠地刺中,疼得他忍不住嘴角都抽搐了一下。

他侧头看着苏雅琴的侧脸,小巧的鼻尖,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动着,如此楚楚可怜。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搂在怀中,狠狠地安慰一番。

一瞬间,李自成只觉得体内深处,从尾椎骨那里,升腾而起一股豪气,让他瞬间膨胀如巨人,俯瞰着眼前的这座米脂县城,俯瞰着万水千山,江山社稷。

我一定要打下这个大大的江山,送给眼前的这个可人儿,当做她的聘礼!

可是李自成万万没想到,苏雅琴心里发苦,鼻头发酸,可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那个看不到的对手,那个大明帝国的年轻太师。

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对手,几乎是跟她同一批最早进入这方世界的。还在萨尔浒大战中交过手。所不同的是,那一次大战,是她的崛起之战,是他的死亡之战。

数年的苦心经营,她距离掌控这方世界,已只是时间问题。她踌躇满志,带着刺客团,南下大明京师。只是略微用点力,就成功收服信王朱由检之令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

她要扶持他坐上大明帝国的皇座。

这样她才能加速推动大明帝国的衰败,才能让皇太极君临天下!这样她才能实现自己的目的,掌控这方世界。顺带着,她也能实现个人的皇帝攻略,把这方世界的皇帝,都给睡个遍!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她的这个对手,在一夜之间,崛起于魏忠贤阉党的血泊之中,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控锦衣卫,逼死信王朱由检,让她败退!

还把她给抓住了!

而她对他却毫无办法,最后还是靠着吐露一些情报,才把他连蒙带骗,给唬住了。

接下来,她才真正见识到他的霹雳手段,加官太师,掌控大明帝国的朝堂,调兵遣将,稳住辽东战局,整饬京营,查漏补缺。

已经烂到根子里的大明帝国,在他的一番大刀阔斧的操作之下,竟然开始止住颓势,焕发出新生来。

她策划布置的刺杀,引来的却是雷霆反击,潜伏在大明京师的刺客团,全军覆没。

如今,她只能赶到这里来,试图在这里掀起一股风浪来。

结果刚刚开始,他就反应神速,来了个釜底抽薪。这不啻于当头一盆冰水泼下来,把行将点燃的火药桶给彻底冻住了。

设想中的野火燎原,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些乌合之众,在这座小小的米脂县城之前,都束手无策。

苏雅琴心里一声长叹。要不是李自成的确是个人物,在这座小小的米脂县城里,也早一步埋下后手,她会忍不住现在就掉头离开。

天色渐渐暗下来,苏雅琴在李自成全方位的籍慰下,心里的阴郁终于好了一些。大帐外,星光璀璨,苏雅琴披着一件长袍,仰头看着天上的星空,心里起伏不定。

她的对手,如今在西安府,接到这里的急报,再率人赶过来,少说也要好几天的时间。

即使没有回头看,她也能感受到火辣辣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她的身上。

这种感觉,让她如饮醇酒,甘之若饴。

李自成拉起来的这帮乌合之众里头,可是有好几个来头不小的家伙。来自府谷的王嘉胤,来自延绥边镇的张献忠。张献忠这个家伙,也是个皇帝,苏雅琴也在寻思着,一旦李自成未能成事,要不把他也给睡了,让他接过李自成的大旗,继续祸害下去。

夜色渐深,米脂县城城头上,有守夜的兵士来回巡逻,不敢懈怠。

把守城门的兵士,久站不动,就有些抵不住瞌睡虫的侵蚀,站在那里,杵着长枪,双眼似闭非闭,站着打起瞌睡来。

黑暗阴影之中,一群人悄悄地接近城门,除了走路的沙沙声,以及沉重的呼吸声,就没有发出其他的声响。

领头的是刘宗敏,他一直劝说李自成起兵造反。可惜李自成一直下不定这个决心,直到他回到老家,激愤之下杀了艾举人全家和自己的妻子,这才被迫之下,不得不起兵造反。

可惜这个时候,朝廷的免除赋税五年的消息也到了,起兵造反得不到饥民的群起响应,已然错失最佳的时机。这个时候,刘宗敏反而劝李自成一起去应募当兵,可是李自成却铁了心,要起兵造反!

刘宗敏隐身在黑暗中,紧盯着城门洞那里。把守城门的兵士只有二十多人,此刻都是困顿不堪。只要缠住这些人,然后打开城门,这座县城就如脱光了衣服的娘们,敞开了胸怀。

刘宗敏伸舌头抿抿发干的嘴唇,回头看了一眼,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做好出击的准备。

邦邦邦!

三更到了,刘宗敏一跃而起,率先冲了出去。

骤然而起的喊杀声,搅乱了城门处的宁静和黑暗。刘宗敏率众如虎入羊群,势不可挡。

把守城门的兵士,骤不及防,被这群悍民冲击得七零八落,完全组织不起来有效的防守,纷纷往两侧逃窜。

“打开城门!”刘宗敏大喊着,制止手下去追杀逃窜的官兵,带着大家伙去打开城门。

嘎嘎声响中,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推开,就在这时,刘宗敏似是意识到什么,回头看去,不由得双眼紧紧一缩。

城门洞处的灯光能照到的大道处,一骑静静地站在那里,形如幽灵一般。

城外,喊杀声震天响,往洞开的城门杀来!

刘宗敏心里感觉到不对劲,可是容不得他多想,黑暗中,响起一阵嗡嗡声,尖啸声紧随而来,如同催命的哨声。

96 抢人

黑暗中的尖啸声刚刚响起,刘宗敏就直接往地上一扑。

这是弩箭,不是弓箭。

如果是弓箭,扑倒在地,也躲不过去!反而会死得更快!

四周火光闪烁,噗嗤声不断,惨叫声四起,倒地声不绝于耳。

刘宗敏脑袋里一阵轰鸣。

带来的这些老兄弟,都死定了!他们还没有见到荣华富贵,就倒在黑暗之中。

城外的喊杀声,气势如虹,越来越近。刘宗敏很想冲出去,告诉他们,不要冲进来送死!

可是没有用。刘宗敏唯一能做的,近乎于本能一样的求生能力,让他立即往旁边翻滚,直到碰上城门洞处的城墙,他才手扶着,贴墙站起身来。

冲在前头的人,争先恐后的,从洞开的城门,蜂拥挤了进来。他们大声呐喊着,火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都是兴奋得扭曲在一起。

只是他们听不到黑暗中响起的嗡嗡声,还有嗤嗤的尖啸声,也不知道脚下踩着的,是他们的同伴。

冲在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继续往前冲。人群蜂拥而至,一片片倒下。

刘宗敏已经看不到城门外的情况,他不知道米脂县城里,怎么会突然多出来这么多弓箭手,他也不知道,城门洞外,到底埋伏着多少弓箭手。

喊杀声气势如虹,却在冲进城门之后,被催命的尖啸声给阻遏住,很快就衰弱下去,直到彻底平息,被满地的呻吟和惨叫声给取代。

能够逃回到城外的人,都是些胆小怕死的家伙。他们冲锋时腿脚发软,拖在最后面,发现前面不对劲之后,掉头就跑,这才保住一条命。

李自成是被侄儿李过和几个老兄弟连拉带拽,抬出来的。他的身上,插着好几支弩箭,每一支都是只剩下尾翎露出在外。

苏雅琴就着火把一看,心里立时凉了半截。

这是锦衣卫的弓弩。

该死的!锦衣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来了多少人?那个该死的指挥使罗飞羽来了没有?

苏雅琴心里乱成一团乱麻,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李自成,双眼中带着迷茫。

其他人还以为她这是伤悲所致。

“我们必须赶紧离开!”张献忠沉声说道。

抢城门的好事,轮不到他,如此反而躲过了一劫。

李过抬头看着他,双眼如欲冒火。

黑暗中,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众人都是脸色大变。苏雅琴刚刚抬起头,猛然间后脑勺遭受到猛击,整个人往前一扑,却没有真个儿扑倒在地,而是被人一把拦腰抱住。

张献忠直接把她往肩头上一扛,只是瞪了李过等人一眼,就大步走了出去。

他的双眼中,透出一股子凶悍和狠厉。

李过心里一颤,好不怀疑。如果他敢出声阻挡,下一刻,这个来自延绥边镇的犯事边军,就敢挥刀砍过来。

“快走!”其他几个人如梦初醒,直接窜了出去。

生死时刻,哪怕地上躺着的,就是他们追随的李自成,此刻他们也都顾不上了。

只有李过抓着李自成的手,心里犹豫着,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在这里。

“走……走……”李自成咕囔着,声音虚弱,含糊不清。

李过松开手,双眼含泪,转身就走。

他从澄城回来之后,极力劝说叔父不要有起兵造反的念头。可是没有用。叔父完全沉迷在那个女人的温柔之中,对她言听计从,无可自拔。

叔父就是被那个女人害死的!

我要杀了她!

李过心里冒起这么两个念头,窜进黑暗之中。

在城门两侧,急促的马蹄声如闷雷,从两边席卷而来。

天色渐亮,四处逃窜的幸存者,还是没能逃脱锦衣卫的追捕,一个个被抓了回去。

李过也没能逃脱,被锦衣卫带到罗飞羽的面前。

他又见到了叔叔李自成。只是李自成已经死透了,躺在地上,没了一点气息。

罗飞羽一挥手。让锦衣卫给李过松绑,问道:“李自成身边的那个女人,在哪里?”

李过心里一惊,旋即冒起一股怒火,答道:“她被张献忠给带走了。”

“张献忠?”这一次,轮到罗飞羽心里一惊,“他怎么带走的?”

李过把当时的情形一说。罗飞羽当即一挥手,说道:“上马!”

“大人!”李过喊道,“我要杀了那个女人!”

罗飞羽转身,问道:“为什么?”

“因为就是她害死了我的叔叔!”

“嗯,她害死了你的叔叔,”罗飞羽说道,转身就走,扔下一句话,“我如果抓到她,会让你杀了她!”

这不是一句真话。罗飞羽即使真的抓到了苏雅琴,也断然不会交给李过来杀,而是会自己杀掉她。

上次抓到她,还不知道她就是那个疯狂的对手,让她在魅惑加交换情报的情况下,从容离开。这样的好事,就只能有这么一次,而不可能有第二次的。

张献忠带着苏雅琴,是骑着马逃走的,所以才没有被抓回来。从米脂现场城门外,只有一条驿道,一直往西北。他是连夜独骑,黑灯瞎火的,时间也不算长,跑不出多远。

罗飞羽率锦衣卫风驰电掣,顺着驿道一路追下去。追出二十多里地,就看到倒毙在路上的战马。罗飞羽精神大振,十有八九,张献忠带着苏雅琴,就在前面的驿站。

驿站在李自成率人前来攻打米脂县城之前,就已经空了,除了空房子,什么都没有。

罗飞羽在驿站前勒马而立,一挥手,锦衣卫立即两边散开,把驿站团团包围。

驿站内外,静悄悄的。罗飞羽拔刀在手,当先走了进去,浓郁的血腥味自里屋散开来,十分明显。

血腥味来自一具赤裸的死尸,瘦长身材,长须,健硕,面色带着微笑,满足,似乎没有遭到痛苦的折磨。

致命伤在左胸心脏处。罗飞羽一看,就知道这是狼牙刺所刺伤。

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出来。

张献忠击晕苏雅琴,带着她一路急赶,把马都给累死了,来到驿站,只怕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浴火,直接上了苏雅琴,正在极乐之时,被苏醒的苏雅琴刺中心脏,当时就毙命了。

苏雅琴什么也没有留下,只在墙上,用张献忠的血,写了个大大的“杀”字。

罗飞羽默然看了半响,冷哼一声,令道:“带上尸首,回去!”

97 八大家

回到米脂县城,罗飞羽把一应琐事交给沈炼和米脂知县李勇利等人处理,自己回到住处,好生歇息一番。

在他眼前,随着他的心念转动,浮现出玉玺的图像,下方的进度条,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往前拱了一大截。

如今的进度,已经快要到接近一半的位置了。

尤其是这次的陕西之行,效果十分明显。强力安抚受灾的饥民,就是罗飞羽此行的本意。现在,却来了个锦上添花,意外惊喜。

苏雅琴这个女人,已经变得疯狂了。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蛊惑怂恿李自成起兵造反。就相当于火药桶已经是被泼了一盆水,她还要强行去点燃。

这个效果如何,她心里十分清楚,但是她还是不管不顾,不惜牺牲色相,去推波助澜,暗中点火。

不过她也许不是牺牲色相,而是……乐在其中!毕竟李自成这个人,可也是历史时间线上的皇帝之一。当然还有那个张献忠。也许张献忠是强行睡了她,而不是她主动睡的,所以在恼羞成怒之下,她把张献忠给杀了。

接下来呢?这个疯女人会去哪里搅事生非?她有没有收到后金那边的风言风语?她会不会急着赶回去安抚皇太极?而不是继续在外面浪荡?

苏雅琴能在大明帝国京师搅风搅雨,罗飞羽当然也可以派人在后金散播谣言,惹是生非。在苏雅琴从京师逃出来,赶到陕西这边时,后金那边的风言风语,也已经散播开来。

现在,陕西这一块儿,已经不再是个大隐患。免赋税,赈灾,放粮,足够让受灾的饥民有盼头了。真正起来闹事的几个人,李自成,张献忠,还有李自成手下的老兄弟,都已经死了,再也翻不起哪怕一点小小的浪花。刘宗敏,李过,这些人被俘,罗飞羽已经想好了,会把这些人发配到边军效力。

接下来,罗飞羽要去的地方,就不是回到西安府,而是往北,从榆林到府谷,再入大同,最终目的地则是张家口。

在魏忠贤时代,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对内,监视群臣,对外,也掌控着对后金和蒙古的情报刺探收集工作。罗飞羽掌控锦衣卫,大力加大对外的人力和财力支持,也很快就有了回报。

后金所在那个苦寒之地,地广人稀,可是建州女真精骑甲胄兵器比明军还要精良!

这种情况当然很不正常。以后金区区不过数百万的人口,根本就支撑不起十余万精骑军备所需。

答案就在山西,就在那些往返于后金与关内的商队身上。

锦衣卫已经基本摸清,这些往后金输送物资的商人,集中在山西八大家,他们盘踞在张家口,以正常贸易为依托,源源不绝地往后金输送粮食、盐铁和火药火器等违禁物资。

罗飞羽掌权之后,已经严令各边关守军严查这类走私违禁物资的贸易,可是从锦衣卫传过来的情报,张家口一带的这些贸易,仍然十分猖獗。

如此一路骑行,除了领略塞外风光的同时,也感受到边关的荒凉困顿。进入张家口,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

张家口堡属宣府镇万全左卫所辖的卫堡,有着与其地位不相称的繁华,已经不再是土堡,而是城。

这里是从京师和山西出塞的通道之一,俗称东口,而位于陕山西的大同,则俗称西口。

罗飞羽率锦衣卫三百精骑入城,就连宣府总兵王承荫也丝毫不知情,更别提镇守张家口堡的边军。

坐镇张家口堡的,是千户王英。这是个肥缺,王英就正是宣府总兵王承荫的亲族亲信。

正是傍晚时分,罗飞羽直入城中的卫所军营,千户王英不知道去了哪里。不在卫所军营里头。

罗飞羽很有耐心,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才等来千户王英。

千户以下,还有两个副千户,以及百户试百户十来人,此刻就全聚在堂中。

罗飞羽继续喝茶,一声不吭。

千户王英及一众属从个个心中忐忑,不知道这一次锦衣卫大队人马来此,还是太师兼锦衣卫都指挥使罗飞羽大人亲至,到底是有什么要事。

没有要事,也不可能劳动这位年轻的太师亲自前来,还秘而不宣啊!

镇抚使沈炼大步走了进来,在沈炼跟前禀道:“太师,城门已关闭。”

“很好!”罗飞羽点头说道,目光看向千户王英,“王千户……”

“属下在!”千户王英快步上前,战战兢兢答道。

太师率锦衣卫一来,先关城门,这是要……抓人了?!

“你已经派人急报宣府总兵王承荫了?”

千户王英不敢隐瞒,连忙答道:“是!”

“很好。”罗飞羽说道,“我是来抓人的,不能等那个王总兵赶到了。”

千户王英,以及身后站着的一众副千户和百户试百户等人,个个眼前一黑,双腿打颤。

他们搞不懂情况,这位年轻的太师刚刚整饬京营,砍了五军都督府好几个功臣勋贵的脑袋,怎么他现在来这里拿边军开刀了?

一见这帮人这个样子,罗飞羽就忍不住想笑,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再慢慢放下茶杯。正巧这个时候,千户王英没听到罗飞羽号令锦衣卫上来抓人的吩咐,悄悄抬起头来,用眼角余光瞄了几眼,刚好就看到罗飞羽正在看着他,不由得全身一颤。

“我不是来抓你们的。”罗飞羽嘿嘿一笑,说道,“不过你们所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念在你们镇守边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前一句,让他们松了一口气,后一句,又让他们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

“每个人拿张纸,拿笔,写下收受了哪些商人的孝敬银子多少两,又给卫所镇长官送了多少银子。老老实实地坦白,我既往不咎。偷奸滑科,隐瞒不报,在今日之后,还上下大捞其手的,那就别怪锦衣卫不客气了。赶紧吧,我还要让你们带人去抓人!”

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一边是威吓,一边是安抚,这一套策略,罗飞羽用得炉火纯青。

本就一直吓得战战兢兢的千户王英等人,这个时候哪还敢抱着侥幸的心理,去隐瞒不报。反正太师已经说了,老老实实地坦白,既往不咎。

故而一个个写得很快,看来每个人心里都是揣着一把账的,明白得很。

很快,罗飞羽身前就有了一叠纸。罗飞羽看都没看,直接收了起来,站起身,说道:“很好!点齐人马,随我去抓人!”

“遵命!”千户王英等人大声应和,喊声如雷,气势如狼似虎。

98 喜宴生悲

刚刚入夜,张家口堡城里,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一队队兵士小跑着,在城中穿行,步伐一致,咚咚作响。急促的马蹄声,就更是如催命的鼓点,令人胆战心惊。

这一次要抓的人,都是商人,也还都是大商人。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一共八个,是锦衣卫调查出来的名单,罪名很简单,向建州女真输送粮食、铁盐、火器火药,以及他们想要的任何物资。

这些都是朝廷禁止输往塞外的东西,更不能输往后金。

可是这八个大商人,却对此置若罔闻,也因此与后金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谊。

更为惊人的是,他们还暗中为后金提供大明边军和各处关隘驻军的情报。

还为后金在大明帝国内的细作奸细提供便利,充当中间人,收买大明的官吏,为后金效力。

这其中的任何一条,都是罗飞羽所不能容忍的。在收到锦衣卫搜集的情报之后,哪怕还只是一些蛛丝马迹,罗飞羽就下定了这个决心,一定要这些人绳之以法。

并且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杀了这八大家,也就斩断了他们向后金输送营养的血管,让后金失去持续发动战争的人潜力。

八大家盘踞在张家口堡,以此为基地,分号,银号,遍布京畿、山西、以及江南一带。抄没他们的家产,对本就缺钱的大明帝国来说,无异于又凭白增添了一笔庞大的收入。

巧的很,八大家的当家人,正齐聚在张家口堡里最大的酒楼里,为八大家之首的范永斗举办庆贺宴,庆贺他又纳了一房小妾。

千户王英知道他们聚在那里,直接带着罗飞羽,以及一队锦衣卫,来到酒楼前,翻身下马,恭敬地说道:“太师,请!”

罗飞羽径直入内,登上三楼。一楼和二楼大堂,摆满宴席,座无虚席,都是来为范永斗娶妾庆贺的宾客。

他们见到千户王英带着罗飞羽进来,跟在一旁,点头哈腰的,恭敬得不得了。而在门外,大队的锦衣卫,还有一队队兵士,不由得心中惊疑不定。

三楼才是尊贵宾客所在,偌大的大厅,只有那么寥寥三席,呈品字形摆放。还有布幔隔开,显是里面还摆有桌子。

“千户大人!”千户王英一露头,就有人热情地招呼道。

王英脸色一沉,低喝一声:“闭嘴!”

待到罗飞羽现身,三楼大厅里,立时一片死寂。

锦衣卫出现在这里,可不是个好事情。尤其是那些心中有鬼的人,此刻更是心中忐忑不安。

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上前来,弓着腰,恭敬地问道:“千户大人,这位大人是……”

千户王英在罗飞羽面前,不敢再吭声。罗飞羽扫视一圈,目光落在这个胖子身上,反问道:“你就是范永斗?”

“是是是,大人……”范永斗点头哈腰,满脸堆笑。

“嗯,你们还留下来主座,”罗飞羽微笑着说道,“王英,这是你坐的位子?”

千户王英都快要哭出声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全身颤抖着,不敢出声。

在场所有人都是面色大变,范永斗脸上的笑容也僵在那里。

罗飞羽没管跪在地上的千户王英,施施然走过去,一屁股坐在范永斗旁边的位子上,说道:“范家真是家大业大啊,娶个小妾,都这么舍得大摆筵席。小妾呢?唤出来,让我看看。”

满屋子的人都吓得不敢吭声。沈炼一挥手,两名锦衣卫上前,直接撤了隔断的布幔。

布幔后面,还有两席,全部是女眷。

沈炼走过去,扫视一圈,喝问道:“新娘子是谁,出来!”

一众女宾之中,站起来一人,身穿大红纱衣,款款上前来,对着罗飞羽施礼。

罗飞羽上下打量着她,连连点头,“嗯,的确是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王妙莹,祖籍扬州,来自……南京……”

“南京?”罗飞羽问道。

王妙莹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罗飞羽,又低下头去,低声答道:“是,民女自幼……就在秦淮河……范老爷买下民女……”

声音很低,幸亏大厅哦安静得很,罗飞羽才听得清楚她在说什么。

“秦淮河……”罗飞羽并没有感到意外,“范永斗花了多少银子,才买下你的?”

“十万两银子。”

“十万两银子!”罗飞羽都有些吃了一惊,“秦淮河像你这样的美女,还有哪些?”

王妙莹沉吟一下,答道:“大人,秦淮八艳,任一个,都不是民女所能比拟的。”

“哦?那要买下秦淮八艳,又要花多少银子?”罗飞羽好奇地问道。

“大人,秦淮八艳,再多的银子,也是买不到的。”

罗飞羽呵呵一笑,答道:“怪不得,不然这位范老爷啊,可就要把秦淮八艳都给买到张家口堡里来了。”

“大人,小民……”范永斗堆着笑,说了声。

“闭嘴!”沈炼一声断喝,打断他的话,“太师在问话,要你插什么嘴?再胡乱插嘴,一刀砍了你的脑袋!”

范永斗学着千户王英,一下子就跪了下去,一身肥肉都在颤抖着,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罗飞羽哈哈一笑,对吓得不轻的王妙莹说道,“这位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沈炼,放心吧,他可是个怜香惜玉的家伙。我再问你,你可知道范老爷的这么多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王妙莹轻轻摇头。

罗飞羽转向跪在地上的范永斗,问道:“范老爷,你来告诉她,你的银子是哪里来的。”

“太……太师,小民的银子,都是走南闯北,一两一两……攒出来的……”

“哦,你倒是个奉公守法的商贾了,”罗飞羽呵呵一笑,“就是不知道,你在努尔哈赤和皇太极面前,是不是也这么说的?你奉的到底是大明律呢,还是皇太极的后金律法?”

“太师,小民……”范永斗大急,叫嚷道。

罗飞羽没理他,而是转向王妙莹,问道:“现在你可知道这位范老爷的银子从哪里来的了?”

王妙莹看看范永斗,哪里还不知道,这位范老爷已是大祸临头了。她缓缓跪下,低头说道:“太师手刃阉党魏忠贤,民女在秦淮河,也曾焚香跪拜,喜极而泣。太师,民女……实不知……范老爷的银子,来自何处……”

罗飞羽点点头,答道:“起来吧,你不知道也不奇怪。范老爷的银子,都是从努尔哈赤和皇太极那里换来的,而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银子,就是纵精骑,从大明辽东那里烧杀劫掠抢来的的,每一两银子,每一两黄金,都沾染着大明子民的鲜血和眼泪。范老爷,我说的可对?”

99 暗自庆幸

范永斗吓得趴伏在地,大声哭喊着:“太师,冤枉啊……”

所有宾客,都是吓得瑟瑟发抖,脸色煞白。

锦衣卫来抓人,还是太师亲自带着锦衣卫来抓人,冤枉不冤枉,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的倒霉事,为何自己给赶上了!

“哼,冤枉!”罗飞羽冷哼一声,看也不看趴伏在地的范永斗一眼,说道,“王千户!你还趴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起来认人抓人?!”

千户王英可也是吓得魂飞魄散,此时听到罗飞羽如此一声断喝,立时如听到天籁之音那般,喜极而泣。巨大的落差,让他一阵阵晕眩,忙不迭地爬起身时,站都站不稳,颤声答道:“是……是……”

沈炼来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张纸,说道:“照着这个名单,一个个抓!”

不少宾客眼前一黑,瘫坐在椅子上。尤其是有幸跟范永斗坐在一张桌子上的,更是全身颤抖,完全无法控制。

楼梯口,一队队锦衣卫现身,千户王英定定神,看向手中的名单,手指向跪在地上的范永斗,大声念道:“范永斗……”

立时有锦衣卫上前来,直接把范永斗给拖了出去。范永斗肥胖的身躯,完全无法站立起身,一个劲儿地喊着:“冤枉啊!冤枉啊!”

“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

随着千户王英念出一个又一个的名字,锦衣卫带走一个又一个人,座无虚席的宴席,一下子就空了下来。锦衣卫要抓的,可不仅仅是这个八个人,而是这八大家的所有人,老板,掌柜,伙计,亲朋,好友,都不放过。

罗飞羽这一次的策略,是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他是鉄了心,要彻底斩断这帮无良商人向后金输送物资的通道,以雷霆手段,震慑其他的商贾,让这些人做这些违禁生意之前,先掂量掂量脖子够不够硬,舍不舍得掉脑袋。

宣府总兵王承荫快马连夜赶到,当他见到罗飞羽时,第一件事情,而是老老实实地写清单,收受了哪些商人的孝敬银子,又给朝中的哪些人孝敬了银子。

他不敢不从。更慑于锦衣卫的赫赫凶名,不知道这位太师已经掌握了哪些罪证,又素知这位太师在朝堂上的作风可是简单粗暴,一手是既往不咎,官照做,事照办,一手是绣春刀,抄家砍人,毫不含糊,所以不敢隐瞒,就怕遗漏。

灯光之下,罗飞羽拿着手里的纸笺,粗粗扫了一眼,对着身前的宣府总兵王承荫说道:“这是个肥差啊!王总兵!”

宣府总兵王承荫扑通一声,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哭丧着嗓子,说道:“太师……饶命!”

罗飞羽看着他,沉声问道:“这份清单,可有隐瞒?”

“太师……”宣府总兵王承荫颤声答道:“属下记得的,绝无遗漏,属下……不敢欺瞒太师!”

“这份清单,可是关系到你的脑袋,还有你全家性命的大事。”罗飞羽沉声说道,“你再一个人好好想想,明日天亮,再交给我!”

他直接把清单扔给宣府总兵王承荫,然后吩咐锦衣卫,把王承荫关到一间房子里,不许与任何人接触说话,让他一个人好好想想,好好写。

这样做,可是比直接砍了他的脑袋还要更折磨人。

整个张家口堡,一夜惊魂。所有在此歇息的商队,都无法出城。以往畅通无阻的通道,门路,这一次,全部失效。

把守城门的,除熟悉的边军,还有锦衣卫!

没有人有那个胆子,试图去走锦衣卫的门路。

一直到天色大亮,城中才渐渐平息下来。没有被抓的人,都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庆幸无比。

紧接着,一个惊人的消息就在城中迅速传开。昨夜抓的人,是范永斗等人,而带队的,则是新任的太师,锦衣卫都指挥使,罗飞羽大人!

城中的搜捕结束了,城门却一直没有打开。一连十来天,只有人进城,却没有听说有人能出城。

被困在城内的商队,都急得团团转。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对此有什么怨言。

商队的老板掌柜,可就坐不住了。再这么下去,运出去的货物,可就无法及时送抵客人那里了。

没办法,他们只能推举出德高望重的几个代表,前去求见太师罗飞羽。

他们的确见到了太师,太师对他们这些商人,也是勉励有加,只是何时可以开城门,答复就不尽如人意。太师的原话,就是让大家再耐心地等一等。

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如此又是好几天的工夫,城中终于等来了大消息。

三天后,太师将召集城中的所有人,公开行刑!

张家口堡的高高城墙里头,没有空地能容纳得下这么多人。天色刚亮,大街小巷,就有精骑和兵士来回穿梭,通知所有人,到南门外,围观公开行刑。

在南门外,搭起来的木台,足足有一人高,坐满了商队的老板掌柜,以及城中的商贾大户。木台两边,还有很多木架子,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宣府总兵王承荫,以及张家口堡千户王英,都在木台上,忙前忙后。见到这两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台子上的这些商贾掌柜,心里都不自觉地安定了许多。

要在张家口堡做生意,要通过宣府镇跟塞外牧民做生意,这两个人是绕不开的。现在这两个人仍然在职,那就说明生意还是做得下去。太师前来抓人杀人,也不是要禁止大家跟牧民做生意,而是不能像范永斗那几个人那样,做辽东的生意。

辽东那条线,几乎被范永斗等八人给把持了。利润丰厚。此前曾有好多人想要掺和一脚进去,结果很不好。

人家根本就不容许。想要私下里去辽东的,不是再也没有回来,就是刚刚出长城,就人货两失,只剩下寥寥几个人逃回来,诉说着马贼的凶狠毒辣。

幸亏没有掺和进去啊!坐在木台上的这些人,一边耐心地等着,一边在心里暗自庆幸。

一直等到午时,太师罗飞羽才带着一群人,登上木台。眼尖的人这才发现,跟在太师身后的人,还有辽东督师孙承宗,蓟镇督师袁崇焕,大同总兵姜襄!这是临近的重镇总兵都赶来了!

太师罗飞羽一到,随着三声炮响,城门洞开,从里面押出一队人,正是范永斗八大家的人!

100 现场教育

太师罗飞羽站起身来,看着木台下的囚犯,跪了一地,以及四周黑压压的人群,和维持秩序的锦衣卫和边军兵卒。

他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

但是他更希望,此刻手中能够拿个麦克风,能够有高音喇叭,把他的声音原封不动地,传递到四面八方。

可是这是个奢望,他只能尽可能大声说话,这样就能让木台上的这些人听得清楚,这样也就足够了。

“跪在地上的这些人,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等八个人,在张家口堡,在宣府镇,都是素有善名。”罗飞羽说道,“可是你们都还不知道,他们的善名,他们的金子银子,是怎么来的吧!”

罗飞羽停顿了一下,左右环视,自问自答道:“他们的金子银子,都是从辽东后金那里赚来的的!后金的努尔哈赤,皇太极,因此而把他们奉为座上宾,心甘情愿让他们八大家赚他们的金子银子,为何?”

“因为这些金子银子,就是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率后金精骑,烧杀劫掠大明的子民,抢来的!”

“他们用这些不能吃不能穿的金子银子,沾满大明子民的血和泪的金子银子,从范永斗为首的八大家手里,换取武器、粮草、盐铁、火器火药,再用这些刀剑火器盔甲,武装后金精骑,再来大明烧杀劫掠,屠戮百姓!”

“你们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杀?该不该千刀万剐?”

“该!”

木台上,这些坐在木台上的商贾,大户,掌柜,老板,一个个义愤填膺,振臂高呼。

不管是做个样子,还是真的觉得这八大家的人如此做丧尽天良,这个时候如此反应,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台下的人,听不清楚罗飞羽的话,可是等待的这些天里,关于范永斗为首的八大家通敌的传闻,早就传遍整个张家口堡城里头的大街小巷,此刻听到木台上众人振臂高呼,所有人都只觉得一股怒气冲天而起,一个个义愤填膺地挥舞着手臂,大声喊叫起来。

“杀!”

“杀!”

“杀!”

……

喊叫声越来越整齐划一,越来越声势浩大,声浪直冲云霄,席卷四野。

罗飞羽很满意这样的反应,待喊叫声渐渐平息下来,他抬起手臂,缓缓下压,让大家安静下来。

他换了个语气,继续说道,“也许有些行商的人觉得,杀了范永斗这些人,机会就来了!辽东的生意,皇太极的金子银子,好赚啊,为什么不去赚呢?!”

“对于这样的人,我希望他们好好睁大眼睛看看!这些金子银子,你们有命赚,有没有命去花?这一次要杀的,可不仅仅是范永斗这么些人,而是他们在各地老家的亲族,凡是与后金输送武器物资的生意有关的,一律抄家灭族!”

“他们的人头,会悬挂在城门上,警示过往的商旅,后金的金子银子,沾满了大明百姓的鲜血,是不能去昧着良心去赚的!你非要去赚这个钱,就别怪锦衣卫的绣春刀太锋利!”

“好了!行刑吧!”

罗飞羽缓缓走到居中的位子上坐下,锦衣卫和边军兵卒,几个押着一个,拖到木架前,套上绳索,静候一声令下,就踢掉垫脚的木架。

这个场面蔚为壮观。

四百余人,同时被踢掉垫脚的木架,悬吊在空中,原本的哭喊声,一下子就全部戛然而止,被堵在他们的咽喉里。

左右望去,尽是一具具在空中晃荡的躯体,徒劳地挣扎着,吸不进去最后一口新鲜的空气。

坐在木台上的商贾老板,掌柜大户,一个个心惊胆战,额头冒汗。

他们终于亲眼见识到这位年轻太师的狠辣!

当阖城百姓全部散去,这些人仍然不能离开,而是分为两组,朝左右走去,近距离去观摩一下被吊死的这些人,让他们接受现场教育。

罗飞羽就是要震慑住这帮商贾老板。这些人,都是重利胜于一切的家伙,为了超额利润,那是敢提着脑袋到处跑的人。禁是禁不了的,也没那个必要。但是要给他们设下规矩,画出红线。

不能跟辽东的后金做生意,就是罗飞羽给他们这些人画出的红线!

越过这条红线的下场,就是范永斗这些所谓的八大家这样,抄家,灭族,头悬挂在城门上,警示后来者。

第二天,城门打开,滞留在城里的商队,迫不及待地启程,北上的,南下的,把这里发生的事,带往四面八方。

罗飞羽办完这件事,没有在张家口堡城里头再待多久,就带着锦衣卫三百精骑,回到京师。

这么绕行一大圈,从京师到西安府,再到张家口堡,回到京师,他的人还没回来,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师。

夜深人静,兵部尚书崔呈秀等人各自回府之后,罗飞羽一个人独自呆在偌大的书房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随着他的心意转动,眼前浮现出玉玺的图像来,下方的进度条,在悄然之间,往前拱了一大截,已经越过中点线,超过50%了。

在历史那条时间线上,大明帝国的覆亡,后金的进攻,只是外因。真正的主要因素,其实还是内因。其中一个,就是关中地区的农民义军,就像是个黑洞一样,牵扯吸引了整个帝国的庞大资源,兵力,物资,粮饷。

但是引起关中地区义军烽起的原因,则还是赋税!在东林党人把控朝堂的情况下,他们代表的地主商人阶层,逃避了赋税。以至于全部赋税的压力!都压在贫穷老百姓的头上,压得他们不得不反,不然就没有活路。

罗飞羽的强力安抚,就是扭转这个态势,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赋税征收的压力,慢慢转移到地主商人的头上,让底层的穷苦老百姓能够获得喘口气的机会,并成为他的坚实后盾。

罗飞羽一回到京师,与崔呈秀和郭允厚等人商议的,就是这些事。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要事要做,就是各地藩王,十三万的宗室,以及皇亲国戚,功臣勋贵!

这个事情,到底该怎么入手呢?既不能操之过急,又必须推行下去,不然接下来收拾各地的地主商人阶层,就会遇到更大的阻力。

罗飞羽坐在红檀木木圈椅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在心里盘算着这个事。

101 秋燥

这个事情,其实早已经有过先例。兵部尚书崔呈秀,户部尚书郭允厚等人,都是饱读诗书的人,一听罗飞羽的这些个想法,立刻就找到了一个先例。

那就是汉朝时,武帝刘彻推行的推恩令。

只是情况有些不同。汉武帝刘彻推行推恩令,是为了削弱分封诸王的势力,加强中央集权。而罗飞羽现在想要做的,则是解决土地兼并严重的问题,为后面推行一体纳税的措施做铺垫。

所以他准备把推恩令的范围扩大,不光是各地的藩王及宗室,还包括地主豪绅商贾大户,让这些人的全部子女,都有权继承土地和财产。

这样就可以把集中起来的土地和财产,不断分割下去,抵消土地兼并的进展。

……

天气渐渐变冷,各地藩王陆续进京,朝廷却在此时,推出一系列的重大举措。

每一项通告天下的政策,都是太师会同六部九卿共同签署。

乍看起来,这些政策都是虚的,并不能解决大明帝国当前的困境。但是其中的每一项,实际上都是影响深远。

推恩令,不管是藩王、列侯还是百姓,都一样适用。只是藩王列侯的爵位,除长子外,不再是世袭罔替,而是继承一次就降一等。

针对皇明祖训的修改,则是由宗人府主持进行的,适用于十三万宗室,容许宗室子弟入仕、经商、耕读和从事手工业。

这实际上是为十三万宗室子弟松绑,不然的话,这个庞大的群体里面,既有富可敌国的藩王,更多的则是沦落为赤贫穷人。只是因为这些人姓朱,是宗室之后,他们就都不能从事士农工商,以至于因为穷得没钱来京师找礼部取个正式的名字。

新春一过,驾崩的天启帝灵柩,终于入土为安。至于自缢身亡的信王朱由检,则早就入葬了。

紧接着,就是迎立新帝的大事。

纷纷扰扰大半年之后,这件大事才终于尘埃落定。福王朱常洵入继大统,改元崇祯,大赦天下。

只不过两京十三省,已经习惯了每一道政令的落款,都是太师与六部九卿联名签署,现在则在太师之上,多了个皇帝的签名,以及鲜红的玉玺印章。

这些悄然之间的改变,已经为天下人所熟知,没有人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妥。毕竟这一年来,朝廷政令通和,大明帝国上下内外,呈现出一股完全不一样的安详与和平景象。

……

崇祯二年,北方依旧是大旱,入秋之后,一股莫名的燥热,就笼罩在整个京师内外。

老百姓只知道秋高燥热,却不知道,在太师罗飞羽大人的府上,那间宽大书房里的气氛,比秋燥还要更加的躁动不安。

罗飞羽召集回来的,辽东督师孙承宗,登莱巡抚袁可立,蓟镇督师袁崇焕,再加上协理京营戎政卢象升,以及从陕西左布政使任上调任北直隶巡抚的洪承畴,此刻都集中在书房里。

书房正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沙盘,以厚木雕刻而成,山川河流,森林草原,城池道路,边关隘口,地势起伏,都一目了然。乃至于各地之间的距离,也都十分恰当。

孙承宗等人一进门,一双眼睛就再也挪不开,紧紧地盯着这副巨大的木质沙盘。

在场的,还有兵部尚书崔呈秀,户部尚书郭允厚,工部尚书薛凤翔,锦衣卫镇抚使沈炼和陆文昭,以及罗飞羽留在身边为他打理事务的杨嗣昌。

可以说历史那条时间线上的明末名将,十之七八,都被罗飞羽网罗到这里来了。

罗飞羽手里拿着几根长杆,分递给众人,哈哈一笑着说道:“两位老将军,不用这么看着这副沙盘,工部正在制作辽东和登莱的沙盘,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带回去了。”

孙承宗和袁可立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罗飞羽收起笑容,直奔主题,说道:“有个坏消息要告诉大家,我们在建州后金的细作,基本上都被拔掉了。好消息是,锦衣卫这两年来,也把后金在各地的细作内奸,给狠狠地反复梳过好几遍,也基本上拔除了。所以我们和后金皇太极,都不知道对方的底细。”

众人都保持着沉默,等着罗飞羽的下文。

“不过我们还是从建州后金那边,获取到一些零星消息,”罗飞羽接着说道,“北方大旱,后金和蒙古诸部都受灾严重。再加上在宣府镇张家口堡严查出长城的商队,输往后金的粮草物资,大为减少。我估摸着,皇太极这个时候的境况,肯定比朝廷还要更难受。”

书房里,响起一阵轻松的笑声。只有户部尚书郭允厚有些无奈的样子,带着几分苦笑。

罗飞羽看着他,笑着说撒了,“户部郭尚书压力很大啊,国库的粮银,恐怕过个冬,过个年关,就又要见底了。”

“是!”郭允厚答道,“太师明鉴。”

罗飞羽哈哈一笑,说道,“所以你们看,皇太极这会儿的日子,也许比我们更难过!”

袁可立把手中的木杆指向登莱,说道:“太师所说的,并非夸大其词。登莱,关宁锦一线,后金百姓逃亡者众。从这些人口中,问出来的情况大致相同,缺粮,八旗旗主怨气冲天,纷争不断。”

辽东督师孙承宗点着头,示意袁可立所说不虚。

“太师,两位老将军的意思是……”蓟镇督师袁崇焕双眼发亮,沉声说道,“……皇太极会出兵?”

罗飞羽手里的木杆,指向蓟镇北面的喜峰口一带,轻点几下,说道:“这里!皇太极如若出兵,十有八九会走这条路!”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沙盘上喜峰口所在的小小关隘上,都在心里沉思着,沉默不语。

杨嗣昌悄悄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轻声说道:“太师,在下……不知该讲不该讲?”

“既然你出现在这里,有什么见解,大胆地讲出来。”罗飞羽看着杨嗣昌,鼓励道。

“是!”杨嗣昌声音沉稳了许多,答道,“皇太极如若绕道蒙古诸部,从喜峰口一带入关,这……是一场豪赌……”

“当然是!”罗飞羽答道,“你们呢?对这个事怎么看?如果你们是皇太极,你们会做什么?准备怎么做?还是……什么都不做?”

这一次,就连杨嗣昌,都沉默了下来,紧盯着沙盘,皱眉苦思:如果自己是皇太极,会做什么?怎么做?还是什么都不做?

102 风起

事实上,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在考虑着这个问题,包括户部尚书郭允厚,也在把自己代入到皇太极的身上,考虑怎么过冬这个大问题。

杨嗣昌最先抬起头来,说道:“太师,在下愚见,如若在下是皇太极,会派人前来议和。”

“议和?”袁崇焕皱着眉头说道,“以皇太极的为人,他如何会主动提出议和?”

罗飞羽说道,“我们现在先讨论各种可能性,每种可能,又该如何应对,然后再来看,每一种可能性到底有几成把握。”

“现在,皇太极派人来议和,是一种可能性。”

“很好,现在,如果我们得到消息,说皇太极派了一队人前来议和,正在前来京师的路上,而我们这个时候,还不知道皇太极为了议和,到底会提出哪些条件,会有哪些要求,我们该如何应对?”

袁崇焕明白了过来,这就是一种新颖的做法,规则简单,却要每个人都能站在敌人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去找出各种行动的可能,针对每种可能,找出应对之策!

所谓算无遗策,只怕就是这样子得来的!

他看了一眼杨嗣昌,见他在那里皱眉沉思,答道:“在下以为,不会同意皇太极的议和。但是会与之周旋,弄清楚他们的底细和想法。”

“嗯,这是一种应对,你们呢?认为该如何?”罗飞羽问道。

讨论刚一展开,就极为热烈。在关于议和这个问题上,主要就是杨嗣昌和袁崇焕两个人为主,其他人分别站队,为两人出谋划策,各抒己见。

光是这个一议题,就讨论了一个多时辰,直到侍女送来茶水糕点,讨论才告一段落。

这般别开生面的讨论会议,一连进行了三天,各种各样的可能与应对,都讨论得清清楚楚,没有什么遗漏。

讨论的成果,就是皇太极议和的可能性有,但是很小。他即使真的派人前来议和,很大可能还是为了掩盖出兵的图谋。

故而军事上的准备,势在必行,就连杨嗣昌和郭允厚这两个坚定的议和派,也都觉得如此有备无患,非常有必要。

而皇太极出兵,强攻关宁锦防线的可能性也低,更大的可能,是绕道蒙古诸部所在的大草原,从喜峰口一带入关!

北方大旱,蒙古诸部纷纷狮子大张口,要求朝廷给予粮草银子以支援。可是户部尚书郭允厚是主管国库的,更清楚以现如今的情况,朝廷没有余力去安抚这些贪得无厌的蒙古诸部。以至于长城外的大草原上,势力最为强大的察哈尔部西迁,留下的一些中小部落,本来就跟后金眉来眼去的,这一下就更是有了充足的理由。

原本作为大明帝国外部屏障的大草原,情势已经发生重大变化,也为皇太极大军绕道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两个月的时间,罗飞羽一直在紧锣密鼓地做着各种准备。他还带着人马,走遍喜峰口各关隘,到遵化、蓟州,以及毗邻京师的顺义、通州等地,实地查勘。

他坚信皇太极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而是会主动出击。除非苏雅琴能够劝阻,否则皇太极一定会走这一步险棋。

他直接待在蓟州,如同安坐在蜘蛛网中央的蜘蛛,等待着四面八方的细微响动。

而他的触角,已经延伸到了长城外的大草原上。

一进入十月,天气还是如此燥热。连续两个月,整个北方,滴雨未下,干旱更是胜过前一年。

如此前所未有的大干旱,把整个大草原,都变成了一片金黄色的海洋。

明军斥候三人一组,散布到长城外两百里之外,每一组之间,相隔三十里,有相对固定的临时驻点,每日只需往前巡视二十里地即可。

每过几天,这些人就会轮换一批,如此循环往复。李过仰面躺在草甸里,看着枯黄的草茎在风中摇晃,看着天空蓝得如一整块蓝宝石,深邃,没有一丝瑕疵,幽蓝得令人心里发慌。

两年前,叔叔李自成听那个女人的妖言,不顾他的劝阻,执意起兵造反。

结果,在米脂县城,兵败身死,还连累着一大帮老兄弟身死。李过,刘宗敏,还有其他的幸存者,都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太师一句话,把他们都给发配到了边关效力。

如今,刘宗敏已经因军功荣升为百户,李过也是总旗,虽然这个升迁速度很惊人,但是比起太师亲自招抚的那个王二,就远远不够看了。

王二如今已经是京营的参将,手下统领好几千的人马!

李过躺在草甸上,马儿在旁边吃着豆料,嚼得嘎嘣嘎嘣响,显得十分悠闲。实际上,李过现在的位置,是边军斥候里最靠北的。

北风已经带着几分凛冽冷意,李过突然眉头一皱,倏然坐起身来,把双手笼在耳朵边,对着北风吹来的方向,凝神细听。

越听,他的神色就越是凝重。

风中带来的,是隐隐的马蹄声。没错,肯定是马蹄声!李过很确定这一点。只不过离得远,声音非常轻,若有若无的。

李过站上马鞍,手搭凉棚,朝北方极目远眺。

在金黄色的草原尽头,他仔细看了好久,确定那两个小黑点,是两名精骑。

他身上穿着暗黄色的伪装服,就连战马身上,也披着一层暗黄色的马披。这么一件简简单单的衣服,隐藏的效果十分显著。李过等人做过验证,只要人马往金黄色的大草原中一躲,除非离近了,否则根本看不清。

故而现在,他可以看到极远处的两个小黑点,同时确信对方是看不到他,根本无法从金黄色的大草原背景下,把他给分辨出来。

李过非常有耐心地等着。一直到两名骑士从他右侧里许外疾驰而过,他仍然没有任何动作。

这是两名后金骑兵,他们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皇太极率大军来了!

李过在两名后金骑兵身后,牵着马,藏身在草茎中,悄悄跟随着。他们能够哨探到这里来,已经达到了极限,再过不一会儿,他们就该往回赶。

果然,他们继续往前疾驰数里的距离,除了金黄色的大草原之外,没有任何发现,就翻身下马,让战马歇一口气,吃掉豆料,饮用清水,他们也能歇息一下,准备回程。

金黄色的大草原,草茎在北风中摇曳着。极目远眺,方圆十里开外,一个人影子都看不到,两名后金骑兵放松警惕,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吃吃喝喝。

他们浑然没有注意到,草丛中突然抛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落到两匹马中间。

砰!

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响,把两人吓了一大跳。两匹战马骤然受惊,长声嘶鸣,往两边撒腿飞奔。

103 狼烟

这团黑乎乎的东西,正是李过扔出来的。

就是个大号的炮仗,点着引信之后,扔出去,炸不死人,但是声音却震天响,可以吓人一大跳。用来惊吓战马,就正是这个大炮仗的主要用途。

这自然就是工部的杰作。

太师罗飞羽掌权之后,大力扩充兵部、户部和工部的管辖权力,宫中的兵仗局,都划归工部管辖,里面的那些太监,也都从宫中退出,成了工匠。

这个惊吓马匹的大炮仗,李过这样的斥候,每个人都会随身带着四枚,作为对阵敌军斥候的利器。

现在一出手,大炮仗就立了大功,把后金两名斥候骑兵的战马给吓得狂奔出去,等于是费了两人的腿脚。

李过骑着战马,挥舞着柳叶刀,冲杀过来。

后金精骑善骑射。这两个斥候骑兵,看到四周无人,放松了警惕,弓箭都还在马鞍上。战马受到惊吓,逃奔到两三里外,把弓箭也都带走了。

两人手持腰刀,严阵以待。就在这时,空中迎面抛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还冒着烟,嗤嗤作响。

两人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地,就往左右扑闪躲避。

呯!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硝烟弥漫。

两人双耳震得嗡嗡作响,刚刚从地上爬起身来,李过就已经策马杀至,侧俯身一个劈砍。

噗嗤一声响,后金斥候举着刀的手腕,被一刀劈断,身上的皮甲如同豆腐做的,提供不了丝毫的防护,被柳叶刀劈砍出一刀大口子,鲜血涌现,整个人被这股冲击力带得原地旋转一圈,惨叫着倒地。

另外一个撒腿就跑,嘴里吹出尖锐的口哨。逃到两三里外的战马,听到主人的召唤,撒腿往这里奔来。

想跑?李过调转马头,轻轻一磕马腹,战马小步追上去。李过收起柳叶刀,双手端着手弩,保持着平稳,扣下扳机。

嗤的一声响,后金斥候惨叫一声,往前一扑,滚倒在地。

李过在他身后翻身下马,左手端着手弩,右手持着柳叶刀,保持着戒备。刚刚近身,后金斥候骤然翻身,一刀砍来。

李过挥刀格挡,哐当一声,砸飞后金斥候的刀。左手的手弩对准他的头,引而不发。

后金斥候满脸惊恐,还带着痛苦之色。李过手腕一翻,刀背砸中他的后脑,把他砸晕在地。

杀死一人,俘虏一人,还缴获两匹战马,再加上第一个探得这个消息,李过心里盘算着,这份功劳可不算小了。

片刻之后,李过牵着两匹战马,驮着两名后金斥候,纵马往回飞奔。

一口气驰出三十多里地,李过在马背上大声喊着:“是我,李过,回来了!”

前方都只是一模一样的金黄色草原,没有人影子。片刻之后,前方草丛中,有人喊道:“霹雳!”

“雷火!”李过答道。

他这是对上了暗号。前方草丛中,现出两个人来。这正是李过所在的斥候小组。

两人一看到这个样子,都是吃了一惊,抢着问道:“怎么回事?女真人真的来了?”

“是的!他们来了!”李过翻身下马,答道,“赶紧去点燃狼烟,把这个俘虏弄醒,我要问问情况。”

两名同伴立即撒腿飞奔,各自做自己的事。身为斥候,本身就是死伤率甚高,现在已经提前一步知晓了女真大军的动向,就是最好的情况了。

片刻之后,草原上,一股黑色的狼烟冲天而起,北风把狼烟吹得往南折弯,然后飘散在空中。

但是在金黄色的大草原上,隔着三四十里,这股狼烟都清晰可见。

过不多时,在南边和东西边,各有一股狼烟升腾而起。这说明临近的斥候小组,已经看到狼烟示警,同时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

遵化城,历来就是蕃卫京师的军事重镇。遵化城外不足百里,就是长城,从东到西,依次排开喜峰口,潘家口,龙井关,洪山口,罗文峪,大安口,鲶鱼关,马兰峪关,可谓是防备蒙古诸部的军事要地。

把守洪山口的参将易艾,每天都会站上关口城墙的最高处,极目远眺。

一轮红日,挂在西方天际,还有一竿子高。长城外,一片苍茫,看起来什么都没有。但是易艾却是知道,此刻边军斥候尽出,散布在长城外两百里的范围内。

只要女真大军和蒙古诸部敢来,肯定无从遁形。

脚步声响,百户刘宗敏走了上来,到易艾的身边站定,顺着他的目光,沿着夹山沟,看向山外的大草原。

刘宗敏是跟着米脂的李自成反叛被俘,发配到边军效力的。这一点,参将易艾清楚得很,刘宗敏自己也清楚得很。

这两年来,刘宗敏显示出其勇猛果敢的一面,从一个小小的边军兵卒,成为易艾手下的得力干将。

“女真人……会来吗?”刘宗敏看了一会儿,问道。

易艾沉默着。他知道的情况,比刘宗敏多很多,但是他不能说,只能自己知道。这些情况,是太师亲自召集他们这些关隘守将时,亲口跟他们说的。并且还说了,如若泄密,一律砍头!

现在已经是十月底,女真大军要是真如朝廷和太师所防备的那样,绕道蒙古诸部所在的大草原,那么现在就该是时候了。再过一个月,天气转冷,也许会大雪封路,女真大军即使能来,回程也没有足够的时间。

易艾长吁一口气,笑着答道:“到底会不会来,过段时间,就会见分晓了。不过朝廷的担忧,也不是杞人忧天。所谓有备无患,总比毫无防备的好。怎么?你是想起家里的婆娘了?”

刘宗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两年前,他跟着李自成起兵造反,结果在攻打米脂县城时,正撞上太师罗飞羽率领的锦衣卫精骑,死伤惨重。他侥幸逃得一条命。还担心会被砍头,担心一家老小也会受到牵连。结果太师一句话,直接把他们这些人发配到边军,一家老小没受牵连,但是被送到京师,安顿了下来。

易艾伸手拍拍刘宗敏的肩膀,说道:“你是盼着女真人来吧,这样才能有立功的机会。”刘宗敏再次不好意思地笑着,就在这时,他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一眼,不由得一下子愣住在那里。

夹山沟外的大草原上,一股狼烟冲天而起,分外醒目。

刘宗敏屏住呼吸,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喃喃自语:“狼烟!那是……狼烟!”

104 开弓

蓟州,入夜,城内各处就只剩下一队队巡逻的士兵。

蓟镇督师袁崇焕的大营,一骑急奔而来,简单通报之后,即刻入内。

“报……”

罗飞羽正在大营里,盯着沙盘,自门外奔进一人,大声喊着。

“洪山口参将易艾遣使急报!”

“快带进来!”袁崇焕当即令道。

过不多时,来人就被带了上来,禀道:“洪山口外,狼烟示警!”

“狼烟示警?!”袁崇焕一惊,问道。

“是!斥候详情尚未回报。”

袁崇焕看向罗飞羽,罗飞羽手中的木杆,在洪山口所在点了几下,说道:“皇太极来了!”

“可是……现在还不能确定!”袁崇焕说道。

他挥挥手,让手下带人下去歇息。

罗飞羽摇着头答道,“边军斥候散布在长城外两百里,察哈尔部已经西迁,蒙古诸部实力弱小,根本不敢寇边,除了皇太极,没有人会引起狼烟示警。”

这一次的布置,袁崇焕也是知道的。狼烟示警,的确是有大军前来。

可他还是在心里觉得,不能完全肯定就一定是皇太极率大军前来。如若果真如此,皇太极从沈阳出发,就该是在月初才行。

他紧盯着沙盘上洪山口所在的地方,问道:“太师,是否等详情禀报后,再做定夺。”

罗飞羽摇头答道:“不,立即派出信使,快马飞报,让孙承宗、曹文诏、卢象升、洪承畴和满桂立即做好出发准备,一接到军令,立即各就各位!”

“是!”袁崇焕大声答道。

整个布局,均已就绪。

孙承宗在山海关,手下大将曹文诏率关宁精骑三万,屯驻永平,卢象升率京师三大营十二万人,屯驻通州,满桂统帅宣府、大同、延绥三镇和京营抽调的精骑三万,屯驻昌平,洪承畴则在两个月的时间里,一直在把遵化和蓟州一带的百姓,粮草物资,疏散到京师以南以西一带安顿,实行坚壁清野。

就等着太师罗飞羽的一声令下,各部就会到达指定的地点,等着皇太极大军的到来。

……

此刻在老哈河附近,连片营帐,简直就可以跟天上的繁星相比拟。营帐正中,就是皇太极所在的大帐,庞大如宫殿,犹如鹤立鸡群,十分醒目。

此刻在大帐里,皇太极眉头紧皱,正在来回踱步。大帐里,只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是苏雅琴。

这一次大军出征,苏雅琴一直尽其所能,力劝皇太极不要妄动大军。理由则是无法掌握大明朝廷的动向,不知道他们做了哪些准备。

可惜的是,自从她从陕西返回辽东,就发现皇太极不再对她那么言听计从,而是保持着疏远。

很快她就知道了原因。

原来在她尚未返回辽东时,一系列针对她的流言,就在辽东传开。比如她色诱大明信王朱由检,成为信王朱由检身边的红人。在信王朱由检自缢身亡,她被大明太师擒获,靠出卖色相才脱身。还有陕西的反叛头子李自成,张献忠,等等诸如此类的这些人,都在这个名单上。

这些流言,苏雅琴很清楚,就是那个太师罗飞羽派人散布的。可是她没法反驳。一来,这些流言七分是真的,三分是假的,她洗不清。二来,她越是反驳,越是在意,就会越描越黑。

所以她只能不管不顾,一门心思地在皇太极身边效力,一点点赢取得他的重新信任。

可是这一次,她还是未能阻止皇太极率大军绕道千里,奔袭大明帝国京师的军事行动。

现在,这个晚上,就是她的最后一次努力机会。皇太极已经得到前锋斥候的回报。大草原上,狼烟四起,这说明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大明边军已经知道了后金大军的到来,已经有了准备。

而扎营的老哈河一带,距离长城边关,还有三百余里!

即使全速行军,也需要三天的时间!然后休整一天,才能发动攻击!

这样明军也就至少有四天的准备时间!

皇太极来回踱步,也就是难以下定决心。

大军已经行军一个月,到了大明帝国的长城边关,就因为狼烟示警,而掉头返回?劳师远征,耗费钱粮无数,如此一无所获,返回辽东,各旗旗主怎么看?新近归顺的蒙古诸部又会怎么看?

“陛下……”苏雅琴喊道,声音就像她的身体那样,柔软舒适,“大明太师罗飞羽杀魏忠贤崛起,两年来,大权在握,大刀阔斧,推行整治。孙承宗在辽东,袁崇焕在蓟镇,边军斥候出长城两百余里,前所未见。这说明大明边军的准备,比预料的还要更充分。”

皇太极转过身,看了苏雅琴一眼,脸上带着浓浓的愁云。

“大军已至此,如开弓射箭,已无回头箭。”皇太极说道,“大明……积难重返,边军整饬,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出精兵。此战,势在必行!”

皇太极知道的,比苏雅琴要多。这一战,实则已经是赌上了国运。不战,内部矛盾重重,已经是此起彼伏,难以调和。更何况,以辽东建州苦寒之地,区区百来万人丁,如何能与大明抗衡?一旦大明开始扭转颓势,完全可以做到不战而胜!

此战若败,那自是万事皆休。只有战而胜之,大掠大明帝国的京畿重地而回,方才是险中求生之路!

皇太极心里下定决心,脸上再没有愁云,而是透出坚毅与自信,令道:“召集诸将立即前来大帐议事!”

他不是对苏雅琴说的,而是对着大帐外说话。苏雅琴大惊失色,颤声喊道:“陛下……”

“退下!”皇太极转过身,低喝一声,“御前军事会议,你……回避!”

苏雅琴心中发苦。

原来自始至终,她就根本没有重新获得皇太极的信任!他已经把她排除在决策圈之外!

可是在皇太极跟前,她没有辩解和反驳的余地,只能强自镇定,行礼,转身离开。

大帐外,繁星满天。苏雅琴抬头看着夜空,心中一片茫然。这一次的行动,在狼牙公会上下,是看做轻而易举的任务。她也是凭着与狼牙公会副会长的特殊关系,这才拿到这个任务,可以说是惹得很多人的羡慕嫉妒恨!

可是现在,这个任务,只怕多半要失败了!

如此返回之后,别人会如何看待?

苏雅琴心里乱成一团乱麻,眼前浮现出罗飞羽的身影,恨不得现在就把他给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105 叩关

大战,如期拉开帷幕。

龙井关,洪山口,大安口,同时遭受到后金大军的猛烈攻击。

长城的这些关隘,都建在谷口狭窄之处,扼守着险要之地。即使后金大军人数众多,也难以展开,只能一次投入几百人,靠一波又一波的持续攻击,消耗守军的实力。

洪山口参将易艾麾下,只有守军五百,昨天傍晚,后金大军已经在洪山口关隘外的大草原上扎下营帐,所有的非战斗人员,都连夜撤离。

剩下的400人,全副武装,在天色刚亮时,就集中在一起,进行战斗前的动员。

参将易艾站在台上,伸手指着关墙外传来的号角声,大声说道:“这是后金大军发动攻击的号角!这里,将首当其冲!”

所有人面带肃穆,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后金大军面前,这座关隘,根本就无法挡得住。而他们这些边军,就势必会随着这道关隘的陷落,而死在这里。

“你们……都抱有必死的决心,我知道!”易艾继续大声说道,“袁督师知道,太师也知道!”

“但是太师给我的军令,是要到此刻,才能告诉大家!”

“我们不需要死在这里,但是如果我们不能坚守一天一夜,那么我们就会全部被处死!”

“现在,你们告诉我,能不能坚守到明天这个时候?然后带着胜利,一个不留地,安全撤离?”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刘宗敏拔出腰间的雁翎刀,振臂高呼:“能!”

“能!”所有人如梦初醒,纷纷出声。

只是声音参差不齐,听起来就是一片嘈杂,一点也不整齐。

易艾很不满意,厉声喊道:“我听不到!能不能?!”

“能!”

所有人举起手中的武器,步调一致,齐声高呼。

这一次,易艾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大声地说道:“很好!这样才算个样子!刘宗敏,你带队打头阵!其他人做好战斗准备!”

守军四百人,分为四队,由四名百户统领,轮流上城墙战斗。

刘宗敏挎着雁翎刀,大声领命,带着手下登上城墙。

参将易艾带着自己的亲兵,来到严禁其他人进入的几个地方,仔细检查一遍,确认这些储存的火油和火药没有任何遗漏,才登上城墙,看着关隘外如蚁行而来的后金大军,对着身旁的刘宗敏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一旦支撑不住,立即发信号!”

……

皇太极兵分三路,同时攻打龙井关,洪山口,大安口。

罗飞羽早就在准备这场大战,每一个关隘,他都亲自走过一趟,并且给关隘守将下了密令,只需要坚守一天一夜,然后纵火炸毁关隘,撤走所有人即可。

甚至连每个关口守军的撤退路线,都是事先定好的,这样才不至于临时不知道该往哪里撤离。

大战一起,消息就从各关隘如雪片般飞来,汇聚到蓟州城里。

然后精骑从蓟州城出发,分别驰往各自的目的地。

一张大网,已经布好,如今皇太极这条大鱼也如期而来,就等着他进入网中。

罗飞羽还没有离开蓟州城。

这里距离激战中的三道关隘,只有不到百里,各种动向,都能在当天就禀报上来。

第二天一早,按照预订的方案,三道关隘守将就该弃关撤退,但是撤退之前,他们会点燃火油,毁掉关隘。

这样至少又能阻挡住后金大军半天到一天的时间,可以让守军从容撤离。

洪山口,一天一夜持续不断地激战,守军已经伤亡过半。

刘宗敏身上带着几处伤口,裹着白布,精神却仍然高昂。但是即使他和手下战斗意志仍在,但以这么点疲惫之军,根本守不住这道洪山口,最多再坚守半天,就会陷落。

参将易艾很满意现在的战果,直接二话不说,大手一挥,令道:“撤!”

幸存的士卒,扶着轻伤员,抬着重伤员,鱼贯而出。

刘宗敏皱着眉头,与另外三位百户一起来到易艾身边,低声问道:“将军,你……”

关墙上,如今只有参将易艾手下的三十多个亲兵。他们一直没有参加战斗,现在却坚守在关墙上。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在这里为大家断后。

易艾伸手逐一拍拍他们的肩膀,哈哈一笑,答道:“放心吧,太师早就有所准备,你们带人放心离开,该往哪里去,我也告诉你们了,遵令撤离即可。我做完最后这件事,就会随后赶上来!”

刘宗敏说道:“将军,让我留下来相助!”

易艾摇头答道:“带人撤离,就是给你们的军令!不要再耽误时间,现在,离开!”

军令如山,所有人都知道。参将易艾如此说,刘宗敏四人只能依令离开,一步三回头,都不知道易艾只带着三十名亲兵,如何断后。

关外,喊杀声震天响,后金大军迫不及待地开始攻关。

一桶桶火油从关墙上扔了下去,掉落在山石上,砸得粉碎,里面的火油四处飞溅,顺着山路流淌而下。

后金士兵开始冲锋,箭矢嗤嗤作响,可是距离尚远,即使是善射的后金士兵,也无法把箭矢射上关墙。

参将易艾登上关墙,恰好最后一桶火油也扔了下去,当即冷冷地令道:“点火!”

三十名亲兵,纷纷开弓射箭,一支支火箭从关墙上射出。他们射出一箭,立即转身离开。

参将意易艾仍旧站在城墙上。关外,蓬蓬声响,火油被点燃,一团团烈焰腾空而起,迅速蔓延开来。

冲锋的后金士兵虽然知道山道上流淌的是火油,每个人都知道明军要干什么,可是没有收兵的号令,没有人敢往回跑,只能一个劲儿往前,希望能赶在火烧起来之前,抢到城墙根下。

易艾冷冷地看着关外燃起的大火,把后金士兵卷了进去,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畅快来。

只是他没时间在这里多看,走下关墙,从亲兵手中接过火把,待众人离开,直接点燃引信,然后把火把一扔,转身就带着两名亲兵,撒腿就跑。

轰轰轰!

连声闷响,震天动地。刘宗敏等人已经走远,此刻也都不由得转过身,看着关口处升腾而起的烟尘,还有冲天而起的烈焰,不禁骇然失色。

106 天罗地网

皇太极站在洪山口的山石上,远眺着长城内的大明江山,心中没有破关直入的欣喜,而是充满了苦涩。

大军强攻一日一夜,死伤惨重,换来的,却是洪山口关隘被彻底焚毁,通道被炸成一堆乱石。大火烈焰,比百万大军还有效,足足挡住一天一夜的时间。然后清理乱石,清空通道,又花了两天的时间!

也就是在这几个关隘,大军被阻滞了整整四天的时间!大明也就多了四天的时间,去做准备。

站在这个位置,远处的遵化城清晰可见,仿佛垂手可得。

从遵化城往南,就是蓟州,也是蓟镇督师驻军所在的地方。只要过了蓟州,就是大明京师。

这个距离,也就只是三四百里而已!以八旗精骑的速度,只需要几天的工夫,就能兵临大明京师城下。

可是这个时候,皇太极心里,不再如月初出兵时那么信心十足。

“陛下!”皇太极身后,传来苏雅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妩媚。

皇太极没有回头,叹道:“万里河山,就在眼前……”

“各旗旗主都在说,大明江山,垂手可得。”苏雅琴说道,“陛下也是这么想吗?”

“你怎么想?”皇太极反问道。

“这是个陷阱!”苏雅琴答道,“欲擒故纵,引君入瓮!关下的遵化城,只怕即使不是一座空城,守军也会一触即溃,逃往蓟州。然后蓟州呢,陛下是否准备强攻?”

皇太极没有吭声。

这其实就是他心里最为担心的事情。

“陛下,”苏雅琴往前踏了一步,已经到了皇太极的身边,柔声说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皇太极冷笑一声,“现在回头,大军还没回到沈阳,就会分崩离析,再也无法聚拢在一起。难道这是你希望看到的结果?”

他还有句话没有说出口。现在回头,除了大军分崩离析,他这个陛下,刚刚登基的陛下,也会因此而无法服众,黯然下台。

苏雅琴心中一震,无法再说话。

眼前的这个机会,是她最后一次能够劝阻皇太极。从得知出兵时起,她就力劝皇太极不要采取这样的冒险军事行动,可是皇太极根本就听不进去。到了现在,很明显这就是个陷阱,一个大明帝国布下的陷阱。

山石上,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气氛就显得有些沉凝。苏雅琴幽叹一口气,说道:“陛下,你自己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安,对吧。”

皇太极没有回答。

苏雅琴心里已经明白,她已经无法劝阻皇太极了。从沈阳发兵到现在,她已经劝过好几次,可是每一次,都是以失败而告终。

她现在才算明白当年罗飞羽的那句话,当时罗飞羽是在说,大明京师是他的主场,整个大明朝堂也是他说了算。

现在这里,已经是他的主场,放弃洪山口,很明显就是他在统一部署的结果!就跟他重新启用孙承宗和袁可立,放在关宁锦一线和登莱一样,都是他在说了算。

可是反过来,后金这边,不是她在说了算,而是皇太极说了算。她只能尽力去影响,去劝说,却没办法代替皇太极做出决定。

她在皇太极身边,看着暮色渐渐笼罩四野,最终只能长长地叹一口气,转身就走。

次日,大军越过洪山口,龙井关,大安口,如潮水般涌进大明帝国境内。

遵化守军出城列阵,与后金大军前锋相遇,尚未开战,就自己乱了阵脚,真正是一触即溃,四散而逃。为了逃走。他们还在城中放火,烧毁粮草物资。

苏雅琴是在夜间,才从途中得知这个消息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再次绷紧起来。

遵化城乃是大明边军的重镇,如此轻而易举地拿了下来,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可是蒙古诸部和八旗旗主,都认为大明边军除了辽东边军可堪一战之外,其他的边军都已经腐朽堕落,不堪一击。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军直逼大明京畿重地,四处劫掠的美好前景。

第二天,遵化城外的三屯营,也不战而得。三屯营守军连夜就弃城而逃,退往辽东。

皇太极留人驻守遵化和三屯营,自带大军,浩浩荡荡,直逼蓟州。

蓟镇督师袁崇焕闭门不出,等着大军攻城。皇太极才不会强行攻打蓟州这样的重镇,而是带兵绕过蓟州,直奔京师。

苏雅琴留在遵化,没有跟随皇太极的大军南下。

她越来越不看好这一次大战的结果。

她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现在该是改变玩法的时候了,不然她根本就没有翻盘的机会,只能被罗飞羽这么压着打。

皇太极之后,只有一个人,能够统领八旗精骑,那就是留守遵化城的多尔衮!现在还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可是苏雅琴想要的。不是再去辅助多尔衮,而是自己做主!可是杀了多尔衮,八旗旗主,也不会听她的!

可现在,就该是她开始行动的时候了!

苏雅琴一直在关注着皇太极大军的进展。大军越过蓟州之后,蓟镇督师袁崇焕的反应很奇怪,并没有率军出城尾随追击,而是继续龟缩在蓟州城的高墙之后。

……

罗飞羽亲率京师三大营和锦衣卫大军十四万,驻扎在通州城外二十里,以通州城为依托,挡住皇太极大军的去路。

左路军统帅满桂,率精骑三万,驻扎在顺义。三万精骑,是宣府、大同、延绥三镇精骑,以及京师三大营中的抽调出去的骑兵汇聚而成。

右路军统帅曹文诏,率关宁精骑三万,驻扎在香河。

再加上蓟镇督师袁崇焕所率蓟镇边军六万,驻扎在蓟州,布成一张大网,把皇太极的十二万大军包围在其中。

顺义和香河两地距离通州,也就不过五十里的距离。大战一打响,左右两支精骑劲旅,就能从左右实施夹击。

这还没算完。辽东督师孙承宗所率关宁大军三万,与从三屯营退下来的守军会合,就在迁安扎营,只待一声令下,就去攻打三屯营和遵化,截断皇太极的退路。

皇太极率大军越过蓟州,第二天就得知明军大军在通州城外二十里处挡住去路。他当即安营扎寨,准备大战一场。

太阳西斜,大军正在忙碌着扎营,皇太极正在大帐中与诸将商议,得到禀报,说有一队明军三百精骑,正往大营杀来。

三百精骑当然不是来攻营的。皇太极问了几句,立刻就明白了,来的是锦衣卫精骑,也许就是大明太师罗飞羽前来探营?

“备马!我去会会他!”皇太极一声令下,也只带着三百精骑,冲出大营。

107 面对面

罗飞羽率锦衣卫三百精骑,不顾卢象升等人的劝阻,执意要来后金大军大营探营。

他倒不是一意孤行,而是要以自己为诱饵,引得皇太极发动攻击。

京营三大营,外加锦衣卫,一共十四万大军,真正的老兵,不过一万,其他的都是新近招募的新兵。经过两年的操练,也还是新兵,距离百战老兵,还是有相当的距离。

人这方面的不足,罗飞羽就用装备来弥补。这两年来,京师三大营的重建,罗飞羽确定的方向,就是正面对抗后金精骑。所有的军备,都是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而精锐骑兵的培养,他就交给孙承宗、袁崇焕和满桂这样的边军重镇。

故而这一次,一得知皇太极率大军出现在长城外的大草原上,京营三大营,外加锦衣卫,一共十四万大军,就在通州城外聚集,依托通州城,设下大营,挡住皇太极大军的去路。

车弩,红衣大炮,长枪,巨盾,重装步兵,构成正面对抗后金精骑的多层次防线,就等着皇太极大军发动攻击。

故而罗飞羽就要这么前来探营,就是要以自己为饵,引得皇太极挥军正面强攻。就是要让皇太极以为,只要击溃罗飞羽亲率的大军,就能击碎大明朝廷的抵抗意志,逼近大明京师。

罗飞羽在沈炼和陆文昭的陪同下,立马细看。一队精骑从大营驰出,来势汹汹。

“后金精骑,果真是名不虚传!”罗飞羽赞道。

相比这些马背上的精骑,即使是久经训练的精锐骑兵,在控马一项上,还是要稍逊一筹。

陆文昭在罗飞羽身边,说道:“太师,该回去了!”

罗飞羽摇摇头,答道:“无妨。这只怕就是皇太极亲自出营,待我会会他。”

从大营里冲出来的,也就三百精骑,与罗飞羽所率精骑人数相当。

两军对垒,人数相当,双方都是盔甲鲜明。锦衣卫这边,是黑色甲衣。皇太极那边,则是黄色。

罗飞羽催马上前,沈炼和陆文昭策马护卫。对面那边,也是出来三骑,皇太极在前,两人在后护卫。

双方不约而同的,在两军中间停下,相距也就二十来步的距离。

“皇太极?”

“罗飞羽?”

两人同时出声。

所不同的是,罗飞羽喊的的满语,皇太极喊的则是大明官话。

两个人这是不约而同地,很有些默契的感觉。

罗飞羽看着皇太极,摇摇头说道:“皇太极,你不应该来的。”

“我已经来了!”皇太极答道。

“你现在退回去,还来得及。”罗飞羽说道,“回到辽东,我可以封你一个大官,继续统领八旗。”

皇太极看着罗飞羽,冷冷地答道:“我想要的官,你可封不起。”

“哦,原来你是想当皇帝?”

皇太极默认,没有出声。

罗飞羽哈哈一笑,“看来你的野心还是不小啊!”

“你现在让开,我倒是可以封你一个大官!”皇太极反唇相讥,说道。

“即使你能当时皇帝,你最大也就只能封我一个太师,”罗飞羽答道,“我现在就是太师,根本不需要你来费这个劲。”

皇太极眉头一紧。罗飞羽现在就是太师,即使他入主中原,的确是最大也就只能封罗飞羽一个太师。

在皇太极沉默时,罗飞羽接着说道,“看来我们都没法给对方封一个更大的官。不过我还是劝你赶紧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皇太极马鞭往前一指,说道:“我会带大军回去的,不过不是现在。等我跃马当阳门前,我就会率大军回去的。”

罗飞羽嘿嘿一笑,说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会直接住进禁宫,不回去了。”

话音刚落,罗飞羽拨转马头,扔下一句话:“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在战场上见真章吧!”

皇太极看着罗飞羽三骑飞驰而去,在三百锦衣卫精骑的护卫后,一路飞奔的背影,面色不由得一紧。

二十里外,就是大明大军的大营,挡在通州城外,挡住通往大明京师的去路。

第二天,天色刚亮,京营三大营就如同沸腾了一般,一队队兵卒从大营里涌出,在大营前五里的范围内摆下阵势,以挑衅地姿势,向皇太极所率后金大军发起挑衅。

皇太极也是针锋相对,率大军拔营,往前推进。

两军对垒在一起,旌旗林立,气氛肃穆。

罗飞羽所在的中军,是一片黑压压的锦衣卫精骑,一共一万人。余下一万人,分布在两翼,护卫步兵方阵的两侧。整个正面,就全部是步卒,旌旗遮掩住内里的车弩和红衣大炮。

长久的沉寂之后,突然地动山摇。后金大军中,一队精骑策马奔腾,发起攻击。

这只是三千人的精骑发起冲锋,只是试探性的攻击。

罗飞羽在中军,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幕。大军的指挥权,他已经交给了卢象升。他站在大军之中,是让皇太极以为,这里就是大明大军的核心,而根本没有想到,真正的战场指挥,另有其人。

三千精骑策马飞奔,很快就形成一个巨大的箭矢,刺了过来。

战鼓如雷,旌旗飞舞,一波波箭雨从大明军阵中飞起,与此同时,三千后金精骑在疾驰之中,也在马背上弯弓搭箭。

双方的箭雨在空中擦肩而过,落向各自的目的地。

一片盾牌举起,在大明军阵之中连成一片,形成一道严丝合缝的防护。噗噗声响中,羽箭落在盾牌上,如同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响成一片。

三千后金精骑就没有这么幸运,承受的箭雨攻击就要更为密集,更为致命。

两波箭雨攻击,三千后金精骑损失并不大,冲过危险地带,开始发起冲锋。

马蹄声轰隆作响,地面震颤不已,大明军阵中,旌旗一变。最前面的几排士卒,立即有了动作,竖起一面面盾牌,足足有一人高,紧挨在一起。

与此同时,盾牌中间,架起一杆杆木枪,由整根碗口粗的树杆制作而成,削尖的一端对外,形如一片枪林,矗立在盾牌长城之外。

从皇太极那边,看不到这些细节。实际上,盾牌后面,还有支撑脚,把盾牌支撑得稳稳当当的。

狂乱的吆喝声中,三千后金精骑冲撞过来,在堪堪要撞上木枪枪尖时,马上骑士一提缰绳,战马腾空而起,跃过木枪枪尖,往盾牌上跃去。

但也有人时机把握不当,战马腾空而起稍慢一步,马腹被木枪枪尖划过,立时战马悲鸣,马上骑士被摔得凌空飞起。

一时间,惨呼声四起,冲撞声不断。

108 收网

在罗飞羽这个地方,眼前看去就是一片片旌旗,一排排军阵,根本看不清一线的激战情况。

他只能从军阵的稳定情况,判断激战的情况。

三千精骑的冲击,如同浪涛拍岸。浪花被拍得粉碎,礁石却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后排的后金精骑,发现前排精骑未能冲破大明军阵,在极短的时间里,就一拉缰绳,这么多人动作整齐划一,更难的是往左右分开,十分默契。

在卢象升的指挥下,大明军阵保持着稳定,没有骚动,没有出击,任由后金三千精骑分从左右,退了回去。

试探攻击,就这么结束。该看出来的结果,都在有心人的眼里,看得各有所获。

皇太极眉头紧皱。这个结果,他很不满意,也说明大明军阵的坚固程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更为关键的是,他根本没有试探出大明军阵内部,如云的旌旗后面,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巨盾,长枪,无法挡得住精骑的持续冲击。只是一开始的骑兵伤亡,会比较大。但是一旦冲破缺口,这个损失就可以弥补回来。

他一挥手,军令立即传递下去,两侧立即冲出两支精骑,杀向大明军阵的两翼。

两翼是黑甲锦衣卫精骑,数量明显不多,也就三五千人的规模。

大明军阵保持着稳定不动,箭雨从军阵中飞起,罩向两翼。撑过第一波箭雨,军阵中终于有了动静,左右两翼旌旗遮掩下,显露出一排排车弩,每张车弩上,都是三支弩箭,足有两臂长,威逼感十足。

嗡!

一阵阵沉闷的弓弦震颤声,汇聚成一长声,震动得整个战场都为止一颤。

车弩同时发射,一支支利箭射出,带着震人心弦的呼啸声,射向两翼。

一时间,战马中箭倒地,往前翻滚,马上骑士抛飞在空中,落地时即使不死,也是重伤,一时间爬不起来。

左右两翼发起冲击的后金精骑,一时间人仰马翻。即使以后金精骑的精湛控马技术,此时也无法避让,乱成一团。

皇太极眉头紧皱。这些车弩,看来就是大明大军的倚仗。对付精骑,这些车弩威力强大,的确是利器。

他再次一声令下,依附于后金的蒙古诸部,率先出击。一时间,马蹄飞腾,大地颤动,喊杀声震天响。

激战,从晨早持续到正午。

京师三大营,承受着后金和蒙古诸部精骑的一波接一波攻击。左右两翼,中军,在成千上万的精骑冲击下,再也无法保持稳定的阵势,而是在持续地冲击下,往后凹陷。

几乎是在同时,两军阵中,响起嘹亮的号角。这是集中力量,全力出击的架势。皇太极是看到一举突破大明大军军阵的时机,罗飞羽这边,则是时机已到,可以收网了。

这个号令,不光是发给卢象升听的,还有左右两侧的满桂和曹文诏听的。

轰轰轰!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大炮,终于爆发出怒吼。卢象升指挥下的京师三大营,虽然是操练才不过两年的新兵,却防守得滴水不漏,还一直没有动用大炮这一最为犀利的武器。

现在,到了最后的决战时机,这个最为犀利的武器,当然也该是动用的时候了。

号角声如同接力一般,从大明军阵这边,往左右两边迅速传递。

皇太极在亲兵的护卫下,紧皱着眉头,察觉到不对劲。大明以火炮火器见长,这一次,京师三大营却是以车弩作为防守的利器,一直把大炮雪藏到现在这个时候!

这是为什么?

这很显然有诈!皇太极朝左右问道:“派出去的斥候,有什么发现?”

“斥候散布在两侧三十里,没有发现。”

这样就没有被敌军从两侧偷袭的可能。皇太极心里稍安,再次关注于眼前的战局。

战场已经是一片混乱。

大炮轰鸣,炮弹横飞,所到之处,无论是战马,还是战士,都被砸得血肉横飞。

在大明军阵中,除了箭雨如云,还有一团团如黑色铅云一样的东西,飞起,落下,在冲锋的精骑中爆响。这些东西爆炸,声响巨大,没有炸飞一个人,但是却让战马惊慌失措,长声悲鸣,上窜下跳。不少马上骑士被掀飞落地,还没有爬起身来,就被四处乱窜的战马给踏成肉酱。

本就一片混乱的战场,此时更是混乱不堪。

战场左右两侧,后金斥候打马飞奔,马鞭抽在马股上,不要命一般。抽得战马声声悲鸣,亡命一般飞奔。

在后金斥候背后,战马奔腾,蹄声如雷,数万精骑如一片云,飞奔而来。

等到皇太极得到禀报,左右两侧,满桂和曹文诏所率精骑,已经进入视野,正在整理队形,随时可以发动攻击。

这一下,即便是皇太极,心里也是哀嚎一声,大叫不妙。

这个大明太师,果然是挖下陷阱,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始收网!

现在,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向前,冲破阻碍的防线,往前杀出一条生路。

顷刻之间,皇太极就做出决断。他沉着脸,一声令下,按兵不动的大军,立即缓缓发动,踏蹄往前。

这个时候,皇太极才想起苏雅琴所说的话。这一战,他就是率军往陷阱里跳,如今已是退无可退。要么是杀出一条血路,踏马大明京师城下,要么就是折戟沉沙于此,葬送无数满清八旗精骑的性命。

整片大地上,已经无人能够把握整个战局的态势。精骑冲撞,绞杀,混战在一起。喊杀声震天响,战马的嘶鸣声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向四面八方。

最先放弃战斗,落荒而逃的,是新近归顺皇太极的蒙古诸部。在此前的战斗中,蒙古诸部精骑就已损失大半。此时对决开始,他们不约而同地,拨马往两旁的空隙逃去,想要逃离这个巨大的漩涡,血肉漩涡!

罗飞羽身边,一左一右,是丁修和丁白缨。

她们两个是沈炼和陆文昭坚持要放在罗飞羽身边作为护卫的,两个人所使用的兵器,也都与戚家刀有着极深的渊源,算得上是师出同源。

后金精骑全线出动,冲击力的确不容小觑,竟然能够冲破卢象升所率京营军阵,杀到罗飞羽的跟前。

“杀!”罗飞羽拔出绣春刀,往前一挥,发出号令。

109 最坏的打算

锦衣卫精骑都投入战斗,是罗飞羽意料之中的事。

这两年来,卢象升一心扑在京营上,硬是把一帮子新招募的新兵,打造成能够正面硬挡后金精骑冲击的新兵。

但是想要挡住皇太极,光靠京师三大营,可还不够。

罗飞羽所率的锦衣卫精骑,一向就是京师二十四卫中,兵力最为雄厚,兵员最为强悍,装备最为精良的。而在大明对外的历次大战中,锦衣卫一向都是皇帝身边的卫护亲兵,战斗力自然是相当强悍。

即使京师三大营朽坏不堪,锦衣卫却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强悍战斗力。

穿透京师三大营军阵的后金精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遭到锦衣卫精骑的迎头痛击。

罗飞羽没有躲在人后,而是随军出击。

皇太极所率后金精骑,的确战斗力惊人。但是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强弩之末。

在绣春刀的挥砍之下,后金精骑再强悍,也如狂刀收割下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只剩下无人驾驭的战马,在战场上四处逃窜。

待到两侧的满桂和曹文诏所率精骑杀到,皇太极不得不悲哀地发现,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后金精骑,已经如被困在笼子中的猛兽,无法突出重围,三面遭受攻击,可谓是困兽犹斗。

“陛下!”护卫在皇太极身边的亲卫大声喊叫,“属下护卫陛下突围!”

皇太极根本没有空暇回答这个问题。

现在大军三面受敌,如何突围?

唯一的突击方向,就是身后。可是掉头朝后,在这样的混乱战场之中,又谈何容易。更何况,皇太极所在的中军,至关重要。他一走,大旗一动,全军就会军心动摇,顷刻间就会彻底崩溃,所有的精骑,都会沦为明军的屠戮对象。

大军在绕道路过蓟州时,蓟镇督师袁崇焕按兵不动。当时皇太极是判断袁崇焕自知兵力不足,不敢出城拦截,想要引诱攻城。

现在看来,还是苏雅琴看得清楚。这就是个陷阱,洪山口的大火,遵化城的一触即溃,蓟州城的按兵不动,都是为了引诱他率军直逼京师。而真正的大军拦截,就在通州!

可惜这个时候,皇太极虽然想明白了,却没法挽回如今溃败的命运。

他现在所有的坚持,都只是基于内心的骄傲,还有执着而已。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刻,他集中举国之力,雄心勃勃地想要一举动摇大明帝国的根基,却没想到,落到如今这个兵败如山倒的境地。

“陛下!”亲卫再次大声喊着,催着皇太极赶紧下定决心,赶紧下令。

时机一闪即逝,再不下令突围,机会就更渺茫了。

就在皇太极心里还抱着那么一丝侥幸,希望能向前突破防线,大军的背后,突然也响起一片喊杀声,震天动地。随之而来的,则是一片混乱。

皇太极心里一紧。

这是……蓟州守军也杀上来了吗?

蓟镇督师袁崇焕所率蓟镇边军从后面杀入,加入战团,彻底击溃后金大军最后一丝信心。皇太极这个时候,才不得不放弃所有的侥幸,下令突围。

……

苏雅琴在遵化城,一得知蓟镇督师袁崇焕率军出城,就知道大事不妙。

只是她不知道,局势到底不妙到什么程度。打从心底里,她还是对皇太极所率领的十四万大军十分有信心。

可是紧接着,她就从留守遵化城的贝勒多尔衮那里,得知大明辽东督师孙承宗率军逼近。

遵化城,三屯营,都是长城内的军事重镇。

这里一旦重新落入到明军的手中,皇太极所率大军就会被切断退路,无法回到辽东!

孙承宗率驻守关宁锦的大军逼近遵化城,这个信号可就有着极为丰富的意义!

贝勒多尔衮才只18岁,虽然看起来是个大人,做起事来,打起仗来,也都是是个大人,但实际上还是个大孩子。

他住不惯汉人的屋子,还是住在大营帐里。

此刻得知斥候的禀报,得知大明辽东督师孙承宗率军直逼三屯营和遵化,一时间还是有些不知该怎么办?

率军出击,当然不行。皇太极给他的军令,是坚守遵化和三屯营,确保大军退回辽东的通道畅通。

可是固守,如何固守?

大帐帘门掀开,苏雅琴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这里?”多尔衮问道,有些不悦。

苏雅琴说道:“陛下那边,可有消息?”

多尔衮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摇了摇头。然后他接着说道:“你不能来这里!”

苏雅琴面色一凝,轻声说道:“陛下……大军……只怕……”

多尔衮眉头一皱,摇着头说道:“不可能!明军……不堪一击!”

“那是老黄历!”苏雅琴说道,“这一次,只怕不一样!”

“不一样?”多尔衮眉头皱得更紧。

苏雅琴长吸一口气,斟酌片刻,说道:“大明太师罗飞羽掌权,就大力整饬京营,还放权给孙承宗和袁崇焕等边镇督师整饬边军。这一次,孙承宗率关宁锦大军逼近遵化,关宁铁骑呢?这可是孙承宗倾力打造的一一支精兵!如不在孙承宗大军中,那去了哪里?还有大明蓟镇督师袁崇焕所率蓟镇边军,离开蓟州,所为为何?”

多尔衮皱着眉头,转身来回踱步,显得十分烦躁。

“贝勒爷!”苏雅琴柔声说道,“只怕……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多尔衮转身,紧盯着苏雅琴。

苏雅琴说道:“是的,最坏的打算!陛下所率大军,也许会腹背左右受敌!即使精兵悍将,可强龙难敌地头蛇,只怕……”

多尔衮紧盯着地图。苏雅琴接着说道:“贝勒爷你看,通州挡住通往大明京师的去路。左右是顺义和香河,背后是蓟州,明军一旦在通州阻遏住陛下大军的攻势,然后左右的顺义和香河各有一支关宁铁骑这样的精骑,左右夹击,再加上背后是袁崇焕所率蓟镇边军的偷袭,结果会怎么样?”

嘶!

经苏雅琴这么一说,多尔衮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愣愣地盯着通州、顺义、香河和蓟州包围中的那片空地,想象着如果是他率军陷入这样的境地,会是什么样的一个结果。

结果当然会很不妙。可是这个结果,多尔衮心里根本不敢想。

一只手搭在多尔衮的肩膀上,苏雅琴柔声说道:“贝勒爷,这……就是最坏的打算!”

110 皇太极

驻守遵化城的贝勒多尔衮,在辽东督师孙承宗率军逼近时,在攻城之前,就率军退出洪山口,仓皇北逃。

他和皇太极之间的联系,都被蓟镇边军拦截切断。他完全不知道皇太极大军的近况,也不知道大战的结果。他只是在苏雅琴的劝说下,判断皇太极所率大军已经凶多吉少,所以才抢先一步,主动退出洪山口,退回辽东去稳定大局。

苏雅琴和多尔衮的判断是对的。

皇太极的大军,在四面夹击之下,完全没有翻盘的机会,直至溃败。

昔日纵横草原战无不胜的后金精骑,如今如同镰刀下的麦子,被人肆意收割。

后金精骑四处逃窜。可是任何一个方向,看起来都是敌人,逃无可逃。

大战自晨早开始,持续到夜幕降临,才落下帷幕。

罗飞羽身上,鲜血淋漓。当然不是他的血,而是敌人的血。

在他身边,有丁修和丁白缨两人一左一右护卫,有从锦衣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两百护卫亲兵,在战场上纵横埤阖,无人可挡。

此刻他已卸下甲衣,在大营里,进来禀报的人络绎不绝,都是禀报此战的战果的。

他最为关心的,就是皇太极的下落。

可是知直到现在,仍然没有消息。

后金大军已经彻底被击溃,余下的,也就是一些散兵游勇,漏网之鱼。他们能逃得过这一战,也逃不脱明军的四处搜捕,更没法穿过蓟州,逃出长城外。

大营里,只有协理京营戎政卢象升,以及京师三大营的参将等人。

京师三大营在今日的大战中,居功至伟。也是损失最为惨重的。以车弩、火炮和盾牌长枪阵,硬挡后金精骑,顶住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为两侧精骑的左右突击创造条件。

现在是追击四散逃窜的后金散兵游勇,京师三大营的步兵,就无法参与进去,而是开始清扫战场,搜寻伤员,押送俘虏。

大营外,一阵阵欢呼声,由远及近,往大营这里而来。

卢象升在罗飞羽身边,拱手说道:“这想必是抓住皇太极了!恭喜太师建此不世战功!”

罗飞羽哈哈一笑,答道:“这不光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属于今日你们每一个浴血奋战的将士!伤亡将士,一个个都要弄清楚,抚恤金务要一分一毫也不能有闪失,务要发到伤亡将士的家属手中!”

“是!”卢象升心中一凛,答道,“京师三大营,抚恤金一事,属下谨遵太师吩咐,会亲手处理。”

罗飞羽点点头。

大营外,欢呼声如阵阵波涛,往四面八方扩散。

沈炼率一队锦衣卫,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其中的两个人,罗飞羽看起来相当眼熟,只是一时间没想起来。

他们抬着一个人,身穿明黄色盔甲,一看身份就有些不太一样。

这个人已经死了,身上带着好些伤口,致命伤是一支支弩箭,竟然有不下五支!

“这就是皇太极?”罗飞羽走过去,问道。

“禀太师,这个人身边的护卫只剩下不到十人,甲胄特别,个个悍勇得很,死战不降。斥候营的兄弟围攻之下,还是折损了好些人,才把他们全部给杀光了。沿途俘虏,见到这个人就号啕大哭,跪地叩拜。”

罗飞羽点点头,说道:“那也许就是他了。不过,还是得确认清楚!沈炼,这个人就交给你,务必确认他的身份!”

“是!属下明白!”沈炼领命而去,锦衣卫抬着这个人的尸首,跟在沈炼身后走出大营。

罗飞羽这才看向说话的汉子,说道:“斥候营,你们是蓟镇边军的斥候营?”

“是!”汉子答道,“属下刘宗敏,洪山口参将易艾将军麾下百户,统领斥候营。”

“刘宗敏。”罗飞羽笑道,“两年前,你在米脂跟随李自成起兵造反,被俘后发配边军效力。很好!你这一次立下大功,可以洗刷干净你身上的待罪身份,朝廷还会论功行赏,一个都不会漏!”

“谢太师!”刘宗敏单膝跪地,大声说道,“斥候营之功,属下不敢贪功,这位斥候李过,第一个发现后金大军,以狼烟示警,此次更是与斥候营兄弟一起奋力拼杀,力斩此人及其身边的护卫。”

罗飞羽哈哈一笑,伸手拉起刘宗敏和李过,说道:“李过,李自成的侄儿,对吧!第一个发现后金大军,狼烟示警,这个功劳我已经知道。你们放心,论功行赏,不会遗漏!”

刘宗敏和李过在锦衣卫的护卫下,出大营而去。卢象升看着他们的背影,感慨道:“当初李自成兴兵作乱,这些人被俘,属下力主太师将这些乱民斩首示众,以儆效尤。独独太师说要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选择。如今他们果真立下如此大功,足可见太师高瞻远瞩,非常人所能比拟!”

罗飞羽哈哈一笑,伸手拍拍卢象升的肩膀。

大明官员,讲究养气,讲究威严。尤其是当朝太师,在旁人眼里,就更应该是喜怒不形于色。可是罗飞羽此举,却彻底颠覆了这个形象,动辄就伸手拍拍属下的肩膀。

卢象升在罗飞羽身边已经待了两年,已经熟悉了罗飞羽的这般举动。不过这一次,他的确是有感而发。当初给刘宗敏和李过等人一个选择机会时,卢象升就觉得多此一举。但是现在看来,这个决定的确是宽宏大量,高瞻远瞩!

同样的,当初免除陕西五年赋税,平定关中地区的民变,朝中很多人都觉得太师罗飞羽有些小题大做。但是现在看起来,这同样是高瞻远瞩之举。

追击四散逃窜后金精骑的各路精骑,陆续返回大营。左右路军大将满桂和曹文诏同时进入大营,一见到罗飞羽,就不约而同拜倒在地,大声禀报。

罗飞羽上前,一手一个,拉了起来。

正要说话,蓟镇督师袁崇焕也进了来,见礼之后,罗飞羽问道:“遵化城的情况如何?孙老将军可有消息?”

袁崇焕摇着头答道:“还没有。”

罗飞羽沉吟着,说道:“后金驻守遵化城的,是贝勒多尔衮。现在,就看他是继续坚守在遵化城里,还是早一步弃城而逃。”

袁崇焕等人相互对视一眼,满桂上前一步,请命道:“太师,属下请命,带精骑赶过去,遵孙老将军之令,攻下遵化。”

曹文诏也站了出来,当仁不让地说要带关宁铁骑北上。

罗飞羽摇头说道:“不用这么急,待明日有消息来之后再作打算。”

111 大胜

第二天,辽东督师孙承宗在遵化城派人急报,后金驻守遵化城和三屯营的贝勒多尔衮弃城而逃,从洪山口退出长城。

辽东督师孙承宗所率,全部是步兵,无法追击。他在关宁锦打造的关宁铁骑,此刻就由曹文诏率领,在通州一战中,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曹文诏,满桂,袁崇焕,在大营之中,力主趁热打铁,乘胜追击,大举兴兵,从关宁锦和登莱两路并进,一举解决后金这个心腹大患。

孙承宗还没有赶过来,袁可立则在登莱候命,洪承畴在京师赶来的路上,大营里,还有杨嗣昌和卢象升,罗飞羽转向他们两个,问道:“你们两个什么意见?”

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太师罗飞羽的这种风格,故而在这样的场合,也就敢大胆地说出自己的见解,哪怕最后并没有得到采纳,也没什么关系。

“太师!”卢象升踏前一步,答道,“属下以为,此时不宜操之过急。一来辽东开始天寒地冻,不利于用兵。二来后金此战兵败,会导致其内各部相互攻讦,甚至可能会爆发内乱。一旦朝廷大军压境,反而会促使后金内各部放下攻讦,一致对外。”

罗飞羽看向杨嗣昌,杨嗣昌上前一步说道:“卢帅所言甚是!属下以为,此时不宜大举兴兵,还有个原因,不但大军需要休养生息,朝廷也需要休养生息!此战全灭后金皇太极大军,论功行赏,伤亡将士的抚恤安置,都需要大量钱粮,可是现在……国库已然见底,钱粮不足,贸然兴兵,耗用必巨。而一旦攻下辽东,安抚镇守,又将是耗费巨万。如若不然,又会导致当地各种叛乱,局势糜乱。”

“此论甚是!”卢象升附和道,“攻之易,守之难,守好就更难。既如此,何不让后金自己去内斗不已,朝廷和大军则休养生息,时机一到,大军并发,就更显从容。”

“可是现在皇太极兵败,岂非正是绝佳时机?”袁崇焕说道。

满桂和曹文诏同时点头附和。

罗飞羽说道:“你们说的,各有各的道理。不过孙子兵法说,兵者,国之大事,故而需得先谋而后动,从长计议。各部在此清扫战场,我们回京师,与内阁六部九卿共同商议,再做决断。”

通州一战,可谓是十余年来,大明对后金最为酣畅淋漓的一场大胜。十余年前,萨尔浒一战,大明十余万大军,基本全灭。如今风水轮流转,后金十余万精骑,全军覆没。消息传来,当即是京师沸腾,举国欢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太师罗飞羽!

一时间,太师罗飞羽的大名,随着大胜后金大军的捷报,而再次传遍两京十三省。

上一次,是他斩杀魏忠贤,诛杀阉党。

两次,都是不世之功!

得胜之师继续驻扎在通州,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太师罗飞羽则率各路大军大将,返回京师。

当今圣上亲率朝臣,出城相迎。

太子朱由崧坐在父皇朱常洵身边,看着眼前迎候太师罗飞羽的朝臣,心里很不是滋味。

父皇朱常洵还是福王时,他就是福王世子。朱常洵如愿登基,入继大统,他也就顺理成章的,被封为太子。

可是父皇朱常洵的权力,被朝臣削弱得根本就不像是个皇帝,反而像是太师罗飞羽掌控下的朝臣的傀儡!

他这个太子,就更是手上什么权力都没有。

这个样子的皇帝,只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子而已,有什么稀罕的呢?

太子朱由崧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心里很是愤愤不平。

就在这时,他感受到父皇朱常洵扭头看过来,忙低下头,低眉顺眼,掩饰内心的真实所想。

这个问题,他已经不止一次与父皇朱常洵提起过。可是每一次,父皇朱常洵都训斥他,让他安分守己,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这怎么能算是胡思乱想呢?太子朱由崧心里就是如此忿忿不平。可是他的身边,没有什么人可用,只有太监可堪信任。

在朱由崧如此想着自己的心事时,远处烟尘升腾,有大队精骑疾驰而来。

那是太师罗飞羽的车架。

不过太师罗飞羽不坐马车,而是骑马,一点太师的样子都没有。

太子朱由崧怎么看,都觉得太师罗飞羽都不顺眼。可是他也知道,他可没什么实力,能够跟太师罗飞羽相抗衡。

他只能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内心想法,掩饰在双眼眼睑之后,不让他人察觉得到。

太师罗飞羽在百来步外,翻身下马,其他人紧随其后,辽东督师孙承宗,登莱巡抚袁可立,蓟镇督师袁崇焕,大同总兵满桂,宣府总兵王承荫,协理京营戎政卢象升,以及北直隶总督洪承畴,辽东总兵曹文诏,陕西巡抚杨鹤之子杨嗣昌,个个步履轩昂,脸上带着大胜之后的自信和笑意。

这一战,可谓是一雪前耻,重振大明国威。

在大明朝臣的注目之下,太师罗飞羽来到朱常洵身前,以臣属之礼拜见。

朱常洵显得更胖了些,由内侍搀扶着,伸手扶起罗飞羽,哈哈大笑着,说道:“太师……立下如此……不世之功……实乃……实乃……大明之幸啊!”

罗飞羽答道:“陛下……过奖了。臣所想做的,就是保大明江山永固,太祖一脉,帝位代代相传!”

朱常洵再次哈哈大笑起来,让内侍扶持着他,与罗飞羽并肩而行。

这只是个仪式,罗飞羽这么答,也是在圣上朱常洵和朝臣面前,表明心迹而已。

但是皇权得到限制,就是老朱家子孙坐在皇位上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这样安排,也就是比较原始的君主立宪制,等到朝野内外都习惯了,总归会慢慢更进一步,把这个原始的君主立宪制给完善了。

繁琐的仪式之后,罗飞羽终于回到自己的书房,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在他眼前,玉玺的图像已经如同实质,下面的进度条,往前拱了一大截,已经达到70%的位置。

看这个样子,后金未灭,这个进度条不会达到100%的程度。但是罗飞羽比较赞同杨嗣昌和卢象升的意见,此时乘热打铁出兵辽东,并不是个好时机。所幸的是,孙承宗也更倾向于这个意见,按兵不动,让后金各部相互之间攻讦,这样大明就可以从中挑拨安抚,进一步削弱后金各部的力量。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解决赋税的问题。为此,罗飞羽已经下定决心,要去一趟江南,把这个事情给办妥。

112 夜游秦淮河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江南之地,向来是经济繁盛之所。大明立国,以南京为都,而后迁都京师,南京作为二都之一,周围有苏州、杭州、扬州等江南重镇,故而仍然是江南最为重要的大都市。

一提到南都,就不得不提到秦淮河。时人有种说法,来到南都,不去秦淮河,那就算是没有来过。

当朝太师罗飞羽为了解决大明帝国的国库空虚问题,数年如一日,一点都没有懈怠,率锦衣卫几次下江南,依旧未能得竞全功。

他可以提着绣春刀,直入禁宫,杀了魏忠贤,掌控锦衣卫,逼死信王朱由检,收服兵部尚书崔呈秀等人,只花个几天的时间。

可以运筹帷幄,花两年的时间准备,在通州与皇太极所率后金大军来一场大战,灭了皇太极,斩后金精骑十余万。

可是解决大明帝国的赋税征收问题,他却耗费了足足十年的时间,几下江南,才初见成效。

这一次,他来到秦淮河,却不是前呼后拥,而是只带着丁修一个人,都穿着便服,在人流中慢步而行。

一脱下锦衣卫甲衣,丁修就恢复成那个吊儿郎当的浪人。此刻扛着他的那把长柄长刀,走在罗飞羽身边,比罗飞羽还要更吸引路人的目光。

整个秦淮河一带,店铺林立,行人如织。

而这个时候,还不是秦淮河最为热闹的时候。等到暮色渐浓,秦淮河上一艘艘画舫挂着五彩的灯笼,在丝竹管弦妙曼歌舞中,游荡在秦淮河上,那个时候,才是秦淮河最为热闹的时候。

“老爷!”丁修跟在罗飞羽身后说道,“我们这是第几次来逛秦淮河了?”

“6次?”罗飞羽问道。

“7次!”丁修答道,“每一次来逛秦淮河,都是只逛,领略不到秦淮河的韵味啊!”

罗飞羽哈哈一笑,“原来你是想在画舫上逛秦淮河。”

丁修很奇怪地问道:“难道老爷你不想?”

罗飞羽微微摇头,答道,“老爷我心中有事,逛秦淮河其实也不是在逛,而是在想事。”

“今天这是在逛!”

“算是吧。”罗飞羽答道,“这个事,已经做了十年,如今也算是有些效果。”

丁修很奇怪地看着罗飞羽,说道:“老爷,这只是算“有些效果”?难道你不知道,现在各地百姓如何评述老爷所做的这些事吗?”

罗飞羽转身,问道:“怎么评述的?”

“很多,老爷想听哪些?”丁修嘿嘿笑着说道。

罗飞羽转身继续往前走,丁修赶紧跟上,说道:“老爷,今天一定要上画舫夜游秦淮河!”

“为何?”

丁修精神一振,答道:“因为今天会选出秦淮八艳!这可是秦淮河上的一件盛事啊!据说已经十多年没有评选秦淮八艳了!这一次,还是头一遭!”

“秦淮八艳?”罗飞羽心中一震,止步问道。

“是的!”丁修答道,“据说参与评选的,个个都是花容月貌,艳丽非常!”

“你怎么知道这些?”罗飞羽很奇怪地问道。

丁修一下子有些傻眼了,支支吾吾地说道:“老爷……一到,就有人来请老爷夜游秦淮河,被老爷一句话给堵回去了,那些人再也不敢提这事。”

罗飞羽想了一下,还真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只是当时没有人提到秦淮八艳的事啊!

不然的话,他肯定会欣然应允的。

罗飞羽沉吟一下,说道:“好!这么一件大盛事,怎么能错过呢?我们去找个画舫,来个夜游秦淮河!”

“好勒!”丁修立即精神大振,喜笑颜开。

丁修回过头,朝后招手,立刻有两个年轻人小跑着上前来,躬身听令。

“去,告诉沈大人,老爷要夜游秦淮河,不过别搅了老爷的兴致!”

丁修的声音压得很低,不用担心旁边的形行人会听得到。即使有人听到只言片语,也万万想不到,这个浪人所说的老爷,竟然是当朝太师。而沈大人,竟然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沈炼!

沈炼和陆文昭依旧是锦衣卫两大镇抚使。丁白缨已经明媒正娶,嫁入师兄陆文昭的府中。沈炼也如愿娶了周妙彤周妙玄姐妹俩。如今也都生子,算得上是圆满了。

十年之功,其实并不是罗飞羽所说的那样,只是“有些成效”,而是很有成效。如今大明的国库,虽说不是十分充盈,但是每年的赋税,扣除各项开支,还是有所盈余。

而这还是在北方连年大旱,除了免除北方各省赋税,还要开府库放粮赈灾的情况下做到的。

辽东战局,也已经由守转攻。遵循的是孙承宗提出的方略,步步为营,一点点蚕食后金占领的地方,在肥沃之处垦田,以屯养兵。这样占一点地方,就稳固下来。如今积数年之功,已经收服大片失地,筑起几座城堡。

等到罗飞羽和丁修来到画舫码头,就已经提前体会到这桩盛事的盛大与拥挤程度。

整个画舫码头,挤满了人,都是些管家办事的,来提前租好画舫,以方便自家老爷夜游秦淮河。

丁修当仁不让,扛着他的长柄长刀,一路挤过去。被他挤到的人,个个本要发火,可是一看到丁修的这个模样,立刻就把火给咽了回去。

罗飞羽就在一旁等着。

在他身旁,有一群年轻士子,高高地看着画舫码头上的熙熙攘攘,双眼中带着艳羡,说出来的话里面,却带着一股不屑和清高。

罗飞羽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寒暄几句之后问道:“这个秦淮八艳,是怎么回事?难道以前就没有过?”

“你是外地来的吧!”有人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傲娇。

罗飞羽点点头。

“秦淮八艳,早已有之,”另外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士子说道,“只是太师掌权以来,两京十三省的赋税,都压在江南一地,还年年带着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来江南催办赋税,以至于没人有这个心思来操办这个。”

“哦,原来如此。那如今为何又开始操办了呢?”

“当然是如今太平盛世啊!”

有人带着些轻蔑的语气说道。

那个年长些的士子笑着说道:“这当然也是个理由。更重要的是,各行各业的商贾大户,还有各地豪绅,也都摸清了当朝那位太师的脾性,只要照章缴税,就什么都好说,不用担心锦衣卫胡来,可以放心大胆地做生意。所以,这才有这个心思,来操办秦淮河上的这桩盛事啊。”

113 银子就是王法

丁修还是很能干,找来的画舫高大宽敞,富丽堂皇。

画舫分为上下两层,上层就是个大厅,四面窗棂可以拉开,一览秦淮河上的风景。窗棂关上,这里就是一个独立的小天地,可以通宵达旦,秉烛夜游观赏美人歌舞。

罗飞羽登上画舫,船师,歌舞美伎,乐师,都在画舫上列队相候,齐声恭迎。

这般阵仗,对罗飞羽来说,完全不算什么。可是对那些个商贾来说,就很是受用。

罗飞羽目不斜视,上到二楼坐定,对着丁修点点头,丁修会意,大声喊道:“老爷说了,赏……每人纹银一两!”

整个画舫里,立时响起一片称颂声。

具体赏多少,罗飞羽没有什么概念。丁修却搞得清清楚楚,直接甩出秦淮河上的最高赏格。

他花起罗飞羽的钱来,真个是毫不眨眼。

不过好在罗飞羽掌权以来,虽然并不贪财,也不如何敛财,但位置在那儿,住的又是当年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的大宅,所以手头的钱财还是不少。

在秦淮河上这么豪奢一回,也算不上什么。

画舫缓缓驶离码头。画舫船老大上前来,问道:“老爷,歌舞已经准备好了!”

罗飞羽摆摆手,问道:“秦淮河上,哪里的歌舞最好?”

“这个……”船老大沉吟着,说道,“若论歌舞,自是秦淮河畔的八楼为最。只是……”

“只是什么?只管带路就是!还怕我家老爷花不起这个钱吗!”丁修没好气地呵斥道。

“是是是,”船老大躬身说道,在丁修的气势下,有些战战兢兢,“只是这八座绣楼,不是有钱就能登堂入室的,而是要得到绣楼主人的青眼相加才可以。”

罗飞羽还没说话,丁修双眼一瞪,肩上扛着的长柄长刀往地下一杵,说道:“我家老爷可不光是有钱,如此气宇轩昂,还会被这些绣楼主人拒之门外?去,只管带路就是!”

船老大立刻连声答应。

画舫一震,不再晃晃悠悠的,而是加快速度。

十里秦淮,一水相隔,一侧是江南贡院,出才子的地方,一侧就是教坊名妓云集之处,也就是所谓的秦淮河。

画舫靠拢的第一站,是一座新修的三层小楼。倚水而建,古色古香,十分精致秀丽。

只是码头旁已经停满了画舫,插不进去。船老大有些为难,支支吾吾说道:“大老爷,这是沅楼,主人陈沅,又叫陈圆圆,年方16,今日个正是她首次开门接客的日子,所有才这么多人来争这头啖汤。大老板你看,这……停不进去啊!”

罗飞羽心中一动。陈圆圆?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陈圆圆?

他站起身来,丁修会意,说道:“我们家大老爷来了,其他人争什么争!靠过去!”

码头挤得满满当当的,罗飞羽毫不在意,让船老大把画舫紧挨着其他的画舫,纵身一跃,跳了过去。

丁修紧随其后,一路穿过好几艘画舫,登上码头。

此楼以陈圆圆的名字为名,足可见兴建此楼之人对陈圆圆的信心。果不其然,聚集在沅楼四周的人,简直就是里三层外三层。

罗飞羽两人还没走近,就听到人群里头有人在大声争辩:“你们挡着门,这是何道理?难道这里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有个嚣张的声音说道,“在这里,银子就是王法!今儿这里我家老爷包场了!你们就待在外面,别想进去了!”

丁修双眼放光,嘿嘿笑着说道:“太好了,竟然在这里碰到这么嚣张的家伙!”

“怎么?你的手痒痒了?”罗飞羽瞪了他一眼。

丁香嘿嘿笑着,大大咧咧地挤进人群,罗飞羽也不客气,跟在他身后,在一片骂骂咧咧声中,挤到门口。

沅楼大门被一群劲装大汉堵住,不让任何人进去。为首的大汉,正在跟几个年轻士子在那里理论。不过还好,他虽然木满脸横肉,却只是动嘴,不动手。

罗飞羽刚走上台阶,那边的为首大汉就喊道:“站住!哪里去!”

“当然是进去!”丁修抢着答道。

他抢在罗飞羽身前,转身看着领头的大汉,满不在乎。

“我家老爷包场了!”领头大汉走过来说道,“你们就待在外面。”

罗飞羽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刚才跟大汉争论的那几个学子,目光落在后面那个年纪稍大的学子身上,看得好眼熟。

丁修扛着的长柄长刀往地上一杵,脸上一冷,答道:“怎么?你家老爷要拦住我家老爷?”

“不要动粗!”罗飞羽低声说道,目光从那个年轻学子身上挪开。

那个年轻学子一下子松了一口气,伸手拉扯着前面两人的衣袖,低声说道:“宁人,而农,不要在此多生事端,我们走!”

“太冲兄,怎么啦?”年纪最小的王夫之很是怪异地转头看着黄宗羲,“你难道不想进去领略陈圆圆的风采?”

顾炎武毕竟稳重些,顺着黄宗羲的目光看向罗飞羽,问道:“这个土财主,难道太冲兄认得?”

在那边,丁修得罗飞羽提醒,只得再次把长柄长刀扛到肩上,对领头大汉说道:“你们很幸运,我家老爷说了,不能动粗。你刚才说,在这里,银子就是王法?”

“当然!”领头大汉昂首挺胸,傲然答道,“我家老爷今儿包了这座沅楼,花了八万两银子!”

“八万两……银子?”丁修可是吓了一大跳。

花八万两银子,就是为了陈圆圆的第一次接客,这个价钱,什么时候看,都是大价钱!

在场的这么多人,也是被这个价钱给吓呆了。黄宗羲三人也不例外,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八万两银子,”罗飞羽淡然说道,“怎么,你是担心老爷我出不起这个钱?”

丁修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罗飞羽这句话,摆明了就是要他大胆花钱嘛!

他当即乜眼看着领头的大汉,冷哼一声,说道:“我家老爷说了,八万两银子是吧,很了不起吗?我家老爷出八万,再加一百两银子!”

领头大汉气急,还以为罗飞羽两人是故意来捣乱的。

罗飞羽则是听得一愣,八万再加一百两银子?!有这么加价的吗?!当即踢了丁修一脚,笑骂道:“笨蛋!你难道不会一口气出到十万两银子啊!”

114 陈圆圆

八万,再加一百两银子,看起来就是故意捣乱。

但是一口气加到十万两银子,那就不是捣乱,而是来真格的。

这个价码一出,当即再次令围观的众人目瞪口呆。

黄宗羲也不例外。

年纪最小的王夫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兴奋难耐地说道:“好!恶人还需恶人磨!这帮嚣张的狗奴才,现在是自取其辱了!”

黄宗羲轻叹一声,低声说道:“只怕还不止!走吧……”

话音未落,顾炎武说道:“等等,那个土财主,这是在唤人?”

在他身旁,黄宗羲却是心知肚明,低声说道:“这是在唤为兄!宁人,而农,一起过去吧!”

罗飞羽的确是挥手召黄宗羲。他是刚才想起来,这个看起来眼熟的年轻士子,可不就是黄宗羲么。

挡住门口的大汉,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脸的茫然。丁修上前几步,伸手拨开挡路的大汉,却没看到罗飞羽跟着上来,只得站定转身,等着。

“黄宗羲见过……太……老爷!”黄宗羲恭恭敬敬地施礼。这般举动,可把身后的顾炎武和王夫之给看傻了。

“不必多礼!”罗飞羽说道,“一别十余年,没想到今日在这里碰上了。你们三个大才子也是来一睹陈圆圆的风采的?很好,这里本老爷包场了,你们跟我进来吧。”

“是!”黄宗羲老老实实地答道,“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罗飞羽转身往里走,完全无视挡在门口的劲装大汉。在他身后,顾炎武和王夫之可就彻底傻眼了,跟在黄宗羲身边,左右拉扯着他的衣角,悄声问道。

“这位是……?”

“太冲兄,这是怎么回事?”

黄宗羲压低声音,正色答道:“只看别吭声,非问勿说!切切!”

顾炎武和王夫之从来没见到黄宗羲如此郑重其事,不明白他一向都是稳重如长兄,此刻却大有如履薄冰之感。他们心里带着疑惑,对眼前这个年轻土财主的真实身份,大感好奇。

黄宗羲显然是知道的,但是他却不说!

一进沅楼,罗飞羽不由得一愣:“怎么回事?不是包场了么?怎么还这么多人?”

有人迎了上来,满脸带笑,礼道:“这都是我家钱老爷请来观礼的贵宾!请问……”

“八万两银子包场的,就是你家钱老爷是吧!”丁修昂然问道,“我家老爷出价十万两银子包场了!”

管家震惊得合不拢嘴,“你……你……”

罗飞羽大手一挥,说道:“无妨!让他们就在这里待着观礼就是了!”

满屋子的财主老爷们,都被这两个人的话给震惊到了。罗飞羽却直接拾阶而上,往二楼走去。

二楼人就少了很多。只有一张大圆桌,围坐着八个人。主位上就坐的,是个大胖子。

罗飞羽环眼一扫,不由得心里再次一愣。八个人中,七个人满脸愕然,大胖子钱老爷旁边相陪的年轻人先是愕然,瞬间就震惊惊惶,低下头去。

“哎哟!这位大老爷来了,钱老爷包场,大老爷可是……”一个中年美妇迎了上来,带着一股香风,扑面而来。

丁修看着她,说道:“我家老爷十万两银子包场了!老爷,钱老爷这些人,要不要赶出去?”

罗飞羽摇摇头,问道:“陈圆圆呢?”

中年美妇一愣,旋即笑容满面,说道:“哎呦,大老爷,圆圆还在楼上梳妆打扮,大老爷包场,这……”

她的眼神,却是瞄向大胖子钱老爷,以及钱老爷身边的那个年轻人。

罗飞羽呵呵一笑,说道:“怎么?你做不了主?是不是得这位刘老爷来做主啊?!”

钱老爷身边的刘老板,赫然就是刘景诚。当初罗飞羽在京师,遭到狼牙公会刺客的连番刺杀,成功擒获女刺客一名。这个刘景诚,就来找罗飞羽,想要以自己所知道的情报,换取女刺客的释放。

罗飞羽没有答应,派人跟着刘景诚,找到苏雅琴所率刺客的藏身之所。刘景诚合盘托出有关苏雅琴的秘密,换来罗飞羽对他和女刺客的优待释放。

当时罗飞羽让他们两个离开这方世界。没想到,他们并没有离开。

刘景诚也是大感意外。罗飞羽南下江南这么多次,从来没有过问秦淮河上的事,他也一直小心翼翼,保持着低调。可是这一次,他还是一头撞上了罗飞羽。

他再也无法坐在那里,起身来到罗飞羽跟前,知道罗飞羽此刻不愿暴露身份,一揖到地,诚惶诚恐地说道:“小民哪敢做什么主!罗老爷要包场,沅楼蓬荜生辉!”

罗飞羽说道:“你倒是有眼光!这是皇家钱庄的银票,十万两,拿着吧,不然这位钱老爷就要有意见了!”

“这银子,小民岂敢收!”刘景诚真的是急了,连声说道,“罗老爷大人大量,我……小民……”

罗飞羽手里的银票,就在刘景诚眼前。他也没有收回,而是似笑非笑,说道:“拿着吧!一别十余年,没想到还在江南相逢。晓敏呢?可好?”

“她……很好,在家相夫教子,不过问外事。”刘景诚额头上已然冒出汗珠,不得不老老实实答道。

罗飞羽微微一笑,说道:“原来如此!拿着银票,带我上楼去看看陈圆圆。”

刘景诚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伸双手接过银票,低声答道:“是!罗老爷请!”

“哎呦,罗老爷这边请!”中年美妇察言观色,自然知道眼前这位可是得罪不起的大老爷。当即领先一步,带着罗飞羽上楼。

一屋子的人都是目瞪口呆,唯有丁修扛着长柄长刀,跟在罗飞羽身后,往楼上走去。

他肩负着护卫罗飞羽的重任,哪敢懈怠。

不过他的目光,却时不时瞄着中年美妇的臀部,浑圆,线条十足,一扭一扭的,在他眼里,带着格外迷人的韵律。

听到楼梯口声响,梳妆台前坐着的陈圆圆转过头。她的目光温婉如水,顷刻间,楼梯口看向她的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在看着自己!

罗飞羽心中一颤。

犹如一根心弦被她的目光拨动。

陈圆圆根本就没有梳妆打扮,丽质天成,不施粉黛,双眼如同带着电光,一下子就能勾住别人的心!

我的个天!这果真是倾国倾城,红颜祸水啊!罗飞羽心里暗道。

115 浪子回头

这就是陈圆圆。

天生丽质,不施粉黛。美自不必说,关键是她的那双眼睛,顾盼含情,仿佛带着电勾,一下子就能勾住别人的心!

罗飞羽愣愣地看着她,站在楼梯口,挪不动脚。

“圆圆,快来见过罗老爷!”中年美妇说道。

陈圆圆盈盈站起,走了过来,盈盈一福,说道:“奴家见过罗老爷!”

罗飞羽心里头一颤,回过神来,哈哈一笑,说道:“果真是天生丽质啊!不用多礼,起来吧!”

在陈圆圆盈盈起身时,罗飞羽转向刘景诚,说道:“刘老板好眼光啊!她就是你倾力培养出来的?”

刘景诚心里一紧,低头答道:“罗老爷过奖了!自从离京之后,在下夫妻二人就喜欢上了江南这个地方。这里民风淳朴,承当朝太师之福,承平日久,如今更是盛世太平。在下夫妻二人就准备在这里享受人生,不准备回去了。”

其他的人都是听得云里雾里。

罗飞羽问的是陈圆圆的事,这位刘老板回答的却是他们夫妻的事。这不是牛头不对马嘴么。

罗飞羽心里一震。他是没想到,竟然会有穿梭者甘愿放弃穿梭者的身份,待在穿梭的世界里头。

“这样挺好!”罗飞羽点点头说道,“你们准备一下,随我去画舫上,我正要夜游秦淮河!”

在二楼,钱老板心里就像是有千百只猫咪在抓挠,心痒痒的。他有心再加一把价,不让陈圆圆这个煮熟了的嫩鸭子给飞了。可是心底里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罗老板身份不一般,还是不要造次的为好。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罗老板,带着陈圆圆,还有刘老板等人,一起下楼。还顺手喊走了黄宗羲三人。

过不多时,刘老板又转身回来,对着众人一揖到地,说道:“各位,罗老板特地让我回来请各位到画舫上,一同夜游秦淮河!”

众人面面相觑。

钱老板上前来,一把拉住刘景诚的手臂,说道:“刘老板,你得给大家交交底!这个罗老板,到底是什么来头。”

刘景诚苦笑着说道:“诸位,在下什么时候坑过大家,害过大家?诸位信得过我的,就随我来吧,可不能让罗老板在画舫上等着啊!”

众人更是面面相觑。刘景诚走出几步,见他们都呆愣在那里,心里一动,说道:“罗老板的画舫,会逐一去秦淮八艳的绣楼。秦淮八艳同台献艺,诸位,如此盛况,大家准备就此错过吗?”

钱老板当即哈哈一笑,迈步上前,说道:“去!去!当然去!罗老板相召,怎敢不去!”

他这是想明白了。不管这个罗老板是什么来头,反正他是惹不起!当然也就更不能拒绝他的好意邀请!

沅楼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群众,早已经带着轰动,散到别的地方去了。陈圆圆都被一个姓罗的老爷给带到画舫上去了,这里只剩下一座空楼,还有什么好围观的呢?

秦淮河上,夜幕尚未降临,各式画舫却已经张灯结彩,晃悠悠地摇晃着,开始热身。

罗飞羽乘坐的画舫,并不是最高大的,但是在这艘画舫后面,却跟着好几艘画舫,这个架势就有些不一样了。

离了沅楼,下一站,就是距离沅楼最近的影楼。居住在这里的,是柳如是。

只是影楼的小码头,冷冷清清的,连一艘画舫都没有。

罗飞羽很是奇怪,还没出声询问,在他身旁的陈圆圆就轻声说道:“如是姐姐待嫁闺中,闭门谢客,已有一年之久了。”

“哦?”罗飞羽很是有些失望。

刘景诚欠身说道:“这个……在下倒与柳姑娘有些交情,罗老爷你看……”

罗飞羽站起身,说道:“慕名而来,总得去看看,诸位稍候,我去去就来。”

他伸出手,拉着陈圆圆站起身来,与刘景诚一起,走下画舫。

“老爷,这个柳姑娘架子倒是蛮大的!”丁修在罗飞羽身后,大大咧咧地说道,“要不我一刀去劈开大门?”

罗飞羽头也不回地答道:“你就只知道动刀动枪的。对了,刘老板,照顾圆圆的那位,可喜欢动刀动枪的粗鲁男人?”

刘景诚听了嘴角一阵抽搐。

这个护卫在罗飞羽身边的护卫,浪人打扮,竟然看上了沅楼的管家婆李云娘?面对罗飞羽的问题,他只能如实回答。

丁修“啊啊”半响,结结巴巴地说道,“老爷,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罗飞羽回头说道,“你一直欺负你师弟,隔三差五就去他家里蹭饭吃。今天终于见到你中意的女人了?你的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就尽在李云娘的身上转悠。怎么,还当我看不到么?”

丁修彻底哑了,无言以对。

陈圆圆在罗飞羽身边,搀着他的胳膊,扑哧轻笑,说道:“老爷,云娘可一直在盼着能找到个如意郎君哩。”

“那就对了!”罗飞羽哈哈一笑,“你帮云娘看看,我这个护卫,她可看得上眼?”

陈圆圆回过头,瞥了丁修一眼,再次扑哧轻笑,答道:“老爷,这个奴家可看不准,只能问云娘才行。”

丁修哭丧着脸,说道,“老爷,你就别拿我开心了。我这人天**荡,没有哪个女人受得了。”

刘景诚在一旁,边走边纳闷,有点搞不懂罗飞羽的风格,以堂堂太师的身份,怎么会跟手下的护卫这么说话。

“那是因为没有女人能拴住你的心,”罗飞羽可没有就此放过丁修的意思,“刘老爷,你帮撮合撮合?”

“是!”刘景诚嘴角再次微微抽搐。

“不过还是得云娘心甘情愿才行!”罗飞羽说道,“丁修,你要是真看上了她,就得多花点心思!横竖我在江南会多待些时日,其他的,就得看你自己了!”

丁修扛着长柄长刀,默然走了几步,长叹一声,说道:“唉!看来我是老了!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可以浪荡天下!”

在罗飞羽的哈哈大笑声中,四人来到影楼门前。陈圆圆轻声说道:“老爷,奴家早就仰慕柳姐姐,还是奴家来叩门吧。”

“也好!”罗飞羽答道。

陈圆圆款步上前,伸出手,刚要叩门,门就吱呀一声打开来。侍女在门里说道:“可是沅楼的圆圆小姐?我家小姐正在楼上等着。”

116 秦淮八艳

四人随着侍女,上到影楼二楼。

站在那里等着的,是个身穿儒装的俏佳人。猛一看,还以为就是个长相俊俏的儒生。

她对着众人拱手行礼,说道:“小生有礼了!”

陈圆圆掩嘴扑哧轻笑,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说道:“柳姐姐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呢!”

这位儒生打扮的,自然就是柳如是。

她的妆扮,行为举止,都是儒雅的士子。如果不是面红齿白长相太过俊俏,那就真的是男子了。

如此别树一帜,让罗飞羽眼前一亮。

他在打量着柳如是,柳如是也在打量着他,一点也不害羞。

“听圆圆说,你这是待嫁之身,所以才闭门谢客的。”罗飞羽说道,“到底是哪个幸运儿,能入得了你的眼缘?”

柳如是到底还是个妙龄女子,这下子就不由得面带嫣红,羞涩低头。

罗飞羽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说道:“相见即是有缘,一点小小心意,也算是给柳姑娘置办一件嫁妆。”

旁边的刘景诚和丁修可是眼皮子一跳。一点小小的心意,就是一张一万两银子的银票!

柳如是愕然抬头,礼道:“罗老爷使不得!奴家……”

“收下吧!”罗飞羽说道,“我的一点心意罢了。”

柳如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微微转头,看向刘景诚。刘景诚心里暗叹一口气,说道:“柳姑娘收下吧!罗老爷的一番好意,可是天下人求之不得的。”

这可就是十分明显的暗示了。

柳如是秀眉微蹙,双手接过银票,行礼道谢。

罗飞羽接着说道:“我在画舫上,意欲邀请秦淮八楼的主人共饮,夜游秦淮河。柳姑娘已是待嫁之身,这个邀请有些不合时宜,不知柳姑娘……”

“姑娘,钱老爷……也快到了!”在柳如是沉吟之时,侍女很聪明地低声说道。

这句话,其实就是说给罗飞羽听的。

罗飞羽一愣,问道:“钱老爷?”

刘景诚笑答道:“此钱老爷非彼钱老爷。柳姑娘要嫁的,是苏州府的钱家,名谦益,字受之,号牧斋,乃是当世大儒,万历三十八年一甲进士。”

“钱谦益,这个名字很耳熟。”罗飞羽说道,“这也无妨,钱老爷到了,让他来画舫上,一同夜游秦淮河就是了。”

柳如是冰雪聪明,已经隐隐猜到罗飞羽的身份。虽然听罗飞羽这个口气,她如拒绝,他也不会强行要求的。不过这个机会,可是难得。当然这个机会,可不会是她自己的,而是她将要下嫁的钱谦益的。

她当即施礼道:“罗老爷如此盛情,奴家恭敬不如从命!”

“好!”罗飞羽抚掌一笑,说道,“圆圆就陪着柳姑娘一同上船!请!”

这一刻,柳如是芳心一震。在罗飞羽身上,她没有感受到那些客人的不屑和轻视,而是尊重,并没有因为她们是秦淮河上的风尘女子,而对她们带着高人一等的傲然。

等她带着侍女,和陈圆圆一起登上画舫,立时一愣。画舫里,已经有了不少人。原来这位罗老爷所说的夜游秦淮河,真的就是夜游秦淮河,没有任何其他企图。

尤其是在这些人里,她还看到了几个相识的,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这可都是连钱谦益都赞不绝口的年青才子。

陈圆圆坐在罗飞羽身边,柳如是则有自己的位子。画舫继续前行,逐一拜访其他的几座绣楼,把这些名满秦淮河的女子接上画舫。

媚香楼的李香君,宛楼的董小宛,媚楼的顾眉生,兰楼的卞玉京,白楼的寇白门,丽楼的郑妥娘,都是貌美如花,才情四溢,各有各的动人之处。

刘景诚对秦淮河上的这些美貌女子如数家珍,连她们各自的意中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罗飞羽照例给每个人一张一万两银子的银票,作为给她们的嫁妆之资。

如此出手豪绰,又以礼待人,可是把其他的人都给看呆了。

一艘画舫上,聚齐秦淮八艳。如此盛举,当即轰动秦淮河两岸。

只是随着她们一起登上画舫的,就都是些东林党人。

柳如是下嫁的钱谦益,与顾眉生下嫁的龚鼎孽,卞玉京中意的吴梅村,号称江左三大家。李香君和董小宛倾心的侯方域和冒辟疆,则称为江左四公子。

只有寇白门和郑妥娘尚未觅得意中人。

至于陈圆圆,则是今天刚刚出道。而这个架势已经非常明显,这位豪掷万金的罗老板,已经在陈圆圆身上花了十万两银子!

画舫上人可不少,但也不嫌拥挤。刚刚起航没多久,船老大就登上二楼,来到罗飞羽身边,有些手足无措地说道:“老爷,有船要靠上来,上面都是……锦衣卫。”

锦衣卫三个字一出,满船皆静。

罗飞羽说道:“无妨,锦衣卫又不是来抓人的,让他们靠上来就是。”

船老大走下去,罗飞羽端起酒杯,站起身来说道:“才子佳人,齐聚一堂,当然还有我们这些一身铜臭味的商贾。依我看,不如这样,才子佳人动笔,写得一首好诗,我们这些人就喝上一杯酒,以助兴,如何?”

这个提议倒是新颖。陈圆圆在罗飞羽身边轻声一笑,说道:“老爷这个提议甚好,就是要委屈玉京姐姐,她可是要畅饮美酒,才思涌泉哩。”

“哦?还有这样的事?”罗飞羽笑道,“这简直就是诗仙李白再世啊。”

陈圆圆再次扑哧轻笑,罗飞羽低头问道:“怎么,可是我说错话了?”

“老爷可没说错话,”陈圆圆说道,“而是小宛姐姐最为仰慕的,就是诗仙李白。”

就在这时,楼梯口响起脚步声,有人上来。众人一看,俱都起身,神色沉肃。

上来的正是沈炼,身穿锦衣卫镇抚使甲衣,带着一股威严。

“罗老爷真是好兴致!”沈炼走上前来,说道。

其他人都是心中一震。

罗飞羽哈哈一笑,说道:“你来得正好,这里才子佳人动笔,我们这些人就喝酒。你呢?是拿笔还是端酒杯?”

“在下只是个动刀舞枪的粗人。”沈炼答道。

“今天不动刀,你只能选动笔,还是端酒杯。”

沈炼扫了一眼众人,答道:“在下当然选端酒杯!老爷,这就是秦淮八艳?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怎么?动心了?”罗飞羽揶揄道,“小心回京,两位夫人不放过你!”

117 齐聚一堂

罗飞羽与沈炼这番对话,等于是公开了他的身份。

众人之中,黄宗羲,刘景诚,是知道罗飞羽的身份的。柳如是得到刘景诚的暗示,隐约能猜到一些,但不能确定。

后面邀请上船的李香君等人,更多的是因为陈圆圆和李香君联袂出面相邀的缘故,而不是因为罗飞羽撒的万两银票,以及猜到他的身份的缘故。

但是现在,罗飞羽的这个身份,已然十分明朗。

沈炼苦笑着,站在罗飞羽身边,目光看向另一边的陈圆圆时,陈圆圆赶紧低下头,不敢看他。

罗飞羽哈哈一笑,伸手轻拍陈圆圆的手背,说道:“不用怕。这位沈大人啊,当年还是锦衣卫副百户时,就为了保护北斋,而不惜与魏忠贤阉党作对。”

“老爷,北斋……可就是以画蝈蝈而闻名的那个北斋先生?”陈圆圆抬起头,好奇地问道。

这一下,不光是罗飞羽,就是沈炼,也都大吃一惊。罗飞羽看了一眼沈炼,转头问道:“怎么?北斋先生的画,在江南一带都很有名?”

陈圆圆点头答道:“是的哩。尤其是北斋先生笔下的蝈蝈,尤为传神!画作之上,还会题江左三大家的诗句。”

说这话时,陈圆圆看向的,正是与柳如是三人同席的钱谦益、龚鼎孽和吴梅村。

三人同时拱手施礼,钱谦益说道:“是,北斋先生的画作,名动江左。鄙人不才,诗句也随着北斋先生画作而广为流传,殊为荣幸啊!”

罗飞羽笑道:“看看,一提到诗文画作,就顿觉天下实在是小。来,沈大人,我为你介绍下,这三位钱谦益,龚鼎孽,吴梅村,世人称为江左三大家!这两位,侯方域,冒辟疆,世人称为江左四公子!对了,还有两位呢?”

侯方域和冒辟疆可不光是才子,还很儒雅俊美。冒辟疆答道:“罗老爷谬赞,世人过奖了!另两位是陈贞慧兄和方以智兄,均不在金陵。”

“可惜未能一睹四公子风采啊!”罗飞羽感慨道,旋即转向黄宗羲三人,继续为沈炼介绍,“这三位可也是大才子啊!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

接下来就是秦淮八艳,然后还有刘景诚等商贾老爷,这么走一圈下来,等于是所有人都都被罗飞羽隆重介绍了一遍,一个不漏。

画舫里的气氛,开始轻松活跃起来。所有人都被照顾到,没有人觉得被罗飞羽这个主人忽略。而他也始终是以罗老爷的身份自居,而不是当朝太师。这就是说,他今晚只谈诗论文喝酒,不谈国事。

画舫上的人,自然而然地,就分为几个不同的圈子。

罗飞羽和沈炼代表着朝廷。钱谦益和黄宗羲等人,就都是东林党人。刘景诚和钱老爷等人,就是江南富商。陈圆圆和李香君等人,就是秦淮河上的艺妓,与官、士绅豪强和商贾阶层,都有着紧密的联系。

不谈国事,不讨论朝堂政策,所有人就都有共同语言。画舫在秦淮河上晃悠,众人谈诗论文喝酒,更兼有秦淮八艳在其中活跃气氛,一时间宾主尽欢,气氛热烈。

秦淮河上,画舫穿梭往来,丝竹歌舞,热闹非凡。两岸也是游人如织,不是年关,却张灯结彩,胜似欢度年关。

如此盛况,真正是歌舞升平,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大明帝国的如此盛况,都是源自于十年前的一场大战。后金皇太极率大军十四万,越过长城,大举进犯。结果却在通州城下,全军覆没,皇太极身死,只有后金多尔衮率万余精骑,逃回辽东。

自此一战,后金实力急剧衰落,再也无力寇边。曾经依附于后金的高丽和蒙古诸部,纷纷脱离,重新依附于大明。

而后金内部,也是矛盾重重,八旗纷争不断,再也无法聚拢力量。

这也是因为在杨嗣昌和洪承畴等人的力主之下,得到太师罗飞羽的支持,大明帝国保持着克制,没有大举兴兵的缘故。

后金没有强大的外部压力,没有一致对外的动力,内部各种矛盾就再也压制不住。再加上大同八大家被连根拔起之后,大明内部走私到辽东的军需物资粮食,都几乎被切断,让后金更是雪上加霜。

罗飞羽一直很有耐心地等待着最佳时机。

十年来,他多次下江南,不厌其烦地推行赋税新政。一面大力减免北方受灾省份的赋税,减少贫困农民的赋税负担,另外一方面,就是加大对地主豪绅、商贾大户的征税力度。

即使得到这些阶层的强力反对,他也一直在一点点推进。

如今竟十年之功,终于显出成效来。

这一次,他再一次下江南,也就是最后一次了。遇到陈圆圆,又聚齐秦淮八艳,与东林党人中的领袖钱谦益和商贾大户等人一同夜游秦淮河,谈诗论文,畅饮美酒。不管这些当事人怎么看,消息一传开,世人都有一个印象,认为东林党人和江南富商,都开始转而支持朝廷了。

罗飞羽其实也一直在等待着这样的一个契机。始终把东林党人排除在朝堂之外,也不是长久之计。

只是自从他诛杀魏忠贤之后,继续沿用依附于魏忠贤的那帮朝堂大臣,东林党在失望之余,就开始不遗余力地各种抨击,甚至自发地抵制参加科举,实行不配合的软对抗。

如此一来,反而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朝堂铁板一块,天下人都知道,都是太师罗飞羽在实际掌权。东林党人则在民间,各种抨击。朝廷则通过风行天下的邸报,不断以实际政绩,来回敬东林党人的抨击。

如今新政推行十年过去了,最先放弃对抗的,就是商贾,对他们来说,赚钱是最紧要的,少交点税甚至是不交税,那就多赚点,多交点税,那就少赚点。反正只要有得赚,那就可以接受。

而随着江南的日渐富盛,这些商贾发现,虽然交的税多了,但是赚的钱也多了。

只有地主豪绅,一开始对于按拥有土地纳税的要求,抵制十分激烈。可是当他们看到连各地藩王和勋贵世家都在朝廷的压力下,不得不接受按拥有土地纳税的做法时,他们也就明白过来,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接受。

夜游秦淮河的次日,罗飞羽就带着锦衣卫,乘坐大船,沿江而下,继续他的江南之行。在码头送行的人群之中,既有当地官吏,也有陈圆圆和李香君等秦淮八艳,还有钱谦益和黄宗羲等人。他们看着罗飞羽站在大船船头上,心情各不相同。

118 东林不再

太师罗飞羽乔装便服,邀秦淮八艳,与江左三大家、四公子以及富商一起夜游秦淮河,一时间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普通人只是看热闹,但是在有心人眼里,这次的夜游秦淮河,就有着不一样的意思。

众所周知,魏忠贤掌权时,阉党把持朝堂,东林党人遭到排挤打压,一帮子正直朝臣,也纷纷远离朝堂,眼不见心不烦。

比如孙承宗,袁可立,杨鹤和杨嗣昌父子俩,算不上是正儿八经的东林党人,但是也都受到牵连打击,赋闲在家。

太师罗飞羽诛杀魏忠贤后,天下人还以为朝堂会大变更。结果却大跌眼镜,朝堂上,还是那么一些人。东林党人对此非常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民间发出自己的声音,批评朝政,

如今十余年过去了,朝政一反常态,渐渐变得政通人和起来,以至于江南越发的富饶繁盛,东林党人批评朝政的一些理由,都被现实给打脸,再也不复成立。

这些年来,钱谦益为首的这些东林党人,已经有些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们为了表示不满,故意不去参加朝廷的科举,结果却发现朝廷根本不在乎,无异于是以现实昭告天下,这个大明帝国,有没有东林党人,一样可以政通人和。

这一次无意中与太师罗飞羽同船同游,本来是个极好的机会,可惜整晚都只是在谈诗论文,不谈国事。

在码头上目送太师罗飞羽的大船沿江而下,钱谦益跟着柳如是,回到影楼。

柳如是亲自为钱谦益端上一杯香茗,柔声问道:“老爷可是有些不舒服?”

钱谦益年纪比柳如是大不少,抬起头来,长叹一口气,说道:“我没有什么不舒服。只是……唉!”

柳如是噗嗤轻笑。

钱谦益问道:“怎么?有何好笑之处?”

“老爷,”柳如是轻声说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爷这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此话怎讲?”

柳如是收起笑容,正色答道:“老爷,太师诛杀魏忠贤,总揽朝政,如今已有十余年。世人只盯着太师的三桩不世之功,忽略了太师所做的其他事,这才是奠定如今政通人和的根基。”

“嗯,”钱谦益微微点头,“你且说说看。”

“是!奴家就大胆说一说。”柳如是答道,“太师诛杀魏忠贤,掌锦衣卫,信王自缢,圣上驾崩。而后太师尽收崔呈秀等人,为他所用,总揽朝政。启用孙承宗,袁可立,袁崇焕,整饬京营,赶赴关中扑灭民变,绕道张家口诛杀八大家,这才有两年之后,大败皇太极,立下不世之功。”

“推恩令,赋税法,太师所为,得到天下人的拥戴。如今藩王宗亲,勋贵世家,也都只能乖乖就范,各地豪绅大户,就更是无力抵抗。”

“十年来,他数下江南,一点一点推行他的赋税法,却少有在张家口诛杀八大家那样,大开杀戒,以至于现在江南富商,终于明白过来,规规矩矩纳税,勤勤勉勉赚钱。”

“老爷,朝堂上,已无阉党。太师身边,既有崔呈秀、周应秋这样的阉党旧臣,也有孙承宗、袁可立和袁崇焕这些与东林有关之人,也有杨嗣昌、洪承畴、卢象升这样的才俊。无一例外的,都是能干实事之人。”

“这就是太师的用人之道。就连当今皇上,如今也不能左右朝堂,随意启用罢黜废免大臣,更无力左右朝政,宫中内监,更是再无干政之途。内阁,六部,九卿,两京十三省的封疆大吏,边镇督师总兵,掌控着朝政。如此前无古人之朝堂,老爷,东林党人再这么以东林党人自居,只是会离朝堂越来越远。”

柳如是一口气说完,钱谦益都听呆了。

他只是知道柳如是素有才情。但是不知道柳如是竟然能如此长篇大论,还能说得如此有说服力!

昨夜至今,钱谦益就有些郁郁寡欢,就是他一直在想着这个事情。今日听柳如是这么一席话,他确信柳如是说得没错,他这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东林党人再这么以东林党人自居,就只会离朝堂越来越远。

他沉思良久,转向柳如是,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是好?”

“庙堂之高无阉党,江湖之远无东林!”柳如是轻声说道。

钱谦益沉默着,良久之后,才长叹一声,说道:“十年一觉,今日方醒啊!东林与阉党,相杀相缠,如今既无阉党,东林也就无以为继。可叹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在想着朝堂不可一日无东林。如今看来,这只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一厢情愿罢了。没有东林,朝廷一样可以政通人和。”

“老爷!”柳如是柔声说道,“太师……也并没有拒江南才俊于千里之外啊。”

她心里其实能理解钱谦益的痛苦。当理想破灭,剩下的就是痛苦。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沉浸在痛苦之中,无可自拔。

钱谦益谓然长叹一声,强颜一笑,说道:“我已经老了,没有这个心劲儿再去朝堂上折腾了。我这次来,是要告诉你,绛云楼已经盖好了,就在虞山之上,如今万事皆备,就欠缺佳人了。”

“老爷!”柳如是感动得双眼泛红,轻唤一声。

钱谦益握住柳如是的柔荑双手,回应道:“如今大有太平盛世再临之势,你我何不不再理会世事纷争。每日醉情于山水,埋首于诗书琴画,两相厮守,岂不快哉!”

“嗯!”柳如是双眼蕴含着热泪,看着钱谦益两鬓的斑白,答应一声。

三个月后,太师罗飞羽回到金陵,再到秦淮河,登上沅楼。

距离上次他夜游秦淮河,也就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可是这里已经是物是人非。

秦淮八楼,已去其五。

柳如是下嫁钱谦益,回到虞山。顾眉生跟着龚鼎孽,卞玉京跟着吴梅村,李香君嫁给侯方域,董小宛嫁给冒辟疆,都离开了秦淮河。

她们都通过陈圆圆,给罗飞羽留下了一封书信。

当然不是诉说衷肠,而是为各自的如意郎君表明心迹。

钱谦益携美归隐山林,醉情于山水诗画之中。龚鼎孽,吴梅村,侯方域,冒辟疆,则各自归家,闭门读书,为秋后的科举大试做准备。

他们绝口不提东林,而是每个人该干嘛的就去干嘛,显示这是个人的选择。

罗飞羽当然也看得清楚明白,继阉党覆灭之后,东林党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自行解散了。

119 大军压境

崇祯十四年,甫一开春,京师就变了个样子。

春风化冻,柳树抽芽,太师罗飞羽亲率锦衣卫精骑,出京师北上,抵山海关。

大军云集,名将荟萃。这一次,大明可谓是举全国之力,挥师辽东。

东路大军统帅袁可立,以皮岛督师毛文龙为先锋,卢象升所率京营将士十万为中军,会同高丽联军,从东路进发。

西路大军统帅袁崇焕,以大同总兵满桂为先锋,率精骑会同蒙古诸部精骑,从大草原绕道出击。

中路就是关宁锦一线大军,孙承宗为统帅,手下大将曹文诏为先锋,兵锋直逼沈阳。

罗飞羽就是随中路大军出发。与他一起同行的,就是洪承畴。留守京师的,除内阁六部九卿之外,还有杨嗣昌。

他以太师之尊,与孙承宗的中军一起,却不干涉孙承宗的军令。如此三路并发,都是在这之前,他召集这些人反复商议之后,拟订下来的。到了具体执行阶段,各路大军统帅就可以根据拟订的方略,相机行事,灵活应变。

各路大军的目标,都很清楚。至于怎么达成这个目标,统帅,甚至是前锋大将,就可以在自己的权限内,灵活处置。

十二年前通州一战,皇太极兵败如山倒,后金精骑十二万,全军覆没。自此之后,辽东督师孙承宗就不断派军出击,一点点收复失地,建堡垒,筑城,把防线推进到义州、广宁和十三山一带。

登莱巡抚袁可立则收复金州、复州和盖州。如果不是罗飞羽一再约束他们不要太过冒进,他们的推进防线,还不会止步于此。

后金在多尔衮即位后,改后金为满清,仍以盛京为都城。拱卫盛京的,就是辽东和海州两城,以及定辽后卫所在的凤凰城。

这次的出兵,满清多尔衮完全没有预料到。毕竟十多年来,明军只是在边境小打小闹,没有大举出兵的意思。其中有几次,也闹得满城风雨,结果却一次次发现,这只不过是狼来了的叫喊声而已。

海州和定辽后卫的凤凰城被明军攻破的消息,几乎是同时传入盛京。

多尔衮这才惊觉过来,这次是真的狼来了!

可是此时,太师罗飞羽和辽东督师孙承宗所率大军,已经逼近辽东城。

这里是满清拱卫盛京的最后一座坚城。攻下这座城池,就打开了盛京的门户。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罗飞羽和孙承宗并缰立马辽东城外,看着高耸的城墙上,满清的杏黄色旗帜,在城头上飘扬着。

“多尔衮还真是在这里下了血本!”罗飞羽说道,“这座城,算得上墙高城深了。”

“是的!”孙承宗答道,“皇太极定都沈阳,就在大力经营辽东。如此看来,多尔衮这一次,会选择在沈阳,与朝廷大军决一死战了。”

罗飞羽摇摇头,说道:“此时尚不可定论。满清自恃精于骑射,长于野战,不善攻城,也就不善于守城。即使多尔衮想要守城,只怕八旗旗主也会想要退回到赫图阿拉,与朝廷大军周旋。”

“萨尔浒!”孙承宗说道,“他们也许会想要再来一次萨尔浒之战!”

罗飞羽嘿嘿一笑,说道:“是的!萨尔浒之战,是后金崛起的关键一战。但是这一次,萨尔浒就将是满清八旗的葬身之所!”

罗飞羽这么信心满满,是因为他为了这一战,已经准备了十二年!

在十二年前,通州一战挫败皇太极的雄心,他因为朝廷国库见底,而没有乘胜出击。但是他从来没有放松对后金满清的全方位打击。

一方面,他严令边关诸镇,严查输往后金辽东的各种商队物资,抓住一个,就杀一群,毫不手软。这样就彻底切断满清获取粮草物资的途径。

另一方面,辽东,登莱,一直保持着低烈度的用兵压力,既是练兵,也是在持续不断地打击满清的既有力量,削弱其实力。

更主要的准备,则是在内部。推恩令,赋税法,积累国库,操练兵卒,打造兵器装备,最为紧要的,就是各种新型火器大炮,足以改变骑兵主宰战场的过往经验。

所以这一次的大战,明军根本就不惧野战,根本就不是二十年前的萨尔浒之战那么羸弱,而是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

更何况,这一次的三路大军,加上依附的高丽和蒙古诸部,合起来足足有四十万之众,任何一路,都是碾压式的兵力优势。

这就是罗飞羽一直强调的,这一战,不战则已,一战就要彻底消除满清这个隐患!要从兵力到装备到将帅战术,全方位的碾压,根本不给满清任何翻盘的机会。

……

大军在辽东城外驻扎,一直等到袁崇焕和袁可立所率大军到达指定位置,这才开始攻城。

天色微亮,大营就开始号斗齐鸣,沸腾起来。一队队精骑从大营各处涌出,汇聚到辽东城外,严阵以待。

随后是步兵,以及一队队车马拉着的炮车,在离城墙不到两里的地方,排列得整整齐齐。

这番排兵布阵,一直到日上三竿,才算是完成。

城上的守军很是奇怪。

怎么明军这么大阵仗,却只见打雷,却不下雨?

就在这时,号角声响,一直严阵以待的精骑,潮水般往两侧分开。城上的守军这才看清楚了,一尊尊大炮,对准着城墙!

明军根本就没有准备去抢城,而是准备用大炮轰城!

轰!

居中的一门大炮轰然一声,开了第一炮。

硝烟弥漫,炮弹飞到城墙,轰然一声大响,砸得城墙都抖了一下。

可是只是震碎了些墙砖,城墙依然屹立不动!

城头上的守军立时欢声如雷。

城外再次号角连声,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大炮,在明军士卒的推动下,在战马的拖拽下,往前移动。两侧的明军精骑,则压住阵脚,缓缓往前。

轰!

居中的大炮再次一声炮响,硝烟弥漫。

这一次,城墙的抖动就更是明显,大片大片的砖墙四处溅飞,被硬生生轰出一个大洞来。

还没等守军回过神来,城外号角一变,所有大炮都轰鸣起来,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神灵的怒吼,硝烟弥漫,遮住整个阵地!

如此众多的大炮同时轰击城墙,威力还是如此巨大,守城的满清士兵,哪里见识过这样的阵势,一个个完全被吓呆了。

炮声隆隆,持续不断地轰击。

高耸的城墙,如同是豆腐渣堆起来的一样,在轰轰隆隆的炮声之中,迅速消融,垮塌,不复存在!

120 内乱

辽东城,是满清八旗坚守盛京的底气。

当辽东城陷落的消息传来,整个盛京立即就陷入一片恐慌之中。这个消息,是由逃回来的守军残部带来的。驻守辽东城的守军,能够逃回盛京的,十不存一!

而当问到辽东城陷落的细节,就更是令多尔衮震惊万分。

明军在城外扎营,第三天就开始攻城。以大炮辅助攻城,到了中午时分,城墙告破,守军惊惶而逃,出城就遭到明军骑兵的层层截杀,最终能够逃回来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些幸运儿。

这就是说,明军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攻下辽东这座坚城!

多尔衮在后殿来回踱步,心里烦躁不安。

他已经紧急召集诸臣商议对策。这几天来,他已经召集过几次诸臣商议,可是每一次,都是吵成一团,没有什么实际作用,以至于时间都这么一天天地浪费掉了。

他即位的时候,还很年轻,不像父兄那么有威信。十余年来,他一直在努力树立自己的威信,可惜反对的声音不光是来自八旗之外,而是更多的来自于八旗内部。

八旗旗主,从来就没有同心协力过,而是一年接一年,为了彼此之间的利益,而纷争不断,连他这个皇帝,都无法调停。

这一次,他更是有着强烈的预感,八旗旗主也有自己的心思。

“陛下!”苏雅琴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轻声唤道。

多尔衮立刻如同溺水的人,看到了救命的小船。他抬起头来,急急问道:“可是探到了明军的消息?”

苏雅琴微微点头,神色却很是凝重。

多尔衮心里一沉。

“陛下!”苏雅琴心中微微一痛,说道,“明军……这一次,是倾巢而出!”

“到底有多少兵马?”多尔衮怒火升腾,声音陡然提高。

“四十万大军!”苏雅琴答道,“明军兵分三路,东路袁可立统帅,毛文龙为先锋,卢象升所率京营为主力。中路统帅孙承宗,曹文诏为先锋,锦衣卫也随孙承宗大军一起行动。西路统帅袁崇焕,先锋满桂。还有依附明军的高丽和蒙古诸部,总兵力达到四十五万之众!”

多尔衮一下子就惊呆在那里,心里哀嚎一声。

四十五万大军,三路并举。如今的盛京,即使满清八旗同心协力,也无法拼凑出十万精骑来。

十多年前的通州一战,八旗精骑损失殆尽。即使有十多年的休养生息,也无法恢复元气!

更何况,满清八旗就从没有同心协力过!这个消息一旦传开,只怕其他各旗旗主,就要开始打起各自的小算盘了。

“陛下,此战……已无胜算!不出三日,明军就将兵临城下。早就心怀不满的旗主,此刻……只怕已经派人前往明军大营,求见大明太师罗飞羽乞降。”

多尔衮双眼一寒,问道:“是谁,这么大胆?!”

苏雅琴微微摇头,答道:“现在城中谣言四起,人心惶惶。陛下……也得早做打算啊!”

“早做打算?”多尔衮问道,“朕……还能怎么早做打算?!难道去明军大营乞降?”

苏雅琴沉默着,旋即下定了决心,说道:“不用去乞降,而是……跟我一起走!这里,已经不可挽回了。”

“跟你一起走,还能去哪里?”多尔衮很是有些心灰意冷。这一战,他实在是没有打下去的信心。

“离开这里!”苏雅琴说道,“至于具体是哪里,你到时自然就知道了。你放弃的,只是一个破碎的世界,得到的,会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世界!”

多尔衮听不懂,呆呆地看着苏雅琴,如同不认识她了一样。

内侍前来禀报,各旗旗主已至大殿,就等着多尔衮前去议事。

多尔衮问清楚情况,到了哪些人,结果令他很是意外,竟然各旗各部都到了,无一缺少。

在这一瞬间,他又变得信心十足。二十年前,父亲努尔哈赤在萨尔浒以少胜多,奠定基业。如今,只要各旗各部齐心协力,未尝不可再来一次萨尔浒之战,重建辉煌。

苏雅琴不能与会,她看着多尔衮离去的背影,心里很是有些疑惑。

争来吵去的各旗各部,竟然在这个时刻,变得如此同心协力起来?这个事情怎么看,都怎么不合情理!

这个念头一起来,她就在心里哑然失笑。

都到如今这个时候了,她已经不得不承认现实,这个世界的任务已经失败了。狼牙公会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只剩下最后的几个人,也都随时准备离开。

她只是还想再看看,也想把多尔衮给带出去。

相比皇太极,多尔衮明显就更言听计从一些。可是苏雅琴还是发现了随着多尔衮的年岁渐长,他也没有刚开始那几年那么言听计从,而是有着自己的想法。

这个可以理解为他的雄心壮志,也可以理解为他不甘于听从一个女人的话。

苏雅琴就这么想着,回到自己的住处,换上一身衣服。她需要带走的东西不多,也就两个世界结晶。如果多尔衮还是坚决与明军一战,她也就不会再坚持了。

只是那个大明太师罗飞羽,苏雅琴已经把他列进自己的必杀名单,还排在第一名上面!还从来没有哪一次,没有哪个人,让她如此狼狈过!

可是在这个世界里,她已经没有机会。正如罗飞羽曾经说过的,这里是他的主场,想要杀他,就困难重重。可是离开这个世界,他就什么都不是,而只是穿梭者中的一个萌新!

哪怕已经掌控了这方世界,他也只是个萌新!

在外面,有的是办法,有的是人,能够一刀解决掉他!

苏雅琴暗自下定决心。就在这时,外面一阵阵骚乱喧哗。苏雅琴一惊,心里涌起极为强烈的不安来。

她带着满腹狐疑,走了出去。

整个后宫,已经一片混乱。

有人在问道:“那个女人,在哪里?”

苏雅琴悚然一惊,这帮人这是在找她!

她刚准备走,就正好与那队人对上眼,领头的,赫然是叶赫部首领德尔格勒!德尔格勒是贝勒金台石的儿子,金台石是叶赫部首领布扬古的弟弟,就死在努尔哈赤之手!

苏雅琴立即转身就走,与此同时,她听到德尔格勒大声喝令:“放箭!”

121 回归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罗飞羽率大军到盛京城下,城内就派出使者,献城乞降。领头的,正是被努尔哈赤差点灭族的叶赫部首领德尔格勒。

这场满清内部的叛乱,发生在三天前,多尔衮在混战中被杀,支持叶赫部德尔格勒乞降的,占了大多数。至于支持多尔衮死战到底的,就只有所谓的上三旗,也就是多尔衮控制下的正黄旗、正白旗和正红旗。

这么个结果,让人大出意外。尤其是袁崇焕、满桂和曹文诏这些大将,本以为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结果打到人家家门口了,才发现对方根本就是个银样蜡枪头,还没用力去打,就先自己垮了。

罗飞羽最为关心的,就是苏雅琴的下落。仔细一问,才知道当日叛乱发生之后,叶赫部首领德尔格勒亲自带人去后宫抓她,但是只见过她一面,还令人放箭。在苏雅琴逃走之后,他带人四处搜索,没有找到苏雅琴的身影。

罗飞羽听着德尔格勒的禀报,心思却很快就被眼前的玉玺所吸引。眼前浮现出来的玉玺,已经完全如同实体,下方的进度条,也咚的一声响,达到100%的进度。

这就是说,他已经完成了掌控这方世界这个任务。

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罗飞羽的感受,却完全不一样。

这方世界,都在他的心神控制之下。他一个动念,就能“看到”想要看到的东西。陈圆圆正在位于京师的大宅后花园里,为他率军出征而求神拜佛。

他仿佛是这方世界的神灵,可以瞬息万里,看到想要看的一切。

他心中一个动念,眼光从京师回到盛京,“看到”苏雅琴在箭雨临身之前,就像一条游鱼一样,游进了荡漾着的空间之中。

她已经退出了这个世界。

罗飞羽还不准备就这么着离开。

在这方世界打拼了这么多年,他始终无法像苏雅琴这些穿梭者那样,视这里的人为npc。在他看来,这方世界就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因为他们这些穿梭者很特殊罢了,是能跨越时空的存在,所以才有这样的认知。

由此推而广之,罗飞羽有个很大胆的推测,地球,也许就是跟这方世界类似。地球上的那些人,包括他自己在内,也许就是跟这方世界里的这些人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

处理完辽东的事务,罗飞羽回到京师,已经是秋风渐起,大雁南飞。

就在他回到京师的当天,一道彩虹从天而降,落在正阳门外,久久不消。

满城震惊。罗飞羽却没事人似的,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东西,分明就是地球上出现的诸天万界桥!

在他掌控这方世界之后,就出现这道彩虹,这显然不是凑巧,而是意味着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这方世界,就是跟地球一样的存在,现在也成为诸天万界的一部分。

而在诸天万界桥之上,又是些什么样的存在,在操控着这一切。罗飞羽对此大感好奇。

……

安排好一切之后,罗飞羽带着陈圆圆,进入这道彩虹之中里。随后,这道彩虹才倏然消融不见。

进入诸天万界桥里的人,都有一个独立的房间。

陈圆圆自然是万分震惊。她还以为,这里是仙境。

罗飞羽没法跟她解释,只能让她先在一边看着。

此次之行,收获满满。

世界核心一枚,世界结晶足足有六枚。

他带着陈圆圆出来,需要消耗世界结晶两枚。剩下的四枚,他消耗一枚,选择强化自愈再生能力。这个能力,是他能掌控这方世界的关键。不然的话,他在进入这方世界时,就会死在萨尔浒之战之中,自然也没有了后面的事。

另外一枚,他交给陈圆圆,让她激活自己的天赋技能。还有两枚,就选择了兑换成武器。

进入不同的世界,所能使用的武器,就受到那个世界的限制。故而对于穿梭者来说,首选是激活并强化天赋,然后就是选择任何世界都能够使用的冷兵器。

罗飞羽选择的是刀,就是惯用的绣春刀。陈圆圆选择的是一柄软剑,不用的时候,可以缠在腰间,就是一件很好的腰带。

至于世界核心,罗飞羽选择将之作为私人世界。也就是这个世界不会成为穿梭者可以随意进入的地方,而是只在罗飞羽的这个房间里头,他可以关注着这个世界,可以带着陈圆圆随意进出。

一做出选择,罗飞羽眼前,闪现出一道红色流光,扑面而来。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这道流光就倏然没入到他的额头之中。

在他眼前,各种信息如同瀑布一般,流淌而下。罗飞羽虽然看不清楚,心里却十分明白。自愈再生能力得到强化,意味着他的伤势,只要不死,就能再生!

哪怕是断手断脚了,眼睛瞎了,耳朵掉了,只要假以时日,也都能重新生长如初。

也就是不再局限在伤口愈合,而是真正的能够再生。

更令罗飞羽欣喜的是,强化带来的一个附加好处,竟然是不再会迷失,也就是说,他进入一方世界,不再存在迷失期。

他看向陈圆圆,问道:“圆圆,感觉怎么样?你得到的天赋技能是什么?”

陈圆圆身上发生了些变化。她变得更加妩媚动人,更加娇美。在罗飞羽问她时,陈圆圆微微羞红着脸,微微低头,答道:“奴家……不知道……怎么回事,魅惑,是什么……”

“魅惑?”罗飞羽大吃一惊,“你是说,你激活的天赋技能是……魅惑?”

他没记错的话,那个苏雅琴的天赋技能,就是魅惑。以至于罗飞羽碰上了苏雅琴,自然而然地就受到影响,以至于无法对她痛下杀手。

“太师,这个……很不好吗?”陈圆圆有些怯生生的样子。

罗飞羽哑然失笑,答道:“我们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我也不再是太师了。我们现在的身份,就是穿梭者,可以在不同世界间穿梭。”

“穿梭者?”陈圆圆显然还没有转过弯来,有些手足无措,“魅惑,轻灵,这……都是这么回事?”

罗飞羽瞪大双眼,可是相当羡慕嫉妒,陈圆圆竟然一下子就能激活两个天赋!

他上前去,拉起陈圆圆的手,说道:“不用害怕,穿梭者能够激活自己的本命天赋。我的是自愈再生,就是伤口可以自行愈合。你的是双天赋,十分罕见!魅惑,就是现在的你举手投足,就具有天然的魅惑之力。轻灵,你跳段舞,感受一下!”

陈圆圆脸色绯红。她还没完成这个角色的转换,对罗飞羽既充满感激,又信赖依恋。她就在罗飞羽面前,举手扭腰,脸上立刻就显得震惊来。

她本就身段绝佳,舞姿灵动。此刻一动,立刻就如蝴蝶一样,轻盈无比。

一舞既毕,她双颊更见嫣红,笑吟吟地来到罗飞羽身前,拉着他的双手,雀跃说道:“轻灵,我明白哩!我原本跳不出来的动作,现在轻而易举地就完成了!太好啦!”

罗飞羽看着她那娇艳欲滴的脸庞,十分不忍却不得不告诉她:“穿梭者,都是要以提高自己的实力为根本。我会慢慢再跟你说,虽然我也是穿梭者里的一个萌新,但是还是有些经验心得。现在,我带你去看看我所在的这个地方,跟你所在的那个世界,可是有很大的不同哦!”

122 仇敌

一踏出彩虹桥,陈圆圆就完全合不拢嘴。

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她是连想象都无法想象得出来的。更别说知道这是些什么东西。

她就像是做梦一样,跟着罗飞羽坐上出租车,回到住处,完全是呆呆的,反应不过来。

罗飞羽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把她安顿好,就打开电脑,登上穿梭者社区网站,查看最新的动态。

自从诸天万界桥降临之后,整个人类社会,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连时间的概念,也变得模糊起来。

罗飞羽在《绣春刀》衍生出来的世界里,待了二十来年的时间,但是他的相貌,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电脑上的时间,只是过去了二十来天而已。

穿梭者社区网站上,没有人关注到《绣春刀》这个世界的动静,毕竟这个世界属于低等级世界,正常情况下,不会引起大家的关注的。

社区论坛上讨论最为热烈的,还是那些高等级世界。在那里,武力值都是很高的,罗飞羽即使已经掌控了整整一个世界,在这些高等级世界里,他还是炮灰一样的存在。

诸天万界,每个穿梭者,就是在爬楼梯。罗飞羽已经爬上第一级,接下来,就需要继续往上爬而已。

他搜索苏雅琴和狼牙公会,没找到多少有用的东西。按照常理来说,穿梭者在一个世界中结下的仇,虽然也会带回来,但是不会太过纠结。

但是苏雅琴这个女人,不能以常理来揣测。

罗飞羽里里外外查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东西。这个时候,陈圆圆终于回过神来,走到罗飞羽身后,弯腰看着电脑屏幕,问道:“这个……是什么东西?”

“电脑!”罗飞羽答道,“过来,我给你展示一下。”

他伸手揽过陈圆圆,让她坐在腿上,解释道:“我们这个世界,叫做地球,这个电脑,就是科技产品。有些事情,我都很难向你解释,比如说诸天万界,我们世界的历史,与你所在的那个世界之间的联系,我们也都很困惑,不知道怎么回事。”

罗飞羽没办法向陈圆圆解释,为何电脑里面,有这么多跟她有关的电影电视小说和传说。

诸天万界,是超越了人类认知和科学解释的范畴,整个人类的三观,都被这个从天而降的诸天万界桥给彻底颠覆了。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罗飞羽都沉浸在与陈圆圆的二人世界之中。

罗飞羽已经从二十多年的锦衣卫和十多年的太师身份中恢复过来。在那里,他权倾天下,一句话就能决定其他人的生死。不过他庆幸的是,他并没有沉迷在权力带来的快感之中,而是跳了出来。

刚回来,这种落差当然是巨大的。在这里,他只有一套小房子,没有规模庞大的太师府。没有成群的仆从,家务活他得自己做,总不至于也不忍心让陈圆圆去做。出门没有前呼后拥,更没有军国大事等着他去拍板。

不过有陈圆圆相伴,这个日子还是过得十分的快乐开心。

陈圆圆也慢慢适应了这个世界,她脱下穿过来的长裙,换上简简单单的牛仔裤,配以白色上衣,也丝毫无损于她的绝美容颜,仍然艳丽动人。

壹城购物中心,罗飞羽和陈圆圆已经来看过好几次电影。这一次,正是全球热播的电影上映,罗飞羽带着陈圆圆,好不容易买到两张票,就等着电影开映。

影城里人很多,都是情侣。罗飞羽突然一拍脑袋,说道:“哎呀,忘了买水了!我去去就来。”

他让陈圆圆在这里等着,小跑着出去。这里是5楼,扶手电梯一路往下,到1楼就是超市。

上行的电梯上,一道目光如刀,紧紧地锁住他。罗飞羽双眼一缩,对方已经喊出声来:“罗飞羽!你回来了!”

“苏雅琴!”罗飞羽说道。

电梯上行下行,他和苏雅琴眼见着就要擦肩而过。

搂着苏雅琴的年轻帅哥,看着罗飞羽,冷冷地问道:“这就是那个……罗飞羽?!”

“是的!”苏雅琴答道,声音更是冷得寒气逼人。

“很好!”年轻帅哥冷冷地说道,“他欠你的,我会为你讨回来!”

他右手在扶手上一搭,整个人翻身而起,准确地落在下行的扶手梯上,正在罗飞羽的身后。

罗飞羽早一步往下急奔。

电梯上响起一阵惊呼,罗飞羽头顶上,呼的一声响。罗飞羽急忙止步,那个年轻人如大鸟一样,落在他的身前,嘴角溢出几分冷笑,说道:“想跑?对了,我叫刘君立,你记住了!”

“别跟他啰哩啰嗦的!快点了结他!”苏雅琴站在上一层的电梯口,喊道。

刘君立脸色一变,身形一晃,冲了上来。罗飞羽心里大惊,挥拳迎了上去。

可是他的速度,太快了。根本没有还手,一边左右躲闪,一边揶揄道:“太慢了!太慢了!”

“刘君立!”苏雅琴双手叉腰,生气也自带着一股娇俏模样,气哼哼地喊道,“很好玩吗?!”

刘君立立即身形一晃,抽出狼牙刺,闪电般刺了过来。

噗嗤!

狼牙刺毫无阻滞的,刺进罗飞羽的小腹左侧。

“这是苏雅琴在向你问好!”刘君立轻蔑地笑着,说道。

他看着罗飞羽的脸,右手还在拧动狼牙刺,很享受此时此刻。周围围观的人,立时惊呼四起。

罗飞羽猛然伸手,扣住他的右手腕,头往前狠狠一撞,咚的一声,撞上刘君立的额头。

刘君立勃然大怒。

可是罗飞羽根本就不怕疼,死死地扣住他的手腕,右手抱着他的脖子,又来了一记凶狠的头槌!

罗飞羽一下接一下,撞得刘君立额头鲜血四溅。刘君立晕头晕脑的,梦然听到四周惊呼声大起,然后身子一空。

“刘君立!”苏雅琴大喊一声。

罗飞羽就这么把刘君立给摔了出去。刘君立惊叫一声,翻出购物中心的护栏,掉下四楼。

这里是四楼。刘君立掉下去,即使没有摔死,一时也爬不起来。

苏雅琴从扶手梯上冲下,罗飞羽则一把抽出插在体内的狼牙刺,鲜血飙溅而出,冲上上行的扶手梯。

两人擦肩而过,罗飞羽狠狠地瞪着苏雅琴,心中杀意弥漫。

刘君立下手很狠,狼牙刺直接捅进罗飞羽的小腹左侧,直至没柄。他还狠狠地拧着狼牙刺,扩大创口。

如此伤势,对一般人来说,就是重伤,必须立即去医院。罗飞羽不往下跑,而是往上,赶到五楼的影厅。

他捂着伤口,献血淋漓,洒了一路,跌跌撞撞一跑进影厅,立时引起一阵惊呼。

陈圆圆冲上来扶住罗飞羽,连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立即走!”罗飞羽低声说道,“路上我再跟你细说。”

这么一会儿,伤口已经止血。

强化之后的自愈再生天赋,果然不是盖的。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这么深的伤口,就不但止血,而是开始愈合,让罗飞羽感觉到一阵阵的酥痒。

陈圆圆扶着罗飞羽,在他指引下,出了影厅,往扶手电梯相反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不再有血迹。

进了电梯,罗飞羽看着陈圆圆,伸手为她拭去眼角的珠泪,轻声说道:“我的伤势……没事。”

“你……我……”陈圆圆很担心,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罗飞羽微微一笑,“没事,不用担心!下手的是苏雅琴,她一直对我怀恨在心。”

在电梯里,面对着监控摄像头,他不好多说。出了电梯,坐上出租车,罗飞羽直接让司机送到诸天万界桥所在地。

七彩彩虹一样的光芒,贯穿天地,笼盖着一整座公园。这里以前是中心公园,现在成了穿梭者出入的中心。

进入到诸天万界桥里,来到熟悉的个人房间,罗飞羽才松了一口气。

在这里,苏雅琴再怎么厉害,也无法出手。

陈圆圆尤自有些惊魂未定,直到罗飞羽掀起衣服,让她察看轻抚已经闭合的伤口,才稍稍安心。

“我必须进入新的世界!”罗飞羽下定决心,“刚才向我出手的,是苏雅琴带来的男人,刘君立。他明显从穿梭的世界里,掌握了更为强大的武功。”

刘君立出手时,动作明显比罗飞羽要快很多。尤其是他从电梯上腾空而起,拦住罗飞羽的去路时,明显就是轻功!

这一次,从《绣春刀》衍生的世界里出来后,罗飞羽也发现了这里的变化。他是带着陈圆圆回来的,也有人是带着动漫里的人物回来的!

地球,从其他世界过来的穿梭者也越来越多,更为麻烦的是,这里不像其他世界那样,有实力等级或者说规则的限制,而是原本是什么实力等级,回到这里,就会是什么等级!

从武侠世界回来或者被带出来的穿梭者,就会武功!还有仙侠世界,剑与魔法的世界,异世界,动漫世界,等等诸如此类的。地球,就如同是诸天万界的一处中心枢纽,必将会汇聚各种各样具备超强能力的穿梭者!

如此发展下去,各个国家如果不能控制住局势,地球就会陷入彻底的混乱之中!

罗飞羽感受到强烈的危机感。他意识到!不能再这么跟陈圆圆这么悠闲过下去,他必须进入诸天万界,提升实力,不然,他将无力保护好她,也无力保护好他自己。

陈圆圆看着罗飞羽,答道:“我……也要去!”

罗飞羽一愣,答道:“我是准备把你送回去……”

“不!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陈圆圆摇着头,态度很坚决。

“可是我要去的世界,对你来说,会很危险。”罗飞羽解释道,“你会迷失,一旦不能苏醒过来,你就会一直迷失。”

“但是你会找到我的!”陈圆圆很肯定地说道。

罗飞羽还想说服她,接受他的安排。陈圆圆接着说道:“你是担心无法保护我,但是,我不能一直成为你的负累。”

这句话,反过来说服了罗飞羽。他点点头,说道:“好吧。在我看来,诸天万界,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就一起进入!如果我们走散了,我一定会去找到你的!”

“你不会迷失吗?”陈圆圆问道。

罗飞羽点点头,答道,“是的!我再也不会迷失了!所以,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哪怕是走遍天下,踏破天涯海角,我都一定会找到你的!”

123 石龙武场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时空,扬州还是扬州,还是那个风花雪月的繁盛之地。

罗飞羽背着绣春刀,风尘仆仆,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他在这个世界醒来,问清楚年代情况,就立即赶到扬州。

这里是《大唐双龙传》衍生出来的的世界。

此时杨广在位,天下不靖,盗贼四起,各路英豪跃跃欲试,以解救万民于水火的大义名分,争夺着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

罗飞羽对此没兴趣。

他来到这里,目标非常明确,那就是学习武功,提升实力,然后就是找到陈圆圆。

而学习武功,掌握功法,当然就要是这方世界最为顶尖的,那就是四大奇书:长生诀,慈航剑典,天魔策,战神图录。

战神图录最为虚无缥缈,慈航剑典和天魔策分别为慈航静斋和魔门所掌控,没什么好想。但是这个《长生诀》,就是出现在扬州城!

罗飞羽相信,如果有其他的穿梭者跟他这样,出现在这方世界最为开始的时候,也多半会来到扬州城,争夺《长生诀》!

他如今的形象,完全就是跑江湖的粗野汉子。满脸胡子,杂乱头发,身背长刀,风尘仆仆。

穿梭者里面,认得他的人本来就不多,现在就更是没有人认得出来。

一进城,罗飞羽就顾不得找个地方落脚,而是找到石龙武场。

扬州城里,石龙武场可谓无人不晓。此刻时近傍晚,夕阳斜照,石龙武场里正传来一阵阵吐气呼喝声,甚是整齐划一。

还好!罗飞羽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一路紧赶慢赶,还算是来得及时。石龙武场还在,意味着《长生诀》还在石龙的手中。

石龙号称扬州第一高手,人称推山手,一身推山气功一旦施展出来,狂暴刚猛,所以才得了个推山手的美誉。

“哎!你是何人?在这里鬼头鬼脑的窥探?难道不知道这里是石龙武场吗?!”

就在罗飞羽站在石龙武场大门外失神沉思时,有人从门里踏出,面露不悦,提着拳头,竟是随时可能出手的架势。

罗飞羽忙拱手笑道:“这位大哥,在下是慕石龙师傅的盛名而来,想要进入武场习武,不知大哥可否指点指点?”

“就凭你?”那人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双眼斜乜,说道,“多少达官贵人商贾大户的子弟挤破头,都要来武场习武。你空着双手,什么都没带,就想进入武场习武?”

“这个……”罗飞羽支吾着,“在下家境贫寒……”

“那就快滚吧!”那人不耐烦地一声断喝,还提起脚来,作势欲踢。

罗飞羽赶紧后退,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当然这是装出来的。这个时候进入石龙武场,岂不是上赶着把脑袋往官兵的刀口下送么?他只是这么一说,搪塞一句而已。

可是这个武场弟子,看样子也不是什么管事的,竟然就如此作威作福,公然索要银钱。

罗飞羽转身,听到身后传来的鄙夷揶揄声:“什么穷酸都来习武,真是白瞎了一双眼!”

这般无用的羞辱谩骂,罗飞羽一笑置之,晒然走远。

扬州城南,天色微暗,罗飞羽没费什么工夫,就问到要找的地方。

这里是一栋不大不小的宅院,大门半掩,没有人进出。扬州城里的人,提到宅院里的这位大儒田文,都是不自觉地就带着几分骄傲。

田文以诗文名扬江都,与推山手石龙就正好是一文一武,在民间颇有盛名。更难得的是,他们两个还是知交好友。

这就是觉醒之后的好处。熟知这方世界的背景和人物,知道事件的走向。在穿梭者大批涌入,不断做出种种改变之前,这些事件的走向,就越是遵循原有的轨迹。

罗飞羽踩好点,就近找了个小客栈,住了下来。

扬州城里一片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罗飞羽发现,每天早晨,就有人送一些时令蔬菜,进到田文的宅院里。

他立刻就发现了机会。

城南市集,十分热闹,就跟城中村附近的菜市场一样。罗飞羽径直找上门,等到掌柜的忙得差不多了,上前说明来意,言辞恳切,态度谦恭。掌柜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我这里人手够了,不过……看你这么可怜,我倒是可以让你来帮把手。只不过……只管吃饱,没有工钱。你意下如何?”

“多谢掌柜的!”罗飞羽满口答应下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得早早到市集,开始干活。一直到日头西沉,才能歇工,回到落脚的客栈。

这个掌柜的,可不是什么善茬。逮住罗飞羽这个外地来的免费劳力,那可是要充分压榨出足够大的价值。罗飞羽年轻力壮,又有自愈再生天赋,不怕苦,不怕累,干活卖力,简直就是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

没几天,就赢得了掌柜的青睐。

这一天,恰好送菜上门的伙计有事,罗飞羽自告奋勇,揽下这个活儿。

罗飞羽拎着满满一篮子的时令蔬菜,按掌柜的吩咐,送到田文的宅院里。按照管家的吩咐!直接送进厨房。

整个过程没有什么波澜,罗飞羽退出来的时候,刚刚走到前院,就见到大门外走进来两个人。

田文一身儒服,虽然简单,用料却甚是讲究。旁边的那人衣着就十分简单,带着一股淡泊之意。

这个人,想必就是扬州第一高手推山手石龙了。

罗飞羽闪避在一旁,微微低头,等着两人走过去。

“咦?可是田掌柜让你送菜蔬过来的?”田文止步问道。

罗飞羽答道:“是!杨伙计今日家中有事,田掌柜就让小的送来菜蔬。”

“嗯,怪不得很是面生。”田文点点头说道。

在罗飞羽抬头搭话时,石龙就一直在看着罗飞羽,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突然之间,他伸出右手,手掌竖起,推了过来。

顷刻之间,罗飞羽如同身处狂风之中,劲气扑面而来,呼吸为之一滞。

狂风一收,石龙的右手掌就按在罗飞羽的胸口。

“石贤弟,这是……为何?”田文愕然问道。

“哼!”石龙冷哼一声,“目光游离,说话言不由衷,不尽不实!你到底是什么人?意欲何为?”

124 草庐

罗飞羽心里一惊。

这方世界怎么回事?这些身具上乘武功的人,难道还能感应到他人的心意?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气机感应?

在他愕然之时,石龙目光如电,晒然道:“你不说也没关系。这些时日,死在石某人手中的心怀不轨之徒,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再多杀你一个,也不为多!”

被石龙杀的这些心怀不轨之徒,莫非就是觊觎《长生诀》的穿梭者?罗飞羽苦笑着,说道:“推山掌,果然名不虚传!”

“你果然是心怀不轨!”石龙冷哼道。

罗飞羽摇头,答道:“我的确是并未说全部的实话,不但并无不轨之意。不过送菜蔬一事,并无虚言,石龙师傅去找田掌柜一问便知。”

“我自然会去问他。”

罗飞羽接着说道,“我在田掌柜那里找到这份差事,也的确是为了接近田文老师。石龙师傅武功高绝,我慕名而来,就是想要拜入武场学武。可是武场的弟子见我身无分文,无银钱可搜刮,就直接把我赶了出来。”

“所以你就寄望于我,为你说情,投入石贤弟门下?”田文在一旁说道。

罗飞羽点头。

石龙脸色微变。田文笑道:“这就是了。石贤弟,此子看起来面慈目善,谈吐之间的并无隐瞒,并非心怀不轨之徒。你看……”

“我已不收弟子了。”石龙缓缓收回手掌,说道,“今日如不是田兄为你说情,石某必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你!你好自为之!”

扔下这句话后,石龙迈步就走。田文摇头苦笑,转身跟上。把罗飞羽就晾在这里。

罗飞羽看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

接下来的几天,罗飞羽每天按时如常送来菜蔬。与田文宅院里的厨娘仆从,也都混熟了,从他们的闲谈碎语中,大致拼凑出很多事情。

石田两家,都是扬州的大户人家,世代联姻,到了石龙和田文这一代,两个都是男孩,自小一起长大,更是情谊深重,如亲兄弟一般。

石龙习武,由武入道,醉心于道家的长生之术。田文习文,眼见朝堂乌烟瘴气,他也就绝了入仕之心,专心于诗文。

石龙独身不娶,武场也交给弟子打理,自己则独居于城外的小庄园,除了隔几天就会来田府一趟,近乎于与世隔绝。田文则只有独女,自然是被两人视若掌上明珠。

罗飞羽就此有个合理推测。也许石龙是在传授田文爱女武功!

他每天只是送菜蔬到厨房,然后就回去市集,继续为田掌柜干活。从不多事。这一次,他也不例外,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拎着竹篮,就见到管家在外面,等着他。

管家带路,把他引到书房门口,示意他进去。

罗飞羽在门口放下竹篮,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田文正在案前挥毫疾书。罗飞羽走过去,站在一旁,闹心地等着。

一直到田文写完最后一笔,他才长吁一口气,说道:“老夫这幅字如何?”

罗飞羽说道:“老爷这字圆润得很,倒是与石龙师傅不动的时候很像。”

田文一愣,转头看着罗飞羽,问道:“你认识字?”

罗飞羽摇头答道:“斗大的字我都认不了一箩筐。老爷这字,我就一个都不认得。”

“那你……只是看其形?”

“是的。”罗飞羽答道。

他这算不上是真话,但也完全是假话。这幅字,他的确没有认出来,只是认得其中的几个字。

田文一笑,说道:“这的确是送给石龙贤弟的字,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如今天下……唉!”

一声长叹,蕴含着多少感慨。

罗飞羽能够理解田文的这声长叹。当今之时,杨广在位,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却又残暴骄奢,以至于民不聊生,天下盗贼四起。

眼见着就是要天下大乱了。

田文放下手里的笔,问起罗飞羽的家境身世。罗飞羽早就有一套说辞,真真假假,无从证实,只是他说得情真意切,让人不得不相信。

“唉!可怜天下苦难人啊!”田文再次长叹一声,“这幅字,是要送给石龙贤弟的。他不在城内,你可愿代老夫跑上一趟?哦,田掌柜那边,他不会怪责于你的。”

罗飞羽面露喜色,连声答应。

……

石龙独居于扬州城东郊的小庄园里,知道了路,就并不难找。

罗飞羽是走来的,虽则颇为凉爽,他还是走得一头大汗。

庄园其实并不小,只是那几间草庐很小。据田文说道这都是石龙亲力亲为,每一根木头,每一根草,都是他亲手搭建起来的。

草庐门楣上,挂着一块匾,上面写着“静心庐”三个字。也是田文的手笔。

草庐里,静悄悄的。罗飞羽按照田文的嘱咐,自顾自地把这幅字挂在草庐厅堂的墙上。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有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好字!好字!”

罗飞羽心神巨震。

这显然不是石龙的声音!莫非就是那个宇文化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来了?

他从椅子上下来,转过身,垂手低头,问道:“贵客可是来找石龙师傅的?”

“咦?你不是石龙师傅的弟子?”宇文化及很奇怪地问道。

宇文化及身材高瘦,手长脚长,眼神冷漠,说这话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厅堂里间,石龙干咳一声,走了出来。

“我道是何方贵客驾临,原来是当今四姓门阀之一宇文阀出类拔萃的高手,宇文化及,”石龙脸色如常,说道,然后伸手招罗飞羽道,“这位小兄弟,多谢你送来这副题字,烦请转告掌柜,石某承谢了!”

“石师傅客气了!”罗飞羽忙借坡下驴,“小的不敢搅扰石师傅会贵客,这就离开。”

石龙在厅堂的椅子上坐下,这个架势,可一点都不像是会贵客的样子。宇文化及悠闲四顾,没有吭声。

就在罗飞羽堪堪要踏出草庐大门,宇文化及那阴恻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踏出这间草庐,就会身死暴毙。进可攻,退可守,石兄,你可是打的如意算盘!我宇文化及佩服至极。”

罗飞羽一下子僵在那里,心里暗自大骂不已:玛德!早不来,晚不来,怎么会偏偏这么个凑巧的时候来?!

他转过身来,诚惶诚恐,颤声说道:“宇文大人,这……”

话音未落,他猛然见到宇文化及隔空一拳击来。

顷刻之间,周身如身处冰窟之中,其寒无比,一股气劲如狂风袭至,犹如一柄大锤砸来,他没有任何动作,整个人就腾空而起,啪的一声,摔在墙壁上,口鼻眼耳鲜血溢出,一动也不动。

125 长生诀

罗飞羽悠悠醒转,四周一片寂静。

草庐里甚是昏暗,原来外面天色已暗。

玛德!罗飞羽心里暗骂,坐起身来。

他的身上没有外伤,而是只有内伤。宇文化及的一拳,离着少说也有十来步的距离,竟然就把他打成这个样子!

完全是毫无还手之力!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

想当初,他手提绣春刀,凭着强悍的自愈再生天赋,也算是能够横着走遍天下的。如今到了这里,却是个最低层次的炮灰存在,他人根本不会在乎他的死活!

厅堂里一片狼藉,石龙坐着的那张木圈椅,碎成一地的碎片。挂在墙上的那副字,也已经支离破碎,散得到处都是。

强化后的自愈再生天赋,为罗飞羽带来强悍的身体。如此严重的伤势,只要他当时没死,后面就不会死,而是会快速痊愈。

罗飞羽细细搜了一遍,找到些吃食,饥不择食,胡乱吃饱喝足,把找到的干净衣服和些碎银两带上,出门往扬州城走去。

他来到扬州,等了这么久,就是等到这一刻。

《长生诀》在石龙的手上,他是没法可想的。但是石龙被宇文化及所伤,又逃回扬州城里,要到第二天,宇文化及才寻迹追到城内。

如今没有大的改变,多半还是如此进行下去的。

那么今天晚上,就是拿到《长生诀》的最佳时机!

他一路走得不快,这个时辰,城门都已经关闭,走得再急也赶不上。

他寄希望的,是东门旁的那道暗渠,把城内的污水排往城外。

明月当空,罗飞羽从暗渠里钻了出来,浑身臭烘烘的,回到小客栈,只是稍微洗涮一番背上绣春刀,就来到田文的宅邸。

宅院大门紧闭。罗飞羽敲了十多声,门里才传来声音:“什么人?”

这是田文的声音!

“田文老师?是我!”罗飞羽答道,“有急事相告!”

里面沉默良久,然后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一条缝。罗飞羽闪身进去,反手关上门,急急说道:“田老师,大事不好了!你得赶紧躲一躲!石龙师傅……”

话音未落,他就双眼瞪得大大的,看着厅堂门口现身的石龙,合不拢嘴。

他的震惊是真的。不过不是震惊于石龙出现在这里,而是震惊于石龙这个时候竟然还没死。

石龙看起来没事人似的。

田文点点头,提着灯笼,说道:“别着急,进来再说!”

书房里,罗飞羽身上仍旧带着臭烘烘的气味儿,就站在那里。石龙缓缓坐下,沉声问道:“你……竟然没死?”

“我……”罗飞羽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我想着田老师还不知道这事,就赶回来,想要知会他一声。”

石龙看着罗飞羽的双眼,点点头,说道:“很好!没想到,你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只是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

“城门早就关闭,我是从东门旁的暗渠里,钻进来的。”

“原来如此!真是难为你了!”田文甚是动容。

他让罗飞羽送那副字给石龙,本意是想为他创造个机会。可是谁能想得到,竟然是把他给送进了鬼门关呢。

现在见到罗飞羽平安归来,还冒险前来让他去躲一躲,这就更是令田文大为感动。

石龙脸上无动于衷。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罗飞羽说道:“既然石龙师傅没事,那就好了,我也该赶紧逃路了。”

“等等!”石龙长叹一声,说道,“此乃天意!你可经由暗渠出城。我这里,有一样东西,是宇文化及想要献给杨广那个昏君的。事关天下苍生,这个东西,绝对不能让昏君得到。我虽逃脱追捕,却中了宇文化及的冰玄劲,已不可幸免。这样东西,你就带……”

话还没说完,石龙就突然收声,脸色陡然间一变,面如金纸。

他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呼吸,缓缓吐气。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脸色才恢复如常。

“石贤弟,你……”田文关切地问道。

石龙摇摇头,答道:“我已命不久矣。这个东西,小兄弟,就得交给你了!事关天下苍生,绝对……不能……”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就石化了一样,呆呆地看着罗飞羽,右手按在书案上的那个青布小包裹上,似是颇为不舍。

“石贤弟!”田文悲呼一声。

罗飞羽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石龙的死,乃是意料之中的事。更何况,石龙此举,可真不是临终托付重托,而是另有隐情。

他终究还是信不过罗飞羽这个陌生人。

他要交给罗飞羽的这个青布包裹,里面十有八九并不是真正的《长生诀》!

因为就在罗飞羽踏进书房时,立刻就感觉到世界结晶的气息。这个东西,只有穿梭者才能感应得到。石龙千算万算,还是算不到这么超出他认知的事。

而这股熟悉的气息,就来自于书案后面,那里露出一角青布,显然是另外一个青布包裹!

罗飞羽走上前去,悲声说道:“田老师节哀!石龙师傅已去,宇文化及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而是会大索全城!这样,田老师去找些绳索来,我带着石龙师傅出城。如若宇文化及找上门来,你尽管告诉他好了。这样不至于连累到家眷。”

田文虽然年过四旬,遇事不少,这个时候,却乱了方寸。听得罗飞羽如此说,也觉此举在理,当即忍着悲痛,出门而去。

他一出门,罗飞羽立刻就拿出书案后的青布包裹。一入手,他就立刻知道,这才是真正的《长生诀》!

不够他还是打开来看了一下,玄金书页上,写着些看不懂的文字。与此同时,在他眼前,显示出这本《长生诀》的图像,只是淡淡的,没有进度条。

石龙交给他的青布包裹里,赫然也是一本《长生诀》!不过很显然,这是石龙自制的赝品!

临死之前,他还是信不过罗飞羽,却本着利用他一番的想法,把这本《长生诀》赝品交给他,让他带走出城。

这样一来,田文拿着真正的《长生诀》,反而可能逃过一劫。

过不多时,田文带着绳索回来,浑然不知罗飞羽已经掉包,把真正的《长生诀》绑在身上。

“小兄弟,你……”田文把一个小包裹,塞进罗飞羽的怀里,说道,“这是些银两,你在路上用得着。石贤弟他……”

田文双眼含泪,十分伤感。

罗飞羽很是诚恳地说道:“田老师,你……保重!如若宇文化及找上门来,你不妨告诉他实话,我带着石龙师傅出城了。他并不能拿我怎么办!”

他这是真心话。田文这个人,还是个谦谦君子,他不忍心田文及爱女卷进这个大漩涡里来。

126 练功

天色渐亮,罗飞羽折腾一夜,回到石龙的小庄园里,藏身于此。

他得到《长生诀》,还是顺带着做了个好事,把石龙的尸首带出扬州城,放进长江,任其顺流而下。

他同时把自己洗刷干净,剃掉脸上的杂乱胡须,换了身干净衣服,立刻就变了个模样。

至于那身臭烘烘的衣服,则包着大石头,沉入江中。

这个时候,扬州城已经开始渐渐热闹起来,寇仲和徐子陵那两个小家伙,该当已经从田文身上偷到《长生诀》,只不过是本赝品而已!

昨夜时间紧迫,罗飞羽没法细细比对,不知道石龙制作的这本赝品《长生诀》,与真本《长生诀》有哪些不一致的地方。

不过那七幅图,似乎没有什么差异。

小庄园里,一片寂静。这里依山傍水,本就偏僻,少有人至。石龙当时选择这里盖这么个小庄园,恐怕也是看中这里像是个世外桃源一般。

罗飞羽现在可以从容翻看这本《长生诀》。

这是一本奇书。以玄金线制成书页,水火不侵。这些古甲骨文,罗飞羽一个都不认得。

好在他已经知道,这些文字重要与否,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那七幅图。每一幅图,就是一个人体,形态各异,以各色箭头,描绘着运气的功法。

身具上乘武功的人,都有各自的运气功法和路径,照着这些图修炼,两相冲突,立刻就会气血翻涌,走火入魔一样。

故而这本奇书,简直就是给毫无武学根基的小白所准备的。可是没有武功的小白,又无法抢夺得到这样的奇书。

所以这就是一个死结。以至于这么多年来,还没人能解开这个死结。

罗飞羽对照着自己的身体,一幅幅图熟记于胸,搞清楚每幅图上的颜色箭头的走向。

如此从早到晚,再从晚到早,罗飞羽浑然忘却了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外界的纷争,全副心神沉浸在这本神秘莫测的奇书之中。

时间悄然流逝,罗飞羽一闭上眼,这七幅图就如浮现在他眼前,纤毫毕现。直到某一天,他猛然如被一道电光闪过,泛起一个念头。

这七幅图,莫非就是一幅图分成了七个部分,每一幅图既能彼此独立。但是合在一起,才是真正的一幅图?才是《长生诀》的精髓?

罗飞羽立刻就开始探究。

每一幅图,他都已经熟记于胸。但是都是按照独立的每一幅图来看到。现在,他则开始从不同的视角,来重新审视。

七幅图,每幅图上都有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箭头,似是在标识着不同的功法。前面五幅图,七色箭头起始的粗黑箭头,都是在体内。唯有最后两幅稍有不同。第六幅图粗黑箭头指的是头顶天灵穴,第七幅图粗黑箭头指的是左右足底的涌泉穴。

每一幅图,七色箭头就看得纷繁复杂,令人头晕眼花。现在罗飞羽把七幅图合在一起看,就更是千头万绪,繁复之处,岂止是七倍那么简单。

而是成百倍千倍的难度。

不过罗飞羽毫不气馁,而是忘掉一切,全心投入其中。

他完全没有了时间流逝的感受。也忘记了外面世界的存在。在他眼中,只有这么七幅图!

一切都是如此自然适意,没有急于求成,没有烦躁不安,自然而然的,意念就随着记得滚瓜烂熟的箭头指示,传穴窍,过经脉,不拘于固定的一幅图,而是从一幅图窜到另外一幅图,总归能找到一条完整的路径回来。

这样有效无效,罗飞羽也不强求。醒来时就盘腿打坐,或者是席地而躺,或者是赤着双脚四处走动,疲累了就倒头便睡,无拘无束,随心随意。

以至于在梦中,他满脑子都是这些七色箭头!

这天深夜,罗飞羽迷迷糊糊之间,听到雷声隆隆。此时似睡非睡,将醒未醒,根本没有刻意而为,自然而然地,意念就依着七幅图上的功法而运转。

草庐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这些都丝毫影响不到罗飞羽的心神,他甚至都没有刻意循着七色箭头的指引,而是精神飘飘渺渺,难以形容。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脚心发热,如火烧火燎一般。接着炙热上窜下跳如千万条火热滚烫的灵蛇,千丝万缕,无孔不入,钻进大小脉穴里。

与此同时,头顶天灵穴却如有寒冰贴附,奇寒无比的气息,灌顶而入,涌入全身经脉穴窍。

这种感觉,可不是单单痛楚那么简单,而是十分怪异。不过罗飞羽此时还像是在梦中一样,这种痛楚怪异感觉,都没有影响都他的精神状态,仍旧飘飘渺渺,难以形容。

一冷一热的气息,在体内交汇,轰的一声,汇聚融合在一起,犹如阴阳交泰,天降甘霖,在经脉穴窍中流转奔涌。所到之处,每幅图上的七色箭头,犹如点亮了一样,在这股气息的冲击下,自然而然地流转开来。

头顶天灵穴处奇寒无比的气息,脚底涌泉穴处的火热滚烫气息,仍在源源不断涌入,无穷无尽。

这种状况持续了多久,罗飞羽完全没概念。既像是一眨眼的工夫,又像是一生一世那么漫长。然后,他就自然而然地醒了过来。

天色大亮,阳光透过草庐顶上的破洞照射下来,分外明亮。

罗飞羽仍旧躺在那里,心中满是欣喜。

整个世界,一夜之间,变得生动鲜活无比。

草庐外的风声,水流声,虫鸣鸟叫,乃至于照射都草庐里的阳光,都是如此鲜明,里面飞扬的每一颗飞尘,他都能看得见!

这种感觉,太神妙了。他整个人,与天地融为一体,自然适意。

就像是他一直是隔着一个无形的透明罩子,在看这个世界。如今,这个透明罩子打碎了,不复存在,他看到的,听到的,就是再也没有任何阻隔。

铿锵一声,绣春刀出鞘,他随手一挥,身前的书案喀喇一声,一刀两断。

《长生诀》上的功法,他真的练成了,并且还是完整的版本,尽得其精髓。

咦?《长生诀》呢?罗飞羽一惊,转头四处看,没有找到那本《长生诀》。旋即他哑然失笑,眼前浮现出来的《长生诀》,已完全实体化。

他心念一动,手中就拿着这本奇书。再一动念,就消失了。

《长生诀》下再次出现进度条,已经是四分之一的位置。

罗飞羽脑中轰然一声。

这方世界,原来是要收集四大奇书!

《长生诀》已在手,剩下的《天魔策》和《慈航剑典》,分别在慈航静斋和魔门的手中,想要拿到这两部奇书,简直不要太难。

至于那本传说中的《战神图录》,就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毫无踪迹。

127 低头看路

罗飞羽是行动派。既然已经知道目标,他就不会多花时间去埋怨这个目标有多难达成。

反正去做就是了。

在上一个《绣春刀》衍生的世界里,他苏醒之后,也根本没来得及多加谋划,而是刀劈魏忠贤破局,然后顺风顺水,成功掌控那方世界。

这一次,他的目标有三个,掌握上乘武功,找到陈圆圆,掌控这方世界。

如今第一个目标已经实现一半,现在欠缺的,就是生死历练,奋勇精进。

找到陈圆圆,就无异于大海捞针。这个目标,与后一个,其实是相辅相成的。

但是掌控这方世界,只有两个途径,练成绝世武功,横扫慈航静斋和魔门,抢夺《慈航剑典》和《天魔策》,这是走江湖的路子。另外一个,就是一统天下,走庙堂的路子。

而现在这个时候,这两条路子,其实已经交缠在一起的。

罗飞羽没有多想,就收拾好行囊,准备先回到扬州,搞清楚形势,再做打算。

他现在的样子,完全就是江湖大汉的模样。满脸乱糟糟的胡子渣,头发蓬乱,练成《长生诀》上的功法之后,他整个人都长高了几分,也壮实了些。

变化更大的,还是气势。

现在即使他站在田文和石龙的面前,他们两个都认不出他来。而他在扬州城里停留的那段时间,一直用的是化名,而不是罗飞羽这个真名。

扬州城里,还是一片歌舞升平,繁盛似锦,丝毫没有乱世降临的景象。

城南市集,罗飞羽找了个酒馆,临窗而坐,两斤熟牛肉,几样下酒菜,两壶酒,自斟自饮,倒也自在得很。

刚刚品出几分滋味来,门口走进来一人,眼光左右一扫,走了过来。

“这位壮士……可是初到扬州?”他拱手说道。

这个家伙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就是那双眼睛滴溜溜乱转,显是心思活泛,也可以说有些心术不正。

罗飞羽抬头,装作愕然,问道:“你……怎么知道?”

“扬州城里,就没有我言宽不知道的人!”他大大咧咧地说道,“在下言宽,竹花帮堂主常次是我的阿爷,你初来乍到,就遇到我,真是你的福气哩!”

罗飞羽一愣,旋即哑然失笑。

他练成的是《长生诀》,想要得到的是《慈航剑典》、《天魔策》和《战神图录》这样的奇书宝典,看到的是慈航静斋、魔门以及庙堂之上,想的是争霸天下。

如此站得高,看得远,就不免没有低头看看脚下,看看眼前。

眼前这个言宽,就是扬州城里的小混混,也是寇仲徐子陵的老大。他跟扬州第一大帮竹花帮也有那么点渊源。

从这里入手,岂不是破局的一个着力点?

言宽也好,竹花帮也好,虽然有点上不了台面,但是打探消息,却是耳线众多,用他们来找陈圆圆的下落,总比自己到处瞎撞的好多了。

顷刻之间,他就转了如此众多的念头,抬头装出几分讶异神色,说道:“原来是竹花帮的言老大,来来来,快请坐,我正愁人生地不熟,不知道怎么办呢。”

言宽打了个哈哈,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说道:“小兄弟,你算是找对人了!有我言宽罩着你,你在扬州城,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他胡吹海螺,双眼却看着桌上的熟牛肉,喉结上下蠕动,显是早就有些急不可耐了。

“来,别客气,”罗飞羽招呼道,“小二,再来两斤熟牛肉,一壶酒!”

言宽可不客气,龙卷风一般,把半盘熟牛肉一扫而空,这才收敛了些吃相,问道:“小兄弟来扬州,是要做什么呢?”

“我是来石龙武场习武的,可是石龙武场被官府查封了,这是怎么回事?”罗飞羽问道。

言宽脸色一变,一下子就慌了神,左右张望,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然后才身子前倾,低声说道:“小声些!三个月前就封了。”

罗飞羽练成《长生诀》上的功法,足足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他现在就迫切需要知道这三个月,发生了些什么事。

有心之下,他没费什么工夫,就从言宽这里问出来不少话。

石龙的尸首当日被他带出扬州城,只有田文一个人知道。而田文并不知道石龙交待给他的《长生诀》,已经被罗飞羽掉包。第二天他想出城,《长生诀》就被寇仲和徐子陵扒走,连带着言宽都被官兵狠狠地揍了一顿。

如此看来,田文只坦白了石龙交待给他的《长生诀》,没有把罗飞羽给坦白出来。

宇文化及想必还在追捕寇仲和徐子陵两人,这个事,江湖上已经人所共知,而寇徐二人,也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人人欲得而快之。

等到他们两个再次现身,还一身武功惊人时,大家就更是会立即联想到《长生诀》,更是会想要从他们身上得到《长生诀》的奥秘。而在机缘巧合之下,他们还跟高句丽来的罗刹女傅君婥结识,从她那里知晓杨公宝库的线索,更是让他们成为各路英豪争夺的对象。

罗飞羽关心的,还有天下各路势力的大事。李密的加入,令得瓦岗军威势大振。杨广本来要南巡江都,结果刚刚启程,就被瓦岗军的声势给吓回去了,回到都城洛阳。

如今天下大乱,杨广只有东都洛阳、大兴也就是长安和江都扬州三地。除瓦岗军之外,还有窦建德在兖州,孙华在关中,孟海公在徐州,杜伏威在江淮,朱粲、林士弘在荆楚。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豪杰都在等待时机,随时可能揭竿而起。

罗飞羽就有些奇怪。这个发展,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迹。杨广回到了洛阳,而不是来到扬州,这是因为什么原因引起的?

不过眼下,他无暇顾及这些,既然改变已经发生,他就只能顺势而变。

二人吃饱喝足,熟稔得俨然如一对亲兄弟。罗飞羽找了个客栈落脚,言宽就说带他去扬州开开眼界,并约定傍晚时分来找他。

傍晚时分,言宽带着一人前来,瘦竹竿似的,双眼滴溜溜放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言老大,我们去哪里大开眼界?”罗飞羽显得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问道。

言宽脸上立时露出喜色,瘦子就倒是沉得住气,看了言宽一眼。言宽立即收敛喜色,答道:“这位就是江湖人称算死草的曹驷曹大爷。我们要去的,那可是个好地方,姑娘俏美得很,包你满意就是!”

曹驷嘿嘿一笑,露出满嘴大黄牙,说道:“就是就是!”

128 天玉阁

扬州最大的赌场天玉阁,就是竹花帮控制的,没有些背景和斤两,这个赚钱的生意,可开不长久。

而扬州总管尉迟胜,就是江都的天。很显然,竹花帮没有得到尉迟胜的点头默许,是做不了这个生意的。

言宽和算死草曹驷就是带着罗飞羽来到天玉阁,摆明了就是看中了他这条肥羊,准备好好地宰他一顿。

罗飞羽穿着简朴,胡子拉渣的,头发蓬乱,看起来就是脑子不太灵光的粗豪汉子,偏生出手又阔绰,不是肥羊是什么。

天玉阁门口,有竹花帮的人把守。每个人的衣襟上,都绣着一根青竹。

他们见到言宽和算死草曹驷带着罗飞羽过来,个个面露会心而又不屑的微笑。

三人进来天玉阁,言宽炫耀着说道:“看到没有?门口把守的,就是竹花帮的帮众。我和曹大哥是这里的常客,所以他们问都不问一声!”

“他们衣襟上绣着一根青竹,言大哥的阿爷不是竹花帮堂主么,怎的衣襟上没有绣着青竹?”罗飞羽故作不知,问道。

言宽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圆这个大话。一旁的算死草曹驷嘿嘿一笑,说道:“这里就是天玉阁赌场了,不若我们找个赌桌,好好玩几把!”

赌场里人声鼎沸,圆形大厅,足足摆了二十几张赌台,都挤满了人,大喊大叫,分外亢奋。

穿梭其间的侍女,主持赌台的荷官,都是衣着暴露,绿色短裳,红色抹胸般的薄衣,衬得双臂玉腿如玉。她们走起路来一揺三曳,乳波臀浪,婀娜多姿。

罗飞羽双眼放光,连声叫好,由得两人带着他,来到左侧偏厅里的角落,找了张赌台坐下。

这里玩的是骰宝,当庄的却不是女荷官,而是个瘦削汉子。在言宽两人带着罗飞羽坐下时,他只是抬眼瞅了一眼,就面无表情地继续摇着骰盅,然后放到台上,说道:“各位请下注!”

罗飞羽心知肚明,这三个家伙是一伙的,说不定坐在这张赌台旁的这几个家伙,都是言宽两人的托儿。

他不动声色,拿出钱囊来,放在手边,却不下注。

言宽和算死草曹驷则兴高采烈,各自拿出几两碎银子下注,几轮下来,两人竟然是赢多输少,手边的银子都翻了一倍。

“小兄弟,还不赶紧下注?”言宽“好心”提醒道。

他却是不知道,罗飞羽刚才可不只是在观察,而是在“听”。

摇骰子时,骰盅放在赌台上,骰子仍在骰盅里滚动。凭着碰撞摩擦的尾音,可以听得出来差异。

不同的声音,对应上骰盅揭开时骰子不同的点数,然后就可以仅凭声音,知晓摇出来的骰子点数。

这几个家伙道行肤浅,即使是作弊出千,也只能摇一颗骰子,这样就只能押大小两门,或点数,也就是六门押宝。如果骰盅里是三颗骰子,那就是十八门押宝。

自从练成《长生诀》上的功法之后,罗飞羽就发现眼力和耳力,乃至于触感,都变得大为灵敏。甚至于跟人在一块儿,他能隐约感应到别人的神态动作。

就像他在石龙跟前说话时,石龙能够听得出来他是在说谎一样的道理。

他先是拿出碎银子押注,显得小心谨慎,实则他听音辨点数,已经提前知晓结果。而在细心观察之下,他还洞悉了庄家与言宽等人暗中的手势。

输输赢赢,他始终没有下重注,言宽等人就有些不耐烦了。有个胖子赌客摸出钱囊,扔到赌台上,嚷嚷道:“要么不玩,要玩就玩大些!”

罗飞羽也只是在验证他的听力,现在也不耐烦在这几个地痞无赖身上浪费时间,打开钱囊,一股脑儿把里面的东西都给倒了出来,笑道:“那就来玩点大的吧。”

银子也就十多两,不算什么,关键是其中还有几锭金子,怕不是有五六两之巨。

乱世黄金,现在这个世代,一两金子可要值二十来两银子!

以言宽等人的身家,做这个拙劣的局,已经是聚众人之财力了,也还是算死草曹驷出了大半,才凑出来的。可是现在罗飞羽这么一亮底,就把他们给看愣了双眼。

他们当即一个个兴奋得双眼放光,以为这趟是钓到了个大鱼,丝毫没想到,罗飞羽这是老虎扮猪,拿他们当垫脚石来了。

接连三把,罗飞羽都准确押中,每一次都是一赔三,摇骰子的瘦子,双手都在微微发抖。反观言宽和算死草曹驷,已是面色发黑,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第四把,骰盅落地,罗飞羽微微一笑,把面前的银子都押在六点上。摇骰的瘦子面露喜色,给言宽等人打了个手势,示意这一把他摇出来的是五点。言宽等人见状,喜上眉梢,纷纷下注。

这已经是他们手头上的最后一点银子了。

要是罗飞羽这一把再押中,他们就要彻底认栽,输个底裤朝天。

骰盅揭开,赫然是六点。

众人尽皆面如死灰,双手发抖。罗飞羽哈哈一笑,说道:“我这手气果然是旺啊!各位,还要继续赌下去吗?”

没人吭声。罗飞羽把赌台上的银子扫进钱囊,站起身来,扔下一颗碎银子,说道:“这是赏你们的!”

言罢,罗飞羽径直来到中间的大厅,找了个玩骰宝的赌台,坐了下来。

这才是赌场坐庄的赌台,摇骰子的,是个裸露着双臂的美女荷官,三颗骰子,十八门押宝。

罗飞羽神态自若,小押了几把大小,实则是在集中心神,细细分辨骰子落地时的细微差异。

在这种状态下,他能把周围的嘈杂屏蔽开来,细心倾听骰盅里的动静。而一旦稍微放松,他就又能听到周围的所有声音。

这就像是他的耳力能够聚焦成一线那样,有选择性地听到更远处的声音。

三颗骰子在骰盅里翻滚碰撞,情形又复杂了许多。罗飞羽反复印证,细心分辨,准确率迅速上升。这期间,他只押大小,不押点数,仍然是赢面居多。

他带来的十几两银子,再加上从言宽等人那里赢来的银子,也就不到三十两。这么一番押注下来,虽然每次都是一赔一的赔率,他又是有把握的就加大赌注,没把握的就小押,如此一来,面前的银子很快就达到了百来两。

旁边的赌客,机灵些的,也都看出来些门路,纷纷跟着罗飞羽押注。他押大,就跟着押大,他押重注,就跟着押重注,如此一来,竟然赢面大得惊人。

赌台旁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坐庄的荷官已经急得满脸通红,有些手足无措。

“下去吧!”一名精瘦汉子走了过来,看了罗飞羽一眼,对女荷官说道。

女荷官如释重负,放下骰盅,临走时,一双妙目狠狠地剜了罗飞羽一眼,可惜罗飞羽没看到似的,笑着对精瘦汉子说道:“怎么?堂堂竹花帮,连这点百十两银子,都这么如临大敌了?”

精瘦汉子冷哼一声,带着几分傲气,说道:“这点银子,竹花帮当然赔得起。在下竹花帮雨竹堂副堂主包百有,请问贵客尊姓大名?”

129 可以下注了

听到包百有这般自报家门,刚才跟着罗飞羽赢钱的赌客,已有胆小的溜出人群,不敢多待。

罗飞羽点点头答道:“在下罗飞羽。包副堂主亲自来坐庄,在下这点银子,可否给我兑换成金子,这样也好随身带着。”

赌台四周围着的赌客,个个不敢出口大气,更是在心里暗自纳闷,不知道这个年轻人什么门路,竟然敢在竹花帮的赌场里叫场子。

包百有脸色铁青,不置可否,拿起骰盅,手法娴熟处,比起刚才的那位女荷官,可就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

砰!

骰盅落地,包百有看着罗飞羽,说道:“贵客请下注!”

他的神色间,颇为自傲。

这手摇骰的技艺,是包百有傲立竹花帮的最大本钱。不然的话,帮主殷开山也不至于把天玉阁交给他来主管。

罗飞羽看着他,微微一笑,把面前的一堆银子全部推到十二点上。

围观众人发出轰然声响。

押注大小门,赔率一赔一。

三颗骰子,从最小的三点到最大的十八点,一共十六门,每门赔率各不相同。押注十二点,赔率为一赔六!

这一注,罗飞羽押下去的银子,怕不有一百二十来两。要是他押中了,赌场赔六倍,就是近千两银子了!

就是包百有,瞬间也是屏息静气,一脸震惊。

他搞不懂,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路,竟然这么笃定押注在十二点上?

众人的惊叹声中,罗飞羽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包百有老脸微红,揭盅的手中都有些微微发抖。

骰盅揭开,周围再次爆发出一阵整齐的惊叹。三颗骰子,一颗六点,一颗四点,一颗两点,合起来,刚刚好就是十二点。

罗飞羽再次押中!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罗飞羽这肯定不是碰运气,而是有通天的手段。关键在于这是竹花帮的赌场,骰子也是赌场提供的,摇骰子的人也是赌场的,罗飞羽根本没有作弊出千的可能。

包百有呆愣在那里。

“哈!看来我这手气还真是不错哈!”罗飞羽自夸般说道,“包副堂主,这下可以给在下兑换成金子了吧。”

包百有沉着脸,一挥手,自有手下人去拿着金子前来赔付。这么大的赌场,这点底气还是有的。不过他可没信心再跟罗飞羽赌下去。而是紧盯着罗飞羽,沉声问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来扬州……意欲何为?”

罗飞羽讶然道:“我不是自报家门了吗?在下来扬州,乃是打听个人。包副堂主是继续跟在下赌下去,还是打算带在下拜见贵帮帮主?竹花帮在扬州势力雄厚,在下要找个人,劳烦竹花帮,正好合适。”

罗飞羽说得彬彬有礼。包百有却听得蛮不是个滋味。

以这种方式要求见到竹花帮帮主,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是细究起来,就带着几分胁迫的味道。

可是他看着罗飞羽,又不像是在开玩笑,气定神闲,根本就不担心竹花帮对他用强。

这简直就是有恃无恐!

包百有悄然深吸一口气,点头应道:“好!阁下露这一手,原来只是为了拜见敝帮帮主。阁下这边请!”

罗飞羽施施然起身,人群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看着他塞了一锭银子到女荷官的手里,顺手摸了一下她的脸蛋,跟着包百有往里进走去,低声私语,议论纷纷。

竹花帮帮主殷开山,当然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包百有是雨竹堂副堂主,当即遣人去禀报帮主,他自己则陪着罗飞羽,在贵宾厅里等候,同时探探他的口风。

过不多时,来人回报,帮主殷开山让他带人去见。

竹花帮在扬州一带,势力颇大。兼且后台背景够强硬,故而在扬州混得风生水起。

帮主殷开山的帮主府,距离天玉阁和天香楼不远。包百有带着罗飞羽一路无需通报,直接进到厅堂。

军师邵令周,风竹堂堂主沈北昌,晴竹堂堂主左丘弼,雨竹堂堂主罗贤,露竹堂堂主童长风,分左右坐在帮主殷开山两旁。

殷开山有着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浓眉大眼,目光炯炯。在罗飞羽说明来意时,他沉默地看着,不置可否。

一声冷哼响起,有人说道,“包百有,你主持天玉阁,怎的如此不识大体?什么人都能往帮主府上带?”

包百有一下子脸涨得通红。说话的是露竹堂堂主童长风,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上一些!却如此不留情面,当面指责。

雨竹堂堂主罗贤不满地看了童长风一眼,冷哼一声。

罗飞羽问道:“包副堂主,这位是……”

“在下露竹堂堂主童长风。”

“哦,原来是童堂主,”罗飞羽抱拳道,“包副堂主摇骰输给在下,继续赌下去,亦是有输无赢。在下又不是来找茬的,只是有个不情之请罢了,何必因此而伤了和气呢?”

“哼!谁知道是不是包副堂主故意为之?”

“童长风!你……”雨竹堂堂主罗贤出声喝道。

罗飞羽微微一笑,“既然童堂主怀疑包副堂主故意输给了在下,那何不就在这里,童堂主与在下赌一赌,如何?”

童长风看样子有些跃跃欲试。看他这个样子,罗飞羽猜测,也许是童长风想要从雨竹堂的手中,夺下天玉阁的掌管大权,所以才如此不落面子。

众人都看向帮主,殷开山脸色如常,微微颔首,这事就算是这么定了下来。

一张案桌,骰子和骰盅,都是童长风的。他亲自操刀,罗飞羽把钱囊一倒,十来锭黄澄澄的金锭,滚了出来。

“这是在下在天玉阁赢来的,”罗飞羽说道,“这一趟,请问是算在童堂主名下,还是竹花帮名下?”

前者就是他和童长风之间的私人赌局。后者则是童长风代表竹花帮。

就在童长风沉吟之时,军师邵令周哈哈一笑说道:“童堂主自然就是代表竹花帮。”

“好!”罗飞羽说道,“童堂主请!”

童长风摇骰的手法,比起包百有来,竟然不相上下,更有些独门绝技。他是一只手摇骰,摇,晃,转,落,一气呵成。

呯!

骰盅落地。

“大!”罗飞羽看都没看,直接拿半锭金子,押大。

童长风得意地一笑,揭开骰盅,开的是小。

众人眼神相互交流。雨竹堂堂主罗贤脸色铁青,心里十分恼火。唯有包百有反而脸色缓和下来,一声不吭。

接下来几轮,罗飞羽都只押大或小,有输有赢,面前的金锭,增增减减。童长风信心十足,更加卖力地摇骰,准备借此良机,一举把雨竹堂给打压下去。

只是很快,罗飞羽押中的次数开始增多,面前的金锭,也在一点点变多。

童长风开始感受到压力,额头泛出一层细密的油汗。他施尽浑身解数,摇骰手法更是变化多端,显是他在这一途上,很是下来番苦功夫。

呯!

骰盅再一次落地。

罗飞羽一直没有落注。童长风盯着他,傲然说道:“你可以下注了!”

130 我就找个人

“童堂主好手法!”罗飞羽赞道,旋即把面前的一堆金锭稍稍往前一推,说道,“全押,十四点!”

众人愕然。

押中十四点,赔率一赔十二!如此一堆金锭,足足有十三四锭,要是押中,一下子就要赔付一百多锭!

童长风一下子就慌了神,骤然而至的压力,让他双手发抖,一时忘了去揭开骰盅。

“揭盅吧!”军师邵令周轻叹一声,说道。

童长风揭开骰盅,眼前一黑。

三颗骰子,两个六点,一个两点,正正好是十四点!

厅堂里,一片沉寂。

罗飞羽伸手,把金锭堆往怀里扒拉一下,笑道:“童堂主还要继续赌下去吗?”

这是罗飞羽见好就收,给他一个台阶下而已。就跟在天玉阁赌场里一样。

在场的都是人精,如何看不出来,再赌下去,罗飞羽还是一样的赢。要是他仍旧全押,一百多两黄金,赔率一赔十二,即使是竹花帮,也要很快承受不住。

军师邵令周哈哈一笑,拍掌道:“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阁下好功夫,不知阁下师承何处?”

罗飞羽答道:“这个……就恕在下不便多说。在下就是想劳烦竹花帮找个人。这些金子,就是酬谢,不知帮主意下如何?”

众人再次一愣。这一下,就是军师邵令周都不好轻易开口。

帮主殷开山一直没有吭声,他站起身,来到案桌旁,伸手捏起骰子,在眼前细看。

众人注目之下,他拿起放下,把三颗骰子都看了个遍,这才转向罗飞羽,说道:“就是找个人?”

“是的!”罗飞羽答道,“就是找个人!”

“好!”殷开山说道,伸手轻轻一推案桌上的金锭,“找个人而已,要不了这么多金子,赔付的那么些,绰绰有余!”

殷开山这是承认了先前的赌局,竹花帮认了,还顺着罗飞羽搭的椅子顺势而下。

童长风松了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呯然落地。

“多谢帮主!”罗飞羽拱手施礼,笑容满面。

殷开山坦然受了,不经意问道:“罗小兄弟来到扬州,远来是客,竹花帮怎么说也得尽尽地主之谊。包百有,你就陪着罗小兄弟,在扬州城里好好转转,你也可以向罗小兄弟好好请教一下这手神乎其技的赌技。”

众人之中,最为失望的,自然是童长风。他还以为这是个机会,跳进去之后,才发现这就是个大火坑。众人都有台阶下,唯独他一个人丢在这个大火坑里,倍受煎熬。

罗飞羽把陈圆圆的情况一说,众人恍然大悟一般,立觉罗飞羽一直坦言相告,并没有什么虚假。故而对他的敌意,一下子就减轻大半。

找人需要发动整个竹花帮的势力,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告辞出来,包百有才抱拳道:“在下先前以为小兄弟不怀好意,多有冒犯,小兄弟莫怪。”

罗飞羽答道:“包大哥言重了。我也是急于求成,至贵帮上下多有误会。错在我,而非贵帮。”

包百有哈哈一笑,自然熟地搂着罗飞羽的肩膀,说道:“小兄弟这手真是神乎其技,莫非就是江湖传闻的听骰之术?”

罗飞羽一愣,面露怪色,反问道:“怎么,这听骰之术,我还以为赌场里人人皆会,难道不是?”

包百有张大嘴,看着罗飞羽,愕然半响,苦笑道:“要是人人都会,这天下也就没人敢开赌场了!小兄弟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哦,抱歉,我一时糊涂了,这是小兄弟的绝技,我不该问。”

罗飞羽哈哈一笑,说道:“没什么该问不该问,说到底,这就是个勤学苦练的活儿罢了,练的就是耳力,集中心神。包大哥这摇骰的手法,倒是惊人得很啊!可否教我几招?”

包百有大喜,答道:“这才是些雕虫小技!小兄弟想学,自是包在老哥身上。”

两人边走边谈,甚是投契。包百有这样的江湖汉子,直爽者居多,敌意一去,就很好相处了。

此时正是晚上,也真是赌场生意最好的时候。包百有不敢擅离职守,就带着罗飞羽,回到天玉阁。

包百有休息的小厅,也摆放着赌台。骰子,骰盅,各种赌具,一应俱全。罗飞羽拿起一颗骰子,对包百有说道:“听骰之术,说白了,就是听音辨点数。每一面,点数各异,在落地之时,声音会略有差异。你听得出来差异,自然就知道揭盅后的点数。”

“可是……不同的骰子,声音也不同。”包百有说道,旋即恍然大悟,“喔,我明白了,童堂主那局,小兄弟一开始只押大小,原来就是在听音!”

罗飞羽点头应道:“正是。听出来声音的差异,再跟揭盅点数一一对应,然后,自然就能一押就中。”

包百有若有所思。

罗飞羽哈哈一笑说道:“摇骰几局,就换一副骰子,倒是能对付得了善于听骰之术的赌徒。包大哥要练,就从一颗骰子开始。准备好了?”

他用包百有传授的摇骰手法,摇骰落地,示意包百有细细分辨骰盅里骰子翻滚落地的那一下尾音。一连试了十多下,包百有仍旧毫无头绪。罗飞羽的摇骰手法,倒是已经有些像模像样。

罗飞羽笑道:“不要泄气。想要练成这个时候,可是要下一番苦功夫的。对了,听的时候,不光是要聚精会神,还要运气,功聚双耳。包大哥再试试。”

包百有涨红了脸,颓然摇头,说道:“原来如此。对小兄弟来说简单易行之事,对我来说,就是天堑鸿沟,不可逾越。运气功聚双耳,老哥穷尽一辈子,都难以做到啊!”

不过旋即他又振奋起啦,说道:“我也不求练到小兄弟这般神乎其技,只要能听得点差异出来,赢面也就会大增啊!”

这就是先天不足,后天来补。包百有做不到罗飞羽这样轻而易举,无法做到功聚双耳,但是勤学苦练,终究还是会有所得。

更何况,他在赌道一途,还是颇有些天赋的。

见识到罗飞羽的神乎其技,包百有整个人恍若重新找到了标杆目标,日日夜夜,沉浸在勤学苦练之中,真正是做到了废寝忘食。

罗飞羽则是在包百有的指点下去,练习摇骰,以及其他的各种赌法,番摊,牌九,五木,不管是什么赌法,他都是一学就会,一会就精。完全不管对方会出什么样的骗术,在他眼前,都没有什么不同。

更何况,包百有也会告诉他,每一种赌法里面,有哪些下作和上乘的作弊方法。番摊里的落株和飞子,牌九里的洗牌撞牌记牌之法,乃至于骰子里灌注水银铁屑等等,都一一倾囊相授。

找人的事,竹花帮发动全帮帮众,在扬州,丹阳,乃至于历阳一带,四处打听。

罗飞羽则跟着包百有,泡在天玉阁里,乐在其中。

131 秦淮河

功夫不负有心人,二十来天后,丹阳传来消息,说在丹阳,发现了要找的人的踪迹。

罗飞羽二话不说,连夜就乘船溯江而上。

一到丹阳,他就立即暗骂自己愚钝,竟然没想到这一点。丹阳,可不就是后来的金陵!秦淮河,可不就是在这里的!

陈圆圆第一次穿梭到这个世界,出现的地方,很大可能就是在秦淮河一带。即使是在其他的地方,比如她出生之处,她也多半会来到这里。

即使她没有苏醒,这些熟悉的地方,仍然会像是在冥冥之中的呼唤一样,吸引着陈圆圆来到这里。

竹花帮在丹阳有一处分舵,舵主陈泽,直属于帮主殷开山,不在四堂堂主之下。

这是帮主殷开山吩咐下来的事,罗飞羽乘坐的船一到,他就在码头上等着。

丹阳码头,繁盛之处,与扬州码头不相上下。江面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足足有一两百艘。

罗飞羽乘坐的,是竹花帮的船。船头上的大旗,绣着一根青竹,十分显眼。虽然竹花帮位列八帮十会之列,名气却是垫底的。但是在扬州一带,竹花帮却是货真价实的地头蛇,有着专属于竹花帮的码头。

船一靠码头,罗飞羽就纵身跳了下来,对着迎上来的中年汉子走去,喊道:“可是陈舵主?”

“在下陈泽,竹花帮丹阳分舵舵主。”陈泽迎上来,笑道,“接到帮主飞鸽传信,在下一早就在此候着。”

罗飞羽拱手道:“真是劳烦陈舵主了!小弟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陈泽哈哈一笑,拉着罗飞羽的胳膊,说道,“帮主交待下来的事,我们当然要尽心尽力。再说了,包副堂主可是在下好友,他可是对小兄弟盛赞不已!”

罗飞羽微微汗颜,直入正题,问道:“小弟听到消息,立即连夜赶来,不知是在哪里发现踪迹的。”

“我这就带小兄弟过去。”陈泽答道,“小兄弟对这位红颜知己,可是极为上心啊。”

罗飞羽收起笑容,长长地幽叹一声。陈泽也能理解到罗飞羽此刻的心境,也就不再多说,只是对着马车窗外,为罗飞羽细细解说。

马车从码头直达目的地。

罗飞羽哑然失笑。这里虽然看起来甚是陌生,却带着一股亲切熟悉的味道。这里,可不就是秦淮河?

这里也是丹阳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

大街两旁店铺林立,行人如织,河道上画舫挂着红灯笼,来往穿梭,上面传来隐隐的丝竹歌舞之声。

忽略时空之隔,罗飞羽恍若置身于前一个世界之中。

陈泽已经安排妥当,下来马车,坐上小船,靠上其中一艘最为庞大的画舫。

“知道消息的,是这首画舫上当红的姑娘,尤雨晴,”陈泽小声解说着,“这个姑娘美艳动人,可是脾气也大,一言不合,就会拂袖而去,一点也不给客人面子。”

罗飞羽心里一痛。

当时穿梭到这方世界,他是抱着一线期望,以为他和陈圆圆是在拉着手一起穿梭而来的,可能是一起出现在这里的。结果却大失所望,他根本不知陈圆圆身在何方。

乱世已至,只凭一柄绣春刀,没有上乘武功,可无法走遍天下。故而他直接赶到扬州,以夺取《长生诀》,学到上乘武功,再去找她。

陈泽接着说道:“这个尤姑娘,卖艺不卖身,乃是从襄阳来到丹阳的名妓。”

说话间,罗飞羽两人已走上画舫二楼,从楼梯口经过,里面歌舞正酣,十分热闹。

一上船,罗飞羽就塞了一锭银子给老鸹,她也就带着两人,直上三楼。

尤雨晴在三楼。老鸹敲响她的舱门,里面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谁呀?”

“雨晴,有位客人……”

“不见!”老鸹还没说完,里面的声音就提高了些许,十分决绝。

老鸹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罗飞羽在门外说道:“雨晴姑娘,在下罗飞羽,只是想问姑娘一个人,几句话的工夫,万望成全。”

里面沉默了片刻,慵懒的声音再响起,“进来吧。”

罗飞羽松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的这些当红姑娘,个个都很有些脾气。不过能见到她,就足够了。

老鸹推开舱门,罗飞羽迈步进去,老鸹立即就在他身后关上门。

尤雨晴坐在窗边,右手肘搭在窗沿,托腮看着窗外,头也没回。

单是这么随意而坐,就可看到她的妙曼动人之处。

罗飞羽走过去,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

什么都看不出来。

“雨晴姑娘,”罗飞羽轻声说道,“在下是从扬州连夜赶来的。盖因在下听说,雨晴姑娘见过陈圆圆。”

尤雨晴一动也不动,痴痴地看着窗外,问道:“你在找她?”

“是!”罗飞羽心中一喜。

尤雨晴冷笑一声,声音变得冷漠起来,答道:“奴家为什么要告诉你?”

几句问答之间,罗飞羽的心情就大起大落。他愣了一下,问道:“姑娘要怎么样,才肯告诉我?”

尤雨晴回过头来,一双妙目看着罗飞羽,反问道:“你为什么要找她?”

罗飞羽凄然一笑,答道:“因为我跟她说过,哪怕是走遍天下,踏破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她,跟她在一起!”

尤雨晴双眼扑闪着,眼神变得柔和,如可化掉最为坚硬的铁心。她痴痴地看着罗飞羽,说道:“你一定要找到她。”

“是的。”罗飞羽答道。

尤雨晴回过头去,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颊上掉落下来,无声而泣。

罗飞羽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眼前的这个美丽女子,情绪就像是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毫无征兆。

可是这个时候,他又不好去问。

哪怕在前一个世界里,他已经度过了二十来年,经历过不少事,可是女人心,还是犹如海底针,不可琢磨。

他静静地站在尤雨晴身后,等到她平静下来,才说道:“雨晴姑娘……可是想起来伤心事?”

尤雨晴悄然深吸一口气,幽幽地说道:“圆圆……姓陈,奴家见过她,楚楚动人,连我见了,都动心不已。只是……奴家与她见过两面,她就被一位贵夫人带走了。”

“贵夫人?”罗飞羽大皱眉头。

“是。贵夫人。”尤雨晴说道,“奴家没有见到,而是听另外一个人说的。她还说,这个贵夫人,还大有来头。”

“另外一个人,是谁?”罗飞羽问道。

132 急报

罗飞羽此时皱着眉头,感觉到这个事越来越复杂了。

“尚秀芳大家。”尤雨晴回过头,双眸带着水雾,如一片迷蒙,“是她告诉奴家的。她与圆圆相处甚多,也许她知道带走圆圆的是哪位贵夫人吧。”

罗飞羽长吁一口气。

心里喜忧参半。

喜的是,终于得到了陈圆圆的消息。

忧的是,不知道带走陈圆圆的这个贵夫人,又是哪位。而想要知道这个答案,他还得去找尚秀芳。

他沉吟一下,随着尤雨晴深深一揖,恳声道:“多谢雨晴姑娘如实相告,姑娘的恩德,在下没齿难忘。”

扑哧!

尤雨晴扑哧笑出声来,伸手掩着嘴,一双妙目瞄着罗飞羽。

“怎么?姑娘是……觉得很好笑?”罗飞羽不解地问道。

“没有。”尤雨晴盈盈站起身来,说道,“奴家是为圆圆感到高兴。公子这么说,奴家也是很高兴哩。方才公子说过,奴家要怎么样,才能告诉你这些。公子此言,可还是算数吗?”

罗飞羽心里有些不妙的感觉。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当然不能收回,而是掷地有声。

他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豪气来。这么个弱女子,即使有什么要求,与他要做的事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尤雨晴盈盈拜倒,欣然说道:“如此……奴家就多谢公子了。只是要公子为奴家做些什么,现在奴家还没想好。噢,公子大可请放心,奴家要公子做的,不会违背天地良心。”

“那就好。”罗飞羽装作松了一口气,很是夸张的样子,再次让尤雨晴看得有些发呆。

她轻叹一声,幽幽说道:“奴家算是明白了,为何圆圆会倾心于公子。只是奴家有一事不明,公子与圆圆为何会走散呢?”

罗飞羽长叹一声,摇头答道:“这就说来话长,也不好于他人道。”

“哼!很稀罕么!下次奴家见到了圆圆,一样会问得出来的!”尤雨晴娇嗔道,旋即惊呼一声,“哎呀,奴家忘了告诉公子。尚秀芳大家,此刻就正在历阳。公子……”

罗飞羽心头一震,对着尤雨晴深深一揖,欣喜若狂,“尚秀芳大家就在历阳?在下这就赶过去!”

话音未落,他转身就走,干净利落。

此举可把尤雨晴给看呆了。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舱门,陈泽在外面急急地问道:“罗兄弟!扬州……急报!”

罗飞羽打开舱门,与门外的陈泽对上眼。陈泽面露忧色,急急说道:“帮主飞鸽急信,有个姓香的赌客,在天玉阁豪赌,扬言要贏下天玉阁。帮主请兄弟立即赶回到扬州救急!”

“姓香的赌客?”在罗飞羽身后,尤雨晴惊呼一声,“可是个俊俏的贵公子,面容带着些苍白,似是弱不禁风一般?”

罗飞羽回头,陈泽摇头答道:“帮主的信中,未提交此人相貌。”

一时之间,罗飞羽有些左右为难。他恨不得立即赶到历阳,可是扬州这边,显然竹花帮也遇到大麻烦。天玉阁是赌场,对方正大光明地欺上门来,包百有的赌术,只怕无力对抗,所以帮主殷开山这才想到罗飞羽,要他赶紧回去。

尤雨晴似是能洞察他的为难之处,上前几步,说道:“公子放心,尚秀芳大家在历阳,会多待些时日的,她会到入秋之后,才准备北上。奴家与她也有些交情,这就修书一封,劳烦陈舵主遣人送给尚秀芳,问问她圆圆的事。”

罗飞羽眉头紧皱。

尤雨晴接着说道:“奴家跟公子一起去扬州,看看这个姓香的赌客,是否就是奴家认得的那个人。”

如此一来,倒也是解决办法。陈圆圆已经被那个贵夫人带走,不管是谁,此刻肯定不会在历阳。他这时赶过去,也只是从尚秀芳那里知道个准信而已,一时也找不到陈圆圆。

他沉吟片刻,点点头答道:“也好!”

“劳烦公子陈舵主稍候片刻!”尤雨晴说道,当即转身,去拿笔墨。

她此时完全不像是个弱女子,决断之果敢,行动之迅捷,比男子还要更强三分。

……

从丹阳沿长江顺流而下,就是扬州,逆流而上,就是历阳。

罗飞羽这才刚到丹阳,从下船到上船,还没有半个时辰。

乘坐的还是原船。陈泽遣人到历阳,把尤雨晴的亲笔信送到尚秀芳手中。他还得在丹阳坐镇,不能随罗飞羽和尤雨晴赶回扬州。

顺流而下,又是竹花帮的好手操船,满帆急赶,当天戌亥之交时,就赶到了扬州。

船还没靠岸,码头上就有人在高呼,“罗兄弟可在船上?”

“正是!”船上的船夫都是竹花帮的人,船老大回应道,“可是风竹堂骆副堂主?”

“正是!”码头上那人答道,然后他一迭连声吩咐道:“快!快去禀报帮主军师和各位堂主,罗兄弟赶到了!”

码头上灯火通明,众人七手八脚,生拉硬拽着,把船靠岸。

罗飞羽站在船头,看着码头上的众人。尤雨晴从从船舱里出来,脚下一个不稳,哎呦一声,眼见着就要跌倒,掉进江中。

船上船下,竹花帮的人都是心急火燎的,没人想到这一点。注意到的人都是一声惊呼,罗飞羽转头看到,身随意动,脚下如装了风火轮那样,脚不沾地,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滑了过去,伸手揽住尤雨晴的倩腰,把她拉到怀中。

这个时候,尤雨晴才惊呼出声。

船一震,终于靠岸。尤雨晴惊魂未定,反手搂着罗飞羽,一时不敢撒手。

罗飞羽没办法,只能一只手搂着尤雨晴,纵身一跃,跳下船来。

“罗兄弟!”风竹堂副堂主骆奉快步迎上来,说道,“事情紧急,有劳罗兄弟了。这位是……”

“无妨,赶紧赶去天玉阁!”罗飞羽说道,“这位是尤雨晴姑娘,跟我一起。”

骆奉不再多问,带着罗飞羽和尤雨晴,坐上马车。刚刚坐稳,车夫就“驾”的一声,驱车急奔。

“情况怎么样?”罗飞羽问道。

骆奉是风竹堂副堂主,罗飞羽这段时间,就是跟雨竹堂副堂主包百有混在一起,跟其他的堂主副堂主都不太熟悉。可是此刻情况显然很不乐观,帮主殷开山飞鸽急招,还让堂堂雨竹堂副堂主在码头上候着,都很说明问题。

这个姓香的赌客,显然已经杀得雨竹堂无人能敌,不然的话,竹花帮也不至于要罗飞羽这个外人赶回来救场。

骆奉看看紧挨着罗飞羽的尤雨晴,欲言又止。

罗飞羽说道:“没关系。但说无妨。”

骆奉点点头,神色忧虑,说道:“姓香的赌客,是昨晚到的。赌技高超,下注又狠又准。毫不讳言他就是冲着天玉阁而来的。昨夜包副堂主和童堂主轮番上阵,都没能扭转颓势。这个时候,只怕……他已经赢下了整个天玉阁。”

罗飞羽眉头微皱。这个姓香的赌客,扬言要贏下整个天玉阁,不把竹花帮的报复反弹放在眼里,背后显然有强大的势力撑腰。

这个人,莫非就是那个香玉山?

133 赌场豪客

罗飞羽还不能确定。

等见到面了,自然就知道了。再加上尤雨晴说她要看看是不是她认得的那个人,故而这个人的身份,以及他背后的势力,还是能搞得清楚。

马车一路疾驰,凭着竹花帮的名头,还能叫开城门,直入城内。

猛然马车一阵颠簸,驾车的车夫一阵吆喝,马车停了下来。

尚未下车,罗飞羽就听到天玉阁门口有人一迭连声地叫着,“到了!到了!快去禀报帮主!”

刚下马车,一群人就围了上来。罗飞羽转头对骆奉说道:“劳烦骆副堂主照顾好尤姑娘。你就在暗中看看,辨认这个人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尤雨晴顺从地点点头,没有吭声。

迎上前来的,是晴竹堂副堂主常次,也就是言宽拿来吓唬人的那个阿爷,以及露竹堂副堂主颜和。

至于他们身后的那些个舵主,香主,罗飞羽一个都不认识。

他们见到罗飞羽现身,一个个面露喜色。

“罗兄弟!”

“罗兄弟!”

常次和颜和同时抱拳喊道。

罗飞羽回道:“现在不是多礼的时候,我们赶紧进去!”

两人深以为然,众人让开路。罗飞羽大步流星,进到天玉阁。常次与颜和紧跟在他身后,像是他的两个跟班似的。

天玉阁里,偌大的赌厅,平时这个时候,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此刻却显得甚是空旷,但是气氛,却极为凝重。

竹花帮帮主殷开山,军师邵令周,四大堂主,悉数在场。赌台当庄的,正是包百有,他已是满头大汗,神情紧张。

反观他对面那位唯一的赌客,坐在那里,却气定神闲,笑意吟吟,看着包百有花样百出,却明显无济于事。

这位姓香的赌客面前,金锭堆成一座小山似的,怕不是有百多锭。而在他的身后,跟着两人,身材相当,长得也不错,一人佩剑,一人手杵一根齐眉棍,还有几个随从,每个人都拎着一个布袋,沉甸甸的,里面显然也是金锭。

包百有正准备摇骰。刚才那一轮,显然他又是输了。

罗飞羽说道:“包大哥辛苦了!且先下去歇息片刻,待小弟来当庄!”

他的人还未到,声音反而先到了。赌台边的竹花帮众人,个个神情凝重,全神贯注,竟然还没注意到罗飞羽三人进来。此刻听到声音,同时转头看过来,不由得个个面露喜色。

姓香的赌客转头,看着罗飞羽,微微一愣。

罗飞羽对他微微一笑,径直走过去,接过包百有递过来的骰盅。

包百有大松一口气,神情间,立时显出疲态来。他低声说道:“这个人……很是有些邪门。”

罗飞羽点点头,站上庄家的位子。没有忙着摇骰,而是上下打量着对方。

对方也在打量着他,展颜一笑,说道:“阁下不是竹花帮的人,何苦来趟这趟浑水。”

罗飞羽“哈”的一笑,答道:“香公子此言差矣。难道在下衣襟上没有绣上青竹,香公子就据此以为在下不是竹花帮的人?”

“难道不是吗?”香公子说道,“竹花帮连套衣衫都吝于奉上,阁下又何苦来替其出头?”

“香公子这是冲着竹花帮而来?”罗飞羽反问道。

赌场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更加凝滞,更加沉重。竹花帮的人,此刻个个对这位香公子怒目而视,恨不得一拥而上?把他乱刀砍死。

香公子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实则等于是默认了。

罗飞羽心中一震。

一直未曾出声的帮主殷开山,插声说道:“这位乃是竹花帮护法。”

他这既是表明罗飞羽的身份,也是担心罗飞羽就此离开,不淌竹花帮这趟浑水。

“护法,嘿,竹花帮事到临头,才给个从未有过的头衔拉拢人,难道不嫌太迟了吗?”香公子笑得很开心,说的话却甚是诛心。

竹花帮的人有苦难言。

罗飞羽找上门来,也是从天玉阁开始,但是见好就收,并坦言是为了见到帮主殷开山。故而很快就握手言欢。帮主殷开山的确有拉拢罗飞羽的心思,但是这么些天,他也一直未曾邀请罗飞羽入竹花帮。

这个时候才突然说罗飞羽是竹花帮护法,的确是有临时拉拢的嫌疑。

可是这个心思,被这个香公子当众叫出来,就很不是滋味了。

罗飞羽嘿嘿一笑,讥讽道:“怎么,竹花帮设立护法的事,莫不成还要向香公子禀报一声?”

竹花帮众人心头大安。罗飞羽这是在为帮主殷开山开脱,同时也是表明,这个浑水,他是淌定了。

实则罗飞羽心里想的,就没有这么简单。

竹花帮实力一般。无论是其控制下的赌场天玉阁,还是竹花帮本生气,都缺乏高手坐镇。

但是竹花帮能在扬州一带盘根错节,自然也有其深厚的背景。扬州总管尉迟胜,与宇文化及所在的宇文阀关系紧密。故而很容易就能推断得出来,扬州帮背后的势力,就是宇文阀。

这一点,眼前的这个香公子不会看不出来。可是他此番前来,气势汹汹,信心十足。

要么就是他以及他背后的势力,已经强大到不把扬州总管尉迟胜和宇文阀看在眼里,要么就是在东都洛阳,宇文阀已经自顾不暇,再也无力顾及江都了。

本来这个时候,杨广该当是在前来江都扬州的路上。可是他却在启程后,又缩回到东都洛阳。

这段时间,罗飞羽一直忙着寻找陈圆圆的事,也因为欠缺足够多的信息,没有深究这个事情。如今想来,昏君杨广南巡之举仓促取消,必有缘故。

昏君杨广的一举一动,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没有来到江都扬州,而是缩回到洛阳,宇文阀自然也就随着昏君杨广而收缩自身的力量。

罗飞羽心念电转,从这个香公子如此高调叫板竹花帮一事上,就想到庙堂之上的势力变迁。这正是他在前一个世界中摸爬滚打得来的宝贵经验。

罗飞羽想明白了这些,香公子的哈哈笑声也刚好停了下来。

“柿子捡软的捏,”罗飞羽慢条斯理地说道,“原来香公子是把竹花帮当成了那个可以随便捏的软柿子。香公子何不坦诚相告,阁下到底是何许人,捏不捏得动竹花帮这个柿子。”

香公子面色一紧,晒然道:“捏不捏得动,很快就会见分晓。现在么,既然在下几次三番提醒,阁下却非要搅这趟浑水,那何不手底下见个真章。摇骰吧,待在下看看,阁下到底有个几斤几两。”

罗飞羽却没有动,这个时候摇骰,无异于是听从香公子的指令,气势上就落了下风。

他看着香公子,油然道:“原来香公子是提前获悉连竹花帮都不知道的事,所以想着抢跑偷吃,吞下天玉阁,如能拿下竹花帮,那就是更佳,对吗?只是香公子吃相如此猴急,就不怕坏了你背后主子的大事?”

话音未落,本就凝滞沉重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寒气逼人。

竹花帮上下,帮主殷开山,军师邵令周,四大堂主,无不为之色变。

香公子更是悚然一惊,脸色立变,原本带着些病态苍白的脸色,也因此而变得红润起来,目光阴沉不定,紧盯着罗飞羽,沉声问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他这般反应,无异于印证了罗飞羽所说!

罗飞羽哈哈一笑,探手拿起骰盅,说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呯!

骰盅落地。

香公子微微愕然,盖因罗飞羽的摇骰手法虽然不俗,但也就如此罢了。比起刚才那位包百有,还不够老辣。

就在他侧耳倾听骰盅里骰子翻滚的声音,辩识那一声决定胜负的尾音时,骰盅突然嗡的一声响,如钟槌敲响大钟,发出低沉而又响亮的声音。

香公子愕然色变。

134 留人还是留金子

听骰之术,就是要功聚双耳,听辨骰盅里骰子翻滚落地的那下尾音,辨明点数。

这说起来很简单,想要做到,却极难。

没有上乘武功在身,如何能功聚双耳?如何能在周围嘈杂的声音洪浪之中,分辨得出来骰子翻滚落地的那下细微而不可察的尾音?

香公子明显也是精于听骰之术,正在聚精会神听音辨点数,却不提防骰盅发出如斯嗡响,声音同出一源,嗡的一声响,落在他的耳中,无异于是轰隆巨响,令得他耳中轰鸣不已。

这一下子,不但废了他的听骰之术,还差点废了他的双耳!

“香公子,请下注!”罗飞羽却心中大定,笑吟吟地说道。

他当然也是在听骰盅里的细微声音。这样才能恰在骰子翻滚落地的一刹那,尾指敲在骰盅上,劲力一放即收,以骰盅的嗡鸣声,盖过骰子翻滚落地的尾音。

没有人能从这声嗡鸣中,听辨得出来骰子翻滚落地的那下尾音。罗飞羽也做好了这个心里打算,好在他是庄家,无需下注,也就无需知晓骰盅里的骰子点数。

可是奇妙的事情,就在那一刹那发生。

当他心随意动,尾指运劲,敲响骰盅时,虽然他双耳里也是响起嗡鸣声,“听”不到骰盅里的骰子翻滚落地的尾音,他却像是能“看”到骰盅里的景象,甚至在那一刹那,他“看”到三颗骰子先后翻滚落地,再也不动。

一个四点,两个两点。

这就是在景象消散时,他“看”到的骰子。

待会儿揭盅时,他就可以验证一下。

在他对面,香公子呆了一样,无动于衷。

罗飞羽加大声音,提醒道:“香公子,请下注!”

话音未落,骰盅发出轻微的喀喇声响。罗飞羽愕然低头,心中一惊。骰盅竟然显出裂纹来,虽一时还没有散裂开来,却也是差不多了。

他只想着在骰盅上闹出声响来,没把握好劲道,用力过猛,竟然毁了骰盅。

香公子如“醒”了过来,同样看到骰盅的裂纹,再次色变。

他打了个哈哈,长身而起,说道:“自毁骰盅,这一局,就此作罢。”

说完,他对着罗飞羽拱手道:“阁下在竹花帮这个地方,屈才了。天地广阔,阁下何不出去闯荡一番大事?”

罗飞羽恍若没听到他的话,沉着脸说道:“赌局既开,香公子不下注就走?怎么?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阁下意欲何为?”香公子脸色一变,说道,“区区一个竹花帮,在下还不放在眼里。”

竹花帮的人,个个脸色大变,气得够呛。

“说明你的来意!”罗飞羽沉声说道,“如若不然,就留下你的人,或是留下你的金子!”

香公子仰头哈哈大笑,“阁下好大的口气。想要留下我的人,或是我的金子,就看竹花帮有没有这个胆子,有没有这个能耐!”

在他身后,左侧佩剑那人踏前一步,正要拔剑,罗飞羽却后发先至,闪电般拔出背上的绣春刀,顺势一刀劈下。

这一刀劈落,可谓是心到手到,劲随刀发,畅快到极致。比之当日在石龙的草庐,他刚刚练成《长生诀》上的功法时,拔刀试的那一刀,还要更加的顺意畅快。

香公子脸色骤变,身后的两名护卫,反应甚快,各出一手,拉着他的腰带,带着他闪电般后退,避开刀势。

刀风激荡,喀喇一声,厚重的实木赌台,整整齐齐,居中而断。

竟然是被罗飞羽手起刀落,一刀劈断了!

竹花帮的人,个个色变。香公子则看着罗飞羽,惊疑不定,问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与岭南宋家是什么关系?”

竹花帮的人,此时再次被吓得心肝儿猛颤。怎么回事,这个罗兄弟,竟然跟岭南宋家有关系?

岭南宋家,当今四大门阀之一,也是四大门阀中,唯一的南方望族。族中高手如云,最为可怖的,还是阀主天刀宋缺,乃是与“武学三大宗师”齐名的绝顶高手。

罗飞羽心里暗自好笑。他这一刀,怎么会被这个香公子认作跟岭南宋家有关呢。不过他才不会蠢到去承认或是否认,而是沉声说道:“留下你的人,或是留下你的金子!香公子,你自己选!”

说是自己选,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而罗飞羽此举,又差不多是选择了息事宁人,给他台阶下,以免双方闹得死僵,拼个你死我活。

香公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着罗飞羽,猛然一挥手,说道:“留下金子,我们走!”

他走得如此决断,毫不拖泥带水。一众手下,也是毫不犹豫,直接扔下手中的布囊,呯然声响中,跟在香公子身后,直接离开。

厅堂之中,无人吭声。气氛不再那么沉重,却仍然甚是凝滞。

竹花帮上下,都十分清楚,竹花帮这是摊上大事了。一个不好,就是帮覆人亡。

这个香公子欺上门来,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而已!

罗飞羽心里微微惋惜。他终究没法验证一下骰盅里的三颗骰子,到底是不是一个四点两个两点。

他转身对着帮主殷开山,拱手笑道:“在下幸不辱命。”

他在丹阳被急召回来,又火线上阵,被殷开山敲定为竹花帮护法。现在逼走香公子,保住天玉阁,为竹花帮出头,的确是幸不辱命。

可是在他身后,如若真的就是岭南宋阀,那这个漩涡浑水,可就搞大了。

竹花帮众人都看向帮主殷开山,等着看他的反应。

殷开山轻咳一声,站起身来,哈哈一笑,拱手道:“多谢罗兄弟援手!”

言毕,他脸色一沉,大声说道:“从今日起,罗兄弟就是我竹花帮护法!各位都听清楚了!罗护法和邵军师留下,其他人,各自忙去吧!”

135 老小狐狸

众人都是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帮主殷开山到底是个明白人,已经当着香公子的面,承认罗飞羽就是竹花帮的护法。如若事后又瞻前顾后,不予认可,那无异于过河拆桥,惹天下人笑话。

四位堂主及副堂主,上前来见过罗飞羽这个新任的护法,然后鱼贯而出,退了出去。

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罗飞羽三人。

殷开山沉声问道:“罗兄弟,这位香公子所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帮主想问的,可是在下与岭南宋家是否有关。”罗飞羽挑明了问道。

军师邵令周打着圆场,说道:“罗护法莫怪,此事对我竹花帮,事关重大。”

罗飞羽苦笑着说道:“在下要是岭南宋家的人,还用管什么香公子臭公子,直接一刀劈了就是。”

殷开山哈哈大笑,说道:“罗护法果然是坦荡之人。这话说得好!”

待他笑毕,军师邵令周面带忧色,说道:“帮主,既然罗护法没有当场承认或是否认与岭南宋家的关系,在此危急之秋,这个事,我等也无需多说,不承认,不否认,就当没这个事即可。”

殷开山点头应允。

这样做,对竹花帮有益无害。即使岭南宋家找上门来,竹花帮也没有什么过失。

罗飞羽皱眉问道:“这个香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帮主军师可有认出来?”

军师邵令周看了殷开山一眼,说道:“如我所料无差,这个香公子,只怕是香家的人。”

“香家?”罗飞羽问道。

“香家依附于巴陵帮,经营的青楼、赌场,遍布各地。如若这个香公子就是香家的人,那就说明,香家和巴陵帮,想要把势力延伸到江都来!”军师邵令周解释道,“只是老夫有些不明,罗护法曾说香公子此举吃相太过猴急,会坏了身后主子的大事。罗护法可是知道些什么?”

罗飞羽心里暗骂。

眼前的这两个家伙,竹花帮帮主殷开山,军师邵令周,打从心底里,都不是真心诚意地相信他。而是问明他与岭南宋家没关联之后,只想着利用他,为竹花帮壮胆出力,却对竹花帮的隐秘,装作不知道。

不过罗飞羽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内心的真实想法,当然也不会合盘托出。

他故作讶异,反问道:“咦,竹花帮就在扬州总管尉迟胜的眼皮子底下,难道不是依附于总管大人的么?这个香公子不管他什么来头,竟然不把总管大人放在眼里,背后当然是有着大来头的靠山才对。在下当时与香公子唇枪舌战,就是这么一猜而已,没想到一猜就中罢了。”

军师邵令周哈哈一笑,掩饰他的小心思,顺势说道:“罗护法真是心思缜密。竹花帮的确跟总管大人有些渊源。嗯,这事的确十分可疑,帮主,属下以为,是不是该去拜见总管大人,探探他的口风?”

“嗯!”殷开山点头答道,“我会去求见总管大人,问问情况。”

罗飞羽再次问道:“圣上本来要巡幸江都,为何又返回东都?是否因这事,以至于总管大人要返回东都的缘故?”

殷开山和邵令周悚然一惊。

他们知道的,比罗飞羽知道得多。

竹花帮背后真正的靠山,其实是宇文化及,以及宇文阀。扬州总管尉迟胜,当然也是宇文阀的人。

隋代北周而立,北周就正是宇文姓为帝。杨坚迫北周静帝宇文阐退位,自立为帝,以杨姓取代宇文姓而代之。

只是宇文阀势力根深蒂固,杨坚也未能把宇文阀连根拔起。到杨广即位,宇文阀再次强盛起来。

杨坚攫取帝位,时有三位支持北周宇文家的大臣起兵作乱,分别是相州总管尉迟周,郑州总管司马消难,以及益州总管王谦。这位相州总管尉迟周,就是现今扬州总管尉迟胜的堂叔。

他们两个认定罗飞羽不知道这些隐秘。但是罗飞羽这句话,却点破他们心中的迷雾。

莫非是东都洛阳那边,宇文阀遇到了什么大麻烦,以至于要召尉迟胜返回东都洛阳?

所以香家才瞅准时机,以为这是把触角延伸到江都扬州的大好机会?

听这个香公子所言,这个事不但竹花帮无从得知,就是扬州总管尉迟胜,也都还不知道?!

罗飞羽看着他们两个老狐狸脸上阴晴不定,心里则暗自好笑,他装作忧心忡忡的样子,叹道:“如若此事成真,这个香公子,可是大有来头啊。”

他这也是在提醒殷开山和邵令周两人,竹花帮这次是有大麻烦了。可是旋即之间,他又醒悟过来,暗骂自己多事。

这个时候,万一这两个老狐狸证实扬州总管尉迟胜要返回东都洛阳,靠山宇文化及和宇文阀已经无暇顾及区区一个竹花帮,反而以竹花帮作为资本,直接去与这个香公子和他背后的势力做笔交易,那岂不是自己是在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裳?

三个人各怀心事,邵令周深吸一口气,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帮主还是得去拜见总管大人,问个准话才是。”

殷开山面色凝重,点头称是。

罗飞羽沉吟一下子还是觉得赶紧跑一趟历阳,找到尚秀芳,问清楚陈圆圆的下落,再来搅和竹花帮的这事,更为合适一下。

他对两人说道:“帮主,军师,在下在丹阳时,本来是要赶去历阳,寻找我要找的人的下落。如今既然这事已经告一段落,我还得连夜启程,去一趟历阳。帮主如若有急事相召,飞鸽传书急召就是。”

帮主殷开山点头答道:“也好!历阳乃是拒江淮杜伏威和辅公佑的前线重镇,鱼龙混杂,罗护法行事小心。我给你一枚竹花令,一旦有事,罗护法可凭此调动竹花帮历阳分舵人手,以便行事。还有这些金子,罗护法尽管拿,此去历阳,只怕用得上。”

军师邵令周有些不解地看着帮主殷开山。只是帮主殷开山已经说出的话,他也就不好多说。

罗飞羽谢过殷开山,接过殷开山递过来的竹花令,随手拎起地上的一个布囊,径直来找尤雨晴。

天玉阁里,军师邵令周看着罗飞羽的背影,轻声问道:“帮主,这个罗护法……”

帮主殷开山长叹一声,“方今天下大乱,竹花帮身处江都,避无可避,已然被卷进漩涡之中。罗护法此人,到底是福是祸,我也说不准!”

136 真的是香玉山

罗飞羽一出天玉阁的大门,就见到那些本该散去的堂主副堂主,都在门口等着。

一见他出来,大家立即围了上来。

不管此前这些人对他是什么态度,这一次,他们可是亲眼见到罗飞羽是在为竹花帮而战。

“罗护法!”

“罗护法!”

大家纷纷喊道。

罗飞羽笑呵呵地打开布囊,从里面掏出一锭锭黄澄澄的金子,每人塞了两锭,说道:“这是帮主赏给我的。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刚才如若不是大家伙在旁为我助阵,我也不能胆气粗壮,吓退了这个什么香公子啊!”

大家哄堂大笑。

有罗飞羽这句话,他们顿时觉得,手里的这两锭黄澄澄的金子,的确是值得的。

“那个香公子呢?在哪里落脚?”罗飞羽问道。

风竹堂副堂主骆奉答道:“他哪敢在扬州城里待着,直接带人去了码头,坐船走了。”

“啊?这么着就走了。”罗飞羽很是有些失望。

“罗护法难道还准备去找他的茬子?”风竹堂堂主沈北昌年纪大,为人稳重,眉头微皱,问道。

罗飞羽点点头,答道:“嗯,我的确是有这个想法。对了,他的船是往上,还是往下?”

“顺流而下。”骆奉答道。

罗飞羽就更是失望之色难掩,万分遗憾地笑道:“唉,算他跑得快!我这还要连夜逆流而上,还得劳烦骆副堂主安排安排。”

骆奉当即一口答应。众人也都知道罗飞羽本来是去丹阳找人,结果被帮主连夜急召回来的。一个个跟罗飞羽拱手道别,各自散去。

骆奉办事很是妥当,亲自送罗飞羽和尤雨晴上船,还特的吩咐船老大好生伺候,这才在码头上挥手作别。

船舱里,尤雨晴俏立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深沉,似是心事重重。

罗飞羽把手中布囊随手一放,长吁一口气,坐了下来。

这个布囊是香公子留下的,一共六个布囊,每个里面大概有五十锭金锭。罗飞羽一路上大手笔挥撒,塞给四大堂主副堂主每人两锭,又塞给船老大两锭,让他酬谢船上的船工船夫。

如此一来,布囊空了将近一半。

“公子还真是出手豪绰。”尤雨晴在窗边,幽幽说道。

船轻轻一震,离了码头,逆流驶去。

罗飞羽呵呵一笑,答道:“从香公子那里得来的金子,花起来当然畅快。对了,这个香公子,可是姑娘认得的那个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尤雨晴回过头来,淡淡地问道。

罗飞羽一笑,说道:“是不是都无关紧要。反正我已经跟这个香公子结下仇怨了。军师邵令周说,他可能是香家的人。”

“那公子不怕香家的报复么?”尤雨晴追问道,“香家依附于巴陵帮,据说后台势力更加庞大。公子坏了香家的好事,香家势必不会放过公子的。”

罗飞羽哈哈一笑,豪迈万分,“怕?有什么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既然已经结了仇怨,香家有什么招,我接着就是。”

尤雨晴一双妙目亮了起来。她走到罗飞羽身前,捧着他的脸颊,曲着身躯,看着他的双眼,十分诚恳地说道:“你可知道,你这个豪气干云的样子,甚是令奴家心动哩。”

罗飞羽也不客气,顺手搂上她的倩腰。稍微用力,尤雨晴就惊呼一声,顺势坐到他的腿上,双手搂着他的脖颈,姿势暧昧万分。

“如此看来,这个不臭公子,就是你认得的那个人。对吗?”罗飞羽十分肯定地说道。

尤雨晴双眼扑闪着,强忍着,最终还是颓然无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娇躯在罗飞羽怀中颤动不已,罗飞羽叫苦不迭似的,直嚷嚷道:“哎呀,再这么个样子下去,我……可就要犯错,做下对不起圆圆的事了!”

这下更是如点燃了的火药桶,尤雨晴娇躯软弱无力,全扑到罗飞羽怀中,娇笑不已,胸前的春波隔着薄薄的单衣,带着温热软腻,与罗飞羽肌肤亲密相触。

“我的好姑娘,你可千万别再乱动了!咱们就这么好好待一会儿,说说话。”罗飞羽苦着脸说道。

“嗯。”尤雨晴软软答应一声。

她就这么紧紧地静静地躺在罗飞羽怀中,舒服得幽叹一口气,幽幽说道:“要是能一直这么下去,那该多好。”

罗飞羽此时也的确是忍得很辛苦。也就不敢再言语无忌。虽然他心里很明白,眼前的这位美女,多半是为了有求于她,才摆出这么一副任君采撷的架势。但是他只要伸伸手,也就能顺顺当当地采到眼前的这多鲜花。

这可是个大诱惑。

他长吁一口气,换了个话题,问道:“这个不臭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军师邵令周说,香家是经营青楼和赌坊的。”

尤雨晴长叹一声,说道:“他……叫……不臭玉山,唉,你这人哩,可真是说话没有顾忌,把他叫做不臭公子。”

罗飞羽心里暗骂一声,玛德,果真是这个香玉山。

“奴家有今天,都是拜这个不臭公子及香家所赐。”尤雨晴接着说道,声音里透着一股冰寒的恨意。

“嗯,你说,我听着。”罗飞羽鼓励道。

尤雨晴沉默良久,才伏在罗飞羽怀中,幽幽说道:“我们一群小女子,被香家所掳,严加训练,以供各地青楼淫媒。那天,香家的人不许我们踏出房门。夜里人声鼎沸,火光处处。当时我们三个姐妹同房,小倩,小纪,还有我,爬窗逃走,躲在花园里,听着一起的姐妹们垂死前呼救惨叫。”

“香家的人掳你们,杀人的又是些什么人?”罗飞羽沉声问道。

“也是香家的人。”尤雨晴答道,“当时是在江都,官兵找上门来,打击香家的势力。香家就杀人灭口,以免泄露秘密。”

罗飞羽长吁一口气,说道:“怪不得香家的势力一直未能延伸到江都,这一次这么急着要吃下竹花帮和赌场天玉阁。”

其实他还没有说得更清楚。江都扬州是宇文化及和宇文阀的势力,香家及巴陵帮,跟宇文阀不对付,所以这一次,只怕宇文阀有麻烦了,以至于香家判断宇文阀和扬州总管尉迟胜都要保不住江都扬州了。

尤雨晴伸手在他胸前狠狠地揪了一下,嗔道:“你这个冤家,别打岔哩。”

“是是是,姑娘继续。”罗飞羽连声说道,“你们三个好姐妹,躲在花园里,然后呢?”

137 为了复仇

尤雨晴狠狠地揪了罗飞羽一下,这个时候,又伸着玉掌,在那里轻轻抚摸着。

她似是不堪回首当日的往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我们趁乱从后门逃走,溜了出去,天亮后逃出城,慌不择路,一路忍饥挨饿,相依为命,没东西吃,就去乞讨,去偷。直到襄阳,蒙好心的盈姨收留,我们才安定下来。”

“盈姨。”罗飞羽说道。

“她是襄阳名妓,收我们三个做干女儿。”尤雨晴说道,“后来盈姨收山嫁人,我们三个,小倩去了长安,小纪留在襄阳,我则南下,来到丹阳。”

“所以你们就想着对付香家。”罗飞羽问道,“你想要我做的,也就是这个事。只是你担心我不敢答应,对吗?”

尤雨晴幽幽答道:“我见过圆圆,当我听到你说走遍天下,踏破天涯海角,都要找到圆圆,跟她在一起时,我相信你是真心的。而你为了找圆圆,不惜连夜四处奔波。圆圆……也是香家的受害者,对吗?”

罗飞羽长叹一声,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我和圆圆之间的事,跟香家也有些关联。不过雨晴放心,你告诉我圆圆的下落,是我和圆圆的恩人,你要我做的事,从今往后,就是我的事。”

“真的吗?”尤雨晴一下子从罗飞羽怀中抬起头来,目光中泪水涟涟,惊喜交加地问道,“你……真的肯为我,不惜得罪香家?”

罗飞羽看着她的泪眼妙目,轻声而又很坚决地说道:“当然!难道我还会骗你这个弱女子不成?”

“奴家现在才相信,你不是骗我这个弱女子哩。”尤雨晴喜滋滋地说道,“男人骗人,不是为财,就是为色,甚或是为了财色兼收。你把金子当石头,随手就花了出去,毫不贪财。我在你怀里坐了这么久,你却还……嘻嘻,柳下惠坐怀不乱,只怕就是这个样子吧。”

尤雨晴这么说着,手上却不客气,又狠狠地在罗飞羽胸前揪了一下。

罗飞羽嘴里嘶嘶倒吸着凉气,不住叫嚷着:“哎哟,好姑娘嘢,手下留情,轻点不成么?”

尤雨晴窃窃私笑,身躯在罗飞羽怀中颤动不已。

罗飞羽连忙叫饶,说道:“不行了!不行了!别动!别动!咱们还是说正事,香家,还有这个不臭公子,你还知道些什么。”

尤雨晴真的慢慢静了下来,只是搂着罗飞羽的双手,搂得更紧了,呵气如兰,几乎是贴着罗飞羽的耳垂,说道:“香家家主香贵,有三个儿子。只是没人知道长子是谁,老二香生春,化名池生春,在长安经营着六福赌馆。幼子就是这位不臭公子,香玉山。香家干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些人都很少在江湖上抛头露面。这位不臭公子,该当是刚得到香贵的容许,来江湖上大展身手哩。只是一出手,就被你这个冤家给杀了锐气,落荒而逃。这莫非是香家气数已尽的征兆?”

尤雨晴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香家覆灭,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罗飞羽默然。他也没想到这一点。如若江都扬州天玉阁这一战,就是香玉山踏足江湖的初战,那么初战失利,的确会让他信心受损。

只是他还是搞不懂,到底东都洛阳和昏君杨广身边发生了什么变故,令得香家料定宇文阀无暇顾及江都,从而这么猴急地想要一口吞下竹花帮和天玉阁?

就在他悠然走神的空挡,胸膛又是一疼,他夸张地龇牙咧嘴,叫唤着,“哎哟,轻点咧!”

尤雨晴嗔道:“哼!谁叫你这个冤家这么心不在焉的?怎么,可是想起了你的圆圆?”

罗飞羽苦笑着,答道:“这一次,你可就猜错了。我是在想着,该怎么去对付香家。抱歉,想得入神了些。”

“真的?”尤雨晴做着手势,揪着罗飞羽的肌肤,作势欲揪。

罗飞羽连忙说道,“千真万确!决无虚言!”

尤雨晴嫣然一笑,松了手,还在揪着的那处轻抚几下,说道:“算你上心哩。怎么样,想到对付香家的法子了?”

“还没有。”罗飞羽坦然答道。

尤雨晴难得地没有动手,而是重又靠到罗飞羽肩膀上,幽幽地说道:“算你明白,想要对付香家,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冤家啊,只要你有这个心,奴家……就……”

她就在罗飞羽怀中,无声哽咽起来。

罗飞羽一个头,两个大。

这个尤雨晴,性情泼辣,脸色变幻莫测,说哭就哭,眼泪说来就来,说笑就笑,眼中还可以带着泪珠。

他只能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只要知道了香家的底细,有心算无心,迟早能报此仇!”

“嗯。”尤雨晴答应一声,接着问道,“竹花帮的人都说,不臭公子赌术如何如何高明,你能一出手,就把他给吓走了,那你的赌术,肯定更高明了,是吗?教教奴家,好吗?”

尤雨晴一下子就像找到了前面的路,猛的抬起身来,目光炯炯,说道:“哎呀,奴家怎么这么笨啦。香家就是开赌场的。你赌术这么高明,一家赌场一家赌场地赢下去,不就成了?”

罗飞羽苦笑连连,答道:“这事哪有那么简单。不臭公子赌术高明,我只是破了他的听骰之术,他想要见好就收,然后被我的一刀给吓了一跳,疑神疑鬼以为我是岭南宋家的人,这才赶紧脱身而已。赌术就像武学一样,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哪能这么一家家赢下去。”

“那你教教奴家嘛!”尤雨晴摇晃着罗飞羽,娇嗔着说道。

罗飞羽头疼不已,只能说道:“行,有骰子和骰盅吗?”

他本来以为没有。不曾想,尤雨晴还真的从行囊里,翻出骰盅和骰子,制作精良,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罗飞羽很惊奇地问道:“你就是在偷偷地练习赌术?”

尤雨晴羞红了脸,微微点头。

罗飞羽哑然失笑,随手拿起骰盅,摇晃几下,呯的一声放回到桌上,问道:“你听得出来是什么点数么?”

尤雨晴愕然摇头。

罗飞羽翘起小指,轻轻敲响骰盅。无需他怎么可以提气运劲,游走在体内各处经脉的真气,自然而然地就随着心意而动,灌注到小指头,钻进骰盅里。

奇妙的感觉再次出现。

他能“看”到骰盅里的情形,虽然不像双眼所见那么清晰自然,却仍旧能够分辨得出来,三颗骰子,分别是五点,两点和一点。

他轻轻揭开骰盅,不由得呼吸一滞。

我的天!真的是五点两点和一点,三颗骰子分布的位置,与他所“看”到的,也都分毫不差!

138 试试这个手段

罗飞羽一下子入了神,浑然忘了,旁边还有个尤雨晴。

尤雨晴冰雪聪明,见罗飞羽失神凝思,很是乖巧地没有吭声,而是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罗飞羽凝思片刻,再次拿起骰盅,手法娴熟,摇了几下!再次呯的一声,放回到桌上。

他能听到三颗骰子在骰盅里翻滚碰撞,就在骰子堪堪落定时,他再次屈起小指头,轻轻一敲。

没有任何意外,他再次“看”到了三颗骰子的分布和点数。

骰盅揭开,与他“看”到的,丝毫不差。

他一连试了十多次,没有一次差错。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罗飞羽满腹疑问,呆呆地看着骰盅,以及三颗骰子。

沉思良久,他还是一无所得。只得再试,只是这一次,他在放下骰盅之后,在骰子堪堪要落定时,另一只手小指屈起,轻轻敲了一下桌面。

笃!

一声闷响。

罗飞羽什么都没“看”到。

他不死心,再次试了好几下,仍然是一个结果。

这一下,他明白了一点,诀窍就在骰盅上。他翻来覆去地细看骰盅,如同一口钟一样。小指头敲到骰盅上,就跟钟槌敲响大钟一样。

声音!

罗飞羽脑中一道电光闪过。顿时所有的迷雾都被耀亮。

诀窍就在于敲响骰盅时发出的声音,声音在骰盅腔体内来回激荡,又回馈到骰盅腔壁上,让他“看”到里面的情形。

这个声音,既能干扰听骰者的听力,又有着像海豚和蝙蝠的超声波那样的功效。

想明白了这一点,罗飞羽很想再试验一下。要是别人用这种方法来对付他,他把手搭在桌面上,能否像把手放在骰盅上这样,“看”到骰盅里的情形?

他抬起头来,看着尤雨晴,放弃了这个试一试的念头。

眼前的这位美女名妓,不知道那位好心收留她们三个的盈姨,有没有传授她们内功心法。

“噢,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尤雨晴这个时候才出声问道。

罗飞羽点点头,问道:“那个盈姨,可有传授你们些什么的?”

尤雨晴双颊一下子飞上两朵绯红,问道:“你个冤家,终于是想要试一试嘛?”

罗飞羽一愣,情知尤雨晴这是误解了他的意思,连忙说道:“不不不,我是说,她有没有传授你们武学内功心法之类的。”

尤雨晴愕然摇头。

罗飞羽“哦”了一声。解释道,“我是想到一个事,想要找个会内功心法的人来试一试。算了,还是下次再试一试。”

尤雨晴微蹙眉头,问道:“你的意思是,赌术,也跟内功心法有关?”

罗飞羽点点头。

尤雨晴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

“那……就是说,奴家……还有小倩,想要学到一身高超的赌术,是……不可能的了?”尤雨晴身躯微颤,双眼蕴着水雾,颤声问道。

罗飞羽轻叹一声,虽然不忍告诉她这个真相,可是真相就是如此。他拿起骰盅,只留下一颗骰子在里面,摇了几下,放回桌上,问道:“这个骰子是几点?”

尤雨晴摇头。

“三点。”罗飞羽答道。

同时他揭开骰盅,根本无需去看。尤雨晴定睛一看,骰子的确就是三点。

罗飞羽解释道:“赌术赌术,十赌九骗。只是那些出老千的老撇的赌术骗术都是些下作的骗人手段。但是到了不臭公子这样的,这些手段就没有什么用。”

“你……是怎么知道骰子点数的?”尤雨晴稍稍平复了些,问道。

“听。”罗飞羽解释道,“骰子翻滚落定的一刹那,不同面落地的那点尾音,虽然差异极小,却各有不同。听得出来这点差异,再与点数一对应,只需要几轮下来,就能听得出来骰子的点数。”

“奴家不相信!”尤雨晴很坚决地说道。

罗飞羽指指骰子骰盅,说道,“你来摇骰。”

尤雨晴依言摇骰,无论是一颗骰子,还是三颗骰子,罗飞羽在揭盅前,总是能准确地说出点数来,无一次差错。

蓦然间,尤雨晴扔了骰盅,骰子在地上四处滚落,泪如雨下,无声而泣。

罗飞羽黯然走过去,搂着她是香肩,让她伏在自己怀中抽泣,劝慰道:“你也别多想了,覆灭香家的事,如今就是我的事。”

“可是你……”尤雨晴哭泣着说道,“……既不要金子,也不要奴家的人,奴家……好担心你会食言哩。”

罗飞羽苦笑着,无奈地答道:“我……我只是不想做对不起圆圆的事啊。”

尤雨晴在他怀里抬起头来,泪眼婆娑,说道:“那让奴家来服侍你,好嘛,不会让你做对不起圆圆的事,又能给你消乏去困,好嘛?”

如此软语相求,又见温玉满怀,罗飞羽心中一软,实在无法忍心再拒绝她。

尤雨晴一声欢呼,拉着他,往床榻走去,脸上还带着泪珠,欣喜道:“来嘛!你不是想知道盈姨传授了奴家什么技艺吗。噢,放心好了,奴家不会让你做对不起圆圆的事的。”

……

一夜酣睡,罗飞羽醒过来时,只觉全身舒泰,就连体内日夜流转不休的真气!也似是活泼泼的,十分惬意。

阳光透过窗棂,透射进来,在船舱地板上留下一片片明亮的光斑。

他低头细看,不由得苦笑不已。

尤雨晴只穿着亵衣,薄被只盖在她的腰际,露出雪白细腻的后背,以及胸前的肌肤。春光无限,低头一览无遗。

她蜷缩在罗飞羽怀中,睡得正香。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嘴角噙着笑意。

罗飞羽完全回想不起来!昨夜到底做了什么事。

不过他很确信,尤雨晴不是什么隐藏极深的歹人。她只是个一心想要复仇的弱女子,虽然得到罗飞羽的答应相助,却还是缺乏安全感,怕罗飞羽食言,所以才这么殷勤。

只有这样,她才放心些,把复仇的希冀,放在罗飞羽身上。

至于罗飞羽,所谓不想做对不起圆圆的事,只是个借口罢了。陈圆圆来自于上一个世界,从小的观念,就不像地球上的那些现代女性那样,没有根深蒂固的男人只能有一个女人的观念。即使罗飞羽在这里,跟其他的女人有染,她觉醒之后,也不会多加在意。

在意的,其实是罗飞羽。他尤自记得争夺上一个世界时,苏雅琴跟他说过的一句话。你跟这个世界纠缠越多,你在这个世界也就会有着诸多的羁绊。

罗飞羽不希望在这个世界里,跟太多的女人有着各种各样的羁绊。

罗飞羽轻轻起身,为尤雨晴盖好薄被,洗漱穿戴整齐,下到一楼船舱。一进门,不由得一愣,竹花帮丹阳分舵舵主陈泽,正在那里站起身来,笑脸相迎。

“咦?”罗飞羽惊道,“陈舵主怎么上船来了?”

陈泽笑道:“罗护法要赶到历阳,在下不敢耽误左护法的行程,就乘小船,顺流而下,登上船来的。”

“难道已经过了丹阳?”罗飞羽再次一惊。

139 破解《长生诀》密码

船舱里的人,竹花帮丹阳分舵舵主陈泽,船老大等人,都是笑吟吟地看着罗飞羽。

陈泽轻咳一声,说道:“是。罗护法放心,竹花帮往返于历阳、丹阳和江都扬州水面,行船的都是好手,船速自然是快的。在下上船来,知道罗护法正在歇息,就不好打搅。罗护法如今是竹花帮上下的大恩人,行船过丹阳,在下怎么也要来见上一面的。只是在下不能离丹阳太久,这就别过。”

陈泽抱拳施礼。

罗飞羽还礼道,“陈舵主稍候片刻。”

他转身上楼,推门进入船舱。

尤雨晴已经起来了,坐在窗前,梳着乌黑长发。转头对着罗飞羽展颜一笑,问道:“怎么,又要花钱了?”

罗飞羽从地上布囊里,掏出两锭金锭,笑答道:“是丹阳分舵舵主陈泽来了。这么大老远的跑来,又为了我找人的事如此尽力,怎么着也得感谢一下人家。”

他拿着两锭金锭,下来,塞到陈泽的手中,说道:“一点心意,陈舵主别介意,拿去请丹阳分舵的兄弟们喝口薄酒。”

陈泽推辞不过,只得接了,登上尾附的小船,返回丹阳。

时已过午,照这个船速,入夜之后,即可抵达历阳。

罗飞羽回到船舱,与尤雨晴用过膳食,就看着窗外长江上的行船,来来往往,甚是繁忙。

尤雨晴有些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在罗飞羽耳边悄声问道:“你这么大撒金子,就不怕竹花帮的帮主忌讳?”

罗飞羽微微一笑,低声说道:“竹花帮实力太一般了,却又占着天下最好的几个地盘之一。一旦其背后的后台实力不济,无法掌控江都扬州,竹花帮就会被人一口吞掉的。”

尤雨晴犹如不认识罗飞羽了一样,目光炯炯,看着罗飞羽的侧脸,芳心剧震,失声问道:“你……难道……”

罗飞羽嘿嘿一笑,说道:“竹花帮被人吞掉,现在的这些人,下场都不会太好。但是如果被我掌控,那就会好很多。”

尤雨晴呆呆地看着罗飞羽,仿佛不认识他一样。而在罗飞羽眼里,堂堂一个竹花帮,竟然根本就是不值一晒一般。

罗飞羽低头看着尤雨晴,说道:“竹花帮,在如今这样的乱世大潮面前,实力根本排不上号。我现在最为要紧的,就是找到圆圆的下落。然后,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止。”

尤雨晴犹豫一下,问道:“你……会直接去找她吗?”

罗飞羽抬头看着窗外,说道:“现在还不能确定。那个带走圆圆的贵夫人,我还不知道是谁。”

尤雨晴也看着窗外,沉默着。罗飞羽知道她在想什么,沉声说道:“放心好了,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嗯!”尤雨晴答应一声,双手搂着罗飞羽的腰际,用尽力气,幽幽说道,“奴家真想这船就一直这么走下去,那该多好。”

罗飞羽默然。

他不想跟这个世界的这些妙龄女子产生过多的羁绊,可是这些羁绊,要来的,还是会来。

沉默一会,尤雨晴突然拉着罗飞羽,说道:“快来!长路漫漫,奴家还有好些手段哩,给你去乏消困。”

罗飞羽犹豫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可是……现在是大白天,这样……不太好吧。”

尤雨晴扑哧一笑,娇声道:“奴家都不怕,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哩!”

罗飞羽转念一想,的确想看看昨天夜里,这个泼辣动人的美女,到底是些什么手段,竟然让他一夜好睡,连体内真气都活泼波的。

尤雨晴拉着他,来到床榻前,伸手解开他的衣衫,让他趴到床榻上,一双纤纤素手,在他身上轻抓,说道:“放松些,睡着最妙。”

罗飞羽放松心神,初时他还以为,这只不过是这个世代的马杀鸡而已。可是很快,他就在半睡半醒之间,发现一件奇妙的事。

尤雨晴搓按的地方,恰好对应着体内真气流转的穴窍。她的手法很是有些玄妙,所到之处,穴窍处的真气,就如同被搅动了一样,如同漩涡湍流,加速流转起来。

只是有些搓按到的穴窍,并不在体内真气流转的通道上,如同大小河流之外的孤点,虽然一时并未能打通与真气运行通道的连接,罗飞羽却能感受到这些孤点穴窍里头真气的躁动。

这是怎么回事?罗飞羽在半睡半醒之间,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长生诀》上的那几幅图。

猛然之间,他想起今早醒过来时的情景,与第四第五幅图,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一起。

我的天!罗飞羽一下子“醒”过来。

“怎么啦?”尤雨晴察觉到罗飞羽的异动,停下手来,问道。

罗飞羽心中似是抓住了某个关键,可是又不太确定。他索性翻身,坐起身来,摆出第二幅图的坐姿,盘腿而坐,双手摆放在大腿根上,说道:“你按我的姿势坐好,抬头,摆肩,挺胸,收腹,双腿……噢,天啊!”

尤雨晴一惊,不解地问道:“怎么啦?”

罗飞羽愣愣地看着她,眼前浮现的,却是第二和第三幅图,顿悟过来。

当时他在练这七幅图时,是把七幅图作为不同角度的同一人的穴窍真气运行图。

但是现在,他是真正明白过来。

第一副图是总图,第二第三幅图是一对,第四第五幅图是一对,第六第七幅图,又是一对。

但是前两对图,却不是同一个人的,而是两个人的!最后一对图,可以是一个人的,也可以是两个人的!

也就是说,《长生诀》的功法,既可以是一个人练,也可以是双咻!

尤雨晴看到罗飞羽这个样子,知道他又是在深思什么。只是她有些不解,为何要自己摆这个坐着的姿势呢?难道是跟什么东西有关?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她突然听到罗飞羽说道:“脱掉衣衫,让我再仔细看看!”

“啊?!”尤雨晴一下子慌了神,惊呼一声,不知所措。

140 绝配

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尤雨晴十分清楚。

盈姨传授给她们的手法,十分有效。即使罗飞羽,也在这种手法下,睡得十分香甜。

然后,她就壮着胆子,脱掉衣衫,只穿着亵衣,在这个男人怀中睡了个好觉。

这种感觉,好极了。

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尤其是中午时分,他起来时,还轻轻地为她盖上薄被。这么个小小的细节,令她唏嘘不已。

按说昨夜已经叠被而眠,肌肤相亲,都已经有过了。可尤雨晴听到罗飞羽这么说,还是一下子就慌了神,手足无措。

罗飞羽此时也在沉吟。

这件事,再往前一步,就是开弓再无回头箭。

可是洞悉了《长生诀》的奥秘,却无法得以证实,这就会始终成为他心头的一件事,乃至于会成为压在他身上的一个重担。

《长生诀》是道家奇书,道家讲究的是道法自然。罗飞羽想到这一点,也就释然了。

他看着尤雨晴,说道:“我是想到了一个事。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