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棋情录 - xp1024.com
《大清棋情录》


第一章 幸福的大酒店

夜幕降临,闪烁的霓虹灯照亮了都市的繁华。

周末,大街小巷车流人流,熙熙攘攘。

许时今白衬衫,黑西裤,黑皮鞋,很精神的站在路边,等待着的士。虽然已经过了国庆,在南方,从海上吹来的晚风依然让许时今感觉有些燥热。

今晚,许时今要去见一个大客户黄总,有希望和黄总达成三千万的销售合同。

半个月前,受同事贾恩的邀请,许时今和女友陈慧殊一起去本市著名的香山明珠高尔夫球场打球,认识了黄总。贾恩告诉许时今,黄总是本公司潜在的大客户,但是他一直搞不定,所以请许时今帮忙。四人玩得很开心,黄总对许时今特别欣赏,一口答应了三千万的销售合同。更让许时今高兴的是,黄总指定要他包办。

许时今扶了扶眼镜,脸上浮现一丝微笑,轻声说:“做成这笔生意后,殊殊,我们就可以交首期了,新房装修好就结婚,再把妈妈接来一起住。为了我们的幸福,我一定努力。”

这几年来,全国的楼价一直上涨。这座南方沿海城市,楼价上涨更是惊人,郊区的房子上个月已经突破2万元一平米。许时今和殊殊租挤在蜗居里,两人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套房子。

许时今尤其惦念着他的母亲。父亲过世的早,是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大的,让母亲过上安稳的日子,是他小时就有的心愿。

许时今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大厦,心中惬意极了。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待车上的乖客下车后,许时今钻了进去,一挥手,说:“皇太子大酒店。”

最黑暗的时刻也是最接近光明的时刻。

夜幕下,繁华的背后,人们在匆忙中麻木的生活着,日复一日重复着成功的欢笑,日复一日重复着失败的悲酸。

许时今醉了,醉的不省人事。黄总劝酒,贾恩助兴,许时今失去了控制,第一次醉倒在大酒店里。

三楼西餐厅,陈慧殊和钱世仁坐在窗边雅座吃饭,两人聊得很开心。

“慧殊,大学同学,在这只有我们俩了,平时约你吃餐饭都不容易。今晚多谢你赏面。”

“时今很忙,我要照顾他,真的没空。”

“时今真幸福,能得到你这个大美人垂青,叫我羡慕嫉妒恨哪。”

陈慧殊低下头,品了一口红酒,心想:“世仁追我三年,我都没答应他。大四时,偏偏遇上有些傻气的时今,大概这就是缘份吧。如果没有时今,或许我会和世仁走在一起。”

钱世仁看了看窗外,说:“慧殊,你看这世上的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幸福奔忙着。时今很优秀,你选择他没错。我祝福你们。来,喝完这杯酒,我送你回去。现在时候不早了,可别让时今担心你。”

钱世仁放下酒杯,说:“我先离开会。”

陈慧殊看着钱世仁的背影,心想:“世仁是个好男人,会讨女孩子欢心,就是感觉不踏实。时今今儿是怎么了?怎么打电话老是不接?”陈慧殊忐忑不安起来,感觉有事要发生。

这时,一个妖冶的女郎走了过来,停住,从皮包里拿出手机。

“小美,什么事?”

“客人要开房?好啊。不知哪个客人看中你了。”

“阿今?是许时今许先生吧,他可是我们这的常客,你要好好招待哦。”

“我突然有事要走嘛。我还想继续陪呢,才舍不得叫你这个小丫头来代我。”

“谢我?不用谢,咱们是姐妹。时今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你可不许欺负他哦。我叫阿姨打开1313房,你们现在就去。”

女郎打完电话走了。

陈慧殊脑子轰的一声,象跌在冰窖里,身子颤抖起来,抓起包就往电梯跑。

13层楼到了,陈慧殊跑出电梯,向右一看,走廊尽头一男一女相互搂着走进房间,男的正是许时今。陈慧殊惊呆了,眼泪哗哗流了下来,左手轻捂嘴唇,右手无力的垂下,皮包掉在地上。

楼层阿姨走了过来,说:“小姐,你的包掉了。男人都这样,看开些。”

陈慧殊含着泪,拾起包,打开电梯门,下到三楼,在洗手间里小哭一会,洗了洗脸,强作镇定,回到餐桌。

“怎么了?”钱世仁温柔的问。

“没事,忽然想起工作上的麻烦。”

“没事就好。如果工作不如意,来我的公司,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职位。你的酒还没喝完,喝完这杯酒,我送你回去。”

陈慧殊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眼睛盯着钱世仁,说:“来,我们再喝一杯。”

社会经济的高速发展,使得大酒店也过上幸福的日子。幸福的大酒店,已经成为幸福人们幸福生活的一部分。许时今醉倒在幸福的大酒店里,陈慧殊在幸福大酒店也喝了个醉意朦胧。

高朋满座,酒香飘逸。

陈慧殊穿着洁白的緍纱,含情脉脉的看着许时今的眼睛。

主持人问:“许时今,你愿真心用一生去深受陈慧殊吗?与她一生一世相敬相爱,无论安乐困苦、富贵贫穷、或顺或逆、或健康或病弱,你愿意吗?”

许时今紧紧抓住陈慧殊的双手,说:“我愿意。殊殊,你是我这一生的挚爱。”

“哎呀,你抓痛人家了。”一个尖叫声惊醒了许时今。

许时今睁眼一开,身边躺着一个陌生艳丽的女子。许时今大吃一惊,出了一身冷汗,一翻身从床上跌落下来,有些清醒了。

许时今瞪着女子,说:“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女子一脸媚笑,说:“老板,这是皇太子大酒店啊。你用力太大,弄痛人家了。”

许时今满脸通红,忙低头一看,身上的衣衫还算完整,松了一口气。

女子看他这副窘样,笑出声来。

许时今站起身来,穿上皮鞋,就往外走。

女子说:“喂,老板,你的钱包,还有手机,点点,看看少了东西没?”

许时今拿起钱包手机,转头对女子说:“看你清清爽爽的,怎么会做这种事?”

女子一愣,忽然大笑起来,说:“老板,这种事不光彩吗我不光彩,你也不光彩了。要知道,我陪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还没到12点,要不要我再陪陪你呀?”

许时今连说“不用”,跑出房间。

许时今惊魂稍定,心想:一夜未归,不知道怎样向殊殊解释。打开手机,看到未接来电显示殊殊有8次,一按拨号键,手机电量不够,自动关机了。

许时今走进洗手间,把自己梳理整齐。走出大酒店,上的士,一路上盘算着向殊殊解释的话。

许时今回到家中,只见屋里一片狼籍,他和殊殊的合影相片被撕碎了,散落在地上。

“殊殊。”许时今大叫一声,冲进殊殊的小屋,床单、枕头掉在地上,衣橱打开,不见衣衫,显然殊殊收拾好了自己的衣物,离开了。

许时今猛打陈慧殊的电话,得到的回应总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许时今定下神,慢慢收拾房间,陈慧殊单人床中间有一块血红色,非常刺眼。许时今自言自语的说:“奇怪,今天不是殊殊的经期,怎么会有这个呢?”

许时今是个勤快的人,惜时如金,把房间收拾好后,打电话问遍所有可能的朋友,都说没见过陈慧殊。到了晚上12点,陈慧殊的电话还是打不通,许时今郁闷的想:“殊殊是真生气了,难道她知道我昨晚的事了吗?”

这里,手机响了,许时今拿起一看,是殊殊打来的。许时今冲着电话就喊:“殊殊,殊殊,你在哪里?担心死我了。”

电话那边传来哭泣的声音:“今,我们不可能了。”

许时今大喊起来:“为什么?殊殊。我不能没有你。我昨晚是工作,是黄总,不,只是同事在一起,喝醉了酒。”

“哦,是吗?”陈慧殊突然冰冷下来,说,“昨晚的事,我都看见,你搂着小姐,你……”

“我,我……”许时今张着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陈慧殊叹了一口气,说:“时今,你也不怪我,我也不怪你,就当缘份尽了,好么?”

“不好!”许时今话刚出口,陈慧殊挂了电话,再次关了手机。

许时今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哭吧,男儿,不是罪。

第二章 “朋友”是最危险的敌人

一晚上,许时今回忆着和殊殊一起走过的日子,不断的给殊殊发短信。天亮时,许时今终于挺不住了,睡着了。

“咚咚咚……”许时今被猛烈的擂门时惊醒了。

“殊殊。”许时今一跃而起,打开房门,却是钱世仁。

钱世仁推门进来,说:“怎么,眼睛红肿,哭了一个晚上?”

许时今不说话,盯着他。

钱世仁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吐了一个烟圈。说:“是殊殊叫我来的。”

许时今冲上前,一把抓住钱世仁的肩膀,大声说:“殊殊呢?我要见她。”

钱世仁一皱眉头,推开许时今的手,说:“殊殊不想见你。现在,殊殊是我的人。”

“你说什么?”许时今握紧双拳,恶狠狠瞪着钱世仁。

钱世仁一脸鄙夷,说:“昨晚你和那只‘鸡’快活的时候,我就和你的女友,不,是殊殊,在她的床上快活。看到床上的落红了吗?那就是我的杰作。”

“畜牲!”许时今怒骂一声,扑向钱世仁。

钱世仁丢掉烟,抓住许时今的手一扭,把许时今紧紧压在地上。

钱世仁冷笑一声,说:“想跟老子斗?你配吗?比钱,你不过是个穷小子,老子身家上亿;比帅,你有老子帅吗?想打架?老子学过柔术。你他妈哪方面比老子强啊?!也不知道陈慧殊哪根脑神经短路,害得老子大学白白追了三年,后来偏偏喜欢你这个穷小子。老子从小到大,只要是老子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包括女人。实话告诉你,前晚就是老子挖的坑,你小子果然掉进坑里。你在上面喝酒,老子和殊殊在下面喝酒。你和小姐开房,是老子有意让殊殊看到的。老子送殊殊回来,和她一起撕你们的相片,听她说恨你的气话,老子心里乐开了花。臭小子,老子本来只是想玩一玩,没想到殊殊居然还是处女。嘿嘿,这年头,漂亮女孩很多,又漂亮又好的女孩太少了,所以老子改变主意,向殊殊求婚,殊殊答应了。本来,老子和殊殊就是大学同班同学,天生的一对,却给你这个外系生抢走了。老子憋了三年的闷气,今天终于吐出来了。哈哈哈。”

许时今心痛的象刀割一样。

钱世仁温柔的说:“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你现在一定想死。跳楼吧,死的太难看。割脉吧,太痛苦了。不过,我要给你一个建议,死前给你那寡妇妈妈打个电话,让她来给你收尸。你妈含辛茹苦养大你,真是不容易哈。”

钱世仁放开许时今,走到门口,转过身来,一脸讥笑,说:“对了,我和殊殊的婚宴定在2012年12月21日,蓝色之梦大酒店,你如不死,欢迎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第三章 街边乞讨的小女孩

星期一上午9点,许时今准时上班,向经理袁文递交了辞职申请。

袁经理苦苦挽留,见许时今去意已坚,最后拿出一个信封,塞在许时今的手里,说:“阿今,今年你一人创下2000多万的销售业绩,几乎占了销售部总业绩的四成,真舍不得你走啊。你家里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公司力所能及的帮助。这样吧,特准你一个月的假期,调整一下心情,随时欢迎你回来。这个月工资先支付部分给你。”

许时今推托不掉,收下信封走了。

贾恩没有来上班,但是许时今已经不在乎了。

许时今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看着繁忙的人群,滚动的车流,觉得这一切好象与自己无关。忽然,许时今停下脚步,前面天桥下面,一对肮脏的母女坐在地上乞讨,地上用粉笔写了一些字。许时今走上前,蹲了下来。小女孩很害怕,往母亲身上靠。

许时今问:“孩子应该上学,为什么在这里乞讨?”

小女孩的母亲哭了,说:“孩子爷爷卧病在床有7年了,孩子爸爸努力赚钱养家,积劳成疾,被老板炒了鱿鱼,她大哥今年刚考上大学,又要交高昂的学费,没法子,才带着她出来乞讨。”

许时今叹口气,说:“再难,也得让孩子读书。”许时今掏出经理给他的信封,递给母亲,走了。

小女孩的母亲看了看信封里的钱,笑了,小声说:“这么多钱,全是一百的,估摸着有个4、5千吧。真是遇到好人了。”

小女孩怯生生的说:“妈妈,我想读书。”

小女孩的母亲看许时今已经走远,甩给小女孩一巴掌,说:“读书,读书,就知道读书。没钱怎么读书?!你酒鬼爸爸只知道喝酒,没本事赚钱,哪里有钱给你读书?!”

小女孩哽咽说:“可是你刚才骗大哥哥,说爸爸爷爷都生病了,还有个大哥要读大学。”

小女孩的母亲又给了一巴掌,说:“不这样说,他会给这么多钱吗?真笨,以后再遇到这样的好人,你给我使劲哭,多要几个钱。”

“嗯嗯嗯”,小女孩大声哭了起来。

许时今坐在海滨公园的沙滩上,落日的余晖给起伏的海面铺上一层淡淡的轻纱,海浪轻轻吻着沙滩,海风温柔的吹着。许时今忽然想起和殊殊一起坐在这里的时光,心中一痛。这时,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听到妈妈的声音,许时今眼泪刷刷流了下来。妈妈没有一丝察觉,依然是充满关心的唠叨。通完电话后,许时今拨出手机卡,扔到大海里,大声说:“回家。”

第四章 炸了一次“地雷”

互联网的兴起,极大的改变了人们的学习、工作和生活。弈城,是中国最大的网络围棋对弈平台,在这里,中国、日本、韩国和台湾的围棋爱好者,可以通过围棋进行手谈。对于棋迷朋友来说,“你是yc几d(弈城几段)?”已经成为衡量围棋真实水平的常用问话。普通的业余5段,能够在中国房打上9d(最高段位)。

许时今打开笔记本,登上弈城,yc7d“幸福牵手儿”出现在中三大厅。许时今看了看“幸福牵手儿”的战绩,再胜一盘,就可以升上8d(8段)了。几个月不摸围棋,有些生疏。许时今并不着急,关闭“对局邀请”,进入一间7d对局室旁观,心中默默计算双方下法,并与棋局实战对比。看了两盘,许时今感觉进入状态了,打开对局邀请,一边看棋,一边等待。几分钟后,一个yc7d(弈城8段)“我就是玩ku”提出对局申请。许时今随手点了“允许”。对方申请快棋,许时今改成普通对局,读秒时间设置成60秒3次。

许时今执黑先行,布下星小目,这是他喜欢的下法,根据情况可以走小林流或是中国流。这次开局后许时今走了变招,第5手直接挂在左上角,想换换行棋思路。下了30多手,许时今感觉不妙。对手落子如飞,几乎是随手而应,而且棋形很正,着着打在要点上。许时今一查对方战绩38胜0负,大吸一口凉气,“职业棋手”四个字跳进许时今的脑海。许时今慎之又慎,苦苦思索,弈至110手时,白棋打入右下角,黑棋盘面大差。

“要认输吗?不,你不能认输,无论怎么难,你都要走下去。”

艰苦的求学生活磨炼了许时今坚韧的性格。不到最后,绝不认输。许时今看了看时间,只剩下5分钟就要读秒了。许时今静静的看着棋局,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杀掉中腹白棋。许时今仔细思考了a、b选点的变化,决定弃角取势,瞄准中腹白棋的缺陷,发挥中腹白棋残子的作用,攻杀中腹白棋,不成功就成仁。想到对手是高手,许时今耍了个心眼,故意用完剩下时间,进入读秒,让对手更加掉以轻心。

许时今冷静的听着读秒声,基本上是在最后一秒把棋子打上去。白126小飞,许时今默默的下出黑127刺。

“他会发现我的用意吗?”

“不,肯定不会。”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弃至黑135夹,图穷匕见,黑杀白的意图表露无遗。

许时今神色凝重,就象经验老到的猎人,面对猛扑过来的老虎,身子一沉,冷静的一刀砍在老虎柔软的肚皮上。

我就是玩ku稍微想了一下,很快落下棋子,大概他依然漫不经心,没有意识到一丝丝危险。棋局进程对白棋越来越不妙,我就是玩ku认真起来,也进入了读秒,可惜为时已晚,盘面越来越小,至左上169手黑立(黑白三角一子)时,白棋净死。白棋上下搅局,奈何棋盘太小,许时今又下得极其稳健,滴水不漏,当黑落下183时,白棋投了。

电脑里传出悦耳的音乐,可爱的黑色小老鼠跳动着轻快的舞步,出现醒目的“黑胜”两个字,许时今升上yc8d了。许时今退出棋室,高兴极了,对着电脑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许时今爬在桌子上,大声痛哭。哭够了,许时今抬起头来,抹去脸上的泪珠,轻轻说:“放弃了,才能明白得到珍贵。”

网络,是个很难捉摸的东西。某些高手,喜欢玩“扮猪吃老虎”的游戏,享受着破除对手完胜的快乐,这就是网络围棋传说中的“地雷”。这次,许时今无意中炸了一次“地雷”,而且,对手还是水平远在他之上的高手,正应了那句话:世事难料,一切皆有可能。

第五章 我能战胜大清棋圣

夜深了,许时今没有一点睡意,反败为胜、升上8d令他兴奋起来。

百度贴吧,全球最大中文社区。贴吧水深,有“一入贴吧深似海”之说。在贴吧海水里,生命(马甲)丰富多彩,大神犹如龙王般的存在,虾米冒着泡泡赚经验,刷粉丝,梦想着有朝一日鲤鱼跃龙门。

许时今从天文吧溜达到宇宙吧,看到民科质疑相对论,质疑进化论,感到很好笑。许时今转到2012吧,看着“末日论”者贴的振振有词的帖子,挺有趣。许时今知道“玛雅预言”的事,同事之间聊起来,他总是嗤之以鼻。确实,虽然大家都喜欢讲“玛雅预言”,但那只不过是一个谈资,没有几个人真正相信。更搞笑的是,淘宝网上竟然卖起了诺亚方舟船票。

美国灾难片《2012》在网上热播时,许时今就发现了其中的科学错误——来源于太阳中心热核反应的中微子并不能加热地核,使地壳飘移。

许时今自幼喜欢天文,探索宇宙星空的奥秘是他的理想,成绩优异的他顺利考上国内某著名学府天体物理系。进入大学后,面对生活现实,他放弃了专业爱好,选修了金融。许时今相信科学是打开宇宙真理的金钥匙,而且是唯一的。爱因斯坦曾说:“这个宇宙最不可思议的是,就是这个宇宙是可以思议的。”许时今对此深信不疑。

“2012年12月21日,是钱世仁和陈慧殊的婚礼日子,那就祝福他(她)们吧。”

“考虑时差,北京时间2012年12月21日下午3点14分35秒才是玛雅人说的世界末日,那一刻,我将和妈妈一起度过。”

许时今转到tom围棋论坛。作为围棋迷,有时间转转tom围棋论坛是必须的。在各大围棋论坛日渐沉寂之时,tom围棋论坛由于“古今之争”,一直保持着适当的“温度”。许时今觉得这样的争论很无聊,关公战秦琼是不可能的,所以注定是口水仗。许时今觉得,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到口水中,是愚蠢的行为,有时间下下棋,或者研究研究棋,比口水之争有意义多了。至于古棋,抱着历史的眼光去看就好了。陈祖德解说古谱的视频,许时今看过几集,觉得古人虽然能下出一些妙手,但是布局弱,大局差,恋子,战斗无方向,时常犯低级错误,能不能打上yc7d还是个问题。看到视频里陈祖德对古棋妙手不吝赞美时,许时今出于职业的本能,认为只不过是商业炒作。

围棋发展近300年来,突飞猛进,今天的人怎么会下不过古人呢?这不是笑话吗?

许时今对古今之争没什么兴趣,看了看其它的八卦帖子。就去tom棋圣道场名家名局中找到当湖十局,随手点开第八局,看了70多手就不想看了。下线,关电脑,洗洗睡去。

许时今躺在床上,回想着炸“地雷”的那盘棋,越想越乐。

“对手应该是职业棋手吧,而且段位不低呢。前半盘随手而下,就让我盘面落后20目,真是恐怖的实力。不过,最后还是败在我的手上。谁叫他太小看我呢,骄兵必败。呵呵,屠龙的感觉真好。”

“当湖十局质量也太差了,范施连双飞燕都下不好,发力点明显不对。如果跟我下——”许时今想了想,兴奋起来,大声说:“凭借我先进的围棋理论,良好的大局观,我能战胜他。”

“我能战胜大清棋圣。”许时今越想越美,慢慢睡着了。许时今做了个美梦,梦见自己穿越到大清,在当湖之滨和范施展开十番擂争,6:4胜出,成为大清棋圣上的棋圣。至高无上的荣誉,白花花的银子,如花似玉的美人,争相涌来。许时今笑了,笑的很可爱。

人性中的贪婪,在无理智的控制下,暴露无遗。

第六章 飞机上的中医师

今天,许时今运气很好,飞机只晚了十几分钟,推出跑道,飞上蓝天。

许时今的座位靠窗,向外看去,地上的房屋、车辆渐渐变小,飞机穿过云层,天空一片湛蓝,一团团白云就象朵朵雪花飘浮着。远远的云海被朝阳染上一层淡淡的红色,如同少女脸上的一抹羞色,格外美丽。刹那间,所有的郁闷消失殆尽,许时今的心灵仿佛空了,直觉告诉他,一段新的人生旅程即将开始。

“女士们先生们,前方有气流影响,请您在座位上坐好,并保持系好安全带……”

许时今四下看了看机仓,人坐了一半多,空姐正在发放早餐。坐在身边的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戴着金丝眼镜,专心看着杂志。

早餐很简单,无非是小食、点心、饮料之类的东西。身边的中年乘客要了两块面包和一杯茶水。忽然,飞机一阵颠簸,空姐身子一摇晃,茶水洒在金丝眼镜衣服上。空姐连声说“对不起”,用餐巾纸轻轻去擦淋湿的衣服。金丝眼镜微笑起来,说:“没事,再倒一杯吧。”

“好修养。”许时今内心赞叹。

金丝眼镜用完餐,继续看杂志。许时今留意了一下,杂志名是《中国医药》。

“先生,您是医生?”

“我是中医师。”金丝眼镜合上杂志,和蔼的看着许时今。

许时今一听中医,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丝不屑。

“中医流传了几千年,再过几十年,可能就要消失了。”中医师感慨的说

“哦,为什么?”许时今来了兴趣。

“你看,现在的中医院,看病的方法都是西医的,只是开些中药方。再这样下去,古老的中医就会完全消失,我们这代人啊,是有罪的。”

“西医比中医发达,只要能治好病,西医代替中医不是很好吗?”

“荒谬。谁说西医比中医发达了,真是荒谬。我家五代中医,我还不清楚!?”

“这不明摆着的嘛,中医就是不如西医。”

中医师叹了口气,不说话,闭上眼睛,脸上浮现一丝无奈。

空姐走了过来,查看乘客的用餐情况。

这时,飞机忽然一阵剧烈颠簸,空姐忽然尖叫一声,摔在中医师身边。

乘客们吓了一跳,看了过来。

空姐满脸通红,挣扎着站起来,连声说:“对不起。”

这时,喇叭里传来柔和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忽然受到上升气流影响产生颠簸,请您在座位上坐好,并保持系好安全带……”

空姐刚迈出右脚,忽然脚踝剧烈疼痛,又摔倒了。

“别动,你右脚扭伤了,可能脚踝脱臼了,越动伤越重,好好坐着。”中医师说着,站起身来。

“可是,我在工作。”空姐一脸尴尬。

“没事,只需十分钟,我保你基本痊愈。”

中医师从座椅袋里拿出一个小皮包,从小皮包里拿出一块小布包,打开,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银针露了出来。

中医师说:“我是中医师。你坐在座椅上,我给你针炙,输血活络,很快就没事了。”

空姐脸红红,在中医师的搀扶下,坐在座椅里。

空姐右脚扭伤了。中医师除下空姐的工作鞋,托着右脚脚踝一拧,扶正脚骨。中医师拿着银针,隔着筒袜,轻轻刺在空姐的右脚上。

许时今目不转睛的看着。

中医师插上5根银针,轻轻转动着银针。

大约过了10分钟,中医师拨出银针,说:“可以了,你试试活动一下脚。”

空姐扭了扭右脚,惊喜不已:“好了,真好了,太神奇了,谢谢您。”

许时今瞠目结舌,心想:“了不得,这中医师有一手。”

中医师收好银针,闭目养神,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许时今忍不住了,轻轻一拍中医师的手臂,说:“大师,我想听你讲讲中医。”

中医师一下睁开眼,问:“真想听?”

“是。”

“那好。中医博大精深,我也只知一二,我可以把我的一些体会告诉你。”

三人行,必有我师。在信息社会里,只要有学习的机会,许时今是不愿意放弃的。

第七章 中医师的悲伤

中医师成为乘客的焦点,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看了过来,有的乘客还特地靠近中医师坐了下来。

“中医治病完全不同于西医,基本上是两个医疗系统。”中医师神色郑重,侃侃而谈。

“西医认为人的病是由于病毒、细菌等引起的。这是概括性的说。所以,注射药物把病毒杀死,或者做手术切除肿瘤,或者注射疫苗提高人体的免疫力。从中医的角度看,这是‘以毒攻毒’的办法治病。是药三分毒嘛。而且不分个体症状,可以说是一种群体化的治疗手法。”

“中医认为,人生病的根本原因在于元气不足,阴阳失衡,经络不通,精血失调,外邪侵入而得病。所以,中医治病重在调和,使人体阴阳五行恢复平衡,养精蓄气,驱邪袪病。元气足,则病自去。我刚才给空姐接骨针炙,舒血活络,畅通阴阳,且银针不带血,再过一两个小时,皮肤就会恢复如初,这是西医做不到的。”

“大师,怎样保养元气?”乘客甲问。

“健康生活,健康饮食,心怀慈善,恶念不生。”

“这四条很难做到啊,尤其是健康饮食,根本做不到。现在空气、水、土地都是污染的,哪里有真正的绿色食品?”乘客甲接着问。

“健康饮食是说多吃素食粗食,少吃肉腥,吃饭七八分饱就行了。如果食物都污染了,确实没办法解决。可以练太极、瑜珈、气功,增强人体系统活力,加快排毒,可以起到减缓减轻的作用。”

“以前很多人练气功,现在看不到了,基本都改练瑜珈了。”乘客乙说。

“还是有人打太极的。太极、瑜珈、气功都要求人心静,调节呼吸,讲究呼息,如果导师不教你这些,那就是假的。十多二十年前,中国流行气功,许多优秀的气功师都出国了。现在想学真正的气功,可能要到国外才能学到。中医也一样,再这样发展下去,只怕国外才会有真正的中医。”

“现在不是讲中西医结合吗?”乘客丙问。

“中西医是两个医疗系统,根本就不可能结合的。如果说西医是用‘相克’的方法治病,那么中医就是重在用‘相生’的方法治病,这怎么能结合在一起呢?就象经脉、穴位,在西医中根本就找不到对应。中医和西医,可以并列,但是不能融合。”

“大师,你觉得中医比西医好,是吗?”乘客丁问。

“以前的中医是,现在的中医不好说。现在所谓的‘中医’,其实是西医化了的‘中医’,纯粹的中医,很难找了。”

“那你怎么看病?”乘客丁接着问。

“按医院规定,化验,量血压,照片等等,然后根据医学药典开处方。”

机仓一片沉默。

中医师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怎么中国人的肥水都流到外国人的田里了?!”乘客中也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声。

第八章 最接近棋神的人

听了中医师的一番话,许时今感到有些失落。

飞机继续向前飞行,很平稳。

中医师忽然喃喃自语:“在中国,古老中医快要失传了,比起围棋来,中医算是幸运了。中国围棋,已经消失半个多世纪。我家中医五代单传,可别绝在我的手里,愧对袓宗。唉,国内这么大,就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继承人。看来,我也只能到国外寻找传人了。”

许时今心头一跳,问:“先生,您会下围棋?”

中医师睁开眼睛,问:“你也下围棋?你弈城几d?”

“我弈城7d,偶尔能上8。七上八下的。”

“哦,我是弈城9d。”

“您说,‘中国围棋已经消失半个多世纪了’,什么意思?”

“解放前,还能见到座子围棋;解放后就见不到了。虽然现在民间有研究,但是成不了气候。是这个意思。”

“座子围棋落后了,取消座子是围棋的一大进步,使围棋布局丰富多彩,增加变化。先生,珍惜文化传统是好的,可是我们也要与时俱进,跟上历史发展潮流。你看,今年2月,江维杰在第16届lg杯世界围棋棋王战中,2:0战胜韩国李昌镐夺冠,创造了中国围棋界获世界冠军的最年轻记录(20岁零121天),并直接晋升为九段。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换旧人,这是历史发展的规律。”

“你看过古谱吗?你打过《当湖十局》吗?如果一代真比一代强,为什么今天的日本棋手屡屡夭折在国际大赛上呢?”

“古谱没看过,当湖十局看过几集陈祖德解说的视频。局部是有一些妙手,但是论综合棋力,范施未必能下过陈祖德。今天的日本棋手很强,但是中韩更强。”(许时今不好意思说他能赢范施)

“陈祖德说过,‘古人杀力尤胜今人’,吴清源认为中国古棋的最高水平有十三段,大清国手可以媲美日本名人。也许你没看懂当湖十局,就把当湖十局的妙手当成俗手错着了。陈祖德研究当湖十局20多年,两次出书解说当湖十局,最后也不敢确定自己的解说正确无误,可见当湖十局之深奥。弈城7d有能力研究古谱了,有时间你不妨下功夫深入研究研究,特别注意不要用现在围棋理念来理解中国古棋,那样你是理解不好的。”

许时今没研究过古谱,也从来没有涉及围棋的“古今之争”,一直以来,想当然的认为古就是不如今。不料,在回家的飞机上,和一个素昧平生的中医师聊起中国围棋的“古今之争”,一时竟然哑巴了。

有意思的是,在日本,职业棋手对其祖辈棋手非常推崇,例如,曾经叱咤风云的藤泽秀行、小林光一等并不认为自己一定比道策(日本古代围棋前圣)强,而在中国,有些职业棋手宣称大清棋圣大约相当于今天的业5业6水平,要被现代职业围棋高手让三子以上。对这些中国职业棋手,某些围棋迷并不卖帐,更有甚者,嗤之以鼻,在网络围棋中大致分化成挺骨派、贬骨派和不可知论三大派系。网络围棋里的“古今之争”,一直是各大围棋论坛一道特别的风景线。

许时今毕竟是做销售的,很快反映过来,问:“您说‘不要用现在围棋理念来理解中国古棋’,我听不明白。”(销售秘诀之一:聆听对方比自己说话更重要)

“中国古棋,以大清棋圣黄龙士、范西屏、施襄夏为代表,被称为‘八卦布局’的座子围棋,达到古棋的最高峰,后人至今没能超越。现代围棋理念与技术,多传承自日本。围棋基本技术没变,尖、点、飞等手段一样用,但是围棋理念和黄范施的棋有巨大的差异,有些甚至是相反的。陈祖德研究当湖十局多年依然解说出错,根本原因就在这里。一些职业棋手低估黄范施的棋力,没认真研究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研究方法出了问题,导致他们看不懂当湖十局。这和今天的人对待中医的表现,基本上是一样的。”

“我还是不明白,请您深入讲一讲。”许时今谦虚起来。(销售秘诀之二:务必留下好印象)

“你比如说,古人下棋讲究‘穷其变’,喜欢挑最强手下出最复杂的棋局,敢于深入中盘战斗未知领域。而今人下棋追求简明控制,尤其是日本本格流。你看世界棋赛中韩称雄,主要原因是中韩棋手的中盘力量强,计算深。黄范施的八卦布局,手数少,很快进入中盘,实际上使棋盘变得更广阔。而现代平行型布局,有时占去三、四十手棋,如果下小目大型定式,几乎四分之一个棋盘就没有了。你觉得古今围棋,哪一个更富有变化?”

“您说的是规则上的不同造成的下法不同。黄范施是有些手筋妙手,但是大局差,恋子,发力点不对,说实话,我觉得不一定能下得过今天的业6。”(销售秘诀之三:适当表达自己的观点)

“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对黄范施的棋缺乏了解。黄范施二三手的棋,只怕都强过你不少。李步青说一般棋手‘只弈一面’,遇上范西屏则要‘四面受敌’。李松石在《受子谱序》中谈得更为详细,他说范西屏范西屏不注重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更多地从全局着眼。具体手法就是‘时时转换,每出意表’。你看当湖十局,要把局部小战斗和全盘大战斗联系起来,这样才能看得懂。有棋友把这种下法叫做‘全局强关联战斗’。“

“‘全局强关联战斗’,这也太夸张了吧,那得计算多久啊。”(销售秘诀之四:巧妙恭维对方)

“对黄范施这样的大天才,不需要太多计算,很多手段是秒懂。”

“秒懂?!”

“你记住,围棋虽然变化复杂,但是越高水平,可以选择的点越少。黄范施他们‘剪枝’的水平远远高出一般棋手,所以他们能在很短时间内找到正解。”

“您说的太玄了,是人就不可能,除非他们是神。”(许时今惊诧不已,一时失态,忘记了销售秘诀)

“对,他们就是最接近棋神的人。”

真有棋神吗?

中医师从容的神色,肯定的语气,使接受了现代科学洗礼的许时今,思维有些混乱了。牛顿、爱因斯坦、玻尔,还有哈勃,这样的大科学家,他们会信仰上帝吗?简洁的数学公式,就能描述宇宙复杂现象后面的自然规律,难道这是上帝恩赐给人类思维的荣耀?!

第九章 超级计算力的奥义

当初,程晓流职业在讲解当湖第一局时,曾说,真要把这盘棋研究透,得摆上千个参考图。许时今看过这个视频,总觉得程六段在夸张。

“在清朝,交通不便,资讯缺乏,棋手的训练强度肯定不如今天,您怎么能说古人的棋下得比今人好?难道他们个个都是围棋天才?”

“象过百龄、程兰如、徐星友这些名家,下围棋很有天份,但是要说天才,只有黄龙士、范西屏、施襄夏才能当上这两个字。古人计算力超强,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古人心静,能专心致志;二是他们熟读《易经》。”

“《易经》?”

“对。有人考证《易经》,认为《易经》是伏羲氏,周文王,以及孔夫子三位古代的圣人合作。‘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易经》讲的是天地宇宙的变化规律,在古代被誉为‘群经之首,大道之源’,是帝王、政治家、军事家、商家的必修之术,也是中医之子向更高层次学习的阶梯。古代中医讲,‘不知《易》者不足以言太医’。”

“围棋也一样,‘一阴一阳谓之道’。施襄夏说‘弈之为道,数叶天垣,理参河洛,阴阳之体用,奇正之经权,无不寓焉。’范西屏也说‘交易变易,时时存一片灵机;隔二隔三,处处用通盘打算。’古人熟读《易经》,《易经》已经深入潜意识里,对弈时,以易寓围棋之数,理明术通。”

“吴清源认为,21世纪的围棋是‘六合围棋’。棋盘四方,加上天地,即成六合,也就是我们说的宇宙。六合中的天地,指什么?很难有一个明晰的解释,可能是指宇宙规律在围棋中变化的数与理吧。你想象一下,假设两个围棋之神在围棋世界里对弈,天圆地方,棋道在虚空中默默运行,黑白棋子在棋盘上流向四方,每一子都符合棋道,结果必然是和局。”

“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万物符合天地自然变化的规律,就是最和谐最完美的,也有这个意思吧。”许时今不甘心只当听众,冒了一句出来,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赞同了中医师的观点。

“对。梁魏今的流水,高川格的流水不争先,武宫正树的自然流,还有吴清源的“中和”精神,都反映了棋手对围棋天道的理解。而施襄夏的‘余非弈人也’,更是妙绝古今。”

“怎么说?”

“施襄夏接着说了,‘以弈之理足以针昏砭惰,由艺而几於道,故平生嗜好在焉’。我觉得施襄夏以棋养道,对围棋的理解,已经超越了围棋本身,施襄夏看到了围棋以外的东西。”

“这样讲,施襄夏岂不是比棋神更厉害?”

“不能这样理解。人道中的围棋,怎么能跟神道中的围棋比呢?人只能无限接近‘神之一招’。所以我说,黄龙士、范西屏和施襄夏,他们是最接近棋神的人。”

“最接近棋神的人。”许时今心里只犯嘀咕,忽然对大清棋圣有了一丝恐惧。

许时今转念一想:“这个中医师崇古只怕有些走火入魔了,不下一盘,怎么知道结果呢?”

中医师拿出一个小本,写下两首诗:

诗一:弗思而应诚多败,信手频挥更鲜谋。

不向静中参妙理,纵使颖悟也虚浮。

诗二:移形变幻孰探微,未测端倪昧所归。

参透阴阳知向背,正奇妙用本天机。

将纸张撕下,递给许时今。说:“这是施襄夏《弈理指归续编》前面的《题辞九首》中的两首,你看看。”

许时今细细品读,似乎有所领悟。

中医师又递给许时今一张纸,上有一个网址。

中医师说:“我对围棋古谱有些研究,不敢说对,都放在这个百度网盘里,还有我整理的祖传医术,也在这里面。你若有兴趣,必须在2012年12月21日前看完,并且,不得告诉任何人。你能做到吗?”

许时今有些诧异,接过纸条,问:“为什么给我?为什么要定下时间?”

中医师目光炯炯,答:“你眉宇间有一团清气,你是对的那个人。”

许时今还想再问,喇叭里传来柔美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即将降落在**机场,由于天气的原因,降落过程可能会出现颠簸,请您系好安全带……”

飞机开始缓缓下降。

许时今看了看窗外,天空灰蒙蒙的。

“又是pm2。5。”许时今收好纸条,心想:“这个中医师故作玄虚,他的名字不问也罢。不过,我倒想看看,他的参考图有多么厉害。”

人的一生都在认知,谁能说,自己现在的认知就一定是对的呢?

第十章 蒙娜丽莎的微笑

大客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

许时今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

改革开放三十年,中国社会经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许时今的家在一个边远县城,到省城以前要走4个多小时,现在只走2个多小时。沿途新建的楼房,几乎成了当地居民生活幸福的广告牌,和灰蒙蒙的天空显得极不和谐。

也许是周三的缘故,乘客并不算多,车厢里坐了二十几个人,大多数人在玩手机。

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今天的人,对故乡似乎少了些留恋,哪里经济发达就往哪里去。手机的普遍使用,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说话距离,却使人与人心灵的交流更加遥远。

下午4点,县城遥遥在望,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

松河弯弯曲曲,环绕县城流向远方,水污泥黑,岸边寸草不生。

正对面的小山,已经拔去一块“皮”,依稀能看到采石机正在忙碌着。一座废弃的造纸厂,默默坐落在田野中,象一个苍凉守望的老人。再远处,炼钢厂吐着白烟和黄烟,缓缓升上天空。

大客车驶进车站。

许时今拖着行李箱,走出车站大门。忽然,看见对面马路边停着一辆黑色中华轿车,一个胖乎乎的脑袋从驾驶座窗伸出来,冲着他直笑。

“野猪!”

“哈伯,上车吧。”野猪对着许时今招了招手。

野猪和许时今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本名方华错,名字有点怪,是什么意思,野猪不肯说,只说是他太爷爷取的。当地人传,野猪的太爷爷精通梅花易数,三年自然灾害时,曾经带领乡亲到县城东南的烂柯山玉柱峰上找到一口泉眼,救了一乡人的命。因此,许时今戏称他为“神猪”。神猪胖胖的身材,脸上总是挂着一丝微笑,给人猜不透的感觉,这外号倒也适合他。后来,出于喜爱,棋迷们把中国某著名职业棋手称为“神猪”。“为尊者讳,为贤者隐。”方华错坚决不肯同意再叫自己“神猪”,许时今去掉“神”字,改呼“野猪”。方华错下棋凶猛,真的象一头野猪。许时今年龄略长,喜欢星空宇宙,方华错就给他取了个“哈伯”的外号。哈伯和野猪,还有两个玩得比较好的朋友——兰珏和时年,四人小时候经常去烂柯山上玩,喜欢舞文弄墨的时年,提议自号“烂柯四友”,并都迷上了围棋。

“换车了,你的天籁呢?”

“被砸了。”

“啊,县城也有人砸日本车?!”

“那倒不是。你舅舅借车上市里开会,停在酒店外面给砸了。”

“这样啊。保险公司赔吗?”

“当然赔。不是全赔,我要出一部分。”

“我舅舅应该赔给你。”

“嗨,什么话。你舅舅是副县长,可没少关照我的公司。再说了,咱们又是兄弟。”

“舅舅是舅舅,我是我。”

“你舅舅很关心你的。星期天我去你家,阿姨说,学校给她申报中学高级教师,她正在准备材料呢。”

许时今不说话了。

小车驶过县政府办公大楼过。许时今看了一眼,这座新修的建筑物很气派,他的舅舅程鸿涛副县长就在里面办公。

小车开进新港花园,停了下来。

方华错按开车锁,说:“哈伯,阿姨在家里等你呢,明天好好休息一下。后天周末,晚上我们‘烂柯四友’聚聚,我请客。”

许时今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忽然一把抓住方华错的右臂,问:“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我妈妈都不知道。”

“佛曰:‘不可说。’”方华错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

“又是蒙娜丽莎的微笑,坏坏的。”许时今松开手,拿好行李,噔噔噔上楼了。

方华错笑咪咪的看着许时今,果然有些坏坏的。

生活中,有些小事,我们不加思索的用“偶然”、“碰巧”来解释,没有继续深究。假如,当你认真思考“偶然”时,也许会有新的发现。坐在苹果树下的牛顿,天才般的构想就来自“偶然”的一瞬间。

第十一章 棋之大道,以悟参妙

许时今倒在沙发上,象个受伤的孩子,把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妈妈坐在旁边,噙着泪,抓着许时今的手,说:“孩子,慧殊是个好女孩,有那么爱她的男人爱她,咱们就祝福她吧。你小的时候,你爸爸经常说‘凡事推己及人,多为别人想一想,自己心胸就开阔了,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孩子,人与人之间是个缘分,向前看吧,更好的姑娘在等着你。”

到了晚上,灰蒙蒙的天空开始散去,几颗明亮的星星在云隙间时隐时现。县城灯火通明,忙碌一天的人们开始了休闲的夜生活。

“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许时今看着熟悉的星空,心想:“祖先创造了辉煌灿烂的五千年文明,有文学、艺术和科学,唯独围棋不如日本,真是奇怪的事情。”

许时今想起飞机上中医师的说话,虽然觉得有道理,但是就是接受不了,自己也弄不清楚是什么原因。

第二天,许时今睡了个大懒觉,一扫疲惫。自己煮了一大碗面条,把早餐和午餐一起吃了。收拾收拾房间,便走进小书房。书桌上放着一张全家福相片,那时他刚满一百天。许时今拿起相片,久久凝视着。相片里的父亲有些清瘦,眼睛充满笑意。父亲1984年大学毕业后,放弃留在大城市工作的机会,毅然回到家乡,在一个小镇上做了一名乡村教师。1985年,母亲大学毕业后,也来到这个小镇教书。一年后,父亲和母亲结了婚,再过一年,许时今呱呱落地。

那个年代,为了中华之崛起,为了农村孩子能够上学,一些优秀知识青年,逆“下海”大潮而动,坚守在教书育人的岗位上。

乡村条件艰苦,许时今的父亲劳累过度,患上疾病。许时今3岁时,父亲调到县城一中。过了两年,母亲才调回县城。许时今9岁时,父亲因病去世,学校举行了追悼会,来了上千人,有个学生在灵堂前哭晕了。父亲任教十年,年年被评为先进。劳动模范,教坛新秀,优秀论文等奖状证书,至今依然收藏在书柜里。

许时今打开书柜,里面干干净净的,父亲留下来的藏书整整齐齐摆放着。父亲学的是中文,中华经典藏书不少,除了文学,还有历史等。许时今喜欢天文和围棋,自然科学和围棋方面的书看了不少,唯独对中华传统文化知之甚少。没有子继父业,许时今有点愧疚之心。

“我家中医五代单传,可别绝在我的手里,愧对袓宗。”许时今忽然想起中医师的话,便从书柜中取出一本《道德经》(典藏本),细细读了起来。读完第一章,不知所云。再看书橱里边有个笔记本,取出翻开,是父亲作的读书笔记。

父亲说,历代对《道德经》的解释,不尽相同,尤以第一章为甚,后以无心无欲读之,方解一二,实中华奇书矣。对第一章,笔记中给出如下断句: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并记录了父亲的理解:一般的“道”容易说清楚;“可道”比一般的“道”要高些,也能说清楚;“非常道”就不是那么容易让人能够理解的了。无是天地的开始,有是万物的源头。所以,“无”的规律(“常”作规律解),是要展现天地的玄妙;“有”的规律,是要展现万物的运行(“徼”作巡查解)。无和有,同时产生,各显其事,都是玄妙的。人的修为达到了“非常道”,就能够参透玄机中的玄机,打开天地万物玄妙的大门。

看了这段笔记,许时今震撼了,没想到父亲对《道德经》有这么深的认识和理解,每句话都触动了他的神经。于是,许时今正襟危坐,认认真真读完《道德经》。

许时今掩卷深思:“吴清源对《道德经》独有情钟,每每大比赛前必潜心静读。‘不贪’体现了棋子的自然流向,‘中和’则考虑了全局的平衡得失,以有招表现无招,难道吴清源潜意识中已经参悟了围棋的玄中之玄,在围棋上达到‘非常道’的境界,才得以成就一代棋圣。”

《道德经》将天道与人德联系在一起,表面上看,有王者治国,个人独善的道理,可指导人身修为。孔子称赞老子是天上的龙,不可琢磨。看来,《道德经》还在《论语》之上。

许时今思索良久,拍案而起,赞叹不已:“棋之小道,以术争雄;棋之大道,以悟参妙。妙哉!妙哉!。”

围棋,小道也。围棋真的只是小道吗?日本名誉棋圣藤泽秀行曾这样回答记者:“我对围棋,只知道百分之二到三。”或许的确,今天的职业棋手,对围棋的博大精深,知道的很可怜。

第十二章 副县长舅舅

中华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深深震憾了许时今,《道德经》彻底打开了他的思维。

“‘最接近棋神的人。’对,中医师是这样说的。我要看黄范施神一般的计算。”

许时今摆好笔记本,联上网,打开中医师的百度网盘,看到两个文件夹,一是“家传医学”,二是“古棋研究”。许时今打开“古棋研究”,里面有“古籍”和“棋家”两个子文件夹。在“棋家”文件夹里,分门别类存放着过百龄、周懒予、周东侯、盛大有、徐星友、程兰如、梁魏今、黄龙士、范西屏和施襄夏等先贤的研究资料。其中,有个“自序”的文本文件。点开一看,上面写着:

围棋起源于尧,教智育慧。孔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有争议,待考),围棋对弈被当作“失礼迷风”。东汉班固作《弈旨》,李尤作《围棋铭》,黄宪作《机论》,马融作《围棋赋》,围棋得以正名。博弈之术兴起于魏晋,经历代名家锤炼,自黄龙士、范西屏、施襄夏登顶。清末民初,国力衰弱,围棋弈衰弱。周小松后,中国古棋再无国手,终绝于民国。

当湖十局,乃双圣倾心之作,古谱之极致,步步惊心。余潜玩多年,愈觉玄奥,虽有少许心得,实不敢言评也。范施当湖对弈,彼此手段消长于无形,甚难理解,非穷棋术穷不能知其玄妙,不若观其让子棋,始知两人手段之厉害。或,月天对子局,因对手弱而见精彩。如此,可一睹三圣之神妙。

中医师竟然不主张看当湖十局,但是,推荐看范施与二、三手下的让子棋,或者看黄龙士的对子棋。

许时今犹豫了一下,点开黄龙士文件夹,第一个sgf文件名叫“天外飞仙的一手”。这时,妈妈打来电话,说是舅舅请吃晚饭,现在就去。

舅舅家装修比较普通,妈妈和舅妈聊得很开心的。女人在一起,好象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

妈妈和舅妈一起下厨,许时今则坐在客厅看着《新闻联播》,百般无聊。饭菜刚做好,舅舅来电话说不回家吃饭,晚点回来。

大约8点半,舅舅程副县长回来了,带着酒味。

舅妈有点不高兴:“又喝酒了。现在作风建设抓得很严,风头火势的,你注意点,别给人拍照了,传到网上,就坏了。”

“抓严好,有利于党员干部自纠自律,推动社会经济发展嘛。”程副县长扭了扭脖子,坐在沙发上,接着说,“如今领导不好做,乡亲们都看着你呢。这么多年的官场应酬,想一下子刹住,还真不容易。时今,你回来就好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还是家乡好嘛。你们这代人,普遍缺少建设家乡的责任感,哪好往哪走。把老人和小孩留在家乡,不管不问,不行啊。当然,人往高处走,也不能说你们错。人嘛,总想要实现自己的社会价值。你看你父亲,大才子,就喜欢教书,育人无数。可惜走得早了。当初你父亲如果能听我劝,留在县委宣传部……”

“我父亲有自己的人生追求。是国家的教育制度,造成父亲英年早逝。乡村教育搞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农村孩子不愿意读书?为什么许多农民父母害怕自己的孩子考上大学?”

“你这孩子,怎么跟舅舅说话的?这么没礼貌。”

“姐,时今年纪还小,在社会上时间长了,就明白了。”

受到妈妈的训斥,许时今低着头不说话。

程副县长喝口茶,清清嗓子,接着说:“社会这么大,肯定是有问题的,所以要改革,凡事向前看。这些事就不说了。我今天回来晚了,就是跑你朋友方华错的事。”

“哦?华错什么事?”

“方华错做了个方案,打算把烂柯山打造成全国旅游休闲的风景区,设施建设由他们世纪龙腾有限公司承包,政府给予贷款贴息,5年减免地税收优惠政策。这个方案好啊,既发展了地方经济,又促进了社会就业,县委领导班子基本同意,很快送市里报批。你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和方华错一起干。你们不是号称‘烂柯四友’吗?一同发挥你们的聪明才智,为促进家乡父老的经济发展和民生建设作出贡献。”

“时今,舅妈知道你很能干,推销有一套,工作一年就赚了十多万给妈妈买了新房,大伙都夸你呢。这烂柯山风景区要唱响牌子,还得你多出出金点子。”

“儿啊,人都是一根绳子牵着走的,你可要走好。上天给你的路一定要走好,才不枉做人一生。”

从舅舅家出来,许时今陪伴妈妈散步回家。县城灯光明亮,却掩盖不住星空的迷人。北极星闪烁在北方,指引着方向。人的一生有命运吗?如果有,人可以掐住命运的咽喉吗?刚才,许时今给舅舅谈了许多关于推广烂柯山风景区的想法,得到舅舅和舅妈的充分肯定。许时今自信满满,感觉新的人生快要开始了。

第十三章 天外飞仙的一手

黄龙士名虬,又名霞,字月天,号龙士,江苏泰州姜堰人,生于顺治年代。清代围棋国手,和范西屏、施襄夏并称清代三大棋圣,康熙中期围棋霸主,棋风不苟一格,著《弈括》、《黄龙士全图》。“血泪篇”为黄龙士授徐星友三子的十局棋局,为古代让子棋的名局。邓元鏸推崇说:“龙士用思尤密,深入奥窍。当危急存亡之际,群已束手智穷,能于潜移默运之间,益见巧心妙用,空灵变化,出死入生。”又说:“龙士如天仙化人,绝无尘想。”时人将他同黄宗羲、顾炎武等人并称为“十四圣人”。

许时今收起傲慢之心,依中医师的建议,暂时不看当湖十局,先研究黄龙士的棋。许时今打开中医师的古谱心得——天外飞仙的一手。

天外飞仙的一手,取处《血泪篇》第9局,这和陈祖德视频解说顺序不同。

黑58尖补,好手。但是,白59靠,时机恰好,犹如天外飞仙。有此一着,陷于困境的白四子顿时充满了活力。中医师认为,至少在前面白下第35手时,黄龙士已经发现了白59着的潜伏手段,所以,以白四子当诱饵,大玩弃子战术,最大限度发挥白四子的子效。逢危须弃,是围棋十诀之一。

许时今苦苦思索黑60的应手,始终找不出比徐星友实战更好的下法。实战至黑72顶,总算是吃住了白六子,但是右上角被白大肆收刮,损失惨重,而且黑棋棋形不整,味道很坏。

白73打入,是与白59相关联的强手。

徐星友顽强抵抗,明知a处有劫,但是黑86强硬扳出,在气势上绝不能服软。然而,白87断,强烈无比,a处的劫争变大了,在右边困住的白x六子,又能发挥作用。

劫争结果,黑112得以扳下,白棋吃掉上边黑棋,黑棋大损,三子优势丧失殆尽。白113补棋,大跌眼镜。中医师认为,徐星友连番受到猛击,虽然盘面黑棋尚有微弱优势,但是棋局已经难以为继了,于是,黄龙士故意下出缓手,拉开黑白差距,同时鼓励徐星友继续战斗下去。

研究至此,许时今彻底服了。谁再说古人不识大局,不懂弃子,乱杀一气,许时今肯定会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前半盘,至112手,黄龙士全局在胸,围绕第59手,成功运用弃子,使棋盘上的每一枚白子在战斗中都发挥了最大子效,最大限度的收刮黑棋,不愧是棋圣的让子名局。更值得赞叹的是,黄龙士仁术仁心,在徒弟棋局近乎绝望时,巧妙下出缓手鼓励,真是毫无私心的良师!

“第59手,天外飞仙,神乎其技。”许时今由衷赞叹,“黄龙士如果让我三子,我未必能挡住吧。”

许时今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洒在窗台上,一个好天。

《血泪篇》后,黄龙士龙翔九天。徐星友三年不下楼,潜心研究,终成国手,擅名弈林四十年。徐星友深感师恩厚重,晚年倾注全力撰写经典之作《兼山堂弈谱》,对黄龙士推崇备至。

傲慢和偏见,源于无知。

“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礼记学记》)诚哉,斯言!

第十四章 烂柯四友

诗云: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千年过去了,刘禹锡的诗意,很好的描写了许时今此时的心情。

烂柯山下,小木屋里,烂柯四友聚在一起,划拳喝酒,情意浓浓。

野猪举杯:“来,我们四个难兄难弟,今天又聚齐了。这是接风酒,不醉不归。”

四友举杯一饮而尽。

“还是家乡的酒好喝。”兰钰把酒杯放在桌子上,盯着许时今,问:“哈伯,听说野猪开发烂柯山风景区的方案,县里已经通过了,你舅舅专程送到市里报批。你有什么金点子,给兄弟们说说。”

时今:“说简单点,销售的秘诀在于,把卖家的卖点和买家的买点连接起来,通上电就行了。我们县的烂柯山,不是正牌的烂柯山。正牌烂柯山在衢州市,而且已经成了全国著名风景区。所以,野猪的方案可以说风险极大。好在我国有东西赤壁,我们不妨来个南北烂柯。我们在北,衢州在南。我们坐北望南,凝聚皇气,这是优势。只要把优势转化成卖点,成功就有望了。”

时年:“野猪,你不是会算吗?你算算,咱们这的烂柯山,能不能成功?”

野猪:“有烂柯四友在,当然能成功。哈伯,继续说你的金点子。”

时今:“据我了解,北烂柯山比南烂柯山要高,面积大,树木多,堪当幽奇险美四个字。文化旅游,文化和休闲两头并重。我们要挖掘本地烂柯山民间传说,以此塑造风景点,集文化、休闲、娱乐、美食、美景于一山,来个一山式游乐。一年四季,游客络绎不绝,生财有道。”

时年:“我查遍县志,关于烂柯山的民间传说少。”

兰钰:“这个简单。时年,你利用你在文化馆上班的优势,到深山野林里,找几个当地人聊一聊,给他们讲讲你编的故事,最好让老太太回忆着小时候听姥姥讲的故事,再让电视台录制下来,做个报道,不就行了。”

时年:“这不是造假吗?”

兰钰:“笨,这叫忽悠,现在流行这个。说好听点,我们这是与时俱进。你正好向县委打报告申请一个烂柯山文化遗产考察的项目,要一笔经费,我们烂柯四友,到这山里头住上几天,玩耍玩耍。”

时今:“对,包装很重要。朱自清笔下的荷塘月色,不过是北京大学的一个人工湖,值得我们借鉴。我们一定要把烂柯山的人文地理、民俗风情等各种元素精心组合成有机活体,就能够实现可持续性发展。”

野猪:“我想,风景区的建立不是难事,关键是广告怎么打?”

时今:“传统广告性价比不高,少做。我们可以做‘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广告,还可以吸收一些赞助资金。”

野猪:“有这样的好事?快说。”

时今:“比如,我们可以在淘宝网上开个土特产店,把烂柯山的土特产放上去,还可以卖门票。再有,邀请高校美术系的学生到烂柯山写生,搞摄影展。和围棋媒体合作,举办少儿围棋夏令营。建立一个烂柯山纪念堂,把捐款人名或资助企业的产品弄进去。”

兰钰:“哇,哈伯,你真不愧是做销售的,奇才呀。”

野猪:“我们‘烂柯四友’个个有才。时年一手好文章,正好给风景区作文立传。兰钰,今年八月的全省业余围棋大赛,你勇夺第二,给咱县体委长脸了。现在县体委搞三棋教育,围棋是重点,有得你忙了。”

时今:“兰兄长棋了。恭喜。”

兰钰:“运气不好,小分差了点,拿了个第二。我最近研究黄范施的棋,那才是真高棋。”

时今:“哦,兰钰开始研究古谱。我看网上有什么古今之争,有人说黄范施不过业5业6水平,好象职业棋手里也有这样的看法。”

兰钰一拍桌子:“瞎说。不管是业余还是职业,没认真研究就随便说古人水平低,都是对围棋缺乏起码的尊重。没有对围棋的尊重,还下什么围棋?!”

时今:“那你觉得大清棋圣是什么水平?”

兰钰:“高,绝对的高。放到今天肯定是超一流,让我三个子我不一定能抗得住。”

许时今惊呆了,他了解兰钰的棋力。烂柯四友中以兰钰最强,站稳yc9d没问题。兰钰自认是大清棋圣的三子棋份,那他这个yc7d,要被大清棋圣打到让几子的棋份上呢?大清棋圣真如中医师所言,是“最接近棋神的人”吗?

第十五章 围子,还是围地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时年吟毕,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野猪:“时年,你忽然感慨,在相思谁呢?”

时年:“没有。刚刚兰钰说‘没有对围棋的尊重,还下什么围棋’,心生感慨,想起这首诗来。”

野猪:“元稹悼念亡妻,和围棋有什么关系?”

时年:“中国古棋已经死了,所以我借用这首诗来怀念。其实,何止是中国古棋,到了我们这一代,中华传统文化严重断层。悲乎哉?悲乎也。”

时今:“社会总是向前发展的,古人也不是什么都好,古代女子还缠小脚呢。”

时年:“中华文明五千年,精华和糟粕同在,以糟粕否定精华,是一种诡辩。”

时今:“就算大清棋圣厉害,现在的中国棋手,不是一样称雄世界吗?”

时年:“哈伯,你不明白。座子围棋,以黄范施为代表,和日本古棋,以及从日本发展起来的现代围棋完全不同,根本上是两种围棋系统。就象汉语和日语,虽然日语中有汉字,根本上是两种语言。座子围棋,本质是围子(吃子),即以盘面存活棋子的多少而制定下法;而日本围棋,本质是围地,即以盘面目数的多少制定下法。所以,两种围棋基本手法一般无二,可是围棋理念和对围棋的思考方式完全不同,这种差异,国人一直不知,以养母代替生母,全盘否定中国古棋,真是既愚蠢又可笑。”

时今:“围子和围地,还不是一样吗?”

兰钰:“不同,完全不同。下围棋肯定有战斗,但是日本本格流,战斗以围地(空)展开;中国古棋,战斗是以吃子(棋子存活)进行的。用兵法讲,日棋战斗是正面用兵,而中国古棋,奇正并重。你看当湖十局,棋局复杂,战斗激烈,环环相扣,四面皆敌,不愧为中国古棋中全局强关联对杀中的经典之作。”

时年:“1978年,怪杰藤泽秀行在首次卫冕战中1比3落后的绝境下,竟在第五局中敢痛施杀手,屠戮刽子手加藤正夫两条巨龙!当时藤泽年已五十有三。最令棋界为之永远警醒的是,藤泽局后发表感想说,‘我深为现在的胜负偏离了其本质而痛心,如将一盘棋比作双方争100元,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能拿到51元就可以了。但我却认为应该拿到其全部,这才是真正的胜利。本来能杀的棋不杀,即使获胜了,也称不上是真正的胜利!’藤泽秀行还说,现在下棋的人背离了围棋的本质,认为赢半目也是赢,赢100目也是赢,为什么挑还要冒风险的下法呢?不去追求优势条件下最好最强的下法,反而一步一步算退让到哪里,只要表面上还是优势就行了。我藤泽认为这背离了棋道的精神,迟早要遭报应。”

时年手机响了,出去接电话。

兰钰:“‘引而不发是最高境界。’放屁。你真正去‘发’一‘发’,看看能赢棋不?几年前常昊碰到李世石,心中那个憋屈,就是‘发’不出来。当然,常昊是非常优秀的棋手,是日本围棋思维局限住了他。”

时今:“我好象被你们说动了。不过,古人布局差,这应该是真的吧。你看,放着大场不走,一上来就扭在一起。”

兰钰:“这你又错了。当湖十局的布局很讲究,你没看懂。施襄夏曾说:‘盖穷向背之由于无形,而决胜负之源于布局也。’可见,棋圣对布局的重要性有很深的认识,绝非某些职业棋手讲什么布局大概差不多就可以了。你知道秀策的‘尖’,是为了守住先着优势,坚实平稳赢棋。而在座子棋中,对角星的特点是不易受攻也不易守空,只有走向中腹的战斗,才能充分发挥‘星’灵活机动的子效。施襄夏在《弈理指归》中说,‘使敌无大块及拆三之地,布局最醇。’显然,大清棋圣是有意不下大块连片的布局。说白了,大清国手们认为,棋子的子效,只有在复杂的战斗中才能实现最大化,大块连片的布局,简化了局面的复杂程度,降低了子效。这与日本平行型布局理论截然相反。”

原来,古人“穷其变”是为了追求子效最大化。许时今彻底觉悟了。是啊,棋子在战斗中的子效,当然要超出单纯围地的子效。就象流通的货币,比存在银行里的死钱更能创造财富,是一个道理。如果说大清国手是银行家,那么日本棋手只不过是只会盘算着存钱的储户罢了。

时年接完电话,回到桌前,说:“向大家推荐两款免费围棋软件,《围棋宝典》和《围棋练习大全》,坐车的时候可以消磨时间。”

野猪:“时年推荐,必属精品。”

许时今一拍桌子:“如果能够得到大清棋圣指导一盘,不枉此生。”

野猪:“哈伯,真的吗?”

许时今:“真的。但是不可能了。”

野猪又露出蒙娜丽莎的微笑:“机会,会有的。只要你想做,全世界就会为你开路。”

时年:“野猪,你又故弄玄虚了。对了,你太爷爷精通梅花易数的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野猪面容一整:“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这世上,有些事情真真假假,犹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谁能分辩这变幻莫测的世界?上哪去借一双慧眼,把这纷纷扰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第十六章 红尘中的回眸

一阵门铃声响起。

时今妈妈打开房门,门口站着一男二女。

“哟,是秀琴啊,还有华错,快进来。”

“姑姑,秀琴来看您了。这是给您买的颈椎电磁按摩器,您经常伏案工作,累了用这个按摩一下颈椎和肩膀,很保健的。”

“哎哟,这孩子,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大学都没有毕业,哪来的钱呀。快,快坐。姑姑给你们倒茶。”

方华错说:“阿姨,秀琴也是一片孝心。”

三人坐定,秀琴说:“姑姑,这是我的闺蜜,施咏荷。是我校友,学中文的,今年也是大四。”

“阿姨好。”施咏荷很有礼貌的微微鞠躬。

“这闺女,长得可真够俊俏的。要是你姑父还在,可以和咏荷好好聊聊。”

“姑姑,咏荷早就知道姑父的大名了,她的毕业论文就参考了姑父的文献资料呢,这次是我特地叫她来的。听说表哥也回来了,表哥呢?”

“你表哥啊,回来一个多月,除了吃饭,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研究围棋和你姑父留下的古籍。就是华错约他,他都不肯出去,说时间紧张,他要学学什么徐星友,两个月不下楼。”

秀琴看向华错,华错耸耸肩,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表妹来了,大半年没见过面的,表哥总得出来见见吧。”秀琴起身,走到书房门前,一边敲门一边大喊:“表哥,表哥,快开门。”

门打开了,许时今站在门口,神色有点疲惫。

秀琴一把拉起许时今的手,边走边说:“表哥,你快来,我和朋友有些事情要问你。”

许时今抽回手,问:“什么事?”

“我先介绍一下,这是我闺蜜施……”秀琴忽然住了嘴。

施咏荷微扬着头,看着时今;许时今象着了魔似的,呆呆的看着咏荷。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

在那一瞬间,一副画面清晰的浮现在许时今的脑海里。

烟花三月,扬州瘦西湖畔,五亭桥上。“小姐,你的珠钗掉了。”小姐轻轻转过身子,秀目清澈如水,停留在他的面上。四目交接,刹那间,时光仿佛停顿。这一回眸,令他刻骨铭心,穿越漫漫岁月,今生此时,又不期而遇。

许时今轻轻吟道:

时今一梦此桥生,欄外烟雨更迷蒙。

回钗低眉堪相咏,那朵清莲更无尘。

施咏荷满面通红,低头不语。

秀琴一抚掌:“好诗。表哥,以前从未曾见你吟诗,今是怎么了,出口成章?”

许时今定了定神,说:“我也不知道,忽然想起来的,顺口读出来了。”

秀琴:“骗人。”

许时今:“真的。我觉得,好象在哪里见过施姑娘。”

施咏荷抬起头来,大大方方的说:“是。我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象我们以前见过。”

秀琴左看看时今,右看看咏荷,暧昧的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许时今和施咏荷弄了个大红脸。

“嗯哼。表哥,我得告诉你。咏荷可是我们大学语言文学系的系花,追求她的男生加起来起码有一个加强连。你要想追,得看你的表现咯。”

许时今有些尴尬,坐在方华错旁边,问:“你说找我,什么事?”

秀琴眼睛骨碌碌一转,说:“表哥,还有一个月就是世界末日,网上谈的可热闹了,你是学天文的,算得上专家吧,我们特地来请教玛雅预言的事。”

时今:“玛雅天文学非常发达。比如,现代天文观测一年是365。2422天,而玛雅人测出一年是365。2420天。在当时的条件下,这样高的测量精度是不可思议的。玛雅人还有一个长历法,大约是5125年为一个周期,2012年12月21日是这个历法第五纪的最后一天,被考古学家解读为世界末日。还扯上地球磁极调换,光子带,银河中心和太阳、地球对齐后释放能量,提升人类意识等等。我觉得,这些人真会幻想。总之,地球会有末日的那一天,但肯定不会是在2012年12月21日。”

“答对了,加十分。”秀琴说,“我才不信什么世界末日呢。我的闺蜜有事情找你。”

施咏荷脸儿红红,欲言又止。

“姑姑,表哥,我得去给我妈买点东西,先走了。你们慢慢聊。”秀琴给方华错使个眼色。方华错心领神会,跟着秀琴走了。

“表哥,咏荷围棋很强哦,yc7d,是我们大学女子围棋冠军,有时间来一盘。”秀琴在门口外伸出脑袋,对许时今眨眨眼睛。

看着方华错和秀琴一块离去,时今妈妈心里想:“这两孩子,真是不错的一对。”

“孩子,你和咏荷慢慢聊,妈妈出去买点菜。闺女,今晚在阿姨家吃饭,别见外。”

许时今默默无语,清晰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

小姐面带羞色,接过珠钗,说:“多谢公子,请问公子大名。”

“小生姓范,名昭,字无尘,号不寒公子。”

“沾衣欲湿,吹面不寒,公子好闲情。”

“请问小姐芳名。”

“奴家姓颜,闺名……适才公子诗中意及。”

许时今脑子慧光一闪,问:“莫非,诗雨二字,就是小姐芳名?”

小姐轻轻点点头。

“你在想什么?”施咏荷轻声问。

“啊,我……我在想是诗雨还是咏荷?”

“沾衣欲湿,吹面不寒,公子好闲情。”施咏荷轻声说。

“啊,你想起什么了?”许时今问。

“嗯。”施咏荷轻轻点头。

正是:千里姻缘一线连,其中奥妙谁人知?

第十七章 相逢是首歌

“《古朴的文学》,应该是这本。”许时今从书橱上取下来,递给施咏荷。

施咏荷翻了翻,说:“对,我要找的就是这本书。许老师在《中国文学研究》发表论文,提到中国在西周以后,我们的祖先才开始用文字记载史事,史学家称为‘信史时代’,从此以后中国社会文明发展详细的被纪录下来。而西周以前,商、夏以至黄帝时代的这二千多年历史,为什么‘有史无载’?现代人称之为‘传说时代’!殷商时代甲骨文已经是发展到了有较严密系统的文字了,单字超过4500个。不能理解的是,殷商古人要这么多汉字做什么?《红楼梦》总字数731,017个字,只用了4,462个不同单字。换句话说,殷商古人完全可以写《红楼梦》。”

许时今怔怔看着施咏荷,想不到这个美丽女孩的头脑里竟然有这么深邃的思想。

施咏荷接着说:“许老师认为,也许中国社会根本就没有经历原始社会和奴隶社会的发展。因为原始社会和奴隶社会简单低下的生产关系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的汉字,殷商时代有奴隶(罪犯),但不是当时社会的主要生产关系,大多数生产者应该是有土地的。”

许时今:“你讲了两个问题,一,为什么殷商时代的汉字已经相当丰富?二,从黄帝到夏桀,孔子说‘垂衣裳而天下治’的社会究竟是一个什么状态?”

施咏荷:“对。许老师说会继续研究,但是再也找不到许老师的文献。这本《古朴的文学》,许老师在论文里引用了一些考证。”

许时今:“你从秀琴那知道我父亲,所以来了。可惜我父亲没有时间深入研究,那是他发表的最后一篇论文。”

施咏荷轻叹一声,满脸失望。

许时今:“或许我能回答你。三皇五帝,是人神同在时期。据《国语楚语》记载,‘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从君王到平民,均崇尚自然而然、顺天应命的天人合一的思想。蚩尤乱德,扰乱天地的顺序,黄帝替天行道,出兵讨伐他。老子讲‘大道废,有仁义’,西周之后,大道渐废,神离人而去,孔子出世,宣传‘仁义’思想。”

许时今说完,感觉很惭愧,这段话是他父亲在读书笔记中对“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的部分解释,为了讨好美眉,许时今套用上来。

施咏荷低头想了一下,说:“时今,你说的太好了,解开我的迷惑,我的毕业论文可以完成了。天人合一,嗯,我舅舅经常给我讲天人合一,说人应该与自然和谐。”

“你舅舅?”

“对。我舅舅是中医师,很快就要出国了。一个月前,他飞来省城开会,抽空来看我,又给我讲了许多中医保健的方法。”

许时今心头一跳,问:“你舅舅是不是身材微胖,戴个金丝眼镜?”

“对呀。”施咏荷说,“他也喜欢围棋,是弈城9d。怎么,你认识我舅舅。”

“真是无巧不成书。”许时今心里嘀咕,说:“我正好和你舅舅坐一架飞机。”

“哦,真的?我舅舅说,他在飞机上,遇到一个很好学的小伙子。舅舅给这个小伙子讲了许多传统理念,不知道小伙子能接受多少?”施咏荷盯着许时今,仿佛要看穿他的心灵。

“你舅舅讲得很好,我全都听明白了,特佩服他。”

施咏荷背起双手,微微偏头看着他,浅笑不语,嘴角微微翘起,优雅中流露出一丝骄傲。

许时今心里有些发虚,说:“秀琴说你是yc7d,我也是yc7d,来,我们下一盘棋吧。”

正是:莫道相逢未曾识,直是重逢如首歌。

第十八章 手谈,穿越遥远的记忆

“啪。”许时今在棋盘上落下第26手棋,偷偷瞥了施咏荷一眼。

施咏荷纤纤玉手,执子不落,秀眉微蹙,模样煞是可爱。

许时今心头一震,一段熟悉的记忆,从遥远走来。

紫衣复紫佩,凤楚引芳菲。

静舒生谧雅,流转起清辉。

廊中犹顾远,座下更低眉。

贺梅应浩感,此间臾几回。

“祖父很喜欢这首诗,说此诗更兼李义山朦胧笔法,尾句还以贺方回作侃,令他捧腹不禁,说什么时候还要会会你这小生呢!只是,家父……”

“贺芳回所恼乃是蘅塘陌路,小生所恼却是方寸枰间,同样似个‘咫尺天涯’。也罢,如今西窗月照,烛影摇红,何不手谈一局?”

“你呀,只知敲棋,何不夜夜与棋共枕眠。”诗雨自知失口,俏脸飞红,螓首低垂,红烛之下,娇羞不可方物。

不寒公子心如鹿撞,绮念顿生,忽想到“类君子之有道,入暗室而不欺。”遂笑道:“此局有个名堂,莫若唤作‘漫咏芳荷卿佳妙’,可好?”

诗雨嘴角莞尔一笑,呢喃道:“又说歪话呢。”

“啪。”施咏荷在棋盘上落打下黑27。

许时今稍加思索,将白28轻轻打在棋盘上。

“愿籍香风死,独吾痴于子。小姐,此子何其似我,卿家门户森严,却恼我翻墙而入,虽似梁上君,怎奈相思事,故万险而潜往矣!”

“自家作死,奴家牢牢堵住,瞧你怕是不怕?嘻嘻。”

施咏荷沉目凝思,黑39靠,许时今不假思索,白40扳。

“适才光顾过小姐宅里,怎么,小姐也要瞧瞧寒舍?请坐。”许时今浮想联翩。

施咏荷黑63断。

许时今心头一跳。

忽见丫鬟清儿匆匆跑来:“小姐,大堂口有灯笼向这边来,想是老爷要来了,快让公子赶紧走吧。”不寒公子惊慌起来。

这时,屋门开了,时今妈妈买菜回来。

“在下棋呀,时今,好好陪着咏荷,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中腹激战,在所难免。施咏荷黑109默默粘住,许时今飞快落下110镇,此着是感觉上的一手。

施咏荷咬唇深思,样子愈发惹人怜爱了。

正是:心若深潭棋似子,荡漾微澜起涟漪。

辗转轮回千百载,直教生死堪相许。

第十九章 清浅流年

北方十一月下旬的天气,寒冷依旧,月初那场罕见的暴雪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段时间的气象是有点怪异。

许时今站在城北的石桥上,望着野猪的中华轿车缓慢的驶向远方。县城的冬天黑得早,月儿冷清的挂在东方的低空,远远躲着县城的喧闹。

时光,总是在幸福的感觉中悄悄的流过。三天里,施咏荷的音容笑貌时时盘旋在许时今的脑海里。

“难道是那碗孟婆汤,我没有喝完吗?那依稀而强烈的记忆,时有时无。咏荷呢,她有没有和我一样的感觉?”

“沾衣欲湿,吹面不寒,公子好闲情。”

“是的,她知道,她一定知道。可是,她对我却是若即若离,为什么?唉,越理越乱了。”

许时今静静听着小桥下的流水,看着野猪中华轿车的灯光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远方。漫声吟道:

云宫岁月复不忆,下走经行几曾追。

净莲舒展羞颜色,笑我痴人胡不归?

“哈伯,佳人远去,惆怅满怀,不如向我说说。”

许时今回头一看,原来是时年。

“唉,你也来取笑我这个可怜人。”

时年微微一笑,说:“施姑娘如幽兰吐芳,气质和美貌还在陈慧殊之上。时年羡慕嫉妒恨啊,今特地来向你请教追女秘诀。咱‘烂柯四友’,无话不能说,你可不能留一手。”

许时今想起陈慧殊,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才忙完事,还没吃晚饭,你陪我到这‘小桥餐馆’随便吃点东西吧。”

两人进餐馆挑了个干净桌子坐了下来,老板拿着菜单过来,时年要了一份白菜饺子、一盘五香凤爪、一碟花生米和一支燕京啤酒。

“刚吃完送别宴,现在不饿吧。喝点啤酒,细细说说你的追女秘诀。”时年倒好茶,放在许时今桌前。

许时今心想:“哪里有什么秘诀,都是前世积来的缘分。不对,这样讲,时年肯定会笑我。我一贯相信科学,怎么说起缘分来了呢?看来,不给时年说点啥,时年不会放过我的。”

许时今不愧是做销售的,脑筋转得特快,于是笑着问:“怎么,莫非你有了意中人了?”

时年:“给你猜中了。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做,才来问你。”

“等等。让我再猜猜,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许时今做了个拈花微笑的模样。

时年一叹:“什么都瞒不过你。清清溪水,浅浅芳草,流动韶华,年年回盼。”

“嗯,清浅流年。初一那年春天,我们一起在这松河边玩,你用青草编了个花环,戴在她头上,说要娶她作新娘子,还叫我们扮轿夫,吹吹打打的,大家玩得好开心。”

时年有些脸热,说:“这么久远的事,你还记得。”

“那可是你第一次娶媳妇。”许时今一脸挪揄,“我还记得,上课时,你坐在她的身后,经常拉她的小辫。”

“菜来了,喝酒喝酒。”时年忙转移话题。

“要说这追女秘诀,我可不能轻易外传。看在‘烂柯四友’的份上,打个折给你,一字一金。”

时年目瞪口呆:“一子一金,比当湖十局还贵啊。”

“哈,逗你开心的。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追女秘诀,唯‘真心’二字。”

“‘真心’我知道啊,可是怎么让她知道我是真心的?”

“写诗。她不是喜欢诗吗?你就写诗,一天十首,感动她落泪。”

时年有些晕了。

“行动要快,来去如风,即使是在蜗角之地,也要挥出圣斗士永不言败的一拳,一招亢龙无悔,击碎暗黑阴云,即可龙翔九天。”

“你是说,‘狭路相逢勇者胜’?”

“对。想爱,就大胆的去爱吧,不必要遮遮掩掩。”

想爱,就大胆的去爱吧,只要付出真心。心儿是永远的琴弦,坚定也执着。

问红尘,来来去去,分分合合,万水千山走遍。天涯路遥,芳草今得见。姻缘早定,缘来是你,却让我寻觅许多年。

第二十章 莫名,我就是喜欢你

许时今坐在电脑前,打开中医师的百度网盘。一个多月,许时今看完了“古棋研究”里的所有心得,而且,父亲留下的古籍典藏也读了个七七八八。因为有参考资料,许时今学起来不算费力,只是一下学得太多,记了个七七八八。现在,许时今准备学习中医师的“家传医学”。

许时今原本对中医没一点兴趣,为了追施咏荷,投其所好是必须的。

许时今看着书桌上全家福相片,父亲的笑容是那么的温暖。

“爸爸,你知道吗?妈妈是喜欢你,才去了那个偏远小镇和你一起教书的。这么多年来,妈妈一直把书橱收拾得干干净净,妈妈心中一直忘不了你。”

父亲眼角的笑意更浓了。

许时今想到时年:“这个书呆子,清浅早就对你有好感了,自己一直不知道。唉,你不去表白,难道要等女孩子来向你表白么?”

许时今一点都不担心时年的事,他相信他教给时年那招‘亢龙无悔’肯定能成功。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施咏荷若即若离的态度,让许时今捉摸不定,心情一直平定不下来。这种感觉很异样,从来没有过的,即使当年追陈慧殊时,也没有今天这般抓耳挠腮的。三天时间里,许时今与施咏荷共下了三盘棋,三盘皆输。

“我愿意用一生的输棋,与你相伴。”许时今喃喃自语。

不过,傍晚送别时,许时今提出下周末去省城玩,请施咏荷作个向导。施咏荷答应了,并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和qq号码,这让许时今很宽慰。

中医师姓风名雪,五代家传中医。清康熙年间,风雪先祖深得大医学家叶天士真传。而叶天士是明李时珍的三代传人,算起来风雪应该是李时珍的第八代传人了。风雪祖上并非人人从医,军阀混战时期,医家珍贵。为躲避战乱,风雪爷爷隐姓埋名,至风雪出世,天资聪慧,爷爷才传了风雪医术,是以风雪祖传医术不为外人知晓。

许时今看了风雪的家谱,才明白风雪家传医术的来历,那是凝聚神医李时珍的医学精华。难怪,中医师风雪,对中医有如此独特的见解。

风雪著《医论》,认为虽有“不识知《易》者不足以言太医”之说,但是中医真正的起源,应该上溯《黄帝内经》。人心善念正,则气通血畅,诸邪不侵,百病皆消。“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人法人道,可成圣人;人法地道,可成地仙;人法天道,可成天仙;人法大道,可超脱生死;人法自然,则与自然长存。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许时今击案长叹,相见恨晚。

学中医,读古籍,和施咏荷通电话,下网棋,成了许时今的主要生活。当然,做做家务是必须。

光阴荏苒,皇天不负有心人。2012年12月15日午后,许时今来到大学校园,牵着施咏荷的手,绕着莫名湖慢慢走了一圈。许时今象个征战胜利归来的将军,享受着行人投来的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施咏荷俏脸微红,在冬日的阳光下,越发显得清纯可爱。

许时今和施咏荷并肩站在湖边的亭子里,湖水清澈见底。一阵微风拂来,湖面荡起细细的涟漪,波光粼粼。施咏荷淡淡的发香,飘在许时今的面上,沁入心扉。

莫名,我就是喜欢你,深深的爱上你。

冬天是美丽的,在白雪皑皑的下面,蕴藏着新的生机。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第二十一章 爽约,世界末日

2012年12月21日,星期五,天晴。

许时今吃完早餐,打开电脑,上不了中医师风雪的百度网盘,提示密码错误。

看来,风雪给他的时间真的截止到今天。许时今是个守信的人,这件事谁也没说,包括施咏荷。许时今查了查电脑硬盘,把下载的中医师的资料全部删除。紧张了两个月,终于可以轻松下来。风雪的家传中医很玄奥,许时今全部看完了,囫囵吞枣,能记得多少,自己也不知道,应付一下美眉还是没问题的。

转到淘宝网上,发现“诺亚方舟船票”卖出的还不少,成为最热卖商品之一。除船票外,包括“诺亚方舟模型”、“末日逃生装备”、“末日t恤”、“末日避难包”等,甚至罐头、压缩饼干、手电筒、纯净水等均被贴上“末日”标签。真是有意思,看来,人们对世界末日的态度更多的是一种精神调节和放松。

“考虑时差,北京时间2012年12月21日下午3点14分35秒才是玛雅人说的世界末日,那一刻,我将和妈妈一起度过。”许时今忽然想起这句话来,于是给妈妈发了一条短信,希望妈妈今天下午能够早点回家。

下棋吧。“幸福牵手儿”冲上弈城,两个小时砍了三个8d,3战3胜。

“呵呵,我变强了,看来站稳8d没问题。”许时今和施咏荷网上下棋老输,眼看就要降级了,这三连胜无疑为他保级注入一针强心剂。这时,看到妈妈回的短信,说期末工作繁忙,要晚点回来。3连胜让许时今兴奋起来,又下了3盘,结果又是3连胜,赢得还比较轻松。“哈,我真的变强了。”许时今一看电脑时间,15:58。“嗯,世界末日终于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那些末日论者应该失望了吧。”

世界末日爽约没来,网上一片吐槽。

许时今看看百度贴吧,又看看各大论坛,网友们的吐槽笑话太有才了,许时今笑痛了肚子。忽然,手机响了,是方华错打来的。

“哈伯,快下来,我就在楼下。”方华错说完就挂了。

许时今心中奇怪,穿好羽绒服,下了楼,方华错的黑色中华轿车果然停在大门口。

“野猪,什么事,不是说好了明天才去省城的吗?”

“不去省城,去烂柯山玉顶,今晚有奇异天象发生,我已经给阿姨说好了。”方华错脸上又浮现蒙娜丽莎的微笑。

“奇异天象,什么奇异天象?”

“银河中心、太阳和地球将连成一条直线,来自银河中心超级黑洞的微观能量释放,将打开时空大门。”

“哈,你也信世界末日。世界末日已经爽约,明摆着这是个笑话嘛。”

方华错一脸认真:“今天不是世界末日,而是地球******的第一天,一个全新开始。”

玛雅人认为,从1992年到2012年,是地球文明的净化期,长历法第4太阳纪在今天结束,地球已经进入了第5太阳纪。玛雅人确实没有讲什么世界末日,是玩娱乐的人渲染了它。

“真理是在漫长地发展着的认识过程中被掌握的,在这样过程中,每一步都是它前一步的直接继续。”已经归零的玛雅文明,我们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走在重新认识它的过程?

第二十三章 平行宇宙

小车驶出县城南门,四十里外的烂柯山,遥遥在望。

“哈伯,说说平行宇宙和量子纠缠。”

“简单讲,宇宙是多维时空构成的,我们生活在四维时空之中。和我们这个时空相临的时空,也有一个地球,地球的上有你有我。但是这两个时空就象两条平行线一样,互不干扰,这就是平行宇宙。而量子纠缠是描述微观粒子即时超距联系的一种状态,打个比方,两个量子就象有心灵感应一样,改变其中一个状态,另一个状态随之改变,无论相距多远。这两种理论假设,最受科幻电影的欢迎。怎么,你迷上科幻电影了?”

“平行宇宙和量子纠缠都是有的,只是不象科学家讲的那样。比如,老百姓讲的阴间,就是一种平行宇宙。如果玉皇大帝住的天宫在高维空间,人类科技探测不到不奇怪。”

“神猪,你在跟我说神话。”许时今笑了起来。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对吧?今晚我将借助奇异天象的神奇力量,打开平行宇宙的时空大门,送你到大清朝乾隆盛世。”

“什么?简直是异想天开!我不跟你玩了,我要回去。”

“多年的老友,这点信任都没有吗?”方花错刹住车,真诚的看着许时今,许时今被感动了。

小车继续向前行驶。

“你知道,最新天文观测发现,宇宙中有转轴,北天的星系和南天的星系围绕这根转轴反向旋转。正好符合周易说的‘天道左旋,地道右旋’的规律。而地球就在转轴上,或者说,地球就是在宇宙的中心位置。科学的新发现,正在证实古人的智慧。”

许时今默默无言,他知道方华错说的是真的。许时今是学天体物理专业的,一直以来,他对现代宇宙学理论也感到有些莫名的困惑。比如,科学家想知道此时此刻太阳表面正在发生的事情,得8分钟以后才能观测到此时此刻太阳表面发出的光;换句话说,受光速的限制,地球上的人永远无法知道此时此刻太阳的状况是什么?同理,科学家永远无法知道此时此刻,一千光年外,一万光年外,十万光年外……等宇宙的状况是什么?就在此时此刻,地球上的人看到的是一千年前,一万年前,十万年前……的宇宙某处的光景。然而,科学家却言之凿凿的给我们描绘了宇宙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无法在同一时间掌握整个宇宙状况的科学家,怎么能描绘出整个宇宙的演化呢?许时今一直想不明白,但是又不敢和别人探讨这个话题,只得麻木的接受教科书上的各种“奇妙”的理论。还有,宇宙大爆炸理论明显和黑洞理论矛盾,这是因为,如果宇宙起源于奇异点的大爆炸,那么,奇异点必定是黑洞,而黑洞是不会爆炸的,只会蒸发。这个矛盾现有的科学理论无法调和,科学家却一直“视而不见”,同时宣称宇宙大爆炸理论和黑洞理论科学,当真奇怪的很。

方华错一边开车一边说:“我们人类地球在宇宙中心,其它时空的地球和我们的地球有类似‘量子纠缠’般的投射联系,时间也不一样,有超前的,也有滞后的;有比我们快的,也有比我们慢的。如果我的梅花易数没推错,这次穿越,你将会是在乾隆十四年(公元1749年),当湖十局之后的十年。你很有机会和范施二圣对弈一局。”

许时今压抑住心里的反感,笑着说:“神猪,如果真能和范施棋圣对弈一局,我愿意穿越。可是,你为什么找上我。时年最爱幻想。你和时年,一个神想,一个幻想,一哼一哈,天衣无缝。”

方华错一字字说:“你眉宇间有一团清气,你就是对的那个人。”

许时今心头一震,猛然想起中医师风雪曾经在飞机上说过这样的话。

方华错换了一种轻松的口吻,说:“时今,我用梅花易数推算,你穿越的时空时间比我们快,我们这的一个小时,大约相当于他们那的一年。在乾隆二十四年,即你穿越十年后,天空将会出现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奇异天象,那时,你就可以穿越回来了。而我们这里,可能天还没有亮。明天早上,我们照常去省城。”

“你眉宇间有一团清气,你就是对的那个人。”

许时今心头一震,猛然想起中医师风雪曾经在飞机上说过这样的话。

“梅花易数?那你太爷爷用梅花易数推算烂柯山泉眼的事,是真的了?”许时今松了一口气,好奇心上来了。

“当然。我就是北宋易学家邵子的第十一代传人。”方华错一脸肃穆。

“嚓”的一声,小车停住了。路边的小木屋,就是方华错给许时今接风的农家饭店。

神秘深邃的宇宙,我们人类究竟认知了多少呢?!

第二十三章 生活里的变脸面具

饭店门开了,老板走了出来。

“方总,您可真准时,饭菜准备好了。”蔡老板一脸谄笑。

“嗯。”方华错点点头,问:“全都是素菜吧,没有沾一点肉腥?”

“方总,您放心。锅碗瓢盆,连菜刀,全部都是新买的,保证不沾一点肉腥。”

“哈伯,吃完饭,我们就上山。”

桌面全是素菜,大白菜、胡萝卜、茄子和豆腐等。肚子饿了,许时今和方华错顾不上体面,大碗大口的吃了起来。蔡老板的农家菜,味道不错。

蔡老板:“方总,饭菜还对胃口吧,我们夫妻亲自选的菜,下的厨。”

方华错:“嗯,不错,还好。”

蔡老板:“方总,听说县里要搞烂柯山风景区,批下来了吗?”

方华错:“应该快了吧,蔡老板,你消息很灵通啊。”

蔡老板:“这件大好事啊,乡亲们等了很久了,都盼望早点开发烂柯山。方总,这风景区一建,我的小店……”

方华错:“风景区会建设小吃一条街,你的店可以搬进去,拆迁补偿和景区管理收费不用担心,绝对对得起父老乡亲。”

蔡老板:“谢谢方总,谢谢方总,您真是我们烂柯山的大财神啊。”

方华错:“不过,有个要求。小吃街的食品一定要绿色环保,有污染的一律不得进入。”

老板:“那是,那是。您知道,北田用污水种出来的大米,我们都卖到外边去了。给您二位做的饭菜,全是南田种出来的,那大白菜是我自己家田地里的。”

许时今一听这话,不由皱了一下眉头。

吃完饭,方华错从车上取下一个背包,和许时今上山去。

“喂,老公,你说,这么晚这么冷的天,他俩上山干啥?准备在山上过夜吗?”老板娘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

“你懂啥,人家是干大买卖的,要做大事的。要是我俩上山,那是脑子出了问题。人家方总上山,那是,那是高瞻远瞩,为人民服务。听方总的话,给方总看好车。这烂柯山风景区要建立起来啊,我们的好日子就到啰,儿子上大学的费用也不用愁啰。”老板站在窗边目送时年方华错和许时今消失在山路上。

“哈伯,建风景区的事,省里已经批下来了,市里准备安排一个副市长,专门跟进这项工作。这个副市长,好象是兰钰老婆的姑父。”

“好象?”

“嗯,你舅舅没明说。还有,县委正讨论成立烂柯山文化遗产考察工作小组,你舅舅担任组长,兰钰和时年都是小组成员。”

“哦。”深浸在个人世界里的许时今,没想到两个月内发生了这么多事。

“哈伯,你舅舅是个好官,为风景区的事没少跑。这些年来,你舅舅为乡亲做了很多实事,而且两袖清风。”

“哦,我舅舅不是经常借你的天籁车去市里开会吗?”

“哈哈。那算啥,穷家富路,你舅舅书生一个,有点爱面子。不过,你舅舅不会开车,是我安排司机送你舅舅去的。而且,你舅舅就借了那么一次,运气不好,给人砸了车。”

“车修好了吗?”

“修好了,现在停在公司里。只砸坏了车窗,损失不到2万元,现在等着保险赔呢。过完年,你就来公司上班,做副总,专管营销,年薪十万,奖金年终另算,天籁车归你开。怎么样?”

“这条件太好了,我经受不起。”

“给你十万,你会给公司赚回一百万,可能更多。哈伯,我相信你,好好做。别穿越后,舍不得回来,留在大清。”

“怎么会呢?和范施二圣对弈之后,万事皆休,我就回来。”

“哦,这样最好。”方华错脸上又浮现蒙娜丽莎的微笑。

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在五彩斑斓的说话中,真的假的,做到做不到的,有心无心的,给我们带上了形形色色的面具。也许,正是有了这些形形色色的面具,生活才会变得如此捉摸不定。

第二十四章 实证,是科学还是荒谬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玉顶已经在望。方华错背着包,走在前面,不见疲劳,许时今有点吃不消了。方华错看了看手表,还不到7点,说:“歇会吧。”两人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冬天的夜色是美丽的。天空万里无云,星光闪烁,初九的月亮微微凸起,洁白的月光温柔的笼罩着大地,县城万家灯火,一片辉煌,象镶嵌在大地上的一颗宝石。白雪,宛如一层轻纱,把烂柯山围裹起来,明与暗交错着,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哈伯,昨天晚上,我看见时年和清浅在逛街,神情很亲密。时年这小子行啊,把我们班的班花搞定了。”

“这下好了,咱们‘烂柯四友’可以向无妻徒刑说no了。时年书生气太重,清浅正好可以磨磨他。”

“你不了解时年,他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死读书的人,有思想,有见地。‘烂柯四友’,我看不透的就是他。”

“你对时年评价这么高,他一定拿你当知音。神想加幻想,等于……”

“等于奇思妙想。”方华错接过话说,“一杯水,用天燃气烧开了,你不知道。然后你做了个实验,用电热壶烧开一杯水。于是,你得出结论,嗯,这杯水是用电热壶烧开的,我用实验证实了。从逻辑上讲,对吗?”

许时今愣住了,他从来没有从逻辑方法论上思考过实证科学研究方法,在他的思维中,能用实验证明的理论就一定是对的。能用实验再现的现象,就只能从实验中进行解释吗?难道就不会是其它的原因造成的吗?比如,坐飞机能到北京,坐火车也能到北京,为什么非得说人是坐飞机去的北京呢?从逻辑方法论上讲,实证科学应该穷举完所有的可能后,再给出正确答案。显然,这是做不倒的。已经被实验证实的理论,再被从新认识,科学中比比皆是。

“你是想说,人是神造的,对吧。别忘了,科学并没有证实神的存在。”

“但是,科学也没有证实神不存在。”方华错笑咪咪的说,“现代科学的新发现,正在证明古老的智慧是正确的。”

“神猪,你能让我穿越,我就相信你。”许时今有些生气,觉得方华错在玩自己。

方华错看着遥远的星空,说:“我们生活在我们的时空中,还有多少时空是人类所不能了解的。人类,在浩瀚的宇宙中,实在太渺小了。哈伯,有没有神,很快就能够得到证明。起来,我们走吧。”方华错面上又浮现了蒙娜丽莎的微笑。

走了十多分钟,山上风景忽然一变,气温升高,积雪消融,水流潺潺,石缝边竟然长出了野花和小草,犹如步入仙境一般。许时今惊异起来,脱去羽绒服,问:“喂,神猪,怎么回事?”

方华错有些激动:“天垂象,地成之。梅花易数,诚不余欺也。”

方华错加快步子,向玉顶跑去。许时今紧紧追赶上来。

见,即信;不见,即不信。这是常人思维最大的障碍。“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成了真实的谎言。

玄学,悬矣。

第二十五章 预言,应该怎么解读

玉顶,烂柯山最高峰,方圆数百米。

方华错和许时今跑上玉顶,大吃一惊。眼前寸雪不沾,一潭玉池水水平如镜,月亮静静躺着,旁边一株山桃花争芳吐艳。严寒之夜,玉顶居然春暖花开了。

方华错激动不已:“时空大门终于打开了。”

许时今:“神猪,怎么回事?”

方华错:“银河中心超级黑洞的微观能量,已经打开了时空的大门,玉顶就是通向另外时空的入口。你看,另外时空的能量泄漏过来,竟然使玉顶春暖花开了。”

许时今看看临近的几个小山头,白雪积重,不由得相信起来。

方华错继续说:“哈伯,你知道百慕大三角很神秘,有不少飞机、轮船在那失事,科学家对此解说纷纭。一般来讲,不同时空之间的间隔是比较严密的。而在百慕大,由于海底山势的缘故,聚集了宇宙能量,加上大洋暗流的扰动,使那里的时空变得不稳定,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时空大门就会打开,飞机和轮船瞬间就会进入另外的时空里。这就是百慕大之谜的根本。”

许时今头脑有些混乱了,问:“什么,你说海底山脉走向会改变空间能量,这也太扯了吧?”

方华错一脸严肃,仿佛大学教授在作学术报告:“空间能影响能量,这在科学上已经被证实了,只是科学家没有想到百慕大的海底会是这样的。你知道透镜能会聚或分散光线,宇宙时空弯曲也会改变宇宙能量的流向。而在风水学中,这样的例子就太多了。给你扯点八卦,金字塔的内部空间能改变能量,使里面某处特别保鲜,所以古埃及人就把法老的尸体放在那里。还有诸葛亮的八卦阵能困住东吴大将陆逊,都是八卦阵内的能量异常产生的作用。当然,要想做出八卦阵来,除了有大智慧,还得选择合适的地形。总之,空间形状能影响宇宙能量,这是无庸置疑的。我们中华传统中最精华的部分,就象中医一样,已经遗失了。”

许时今混乱的思绪开始理清了,默默的想着。

方华错打开背包,换上一身道装,双手托举拂尘,向东跪下:“梅花易数第十一代传人方华错向历代祖师叩首。”咚咚咚,连嗑了十个响头。

方华错站在许时今面前,一副仙风道骨:“哈伯,我知道你心中充满了疑问,还有点时间,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回答你。”

许时今沉吟一下:“用梅花易数可以推算宇宙变化规律,那么,社会兴衰,个人成败,是不是一样可以推算?”

“是。人有命运,所有人的命运就组成了整个社会的命运。中外历史上留下的著名预言,目的是警示世人,顺天而行。”

“警示世人?”

“你知道诺亚方舟的故事,人心变坏了,上帝发大洪水灭世,只留下了诺亚一家好人。当万物沦落为刍狗之日,就是天地不仁之时。而诺亚方舟,在2010年已经被找到,香港考古团队在北京举行了新闻发布会。这件事情的出现,不简单。”

“你是说,大洪水又要来了?”

“没有。其实,除了神在管人外,魔也在管人。神启迪人的善心,而魔蛊惑人的恶念,就看人心怎么动。现在社会上,有些人为了一点小利什么坏事都敢做,这样的人,就是把心交给了魔。”

西方有个传说,人用灵魂和魔鬼做交易,魔鬼就给人富贵。

“你是说,魔鬼已经全面的来了吗?”

“是。法国预言家诺查丹玛说,1999年7月,为使安哥鲁亚王复活,恐怖大王将从天而落。从那时起,魔鬼就全面的来了,魔乱人心。”

许时今想起社会种种乱象,形忧于色。

“但是,魔乱人间不是为了毁灭人类,而是使安哥鲁亚王复活。安哥鲁亚王是谁,我不知道。祖师邵子在《梅花诗》预言中最后一节讲了,‘寰中自有承平日,四海为家孰主宾。’所以,不用担心,根本就没有什么世界末日。只是,妖魔必将清除。”

“怎样清除?”

“天垂象,地成之。你注意到没有,现在流行一个词——正能量。我感觉到,地球已经被一种强大的正能量包围着,正能量从微观中来,一旦进入我们这个时空,地球将被彻底净化,善人归善果,恶人归恶果。”

耶稣有句名言——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那么,撒旦的是不是应该归撒旦呢?

第二十六章 穿越,在******的第一天

许时今抬头看了看夜空,星光点点,美丽而遥远。不管人怎么想,玄奥莫测的天道,无所不在的默默运行。

清朝末年,李鸿章热心于洋务。有一次,他问一个下属什么叫抛物线,下属讲了一大通后,李鸿章仍是不懂。那个下属急了,说:“李中堂,你撒不撒尿,撒尿就是抛物线啊!”李鸿章一下子大笑明白了,幽默的说:“各位,庄子说‘道在屎溺’就是指这个啊!”

空气忽然波动起来。

方华错:“时空元开始变化了,哈伯,我们准备开始,你坐在我对面。”

地面放在两张蒲垫,方华错闭目端坐在一张蒲垫上,神情肃穆,面前摆着一个太极图。许时今在对面蒲垫上盘膝坐下。

方华错:“时空元正在变化,月上中天,就是你最佳穿越时间。”

“时空元?”

“对。可以理解为你们物理学中讲的普朗克常数。”

“我还有一个问题,穿越后,我会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你先说说,好有个准备。”

“你喜欢的,不喜欢的,都有可能遇到。至于会发生什么事,年代太久远,细节推算不出来。能够确定的是,有一场严峻的考验等着你,只要你记住‘推己及人’,就能闯过。另外,你不能改变历史,否则,两个地球间的缠绕联系就会被打破,你就再也回不来了。第三,在乾隆二十四年,即你穿越十年后,天空将会出现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奇异天象,那就是你穿越回来的时间。如果你错过了,也会永远留大清,因为玉顶时空大门在那一刻之后将永远关闭。”

“日月合璧,五星联珠,我怎么回来?”

“自有高人相助。”方华错脸上又浮现蒙娜丽莎的微笑,“就怕那时,你舍不得回来。”

许时今欲待说话,方华错拂尘一挥,一脸严肃:“闭目,静心,调匀气息。”

许时今头脑里万马奔腾,哪里静的下来。方华错站起身来,将右手掌放在许时今的头上,嘴里念念有词。许时今觉得杂乱的思想开始平息,灵台渐渐空明。

月上中天,方华错挥舞几下拂尘,一下打在许时今天灵,轻喝一声:“去吧。”

许时今忽然看见双眉间出现一个太极,顺时针快速旋转着,一股暖暖的热流从头顶涌进,通透全身,身体围着一层淡淡的光,整个人向前飞了起来,一头扎进黑暗之中。

“你眉宇间有一团清气,你就是对的那个人。”“你喜欢的,不喜欢的,都有可能遇到。”

爸爸、妈妈、舅舅、施咏荷、陈慧殊、烂柯四友还有风雪等等,音容笑貌走马灯似的从脑海中掠过。

前面出现一个亮点,许时今向着亮点急速飞去。亮点越来越大,光芒越来越强。许时今觉得整个身体发生着剧烈的生化反应,说不出来的难受。蓦地,光芒大盛,比亿万个太阳还亮。许时今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成了。”蒲垫上一堆衣服,是许时今留下的。方华错舒了一口气,接着说,“哈伯,忘了告诉你,只有生命才能穿越,你光着屁股,千万别掉在大街闹市。无量天尊。”方华错的脸上又浮现了蒙娜丽莎的微笑,坏坏的。

方华错看向远方,星光闪烁依旧,县城繁华依然。真是一个美丽的冬夜。

穿越后的许时今会遇到哪些人?发生什么故事?他会留在大清吗?《大清小事》卷一《人在囧途》完,请继续关注卷二《浪子回头》。

一 洞房夜新郎落泗河 芦苇边道长救故人

清乾隆十四年,六月,常州府江阴县青旸镇。

天空阴沉,细雨朦朦,泗河水涨,芦蒿湿重,落花遍地。

“少爷——”苍凉沙哑的声音在冷风中飘荡。一个老叟,撑着雨伞,沿着河岸蹒跚而行,后面跟着两个随从,一胖一廋。

一株老柳树,无力的垂下柳条,任凭冷风吹来荡去。老叟手扶着树干,望着河水滚浊,满脸悲苦。

胖子道:“许叔,我等沿河搜寻,已经七日七夜,连件衣服也没瞧见,怕不成……”瘦子在后面拉了拉胖子的衣衫,胖子便住口不说了。

老叟慢慢转过头来,道:“七日来,雇佣泗河所有船只,打捞未果,只怕泗河水已将少爷冲入长江了。张仁,你说的话老朽何尝不知?老朽受范家累世大恩,无以为报,今番就不拖累你们了。你和李义,回去禀报老爷,就说老朽无用,有负所托,无颜面见老爷。”

张仁和李义互看一眼,张仁道:“许叔,小的一定把话带到。天冷雨凉,您要多多保重。”

李义道:“许叔,天色不早了,您可先寻一家佃户歇着。小的和李义回禀老爷后,就来接您。”

许叔摇摇头,轻轻挥挥手,道:“去吧。”

“张仁哥,许叔一心为主,真是难得。我们兄弟俩这几日风餐露宿,没少受罪。你说,咱少爷大喜日子,不洞房花烛,半夜跑到花船上喝花酒,却是为何?”

“李义弟,这你就不明白了。听说这花船的主人是绣琴,出扬州,下苏州,参加江南花魁会之苏州专场——八月桂花香。这绣琴姑娘啊,色艺双绝,名头不亚于当年‘秦淮八艳’,连范施二位棋圣都为之倾倒。绣琴姑娘的花船一靠岸,咱江阴县一下沸腾了。那些文人雅士自诩风流,这个热闹断不能少。少爷跟过去,不就是图个热闹嘛。”

“张仁哥,江南盐商合伙搞的这个江南花魁会,齐集金陵、扬州和苏州三大花魁。上个月,在扬州专场——芍药醉红独自芳,扬州醉月画舫绣琴姑娘不负众望,以诗棋胜出,听说施棋圣出力不少。绣琴姑娘再好看,少爷也不能在洞房之夜丢下新娘子,自个跑了。”

“嗯,听说少爷是受了少夫人的气才跑的。”

“少爷受少夫人的气?玩笑吧,这少夫人就是少爷硬娶过来的。咱少爷平时作恶乡里,怕过谁呀?这次掉河里,还有乡亲私下里拍手叫好呢。”

“唉,我也不明白。范老爷大善人一个,怎么养个儿子这么不肖啊?!要不是范老爷罩着,乡亲们早告到官府了。”

“张仁哥,我们两家都受范老爷大恩,范少爷的事还是不说的好。范老爷大病在身,咱们回去怎么向范老爷禀报啊?”

“照实说吧。范老爷夫人早逝,就这么一个独子,这几年没少操心。天佑善人,但愿范老爷能顶得住。”

张仁和李义越走越远,消失在乡间小道上。

许叔扶着老柳树,良久不语。忽然,许叔向河叩首:“河神爷,您既然收走了少爷,老朽也不想活了,求您也收下我吧。”

许叔站起身来,脱下鞋子,放在岸上,走向河里,忽听一声:“老人家,且住。”许叔转过身来,只见芦苇荡里一个人影晃动,“呯”的一声,摔在水里。许叔赶紧跑过去,只见一个后生赤身裸体,爬在水里,一动不动。许叔抱起后生头部,惊喜交集,老泪纵横,喊道:“少爷,可找到你了,苍天有眼啊。”

“许叔,找到少爷了?!”

许叔转过头来,却是张仁和李义,两人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急跑回来的。许叔道:“快,快,把少爷抬上去。”三人七手八脚的把范少爷抬上岸,李义打开随身行囊,取出面巾,将范少爷擦拭干净,穿上衣服。说来也巧,此时天停了雨,阴云散去,太阳在西边露了出来。

范少爷脸色苍白,身体冰凉,气息微弱。许叔道:“张仁,你胖,抱紧少爷暖身。李义,你速去附近农家,寻一辆牛车来,车上要有干草和被子。”

远处,歌声响起:“世人只道神仙好,金屋藏娇忘不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黄梁一梦万事了。黄梁一梦万事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金屋藏娇忘不了,世人只道神仙好。”歌罢,一个道人立在范少爷身前。

许叔一激灵,忙向道人跪倒:“求道长救少爷一命,大恩大德,永不敢忘。”

道人弯下腰,扶起许叔:“你家少爷乃是大富大贵之人,命不该绝,贫道今特来助他度过此劫。”

许叔连声称谢。

道人看了看范少爷,在其胸腹间一阵敲打,一把拧起双腿,上下一抖,范少爷“啊”的一声,口鼻耳流出许多水来。道人放平范少爷,道:“你家少爷浸泡水中时日太长,水积于脑腹。今水流出,已无大碍,养好身子即可。”

许叔道:“道长大恩,不敢言谢。河水冰凉,浸泡七日七夜仍能生还,足见上天有好生之德!”

道人微笑道:“此水名‘情’,非河水也。范家平时多行良善,始有今日之果。”

许叔道:“敢请道长仙号?”

道人一拂袖袍,朗声道:“贫道一觉,与你家少爷原是故人,今有两句诗送与你家少爷。‘欲入平湖温柔梦,直向扬州观风景。’”

“世人只道神仙好,金屋藏娇忘不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黄梁一梦万事了。黄梁一梦万事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金屋藏娇忘不了,世人只道神仙好。”歌声远去,道人亦远去。

张仁悠悠神往,道:“真仙人也。许叔,你说这道长的两句诗是什么意思?”

许叔摇摇头,道:“不知,少爷应该知道吧。对了,张仁,你不是和李义回府了吗?怎么又跑来了?”

张仁答道:“半路上我们忽然想起,怕您有什么不测,所以就跑回来了。”

“原来如此。”许叔点点头,心想,“这张仁和李义,倒也忠义。”

村道拐弯处,李义驾着一辆牛车,赶来。

许时今换身豪门恶少 陈慧殊冷脸服侍夫君

许时今忽冷忽热,全身上下说不出来的难受。

钱世仁站在门口,一脸讥笑:“对了,我和殊殊的婚宴定在2012年12月21日,蓝色之梦大酒店,你如不死,欢迎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殊殊。”许时今大叫一声,坐起身来,汗湿衣衫。眼前景物骤变,红色的被子上绣着鸳鸯戏水图。

“少爷,您醒了。”许时今抬头一看,一个老叟站在面前,清朝装扮。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少爷,我是许叔啊,这是您的新房。怎么,不记得了么?”

“许叔?新房?我结婚了吗?”许时今左右打量,屋子里古色古香,清代家具,披红挂彩,的确是一间新房。

“少爷,这几天您一直在说梦话。刚才周大夫说了,少爷您要好好休息,以免伤了脑神。”

“你喜欢的,不喜欢的,都有可能遇到。至于会发生什么事,年代太久远,细节推算不出来。能够确定的是,有一场严峻的考验等着你,只要你记住‘推己及人’,就能闯过。另外,你不能改变历史,否则,两个地球间的缠绕联系就会被打破,你就再也回不来了。第三,在乾隆二十四年,即你穿越十年后,天空将会出现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奇异天象,那就是你穿越回来的时间。如果你错过了,也会永远留大清,因为玉顶时空大门在那一刻之后将永远关闭。”许时今清醒过来,刹时记起方华错的话。“原来,我已经穿越到了大清。神猪的梅花易数确实了得,不过,这穿越的苦头吃得太大,回去可不能轻绕他。”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不会脑子伤着了吧。”许叔看许时今沉默不语,有些着急。

“我真的是你家少爷?老人家,您再看看,可看清楚了。”

“少爷,你就是我们范家的少爷啊。音容相貌,一点不差,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头发短了,想是被河流里的树枝卷扯断了。少爷,您可别是脑子进水,忘了前事了。”

“要不要承认自己是范少爷呢?”许时今有些犹豫不决。

“许叔,少爷的人参汤煲好了。”说话间,一个素衣女子端着托盘,碎步走了进来。许时今一见这素衣女子,惊得目瞪口呆。

“少奶奶,这种事,吩咐下人端来就是了。”

素衣女子面无表情,将人参汤送床前,道:“少爷,请渴汤。”

许时今不答,只是痴痴的看着素衣女子。

许叔咳嗽一声,道:“少奶奶,我来吧。”

素衣女子将托盘转给许叔,转身欲走。许时今叫道:“殊殊,真的是你,你别走,好么?”素衣女子身子一震,略一迟疑,低头走出门外。“殊殊。”许时今挣扎着下床,却手脚乏力,连人带被,从床上滚了下来。

“哎呀,少爷,您这是,别动了,小心身子。”许叔忙放下托盘,扶起许时今。

许时今喘了一口气,道:“许叔,殊殊,不,刚才那女子,是谁?”

“少爷,是您十天前过门的媳妇,陈家大小姐。”

“陈家大小姐,可是陈慧殊?”

许叔点点头,道:“少爷,看来您还没有完全恢复记忆。来,先喝了这碗人参汤。”

许时今定下神来,一边喝汤一边寻思:“看来,我在这一世的身份是范家少爷。只是,他们为什么一口咬定我就是范少爷?那个真的范少爷,在哪?还有殊殊,竟然是我这一世的媳妇,却对我冷若冰霜,奇怪。要弄清这些事情,也只好冒充范少爷的身份了,走一步是一步。那个真少爷,还有你们范家的人,将来可别怪我。”许时今转念一想:“那个真少爷,不就是我吗?一个前世的我,一个今世的我,撞在一起,不知会发生什么荒诞不经的故事,太有趣了。”许时今想到乐处,笑出声来。

许时今喝完汤,将空碗递给许叔,道:“许叔,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你给我说说家里的事吧。”

“少爷,咱范家是江阴大户。自太爷起,虽诗书继世,却不应举,不为官,以生意起家。令尊范老爷将生意经营的红红火火,大江南北东西,都有咱们范家的客户。令堂李氏,与少夫人母亲缪氏,也就是少爷岳母,是远亲。少爷九岁那年,夫人病逝,临终前嘱托老爷好好照顾少爷。老爷唯少爷一个独子,恐委屈了少爷,不再续弦。近几年来,老爷身子骨不大好。少爷,您要多尽孝道,别再让老爷伤心了。”

许叔一番话触动许时今的心事,一世丧父,一世丧母,两世为人,都不得家庭美满。哎,正应了那句话----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

“少爷,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把现在的事做好。《三字经》说‘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少爷莫失莫忘啊。”

“‘百善孝为先’,许叔,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难道我以前不够孝道吗?”

“‘百善孝为先’,说的好,少爷,你可一定要说到做到。”

“‘人无信不立’,我本来就是个大孝子。”许时今有些不悦。

“咳,咳,少爷,是‘民无信不立’吧。少爷能改邪归正,实是范家之幸。”

许时今心生惭愧,暗想:“不要再把什么21世纪的名词弄到18世纪来了,可得注意。这许叔说什么‘改邪归正’,坏了,不会这个范少爷是个大坏人吧?不理了,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许叔,麻烦你请少夫人来一下,我有话对她说。”

“你有什么话要说?”陈慧殊站在门口,阳光下尤显得的身姿婀娜,人美极,也冷极。

许叔识趣的退下了。

三 陈慧殊被迫退婚 许时今大清认父

陈慧殊缓步走到床前,冷若冰霜。许时今慑于气势,一时间嗫嗫嚅嚅,不知说什么好。

陈慧殊秀眉一挑,转身欲走。“殊殊,”许时今一把抓紧陈慧殊的手,哀求道,“你别走,我想和你说说话。”

陈慧殊一甩手,没挣脱,急了,道:“你有话就说,抓住人家手腕干嘛,别忘了你赌注。”

许时今松开手,喘口气,道:“好,你不走,听我说。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我们之间有什么赌注?”

“你,你是真不记得了?”陈慧殊神色缓和下来,上上下下打量许时今,忽地一脸凄苦,道,“要是真不记得,倒是一件好事。”

“殊殊,我知道是我不好,对不起你,我发誓,我改过,我一定改。”许时今情急之下,仿佛回到2012年,再次见到陈慧殊。这番话隐藏在他心里很久很深了,没想到在乾隆十年说了出来。

陈慧殊靠在床沿,放声大哭。这一哭,倒把许时今哭明白了。许时今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我是范少爷,不是许时今。”转念又一想,“哎,我可不能对不住施咏荷。这下真乱了,我到底是许时今还是范少爷?”陈慧殊秀肩耸动,哭得十分伤心。许时今心中不忍,一咬牙,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既然穿越到了大清,那就真真切切做一回范少爷吧。

“殊殊,以前的事过去了,从现在开始,一切都是新的,我们从新开始,好吗?”

陈慧殊抬面头来,珠泪盈面,尤显得楚楚可怜,道:“从新开始,我们之间还能从新开始吗?你毁了我的名节,自我嫁入范家时,我的心就死了。”

“我毁了你的名节,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别装傻,若非你阴谋诡计,软硬兼施,逼迫钱家退婚,又欺负我娘家无人,我,我,我又怎么会嫁入范家?!”

“到底怎么回事?我真得不记得了,殊殊,你告诉我。”

陈慧殊“哼”了一声,阴沉着脸,不答。

“殊殊,就算我做的不对,可你是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嫁入范家,怎算毁了你名节?”

陈慧殊气极,道,“我们江阴忠义之人,最重名节,自古烈女不嫁二夫,你真是忘八。”说完,陈慧殊掩面跑了出去。

“‘忘八’,王八?我是王八蛋。”范少爷苦笑,心想,“毁约退婚,这在21世纪,算个什么事?”

第七天清早,范少爷醒来,觉得浑身充满了活力。在床上躺了七天,身子骨反而有些酸痛,做人还是安逸不得。范少爷站在屋门口,看见陈慧殊正在庭前花圃修剪花草,人美花娇,煞是好看。大清的空气好的不得了,清新入肺,范少爷做了几下深呼吸,很惬意。

许叔走了过来,道:“少爷,盥洗干净,请拜见老爷。”

“我爹,他身体还好吧。”

许叔点点头,道:“自少爷醒来后,老爷的病情渐有起色,今天已能下床走路了。”

范少爷洗漱更衣,跟随许叔面见范老爷。范老爷住在后堂北院,此时正坐在太师椅上,品着香茶。范少爷低着头跟着许叔,跪在范老爷面前。

“逆子,你知道为父为何给你取名范昭,字无尘吗?就是希望你德昭天下,一尘不染。你竟忤逆父意,作恶乡里。为强娶陈家小姐,你雇使地痞无赖散布流言,迫使钱家退婚;又乘陈家危难之境,逼迫陈家小姐出嫁;为父不依你,你便以死相逼。唉,我范家不知哪一世做了什么缺德事,竟然出了你这么个恶人。你落水七日,这是上天对你忤逆不道的惩诫,再不悔改,大祸还在后头。唉,也怪为父,自你娘过世后,对你过份溺爱,你才会变成今天的这个样子。”

范老爷说到伤心处,哽咽难言。

范少爷低着头,不敢出声。

许叔道:“老爷,少爷真心知错了。老爷和少爷,大病初愈,当以身子为重。”

范老爷抹去眼泪,脸色凝重下来,道:“昭儿,你可知道我们范家虽诗书继世,却不举不仕,是何原因?”

范少爷摇摇头。

范老爷一字一字道:“你抬起头来,为父告诉你。”

范少爷慢慢抬起头,大吃一惊,眼前的范老爷形容清瘦,双目有神,和许时今书桌上摆放的父亲遗像一模一样。“爸爸。”许时今扑了过去,一把抱住范老爷的脚,眼泪涌了出来。范老爷轻轻抚摩许时今的头,柔声道:“可怜的孩子,脑子还没有完全好啊。”

许时今如遭雷击,哭声顿止。

范老爷捧着许时今的脸,一脸慈祥,道:“痴儿,你若真能悔过,全我范家门风,实我范门之幸!”

许时今哽咽道:“父亲,我改。”

范老爷笑了,道:“好,好。昭儿,我们范家实为江阴抗清三公阎应元阎公之后。当年你太祖爷阎公任江阴典史,为抗拒朝廷剃发令,率六万义民,面对二十四万清军铁骑,两百余门重炮,困守江阴孤城八十一天,使清军连折三王十八将,死七万五千人。城破之日,义民无一降者,幸存者仅老幼五十三口。阎公被俘后坚决不向清廷贝勒下跪,被刺穿胫骨,血涌沸而仆,英勇就义。你太爷与书童,即你许叔的爷爷,年龄尚幼,得村民相救,幸免以难。为躲避朝廷追查,不得已,你太爷改姓为范。故江阴虽文风卓盛,不应举,不为官,原因在此。”

不料祖上还有这样的壮烈故事,范昭有些热血沸腾了。

“昭儿,匹夫志不可夺。人立于世,名节最重。今你有悔改之心,善莫大蔫,昔有周处除三害,今有范昭洗旧尘,不失江阴人杰。昭儿,你许叔虽为范府管家,但许叔家爷与你太爷出生入死,同甘共苦,一起创下这份家业,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要视同范氏长辈。”

“是。”范少爷靠着范老爷的膝头,有了儿时依偎在父亲怀里的感觉,幸福、快乐、安心。

四 范少爷赌棋生波澜 陈慧殊抚琴诉心声

月上柳梢,范昭静静立在庭院里,思潮起伏。上午,范老爷带着自己给范母牌位上香时,发现范母的画像和许母一模一样!一家人,两世亲缘。世界很大,有时却真的很小,“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缘份,真是奇妙的东西。西厢灯亮,竹影下,木窗里,陈慧殊正在看书。范昭回忆范老爷白天所言,暗道:“陈慧殊乃大家闺秀,其先祖陈明遇陈公,与我范家先祖阎应元阎公,还有毁约退婚的钱家先祖冯厚敦冯公,被誉为江阴抗清三公,江阴因之而称义城。三家后人原本肝胆相照,风雨共济,却因范少爷仗势抢亲,彼此心存芥蒂,这隔阂什么时候才能消去?真是难煞人矣。我在范母灵位前发誓要洗心革面,弥补过失,我该怎么办呢?”

范昭想着,不觉走进西厢房。

陈慧殊放下书本,沉着脸,道:“少爷,你进来前也不问一声?”

范昭陪笑道:“殊殊,我们拜了天地,是夫妻了,古言妇有‘三从四德’,我们应该相敬如宾才是。”

陈慧殊冷冷道:“妇有‘四德’,君有‘百行’,且问少爷具几行?”

范昭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陈慧殊又道:“老爷上门提亲时,亲口应允,待我嫁入范家后,我的事由我做主。花烛之夜,你又输了赌注,今生你我缘份至此,别再心生妄念。”

“什么赌注?”

陈慧殊秀目一扫范昭,看范昭一脸老实,叹道:“看来,你是真的忘了。那晚,你与我赌棋,你输了,便不能碰我。”

“哦,什么棋?我不信我会输给你。”范昭来了豪兴,心想,“我堂堂yc8d,岂会输你一个深闺女子。”

陈慧殊一言不发,取出棋具,在棋盘一角摆好棋子。

“金柜角?!”

“对。”陈慧殊点点头,道:“你三次解题都失败了,所以输了赌注。”

“金柜角看似简单,实际上变化繁多,即使职业棋手也头痛。马晓春说,谁能把金柜角完全搞清楚,有职业七段水平。范家少爷怎么能解呢?”范昭有些忿忿不平,脱口而出。

“马晓春是谁?职业七段又是什么?”

范昭想了想,道:“马晓春是日本围棋顶尖高手,职业九段。职业七段是日本围棋棋士高水平的一个标志,相当于我们大清国三品。”

“马晓春,他是天朝人吗?怎么去学东瀛围棋?”

“这个,马晓春是浙江嵊州人,为了赚日本围棋的钱,他就学了日本围棋了,可能马晓春觉得日本围棋好赚钱吧。”

“哦,日本人围棋下得怎么样?日本棋圣和我大清棋圣相较,谁更厉害些?”

“没下过,不好说。”

陈慧殊想了想,道:“马晓春说金柜角要日本职业七段水平才能弄懂,而我大清朝寻常茶楼坐镇棋手,都识得金柜角的变化,日本国的职业七段,只怕只有我大清朝四品五品实力吧。如此推来,日本棋圣大约相当于我大清国二、三品。不过,我只听闻范西屏和施襄夏等国手的大名,你说的马晓春,从未听人说起,想是你在糊弄人。”

“这个,我也是道听途说,不足为信。”范昭急转话题,道,“殊殊,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既为范家媳,总得为范家留下香火吧?”

陈慧殊脸色复冷,道:“范家业大,还用担心这个么?你可以纳妾,还可以……还可以休妻另娶。”

范昭见话成僵局,于是闪动灵机,道:“殊殊,你说我用阴谋诡计逼你嫁入范家,是为‘忘八’,对吧?”

陈慧殊秀眉一挑,面露不屑,道:“怎样?”

“洞房之夜,我已是酩酊大醉,你却与我赌棋,是否有失光明正大?”

陈慧殊一愕,喃喃道:“我倒没想到这层。”

“所以,不光明不正大的赌注,应该无效!陈大小姐,你说呢?”范昭得意起来,笑嘻嘻看着陈慧殊。

陈慧殊脸色有些苍白,道:“那你想怎样?”

“再赌过,十番胜负。”范昭盯着陈慧殊的秀目,一字一字道。

“好。如果十番棋后,胜负仍未定呢?”

“再加三盘。”范昭得计,喜形于色,暗道:“朝夕相处,我不信你不会爱上我。”

“秋儿,泡上香茶,我与少爷决战十番。”

“是,小姐。”

“慢。”范昭道,“殊殊,我身体刚刚恢复,此时不宜决战,且容我些时日。另外,你须得助我恢复脑力。”

“怎样助你。”

范昭眼珠一转,见书桌边有一张瑶琴,道:“这几日来,身心疲累,若能聆听佳人琴音,怡神舒脑,定可事半功倍。”

陈慧殊道:“琴有七不弹,闻丧者不弹,奏乐不弹,事冗不弹,不净身不弹,衣冠不整不弹,不焚香不弹,不遇知音者不弹。我怎能抚琴与你。”

范昭道:“琴者,雅器也。然,能治病救人,神农氏亲尝百草,以善感天。小姐洁身自好,何必囿于一器哉!”

陈慧殊偏着头打量一下范昭,道:“你变了,范家少爷以前不是这样的。”

“哦,那是变好,还是变坏?”

陈慧殊略一迟疑,摇头道:“弄不清,你似乎长了见识,但是言行却少了规距。”

“我若洗心革面,从新做人,你会原谅我吗?”

陈慧殊娇躯一颤,珠泪滚了下来,垂下螓首,轻声道:“不知。”

“看你,又哭了。”范昭上前,抬手欲拭去陈慧殊面上的珠泪。

陈慧殊急退一步,道:“不可碰我。”

范昭轻叹一声,默默无语。

“小姐,还抚琴吗?”秋儿问道。

陈慧殊点点头。

瑶琴,相传为伏羲氏所造,取树中良材梧桐的中段做成。其树必高三丈三尺,截为三段,上段声音太清,下段声音太浊,只有中段,清浊相济,轻重相兼。后再把此木漫在水中七十二天,择吉日良时,凿成乐器。最初,此琴有五条弦,外按金、木、水、火、土,内按宫、商、角、徵、羽。后来,周文王添弦一根,称为文弦,周武王又添弦一根,称为武弦。因此,又称文武七弦琴。

江南烟雨,如水墨泼染,一湾绿波,一叶扁舟,笛声过,桃李杏红,谁家牧童?琴音清婉幽远,似烟云含怨,如细雨带愁。范昭不识古琴,却听懂了琴音。一曲终,文弦忽断。范昭道:“‘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殊殊,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无论十番胜负如何,你还是你。”

范老爷立于后院,听着清清琴音,默默问青天:“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五 慧殊守身读《圣经》 秋儿击掌结同盟

月色如水,温柔的给大地披上一层朦朦的轻纱。

范昭立于窗前,心事如潮。穿越到了大清,范昭发现,古人对于****,多了层“义”,完全不同于21世纪有情即合,无情即离。****中,有了“义”,是枷锁还是幸福,范昭说不清。在21世纪,习惯了随聚随合的人们,隐藏在心灵深处的那份孤独和彷徨,却是难以消除。

“你如不死,欢迎来参加我们的婚礼。”钱世仁讥笑的面孔又清晰的浮现在面前,范昭心里充满了苦涩。范昭自语道:“推算时间,他(她)们的婚宴差不多结束了吧。”范昭转念一想,忽发狠语:“姓钱的,你抢了我的殊殊;在大清,我定要抢你的殊殊。”说完,范昭觉得自己很可笑,怎么把21世纪钱世仁的帐算到大清这个钱公子身上呢?范昭才发现,面对****,自己的心胸远没有想象中的洒脱。在大清遇到陈慧殊,那份旧情又燃烧起来。

暗香扑来,范昭伸手一接,却是一朵凋零的杏花。瞬间,范昭又看到那一幕。

“殊殊,你看我给你带来什么?”许时今从身后拿出神秘的生日礼物,递给陈慧殊。“是杏花!”陈慧殊兴奋起来,一把接过,说,“开得真好,时今,谢谢你,这么有心!”陈慧殊扑在许时今的怀里,头靠在许时今的肩上,幸福的笑了。许时今拥抱陈慧殊,在耳边轻轻说:“殊殊,你家境好,我知道你爸妈嫌弃我,我一定要证明给你爸妈看,我们会幸福的。傍晚和王总喝酒,签下一份五百万的合同。谢谢你,给我介绍了一个好客户。”陈慧殊轻轻“嗯”了一声。

夏天,南方炎热的季节,屋里虽然开着空调,透过陈慧殊的连衣裙,许时今依然感受到传来热力。陈慧殊发香扑鼻,许时今按捺不住,深深吻在陈慧殊的樱唇上。酒意上来,许时今双手有些不老实了。迷恋中,感觉到陈慧殊在抵抗,许时今一使力,两人摔倒在地板上。这时,许时今忽觉嘴唇巨痛,“啊”的一声,放开陈慧殊。原来,陈慧殊在许时今的嘴唇上重重咬了一口。陈慧殊满面红晕,喘着气说:“时今,你说过,要把最幸福的事留在最幸福的时刻。”许时今惭愧,说:“殊殊,对不起,我喝多了。”“咬破你嘴唇了,你呀,还真有点傻。”陈慧殊心生怜惜,伸出手指,轻轻触摸许时今的嘴唇。许时今心神荡漾,又有了冲动,暗骂自己一声,说:“我去洗把脸,吃完蛋糕,你读《圣经》给我听。”“我一读《圣经》,你就要睡着了。”陈慧殊笑着说。许时今天真的说:“睡着了好啊,可以安心了。”

范昭摸了摸嘴唇,那丝疼痛似乎还有。以前,许时今回想起这一幕,总是自豪的大声说:“殊殊,你是我这世上最珍爱的女人。”可是现在,剩下的是心痛,还是心痛。忽然,范昭有了罪恶的念头,上花船,找个雏儿欺负欺负。

“少爷。”范昭转头一看,却是许叔。许叔道:“少爷,夜深不睡,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许叔,没。”

“少爷,适才见你面有凄苦、气恨之色,是为了少奶奶吧?少奶奶也很苦,少爷要多些体谅才是。”

“啊,谢许叔教诲,小侄记下了。”瞬间,范昭记起方华错的话——“你喜欢的,不喜欢的,都有可能遇到。至于会发生什么事,年代太久远,细节推算不出来。能够确定的是,有一场严峻的考验等着你,只要你记住‘推己及人’,就能闯过。”

“少爷,你可记得那个一觉道长?”

“许叔说过,道长自言是我故人,救了我一命。”

“嗯。”许叔点头道,“一觉道长还有一句话留给少爷——‘欲入平湖温柔梦,直向扬州观风景。’”

范昭想了想,不得其解,道:“可能是道长要我去扬州一趟吧。”

许叔道:“老朽也这么觉得。如今老爷身子渐渐康复,少爷可寻个时机,外出游历一番。”

范昭兴奋起来,心道:“若能和施襄夏对弈一局,再穿越回去,一定让方华错羡慕嫉妒恨。”于是,对许叔抱拳躬身,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小侄正有游历江南的愿望,只待时机成熟。家中的事情,还请许叔多多费心。”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范昭向范老爷请安后,回到书房。秋儿走了进来,道:“少爷,小姐请少爷过去谈诗说文。”秋儿已是及笄之年,长得十分可人。范昭道:“秋儿,你是填房丫头,若能帮我与你家小姐成全好事,少爷我扶你做二房。”秋儿俏脸通红,低声道:“蒙少爷抬爱,但小姐的事秋儿做不了主。”范昭道:“不妨事,你只须告诉我你家小姐的性子、爱好,再寻机帮我。”秋儿摇头道:“秋儿和小姐一块长大,不能背叛小姐。”范昭道:“你家小姐已是范家人了,何苦在意声名,活得这么累?秋儿,你是在帮小姐。你想想,你能忍心看着小姐痛苦的生活在过去吗?”

范昭巧舌如簧,秋儿心动了,道:“秋儿依少爷就是。其实,秋儿也不希望小姐嫁给钱家公子。”“哦,这是为何?”范昭问道。秋儿答道:“少爷和小姐,还有钱公子,原本从小就玩在一起。少爷您幼时聪明伶俐,受人喜爱。九岁那年,范夫人去世后,少爷性情渐变,和乡里野孩无赖混在一起生事。范老爷管不住,小姐和钱公子也劝不住,后来就断了来往。前年,小姐行过笄礼,钱公子行过冠礼,本是要谈婚论嫁的,可是钱公子却出了意外。”

秋儿停顿下来,范昭心内虽急,却不动声色,范昭知道,有时闭嘴比问话更有效果。秋儿看了看范昭,接着又道:“那日,钱公子看家里栽种的杏花开得甚好,知道小姐喜欢杏花,便亲自爬上树,要给小姐摘取最美丽的一枝。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人事不知。钱家花了许多银子,找了许多名医,钱公子救活了,却落下呆傻的毛病。少爷,你想,秋儿会希望小姐守着一个呆傻人过一辈子吗?”

范昭赞道:“秋儿,你家小姐虽熟读诗书,却没你有见识。”秋儿摇摇头,道:“小姐是识大义的人,哪象秋儿这么浅薄。”范昭马屁拍到马脚上,不禁脸上发热。秋儿又道:“不过少爷你说的也有道理,人不应该老是生活在过去,要好好珍惜现在才是。”

范昭心道:“这丫头春心萌动,情窦初开,如果撩拨一下,必为我所用。”秋儿看到范昭笑嘻嘻的样子,有些害臊,道:“钱家识得大体,本想解除婚约,不误小姐终身,小姐却道‘指腹为婚,当从一而终。’”

“唉哟,范昭,你这个畜生,怎么能起这样肮脏的念头?!”范昭心底自责。

秋儿不知范昭在转花花脑筋,接着道:“今年三月,小姐去庙里上香,为钱公子祈福,不料遇到少爷。”秋儿脸红红,不说了。范昭打了个哈哈,道:“想是范家少爷见儿时玩伴长大成人,花容月貌,定是百般纠缠。”秋儿点点头。范昭举起右掌,道:“秋儿,为了小姐的幸福,咱们击掌为盟。”秋儿脸儿红红,和范昭击掌同盟。

六 谈诗书范昭丢脸 论清史慧殊铿锵

陈慧殊靠在雕花屏背椅上,十分安详。范昭表面镇静,内心不安。人一旦进入自己不熟悉的环境,就会觉得不适应。21世纪的理科生,和18世纪的大才女谈诗说文,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不过,穿越前的两个月,范昭苦读了父亲收藏的古籍经典和中医师风雪的网盘资料,有些底子,还不至于对国学一无所知。

陈慧殊道:“范家诗书继世,老爷十三岁中秀才,少爷你十四岁中秀才,范家文才乡里称著。今少爷生了场大病,前事尽忘,不知腹中墨水还留有几分?”

“本剩有墨水三分,欲与小姐谈诗说文,便学那落榜儒生,渴饮墨水一斗,已有十二分饱了。”

“没正经的,不识羞。”

范昭心痒难禁,觍着脸道:“我有秀才功名,又与小姐拜过天地,小姐当以‘相公’呼我才是。”

陈慧殊面现一抹羞色,垂头不语。

范昭想:“心动不如行动,得化被动为主动。”转眼一扫瑶琴,道:“昨日闻小姐抚琴,脑子清醒大半,惜乎琴旧弦断,改日买张新琴送给小姐,再听佳音。”

陈慧殊道:“多谢少爷,琴弦即断,妾身不再思抚琴了。”

范昭道:“如皋才女熊澹仙,守信嫁痴呆男,传为美谈。小姐欲效仿熊琏吗?”

陈慧殊一摇头,道:“我若是学她,又怎能嫁入范门?”

范昭道:“小姐才学不在熊琏之下,求一睹小姐文采。”

秋儿道:“少爷,旧年冬小姐作了一首《梅影》,诗稿在此。”

陈慧殊白了秋儿一眼,道:“却要你多事。”

秋儿笑嘻嘻将诗稿递给范昭,上面一手小楷娟秀灵动,却不失峥嵘风骨。范昭细细品道:

清溪一曲抱前村,瘦影真成水墨痕。

纸帐横斜灯暗淡,竹窗妆点月黄昏。

孤山有梦空留迹,落月相思总断魂。

忆否雪晴桥畔路?一枝疏冷映篱门。

范昭赞道:“古人咏梅,多赞高洁,小姐却另辟蹊径,婉约幽远,意韵悠长,惜乎女儿身,若是男儿,必登翰林。”

陈慧殊笑而不语。

范昭又道:“‘忆否雪晴桥畔路?一枝疏冷映篱门。’唉,若是钱公子能懂,这诗就作不成了,若无缺憾,世人便不知美满了。”

陈慧殊面泛忧伤,秋儿忙道:“少爷,你的诗,也请小姐品一品。”

范昭嘿嘿一笑,道:“眼前有诗道不得,梅影佳句在心头。子曰,诗三百,思无邪也。小姐此诗可当之。”

陈慧殊哂然一笑。

范昭道:“诗文以意会。诗有古近之分,近体诗格律更美,朗朗上口。观今人有重律而轻意,下品也;重意而轻律,中品也;律意相得益彰,上品也。娘子高才,相公我好生佩服。”范昭双手抱拳,施一礼。

陈慧殊啐道:“又说歪话呢。”

范昭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小姐令我心戚戚蔫。”

陈慧殊呸道:“歪解夫子,实属可恶。”

范昭笑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陈慧殊道:“不仕无义,君子之仕,行其义也。孔孟之道,非俗人明矣。”

范昭道:“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

陈慧殊微愠,道:“冯梦龙一则笑谈,被天下无知之人捧作至宝。拭问,求剑人何以有刻舟之愚?待兔者何以有守株之昧?轻文意而究字据,下作矣。‘春秋无义战’,周王室微,诸侯强,倘天下人皆以仁义重,克己复礼,推己及人,则王室自兴也。”

一席话说得范昭满面羞惭,忖度:“金庸若明此理,大概不会借菜鸟黄莺的嘴来揶揄朱子柳了。冯梦龙与金庸,乃饱学之士,莫不是以此笑话来反讽?”忽听房外许叔叫道:“少爷、少夫人,亲家陈慧显陈公子上门拜访,老爷请少爷、少夫人前堂客厅叙话。”

前堂客厅,范昭初次见到陈慧显,吃了一惊,陈慧显很象许时今的一个大客户王总——是陈慧殊介绍的。那晚,许时今和王总吃过晚饭后,签下了五百万的销售合同。许时今兴冲冲去花店取走预定的红杏,赶回家给陈慧殊过生日。范昭忖道:“人生何处不相逢,难怪王总那么亲切好说话,原来在这一世是陈慧殊的哥哥。”

寒喧之后,范老爷道:“昭儿,亲家母挂念女儿,使陈贤侄接女儿回家。若非出了点意外,本应三天大回门的。我已嘱咐许叔,准备厚礼,下午你便陪媳妇回娘家省亲。切记,断不可失了礼数。”

陈慧显道:“多谢世伯成全。家母还等着消息呢,小侄这就回家,打扫庭屋,迎接舍妹和姑爷。”

送走陈慧显后,范老爷道:“昭儿,你且摘下帽子,我瞧瞧你的辫子。”

范昭依言取下头顶上的瓜皮帽,范老爷看了看,道:“辫子短了些,得接上一条假辫子。秋儿,少夫人省亲期间,你须得照顾好少爷的辫子,不可大意。”

范昭一摸头,头顶光光,中间竖着一条短辫,道:“这就是‘金钱鼠尾辫’了?难看死了,难怪洋人叫‘猪尾巴’。”

范老爷道:“昭儿,不可任性妄言,须知这条辫子关系范门上下性命安危。”

范昭摸着头顶上的冲天小辫子,忽然对大清很厌恶,道:“剃发易服,满汉一家,实则欲灭汉人气节,维持满人执掌朝政。”

陈慧殊道:“剃发易服,满人虽一统中原,却融入我大汉文化。今清庭官制朝纲,均借鉴大明,且汉官上奏折不称‘奴才’而称‘臣’,是为汉官体面。满人虽尊,依然崇汉学,举孝廉。自康熙帝将治统与道统合一,以儒家学说为治国之本,轻徭薄赋,与民生息,汉人渐不思前朝矣。如此看来,服饰上满人统治汉人,文化上却是汉人统治了满人。”

范老爷道:“儿媳之言甚是。康熙帝于十八年下诏,‘盛治之世,余一余三。盖仓廪足而礼教兴,水旱乃可无虞。’康熙帝励精图治,四海平服,天下归心,奠定大清朝盛世基业,天意也。”

范昭道:“既是天意亡明兴清,祖上又何必为一根辫子而枉送了性命。”

陈慧殊慷然道:“若非祖上以血明志,满人又岂能推崇儒学,行怀柔权术?”

范老爷道:“大明,实亡于李贼。历史长河,有悲壮,有辛酸,有欢乐,有苦涩,皆应运而生。悲壮者行悲壮事,亦顺天而行也。昭儿,儿媳虽女子,学识却在你之上,你要多向你媳妇请教才是。”

范昭对陈慧殊一揖手,道:“诗词曲赋,琴棋书画,四书五经,但凡娘子指教,相公我铭记于胸,没齿难忘。”

陈慧殊闹了个大红脸。

七 慧殊回家省亲 范昭学唱西游

圆月当空。月城镇内陈府,红烛高照,范昭和陈慧显觥筹交错,相谈甚欢。陈慧显戏说江南奇闻趣事,范昭增长了不少见识。当今江南趣事,最热闹莫过金陵、扬州、苏州三地盐商合伙举办的“江南花魁会”,五月,在扬州专场----芍药醉红独自芳,扬州醉月画舫绣琴姑娘不负众望,以诗棋胜出。扬州芍药园,群芳荟萃,中有一屏水墨画——八仙对弈图,画中韩湘、何仙姑对局,五仙旁观,唯铁拐李枕一葫芦深睡。绣琴姑娘题诗云:

局中局外两沉吟,犹是人间胜负心。

哪似顽仙痴不省,春风蝴蝶睡乡深。

此诗立意高远,隽永含蓄,不失大气,一举压倒群芳。

陈慧显道:“绣琴姑娘一手行书,著纸不刻,轻转重按,如花逐水流,风随云行,永存乎生意也。其时若是考校书法,绣琴姑娘必是第一。”

范昭悠悠神往,道:“听闻绣琴姑娘和施襄夏交谊匪浅,想来施襄夏必是力捧绣琴姑娘了。”

陈慧显道:“何止力捧?!施襄夏棋文俱佳,会前与绣琴姑娘吟诗敲棋足月有余。最绝的是,芍药醉红独自芳花魁会上,绣琴姑娘在棋盘上连战连捷,不论对手是谁,每局棋只赢二子。”

范昭吃了一惊,暗道:“每局棋只赢二子,这绣琴姑娘的形势判断准确得吓人,官子当是极其细腻了。大清一个青楼女子,竟会有这般高强棋力?”

却说陈慧殊闺房,陈母拉起陈慧殊的双手,转了一圈。陈母道:“奇了,体态轻盈,莲步羞涩,还是女儿之身。莫非姑爷身子尚未痊愈?”

陈慧殊羞道:“娘说哪去了。”

陈母笑道:“我儿,娘听闻洞房之夜你将姑爷气走,姑爷上花船喝花酒,掉入河中,七日后才找到。那七日,娘心里一直在担惊受怕的。范老爷就这一个独子,娘好担心你受了委屈。”

陈慧殊道:“范家诗书续世,老爷和少爷仁义,没有为难我。”

陈母笑道:“姑爷素有恶名,想是我儿拿住了姑爷。我儿,洞房之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慧殊躺在陈母怀里,道:“娘,你就别问了。”

陈母道:“我儿,姑爷陪儿省亲,今晚你们就圆房吧。”

陈慧殊道:“娘,孩儿的事,孩儿自有分寸。”

陈母叹气道:“我儿,你若是执意守着身子,只怕对不住范老爷的恩义。”

陈慧殊低头不语。

陈母又道:“儿,你哥哥货船夹带私盐被查处,若非范老爷出面,只怕咱母女也难免牢狱之苦,钱家也要受累。范老爷的恩义不可不报。”

秋儿道:“是呀,小姐,少爷为了娶小姐,背上大不逆的罪名,足见少爷对小姐一片痴情。”

陈慧殊骂道:“你这小丫头,还没填房呢,就开始胳膊向外拐了,今早我与少爷谈诗,就感觉你有些不对了。”

秋儿连忙跪下,泣道:“秋儿自幼父母双亡,若非夫人和小姐收留,只怕早死了,秋儿断断不会做对不起小姐的事。”

陈慧殊扶起秋儿,笑道:“傻丫头,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我是在考虑你的终身大事呢。少爷在厅堂饮酒,今晚你好好服侍,明儿早少爷的辫子你可得系好了,这是范老爷交待你的。”

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范昭醒来,转身一看,秋儿坐在地上,爬在床沿,睡着了,右手尤拿着一把扇子。范昭摇醒秋儿,道:“丫头,怎么这样睡觉?当心着凉。”秋儿道:“少爷,秋儿这就给您端水洗面。”范昭忖道:“这丫头,昨晚就这么守了一夜,倒是个实心眼。”

秋儿给范昭系上辫子,戴上瓜皮帽,道:“少爷好生俊朗。”

范昭道:“若是没这帽子,秃顶束发,难看死了。”

秋儿吃吃笑道:“少爷,这瓜皮帽是前朝所创,却在大清朝盛行。咱汉人虽亡了天下,却兴了文化。”

范昭摇头道:“你不知,乾隆兴文字狱,修《四库全书》,篡改了多少文史。”

秋儿忙道:“少爷,要称皇上,这样忤逆的话,在外面可万万说不得。”

范昭看着镜子里的秋儿,忖道:“这丫头聪明伶俐,温柔可人,和《鹿鼎记》里的双儿有得一比。那个韦小宝经常调笑双儿,说什么‘大功告成,亲个嘴儿。’”

秋儿一双眼睛水汪汪,看着镜子里的范昭,脸颊微红。

范昭心中一动,忖度:“莫非这丫头对我有情?”于是说:“秋儿,辫子系得很好,我想到八个字,大——功——告——成——”范昭故意拖长声音。

秋儿掩口笑道:“梳个辫子也算是‘大功告成’?”

范昭看秋儿一脸纯真,‘亲个嘴儿’便说不出口了。

秋儿奇怪,正想问后四个字,忽见镜子里范昭一幅笑嘻嘻的模样,隐约猜到后四个字必是“不正经”的话,不禁双颊晕红。

范昭心神荡漾起来,暗道:“大清的女子这般温柔贤淑,怎么进化到21世纪,个个刁蛮任性起来。”

这时,一个婆子走了进来,道:“姑爷,小姐有请。”

陈慧殊躺在长椅上,一付慵懒模样,旁边点着一炉檀香,壁上挂着书画,十分雅致。范昭心道:“天仙般的老婆,可望不可及,人世间的****惨痛,恐莫过于此。”陈慧殊眼波流转,道:“少爷昨晚休息的可好?”范昭道:“娘子令我坦腹东床,却苦了秋儿,执扇赶蚊,一宿不曾合眼。”陈慧殊道:“这婆子打扫屋子不干净,怠慢了娇客,呆会好好责罚。”范昭伸了伸腰,道:“责罚就不必了。这些日子关在屋里闷得慌,今天气甚好,娘子何不与我郊外一游,领略水光山色?”陈慧殊一颔首,道:“少爷有此雅兴,妾身自当陪同。”

范昭看向窗外,那株杏树花色凋零,感叹道:“三百年了,你还是喜欢杏花。”陈慧殊微微一怔,道:“这株杏树确实有三百岁。‘雨润红姿娇且嫩,烟蒸翠色显还藏。’这句杏花诗形意十分。”范昭灵机一动,道:“有支曲儿唱这杏仙,娘子若想听,相公我就献丑了。”陈慧殊笑道:“少爷也会唱曲儿,且听听。”范昭逼住嗓子,学那女声,细细唱道:

桃李芳菲梨花笑

怎比我枝头春意闹

芍药婀娜李花俏

怎比我雨润红姿娇

雨润红姿娇

香茶一盏迎君到

星儿摇摇、云儿飘飘

何必西天万里遥

欢乐就在今朝

欢乐就在今宵

陈慧殊笑得花枝乱颤。

曲罢,范昭叹道:“杏仙落花有意,唐僧流水无情。今为夫水流有意,惜乎娘子花落无情。”

陈慧殊掩口啐道:“就知你没正经的。”

范昭道:“娘子说我没正经,我改,现在就一本正经。”范昭面色凝重,似泥塑木雕,呆坐椅上。陈慧殊抚着胸口,笑得喘不上气来。

八 江阴浴血抗剃发 范家仗义济世友

范昭、陈慧殊和秋儿,出得陈府,漫步街上。月城小镇,以河成街,桥街相连,依河筑屋,深宅大院,重脊高檐,河埠廊坊,过街骑楼,穿竹石栏,临河水阁,古色古香,街市繁华中蕴藏着宁静。沿着石板小路,看着小桥、流水、人家,有一种别样的清新雅致。

21世纪的女人,有事没事,都喜欢到商场超市溜一圈,当年,许时今可没少陪女友陈慧殊逛街。在大清,平日里大户人家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任凭范昭想尽法子,舌灿莲花,对店铺里的胭脂花粉、绫罗绸缎、木偶玩具,字画古玩,陈慧殊多是付之一笑,并无欢喜之意,范昭不免有些沮丧。秋儿道:“少爷,七夕快到了,小姐女红极好,少爷何不向小姐讨个香囊,带在身上?”范昭道:“七夕情人节,牛郎织女又可以相会了。秋儿,我守着你家小姐,可你家小姐却用凤钗在我心上划了一条大大的天河,可望不可及,相思之苦,甚过那牛郎织女。”秋儿道:“七夕是情人节吗?我只知七夕之夜,凡女子都要焚香祭祀牛女双星,向织女“乞巧”。去年七夕,有蜘蛛在小姐的瓜果祭品结网,此后小姐的女红更精美了。”陈慧殊笑道:“你这丫头,什么都向少爷说,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小嘴。你家少爷,看那些杜撰的书太多了,又编出了个情人节糊弄人。”秋儿掩口笑道:“这张嘴还不能撕,少爷还要我向小姐传话呢。”

不知不觉,时过晌午,三人出了月城,近了南城门,几个清兵,在城门把守。陈慧殊放慢脚步,眼泛泪光。范昭心知有异,仔细打量城门,城门不算十分高大,上书有朝宗门三字。陈慧殊轻声道:“一百零四年前,祖上陈公,与阎公、冯公,守护此城八十一日,城破人亡,不失汉人气节,忠义千古。”范昭闻言,顿生肃穆之情。守门清兵见范昭等三人临近,正身肃立,任由三人行过。

三人入了城门,见张仁驾一辆豪华大马车而来。张仁道:“少爷,少奶奶,老爷在胜江楼等候多时了。”三人上了马车,马车内装饰华丽,甚是宽敞。范昭道:“娘子,适才城门士兵对我等甚是敬重,是何道理?”陈慧殊道:“江阴守城八十一日,杀死鞑子贼寇七万余人、三王十八将。城破后,清兵扬言十三岁以下童子可不杀。然城内男女老少,投水、蹈火、自刎、自缢者不计其数。一女子投河前噬指血题诗,‘尸山白骨满疆场,万死孤城未肯降。寄予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江阴城仅老幼五十三人藏于古塔中幸存。之后,各地汉人抗争此起彼伏。清庭鹰犬一直在抓捕三公的后人,不得已阎公后人改姓范,冯公后人改姓钱,而陈公后人流落在外。康熙十三年六月,陈公孙,即我太爷,拜祭玉带河,被清兵抓获。时吴三桂三潘作乱,康熙帝下旨特赦三公后人,并于月城镇划田地赐与我太爷,是以江阴人皆知我陈家是陈公后人,对我陈家礼敬三分。”

范昭道:“原来如此。易服剃发令是哪个皇帝下诏?”陈慧殊道:“清军于明崇祯十七年入关时曾颁发‘剃发令’,因引起汉人不满和反抗,于是公开废除此令。第二年清兵进军江南,多尔衮采纳汉臣孙之獬奏议,再次颁发‘剃发令’,引发各地汉人轰轰烈烈的抗争,数十年来几百万汉人血溅屠刀,迫使清庭让步,实行‘十从十不从’宽松政令。多尔衮绝后,早死不得善终。死后仅两个月,顺治帝遂下诏,以十四项大罪为由,削其官爵,没其家产,掘墓鞭尸于众。真是老天有眼,报应不爽啊。”秋儿道:“那个孙之獬,一年后即被免职,回乡被明臣谢迁义军擒获,五花大绑,示众街市,身上遍刺针孔,插上猪毛,斩首市曹,暴尸通衢。消息传出,无不拍手称快,皆云罪有应得。顾炎武闻讯,特作《淄川行》以贺。”

范昭道:“真报应也,‘三尺头顶有神灵’不可不信。那个‘十从十不从’又是什么?”陈慧殊笑道:“少爷真忘事儿,秋儿,你给少爷细细解说吧。”秋儿一吐舌头,道:“小姐不撕婢子嘴儿了?”陈慧殊笑骂道:“你再饶舌,把你的舌头也拧下来。”

江阴地理位置独特,早有“江尾海头”之说。浩荡长江一泻千里,奔腾入海,也塑成长江下游独具一格的要塞长江风光。乾隆年间,漕运业昌盛。胜江楼乃范家产业,成建有二十余年,位于江阴码头,楼高七层,登高远望,滚滚长江,尽收眼底。范老爷于七楼设下家宴,道:“昭儿,儿媳回家省亲不过一日,怎地出来乱跑?失了礼数。”陈慧殊道:“老爷莫怪,是儿媳想出来走走,少爷才陪同出来。”范老爷道:“在外游玩,不可随性,记得早日回家,以免亲家挂念。差张仁与李义,驾马车听凭儿媳使唤。”

茶博士托着茶盘上来。秋儿眼尖,道:“洞庭碧螺春。”范老爷道:“你这丫头,倒也识品茶。”秋儿道:“小姐喜欢茶艺,闲暇时也曾泡过此茶。”范老爷笑道:“不想儿媳精通此道,那就品品儿媳茶艺。王师傅,你下去罢。”陈慧殊道:“公公折煞儿媳了。品茶之道,茶具、茶水、茶叶和茶艺,中和方得最醇。洞庭碧螺春有沐浴瓯杯、碧螺亮相、飞澈甘霖、雨涨秋池、飞雪飘扬、观色闻香、浅尝品汤七道茶艺,碧绿清澈,香气浓郁,鲜醇甘厚,回味悠长。”范老爷赞道:“好一句‘中和方得最醇’,深谙夫子之道。”陈慧殊也不客气,素手沏茶,未几时,桌面上已多了三杯碧绿透亮的茶水,浓香扑鼻。范老爷浅尝一口,赞不绝声。范昭未饮过此茶,但也知洞庭碧螺春是中国十大名茶之一,举杯浅尝,香郁味甘,不由得一饮而尽。秋儿掩鼻笑道:“小姐,姑爷饮茶,好似牛饮。”范昭闻言,面红过耳。

忽见许叔上楼来,递给范老爷一封书信。范老爷看后,喜形于色,道:“许管家,重赏信使,替我拟封回信,我要多谢兆麟兄。”范老爷将书信递给陈慧殊,道:“陈贤侄无忧也。”陈慧殊看后,拜谢道:“范老爷对我陈家,恩同再造。”范老爷扶起陈慧殊,道:“一家人,何言谢?我最不放心昭儿,儿媳若能管教好他,实为我范门大幸。”陈慧殊擦泪道:“扶持少爷,是儿媳份内的事,儿媳自当尽心尽力。”范老爷一颔首,道:“有你这句话,我可安心。”

午饭后,范昭与陈慧殊、秋儿泛舟黄山湖。黄山湖小巧精致,水秀山青,林幽石奇,秋水潭与涵春坞相连,清水盈盈,荷花艳艳。看两岸垂柳婀娜,听山间叠水清音。远处烟雾袅袅,半乡半郭村舍,半山半水田园,美甚。

范昭打着油纸伞,给陈慧殊遮阳。范照道:“娘子,午宴时那封书信是什么?”陈慧殊道:“是扬州盐商胡兆麟写给老爷的信。”范昭问道:“胡兆麟,胡铁头?”陈慧殊答道:“是。旧年底,钱家为给钱公子筹钱治病,托家兄货船从苏州贩运私盐,不想在扬州被查获,家兄因此入狱。幸范老爷出面,委托胡先生上下打点,春节前家兄得以放回,但是私盐被收,货船被扣。春节后,货主闻讯,纷纷找上家门,要求按合约三倍赔付。范老爷又支了十万两银,了了此事。信上说,扬州官府已经销案,货船入川后得货银十五万两,扣去打点费用四万两,返回老爷十一万两。”范照道:“这么算下来,我爹岂不是赚了一万两银子?”陈慧殊道:“那一万两银只抵私盐的钱。春节前,范老爷差人给钱家送去一万两银子,却给钱家退了回来,后来,范老爷亲自登门,说尽好话,钱家才收下这一万两银子。”范昭奇道:“钱家正缺钱治病,为何要退回这一万两银子?”陈慧殊神色忸怩,不肯再言。范昭隐约猜着几分,不再问了。

九 游美景范昭献殷勤 问前因秋儿说事由

水光潋滟,绿水行舟,鸥鹭低飞,心旷神怡。秋儿笑道:“美景美时,少爷何不为小姐吟诗赋情?”陈慧殊笑道:“少爷病休初愈,脑智未复,如何作得了诗?”秋儿道:“小姐可以教少爷作诗。”陈慧殊笑笑不语。范昭心道:“作诗咱不行,剽窃一首还不行吗?料想曹雪芹的《红楼梦》世人未知,不妨抄一首。曹老先生,知你现在生活艰难,它日相遇,必赐银以付稿酬。”范昭心定,笑道:“娘子,昨夜相公梦入仙境,遇一仙姑,得赋一首,与此情此景相合,请娘子指教。”范昭摇头晃脑,学那古代书生,吟道: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

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

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

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羡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

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

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

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陈慧殊听罢,沉吟不语,面有惊讶之色。范昭得意,心道:“若是摇着折扇,更显得本公子风流倜傥,卓尔不群。”陈慧殊叹道:“词藻极尽华丽,清新飘逸,丰神腻骨,韵合律工,虽无真情,确有仙意。好文采。”范昭笑道:“娘子,你就是赋中仙子,此处就是赋中仙境。”陈慧殊羞道:“你又戏弄人了。”忽然,天空阴云渐起,细雨潇潇,水烟迷濛,湖面转凉。范昭除下外衣,披在陈慧殊身上。陈慧殊转过头,滚下两滴珠泪。这时,船尾歌声唱起:

大江之阴的山哟,好似哥哥宽厚的肩膀;

大江之阴的水哟,好似妹妹温柔的模样。

吼一嗓子哟,唱着情歌撒渔网;

和一段子哟,答着小调羞脸庞。

看一眼妹妹哟,正在帮我点鱼舱;

看一眼哥哥哟,水珠又湿旧衣裳。

妹妹心痛哥哥哟,今夜又洗旧衣裳;

哥哥牵挂妹妹哟,杨柳梢下看月长。

歌声质朴苍劲,引人暇想,却是摇橹老翁所唱。范昭挨着陈慧殊,闻着陈慧殊身上的淡淡女儿香,心都醉了,只盼着这一船歌声永远也唱不完。

江南小雨,忽来又忽去。范昭一行上岸时,已是落日斜阳了,张仁驾着马车候在岸边。范昭坐在马车里,感觉有些疲乏,便靠在门帘边。范昭见陈慧殊端端正正坐着,笑道:“娘子深闺女子,今儿走了这么多的跑,腿脚只怕早酸了,相公我略通医道,愿为娘子松血活络,可免筋骨疼痛。”陈慧殊道:“少爷又说笑了,几时见你读得医书。”范昭道:“娘子小看我了,象我这样,先按虎口合谷穴,再按手腕内关穴和列缺穴,最后按膝下三里穴,膝后委中穴各,各揉七七四十九下,则通体舒泰。”陈慧殊和秋儿依言而行,喜道:“果然舒服很多,不那么累了。”

车外有人唱歌:“世人只道神仙好,金屋藏娇忘不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黄梁一梦万事了。黄梁一梦万事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金屋藏娇忘不了,世人只道神仙好。”张仁道:“少爷,是一觉道长。”范昭掀开帘布,只见前面一道人缓缓而行。范昭连叫两声“道长”,道人不应。范昭道:“快,张仁,追上去。”张仁一挥鞭,马车奔跑起来,却怎么也追不上道人。范昭眼见着道人越行越远,歌声亦消失了。张仁道:“少爷,这道长自称是您故人,却不肯与您见面,为何?”范昭道:“仙家最重机缘,大概是机缘未到吧。这道人倒真有些象我的一个故人,怎么会是他呢?”陈慧殊听着歌声,似有所悟。

今儿真是累了,范昭回到陈府,吃过晚饭,泡了个热水澡,早早上床休息。半夜范昭醒来,屋外小雨滴答,见秋儿在外屋搭了个小床,睡在上面,卷着身子,似不胜凉意。范昭取来自己盖的冰蚕薄被,盖在秋儿身上,转身去睡。其时秋儿已醒,却不吱声,眼角流下泪儿。

早上起来,秋儿给范昭梳着辫子。范昭问:“秋儿,我以前很坏的吗?”秋儿答道:“听小姐讲,少爷九岁前聪明伶俐,原是小姐青梅竹马的玩伴。九岁时,少爷没了母亲,性情渐变,整日和乡里无赖混在一起生事,老爷又管不住少爷,乡亲们背地里都叫少爷为‘恶小子’。”范昭说:“哦,我做过什么恶事?可曾欺男霸女,草菅人命?”秋儿噗嗤一笑,道:“少爷可没这么坏。要真这么坏,我家小姐宁死也不嫁了。”范昭松口气,又说:“那算什么坏人?!最多是个混混儿。”

秋儿道:“少爷十四岁中了秀才,顽劣不改,斗鸡斗蛐蛐,还与乡里泼皮无赖做些偷鸡摸狗的事,苦主找上门来,范老爷赔礼又赔钱,斯文扫地,颜面尽失。”范昭赠道:“不想我这一世竟这般顽劣。”秋儿道:“少爷忘了前事,又转了性子,可以将功补过。”范昭又道:“秋儿,我是怎么落水的?”,秋儿略一迟疑,道:“婢子确实不知。”范昭一哼,道:“你这丫头,忘了我们击掌为盟了?”秋儿道:“那晚,小姐入了洞房,便脱下嫁衣,换上素装,在茶桌上摆好一局棋,使婢子在门外候着。少爷喝够了酒,进入洞房,看见茶桌上的棋局,便和小姐争吵起来,后来又与小姐赌棋,输了赌注,就跑了出去。听说是上了花船,从花船上掉进河里。”

范昭道:“那局棋有古怪,你有没有问小姐?”秋儿摇摇头,道:“当时婢子很害怕。少爷走后,婢子进房时,看见小姐伏在桌子上泣哭,婢子什么也不敢说了。”范昭忖度:“看来,落水之事,只能上花船去了解了。”范昭问道:“我跑出去,没人拦着吗?”秋儿道:“当时少爷象发了狂,老爷叫也不听。老爷使人遍寻少爷,未果。至子时天降大雨,老爷便暂停了寻找。第二天上午,衙门来人说,少爷昨夜在花船上饮酒,跌入河中,老鸨已将服侍的小娘绑送官府。范老爷惊慌起来,动用了所有人找遍所有河。那些天大雨不停,河水暴涨,一直找不着少爷,众人都说少爷已经被河水冲进长江了。三天后老爷病倒了,许叔不死心,继续寻找,老天有眼,还真找着少爷了。要是少爷晚回一会,小姐也活不成了。”范昭惊道:“小姐打算殉夫?”秋儿笑道:“那倒不是。小姐自言愧对老爷恩义,只有一死谢罪。倘若小姐不活了,婢子也只能跟着小姐去。”

范昭心道:“看别人玩穿越,挺顺利挺风光的,怎么我穿越到大清,遭一番罪不说,还碰上一大堆麻烦事。想是神猪修为不够,拿我作实验了。下次穿越,得让神猪看好日子才行。”忽见小丫头红儿走进来,说:“少爷,秋儿姐姐,小姐病了,主母请少爷前去。”

十 范昭巧遇故人 秋儿详说前情

陈慧殊躺在床上,面色潮红,轻咳细喘,越发显得娇柔无力,惹人怜爱。陈母见范昭急急进来,道:“姑爷莫急,殊儿想是昨日劳累,又夜感风寒,歇上几日,应无大碍。”范昭定下心来,问道:“可曾请得大夫?”陈母道:“已着显儿去请周大夫了。周大夫是咱们江阴县最好的大夫,姑爷可安心。”范昭问道:“周大夫?”“是。”陈母道,“周大夫是医学名家叶天土的亲传弟子,听说叶先生是前朝神医李时珍的第三代传人,医术高超,曾为康熙帝治愈搭背疮,得康熙帝御笔亲题‘天下第一’的匾额。”范昭猛然想起施咏荷的舅舅——中医师风雪,五代家传中医,祖上深得大医学家叶天士真传。“这个周大夫该不会是风雪吧?”范昭心里正嘀咕,陈慧显领着周大夫走了进来。范昭一看,这周大夫正是风雪模样,只是年龄略长,面容略瘦。

周大夫仔细端详陈慧殊的面色,问了一些话,道:“少夫人此病,乃是前段日子忧郁过度、寝食不安落下病根,加之昨日出游劳累,夜受风寒,元气不足,为外邪所乘,只需静养生息,固本培元,则无大碍。”陈母连连称谢。周大夫提笔写下药方:甘草十克,大枣五枚,小麦十克。将三药用冷水浸泡后,用小火煎煮,一柱香一煎,共煎煮两次,合并煎液,早晚温服,喝汤食枣。秋儿接过药方离去。范昭道:“周大夫,此方以甘凉小麦为主料,补心阴,养心气,以安神;辅以甘平之甘草补脾胃而养心气,使用甘温的大枣健脾益气,缓和柔肝,并润脏燥。三味合用,温凉并备,清补兼施,甘润滋补,平燥缓急。对否?”

周大夫奇道:“少爷所言极是,不想少爷竟然精通医理药性!”范昭笑道:“周大夫不但医术高明,围棋也下得极好。”周大夫道:“少爷谬赞了,老朽略知围棋。然,医理与弈理,均含阴阳五行之生克变化,运数互通矣。”范昭奇道:“人有五行,棋也有五行?请先生赐教。”周大夫道:“少爷七岁时,施襄夏游江南客居范府,老朽有幸听施襄夏言及弈理,深以为同。施襄夏说棋子向上关属火,向下飞属水,拆二属木……,棋子流向成形,于形聚气,调和最上。”

范昭忖度:“在二十一世纪,棋手都用技术来理解围棋,知其表而不知其里,这也许是围棋的一大倒退。藤泽秀行认为他只知道围棋的百分之三,看来,围棋真是深不可测。吴清源熟读《道德经》,在秀哉名人逝世二十三周年祭奠之际,曾仿照《玄玄棋经》作了一道‘五六围攻’的死活题,合《易经》五六数理,引为杰作。棋道大哉!易理深矣!”

周大夫道:“少爷,少夫人需安心静养几日,切不可再劳神忧思。老朽还有医事,告辞。”陈母道:“大清早就请来周大夫,想必周大夫未用过早饭,现在下人备好早饭,务请周大夫吃过早饭再走。医者父母心,周大夫关心患者病疾,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骨呀。”

陈家虽是大户人家,早餐倒也简单,餐桌上摆着稀饭、盐菜、馒头、油条和豆浆。范昭问道:“周大夫说当年施襄夏曾经客居范府,不知施襄夏让我爹几个子?”周大夫答道:“范老爷不喜让子,无论对手强弱,都是平手对局。不过,施襄夏和少爷下了一盘九子棋,少爷胜了一子。”七岁授九子能赢施襄夏,范昭有些兴奋起来。周大夫接着说:“施襄夏盛赞少爷天资聪颖,想收少爷为徒。范老爷希望少爷子继父业,于是婉拒了。施襄夏在范府停留两个月,尽心指导少爷围棋,后去了京师会师兄范西屏。”范昭道:“那应该是当湖十局之前的事了。我爹平手和施襄夏对局,不知道输了多少银子?”周大夫道:“是乾隆爷二年的事。施襄夏和范老爷下的是指导棋,每局棋只赢二、三子。施襄夏北上时,范老爷赠银一千两,施襄夏只取百两,剩余九百两托范老爷代行善事。”

范昭心道:“难怪范施能成棋圣,二人均不为财下棋。”陈慧显道:“妹夫得施襄夏指点,九岁时打遍江阴无敌手,有过往江阴的茶座棋手,与妹夫交手,也不能稳占上风,时称神童。可惜妹夫成名后,突然不再下棋,十年过去,我江南棋林少了许多趣事。”

范昭心中一动。

周大夫道:“范少爷不但棋才好,文才好,而且医才也很好,范家后继有人哪。”范昭道:“我观内子似有体寒气虚之象,若以艾灸之术刺气海、关元、足三里、三阴交、涌泉等穴,可祛湿去邪、温体暖阳,对否?”周大夫道:“少爷所言甚是,只是难找下针之人。”陈慧显笑道:“周大夫乃神医叶天士的传人,妹夫何不向周大夫学习医术,以备急需?”周大夫道:“范少爷肯学,老朽自当倾囊相授。”

范昭和陈慧显送走周大夫。范昭问道:“兄长,周大夫似乎特别敬重我爹,为何?”陈慧显答道:“大约三十年前,江阴爆发瘟疫,范公,就是你爷爷,修书请来扬州名医叶天士为乡亲治疗,所需药物一概免费供应,仅月余就扑灭瘟疫,朝庭传令嘉奖,康熙爷御笔手书‘善德人家’,赐与范公。其时周大夫还小,亲人都病死了,就跟着叶先生学医。大约二十年前,周大夫学成回到江阴,范公又帮忙开了医馆。所以,不止是周大夫,江阴人都感范家恩德。”范昭心想:“原来我祖上多积良善。”陈慧显又说:“妹夫,能否帮愚兄一个忙?”范昭忙道:“一家人,坦言无妨。”陈慧显说:“昨夜听舍妹讲,钱家贩卖私盐的案子已经结了,我陈家货船已经入川,卖尽货物。陈家经此一劫,再无本钱。愚兄想向老爷子借银万两,从四川进些货物,运到江南来卖。”范昭心忖:“在21世纪,你曾签与我五百万元的合同,这份情应当还你。”于是道:“兄长之事就是小弟之事,小弟义不容辞。”

范昭去绣楼探望娘子,给秋儿拦住,言道小姐喝了药,吃了几口粥,正在安睡。范昭着秋儿将陈慧显所求之事写成书信,交与张仁,送呈范老爷。

下午,范昭睡醒觉,看见秋儿立在床前,便问娘子病情。秋儿回道:“小姐中午醒来,出了一身汗,喝了点水,又睡去了。”范昭道:“出了汗就好了大半了,晚上再喝药时叫我,我要亲自给娘子喂药。”秋儿说:“少爷对小姐真的是好。”范昭笑道:“秋儿,难道我对你不好么?”秋儿想起昨夜范昭走向给她添被防寒的事儿,不禁脸儿一红,不作声。范昭心忖:“大清的女孩子都这么怕羞,动不动就脸红。”

范昭抬头一看,书橱旁的墙上挂着一幅草书,年色陈旧,好象是唐代诗人钱起的诗句——竹怜新雨后,山爱夕阳时。范昭道:“这诗好,这字也写得好。”秋儿笑道:“这东厢屋原是小姐幼年时的学堂,少爷小时还在这里和小姐一起读过书呢。小姐爱这两句诗,就给这屋子起名叫‘竹山斋’。这幅草书就是教书先生题,小姐长大后说这幅草书写得不好,但因是先生所题,小姐又很少来这竹山斋,所以这幅草书就一直挂着这。”范昭脸上一热,道:“这教书先生的书法比我强啊,你家小姐说不好,哪里不好了?”秋儿说:“小姐讲,写狂草时豪气要足,心念要正,才能写好。这幅草书过于轻狂,外表好看,却失字意,所以不好。”范昭有些不服,道:“你家小姐女流之辈,当然写不出狂劲有力、虚实相生的草书。”

秋儿笑笑不语。范昭有些恼了,说:“你这丫头,也学你家小姐欺我。”秋儿掩口笑道:“婢子听小姐说,昔有张丞相喜欢书写草书,但是很不工整。人们都嘲笑他,他却不以为然。一天,他忽得佳句,连忙奋笔疾书,写了满纸,当即让侄儿把诗句抄录下来。侄儿抄到笔画怪异处,不解,便停笔问张丞相是什么字。张丞相仔细辨认了很久,也没认出是什么字,于是责骂侄儿:‘你怎么不早一点儿问我,以致我也忘了写的是什么。’”这就是草书典故“亦自不识”,原载于北宋僧人惠洪著的小说《冷斋夜话》。范昭听秋儿这样说,知道自己又闹了个笑话。秋儿又道:“小姐还说,如果心很静,很专注时,是写不出草书的。”

范昭脑子急转弯,问:“秋儿,春节前家父给钱家送一万两银子治病,钱家为什么不收?”秋儿道:“小姐不说,婢子不知。”范昭佯装生气。秋儿踌躇道:“少爷既然忘了前事,又何必纠结?”范昭说:“岂不闻夫子日三省吾身?”秋儿道:“详情婢子确实不知。婢子猜测,钱老爷见无法治愈钱公子,不想害了小姐终身,去年两次向陈母提出解除婚约,均被小姐以‘先父之命,不可违背’为由拒绝。年初时,少爷您三次托媒婆上门说亲,给小姐骂走。钱老爷想是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不愿意接受范家的恩惠吧。后来,范老爷登门拜访,不知道说了什么,钱老爷才肯收下。”

范昭又问:“小姐如此刚烈,怎么后来又肯嫁了。”秋儿道:“还不是少爷你逼的。”范昭心中一紧,说:“我对小姐仰慕万分,怎会苦苦相逼呢?”秋儿吃吃笑道:“少爷正是万分仰慕小姐,才会紧紧相逼。”范昭一本正经道:“本少爷出身书香,断不会做出有辱斯文的事。”秋儿道:“少爷既然愿意听,秋儿就说与少爷听。春节过后,江阴茶楼酒肆、大街小巷纷纷传言,钱家为一己之私,准备迎娶小姐过门给病傻儿子冲喜,是小人行径。钱老爷受不了闲话,强行退了婚约。三月三,小姐去城隍庙为钱公子祈福,却被少爷纠缠。少爷您执一上签,说城隍庙主持解了签,和小姐缘定今生,只是好事多磨。小姐不理。陈家又逢公子亏了生意,债主纷纷上门逼债,因数额巨大,主母和陈公子无计可施。此时,范老爷亲自上门求亲,言只求小姐嫁入范门,小姐的事可由小姐自己做主,决不勉强。范老爷又支了十万两银子抵了陈家外债,解了陈家燃眉之急。小姐没奈何,只得答应嫁了。”范昭听了,心中说不出是啥滋味。秋儿笑道:“少爷,你强娶小姐的恶事,乡邻们都在说呢。

(ps:休息十天)

11 小范昭赌棋失佳人 陈慧殊细语说孽缘

陈慧殊背靠床头,范昭将药汤慢慢喂进陈慧殊的嘴里。美人病态,更增妩媚。范昭对陈慧殊多了一分敬意和愧疚,暂停了花花念头,一心一意喂药。

陈慧殊喝急了一口,呛出声来,范昭忙取香帕擦试。陈慧殊夺去香帕,问:“你为何对我这般好?”范昭说:“主耶稣讲了,上帝所配的人便不可分开。这一生一世的爱情,因为今天而完美。”陈慧殊奇道:“上帝?你信洋教了?”范昭一脸虔诚,说:“我愿真心诚意与陈慧殊结为夫妇,遵行上帝在《圣经》中的诫命,与她一生一世敬虔度日;无论安乐困苦、富贵贫穷、或顺或逆、或健康或病弱,都尊重她,帮助她,关怀她,一心爱她;愿上帝与我们同在,直到永远。”陈慧殊羞道:“你又来了。我听说洋人是《圣经》里的上帝造的,洋人的上帝,会管咱们大清吗?咱们可是炎黄子孙,女娲娘娘的子民。”范昭说:“西方的上帝,管不管东方的人,我不知道。只是你经常读《圣经》,我就记下了。”陈慧殊道:“你又说笑了,我几时读过《圣经》?”

范昭不语,心思又回到21世纪:陈慧殊捧着一本《圣经》,轻声读着,许时今躺在床上听着听着就睡着了。陈慧殊读的每句话,犹在耳边。范昭奇异的发现,他的记忆力超强,只要回想,即使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清清楚楚呈现在眼前。范昭想起穿越时空时的难受,忖度:“该不会是身上裹着的那道光,刷新了我的记忆能力吧?”

陈慧殊见范昭沉思,便侧过去身子闭目养神。秋儿道:“少爷,是吃晚饭的时候了,想来厅堂已经备好饭菜了。”范昭笑道:“秋儿,不可使你家小姐睡懒了身子骨,真要成病猫了。”

范昭走后,秋儿道:“小姐,范少爷转了性子,又温柔又体贴又风趣又知礼,小姐可算是为乡里除去一‘恶’,做了一件大好事呢。”陈慧殊坐起身,啐道:“你这丫头,就知道贫嘴。”秋儿笑道:“小姐,婢子哪有啊。小姐与少爷的十番棋,不知是想赢还是想输?”

陈慧殊默不作声。

秋儿又说:“听说少爷有十年不曾下棋,这赌注似乎有些不公平。”陈慧殊道:“赌注是少爷自己提出来的,我又不曾逼他。”秋儿说:“少爷不知小姐的棋艺,所以才以十番棋作赌注,可是秋儿知道,这赌注的胜负却是掌握在小姐手中。”陈慧殊笑嘻嘻的反问:“秋儿,你想小姐赢还是少爷赢?”秋儿摇头道:“婢子不知。婢子想,小姐赢有小姐赢的道理,小姐输了也有小姐输的道理。”陈慧殊笑骂道:“你这丫头,鬼灵精。”秋儿闭嘴不说话了。陈慧殊靠在床头,叹了口气,道:“现在想来,范少爷作恶乡里,有我的原因。”秋儿“哦”了一声,陈慧殊回忆起十年前的那一幕。

人间四月芳菲尽,一夜风雨,残花遍地。阳光里,一株百年老杏树,留有几枝杏花盛艳吐芳;一个小女孩立在一块大石头上,痴痴看着。

范昭提着一个盒子,急冲冲跑来,说:“陈妹妹,对不起,我来晚了。”陈慧殊道:“范哥哥,先生留的回环诗作好了?”范昭说:“作好了,交给先生我就回家取棋具,赶紧跑来。今天我们继续学习‘金柜角’吧。”陈慧殊道:“不等钱哥哥吗?”范昭说:“我走时,看见钱兄还在凝笔苦思,不知几时才能出来。”范昭打开盒子,摆好棋具,道:“施襄戛说,金柜角变化繁多,有三十六型,一般为打劫,如果走错了,要么尽死要么尽活。所以,用金柜角作练习,可以快速提高计算能力。”

范昭和陈慧殊坐在石头上,研讨金柜角的变化。过了一会,钱世杰跑了过来,喘着大气。陈慧殊问:“钱哥哥,回环诗作好了?”钱世杰点点头,说:“陈妹妹,先生评诗,你又是第一。”陈慧殊笑道:“那范哥哥肯定又是第二了。”钱世杰说:“不知。我走时,先生评陈妹妹用四句十字成七言绝句,写尽春夏秋冬四时景色,是回文诗中的极品。”陈慧殊笑道:“那诗是我前天作好的,今儿先生留题,我就交了上去。”范昭问:“钱兄,我只知陈妹妹交题早,却不知是什么诗,你读来听听。”钱世杰摇头晃脑,将四时回文诗读了出来:

(春)莺啼绿柳弄春情晓日明。

(夏)香莲碧水动风凉夏日长。

(秋)秋江鸿雁宿沙洲浅水流。

(冬)红炉黑炭际寒冬遇雪霜。

即:

(春)莺啼绿柳弄春情,柳弄春情晓日明;明日晓情春弄柳,情春弄绿柳啼莺。

(夏)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长日夏凉风动水,凉风动水碧莲香。

(秋)秋江鸿雁宿沙洲,雁宿沙洲浅水流;流水浅洲沙宿雁,洲沙宿雁鸿江秋。

(冬)红炉黑炭际寒冬,炭际寒冬遇雪霜;霜雪遇冬寒际炭,冬寒际炭黑炉红。

范昭鼓掌道:“妹妹高才啊,若是参加乡试,只怕已中秀才。”陈慧殊听二人谈论自己的诗,不再理会,静心思棋。这时,一辆大红花轿抬了过来,吹吹打打。范昭道:“陈妹妹,长大了做我媳妇儿,好不好?”钱世杰道:“不,做我媳妇儿。”范、钱互不肯让,争了起来。陈慧殊说:“你们二人,我谁都不嫁。”范昭和钱世杰面面相觑。钱世杰道:“范兄,不如我们来个赌注,谁输了便不能再争陈妹妹了。”范昭道:“好,请钱兄出题。”钱世杰眼珠一转,道:“陈妹妹最爱杏花,这株杏树左右两端各有两枝杏花开得极好,我左你右,谁先爬上杏树为陈妹妹取得杏花谁就赢了。”范昭道:“一言为定,钱兄请。”

那两枝杏花长在枝尖,范昭和钱世杰小心翼翼的爬着。陈慧殊在下面大喊:“你们别摘了,危险,快下来。”钱世杰瘦小,率先折了杏花,对范昭得意一挥手,就往树下爬。范昭折下杏枝,看钱世杰快下树了,喊了一声“陈妹妹”,把杏花枝掷了下去。当钱世杰落地时,陈慧殊双手已然捧着范昭折的杏花了。钱世杰面容骤变,大声说:“这个赌注不算,从新赌过。”范昭道:“是你自个立的赌注,如何不算?”钱世杰道:“我们的赌约没经陈妹妹同意,所以不算。”

范昭从树上下来,道:“似有道理,那我们从新赌过。”陈慧殊哭道:“好好的花儿,给你们弄坏了。”钱世杰哄道:“妹妹莫哭,只要和范昭分出输赢,我们就不会再争了。”陈慧殊气道:“你们要赌,何不赌棋?赌我花儿作甚!”钱世杰气为之一结。范昭大笑道:“他哪里敢与我赌棋,让他二子,他也不是对手。”钱世杰怒道:“范昭,你若真敢让二子,我就与你赌一局。”范昭话出口时,已是后悔,现在给钱世杰抓住话柄,只得硬着头皮道:“好,让你二子,请陈妹妹作证。”

绣房内一阵宁静。秋儿道:“小姐,范少爷那局棋输了?”“嗯。”陈慧殊接着说,“那局棋下了大约一个时辰,两人都很认真。开局时钱公子有些保守,被范少爷封锁角部,形成一个金柜角。此后行棋,战斗激烈,局势复杂,五块棋互相纠缠,其实是范少爷在为劫杀金柜角作准备。范少爷见时机成熟,便点入金柜角打劫。钱公子劫材不足,眼见必败无疑,此时却发生了意外。”

秋儿静静听着,作了这么多年的贴身丫头,她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什么时候不说话。

“少爷,回家吃晚饭了,老爷在催。”范昭回头一看,是家丁李义寻了上来,便大声回道:“你先回禀老爷,我稍后就到。”说话时,手指间夹的白子滑落下来,范昭急看,那颗白子落在棋盘上,等同废子。钱世杰大喜,忙落子消劫。范昭看了又看,棋盘已小,再无回天之力。于是认输,默默收好棋子回家。

秋儿道:“婢子想起来了,那晚小姐回家后,哭了整整一夜,婢子一直陪着小姐,不曾合眼。范少爷输了赌棋,是不是就不再下棋了?”陈慧殊摇摇头,道:“范少爷和以往一样,和大家在一起玩,但是钱公子……”

“陈妹妹,你最爱吃的马蹄酥,我带来了。”

“嗯,好吃,还真有点饿了。范哥哥,谢谢你。”

“陈妹妹,你不能吃范昭的东西。”钱世杰冲了过来,推开范昭,一把夺过陈慧殊手中的马蹄酥,扔在地上。

范昭道:“钱兄,你疯了?”

钱世杰道:“你才疯了。陈妹妹是我媳妇儿,你要给她东西吃,得先问问我。”钱世杰又对陈慧殊说:“你吃谁的东西都行,就是不准吃范昭的。”

范昭问:“为什么?”

钱世杰道:“不为什么,就是不准吃!”

陈慧殊道:“我饿了,范哥哥好心买来马蹄酥,为什么不能吃?钱哥哥,你也吃一块呀。”

钱世杰双脚猛踩扔在地上的马蹄酥,恶狠狠的说:“叫你吃,叫你吃。”

范昭气愤不过,和钱世杰扭打起来。钱世杰人虽小,力气却比范昭大,把范昭摁在地上,拧着胳膊,说:“范昭,你这个无赖,朋友妻,也敢送东西,我打死你。”

陈慧殊道:“你们别打了,钱哥哥,快放范哥哥起来。”

钱世杰道:“范昭,只要你承认自己是无赖,我就放你起来。”

“你们都是坏人,不理你们了。”陈慧殊哭着跑了。钱世杰慌了,忙放开范昭,追了上去。

祸不单行,时逢范母染病,范昭便在家侍奉母亲,不再去学堂。两个月后,范母病故。范昭性情渐变,整日里和乡里地皮无赖混在一起,惹事生非,范老爷也管不住他了。

秋儿擦了擦眼睛,说:“小姐,童言无忌,范少爷何必如此认真,委屈了自己。”陈慧殊表情奇异,道:“以前,我以为范少爷作恶,是范老爷宠的。这些日子细细想来,只怕和那盘赌棋有些关系。”秋儿说:“想是范少爷痛失娘亲,又没了小姐,受不了打击,就作恶寻乐,麻醉自己。”陈慧殊低垂螓首,道:“过了两年,我十一岁生日时,母亲告诉我,说陈钱两家指腹定了婚,如今长大了,要懂得避嫌,不要随便外跑,抛头露面。”秋儿道:“如果小姐是与范少爷指腹定的亲就好了。”陈慧殊苦苦一笑,道:“母亲与范母是远表姐妹,原本是母亲与范母指腹为婚的。后来母亲与父亲商议时,父亲说刚与钱老爷定下,母亲只好作罢。”秋儿道:“小姐和少爷的事,还真是多磨呢。”

陈慧殊不语,默默想着心事。

秋儿一机灵,说:“洞房之夜,小姐在桌面上摆放的,就是十年前下的这盘赌棋?”陈慧殊点点头,道:“自我知道与钱公子指腹为婚的事后,就一心一意对待钱公子。不想……”秋儿接口道:“范少爷想方设法,逼小姐嫁了。”陈慧殊一抹眼泪,道:“我原本想守节,却不能如愿,这就是‘命’吧。”秋儿劝道:“小姐,事已至此,就别再伤心难过了,保重身子要紧。如今少爷对小姐温柔有礼,事事依着小姐,小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陈慧殊一摇头,道:“你不知,少爷对我越好,我这心里就越不好受。”秋儿道:“洞房之夜,我见少爷怒气冲冲,又喝得醉薫薫的,好怕他动手打小姐呢。”陈慧殊展颜一笑,道:“你这丫头,倒蛮有心思的。”秋儿道:“婢子是担心小姐。”陈慧殊长吁一声,洞房之夜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吱——范昭推开门,走进新房。陈慧殊心头一跳,强作镇静,只盯着桌子上摆放的棋局。范昭扶着桌沿,慢慢走过来,说:“娘子在看棋呀,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呢。”陈慧殊不答。范昭一看棋局,面容大变,颤声说:“十年前的赌棋,你摆出来做什么?”陈慧殊的一抬头,站起身来,盯着范昭,一字一字道:“我是提醒你,别忘了你输了赌注。”范昭身子发抖,手指着陈慧殊,颤声说:“你,你,为了娶你,我不惜背负忤逆恶名,使范门蒙羞,为乡邻不齿,你竟这样待我。”陈慧殊道:“是你自己要作恶,怎么又怨上我?”范昭神色凄凉,道:“好好,我不逼你。十年前的赌棋,原本是我赢的。现在,我再与你赌过,你敢是不敢。”陈慧殊面露不屑,道:“你若与我赌棋,必输无疑。”范昭狂笑道:“虽然我十年不曾下棋,但是我不信会输给你一个深闺女子。”陈慧殊抹去棋盘多余棋子,只剩下金柜角,略改棋型,道:“给你三次机会,你能解对,就算你赢。”其时范昭怒气填胸,酒力上涌,观那黑白棋子交错难辩,勉强试了三次,三次皆错。陈慧殊冷笑道:“你又输了,夫复何言?”范昭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一甩袖袍,冲出门外离去。陈慧殊跌坐椅中,泪儿扑簌簌流了下来。秋儿从门外悄悄进来,侍在一边。

秋儿道:“小姐,婢子有一事不解。三年前钱公子就出事了,为什么少爷今年才逼婚?”陈慧殊思索一下,一摇头,道:“不知。”秋儿掩口笑道:“也许是少爷不忍见小姐跟着钱公子受苦,才出此下策,做出违心的事。”陈慧殊呆了一呆,笑骂道:“你这妮子,还没填房呢,就想着法子替少爷说话了,是不是喜欢上少爷?”秋儿脸一红,嚅嗫而语:“哪有啊,婢子是为了小姐。”

第十二回 范晔苦心经营 神尼化缘认亲

范府,前堂,红烛高照。范老爷看过范昭的书信,递给许叔。

许叔道:“老爷,今年范家各大商行运营良好,初步预计流动银子约一百二十万两,钱庄固定存银超过三百万两,上半年茶、米、绸、布、瓷、木材等商行盈余合计超过二十万两,比过去年同期略有增长。陈家公子借款一万银,数目虽不小,却无大碍。”

范老爷一摇头,道:“陈贤侄的事,老夫早有安排,我已委托胡兆麟弄了些川北和淮北的盐引。川北和淮北多山地,道路不畅,民贫多刁,官盐利润微薄,盐商不愿涉足。陈贤侄若是能开通川北和淮北的官盐,一来可以再兴陈家,二来可以解决川北和淮北两地百姓的食盐困难,三来可以为朝庭分忧。钱家也可以从中受益。这次陈家货船抢先入川,卖了个好价钱,全赖胡兆麟上下打点。胡兆麟返回货款十一万两银,我打算将其中陈家的本金三万两银返回陈贤侄。许管家,明日你就去陈家,将三万两银票和盐引交给陈贤侄。另外,少夫人身体欠佳,你再带些上好的补品。”

许叔道:“老爷想得周全,为了少爷,老爷用心良苦啊。”

范老爷道:“如今昭儿转了性子,是我范家祖宗显灵了,希望能早日抱上孙子。许管家,你无子嗣,若是昭儿争气,生多几个儿子,便过续一个给你,继承你许家香火。”

许叔跪倒在地,哽咽道:“老爷大恩大德,老奴没齿难忘。”

范老爷扶起许叔,问:“许管家,你觉得昭儿真的是昭儿吗?”许叔不解,回道:“老爷何出此言哪?”范老爷道:“昭儿醒来,我总觉得有些陌生,不似以前的昭儿了。”

许叔道:“找到少爷时,虽然不见少爷随身的龙纹玉佩,但是少爷右耳下边的红痣,老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假不了。想是少爷一下转了性子,又不记得旧事,所以老爷有些生疏了。”

范老爷点点头。

范府外,忽然响起一阵木鱼声。家丁李义走了进来,禀道:“老爷,外面来了一个老尼姑,不停敲着木鱼,却不说话,不知为什么?”范老爷走了出去,见门口立一老尼,背个一个黄色小包袱,低头垂眉轻敲木鱼。老尼僧衣有些发白,打着补丁,僧鞋也有些破旧了。

范老爷合十问道:“师太从何来?为何事?”老尼不答。范老爷连问三声,木鱼声停,老尼慢慢抬起头来。这老尼年约七旬,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宝相庄严。范老爷心生敬意。

老尼缓缓说:“贫尼一莲,来自南海,十年苦行,十年戒言,今戒行期满,特来与施主了缘。”范老爷躬身道:“请师太屋内说话。”一莲师太不客气,径直走了进去。

范老爷道:“适才师太说‘了缘’,愿闻其详。”一莲道:“贫尼十年云游天下,僧鞋用去七七四十九双,僧衣换去十件。今身上这件僧衣,打补丁四九,请范老爷仔细端详,施舍一件僧衣。”

范老爷上下仔细打量,见一莲僧衣左下角用补丁打了一个圈,右下角用补丁打了一个月环,心中惊疑不定。一莲师太又道:“贫尼此行江南,沿途见那日出江花红似火。行止月城小镇河湾处,有一‘幽园’,日月朗照,祥光凝聚,是块修行宝地,贫尼心血来潮,动了潜心静修之念。听闻幽园是范老爷产业,不知范施主可否舍得将幽院改建观音庵,施于贫尼,供奉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以积大功德?”

范老爷沉默半响,道:“师太,实不相瞒,幽园乃范家祠堂,供奉列祖列宗。兹事体大,可否从长计议。”一莲师太道:“若是范老爷不舍,贫尼也无勉强之意。”

范老爷道:“师太远道而来,想必累了,后堂南院清凉幽静,委屈师太暂时住下,每日斋饭,供养师太。”一莲师太低诵佛号,道:“有劳施主了。贫尼斋饭简单,早中一碗粥,一盘豆腐,一碟青菜,过午不食。”

夜半,繁星满天。

范老爷悄悄走到后堂南院门外,见一莲师太静坐在蒲垫上。范老爷咳嗽一声,轻声道:“日出江花红似火。”一莲师太眉头微动,应道:“月入江水碧如蓝。”范老爷推门进去,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上面绣着太阳,放在一莲师太座前。一莲师太从身后包袱中取出一个锦囊,上面绣着弯月,将两个锦囊排放在地面上。范老爷拿起日月锦囊,从中各取出半块琥珀,将两个半块琥珀合在一起,形成一块完整的琥珀青龙。范老爷道:“敢请师太俗家名讳。”一莲师太略一犹疑,说:“贫尼出家前姓范,闺名灵薇。”范老爷叩首道:“侄儿范晔,拜见姑姑。”一莲师太轻叹一声,道:“与你相认,坏了贫尼修行。”

范老爷道:“康熙二十一年,大明台湾延平郡王郑克塽降清后,各地反清组织相继瓦解,目前仅有陈近南总舵主所建的天地会尚在秘密活动。太爷谨遵陈近南总舵主的之命,改阎姓范,坐留江阴经商,为天地会筹备反清经费。三十年前,因叛徒出卖,天地会江苏分舵云龙堂被清兵所灭,听闻姑父以身殉义,姑母携表妹云燕不知去向。家父差人多方寻找,始终未有消息,不想今日得与姑母相见。”一莲师太道:“你姑父身为云龙堂香主,誓死也要护住众兄弟,与霸刀剑绝力搏重伤,不愿被俘,投江自尽。幸好当年你外婆传我神行百变,我才得以走脱。因风声紧,不敢入江阴见你爹,只好携燕儿远走南海。后听闻江阴爆发瘟疫,你爹请来扬州名医叶天士扑灭瘟疫,得到康熙嘉奖,我才放下心来。”

范老爷道:“原来如此。不知表妹可安好?”

一莲师太道:“我与燕儿远走南海后,心灰意冷,只想过平凡日子,所以不再传授燕儿武功。燕儿长大后,嫁入胡家,十三年前生下一女,我索性落发为尼。十二年前,燕儿携女随丈夫返扬州省亲,渺无音讯。我放心不下,一边云游江南,一边探访燕儿下落,未果。于是发愿苦行十年,为燕儿祈福,至昨晚期满。我想范家势大,想把寻查燕儿之事托付给你。”

范老爷道:“寻访表妹之事,侄儿义不容辞,谨遵姑母之命。”

一莲师太道:“你表妹夫姓胡名义云,与扬州盐商胡兆麟本是同堂兄弟。据胡兆麟讲,曾收到胡义云回扬州老家省亲的家书,但未见胡义云回返扬州,他正自奇怪。所以,我猜想必是路上出了意外。”一莲师太从包袱中取出一卷纸,道:“这是你表妹和表妹夫的画像。另,你表妹云燕,身上怀有范门传家之宝纹凤玉佩。”范老爷接过画像。一莲师太又道:“你外公可好?”

范老爷答道:“康熙二十九年,外公衣锦返乡,途经淮阴时秘密失踪。二十七年后,康熙第六次下江南,在扬州寻得外公,外公便随康熙进京,从此隐居北京。十年前,外公仙逝。”

一莲师太道:“你外公出身虽不好,却识得‘义’字,比出卖朋友的奸吝小人强上太多。”

范老爷道:“外公韦小宝韦爵爷,出身虽然低微,却干了好几件轰轰烈烈的男儿大事,岂是世上奸吝小人可比?!康熙爷贤明圣德,视外公韦小宝爵爷为唯一朋友,世人又有谁能有此殊荣?天地会云龙堂被清兵灭后,若非担上外公韦爵爷这层关系,我范氏一门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一莲师太一惊,道:“我原本以为范家秘密给天地会筹备经费的事,无人知晓,却不想康熙已知矣。”

第十三回 康熙帝怀柔江阴 韦小宝解囊助婿

康熙五十八年秋,乾清宫上书房。

韦小宝身着平民服,跪在康熙面前。康熙专心批阅奏折,并不理会。未几时,韦小宝已是腿痛腰酸脖子胀。韦小宝心念电转:“小玄子不叫‘平身’,大事不妙。你妹夫我躲了你二十多年,不想还是给你找着了。找着了也就算了,你这个当大舅子的还把妹夫一家人秘密带回京,‘软禁’起来,说什么‘舍不得建宁公主’云云。建宁公主真实身份,你小玄子又不是不知。老子回京一年多,小玄子倒是没少私下见我,聊些少年往事,足见情意。大家都快六十岁的人了,还这般小孩子气,也不怕儿孙笑话?”

康熙手一丢,一本奏折落在韦小宝面前,道:“平身吧,自己好好看看。”

韦小宝慢慢站起身,打开奏折,勉强看了个明白,身子微微哆嗦,额头冷汗冒了出来。

康熙冷冷道:“江阴范承德是阎应元的孙子,一直秘密给天地会提供活动经费。今年五月,江苏巡抚剿灭了天地会云龙堂,香主云若飞重伤投江而死。云若飞就是范承德的妹夫,而这个范承德,就是你和你老婆双儿的女婿。两江总督这个奏折没错吧。”

韦小宝脸色惨白,跪倒在地,说:“皇上明见万里,草民确实不知女婿的事。”

康熙森然道:“你若是知道,岂会容你。”

韦小宝连连磕头,说:“小桂子投降,小玄子饶命。小桂子这就去江阴,叫女婿和天地会一刀两断,以后专门反明复清。”

康熙见韦小宝提及少时情意,心下软了,仍板着脸,骂道:“我大清又没有亡国,要你复什么?”

韦小宝连打自个嘴巴,说:“奴才该死,皇上尧舜禹汤,大清江山万年万年万万年。”三十年了,韦小宝总算长了点学问,不再说“鸟生鱼汤”。

康熙走了下来,一脚踢在韦小宝的屁股上,道:“这会又变‘奴才’了,起来吧。”韦小宝站起来,微躬着身。康熙背着双手,踱来踱去,道:“我于十三年间,下旨赦免江阴三公后人,范承德不思上报皇恩,结党叛逆,其罪当诛。念及范家在江阴多行善事,前不久又与扬州名医叶天士扑灭江阴瘟疫,施粥于民,且再饶他一回。明日,你速回江阴,告诫范承德,安心经商,多行善事,再生二心,株连九族。”

韦小宝连忙跪下磕头,道:“皇上圣恩,奴才谨遵谕旨。”

康熙微微一笑,道:“小宝,天地会云龙堂被剿灭,范承德收留不少孤儿寡母,手头很紧,你的家产八辈子也用不完,就帮帮你女婿吧。”

韦小宝磕头道:“皇上仁德,大清江山万年万年万万年。”

康熙摇了摇头,道:“哪一朝江山能够万年哪?哪一个皇帝能够万岁哪?既然易服剃发,就是我大清的子民,联自当爱惜之。汉人以一辫为荣辱,妄言‘亡天下’。先帝推崇儒学,尊孔子为‘大成至圣文宣先师’,兴科举,举孝廉,汉学何以亡?!然汉人不惜以血护发,虽愚却见忠义,联于心不忍哪。联诏令易服剃发‘十从十不从’,天下始平。”康熙取下帽子,看着西洋镜中那条细细辫子,默不作声。康熙又道:“汉人陋习,以女子裹足为最,此风竟然蔓延到旗人。联下诏倡导女子天足,应者廖廖。移风易俗,当真这么难么?”

韦小宝道:“这些人胡涂得紧,皇上不用把他们放在心上。”

康熙向韦小宝凝视半晌,道:“你去罢!”韦小宝磕头辞出,只觉全身凉飕飕地,原来刚才吓得全身是汗,内衣裤都浸湿了,出得宫门,才吁出一口长气,寻思:“小玄子真厉害,连我女婿手头紧张都查得清楚,这反清复明的事断断做不得。女婿呀女婿,你参加天地会,老丈人一直蒙在鼓里,不知道哪个乌龟王八蛋出卖了你!他奶奶的,株连九族,那是连老子的头也保不住了。”

韦小宝不敢怠慢,翌日,即与双儿日夜兼程,直下江阴,说明事情原委。范承德惊得目瞪口呆,只道反清之事做得隐秘,不想已是阎王殿上走了一回。韦小宝取出十万两银票,再三叮嘱范承德安心经商,本分做人。韦小宝走后,江苏巡抚、常州知府、江阴县令送来康熙御笔亲题“善德人家”的匾额和嘉奖令,范承德心知肚明,此后老实经商,多行善事,家业渐渐兴旺起来。

一莲师太沉默半晌,道:“满清出康熙圣祖,天下定矣。贫尼已是世外之人,却留恋世上之事,罪过罪过。”

范老爷道:“姑姑欲于幽园之地兴建观音庵,侄儿自当听从。侄儿早有在青旸镇新建范氏宗祠的想法,今姑姑法座降临,机缘已成,择吉日请姑姑作法事,为范氏祖宗移灵。”

一莲师太低诵佛号,道:“贫尼一莲,多谢施主。”范老爷见一莲师太闭目静坐,不敢再言,退了出来。

第十四回 说围棋慧殊论易 谈儒学范昭受赞

且说范昭,这几日照顾陈慧殊无微不至,陈慧殊嘴上不说,心里十分感动。陈慧显收下范府管家许叔送来的三万两银和盐引,雄心大振,整日里盘算着怎样东山再起。陈母眼见一对儿女,喜事连连,心中那个高兴劲自然不用多说了。

这日上午,范昭照例去了陈慧殊的绣房。陈慧殊已经康复,正在看《易经》。范昭笑道:“娘子四书五经烂熟于胸,想必八股文也是作得极好,要诗就诗,要赋就赋。若是八股文章欠讲究,任你做出甚么来,都是野狐禅、邪魔外道!”陈慧殊一摇螓首,道:“不然。八股文‘代圣贤立言’,非常有讲究,若考官出题不佳,便做不出上好的八股文章。昔康熙帝曾因八股文‘空疏无用,实于政事无涉’而一度中止;乾隆三年,朝廷也曾讨论‘惟于国计民生之策论中出题考试’,但因‘恐无人读《四子书》’,皆不了了之。八股文作得好与不好,实与才学关系不大。”

范昭道:“难得娘子有这般见解,不知这《易经》可与围棋有关?”陈慧殊道:“围棋交易变易,当然与《易经》有关系了。”范昭道:“围棋不就是工多手熟吗?和《易经》有什么关系?”陈慧殊奇道:“少爷饱读诗书,竟然说出这等话来?”范昭面一热,道:“我觉得要下好围棋,多打棋谱,多做死活,多与高手下棋就可以了,想不出和《易经》有什么关系。”陈慧殊想了想,道:“下好围棋,基本训练必须扎实。但是技术训练达到了一个高度,就很难再有所提升,得人的境界提上去,对围棋的理解才会上去,功夫在棋外。范西屏的棋灵变,施襄厦的棋谨密,两人棋风不同,对围棋的理解不同,但是都达到同一高度。”

范昭想到吴清源,说:“那是说人性修养吧,修养高度决定思维出路,读《老子》也行啊。”陈慧殊笑道:“先贤不是说了,棋有阴阳五行,施襄夏正在研究围棋阴阳五行的具体着法,只是太深奥,很难看懂。那你说,围棋棋形的变化蕴含了阴阳五行,和《易经》有没有关系呢?”范昭笑道:“原来娘子会用《易经》演算围棋啊,想必也精通算命,不如替相公我算算,几时能抱上大胖儿子?”陈慧殊见范昭调笑,脸儿红红,不说话了。

秋儿在一旁打趣:“少爷说话没正经,小心又给小姐掌嘴了。”范昭奇道:“掌嘴?娘子几时打过我嘴儿?”秋儿看了一眼陈慧殊,见陈慧殊板着脸,便不敢再说话了。范昭道:“原来娘子还会打人,有违君子之道。”陈慧殊噗哧一笑,道:“妾身小女子耳,可不敢妄称‘君子’。”范昭看了看陈慧殊的一双小脚,道:“如果娘子不敢称‘君子’,还有谁敢称‘君子’?”陈慧殊问道:“何出此言?”范昭一本正经的说:“娘子一对金莲,盈盈一握,堪比那扬州瘦马。大清男服女不服,唯女子可当‘君子’耳。”陈慧殊微怒,道:“少爷说话越发没遮拦了,怎地将妾身与那……”陈慧殊忽然闭口,鼓着腮子,气乎乎看着范昭。范昭心里越发喜爱,道:“想那秦淮八艳柳如是,虽出身青楼,却以正室之礼嫁入当代大儒钱谦益。又费尽心思,将汉奸老公感化为大明忠臣,小节虽失,大义存蔫,堪称奇女子。”陈慧殊慢慢垂下螓首,道:“少爷说的是,妾身鄙陋了。”

范昭得意起来,忖度:“这些日子都是你占上风,也该让你见识见识本公子的才学了。”范昭忆起穿越前所学,便将父亲的读书笔记说了出来:“儒家以‘仁义礼智信’为五常之道,并列而言。孟子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此实错解夫子之道。夫子言‘仁义礼’,仁者必明义与礼,义者必知礼,守礼者必知智与信,守信者方可称为‘人’。盗亦有道,盗不离信。信者,规矩矣。五常之道,以仁最高,大仁者上可穷达天道,超凡入圣;以信最低,无信者不足以言人。夫子晚年注解《易经》,是以夫子‘******’为天道。林放问礼之本,夫子无法言明,以‘大哉礼’蔽之。”

陈慧殊凝视范昭半晌,道:“不想少爷有如此见解,妾身受教了。”范昭得意洋洋,心忖:“十番棋战,本公子一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你就等着好好受教吧。”

第十五回 刁县令摆酒设局 冯夫人棒打丈夫

正说话间,小丫头红儿走了进来,道:“江阴刁县令差人请姑爷赴宴,主母和少公子请姑爷去大堂。”范昭一愣。陈慧殊道:“少爷,刁县令贪财,这次请少爷赴宴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但自古富不与官斗,不论刁县令说什么,少爷只言回府请示老爷即可。”

范昭去前堂,与来人坐马车到了县令府。刁县令年约四旬,獐眉鼠目,留着山羊胡,见范昭进来,一把拉住范昭右手,说:“范少爷吉人天相,乃我县百姓之福。本县已于后院备下酒菜,特地为范少爷贺喜。”后院摆着一小桌酒菜,样式倒也精致,宾主入座,胡县令殷勤敬酒,酒过三巡,刁县令道:“乡里在传,范少爷溺水七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范昭道:“没享着福,头痛的事一大堆。”刁县令哈哈一笑,道:“范少爷是有福之人,这天大的福气呀,它说来就来。来来,吃菜。”范昭吃了一块豆腐,美味可口,不禁赞道:“好吃。”刁县令道:“这道菜名‘平桥豆腐’,食而不腻,清素入肺,乾隆爷下江南最爱吃的就是这道菜了。看来,范少爷不日将沐浴皇恩,飞黄腾达。”范昭不明就里,只管低头喝酒吃饭,夹了一片芙蓉鱼片塞入口中。

刁县令低声道:“范秀才,年前你托我的事已经有眉目了,只是……”

范昭不解,问:“什么事?”

刁县令道:“年前,你托本县向上疏通关系,举孝廉,进举人,避免秀才三年一乡试的苦楚。本县上下打点,多方疏通,今日常州知府柴大人差人送来消息,本县孝廉公已定范秀才你了。正巧范秀才品尝平桥豆腐,沐浴皇恩,飞黄腾达的福气不是来了吗?”

范昭心头一喜,道:“有这样的事?仰仗大人成全。”

刁县令面露难色,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上下打点,花费不少,你年前给本县的一万两银已经使完。本县给上面说好了,再补银五千两。这个这个……”

范昭忽然记起陈慧殊之言,寻思:“刁县令贪财,贪官说的话多不可信。爹爹说范家人不应举不为官,那个范家少爷会为了举孝廉而行贿赂之事吗?”

刁县令见范昭不说话,便道:“范秀才大福气啊,这五千两银已经有人替少爷出了,在朝廷诏令未公示之前,还望范秀才严守口风。”

范昭问道:“是谁帮我出了五千两银子?”

刁县令嘿嘿一笑,道:“富丽画舫老板花大姐。那晚,富丽画舫的小娘误将范秀才推落河中,花大姐深感不安,第二日即将小娘绑与衙门,幸好范秀才没事。花大姐付银五千两,想了结此事。”

范昭道:“我既然没事,自然不会去找花大姐的麻烦。”

刁县令道:“范家果然诗书继世,高风亮节,仁义为本。但是这个小娘,花大姐万万不敢要了。花大姐说,请范秀才坐实这个小娘谋财害命,意图与奸夫逃跑,本县就可以判她死罪。”

范昭一惊,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害人性命?”

刁县令阴****:“这小娘推你入河,你不计较,我身为父母官,明镜高悬,定当法办。”

范昭道:“小娘推我入河,个中原由,理应查清。大人推举我为孝廉,我不能辜负大人的美意啊。”

刁县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干咳两声,道:“即使小娘无罪,再送回富丽画舫,只怕比死了还难受。”

范昭想了想,道:“大人,不如把这小娘给我带回范府。”

刁县令眼珠一转,满脸堆笑,道:“君子不念旧恶,范秀才真孝廉公也。也罢,本县使人贴出告示,释放小娘,今晚就由范秀才带回范府。”

范昭道:“大人真父母官也,晚生敬大人一杯。”

范昭心情一畅,一杯接一杯,和刁县令喝了起来。

眼看酒菜吃得差不多了,刁县令说:“孝廉公,本县还有一事相托。”

范昭乜着眼,道:“大人何事,请直言。”

刁县令说:“前些日子,长江大雨成灾,沿江两岸,灾情尤其严重,朝廷下令各县做好赈灾安抚事务,严防流民。经查,本县有三百余户需要救济。范门乃康熙爷御赐‘善德人家’,江阴大富,乡绅首望,还望范老爷振臂一呼,为乡里乡亲分忧解愁。”

范昭道:“大人忧国爱民,救济之事,范家义不容辞。”

刁县令一举杯,道:“孝廉公,本县替乡亲谢过了。干杯。”

范昭举杯,一饮而尽。道:“够了,这酒够了。多谢大人,晚生告辞。”

刁县令扶着范昭,走到一书案前,道:“孝廉公,推举状已到本县,万事俱备,只欠孝廉公亲笔签名了。”

范昭提起毛笔,欲写又停,道:“醉了,写不好字,改天吧。”

刁县令说:“不妨事,亲笔即可。”

范昭定了定神,手一挥,如狂蛇乱舞,签下名字,丢下笔,连声道:“走矣,走矣。”刁县令细看那签名,似乎写得是“范昭”二字,又不象是,不由摇头道:“这范昭恶名,还真不是虚传。”

县令夫人冯氏走了进来,问:“那个范昭,几时给你一万两银?”

刁县令满脸堆笑,道:“夫人,并无此事,本县知道范昭得了失忆症,所以咋唬他呢。”

“哦,干咳要咋唬他?”

“自我大清朝开国以来,江阴人不应举,不出仕,皇上对此耿耿于怀,认为江阴人仍未臣服,于是密令本县,务必使范家人出仕为官,以作表率。本县原以为很难做,所以设下此计。不想范昭倒是干脆,在孝廉推举状上签了名。”

冯氏看了看范昭签名,说:“这字写得一塌糊涂,也能当孝廉公?”

“在本官看来,这狂草龙飞凤舞,有张旭之形,怀素之神啊。”

冯氏笑道:“那是那是,官字两个口,由你怎么说了。”刁县令得意起来,冯氏一把揪住刁县令的耳朵,喝道:“快说,花大姐给你的五千两在哪?”刁县令“哎哟”连声。冯氏笑咪了眼,胖胖脸上的几粒麻子微微跳动,柔声说:“你再不招来,老娘可用劲大了。”刁县令忙道:“夫人松手,下官这就给夫人取银子。”冯氏一收手,刁县令捂着耳朵就跑,冯氏忙追了上去。刁县令跑到卧室,往床底下一钻,喊道:“夫人容禀,下官确实没有收到花大姐送来的银子。”冯氏哼了一声,喝道:“满嘴胡话,信你才怪。你以为你钻到床底下就能跑得了吗?老娘早就预备着哪。”冯氏在床边拿起一根棍子,喝道:“你出不出来。”刁县令直哆嗦,道:“下官有气节,说不出来就不出来。”冯氏用棍子一戳,刁县令忙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下官这就出来。”冯氏见刁县令爬了出来,一敲头颅,说:“你不是有气节吗?说不出来就不出来,这会儿,怎么又出来了?”刁县令愁眉苦脸道:“孟子曰,‘彼一时,此一时也。’”

第十六回 范昭赌棋首胜 张仁旧事重提

刁县令有没有上交银子,冯氏又有什么高招调教老公,按下不表。且说范昭出了县令府,坐上张仁的马车,直奔胜江楼。范昭神采奕奕,醉意全无,回想签名之事,自个也乐了。在十八世纪,名门子弟写不好毛笔字,是不行的,范昭拿定主意,回去向陈慧殊学习书法,也可以寻找机会亲近芳泽。

胜江楼一到三楼经营酒菜,四、五楼以下棋为主,而六楼专供品茶,七楼是范老爷自个留着用的,不对外开放。范昭上楼来,见喝酒的,吃饭的,下棋的,品茶的,热闹非凡,和上次冷清完全不同。问张仁才知道,胜江楼平时只做大客户生意,所以人少,今天是七巧节,全放开了,人来了一拨又一拨。范昭上了七楼,听到琵琶弦音,清脆似山泉击石,幽妙如林木远风,微微一怔。推门进去,范老爷坐在太师椅上闭目聆听,旁边一女子怀抱琵琶,弹挑捺带,甚是投入。许叔指着范老爷旁边的椅子,示意范昭坐了下来。范昭打量琵琶女,面容姣好,虽徐娘半老,风韵犹是动人。未几,曲终。范老爷长长吐了一口气,道:“人与曲同,玉娘的琵琶高妙幽远,不带人间烟火色,不染俗世一丝尘,尤胜从前哪。”玉娘侧身微屈,道:“范老爷过奖了,妾身不敢当。”范老爷道:“许管家,着张仁送玉娘回去。”

待玉娘走后,范昭将刁县令之事细细说了。范老爷沉吟一下,道:“赈灾之事,我早有安排,不足为虑。推举孝廉,你签名虽然似是而非,但毕竟是你亲笔。昔有张衡、王朗举孝廉不行,连辟公府不就,后终成为一代名臣贤士。大清建国一百余年,今非昔时,昭儿如果想入仕为官,爹也不反对。只是那小娘梅儿,花大姐想置于死地,刁县令又许你今晚带回,其中的事情不简单哪。”范昭道:“也许刁县令良心发现,想做件好事。”范老爷一摇头,道:“贪官猛如虎,刁县令这样做,肯定有什么目的。”说话间,许叔上来,说:“老爷,四门张贴告示,说富丽画舫少爷落水一案已经查明,系少爷酒醉落水,与小娘梅儿无关,且少爷已将小娘梅儿赎了身,带回范府。”范老爷神色凝重,道:“昭儿,这三件事你都不要理了,由爹出面处理,你回亲家好好陪你娘子。”

范昭有些郁闷,辞别父亲,下到五楼,见下棋的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和六楼的清幽完全不同。范昭看来看去,完全弄不懂五六楼是怎么隔的音,暗暗称奇。伙计上来,问:“少爷是不是想下棋?”范昭兴起,道:“谁最强,跟他来一盘。”伙计答道:“少爷十年不曾下棋,今儿来了兴致,想找最强手下?”范昭道:“下棋找高手,涨棋才快。”伙计应道:“前日从浙江嘉兴来了一位张朝宗,在四海棋馆连败本县数名高手,刚刚上楼来,说要找最厉害的下,少爷有没有兴趣?”范昭想,如果能击败张朝宗,那与陈慧殊的十番棋应该是稳操胜券。于是说:“找个雅间,请张公子一战。”

众棋客听说范少爷要与嘉兴张朝宗一战,来了兴趣,纷纷暂停棋局,围在墙上大棋盘前,坐等伙计将棋谱传出来。张朝宗年约二十许,一副文弱书生相,下起棋来却十分凶悍。范昭穿越前学习了中医师风雪的古谱研究心得后,中盘力量增强许多,站稳yc8d不成问题。此番在大清朝首次下座子赌棋,信心十足,毫不畏惧,执黑棋与张朝宗来了个硬碰硬。棋盘战火纷飞,四条龙搅在一起,乱成一锅粥。范昭形势判断后,冷静进行弃子转换。进入大官子时,已呈大厮杀、小胜负的局面,于是小心翼翼的收束,最终赢了二子。张朝宗起身,取出二两银,放在台上,说:“明日,再与你下过。”众棋客围了上来,把范昭夸上天。范昭有些飘飘然了,心道:“你中盘杀力再强,不懂大局,不识官子大小,还是要输,这局棋下得过瘾,堪称快心之作。”听着耳边恭维之声,范昭仿佛看到,陈慧殊输了十番棋,温柔的躺在他的怀里。

其时红日西沉,范昭坐在马车上,哼着情歌曲调,看着大街两边的灯火,十分惬意。七夕,又名女儿节,乞巧节,有向织女乞求心灵手巧之意,所以姑娘们十分重视,有的家门上甚至挂起了大红灯笼。到了21世纪,七夕演变成了中国的情人节,很少有女人再做什么穿针引线的女红了,浪漫才是情人节的主旋律。

张仁道:“少爷十年不下棋,这次赢了嘉兴张朝宗,给咱江阴人长脸了,哼着什么曲儿,这么开心?”

范昭道:“是《五百年情缘》。五百年哪,人要修五百年才能有共枕眠的缘分。”

张仁道:“这歌没听过,少爷唱来听听。”

范昭想,这歌可不能唱给你听。于是说:“张仁,今天给老爷弹琵琶的玉娘是谁?”

张仁道:“大约十年前,夫人去世后,老爷去扬州办事带回来的,听说是扬州最有名的艺妓,寻常人难得一见。”

范昭道:“大户人家不是有三妻四妾的吗?我娘去世这么久了,怎么我爹也不再娶一个?”

张仁笑了起来,说:“老爷这一生,只娶了夫人,连夫人的通房丫头都没收。别家人都盼着自家老爷少娶妻妾,少爷你却与别人不一样啊。”

范昭道:“我只是想着我爹孤单,有个人在身边陪伴为好。”

张仁道:“老爷现在最大的心愿恐怕就是抱孙子了,少爷要尽孝,得往这上使劲才是。”

范昭叹口气,问:“听说我娘是病故的,是什么病呢?”

张仁说:“心痛病。夫人自幼就有心口疼痛的毛病,感染风寒后,经周大夫精心调治,原本好了。不想,早上起来忽发心痛,不治而去。夫人死后,将灵位供入范氏宗祠。夫人的贴身丫头芳苓,自愿为夫人守灵。老爷见芳苓忠义,着几个婆子下人听她使唤,看管祠堂。范氏祠堂在月城幽园。老爷思念夫人,亲笔画像,又在范府后堂设了夫人灵位。”

范昭心道:“原来如此,看样子我娘,不,是范夫人,死于心肌梗塞。那玉娘人好象不错,等我爹等了十年,也没个结果,我得想个法子撮合才是。”

张仁又道:“少爷,夫人原是扬州知府李士李大人的千金,诗文色艺远近闻名,尤善围棋,幼年时曾得到大国手徐星友的指点。当年夫人待字闺阁,以棋文招亲,轰动一时。时经月余,老爷棋文力压众才子,脱颖而出,做了李府的东床快婿。”

范昭心想,父亲娶了我娘这样的女子,当然无视其它女子了。范昭将十八世纪的陈慧殊和21世纪的陈慧殊作了个比较,两人一模一样,眼前的陈慧殊不施脂粉,亦觉肤滑肉嫩,容光照人,娴静优雅,有一种别样的美。21世纪的职业女性,大约美在装扮上,那句“三分姿色,七分打扮”说的很贴切。范昭心中赞叹:大清山好,水好,(女)人更好。

张仁道:“李大人原本打算招外甥刘公子为婿,李小姐却说,她嫁的人一定得有状元之才。李公子也说,只有状元郎才配迎娶小姐。于是,李大人告示天下,以棋文招亲。天下才子齐聚扬州,比赛分文赛和棋赛两列,由参赛才子自选。刘公子在文赛中胜出,老爷在棋赛中胜出。棋文桂冠决赛,万众瞩目。李小姐以‘芍药’为题,考量二人诗文。刘公子以‘正’居,老爷以‘奇’出,李小姐也分不出上下,遂考量二人围棋,老爷赢了一子。消息传来,江阴为之沸腾。老爷携夫人回乡,乡亲夹道欢迎。雍正爷还御赐了“佳偶天成”的匾额。后江阴县令三次欲推举老爷为孝廉公,老爷都以经商为由婉拒了。那位刘公子,即夫人的表哥,就是当今工部尚书刘统勋刘大人。”

辉煌盛事,令人悠悠神往。范昭问道:“刘统勋,是不是有个驼背儿子叫刘墉?”

张仁道:“刘少公子虽然称不上相貌堂堂,也不至于驼背,去年夏还曾来拜见老爷,与少爷见过面的。”

范昭寻思:这次穿越,遇到这么多大人物,有点意思。

马车停住陈府门口,范昭下了车,扭了扭腰,道:“张仁,这马车赶急了,颠簸厉害,赶明儿我画个图给你,从新造一辆。”

第十七回 七巧节慧殊吃醋,小夫妻俏语说情

陈府张灯结彩,喜迎七巧节。范昭直奔陈慧殊绣楼,在门口被秋儿挡,说小姐和姐妹们正在祭祀牛郎、织女二星,不便相见。

范昭回到竹山斋,提笔画了一辆马车构图,歪歪斜斜,似小孩涂鸦,自己也觉得好笑。秋儿走了进来,说是小姐差来服侍少爷。范昭心喜,自己口述,着秋儿画图。秋儿幼时陪小姐读书识字,也学了些绘画。两人弄了许久,总算把马车构图画好了。秋儿问:“少爷,你说这马车加上十六个弹簧,就会平稳很多吗?”范昭道:“马车是否平稳,还要看道路啊,赶车技术啊等等,这十六个弹簧软硬适度,就能起到一定减震的作用。”秋儿道:“这样的弹簧,还是第一次见呢。”范昭笑道:“丫头,你就相信少爷一回,坐上这种马车,车厢底下、座椅底下各有八个弹簧减震,张仁赶车再快,屁股也不会磕痛了。”

范昭看了看外面,上弦月已经快没了,推算北京时间大约是晚上十点多。范昭走了出去,仰望星空,牛郎星和织女星在银河两岸遥遥相对。现代天文学研究发现,牛郎星和织女星相距约16光年,即使用手机联系,彼此说上一句话也要等上32年。而迢迢银河,更是由上千亿颗恒星组成的。范昭穿越后,才发现自己在学校学习的科学知识很有限。也许,这个极其复杂的宇宙,在现代科学仪器的观测下是这样一种表象;而在玄学术士的眼睛中,则是另外一种表象。现代科学看牛郎织女星远隔千里,玄学看却是咫尺之近。好似“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如何“思”决定了何如“愁”。

范昭不由叹息一声,问:“秋儿,你昨日说小姐打我嘴儿,什么缘由?”秋儿笑道:“三月三,小姐去城隍庙为钱公子祈福,却被少爷纠缠。小姐恼了,便打了少爷一巴掌,不想打在少爷嘴儿上。”范昭用手摸着嘴唇,心想:打嘴小事儿,你家小姐还曾咬破我的嘴唇呢。秋儿又道:“婢子想,以后小姐不会再打少爷嘴儿了。”

范昭说:“世上这么多风流才子,七仙女独爱牛郎,有什么理由呢?”秋儿摇了摇头,道:“婢子不知,莫非牛郎有什么特殊之处。”范昭想了想,说:“牛郎质朴勤劳善良敢担当,忠诚爱情,这是自诩风流的才子们所没有的。难道天上的仙女不爱浪漫爱单纯,不爱富贵爱相濡?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范昭转过身,见陈慧殊俏步走来,笑道:“我只闻‘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陈慧殊道:“情到浓时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范昭道:“好好的风月,何故说起闲愁?”

陈慧殊道:“听闻少爷将富丽画舫的小娘梅儿赎了身,带回范府。良辰美景,少爷何不与梅儿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范昭道:“原来娘子在生梅儿的气,赶明儿打发她走便是。”

陈慧殊淡淡道:“你自个买回家的奴婢,爱留就留,与我何干?”

范昭心头雪亮,知道陈慧殊有了醋意,高兴起来,道:“我观娘子腰细骨软,身修腿长,若弱柳扶风。娘子若肯作掌上之舞,必令飞燕低眉,区区一小娘,何足言哉。”

陈慧殊掩口笑道:“少爷说错了,妾身不会舞。”

范昭道:“娘子步步生莲,如风摆荷叶,即便是万种风情,也难以说尽。”

陈慧殊嗤笑一声,道:“舞蹈传承有数千年,不是那么简单。舞与武有相通之处,把武文用即为舞,舞蹈中有许多高难度技巧,都来源于‘武’。宫庭舞和民族舞,各有各的身法。舞蹈最难的不是技巧和身法,而是舞之神韵,这是舞蹈的灵魂。没有神韵的舞蹈,便象没有魂的人一样。”

范昭问:“何为舞之神韵?”

陈慧殊想了想,道:“世上有才之人多,有识之人少。君子大学识,大修养,举手投足,与常人就是不一样。昔赵飞燕、杨玉环作郑音之舞,坏人心志,不观为好。”

范昭掸掸衣袖,说:“娘子观为夫如何?”

陈慧殊忍住笑,道:“你呀,七窍通了六窍,非常人能及也。”

范昭一本正经道:“昔纣王心窍闭塞,比干冤死。娘子将我比作纣王,可是自己想做妲己?”

陈慧殊满面通红,啐了一口,不再说话。

秋儿见两人尴尬,便道:“少爷,乡里传闻您赢了嘉兴张朝宗,给江阴棋林长了脸,可是真的?”

范昭从拿出那二两银,说:“当然,这就是张公子的赌注。秋儿,赏给你了。”范昭将二两银丢给秋儿,秋儿道:“小姐最爱吃马蹄酥,赶明儿婢子就用少爷的赢钱买给小姐吃。”范昭心想,这丫头甚是机灵。便道:“不必了。明儿我还与张公子赌棋,再赢些钱给娘子买些回来。”陈慧殊道:“胜江楼出的马蹄酥是江阴最好的,干嘛要在外面买呢?”范昭说:“这个容易,娘子想吃,叫胜江楼天天做给娘子吃。”陈慧殊一颦眉,道:“天天吃,还不把人吃腻了。”范昭涎着脸说:“娘子绣个香囊给我,我便是天天带在身上,也不会烦的。”

范昭见陈慧殊不应,又道:“娘子房中有一把纸扇,上面画着山水,我很喜欢。不知娘子能否割爱相送。”陈慧殊道:“你若喜欢,拿去便是。”范昭一揖,道:“多谢娘子,还请娘子题几个字。”陈慧殊道:“你想题什么字?”范昭想到吴清源,道:“就题‘暗然而日章’好了。”陈慧殊一颦眉,道:“听公子之言,似有出仕之意。”范昭哈哈一笑,道:“娘子,相公我摇着纸扇下棋,是不是很潇洒?”秋儿道:“小姐那幅画,笔墨灵秀润密而有韵致,意远神宁,陈公子想要小姐都不肯给呢,今送给少爷却这么爽快。”范昭得意道:“那当然,我的心都是娘子的,娘子总得送点东西给我吧。”

18 冯夫人毒计敛财 张朝宗输棋怀恨

县令府,后花园。

刁县令给冯氏斟上一杯酒,道:“夫人神机妙算,赛过诸葛亮刘伯温,那范昭会中计吗?”

冯氏一皱眉,道:“我不担心范昭,倒是担心范老爷。”

刁县令泣道:“千里为官只为财。本想江阴富裕之地,可以大捞一把。不料江阴乡绅,竟然以范老爷马首是瞻,事务纠纷都找范老爷决断。本官上任一年半,没一个报案喊冤的,衙役们整日没事干,睡觉的睡觉,赌棋的赌棋。他范老爷就是江阴的县太爷。夫人不如给岳父大人说说,帮为夫换个地方当官。”

冯氏白了刁县令一眼,道:“只要计谋得逞,你就可以挟持范老爷,到时还怕雪花花的银子不会来?”

刁县令道:“范家两代分受康熙爷和雍正爷御赐匾额,那范昭要是真弄死个人,本官也只能视而不见。”

冯氏怒道:“你这厮这么没长进。范家朝中有人,我爹身为江苏巡抚,官居二品,朝中就没人了?你怕他作什么。那范老爷最重名节,只有一个独子。一旦被我们抓住了把柄,必定要想方设法保全。我们再利用范家敛财,有什么漏子范家自会帮我们堵着,你愁什么。”

刁县令陪笑道:“夫人说的是,下官是在担心夫人的毒酒……”

冯氏阴阴一笑,道:“我亲手配制的毒酒是宫庭秘方,无人能解。为了预防万一,江阴名医周大夫已经被贾师爷约去喝酒了,想必现在已经醉了。家丁毛硍正在监视范府的一举一动。只要范府把死人小娘抬出来,被我们抓住,定范昭个****不成、毒杀婢女的罪名,范老爷还不得乖乖就范。”

刁县令一扫愁容,鼓掌笑道:“夫人妙计。范昭素有恶名,又兼洞房之夜上花船找这小娘,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为夫上任前曾在一个算命先生那拆字,说夫人克夫,为夫当即砸了他的摊子。幸有夫人相助,为夫才补上这江阴县令的缺,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冯氏道:“明儿你差人放出风去,就说县太爷亲自推举范昭为孝廉公,已获朝廷恩准。不日,大清国江阴县第一位孝廉公将出仕为官。”

刁县令眼珠一转,满面堆笑,连声说:“妙计,妙计。”

翌日,范昭起身盥洗完毕,张仁来报,说张朝宗已在胜江楼等候。范昭坐上马车,将昨晚秋儿所画的马车构图交给张仁,要张仁找工匠按图造车,尽早完工。

张朝宗见范昭坐定,取出一本书送给范昭。道:“十年前范、施二圣于家叔院中教棋,家叔选录授子谱二十八局,辑为《三张弈谱》行世,今送与公子。”范昭心忖,马晓春曾送《36计与围棋》给小林光一而赢棋,你特意送‘输’给我,我可不能上当。范昭将《三张弈谱》丢一边,道:“平湖三张的棋,没什么好看的。”张朝宗怒极反笑,道:“听闻范少爷七岁称‘神童’,区区不才,再向范少爷请教一局。”范昭打开折扇,‘暗然而日章’跃然入眼,道:“今儿本公子心情特好,就指导指导你。”

张朝宗闷哼一声,抓起白子,起手三六,啪得一声,将棋子打在于东北角上。范昭见张朝宗气血浮动,暗暗欢喜,遂走了个小飞守角。自当湖十局之后,起手几乎是以九三投来应对小飞挂,以求分割势力,快速展开,决战中原。范昭打定主意,用日本本格流下法来对付张朝宗。张朝宗见范昭下出怪招,不由一怔,抬头看了看范昭,见范昭一幅笑嘻嘻的模样,认定范昭是在故意羞辱他,于北八三逼住小飞。范昭晒然一笑,脱先抢占南边星位下面的十三路。张朝宗见范昭又出怪招,于西南小飞挂角,范昭一间低夹。张朝宗一间跳出,范昭不以‘五六飞攻’应,而是平稳的走了单关守角,与南十三路黑子连势成片。范昭怪招传出,室外观棋的人一阵哗然,说好说坏都有,但是无人能猜中范昭的意图。围棋是手谈,看不懂对手的意图,这棋可就难下了。

按理说,白有先行优势,虽然有座子分割势力,但是黑四平八稳行棋在大局上还是要落后的。在日本古代对局中,由于没有贴目制度,黑棋厚重,白棋轻薄,下法差异明显。在现代对局中,因为大贴目的关系,黑通常避开对角型布局,也是这个原因。吴清源大师说:“在有贴目的条件下,对角型的布局,不该是黑方(先行方)的期望”。但是,范昭采用的是先捞后洗的策略,抢占实地,把对手带入不熟悉的棋势,学大竹龟步,慢慢追赶。张朝宗急于求战,犯了兵家大忌,二十余手后,走出了两块孤棋。范昭步步为营,大玩太极内功,借力打力,缠绕攻击,得利甚丰,慢慢追了上来,最后又胜了二子。

范昭轻摇折扇,很惬意的看着张朝宗,心想:日本本格流易于掌握,下起来大势明确,思路清晰,讲究全局控制,比你一味硬砍蛮杀要强多了。张朝宗面无表情,掏出二两银放在桌面上,道:“再下一局。”范昭欣然应允。可能受上一局影响,第三局张朝宗开局过于谨慎,范昭以西南黑子为中心,两翼张开,而东北角两颗白子与黑座子形成了双飞燕。范昭心想:范圣说了,起手双飞,不无太紧。星位灵活,可势可地,你要紧逼就来吧。果然,范昭处理好东北角后,在西南形成大模样,布局遥遥领先。张朝宗见白势庞大,遂孤军深入,挑起战事,犯了“入界宜缓”的大忌。范昭动了杀机,心道:“‘三方无应莫存孤’,连施圣的话也不听了,那就给你长长记性。”一番激战,张朝宗白大龙愤死,终局一数,范昭竟然胜了二十七子。张朝宗丢下银子,黯然离去。

在一片奉承声中,范昭又飘飘然了。

张朝宗连败三局,无心停留,收拾行囊,径直返回家乡。张朝宗向张永年说起范昭蔑视《三张弈谱》之事。张永年说弈之大道在于修身养性,以弈争强斗胜落了小道,非弈家宗旨。而且,张家和范家生意上互有往来,不必在意范昭无礼之事,以免伤了两家和气。张朝宗无奈,悻悻而归。张朝宗将范昭之棋说与妹妹张朝仪,张朝仪对范昭的“怪招”很感兴趣,录下棋谱,潜心研究。嘉兴张家本地望族,张朝仪生得貌美如花,求亲者众多。但张小姐有男子豪侠之气,性爱丘山,善弈,其兄张朝宗差上两子。张小姐放言,“以弈胜奴家者可适之”。几年来,无一人能过美人围棋关,是以张小姐年过二八,仍是小姑独处,在那时算是大龄女子。张小姐弈名远播,登门求亲的人渐渐少了。张小姐幼年时聪明伶俐,古灵精怪,爱琢磨一些稀奇问题考人。每每张嘴喊声“考啦”,必定有人倒霉。后来,其兄长张朝宗一听“考啦”二字,也会赶紧脚底抹油跑掉。所以,背地里大家叫她考拉小姐。范昭的怪招,引起千里之外的考拉小姐的注意,这是范昭不曾想到的,是祸是福,以后再表。

19 遇仇人范昭克己 饮春酒迷失风月

范昭连胜两盘,赢了二十九两银,心情大快。见太阳斜照,已是下午,虽然腹中饥饿,但是心里惦记娘子,便坐上张仁马车往陈府去。过了一阵子,马车进入月城镇。张仁停住马车,喝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一人答道:“我俩在此等候范少爷。”张仁又道:“我家少爷很忙,没时间见你们。”另一人回道:“我们是少爷儿时的好友,听说少爷好了病,特来祝贺,少爷不会不见,还请张兄行个方便。”范昭跳下车来,道:“既是我的玩伴,怎么能不见呢?张仁,你先回去吧。”张仁一脸不快,驾车离去。

范昭一看两人,大吃一惊,脱口叫道:“黄总?贾恩?”两人点头哈腰,满面堆笑,一人道:“少爷,我是黄二,他是贾大。”范昭一阵心痛,忆起2012年那个秋天的晚上,在皇太子大酒店的卡拉ok房,黄总和贾恩将他灌得酩酊大醉,在酒店和小姐睡了一夜,第二天赶回家,陈慧殊已经跟钱世仁走了。阴谋,十足的阴谋。许时今想明白时,一切无法挽回。两人见范昭脸色阴晴不定,心中忐忑不安。黄二说:“少爷,那晚您落水,是小的们照顾不周,小的该死。”贾大说:“是是,少爷宽宏大量,看在我们自幼玩在一起,尽心尽力为少爷办事的份上,还望少爷饶了小的们。”

范昭努力使心情平复下来,问:“你们替我办过什么事?”黄二道:“春节过后,小的们按少爷吩咐,于茶楼酒肆、大街小巷散言,说钱家为一己之私,准备迎娶陈家小姐过门给病傻儿子冲喜,是小人行径。后来,钱老爷受不了,就退了陈家小姐的婚约。”这事范昭听秋儿说过,当时没在意,此时听来,心中不知是啥滋味。贾大说:“少爷打赏的一百两银子,小的们已经用完了。现在没处开销,所以……”范昭冷静下来,道:“县太爷一年俸禄也就四五十两银,你们用的也太快了吧。”黄二说:“少爷那晚落水,小的身上的银子都给花大姐收走了,小的已经饿了好几天了。”黄二和贾大捂着肚子,弯着腰,一脸可怜。范昭哼了一声,从衣袖里取出那二十九两银,道:“少装。我问你们话,要老实回话,这二十九两银就是你们的。”两人大喜,连连点头,说:“少爷尽管问,但凡知道的,一定如实回答。”

范昭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喜日子,我怎么上了花船,又怎么落入水中,你们从实说来。”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又看了看范昭手中白花花的银子,贾大说:“小的说实了,少爷不生气?”范昭道:“我就是想听真话,你们如果骗我,以后休想再从我这拿到一文钱。”贾大咽了一下口水,说出那晚发生的事。

那晚,贾大和黄二去范府喝喜酒,范府人没有嫌弃,安排二人在一个角落坐定。大家正喝得热闹,忽然看见范昭冲了出来,跑出范府,范老爷叫他也不应。贾大和黄二追上大街,不见范昭踪影。经此变故,二人不愧是范昭肚子里的虫子,一合计,断定范昭只可能去一个地方。

却说范昭低着头一阵乱跑,跑累了,坐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抬头一看,正是那棵杏花树——十年前,他在这棵杏花树下赌棋输给钱世杰,那一幕又清晰的浮出在眼前。范昭倒在大石上,号啕大哭。哭了一阵,吐了一阵,心情放松下来,见贾大和黄二找了过来,就道:“今晚我不想回去,你们找个地方,我们一起耍耍。”黄二说:“江宁花魁绣琴的画舫就停在河边上,不如我们去画舫上耍耍。”范昭一脸迟疑,道:“家父禁止我涉足风月场所,换个地方。”黄二说:“听说施襄夏教过绣琴姑娘围棋,也教过少爷围棋,少爷和绣琴姑娘有同门之谊,拜访一下无妨。”范昭想了想,也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于是说:“那好吧,能和绣琴姑娘手谈一局,亦是人生一大快事。”三人来到河边,醉月画舫浮在水中央。一问才知绣琴姑娘因旅途劳累休息中,不见客。这时,范府的人打着灯笼,喊着“少爷”寻了过来。范昭一急,问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贾大说:“富丽画舫花大姐处,有几个妞儿色艺都不错,不如我们上那去躲躲?”范昭犹自犹豫,黄二说:“对对,在那吟诗敲棋一晚上,绝对没人找得到。”范昭低头一看一身新郎服,面有难色。贾大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一把抓住范昭的手,向富丽画舫跑去。

三人上了富丽画舫,花大姐又惊又喜,道:“今夜范府喜宴,客人们都不来了,姑娘也准备歇息了,不想新郎倌驾临画舫,真是奇事一件,喜事一桩。”范昭一脸尴尬。贾大说:“少爷不想玩别的,只是听你家小娘唱唱曲儿,说说诗词。”花大姐道:“什么小娘小娘的,说的没一点风雅。我家姑娘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四朵鲜花,各擅胜场,不知少爷相中哪一朵呀。”黄二道:“花大姐,范家少爷来了,当然是四位姑娘都要见的。”花大姐媚笑道:“那是。若是叫了春兰,怕夏荷怨我;若是叫了夏荷,怕秋菊怨我;若是叫了秋菊,又怕冬梅怨我。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这做娘的,可是难当啊。柳娘,快,快去叫四位女儿下来接客。”

富丽画舫的四朵名花围着范昭,莺莺燕燕,范昭几时见过这等场面,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吭声。黄二眼珠一转,在花大姐耳边说了几句,花大姐眉开眼笑,不住点头。花大姐拧着酒壶,走到范昭身边,媚声道:“少爷还真是新人呢,来,喝杯酒,习惯了就好了。”贾大和黄二在一旁鼓噪,范昭推辞不过,一饮而尽。范昭三杯酒下肚,头有些晕,心头燥热起来,忍不住眼珠往四朵名花身上乱转。花大姐笑道:“少爷想是累了,不如去楼上雅间休息。”花大姐带路,贾大和黄二扶着范昭往楼上去。花大姐打开一间屋子,说:“就是这间了。”贾大和黄二将范昭放在椅子上,退了出来。黄二问:“花大姐,你这酒行不行啊?”花大姐哼了一声,道:“喝了一杯老娘的回春酒,任她三贞九烈,都得找男人。范少爷喝了三杯,老娘不信他能守得住。”三人下楼来,贾大跪在地上,拉住春兰的石榴裙,仰着头说:“好姐姐,平日里能看姐姐一眼便心满意足,今儿若是死在姐姐的石榴裙下,做鬼也舍得。”花大姐冷哼一声,使劲一拧贾大的耳朵,贾大吃痛忙松开双手。花大姐道:“春兰给你拉扯,若是传了出去,我女儿的身价就掉了,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贾大嘴上说“是”,肚子里恶毒的话骂上几十遍了。

第二十回 惊雷处范昭落水 明因果善待情敌

这时,窗外下起了小雨。四朵名花见无事,各回各的房,贾大和黄二眼巴巴的瞧着,魂都没了。贾大一咬牙,掏出钱袋,往桌子上一丢,说:“花大姐,俺这有三十两银,就一个时辰。”花大姐板着脸,不说话。贾大跪在花大姐面前,说:“只一柱香。花大姐,求你了。”花大姐看了贾大一眼,说:“想陪我四大名花,三十两银,打赏还不够呢。”贾大哀求道:“花大姐肯给半柱香,以后叫俺贾大做啥,俺贾大就做啥。”花大姐一瞪眼,道:“叫你杀人,你敢不敢?”,贾大连连磕头,说:“使得使得。”花大姐道:“你这人,没半点信誉,现在求我,待事儿了了,逃之夭夭,老娘上哪寻你。”黄二说:“花大姐,这事哪能了得。你看外面雨越下越大,今夜断不会再有客人来了。花大姐若是让我兄弟俩圆了好事,今后我们兄弟俩便想方设法拉范少爷来你这富丽画舫花银子,如何?”花大姐沉吟不语。黄二拿出钱袋,放在桌面上,说:“我这也有三十两,我们兄弟俩买春兰姐姐一柱香。”花大姐似乎有些心动。黄二又说:“今夜之事,天知地知,没有外人知。有六十两现银赚,以后又有范少爷大把大把银子赚,这个好生意可不能不做,花大姐。”花大姐道:“那好吧,今夜之事,你们要说出去,老娘使人把你们的舌头拧下来。”

花大姐数好银子,扭着屁股上楼。贾大和黄二喜形于色,盯着花大姐的屁股,跟在后面。天空一道电闪,一声炸雷,雨下得越发大了。花大姐心头一震,自言自语道:“今晚心神不安,不会要出什么事吧?”听到范昭屋中呯呯声响,花大姐想到范昭此刻兽性大发,那小雏梅儿悲惨,不由叹息一声,但想当年老鸨逼自己接客的惨事,花大姐心肠复硬。

花大姐推开春兰的屋门,一团东西飞了过来,正中头上,哎哟一声。那团东西散落地上,正是春兰穿的石榴裙,已被剪刀剪个粉碎。春兰一见花大姐后面跟着贾大和黄二,立时明白了,哭道:“妈妈,你竟然让女儿陪这两猪狗不如的东西,女儿污了身子,如何去见陈公子?”花大姐软声道:“女儿,他俩只要一柱香,外人不会知道的,女儿打发一下就是了。”春兰拿起剪刀,对准自己的咽喉,道:“女儿宁可一死,也不陪这两个小人。”花大姐进退两难,一时不知怎么办好。黄二高声道:“春兰姑娘,我们是范少爷的朋友,春兰姑娘肯陪范少爷,为什么不肯陪我们?”春兰杏目圆睁,骂道:“你们两个狗奴才,也配和范少爷称朋友?”花大姐无奈,道:“贾大和黄二,这生意做不成了。这事要是传出去,不但陈公子要怪我,我富丽画舫的招牌也要受损了。”贾大说:“花大姐,你钱已经收了,做生意不讲信誉,传了出去,富丽画舫的招牌还不是一样受损?”花大姐阴阴一笑,道:“你们敢传出去么?”贾大心头一寒,忙说:“我们是不会说的。范少爷是陈公子的妹夫,我们还不至于笨到得罪了范少爷。”花大姐道:“除了四大名花,其它姑娘随你们捡,我给你们茶水免费。”贾大看了看黄二,黄二点点头。贾大说:“好,一言为定。”花大姐陪笑道:“女儿,明儿陈公子来了,你多留会儿。”

贾大和黄二,另外挑了两个粉头,准备去做那苟且之事。忽听仓外龟奴大声喊:“不好了,范少爷落水了。”花大姐大惊,跑到船外一看,一件破烂的新郎服在河面随波浮沉,哪里有范昭踪影。花大姐大声喊道:“快,快,把范少爷捞起来。”其时,暴雨如注,打到脸上也觉得痛,冷风吹得富丽画舫也摇晃起来,挂在外面的花灯悉数熄灭,随风摇摆。河水涨急,伸手难见五指。花大姐脸色惨白,紧紧抓住栏杆,喊道:“抓住梅儿,千万别让她跑了。”富丽画舫乱作一团,梅儿甚是机警,东躲西藏,天亮了,龟奴才在梅儿屋中的床下找到。花大姐一见梅儿,气不可收,劈劈啪啪抽了十几个耳光,骂道:“贱婢,老娘给你害死了。”梅儿双颊红肿,嘴角流出血丝,一言不发,恨恨看着花大姐。春兰道:“妈妈切莫气恼,事已至此,不如送梅儿去官府,由官府决断。”花大姐点点头,坐了下来,说:“给我绑好了,这贱婢,就是个害人精。小二子呢?怎么没给这贱婢喝回春酒?”小二子回道:“没人交待小的,小的就没喂,小的以为是客人喜欢自己喂,就把那壶回春酒放在桌子上了。”花大姐长长叹了口气,躺在椅子上,说:“完了,完了,那壶回春酒想是给范少爷喝了,这下范少爷不被水淹死,也要被回春酒药死了。”贾大和黄二见势不妙,顾不上风大雨急,寻机逃跑了。

贾大和黄二你一言,我一句,把事情讲了个七七八八,二人自懂事以来,头一回真话多、假话少。范昭冷笑道:“花大姐给我吃回春酒,必是你们二人的主意吧。”二人见瞒不过范昭,忙自打嘴巴,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当时只想着怎样才能让少爷玩的开心,才做出这样的荒唐事来。”范昭把银子一丢,拍了拍手,道:“这事不全怪你们,我若是执意不去那种地方,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二人拾起银子,唯唯诺诺。范昭忖度,落水之事,看来只有梅儿知道了,梅儿已回范府,想个法子问问她。那个春兰,虽然沦落风尘,却能重情重义,难得。忽听有人叫道:“我就要成亲了,嘻嘻,我娘子长得可好看,嘻嘻。娘子,娘子,你在哪躲猫猫啊,快出来,我找不着你了。”

那人又说又叫,又走又跳,来到范昭面前,问:“你看到我娘子没有?我娘子长得可好看,比天上的仙女还好看。嘻嘻。”范昭冷冷看着他,问:“你是钱世仁?”黄二回道:“少爷,他就是钱家公子,叫钱世杰。”

不自主,范昭又想起痛苦的那一幕:钱世仁扭住许时今的右手臂,把许时今紧紧压在地上。钱世仁冷笑说,“想跟老子斗?你配吗?比钱,你不过是个穷小子,老子身家上亿;比帅,你有老子帅吗?想打架?老子学过柔术。你他妈哪方面比老子强啊?!也不知道陈慧殊哪根脑神经短路,害得老子大学白白追了三年,后来偏偏喜欢你这个穷小子。老子从小到大,只要是老子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包括女人。实话告诉你,前晚就是老子挖的坑,你小子果然掉进坑里。你在上面喝酒,老子和殊殊在下面喝酒。你和小姐开房,是老子有意让殊殊看到的。老子送殊殊回来,和她一起撕你们的相片,听她说恨你的气话,老子心里乐开了花。臭小子,老子本来只是想玩一玩,没想到殊殊居然还是处女。嘿嘿,这年头,漂亮女孩很多,又漂亮又好的女孩太少了,所以老子改变主意,向殊殊求婚,殊殊答应了。本来,老子和殊殊就是大学同班同学,天生的一对,却给你这个外系生抢走了。老子憋了三年的闷气,今天终于吐出来了。哈哈哈。”

钱世杰拉着范昭的左手,一味傻笑。黄二看范昭神色不善,就说:“少爷,陈家大小姐已经是您的夫人,这厮癞哈蟆还想吃天鹅肉,我叫他扮狗狗,叫汪汪。”范昭问:“你没有见过天上的仙女,你怎么知道你娘子比仙女还好看哪?”钱世杰脸色大变,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大哭起来,说:“我的娘子就是比仙女好看,就是。”范昭长叹一声,道:“原来,是我在大清抢了他的老婆,种下恶因,才有恶报。这厮摔成呆傻,不知以前做了什么坏事?”贾大说:“少爷,想必是他以前把人弄成呆傻了,那人要债来了。”范昭点点头,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你们二人万万不可再行恶事了。”贾大和黄二面面相觑。范昭蹲下身子,道:“钱兄,你的娘子确实比天上的仙女还要好看,她已经回去了,我带你去见她。”钱世杰破涕为笑,说:“真的?”范昭拉起钱世杰,道:“真的。”范昭对贾大说:“叫张仁来,送钱公子回家。”

第二十一回 刁妇嚼舌 范昭弄巧

范昭和钱世杰坐在马车上,贾大和黄二跟在马车后面。一路上,钱世杰不停傻笑,时不时说着那几句傻话,范昭看着他,百感交集。范昭道:“陈家小姐喜爱杏花,那一定是天上的杏花仙子下凡了。钱兄如此痴迷杏花,不是哪路神仙下凡?”钱世杰拍手道:“对对,我娘子是杏花仙子,我是守护杏花的仙童,和娘子天生一对儿。”范昭心生妒意,寻思,这厮说傻不傻,说不傻又傻。便道:“你是仙童,怎么配得上仙子?”钱世杰嘴巴一扁,又要哭了。范昭心生惭愧,心想自己和一个呆傻人起什么劲?于是道:“仙童和仙子,如果不触犯仙规,那是极好的。”

说话间,马车到了钱府。钱府在江阴县上,忠义街南。钱府人正在忙着寻找钱世杰,见钱世杰从马车上下来,欣喜万分,忙把钱世杰和范昭迎进钱府。钱母一见儿子,抱头痛哭。钱世杰道:“妈妈,他们说娘子回来,我要见娘子。”钱母看了范昭一眼,说:“儿啊,外面坏人多,有大灰狼,不要再跑出去了,跟妈妈到屋里去。”范昭心里不是滋味,与钱老爷见过礼,便欲回去。钱老爷看了看贾大和黄二,说:“二位年纪不小了,也该谋个正当差事,娶房媳妇,总比整日里游手好闲、受人白眼强啊。”黄二赶紧回话:“钱老爷,我们兄弟也想正正经经过日子,奈何没人肯收留。”钱老爷道:“范家产业甚多,二位是范少爷的玩伴,何不去求范少爷?”范昭道:“既然钱世伯吩咐,小侄自当从命。”钱老爷道:“此二人若能安分守己,贤侄也是为众乡邻做了一件善事。”范昭辞别钱老爷,出府,对二人说:“明儿我给许叔说一声,给份差事你们做,你们在家耐心等候。”

钱夫人出到前堂,对钱老爷说:“范昭抢了我们儿媳,老爷做什么对范昭这般客气?!”钱老爷道:“妇人之见。杰儿若是娶了陈家小姐,岂不害了陈家小姐一生?九泉之下,为夫有何脸面去见陈公?范贤侄娶了陈家小姐,正合我意。”钱夫人说:“这姻缘天定,是指腹定的亲,又不是咱们逼着陈家。你光顾着自个的颜面,等我们死了,别说谁来照顾杰儿了,你钱家连个后人都没有。”钱老爷受了一番抢白,气得瞠目结舌。钱夫人又道:“这陈家小姐,先是害了我们杰儿落下呆傻的毛病;后来嫁入范家,还没洞房呢,新郎倌就上花船喝花酒,掉水里泡了七天,险些丢了性命,定是不祥人。幸好菩萨保佑,没让这扫把星入我陈家的门。等着瞧吧,那范昭还会倒霉呢。”钱老爷气道:“你这长舌妇,胡言乱语,也不怕闪了舌头!”

范昭回到陈府,天色已晚,见陈慧显独自一人喝闷酒,便坐了下来,问:“兄长心中不快,可是为了富丽画舫春兰姑娘?”。陈慧显给范昭斟上酒,道:“妹夫,喝酒,休言其它。”范昭小饮一口,道:“春兰姑娘兰心蕙质,兄长好好珍惜才是。”陈慧显眯着眼,拿着酒杯说:“妹夫也知道春兰,莫非妹夫去过?”范昭见陈慧显已有五六分醉意,便将春兰誓死为其守身的事说了。陈慧显呆了半晌,道:“我只道春兰倾心于我,不想倾心如斯,适才家母还对春兰颇有微词。”范昭道:“春兰姑娘虽然身在风尘,却不肯随波逐流,早有从良之心,其志可嘉。昔董小宛矢志不渝,终嫁冒辟疆为妾,贤良淑德,谨小慎微,可为女子典范,惜乎红颜薄命,仅九年余病逝。兄长与春兰姑娘有情,不可辜负了。”陈慧显长叹一声,道:“我早就想为春兰赎身,奈何花大姐要价十万两银,为兄拿不出手。去年底,钱老爷为了筹钱给钱公子治病,托我的船夹带私盐,许了我三成收利,不料在扬州被查。若非令尊出面搭救,只怕愚兄还在牢狱中。”范昭想了想,道:“花大姐要价十万两,明摆着是不想让兄长给春兰姑娘赎身。兄长若真是情比金坚,小弟愿为兄长想想办法。”陈慧显大喜,一扫愁容,和范昭喝起酒来。

范昭酒毕,便去了陈慧殊的绣房,见陈慧殊正在抹眼泪,奇道:“娘子,为何事伤心啊?”陈慧殊站起身来,向范昭盈盈一拜,道:“少爷送钱公子回家,妾身这厢谢过了。”范昭心中不快,道:“原来你是这事而哭啊。范钱两家本是世交,我送钱兄回家,是份内的事,你不必谢我。”陈慧殊忽然跪在范昭面前,道:“妾身还有一事相求。”范昭忙扶起陈慧殊,说:“娘子直言无妨。”陈慧殊道:“妾身恳请少爷治好钱公子的病。”范昭大是不喜,道:“钱兄的病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我又怎么能治呢?”陈慧殊道:“妾身有感觉,这世上若是有人能治好钱公子的病,只有少爷您了。”范昭心忖,高帽子就这么戴上了,唉,难怪说女孩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你也猜得不明白。女人呀,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范昭道:“我若真治好钱公子的病,娘子如何谢我?”陈慧殊双颊姹红,低着头不吭声。乘人之危,非仁也。范昭一打自己嘴巴,道:“娘子当我胡说了,治钱公子的病,我尽力想想办法吧。”陈慧殊又是盈盈一拜。

范昭从口袋取出《三张弈谱》,道:“今天我连胜嘉兴张公子两局,张公子送了这本《三张弈谱》给我,我就送给娘子,明儿我与娘子一起研究。”陈慧殊一脸欢喜,道:“少爷又胜了,恭喜少爷。早听说平湖张家在刊印《三张弈谱》,选录范施授子谱二十八局,不想今日少爷送我。多谢少爷。”范昭心想,这古谱看得我眼花,你能排出来,凭我过目不忘的本领,省去了许多麻烦。陈慧殊翻开《三张弈谱》,看得入神。范昭道:“娘子,当湖十局我也知道,改天排给娘子。”陈慧殊一脸惊讶,道:“范施二圣当湖对弈,只是传说,棋谱并未流传于世,范施二圣和张家,对此讳莫言深,只是传说打成平手。妾身想,十三局怎么会平手呢?”范昭道:“那是。无论范胜还是施胜,他俩的师兄弟感情才是最圣洁的。”陈慧殊似笑非笑看着范昭,道:“少爷知道的真多啊。”范昭一摇纸扇,吟道:

乾隆之季施范鸣,条理始终集大成。

地灵人杰主宗盟,神乎技矣四筵惊。

瞬息万变斗机巧,疾逾鹰眼健鹰爪。

以征解征洵厅观,借劫酿劫谁分晓。

三江两浙数十州,大开旗鼓东南陬。

当湖客舍十三局,旁观当作传灯录。

念我先人雅好棋,棋中授受见而知。

陈慧殊道:“少爷好诗兴,只是‘念我先人雅好棋,棋中授受见而知’怎解?”范昭暗道:“坏了,这首诗是张永年玄孙张金圻的《坐隐居谈弈理诗刊》中的七古一篇,是在百度百科上看到的,信口一说,漏了马脚。”范昭脑筋急转弯,装模作样道:“前些日子娘子说围棋与《易经》有关系,为夫这几日猛读《易经》,于梦中得一卦,推算张永年后人作了此诗,信口说了出来。”陈慧殊笑出声来,道:“少爷可真逗,少爷苦读《易经》的事,我怎么没听秋儿提及?”范昭辞穷,忽见丫头红儿急忙走了进来,说:“范老爷使张仁传话来,请姑爷马上回府。”范昭连忙借故告辞。秋儿道:“老爷急急召少爷回府,不会出了什么事吧?”陈慧殊一摇头,有些闷闷不乐。秋儿道:“小姐,我们省亲有些日子了,不如跟少爷一起回去吧。”陈慧殊道:“老爷只说让少爷回府,我们还是等等吧。”

第二十二回 师太施针救人 范昭戏耍贪官

范昭坐上马车,匆匆回府,见范老爷神色严峻,吃了一惊。范老爷不说话,转身走向后堂。范昭纳闷,紧跟着范老爷。二人走进后堂的一间小屋,一个清丽女孩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

范昭心里惊疑,范老爷道:“她就是富丽画舫的小娘梅儿。刁县令真够狠毒的,晚上把人送来时没有异状,过了一阵子忽然口吐鲜血,昏迷不醒。我差人去请周大夫,不巧周大夫给县衙的贾师爷请去喝酒了,喝得酩酊大醉,今日午时才醒了过来。所幸昨晚有高人截住梅儿的血脉,减缓血液流动,延迟毒性发作,否则梅儿早已死了。下午,周大夫赶来诊治,说梅儿中了鹤顶红和番木鳖的混合之毒,两种毒性互相牵制,十分难解,又兼和在人参汤中,催血补气,渐入骨髓,是慢死下毒之法。”范昭心中悲愤,道:“梅儿和姓刁的无冤无仇,这狗官怎地非要置梅儿于死地?”范老爷轻叹一声,道:“树大招风,这梅儿若是死了,便是我范某人的缘故。”

范昭不解,望着范老爷。范老爷又说:“自古皇权不下县。江阴各乡绅以爹为首,凡乡里事务,无论巨细,均要与爹商量处置。爹不胜其烦,但是碍于乡邻情面,又不得不出面。好在江阴忠义之地,富裕之乡,也没有什么大难事,家家户户安居乐业。只是县官因此断了财路,爹便成了江阴县令的眼中钉了。刁县令设下这条毒计,为的是抓住范家的把柄,好为他敛财之用。”范昭怒道:“我这就去县衙,痛骂这狗官。”范老爷拦住范昭道:“不可。昭儿,自古富不与官斗。真要和贪官斗,也要斗智,不可斗勇。你这一去,正中刁县令的圈套。”范昭道:“难道就这样看着这狗官白白害人性命不成?”范老爷一摆手,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让我想想。”

忽见许叔走了进来,说:“老爷,少爷,外面传言,说刁县令推举少爷为本县孝廉,已获朝廷恩准。现在,乡亲们议论纷纷。”范昭骂道:“这个狗官,说好要我保密,自己却传了出去。”范老爷嘿嘿一笑,道:“高,实在是高,梅儿要是真死了,范家有理也说不清了。”

周大夫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坐在床边,将药勺放在梅儿嘴边。梅儿不张口,汤药喂不进去。范昭道:“以针炙其迎香、地仓、承浆可开其口,以针炙其天枢、水分、中极、神厥可蠕动肠胃。”周大夫道:“少爷精通医理,若要畅通肠胃,还要针炙足三里、中脘、内关等穴位,请少爷施针。”范昭一摇头,说:“我不会,还请周大夫施针。”周大夫道:“女子诸多穴位,老朽下不得手。”范昭道:“医者父母心,望先生菩萨心肠,慈悲医治。”

周大夫犹自踌躇,忽听“我来”二字,大家随声一看,却是一莲师太。一莲师太拿起十三根银针,扎在梅儿头、胸、腹、手、足上,梅儿嘴儿微微张开,周大夫将药汤缓缓喂了下去。大约用了半柱香,周大夫喂完药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范昭问:“周大夫,梅儿可有救?”周大夫一摇头,道:“施药太晚,只能看梅儿造化了。”一莲师太道:“大夫,求你一定要救活这孩子。”周大夫道:“药医不死人,梅儿若是不想死,就能出现奇迹。”范昭又问:“先生何出此言?”周大夫道:“人于弥留之际,元气游于太虚,若人有心愿未了,则元气不散,生机存也。梅儿去留,在她自己一念之间。”

一莲师太目注梅儿,忽然滚下两颗珠泪,转身离去。范老爷见范昭疑惑,便道:“一莲师太化缘到此,爹准备在青阳镇新建范氏宗祠,把幽园新建成观音庵,赠与师太。”范昭道:“梅儿之事就这样算了?”范老爷想了想,面上浮现一丝笑意,道:“此事不难,只是还需周先生帮忙。昭儿,明儿你可以去刁县令府上痛骂狗官。”

翌日清早,范昭醒来,连叫两声“秋儿”,无人回应,想起秋儿还在陈家,不由暗笑:“用惯了这丫头,离不了了。”范昭盥洗完毕,吃过早餐,雄纠纠,气昂昂,直向县令府。

刁县令如丧考妣,一脸晦气,见范昭含怒而来,忙打起精神,陪上笑脸。范昭道:“刁大人明明许诺,将梅儿送我带回范府,怎地害死了梅儿?言而无信,甘作下流。”刁县令佯装大惊,道:“梅儿死了?怎么死的?本县不知。”范昭冷笑道:“莫不是花大姐使了银子,大人差人下毒,毒死了梅儿?”刁县令一脸无辜,振振有词:“本县身为父母官,明镜高悬,爱民如子,上任一年半,没一个报案喊冤的,衙役们整日没事干,睡觉的睡觉,赌棋的赌棋。这不是本官治理有方吗?本官又怎么会做出贪赃枉法、荼毒百姓的缺德事呢?”范昭道:“哦,那梅儿是谁下毒毒死的?”刁县令眼珠一转,说:“若是少爷想给梅儿伸冤,本官自当升堂秉公办事。”

范昭一摆手,道:“老爷不想多事,昨夜已将梅儿尸沉长江了,对外只说秉承大人美意,行孝廉之事,连夜放了梅儿。”刁县令强笑道:“范家果‘善德人家’,我等楷模啊。”范昭道:“老爷不计较,我这心里气不顺,活生生的一个大美人,就这样死了,叫我情何以堪?”刁县令一捋山羊胡,说:“原来少爷是为这事生气。我听下人回报,昨日下午有一个自称是富丽画舫的婆子,给梅儿送了饭菜,想是花大姐在这饭菜里下了毒了。”范昭问:“大人可曾抓着那婆子?”刁县令笑道:“没有苦主报案,本县自是不理,少爷可以自己去问问花大姐。听说富丽画舫春、夏、秋、冬四朵名花均陪侍过少爷,今儿少爷再去,花大姐肯定不敢怠慢,温柔艳福,享受不尽啊。”范昭心一动,道:“大人所言极是,家父说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晚生告辞。”

刁县令见范昭出了府门,松了一口气。冯氏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恨恨道:“范老爷果然厉害,不但识破了老娘的毒计,还使儿子上门警告。咱们骑驴唱戏本——走着瞧。”刁县令骂道:“贾师爷昨晚回报,说周大夫讲梅儿活不过昨夜。那个家丁毛硍一点用都没有,带了五个奴才去盯人都会盯错,白养他了。”冯氏道:“范老爷有所警觉,二更差人走前门引走毛硍,却另外差人走侧门将死小娘运走,丢进长江,给我们来了个毁尸灭迹。幸好富丽画舫差婆子送饭菜给小娘,要不,这事真不好向范家交待。”刁县令泣道:“老婆,你给岳父大人说说,调为夫到别处当官吧。这穷地方,一滴油水都捞不着,难怪没人愿意来。”冯氏冷笑道:“瞧你这熊样,碰到一点挫折就退缩了,老娘还想和范老爷斗上一斗。”刁县令不答,坐在椅子上垂泪。冯氏磨不过,说:“好好,你就举荐范昭出任江阴县令,一来可让范家感恩于你,二来便于我爹寻机调你去别处上任。”刁县令大喜,一把抱着冯氏,往那胖胖脸上的麻子亲了又亲。

范昭出了县令府,寻思春兰姑娘赎身一事,正好可以以此作为筹码,逼迫花大姐让步,心情大好。范昭回到府中,将见刁县令的事说了。范老爷点点头,道:“梅儿中毒之事,刁县令和花大姐都脱不了干系,就到此为止吧。”范昭经此一堑,深感人心险恶,此时见父亲心情愉快,趁机将陈慧显欲替春兰赎身的事说了。范老爷沉吟不语,许叔说:“少爷,十万两银可不是小数目。陈公子借十万两银替一个青楼女子赎身,恐亲家母也不会乐意,还请少爷三思。”范昭道:“没有哪一个女子愿意沦落风尘的,今春兰姑娘立志从良,难能可贵,又与陈兄一往情深,何必在意世俗偏见,拆散一对鸳鸯?”许叔说:“妻与夫齐,陈公子尚未婚配,娶妾在先,恐为人诟病,影响将来陈公子娶妻。”

范昭道:“父亲不肯继娶玉娘,也是怕世人说三道四吗?”范老爷脸色一沉,斥道:“没规没矩,乱说什么!”范昭抗声道:“今孩儿拼着被父亲责怪,也要说了。玉娘苦苦等了父亲十年,岁月流逝,芳华不再,难道父亲就一点也不动心吗?”范老爷面沉似水,许叔见势不好,忙打圆场:“老爷,少爷一片孝心,是为了老爷好。”范老爷叹口气,道:“新婚之夜,我与你娘曾对月盟誓,长相厮守,白头偕老。你娘临终时,再三嘱咐,要我给你找一个好的继娘,不可委屈了你。可是,爹心中只有你娘,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爹对玉娘并无私情,当初替玉娘赎身时就已经讲明了。玉娘人很好,无怨无悔,如果不是遇见爹,或许身有所托,爹确实有些愧对玉娘。但是,感情的事,勉强不得。”范昭听了,深感自己鲁莽。这男女之间,除了相爱,就不能相敬了吗?范老爷又道:“昭儿,你想帮助你内兄,爹并无异议。许管家,从家中支取十万两银。”

许叔看着范昭兴冲冲走了出去,说:“十万两银不是小数目,范家虽不在意,老爷是不是太宠少爷了。”范老爷微笑道:“我也曾听说富丽画舫的四朵名花。昭儿若是能用十万两银替春兰姑娘赎身,就算成功。放心,过不了几天,陈家就会如数归还。”许叔恍然大悟:“老爷说的是。当年老爷替玉娘赎身使了二十万两银,轰动扬州。玉娘跟随老爷来到江阴,竟然如数相送,老爷不客气,收下银子,置了一处房产和田产,送给玉娘,使玉娘终身有靠。”范老爷轻叹一声,道:“话虽如此,老夫还是愧对玉娘啊。”

第二十三回 范昭斗智 春兰从良

范昭坐上马车,在心里预演了一遍和花大姐的对话,这在销售技巧中叫做“预演未来”。范昭心满意足,问起张仁昨晚调虎离山的事。张仁说:“一切如老爷所料。二更天,小的和李义出了大门,扛着麻袋就向镇外跑,后面有五个人紧追不舍。跑了大约七、八里地,给那五个人追上了。小的识得领头的是县令府的家丁毛硍,那毛硍假装不认识小的,诬陷小的是贼,要检查麻袋。小的假装和他争吵,说是去捕鱼。毛硍不信,非要打开麻袋查看,不给看就报官。小的假装无奈,就让他看了,麻袋里装的果真是一卷渔网,毛硍气得暴跳如雷,小的和李义直乐。毛硍知道上当,悻悻而归。”范昭笑道:“今早我去县令府,把那狗官戏耍一番,那狗官真以为梅儿死了,丢进长江里了。”张仁说:“这狗官,坐在这吃白领俸禄,乡亲们恨不得他滚蛋。用个仆人的名字也挺怪,叫什么毛硍,当初我还以为是‘茅坑’呢,笑死人了。”

富丽画舫停在夏港河上,船起楼三层,长十八丈,宽七丈八尺,几乎占去夏港河一半河面,富丽堂皇。范昭仔细打量富丽画舫,暗暗称奇,不知造这样的大船要用去多少银子。范昭进入画舫大堂,男男女女,饮酒作乐,热闹十分。一个衣着华丽、浓香扑鼻的中年女子迎了上来,这女子虽徐娘半老,一颦一笑,仍有十分风韵。女子说:“稀客呀稀客,今儿什么风把孝廉公吹来了?”范昭猜测这女子就是花大姐,便道:“我想见见春兰姑娘,可否?”那女子娇笑道:“哟,今春兰姑娘可红着了,前脚陈家公子刚走,这后脚范家少爷就来了。花大姐,范少爷要见春兰姑娘。”范昭心道:“原来这女子不是花大姐,幸好没乱叫。”花大姐站在三楼楼梯口,说:“柳娘,有请范少爷。”那柳娘前面带路,腰肢细细,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真如柳儿拂风一般。范昭上到三楼,一见花大姐,心头一跳,暗道:“不想花大姐这样漂亮,把柳娘比下去了。”花大姐一脸温柔,道:“范少爷可是想见春兰姑娘?”范昭面热心跳,不自主点点头。花大姐眼波流转,娇声道:“陈公子刚从春兰姑娘的屋子离去,范少爷来的真是时候。”范昭清醒过来,忙收摄心神,道:“烦请大姐前面带路。”花大姐款款细步,领着范昭向春兰的屋子走去。范昭忖度:“怪哉。论美貌,她们不见得比得上陈慧殊,偏偏自己这么没出息,不自主的胡思乱想。”

花大姐走到春兰屋前,敲了敲门,说:“女儿,有贵客到了。”春兰回道:“妈妈,女儿有些倦了,不想见客。”花大姐笑道:“女儿,这贵客是范家少爷,指名要见你,你说奇不奇?”春兰略一沉默,道:“妈妈领了贵客来,是女儿失礼了。雅爱,打开屋门请范少爷在客室稍坐。”门开了,一个九岁模样的女孩站在门边。花大姐说:“范少爷请,老身失陪了。”

范昭进了客室,举目一看,琴棋书画,样样齐全。范昭心头一紧,暗暗告诫自己别再闹笑话了。范昭看了看棋墩,高大气派。范昭取了一枚黑子对向窗外,周边可见淡绿色,知是云子。至于棋墩和棋罐,是不是楸木所制,就判断不了了。范昭知道楸枰和永昌子,是当时达官贵人常用之物,叹惜自己见识浅薄,无法判断眼前这套棋具的品质。范昭走到窗前,向外看去,河面上大小船只来来往往,沿河两岸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雅爱沏好茶,道:“公子请坐。”范昭一边品茶一边思量:“这春兰姑娘真会摆门面,牛人也。”忽听一声娇语:“劳公子久候,妾身陪礼了。”范昭抬头一看,但见一美女万福于前。此美女青丝披肩,不着半点粉黛,胜过清水芙蓉;长裙曳地,带起散花嫩草,一笼翠水薄烟。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腕皓轻纱拂手藏香。当真是娇滴滴,软绵绵,十二分颜色。范昭握着茶杯,看得出神。春兰噗哧一笑,脆声说:“记得范少爷第一次来画舫,低头垂眉,对我们四姐妹也不正眼瞧一下,这会儿是怎么了?”范昭面红过耳,左顾右盼,道:“小生失礼了,姑娘莫怪。”春兰掩口笑道:“来这就是客,小女子岂能埋怨少爷?”范昭看着棋具,道:“这棋具甚是精美,想是贵重之物。”春兰笑道:“棋子是永昌玛瑙子,黑子仰视若碧玉,俯视若点漆;白子温润如玉,柔而不透。据《徐霞客游记》记载,‘棋子出云南,以永昌者为上。’妾身这付云子,色泽和手感,还不算上品。那棋墩,也是寻常楸木所制。妾身闲来无事,于楸枰里怡然一笑,虚度光阴耳。”

范昭心忖,春兰誓死为陈兄守身,不知是否属实,我且试她一试。于是说:“小生仰慕姑娘才情,想替姑娘赎身,未知姑娘愿否?”春兰脸色微变,强笑道:“蒙少爷垂爱,妾身心有所托,不敢相负也。”范昭问:“姑娘相托之人,可是陈家公子?”春兰垂下螓首,道:“少爷已知,何必多问。”范昭道:“实不相瞒,小生受陈公子所托,前来为姑娘赎身。适才以言相试,多有得罪,望姑娘莫怪。”春兰一怔,道:“上午,我听陈公子提及,不想范老爷真肯借出十万两银子。”雅爱道:“恭喜姑娘,有范少爷出面,姑娘和陈公子就有希望了。”春兰一摇头,说:“花大姐不会轻易放人的。”

雅爱忽然跪在春兰面前,泣不成声。春兰叹惜一声,弯腰抱住雅爱,说:“妹妹,姐姐也舍不得你。”范昭见状,道:“既然如此,姑娘一并带上雅爱吧。”雅爱抬起小脸,望着范昭,又惊又喜。春兰微笑道:“傻丫头,还不谢过范少爷。”雅爱给范昭磕头不断,连说“谢过范少爷”。范昭扶起雅爱,说:“不必多礼,你去请花大姐来。”

雅爱出门去请花大姐,春兰道:“蒙少爷援手,小女子没齿难忘。今日若能从良,望少爷转告陈公子,必以花轿迎我入陈府。”范昭道:“陈兄肯借十万两银子为姑娘赎身,足见对姑娘情深,花轿迎娶之事,那是必须的。”春兰叹息一声,向范昭再拜,走回内室。

花大姐进来,媚笑道:“范少爷请我,不知何事?”范昭将为给春兰赎身的事说了。花大姐脸色变得很难看,说:“范少爷应该清楚,我富丽画舫四朵名花正红着呢,与江宁、扬州和苏州的花魁相比,也不少让。陈家虽是江阴大户,家产并不丰厚,我许陈公子十万两银,料定陈公子拿不出。今儿范少爷想替陈公子出钱,这价钱就得翻上一翻。二十万两银子,少一个子也别想。”范昭早料定花大姐会狮子大张口,不慌不忙,道:“前日刁县令请我过府饮酒,问我富丽画舫落水一案如何处理?我回道既然本人没事,就不再追究了。刁县令又说花大姐给了五千两银子,要弄死梅儿;我请刁县令许我带梅儿回范府,刁县令同意。前天下午花大姐差婆子送饭给梅儿,使梅儿中毒死在范府。这些帐值多少银子,请花大姐算算。”花大姐问:“梅儿真死了?”范昭点点头,道:“昨晚已将梅儿尸身丢进长江,对外就说按刁县令意思,放了梅儿。”

花大姐冷笑道:“传闻范府是御赐的‘善德人家’,不想也有污垢之事。范老爷是个厉害人物,毁尸灭迹,不留一点痕迹。这梅儿真死了,对大家都好;若是梅儿的事闹大了,只怕你范家也担当不起。”范昭怔了怔,不想花大姐这样说话。花大姐又道:“我不是怕你范家。花大姐虽然身在风尘,却也懂得恩怨分明。当初富丽画舫开在此地,得到范老爷诸多关照,我与玉娘又是昔日姐妹,范少爷不追究落水之事,我自当回报。你出十万两银子,我便把春兰的卖身契约给你。错过今日,就别想了。”范昭见花大姐如此坚决,便道:“十万两银子,带走春兰和雅爱。”花大姐想了想,勉强道:“好吧。雅爱是个美人胚子,若是再调教四五年,便是第二个春兰。范少爷,你委实令我心痛。”

范昭很懂销售心理,见花大姐心痛,便道:“花大姐说与玉娘是往日姐妹,还请花大姐明言。”花大姐一抹眼泪,道:“过去的事,提它做什么,玉娘比我幸运,范老爷虽不肯娶她,也不曾负她。你先出去,我和春兰有几句话要说。”范昭弄巧成拙,闭住嘴巴,走出房外。

花大姐走进内室,春兰忙跪在地上。花大姐扶起春兰,道:“女儿,妈妈要价高与不高,你心里清楚,也是为你好。这屋里看得见的东西,你就不要带走了;看不见的,是你辛苦所得,妈妈不查你。你去了陈家,要给妈妈争口气,活出个人样来。”春兰哭出声来,向花大姐三叩首。花大姐一抹眼泪,道:“外面人多,你就悄悄走吧。等有机会了,再与众姐妹聚聚。”

花大姐走出房外,对范昭说:“我去取卖身契,想必少爷已经准备好银票了。”范昭道:“银票不曾带在身上,今日定当奉上。”花大姐不再说话,回房取出卖身契,交给春兰。

春兰换上素装,雅爱抱着一个箱子,跟着范昭,出了富丽画舫。范昭见大堂狎妓者中有几个书生,不由皱了皱眉,暗道:“平日里读圣贤书,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做着肮脏龌龊之事,没有比这更能败坏圣人门风了。”

三人上了河岸,许叔和张仁等在一边。许叔一脸和蔼,道:“想必这位就是春兰姑娘了,果然明艳动人,难怪陈公子不舍。”春兰忽觉害羞,向许叔道了一个万福,说:“妾身原本姓王,受家伯文字获罪牵连,沦落风尘,幸蒙陈公子不弃,范少爷援手,得以从良,不胜感激。”许叔问道:“王姑娘,令伯可是江西新昌王锡侯?”春兰应“是”。许叔一点头,道:“今姑娘拿到契约,恢复自由身,春兰二字不可再称了。不知王姑娘作何安排?”王姑娘答道:“先去一客栈休息,待陈公子花轿相迎。”许叔道:“范家开有福来客栈,还算干净,王姑娘不嫌弃,可暂住。”

范昭坐上张仁的马车,王姑娘与雅爱坐上另一辆马车,前往福来客栈。许叔则去富丽画舫见花大姐,付了十万两银票,不细表。

作者按:王锡侯《字贯》案

江西新昌(今宜丰)王锡侯,中举后九次会试都落榜,从此心灰意冷,专事著述。他深感《康熙字典》查检、识记都不容易,于是用数年功夫,编了一部《字贯》,于乾隆四十年刊成(与小说时间不合,不必追究)。他曾因祖坟纠纷与族人王泷南结仇。王泷南据《字贯》一书告发王锡侯,说他私自删改《康熙字典》,贬毁圣祖。其实这完全是挟嫌诬告。乾隆一看,该书的《提要凡例》中有一则教人怎样避讳,即凡有康熙帝名玄晔、雍正帝名胤禛、乾隆帝名弘历等字样时,如何改写避讳。作者所教的避讳方法完全按官方规定,行文中不得不出现的诸帝人名字样时,都用了缺笔处理,以示敬逊。可是乾隆还认为该书没有用更严格的避讳方法,勃然大怒,认为此实“大逆不道……罪不容诛”。王锡侯被斩立决,其妻、媳、幼童等配给功臣家为奴。江西巡抚满人海成,当初在接到王泷南的控告后,立即上报“拟革除王锡侯的举人功名”,乾隆认为海成判得太轻,“有眼无珠”,被革职治罪。这个满洲大吏以前曾因查缴禁书八百余部,为各省巡抚作出榜样,得到主子嘉奖。如今一着不慎,便落为阶下囚。从此以后,各省巡抚及各级官员,对于这类案件就更加刻意苛求,吹毛求疵,以拟具处理意见时宁严勿宽,宁枉勿纵,以免被皇帝处罚。

24 评棋局慧殊正解 戏秋儿妙合姻缘

范昭安顿好王姑娘,回到范府,吃过午饭,把贾大和黄二干活的事交给许叔安排,睡上一个大好觉,去后堂看梅儿,见一莲师太面目慈祥,正在给梅儿喂药,便去了陈府。陈慧显站在陈府大门口,见范昭来了,大喜,客套一番后,便道:“妹夫,家母反对愚兄把颖兰娶回家中,请妹夫想想办法,疏通疏通。”范昭这才知道春兰姑娘闺名叫颖兰,说:“兄长不急,可先去福来客栈探访王姑娘,小弟想办法劝劝岳母。”陈慧显谢过范昭,往福来客栈去。

范昭已经想好说辞,决定先去陈慧殊处探探内情。范昭进了绣房,见陈慧殊正在摆自己与张朝宗下的第三盘棋,棋盘上廖廖十余子,于是打趣道:“原来娘子在研究为夫下的棋,是为十番棋作准备么?”陈慧殊一晃头,道:“从第一局看,张公子与你水平相当。第二局和第三局,张公子下得急燥,输得不值。听说第二局前,张公子送书给你,你故意贬低《三张弈谱》,以此激怒张公子。”范昭嘿嘿一笑。陈慧殊又道:“你的后两局着法好生奇怪,妾身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下法,和明朝棋手有些相似,却又不尽然。”范昭心道:“这是进化了273年的围棋下法,你当然不识。”陈慧殊说:“你第三局布子尤其奇特,右上星子三脱,在左下形成巨大虚地,张公子孤军深入,犯了大忌,被你杀棋大败。”范昭一摇折扇,心道:“左下构思源自当年吴清源挑战秀哉的名局,天元一子是平衡全局的中心,不愧为有力的一手。”

陈慧殊目注棋盘,道:“右上白三子封锁黑座子,却被黑天元一子限制了外势,后面进入中腹战斗,对白不利。”范昭暗道:“若是按日本围棋的眼光来看,白棋先行不贴目,此局面断然白好。中国古棋和日本围棋的下法,确实有本质上的区别,象我这样的低手,还是下日本围棋容易些。”陈慧殊说:“看后面的棋谱,你充分利用右上黑座子的弃子,在外面占尽便宜。”范昭微笑不语,心道:“弃子的思路源自吴清源与藤泽为库之助第二次十番棋的最后一局。从开局到终局,吴清源一直充分利用了右下黑三子的弃子,以6:1的大比分将藤泽打到定先,迫使日本历史上第一位非名人九段退出日本棋院。”陈慧殊叹口气,道:“你的下法,易于掌控大局,减少战斗出错的可能,却少了全局对抗的激烈,异兵突起的精彩。”范昭道:“只要能赢棋就行,赢多赢少一个样。”陈慧殊道:“你说的是,有时确实只需赢下来就可以了。”

范昭心中不快,道:“娘子这是怎么了,‘你’呀‘你’的,不叫‘相公’也就算了,起码也得称声‘少爷’吧。”陈慧殊脸一红,细声说:“是,少爷,妾身知错了。”范昭见陈慧殊认错,便不忍心责怪她,说:“古代女子讲三从四德,娘子怎么看?”陈慧殊一脸奇怪,道:“古代讲,现在也讲啊。”范昭折扇一敲自己额头,暗道:“又说漏嘴了。”陈慧殊见范昭怪样,噗哧一笑,说:“在家从夫,‘从’者,辅助也,可不是事事顺从。”范昭心想,原来是我理解错了。又问:“如果为夫的霸道呢?”陈慧殊一垂螓首:“那就是奴家命薄了。”范昭见陈慧殊一副柔弱的样子,硬气话反而说不出口了。

秋儿泡好茶,端了上来,道:“听说少爷替富丽画舫的春兰姑娘赎了身,可是真的?”范昭高兴起来,道:“老爷借了十万两银子,才圆了陈兄鸳鸯蝴蝶梦。”秋儿道:“少爷这事做得可不好,如今陈家主母正生气呢,说少爷和公子败家风、败家业。”范昭闻说,不敢再想用“夫死从子”之类的话来劝说陈母,遂道:“事已至此,烦请娘子斡旋。”陈慧殊道:“你自个做出来的事,要我抛头露面做什么?”范昭懂了,原来陈慧殊也在为这事生气,所以一直“你”呀“你”的。

范昭一盘算,理好思路,问:“娘子可知文字狱的事?”陈慧殊点点头?范昭长叹一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江西新昌文士王锡侯,见《康熙字典》不易解读,用了十七年心血编写《字贯》,以作补益。不想受奸人诬告,乾隆将王锡侯斩立决,禁毁《字贯》,其妻、媳、幼童等为奴为婢,情殊可怜。富丽画舫的春兰姑娘,就是王锡侯的侄女。”秋儿脸儿吓白了,连忙向范昭摇手,道:“少爷在外面万万不可说此大逆不道的话,要被抄家砍头的。”陈慧殊一抹眼泪,道:“不想春兰姑娘有这样悲惨的身世。”范昭道:“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春兰姑娘沦落风尘,不甘随波逐流,一心从良,可敬可佩。娘子认为夫君我做错了吗?”陈慧殊泣道:“夫君见义勇为,是妾身不是。”范昭大喜,笑道:“方才娘子叫我夫君,真好听。”陈慧殊娇靥飞红,神色忸怩。范昭道:“父亲说了,《字贯》案已结十二年,且依法为春兰赎身,不必担心什么。”陈慧殊道:“如此,妾身向母亲说去。母亲识得大义,不会难为春兰姑娘的。”范昭一揖礼,说:“有劳娘子了,为夫替娘子的亲哥哥感激不尽。”陈慧殊见范昭玩笑,不予理睬,出了绣房。

范昭讨了个没趣,坐下来,品了一口茶,道:“秋儿,你的茶越泡越好了。两天不曾相见,可曾想过少爷我?”秋儿俏脸一红,吃吃笑道:“少爷又说笑了,哪有两天没见呀?”范昭一本正经道:“昨天晚上没见着,今天上午没见着,不是两天吗?”秋儿捂着小嘴直笑。范昭见娇俏可爱,心神荡漾起来,说:“我今早起床,连叫两声‘秋儿’,你不应我。”秋儿眼睛一亮,道:“婢子这么远,怎么听得着?”范昭又说:“后来我想起来了,没奈何自个梳了辫子,你来瞧瞧,梳得好不好?”秋儿走过来,摘下瓜皮帽,看了看,说:“少爷梳得极好。”范昭道:“我还是喜欢秋儿给我梳辫子。”秋儿笑道:“少爷喜欢,秋儿就天天给少爷梳辫子。”范昭心痒难禁,一把抓住秋儿的右手。秋儿一惊,一挣没挣脱,任由范昭抓住。范昭把秋儿拉了过来,细细观赏秋儿的小手。秋儿心中惊慌,没了主意。范昭看到秋儿的一双小脚,想起“三寸金莲”,就说:“秋儿,少爷想瞧瞧你的金莲儿。”秋儿面红耳赤,忙道:“不不,少爷,给小姐知道了,婢子要挨骂了。”范昭将秋儿抱在膝头上坐着,说:“你若是再讲话,外面的丫头就知道了。”

出嫁前,陈慧殊有三个丫头服侍,只有秋儿是贴身丫头,入得陈慧殊的睡房,另外两个小丫头红儿和月香在外房侍侯。这次陈慧殊回家省亲,陈母将红儿和月儿拨回给陈慧殊使唤。秋儿恐红儿和月香听到,不敢再出声。范昭除去秋儿右脚的鞋袜,见右足除了大脚趾外,其余四趾弯向脚心,叹道:“可惜。”秋儿心如鹿撞,微闭双目,不敢想范昭会做出什么。忽听范昭说“可惜”,于是睁开秀目,细声说:“婢子记事时就没了父母,所以这脚儿裹的不好。”范昭一摇头,道:“脚是人体第二个心脏,这样缠法,只怕对健康无益,而且行走不便。将来我的女儿,一定不使她缠足。”秋儿睁大眼睛看着范昭,不想范昭有这样奇怪的想法。范昭问:“秋儿,缠足时痛吗?”秋儿忆起缠脚时的钻心疼痛,不由点点头。范昭道:“男服女不服,如果是男不服女服,大清皇帝就做了件大好事。”秋儿点头,道:“听闻当年康熙爷曾诏令天下,禁止女子缠足,终不了了之。”范昭点点头,心道:“大清也有好皇帝,这个乾隆可算是糟糕极了。”外面传来楼梯脚步声,红儿道:“小姐回来了。”范昭急忙给秋儿穿好鞋袜,秋儿跳下地,躲在一边。

陈慧殊走了进来,说:“母亲许了,可以用花轿将春兰姑娘迎进门,但只能做妾室。”范昭喜道:“娘子做了件大好事,我这就给大舅子报喜去。”

范昭坐在马车上,想及秋儿的金莲,不由轻打自己脸颊,糊里糊涂做出这样的荒唐事。想到中国人进化到21世纪,不但围棋的下法面目全非,服装也变得的面目全非。女的超短裙,比基尼,香车美女等等,还有什么影视激情,道德和审美观进化到古人完全想象不到的程度。范昭弄不清,是古人太迂腐,还是今人太开放,一路上就这样胡思乱想个不停。

且说陈慧显到了富来客栈,见着王颖兰,两人相拥痛哭。陈慧显说起陈母反对之事,王颖兰说早已料到,范昭定有办法说动陈母,劝慰陈慧显放心。陈慧显道:“若是家母执意反对,我定要做一回梁山伯和焦仲卿。”王颖兰劝道:“身为人子,以孝为先,君背离孝道,是妾身不是了。”陈慧显心烦,道:“兰儿,你唱支曲儿给我听吧。”室内并无乐器,王颖兰以发簪击杯,轻轻唱道: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

曲儿轻清柔美,伤情感怀。王颖兰曲罢,早已泪湿素衫,越发显得楚楚可怜。陈慧显扼腕长叹,心肠纠结。王颖兰放下发簪,抹去眼泪,展颜笑道:“是妾身不是了,今以自由之身,与公子相逢,是件喜事,怎么反倒悲伤了?公子不嫌弃,妾身小舞一曲给公子。”陈慧显欣然,抚掌道:“兰儿之舞,可比之霓裳。”兰儿一整衣衫,袖裙飘逸,舞了起来。但见跳转拧曲,轻慢顿急,神采飞扬。陈慧显看得入迷,不禁唱道:“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王颖兰右足支地,左膝微曲,作一三百六十度旋转,衣袖从陈慧显面前飘过,错腿蹲坐于地,左袖抚腮,右袖背后,说不尽的娇美妩媚,万种风情。陈慧显沉醉舞中,最后竟忘了喝彩。

忽听敲门声起,王颖兰忙站起身,雅爱打开门,范昭走了进来。范昭满面笑容,连声恭喜,将陈母许可之事说了。陈慧显与王颖兰欣喜万分,向范昭再三拜谢。

25 饮仙酒范昭游地府 观断案阎王泄天机

范昭撮合了陈慧显和王颖兰,心情大好,坐在马车上盘算着怎样和陈慧殊成就好事,忽觉肚痛,忙叫张仁停了马车。范昭跳下车来,见远处稻田有一茅棚,吩咐张仁在此等候,捂着肚子向茅棚走去。张仁靠在车门上,闭眼养神。

范昭走向茅棚,忽见有一小径,芳草萋萋,便走入小径,见两边桃花成林,中无杂树,暗暗称奇。此时肚子也不痛了,于是信步前行。于桃林深处,见一道人坐于青石之上,手握葫芦,正在饮酒。那道人对范昭招招手,道:“故友重适,当饮一大杯。”范昭细细打量道人,似是时年,心中惊疑,却步不前。道人哈哈大笑,道:“只不过小别月余,就如此见生了。”范昭一机灵,道:“你是一觉道长?不,你是时年。”道人笑道:“一觉也好,时年也罢,只是一个名字,上来吧。”范昭上了青石,坐在道人对面,说:“你若是时年,我就是许时今。”道人笑道:“使得使得,我是时年,你是许时今。来,先喝上一杯。”

许时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香甘洌,直透心肺。“好酒。”许时今说,“比烂炣山泉酿成的酒还好喝。”时年道:“难得相逢,再饮一杯。”许时今又一饮而尽,问:“烂柯四友安在?”时年道:“机缘来了自会相逢。”许时今道:“多年好友,也不肯透露一二?”时年略一沉吟,道:“方华错今生与梅花易数无缘,和绣琴姑娘倒有夫妻缘份。兰钰暂不可说。而你,富贵与劫难共存,艳遇与艳福分飞。无它,唯应劫耳。”许时今低头思量,时年从袖中取出一枚龙纹玉佩,道:“范昭的尸身我已经葬好了,这是范昭遗物,也是范家祖传之物,你要挂在颈间,将来或能救你一命。”许时今接过玉佩,细细观看,那玉佩温润光泽,绿光隐透,似是天然翡翠。时年斟满酒,道:“来,再饮一杯。”许时今将酒饮下,觉得头晕眼花,醉上心头,倒在青石上睡了过去。

许时今飘飘渺渺,向前飞了起来,周围裹着一团雾,啥也看不见。许时今连叫“时年”,不见回应,心中奇怪,忽觉双脚站地,雾散景清,站在一条大街上,眼前城门上有“幽都”二字。许时今大惊,不意到了阴间。见城门鬼差不理自己,心中稍定。许时今不敢出城门,往大街上走去。幽都街巷风貌与明清无二,只是众鬼均着汉服,许时今穿着满人衣服,显得极其刺眼。众鬼来来往往,对许时今视而不见。许时今胆子大了起来,暗道:“这么好玩,且游玩一下。”

许时今漫步街上,见那众鬼人模人样,只是皮肤略显糙黑,不如阳间人好看,阴间的天空也不如阳间清澈透明,两边店铺摊档,十分热闹。阳间烧的纸钱,真就是阴间的货币吗?范昭边走边想,不觉来得第五殿阎罗王府,见阎罗王正在审案,走了进去。阎王方脸,坐在那十分威仪,有些象传说中的包公,下边坐着一红脸判官和一个书吏,几个鬼卒站着。牛头马面押着一个光头老和尚走了上来。老和尚跪在地上,阎王一拍惊木堂,道:“白绅听判。你一世苦修,积有福德,临死之际,想着往生福贵之地。今如你所愿,于明年五月投生福建副都统常保家中,生死簿注名和珅,出将入相,享尽人间荣华,揽尽无边风月,可与帝齐。”

白绅老泪纵横,道:“贫僧一世苦修,弘扬佛法,只因涅槃前一念之差,未发愿出世再修,终坠红尘苦海。恳请阎王,念在贫僧勤于弘扬佛法,广度信徒的苦劳上,转生于穷苦人家,再续佛缘。”阎王斥道:“本殿没有和尚,只有白绅。本王审案,头顶天地神明,岂能偱私?你坐于高台,夸夸其谈,接受善男信女供奉,沾沾自喜,实则宣扬你自己,与弘扬佛法何干?因你随意解说佛经,导人岐途,罪业深重,必尝恶果。若为官不仁,必折阳寿,不得善终。”

许时今抬头一看,阎王殿上果有“天地神明”四个朱红楷字,遒劲有力。判官道:“阎王,这厮曲解佛经,已入魔道,恐为魔所用,身居高位则易以权谋私,败坏朝纲,不得不防。”阎王翻看生死簿,道:“判官言之有理,大清朝气数由盛转衰,天机已显,合该这厮出世。和珅先清后贪,以乾隆天下为己家,掠夺官员百姓,爱财好色,贪图享乐,必不得善终。江阴范家,积百世善德,家产丰厚,不可被这厮坏了。可先使这厮投生贫苦人家,受范家粥济之恩,与范家积下善缘,再转生和坤,则范家无虞也。”白绅大呼:“阎王开恩,贫僧誓死不做奸臣,阎王开恩哪。”

许时今看得惊心动魄,大气不敢出,见牛头马面拖走白绅,心道:“原来昏君莅位,奸臣当道,是要改朝换代的迹象啊。中华历朝历代,无不如此。”

阎王一拍惊木堂,喝道:“带范昭。”

许时今一惊,险些跌倒。牛头马面押着范昭走上殿,范昭披头散发,面色苍白,十分惶惑。许时今省起,自己是从273年后穿越而来,只是在旁观这场戏而已。看着范昭,许时今心中隐隐着痛:在老家地球上,273年前,自己在阴间是否同样受审?

阎王道:“阎判官,范昭是你五世孙,这案由你审吧。”阎判官躬身道:“领阎王令,天地神明,卑职不敢偱私。况且人身一死,尘缘即了,下官自当秉公执法。”许时今暗想,原来这判官是范昭的高祖——江阴抗清三公之首阎应元,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判官道:“范昭,你可知罪。”

“知罪。”

“何罪?”

“想我不得善终,必是有罪。”

判官道:“看来,你犹不自知罪在何处,念你有自省之明,今本判就一一说与你听。你贿赂城隍庙主持,以签解伪证你与陈家小姐姻缘天成,此罪一也。你不听父训,逼父上陈家提亲,与天争斗,此罪二也。你身负秀才功名,读圣贤书,不思慎独,为乡人榜样,混迹无赖,偷鸡摸狗,惹事生非,洞房之夜,竟去富丽画舫喝花酒,败坏圣人门风,此罪三也。三罪齐降,折去阳世功名福寿,受油锅煎炸之苦,削去罪业,可服?”

范昭道:“神判所断,必无虚妄,但‘与天争斗’,小的不解,望神判明示。”

判官哼了一声,道:“请因果镜。”

两鬼卒推出一面大镜子,那镜中情景如电影回放:

范昭跪于范老爷面前,范老爷神情悲痛,道:“昭儿,姻缘天定,不可强求,你与陈小姐今生无缘夫妻,当顺天应人,何苦自寻烦恼?”范昭愤然道:“什么顺天应人,娘亲病重之时,孩儿侍奉娘亲,目不交睫,衣不解带,亲尝汤药,日日为娘亲诵读《金刚经》,也不见上天垂怜。孩儿敬上天何用?”范老爷斥道:“放肆。岂不闻‘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昭儿,你不敬上天,要给我范家招祸啊。”范昭伏首于地,道:“请恕孩儿不孝,如果父亲不上陈家提亲,孩儿跪死家中。”范老爷身形踉跄,跌坐在太师椅上,泪流满面。

许时今不自觉的攥紧双拳,心道:“原来,世人的一思一念皆有影录,举头三尺有神灵,不虚也。”

范昭泣道:“小的知错,望神判能给小的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

判官道:“为人时不思悔改,为鬼时方始明白,迟矣。”

阎王道:“阎判官断案清楚,铁面无私。然而,范昭非普通常人,不可等闲判之。”

判官躬身道:“下官依律审判,请阎王明断。”

阎王和颜悦色,道:“范昭,你与陈家小姐原系上界百花谷中仙人,因不守仙规,下凡间历经情劫。一入红尘,本性埋没,造下如山罪业,几时返得仙界?昔舜帝孝感动天,你事母极孝,可减轻刑罚,免入油锅煎炸之苦。本王判你入阎判官府服杂役二百五十年,期满后再了宿世情劫。”

范昭大喜,磕头谢恩。

鬼卒将范昭押走后,阎王道:“阎判,陈家小姐今生与佛门有缘,接引她的人已经到了范家,本有望今生脱离情劫,重登仙界。奈何情孽纠缠,今生恐难超脱红尘。”

判官道:“阎王,钱家公子命犯痴呆,是否是为了助陈家小姐再续佛门圣缘,渡过情劫,重返仙界?”

阎王道:“不尽然。钱家公子天定痴呆五年,一为断绝陈家小姐情孽,二为其前世恶报。钱家也是积德人家,虽无大福报,也不至于绝了香火。只是,如今天数有变,扬州名医叶天士早返仙界,其针炙神技《一元复始法》并无传人,届时不知安排哪位名医去治好钱家公子的痴呆病。”

许时今心道:“原来钱公子天定痴呆五年,需得用叶天士针炙神技《一元复始法》才能治愈。而《一元复始法》已经失传,天下再无人能治好钱公子了,不料阎王也有难办的事啊。”

判官道:“阎王言天数有变,莫非大清朝即将灭亡?”

阎王道:“本王是说百花谷七位花仙劫数有变,但不会影响大清朝的运数。今天办公就到这儿。”

许时今暗道:“看来,陈慧殊是百花谷七位花仙之一,莫非是杏花仙子转世?范昭,也就是我,也是天上百花谷中仙人,下世历经情劫,与杏花仙子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累世情孽。一觉道长助我游地府,就是为了示天机与我吗?”许时今想到美处,不觉弄出声响。

阎王拱手道:“不知哪位上仙驾临,有失远迎,请恕罪。”

许时今化作一缕清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26 献百宝托付终身 藏玄机戏说花仙

范昭立于田梗之上,回想地府游历,如梦似幻。那条芳草小径,没了踪影。范昭从袖中取出龙纹玉佩,知那一切皆是真实,于是将玉佩挂于颈间,走回马车处。张仁睁开眼睛,道:“只一会,少爷办完事了?”范昭点点头,不说话,登上马车,往陈府去。

范昭细细回想地府游历,暗道:“上界百花谷仙人下凡历应情劫,陈慧殊应是七位花仙中的杏花仙子,还有六位花仙,不知身在何处?如阎王所说,自己也是百花谷中仙人,与杏花仙子共了情孽。而杏花仙子与佛门接缘,想是要遁入空门了。范昭和钱公子,都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白白为情所苦。钱家公子天定五年痴呆,奈何叶天士针炙神技《一元复始法》已经失传,不知阎王安排哪位名医治愈。另外,神秘莫测的一觉道长,与百花林是什么关系?和烂柯四友又是什么关系?范家积百世善德,福泽绵延,是说我今后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了。而大清朝气数由盛转衰,朝纲吏治始坏于乾隆与和珅,天数使然,非人力可以挽回了。”一路上,范昭思潮起伏,心神难定。

却说陈慧显唯恐夜长梦多,急忙雇了花轿,吹吹打打,将王颖兰抬回陈府。古人纳妾,是不用拜天地的,王颖兰热热闹闹嫁入陈府作妾,已经很风光了。范少爷出钱赎身,陈公子花轿纳妾,一下传为江阴热门话题。花大姐心情舒畅,这下富丽画舫名气大增,另外三朵名花身价上涨,这个生意效果就是她要的。花大姐遥望范府,自言自语道:“范老爷,您的人情我花大姐已经还了。春兰嫁入陈府,即使您不娶玉娘,我花大姐也与您范府沾上关系,有您老罩着,富丽画舫高枕无忧。”

陈慧显带着王颖兰,见过母亲和妹妹,将王颖兰安顿于自己的卧室,吩咐帐房多发一个月月钱打赏给下人作喜钱,便寻范昭一起饮酒。陈慧显见范昭心事重重,道:“妹夫,我这妹子服软不服硬。俗话说,‘烈女怕缠郎’,妹夫耐住性子,有朝一日必可成就好事。”范昭勉强一笑,道:“兄长说的是。今儿是兄长大喜日子,可别喝多了,误了春宵。”陈慧显一举杯,道:“喝了这杯,兄长这就告辞了。”

饮了酒,范昭也没了心思去陈慧殊那,独自回房想心事。

陈慧显托着酒盘,兴高采烈回到卧房,见王颖兰正在梳妆,便道:“兰儿,来,我们喝合卺酒。”王颖兰嫣然一笑,坐在圆桌边,与陈慧显喝了合卺酒。陈慧显目光炯炯,盯着王颖兰直看,王颖兰不好意思,垂下螓首。陈慧显道:“兰儿,你真象一丛兰花,气清、色清、神清、韵清,莫非你就是天上的兰花仙子转世?”王颖兰羞道:“郎君说笑了。妾身虽为妾室,有个名份,知足矣。”陈慧显一本正经道:“兰儿,你若是养了大胖小子,我定扶你做正室。”王颖兰心头一喜,问:“真的?”陈慧显郑重点点头。王颖兰走到窗前,仰望道:“晧月当空,郎君可愿对天起誓。”陈慧显走到窗前,拉起王颖兰的左手,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若是兰儿给我陈家生了大胖儿子,我定当说服母亲,扶兰儿为正室。若违此誓,折我福寿。”

王颖兰扑在陈慧显怀中,喜极而泣。陈慧显捧起王颖兰的脸庞,用衣袖拭去眼泪,道:“兰儿,母亲说我败家,我却相信迎你进门没错。”王颖兰拖着陈慧显的手,说:“郎君,跟我来。”王颖兰取出钥匙,打开从富丽画舫带出的小箱,内有三个锦盒。王颖兰叫陈慧显打开第一个锦盒,只见翠羽明珰,瑶簪宝珥,充牣于中,约值数百金。陈慧显惊诧不已。王颖兰又叫陈慧显打开第二个锦盒,乃玉箫金管,古玉紫金玩器,约值数千金。陈慧显越发惊异,打开最后一个锦盒,复有一匣,开匣视之,夜明之珠,约有盈把,其他祖母绿、猫儿眼,诸般异宝,目所未睹,莫能定其价之多少。王颖兰道:“郎君明儿将这些珠宝送去范府,抵了十万两银。”

陈慧显惊道:“这些珠宝,少说有十余万两。我每次去你那,多不过撒银十余两,你何时积攒这么多财宝?”王颖兰低声道:“象郎君这样的名士,少给钱或是不给钱,花大姐都不计较,赚的是名气。若是巨富大贾,想见我等姐妹,听一支曲儿,不掷千金不可。”陈慧显懂了,花大姐要价十万两银,确实不多。陈慧显道:“兰儿积攒这么多财宝,若是花大姐知道了,可是要后悔死了。”王颖兰轻笑一声,道:“我们姐妹均有私房钱,花大姐曾是扬州花魁,当然知道。花大姐爱财,却识得‘义’字,平日里待我们四姐妹也如女儿一般。范少爷前去赎身,妾身出门时花大姐就不查了。妾身蒙郎君垂爱,不嫌弃妾身不洁,今郎君对月盟誓,妾身终身有靠,这些钱财留之无用,全部赠与郎君。”

陈慧显笑道:“昔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我总以为是小说家言,不想却是真的。娘子使我长了见识。”王颖兰听陈慧显叫声“娘子”,欣喜十分。陈慧显抱起王颖兰,道:“娘子的心儿是纯洁的,今儿,夫君我就要了娘子的心儿。”王颖兰又羞又喜,满面飞霞,宛如小姑初嫁。

秋儿走进来,见范昭站在窗前发呆,笑道:“陈公子今宵恩爱,少爷可是伤情感怀了?”范昭强作精神,道:“你家小姐安好?”秋儿奇道:“往时少爷有说有笑,今儿少爷闷闷不乐,可是为了钱公子的事?”范昭问:“钱公子又怎么了?”秋儿道:“少爷真不明白小姐的心么?”范昭摇了摇头。秋儿道:“小姐求范少爷想法子治愈钱公子,是为了少爷你呀。”范昭想了想,懂了,道:“我若是治好了钱公子,你家小姐就可以安心做范少奶奶了,是吧。”秋儿捂着嘴,笑道:“原来少爷不笨的。”范昭高兴起来,道:“快快,带我去见娘子,我有好消息。”秋儿道:“少爷真有法子治愈钱公子?”范昭心一下凉了,心忖:总不能把我游地府的事告诉她吧。秋儿见范昭沮丧,道:“少爷不着急,这事原本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少爷尽力了,问心无愧就行了。”

次日清早,范昭去了绣房,陈慧殊和丫头们正在吃马蹄酥。秋儿道:“这段日子,胜江楼天天送一盒马蹄酥,小姐自己吃得少,分给我们丫头吃。少爷,你也吃一块。”范昭尝了一块,香软酥甜,便道:“秋儿,你送一盘给陈公子。”秋儿应‘是’,却不动。范昭见秋儿神色忸怩,便对陈慧殊笑道:“日上三竿,咱大舅有没有赖床不起的习惯?”陈慧殊白了范昭一眼。秋儿说:“少爷昨晚不使婢子服侍,休息得可好?”陈慧殊呸道:“看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想必昨晚又是在想那富丽画舫里的姑娘了。”范昭打个哈哈,道:“娘子说对一半,昨晚相公我确实没睡好,可是我满脑子想得都是些杏花呀什么的。”陈慧殊面一红,不说话。秋儿说:“今晚少爷别赶秋儿走了。”范昭一本正经道:“我坦腹东床,睡得极香,你一个小姑娘在,睡得反而不安稳。”陈慧殊道:“秋儿,别理少爷,让少爷一个人颠去,今晚还过来服侍我。”

外边月香叫道:“公子和王姨娘来了。”

陈慧显与王颖兰走了进来,范昭与陈慧殊起身相迎。客套一番,四人坐定,秋儿上茶。陈慧殊见王颖兰一身素装,秀丽端庄,无半点妖冶轻佻,暗暗称是。陈慧显道:“妹妹,兰儿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平日里你们多亲近亲近。”陈慧殊笑道:“昨晚见面时哥哥已经说了,是担心做妹妹的忘记了么?我瞧兰姐姐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王颖兰微笑道:“我瞧妹妹也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说不出。”陈慧显喜道:“好好,你们姐妹的称呼着,亲热多了。”范昭灵机一动,问:“娘子喜欢杏花,兰姑娘可是喜欢兰花?”王颖兰点点头,道:“妾身喜欢兰花。”范昭一指秋儿,问:“秋儿,你喜欢什么花?”秋儿一怔,应道:“婢子喜欢秋天的菊花。”“好。”范昭一拍手,道,“原来杏花仙子、兰花仙子和菊花仙子在此,还有四位花仙不知身在何处?”秋儿笑道:“少爷又玩笑了,婢子卑微,哪敢称菊花仙子。”范昭一本正经道:“昨晚我做梦,梦见仙界百花谷有七位花仙下凡,娘子是杏花仙子,兰姑娘是兰花仙子,秋儿是菊花仙子。还有四位花仙暂时未知。”陈慧殊、王颖兰和秋儿,面面相觑,笑了起来。范昭心中叹息,忖度:“一入红尘,本性封存,她们都想不起仙界之事了。自己若非得游地府,偶闻天机,若是听别人说了,也会如她们这般笑吧。”

秋儿停住笑,端起一盘马蹄酥,道:“胜江楼出的马蹄酥,公子和姨娘也尝尝。”陈慧显和王颖兰各吃一块。陈慧显道:“胜江楼的糕点菜食,大大有名,我在富丽画舫里也不少见。”王颖兰听陈慧显提及富丽画舫,低头不语,陈慧殊也觉得有些不自然。范昭道:“兄长提及富丽画舫,难道还想去那个地方?”陈慧显明白过来,道:“该打。我有了兰儿,再也不去那种地方了。”范昭道:“英雄莫问出处,富贵当思缘由。昔梁红玉击鼓战金兵,红拂女夜奔适李靖,流芳百世。‘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出身卑微,不过是为了磨砺鸿鹄之志,惜乎几人能明。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威武不屈,大丈夫也。何分男女,何来高低?”

王颖兰听罢,哽咽难言。陈慧殊轻叹道:“少爷之言,如醍醐灌顶,发人深省。”范昭一摇纸扇,暗想:我爹学识果然不一般,就是死心眼,不肯娶玉娘。我若是有了弟弟妹妹,将来穿越回去,也不用担心老爹伤心了。陈慧显道:“听说花大姐和玉娘,同为昔日扬州名姬,关系很好,兰儿知道么?”

“要说花大姐,也算是奇女子。”王颖兰抹去眼泪,细细说来。

番外一:花如意别传

乾隆三年,如意画舫的花如意,和弄玉画舫的弄玉(从良后改名玉娘),在扬州名姬中如日中天,人称“弄花如玉”。

扬州知府李士李大人老年得子,取名李致远。李大人对李公子管教甚严,寄予厚望。乾隆二年,李公子已经长成为翩翩美少年,才名远播。李大人一双儿女,女儿嫁给江阴名士范晔;独子李致远才华横溢,十五岁早中秀才,仕途可望,十分欣慰。于是,给儿子娶一门好媳妇成了李大人夫妇伤脑筋的事情。

谷雨,夜,李致远与朋友上了如意画舫。花如意身着百花裙,随着贴身丫头柳儿的箫音,于船头翩翩起舞。衣袂飘飘,轻曼美妙,其时月色清凉,水面舞影浮动,真有了“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的享受。李致远与花如意一见钟情,海誓山盟,私定了终身。李致远作诗送与花如意:

月白风清更漏长,舞影浮波芰荷香。

人言君在梧桐树,卿可将身化凤凰。

月过中天,分别时两人难舍难分,泪洒衣襟。花如意击罄唱道: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李致远回府后,向父母提出要娶花如意为妻,被李大人痛斥一番。此后,李致远被家丁看住,严禁出门。旬余,李致远受不了相思之苦,于半夜三更翻墙出府,去画舫上见到花如意,两人无计可施,抱头痛哭。花如意道:“自李郎离别后,妾身不再见客。本想从良,奈何妈妈惧李大人官威,不敢也不愿放了妾身。妾身得知李郎被困府中,焦虑万分,今得见李郎,死而无憾。”

李府家丁寻了上来,带走李致远。

白露,乾隆驾临扬州,住进盐商何员外的园子。夜,扬州知府以上官员,齐聚何园,招来名妓献艺助兴。李大人压下弄玉,安排花如意最后出场。李大人有个算计,若是乾隆临幸花如意,便可断了儿子的念头。花如意不见客两月有余,本想推托,听妈妈说是京城来的巨贾住在何园,扬州知府以上官员皆出面陪坐,动了心眼,料定这个巨贾定非普通人,于是答应下来。

乾隆把满人当作胡人,大兴文字狱,却又迷恋汉学,曾自画汉服像,号称一生作诗四万余首,喜爱附庸风雅。现坐于何园观扬州美女弹唱诗词,吴音软语,十分惬意。花如意最后登台,乾隆眼睛一亮,顿时把前面献艺的美女忘得一干二净。花如意淡装素抹,怀抱琵琶,唱了一曲卓文君的《望江亭》:

当垆卓女艳如花,不记琴心未有涯。

负却今宵花底约,卿须怜我尚无家。

曲儿哀怨,似水流长。众官心惊胆战,面面相觑,李大人更是吓得面如土色。乾隆起身,鼓掌上前道:“好。这曲儿唱得别样精致,莫非姑娘有什么伤心事。”花如意在台下早瞧得明白,见此场景,推想这个保养良好、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青年人定是登基三年的乾隆皇帝。于是丢了琵琶,跪地道:“贱妾忽忆昔日算命先生所言,心生忧愁,坏了贵人雅兴,望贵人赎罪。”

乾隆来了兴趣,问:“算命先生说了些什么,令姑娘如此悲伤?”

花如意道:“贱妾与李家公子两情相悦,李公子承诺‘当不负卿’,奈何妈妈不肯赎身。二十日前,贱妾于街头算了一卦。那先生讲,‘今乾道昌隆,二十日乞贵人,必柳暗花明。’贱妾见二十日即去,不知贵人何处,心中悲切。”

乾隆暗道:“二十日乞贵人,暗藏‘乾’字,联就是这贵人啊。”时乾隆即位三年,胸怀天下,眼下虽然贪恋花如意色艺,但想到乾道昌隆,又见花如意一副楚楚可怜、雨打梨花的模样,动了侠义之心,便说:“联--真好事矣。李大人,明儿你替这位姑娘赎了身,送与李家公子团圆吧。”李大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惟诺应声。

是夜,何员外献上美人侍寝,乾隆便把花如意抛到脑后。

翌日,李大人替花如意赎身,老鸨不肯。李大人一番威逼恐吓,老鸨无奈,要价十万两银子,死活不肯减了。李大人为官二十年,还算清廉,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只得去女婿范晔的钱庄借了五万两银子,自己再出五万两银子,替花如意赎了身。花如意进门做了小妾,将生平积蓄给了李致远,折十三万两银子有余。

过了一个月,李大人逼李致远娶盐商何员外的女儿为妻。何氏自幼娇宠,刁蛮任性,依仗家门财势雄大,且有迎奉乾隆圣驾之功,对公婆也不放在眼里。何氏百般刁难花如意,李致远稍有阻拦,何氏连李致远也骂上了。花如意逆来顺受,委屈求全。如此过了一年,何氏生下一个儿子,更加肆无忌惮的刁难花如意。七月中,范昭母亲病逝。李大人夫妇闻女儿死讯恶耗,认定是花如意带来的晦气,越加不给花如意脸面。李致远见花如意日渐消瘦,恐其丢了性命,遂与花如意商定远走他乡。两人刚逃出扬州城门,就被家丁追回。何氏抓到把柄,发横撒泼,执意卖掉花如意。李致远磕头认错,答应把花如意赶走,何氏才肯罢休。

弄玉见花如意流落街头,念及昔日同门学艺,收留了花如意。花如意身伤心碎,大病不起。李致远闻讯,只能偷偷流泪。范晔去扬州办事,看望岳父岳母。李致远委托范晔照顾花如意。范晔来到弄玉画舫,见弄玉和亡妻有几分相似,吃了一惊。范晔按花如意意思,替柳儿赎了身。花如意和柳儿相依为命,寄居在弄玉画舫。花如意养好身子,见扬州没法立足,打算移居江阴。弄玉将积蓄一半取出,送给花如意,并言有意从良,托身范晔。

花如意出扬州,下江阴,在路上从人贩子手中买下王颖兰。花如意到了江阴,见到范晔,将弄玉有意托身的话转告。范晔未置可否,把花如意三人安顿下来。花如意使柳儿教授王颖兰乐艺,筹备建立富丽画舫。

李致远抑郁成疾,药石无医。何氏恐为其守寡,逼李致远写下休书,自个回了娘家,一年后嫁作商人妇。

范晔闻小舅病危,前去探望。李致远取出一个木匣,请范晔带给花如意。范晔去了弄玉画舫,同意替弄玉赎身,但言明自己深爱亡妻,今生不会再娶第二个女人。弄玉思考再三,答应了范晔。范晔用去二十万两银子替弄玉赎了身,带弄玉回了江阴。弄玉改名玉娘。范晔将木匣交给玉娘,使玉娘带给花如意。花如意打开木匣,内有百余金和一首诗。那首诗正是两人初见时李致远写给她的。花如意轻轻念道:

月白风清更漏长,舞影浮波芰荷香。

人言君在梧桐树,卿可将身化凤凰。

花如意泪流满面,知李致远不忘情于她。花如意去了扬州,求见李致远。此时,李大人夫妇深感后悔,允许花如意见了李致远最后一面。李致远死后,李大人心灰意冷,告老还乡,一心抚养孙子。

花如意从人贩子手中买下三个女童,取名夏荷、秋菊和冬梅,带回江阴。花如意和柳儿,潜心培养四个女童。有时,将四个女童送到玉娘处学艺。是以,玉娘和王颖兰,也有师徒情份。

作者注:乾隆下江南分别是乾隆十六年(公元1751年)、二十二年、二十七年、三十年、四十五年和四十九年,既有政治目的也有娱乐目的。六下江南大体上包括以下几个方面:蠲赋恩赏、巡视河工、观民察吏、加恩士绅、培植士族、阅兵祭陵。晚年乾隆对六次南巡进行了反省,对军机章京吴熊光说:“朕临御六十年,并无失德,惟六次南巡,劳民伤财,作无益,害有益,将来皇帝南巡,而汝不阻止,必无以对朕。”此处谈乾隆秘密驾临扬州,是和扬州盐税有关(后文有表),纯属笔者杜撰。

27 王颖兰显能管家 陈慧殊巧言笑夫

王颖兰说完,房内一时沉默,不想花大姐有这么曲折感人的故事。

范昭问:“花大姐喜欢什么花?”王颖兰想了一下,道:“但凡是花,花大姐都喜欢的,没有特别爱好的。”范昭点头道:“看来,花大姐不是百花谷仙子下凡。花大姐这般厉害,不知是哪路神仙下凡。”众人一谔,皆笑出声来。陈慧显抓起范昭的手,说:“妹夫,且让她们姐妹乐去,咱们去喝酒。”

陈慧显领着范昭进到自己卧室,打开百宝箱,奇珍异宝,范昭看得眼花缭乱。陈慧显道:“妹夫,愚兄借了十万两银子,无钱归还。这些珠宝,是兰儿带来的,打算折给范世伯,请妹夫带回。”范昭道:“得先弄个货单,以免遗失。”陈慧显道:“不用。范世伯说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了,愚兄信得过范世伯。”

范昭见事情重大,亲自带着百宝箱,坐上马车,回了范府。许叔将范家当铺的王掌柜叫来,细细验货,弄到下午,拟出货单和价格,折算银子十五万三千八百二十七两。许叔将货单给范昭带回,要陈慧显确认。王颖兰看完货单,说:“范老爷做生意果然公平,货单清楚,不少一件,价格合理,相公做生意要多向范老爷学习。”陈慧显道:“范老爷从扬州盐商胡兆麟那弄了些川北和淮北的盐引,有了娘子的银子,我就能开通川北和淮北的官盐,陈家发达有望了。”王颖兰问:“范家为何不做食盐生意?”陈慧显答:“范家有祖训,暴利行业不入,所以近百年来,范家做得都是丝绸茶米等寻常生意。”王颖兰点头道:“细水长流,范家精明人。范家虽然财大势大,本地商铺却不如陈家多,看来,范老爷心存仁义,不愿本地一家坐大独享。川北和淮北的盐业,陈家宁可利润少了些,也要放低价格。一可为当地百姓造福,笼络人心;二可阻止其它盐商进入。”

陈慧显赞道:“娘子果然有见地。母亲不喜管帐,家里大小帐簿原是由妹妹掌管。妹妹出阁后,管帐的事都弄到我身上了,我深感头痛。今后家里的帐簿交由娘子,娘子要多多用心。”王颖兰问:“相公打算几时运盐?”陈慧显道:“我已经联系好胡兆麟,过几日就走。慢则半年,快则三四月,必回。”王颖兰面泛忧思。陈慧显抱起王颖兰,笑道:“有你这个天仙般的娘子在家等我,我当然是归心似箭。”王颖兰伏在陈慧显肩上,软语说:“虽伤离别,但君以家业为重,妾身当鼎力相助。”陈慧显喜道:“是了。请娘子歌一曲,舞一回。”王颖兰道:“若是母亲看见,要挨骂了。明儿与夫君泛舟湖上,再作歌舞。”陈慧显轻轻一吻王颖兰耳垂,道:“娘子想得周全。”

王颖兰入了陈家,侍奉婆婆,温顺委婉,谨小慎微;管理下人,端庄大度,恩威并施,将陈家内外打理的井井有条。陈母看在眼里,渐渐喜欢上她。陈慧显打开川北和淮北的盐路,薄利多销,一家垄断,家业渐渐发达起来。王颖兰感花大姐培育与放身之恩,逢年过节,备上薄礼,送给花大姐。花大姐见王颖兰不忘本,甚感欣慰。陈慧显打通商路后,多留家中。两年后,王颖兰生了个大胖小子,陈慧显借机将王颖兰扶了正,陈母再无异言。待雅爱长成,陈慧显便收了房,一妻一妾,直至终年。此是后话,暂不细表。

且说范昭游地府、知天机后,不知如何面对陈慧殊,心烦意乱。秋儿见范昭焦燥,以为范昭亲近陈慧殊不得方法,遂建议范昭向陈慧殊学习琴棋书画。范昭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就以落水忘事为由,向陈慧殊学习,陈慧殊应允。

陈母见女儿与女婿分居两房,总觉不妥,私下几次劝女儿与女婿圆房,陈慧殊始终不肯答应。陈母见女儿执意守身,女婿又似乎不在意,唉声叹气一番,只得作罢。好在王颖兰管理府中事务,有条有理,替陈母省了不少心。

年中,范老爷事务繁忙,多居胜江楼,见儿子赖在陈府不回,虽于礼数不合,乐得不理。陈母见儿子外出经商,女儿和女婿长居家中,多了个伴,多了些舒心。

穿越后,范昭有了过目不忘的本事,学习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唐诗宋词,并不困难。与陈慧殊探讨时,时常提出精辟见解,令陈慧殊赞叹不已。其实,这些见解,都来自于范昭穿越前读的他父亲的读书笔记。当然,这个秘密,范昭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范昭发现,他父亲读的古籍,和自己此时在清朝读的古籍有出入。岁月过去二百多年,书籍有误传也在情理之中。

读书对范昭是件易事,但是吟诗填词、书法绘画,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范昭记熟了《诗韵集成》和《诗韵合璧》,作了一首诗给陈慧殊。陈慧殊看后笑道:“以前有个书呆说杜甫的的诗很一般,他写的诗要比杜甫好上两倍。众人惊异,请书呆作诗。书呆摇头晃脑,仿杜甫《绝句》:四个黄鹂鸣翠柳,两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万秋雪,门泊东吴不见船。”范昭面一红,知陈慧殊笑他生搬硬套,心中有气,暗道:“你小时候天天学,天天背,都成了条件反射了,我才学了几天。你是百花谷杏花仙子转世,我也是百花谷仙人转世,用心学习,不信会输给你。”于是范昭天天拉着秋儿一起学习,反而冷落了陈慧殊。

范昭发现,汉字的表现力和包容性极强,尤其是文言文言简意赅,内涵深广,而且,诗词曲赋有着特殊的音律美,这是西方所谓的表音语言所不具备的。即使在21世纪,仅仅数千个汉字,就能把大千世界描述的丰富多彩,惟妙惟肖,不差毫厘。汉字集音、律、形、义于一体,是世界上最完善的文字。难怪,有人说,即使能把唐诗宋词翻译成英语,也会失去原有的味道。

二十三天后,下午,陈慧显经商回来,一家人喜出望外,忙问缘由。陈慧显道:“去了扬州,见到胡兆麟,胡兆麟爽快,当即拨了海盐。而川北和淮北的盐商,早已经齐集扬州,就等着我出货。这些盐商,本是范家的客户,在川北和淮北的代理,早想入手盐运,只是范家一直不肯做。这次是范世伯通知他们到扬州收取盐货,所以我就不用上川北和淮北寻找客户,范世伯已经将商路铺好了。”陈母眉飞色舞,心想女儿嫁入范家是嫁对了,当初自己和范母说好做儿女亲家,却给陈老爷许了钱家。陈慧殊默默无言,想着心事。王颖兰道:“相公,虽然范家什么都铺垫好了,但是陈家不能一直依靠范家,得有自己的经商渠道。”陈慧显道:“会建立陈家经商渠道的,我在考虑调整陈家的业务架构,不必急于一时。”

范老爷见陈慧显已回,使张仁传话,要范昭回府,有事商议。这些日子,范昭与秋儿学诗写字,正在兴头上,心中不舍,决定带上陈慧殊和秋儿,一同回范府。陈慧殊在娘家呆久了,心中不安,见范昭提议一起回范府,自然同意。三人出到陈府大门口,张仁站着一辆新马车旁边等候。张仁道:“少爷,按照您设计的新马车建好了。工匠说,要调整弹簧的软硬度,所以费了一段时间。”范昭道:“是。弹性系数要恰好,太软太硬都不舒服。”陈慧殊好奇,问道:“少爷又在玩什么古怪?”范昭笑嘻嘻道:“那日,张仁驾马车追一觉道长,颠得大家屁股疼,差点散了骨架子。本少爷灵机一动,设计了这辆减震马车,加上十六个弹簧,秋儿画好图,交给工匠制造,今儿总算完工了。娘子请。”

陈慧殊习惯了范昭玩笑,不予理睬,上了马车。三人坐在新马车里,宽畅舒适,震动小了很多。陈慧殊道:“没想到少爷还有这样的聪明。”范昭得意洋洋,心道:“要不是怕打破了两个地球的缠绕联系,回不了原来的地球,我会弄出更有趣的创意来。”秋儿道:“这马车好,小姐取个名吧。”陈慧殊笑道:“少爷的聪明才智,还是少爷取名好。”范昭坏笑道:“这马车坐着特舒服,现下我的骨头都要酥了,就叫它殊酥马车。”秋儿拍着小手,道:“舒舒马车,这名字好。”陈慧殊听出范昭言外之意,微微低头,害起羞来。

28 建粥厂范家赈灾 闻禅机范昭惊心

三人回到范府,用过晚饭后,聚在前堂喝茶。范老爷道:“昭儿,六、七月长江水涨,沿岸一些农户受灾,江阴已经出现难民。范家建好粥厂,为难民施粥,目前缺一主事的,就交给你了。如果遇到什么难事,要和许叔商量,不要自作主张。”范昭道:“如果难民都往江阴跑,被朝廷定个聚众滋事的罪名,就麻烦了。”范老爷点点头,道:“昭儿能想到这节,已经成熟了。现在好人难做,得预防小人作梗。我已经吩咐各地范家商户,施粥救济灾民,谨防灾民流入江阴。”范昭想了想,又道:“另外,粥厂尤其要注意卫生,预防疾病流行。”范老爷点头道:“嗯,昭儿想得周全,这事要请周大夫帮忙了。”

许叔笑道:“老爷,少爷成材了,范家之福啊。”范老爷爽朗一笑,道:“全赖儿媳相夫有方,老夫可以放心了。”陈慧殊秀面飞红,不吭声。范昭问:“父亲,范家也算是大户,怎么屋里下人这么少?不防盗贼上门吗?”范老爷道:“你娘亲过世后,我就遣散下人,只留了厨娘等几个婆子,还有张仁和李义。你娘的贴身丫头芳苓,自愿为夫人守灵,去了幽园。所以,家中佣人不多。这段时间张仁跟你,李义随我。要是觉得人手不够,许管家挑挑合适的人,买进范府。”范昭一听买卖下人,觉得不妥,说:“就现在府上的人够了。若是娘子觉得没人服侍,去娘家要原来的小丫头红儿和月香好了。”陈慧殊道:“我觉得这样很好,不必再增添人手了。”

一莲师太从内堂出来,道:“范施主,梅儿体内毒素基本解除,身子尚弱,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范老爷道:“梅儿的事注意保密,待梅儿痊愈,就送她返回家乡。这段时间辛苦师太了。”范昭心想:周大夫医术果然高明,粥厂防疫的事要多请教他,顺便我再学上几手。一莲师太看到陈慧殊,一脸惊讶,拉起陈慧殊,上上下下看个不停。范老爷道:“儿媳,一莲师太来自南海,修行高深,我欲建一观音庵赠与师太。”陈慧殊向一莲师太道一万福。

范昭忽然想起,阎王说陈慧殊与佛门有缘,接引她的人已经到了范府,莫非就是这个一莲师太?!范昭心中一急,上前抓住陈慧殊的手臂,将陈慧殊拉在自己身侧,横眉冷对一莲师太。陈慧殊神情尴尬,不知所措。一莲师太目光炯炯看了看范昭,又瞧了瞧陈慧殊,轻诵一声佛号。范老爷轻咳一声,道:“昭儿不得无礼。”范昭省悟,松开抓住陈慧殊的手。一莲师太轻叹道:“水流有意,花落无情,范小施主不可违背了上天好意,白白来到大清一场。”范昭闻言,胸如重击,一下坐在椅子上。范老爷不解,问:“师太语含玄机,可否明示。”一莲师太抬头看月,一手指,道:“范施主,请问你看到了什么。”范老爷答道:“得指忘月的故事我是知道的,莫非师太是指引我望月。”一莲师太道:“非得指忘月,也非得月忘指,人间之事,如幻泡影,皆由心生,人心不同,是故五感不一。”

众人只觉一莲师太禅语玄奥,难究其意。陈慧殊忽道:“师太所言,是说既非风动,亦非幡动,乃心动耳。对否?”一莲师太低诵佛号,道:“风亦动,幡亦动,尔心亦动。此为一相,相由尔心生也。”陈慧殊问道:“相由心生,怎破世间虚相,得世外本相?”一莲师太面露慈祥,合十道:“善哉,女施主,若乌云遮月,则月不见耶?女施主慧骨深厚,与我佛有缘。”范昭忍不住,大声道:“虚相本相皆幻相,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人生苦短,当争朝夕。”一莲师太道:“范小施主言之有理。六道轮回,善恶因果,如影相随。超脱红尘,跳出三界,得金刚不坏之身,佛性长存,极乐长在。善哉善哉善善哉。”一莲师太低诵佛号,走进内堂。

范昭愣住。陈慧殊低眉思索,若有所悟。

范昭心情坏极,一个晚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至鸡鸣五更,才晕晕睡去。

范昭醒来,天色已经大亮,见秋儿立在床前,似笑非笑。范昭问道:“你不侍候小姐,来我这做什么?”秋儿答道:“小姐梳洗完毕,使我来服侍少爷。”范昭一伸懒腰,道:“没你服侍还真不习惯了。呆会叫张仁去陈府,把红儿和月香要来,着这两个小丫头侍候你家小姐。秋儿,我们继续学诗。”秋儿道:“少爷,刚才许叔说了,上午少爷好好休息,下午要去查看粥厂了。”范昭想起施粥的事,忙坐起身来,道:“这是大事,可不能耽误了。”秋儿帮范昭梳洗完毕,吃过早点。范昭道:“秋儿,瞧瞧你家小姐去。”

陈慧殊捧着《三张弈谱》,坐在窗前细看。范昭问:“娘子不摆棋,就可以打谱吗?”陈慧殊“嗯”了一声。范昭忽然想到,如果能在十三番棋中胜了陈慧殊,陈慧殊再无推托之辞,就可以梦圆鸳鸯蝴蝶了;如果输了,那就顺天意而行。范昭拿定主意,在心里默默祈求月老:“看在我对陈慧殊痴心一片,苦苦等了273年的份上,就把这脚上的红绳系上一次吧。”秋儿忽然笑道:“小姐,你看少爷痴痴看着你,目光灼灼似贼。”

陈慧殊抬头一看范昭,两人目光相接,陈慧殊莞尔一笑。范昭大喜,以为吉兆,心道:“难道我的痴心真得感动了上天?感动了月老?”范昭一摇折扇,道:“娘子,什么时候开始咱们的十三番棋?”陈慧殊答道:“听凭少爷安排。”范昭道:“等我忙完施粥的事,就一心一意和娘子下十三番棋。”陈慧殊点点头。范昭自忖番棋必胜,心事愉快起来,跷着二郎腿,哼起王菲的歌曲《因为爱情》。秋儿问:“少爷,你哼的什么曲儿?”范昭心想:可不能告诉你。陈慧殊瞟了一眼范昭,道:“秋儿,你少爷的古怪想法多着呢,你要顺了少爷的性子,当心自个也古怪起来。”秋儿一咋舌,道:“小姐怎么说起婢子来?少爷做的诗,画的画,还有写的字,可是越来越好了。”范昭道:“如果能与娘子谈谈情,共谱心曲,我就没白白来这一趟。”

陈慧殊看了一眼瑶琴,道:“上次琴弦断了,少爷几时使人修好的?”范昭笑道:“再续情弦是我心中大愿。琴弦断了,是在说,范昭乃陈慧殊的知音也。”陈慧殊呸了一口。秋儿问:“少爷,昨晚一莲师太的话好难懂,什么‘指’啊‘月’的,‘相’啊‘心’的,还说少爷‘不可违背了上天好意,白白来到大清一场’,真让人莫名其妙。”范昭一收纸扇,道:“这个一莲师太确实有几分道行,难怪父亲敬重她。想我范昭,和你家小姐姻缘天定,虽然好事多磨,料想绝不会白白相逢一场。”陈慧殊道:“一莲师太是得了道的比丘尼,不可轻慢了。”范昭记起梅儿,道:“娘子说的是,我这就去向师太学习佛法。”

范昭去了后堂南院,见梅儿的子屋门开着,走了进去。梅儿躺在床上,听见脚步声近,睁眼见是范昭,忙坐起身,一脸惊惧愤恨之色。范昭心想:那晚把梅儿吓坏了,虽然是我前身喝了回春酒做出的荒唐事,也得陪罪。于是向梅儿揖礼,说:“姑娘,家兄一时糊涂,冒犯姑娘,小生替家兄向姑娘陪礼了。”梅儿不作声,脸上惊惧愤恨之色缓了下来,多了一丝疑惑。范昭心生一计,道:“家父已经重重责罚家兄,将家兄关禁起来,面壁思过。待姑娘养好身体,即送姑娘返回家乡。”梅儿问:“真是你哥哥?”范昭未及答言,一莲师太走了进来,道:“施主来此何故?”范昭心想自己落水的事不便问梅儿,便道:“师太昨晚说小生不可违背了上天好意,白白来到大清一场’,小生不解其意,特地来向师太请教。”一莲师太道:“‘有求皆苦,无求乃乐。’施主皮囊之中,欲念如炽,苦不知苦。若能断绝尘念,求而无求,无求而求,无欲无求,释怀豁达,则怡然其乐。是曰:人身难得,佛法难闻,中土难生。三者皆具,不枉人生于世。”

范昭见一莲师太不知他穿越之事,放下心来,说:“‘**************’,天地造人与万物,各有归宿,岂能都如师太所言,断欲无为,则天道何在,世道何存?”师太叹息道:“达摩祖师有云:‘世人长迷,处处贪著,名之为求。智者悟真,理将俗反,安心无为,形随运转,万有斯空,无所愿乐。功德黑暗,常相随逐,三界久居,犹如火宅,有身皆苦,谁得而安?了达此处,故于诸有,息想无求。’请问施主,世上有几人能懂?‘逢苦不忧,识达故也。’又有几人能行?”范昭问:“师太证得罗汉果位了吗?”一莲师太不答,反问:“昨晚贫尼以手指指月,请问施主看到什么?”范昭一时语塞。一莲师太道:“善哉。施主眉宇间有一团清气,乃是得天独厚之人,万万不可只见手指,不见手指指引的方向呀。”

梅儿转动一双大眼睛,似懂非懂。

“只见手指,不见指引。”范昭离开南院,反复思量,只觉禅机玄奥。中午用过饭后,范昭和许叔去了粥厂。

29 秀才郎曲解儒学 周大夫正说中医

粥厂施赈,是清朝灾年赈济的一种形式。当时最常见的是平粜,即官府将常平仓的粮食平价卖给老百姓,以平稳粮价,遏制商人囤积居奇;或者贷粮,即把仓粮借贷给百姓,等待收成后再归仓,以帮助灾民渡过暂时的难关;或者散米,将粮食无尝发给非常贫困的人户,粥厂施粥则是给特别困难户的。散米和施粥,都是无偿的。

据载,康熙四十二年兴国县大旱,秋天没有收成,次年春天张尚瑗就任县令,立即进行救灾活动。张县令先出常平仓粮放贷,接着与绅士商议用仓中余粮设立粥厂,后又捐资买粮,在治平观设局管理,于五月十一日至六月十日施粥。每人每天按五合米下锅,五更煮粥,煮好打钟,人们从东庑进来,从西庑出去,妇女在另外的殿里打粥。开始每天用米七八石,后来增加到二十石。就是这样,道路上仍有许多饿殍。

有“三代帝师(道光、咸丰、同治)”、“四朝文臣(嘉庆、道光、咸丰、同治)之称的祁寯藻曾作有《打粥妇》一诗,描写一十九岁的少妇,怀抱奄奄待毙的六个月的婴儿,打粥以延活命的惨状:长椿寺前打粥妇,儿生六月娘十九。官家施粥但计口,有口不论年长幼。儿食娘乳娘食粥,一日两盂免枵腹。朝风餐,夕露宿。儿在双,儿亡独,儿病断乳娘泪续。儿且勿死,为娘今日趁一粥,掩怀拭泪不敢哭。

灾害赈济,历来是赃官污吏聚财的好机会。他们的手段,一是报名有费,即收灾民钱上赈籍;二是廪给有扣,即粥厂之粥,扣下好米,搀和泥土树皮施给灾民。康熙时举人郑世元有规劝官吏不要发灾荒财的诗:黄须大吏骏马肥,朱旗前导来赈饥。饥民腹未饱,城中一月扰。饥民一箪粥,吏胥两石谷。我皇圣德仁苍生,官吏慎勿张虚声。

自古贪官猛如虎。

范家的粥厂没有设在寺庙,而是设在小山脚下背阴之地,分男女为两处,老弱病残另设一处,每处都用木栅、大芦蓬围盖起来。每到打粥时,敲梆子为信号,使依秩序进行。对患病灾民给予医治。粥厂注重卫生,通风良好,凡进粥厂灾民都要沐浴干净,换上粥厂发放的新衣。

范昭来到粥厂,张仁正在监督厨子煮粥,粥中放有盐和蔬菜。范昭亲尝一口,粥浓味正,还行。范昭了解到来粥厂打粥的灾民有九十一户二百七十三人,其中江阴本地有三户七人,其余均为外地灾民,每日各种费用约需用银二十余两。范昭感叹,此时,人的生命竟然“低贱”到不值几个钱的程度,和那些一掷千金买笑的富贵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也许,人类社会就是一个享乐与受苦共存的社会。没有了恶的对比,人又怎么能理解善的含义和善的珍贵呢?

打粥时,三处灾民循序而行。少年妇女,出头露面,一些有志者羞愧饮泣,而大多数人表情麻木。范昭见一穷苦书生站立喝粥,心中奇怪,问张仁那书生是怎么回事。张仁答道:“那书生是本村人氏白乐成,中过秀才,两年前岁考没通过,又成了白丁。平日里苦读《四子书》,全靠妻子帮人缝补过日子。这次长江水涨,淹了房屋,没奈何与妻子来此打粥。读书人讲究体面,所以白书生一直站着喝粥。”

范昭走了过去,问:“书生因何读书?”

白乐成挺直腰,道:“朝为读书郎,暮登天子堂。光宗燿祖,衣锦还乡。”

范昭道:“我闻儒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书生只为仕途而读圣贤书,似有违圣贤之意。”

白乐成面一红,道“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范昭见白乐成诡辩,暗自叹了一口气。

忽见一婆娘跑了过来,道:“白先生,你家娘子要生了,你快去看看。”白乐成顿足道:“我仅有满腹诗书,如何帮得娘子?”范昭道:“先去看看。”白乐成省悟,跑了过去,见娘子躺在地上,下身湿湿一片。白娘子说:“相公,怕是要早产了。妾身有力气,自己生。”白乐成道:“回家,咱们回家生孩子。”白氏苦苦一笑,道:“相公,哪有家呀?房子都倒了,这就是咱的家了。”白乐成喔喔哭了起来。周围几个婆子说:“大家来,先把白家娘子抬进帐蓬。”

白乐成在帐蓬外面走来走去,焦虑难安。

周大夫背着药箱,急急走了过来。

范昭问:“白家娘子要生产了,你看怎么办好?”周大夫喘口气,道:“先着伙房烧些干净热水,熬些肉粥给白氏补补身子,增加力气。”范昭又问:“要不要找接生婆?”周大夫道:“如果不是难产,那些婆子都有生小孩的经验,应该没事的。只是这白氏是首胎,平日营养差,如今又是早产,怕有些麻烦。”范昭想了想,道:“那还是找个接生婆,预防万一。另外,给白氏换个小间,让他相公陪着她。张仁,白家娘子生育一事,你要照顾好了,这一个月,缺什么补什么,确保母子平安。”

张仁领命而去。

范昭问:“周大夫,白氏早产的事,你早就知晓了。”周大夫点头道:“老朽昨晚给白氏号脉,知她胎儿已呈早产之象。所以,今天出完诊,就赶了过来。眼下白氏破了羊水,只待分娩。老朽推算白氏当在今晚子时左右产一儿子,可能会出现难产症状。”范昭问:“这么精准?传说华陀、扁鹊、李时珍和张仲景等神医,能预测病人何时死亡,是真的吗?”周大夫道:“真这么准,先师叶天士就曾经准确预测好几例。”周大夫见范昭不解,又道:“《黄帝内经》说,‘人与天地相参也,与日月相应也。’儒家讲‘天人合一’,中医讲的是‘天人相应’。天有阴阳,人有脏腑;天有四季,人有四肢;天有五行,人有五脏;地有江河,人有经络。这些说的都是天人相应的理论。大自然是人的父母,大自然中有什么,人的身体里就有什么,所以大自然日月星辰的运动节律,也就是人体生理、病理时间节律的根源。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人能应四时者,天地为之父母。人能仰观天文,俯察地理,当然也能中知人事。”

范昭想了想,道:“先生是说天地造人,把天地的运行规律也造在人身中了,所以,只要掌握了人体气血脉络的运行规律,就能预测人事,预测人的生老病死。就象天文学家能预测日食和月食一样,天师也能预测王朝的气数、社会的兴衰。”周大夫奇道:“天文学家,钦天监的大人?”范昭说“对”。周大夫道:“唐有《推背图》,宋有《梅花诗》,明有《烧饼歌》等奇书预言后世历代王朝兴衰,老朽不懂。但是这些书都是高人所作,必非妄言,只是我智慧不够,解不开天机。”

范昭问:“传闻令师叶天士有针炙绝技《一元复始法》,不知周大夫学会几成?”周大夫大惊道:“先师针炙绝技《一元复始法》从不外传,我也只是听说此名,少爷从何得知?”范昭笑道:“昨晚,我做了一梦,梦见有一先生正在以针炙治疗一女子。那女子下体流血,家人以为难产死了。这位先生几针刺下,那女子竟然醒了,并顺利产下一男婴。我问先生,先生自言扬州医士叶天士,所施针法叫《一元复始法》。适才想起梦中之事,所以问你。”周大夫将信将疑,道:“难道少爷与先师有缘,所以先师托梦给少爷了。少爷梦中所见,真有其事,被民间传说为“诊活死人”。”

范昭忖度:阎王说《一元复始法》已经失传,看来连叶天士的后人也不会了。于是又问:“叶大师的《一元复始法》,其后人也不会么?”周大夫道:“先师曾说,《一元复始法》要算准人体气血流动,依脉络变化而运针,玄奥异常,扎准了可起死回生,下错针就会害人性命,非大智之人不能传承。先师有一子,从小不愿学医,长大后喜爱商贾,在扬州小有财气,人称叶员外。令尊和叶员外有交往。先师之孙叶荣轩倒几分先师遗风,继承了先师医道,幼时老朽还曾教过他呢。老朽想,叶荣轩可能有《一元复始法》的家传秘本。”

范昭心道:“如果我能学会《一元复始法》的针炙秘技,就可以给钱公子治愈呆病了。只是叶天士连周大夫也不肯传,不知要怎样我才能学会《一元复始法》。”

30 赈灾民范昭问计 谈鸿儒范晔正心

当晚,周大夫住进粥厂,一则给粥厂给有病灾民治病,二则为白氏产子做些准备。

范昭回到家中,看见红儿和月香拧着包裹,跟着秋儿去了陈慧殊房中。和粥厂的妇女相比,大户人家的丫头婆子算是幸运的了。达摩祖师有云:“三界久居,犹如火宅,有身皆苦,谁得而安?”范昭思虑及此,不由想起西方古老的哲学问题,于是仰首问苍天:“我是谁?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苍天无语。

范昭的心灵忽然空旷起来,觉得自己好渺小好渺小,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好象一个微生物似的。

“少爷回来了。”范昭惊醒过来,回头一看,许叔笑呵呵的站在身后。许叔说:“少爷,接各地范家商铺回报,目前长江两岸,范家有五十六户商铺施粥赈灾,每日赈灾共需用银约三百四十九两,且打粥灾民不断增多。范家虽然财力雄厚,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范昭问:“父亲怎么说?”许叔道:“老爷说了,这事交由少爷负责,他不过问。”范昭想到范老爷是在考验他,于是道:“赈灾原本是官府的事。一个月前,刁县令不是说了,朝廷已经下令赈灾。”许叔摇摇头道:“刁县令的话不可靠。朝廷赈灾申报手续复杂,动作缓慢,往往是灾民成群后,才开始施粥。而且胥吏大多贪婪狠毒,打粥百姓,活者二三,死者十六七,是常有的事。我们别对朝廷抱有太大希望。”范昭问:“依许叔之见,应当如何。”许叔呵呵笑道:“老爷将此事交由少爷负责,老朽听少爷吩咐。”范昭心想:“明明你们有办法,却故意不说。好,我身怀进化了273年的社会事务经验,会给你们难倒不成。”许叔道:“此事不急,容少爷想好了,再作打算。老朽退下了。”

范昭用过晚饭,已经想出了对策。范昭去到陈慧殊房中,向陈慧殊问计。陈慧殊蹙眉不语。范昭高兴起来,暗道:“你这个大家闺秀整日闷在绣房中,只识得琴棋书画玩儿,不懂得治国安民之道,原本正常,这下轮到我看你笑话了。”陈慧殊缓缓道:“少爷,妾身是想了些办法,但恐招人非议,为范家惹祸。”范昭来了兴趣,道:“娘子冰雪聪明,想出的法子必是非常法子。”陈慧殊羞赧一笑,道:“其实都是古人用过的法子,妾身不过是效仿而已。”范昭道:“请娘子坦言。”陈慧殊道:“赈灾之事,在于安定民心,民心定则万事兴。朝廷方面,范家可联合乡绅,使县令上报朝廷早日拨下钱粮赈灾,减免灾区赋税,并严刑峻法,防官贪,防民暴。但是江阴受灾并不严重,不必依靠朝廷赈灾,有乡里乡亲帮助即可。目前,范家面对的困难,一是粮价上涨,二是灾民增多,长此下去,范家巩不堪重负。”

范昭见陈慧殊侃侃而谈,且惊且佩。

陈慧殊略停一下,道:“范家不同官家,是民间赈灾。妾身不知范家各地商铺赈灾实情,只能是纸上谈兵,给少爷出些主意,具体事务还得由少爷定夺。”范昭收起骄傲之心,恭声道:“请娘子教我。”陈慧殊道:“凡与范家有生意往来的灾区商行商铺,范家可考虑减免或延期其债务;凡范家米粮油行,均平价分卖与当地平民,以防不良商人哄抬粮价,并从邻近非灾区省份快速运粮救助灾区;凡范家商铺,均按朝廷标准施粥,以防过多灾民依赖范家救济。还有,各范家商行想法发动当地乡绅与平民百姓一起参与赈灾,比如富户每日煮粥一担,挑出去,见到饥民就施舍,施完为止;平民做饭时,多放点水,把米汤滔出来,再放入杂粮煮熬,置于门口,施给饿饭之人,如此破费不多,可以坚持。”

范昭能想到的主意,陈慧殊基本上都说了出来。范昭痴痴看着陈慧殊,心道:“真是善良美丽的人儿。”陈慧殊受不了范昭灼灼目光,低头不语。秋儿笑道:“少爷,你的眼睛又象贼了。”范昭叹道:“娘子这般聪慧,真想抱在怀中。”陈慧殊满面飞红,忸怩起来。秋儿道:“少爷又说歪话了,只怕小姐要恼了。”

范昭想起阎王说陈慧殊将要出家的事,一阵心酸,起身欲走。陈慧殊轻声道:“少爷,还有最重要的一条。”范昭又坐了下来,看着陈慧殊。陈慧殊定下心神,道:“据《梦溪笔谈》记载,宋朝贤臣范文正公主管浙西路,时遇大旱。范文正公以‘饥岁工价至贱,可以大兴土木之役’为由,劝乡绅大修寺庙,自己又趁机修好官仓吏舍,每天雇工一千余人。妾身听闻公公打算在镇上新修范家宗祠,一莲师太已经选好了地址,何不雇用灾民修建。民有工做,有饭吃,知礼节,则世道太平。待水患平息,灾民也有些钱财可以返回家乡。”

范昭心道:“父亲建好观音庵,只怕就是你出家的日子了。但愿阎王所言‘百花谷七位花仙劫数有变’成真,今生能与你共圆夫妻情缘。”

翌日上午,范昭将陈慧殊的想法说了,范老爷不住点头。许叔赞道:“老爷,少爷真的成器了。”

“范家赈灾的事,不过是从开源和节流两个方面去做。大宋朝范仲淹雇佣灾民做工的想法确实很高明,而且不怕惹上麻烦,不愧为一代名臣。昔诸葛亮不出茅庐而作《隆中对》,天下大事了然于胸。看来,定国安邦之策尽在圣贤书中。”范昭默默想着,忽然发现自己对祖先的文化认识得很肤浅。

范老爷道:“粮食,是范家的主要经营之一,平时利润不大,却关系到社稷民生。本朝七年,江淮水患,范围之广,史上罕见;八年,京城及畿南二十七州县大旱,持续达十一个月之久,致使一些灾民涌入京都。十二年,山东九十余州县遭受特大水灾。这三次大灾害,范家累计出售平价粮十七万石。今年七八月长江水涨,沿岸各地虽有水浸,尚未酿成大害。一个月前,范家各地米行存粮已近十万石,救济灾民问题不大,如何安抚灾民返乡才是头等大事。昭儿,你所说雇佣灾民做工之事,宋朝名臣范文正公曾经做过,后来受到朝廷怀疑而被调查。但是君子坦荡荡,自有神灵护佑,朝廷最后肯定了范文正公的做法,还形成了法令。范家三世积德行善,无愧于天地,只要利国利民,你尽可放心去做。”

范昭道:“父亲,孩儿想雇佣灾民做工,工钱宜高不宜低,不知对否?”

范老爷沉吟一下,道:“昭儿,天地万事万物自有规律,经商也一样,应符合天时地利人和之自然秩序,若无特殊情形,不可擅自逾越。昭儿心怀仁德,应因势利导,方见成效,一味求仁,使灾民成为‘幸民’,懒其手足,反失其德。”

范昭点头道:“孩儿明白了,就以市价雇之,再多些福利。”

范老爷道:“如此可行。《老子》有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所以说,善利万物,能处所恶,是于道中。”

这句话范昭是懂的,在穿越前曾经读过,此时听范老爷说出来,有了新的领会。

范昭问:“儒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父亲怎解?”

范老爷“喔”了一声,道:“北宋大儒张横渠先生的名言。昭儿,你如何理解‘天地’,理解‘生民’,理解‘绝学’与‘太平’?”

范昭语塞,在下意识中,好象自己很理解很赞赏“横渠四句”,现在给父亲一问,却感到很迷茫,不知从哪里说起了。

范老爷道:“‘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我更欣赏小国寡民‘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横渠先生说的很好,今天的社会,是回不到三皇五帝的时期,只能退而求其次。”

范昭又想起西方古老的哲学问题,于是问:“我是谁?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范老爷怔住,没想到范昭问出这样古怪的问题。许叔道:“少爷,今生今世你就是范家的少爷,范氏的子孙,这是上天赋予你的身份,你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为苍生谋福利,为祖宗增光耀,为自己成大业。”

范老爷道:“于国而言,臣若不私则国不腐;于己而言,心若无私则在道法之中。昭儿,你要追寻生命的本源,唯有出世间,往仙道去。”

范昭想到进化论,觉得很可笑,漏洞百出的一个科学上的假设,竟然被一些思想狭隘的人奉为科学中的“圣杯”,颠扑不破。

天道茫茫,吾生有涯,而学无涯。

31 结善缘白绅转世 断命案冯氏敛财

范昭来到粥厂,周大夫已经走了。一切如周大夫所言,白氏昨晚有些难产,在接生婆的帮助下,于子时生了一个儿子,目前母子平安。白乐成对范昭千恩万谢。白乐成引范昭走进帐蓬,白氏拿着一张手帕,正在绣一幅花鸟图,见范昭进来,欲起身相迎,范昭忙抬手阻止。

范昭道:“嫂子大产,不应劳累,养好身子,保婴儿康安为重。”白氏道:“蒙范少爷关心。奴家身子骨硬朗,做些女红不妨事。况且粥厂并非久居之地,眼下积攒些钱财,以备修葺房屋之用。”范昭道:“白兄熟读圣贤书,何不去私塾教幼童读书?”白乐成道:“我一心扑在功名上,哪有时间去教书?”范昭道:“不能安身,如何立命?”白乐成道:“拙荆女红在本地有些名气,足以养家。明年不才再度考取秀才,以报拙荆养家之恩。”

范昭猜测白乐成爱面子,不愿意求人,道:“范家办有一所义学,白兄如不介意,可去义学任教。”白氏道:“相公,范少爷有如此美意,再推托可就是矫情了。”白乐成揖礼道:“蒙范少爷抬爱,不才感激不尽。”范昭道:“‘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望白兄学高为师,身正为范,传圣贤于幼学。”

白乐成道:“两年前岁考,不才的八股文原本作的极好,只是交卷前困倦难耐,伏案大睡,不小心推翻砚台,污了试卷,醒来时过了交卷时辰,被府学教授斥为行为不端,不敬圣贤,当即革了功名。明年再试,必能再中生员。”白氏道:“相公若能再中功名,妾身再辛苦些,也值得。”

范昭看了看婴儿,长得白净,有些眼熟,问:“给孩子取名没有?”白乐成道:“有。不才早想好名字了,就叫白升。”范昭一惊,问:“白绅?”白乐成“嗯”了一声,道:“就是平步青云,飞黄腾达的意思。”范昭暗道:“完了,这小孩只怕是那个叫白绅的和尚转世,来受我范家粥济之恩的,活不长久。”白乐成看范昭神情有异,以为范昭不喜,忙改口道:“若是日后学得道法,白日飞升,那我白家就是积了大德了。”

范昭闻言,知道自己听错了“升”字,道:“如果白兄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小生尽力而为。”白乐成踌躇一下,道:“不才房屋毁于大水,若是……”白氏道:“相公,我们受范府恩惠太多,怎可再作请求。”白乐成面一红,道:“娘子坐月子,为夫是不想使娘子太过劳累了。”范昭道:“不妨事,白兄心疼嫂夫人和孩子,常情常理。如今劳力便宜,重修白兄家室,不是大事。”白乐成大喜,连连称谢。白氏叹息一声,不再说话了。

范昭使张仁统计,粥厂九十一户,每户都出得人力,其中能做女红的有八十四人,能出工劳作的有一百三十三人,其余五十六人为老幼病残。

忽然,刁县令和贾师爷走了进来。刁县令道:“孝廉公,大喜啊,朝廷下了批文,彰范昭孝顺廉正,恩准为今年本县孝廉公。本县特来贺喜。”范昭客气道:“全仰刁大人举荐,不敢相忘。”刁县令握住范昭的手,道:“孝廉公,本县已经告示四门。本县在府中备下薄酒,中午定要与你好好庆贺一番。”范昭想酒无好酒,宴无好宴,道:“多谢大人美意,奈何粥厂事务繁忙,不能去了。”刁县令道:“孝廉公不去,可是责怪本官报喜太迟?”

范昭犹自推辞。贾师爷眼珠一转,大声道:“各位灾民,刁大人爱民如子,这间粥厂就是刁大人特许范孝廉建立的。如今皇恩浩荡,范少爷举孝廉大喜之日,大家说,刁大人应不应该为范孝廉庆贺一下?”灾民中有人说:“恭喜孝廉公。青天大老爷在上,请受小民一拜。”于是,众灾民纷纷向刁县令磕头。

刁县令飘飘然,感觉受万民拥戴竟然是这般心爽。从外面进来一个乞丐,跪在刁县令脚下,泣道:“大人,小民田地被本村豪强占去了,求大人为小民做主。”刁县令大声道:“青青白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做出这等目无王法之事,你详细说来,本县定为你做主。”乞丐道:“多谢大人。小民乃张家港大德村村民王小二,家有良田两亩。为给家母治病,向本村张浒湥张员外借了十两银子,到期无力归还,被张员外强占了良田。小民去告状,本地县丞说以田抵债。小民本想上告,却给张员外私抓了去。十日前,小民村被大水淹了,小民才得以走脱。大水冲坏小民房屋,可怜老母卧病在床,无人照顾,死于塌墙之下。小民葬了老母,无家可归,听说范家开了粥厂施粥,来这寻口饭吃,不料遇到青天大老爷,求青天大老爷替小民做主啊。”

刁县令心中嘀咕:“昨晚才收了张浒湥五百两银,原来张浒湥是为了这事才送银子,现在如何是好?且回去和老婆商量一下。”刁县令和颜悦色,道:“王小二,你可有状纸?”王小二叩首道:“大老爷,小民不识字,不会写状纸。”刁县令眼珠一转,道:“范少东家是朝廷新举的孝廉公,你何不求范少东家为你写状纸?”未等范昭开口,王小二向范昭连连磕头。范昭不好意思,扶起王小二,道:“你先去做好入厂登记,填饱肚子再说。”刁县令一副亲民模样,道:“王小二,有孝廉公为你写状纸,本县明镜高悬,定还你一个公道。”王小二抱着刁县令的腿,大哭道:“多谢青天大老爷,我王小二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您。”刁县令正欲开口说话,忽闻王小二身上酸臭扑鼻,碍于“青天大老爷”的脸面又不能踢开王小二,不禁哼哼两声。贾师爷道:“王小二,县太爷还有事,你休得妨碍。”

范昭随刁县令去了县府。刁县令换过一套衣服,在后院和范昭喝起酒来。酒过三巡,言及粥厂赈灾之事,刁县令道:“孝廉公,如今朝廷下了公文,八百里加急,诏令长江沿岸各县开仓放粮,安抚灾民,严防灾民流窜。本县受灾较轻,难得范老爷和本县乡绅积极救助受灾乡民,稳定民心。本县身为父母官,当为朝廷出力,为乡民解忧。待本县录好赈灾人名,编好赈灾名录簿,上奏朝廷,请拨粮款,一来可尽本县职责,二来可替范家及各位乡绅减负。皆大欢喜呀。”

范昭问:“大人可是想与范家携手办粥厂?”刁县令满面堆笑,道:“本县正是这个意思。天下有好官,绝无好胥吏。政入胥吏手,必作害民事。士与民同心,多有爱民意。各乡绅有怜民之心,本县深有同感,将赈灾之事托付众乡绅,事可成也。”

范昭担心刁县令借机贪污,坏了赈灾的事,迟疑不决。

刁县令道:“孝廉公放心,本县只负责向朝廷请款,朝廷拨下多少粮款,本县如数交与范家,赈灾具体事务,由范家全权负责,本县绝不插手。”

范昭寻思:“莫非这刁县令转了性子,真起了爱民之心?我给他来个账务公开,他休想偷奸耍滑了。”于是,道:“大人有体恤民情,小生感激不尽。为了‘刁青天’的名誉,小生想到一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刁县令忙道:“孝廉公请讲。”

范昭清清嗓子,道:“赈灾之事,最难莫过于受人冤曲,污以‘贪敛’之名。如今,刁青天名声在外,不得不防小人羡慕嫉妒恨,诽谤大人。”范昭停住话,夹了一块走油肉,慢慢吃了起来。刁县令急切的望着范昭,等待下文。范昭细嚼慢咽,吞下走油肉,道:“为了大人的名声,可以联合众乡绅成立赈灾会,将朝廷赈灾粮款的用处一一明列出来,告示于民,接受灾民的监督,则可万无一失。”

刁县令连连点头,道:“高,真是高,依孝廉公之言,请范老爷出任赈灾会长。”

范昭见刁县令同意财务公开,还真以为刁县令转了性子了。

范昭走后,冯氏从屏风后走出来,说:“这个范昭和他老爷子一样,精明似个鬼。这样也好,范家就会放心跟我们合作了。老爷,你要推荐范昭出任会长。”

刁县令问:“夫人,我们真的要帮范家赈灾吗?”

冯氏白了一眼,说:“朝廷严令谨防灾民流窜,已经进入江阴的灾民,你刁县令不安抚,谁来安抚?我爹爹使人传来消息,皇上听取了工部尚书刘统勋的意见,此次赈灾,将派出大内密探,暗查地方官赈灾之事。你将赈灾之事推给范家,自己少了一大麻烦不说,还可以利用范家的名望来提升自己的名望,何乐而不为之。”

刁县令不解,问:“夫人,我们来这当官,不是为了发财的吗?”

冯氏冷笑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这财有能要的,有不能要的,懂吗?这些日子老娘想清楚了,与其与范家为敌,不如好好利用范家,为我们博得好名声。现在灾民不是叫你‘刁青天’了吗?有了好名声,将来就能当更大的官,发更大的财。如今皇上宠信刘统勋,连我爹爹也要让他三分。这个刘统勋和范老爷是表亲,得罪不起。朝廷看重范家,康熙爷和雍正爷先后赐匾于范家,必有原因。当今皇上又密令你想方设法使范家人出仕,你不和范家搞好关系,怎么完成皇上的密令?倘若范昭出任江阴县令,你岂不是就有机会高升了吗?”

刁县令大喜,道:“夫人高见。那夫人是要为夫现在做一个清官了。张家港大德村村民王小二欲状告张员外强占良田,那张员外昨晚送来的五百两银子是不能要了?”

冯氏道:“吃进肚子里的肉哪能再吐出来,你且详细说来。”

刁县令将王小二告状之事详细说了。冯氏道:“十两银子就要了王小二两亩良田,张员外也太霸道了。听爹爹讲,张员外乃三朝元老张廷玉的外侄,其祖上开河有功,是名张家港。八年前刘统勋向皇帝上疏,参奏大学士张廷玉和尚书讷亲,皇上将两人革职,刘统勋直言敢谏名闻朝野。现在皇上密查赈灾,张员外这事做的不是时候。你可使贾师爷悄悄传话给张员外,就说范昭已经插手王小二的事了,老爷打算大事化小,令王小二还债并加上拖欠利息,张员外归还王小二的良田,以此决断,不再追究张员外私自囚禁王小二的事。张员外必对老爷感恩戴德,自有白花花的银子孝敬;对范昭嘛,必是恨之入骨。”

刁县令道:“夫人妙计,只是王小二死了老娘,怕是不会答应的。”

冯氏道:“你使张员外一口咬定王小二的娘是被塌墙压死的,纯属水灾。再说了,你看县衙北墙上不是写着“天理”、“国法”、“人情”六个字吗?老爷可请范昭出面,就说人死不能复生,冤家宜解不宜结,通个人情,让张员外赔些银子作个了结。范昭是老爷新举荐的孝廉公,应该会承老爷的人情。”

刁县令哈哈大笑,道:“夫人断得好,断得公,外树清廉,内行贪渎,下官佩服至极。江阴各大乡绅的底细,夫人弄得个一清二楚。岳父养了个好闺女,我娶了个好夫人哪。”

第三十二回 九妹设迷局 范晔论易学

范昭出了刁县令府,心情愉快,又哼起21世纪的情歌小调,漫步在街上。张仁在粥厂忙碌,不能专职给范昭驾马车了。范昭也不在意,反正不赶时间,自个向范府走去,沿途欣赏清朝江南小镇的风土人情,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生活,就要寻找自己的乐趣。

江阴不愧为“义城”之称,大街上不少善良人家在门口摆上桌椅,置一碗杂粮粥于上面。有外地饮民坐于桌椅上吃粥,或向路人打听范家粥厂怎么走?范昭走回青旸镇,路过悟空寺,见里面人来人往,香火鼎盛。

据现代考证,悟空村原有古刹“悟空寺”,为“南朝四百八十寺”之一,始建于南朝梁代(公元502一557年)。隐士吴才笃信佛教,后舍宅建“招隐院”,北宋太平兴国五年(公元980年)奉敕改作“悟空寺”。景德三年(公元1006年)建七级宝塔,名“华藏塔”,又称“悟空塔”。与江阴城内“兴国塔”誉称“澄江双塔”。华藏塔于1924年倒塌。2003年11月28日,古塔下发掘出的石函上有大宋景德三年的铭文,指明石函“银瓶”中盛贮的是唐代高僧泗州大圣的舍利子。而泗州大圣便是唐宋间被佛教界和民间视为观音大士化身的僧伽大师。那时,凡观音菩萨像均以其形像为模本,呈“男相”,唐代以后才逐渐变为“女相”。

舍利子,是科学上无法解释的一个谜。普通人一烧即成灰烬,而得道高僧烧尽后却能留下舍利子,色彩鲜艳,无法确定其元素构成。

范昭走得有些累了,径直走过悟空寺,经状元桥,有一个男童在桥边踢石子,一石子飞了起来,击中范昭肚子。那男童拦住范昭,问:“你就是本县新举荐的孝廉公范昭?”范昭不明所以,点了点头。男童笑道:“那我出一上联考考你,你能对出来,就让你过去,你对不出来,就请孝廉公绕道吧。”

范昭见男童叉着腰挡在前面,硬闯不是,回头也不是,只好说:“请小哥出题。”男童大声道:“上联是:天作棋盘星作子,谁人敢下?请孝廉公对下联。”范昭略一思索,对曰:“地当琵琶路当弦,何人敢弹?”男童赞声“不错”,又道:“上联是‘踢破磊桥三块石’,请对下联。”以拆字作对联,范昭还真不会,一时僵在那里。男童拍手唱道:“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忽听旁边一女子说:“这下联有什么难对的?孝廉公是不想让你这个小孩扫了兴。”范昭循声一看,一女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坐在桥口石狮子旁边。男童说:“那好,你来对。”女子道:“剪开出字两重山。”小孩一谔,说声“你厉害”,就跑开了。

范昭走近女子,问:“姑娘有才学,缘何流落到此?”女子道:“家园毁于大水,投亲不遇,有何面目苟活于世,坐此等死耳。”范昭道:“范家设有粥厂,姑娘何不去粥厂?”女子道:“自幼家父严教,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小女子不吃嗟来之食。”范昭想了想,道:“敝府缺少人手,如果姑娘肯屈就,不妨到敝府做个帮工,算工钱与你。”那女子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如晨星,道:“听闻范家仁义,真如公子所言?”范昭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万望姑娘不要推辞。”女子点头道:“大恩不言谢。恩人请先走,小女子随后便到。”

女子见范昭走远,突然展颜一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小贝齿。那个挡路出题的男童从街边拐角转了出来,对女子作了一个鬼脸。一个大汉转出身来,道:“九妹成了。虎子行啊,装的真象。”虎子一撇嘴,说:“铁塔哥,我原准备了三十道题考他,没想到第二道题就难住他了。这个孝廉公稀松平常的紧,白白费了我许多时间。”铁塔笑道:“听说范昭在水里泡了七天,坏了脑子,前事尽忘,对不出来不奇怪。”虎子愤愤说道:“谁叫范昭去欺负梅姐,要不,老天爷也不会惩罚他。”铁塔道:“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还不能这么说。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梅儿,希望九姝进入范府后能打探到消息。”

范昭回到范府,走了二三十里地,腰酸腿痛。不由想起以前陈慧殊回娘家省亲,第二日陈慧殊陪他从月城镇走到县城,游玩一天,没说一个“累”字,范昭打心底佩服陈慧殊的坚忍。

范昭爬在床上,秋儿拿着一个小木槌给范昭松骨活血。秋儿道:“张仁脱不开身驾马车,少爷可雇辆马车坐回,自个走了这么远的路,又要难受了。”范昭道:“秋儿,少爷难受,你心疼不?”秋儿脸一红,道:“少爷又说歪话了,在外人面前可要正经些。”范昭笑道:“秋儿,咱们是‘内人’了不是?所以我见着你就想说歪话。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咱走路累啊苦啊,又要辛苦我的好秋儿啦。要是不苦不累的,现在哪能这么享福。”秋儿使劲一敲,嘻嘻笑道:“多给点福你。”范昭故意喊痛。两人正闹得开心,月香走了进来,说:“少爷,老爷叫吃饭了。”

范家生活简朴,饭菜简单,一家三口八菜一汤。晚饭后,范昭陪范老爷在大堂侧厅品茶,陈慧殊亲手泡制洞庭碧螺春,范昭学乖了,小口小口,浅尝辄止。范昭将白乐成的事说了。范老爷道:“白乐成有秀才学问,可以去范家义学教书。他既然出言相求,咱们也可以帮他修好房舍。”

范昭道:“父亲,据张仁统计,粥厂九十一户,每户都出得人力,其中能做女红的有八十四人,能出工劳作的有一百三十三人,其余五十六人为老幼病残。孩儿打算出得劳力的,都雇去修建范氏宗祠。做得女红的,办间刺绣坊。老弱病残可以在伙房做些简单的活儿。等他(她)们攒够工钱,就遣送回乡。”

范老爷品一口茶,道:“苏绣天下闻名,也是我范家主要经营之一,若是绣得好,销往外邦,可以卖个好价钱。白家娘子的刺绣手艺不错,虽比不上名绣,针法细腻,绣线套接不露针迹,有顾绣遗风。”秋儿道:“老爷,若论刺绣,在江阴恐怕没人能比上少奶奶了。少奶奶绣山水,能分远近之趣;绣楼阁,具现深邃之体;绣人物,能有瞻眺生动之情;绣花鸟,能报绰约亲昵之态。未出嫁时,闺阁密友都夸赞我家小姐的女红呢。”

陈慧殊微微一笑,道:“秋儿,你又饶舌了。”

范昭喜道:“这刺绣坊办起来了,就由娘子管,取个名字叫慧殊绣坊。”

陈慧殊啐道:“哪有闺名随便用的。”

范老爷呵呵笑道:“昭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不过,儿媳能把绣坊管起来,可为昭儿分忧不少啊。”

陈慧殊道:“既然老爷说了,儿媳遵命。”

范昭笑道:“娘子通《易经》,不妨算算,咱们的绣坊几时建成,前景如何?可省去不少心思。”

陈慧殊见范昭玩笑,低头不语。

范老爷道:“昭儿,《易经》乃圣学,不可不敬。”

范昭一敛笑容,道:“父亲,听说《易经》与围棋有关,可是真的?”

范老爷呷了一杯茶,道:“天下万事万物,均与‘易’有关,而《易经》,讲述的就是‘易’的道理。可惜啊,周文王演‘易’,只留下了‘易理’,没留下‘易术’。周之易几尽绝传。孔子晚年注解《周易》,成《易经》,仅得‘易理’,也非文王之‘易’。然而江山代有人才出,北宋邵子演《梅花易数》,始复兴周文王之易术,后人才得以一窥究竟。邵子之后,易术流于江湖,只剩一鳞半爪,测字算卦,皆是易术之边缘小道。”

范昭问:“父亲,周文王和邵子,为什么不把绝学完整传给后人呢?”

范老爷笑道:“圣人之学,非众人之学。如果遇不到可传之人,宁可随己埋入黄土之中。这也算是天意吧。”

33 范老爷妙说棋之本 云梦月巧言入范府

天意,古人真的是这么相信天意么?

天意难违。

范昭有些着急,又问:“父亲快说说《易经》与围棋的关系吧。”

范老爷缓缓道:“据施襄夏说,围棋即宇宙,用天元来象征宇宙的中心——太极,用黑、白子来象征阴、阳两种对立、矛盾、对抗的属性,用八颗“星”来象征东、西、南、北、东北、西北、西南、东南,与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等八卦代表的方位几乎是如出一辙。宇宙有元气,人体也有元气,围棋也有元气。围棋的元气存在于虚无之中,元气流向形成气脉,自然形成的气脉必然是符合棋道的,决定了当前棋势下棋子的最佳流向。就象人体的气脉,山川的气脉,总是流向最佳秩序。围棋的气脉,只能靠棋手的心灵去感应,施襄夏的计算,只是验证其感应到的气脉走向是否合理。所以施襄夏说‘不向静中参妙理,纵然颖悟也虚浮’。”

范昭道:“父亲说的太玄了,您在下棋时,能感应到围棋的气脉吗?”

范老爷道:“我不能。如果你真的把围棋看成宇宙,就应该知道围棋气脉的存在是真实的。只是身心和技艺修养不同,导致每个人对围棋气脉的认识不同。修养不到,眼中只有技术,是看不到围棋的气脉的。就象山川的气脉,风水先生能看到;人体的气脉,医士能看到,而常人则不能。围棋气脉的流向是符合棋道的,把一些经常出现的具体表现(棋势棋形)描述出来,就是围棋理论。”

范昭又道:“难怪施襄夏说‘余非弈人也’,我想我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施襄夏不是在下棋,而是在利用围棋修‘道’。还有,听说施襄夏下棋很慢,不如范西屏快速灵变?”

范老爷道:“与范西屏相比,施襄夏下棋是慢了些,和普通棋手用时差不多,一两个时辰下完。”

范昭忖度:一两个时辰,那和21世纪的职业棋手比赛用时差不多。

范老爷又道:“范西屏下棋靠‘灵性’,有当年黄龙士天仙化人之功。‘灵性’不灭,棋力不减。黄龙士和范西屏,他们的‘灵性’与生俱来,可谓得天独厚,常人是学不到的。但是,施襄夏的棋,却是从‘静’中参悟出来的,任何人都可以学习。”

范昭心道:“难怪范西屏八十多岁了,去了上海,还把上海最优秀的棋手倪克让和富加录等人杀得大败。”于是,又问:“父亲,范和施,谁更强?”

范老爷一怔,想了想,道:“黄龙士是孤独的。施襄夏和范西屏,他们情同兄弟,从来不愿分出高下。当湖之战后,我个人更喜欢施襄夏。不过,我想,这三位棋圣,恐怕是空前绝后的了。”

“父亲,如果你知道21世纪的中国职业棋手,把三圣评为业5,不知道作何感想?”范昭默默想着,一时无语。

秋儿道:“少爷,那天你不是说了,你知道当湖十局吗?什么时候摆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陈慧殊道:“公爹讲的真好,儿媳长了见识。秋儿,少爷玩笑的话,你也当真了。”

秋儿道:“婢子觉得少爷是认真的。”

李义走了进来,道:“老爷,少爷。外面有一女子,自称是少爷雇来的帮工,求见少爷。”

范昭道:“是我见她可怜,雇她来府上做帮工,你叫她进来吧。”

李义退下,范昭就将这女子的事说了。秋儿听范昭被一个男童出对子考住了,掩着小嘴偷偷直笑。

女子洗去污垢,梳好头发,虽着荆钗布裙,依然掩不住天然秀色。范昭看得一怔。女子道:“小女子云梦月,仙居县人氏,七年前随父母迁居吴江,两年前不幸父母染病亡故。今年七月,太湖水涨,淹了小女子的房屋。月前去常州投亲,不遇,只得折返仙居故乡。流落到此,盘缠用尽,走投无路之际,蒙孝廉公收留府中。小女子存够了路费,还是要回家为父母守墓的。范少爷大恩不敢言谢,但愿天佑善人。”云梦月大大方方,敛裙一拜。

范昭道:“姑娘请勿多礼。姑娘这身着装,小生着实不解。”

云梦月微微一笑,道:“回恩公。流落在外,蓬头垢面,是为了防范屑小。听闻范府忠厚传家,诗书继世,名门望族,小女子虽是卑贱之身,实不敢以蓬头垢面求见恩公,失了恩公体面。所以小女子去了范家当铺,押上娘亲遗物,换了一百钱,梳洗干净,才来求见恩公。”

范昭奇道:“姑娘的娘亲遗物,想必是贵重物品,怎么只押了一百钱?”

云梦月道:“实不相瞒,典当掌柜说小女子的碧玉钗成色极好,值十两银子。小女子只收了一百钱,言明三个月内取回,请掌柜代为保管。”

许叔道:“老爷,典当万掌柜似乎违背了行规。”

范老爷道:“云姑娘,万掌柜没有按行市典当,违了行规,姑娘的碧玉钗,明日当返还姑娘。”

云梦月急急道:“这事不能怪万掌柜。是小女子怕丢了十两银子,无法赎回娘亲遗物,所以再三请求,万掌柜才肯代为保管,并写下契约,三个月内若是小女子不能赎回碧玉钗,再延长三年。”

范老爷道:“这事万掌柜还是做得不当。”

范昭道:“父亲,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法理不外乎人情’。万掌柜一片好心,又是云姑娘相求,就算了吧。”

范老爷皱了皱眉,道:“昭儿,不依规矩不成方圆,这事不能这样办的。云姑娘,明日送回你的碧玉钗,这一百钱,就从你的工钱中扣出,可好?”

云梦月问:“那万掌柜没有事吧?”

范老爷道:“万掌柜经常范氏当铺十余年,做事实诚,想是姑娘求得恳切,不得己才做出这样的违规之事。‘法理不外乎人情’,昭儿说的也对。为人处世,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灵活一些,也是可以的。只是,姑娘的碧玉钗,必须奉还姑娘。”

范昭问:“父亲,如何安置云姑娘?”

范老爷微微一笑,道:“听说儿媳出嫁之前,管理陈府家务,无论巨细,处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儿媳已是范家人,范府内务事就由儿媳决定好了。儿媳有什么需要,尽管向许管家开口。”

陈慧殊面泛红晕,道:“公爹交待下来,儿媳谨遵。秋儿,你先带云梦月去厨房,见过凤大娘。凤大娘有需要就留在厨房帮手,如果暂时不需要帮手,就先安排云梦月打扫院落。云梦月,你是帮工,不算范府人,按同工同酬发放月钱,吃住费用是要在月钱里扣除的。范府下人虽然少了些,但是范府的规矩不能少一点。云梦月,你可要仔细了。”

云梦月跟着秋儿去厨房。秋儿道:“云姑娘,小姐知书祝礼,你做好了,小姐自会当你是一家人的。”云梦月道:“多谢秋儿姐姐提醒,往后还请秋儿姐姐多多关照。”秋儿吃吃笑道:“云姑娘,只怕你比我还大些呢,这‘姐姐’我可不敢当,今后你就叫我秋儿吧。”云梦月道:“好,秋儿。以前,我的亲人叫我梦月,秋儿,你也叫我梦月吧。”秋儿笑道:“梦月,这名字好听。”云梦月道:“秋儿,这名字也很好听。只是,为什么你管‘少奶奶’叫‘小姐’呢?”秋儿道:“我是跟着小姐过门的,叫‘小姐’叫习惯了。梦月,你得叫少奶奶。”

34 积善德行运风水 藏行踪寻得梅儿

范昭见陈慧殊安排云梦月的事,有条有理,心中欢喜,又暗暗佩服父亲的精明,使陈慧殊担负起家庭的责任。范昭记起王小二告状的事,说了出来。

范老爷道:“此事早已听说了。张家港张员外也是积善世家,其祖上于明万历年间,合家族之力将水渠拓宽成河,免除当地涝渍之苦,商船亦可自由进出长江。康熙三年冬,江阴县衙正式批文命名此河为张家港。张员外去年听信了一位风水先生,认为王小二的两亩良田阻挡了张氏祠堂的风水气脉,所以想方设法要占取这两亩良田。王小二为给老母亲治病,向张员外借了十两银子,契约写明到期若是无力归还,以家产抵债。张员外以十两银子占去王小二两亩良田,虽然过分,并不算违法。王小二告状,不过是想多要些银子。张员外私自拘禁王小二,不意害了王小二老母亲命丧大水,犯了大清律法。这事最好是调解,真要打起官司来,于双方都无好处。”

范昭问:“父亲认为应该如何调解?”

范老爷微微一笑,道:“昭儿,估计刁县令已经有了解决方案,到时你自己决定吧。你刚才不是说了,‘法理不外乎人情’,刁大人应该懂得如何判决。”

范昭又问:“父亲,那个风水先生讲王小二的两亩良田阻挡了张氏祠堂的风水气脉,可是真的?”

范老爷想了想,道:“‘风水’很深奥,爹没有研究过。爹猜测,‘风水’可能是研究人的生活和自然和谐的一种学问,属于世间小道,是道家入世的一部分。王小二的两亩良田已经存在上百年了,张氏家族气运一直不错,所以爹并不认同那位风水先生所言。古人云:祸福无门,唯人自招。不积善德,即使占了好风水,‘德不配位’,也不能兴旺发达。张氏家庭兴旺上百年,与其祖上开河福荫子孙有很大关系。”

范昭想起阎王曾言道“江阴范家,积百世善德,家产丰厚”,不由点了点头,道:“父亲,我们范家施粥于民,也是赈济自身哪。”

范老爷一捊胡须,笑道:“昭儿真的明白了,帮助别人,其实也是在帮助自己。”

“但是要对得起天地良心。”范昭补上一句。父子两人相视一笑,其乐融融。

一切如刁县令夫人所言。贾师爷一番威逼恐吓利诱后,张员外同意退回王小二两亩良田,另外补偿五十两银子。王小二撤了诉状,在老母坟前大哭一场。王小二思前想后,把两亩良田高价卖给张员外,收了五十两银子,离开家乡,去扬州投奔亲戚。其时,张员外也听到了朝廷大内密探暗查地方官赈灾的风声,对刁县令千恩万谢,送上一千两孝敬银子。张员外听信了贾师爷的说辞,认为坏在范昭多管闲事,从此对范昭心存芥蒂。

范昭征得父亲同意,组织江阴士绅成立赈灾义会,并与刁县令合办粥厂,齐集流落江阴灾民,每日赈济灾民愈一千人。赈灾义会实施账务公开制度,无论收支,一分一毫,日日核算公布,吸引了不少平民热情参与,花大姐也送来一千两银子。一时间,范昭名声大噪。刁县令上下奔走,积极为注册灾民请拨粮款,如数按时交给赈灾义会,竟然博得了个“刁青天”的好名声。

范昭在灾民中招募民工修建范氏宗祠,组织能工善绣的妇女刺绣;学童白天上义学,晚上在粥厂照顾病弱;老弱病残或去伙房,或值更点,各有所用。灾民有其食,务其工,领其钱,情绪稳定。范昭整日里忙忙碌碌,把陈慧殊冷落一边。陈慧殊闲来没事,就去一莲师太处学习佛经。秋儿也有了兴致,一有机会就粘上陈慧殊一起去听一莲师太讲说佛经。

一日清早,秋儿给范昭梳辫子。范昭问:“秋儿,你和娘子每日学习佛经,可是想出家了?”秋儿笑道:“少爷是担心小姐出家吧?”范昭叹了口气,道:“每日都是秋儿给我梳辫子,我可真是离不得了。”秋儿有些感动,道:“少爷对秋儿的好,秋儿是记着的。”范昭看了看镜子,道:“秋儿,你仔细瞧瞧,我眉宇间可是有一团清气?”秋儿瞧了又瞧,摇头道:“婢子看不出来,大概只有一莲师太这样的高人,才能看得出来吧。”范昭见秋儿这般尊崇一莲师太,忽生悲意,害怕又要经历一场情殇。秋儿见范昭闷闷不乐,笑道:“只要少爷不赶秋儿走,秋儿就天天给少爷梳辫子。”范昭心情稍好,道:“秋儿,我怎么舍得赶你走呢?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秋儿眼眶一红,说:“除了小姐,少爷就是这世上待秋儿最好的人了。”

那日,云梦月随秋儿去了厨房,凤大娘见她年轻貌美,心中不喜,秋儿便安排她打扫前院院子。云梦月虽然急于探听梅儿下落,也不得不隐藏行径,小心谨慎,低调做人,每日将前院打扫干净,有了空闲,主动去厨房帮手,无论脏累活儿,从不计较。凤大娘见云梦月少言寡语,听话勤快,慢慢喜欢她了。

不觉到了八月十五,范府张灯结彩。云梦月打扫完前院,见秋儿从后堂走了出来,便问:“秋儿,前院打扫好了,花圃也清理完了,后堂可需要人手?”秋儿道:“后堂有厨房的人在收拾,你去厨房看看吧。”云梦月道:“凤大娘说了,今天过节,饭食由胜江楼供应,所以厨房没有什么忙的。”秋儿道:“那你帮帮李义哥,挂挂灯笼。”云梦月应声“好”,又问:“秋儿,后堂天天有人念佛经,是不是老夫人信佛?”秋儿笑道:“没有老夫人,只是有一位师太。”云梦月接着问:“你和少奶奶去后堂,就是向这位师太学习佛经了?”秋儿点点头,道:“师太修行很深,听师太讲说佛经,心中充满欢喜,不觉世上愁苦了。”

云梦月故作向往,说:“真正修行的高僧太少了,可遇不可求啊。如果能有幸面见师太,亲耳聆听师太讲说佛经,就能够积下大福份。秋儿,好羡慕你呀。”秋儿笑道:“你不是范府的人,小姐有交待,不可使你去后堂。”云梦月道:“是,是。我一个卑贱下人,怎么有福气去拜见师太呢?也只有少奶奶和秋儿,才有这样的大福气。”秋儿道:“师太很忙的,每天要禅定很长时间。小姐和我,也就是在上午才有两三柱香的空闲能够面见师太。有一个姑娘,和师太住在一起,那才叫大福气呢。”云梦月一脸惊异,道:“比少奶奶还有面子,这姑娘是老爷的千金吧。”秋儿笑弯了眉,道:“老爷只有一个少爷,哪来的千金?那姑娘叫梅儿,是……”秋儿猛的打住嘴,云梦月心头一跳。秋儿道:“梦月,李义哥在大门口挂灯笼,你去帮帮手。”

云梦月表面不露声色,心头狂喜,心想:“梅儿果真在范府。贾大和黄二说梅儿已经被刁县令毒死了,不足为信,否则,范家人也不会对外说梅儿已经回了家乡。只是,范家为什么要把梅儿藏起来呢?”

李义见云梦月走了过来,说:“梦月,你走远点瞧瞧,这灯笼高低可合适?”云梦月看了看,道:“李义哥挂的灯笼,高低很合适呢。”李义笑道:“那是。不是咱自夸,范府的灯笼咱自小就开始挂了,挂了二十多年了,闭着眼睛都能挂好。”云梦月问:“李义哥,范府这么大,家丁这么少,不怕盗贼么?”李义笑道:“江阴太平世道,没有盗贼。就算有,也不会来偷范府。老爷为人仁义,生活简朴,家中并无贵重物品,世人皆知。”云梦月道:“那还是防范些好。”李义道:“云姑娘你放心吧。每晚都有强壮佃户在范府外巡夜,不用担心。老爷说,梁上君子也有其可取之处,以善待之而自安。二十日前,有一夜行人光临范府,瞧了瞧,也没拿什么,就走了。”

云梦月吃了一惊,心想:“那夜行人正是我。我乘夜色漆黑入府探寻梅儿,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不想还是给发现了。”于是问:“听说李义哥学过少林功夫。”李义道:“幼时有个少林僧人大照禅师云游江阴,在范府住了半年,见我手脚麻利,就传了一些拳脚功夫给我。后来,范老爷使我负责守卫范府。其实,我学的都是些花架子,中看不中用的。”云梦月笑道:“李义哥,‘天下功夫出少林’,你说你学的少林功夫是花架子,不怕堕了少林威名?”李义道:“大照禅师说,练武只是强身护体,以武伤人有违我佛慈悲,不是迫不得已不可出手。”云梦月笑道:“少林和尚就是自打嘴巴。传说少林有七十二项武学绝技名闻天下,达摩祖师就是武学高手。少林和尚口口声声说什么四大皆空、割肉喂鹰的,还用练这些绝学强身护体吗?”李义道:“大照禅师说,练武有助修行。‘内外兼修’并非世人所说的‘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而是外苦皮肉,内修佛法,苦行磨砺,去魔障,增修为,勇猛精进,直至功德圆满。云姑娘,你有听说达摩祖师和谁比武争斗,论个高低吗?”

云梦月乐出声来,道:“是我见识浅陋,让李义哥笑话了。”

35 负大任如履薄冰 拜月神二女矫情

胜江楼顶,范老爷站在窗前,看着玉娘的马车消失在大街上。

许管家走上来,手里拿着一卷纸,道:“老爷,吴江传来消息,太湖边确实住着一户人家,是从仙居迁过来的,和云梦月的自述基本相同。月前太湖水退之后,云梦月并没有去常州投亲,而是直接回了仙居故乡。最重要的是,吴江云梦月的年龄和相貌,都和入府的云梦月吻合不上。”

范老爷点点头,道:“这么说,这个云梦月是假冒的,特意混进范府的。”

许管家道:“可以肯定了。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少爷和李义,寻她个错,赶她出去?”

范老爷想了想,道:“暂时不要,静观其变吧。”

许管家问:“老爷,您是怎么怀疑到这个云梦月是假的?”

范老爷微微一笑,道:“其实很简单,她编的理由只有一个破绽,就是象她这样心思缜密的人,不可能去常州投亲不遇的。”

许管家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老爷还在怀疑玉娘吗?”

范老爷叹口气,道:“十年来,听玉娘奏乐,无论琵琶,还是弦琴,玉娘心音始终如一。玉娘是苦命人,其家深受吕留良文字狱案牵连,不幸沦落风尘,所以,我不能娶她。”

许管家道:“传闻吕留良的孙女吕四娘取了雍正首级,朝廷一直在搜捕吕四娘,老爷小心谨慎是对的。”

范老爷道:“雍正之死,是个谜案,是否真如民间传言,难下定论。雍正勤政,为巩固皇权,铁腕清除了康熙朝皇子争储时形成的政治势力,过劳死的可能性很大。范家受三朝皇帝猜忌,五百余口性命系于我身,我不得不小心谨慎啊。三十年前,因叛徒出卖,天地会江苏分舵云龙堂被清兵所灭,时至今日也没有查出叛徒是谁。可见朝廷细作隐藏之秘,渗透之深,令人心寒。二十日前,李义来报,说有夜行人夜探范府。仅过三日,这个云梦月就进入范府做帮工。我怀疑,这个云梦月就是那个夜行人。”

许管家问:“老爷推测云姑娘是皇上派来的?”

范老爷微微点头,道:“目前,风传朝廷派出大内密探暗查各地官员赈灾实情。我想,皇上派人密查我范家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云姑娘精明能干,本性善良,如果她真的是皇上派来的人倒好了。近百年来,我范家行善积德,对得起天地良心,虽然不愿出仕为官,却做了许多为朝廷分忧的实事,三朝皇帝心知肚明,我范家得以屹立不倒。如今大清朝江山稳固,民心思定,再行反清复明,恐有违天意了。满人皇族以‘胡儿’为心病,其实大可不必如此,须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子曰:无欲则刚。许管家,你告诉李义,就说今天是八月十五,撤去范府所有的巡查人员,让他们都回家过个团团圆圆。云姑娘想查范家,咱们就给她行个方便。”

许管家道:“老爷想得周全。老爷,夫人临终前曾托付老爷给少爷找个好继母,照顾好少爷,老爷答应了,却始终没有兑现。”

范老爷道:“玉娘的事,我自有安排,十年都过去了,不必急于一时。”

许管家道:“老奴是想,老爷未过四十,玉娘也还年轻,老爷何不为范家香火考虑考虑。”

范老爷微微一笑了,道:“夫人怀上昭儿时,那个少林大照禅师曾说,我这一世只得一个儿子。昭儿二十岁时,也就是今年,命中有一劫,若能安危渡过,将来大富大贵,子孙兴旺。许管家,你瞧,大照禅师说的话不是应验了吗?”

许管家道:“老爷说的是。少爷出生后,老奴找了三个算命先生,都是这样说法。只是,少奶奶不肯和少爷圆房,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

范老爷道:“我推测陈慧殊会跟随一莲师太出家为尼,所以不用担心范家香火的事。”

许管家一惊,问:“老爷何出此言哪?”

范老爷轻叹一声,道:“陈慧殊不肯和昭儿圆房,自然不会长期保持范家少奶奶的身份,她是知书达礼的人,出家是她唯一解脱的办法。也许在她答应嫁给昭儿时,就已经下了出家的决心。我原本以为时间能够冲淡一切,看来是我失算了。现在陈慧殊天天去一莲师太处学习佛经,只怕观音庵建成之日,就是她出家之时。唉,可怜的昭儿,到时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来。”范老爷略作停顿,接着说:“陈慧殊如此孝顺刚烈,令人心生敬意,陈兄养了个好女儿。当年,我和陈兄,还有钱兄,在一起饮酒,陈兄放言‘咱们夫人同时有孕,同男女作兄弟姐妹,否则做夫妻。来,范兄,可愿与我击掌立约?’我当时心忧昭儿命中大劫的事,怕误了陈家小姐,不敢答应,推说要和夫人商量,陈兄就与钱兄击掌立了誓。现在想起来颇有些后悔。”

许管家劝道:“老爷,事已至此,多思无益,不如尽人事,依天命。”

中秋节是中国的传统佳节,时在农历八月十五日,因是日恰值三秋之半,故名。据史籍记载,中秋作为我国的岁时节日,源于周代的“迎寒”和“夕月”习俗。当时,每逢中秋夜,人们敲击土鼓(烧土为之匡,两面蒙以革),吹奏《幽风》诗章,举行祭祀,以迎寒气。《周礼,春官;籥章》有“中秋夜,击土鼓,俞欠籥诗,以迎寒。”的记载。魏晋时,士大夫一族已经有了中秋夕泛江赏月的雅好。到唐朝初年,中秋赏月、玩月颇为盛行,许多诗人的名篇中都有咏月的诗句,而《唐书太宗记》记载有“八月十五中秋节”。中秋节的盛行始于宋朝,至明清时,已与春节、元旦齐名。

每逢佳节倍思亲,范昭深深懂得这个道理。中秋节停工三天,又请来常州的戏班唱戏,过得热热闹闹的。上午,范昭、刁县令与江阴士绅,分片区发放了月饼和慰问金。灾民们“刁青天”、“大善人”叫个不停,刁县令和众乡绅感动的热泪盈眶。刁县令深受教育,即兴发表一通赈灾感言,一身正气回到府中,对冯氏说要做清官,为民办实事,被冯氏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身正气荡然无存。

范昭在灾民中组建了义工队,使灾民自己管理自己,维护日常生活秩序,有效降低了管理成本,节省开支。21世纪的社会事务经验,总算在了十八世纪的大清灾民身上发挥了作用。

下午,张仁来报,白乐成的新屋已经修葺完毕。能在新居过上中秋,白乐成大喜过望,带着老婆和儿子,拜谢范昭。周大夫又将三人身体检查了一遍,见白乐成欢喜离去,微微摇头,叹了一口气。范昭瞧在眼里,询问原因。周大夫道:“观婴儿白升,气脉短促,怕是活不长了。此乃先天所致,非药力可救。”范昭心知肚明,问:“白升还能活多久?”周大夫想了想,答道:“不会超过一百天。”范昭暗暗佩服周大夫的医术,劝慰道:“阎王决定的事情,怕是更改不了的。周大夫,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灾民无一人身染重病,全靠周大夫防微杜渐。今天过节,周大夫早些回去吧。”

周大夫医不好白升,又不便告诉白乐成,心情沉重,背着药箱,步履蹒跚,走出粥厂。

“中医真的有这么神奇么?竟然能预测人的生死!这些日子,向周大夫学习了不少医术,总算消化了风雪百度网盘里的家传医术,还另有所得。可惜,天地人体阴阳五行的奥秘,周大夫也说不清楚,也许只有叶天士才知道吧。那本《一元复始法》,听起来很玄,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医书呢?能解开天地人体阴阳五行的奥秘吗?中医承传了五千年,到底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范昭默默想着,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傍晚,范府吃完晚宴,范老爷和许叔在前院品茶赏月。陈慧殊和秋儿去后院拜祭月神,两人各奉一炷香,一拜后插在香炉中,接着向月神敬酒,献果,上月饼,诵读祝文,最后再向月神三拜,默默祈祷心中所愿。范昭陪在一边,见她们神情肃穆,心想:“如果她们知道1969年7月21日,美国宇航员尼尔阿姆斯特朗登上月球,看到的只是一片荒凉,不知作何感想?”范昭转念又一想:“不对呀。古人相信‘三尺头顶有神灵’,他们也看不到头顶上的神灵,怎么就能相信呢?看来,人不信神,是科学造就的。人从小就开始学习了科学,灌输无神论,当然就不会相信有神了。人的观念一旦形成,要发生变化可就太难了。”

等二女拜完月,范昭道:“月中嫦娥,以美貌著称,故少女拜月,愿‘貌似嫦娥,面如皓月’。”陈慧殊笑道:“相传古代齐国有丑女钟无盐,幼年时曾虔诚拜月,长大后,以超群品德入宫,但未被宠幸。某年八月十五赏月,齐宣王在月光下见到她,觉得她美丽出众,后来立她为王后。其实钟无盐从来就没有变美过,只是以德才辅佐齐宣王罢了。”范昭笑道:“娘子有‘四德’,我有‘百行’,我们鸳鸯一对,胜过神仙,月宫嫦娥也在羡慕我们呢。”

陈慧殊笑笑不语。秋儿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想那月宫清冷,仙子寂寞,不如在人间这般温暖有情。”范昭喜道:“秋儿之言甚是。娘子以为如何?”陈慧殊笑道:“秋儿不知道李商隐的心思,那李商隐又怎么能知道嫦娥的心思呢?”范昭道:“娘子此言差矣,李商隐的心思就在诗里,一读便知,秋儿怎么会不知道呢?”陈慧殊问:“秋儿,你知道李商隐的心思吗?”秋儿掩着嘴,笑道:“我一个女儿家,怎么知道他那个大男人想什么呢?”陈慧殊笑起来,道:“算你聪明。”范昭讨了个没趣,瞪了秋儿一眼。秋儿对范昭扮了个鬼脸。陈慧殊道:“秋儿,外面热闹的很,咱们走月亮去。”

36 走月亮范昭示爱 定国本起说龙脉

大清江南一带的妇女,在中秋夜要“走月亮”。一般是结伴在月下游玩,或互相走访,或拜佛庵等等。在苏州,妇女走月亮,至少要走过三座桥,称为“走三桥”,有的走过更多的桥而不重复。清周宗泰《姑苏竹枝词》云:“中秋共把斗香烧,姐妹邻家举手邀。联袂同游明月巷,踏歌还度彩云桥。”

范昭跟着她们去走月亮,大街小巷人来人往,以女子居多,不少小孩子提着纸灯笼跑来跑去。沿河两岸家家户户都挂着灯笼,有的大户人家还挂上走马灯,图影转个不停。范昭手指走马灯,道:“娘子,‘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飞虎旗,旗飞虎,旗卷虎藏身。’真是好对。昔王安石捡联获妻,可见姻缘天定。今生既然与娘子结为夫妻,唯愿与娘子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秋儿贴嘴在陈慧殊耳边,轻声道:“小姐,少爷情意绵绵,今夜小姐怕是不能不依了。”陈慧殊害羞,一捏秋儿胳膊,啐道:“你这个小蹄子,今夜就使你陪少爷去。”秋儿一吐舌头,笑道:“小姐没圆房,哪能到秋儿。”范昭见二女嘻笑,问:“这么好兴致,说与我听听。”陈慧殊面红了,拉着秋儿的手,说:“咱们走,不理他。”

三人走到状元桥,看到桥下岸口有七八个女孩在放莲花灯,点点烛火,照亮粉红莲花,在河面随波荡漾,慢慢飘向远方。范昭见陈慧殊看得入神,便去街边店铺买了三盏莲花灯,道:“娘子,我们也来放灯。”三人站在桥上,拉着细线,缓缓将灯放在河面上。未及飘远,在河中月亮处,三盏灯聚在一起,细线相缠,范昭拍手道:“娘子,你瞧,丝缠线绕,今生今世,你我是分不开的呢。”陈慧殊不答,只管看着莲花灯出神。

夜色渐深,路人渐少,范昭走的有些累了,见陈慧殊瑶鼻微微浸出汗丝,从袋中取出汗巾,递给陈慧殊,道:“娘子走累了,擦擦汗,夜色渐凉,咱们早些回府休息吧。”陈慧殊接过汗巾,粉面微红,却不擦汗。秋儿道:“少爷,走月亮是不怕凉的。有诗云:中秋木樨插鬓香,姊妹结伴走月亮。夜凉未嫌罗衫薄,路远只恨绣裙长。”陈慧殊道:“秋儿,少爷整日劳累,又逢中秋,是应该早些回去,家人团圆,齐赏秋月。”

范昭三人回到府中,和范老爷、许管家一起品茶赏月。胜江楼的美食,在江阴是最有名气的。当然,月饼也不例外。圆桌中央摆着一块红豆沙大月饼,长约七寸,厚约一寸,是胜江楼特制的。周围摆着小月饼,有蛋黄、百果和肉松等,外围是放着一盘盘时令水果。范昭夹起一块大月饼,轻轻一咬,嘴里嘎蹦脆响、渣渣落了下来,又香又酥又脆,不同于广式月饼的细腻风味。

此时,范府出去游玩的下人陆陆续续回来了。范老爷不喜人多,叫其它下人回房休息,只留下秋儿泡茶,李义守大门。

许管家道:“老爷,自打少爷出任江阴赈灾义会会长后,执行财务公开制度,吸引各士绅和百姓积极参与,近一个月来,每天都有义人捐赠钱粮,钱粮是使不完的使啊。扬州和苏州的范氏商行传来消息,说当地百姓都在谈说江阴赈灾的事,称赞江阴出了一位好孝廉哪。少爷的名声,不日将传遍大江南北。”

范老爷点头微笑,道:“家和万事兴。我老了,没什么祈求了,只想早点抱上孙子。子孙满堂,是我最大的欣慰。昭儿,你以前做了许多错事,受到上天的责罚。今能浪子回头,痛改前非,为百姓谋福,为世风正气,又有儿媳鼎力相助,是我范氏一门中兴之吉兆。”

“那是,那是。”许管家笑道,“老奴一直记得,老爷答应过继一个孙子于我,延续我许氏香火。”

陈慧殊听了,低头不语。

范昭见父亲和许叔一唱一答,有相逼之意,说:“父亲未过四十,何不把玉娘迎娶过门,再生多几个弟弟妹妹,家里不是更热闹吗?”

范老爷干嘛一声,道:“你娘怀你时,少林大照禅师说了,我命中注定,只得你一个儿子,范家子孙的兴旺,自你而起。”

范昭道:“既然天定了我们范家子孙兴旺发达,那父亲还着急什么呢?”

范老爷一脸尴尬,拿起茶杯慢慢饮茶。其时,月色如水,稀稀疏疏的星星在天空眨着眼睛,看着人世间的人情冷暖。千百年来,这就是人的生活,几乎没有改变过。

秋儿端着茶壶,上了一圈茶水。

许管家打破沉默,问:“少爷,新建的范氏祠堂的进度怎样了?”

范昭答道:“在灾民中招募了八十一个,如果材料跟得上,再过个把月就可以完工了。如今,江阴各士绅见民工便宜,纷纷出钱招募灾民做工,有些灾民吃住都在雇主家中,给粥厂节省不少开支。以目前的存款存粮来看,不计日后朝廷下拨的赈灾粮款,也足够粥厂支撑三个月。”

范老爷微微点头,道:“众人拾柴火焰高。昭儿,一莲师太的观音庵,可有实施方案?”

范昭道:“没有,等忙过这阵子,再与师太商量。”

范老爷道:“我以前与师太说起观音庵的事,答应后年建好观音庵。师太说本镇悟空村已经有了一座悟空寺,内奉有观音菩萨,考虑月城镇的幽园占地不大,新建的观音庵一切从简,有正殿和后厢房就可以了。爹觉得,幽园也不算小,除了正殿和后厢房,还可以建些小院偏殿什么的。最重要的是观音菩萨的法像,师太要求一定用汉白玉雕刻而成,而且,雕刻石匠必须是佛门信徒,这个有些难办。”

范昭问:“怎么对石匠要求这么高?”

范老爷道:“师太讲,佛像是不能随意雕刻的,心诚则灵,只有佛门信徒,潜心向佛,雕刻的佛像才会象真,入神。”

范昭道:“广发消息,下重金聘请佛门石匠。”

范老爷笑起来,道:“昭儿和我想的一样。可是师太说,潜心向佛的人不为钱财,为重金而来的石匠必非信徒。”

范昭想不出办法,转头问陈慧殊:“娘子可有什么好办法?”

陈慧殊想了想,道:“有两个法子。一是少爷说的广发消息,再从中筛选。二是去名门寺院打听。”

“怎么筛选呢?”范昭又问。

陈慧殊笑道:“这个简单,请师太在佛经中问一问,考一考,不就知道这个石匠是不是信徒了吗?”

范昭一拍桌子,道:“娘子果然聪慧。不过,父亲,幽园风水上好,把祖宗的灵位移了出来,不怕断了范家的好风水吗?”

范老爷微微一笑,道:“好风水是人的好品德修养出来的,有好品德,就有好风水,好福报。而且,象一莲师太这样的得道高僧,愿意接受我们的供养,那是我们的福气。释伽牟尼佛曾说过,施舍给僧人一碗饭就是积了功德。幽园积山水灵秀,有助于一莲师太禅定静修,大功德一件哪。幽园拆除后,须请师太做一场法事,才能在原地修建一座全新的观音庵。”

范昭问:“父亲是说,施舍给僧人越多越好吗?”

范老爷哈哈一笑,道:“苦行僧四大皆空,钱财反是累赘,不利于修行。如师太所言,潜心向佛之人不计财物,一钵一鞋一袈裟,足矣。”

范昭忽然想起金庸先生在《鹿鼎记》小说中提及的满清龙脉,问:“如今大清朝廷江山稳固,已呈盛世景象,想是大清龙脉气运强盛所致吧。”

范老爷一捊胡须,道:“历朝历代气数天定,皇脉若是真的存在,必有其运数。”

范昭又问:“父亲,满清起源如何?其龙脉是否在关外?”

范老爷想了想,道:“这个没有考究。大约一百年前,皇太极废除“女真”族号,改称“满洲”,将居住在中国东北地区的各个族群纳入八旗之下,是为满人。满文是清兵入关前后才完善起来的,和蒙古文、金文不同,是一种独立的文字。所以,爹推测,天降清太祖努尔哈赤,建立了一个新民族,得天时、地利、人和,一统天下。满人根基在关外,其龙脉很可能在关外。朝廷禁止汉人私自迁居关外,可能和保其龙脉有关。不过,如果大清朝气数天定,其龙脉自有神灵护佑,这项禁令不如不出,失德于民反而有损其龙脉了。”

范昭道:“满清皇上英明,入关后积极推行汉学,尊崇忠孝节义,礼义廉耻。蒙元不肯汉化,视汉人为贱民,不足百年而亡。”

范老爷微微点头,道:“蒙元灭亡和其不施仁政、奴役汉民有直接关系。今朝廷禁止满汉通婚,分城而居,自诩忠厚淳朴天成,唯恐日久熏染‘汉人陋习’。观中华五千年朝代兴衰,规律交替,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臣若不私,则国不腐,这才是国泰民安的根本。”

范昭见陈慧殊有困倦之色,便道:“父亲,孩儿这几日有些劳累,想早点休息。”

范老爷点点头,一挥手,道:“大家都回房休息。李义,你也回房休息,睡个好觉,今晚范府不用人值守。”

37 陈慧殊恩情两难 云梦月寻得梅儿

范昭回到房中,秋儿去厨房端了一盆水来,给范昭泡脚。红儿走了进来,道:“少爷,小姐请过去。”范昭奇道:“这么晚了,娘子叫我做什么?”红儿掩着嘴直笑。秋儿一捏范昭脚板,说:“小姐叫你去,你就去呗。”范昭醒悟过来,只是不敢相信。

范昭穿好鞋子,去了陈慧殊房中,红儿在后面掩上门。范昭走进陈慧殊卧房,见陈慧殊穿着衣服,散着秀发,侧身向里卧着,床上摆着两张枕头。范昭心头狂跳,这幸福降临的实在是突然。范昭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坐在床沿,轻声唤“殊殊”。陈慧殊不应。范昭脱下鞋子,齐枕躺下,闻着陈慧殊身上的幽香,手脚倒有些无措了。范昭定了定神,心想:“她已经愿意了,我还在怕什么呢?”

范昭侧过身,将陈慧殊的身子扳了过来,看见陈慧殊秀目紧闭,眼角有泪痕,心中一凉,绮念顿消,暗道:“原来你还是觉得自己委屈呀。”范昭咬了咬牙,坐起身来,穿上鞋子,准备回去。陈慧殊睁开眼睛,细声问:“你做什么?”范昭道:“没。你不愿意,我不勉强你。”陈慧殊又问:“你生气了?”范昭“嗯”了一声。陈慧殊流下泪来,叹了口气,道:“今晚公爹以言逼我,你却护我,我再绝情,也不能对不起你,使你为难。”范昭转过身来,轻轻抚着陈慧殊的面庞,道:“我说过,我不逼你,夫妻应该相敬如宾,我怎能失言哪?!”

陈慧殊不答,只是流泪。范昭想了想,道:“你放心,最多两年,我会治好钱公子的病的,帮你了了心愿。”陈慧殊面露惊喜,问:“真的?”范昭点点头,道:“钱公子的病不好,你始终觉得自己亏欠于他,我既是你相公,就得想办法帮你解开这个心结,让你再无牵挂,安安乐乐与我做夫妻。”陈慧殊破涕为笑,道:“我的心事,你都懂。”范昭笑道:“当然。我还要在十番棋上赢了你,证明今生今世我们的夫妻情缘乃是上天苦心安排。”陈慧殊道:“你若是真能在棋上赢我,我命如此,就再无话可说。”范昭道:“好。明天上午,我们下第一局。”陈慧殊很认真的看着范昭,说:“少爷,现在下,你真的下不过我。”范昭乐了,来了豪兴,道:“你一个深闺女子,不过是书上谈棋,明儿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范昭府下头,在陈慧殊额头上轻轻一吻,给陈慧殊盖好被子,说:“好好睡觉,明儿还要大战呢。”

房门轻响,秋儿见范昭回来,吃了一惊,拥被坐起身来,问:“怎么,少爷惹恼了小姐,给小姐赶回来了?”范昭笑嘻嘻道:“小姐叫我回来陪你。”范昭上前,轻轻一捏秋儿秀鼻,道:“小丫头,明天我要和你家小姐下十番棋,你等着看热闹吧。”秋儿又惊,道:“少爷,你要和小姐下十番棋,只怕要输的。”范昭有些不悦,说:“你这个小丫头,怎么对我没信心呢?应该和我站在一起,给我鼓劲,给我加油。”秋儿想了想,道:“少爷不如先与小姐下几盘,熟悉一下小姐的棋路,再决战。”范昭道:“没事。十番棋不是连续下完,实在不行,可以打挂嘛。”秋儿问:“打挂?”范昭道:“就是上午下不完,下午接着下;今天下不完,明天接着下。”秋儿笑道:“哪有这种惫赖的下法,要是下上十天,人还不给累死。”范昭伸手指一戳秋儿额头,笑道:“小丫头,围棋还有下一百天的,你不知道吧。”秋儿一歪头,道:“小姐说少爷就会胡弄人,还真不是假的。”

1933年10月,19岁的吴清源和59岁的秀哉名人下了一局世纪之战,大约下了一百天,中日棋界为之瞩目。秀哉年岁虽高,却拥有随时打挂叫停的权利,执白最后胜了两目。那局棋有个二精彩看点,一是吴清源重视中腹势力的下法,一反当时日本围棋注重边角的传统下法,引发围棋‘新布局’革命。而在大清范施时代,围棋空战屡见不鲜了。二是秀哉执白下出160手神来之着,一举扭转劣势。不过,后来传说,白160手是秀哉的弟子前田陈尔想出来的。秀哉名人随时打挂的权利,显然有损围棋比赛的公平性。再过四年,秀哉在引退棋中答应了木谷实的要求,实行封手制。

这段故事范昭当然知道。范昭躺在床上,心想:“如果是黄龙士,以他天仙化人的功力,能不能下出秀哉的第160手的绝妙一着呢?”范昭忽然有个奇妙的想法,将来遇到范西屏或是施襄夏,一定要用这盘棋来考考他们。

范施领袖棋坛时,天下棋手基本要被授两子以上,唯有李步青达到与范西屏授先的水平。李步青晚年时,豪气不减当年,在浙江宁波天封塔中与当地第一高手郑起凤有过一场惊天大战,二人弈得旗鼓相当,各自使尽平生所学也无法分出高下,一局棋竟然下了整整十天。十日之后,棋局虽终,却各自大病一场,堪称棋史罕见的鏖战。

人是有一股不愿意屈服的劲儿。在中华五千年文化传承中,这股不愿屈服的劲儿揉进文化理性中,升华为民族气节和个人名节的理念。苏武牧羊,留居匈奴十九年持节不屈。岳飞精忠报国,使金人发出“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感叹。“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汉代司马迁的《报任安书》)。”范昭穿越到大清,遇到陈慧殊艰难守身,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名节”的含义,那是不为利益所动摇的。“做人真难。”范昭情不自禁感叹一句,胡思乱想一番,沉沉睡去。

月白风清。三更时分,云梦月换上一身深色衣服,凝神静听,确信四周无人,从窗户翻身出去,蹑手蹑脚,走进后堂南院,见正屋大门开着,一幅观音菩萨的画像挂在中间,香案烛火明亮。旁边有一小屋,开着窗户。云梦月从窗户向里看去,正好看见梅儿熟睡的脸。云梦月欣喜不已,翻窗入屋,关好窗户,轻轻叫道:“梅儿。”梅儿醒来,一见云梦月,惊喜交加。云梦月一把捂住梅儿的嘴,轻声道:“别喊,小声说话。”梅儿点点头,云梦月松开手,拉起梅儿,挨着梅儿坐在床上,道:“自杭州走散,我和铁塔苦苦寻你大半年,才找到这里。我们担心死了,你却在这里享清福。”

梅儿道:“月姐姐,我被坏人劫走了,你却来笑我。”

云梦月道:“好好好,我的好妹妹,是姐姐说错了。你说说,是怎么给坏人劫走的。”

梅儿道:“在杭州,那夜,我贪看桥头杂耍,不意被坏人迷晕了,醒来后发现和六个女孩一起,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有一个大汉进来,很凶,问我们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稍不听话的就用鞭子抽。我假意顺从,说了个假名和假地址给他,准备伺机逃跑。后来,大汉就给我们编了个名字,还叫我梅儿。过了十几天,大汉用船把我们七个女孩送到很远很远的一个院子里,在那里学习琴棋书画、歌舞乐艺。学了四个多月,我等到一个机会,乘着夜黑跑了出去,在半路上又给他们抓回。这次无论他们怎样打骂,我就是不从,绝食绝水。他们见我快死了,就骗我养好身体,送我回家。我想我不能不明不白的就这样死了,我还要回去见爷爷,就开始吃东西。过了一阵子,他们又把我迷晕了,卖到富丽画舫。那个花大姐,逼我接客,我不从,就把我绑在一张床上。”梅儿脸一红,住嘴不说了。

云梦月笑道:“范家少爷醉酒进来,图谋不轨,给你推下河。是吧?”

梅儿脸红红,急道:“不是我推的,是他追我,自个跌下河里的。”

云梦月见梅儿尴尬,不好再说笑了,道:“好了,不说这事,这个范少爷不是好东西,掉下河是他罪有应得。”

梅儿道:“范少爷有两个,他哥哥坏的很,给他父亲罚面壁了,他这个人还好。”

云梦月奇道:“范家只有一个少爷,哪来的两个?”

梅儿“啊”了一声,道:“月姐姐,那天那个范少爷来,向我赔礼,说他哥哥做了坏事,已经被他父亲关了起来,面壁思过。”

云梦月“哼”地一声,道:“我就说这个范昭是坏人,又在骗妹妹了,改天一定要叫他尝尝苦头,给妹妹出出气。”

梅儿道:“月姐姐,不要。就算他骗我,他也是个可怜人。我听衙役说范昭掉在河里泡了七天,差点没了性命,脑子进水,得了遗忘症。”

云梦月道:“妹妹就是善良,如果是我,不大卸他七块八块,难解我心头之恨。”

梅儿噗嗤一笑,道:“月姐姐寻梅儿累了,难免心中有些气恨。”

云梦月奇怪,问:“难道妹妹不恨他吗?”

梅儿一摇螓首,道:“不恨。就是花大姐,还有抓我的那些坏人,我都不恨。这些日子,我天天听师太念佛经,心中充满欢喜。有时我在想,如果不是他们使坏,我还不会到这里呢。师太待我真好,就象我的亲人一样,真舍不得她。”

云梦月微怒,道:“你就知道师太待你好,难道月姐姐待你不好吗,你爷爷待你不好吗,山主和老山主待你不好吗。”

梅儿握着云梦月的手,道:“月姐姐,你别生气,你待我好,我知道的。可是我见了师太,就象见了亲人一样,特别亲切。”

云梦月道:“好吧。我只问你,你想不想回去?”

梅儿道:“当然想啊。师太虽然待我好,可是这里毕竟不是我的家啊。月姐姐,等天亮了我辞别师太,就跟你回去,好不好?”

云梦月轻笑一声,道:“你倒想的美。明儿你向师太说了,我们谁都走不出这范府。”

云梦月见梅儿一脸不解,又道:“你呆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刁县令使人下毒,要毒死你。范家的人对外声称,说你早走了。你想大摇大摆的走出范府,可能吗?”

梅儿没了主意,问:“月姐姐,你说怎么办?”

云梦月想了想,道:“再过一个月,范家就建好新宗祠,一莲师太要做法事,范府的人都会出去,城门兵士也会疏于检查,那时,我和铁塔,还有虎子来接你。”

梅儿点点头,道:“好,就依月姐姐。铁塔哥也跟着来了,月姐姐,铁塔哥可是真心喜欢你的。”

云梦月把小嘴一翘,道:“谁希罕他。若不是他粗心大意,妹妹怎么会被坏人所害。”

梅儿道:“不能怪铁塔哥。是我看来了个小孩在吃冰糖葫芦,一时嘴馋,才叫铁塔哥去帮我买冰糖葫芦,我贪看杂耍又入了迷,才被坏人钻了空子。”

云梦月抱着梅儿,道:“妹妹自小在山里长大,第一次出山见世面,也不能怨妹妹。”

38 谈心事姐妹情深 忆往事妄动禅心

两人相依相偎,过了一会,梅儿问:“月姐姐,你们是怎么寻到这的?”

云梦月哼了一声,道:“铁塔回来说丢了你,我们急了,满城找也没找着,又不能报官。虎子从乞丐那探来消息,说苏州有个专门拐卖妇女的流氓团伙,领头的叫黑蛇。我和铁塔想方设法抓住黑蛇,严刑逼问后得知你已经被卖给一个叫卜腾的扬州商贩。我们追到扬州,好不容易找到卜腾,卜腾说你已经被卖到万里红山庄,劝我们不要继续追查下去,愿意多补给我们银子。铁塔听得火起,一刀杀了卜腾……”

梅儿轻呼一声。

云梦月一脸冰冷,道:“卜腾和黑蛇,不知害了多少良家妇女,留他不得。”

梅儿口念佛号,道:“师太说,‘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铁塔哥杀人是重罪,怕要坠地狱遭报的。”

云梦月冷哼一声,道:“你道这个万里红山庄是干什么的吗?是满清狗官专门给狗皇帝训练美女的地方。”

梅儿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些人逼着我们学习琴棋书画、歌舞乐艺,还说以后若是给哪个贵人看上了,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云梦月道:“乾隆狗皇帝下一次江南,劳民伤财不说,地方狗官和土豪劣绅,争相贡献美女供乾隆玩乐,害了许多无辜百姓。那万里红山庄是满营属地,防卫森严。月黑之夜,我和铁塔潜进山庄,不久就被发现,一番打斗后才得以逃脱。我们隐身在山庄外的农户里,苦思救你之法。过了十三日,临近夜半,虎子看见从有人从山庄里面抬出一口长箱子,觉得奇怪,就报告我们。我和铁塔一路跟着他们,进入扬州城,他们把长箱子抬进扬州最大的妓院丽春院。我偷听他们和老鸨的谈话,知道箱子里装的人叫梅儿,猜想是你。第二天晚上,我们再去丽春院,想把你救出来,无意中从龟奴那听到你已经被卖到江阴富丽画舫了。我们追到江阴,看了刁县令结具范昭落水一案的公告,又听说范昭替你赎了身,私放了你回家。我们信了范家仁义,于是沿着回家路途寻你,始终没有你的消息。所以,一个月前,我们折回江阴,抓了范昭的狐朋狗友贾大和黄二,一番逼问,确认是你。但是,贾大和黄二一口咬定你已经被刁县令毒死了,说是从衙役那得来的消息。铁塔气愤难忍,打算杀了刁县令。我劝住铁塔,等把事情调查清楚再作决定。二十日前,我夜探范府,没有任何发现。于是,就混入范府来寻你。阿弥陀佛,上天垂怜,今天终于找到你了。”

梅儿道:“月姐姐,我在万里红山庄逃跑的时候,听见山庄里有打斗喊骂声,是月姐姐和铁塔哥冒死前来相救吧。”

云梦月点点头,道:“应该如此。万里红山庄有两个老家伙,一个使少林棍,一个使武当剑,武功高强,我和铁塔不是对手,险些被擒。幸好我连扔了三枚光‘泪洗残妆无一半’,乘着烟雾弥漫,和铁塔跑了出来。”

梅儿奇道:“‘泪洗残妆无一半’,不是南宋才女幽栖居士朱淑真的词句么?”

云梦月嘿嘿一笑,从衣袋摸出一枚蓝色弹丸,道:“‘泪洗残妆无一半’就是此弹,此弹掷地爆炸,烟雾弥漫,敌人泪流满面,人影难辨,我们就可以乘机退走了。”

梅儿笑道:“这么有趣的名字。”

云梦月道:“因为此弹无毒,所以这样叫了。下次对付狗官和鹰爪,不会这么客气了,赏他们几枚‘千古艰难惟一死’,少不得让他们肚子痛上几日。”

梅儿笑道:“‘千古艰难惟一死’,是说后蜀后主孟昶的费贵妃、人称花蕊夫人侍奉宋太祖的事儿吧?”

云梦月笑道:“梅儿是读过书的人,月姐姐只会舞剑,这个可比不上你。”

梅儿道:“‘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花蕊夫人好比柳如是,有气节。可惜所托非人,自家男人不争气,累了女人。宋太祖赵匡胤暗中派人毒死她的夫君,又逼迫她作了妃子,当真命苦。花蕊夫人瞧出赵光义有觊觎帝位之心,不惜以柔弱之身介入宫廷权斗,激起赵光义敌视而被其引弓射杀,为‘烛影斧声’种下前因,终使赵家兄弟手足相残,报了赵家兄弟灭国杀夫之仇。”

云梦月道:“赵家兄弟手足相残,自坏君臣之纲,自灭兄弟之义。盖因赵匡胤陈桥兵变,夺了孤儿寡母的天下;又毒死降臣孟昶,夺其宠爱花蕊夫人,始有此报矣。”

梅儿道:“月姐姐也相信因果报应了,那以后万万不可去做杀生的大恶事。”

云梦月哼了一声,道:“除恶即是扬善。对荼毒百姓、罪大恶极之辈,我的三尺青锋绝不会留情。那个范昭,颇有恶名,又欺负了妹妹,若不是看在他赈灾救济灾民的份上,定要给他一个好看的。”

梅儿捂着嘴,笑道:“月姐姐嘴巴凶,心儿却软的很。那个范昭彬彬有礼,不象坏人。月姐姐你不要吓着他了。”

云梦月眼珠一转,道:“妹妹这么护着他,莫非妹妹喜欢上他了。”

梅儿俏脸一红,低头道:“我一个山野女子,哪里配得上他呀,再说他已经娶妻。月姐姐,你不可以随便乱说话的。”

云梦月见梅儿这样说,心中一紧,猜想梅儿八成对范昭有好感,于是说:“这个范昭就是一个怪人,他想方设法把陈家小姐娶过门,却分房住。洞房之夜,还跑出去喝花酒。你说,怪不怪?”

梅儿奇道:“有这样的事?”

云梦月就把耳闻目睹范昭的事说了。梅儿蹙眉想一会,道:“恐怕是陈小姐过门后,不肯和范昭同房,所以两人才分开住。那晚,在画舫,范昭穿着新郎服,喝得大醉,估计是被陈小姐赶走的,才去画舫借酒浇愁。原来,他真是个可怜人呢。”

云梦月道:“还是妹妹心细,分析的有道理。我仔细观察了范昭一个月,不象那种富家纨绔子弟,所以没动他。那天早上,我见他匆匆忙忙出门,用一片落花打在他的左腿上,使他摔了一跤。他站起身后,看见地上扫好的落叶弄乱了,连声道歉,拿过我手中的笤帚,把落叶扫成一堆。”云梦月说的这,忽然神色有异。原来,范昭摔在地上,左手正好抓住她的左脚踝。当时,云梦月只顾欣赏范昭的狼狈样,没觉得什么。现在想起来,似乎感觉范昭的左手还在抓着她的左脚踝,心里怪异起来。

梅儿没有发现云梦月有异,道:“月姐姐,你又戏弄人了。范昭是老实人,你以后不要再戏弄他。”

云梦月强颜一笑,道:“梅儿,你这般护着他,以后姐姐不理他便是。当初山主要教你武功,你不肯学。如果学了,哪里会有今天的事。”

梅儿道:“小时哪会料到今日的事?”

云梦月道:“那是。自古能文善武的女子太少了,大约南宋梁红玉、明朝忠顺夫人可以算得上吧。我见过老山主夫人的年轻画像,是个美人。‘泪洗残妆无一半’和‘千古艰难惟一死’,就是老山主夫人取的名字。想来,老山主夫人不但文武双全,而且心地善良,克敌都不愿意下重手,所以用了这两个文雅的名字。可惜三十年前,由于朝廷鹰犬追杀,害得老山主和夫人各奔东西,至今音讯渺茫。”

这时,云梦月忽听外面传来声响,便问:“妹妹,是一莲师太醒了吗?”

梅儿道:“师太五更时分要做早课,很有准时的。现在更未敲,鸡未叫,应该不会醒来。”

云梦月点点头,道:“我来的时间不短了,该回去了。今天过节,范家人都歇工了,来见你容易,以后怕是不容易来见你了。妹妹安心呆着,等到范家搬迁祠堂之日,姐姐再来接你。”

梅儿道:“月姐姐,我记起来了,范昭说等我养好身子,就送我返回家乡。”

云梦月奇道:“你真中了毒?”

梅儿道:“是。这毒很厉害,我差点没了性命。是师太天天喂我药,才保住我的性命。”

云梦月恨恨道:“这个狗官,竟然下毒害我妹妹,迟早我要杀了她。”

梅儿忙道:“月姐姐,师太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还有地狱在等着他呢,你不要去做杀人的大恶事了。”

云梦月道:“好吧,就依妹妹,暂且饶了他。这狗官正在和范昭赈灾,大家叫他‘刁青天’,善恶难辨。我顶多是吓唬吓唬他,帮妹妹出口气。”

梅儿道:“我心中没有气,你帮我出什么。”

云梦月笑道:“妹妹天性善良,难怪老山主这么喜欢你。那个范昭,你不要太相信他了,远离他为好。我走了,你就在这享清福吧。”

云梦月翻窗而出,顺顺利利,溜回自己房中。

一莲师太坐在禅床上,思潮起伏。原来,云梦月一进南院,师太就惊醒了,把云梦月和梅儿的对话听得一句不漏。当年,陈近南将一身绝学录成秘笈,传给韦小宝。韦小宝不喜武,见双儿经常跟自己出生入死,归隐后就把秘笈传给双儿。双儿和韦小宝只生得一女韦妙竹,嫁给范昭的爷爷范承德,双儿就把秘笈传给女儿。韦妙竹过门后,见小姑范灵薇习好武艺,就把秘笈传给她。后来,范灵薇嫁给天地会云龙堂香主云若飞。三十年前,因叛徒出卖,云龙堂被清兵剿灭。范灵薇携女儿云燕远走南海避祸,云燕出嫁后自己出了家,号一莲师太。

陈近南的内功源自南少林的般若禅功,一莲师太出家后,不再练武,日日诵经禅定,手上的招式生疏了,内力却勇猛精进。原因是佛家内修气功和佛经修行息息相关,一莲师太勤于佛门禅定,无意促使内功大成。此时一莲师太的内力,还在当年陈近南之上,十丈之内,听声辨形。如今听到云梦月提及老山主之事,不禁心血来潮,失手跌落念珠,弄出声响来。

一莲师太坐在禅床上,不禁回想起三十年前的一幕。康熙五十七年七月十三日,夜,戌时,镇江市,云府。范灵薇正在阁楼上做女红,忽见贴身丫头舞儿匆忙跑上来,说云老爷出事了,老太爷老夫人命自己带着燕儿远走高飞。范灵薇见势不妙,抱着女儿,拿起宝剑,施展嫂子韦妙竹传授的神行百变,从后花园夺门而出。范灵薇跑到江边,见货船燃起大火,正在沉入江中。范灵薇一抹眼泪,带着女儿,逃离江边。第二天看了官府告示,说朝廷剿灭天地会云龙堂,除匪首云若飞投江而死之外,其余全部就地正法,计二十七人。范灵薇本想赶回范家报信,奈何朝廷鹰犬步步紧追,只得带着女儿远走南海。一个月后,在途中又见官府贴出告示:因江阴范承德与扬州叶天士联手消除江阴瘟疫,功在社稷,康熙御赐“善德人家”匾额于范承德,赐“妙手仁心”匾额于叶天士。始放下心来。

三十年来,一莲师太一直以为丈夫云若飞不在人世了,出家前在家中私设灵位,年年祭拜。如今听到梅儿和云梦月的对话,猜想那个老山主很可能就是自己的丈夫云若飞,而云梦月所用的‘泪洗残妆无一半’和‘千古艰难惟一死’,正是自己当年有孕时改制霹雳雷火弹所命名。一时间,一莲师太心潮起伏,禅心不定。一莲师太抬脚下床,准备去问个清楚明白。忽然收住脚,想道:“三十年前,若非康熙帝看在韦爵爷的情面上,江阴范家已经不复存在。我既入佛门,四大皆空,不可再为红尘幻象所累。”

一莲师太复坐禅床,盘腿打坐,口中默念《佛说观无量寿佛经》:“佛告阿难,及韦提希,谛听谛听,善思念之。如来今者,为未来世一切众生,为烦恼贼之所害者,说清净业。善哉韦提希,快问此事。阿难,汝当受持,广为多众,宣说佛语。如来今者,教韦提希,及未来世一切众生,观于西方极乐世界。以佛力故,当得见彼清净国土。如执明镜,自见面像。见彼国土极妙乐事,心欢喜故,应时即得无生法忍。佛告韦提希,汝是凡夫,心想羸劣,未得天眼,不能远观。诸佛如来,有异方便,令汝得见。时韦提希白佛言,世尊,如我今者,以佛力故,见彼国土。若佛灭后,诸众生等,浊恶不善,五苦所逼,云何当见阿弥陀佛极乐世界。”

一莲师太禅心渐定,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39 假作真师太禅语 真作假范陈赌棋

自古出家修行,讲究修身、修口、修意,身口意皆净,则心魔自灭。传说真武大帝在武当山苦修四十余年,有魔化作美女引诱他。真武大帝昏昏然中动了心,惊醒后一气之下决定不再修行。真武大帝在下山途中,遇一老妇石上以铁杵磨针,心中奇怪,就问老妇几时才能磨成针。老妇答,功到自然成。真武心中一动,又见老妇以瓢往碗中倒水,水从碗中溢了出来。真武提醒老妇。老妇说:水满了自然就会溢出来。真武恍然大悟,返身回山继续修行,直至功成圆满,白日飞升。

《金刚经》有云:“离一切诸相。”一莲师太断绝心中情念,刹那间进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大禅境界。不知过了几时,一莲师太出了禅定,见梅儿站在眼前,一脸惊异。一莲师太问:“梅儿,缘何在此?”梅儿答道:“梅儿见师太不同以往诵念佛经,大胆进来,只见师太身上隐现红光,师太整个人似乎也年轻了许多。”一莲师太道:“这是佛门正宗禅定功夫,你若想学,我就教你。”梅儿连忙跪下,道:“求师太教我。”师太道:“梅儿,你天性纯真善良,奈何情根深种,尘缘未了,出家机缘未到。这样吧,我传你禅定口诀,你诵完佛经后,务必潜心静修。”梅儿磕头谢过。一莲师太把自己内功心法的基础口诀传给梅儿,要梅儿静心禅定,自己走去前堂。

云梦月正在打扫前院。师太站在台阶上,看了一会,问:“你叫什么名字?”

云梦月答道:“回师太,我叫云梦月,是范府新雇来的帮工。”

一莲师太道:“哦。以后每天下午申时,你去后堂南院擦拭佛堂地板。有个叫梅儿的姑娘,你听她使唤。”

云梦月心中惊喜交集,脸上却不露声色,道:“师太,我只是个帮工,少奶奶禁止我去后堂。”

范昭正好从房中出来,见状说:“梦月,师太叫你去,你尽管去好了,少奶奶那我去说。”

云梦月看了范昭一眼,心里有点异样,连忙低头继续扫地。

师太低诵一声佛号,吟道:“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范昭听师太咏念《红楼梦》里警幻仙姑的诗,心中奇怪,正欲问时,一莲师太已经走进内堂。范昭不明所以,摇了摇头,一展折扇,向陈慧殊房中走去。

云梦月看着范昭进入陈慧殊房中,出了一会神,继续扫地。

范昭进入房中,陈慧殊背靠太师椅,悠闲的喝着茶,一幅棋具摆在前面的桌子上。范昭一摇纸扇,道:“看来娘子昨晚睡得很好,已经作好准备了。”陈慧殊道:“少爷昨晚休息可好?”范昭坐下来,道:“就算休息不好,这棋也是要下的。”秋儿道:“小姐,少爷昨晚辗转反侧,想是后悔与小姐赌棋。”陈慧殊微微一笑,问:“是么?”范昭脸一热,道:“娘子别听秋儿乱讲。我昨晚想好对付娘子的妙计后,就睡着了。”陈慧殊点点头,道:“少爷神机妙算,这盘棋一定有惊人之着。”秋儿摆好座子,范昭一伸纸扇,道:“娘子请。”陈慧殊也不客气,起手六三,将白子轻轻挂在右上星位。

范昭凝视棋盘,打开纸扇,陈慧殊题的“暗然而日章”五个字展现出来。范昭心想:她见过我的对局,我没见过她的对局,昨晚确实托大了,应该先和她下一盘,或者看看她的棋谱也好,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范昭抓起一枚黑子,欲放又落,原本昨晚想好了对策,一时间又犹豫起来。秋儿笑道:“小姐,少爷手中的棋子,好象千斤重,难拿又难放呢。”范昭暗道:“犹豫不决,兵家大忌。好,按原定方案,给她来一个针锋相对。”

“啪”的一声,范昭将黑子打到三十四上,也挂陈慧殊右下的星位。

秋儿掩嘴笑道:“小姐当心了,少爷用这么大的劲拍棋,多半是想一口吃了你。”范昭面一红,道:“你这丫头,就会耍贫嘴,当心被你家小姐撕了嘴。”秋儿笑道:“我家小姐才舍不得呢。”陈慧殊骂道:“这妮子,当真是宠坏了。”秋儿吐了吐舌头,道:“好,小姐,婢子不说话就是。”范昭道:“观棋无语真君子。你在旁边叽叽喳喳的,我和娘子怎么下得好棋?”秋儿道:“是,婢子不说话了,只给少爷和小姐泡茶。”

陈慧殊略一思索,九三分投,分割黑子势力。

范昭默默想道:“又是快速进入中盘的棋局。围棋进化到21世纪,布局产生了一个又一个时髦套路,落子貌似自由,真的自由了吗?‘一子不慎,满盘皆输。’是在说什么呢?这盘棋,我能下到什么程度?”

陈慧殊见范昭沉吟不决,道:“弗思而应诚多败,信手频挥更鲜谋。不向静中参妙理,纵然颖悟也虚浮。少爷心神不定,这棋不用下已经输了。”

范昭猛然一醒,道:“娘子说的是。”于是按古法,十四三再挂白星位。范昭笑咪咪看着陈慧殊,暗道:“女人下棋多直线思考,我就抓住你思维上的短板,按既定计划,采用迂回包抄的战术,打运动战和歼灭战。”

白15,强硬扳头。范昭深思良久,思考着范施当湖第一局的激战变化,感觉难以掌握,于是选择黑16反扳,避开a位断引发的激战。

下到白21,双方堂堂正正。以现代棋看,黑棋占地少,上面一支孤军,布局明显不利。但是,在古人眼中,黑棋一支劲旅挺进中原,构筑的铁壁在未来的中腹大战将发挥力量。至于开局就占实地,古人认为心胸太小,眼光短浅。

取消势子(座子),究竟是增加围棋的变化,还是减少围棋的变化,请看晚清人是怎么说的。

在《清朝野史大观》一书中,提到了围棋座子:“东洋诸国,朝鲜、日本、琉球皆知弈,盖皆传自中国者也……中国对手弈者,先于局上四角四四路各置子二,谓之‘势子(即座子)’,日本则无之,彼因诋中国弈家为失自然之局面。不知中国旧亦无之,后乃增置之也。所以增置之者,盖无势子则起手即可于角上四三路置子以为固守之计,而变化少矣;有之,则彼此皆不能借角以自固,非力战不足以自存也。譬之群雄逐鹿,真英雄必思奠定中原,决不肯先割剧偏隅以自固也。故无势子至有势子,亦为弈家一进化……”另在《清朝轶闻》一书中也有类似的记载:“……故有势子之局,起手即须攻而兼守,正如汉高、光武百战以得天下,而仍不能不兼顾河内、关中。若无势子之局,起手即可坐据一方以自固,正如子阳井底蛙,恃剑门、巫峡之险,竞竞然不敢一出矣。”

围棋的本质是什么?围棋是崇尚胜负的技艺。从胜负上看,黑白地域的大小决定了输赢。计算黑白地域大小,现行的有中国数子、日韩点目法和应氏计点法,和中国古棋中的座子规则(势子加还棋头)差别很大。现行围棋规则,本质上是点空的,存在两个争议一直悬而不决。一是黑先贴目多少合适?二是黑方(先行方)最后一手如何处理?例如,日本第40期王座战决赛第3局,小林光对藤泽秀行,藤泽执黑胜半目,若是按照中国数子规则,则小林赢1/4子。所以日式围棋高手下棋注重全局目数控制,可以精确到半目的程度。相对来讲,座子规则最简单,以座子(势子)分割棋子势力,多活一块棋还给对方一子,所以注定明清棋手都是逐鹿中原、中盘定胜负的好战棋风,对全局战斗的控制远胜日式围棋高手。这样也好,省得棋手把心眼用在一目半目的较劲上。在古人看来,决战中原最能体现围棋的胜负本质。

黑22,就是古棋激战思想的具体手段,发挥黑12的作用,利用外面的铁壁破白空。

范昭在百度网盘里学习了中医师风雪的研究心得,与张朝宗硬碰硬下了一盘,现在又与陈慧殊对上了。

白23拦,必然。黑28轻灵一飞,好棋。陈慧殊看了一眼范昭,有嘉许之意。

黑32厚实的压,至黑44挂角,黑棋成功分割了白21子,且在右下形成双飞燕攻击白子之势,心情舒畅。而白棋左上获取实利较大,且令上边黑壁变弱,并无不满。

白61,抢占黑形要点。范昭感觉到了陈慧殊挥过来的冰冷刀意。

黑72夹击,深得“攻虚宜紧紧宜宽”要义。眼见下边白二子不好活动,陈慧殊落下白73子,挂攻右上黑角。范昭心中一紧,不想陈慧殊思维如此灵变。

白85囿于定式,黑86跳补,消除了白a位扳的手段,是后中先的好手。

白87飞,抢占中腹制高点,既攻上边黑棋,又接应下边白二子,好棋。范昭沉吟良久,88厚重跳起。陈慧殊89刺,91搜根,93飞罩,招招紧逼。陈慧殊一个闺中弱女子,下起棋也一点也不温柔啊。范昭再次长考后,下出94、96反击。

黑106、108滚包很舒畅(黑102=白109)。黑110冲出时,白111冷静;黑112长出必然,白113又冷静的并一个,逼黑在里面苦活。

黑114靠下后手活棋。白121抢先一托,再于125一镇,上下两块黑棋似乎同时受攻,下边白二子伺机出动。范昭神情凝重,又陷入长考。

秋儿坐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见陈慧殊招招凶狠,不禁为范昭担心起来。陈慧殊慢慢品茶,象没事一样。

月香走了进来,说:“少爷,小姐,凤大娘问,什么时候吃饭?”

范昭问:“老爷中午不回来了吗?”

月香道:“是,老爷和许叔去了胜江楼。”

范昭想了想,道:“娘子,先吃饭吧。这棋放在这,下午再下,如何?”

陈慧殊道:“一切由少爷作主。”

范昭简单吃了一点,回房歇息。躺在床上,睡不着,默默想着棋局。

注:本网站不能贴图,棋谱无法上传,遗憾。

40 怀仁德针砭官政 谱奇局四劫循环

第四十回怀仁德针砭官政谱奇局四劫循环

胜江楼,范老爷和许管家用完午餐。许管家道:“老爷,李义来报,凌晨三更,云梦月去了梅儿房中,呆了很长时间。”

范老爷道:“喔。原来云梦月是为了梅儿而来,看来,这个梅儿来历不简单啊。这样也好,就让云梦月偷偷带走梅儿,我们少一件麻烦事。”

许管家又问:“老爷,刁县令为什么要毒死梅儿?”

范老爷道:“花如意传消息给玉娘,说梅儿是扬州万里红山庄卖出的小娘,若是不肯服从,只有死路一条。刁县令应该是接到上面的指示,所以才下狠手毒死梅儿,顺便栽赃昭儿,挟持范家,捞取钱财。”

许管家一惊,失声道:“万里红山庄是满营属地,那里是满人贵族及朝廷大员寻乐子的地方。梅儿多半是遭了人贩子的毒手。老爷若是私自放了梅儿,事情传扬出去,只怕要得罪整个江南官场。”

范老爷道:“贪官污吏之道,在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我们私放梅儿,即使刁县令和花如意知道,也会尽力帮我们捂着,这个不用担心。再说,人生于天地间,应以天地大义为重,怎么能够为了惧怕贪官污吏而害人性命?江阴以忠义著称,范家以善德传世,我们为人处世万万不可失去根本。”

许管家道:“老爷说的是。今天上午,一莲师太叫云梦月每日下午申时去南院佛堂擦拭地板,少爷已经答应了。“

范老爷微微点头,道:“可能师太已经有所察觉,所以才做了这样的安排。师太是得道高僧,她这么做必有原因。如果云梦月真要带梅儿走,一个月后范府迁移宗祠是她们的最佳时机。到时,行她们方便,由她们去吧。”

许管家道:“老爷真是仁德。”

范老爷笑道:“人啊,得讲仁德。圣人先贤传下来的东西,必有其不为世人所知的玄机,我们凡夫俗子遵行即可。”

范昭苦思了一个中午,终于发现黑126俗手尖,因白不能冲断,这步俗手尖却是此时联络上下两块黑棋的妙手。白127封住黑棋,构筑中央势力。黑128双,范昭心想:右边一块白棋,价值三十目以上,你不能不补吧。你若补右边,我就补下边,局势不明。

白129悠悠飞起,逼攻下边黑棋,令范昭吃惊不少。陈慧殊弃右边白棋不顾,抢攻黑棋,一下激起范昭斗志,黑130奋起反击。陈慧殊135冷静立下,范昭又陷入长考。秋儿睁大眼睛,一会看看范昭,一会看看陈慧殊,想从两人的神色上看出棋局的好坏。

范昭长考后,算清右边死活,下出黑136守角,感觉这棋可以赢下来了。

可是围棋是算不清,白141碰,时机绝好,意味深长。范昭苦思冥想,只得厚重长。

弈至白155,下边黑白成对杀。范昭算不清了,跟着感觉走。

白169a位扑,紧黑一气,细腻。

黑180破眼时,白181打、183挤,妙手,竟然活棋了。范昭吃惊的盯着棋盘,心中直嘀咕:“白还有这样的手段啊。”

白205打时,黑再无好劫材,只好粘消劫。

至白217,黑杀了白右边,白夺取黑下边。盘面还有若干大小官子,火烧全盘的结果竟然是胜负不明。围棋真是奇妙。

白223虎,范昭看了又看,确信没棋,心想:你不过是逼我收气杀罢了。

当白255提子时,范昭才发现,abcd形成摇头劫,白方块和黑三角见合,黑白都无法消劫,白杀不了黑,黑也杀不了白,遂成和棋。现在发现,当初白223,竟然是深谋远虑的一手。

范昭盯着棋盘,自己怎么下的棋,好象很清楚,又好象不清楚。对弈中,跟着白棋,亦步亦趋,直至终局,一切恍然在梦中。

陈慧殊轻启樱唇,道:“少爷,这棋下成四劫循环,恐怕前无古人了。”

范昭抬起头来,展颜一笑,道:“十番棋战,首局能与娘子下和,是个好兆头。这盘棋的着法,虽然不能说精妙,最终能成四劫循环,算得上一盘奇局。能与娘子共谱奇局,吾心足矣。”

秋儿道:“少爷,要想办法赢才是呀。”

陈慧殊微微一笑,低头不语。

注1:本局录自《国弈三刊》,原载《贯如弈谱》,顾审音执白对僧贯如,原批:是局其劫四个成局,天然辘轳长生劫,千古巧局。

注2:乾隆、嘉庆年问,驰誉棋坛的有韩学元、李步青、顾审音、金仲柳、姜杰士等一批名手。其中韩、李曾达到程兰如、范西屏等国手让先的程度,但其余名手棋力相对稍弱。从整体的水平的下降,可以看出中国封建时期围棋鼎盛的年代已经逐渐消逝。

注3:2002年中国围棋名人战,俞斌和弟子邱峻下出了“四劫循环”,随后俞斌在加赛快棋中胜出;2005年,当时“一生之敌”李昌镐和常昊在湖南一项邀请赛中下出“四劫循环”,最后两人平分了奖金;2012年三星杯小组赛比赛中,古力与李世石下出四劫循环无胜负的棋局,最终经过加赛古力胜出。2014年围甲联赛进入到第六轮的争夺,在山东队与广西队的比赛中,双方主将江维杰和李世石下出四劫循环无胜负的经典棋局。

评:考虑大清交通不便,资讯不畅,棋手对局量远不如今天的职业棋手,顾审音和僧贯如的这局四动循环,更加难得。笔者认为,能在对局实战中下出四劫循环,顾审音和僧贯如即使比不上俞斌、邱峻等职业棋手,也相去不远。而顾审音和僧贯如,只是范施的二手。弱弱问一声:今天的业余高手,有谁在实战中下出了四劫循环的奇局?

41 范昭问禅 秋儿献计

第四十一回范昭问禅秋儿献计

范昭个了个懒腰,看看窗外,已是夕阳斜昭,道:“这盘棋下得时间真长,一个白天没了。”秋儿笑道:“少爷是施襄夏,小姐是范西屏。”范昭道:“说我象施襄夏也就罢了,怎地把你家小姐说成范西屏。不过,我用时确实比你家小姐多很多。娘子棋力这么强,出乎我的意外。不知娘子怎么学的围棋?”陈慧殊低头微笑不语。秋儿道:“少爷,小姐看棋书并不多,只是做什么事都讲究心静。小姐常说,心静才能做好事情的。”“心静才能做好事情的。”范昭重复一遍,道,“娘子说的真好。我出去走走。”

范昭走到门口,记起云梦月的事,转身说:“娘子,上午一莲师太着云梦月每日下午申时去南院佛堂擦洗地板,我已经同意了。”陈慧殊道:“少爷决定的事,照办就是。”范昭笑道:“什么事都好说,只是有一件事不好说。”陈慧殊面一热,低头回避范昭灼热的目光。

秋儿见范昭走出门外,问:“小姐,你是故意下和了吧。”

陈慧殊微微摇头,道:“少爷很聪明,我招招紧逼,反而激发了他的潜力。我想,少爷现在正在做赈灾建祠的大事,应该有个好心情。”

秋儿笑道:“我就知道小姐有意相让,白85拐好象是走了定式,其实是小姐让得很巧妙。少爷对小姐又敬又爱,小姐当然心疼少爷啦。还剩下九盘棋,若是分了胜负,就不用下足十三盘了。”

陈慧殊叹息一声,道:“如果少爷想下完十三盘,那就陪他便是。”

秋儿眼珠一转,道:“看来,得让少爷提高提高棋艺,再来与小姐比过。”

陈慧殊微笑道:“秋儿,你的心思都用到少爷身上了。”

秋儿脸一红,低声说:“是小姐使婢子服侍少爷的。婢子的命是小姐救的,婢子永远不敢忘。”

陈慧殊悠悠道:“少爷风流倜傥,你喜欢少爷,也是自然的,我又不是醋坛子,你紧张什么?只是,少爷一直不动你,我倒是很奇怪了。”

秋儿羞道:“少爷对小姐一直相敬如宾,我还奇怪呢。”

陈慧殊啐道:“你这丫头,真给宠坏了,越来越不知礼数。”

范昭走进后堂南院,见云梦月立在院子里,正在和梅儿说话。云梦月见范昭进来,给范昭道一万福。范昭看梅儿清瘦,脸色略显苍白,问:“梅儿,你可好?”

梅儿点头道:“已无大碍。范公子可是要送我走?”

范昭道:“姑娘想走,随时可以走。不过,希望姑娘能够悄悄的走,不要让外面的人看见。”

云梦月道:“少爷,刚才梅姑娘说了,记不起家在何处,只怕要长住这里。”

范昭道:“不妨事,梅儿想住多久都行。切记,不要让外人知晓。还有,云姑娘你,不要把梅儿的事说出去,行吗?”

云梦月道:“行啊。只是少爷你信得过我吗?”

范昭道:“姑娘坚贞,我当然信得过。”

梅儿问:“范公子,你可是来找师太的?现在师太刚做完功课,正在休息。”

范昭本不想找一莲师太,听梅儿这样说,便道:“那好,我去见见师太。”

梅儿见范昭走进佛堂,问云梦月:“你怎么说我‘要长住这里’,又在胡弄人么?”

云梦月忍住笑,道:“我见他有些傻里傻气,所以就想捉弄他。”

梅儿奇道:“范公子哪里傻了?”

云梦月笑笑不语,心道:“我就是觉得他傻,什么原因,却不能告诉你。”

一莲师太正在喝茶,见范昭进来,站起身来,合十问道:“施主,所来何事?”

在21世纪,范昭时不时听陈慧殊读《圣经》,对佛教没有什么了解,进来本想随意看看。现在一莲师太一问,急中生智,一下想起人们说的色空之类的事,便道:“听说师太修行高深,特来请教。”师太微微颔首,道:“施主请坐。”范昭落座后,问:“师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何解?”

师太道:“《般若心经》有云: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范昭道:“师太别念经,我听不懂,请直白言明。”

师太微笑道:“施主颇具慧根,奈何心灵蒙垢,智慧不开,是以不明真法。常人喻‘色’,多指色淫。佛门观世间万事万物为色,万物空则色空,万事空则心空。色空心空,心空色空,是也。然,悟空之道,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禅悟;有色是色,空是空之大悟;有色非色,空非空之非常悟。不知施主想问哪一层的‘色’与‘空’?”

范昭听得有些晕,道:“小生愚钝,还望师太明言。”

师太微微一笑,道:“施主也知道‘无欲则刚’吧。世人以为刚直,而贫尼则认为,以佛法修清净,自然去得极乐世界,永铸金刚不破不灭之金身。”

范昭问:“常怀修佛之心,如何能真空?”

师太道:“修行人有此念即可。修行人无此念,佛祖如何度化?心空之意乃指世俗之心全无。”

范昭肃然起敬,道:“师太禅理高深,小生受教了。然而小生难了情缘,盼师太指点迷津。”

师太叹息一声,道:“受、想、行、识,皆由心生。施主机缘未到,看不穿,识不破,就随其自然吧。天赋大德于施主,望施主珍惜之。”

范昭辞别师太,出了佛堂,见二女仍站在院中,便道:“云姑娘,师太是得道高僧,佛堂地面擦洗要干净,不得染了尘埃。”

云梦月应道:“是。以后佛堂擦洗干净,凡进入佛堂者一律脱鞋。”

范昭一想,这也太麻烦了,便道:“那姑娘还是按师太的吩咐去做吧。”

云梦月见范昭走向小院门口,弯腰拾起一片落叶,作势欲打。梅儿忙用身子挡在前面,道:“月姐姐,不可。”范昭转过身来,一脸奇怪。云梦月笑道:“少爷,梅姑娘是担心你跌倒了。”

范昭道:“是,我得小心。云姑娘扫地辛辛苦苦,弄乱了确实是我的过错。”

云梦月见范昭离去,笑道:“梅儿,我说他傻,你还不信。你瞧,他是不是真的傻呀。”

古人早睡早起,除了达官贵人有丰富的夜生活外,平民百姓吃过晚饭,九、十点钟就灭了烛火睡觉。

范昭坐在床上,双脚泡着盆子热水里,秋儿站在一边。范昭一拍床沿,道:“秋儿,别站着,坐这儿。”秋儿脸一红,道:“少爷,我还得给你舀水,站着好。”范昭瞧秋儿神色,知她害羞,道:“我从小苦惯了,你这样侍候,我真不习惯呢。”秋儿微笑道:“少爷自小锦衣玉食,怎么说‘苦惯了”?”范昭笑嘻嘻的说:“你坐过来,我就告诉你。”秋儿俏脸红红,犹自迟疑。范昭道:“你坐过来,我就老老实实的。你不坐过来,我可要下来抱你了。”范昭说着,作起身欲抱状。秋儿忙道:“好了,婢子坐过来便是。”

秋儿坐在范昭身边,微微垂头。范昭道:“秋儿,你家小姐下棋怎么这么厉害?”秋儿道:“我也不知。小姐曾说你下不过她,我就信了。”范昭道:“哦。原来她早就认定我是下不过她的,难怪答应和我赌棋。”秋儿道:“少爷昨晚睡得很晚,怕是休息不好,所以今天下棋,没有发挥出水平来。”范昭摇了摇头,道:“昨晚我想好了对策。但是,今天和娘子下棋,她一招紧似一招,逼的我喘不过气来,原本想好的对策根本就用不上。我很奇怪,你家小姐是怎么学的棋?经常和哪些人下棋?”秋儿想了想,道:“小姐就是自己看棋书,有时也打打谱,摆摆棋,很少和别人下的,偶尔会教我下。不过,我和小姐差得很远,要放上四个子才行。”

范昭来了兴趣,问:“小姐平时看哪些棋书?怎么看的?”秋儿答道:“小姐看的棋书很多,从东汉班固作的《弈旨》,到徐星友著的《兼山堂弈谱》,有三、四十本吧。但凡市面上能找到的棋书,都看了。小姐看棋书,时常会放下棋书,自己闭目深思。婢子问小姐思想些什么,小姐说谱上的每一手棋、每一个字都有无穷妙味,就象品读唐诗宋词,她要静心细品。”范昭一惊,道:“你家小姐计算如此之强,不用在棋盘上摆子,就能把各种变化呈现出来?”秋儿笑道:“婢子也曾问过小姐,小姐说唐朝王积薪深山遇婆媳下盲棋,自己还得看棋谱,差得远呢。”

范昭默默无语,心想这陈慧殊算得上奇才,自己确实比不了。2012年8月,百灵杯世界公开赛在北京举行期间,韩国著名棋手李世石去探望病中陈祖德。临别前,陈祖德特别送给小李一套自己编好的古谱,并在扉页上留下赠言:“李世石大国手惠存。”陈祖德临终前依然念念不忘中国古棋,中国古棋真的有这么强么?“他们就是最接近棋神的人。”范昭想起飞机上中医师风雪说的这句话。经此一战,亲身实践中范昭对中国古棋有了更深的认识。

秋儿见范昭有些气丧,劝道:“少爷,十番棋战不急于结束,少爷何不提高提高棋艺,再与小姐决战?”范昭心动起来,道:“要想打败你家小姐,我一个人是不成了,得请高人指导我。”秋儿道:“当今棋手,以范施称圣。听说少爷七岁时授九子赢了施襄夏,施襄夏当时想收少爷为徒,老爷没有答应。少爷何不请施襄夏来家中教棋?”

范昭道:“施襄夏教了我,也会教你家小姐。”

秋儿道:“男女有别,施襄夏书香门第,识得礼数,哪能轻易去教小姐。”

范昭道:“对。不知施襄夏现在在哪?”

秋儿道:“以前听陈公子讲,扬州绣琴姑娘参加江南花魁会之苏州专场----八月桂花香,施襄夏多半在那里。昨天八月十五,比赛应该有结果了。婢子猜想施襄夏会跟随绣琴姑娘回扬州。路过江阴时,也许会来拜见老爷。”

范昭道:“明儿使许叔发请柬,须得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务必请到施襄夏大棋圣来府上教棋。”

秋儿笑道:“只是还有一条,到时小姐叫少爷转述施襄夏的棋艺,只怕少爷不得不依呢。”

范昭笑道:“那我就只告诉她六七成。”

秋儿道:“少爷说的轻松,做起来只怕不容易。”

范昭心道:“这丫头,心思缜密,事事料到,来大清能遇到这个小丫头,当真是一件幸事。”

秋儿问:“少爷,水凉了吗?要不要婢子舀点热水?”

范昭点点头,抬起双脚。秋儿起身,打开木桶的盖子,舀了一瓢热水,慢慢倒进脚盆里。范昭见秋儿细心体贴,心中十分喜欢。

“秋儿,你今年多少岁?”

“婢子16岁。”

“嗯,破瓜之年。那日老爷说了,范家子孙兴旺,自我而起。待我拿下你家小姐,你再长大些,收你做二房,你要多给我生几个儿子。”

秋儿笑嘻嘻的说:“婢子不会生,还是使小姐给少爷生多几个。”

范昭打量秋儿。那秋儿由于自小劳作,身子发育已趋丰满,和陈慧殊差不多。秋儿掩嘴笑道:“少爷,你目光灼灼,如贼。”

42 胜江楼范昭弈胜 评前贤智者见智

第四十二回胜江楼范昭弈胜评前贤智者见智

中秋三天小假转眼过去,在欢乐中,人们很容易忘记时间的流逝。

翌日清早,范昭去了赈灾义会,结算了常州戏班的费用;又去粥厂和范家宗祠工地转了一圈,见一切正常,就去了胜江楼。中午和范老爷吃饭时,把邀请施襄夏来家中教棋的事说了。范老爷没有异议,只说“小夫妻玩笑,不要当真”。

范昭中午在胜江楼小睡一会,下楼时,瞧见贾大和黄二候在五楼服侍,就询问他们差事做得如何。贾大道:“回少爷。刚入胜江楼,乐掌柜安排小的和黄二在一楼做跑堂伙计,七天前调小的和黄二在四、五楼做伙计,专门给下棋的客人端茶送水。事情不多,工钱和福利很好,小的很满意。”

旁边一棋客说:“胜江楼的差事在江阴是最好的,若不是范少爷罩着你们,你们二人休想进来。”二人点头哈腰,唯唯诺诺。范昭见二人一脸老实,道:“那日钱员外说了,你们二人须得诚心向善,痛改前非,也好娶个媳妇,传宗接代。”黄二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的再不肖,也不能断了祖宗的香火。”

范昭点点头,忽然看见贾大的脖子上似有伤痕,心中奇怪,问:“贾大,你脖子怎么受伤了?”贾大一脸尴尬,答道:“回少爷,小的逗猫玩,不小心给猫抓伤了。”范昭道:“给猫抓伤了?你不会是想偷别人家的猫吃吧。别再弄出什么漏子,否则,我可帮不了你。”黄二问:“少爷,最近有没有一个大汉找你呀。”范昭一怔,道:“大汉,什么大汉?你们是不是又去赌钱了?”贾大忙道:“没有没有。是有个大汉想去粥厂,向小的问路。”范昭道:“哦。如此甚好,你们老老实实的,有范家在,就有你们的差事做。”二人连声谢过。

旁边那棋客道:“范少爷把这二人管教好了,算是给我们江阴除去一大祸害。”范昭面一热,心想:“原来范昭以前是这么让乡邻痛恨的。不过,本人许时今,穿越过来,给江阴乡亲除了三个祸害,这件事做的有意义。”棋客道:“范少爷三败嘉兴张朝宗,为江阴棋士争了口气,我等对范少爷仰慕万分,不知范少爷能否指导一局?”

范昭忖度:施襄夏一时请不到,不如先和这些人练练棋。便与棋客客套一套,找了一个靠窗的桌子下了起来。棋客叫顾念言,原来他父亲是本地一棋迷,特崇拜唐朝著名国手顾师言,所以给他取名叫顾念言。顾念言也给他父亲争气,长大后,与谢安称雄江阴。上次张朝宗到江阴,一来会会江阴棋客,二来遵父命顺道拜访范老爷。张朝宗到了江阴,住在范家福来客栈,先去胜江楼下棋,连败顾念言和谢安。就在江阴棋手彷徨之际,十年不下棋的范昭三败张朝宗,张朝宗一气之下,也不想去拜访范老爷了,径直返回家乡。

江阴棋士已经将范昭看作领袖,所以顾念言恭恭敬敬执白先行。谢安也在场,与众棋客摆棋研究。

贾大把黄二拉在一边,问:“你犯傻啊,干嘛要把大汉的事说出来?”黄二道:“我见少爷关心我们,所以一时漏了嘴。再说,少爷是喝了花大姐的回春酒才去找梅儿。冤有头,债有主,大汉要找人算帐,应该找花大姐和刁县令。”贾大骂道:“你浑蛋。如果我们不怂恿花大姐,花大姐有胆子给少爷喝回春酒?再说了,花大姐、刁县令、少爷,和那个大汉,哪一头我们都惹不起。这些事我们要装傻,明白不?难得有这么一份好差事,在胜江楼干上两年,就可以买房娶媳妇了,你别害了我。”黄二连声说“是”。贾大又道:“不知那个大汉寻到梅儿没有,老天保佑,让他早点离开江阴,别再找我们什么麻烦才好。”黄二一脸恐惧,道:“是。那大汉不知往我们身上洒了什么粉,奇痒难耐。瞧你脖子,现在还看得见伤痕。”贾大道:“说不定是我们以前做坏事太多,遭了报应。没准这世上真有鬼神。黄二,今后我们可千万别再做坏事了。”

开局之时,顾念言对小飞挂己角必应以镇神头,以示对顾师言敬重怀缅之意。镇神头的下法,在现代对局中很少见,通常判断为略损实地。后明末国手过百龄演化为倚盖,一直流行到今天。如图,黑1挂时,白下a为镇神头,下b为倚盖(压长)定式。

关于镇神头,历史上流传一个关于顾师言的故事。据唐苏鹗《杜阳杂编》记载:唐宣宗时大中中,日本国王子来朝,献宝器音乐。上设百戏珍馔以礼焉。王子善围棋,上敕顾师言待诏为对手。王子出楸玉局,冷暖玉棋子。云:“本国之东三万里,有集真岛,岛上有凝霞台,台上有手谈池。池中生玉棋子,不由制度,自然黑白分焉,冬温夏冷,故谓之冷暖玉。又产如楸玉,状类楸木,琢之为棋局,光洁可鉴。”及师言与之敌手,至三十三下,胜负未决。师言惧辱君命,而汘手凝思,方敢落指,则谓之镇神头,乃是解两征势也。王子瞪目缩臂,已伏不胜。回语鸿胪曰:“待诏第几手耶?”鸿胪诡对曰:“第三手也。”师言实第一国手矣。王子曰:“愿见第一。”对曰:“王子胜第三,方得见第二;胜第二,方得见第一。今欲躁见第一,其可得乎?”王子掩局而吁曰:“小国之一,不如大国之三,信矣。”

今好事者撰有顾师言三十三镇神头图。

据日本学者考证,这次中日围棋对抗赛实有其事。日本史学家渡部义通曾在《棋道》杂志上发表《古代围棋逍遥》一文,称:“日本王子可能是高岳亲王(平城天皇的儿子)。高岳亲王於仁明朝承和二年(835)随十三次遣唐使入唐,前后在唐共四十五年,而大中年间他自然在唐。”古代棋风重攻杀,有时一开局便互相扭住不放,杀去一块便大局已定。否则,按现代通例,第三十三手尚在布局阶段,决定胜负言之尚早。

后人也有用王积薪“一子解双征”的棋局来附会,但王积薪的棋谱是四十三着。

“一子解双征”指的便是图中白43这手棋,这确实是一着左右逢源、一箭双雕的好棋,同时解救了白两侧的征子,黑方无棋可下,只有俯首称臣。

范昭和顾念言鏖战近一个时辰,下了精彩激烈,弈249手,范昭以一个子惊险胜出。谢安走了过来,说双方战斗错进错出,互相创造了不少获胜机会,也都失去了不少获胜机会。范昭笑道:“围棋对局中谁都会出错,给对方反击、捡漏、翻盘的机会,除非双方实力悬殊。这盘棋顾兄给了我很大的压力,赢得侥幸。”顾念言道:“哪里哪里。没有范兄的步步紧逼,我也发挥不出自己水平的极限。”谢安道:“对战中要创造机会,抓住机会,双方都需要相当的棋力和水平。若是一方太弱,自然造不成冲击,形不成压力。”范昭大笑道:“讲句笑话,围棋呢,就是比谁下得臭,谁最后出了臭着,谁就输。”众人听罢,哄堂大笑。

范昭灵机一动,心想:“如果让这帮大清古人评评21世纪的棋谱,不知会是什么样子?”范昭道:“我偶得一东瀛棋谱,请诸位看看下得怎么样。”顾念言道:“唐朝国手顾师言,以镇神头三十三着胜日本国王子。小国之棋,岂能与大国相比。”范昭微微一笑,心道:“再过两百多年,大国围棋就绝迹了,由小国围棋一统棋界。你们尊奉为圣人的黄范施,被大国职业棋手们贬为业5,和我水平差不多,这是你们做梦都想不到的。”范昭记起电视上某著名讲棋人(职业七段)的一局执黑赛局,摆了出来。众棋客一边看,一边纷纷惊奇叫道:“这下得是围棋吗?当冲不冲,当断不断,太软弱!是日本小孩子下得吧!”范昭暗暗为此职业棋手叫屈:“您下的围棋摆在大清茶楼,竟然被寻常棋客视作小孩子下的棋了。要知道,您可是能让我三四子的职业高手。”谢安道:“范兄,听闻东瀛有围棋四大家族,此局黑棋全盘无正确发力之着,跟着白棋亦步亦趋,水平差白棋太多,是正在学棋的童生下的吧?”范昭晒然一笑,道:“也许是吧。单从棋谱上看,你真能看出对局者的水平?”谢安笑道:“围棋又名手谈,我们看棋谱就象文人看文章一样,可以了解棋手下棋时的心态和思想。只是我水平低,看得不一定正确。”顾念言接过话头说:“若是范西屏、施襄夏这样的圣手,一定不会看走眼。”范昭点点头,道:“就如同一本《西游记》,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文学水平越高的人,能够看出来的东西越多。”

大清座子围棋,和传承自日本的现代围棋确实是两个系统,虽然基本手法一样。但是行棋理念差异很大,有时甚至是相反的。比如,施襄夏在《弈理指归》中说,“使敌无大块及拆三之地,布局最醇。”显然,大清棋圣是有意不下大块连片的布局,这与日本平行型布局理论截然相反。就象中医和西医,都能治病,但是治疗理论和具体治疗手法,有着根本上的区别。所以,纯粹的中医和纯粹的西医互相之间是很难理解的,不可能结合在一起。谢安等人对21世纪职业棋手的低估并不奇怪,正如21世纪的职业棋手低估大清棋手一样。

日本井上家掌门幻庵因硕与秀和争棋失败后,曾经想来中国学棋,奈何天公不作美,渔船被风暴所阻,未能成行。幻庵因硕力量沉雄,假如不是从大清国手的棋谱中看出厉害来,绝不会冒犯日本的禁海令偷渡中国。然而,更早的日本江户时代的棋手本因坊家掌门察元(后名人)和井上家掌门春硕因硕,认为大清国手(包括施襄夏与范西屏)“大约三四段水平吧”(注)。显然,本因坊察元和井上因硕,看不懂范施力战的棋,才作出这样低水平的评价。

围棋有套路,习惯了围棋套路思维的棋手,是无法真正理解和掌握围棋的。

当年,日本人从中国学去围棋,并没有完全学懂,所以取消了势子还棋头的中国古棋规则。在日本古棋规则中,变成了执黑先行不贴目。显然,日本古代棋手对围棋的先行效率认识不深,这与日本古棋注重边角、步调缓慢有直接关系。日本古棋开局几乎是清一色的小目布局,发展中诞生了著名的“秀策流”,后圣秀策执黑先行以一着“尖”而保持不败的美誉。日本人对围棋中腹作战的认识,直到1933年,吴清源和木谷实发布了《新布局法》,才有所改观。

在围棋的历史发展中,中国古人有没有想过取消势子呢?以我们祖先的智慧,应该想过,只是早早就被我们祖先否定了。

言归正传。

范昭道:“谢兄,与东晋名臣谢安同名,不知有何渊源?”

谢安答道:“家严给小弟取此名,一来祈求平安,二来不忘谢氏祖上名士名臣风流之意。”

范昭道:“当年淝水之战,东晋以八万人马,打败了号称百万人马的前秦八十万大军。当捷报传回建康时,谢安正跟朋友下棋,他随意看过后,便搁置一旁,继续下棋,似乎一切皆在意料之中。友人相问,他淡淡的说没什么,只是小孩子们已经把敌人打败了。据《世说新语》记载:“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小儿辈大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

谢安呵呵笑道:“古人云,胸有惊雷而面如明湖者,方可拜上将军。”

顾念言道:“‘融四岁,能让梨。’孔融是东汉名士文臣、建安七子之首,他为人耿介不捐,为把持朝政的曹操所憎恨。一次,曹操寻了个‘莫须有’的罪过,把他抓起来。这时孔融的9岁儿子和7岁女儿正在下棋,有人劝他们赶快逃命,兄妹俩回答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两人安安静静地下完一局棋,也被抓走,和父亲一起被杀掉了。”

范昭心生感叹,道:“围棋到底是什么,谁能说清楚呢?”

谢安道:“范兄所叹极是,围棋绝不仅仅是争胜负、定输赢的娱乐游戏。”

范昭算不上铁杆棋迷,在21世纪,工作之余偶尔会上网下一下,当作生活中的一种调遣。更多的精力,是放在赚钱买房结婚上。穿越到了大清,成了豪富人家的独子,生活无忧。为了与陈慧殊继续难以继续的爱情,也受社会弈风盛行的影响,开始从新审视起围棋。在与大清寻常棋手交手后,才发现大清围棋水平之高,远远超出自己以前的认识。尤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陈慧殊,对围棋的理解和认识,以及展现出来的实力,使范昭模模糊糊感觉到围棋似乎有着更深、更大、更广的内涵,存在着另外一条学习与提升之路。范昭心道:“围棋的奥义,也许只有施襄夏才能解开。”

注:江铸久九段著《清代大国手》作了如下记录:

十一世林元美曾有一文,题为《清朝的棋士程兰如之事》,载于1849年刊行的《烂柯堂棋话》。江户时代后期的弈者,对清朝国手们的棋力是如何判定的呢?因颇有一些意味,试做介绍。

“《画舫录》中说,‘程兰如的棋,不及施范。而象棋应称国手。(略)安永时期,刚有一部棋经之类的著作传到了江户。当时,本因坊察元和井上因硕,以及其他的前贤们,对大清的棋品进行了评论。据说因师匠烈元询之,因硕道,‘大约为三四段水平吧’。察元说”如此的话,我们应在其上啦!’烈元记得,谈及徐星友时,评价是‘以日本的风格来看似很精巧’。”(平凡社刊《东洋文库》)

江户时代的弈者对中国围棋的评价之低,包括对施襄夏与范西屏的评价,的确令人吃惊。

43 棋圣花魁应请帖 才子佳人玩诗情

第四十三回棋圣花魁应请帖才子佳人玩诗情

范昭建立江阴赈灾义会后,也建立一套管理班子。管理班子由张仁负责,具体管理粥厂、刺绣和范氏宗祠的各项事务。每日,义会七名常务士绅审核昨日财务,无异议后公示。范昭虽然出任了会长,却很懂得放权,把现代企业管理那一套弄到义会,自己得了清闲。范昭每日下午去胜江楼下棋,与江阴众棋士混了个面熟心热。晚上在家里,就与秋儿谈论琴棋书画、诗词曲赋,陈慧殊那倒是去的少了。陈慧殊见范昭和秋儿亲近,也不理睬,处理完家务后,就在书房默读佛经。

如此过了九日,许叔送来施襄夏的回函,大意是感谢范昭盛情相邀请,将与绣琴姑娘三十日后抵达,在范府停留三日。范昭既兴奋,又失望,问:“为什么要等上三十日?而且只能停留三日?”许叔回道:“一则绣琴姑娘的醉月画舫逆江而上,行程缓慢。二则施先生沿途还要酬谢众多达官贵人和巨富商贾的盛情相邀,能在三十日内抵达江阴已经很快了。来年仲春,施先生要陪绣琴姑娘去南京参加江南花魁会之南京专场——香雪海艳梅花会,尚有许多事务须作准备。所以,施先生确实没有太多时间在江阴停留。”范昭对绣琴没有兴趣,说:“许叔,等施先生来了,咱们须得想些法子多留几日。”许叔微笑道:“少爷,赈灾义会的事传到苏州,施先生也听说了。施先生表示,他与绣琴姑娘愿意为江阴受灾百姓略尽绵薄之力。”范昭一拍手,笑道:“那好啊。就请施先生和绣琴姑娘作些义演,义演收入全部捐赠给赈灾义会。到时,我们就有机会请施先生多留几日了。”许叔笑道:“义演,好,少爷的脑子越来越灵光了。不过,只是施先生和绣琴姑娘作义演,恐怕停留时间也长不了。”范昭想了想,道:“富丽画舫的花大姐,早就想和我们合作,到时义演,也请她们来。”许叔道:“少爷,花大姐想必乐意,但是江阴百姓可能不乐意。”范昭一怔,问:“为什么?”许叔道:“百姓中有志气男女,恐怕会有想法,此事须得从长计议。”范昭一时无策,便道:“许叔,你和老爷想个法子,如何是好。”

施襄夏和绣琴姑娘三十日后抵达江阴的消息,一下子传开了,街头巷尾都在热议此事。盼望见施襄夏的,盼望见绣琴的,什么样的心思都有。

这日晚上,范昭吃过晚饭,回到房中,见书桌上摆着一幅菊花图,双蝶纷飞,墨尤未干,显然是刚刚完工不久。范昭细细观看,画中秋菊或白或黄或红,及双飞蝴蝶,不用墨线勾勒,直接用彩色描绘,颇具清初常州画派恽寿平之“没骨法”画技神韵,点染粉笔带脂,点后复以染笔足之,极力描摹,生香活色。画面清新疏朗,秀雅明净。

范昭看得入神,不觉秋儿进来。秋儿道:“少爷,婢子画了一整天,始终觉得没画好。少爷看看,婢子哪里有欠缺?”范昭道:“秋儿画的极好,南田先生(恽寿平)若在,必定好好夸你。”秋儿道:“少爷过奖了。南田先生于清初花卉画有‘起衰之功’,被尊为‘写生正派’,无论江南江北,莫不家家南田,户户正叔。婢子哪及得上万一。”范昭道:“秋儿画菊花极好,神貌合一,只有天上菊花仙子下世,才能有此神笔。所绘菊花,极合南田先生心意。南田先生若是见了此画,定视你为知己。”

秋儿满面通红,道:“少爷正经没几天,又胡说了。”范昭摇摇头,道:“我没胡说。南田先生出身官宦仕家,年少时随父兄参加抗清义军,兵败被俘,家破人亡。后虽被浙闽总督收为养子,却不贪恋富贵,在灵隐寺出家为僧并与父亲相认。南田先生返回武进故里后,不应试,所有作品,书信,从来不署清朝的年号,而是用天干地支。南田先生以卖画为生,虽然穷困潦倒,也不能夺其志,赡养父亲直到天年。康熙二十九年,南田先生逝去,其子恽念祖年方5岁,家贫不能举丧,幸得王翬、董珙、邹显吉等老友鼎力相助才得以安葬。秋儿,你这幅蝴蝶戏菊图,菊花色淡,蝴蝶彩浓,绛红数点,如同南田先生的心境一般。”秋儿害羞,低头道:“南田先生各种花都画的好,尤擅牡丹,婢子只是识得画菊花。”范昭笑道:“娘子画杏花,秋儿画菊花,言第二,天下无人能言第一。”秋儿听范昭厚着脸皮胡吹,不禁呵呵笑了起来。

范昭再看蝴蝶戏菊图,道:“画中有菊香,可惜嗅不到。秋儿,此画唯一缺的是一首诗,你题首诗就完美了。”秋儿道:“画中诗,还请少爷作。”范昭道:“有娘子在,我不能也。”秋儿笑道:“少爷是怕给小姐笑话了?”范昭轻叹一声,道:“写诗容易,字词相对,押韵难了。”秋儿道:“那是。少爷忘了以前的事,从头开始,原是极难的。”

秋儿见范昭犹自沉吟,道:“少爷,婢子倒是作了一首诗,不知好不好?”范昭道:“读来听听。”秋儿铺开一张宣纸,上面写着:

秋日晚起秋意凉,彩蝶爱舞彩菊香。

东篱隐世心高远,光风霁月天地长。

范昭读了又读,道:“此诗大气,不似女儿所作。”秋儿嘻嘻笑道:“是婢子模仿南田先生写的,让少爷见笑了。”范昭眼珠一转,道:“秋儿,这首诗这样改,就妙了。”范昭提笔,改了几个字:

秋日晚起秋意凉,儿童戏蝶菊花香。

爱菊隐世心高远,我风霁月天地长。

秋儿一脸疑惑,说:“少爷,婢子看不出妙处,请少爷指点。”范昭嘿嘿一笑,道:“此诗的妙处在于藏头,你一读便知。”秋儿不虞有它,依言读了出来:“秋儿爱我。”秋儿大羞,扬起小拳头欲打。范昭哈哈大笑,得意之情,形神于色。

范昭见秋儿噘着嘴生气,哄她:“秋儿,南田先生被浙闽总督收为养子,有个故事,想听吗?”秋儿瞄了一眼范昭,说:“少爷又想出什么花样来作弄婢子?”范昭道:“南田先生已经作古,死者为大,我不会乱说南田先生的。”

秋儿道:“婢子洗耳恭听。”

范昭道:“那年,恽南田大约15岁。闽浙总督陈锦亲率清军六万围困建宁100多天,破城,建宁义军将领王祁在巷战中自杀,南田被俘,其长兄战死,父亲由于外出求援而幸免于难。当时建宁城中有一歌舞妓,被总督收留。总督夫人想打造一些首饰,请的画师都不满意,这位歌舞妓推荐南田为总督夫人画图样。总督夫人见他‘丰神俊朗、进退从容’,人品出众,恰好自己无子,一直想收养一个义子,于是‘喜出望外,遂蓄子’。这样,恽南田从一个战俘营的奴隶,一下成为总督的公子。”

秋儿又问:“少爷,那南田先生后来又怎么与父亲相认呢?”

范昭道:“恽南田二十岁那年,陈锦被家丁刺死,一说战死。陈老夫人带着他到杭州灵隐寺给陈锦超度,大做法事,恰巧南田在众僧中发现了自己的父亲恽日初。当时他很想上前相认,考虑养母和众多家将兵丁在场,于是暗中与父亲相认。主持具德和尚同情两父子,骗陈夫人说:我看你这个儿子寿命不长,要想保住他的性命,只有让他出家。具德和尚是当时最有名望的一位神僧,在灵隐寺任住持18年之久,‘先后十做道场,开大法门,雷震海内’,‘所至万人挤拥,挥汗成雨,至浴水一时呷尽’。老夫人哭着不肯,要带南田回京继承陈锦的爵位,但南田表示自己不爱富贵,唯愿出家。老夫人无奈,只好勉强同意把南田留在寺中离去。这样南田就巧妙地和父亲相认,然后随父亲回到常州上店老家。后来,王时敏之子王忭将此事排成杂剧《鹫峰缘》,广为流传。”

秋儿道:“南田先生受养于陈锦,虚与委蛇,白壁微暇,只怕一生耿耿于怀。”范昭道:“南田先生忍辱负重,一生守志,难能可贵,只是愧对陈老夫人恩情了。”

秋儿道:“出家人不打逛语,四大皆空。具德和尚欺骗陈老夫人,好象做了件成全南田先生父子团聚的好事,实际上,也同时做了一件离散陈老夫人母子的坏事。出家人求‘空’,人世间的事,好与坏同在,善与恶并存,都是幻相,以少做不做为好。”

范昭忽想:孙中山先生革命时,倡导“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革命成功后,立即提倡汉、满、蒙古、回、藏族等“五族共和”。看来,政治真的不是什么真理。范昭问:“秋儿,你觉得人应该怎样活着?”

秋儿捂嘴笑道:“少爷博学多识,怎么问起婢子来了?婢子记得朱熹说‘灭人欲,存天理’,如果这句话对,人应该为了天理活着吧。”范昭道:“这样,岂不是和人性作对?”秋儿一脸纯真,道:“人之初,性有善恶。和人性‘恶’作对,才能存天理呀。”

范昭怔怔看了秋儿一会,没想到这个小丫头有如此深邃的思想。

范昭又问:“秋儿,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么样?”秋儿不假思索,道:“少爷不在了,婢子自然去死。打嘴,少爷好好的,怎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范昭心一颤,道:“你死了,我们的孩儿怎么办?”秋儿晕生双颊,怯生生道:“少爷,你说怎么办?”范昭执起秋儿的双手,道:“我要你好好活着,看着我们的孩子。”秋儿心中感动,头伏在范昭肩上,眼泪流了出来。

“就怕那时,你舍不得回来。”方华错蒙娜丽莎般的微笑,又浮现在范昭的眼前。范昭忽然从心底冒出一丝寒意,莫名的害怕起来。

44 重阳节仁者爱山 桃花涧两情相悦

第四十四回重阳节仁者爱山桃花涧两情相悦

转眼已是九月九重阳节。

九九重阳,与“久久”同音,有长久长寿之意,又称“老人节”。《易经》把“六”定为阴数,把“九”定为阳数,九月九日,日月并阳,两九相重,故而叫重阳,也叫重九,是传统佳节。每逢重阳,或出游赏景、或登高远眺、或观赏菊花、或遍插茱萸、或吃重阳糕、或饮菊花酒等,无不尽兴而为,留下众多诗词佳句。

重阳节吃重阳糕,是江阴人的传统。重阳糕由优质水磨粉精制而成,瓜子肉、黑芝麻、萝卜丝等点缀于糕上,入口软糯甜香,细腻不粘牙。早上起来,范昭吃了两块重阳糕,和陈慧殊、秋儿去登香山。

范昭躺在马车里,笑咪咪看着陈慧殊。秋儿道:“少爷这般好心情,望着小姐直笑。”范昭道:“秋儿,咱们造的这辆殊酥马车就是好,够宽,够大,够软,还够香艳。”秋儿啐道:“大清早的,就香啊艳的,这般不正经。”范昭假装委屈,道:“古人云,‘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我只是说说香艳,就不正经了。”秋儿忍住笑,道:“小姐经常说你不正经,刚才婢子是替小姐说的。少爷觉得委屈,向小姐哭诉好了。”陈慧殊皱了皱眉,道:“秋儿,你和少爷呆久了,也学得油嘴滑舌,没规没矩的。”范昭大着胆,涎着脸,道:“娘子,你说‘闺房之乐,甚于画眉’是说啥来的?”陈慧殊轻笑起来,道:“少爷,秋儿服侍你这么久了,你问问秋儿便知。”秋儿俏脸一红,道:“小姐,你是在取笑婢子么?”

陈慧殊道:“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故欲恶者,心之大端也。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美恶皆在其心不见其色也,欲一以穷之,舍礼何以哉?’秋儿,喜爱食色,厌恶亡苦,皆人之寻常性情。少爷言行符合礼制,并无逾越君子之道。”秋儿问:“小姐,你说少爷是君子了?”陈慧殊啐道:“你这丫头,和少爷朝夕相处,明知故问。”

江阴有三十三座山,最高的是定山,最著名的是黄山,别名最多的是寿山。出青旸镇,向东穿过徐霞客故居,行二三十里,便是香山了。李义将范昭三人送到香山,便驾着马车去赈灾义会处理事务。香山高一百余米,是个小山丘,有佛庙道观。“香山十八景”名闻遐迩,它们是:钓鱼台、采香径、梅花堂、洗砚池、石虎门、圣过潭、观音殿、荷花茶厅、圆寂塔、听松吟、桃花涧、圣清池、毗陵井、门夜雨、天台石、归公洞、烽火台、藏军洞。其山间小径逶迤曲折,树木花草叠翠吐芳,引人入胜。吴王夫差、西施、宋代大诗人苏东坡、元代张士诚、明代旅行家徐霞客等人都留有传说。

传说2500多年前,吴王夫差令宫女们成群结队的上香山采摘鲜花,香山因此得名。有诗云:

报道香花次第开,美人曾许采香来。

吴王殒事留幽径,喜用峨嵋醉绿醅。

范昭三人来得早,除了香客,路上尚无其它游人。行止梅花堂,稍事休息。范昭道:“娘子,徐霞客也喜爱此山,赋诗‘春随香草千年艳,人与梅花一样清。’可惜现在看不到梅花。”秋儿笑道:“婢子猜,少爷最想看的不是梅花,而是杏花。”陈慧殊笑道:“现在正是菊花盛开的时节,秋儿,少爷应该最想看菊花才对。”范昭哈哈一笑,道:“我有杏花仙子和菊花仙子相伴,比皇帝还逍遥。”

三人登上山顶,极目天舒地阔,长江美景和张家港全景尽揽眼底。陈慧殊道:“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范昭问:“娘子,仁者何以乐山?”陈慧殊道:“山上草木生长,鸟兽繁殖,内蕴厚德,载物无私,爱人爱物,与仁者相通。”范昭道:“原来如此。孔子在卫国匡地被围困七日七夜,依然弦歌自若,演习礼乐。于是,匡人知道了他是一位推行仁道的圣人,就自行退去。孔子以仁德之举扭转危局,可谓‘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的典范。我等当仰望之。”

秋儿道:“小姐,少爷越发有学问了。”陈慧殊点点头。

范昭脑子一转,道:“昔钱谦益以匹嫡之礼娶名妓柳如是,戏言‘我爱你乌的发,白的肉’。钱谦益爱人爱物,可谓仁者。”陈慧殊满面通红,啐了一口。秋儿背过身,捂着嘴偷偷的笑。范昭暗然一叹,又道:“钱谦益囿于党争,心胸狭小,无半点治国安民之才,饱读诗书,也只会在名妓面前卖弄卖弄。东林党首尚且如此,明朝蔫能不灭?”陈慧殊道:“秋儿,你家少爷虽然喜谈野史,人还不算糊涂。”秋儿道:“小姐,少爷是在装糊涂,迷糊我们呢。”范昭拍掌大笑,道:“糊涂好,难得糊涂。有道是,‘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陈慧殊道:东坡先生的诗句——‘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大约是板桥先生‘难得糊涂’的最好注脚吧。”

观音殿内唱响佛号,陈慧殊神色一肃。陈慧殊进入佛堂,烧香磕头,虔诚至极。范昭待陈慧殊、秋儿上过香后,也给观音上了一柱高香,口中念念有词。出了大殿,秋儿问:“少爷,刚才你许了什么愿?”范昭道:“我许愿有三:一保范家顺顺利利,二保娘子安安康康,三保小生早得贵子。”秋儿道:“小姐,少爷想你早生贵子呢。”陈慧殊道:“师太说了,拜佛用心得虔诚清净。少爷向观音菩萨拜求私利,是不敬。少爷多积善德,净心向佛,不用许愿,好运自来。”秋儿道:“是。凡人用私心去想菩萨,以为菩萨也有凡人私心,却不知菩萨慈悲,只佑善人。”范昭问:“如此说,我拜佛许愿做错了?”陈慧殊道:“也不能算你错吧,常人就是有求。你得向善,菩萨才能帮你。”范昭道:“也是。想我以前在外作恶,回到家中烧香拜佛,佛祖看着我都难受。”秋儿道:“如今少爷改过了,菩萨肯定会保佑少爷的。”

三人在山顶浏览湖光山色,到了中午,去庙里吃了碗斋饭,略作休息,下山去。方丈与知客僧识得范昭,恭恭敬敬,自不必说。三人行到桃花涧,坐在青石上休息。四下无人。范昭见陈慧殊脸蛋微红,鼻尖隐现汗珠,掏出手绢给陈慧殊擦汗。陈慧殊微一低头,便任由范昭擦汗。范昭擦完汗,见不远处有一棵吴茱萸长得茂盛,红果饱满。便摘了一粒红果,插在陈慧殊的鬓发上,衬得秀容越发娇艳。范昭情不自禁,执起陈慧殊的一双玉手,触指嫩滑,柔若无骨,舍不得放下。陈慧殊轻轻一挣,没挣脱,便任由他握着。秋儿蹲在溪水边,往水里丢小石子。

过了一会儿,有人下山来,范昭松开手。陈慧殊问:“少爷,听说施先生要来。”范昭道:“是。施先生和绣琴姑娘还想为江阴灾民尽点心力,我本想联合富丽画舫,一同义演,收入全部捐赠赈灾义会,却担心有人非议。”陈慧殊想了想,道:“这个容易,只要分开入帐使用就可以了。施先生的捐赠可以全部入赈灾义会的总帐簿,随意使用。绣琴姑娘和富丽画舫的义演收入,可以另设专用帐户,用在赈灾的其它方面,比如修桥铺路筑堤等。”范昭赞道:“娘子果然聪慧。就依娘子所言,我明儿便去富丽画舫与花大姐商量。”

陈慧殊微笑道:“少爷请施棋圣来,可是想向施棋圣学棋?”范昭面一热,道:“什么都瞒不过你。”陈慧殊道:“少爷可许妾身旁听?”范昭道:“一切如娘子所愿。”陈慧殊叹了口气,道:“妾身不便与施先生见面,还是回避好了。”范昭道:“听说袁枚多女弟子,不避嫌。”陈慧殊道:“袁大人文才极好,其它方面妾身就不说了。”范昭见陈慧殊不认可袁枚,便道:“施先生教我多少,我就告诉娘子多少。”陈慧殊凝视范昭半晌,道:“少爷,你是君子。”秋儿站起身来,笑弯了眉。

三人下到山脚,夕阳斜照,李义已在路边等候。三人坐上马车,往范府而去。

《大清棋情录》卷二《浪子回头》完。范昭能否在十番棋中战胜陈慧殊,张朝仪如何考倒范昭,梅儿的真实身份是谁,刁县令能否如愿调离江阴,钱世杰的呆傻症是谁治好的,大清棋圣如何理解围棋,烂柯四友能否相聚,请继续看《大清棋情录》卷三《大清棋圣》。

1 花如意联袂义演 刁县令宴请范昭

第一回花如意联袂义演刁县令宴请范昭

翌日下午,范昭去了富丽画舫,将施襄夏和绣琴姑娘义演赈灾的事告诉花大姐,并说自己打算借此良机,与花大姐联手,把此次义演活动弄得声势浩大。

花大姐惊喜交集,道:“绣琴姑娘乃是扬州花魁,色艺双绝,名头不亚于当年‘秦淮八艳’。今年三月,南京、扬州和苏州的盐商士绅,联合举办江南花魁会。五月,绣琴姑娘在扬州专场——芍药醉红独自芳中,以诗棋独笑江南各地花魁;八月在苏州专场----八月桂花香中,乐舞略略输给苏州花魁苏小小,屈居第二。如今,绣琴姑娘名满江南。若是能与绣琴姑娘同台献艺,又有施先生捧场,我富丽画舫的名声就要更上一层楼了。”

范昭道:“花大姐果然是聪明人。苏州花魁苏小小,这名字听着耳熟。”

花大姐笑道:“范家门风谨严,范老爷从不涉足风月场所,范少爷到我这也就是两次,怎么今儿说起了苏小小?”

范昭道:“听闻南齐时,苏小小人称钱塘第一艺伎,德、艺、才、色俱佳,可与西湖山水争奇斗艳。在杭州西湖西泠桥畔有苏小小墓,楹联云,‘湖山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铸金。’这苏州花魁,怎么取了苏小小的名字?”

花大姐道:“范少爷果然博学多才,说起南齐名妓来。如今苏州苏小小,堪比南齐钱塘苏小小,连姓氏出身都与她一般无二。是以,那些达官贵人、文人雅士都称她苏小小姑娘,她也就承大伙的情,以‘苏小小’自居了。”

范昭回忆起2011年夏,他与陈慧殊同游杭州西湖,手牵手走过苏堤,信誓旦旦说“情人堤上牵手走,相濡以沫九十九。”然而,造化弄人,一夜之间,情天突变,与陈慧殊天各一方。如今穿越到另一个地球,在大清乾隆十四年,又遇陈慧殊,却面临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还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呢。

花大姐见范昭沉思,说:“范少爷,前些日子富丽画舫捐出一千两银子赈灾,粥厂一些灾民拒绝接受这一千两银子赈济,出了一些麻烦,幸好范少爷亲自出面摆平。这次与绣琴姑娘义演赈灾,虽然有范家和施先生支持,只怕也难堵悠悠之口。”

范昭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花大姐有行善之意,实属难得。钱塘名妓苏小小有诗云:‘梅花虽傲骨,怎敢敌春寒?若要分红白,还须青眼看。’我们可以不必在意某些人的悠悠之口,但是,事情要做得完美一些。我心中有个计较,绣琴姑娘和富丽画舫的义演,一定高端大气上档次,邀请本县名门望族、秀才士绅观看,严格限制人数,所得钱财用于铺桥修路通河筑堤等。而施先生,就要辛苦一些了,与本县棋手来一场百盘大战,所得钱财全部直入赈灾账簿。”

花大姐心中一喜,笑道:“范少爷不愧我江阴新举的孝廉公,果然足智多谋,察民风,体民情。”范昭微微颔首。花大姐瞟了一眼范昭,又道:“似孝廉公这般善解人意,聪明伶俐,若是相中了哪家姑娘,还不得害了人家姑娘得相思病。”

若是在21世纪,听花大姐这样夸,范昭少不了自美一番。穿越后,三个月来,范昭苦读《四子书》,学习琴棋书画,人世间的各种欲望竟然淡了许多;加之深受陈慧殊苦苦守节的影响,对于男女之事,范昭拘谨许多,不象在21世纪开放了。如今花大姐拿他说笑,范昭不由一脸尴尬。花大姐见范昭窘样,咯咯笑了起来。

范昭呷了一口茶,道:“花大姐,你们富丽画舫表演什么节目,列个单子给我。我好早做安排。”

花大姐道:“我家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四朵名花都出场,节目单明儿使柳娘给你送去。”

范昭奇道:“怎么?春兰姑娘也要出场么?”

花大姐嘻嘻笑道:“是哟。届时一个全新的春兰,让各位贵宾眼前一亮,还请范少爷多多捧场。”

范昭明白了,花大姐寻了个新人,顶了王颖兰的缺。

县令府后堂,范昭喝的醉薰薰的。

刁县令满面红光,又给范昭斟上一杯酒。范昭道:“刁大人,都是你请我喝酒,改日子,我也请回你喝酒。”刁县令满面堆笑,道:“孝廉公赈灾有功,这桌酒席是本县特意酬谢孝廉公的。”范昭手指刁县令,道:“刁大人,不,刁青天,外面的人都这样称呼大人,只是一桌酒席,就算谢过我这个孝廉公了吗?”

刁县令哈哈一笑,道:“孝廉公,我已经向朝廷上了奏折,将本县赈灾实情禀告皇上。皇上龙颜大悦,着吏部和户部传令嘉奖。孝廉公,你的大名已经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了,其它各县都在学习本县赈灾的经验哪。”

范昭道:“同喜同贺。这赈灾事一完,刁大人就要高升了吧。”刁县令道:“本县升任之事,只是略有风声。一旦确凿,本县必向吏部推荐孝廉公出任本县县令,以感谢孝廉公帮助本县赈济灾民之德。”

范昭摇摇头,道:“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刁大人,范家就我一个独子。若是朝廷安排我做了其它的官,就难为我了。慎重,慎重。”刁县令夹了一块肉放在范昭碗里,附声说:“孝廉公所虑极是,慎重,慎重。”

忽听屏风后传来声响,范昭转头看了看,说:“刁大人,莫非府上也有老鼠。”刁县令道:“孝廉公听错了,县府怎么会有老鼠呢?”

范昭摇摇晃晃站起身,道:“我不信,我得看看。”冯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笑道:“老爷宴请贵客,小心喝酒多了伤着身子。”

刁县令道:“孝廉公,这是内子冯氏。”

范昭抱拳作揖,道:“原本是嫂夫人,小生还以为是老鼠,见谅见谅。”冯氏微微一笑,道:“孝廉公喝多了,不妨事。刚刚妾身路过门口,无意听到孝廉公关于义演的策划,令妾身大开眼界。这样的好事,我家老爷自当鼎力相助。”

刁县令道:“知我者,夫人也。义演之事,本官责任所在,义不容辞。孝廉公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有刁大人这句话,小生就放心了。”范昭举起杯,道,“来,小生敬大人一杯。”两人酒杯一碰,范昭仰面把杯子里的酒喝完,只觉得眼前人摇物晃,爬在桌子上,鼾声如雷。

范昭这次是真的醉了。穿越以来,第一次这么开心。

迷迷糊糊中,范昭觉得自己还在香山桃花涧,握着陈慧殊的手儿并肩坐着。陈慧殊的手儿柔软滑嫩,范昭忍不住放在嘴边轻吻。

“少爷,少爷。”范昭听到呼喊,睁开眼睛,只见秋儿羞答答的,自己的嘴正吻着秋儿的手。原来,刚才范昭做了一个美梦。

范昭松开秋儿的手,问:“秋儿,你怎么在这?”秋儿道:“少爷,昨晚你在县令府喝得大醉,张仁哥把你送回来,婢子一直守着你。”

范昭心中感动,又握住秋儿的手,道:“秋儿,夜里凉,你小心着凉了。”秋儿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范昭觉得秋儿的手儿柔软滑嫩,宛如陈慧殊的手儿一般,情不自禁又放在嘴边轻吻。秋儿微笑道:“少爷,婢子手粗,不如小姐的好。”范昭道:“和你小姐一样好。”

范昭心中不舍,又道:“秋儿,陪我。”秋儿细声道:“少爷,婢子正陪着少爷呢。”

范昭道:“不是那个陪,是要你……”范昭忽然张口结舌,说不下去了。秋儿晕生双颊,挣脱范昭的手,道:“少爷,别胡思乱想了,婢子给少爷端水洗面。”

秋儿打开木桶,用手试了试水温,道:“少爷,水凉了,婢子去厨房给少爷烧些热水。”范昭忙道:“秋儿,大半夜的,别去了,我不洗了。”秋儿道:“少爷醒了,洗洗面舒服些。”范昭摸摸脸,道:“秋儿,睡觉前你不是已经给我洗过了吗?现在不用再洗了,我腰背酸痛,你给我捶捶腰背。”

范昭爬在床上,秋儿用小木槌轻轻敲打腰背。范昭心想:“这丫头,实心眼,我不说锤腰背,她真要去烧水了。还有,不和陈慧殊圆房,秋儿是不会和我通房的。”范昭胡思乱想一会,又沉沉睡去。

2 绣琴定七日义演 玉娘弹琵琶舒情

第二回绣琴定七日义演玉娘弹琵琶舒情

农历九月十四日下午,施襄夏和绣琴姑娘如约抵达。绣琴姑娘的醉月画舫停在夏港河上,靠近富丽画舫不远处,在富丽画舫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纤巧秀丽。

整个江阴一下沸腾了,一时间夏港河人山人海,自诩风流的,附庸风雅的,还有图个热闹的,把醉月画舫和富丽画舫围了个水泄不通。范昭领着一帮文人雅士,在夏港河岸盛情欢迎。船夫落下踏板,一个中年文士从船舱走了出来。不知谁喊了一声“施襄夏”,人群顿时欢声雷动。施襄夏站在船头,双手抱掌,做了一圈吉拜礼。绣琴姑娘蒙着薄纱,一袭素衣,带着贴身丫头香竹,跟在后面。那些慕名而来、欲一睹绣琴姑娘美色的男子大失所望。不过,香竹姑娘芙蓉面、婀娜姿足以引起围观人群中年轻女子的妒嫉。女婢尚且如此,绣琴姑娘有多美呢?许多人浮想联翩。

范昭将施襄夏、绣琴姑娘和香竹迎进范府,大堂上宾主坐定。范昭介绍与座江阴名流,大家客气一番。

范昭道:“家父本欲亲自款待施先生和绣琴姑娘,三日前有要事去了扬州,还望施先生和绣琴姑娘海涵。”

施襄夏清朗一笑,道:“十年前,襄夏留居范府月余,与范老爷谈诗说棋,情意甚浓。今故人不在,实为一件憾事。”

绣琴道:“施先生,妾身听闻十年前范少爷曾向先生学棋,如此说来,范少爷是妾身的师兄了。”

范昭道:“小生愚钝,至今不明围棋奥义。施先生在扬州立学授徒,弘扬国粹。今施先生亲临寒舍,机会难得,务必请施先生多多指教。”

施襄夏道:“围棋奥义,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清。襄夏虽然一生为棋,却非棋人。三日内,鄙人定抽取时间与范少爷一同研究。”

谢安道:“施先生讲说围棋,当今除了西屏先生,还能有谁说个‘不’字。小可与众多江阴棋友,仰盼施先生很久了。”

顾念言道:“就是就是。还请施先生在胜江楼讲学,为我等解开围棋的神妙。”

施襄夏微微一笑,道:“客随主便,这三日,请范少爷安排。”

范昭取出赈灾义演计划书,递给施襄夏,道:“江阴各界人士听闻施先生与绣琴姑娘赈灾义演,热情高涨,富丽画舫花大姐愿意与绣琴姑娘联袂义演,活动下来需要七日,请施先生过目。”

施襄夏接过计划书,看了看,递给绣琴,皱眉道:“原定三日,今突然延期七日,不知姑娘如何打算?”

绣琴姑娘仔细看过计划书,道:“先生,这个计划可行。花如意花大姐是妾身前辈,曾以鼓舞名动扬州。上次路过江阴时,妾身本想拜访,却被暴雨所阻。今难得有此机会,能与花大姐携手演出,共事赈灾,是妾身荣幸。”

范昭道:“绣琴姑娘所言极是,望施先生三思。”

施襄夏微笑道:“既然绣琴姑娘决定了,那就烦扰范少爷。”

陈慧显见绣琴蒙着面纱,心中原本不喜,今听绣琴推崇花大姐,顿生好感,便打趣道:“绣琴姑娘乃扬州花魁,外出撑伞戴纱,防了日头火热。如今有青砖碧瓦遮阳,姑娘仍戴着面纱,莫非是防着我等江阴名士热情似火,伤了姑娘娇容?”

绣琴轻轻一笑,道:“前几日妾身偶感风寒,今儿才好了些。陈公子说的是,江阴名流热情似火,妾身还担心什么病邪之气。”绣琴抬起双手,轻轻取下面纱,交给香竹。众人眼前一亮,均被绣琴丽色吸引,竟然忘了惊叹,尤其是范昭,看得眼睛发直。

陈慧显这段时间天天泡在王颖兰的温柔里,对绣琴丽色的抵抗力比其它人强些。陈慧显率先恢复神志,击桌唱道:“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范昭清醒过来,心中真嘀咕:“绣琴姑娘怎么这么象我的表妹秀琴?连名字都很象,奇也怪哉。如果绣琴姑娘真是我21世纪的表妹,那神猪方华错在哪?他(她)俩应该在一起的。还有施襄夏,我在21世纪怎么没有遇到呢?”范昭兴奋起来,隐隐约约感到,还有许多熟悉的人即将上演精彩的故事。

扬州,瘦西湖,范老爷和玉娘泛舟同游。

瘦西湖湖面瘦长,蜿蜒曲折,十余家之园亭合而为一,联络至山,气势俱贯。乾隆年间,寓居扬州的诗人汪沆感慨富商挥金如土:“垂柳不断接残芜,雁齿红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

玉娘道:“老爷,施先生和绣琴姑娘想必已经到了江阴,你真的放心让少爷独自去接待?”

范老爷微微一笑,道:“玉娘,昭儿长大了,应该给他锻炼的机会。有许管家扶持昭儿,我相信这次赈灾义演,会美满的。我老了,喜欢清净,那些热闹,就留给他们年轻人吧。”

玉娘道:“老爷说的是。赈灾义演的门票,少爷用拍卖的方式售出,省去许多人情麻烦,首场最好的一等票居然拍卖到二十两银子一张。少爷聪明伶俐,真是经商的奇才。”

范老爷一捊胡须,道:“有扬州花魁绣琴姑娘主台,二十两银子一张票我觉得卖低了。昭儿想法好,赈灾义演完全市场化,只是经验不足,没有想到那些士绅私下联合起来压低票价。”

玉娘笑道:“老爷对少爷要求太高了。”

范老爷微笑着看着玉娘,道:“白居易不是说了吗?‘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倘若是当年的玉娘压台,我想,一张票最少要卖到三十两银子,才对得起玉娘啊。”

玉娘羞赧一笑,道:“老爷取笑了。”

范老爷一脸认真,说:“真的,玉娘,我说的是真的。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用二十万两银子替你赎身,确实不贵。”

玉娘吁了一口气,悠悠道:“遥想当年,冒辟疆带着董小宛回苏州赎身,不论出多少银子,鸨母都不同意。后来,大儒钱谦益和柳如是帮忙,董小宛才得以赎身。妾身相比董小宛,幸运多了。”

范老爷有些得意,道:“昔时,家父曾经帮助秦妈妈与其失散多年的弟弟相聚,秦妈妈欠了我范家一个大人情。秦妈妈肯放你走,是她知恩图报。”

玉娘微笑道:“花大姐放王姑娘走,也是对老爷的感恩吧。”

范老爷轻声一“嗯”,说:“多行仁义,自有善报。玉娘,十三年前,你的琵琶弹唱冠绝扬州,花如意则以鼓舞扬名,人称“弄花如玉”(玉娘从良前艺名“弄玉”)。可惜花如意奉旨意从良后,扬州艺妓无人能再现其鼓舞精妙。华夏历代乐艺,教坊别传,或散入江湖,断断续续,未成一统。玉娘,以你和花如意的才艺,若能整理古乐艺,使之流传后世,就积了大功德。”

玉娘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游船过莲花桥(今五亭桥),看一湖秋水,玉娘心生感慨,咏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范老爷问:“玉娘,秋色明净,何来闲愁?”

玉娘道:“据野史载,唐中宗时,有奇女子公孙大娘,以剑舞名动四方。公孙大娘在瘦西湖畔建忆盈楼,立七秀坊,收养的七个孤女,人称‘七秀’,将公孙大娘的剑舞绝艺发扬光大。当时,达官贵人、文人雅士、剑侠刀客,以能一近芳泽为念。自古红颜多薄命,七秀亦难免伤心失意。后有人感怀七秀,作了一曲《七秀坊》记之。”

范老爷奇道:“我只知杜工部诗云,‘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却不知公孙大娘的女弟子还有这样的传奇故事。玉娘,那曲《七秀坊》,可唱得出来?”

玉娘点点头,道:“这些日子,妾身与花如意整理古乐曲谱,在唐代的《燕乐半字谱》拾遗中发现了这支曲子,哀弦幽怨,只怕坏了老爷的兴致。”

范老爷道:“有人作了《燕乐半字谱》的补遗?奇了!既然是玉娘用心整理出来,即使其情哀怨,我也是要听的。”

玉娘取来琵琶,轻弹清唱:

旧时燕掠波过红檐

独守望西子锁愁怨

莺啼柳往事不飘远

苦缠绵徘徊忆盈楼前

忆昔日双影照春暖

笑鸳鸯戏水不知仙

霓裳舞剑起为君欢

把酒赏抚琴相缱绻

世事浮华渐迷眼

仗剑江湖不回看

孤影诉说与谁

女儿心寂寞漫漫

七秀坊物是情已非

两相忘为己舞一回

剑光射香清寒意飞

怜香落拾花葬是谁

岁月逝芳华不在

红尘易冰心依然

回首情何以堪

只是青涩缀红颜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一湖秋水似乎也为之含怨。

范老爷默然半晌,问:“玉娘,这十年,你可曾后悔过?”玉娘道:“寻常日子寻常度。老爷过得,玉娘也过得,后悔什么?”范老爷轻叹一声,望向船外秋水,道:“‘回首,情何以堪,只是青涩缀红颜。’十年来,我又何曾轻松过。”

玉娘道:“老爷无须愧疚,十年前老爷说过的话,妾身犹闻在耳。今有程允元与刘女,谨守幼年时父母为其定下的婚约,穷困离散五十年后结为连理。程刘守信如斯,玉娘虽不敢自比,也识得大义。十年来,老爷不负妾身,妾身知足矣,怎能再生妄念。”

范老爷道:“程刘顺应天命,一诺千金守半生,可敬可佩。当年夫人临终前,嘱托老夫为昭儿寻一位好继娘,照顾好昭儿。如今,昭儿长大成材,夫人泉下有知,可以安心了。”

玉娘轻声一笑,道:“老爷未过四十,自言老夫,当真是老了么?”

范老爷道:“鬓角有白霜,不服老不行啊。”

玉娘道:“妾身给老爷弹曲《春江花月夜》,转换一下心境。”

范老爷欣然道:“好。再过两年,待昭儿继承范家家业,我便与你隐迹山林,携手到老,可好?”

玉娘珠泪盈眶,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注1:五亭桥,始建于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是仿北京北海的五龙亭和十七孔桥而建的,又叫莲花桥。“上建五亭、下列四翼,桥洞正侧凡十有五。”建筑风格既有南方之秀,也有北方之雄。中秋之夜,可感受到“面面清波涵月影,头头空洞过云桡,夜听玉人箫”的绝妙佳境。

注2:《七秀坊》曲,取自网络,原作者不详。

注3:程刘半生守婚约的故事出自《春明丛话》、《清史稿》等书。刘女为躲避说媒,深藏尼姑庵密室,程子则以《诗》曰:“‘不思旧姻,求尔新特。’吾不为也。”婉拒劝言者。三十多年后,乾隆丁酉年(西元1777年),程子寻得刘女时,刘女以“衰年缔花烛,闻者齿冷矣”拒之。程子诉于县令金之忠。金县令是好官,亲自入庵劝动刘女,并为二人主婚。书载,“一为旷夫守义,从无狭斜之游;一为处子怀贞,不作失时之怨。故两人年皆五十有七,齿未摇,发未白,面无梨冻痕,不知者咸拟为四十许人也。夫古今贞义者不少……未有相隔数千里外,闻问不通,生死莫必,彼此各矢贞义,积三十余年如一日者。卒之天佑善人,为之作合,于颠连困苦百折不磨之后,谓非熙朝盛事欤?”

3 义演热一票难求 瘦西湖相悦手谈

第三回义演热一票难求瘦西湖相悦手谈

范昭的赈灾义演活动安排很简单,用今天的话讲,活动分两部分,施襄夏主持白天,从上午9点到下午4点,与江阴棋手交流围棋;绣琴姑娘和花大姐主持晚上,从晚上8点到凌晨10点,与江阴名流颂赏风雅。

范昭请陈慧显、施襄夏和绣琴在胜江楼用完晚饭,分坐马车,去往黄山湖畔,赈灾义演的现场布置在那里。绣琴姑娘姑娘带着香竹,下了殊酥马车,对殊酥马车的平稳舒适赞不绝口。范昭道:“绣琴姑娘喜欢,就送给姑娘了。”绣琴不肯,只愿接收范昭的设计图样。绣琴回到扬州后,依图样造了一辆马车。绣琴姑娘乘坐马车出入扬州,一路上香风缥缈,被扬州人唤作“香车”。乾隆于十六年季春下江南,扬州知府向绣琴姑娘借了香车,献给乾隆,备作外出巡游之用。乾隆乘坐后龙颜大悦,将香车带回京城,命工匠仿造,赐命神风龙马车,定为御用之物。绣琴姑娘失去香车,在范昭和施襄夏的帮助下,替父申冤报仇,并与施襄夏的半个徒弟喜结良缘。此是后话,暂不细表。

湖边搭有一高台,厚木板铺地,两边各燃烧着五支巨臂红烛。高台后横放一艘游船,是绣琴等义演姑娘们休息换妆之所,秋儿和云梦月在那打理。高台正中间设有十位贵宾席,留给施襄夏、刁县令、范昭、花大姐和另外六个赈灾义会常务士绅。贵宾席外呈弧形围有三排长桌高椅,分别按三桌、六桌、九桌向后逐排升高,一桌十椅,桌前椅后,共计十八桌一百八十椅。桌面上摆有茶水糖果糕点,桌间过道烧有炭火驱寒。最后面围了一圈栅栏帆布,21个粗壮汉子守着帆布外边,全是李义从范家佃户中挑选出来的。

范昭引施襄夏、陈慧显入贵宾席,绣琴和香竹去了游船。

许叔把范昭叫在一边,说:“适才张家港大德村张浒湥员外拦着我,说他小妾的舅爷缠着他要票,他愿意出三十两银子再买一张三等票。”范昭皱了皱眉,道:“首场演出的票,三天前就拍卖完了,现在上哪去找票给他?”许叔道:“老朽也是这样说。但是张员外不肯罢休,说若是没有票,只要让他小妾的舅爷进场站在后面就行了。”范昭想了想,问:“许叔的意见是……”许叔道:“老朽了解过,张员外的小妾舅叫雷仞,为人粗鄙,这场不许他进,明儿的夜场他若是进来捣蛋,难保不生事。不如临时拍卖十张站票,息事宁人。再者,明儿咱们拍卖夜场门票,也好卖个好价钱。”范昭点点头,道:“就依许叔之言。”

门口张仁喊道:“富丽画舫花大姐到。”众人回头看时,花大姐领着柳娘和四朵名花,俏走进场内。四朵名花面戴薄纱,秀目明亮,眉弯似画,所过之处,淡淡飘香。一轻狂少年大声喊:“花大姐,适才进来的绣琴姑娘戴着面纱,这四位姐姐进来,也戴着面纱,似见非见,弄得本公子心里直痒痒。花大姐,叫四位姐姐除去面纱罢,好解人相思之苦。”花大姐见是扬州来的汪懿轩,这几日一直泡在富丽画舫,玩笑惯了的客人,于是笑道:“汪公子,你这心也太急了,唐突了佳人,伤了风雅可不好。”汪公子道:“听说富丽画舫新来了一位春兰,传承了花大姐的鼓舞绝艺,不知我等今晚可有机会一饱眼福啊?”花大姐笑道:“汪公子消息灵通,春兰的演出,还望汪公子和各位贵人多多捧场。”汪公子扬声道:“各位,今晚五大名花,我等公子王孙是要个个看得仔细清楚,把心肝掏出来捧场,方不失江阴才俊体面。诸位兄台,是不是啊?”众人一阵哄笑。

范昭迎上去,请花大姐在贵宾席坐定,柳娘带着四朵名花上了游船。

过了一会,许叔喜滋滋的过来,道:“少爷,你猜,十张站票卖了多少钱?”范昭问:“三百两银子?”许叔道:“不。少爷,是五百两银子,五十两银子一张。”范昭脑子嗡一下,道:“三天前,我们一等票只拍到二十两银子,今儿站票却拍到五十两银子,这涨得也太快了吧。”许叔乐呵呵的道:“少爷,三天前拍卖时,你没有看出来吗?那些士绅早就私下商量好了,故意压低票价。下午,绣琴姑娘在府中除去面纱,秀色传遍江阴。许多公子哥儿按捺不住,赶来求票。少爷,明儿的票价那帮士绅是压不住了。”范昭问:“许叔,你觉得这票价值多少?”许叔笑道:“少爷,叫老朽说,若是公子哥儿,卖一百两银子也不贵;若是平民百姓,一两银子也贵了。江阴寻常百姓人家,一年用银也不过十余两。”

范昭脱口道:“大清物价如此便宜,没想到啊。”许叔看了范昭一眼,道:“寻常人家,男事外,女事内,自给自足,需要用钱的地方不多。江阴物阜民丰,公子哥儿掷手百两银子不算什么。”范昭道:“叫我看,这太奢侈了。”许叔笑道:“扬州有巨富盐商,一顿家常饭就要吃掉五、六十两银子,这才叫奢侈呢。”范昭连连摇头,道:“人之一饮一食,皆自身福德所换。盐商如此奢侈,大损福德。倘若这些钱用来做善事,可以给自己积多少福德!”许叔呵呵笑道:“少爷,范家简朴仁德,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到少爷这,近百年没变过。所以,范家福泽深厚,阴德绵延。有先生看范家风水,说子孙兴旺,自少爷始。”

范昭不语,默默心想:“再过八年,即乾隆二十二年,西元1757年,东方最富有的行业集团——扬州盐商,用大量白银建造瘦西湖上豪华五亭桥,而此时的西方英国,瓦特正致力于研究改进低热效、不安全的牛考曼蒸汽机,于1769年制成了装有冷凝器的新型蒸汽机,掀起了工业革命的狂飙,东西方科学技术水平就此拉开差距。1840年6月,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腐败落后的大清朝,完全抵挡不了工业国家的野蛮入侵,中华民族进入屈辱的割地赔款黑暗历史。”一瞬间,范昭突然有了发展科技、改变历史的想法。踌躇之间,方华错的话又响在耳边——“另外,你不能改变历史,否则,两个地球间的缠绕联系就会被打破,你就再也回不来了。”范昭不禁仰头问天:“上邪,天意乎?”月近圆满,光彩高洁,静静流淌。

门口张仁喊道:“刁大人到。”范昭惊醒过来,迎了上去。落座宾客纷纷起来,有秀才功名的昂首站着,没秀才功名的俯首帖耳。刁县令一身便服,带着家丁毛硍,满面春风,大步走了进来。范昭引刁县令入住贵宾席,毛硍则站在最后面。李义找来十一张高板凳,让毛硍和雷仞等人坐在最后面。

戌时过半(晚8点),义演现场座无虚席。贵宾席均分两排,刁县令坐首排正中,施襄夏和花大姐分坐左右,范昭紧挨施襄夏,张家港的张员外则坐在花大姐旁边。后排坐着钱老爷(钱世杰的父亲)、陈慧显,还有其余三名赈灾义会理事。

扬州,瘦西湖,游船上。红烛高照。范老爷执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道:“玉娘,中原鏖战即将开始,你要小心。”玉娘嫣然一笑,红烛之下,尤显妩媚。

注:相看棋谱,请去tom围棋论坛和围棋tv论坛,预计本周五会发

4 春兰鼓舞惊神传 玉娘强手争机先

第四回春兰鼓舞惊神传玉娘强手争机先

义演少不了主持人,主持人就是前日岁考通过,重获秀才功名的白乐成。白乐成岁考优秀,录为“禀生”,每月享有朝廷的俸粮。虽然俸粮少,但是有身份,而且娘子又能干,刺绣可以卖得好价钱,就不再去范家义学教书了。

白乐成头戴瓜皮帽,身穿红长袍,外加黑马褂,满脸喜气,十分精神。白乐成站在台上,踌躇满志,摇头晃脑,开口即言子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诸位,今施棋圣和绣琴姑娘,携手富丽画舫,在我乡义演赈灾,实乃‘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也。我乡士绅名流、公子王孙,应声而起,正如夫子所言‘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义演是仁,观者亦为仁,诸位以为然否?”台下掌声雷动,齐声喊道:“我欲仁,斯仁至矣。”

白乐成摆动双手,掌声渐息。白乐成又道:“下面有请本县青天大老爷刁大人发言,为我乡仁者仁事立说。”

刁县令站在台上,干嘛两声,道:“‘子曰: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我江阴忠义之邦,自古多忠义之士。何为忠?为皇上分忧是忠。何为义,为百姓安身是为义。本县身为父母官,铭记‘忠义’在心,不敢有半点懈怠。此次长江水患,江阴赈灾颇显忠义之风,多有仁者仁事,朝廷诏令嘉奖。此乃本县之光荣,江阴众乡亲之光荣。”台下掌声雷动。刁县令又道:“子曰,‘当仁,不让于师。’赈灾之事,以仁贯之,能持否?”众人答道:“能持,能持。”

接着,施襄夏上台发言:“弈棋之道,在于仁心,有仁心才有仁术。棋如流水,行乎当行,止乎当止,皆自然造化,合太极阴阳、五行八卦之理。余一生弈棋,却非棋人,于棋中静悟山之仁、水之智,养浩然之气,是也。曾有人问,先生以棋入圣,何圣为哉?余答曰,‘仁者无敌’。棋到最高处,功夫在棋外。蒙江阴义士盛情相邀,襄夏此来,名为赈灾,实为求仁,借江阴灵秀之地,与诸位共养浩然之气。浩然之气,至大至刚,气贯长虹,气冲霄汉,永世长存。”台下掌声雷动,齐声喊道:“浩然之气,永世长存。”

最后,范昭上台,说了几句感谢的客套话。

更声响,戌时正。富丽画舫春兰第一个登台亮相,表演鼓舞《神传》。大幕拉开,春兰一身劲红紧装,背着一个小花鼓,手持两根敲鼓的鼓槌,面戴薄纱,立于一面大鼓之上。那些轻狂少年见不着春兰秀容,起了一片唏嘘声。

扬州,瘦西湖,游艇上。玉娘将白子长出,道:“老爷,龙翔九天,凤鸣九霄,这棋精彩了。”范老爷喝了一口茶,细细审视棋局,一条白龙贯穿棋盘,白二子已呈凤鸣之势,不由皱了皱眉,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丝竹声起,春兰随着音乐节奏翩翩起舞。轻跳回转,舞姿曼妙。或金莲踢鼓,或纤手击鼓,时快时慢,时停时动,甩袖折腰,娇躯翩转,秀发飞扬于夜风,身影缥缈于月色,舞乐韵合,妙至毫巅,令在场众人屏声敛息,目不转睛。不知过了几时,春兰快速踏步转身,越转越快,鼓点越来越密,旋律越来越急。春兰右足使劲一踏鼓面,“嘭”的一声,身子弹起,在空中急转一圈,猛一甩头,轻巧落下,半跪于大鼓之上,音乐声嘎然而止。面纱飞起,在空中慢慢飘落,一张俏美小脸微微含笑,秀目秋波流转。面纱飘落下来,正好落在春兰的头顶上。全场一片沉寂,骤然,掌声如轰雷般响起,有轻狂少年挺身大声欢呼。春兰站直身,行了个鞠躬礼。

贵宾席,张员外道:“半年前,我花了三千两银子买了一个小妾,能歌善舞。看了春兰姑娘的鼓舞,我的小妾,只配给春兰姑娘提鞋子。花大姐,我愿意出三万两银子买春兰姑娘。花大姐若能割爱,打今儿起,花大姐就是我张浒湥的朋友。”此言一出,众贵宾都笑了起来。陈慧显笑道:“张员外,你富甲张家港,所以想着要将倾城之色收藏于家中。”张员外老脸一热,忙道:“老夫是说,出三十万两银子买春兰。”

花大姐对春兰招招手,春兰从台上走下来。花大姐一指张员外,道:“女儿,张员外想出三十万两银子买你,你意如何?”春兰垂首道:“女儿的事,全仰妈妈做主。”花大姐在张员外耳边说了几句话,张员外面容一惧,道:“春兰姑娘凤舞九天,老夫走眼了。”刁县令耳朵甚灵,一双老鼠眼一直在春兰娇躯上转个不停,听到花大姐的耳语,忙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许时今(范昭)穿越时空时,身体被奇异能量清洗,不但记忆超强,而且耳聪目明,现场声音虽然噪杂,隔着施襄夏和刁县令,范昭还是听清了花大姐的附耳之言:张员外,春兰姑娘是扬州万里红山庄的人。范昭见张员外面生惧色,心想:“扬州万里红山庄,这是什么地方?令张员外如此害怕。”

花大姐笑道:“春兰姑娘来到面前,张员外没有一点表示?”张员外摸出一锭银子,道:“花大姐,这十两银子,赏给春兰姑娘买点茶水。”后面汪公子大声道:“张员外,春兰姑娘首演,你只打赏十两银子么?”张员外一脸尴尬,不作声。汪公子又道:“花大姐,你使春兰姐姐过来,本公子赏银五十两。”原来,汪懿轩汪公子的爷爷是扬州大盐商汪应庚。乾隆初年,汪应庚捐资五万金重修扬州府学,名望甚高。汪公子自幼就养成了扬州盐商风流儒雅的气质,长大后多了几分轻狂,喜欢玩赏风月,颇有些名头。十日前,汪公子听说施襄夏和绣琴姑娘要在江阴义演,便独自过江阴玩耍等候,在富丽画舫和夏荷、秋菊、冬梅打得火热,大把大把银子花了出去。张员外识得汪公子,不与他争面子。

花大姐道:“汪公子,打赏春兰五十两银子,呆会还有夏荷、秋菊和冬梅呢。花钱太多,小心回去给汪老爷打屁股。”汪公子大笑,道:“花大姐若是心疼我,便着一位姐姐留我一宿,我就是使上一千两银子,也值了。”花大姐媚笑道:“不是花大姐不肯心疼你,实在是我女儿的芳心不肯留你,我这个做妈妈的也没法子。”众人一阵哄笑。

雷仞不识得汪公子,见汪公子言语冲撞张员外,又这般嚣张,忍受不了,仗着张员外的财势,大吼一声,道:“哪里来的黄毛小子,自恃有几个臭钱,便在这里张扬。”汪公子脸色一变,抱拳道:“这位兄台,恕小生眼拙,不识得你,请问有何见教?”雷仞一拍胸口,道:“大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雷仞是也。就是看不惯你小子在这张狂,特地给你小子提个醒。”汪公子大怒,正欲发话,张员外站起身,骂道:“雷仞,你坐在后面只管看戏,谁许你开口胡言的!”雷仞受张员外斥责,不敢再说话,只是横眉冷对。张员外对汪懿轩一拱手,道:“汪公子,乡下人粗鄙,还请汪公子海涵。老夫张家港张浒湥,与尊祖父汪公有数面之缘,与令尊曾有生意上往来。尊祖父汪公富而好礼,笃于宗亲,是张某敬仰的长辈。七年前汪公仙逝,老夫还去吊唁。汪公子回到扬州,请代老夫向令尊问好。”

汪公子见张员外这样说,性子缓了下来,道:“适才是小生眼拙,不识得张浒湥员外,言语冲撞了老先生。失礼之处,望老先生莫怪。”

范昭见一场冲突平息,吁了口气。

扬州,瘦西湖,游船上。玉娘将白子厚实贴长,道:“老爷,一时用强,现在苦了。”范老爷道:“当出头时须出头。”说罢,执黑于a位跳了一手。

玉娘微微一笑,接道:“当出手时须出手,不当出手莫出手。”

5 笑公子七步成诗 困白龙风云际会

第五回笑公子七步成诗困白龙风云际会

白乐成登上台,满面笑容,一拱手,道:“诸位,诗圣有诗:‘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白某不才,狗尾续貂,接上两句:霓裳羽衣风流去,春兰一舞再传神。诸位皆江南才俊,如今明月当空,美人美舞,何不作诗献与美人?”众书生纷纷响应,一时间场上数十人摇头晃脑,吟起诗来。白乐成连连摆手,诗句渐止。白乐成道:“春兰姑娘舞跳得好,诗也作的极好。各位才俊,若是觉得自己的诗能得美人意的,不妨吟出来,请春兰姑娘评判评判,第一名由春兰姑娘奖励舞蹈时所戴的面纱。哪位仁兄先来?”

“我,我。”场上数十只手齐刷刷举了起来。白乐成目光一扫全场,道:“扬州汪公子是客,先请汪公子吟诗。”汪公子也不客气,清清嗓子,大声吟道:

花团锦簇映红装,袖拂发扬风送香。

春色逐秋飞燕舞,兰心胜月流云長。

众人大声说好。又有八个书生顺序起身,吟出自己的美人美舞诗,后再无人起身。白乐成笑道:“九人九诗,九九重阳,大吉大利。到底哪一位才子能夺取桂冠,独得美人面纱,请春兰姑娘上台,评出及冠才子。”春兰俏步上台,道一万福,脆声道:“江南多才子,春兰在此谢过众多才子的锦绣诗章。要使春兰好中挑好,原是极难的。春兰寻思再三,汪公子那句‘春色逐秋飞燕舞,兰心胜月流云長。’甚合妾意,且汪公子诗头隐含花秀(袖)春兰之美意,春兰不敢辜负。这张面纱,就送与汪公子罢。”

汪公子一声欢呼,上台从春兰手中接过面纱,在鼻下深深一嗅,长长吐了一口气,闭目晃头,道:“香,真香,实在香。妙,真妙,实在妙。”汪公子将面纱挥来挥去,得意至极。台下好事者齐声欢叫。范昭心想:“首场义演进展顺利,一切按我的计划进行,白秀才主持的不错,可惜找不到一个女主持和他搭档。”汪公子瞥了一眼范昭,道:“范少爷是江阴新举的孝廉公,听说范家以诗书继世,美景美情,何不请范少爷来一首诗?”众人大叫:“范少爷,来一首。”范昭道:“小生不才,作不好诗。”汪公子再三相邀,见范昭始终不肯,便以言语相激:“传说范少爷为美人落水,莫非范少爷要在水里才作得出美人诗?”台下一片沉默,范昭也有了怒意,站起身,向全场拱了拱手,道:“汪公子美人诗作得极好,范某不才,触景生情,想了四句,聊作消遣。”

众人静心聆听。范昭边走边吟:

佳人佳舞忘深秋,七步成诗有缘由。

眼前有句道不得,公子汪汪在上头。

众人愕然。白乐成大声道:“妙,妙。范少爷作的诗,温良又恭让,仁义兼智信。首句赞春兰姑娘的美人舞令人忘了深秋时节,‘忘深秋’三个字用绝了。次句自谦作诗乃勉强为之,因为已经有了汪公子作的美人诗了。范少爷作的诗入情入景,好诗,好诗。”众人齐声说“妙”,掌声雷动,汪公子以为范昭示弱,有些飘飘然了。

游船上,云梦月说:“秋儿,这个姓汪的欺人太甚,少爷怎么能让这个姓汪的白白欺负了,姑奶奶我非得找个机会教训教训他。”秋儿噗哧一笑,道:“那个汪公子啊,被少爷戏弄惨了,你还不知么?”云梦月一脸迷茫,问:“怎么,是少爷在戏弄姓汪的?”秋儿捂着嘴直笑。云梦月急了,伸手去抓秋儿腋下,说:“快告诉我。”秋儿忙道:“好,好。月姐姐,告诉你。少爷作的诗,是在骂汪公子是条恶狗,在台上叫汪汪呢。”云梦月恍然大悟,立时笑弯了腰。

扬州,瘦西湖,游船上。范老爷看准白棋弱点,冲了一手。笑道:“玉娘,你光顾着攻我,忘了自家后院易着火了么?”

玉娘微一蹙眉,随即笑道:“老爷要进奴家后院,强来可使不得。”

接下来夏荷蒙面登台,请了十位才俊行酒令,玩抽花签,猜拳,击鼓动传花游戏。九人评判,说不好者下台,换人上坐。过了许久,台上已是换了十一人,唯陈慧显保持不败。最后,十位才俊比投壶,各取十支小花箭投花瓶。陈慧显投壶十发十中,取得优胜。这些日子,陈慧显泡在家中,没事就和王颖兰娱乐,才子佳人的诸多玩法早已是轻车熟路。陈慧显大大方方从夏荷手中接过面纱,扬了扬,便放入袖中。范昭笑他:“吃在嘴里,放在碗里,看在锅里,小心回家被罚睡地板。”陈慧显笑道:“兰儿见了故人之物,肯定欢喜,没准会打赏我呢。”花大姐笑道:“陈公子赢了夏荷的面纱,不打赏打赏么?”陈慧显笑道:“花大姐心疼夏荷,当赏,当赏。这有五十两银票,给夏荷姑娘买些胭脂。天气渐寒,夏荷姑娘须得防了冻着俏脸儿。”花大姐笑弯了眉,道:“陈公子真会说话,识得怜香惜玉,老身替兰儿高兴。”白乐成高声喊道:“陈公子打赏夏荷姑娘五十两银子。”夏荷盈盈一拜,娇声道:“多谢陈公子。”

秋菊在台上布下木渠,九转十八弯,与九位青年才俊玩曲水流觞。相传,晋代王羲之偕亲朋谢安、孙绰等42人,在兰亭清溪两旁席地而坐,将盛了酒的觞放在溪中,由上游浮水徐徐而下,经过弯弯曲曲的溪流,觞在谁的面前打转或停下,谁就得即兴赋诗并饮酒。据史载,在这次游戏中,有十一人各成诗两篇,十五人各成诗一篇十六人作不出诗,各罚酒三觥。王羲之将大家的诗集起来,用蚕茧纸,鼠须笔挥毫作序,乘兴而书,写下了举世闻名的《兰亭集序》,被后人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王羲之也因之被人尊为“书圣”。

木渠由老山檀所制,散发淡淡檀香。秋菊斟满一小杯十年陈酿女儿红,置于一条小小木船之上,小木船顺着水流,缓慢从木渠一头飘向另一头,停在哪道弯,就由哪道弯才俊以花为题饮酒吟诗。渠尾流出之水,用木桶接着,拎回渠头循环使用。有时秋菊见众人兴致浓厚,便连放三条小木船。秋菊还养了一只大绯胸鹦鹉,按秋菊指令,将笔抓放在吟诗作赋者面前。才俊执笔起身去书案写诗时,鹦鹉便围着才俊旋飞鸣叫,见才俊运笔如飞时便言:“公子妙笔。”才俊偶有停顿时便言:“公子喝墨水。”引来众人一阵大笑。最后,谢安作诗:

秋夜不知凉,菊花自飘香。

女儿红美酒,兰亭书奇章。

秋菊读罢,以此诗为胜,将面纱赠予谢安。谢安遂打赏五十两银子。

谢安下来,顾念言笑他:“谢兄喝了秋菊姑娘的女儿红,是不是该想法子用大红花轿抬秋菊姑娘进门了?”谢安道:“我是这样想,奈何秋菊姑娘不肯哪!”

原来,晋人稽含《南方草木状》记载:“女儿酒为旧时富家生女、嫁女必备物。”传说绍兴有个裁缝师傅,妻子怀孕时用糯米、红糖酿了几坛酒,准备得子时款待亲朋好友。老婆生了一个女儿,裁缝重男轻女,女儿满月时并未拿出来,就一直埋于桂花树下。女儿长大成人,聪明伶俐,继承了裁缝的手艺,并和裁缝的徒弟成了亲事。裁缝高高兴兴的给女儿办婚事,成亲之日摆酒请客,挖出十几年前埋在桂花树底下的几坛酒。酒香扑鼻,色浓味醇,极为好喝。于是,大家就把这种酒叫为“女儿红”酒,又称“女儿酒”。此后,生了女儿埋酒,嫁女时就掘酒请客,渐成风俗。

扬州,瘦西湖,游船上。范老爷黑子一飞,将白棋围了进去,松了一口气,道:“玉娘,大局已定,你的白龙落入我的网中。”

6 美绣琴仙子凌波 瘦西湖九龙共舞

第六回美绣琴仙子凌波瘦西湖九龙共舞

冬梅登台,坐于椅中,抱琵琶弹唱《孔雀东南飞》。冬梅艺承玉娘,一曲琵琶,清脆如大珠小珠跌落玉盘,悠长似秋水长天一色共染。悲切处,闻杜鹃啼血,平和时,沐杨柳回风。曲罢,台下诸人皆泪湿长衫。

汪公子大声道:“好好的心情,给冬梅姑娘弄坏了。冬梅姑娘来支欢喜的曲子,要不,小生恐怕要三天吃不下饭了。”众人一阵哄笑。

白乐成道:“诸位,冬梅姑娘说了,谁能以诗说出此曲琵琶的妙处,便将面纱赠与谁。哪位才俊先来?”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人敢答言,连汪公子也闭上嘴巴。原来,诗王白居易一首《琵琶行》将琵琶弦音变化之妙美说尽,更留有“此时无声胜有声”和“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等脍炙人口的名句,已成千古绝唱,是以现场才俊无人敢亮相献“丑”。白乐成又道:“今夜即兴吟诗,但求意美,不苛韵律,难不成冬梅姑娘一歌琵琶曲,就难倒我江南才子?”顾念言站起身,道:“诸位如此谦逊,顾某不才,适听冬梅姑娘的琵琶曲,黯然神伤,搜尽枯肠,只拼得四句,颇有江郎才尽之感。顾某读出来,若是不好,请诸位指教。”白乐成道:“好一句‘江郎才尽’,白某也有此感。请顾兄吟诗。”

顾念言背负双手,遥望明月,吟道:

月下骤起琵琶声,孔雀分飞伤古人。

拢捻抹挑意难尽,唯愿冬梅映星辰。

白乐成大喜,道:“妙极,妙极!顾兄吟诗,合情合景。大唐香山居士的《琵琶行》,写尽了琵琶音变之妙,无人能及。顾兄一句‘拢捻抹挑意难尽,唯愿冬梅映星辰。’以虚衬实,以实写虚,妙极。冬梅姑娘,满意否?”

冬梅取下面纱,道:“梅花映雪,灿若星辰,琵琶怀玉,佳人自怜。顾公子喻尽冬梅琵琶之妙,妾身谢过了。这块面纱,唯顾公子能赠耳。”

顾念言上台,接过冬梅手中的面纱,赏了冬梅五十两银子。白乐成兴奋起来,道:“花大姐,你的四个女儿已将面纱送于四位才俊,待义演散后,花大姐当取十年女儿红佳酿,宴请我等,同贺良辰吉日,嫁女之喜?”

花大姐笑道:“白秀才,若是我女儿相中了好人家,郎情妾意的,大姐我定不阻拦,必玉成其事。开不开女儿红,那得看有没有好人家。”

白乐成打趣道:“去了一个春兰,又来了一个春兰。花大姐,你若是年年嫁女儿,富丽画舫便要成金子铸的了。”众人听罢,又是一阵哄笑。

扬州,瘦西湖,游船上。玉娘成竹在胸,121手冷静将白棋粘住。范老爷心道:“白这几步棋,好次序。玉娘下得滴水不漏,只怕我要输了。”

弈至此局面,黑白双方都不能松手,只有紧紧互相咬住。范老爷知道局势不利,只有扰乱棋势,寄希望能够于乱中取胜。弈至132手,黑棋气不足,范老爷咬牙做劫,耐心等待机会。

江阴,义演现场。白乐成道:“富丽画舫的四大名花,都将自己的面纱送了出去。奈何花大姐只识得收银子,不舍得花银子,今晚的女儿红咱们是喝不上来。诸位,最后一位登台献艺的佳人是——”

众人应道:“绣琴。”

白乐成道:“有谁想得到绣琴姑娘的面纱?”

“我,我。”台下一阵喧嚣,诸多才俊纷纷起身,挥舞双手。

白乐成道:“面纱只得一块,这么多兄台想要,绣琴姑娘如何赠送才俊?诸位帮白某出个主意。”

台下一片沉寂。

白乐成眼光一扫台下,道:“诸位,绣琴姑娘说了,这次来到江阴,深感诸位热情洋溢,好象又回到了五、六月份江花火红的时节,所以,绣琴姑娘此番登台,不戴面纱,以谢我江阴才俊盛情相迎。”台下欢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白乐成挥挥手,待台下稍事安静,接着说:“刚才汪公子说,冬梅姑娘一歌琵琶,令他三日内伤心失意,食欲全无。今,绣琴姑娘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呢?拭目以待。”

弦音响起,清脆似小溪流水,台上,两条蓝色的丝绸缓缓升起。丝绸升起,微微抖动,远远看去,好像流水一般,与弦音相融。范昭悦耳舒心,仔细听了听,没有听出是哪一种乐器。弦音忽响,一仙子衣袂飘飘,如流云行水般,步入两条蓝绸之中。蓝绸上下抖动,似为仙子凌波其上。范昭定睛望去,原来是绣琴身着荷花衣裳,头顶发中插着一朵荷花,双臂间两条粉红的舞带随风飘忽。绣琴右臂向上伸直,左臂环于身前,快速转圈,两条粉红舞带也转动起来,自上而下,形成一个圆锥。舞带一圈一圈从上往下旋落,配上绣琴的荷花衣裳,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绣琴随着旋律,跳出各种优美舞姿,有时如荷花吐艳,有时如绿叶迎风,有时如碧波荡漾,有时如鲤鱼穿波,有时如蜻蜓点水,有时如飞燕掠波……末了,弦音渐息,两条蓝色绸带慢慢落于台面,绣琴轻轻向前一跃,原地转了两圈,忽地右腿后扬,双手向上抱着右脚腿,右脚尖崩直,右腿竖直,左脚稳稳站着,一动不动。

当真是人美极,舞亦美极。范昭看得如醉如痴,早已忘了身在何处。

“妙!妙!”汪公子连声嚷嚷,站了起来,说:“有道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绣琴姑娘的仙舞,变幻莫测,令小生大开眼界啊。”

绣琴收身,微微一笑,向台下福一万福,翩翩而去。

白乐成大声道:“诸位,汪公子说的没错,此舞非人间舞,乃仙舞也,唯仙子凌波可当之。此舞就叫‘仙子凌波’。昔陈思王著《洛神赋》有言,‘扬轻袿之猗靡,翳修袖以延伫。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白某看了绣琴姑娘的仙舞,才知道曹子建所见洛神之模样。”台下一阵欢呼。白乐成又道:“春兰姑娘的鼓舞,以奇美胜,开神传之锦绣;绣琴姑娘的仙舞,以曼妙胜,展神传之风华,同为舞中极品。”台下又一阵欢呼。

扬州,瘦西湖,游船上。经历下面八次劫争后,玉娘第159手冷静自补。范老爷赞叹:“玉娘,下面是天下劫,虽然你仅宽一气,但有不怕打成紧气劫的信心,就冲着这份从容,老夫就应该认输了。”玉娘微笑道:“老爷,棋虽小道,修心为上。老爷怎么能轻易认输。”范老爷面容一整,郑重言道:“棋能炼心,非小道也。玉娘说的是,老夫不能轻言放弃。”范老爷也不理会下边的天下劫,落下160子,进行最顽强抵抗。

江阴,义演现场。白乐成道:“江南花魁会,苏州之‘八月桂花香’,传闻绣琴姑娘乐舞稍逊于苏州花魁苏小小,白某实在难以相信。”

施襄夏站起身来,向四下拱了拱手,道:“苏州之‘八月桂花香’,绣琴姑娘并未跳《仙子凌波》,而是跳了一曲《西施浣纱》,在舞之神韵上惜败于苏小小的《天女散花》,所以屈居第二。

汪公子大笑道:“怕是绣琴姑娘有意收敛了风头,以免盖过苏小小,令苏州富商难堪。”

施襄夏识得汪公子,知他平素狂放,便道:“襄夏观苏小小姑娘舞《天女散花》,美轮美奂,与《仙子凌波》难分轩轾。江南花魁聚会,技艺相差无几,献艺时,唯心纯美者能胜。”

汪公子哈哈大笑,道:“‘唯心纯美者能胜。’施先生此言甚妙,晚生终于明白为什么施先生常自言‘余非弈人也’。受教,受教。”

扬州,瘦西湖,游船上。玉娘291飞托,是绝妙做活手筋。至白落下第297手,范老爷推枰认输。玉娘望向窗外,月光洒在水面上,一片宁静,轻轻道:“老爷,这棋结束了,杀的真激烈啊。妾身想,少爷他们的义演也应该结束了吧。”

范老爷喝了一口茶,悠悠道:“时近子时,应该结束了。我想,义演一定很精彩,就象这盘棋,最紧张时九块棋缠绕互攻,叫人眼花缭乱,难做取舍,好似九龙戏珠一般。”

玉娘转过头来,柔声道:“老爷最近心事多了,难以静心想棋。”

范老爷微微一笑,凝视玉娘,道:“虽说人生如棋,可是棋输了,还可以重来。人生中有些事情错过了,却是难以找回来的。玉娘,你知道,此时此刻,我才知道自己原来还很年轻。”

玉娘羞赧一笑,道:“老爷本来就很年轻,知道珍惜就好。”

注:九龙戏珠谱取自施襄夏(白)和程兰如(黑)的对局。一说施襄夏下此局时,棋艺尚未成熟。笔者查阅一些资料后认为,此局很可能弈于乾隆十七年,施襄夏大约四十二岁,程兰如大约六十二岁,两人在扬州下的一局棋。这局棋黑白九条大龙,缠绕厮杀,生死一线,任何一手,不但要考虑死活,更要掌控价值大小,转换时机,精心计算全局的得失。诚如范西屏所言:“交易变易,时时存一片灵机;隔二隔三,处处用通盘打算。”纵观古今对局,如此紧张激烈的大对杀堪称世所罕见,绝无仅有。虽然程兰如以大差落负,但宝刀不老,令棋圣施襄夏不敢有丝毫松懈。

7 夜房话窗外有耳 说姻缘主婢交心

第七回夜房话窗外有耳说姻缘主婢交心

胜江楼。

范昭将脚泡在热水中,秋儿用毛巾细细擦洗。范昭道:“秋儿,天天都是你给我洗脚,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明儿买个小丫头,服侍你。”秋儿忙道:“婢子服侍少爷,原是应该的,少爷别另外弄个丫头来,婢子好生不习惯。”范昭道:“今晚你一直在游船上操劳,回来还要给我烧水洗脚,服侍我睡觉,累着你了。”秋儿笑道:“少爷,过了子时,应该说昨晚了。其实,我和云姐姐在游船上,帮不上忙,没做什么事,我们坐在船头看了一晚上的表演。”范昭道:“哦。你觉得演出好看吗?”秋儿道:“太好看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这么精彩的表演呢。月姐姐也说好看呢。”范昭道:“好。看来,今晚的票价,那帮乡绅是压不住了,而且这票价会一天比一天高。明儿给许叔说,实行实名制,在票价后面注明入场者名字,谨防黄牛党。”秋儿一脸奇怪,问:“少爷,黄牛党是什么?”范昭笑了起来,说:“黄牛党就是票贩子,通过非法的手段囤积居奇,扰乱社会正常经济秩序,赚黑心钱。”秋儿摇摇头,说:“少爷学问高深,婢子不懂。低买高卖,是商人的规矩,本无不可。只是一味想着赚钱,囤积居奇,就不应该了。不过,少爷,江阴民风朴实,能出得起钱买票的都是绅士,应该不会做出这种倒卖戏票、有损体面的事儿吧。”范昭想了想,道:“秋儿说的对,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应该大度些,相信他们。”

云梦月躲在窗后,把屋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道:“范昭不傻呀,聪明着了,这么会算计。他会不会是在我面前故意装傻?再听听。”

秋儿道:“少爷,你不想着给小姐留张票?”范昭一怔,说:“这倒没想过,我以为你家小姐喜欢清净呢。天光了给许叔说,给娘子留张最好的票,别人出多少银子,我们也出多少银子。”秋儿笑道:“小姐抛头露面,确实不方便。”范昭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天亮了,叫张仁传口信给娘子,义演活动随她观看,如果不方便,就女扮男装。”秋儿嘻嘻笑道:“少爷真疼小姐。”范昭道:“秋儿,难倒我不疼你吗?待我十番棋赢你家小姐,和你家小姐做了真正夫妻,我要你陪,你可不许躲了。”秋儿晕生双颊,轻声道:“少爷对秋儿的心意,秋儿知道。少爷若是觉得夜深寂寞,可找月香或是红儿相陪,她们一定愿意,小姐也不会说什么。”范昭一怔,道:“这是什么混帐话。秋儿,以后不许你说这些胡话。”秋儿嘻嘻笑道:“大户人家的丫头,被主子偷摸,是很平常的事。一般丫头,若是不能在主子家混个姨娘或是姑娘什么的,过了二十,就要被放出去了。若是父母没钱赎身,就要卖给别人为妻为妾。运气好的卖给穷书生为妻,运气不好的卖给市井之徒,这辈子就苦了。”范昭想起《红楼梦》里的鸳鸯,说:“也有丫头有志气,守身如玉。”秋儿道:“那是。但凡不肯顺从主子的,日子就要难过了。”

范昭默然,心想:“仗着势力欺负人,无论古今都有。”范昭忽然问:“秋儿,我家可曾卖过丫头?”秋儿抬头看了范昭一眼,道:“听李义哥说,夫人去世后,老爷遣返了府中所有的丫头,只留下几个仆妇做厨娘。夫人的贴身丫头芳苓,带着几个婆子和仆妇去了幽园,给夫人守灵。有些丫头不愿走,就嫁给范府的下人或雇户为妻。李义哥和张仁哥的娘子,就是当年侍候夫人的小丫头。李义哥说起他的娘子,一个劲夸呢。象范家这般富而有德,在江阴也不多见。”

云梦月听到这,暗道:“原来范家是真仁义,我还担心范昭会找机会贪义演的钱。看来,我想多了。奇怪,我这么关心范昭干嘛,我已经找到梅儿,找机会带走梅儿就行了,瞎操这个心干嘛呢?”

范昭道:“我父亲只娶了我母亲。我比不上父亲专情,这辈子有你和娘子,就心满意足了。”秋儿往洗脚盆里掺了些热水,道:“少爷是情种,这一生不可能只有两个夫人的。”范昭奇怪,问:“你怎么说我是‘情种’哪?”秋儿嘻嘻笑道:“是小姐说的。小姐说少爷英俊潇洒,温柔体贴,很招女孩子喜欢。不过……”秋儿忽然住口不说。“不过什么?”范昭忍不住紧问一句。秋儿瞥了一眼范昭,笑嘻嘻的说:“若是再风流倜傥,可要害了许多女孩子了。”范昭有些不悦,说:“秋儿,我看汪公子就是英俊潇洒,温柔体贴,风流倜傥,怎么富丽画舫的四朵名花,都不喜欢他?”秋儿道:“这个婢子就不知道了。婢子想,汪公子虽然有才情,但是不如少爷你踏实,所以那四位姐姐不敢以终身相托。”范昭笑了起来,说:“秋儿,娘子经常说我油嘴滑舌的,今儿你倒说起我‘踏实’来了。”秋儿道:“少爷是在自家人面前油嘴滑舌,在外面人那可都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

云梦月边听边想:“原来范昭不是个登徒子。他千方百计把陈家小姐娶过门,至今仍未同房,还要与陈家小姐赌棋,赢了才能做真夫妻。方才我说范昭不傻,现在看范昭,又有些傻气。”

范昭道:“子曰,‘君子好美,但求之以礼。’我以礼相求,娘子一定会被我的真诚所感动。”云梦月一听,差点笑出声来,不觉头撞在窗上,发出声响。范昭问:“谁在外面?”云梦月见无法躲避,索性大大方方走了进去,脆声道:“少东家,是我。”范昭问:“云姑娘,这么晚了,你不去睡觉,在外面做什么?”云梦月道:“我铺好床被,上来问秋儿妹妹,要不要现在去歇息?”范昭闻言,以为云梦月刚刚上楼,没有听到他和秋儿的说话,心中一宽。秋儿道:“月姐姐,我忘了告诉你,我要侍候少爷,你自己去睡罢。”云梦月假装不好意思,说:“原来如此,那我下去了。”范昭忽然想起,道:“云姑娘,你昨晚算加班,我会叫许叔加倍给你工钱的。”云梦月心一颤,转过身来,问:“少东家可是想我早点回家?”范昭忙道:“没有。云姑娘想在范府做多久,就做多久。只是云姑娘额外付出的劳动,是要加倍给钱的。”云梦月叹口气,说:“该分别时自然会分别,小女子这厢谢过少东家了。”云梦月向范昭盈盈一拜,走出房外。

秋儿拾起毛巾,拧干水,道:“少爷,月姐姐喜欢你,你不如娶月姐姐做侧室罢。”范昭脸一沉,道:“瞎说,云姑娘这等人才,将来自会有疼她的好夫婿。”秋儿不再说话,抬起范昭的左脚,用毛巾擦干。云梦月虽然下了楼,却将秋儿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思想。

范昭躺在床上,睡不着。秋儿洗了脚,睡在外房临时床铺上。范昭道:“秋儿,困了么?陪我说说话。”秋儿应道:“少爷不睡,婢子自然不会睡。少爷想说什么,莫不成是想问月姐姐的事?”范昭道:“不是。我在想,为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而女人就要从一而终呢?”秋儿噗哧一笑,道:“少爷说话可真逗,若是女的也象男的一样,谁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范昭面一热,说:“我觉得,男的也只能娶一个妻子,不应该纳妾呀什么的。男女应该平等。”秋儿笑道:“方才少爷还说要收婢子……”秋儿不好意思,住口不说了。范昭听懂秋儿的话,察觉到自己自打嘴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秋儿叹了口气,道:“婢子听一莲师太讲,生命是平等的,但是由于人世间善恶有报,如影随形,所以不同人的福分大小不一样。有当官的,就有做老百姓的;有做富人的,就有做穷人的。无论人贵人贱,都要行善积德,才能自求多福。通常啊,转生成男人的,都是前世积了福气。女人做了男人的妻子,是要报丈夫前世的恩德。”范昭插言道:“你这是封建迷信,不可信。”秋儿一蹙秀眉,道:“少爷,婢子觉得师太讲的是真的。”范昭理智起来,道:“那你说说,师太怎么讲的。”秋儿一展眉,道:“讲了很多啊,小姐和婢子都听得入迷了。师太说,远古三皇五帝时期,帝与万民亲,那时人对人都是极好的。自商周起,人心杂乱了,欲望多了,善与恶的表现越来越分明,不同人累积的福德差距越来越大,社会就慢慢分化出三六九等人来。周王制周礼,孔子倡仁义,其实是在约束杂乱了的人心。”

范昭猛然想起《圣经》中记载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明善恶,知羞惭,心灵变得杂乱了,被上帝赶出了伊甸园,开始了苦难相伴的人类生活,不由信了秋儿三分。

秋儿继续道:“周礼规定人了的行为,越过了就算是失礼失德,所以孔子一心想要恢复周礼。帝王和达官贵人,福份大,责任也大,应作世风道德之表率。若是做不好,不但自身失大德,死了还要被阎王爷追责的。一般寻常百姓,福份小,责任也小。明清有定制,妻与夫平。寻常百姓,若妻不生子,夫年过四十后才能娶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妻子允许夫君娶妾,是为了全夫孝义,并不是纵容夫君贪恋美色。但是世上多有贪心男子,只想着要自己的妻子三从四德,却不自谨己身百行,一心想着荣华富贵,娇妻美妾,坏了世风道德,等到两眼一闭才从梦中醒来,那时悔之晚矣。”

范昭想起中学时曾读过一篇黄宗羲所写的古文《原君》,不由又信了秋儿三分。秋儿又道:“天地有阴阳,人分男女,各守其道,各尽其责,则天地固,万物常新。帝王将相、王孙公子皆读《四子书》,若善养浩然之气,守住纲常,又怎么会为美色所动呢?昔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君子守礼,必不贪恋美色。帝王何须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达官贵人又何必娶上三妻四妾呢?”

范昭道:“是。后世小儒,多误言圣人之说。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就是写小说的人胡乱编出来的。秋儿,照你说,我欲养浩然之气,只能娶你家小姐为妻了。”

秋儿乐出声来,道:“少爷,小姐说你是情种,这辈子只怕真得有三妻四妾呢。若是上天定的,少爷不上依天意,只怕不行呢。”

范昭奇了,再问:“秋儿,你家小姐怎么说我是‘情种’呢?我觉得自己不是。”秋儿笑道:“三个月前,少爷陪小姐回娘家。曾有一日,少爷要小姐算算命,什么时候能够抱上大胖小子。当晚,小姐去母亲那要到少爷的生辰八字,用《周易》推了一番后,说少爷天命古怪,是情种转世。”范昭省起,那日陈慧殊在看《易经》,说围棋交易变易,与《易经》有关系,自己一时打趣之言,不想陈慧殊竟然当了真,找来他的生辰八字推算一番。

范昭又问:“秋儿,你家小姐出嫁前,没有用《易经》推算我俩的亲事吗?”“没有。”秋儿答道,“小姐出嫁,一是为了尽孝,让母亲安心。二是为了报答范家救济陈家危难之恩。”范昭叹口气,道:“那是我的不是了。小姐不喜欢我,只管不嫁就好了,这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强扭的瓜不会甜的。”秋儿奇怪,问“少爷不是一直想娶小姐吗?怎么又说出这番话来?”范昭道:“我是说,青年男女,应该自由恋爱,两情相悦,婚嫁才会幸福。”秋儿笑道:“少爷的想法当真有点古怪,也难怪小姐会说少爷‘古怪’呢。婢子读《诗经》,知道远古人本是恋爱自由。《诗经》有说,‘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可见那时的男男女女、情情爱爱是相互尊重的。后来人弄弄弄,不知道怎么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了。”范昭道:“嗯。有爱情基础的婚姻,肯定比没有爱情基础的婚姻幸福。”秋儿道:“那倒不一定。小姐说,恩爱夫妻,恩在先,爱在后。夫妻之间,首重一个‘恩’字,这样即使将来白首没齿,也不敢相忘也。”

范昭回想21世纪,男男女女都在强调着爱情是如何重要,却多历情变。情变中,伤害自己最深的人,恰恰是自己最爱的人,正应了那句“情到浓时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范昭觉得秋儿说的句句在理,自己进化了273年的头脑反驳不了,惊诧于秋儿的智慧,对秋儿说的话信了个九成九。

秋儿见范昭不说话,以为范昭不开心了,就说:“少爷,师太讲,人与人之间是个‘缘’字。自古‘千里有缘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小姐既然嫁给少爷,与少爷肯定是有缘的了。再说,人的一生已经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写好了,人什么时候发达啊,什么时候受难啊,都是命中注定的。所以啊,婚姻看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也在天定之中,只不过上天换了一种安排。小姐和少爷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其实心中是喜欢少爷的。只是当年陈老爷指腹为婚,小姐为信守父亲诺言,没奈何罢。今儿小姐嫁了少爷,少爷与小姐举案齐眉,恩恩爱爱就好,其它的什么都不必去想。”

范昭记起游地府时,阎王曾说自己是百花谷仙人历应情劫,且言情劫天数有变,让他本已绝望的心又生起一线希望,一直期待着陈慧殊不会出家,与自己共圆夫妻情。今听秋儿说自己命中注定有三妻四妾,不由高兴起来,又问:“秋儿,你说娘子用《周易》推算我的生辰八字,说我天命古怪,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儿道:“婢子问过,小姐不肯明言。少爷想知道,何不去问小姐?或者,找个道行高的算命先生,算一算。”范昭忽然想到一觉道长,说:“那个一觉道长肯定知道,下次遇到他,一定要问清楚。”秋儿道:“一觉道长好象是得道之人。得道之人往往口紧的很,不会轻易说出天机吧。”范昭道:“我和一觉道长是故人,他会说的。”范昭虽然嘴巴这样讲,但是心里没有一点底,而且又不知道什么才能遇到一觉道长。范昭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问陈慧殊容易些,但是害怕陈慧殊知道自己的底细。秋儿忽觉眼皮沉重,打了个哈欠,说:“少爷,婢子真困了。”范昭微微一笑,柔声道:“好秋儿累了,那就好好睡吧。”秋儿嗯了一声,沉沉睡去。

8 车轮战棋圣显威 议前贤彰显庸才

第八回车轮战棋圣显威议前贤彰显庸才

七天中,范昭把施襄夏的围棋活动分成三大项目。第一项为百局大战,即施襄夏同时与江阴十名棋手下棋,每天二十人,上下午各十人,中午休息一个时辰,连续五天下满一百局。第二项是在第六天,由施襄夏挂盘解说精彩对局。第三项是在最后一天,由施襄夏讲授围棋理论。范昭这样安排是精心策划的,百局大战固然是为了让更多人有机会参与,最主要的是范昭是想考验施襄夏的快棋水平,打算用车轮战术把施襄夏的棋艺发挥逼到极限。另外,施襄夏的《弈理指归》用阴阳五行解说围棋,太过高深,据说当时也没有几个人能懂,范昭想亲耳听听。而施襄夏挂盘解说精彩对局,范昭推测施襄夏肯定会解说当湖十局,他想将施襄夏的解说与陈祖德的解说作个对照。百局大战对施襄夏的体能智能是个大考验,范昭也觉得这样的安排有点“残忍”,但是当他征求施襄夏的意见时,施襄夏竟然一口答应了,这多少有点出乎范昭的意料。

农历九月,已是深秋,太阳很温和。在义演现场,台上摆着十张桌子,围成一圈,上空搭着遮阳的帆布,十副上好围棋摆在桌面上,江阴十名围棋好手严阵以待。十名围棋好手,自忖实力摆上让子,多有八子,少有五子。顾念言坐第一台,谢安则主管活动现场。顾念言和谢安领袖江阴棋林,邀请了不少常州和无锡的地方高手前来助兴。在台下三面,放着十块大型围棋盘,有传谱人员将台上十台对局摆在大棋盘上,方便众人观看。

入场不收银子,和施襄夏下棋也不收银子,但是要提前一天经过顾念言和谢安同意。张仁在贵宾席设了募捐箱,设立善款帐簿,登记义捐人士和善款,美名曰账务公开。那些入场人士,不好意思不募捐;募捐者,不好意思太孤寒(广东话,小气的意思)。

康乾盛世,弈风盛行,一时间义演现场人山人海。开始大家都奉行“观棋不语真君子”的格言,棋一进入中盘激烈搏杀,便忍不住你一语我一言嚷嚷起来,更有人私下以棋局胜负开赌。台上下手,想好了落下黑子,便放一枚白子在对面棋盘边缘中间,耐心等待。施襄夏来到,略一思索,抓起那枚白子落在棋盘下,马上走向紧邻棋局。范昭测算了一下,施襄夏下一手,前后大约用去10秒左右的时间,一圈走下来,大约要用去100秒。也就是说,下手思考时间是施襄夏的十倍,而且施襄夏还得不停的转圈走动。

为了减轻施襄夏的负担,范昭告诉顾念言和谢安,所有下手一律升一子,比如自认为授六子的,在棋盘上摆五个子。顾念言坐第一台,摆了五个子。范昭心想:顾念言摆五个子,那就是自认是施襄夏的六手了。自己比顾念言稍好一点,难道施襄夏也能让我六子?!范昭难以相信,特别注意了顾念言的让子棋。

施襄夏的第二手棋深潜二路,令范昭大吃一惊。施襄夏不是说“七子延边活也输”吗?怎么一开局就飘到二路上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好棋。果然,顾念言的黑4、黑6接连压低白棋,构筑外势。

范昭忽觉左边有人拉动自己的衣袖,回头一看,是秋儿和陈慧殊,两人一身男装,白脸红唇,显得很秀气。范昭心中直乐,打趣道:“两位兄台这般俊美,小心害了哪家纯情少女得了相思病。”秋儿啐道:“少爷又在胡说了。”陈慧殊道:“秋儿,你家少爷就这性子,没正经的。”范昭将嘴贴在陈慧殊耳边,道:“娘子,这里太吵,不如我们去游船上摆棋,使秋儿传谱?”陈慧殊点点头。范昭见陈慧殊耳垂白嫩,发香扑鼻,忍不住用嘴唇轻轻一碰,陈慧殊身子一颤,娇靥飞红,转身走开。范昭心中直乐,交待秋儿传第一台的棋谱,便去追陈慧殊。幸好众人醉心围棋,没人瞧见。

游船由范家佃户华三看守,见范昭二人来了,忙下了踏板,迎二人上船。两人进了舱内,范昭说:“娘子,你何时弄了这么一身好看的衣服,翩翩美少爷见了你,也要自愧不如啊。”陈慧殊道:“摆棋,休要胡言。”范昭碰了个软钉子,犹不死心,涎着脸道:“昨日一夜未见,思念得紧。娘子,我爱你乌的发,白的肉。”华三的女儿小青端茶进来,正好听见,不由噗嗤一笑。陈慧殊不好发作,便低头不语。范昭也觉得脸面讪讪的,伸手去摆棋具。

范昭摆到白7飞角,陈慧殊一双秀目盯着棋盘,不言语。范昭道:“白棋被封在角内,很不利啊。”陈慧殊道:“我也想不明白,再看看吧。”清朝男子皆留细长辫子,陈慧殊满头青丝,盘起来,用一顶瓜皮帽盖住,倒也稳当。范昭笑咪咪看着陈慧殊,道:“这身长褂穿在娘子身上,真好看,想当年祝英台也如这般穿着长袍,女扮男装,外出求学。娘子几时做的衣服,我都不知。”陈慧殊见范昭真心夸奖,有些高兴,说:“九月九,你说许我旁听,我就叫人做了三套男装,顺便也给秋儿做了三套,方便这丫头以后跟着你跑来跑去。”范昭道:“原来如此,娘子有先见之明。昨晚的演出很精彩,可惜娘子没看到。”陈慧殊微笑道:“昨晚我和王姨娘在船上看了。你别怪秋儿,是我不让她说。”范昭道:“是我没想周全,委屈了娘子。娘子今晚别回去了,就住在胜江楼好了。”陈慧殊点点头。

台上,施襄夏白17刺,时机绝好,令黑棋很难受。顾念言思考再三,18手大气下立,放弃猥琐的a位粘。

秋儿传来棋谱,范昭问:“娘子,黑18是不是粘上好,虽然被利,但是厚实,积蓄力量,伺机反击。”陈慧殊道:“少爷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从子效来考虑,黑和白都欢迎在这里展开战斗。若是妾身下,也会选择18位下立,看看施先生如何以少攻多。”范昭道:“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黑棋被白棋分成两块,自己的攻击力量已经减弱一半。将来只怕要被白棋缠绕攻击,左右逢源。”

陈慧殊笑道:“棋盘上的棋子,就象流水一样,在不断的变化。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渊有九种,分鲵桓、止水、流水、滥水、沃水、氿水、雍水、汧水、肥水。而智者,心机如水,深不可测。此局施先生授五子,必在棋盘上竭尽流水变化之能,穷九渊之玄奥,以柔克刚,以少攻多,以薄制厚,慢慢消去五子威力,才有机会赢棋。而顾念言,保守赢棋并非其本人所想,于棋局窥探棋圣九渊之变,才是正途。所以,黑与白,都不会避战。”

范昭连连点头,道:“娘子说的是。施先生的子效,当然比顾兄高,且看施先生如何追赶。”

白45夹,冷静,得到陈慧殊的赞赏。范昭心道:“这手棋在21世纪,是寻常手筋,我也会。不过,因为古人已经下出来了,所以后人知道理所当然,没什么可骄傲的。”

白75尖,灵动。陈慧殊道:“鲵桓之水起了,黑棋面临考验。”

弈至黑104,黑吃住白五子,两块黑棋连成一片,全局厚实。陈慧殊道:“黑棋顺利通过考验,这盘棋施先生想赢,怕是艰难了。”范昭仔细看了看棋盘,道:“娘子,黑棋中腹已是肥水,再无受攻之虞,你看下边白棋如何处理为好?”陈慧殊蹙眉深思。

外面响起一阵战鼓声,范昭道:“一晃过了半个时辰,时间真快啊。现在中场休息,娘子,我去看看施先生。”

施襄夏从台上下来,神情轻松。范昭迎了上去,客气一番,便引施襄夏入游船休息。施襄夏看见棋盘上的棋局,笑道:“顾兄在这里下得很好,滴水不漏,不给襄夏有可乘之机。”陈慧殊道:“施先生谦虚了。小生认为,中腹黑白冲折相当。黑的下法,也在白的计算当中。观全局,黑授五子威力已去两子,施先生还须多出奇招。下面九枚白子的处理,很是关键,小生斗胆猜测施先生当作雍水之变,不知对否。”施襄夏清朗一笑,道:“小兄弟看棋很准,江阴真乃藏龙卧虎之地。”

范昭道:“施先生,实不相瞒,此乃内子,女扮男装,是为观棋方便。”施襄夏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我正纳闷声音如此清脆,不知是哪一位富家公子,有如此高强棋力。”陈慧殊见范昭道破自己身份,红着脸避开去。

范昭道:“每日二十局,累着先生了。先生请用茶,歇息一会。”施襄夏道:“不妨事。百局大战乃为赈灾出力,施某虽然不计胜负,也会尽心尽力,不负江阴棋人义士之盛情。”范昭道:“小生幼时承蒙先生指教一个月,不敢相忘。先生曾欲收小生为徒,只因家父希望子继父业,以尽孝道,所以未能拜先生为师。此乃小生之憾事。”施襄夏神情一暗,道:“施某虽然收了两个徒弟,但是天赋一般,恐难继承施某棋艺。可以欣慰的是,施某的两个徒弟,勤奋孝直,可以把施某的奕理著述传承下去。三年前,我去华亭(今上海松江一带),在钱长泽家中遇西屏兄,钱长泽言道:昔黄龙士收徒徐星友,衣钵相传。今两位棋艺大成,眼下之事,当以棋艺传承为重。我和西屏兄深以为然。三年来我游遍吴楚之地,至今没有遇见能传承我棋艺之人。听说西屏兄长住太仓毕员外府上已有两年之久,为的就是收毕见峰之孙毕沅为徒。奈何毕见峰虽然对西屏兄礼敬有加,却不肯使孙毕沅拜西屏兄为师。”

据史载,毕沅其父早丧,于乾隆二十五年(1760)进士,廷试第一,状元及第,授翰林院编修。乾隆五十年(1785)累官至河南巡抚,第二年擢湖广总督。嘉庆元年(1796)赏轻车都尉世袭。病逝后,赠太子太保,赐祭葬。死后二年,因案牵连,被抄家,革世职。毕沅经史小学金石地理之学,无所不通,续司马光书,成《续资治通鉴》,又有《传经表》、《经典辨正》、《灵岩山人诗文集》等。毕沅曾作长诗《秋堂对弈歌》,里面这样描写范西屏的棋艺:“淮阴将兵信指挥,矩鹿破楚操神机。鏖战昆阴雷雨击,虎豹股粟瓦尾飞。乌道偏师方折挫,余子纷纷尽袒左。忽讶奇兵天上下,当食不食全局破。”而其中“君今海内推棋圣”一句,更是广为流传。

毕沅虽然官至一品,学问大家,然而晚节不保,为官贪腐。清人陈康祺有言:“秋帆(毕沅)制府爱古怜才,人所共仰,其交和珅,慑于权势,未能泥而不滓,亦人所共知。”可见,毕秋帆死后被抄家,也和卷入和珅贪污案有莫大关系。假如,毕沅不入仕途,专心围棋,其成就或可直追范西屏,可能在历史上留下的名声远比他做官要强得多。

毕沅的生平,范昭略知一二,眼见施襄夏有些伤怀,道:“先生棋艺,成书相传,虽无良徒,后世必铭记先生也。”范昭也知道自己说的是安慰话,只是一时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安慰施襄夏。在21世纪,中国的一些职业棋手,把黄龙士、范西屏和施襄夏评定为业5或是业6,某些职业高手甚至扬言可以让三位古棋圣三子以上,最终在网络围棋世界引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古今之争。如果大清朝的棋迷地下有知,不知会对后世子孙的业5业6论作出如何感想?!其实,纵观人类的科学发展史,每一学科都出现了阶段性的带头人(天才),如物理学中有牛顿和爱因斯坦,后人虽然也有杰出的科学家,所做的工作也不过是在带头人开创出来的领域不断完善而已,在对科学的认知高度上,未必比带头人强。也就是说,人类的知识实际上是天才开创的,普通人只是在完善。而知识的积累绝不能等同于认知的高度。“有知之士”永远无法和“有识之士”划等号。

纯粹而言的艺术是没有的,世上的任何艺术都有基本功,都讲技巧,这就是技术。千百年来,围棋的基本技术跳尖飞冲长等等,从来没有变化过。大清朝的座子围棋自黄范施登顶后,渐渐走向没落,最终绝于民国。其实也正常,任何事物都有一个盛极而衰的过程,座子围棋也不例外。用佛家的话讲这是宇宙演变的规律:成住坏灭。日式围棋流传到今天,从不贴目到贴目,从注重边角到注重中腹,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网友戏言,现在职业棋手错进错出的中盘,其表现越来越象中国古人的胡砍乱杀了。陈祖德研究古棋二十多年后,得出一个结论:古人杀力犹胜今人。或许,有时真理真的就象一个螺旋上升的圈,人们转了一圈,发现又回到了原点,只是有了全新的认识罢了。

在日式围棋发展过程中有个很有趣的现象:不贴目时代,棋手执白时水平比棋手自己执黑时要强一子,用木谷实的话讲:让先也可以赢棋的;随着贴目的出现,存在着执黑先行越贴越多这样一个趋势,换句话说,职业棋手执黑水平越来越高,执白水平则是越来越低。这个不正常的现象,却被众多职业棋手视为正常,想起来就是一个笑话。

其实在日式围棋中,黑的下法和白的下法是有差异的。比如,吴清源曾经著有《黑布局》和《白布局》一书,专门论述黑白两种围棋的布局。从聂马时代到今天,贴目的变化造成围棋思考方式的变化,于是职业棋手认为围棋进步了,水平提高了,这完全是一种错觉。今天的职业棋手,并不比二十多年前的职业棋手水平高。用今天执黑贴7目半的思考方式,去看以前执黑贴5目半的棋,当然会有差异。在聂马时代,甚至更早的吴清源时代,也有激烈的杀棋,复杂剧烈程度,不比现在棋谱差。相反,由于现代围棋比赛时间短,中盘错进错出概率增大,棋谱的质量可能有所下降。另外顺便说说现在的日本棋手,外战外行的原因主要是下棋的理念出了问题,还有一个主要原因:青黄不接。二十年前,高手对胜负的敏感程度在半目之间;现在,高手对胜负的敏感程度还是在半目之间。

心理学研究表明,人在认知活动中不断积累经验,经验积累多了会形成思维定势,人的认知就深受思维定势的影响。对于职业棋手来说,思维定势能够帮助其快速判断局面,找出自己认为对的应手;但是,思维定势也会限制职业棋手的思维,超出思维定势的范围,职业棋手就会本能的排斥。比如职业棋手计算中存在的盲点,有棋力不够的因素,也有思维定势的负面影响的因素。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有这样一层意思。

9 巧授子水银泻地 丧斗志终成败局

第九回巧授子水银泻地丧斗志终成败局

施襄夏喝完一盏热茶,鼓声响起,范昭陪着施襄夏走出游船。台上挤满了人,吵吵闹闹。有人喊了一声:“施先生来了。”闲人纷纷离去。施襄夏稳步走上棋台,继续与十人的车轮大战。范昭巡视一番,又回到游船上,和陈慧殊继续摆棋。

摆到123手,范昭道:“娘子,我懂了,你为什么说施先生当作雍水之变。”陈慧殊道:“棋势受阻,虽惊涛拍案,也无回旋余地,当弃之,作它用。”

秋儿传来148和149,陈慧殊轻叹一声,道:“棋盘越来越小了,施先生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范昭看着棋盘,也觉得白棋难下。

黑162虎时,范昭感觉白棋已经没有希望了。但是,当秋儿传来白棋163碰,陈慧殊道:“施先生出奇招了,棋盘又要成滥水之势了。”范昭问:“娘子,何为滥水之势?”陈慧殊笑道:“施先生此手,以少攻多,以薄制厚,想方设法寻找黑棋的弱点。黑棋一旦出错了,全盘就如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洪水滔滔,一泻千里。”

范昭点点头,道:“施先生是想扰局,只是黑棋盘面实地甚多,只需稳健守住,即可赢下此局。”陈慧殊嘻嘻笑道:“妾身猜测顾念言不会简单收兵。”

台上,顾念言抓棋的手微微颤抖,心道:“只要厚实行棋,就可以赢下来了,到最后了,可别弄出什么乱子来。”

围棋就是这样,棋手心里稍有不稳,就会影响发挥,导致技术走样。而授五子的让子棋,如果下手不犯大的失误,上手根本没有机会赢棋。因为开局就放上五颗棋子,这样巨大的差距,不是慢慢追赶就能够弥补的。所以,施襄夏奇招不断,不断考验顾念言,就是期待顾念言弈出重大失误。前半盘,顾念言下得很出色,虽然被便宜不少,至此依然保持三子以上的优势。

白181跳,185刺,187做劫,局部一下复杂了。顾念言有些眼花缭乱,心中直嘀咕:“怎么会这样?”

打劫结果,黑吃掉白右下角;白左边先手活棋,而且左上黑棋变弱,白自然是赚番了。施襄夏不失时机于195一点,再度强攻黑棋。范昭连连摇头,道:“看不懂,看不懂。黑棋这里是怎么下的。”陈慧殊笑道:“你若是看懂了,岂不是和棋圣一样了?”

白213连,对两块黑棋形成分割包围之势。

顾念言看着棋盘上刹那间的巨变,惶惑起来,暗道:“哪里下错了?要输了吗?不,我还有机会,只要把两块黑棋都做活,施先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顾念言仔细审视棋局,施襄夏从他面前经过三次,他也不知道。此时,十台棋已经结束了五台,施襄夏三胜二负。下完的棋手,围了过来,观看顾念言与施襄夏的对局。

顾念言思考再三,觉得左上黑棋无死活之忧,决定先连回左边中间小队黑棋。

黑234反击,失误,当于241简单活棋,如此白再无机会。实战白241冲,最后考验黑棋。此时,施襄夏于二胜二负结束了另外四盘,九盘棋共计五胜四负。

施襄夏站在顾念言面前,顾念言突然感觉很受压迫,白棋步步紧逼,溢出一股凌人的气势。顾念言内心呐喊:“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服输,我要战斗到底。”顾念言刚要落子a位,连回黑棋,旁观中不知谁惊呼一声。顾念言心头一颤,忙收回手,再审视棋局,发现了白棋隐藏在b位冲断之后的厉害——如果黑子下在a位,白b位冲,黑左和黑中两块棋无法兼顾,必死其一,棋局顿时逆转。顾念言惊出一身冷汗,伸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不得已,下了c位粘。

陈慧殊看着棋盘,喃喃道:“下到这里,如果顾念言还有斗志,或许可以坚持到最后。如果斗志没了,只怕要很快认输了。”范昭问:“娘子,目前情势如何,我完全点不清目数。”陈慧殊一怔,说:“‘点不清目数。’少爷此言何意?”范昭打了个哈哈,说:“娘子,左半盘黑白棋子乱飞,眼花缭乱,看得我眼睛都木了,不知道怎样数子,判断谁好谁坏。”陈慧殊轻笑一声,道:“是这样啊。白虽然吃掉左上角的黑棋,全盘仍然是黑稍好。妾身担心,黑棋经此一战,再无斗志,只怕会赢棋认输,相公去台上看看吧。”范昭伸过头,嬉皮笑脸,道:“娘子,再叫声‘相公’,我就去。”陈慧殊俏脸一板,道:“你不去,呆会有人来叫你,失礼的是你。”范昭一脸失望,道:“娘子对我时好时坏,可真是折磨死我了。”陈慧殊噗哧一笑,道:“一个大男人,这般没出息。”范昭站起身,伸了伸懒腰,道:“在21世纪,通常啊,中国的男人在外面都是有出息的,回到家里啊,那就难说了。”

范昭走出游船。陈慧殊想了想他那句话没头没脑的话,不得其解,便摇了遥头。

注:本谱取自施襄夏授钱汇东五子局

10 施襄夏妙论入神 胡兆麟感怀旧事

第十回施襄夏妙论入神胡兆麟感怀旧事

范昭走上台,遇到秋儿下来,秋儿道:“少爷,顾公子又下了十余手,就认输了。”范昭点点头,心想:“娘子智慧惊人,料事如神。”

范昭走过去,顾念言正和施襄夏大声说话,崇拜之意溢于言表,没有丝毫输棋的沮丧。范昭高声道:“诸位仁兄,施先生一口气下了十盘棋,身劳神乏。现在请施先生休息休息,以备下午十局之战,如何?”众人闻言,说说笑笑,纷纷离去。范昭道:“施先生,游船已经备好酒菜,请施先生移步。顾兄和谢兄,还请二位相陪。”

四人上了游船,于前仓坐定,桌子上十菜一汤。云梦月道:“少爷,胜江楼做好的饭菜全部上好了。”范昭道:“云姑娘,你去后舱陪少夫人,听少夫人使唤,这里有小青一人侍候就可以了。”

范昭毕恭毕敬给施襄夏斟满一杯酒,笑道:“先生辛苦半日,皆为指导我江阴众位棋友,这杯酒是小生和江阴棋友敬先生的,权为仰慕先生幽远深泓之境,高妙入微之艺,今瞻殊荣,仰高备至,真乃在下三生幸也!因先生下午还有棋局,请先生小酌此杯。”施襄夏爽朗一笑,道:“既然是江阴义人棋友的盛情,这杯酒一定要喝完。”范昭见说,忙道:“来来,顾兄,谢兄,我们一起敬施先生一杯。”四人举杯,仰首将酒一饮而尽。顾念言道:“施先生着法细密严谨,奇招妙手,层出不穷,如神龙摆尾,令晚生步步惊心。下到终局前,原本已是紧紧围住之子竟奇迹般复活过来,全盘白子如大海巨浸,暗中已将黑子浸没其中,真棋圣之艺也!晚生一时不察,若非旁边棋友提醒,已然着了施先生的绝妙高道了。佩服佩服!”

谢安接过话头:“顾兄,先前施先生送死白子,只怕是先生故意的,留在后边作伏兵用,也未可知呀!此乃三十六计中的第三十四计——苦肉计,顾兄中计矣。”顾念言大笑道:“如是这样,施先生深谋远虑,更令晚生佩服了。”范昭道:“谢兄‘苦肉计’说法不当,应是‘连环计’才对。”顾谢二人连连点头,道:“还是孝廉公才学过人,当为‘连环计’、‘连环计’啊!”施襄夏见三人不吝赞美之辞,微微一笑,伸筷夹菜,斯斯文文,吃了起来。

顾念言道:“谢兄,下午第一台,由你向施先生请教,你须得小心应对。”谢安道:“上午施先生六比四胜出,下午咱们十名江阴棋友以逸待劳,占了便宜,再输的话,就对不起施先生了。”谢安道:“顾兄此言重如泰山哪。”范昭道:“诸君皆为赈灾出力,输赢事小,仁义为上。”

施襄夏道:“棋分九品,一品入神。《易系辞下》有说,‘精义入神,以致用也。’棋若入神,则行棋变化不测,而能先知,精义入神,不战而屈人之棋,无与之敌者。然,有棋必有战,何为‘不战而屈人’?不战屈人者,攻心为上,心若败,则棋自败。上午与顾公子之局,顾公子下了前半盘好局。惜乎后半盘顾公子过于专注,看错死活,被襄夏截杀左上黑棋,斗志丧失,早早认输,最终断送了好局。非顾公子棋力不济,乃是心力不济耳。”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范昭问:“施先生是说,顾兄太过紧张投入,产生错觉,误将白的死棋看成活棋了。也就是说,左上角黑棋本来是可以接回的,是吗?”施襄夏微微颔首。顾念言猛然惊醒,头脑里瞬间产生一个参考图:黑9做活时,白10收气,黑可吃掉白叉一子。如此,两块黑棋净活。

实战中顾念言只注意计算黑白对杀之气,漏掉了吃白叉一子,导致出现错觉。

顾念言一拍大腿,感叹不已:“先生之言,如醍醐灌顶,令晚生茅塞顿开呀。弈至终局时,晚生只觉得满盘白子,处处皆兵,神力难支。原来,是晚生的心志已经败了。”谢安笑道:“顾兄之败,谢某得好好吸取教训,绝不轻易认输。”施襄夏笑道:“这和认不认输关系不大,而是指弈者心平气和的修养之道。真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当年淝水之战,东晋谢安从容不迫,运筹帷幄,令前秦苻坚草木皆兵,终以八万人马之弱,败八十万大军之强。奕棋之道亦然,唯修心耳。”顾念言大笑道:“谢兄,说到你祖上了。下午之战,望谢兄能再展祖上遗风,为我江阴棋林一振士气。”

范昭道:“‘不向静中参妙理,纵然颖悟也虚浮。’施圣所言极是。唐朝经学家孔颖达曾疏,‘言圣人用精粹微妙之义,入於神化,寂然不动,乃能致其所用。’施先生棋艺入神,以阴阳五行解说围棋,不知围棋与《易经》有何关系,望先生指教。”施襄夏一肃面容,道:“天地经纬,万事万物皆与‘易’有关,围棋当然脱离不了《易经》,其中关系,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容第七日,襄夏专门讲述,如何?”范昭连声称好。

扬州,瘦西湖,游船上。

胡兆麟举起酒杯,哈哈大笑道:“范兄弟,老哥听了下人回报,还不相信,自言范兄弟来了扬州,必定会来找老哥我,怎么会独自一人泛舟瘦西湖呢?原来是范兄弟和佳人同舟共游。老哥不请自来,叨扰了兄弟的雅兴,是老哥的不是,这杯酒,权当老哥向兄弟陪罪。”范老爷笑道:“兆麟兄客气了。兄弟这次来扬州,是陪玉娘旧地重游。兄弟知兆麟兄事务缠身,所以不敢冒然打扰。”胡兆麟道:“哎,兄弟,你这就见外了。老哥这一生就两件事,一是贩盐,二是下棋。西屏先生去了太仓,一留两年有余。施先生又陪绣琴姑娘去苏州参加江南花魁会。每日老哥忙完生意,手头就痒痒,奈何扬州其它棋友都给老哥杀怕了,个个挂起免战牌。今儿范兄弟来了,正好帮老哥解解棋瘾。休言其它,喝酒喝酒。”

两人相视大笑,起身举杯一饮而尽。

胡兆麟给范老爷夹了一块肉,道:“兄弟,令郎在江阴赈灾收效显著,成绩斐然,声名远播。老哥得到消息,当今圣上龙颜大悦,传令嘉奖。范家后继有人,可喜可贺。”范老爷微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兆麟兄,我们都老了。”“哎,兄弟不惑之年,正当好年华,不老,不老啊。”胡兆麟边说边笑边吃了块肉,接着又道,“十年前,‘弄花如玉’红遍扬州,老哥想找‘弄花如玉’下盘棋,还得排着队眼巴巴的等候。转眼间,‘弄花如玉’都跑到江阴去了。兄弟真行啊,老哥不得不佩服。”

范老爷道:“当年范晔替玉娘赎身,兆麟兄帮了很大的忙。范晔和玉娘,一直铭记在心。”胡兆麟道:“范兄弟的事,就是我胡兆麟的事。好说,好说。只是有一件,堂弟胡义云从广东南海返乡失踪,兆麟十二年来,一直在查,至今没有眉目。三个月前,兄弟忽然来信询问,兆麟好生奇怪。不知兄弟怎么忽然想起这件事呢?”范晔不便告诉他一莲师太的事,含糊说道:“三个月前,有一个苦行师太,向我打听胡义云的事。我想起兆麟兄十年前也曾托我寻找此人,就留下师太住在府中。然后,写了一封信给兆麟兄,说起这件事。”胡兆麟道:“原来如此。十年前,有一个苦行师太,自号一莲,来自南海,说是寻找女儿及女婿胡义云。想必住在兄弟家中的师太,就是来自南海的一莲师太吧。”范晔微微点头。胡兆麟叹息一声,道:“十年音讯渺茫,我的这个堂弟,怕是凶多吉少。”范晔面露忧伤,道:“师太是得道高僧,四大皆空,只想有一个结果。看来,这个结果恐怕也是很难有的了。”

玉娘掀帘进来,道:“有道是,‘上天不负有心人’,‘有缘千里来相会’,奴家相信师太会找到自己想找到的人。”胡兆麟笑了起来,道:“有理有理。范兄弟,我们两个大男人,还不如玉娘看得清楚明白。”范晔笑道:“兆麟兄,我们声音太大,吵着玉娘了。”玉娘嫣然一笑,道:“老爷,奴家摆好了棋具,过来瞧瞧老爷和胡先生。”范晔微笑道:“兆麟兄‘铁头’之猛,又要发威了。”胡兆麟笑道:“范兄弟谦逊了。谁不知道二十年前,江南江阴才子范晔,与山东诸城(今山东高密)才子刘统勋棋争夫人,范兄弟胜一子,做了扬州知府李大人的东床女婿,雍正爷还御赐了“佳偶天成”的匾额,一时传为佳话。范兄弟行棋冲和恬淡,浑沦融和,颇有徐星友之风,正是老哥的对头。二十年来,咱们兄弟交手上百盘,半斤八两。这次老规矩,一子一金,现银支付,不可赊帐。”

11 两处棋局两样精彩 一私蜚言一个小人

第十一回两处棋局两样精彩一私蜚言一个小人

范昭打下白223手,看了又看,问:“娘子,黑棋输了吧。”陈慧殊轻声道:“是。”范昭彻底服气了,赞曰:“上午施先生授顾兄五子,我还不能相信,以为施先生只不过是捡了顾兄的漏子。下午这盘授五子棋,谢兄行棋稳健,没有明显失误,施先生也能赢下来,完全靠得是功底啊。”陈慧殊道:“授子棋上手必须出奇制胜。本局施先生手法多变,撒豆成兵,令人眼花缭乱,不知不觉,已经坠入施先生的縠中。”范昭道:“传闻施先生下让子棋,常常根据下手的实力设下圈套,然后一步一步引导下手走进圈套中。”陈慧殊笑道:“不完全是吧。妾身观此局,施先生抓住谢安的力量不足,步步紧逼,不断降低黑棋棋子的效率,压缩黑子存活空间,一点一滴取得最后的胜利,表现了施先生不同凡响的掌控棋局流向的能力。施先生出的是奇招,行的却是王道,着着展现了施先生棋艺的强大——艺臻化境,随心所欲。”范昭黯然,心道:“我这个弈城8d,若是和施襄夏下棋,恐怕也得摆上五六颗棋子。范施二人,真如中医师风雪所言,是最接近棋神的人么?!”

陈慧殊见范昭发呆,问:“估计施先生已经结束了,少爷不去看看吗?”范昭回过神来,道:“娘子,我在想,今晚的演出,不知施先生能否不出席,在游船上指导指导我们?”陈慧殊展颜一笑,道:“少爷,施先生一天下了二十盘棋,怕是有些累了,少爷要替施先生想想。少爷明天坐第一台,就可以向施先生请教了。”范昭忽然笑起来,道:“我想看看,明儿娘子和施先生下,会下到什么程度。”陈慧殊看了范昭半晌,道:“少爷,你笑里有深意呀。”范昭道:“施先生用《易经》推演围棋,娘子也用《易经》推演围棋,你们二人下,一定很精彩。”陈慧殊也笑了起来,道:“别贫嘴了,围棋和《易经》的关系,妾身似懂非懂,等到第七日施先生讲学,妾身还想去听呢。少爷明天就坐第一台吧,这可是向施先生请教的好机会。”范昭见陈慧殊不肯和施襄夏下棋,有些闷闷不乐,摇了摇头,道:“我是主办人,活动时间跑去和施先生下棋,有些不妥。再说,我只想和施先生下慢棋,这样我的信心会充足一些,棋的质量也会好一些。要说涨棋,今天和娘子一起探讨棋局变化,收获良多,这才涨棋呢。明儿,咱们还一起研究施先生的授子棋。”

扬州,瘦西湖,游船上。

胡兆麟落下204手,粘住。范晔道:“兆麟兄,黑输半子吧。”胡兆麟擦擦头上的汗丝,喘了口气,道:“范兄,宝刀不老,宝刀不老啊。这棋杀得精彩,精彩,过瘾啊。”范晔道:“兆麟兄招招凶悍,处处强攻,雄风依旧,不负‘铁头’之名啊。”胡兆麟大笑道:“兄弟此局,虽后发而先至,制我於有形,以不战胜善战,一如平素闲谈整密,大方正派。”范晔亦大笑,道:“遇到兆麟兄,想不战都不行哪,只好说‘兆麟兄先请’。”两人相视大笑,笑声远远传出,惊起湖面两只鸟鹭。

江阴,富丽画舫,二楼雅房。

张浒湥给汪懿轩斟满一杯酒,道:“贤侄到了江阴,也不给老朽送个信,冷落在此,是老朽的不是啊。”汪懿轩道:“张员外言重了。小侄此来江阴,并非游玩,只是为了等一个人,所以没有想着去拜访长辈,望张员外海涵。”张浒湥碰了个软钉子,干笑两声,道:“贤侄等的人莫非是绣琴姑娘?”汪懿轩道:“既是,又不是,呆会张员外就会知道。”张浒湥暗暗有气,心想:“你一个纨绔子弟,不过是仗着令祖遗留下来的家产名声,在外招摇罢了。”汪懿轩见张浒湥面色不悦,道:“张员外不会是在怪罪本公子吧。”张浒湥心中一紧,忙道:“没有没有。老夫和令祖令尊都有交情,生意上互有往来,这没来由的,怎么会怪罪贤侄起来呢?哈哈。”汪懿轩点点头,道:“本公子素来放荡不羁,倘若言语无礼,还望老先生莫怪。”

张浒湥肚子里暗骂,脸上却作出一副笑脸。汪懿轩饮了一杯,略带三分醉意,道:“听说富丽画舫的女儿红,出自胜江楼。汪某喝了这杯女儿红啊,色、香、味俱佳,果然是上等的好酒。张员外请我饮酒,莫不是有话要对汪某说?”张浒湥皮笑肉不笑,道:“扬州汪懿轩汪公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几日来到江阴,竟然被范昭冷落,连入场的门票,也要汪公子花五十两银子拍买下来。最可恶的是,昨晚义演,范昭居然当众作打油诗骂贤侄是条狗,老夫替贤侄不值啊。他范昭一个后生小辈,赈灾义演做出点成绩,尾巴就翘上天了,谁都不放在眼里。贤侄,你说,昨晚范昭的打油诗传了出去,汪家颜面何存哪?”汪懿轩似笑非笑的看着张浒湥,问:“依老先生之见,小侄当如何?”张浒湥压低声音,道:“老夫以为,断不可长了范家的志气,灭了汪家的威风。”汪懿轩想了想,道:“老先生之言,确有几分道理。不过,张家和范家,同为江阴乡梓,共攘赈灾义举,为何厚我薄彼?”

张浒湥老脸一热,正待答言,房门推开了,一个少年佳公子走了进来,叫道:“哥哥。”汪懿轩招了招手,道:“弟弟,这是江阴张家港张员外,是父亲的生意好友。”少年向张浒湥作揖礼,道:“小生汪华错,见过张员外。”汪懿轩一拉身边坐椅,道:“弟弟,坐在哥哥这。”

张浒湥赞道:“华错贤侄气度不凡,浊世佳公子,翩翩美少年,富丽画舫的四朵名花见了,只怕喜欢的紧。”汪懿轩哈哈一笑,道:“若论俊美,我还没有见过胜过我弟弟的。”汪华错见哥哥和张员外拿他说笑,不由脸上一红。张浒湥干笑两声,道:“适才懿轩贤侄说等人,莫非等的是令弟?”汪懿轩点点头,道:“不瞒老先生,舍弟喜欢上绣琴姑娘,正琢磨着怎样博得佳人青睐。”张浒湥笑道:“扬州汪家,有财有势,华错贤侄又生得一表人才。想那青楼女子,无一不是见钱眼开、附庸风雅之流。华错贤侄舍得金银珠宝,还愁绣琴姑娘不热情接待?”

汪华错勃然大怒,正欲开口,忽觉兄长汪懿轩在桌子底下踢了自己一脚,便强忍怒气,闭住嘴巴。汪懿轩语带调侃,道:“老先生是见过世面的人,闲暇去了青楼,与欢场女子赏风玩月,消磨时光。我这兄弟,读了本《奇女子传》,对那些才子佳人的野史趣闻信以为真,发誓要寻得一位奇女子为妻,以慰此生。”张浒湥心中奇异,道:“老夫听说过《奇女子传》,此书在青楼女子中颇为流行。不知华错贤侄喜欢其中哪一位奇女子?”汪华错问道:“老先生可曾听说过奇女子高娃?”张浒湥略一沉思,道:“似乎有些印象。”汪华错语带铿锵,道:“吴震元《奇女子传》卷四有载:‘高娃,京城歌舞妓,身姿轻巧,歌柔舞妙,一舞而缠头千金,名重天下。’高娃独钟情杨俊,后杨俊镇守边关。高娃闭门谢客,甘为杨俊守身。‘夺门之变’后,明英宗复帝位,问杨俊‘救驾不力’之罪,下令处死。杨俊受缚于刑场,悲愤喊冤,亲朋好友皆避之,唯高娃身着孝服闯入刑场,恸哭叫道:‘屈杀忠良也!’杨俊被斩首后,高娃以针线缝合尸身,遂拔刀自刎。”张浒湥叹息一声,赞道:“真奇女子也。”

汪华错一整面容,道:“天下多有寡情男子,也鲜见忠义奇女子。小生若能娶绣琴姑娘为妻,不枉此生矣。”张浒湥道:“华错贤侄有如此胸襟见识,老夫佩服。如今绣琴姑娘和施襄夏,是范昭的座上宾,不见外人。贤侄此来,恐难如意。”汪华错问:“小生径直去拜访绣琴姑娘,理范昭作甚?”张浒湥呵呵笑道:“贤侄有所不知,范昭自恃赈灾义演有功,目空一切,连老夫都不放在眼里。贤侄想见绣琴姑娘,只有等义演结束后,才有机会。”汪华错愤然曰:“小生以前也曾听说范昭恶名,将信将疑。下午来时,在码头听到闲人笑谈范昭作的打油诗,说什么‘公子汪汪在上头’,简直粗鄙不堪,有伤风雅。今再听老先生之言,始信范昭如此可恶。”张浒湥一拍桌子,故作气愤,道:“扬州汪家,世人皆敬。范昭依仗祖上余荫,小时就作恶乡里,终遭报应,落水七日。如今不思悔改,反而作诗侮辱汪家,是可忍,孰不可忍?”汪华错大笑一声,道:“我也听说范昭洞房之夜,跑到富丽画舫喝花酒,喝得酩酊大醉,掉在河里,淹了七日才找到。必是天谴之。”张浒湥哈哈笑道:“必是天谴之,必是天谴之。说得好,来,老夫敬两位贤侄一杯。”

注1:施襄夏对谢安之局取自施襄夏授韩柱臣五子谱。

注2:范晔执白对胡兆麟之局,取自程徐十局第二局,徐星友执白胜半子,是徐星友的代表作。清末举人、民国湖南大学文学教授黄俊作《弈人传》,中说“主者忌星友盛名,嗾众国手阴助兰如。”程徐十局,程兰如七比三大胜徐星友,奠定天下围棋新王者地位。而徐星友,心平气和回到老家杭州,花了三年时间,精选清初至康熙年间各路高手名局62局,局局进行细解评注,完成了中外围棋界第一部棋评之作——《兼山堂弈谱》

12 胜江楼琴瑟友之 汪华错痴心绣琴

第十二回胜江楼琴瑟友之汪华错痴心绣琴

胜江楼,七楼。

范昭起身举杯,恭声道:“今日施先生二十战,十二胜八败,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小生由衷佩服先生棋艺,敬先生一杯。”众人纷纷起立,碰杯,说说笑笑,将酒一饮而尽。绣琴因为晚上有演出,只是用嘴唇轻轻一沾。

范昭趁着酒兴正酣,问:“绣琴姑娘,昨晚一舞仙子凌波,令小生大开眼界。只是伴奏之乐,似琴音而非琴音,不知是何乐器所奏?”绣琴微微一笑,道:“舞乐乃侍女所奏。孝廉公所指,乃香竹鼓瑟之音也。”陈慧显奇道:“《诗小雅鼓钟》有句:‘鼓钟钦钦,鼓瑟鼓琴。’瑟之音,绝传已有千年,姑娘真将此乐音复原了?”顾念言接过话头:“陈兄此言欠虑,以绣琴姑娘的乐艺,复原古瑟,有何难哉?”谢安道:“传说瑟之弦,本有五十。《汉书郊祀志上》载:‘秦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不知姑娘所用,弦数几何?”绣琴道:“《周礼乐器图》记:‘雅瑟二十三弦,颂瑟二十五弦,饰以宝玉者曰宝瑟,绘文如锦者曰锦瑟。’乐舞所用,二十五弦。”

陈慧显筷击酒杯,喝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绣琴嫣然一笑,道:“陈公子风流倜傥,满腹锦绣,出口即是华章。”谢安道:“我也来。”遂执筷敲杯,喝了几句:“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众人哈哈大笑。

范昭道:“李商隐作诗《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此诗构思新奇,缠绵悱恻,优美动人,广为传诵。自宋元来,注释不一,或以为是悼念亡妻之作,或以为是爱国之篇,或以为是自怜生平,或以为思念侍儿锦瑟。不知哪一家的注解更合适些?”

绣琴微笑道:“施先生书香门庭,请施先生说说吧。”施襄夏略一沉吟,道:“欣赏一盘好棋,很难说‘唯此一手’。李商隐所作《锦瑟》,亦如此。李商隐以锦瑟起句,思绪万千,终不离五十弦之悲。是也。”范昭喜道:“先生之言,如醍醐灌顶,令小生茅塞顿开呀。来,敬先生。”

且说汪氏兄弟,送走张浒湥后,坐上马车,跟着花大姐的两辆马车,向义演现场驶去。

汪华错道:“哥哥,张世伯对我们不错,很好人。”汪懿轩轻笑一声,反问道:“是吗?”汪华错点点头,道:“你看,张世伯处处替我们汪家着想。还说,汪张两家是世交,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汪懿轩笑着问:“弟弟,你怎么今日才到?”汪华错神情一暗,道:“哥哥,你是知道的,父亲一直看紧我。前日下午父亲应扬州知府谢启昆谢大人邀请,过府赴宴。我苦苦哀求娘亲,娘亲才将我放了出来。我连夜搭船过江阴,所以晚了时日。”汪懿轩道:“弟弟迷恋绣琴姑娘,父亲自然是要看紧些。”

汪华错一脸向往,道:“今年五月,我在江南花魁会中遇见绣琴姑娘,就再也忘不了她了。绣琴姑娘诗幽棋奇,芍药醉红,独领群芳。哥哥,你说,天底下上哪去找这等奇女子?”汪懿轩道:“弟弟,绣琴姑娘虽贵为扬州花魁,毕竟是青楼女子。你若是取青楼女子为妻,失了汪家体面,父亲怎么会同意?还望弟弟三思。”汪华错道:“哥哥此言差矣。绣琴姑娘芳名查蕙兰,原是雍正朝礼部侍郎查嗣庭之幼女,因其父查嗣庭犯试题案而沦落风尘,世道不公,奈何!查小姐人如其名,蕙质兰心,岂能以青楼二字污了名节!哥哥素来狂放,不拘一格,小弟向来敬佩。不想却如俗人一般去待绣琴姑娘,实在令小弟伤心。”汪懿轩见弟弟悲切,心中一软,道:“当今皇上虽有清除旧弊、宽待钦犯之举,但是,‘维民所止’是雍正帝亲自办的铁案。皇上敬天法祖,以尽孝为律己治国之首务,恐怕翻案无望。弟弟对绣琴姑娘一片痴情,其心可嘉,若是以汪家作赌注,介入朝廷政事,府中上上下下,恐无人肯为弟弟说话。”

汪华错无力靠在车厢上。

汪懿轩心中不忍,道:“弟弟若是真心想娶绣琴姑娘,在这个世上,或许只有两人能帮的上忙。“汪华错精神一振,忙问:“哥哥说的可是真的,此二人是谁?”汪懿轩神色郑重,慢慢道:“此二人就是施襄夏和范昭。”汪华错一谔,道:“施襄夏天天粘着绣琴姑娘,他怎舍得?”汪懿轩哈哈一笑,道:“施襄夏与查蕙兰同为浙江海宁人,施家书香门庭,怕是与查家有些交情。三年前,自查蕙兰以绣琴之名博得扬州花魁之称后,施襄夏天天粘着她,众人皆以为施襄夏与绣琴有私情,纯粹是以俗人之心度棋圣之腹。那绣琴姑娘至今仍是完璧之身,施襄夏确实费了许多苦心。”

“哥哥是说,施襄夏是在保护绣琴姑娘?只是,哥哥怎知绣琴姑娘仍是女儿之身?”汪华错心中一喜,话一出口,便觉面孔发热。汪懿轩嘻嘻笑道:“哥哥我欣赏佳人,只重内涵。佳人若是脱光光了,便一点内涵也没有了。是不是处子,哥哥一看便知。”

汪华错又道:“即使施襄夏肯帮我,范昭和哥哥有仇,又怎么会帮我呢?”汪懿轩抓住汪华错的手,道:“弟弟,你若是信了张员外,就错了。”汪华错一惊,道:“张员外热情款待我们兄弟,难道另有所图?”汪懿轩点头道:“张员外居心叵测,确实另有所图。哥哥听说,两个多月前,在范家粥厂,张家港大德村村民王小二向江阴刁县令状告张浒湥霸占了他的两亩良田,又私自囚禁王小二,致使王小二的母亲被大水冲垮的土墙压死。王小二不识字,范昭帮忙写了状纸。后来,刁青天法外调解,张浒湥赔了许多银子了结此事。哥哥猜测,张浒湥因此和范昭结下仇怨。讨好我们,只不过是想利用我们帮他出气。”汪华错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哥哥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汪懿轩哈哈笑道:“这段时间,哥哥天天泡在富丽画舫,听到的有趣的事多了。”

汪华错道:“话虽如此,但是范昭羞辱哥哥,也是事实。”汪华错道:“昨晚,哥哥失礼范昭在前,范昭作打油诗反唇相讥,使哥哥讨了个没趣。说起来,还是哥哥错在先。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范昭率性坦荡,值得相交。张员外内藏奸诈,子曰‘难养也。’”汪华错道:“我懂了。君子慎独,张员外背地里说人坏话,必是小人,‘难养也’。”汪懿轩道:“嗯。张员外咱们也不得罪他,不理他就是了。哥哥设法请施襄夏收你为徒,这事儿就好办了。明儿找个空子,咱们兄弟去拜访施襄夏和范昭。”

后有异史氏记录曰:张浒湥心生嫉恨,被奸恶蒙蔽了心智,忘记了“三尺头顶有神灵”警语,挑拨离间,行奸恶之事,只怕最终是要害人害己。

作者按:查嗣庭,浙江海宁(今属浙江杭州市)人,于雍正元年(1722),由隆科多荐举,授内阁学士,又受蔡珽荐举,兼礼部侍郎衔。雍正四年(1726)任江西乡试正考官,考题第一题是“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第二题“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见矣”;第三题“其旨远其辞文”;第四题“百室盈止妇子宁止”,试题中先有“正”,后有“止”字,如同汪景祺《历代年号论》“一止之象”的说法。民间传说他以为题,此句出自《诗经商颂玄鸟》:“邦畿千里,维民所止。”,却被人劾告“维止”二字系雍正去头,又查其笔札诗钞,认为“语多悖逆”。雍正帝为铲除隆科多党羽,遂以“讽刺时事,心怀怨望”等罪,逮狱。雍正五年(1727)五月戊午死于狱中,仍被戮尸枭示。其子十六岁以上判斩刑,十五岁以下流放,又因汪景祺、查嗣庭都是浙江人,停止浙江乡试、会试三年,史称“查嗣庭试题案”。

查嗣庭有女查蕙纕,受连坐而徙边,至驿亭乃题诗其壁上,见者哀之。后嫁贡生黄卯锡为妻。

【驿亭题壁】

薄命飞花水上游,翠娥双锁对沙鸥。

塞垣草没三韩水,野戍风凄六月秋。

口读父书心未死,目悬家难泪空流。

伤神漫谱琵琶曲,罗袖香销土满头。

13 汪华错拜师棋圣 施襄夏讲学围棋

第十三回汪华错拜师棋圣施襄夏讲学围棋

当晚,绣琴姑娘抚琴一曲自谱的《春江花月夜》,曲调幽雅清新,众人仿佛倘佯在万里长江月光下,徘徊于最是相思不了中。汪华错坐在前排,听得入神,曲终时起身欢呼鼓掌,把手掌都拍红了。绣琴对台下盈盈一笑,汪华错以为绣琴对他有意,激动万分,若不是汪懿轩扶住他,他就要晕了过去。

范昭坐在嘉宾席,听见后面掌声雷动,暗自得意,心想:“算来,贾大和黄二等人已经将赈灾义演的精彩宣讲出去,待明、后天常州、靖江等附近县市的富家子弟赶来,义演的票价又要上涨了。咱玩的是饥饿营销,让这帮富家子弟炫富去。”

义演结束后,范昭和陈慧殊、秋儿坐在殊酥马车上,回胜江楼。秋儿问:“少爷,本来安排小姐和婢子坐一等席位的,怎么突然改变主意,又让小姐和婢子到游船上观看演出?”范昭打个哈哈,摇头晃脑,一脸嬉皮样,道:“一则筹备赈灾义演,已经花了范家不少钱,你家少爷我,得替管家的好老婆想想,节省些银子。二则,娘子和你花容月貌,虽然着了男装,难保不会被登徒子看出来。台下人多拥挤,若是被登徒子乘机占了便宜,娘子和你为保名节,寻死觅活的,岂不是害了少爷我没有儿子了?”陈慧殊俏脸一红,啐了一口。秋儿极力捂着嘴,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范昭想的没错,第二天施襄夏下棋募得义款有所增加,票价则上涨了十两银子。傍晚,范昭在胜江楼七楼继续宴请施襄夏和绣琴姑娘。大家吃得正欢,胜江楼乐掌柜上来,递上一张拜帖,道:“少东家,扬州汪懿轩和汪华错投帖请见。”范昭一惊,问:“什么,华错,神猪?他来了?”施襄夏道:“范少爷,汪家兄弟在扬州颇有些名气,其祖父汪应庚公是以“义行”闻名乡里的盐商,富而好礼,笃于宗亲。本朝三年(1738),扬州发生旱灾,汪公一人独捐四万七千两白银,设八个粥厂,赈济灾民历四个月之久。本朝五年,扬州闹水灾,汪公以天下苍生为念,又捐银六万两救灾,救活数十万饥民。乡民立汪公《赈荒功德碑》四石。扬州官员上报汪公善事于朝廷,乾隆爷龙颜大悦,赐汪应庚尊号‘大勋卿’,封光禄寺少卿。七年前,汪公仙逝。”范昭心想:“原来神猪这一世投胎到积善汪家,做了公子哥儿,有福气了。”于是道:“快请快请。”

乐掌柜领着汪氏兄弟上来。汪懿轩抱拳道:“扬州汪懿轩,及舍弟汪华错,拜见范少爷。见过施先生和绣琴姑娘,见过诸位仁兄。”众人礼毕后,范昭请汪氏兄弟入座。汪懿轩道:“前晚在下一时鲁莽,失礼于范少爷,请范少爷恕罪。”范昭道:“汪兄客气。小可即兴作毕打油诗,心中十分懊悔。本想寻个机会,向汪兄赔罪,不意汪兄亲来,以礼相复,小可心中不安,还望汪兄海涵。”施襄夏笑道:“不打不相识,两位都是人中俊杰,当饮一杯,一笑泯恩仇。”范昭和汪懿轩举杯相碰,一饮而尽。汪华错自上楼来,一直偷看绣琴,见绣琴神色自若,对自己不理不睬,不觉有些黯然神伤。范昭心中雪亮,知道汪华错喜欢绣琴,心想:“神猪兄弟,这一世虽然你不知我,但是这个忙,是一定要帮的。”

汪氏兄弟盛赞施襄夏的棋艺和绣琴姑娘的乐艺,又大赞范昭组织赈灾义演仁心仁德。范昭猜测汪氏兄弟必有所求,想着要帮神猪,便随声附合,将施襄夏和绣琴捧上天,弄得施襄夏和绣琴姑娘颇不好意思。酒过三巡,汪懿轩见时机成熟,一拉汪华错胳膊,道:“施先生,舍弟仰慕先生棋艺入圣,想拜先生为师,不知先生意下如何?”施襄夏略一沉吟,道:“大公子,我已经收了两个徒弟,不想再收徒弟了。”范昭知施襄夏收不着高徒,心存感伤,便道:“昔孔圣人讲学,弟子三千,贤人仅七十二人。施先生在扬州讲学,听者众多,必出贤徒。施先生何不将华错贤弟记于名下,不薄华错贤弟的仰慕之情?”汪华错乖巧,忙起身作揖,道:“只要能蒙受施先生的教导,小生愿作施先生的记名弟子。”施襄夏难却盛情,只好应允。汪华错喜上眉梢,也不顾施襄夏阻拦,忙对施襄夏三叩首。

这几日,汪华错得哥哥授计,暂时忍住相思,白天老老实实陪着施襄夏下棋,晚上规规矩矩观看演出,勤勉做事,低调做人,一改富贵闲人形象。绣琴姑娘对汪华错印象有所好转,偶尔能与汪华错说上几句话,汪华错心中那份欢喜自不必说。

赈灾活动一天比一天热闹。一百盘棋下来,施襄夏六十四胜三十六败。下手输棋不外乎两种情况,要么如顾念言赢棋走输,要么如谢安完败。不管是赢棋还是输棋,谈起施襄夏来众人敬仰有加。

第六天,施襄夏挂盘解说精彩棋局,江阴附近长江两岸的著名棋手闻讯纷纷赶来,一下聚集数百人,义演现场一百八十个座位早就人满为患。范昭不得己,只好移开栅栏,扩大听学现场(这是必须的,因为要接受现场募捐银子)。范昭使顾念言和谢安安排各地棋林名流坐镇嘉宾席和第一排,防止棋迷出乱子。好在施襄夏讲学,台下众人鸦雀无声,加上施襄夏声音清晰洪亮,站最外面的人也能听清楚。范昭坐在嘉宾席,见施襄夏五天下了一百盘棋,依然精神抖擞,中气十足,暗暗惊佩。

施襄夏道:“以技论棋,小道也;以艺问棋,则在大道之中。昔文坛耆旧尤侗先生曾言:‘试观一十九行,胜读二十一史。’尤侗先生博学多识,论作甚丰,康熙圣祖赞誉为‘老名士’。问棋者,如求史,棋与儒通,襄夏亦以为然也。围棋技术好比史实,只知史实,不明史论,非大家也。今襄夏讲棋,演棋势多变,若只显棋路变化,着法对错,落了小乘,非襄夏本愿。以艺说棋,以棋论道,才是根本。弈棋者,只知多算少算,下弈也,小技耳;若能于算中参悟玄机,称上弈,始行于大道之中矣。”

范昭听罢,心中暗想:“施襄夏作有诗:‘不似孙吴多诡诈,堂堂正正自天然。’与兵圣孙武所言‘兵者,诡道也’截然相反,真是有趣。‘多算少算,下弈也’,那上弈之棋,参妙大道,到底是什么呢?得找个机会好好请教请教。”

施襄夏在大棋盘上放好座子,边摆边讲:“一局之始,按五行而布局,循八卦以分门。从容布置,用紧不如用松,使敌无大块及拆三之地,布局最醇。起手三六,最佳侵角;应手九三,两分为正,进退有地,使敌不能拆三张边,且能分势相持,而角亦有神照也。”摆到十三手,范昭认出是当湖第九局,心中甚喜。施襄夏停住,道:“此局乃十年前,襄夏与西屏兄作客当湖张家时所下,最近以此局反省己身,有所收益,与诸君共勉。”

施襄夏书读得的多,讲学不免之乎者也,还好,范昭苦学了三个月的《四子书》,能听懂。范昭观台上施襄夏身着长衫,文质彬彬,还真有儒雅风流的范儿。

范昭正听得精彩,张仁走了过来,俯耳说:“少爷,刁大人有请,说有急事。”范昭一皱眉,心中着实舍不得走开,暗道:“这个刁县令,真会找时候来事。”不去不行,县太爷官虽然不大,还是不能随便轻慢。范昭无奈,只好交待顾念言和谢安主持现场,自己坐上张仁马车,去县令府。

14 告诬状雷仞被捉 顺民情知府破例

第十四回告诬状雷仞被捉顺民情知府破例

县令府后堂,刁县令泡好香茶,款待范昭。

刁县令道:“五日来,孝廉公组织赈灾义演活动,十分辛苦,今本县请孝廉公前来,一来嘛,和孝廉公品品茶,放松放松;二来嘛,是有要事相商。”范昭不知刁县令葫芦里卖什么药,怕刁县令意图贪污赈灾义款,于是事先拿话堵他的嘴,说:“此次赈灾,全仰仗大人勤政为民,铁面无私,众人都道‘江阴有刁青天,是江阴百姓之福’。如今,刁青天的名声远播,连扬州府的百姓都知道了。”

刁县令见范昭说的真诚,颇为感动,道:“自顺治帝定下‘永不加赋’的治国安民大计,大清历经康熙、雍正两朝圣治,物阜民丰,国泰民安,已呈盛世景象。康熙朝汤斌公,官至内阁学士、江宁巡抚、礼部尚书。一生躬身践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变‘满目榛荒’为‘盛世滋生人丁’,至死仅遗俸银八两,堪为百官楷模。本县虽无汤公之高节,留清白名声于江阴百姓,也是本官所愿。只是昨日常州府送来公文,责怪本县入定之时私开城门,任由百姓出入,无视城内治安。若是引来盗贼,出了大案,本县难以担待。”

古代传下来的规矩,黎明开城门,日暮闭城门,以击鼓为号,具体时间由地方官掌握。为保证赈灾义演活动顺利,刁县令答应义演七天内,待晚上活动结束时,临时开放北城门,方便观众回城住宿。范昭闻言心内一惊,才知道自己忽视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于是问:“事已至此,依刁大人之见,应当如何?”刁县令叹口气,道:“昨日下午,本县收到常州府加急公文,因时日已晚,所以就没有告诉孝廉公。本县信守承诺,昨晚人定之时,依然命令士卒打开北城门,方便众人回城。今晚怕是不行了,因为常州知府何应吉大人,将亲临江阴,估计午时便到,只能相机行事。”

范昭没想到刁县令竟然顶住上司的压力,私自帮他开了一回城门,一时也有些感动,便道:“刁大人有难处,范某定当鼎力相助,若是能使得银子打通关系,范某不会吝惜。”刁县令摇摇头,道:“常州知府何大人,为官清廉,恪公尽职,严守律法,想用银子买通,万万不可。”范昭见银子不管用了,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刁县令见范昭愁眉不展,便笑道:“孝廉公勿使担心。官场规矩,只要不出事,没有苦主,自然就没人追查。赈灾义演五天,江阴平安无事,何大人来,最多斥责本县。能为灾民做些实事,本县受点委屈,也值得。”

范昭饮口茶,想想也不知道说什么,就没话找话说:“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哦,对了,在下进府几次,怎么没见贵公子?”刁县令老脸一热,道:“本县膝下未有子女。”范昭知道问错话,一阵尴尬。这时,贾师爷进来,禀道:“太爷,知府大人到。”刁县令和范昭忙迎出府外。

过了一会,何知府骑着一匹高头白马,小跑过来。毛硍牵住缰绳,扶着何知府下马。何知府与刁县令说了一通官声客套话,然后上下打量范昭,问:“你就是范昭?”范昭小声应“是”。何知府点点头,径直走入前堂落座,丫头端上茶杯。何知府慢慢喝完一杯热茶,道:“刁大人,本府昨天上午接到有人击鼓喊冤,江阴人麻二,状告江阴范昭赈灾义演,用银子疏通守门士卒,使士卒于入定时辰私开江阴北城门,导致盗贼入城,盗了他家里的财物。本府问他为什么不去县衙告状,他说刁县令畏惧范家势大,所以直接告到知府。”

刁县令一听,额头上冒出汗来,道:“回大人,本县从未接到财物失窃的案子。”何知府微微点头,道:“本府录完口供,便发了一道加急公文给你,你应该收到了吧。”刁县令禀道:“下官收到大人加急公文,从今日起不再私开城门,望大人明察。”何知府看向范昭,问:“范昭,你是江阴县新举的孝廉,怎么看?”

范昭略一思索,道:“回大人,麻二告状甚是蹊跷。依大清律,麻二应先告状到县衙,不服判,才能上告至知州。麻二以一句‘刁县令畏惧范家势大’为由,直接上告知州,于法于理于情不合。其次,若是县城百姓人家财物受窃,即使家人不报官,也会传遍全城,至今在下没有听说江阴城内百姓人家有失窃之事。第三,此次江阴赈灾义演,全城百姓积极支持,附近州县也来了不少。守城士卒为‘义’感动,自愿为赈灾出力,于入定之时打开城门,行百姓方便,何须银子疏通?其四,近年来,江阴及临近百姓生活稳定,礼教义化,从未发生过财物失窃之案,也无人告状打官司,怎么赈灾期间突然发生一起失窃案呢?第五,如果真有失窃的案子,多半系灾民所为。江阴百姓赈灾救困,灾民感恩戴德,怎么会偷窃恩人家中财物?小生以为,此案可疑,当细查。”

何知府微微颔首,道:“孝廉公所言,句句在理。昨天中午,本府细细推敲麻二供词,发现不少疑点,于是着衙役去寻麻二,麻二已经去无踪影。衙役寻遍全城,于码头缉捕麻二。麻二自称是去扬州探望舅舅,但是又说不清楚他的舅舅住在扬州哪里。本府一顿板子,麻二招了,供认自己是江阴张家港人,本名雷仞,因不满赈灾义演票价太高,所以来常州府诬告,一泄心中怨气。”

刁县令松了一口气,用衣袖擦擦额头上的汗水,道:“这个雷仞,名字听起来这么熟?”范昭猛然想起,道:“雷仞,不就是张家港张浒湥张员外的小妾的舅爷么?”刁县令一拍大腿,恨声道:“原来是他,这个人渣。”

何知府不解其意,问:“二位识得雷仞?”刁县令道:“下官听言,半年前,张家港张浒湥张员外新娶了一房小妾,名叫杏儿。杏儿长得如花似玉,能歌善舞,很得张员外欢心。雷仞就是杏儿的舅舅。杏儿爹娘死的早,雷仞收养了她,自小带她看戏。杏儿倒也灵巧,从戏中学了不少歌舞。雷仞养大她后,就卖给张员外做了小妾。”范昭道:“首场义演,张员外用五十两银子帮雷仞买了一张站票。小生推测雷仞没买着后面的票,所以心生怨恨,去常州府诬告,一泄私愤。”何知府道:“原来如此。张员外肯花五十两银子给雷仞买票,可见张员外深爱这个小妾。只是这个雷仞,也太不象样了。”刁县令陪笑道:“雷仞嗜赌,因为赌债还闹过纠纷。当初卖掉自己的外甥女就是为了还赌债,据说卖了三千两银子。这不,才半年光景,又赌光了银子。诚如大人所言,的确不象样。”

何知府慢慢喝了一杯茶,道:“刁大人,雷仞我给你抓来了,依大清律,治这等无赖之徒,诬告之罪,当如何判之,就由刁县令决定。”刁县令满面笑容,道:“知府大人鞍马劳累,全是这厮所累,本县必当重判,给大人出气。”何知府一摆手,道:“刁大人此言差矣。我等身为父母官,当按律问罪,不可藏私情,怀私恨。”

下午,刁县令升堂。雷仞对诬告一事供认不讳。刁县令判杖二十,徒两年。

案结。何知府、刁县令和范昭,又于县府后堂饮茶。

范昭问道:“何大人,如今事实已明,今晚入定之时,临时开放北城门之事,可否通融?”何知府哈哈一笑,道:“孝廉公,江阴赈灾之事,别具一格,朝廷通令嘉奖。赈灾义演之事,乃是为皇上分忧,为朝廷出力,本府自当大力支持。刁大人勤政爱民,恪守职守,青天之名,传遍大江南北。北城门虽然属于违例开放,但是有刁县令亲自督查,且回城者多为士绅,许进不许出,确保万无一失。今晚开放北门,本府要亲自督查,为赈灾义演出份力。”刁县令开心极了,笑道:“何大人过奖了。若论勤政爱民,卑职不及何大人万一。今晨,何大人骑着快马,连赶百余里地,为的就是弄清雷仞诬告之事啊。何大人不但是咱江阴县百姓的青天大老爷,更是常州府百姓的青天大老爷哪。”何知府左手抚须,微笑不语。范昭瞧得明白,心想:“这位知府大人不爱财,只爱自己的清白官名。百姓能给他树立石碑牌坊纪念清名,应是知府大人心中所愿。”

雷仞诬告的事很快传到张浒湥的耳里,张员外自觉颜面无光,又见扬州汪氏兄弟与范昭走得亲近,心中更增嫉恨,索性称病返回张家港,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张员外一走,嘉宾席正好空出一个位子,何知府当仁不让坐在正中间。义演结束后,范昭和刁县令陪着何知府督察开放北城门。何知府见士绅百姓安安静静的通过北城门,井然有序,不断抚须颔首。

15 怀柔情贞女愁肠 藏玄机棋圣高妙

第十五回怀柔情贞女愁肠藏玄机棋圣高妙

范昭回到胜江楼,见陈慧殊房间的灯还亮着,便推门进去。陈慧殊骤然看见范昭,惊叫一声,忙弯腰放下裤腿。范昭瞧见陈慧殊的一双金莲儿泡在洗脚盆,白白嫩嫩,盈盈一握,果然秀美过秋儿,不由看呆了。秋儿扑哧一笑,道:“小姐,少爷的眼睛又象贼了。”范昭醒悟过来,觉得进不是,退不是,便顾左右而言其它:“娘子呢?怎么不见娘子,小生好生着急。”陈慧殊从秋儿手上拿过毛巾,快速将脚擦洗干净,拉起被子。见范昭犹在门口东张西望,喃喃自语,忍俊不住,笑骂道:“别装了,傻头傻脑的。”

范昭走上前,嬉皮笑脸,道:“原来娘子在这,刚才小生进来,怎么就没看见呢?”陈慧殊板着脸,不吭声。秋儿笑道:“少爷,这里又没外人,你就别装傻了。”范昭故作正经,道:“十番棋战,咱还没胜娘子呢。如今瞧着娘子的一双金莲儿,如何是好?”秋儿嘻嘻直笑。陈慧殊俏脸通红,骂道:“我这世怎地命这么苦,遇到你这个天魔星来魔我。”范昭涎皮赖脸,道:“娘子生气了,娘子生气的模样越发可爱了。”陈慧殊转过身,哭出声来。范昭不料有此,慌了手脚,连忙陪不是。陈慧殊止住哭声,道:“你闹也闹够了,还不出去?”范昭小声说:“娘子叫我出去,我当然得出去。只是,娘子不笑一个,我心里不踏实。”陈慧殊叹口气,说:“我没事,你出去吧。”范昭弯下腰,盯着陈慧殊的眼睛,问:“真的?”陈慧殊一眨眼睛,轻轻点点头。

秋儿识趣,端着洗脚盆,走出门外,将门掩上。

范昭心中不舍,坐在床沿。陈慧殊侧身向里,不理他。范昭只觉胸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胡思乱想一阵,自觉没趣,伸手给陈慧殊盖好被子,起身出去,关好房门。陈慧殊听着范昭走出房外,忽觉心酸,又流出泪来,脑海中浮现秦观的词:“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范昭回到房中,坐在床上。秋儿端来洗脚水,见范昭一脸愁苦,安慰道:“少爷,其实小姐是很喜欢少爷的,少爷再耐心等待些时日吧。”范昭轻声一嗯,问:“秋儿,今天施先生讲棋,小姐和你,将棋势变化都记下了吗?”秋儿一边洗脚一边说:“小姐和婢子没去听施先生讲棋。”范昭心中一惊,问:“怎么?”秋儿有些不好意思,说:“少爷不是担心有登徒子吗?所以,小姐和婢子一直呆在游船上。到了中午吃饭时,没见少爷回来,小姐和婢子又不便与施先生见面,就回了胜江楼。”范昭一脸惋惜,道:“这样啊。我只是说笑,你们就当真了。”秋儿道:“少爷说笑无心,可是关乎到女子名节,小姐不得不认真。”范昭直摇头,说:“弄不懂你们这些古人,古古怪怪的。秋儿,明天你和小姐去听施先生讲课,着男装,我使张仁安排你们坐在前排,再着李义来保护你们。”秋儿嘻嘻笑道:“小姐说了,明天施先生讲围棋和《易经》,在游船上听就行了。小姐守住名节,少爷不高兴吗?还说小姐什么古古怪怪来着。”范昭微微一叹,说:“你家小姐,至今也没有把自己当作范家的媳妇。”秋儿颦颦眉,道:“少爷这话说的可有点过了。”范昭道:“好,不说这些了。明儿,我去问顾兄和谢兄,他们应该记得。”

翌日,范昭起了个大早,只身一人去了义演现场。等了一会,顾念言和谢安来了。寒暄一番,范昭问:“昨天施先生讲解当湖之局,两位兄台可记下了棋势变化?”二人面面相觑。顾念言一脸羞惭,道:“范兄,施先生讲解时,演棋路变化太多,我和谢兄当时听明白了,过后全忘了。”范昭一愣,问:“不是吧?!”谢安道:“确实如此。昨日整天,施先生在台上摆棋,解答棋友现场提出的各种着法疑问,摆出各种各样的变化。摆来摆去,棋友们始终找不出有比施先生和范先生的实战更好的下法。我和顾兄,听完之后,只觉得满脑子黑白棋子乱飞,根本记不住具体的棋势变化。”范昭不信,问:“一个都没有记下来吗?”谢安面一红,道:“昨天下午,愚兄提了一着棋,因为是愚兄提的,所以记得比较清楚。”范昭忙道:“好,好。快摆出来,要不,等下又忘记了。”

顾谢摆好棋盘,摆到第93手。谢安手指棋盘x处,问:“范兄,请看,这里白棋薄弱,黑棋跨一手,是不是厉害的着法?”

确实,黑棋x处的跨很诱人。在21世纪,有业余2段以上实力,都不难发现黑棋跨的“手筋”。但是范昭知道,这里不能跨。

1982年至1983年间,陈祖德解说的《当湖十局》在上海《围棋》月刊上连载时,认为黑当于上图x处跨,如此,白艰难。1983年底,应成都棋艺出版社之约,陈祖德将《当湖十局》汇编成册,罗建文七段协助整理。在研究此局(第九局)时,罗建文对黑棋跨断的着法提出疑问。罗建文认为,施、范在接触战中所表现出来的计算能力,往往在许多现代棋手之上。这么明显的破绽,范施不可能看不见。显然,罗建文对施、范的计算本领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简直已产生了“没有施、范二人都想不出来的妙手”的这样一种信念。就是在这样一种信念的支配下,罗建文建议陈祖德重新考虑这一部分的解说。罗建文对施、范棋艺的虔诚之心感动了陈祖德。陈祖德和罗建文又反复进行了研究,果然发现了隐藏其中的妙手。黑不能于x处跨,否则后果是灾难性的。(详见陈祖德在1987年第11期《围棋天地》上发表的文章《一个参考图的诞生》,文字略有改动。)

上述这段文字,许时今(范昭)穿越前,在中医师风雪的网盘中看过,所以,范昭知道这里的变化。

谢安迅速摆出下图,道:我原本以为,黑1跨时,白2若外扳,则黑3接。以下进行至黑9,白棋眼位拮据,出路狭窄,将陷入苦战。”

范昭点点头,道:“按通常思维,的确会形成这个局面。”

顾念言苦笑道:“范兄所言甚是。可是棋圣下出来的棋,可不是我等‘通常思维’能够想到的。这里的变化极其复杂,牵扯到右下好几块棋的死活、厚薄,还有打劫等。愚兄只记得个大概。”

谢安道:“是。如果棋圣的想法和我们一样,还能称棋圣了吗?”

范昭道:“二位兄台,请继续摆棋。”

谢安道:“愚兄提出黑棋跨。施先生说:这个跨是显而易见的。西屏兄下棋例来落子如飞。记得当时西屏兄略加思索,抓起黑子就想跨断,忽然停住了手,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如果此时黑棋跨断,正好落入白的算计之中。”谢安说完,摆出了下图,接着道:“白棋有断、扑的绝妙好手,以后无论棋势怎么演变,对黑棋都是不利。”

范昭盯着棋盘,缓缓道:“原来,范施二位棋圣,在实战中真的发现了这样的妙手。真是难以置信。当湖十局,步步惊心啊。”

顾念言道:“在这里,愚兄有了新的认识:围棋的厚薄,不是以棋子的多少来简单判断的。这里白棋看上去薄,但是难以攻击,实际上很厚实。”谢安笑道:“顾兄说的对,安全的棋就是厚棋。”范昭也笑了起来,道:“安全的棋就是厚棋,有理有理。”顾念言道:“这几天施先生下让子棋,以少攻多,以弱击强。在棋圣眼里,少与多,弱与强,死与活,不是绝对不变的,和我们的认识完全不一样。”范昭点点头,道:“子效高,则谓‘强’,谓‘多’,谓‘活’。”谢安赞道:“孝廉公一语中的,佩服佩服。”顾念言摇头晃脑念道:“‘问渠哪得清如许,只为源头活水来。’”三人相视大笑。

注:陈祖德和罗建文发现图中白棋先断后扑的妙手后,同行中有人说:“施、范是不是就想到那么多了?”而罗建文则坚持说:“既然一个敢飞,一个不敢跨,当然是因为他们二人都算到了妙手。”谁说得对呢?今天虽已无法证实,但作为我(陈祖德),却宁可信其有,而不愿信其无。

16 施襄夏讲学棋道 李步青寻根究底

第十六回施襄夏讲学棋道李步青寻根究底

何知府也是棋迷,坐在嘉宾席正中听施襄夏讲学围棋,范昭和刁县令陪在左右。何知府美名曰体察民情,与民同乐。

施襄夏站在台上,斯斯文文,讲话声音不大,全场人都能听到,因为有知府大人在场,棋迷的狂热收敛了许多,大家都安静下来。

施襄夏也不客气,开宗明义,道:“诸位,自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于混沌中成宇宙,分天地,化万物。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一者,混沌也;二者,阴阳也;三者,天地人也;天地人成三才,生万物。道者,玄之又玄,以阴阳为分类,以五行作表现,以八卦显神机。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顺乎其‘道’,则行乎‘自然’。万物负阴而抱阳,以调和为上,冲淡而平远。弈棋之道,中和为上,以奇辅正,流于自然,才是正途。”

何知府听的津津有味,一边抚须,一边颔首。

忽有一男孩,站起身,揖手大声道:“施先生,小可李步青,听闻先生以棋赈灾,特地从南京数百里外连夜赶来,前晚方到。施先生是读书人,小可书读得少,愿诚心聆听先生教诲,不知先生能否讲的简单明白,通俗易懂?”此言一出,现场顿起一片哗声,其中不乏斥责之语。李步青淡定自如,目光灼灼盯着施襄夏。刁县令见何知府面露不悦,站起身来,骂道:“哪里来的小子,这般无礼,来人,给我赶出去。”施襄夏忙道:“且慢。刁大人,这位小哥学棋心切,我等当诲人不倦。弈棋之道,原本应以平淡中见深远。这位小哥说的对,襄夏讲棋,过于文雅,是应该讲得简单明了,让众人都能听懂。”

何知府以目示意,刁县令心领神会,马上一脸笑容,道:“江阴赈灾,践行仁义,朝廷传令嘉奖。如今义演赈灾,连南京城的小哥都有心赶来,足见皇恩浩荡,万民共仰。小哥虔诚学弈,其心可嘉。江阴乃忠义之地,施先生所言甚是,我等当诲人不倦,诲人不倦。”

众人见刁县令这样说,纷纷坐下。当时,除了范昭,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不起眼的男孩李步青,仅仅过了七年,即乾隆二十一年,在南京,以授二子的棋份与范西屏打了个三比三平;两年后,在苏州,李步青又以授先的棋份与范西屏二比二战平。此后,李步青名噪天下。但是,历史上没有留下施襄夏与李步青棋谱,原因不得而知。也许,李步青感恩施襄夏,所以没有向施襄夏挑战。也许,天资聪颖的李步青,从施襄夏的讲课中,感受到了施襄夏大海巨浸般的棋悟,深不可测,心存畏惧,放弃了向施襄夏的挑战。当然,也有可能是其它原因。

施襄夏接着说:“我华夏文明,源远流长。西晋张华说:‘尧造围棋,以教丹朱。’襄夏考证,围棋起源,当在尧帝之前,乃上古之物,由仙家传给尧帝。一如神农尝百草,天帝赐神鞭。围棋乃神仙之艺也。”众人皆惊,随后一阵欢呼。范昭心道:“历史上确实留下了许多仙人弈棋的神话故事。如果围棋真是仙人之艺,传给圣君尧帝,也不是没有可能。日本终身名誉棋圣藤泽秀行说,他对围棋的理解只有百分之三。看来,围棋确实是仙家之艺,非人脑可以掌握清楚。”

施襄夏拱拱手,欢呼声止。施襄夏道:“围棋之道,合太极阴阳八卦之理。起手天元,即为太极图。棋盘有四角,分应四时。天清地浊,土气相持,这就是围棋盘上的阴阳。围棋盘上有纵横十九线,形成三百六十一个阴阳交汇点,合周天之数。棋子落于三百六十一个点上,必定符合太极阴阳之理。宇宙万事万物按五行表现,有静有动,有生有灭。围棋也是这样,气足则生,气尽则死。棋子落于棋盘上,犹如人行走于世间,所以邵子有言‘世事如棋’。人事可以用周易八卦推算,而围棋的棋势必然也符合周易八卦之理。以《易》推演棋势,事半功倍。”

李步青起身问道:“先生,请问如何以《易》推演棋势?”

施襄夏道:“《易》之理很大啊,包容天地宇宙万事万物。以《易》推演人事,需要掌握推演基本之术。比如,起卦、拆字等,均有高深玄奥在其中,并非术士动作表面之简单。再如,看风水要懂山势水流,以明气脉走向。医家要懂经络运行,以察气血运行。这些属于‘术’类,都是有规律的,掌握了规律,就能成为这一行的方家。围棋也有基本规律。千百年来,围棋中的尖跳碰刺压等等手段,从来没有变过,这就是围棋的基本规律。掌握了这些基本规律,你就能下棋。但是,要想达到坐照及入神的境界,只知道基本规律是不行的,还需要静养修心。《黄帝内经》说:‘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人能应四时者,天地为之父母。’‘人与天地相参也,与日月相应也。’也就是说,人体与宇宙存在天人相应。所以,医家仰观天文,俯察地理,中知人事。弈家话围棋也是宇宙,只是天文与地理,隐藏在棋局之中。对弈时,弈者能静养修心,自然就能感应到棋局里的天文与地理,从而发现棋势的自然流向,这就是隐藏在围棋宇宙中的气脉。下出符合围棋宇宙气脉流向之着,也就是最接近棋神之着。”

李步青又问:“先生讲得很清楚,小可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懂。先生是要我们修心吗?”

施襄夏点点头,道:“小哥说修心,说到了重点。老子曰:‘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欲得天道,必修人德,是为道德。《老子》一书,讲人德,为修天道。人修德,杂念渐少,玄妙渐见,直至众妙之门。弈者,越心静,越见棋势之妙。入神者,棋之妙尽在眼底。‘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棋势若水,行乎当行,止乎当止,皆自然造化,非脑力计算可以强为。”

范昭心道:“原来如此。难怪施襄夏连续五天下了一百盘让子棋,也不见累!”

李步青想了一想,接着问:“先生说的是棋之大道。象我这样的棋手,在先生面前要摆上八九个棋子的,如何才能达到棋之大道?”

众人闻言,暗暗点头,心想:“这孩子句句问在紧要处,幸好没有赶他出去。”

施襄夏道:“大道之理法,需要非常悟,这与你勤奋有关,也与你天赋有关。襄夏也只能告诉诸君方向了。禅师熟读佛经,经旨已入其心。禅师于禅定中参妙,境界各自不同,是因各自修为不同的缘故。诸君熟读《易经》,《易》之理已经深入脑海,如何用《易》之理来推演棋势,只能靠诸君自己努力了。襄夏自幼愚钝,潜心学棋,二十七、八岁才豁然开朗。没有其它的巧妙办法,唯心静而已。”

范昭点头,心想:“不向静中参妙理,纵然颖悟也虚浮。”

李步青紧追不舍,又问:“先生讲围棋与五行八卦,能不能举些实例说明?”

众人一听,精神大振,目光齐刷刷投向施襄夏。

17 穷棋变皆源于易 参棋道向内修心

第十七回穷棋变皆源于易参棋道向内修心

施襄夏见众人渴望以棋势解说阴阳五行,微微一笑,道:“这个却难。良医望闻问切,由表而知内,据医书开药方。医圣望闻问切,不但由表而知内,更能预知人体病症未来的变化趋势。医圣只能将结果说出来,却无法将其判断过程详细说出来。用很通俗的话说,这个判断过程就是‘直觉’,或者叫‘灵感’。医圣想把自己的‘直觉’、‘灵感’的生成,详细说给常人听,那是说不出来的。你看,在佛门和道门中,都讲了一个‘悟’字,也是因为如此。高深境界靠个人修养所得,若是拔苗助长,适得其反。不过,既然各位都有愿望,襄夏愿意尝试说一说,各位能领悟多少,就靠自己了。”

“《易经》系辞中说:‘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当期之日。二篇之策,万有一千五百二十,当万物之数也’。在《易经》里,以九代表阳,六代表阴,一年有四季,因此,阳的四季为四九之数,阴的四季为四六之数。易经每卦皆有六爻,所以,纯阳之数为六个四九,即二百一十六;纯阴之数为六个四六,即为一百四十四。阴阳二数之和为三百六十。围棋中心的天元,象征宇宙的中心。除去天元外的三百六十个点,恰好与农历一年的日数相同。用天元来象征宇宙的中心——太极,用黑白棋子来表现阴阳的相生相克,用八颗星位来象征东、西、南、北、东北、西北、西南、东南,与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等八卦代表的方位相合。这就是围棋的八卦之数。”

范昭听得绝妙,忍不住拍起巴掌来。立时,场上一阵掌声。

掌声渐停,施襄夏接着道:“至于五行,是指宇宙万事万物的运行方式可分五类,也就是说,大自然阴阳二气有五种运行方式。张仲景说:‘夫天布五行,以运万类;人禀五常,以有五藏。经络府俞,阴阳会通;玄冥幽微,变化难极。’比如,一年四季,春夏,阳主阴辅;秋冬,阴主阳辅。具体讲,春天,天地复苏,阳主万物蓬勃生长,阴阳之气的这种四面八方的展放运行方式称为‘木’。夏天,骄阳似火,万物生长到了顶峰,阴阳之气的这种盛极盘旋运行方式称为‘火’。秋天,树木精华蕴结于果实,天地间的阴阳之气开始内敛,这种内收的运行方式称为‘金’。冬天,阴阳之气下降潜藏,万物沉默,养精蓄锐,天地蕴藏新的生机,阴阳之气的这种下降的运行方式称为‘水’。至于‘土’,则是指夏秋之交时,天地由主阳向主阴过渡,此时,阴阳之气均衡平稳而厚实。所谓五行相生相克,是指天地之中,任何具体事物的五行变化都同时具有好坏两面性,比如人的一念可生善恶。有人说把铁烧融了变成铁水,这就是‘金生水’。这是笑话。金生水,可以这样去理解,阴阳二气把土地的生机转化成果实,这就是金生水。至于火克金,通常从材质上讲容易理解。阴阳五行,在不同的范围,不同的对象中,有不同的含义,不能简单绝对去理解,因为天地太广大,万物太复杂。在围棋中,阴阳五行,有它自己独特的表现。”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何知府也停住手,忘了抚须。

施襄夏继续道:“围棋之中,拆二有根,可以称之为‘木’;拆三多变而不实,可以称之为‘水’。攻为‘金’,守为‘土’,劫为‘火’。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在于运用之妙也。明林应龙辑《适情录》,后两册,把围棋与《易经》的关系讲述的很清楚。诸位可以认真读读。”

施襄夏摆出下图,范昭记得,是《玄玄棋经》里的死活题《入定老僧》,a位是杀棋的要点,如果先考虑b位,就错了。

施襄夏道:“这道死活题出自《玄玄棋经》,名叫‘入定老僧’,比较简单,相信大家都会。白先挖再立,是‘金克木’的下法,如此,黑棋两边生机断绝,净死。大家看,白二子,立于黑子之中,是不是如同入定老僧,稳坐如泰山哪?”

众人皆说“是”。

范昭觉得一向严谨的施襄夏忽然变得很风趣,暗自笑了起来。

施襄夏道:“这就是围棋的阴阳五行变化的一例。如何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出白先挖的要点,就要看诸位的修为了。”

常人以拳击石,皮破血流。武林高手以拳击碑碎石,并非拳头硬过石头,而是内家修为所致。同一棋形,在上手眼里和在下手眼里,变化是完全不同的。表面看是计算力的强弱造成的不同,实际上是对围棋的理解程度造成的不同,这就体现了棋手的修为,也表现了棋手的境界。这也是水平相当的棋手,对棋局判断出现不一样的根本原因。

施襄夏又摆出下图,手指棋盘x处,说:“昨天下午,谢安兄弟问此处能不能跨?不能。为什么?因为白棋此形为‘水’,黑跨断为‘金’,金生水,黑若跨断,必增水势,所以不能。实战西屏兄于下方星位连接黑子(图中红三角之黑子),是守为土,以土克水之法也。此处攻紧宜宽,是。”

范昭听了,险些晕倒,暗暗叫道:“天,原来施圣是这样下棋的,太恐怖了,天下还有谁能是施圣的敌手。对,范西屏,只有范西屏能敌施圣。我一定要找到范西屏。”

李步青吃惊非小,吸了一口凉气,问:“黑跨断为金,这好理解。先生判断此处白形为水势,怎么解?”

施襄夏深深注视李步青一眼,缓缓道:“修心。功夫到了,自然就知。”

李步青万分佩服,道:“先生义理深奥,若干年后,恐世上无人能理解先生的棋艺。”

施襄夏微微一笑,道:“否极泰来,盛极而衰,都是《易》之理。若干年后,如果世人不能看懂襄夏与西屏兄的手谈之义,襄夏一点也不奇怪。”

范昭心道:“你以太极阴阳五行八卦行棋,在西方科学主导生活的21世纪,后人不说你是业5才奇怪了哪。太极和易经,莫说小小日本岛国,在全世界,真正识得奥义的能有几人呢?!”

施襄夏用阴阳五行八卦之法,把当湖第九局又从新讲解一遍,众人徜徉棋中,听得如痴如醉。范昭惊诧于范施棋着神妙变化,感叹弈城9段中医师风雪的研讨实在是粗糙,精华之妙仅仅展现一二。

确实,昭和棋圣吴清源评过《官子谱》,却没有评《当湖十局》,对熟读中外古谱的吴清源来说,当真是一件咄咄怪事。2014年11月30日,昭和棋圣吴清源在日本仙逝,这个问题也许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了。

范昭心道:“当湖九的变化,我已经牢记在心。将来寻个机会,务必请范施二圣细解《当湖十局》。待我回到21世纪后,将记忆整理成书,把《当湖十局》的诸般神奇变化公布于世,保证惊爆众人眼球。”范昭想得很好,能否天遂人愿呢?静待作者细解其谜。

红日西沉,施襄夏终于讲完了,觉得口干舌燥,有些疲倦。对施襄夏来说,敢情讲课一整天,比下棋一整天还累。施襄夏从台上走下来,何知府、刁县令和范昭等人迎了上去,说了一番赞美的客套话。李步青挤了进来,大声说:“施先生,小可听了您两天讲棋,受益匪浅,我一定要追上你。”施襄夏温和一笑,正准备说话,李步青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元宝,继续说:“施先生,您讲的话是无价之宝,小可身上只有银元宝,全部敬献给先生,用于赈灾。记住,我叫李步青。木子李,平步青云,就是我!”李步青将十两银子硬塞给施襄夏,转身挤出人圈。施襄夏连声叫:“小哥,小哥。”李步青置若罔闻,他孤独的走了。此次江阴之行,李步青树立起了他在围棋人生中要追赶的终极目标——施襄夏。

注1:徐星友著《兼山堂弈谱》,同乡翁嵩年作序有言:“奕之为言,易也,小数之乎哉。奕者,变易也,自一变以至千万变,有其不变,以通於无所不变。变之尽而臻於神,神之至而几於化也。合乎周天,尽其变化;握机於仙,藏神於密,非通於造化之原者,未易於此也。”无独有偶,昭和棋圣吴清源对21世纪围棋的构想中,十分崇尚阴阳调和、和谐。而在日本江户时代,五代名人碁所桑原道节在古典名著《发阳论》所说:“类似棋的配置、结构那样的东西可以称为‘阴’,而棋形中所隐伏手段则可称为是‘阳’”对于棋手来说就是保留变化与否,这和谐便是势力与实地,分寸上的和谐,十分微妙。

注2:吴清源在其全盛时期,曾向川端康成表示:中国围棋最强的时代,就是在两百年前左右的乾隆时代。在这些人当中,还有像黄月天(龙士),施定庵(襄夏)等超群拔俗的强手。那麽,这些乾隆时代的名手们,到底相当于日本几段的棋力呢“非常了不起的程度,相当于名人级吧。”吴先生如此回答(事见《吳清源棋談名人》)1954年)。吴清源说这话时间是1953年,有这个认识应该更早了。(川端康成,日本著名作家,获1968年度诺贝尔文学奖。)

18 寻根本五千文明 泄天机惊雷示警

第十八回寻根本五千文明泄天机惊雷示警

胜江楼,三楼,范昭设宴答谢。宴请何知府、刁县令,还有江阴赈灾义会常务士绅(缺张浒湥)。当然,少不了主角施襄夏和绣琴姑娘,以及花大姐和四朵名花。主持人白乐成、顾念言与谢安,表现不错,和扬州汪氏兄弟特邀入席。范昭道:“诸位,皇恩浩荡,弘扬忠孝仁义,天下大统。七日赈灾,共筹得善款五万四千六百八十五两七钱白银,其中,绣琴姑娘和富丽画舫义演筹银四万五千三百六十两,施先生一人筹得九千三百二十五两七钱。”

掌声雷动。

范昭挥手示意,掌声停了下来。范昭继续道:“按照财务公开制度,捐款详细明日公布。本次义演赈灾大获成功,全仗常州知府何大人,江阴县令刁大人全力支持,我大清棋圣施先生、扬州花魁绣琴姑娘和富丽画舫四大名花倾情奉献,众义士鼎力相助。”范昭满怀激情,深情朗诵:“忘不了,仁人义士七天七夜的慷慨;忘不了,大清棋圣的精彩奉献;忘不了,五位姑娘的高雅才艺;忘不了,地方父母官的勤政爱民;更忘不了,皇上恩德浩荡万民。这五个‘忘不了’,是我们此次义演赈灾成功的保障,胜利的根本啊。”众人闻言,一边落泪一边鼓掌。范昭忽然觉得自己很恶心,便停住了嘴,不再煽情。

刁县令站起身,道:“各位,常州知府何大人,于百忙之中亲临江阴参与本次赈灾义演,实属不易。何大人与民同乐的精神,是我江阴官吏的楷模,万民拥戴。何大人辛苦了。我与诸位一起敬何大人一杯,聊表心意。”

待大家敬过酒,何知府道:“江阴义演赈灾之事做得非常好。刁县令和范孝廉,还有各位江阴士绅,为本朝忠孝仁义作出了表率。本府回去后,即向皇上奏明。我大清子民,自幼熟读圣人书,奉行仁义礼智信。本府走后,望各位行仁义一如贯之。苏武牧羊,留居匈奴十九年持节不屈,青史传名。江阴自古多忠义之士,当以百姓福祉和社稷安宁为重,为皇上分忧为己任。”

江阴胜江楼的酒菜,在江南很有名气,大伙吃吃喝喝很热闹。汪懿轩带着汪华错,走到施襄夏面前,道:“这七日小生仰望先生棋艺,叹为观止。期待先生诲人不倦,舍弟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我与舍弟敬先生一杯。”汪华错饮尽,问:“先生曾言,围棋乃神仙之艺,不知先生能否详细说一说。”

施襄夏道:“这个问题说起来很久远很复杂,以后有时间再详细告诉你。”何知府对施襄夏敬佩有加,闻言忙道:“施先生但说无妨,本府也想听听神仙之艺。”刁县令清清嗓子,大声道:“诸位,静一静,下面请施棋圣讲说围棋的起源——神仙之艺。”

众人放杯停箸,齐齐看向施襄夏。

“我们知道大禹治水的故事。夏之前,距今约五千年以前,中华大地阴阳气杂,水患成灾。天降圣君禹,理阴阳,疏气脉,通山川,畅长江黄河,水患始息。《史记夏本纪》讲:‘禹伤先人父鲧功之不成受诛,乃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施襄夏站起身,侃侃而谈,“有一位大英帝国传教士,曾向襄夏介绍《圣经》,里面记载了诺亚方舟的故事:创造世界万物的上帝耶和华见到地上人邪恶,于是计划用洪水消灭恶人。但是,当时有个叫诺亚的人是义人,耶和华派天使指示诺亚建造一艘方舟,带上他的妻子、儿子与媳妇;同时,也指示诺亚将牲畜与鸟类等动物带上方舟,且必须包括雌性与雄性。方舟造好后,天降大雨四十昼夜,淹没了最高的山,地上的生物全部死亡,只有诺亚一家人与方舟中的生物得以存活。襄夏推算,《圣经》记载上帝发大洪水的时间,和大禹治水的时间很接近。据此可知,西方的大洪水很厉害,竟然淹到我中华大地上了,以致影响了我中华大地的山川气脉的走向,导致中华大地水患难绝。”

陈慧显问:“请问施先生,按《圣经》说法,地上人邪恶,上帝灭地上人就是了,为什么连飞禽走兽也要灭掉?”

施襄夏道:“这个问题,襄夏也曾经问过传教士,传教士不能答。后有一日,襄夏突然明白,按佛门讲,三界之内有六道轮回,邪恶人死了要入畜生道,即会转生成飞禽走兽,那么飞禽走兽也就变得不好了。老子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人面兽心不为人,衣冠禽兽不为人,即使依大清律法也是要惩治的,重者杀头。万物沦落为刍狗,则天地不再仁慈。所以,上帝发大洪水灭世。”

谢安问:“施先生,东西方都有‘泥土造人’的传说,先生以为如何?”

施襄夏略一沉思,道:“东方讲女娲用泥土造人,西方讲上帝用泥土造人,东西方隔着一个东西,很难说这是巧合。那日,襄夏棋后饮茶,忽然明白了。诸位请看,我们的身体发肤,皆父母所赐,然成长于五谷,五谷来源于土地,所以,讲到根本,我们的肉身就是土地里的东西构成的,佛门中称之为‘臭皮囊’。这是从表面说,如果往深层说,最初的人不在地上,都在天上。”

众人皆惊。施襄夏旁征博引,大谈玄妙,范昭也来了兴趣。

施襄夏微微一顿,继续道:“我中华佛道两门,都讲三界。佛教讲的仔细些,这和老百姓民间传说还是有区别的。地上的人,原本来自天上,是从天上贬落下来。吴承恩在《西游记》中说,天蓬元帅调戏月宫仙子嫦娥,被玉皇大帝打入凡间,错投猪胎。这个故事虽然是小说家言,但是,天上的人做不好,被贬落到人间,也是有的。佛教中明确讲了‘天人五衰’。不出三界,天人也会死亡,死亡后进入六道轮回。在道门中,也有讲修地仙天仙的。上帝造人,人之初在伊甸园,这个《圣经》中有明确记载。女娲造人,人之初在哪,传说中没有留下来。伊甸园天不下雨而五谷丰登,亚当和夏娃无色无欲,显然非凡间之地。所以襄夏推测,伊甸园应在三界内无色天之中。后来,亚当和夏娃偷吃了善恶树上的禁果,人心杂乱起来,不能在伊甸园里呆了,就被上帝赶出伊甸园,一步一步,掉落人间。这与佛教中讲修清净、享天福的禅机相合。”

顾念言问:“施先生,西方人只信一个上帝,而东方人信仰的神就多了,有如来佛、太上老君,还有玉皇大帝,先生怎么看?”

施襄夏道:“玉皇大帝是我中华老百姓的说法,明《道藏》本《搜神记》有记载。只是传说流传中,加入了许多人的想法在其中,要去伪存真很难了。襄夏以为,玉皇大帝统领的天宫,可能就是道门中讲的九大层天中的一层天的天帝。在佛教中也有‘天帝释’的说法,居于第二层忉利天中。这些神,都是三界内统领一方的神主。而耶和华、耶稣,元始天尊、太上老君,还有如来佛祖等,是三界外的神祇。襄夏以为,西方人和东方人,上下对应的神灵是不一样的。西方人的外形,象西方人的神;而东方人的外形,就象东方人的神。西方人信上帝,对西方人而言,上帝是万能的,至高无上的。而东方人的上下生命体系中,只有东方人信的神。襄夏想明白这节,就把《圣经》还给那个传教士了。”

顾念言笑道:“我就是说嘛,西方的大洪水这么厉害,竟然把我中华都淹了,那个西方的上帝管的也太宽了吧。”众人纷纷笑了起来。顾念言又道:“施先生,那个大英帝国的传教士有没有向先生学习围棋呀?”

施襄夏面容一肃,道:“那个大洪水很大,淹到我中华并不奇怪。襄夏以为,上帝发大洪水时,东西方的人都不好了,所以东西方都淹没了。那个传教士跟襄夏学了一个月的围棋,最后懂了襄夏的心意,就自己走了。至于《圣经》,作为一种文化传入我中华,我想,还是可以的。”

众人停住了笑声,想象洪水滔天,连绵不绝,连高山都被淹没了,真是无法形容的惊恐场面。

范昭知道,在2010年,香港考古团队和土耳其的考古团队,宣布他们在土耳其东部的亚拉拉特山附近找着了传说中的诺亚方舟残骸,经碳元素测试发现这些残骸可追溯到4800年前,正是《创世纪》中所记载的诺亚方舟存在的时期。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何知府咳嗽一声,站起身来,道:“诸位,本府记得,康熙圣祖写了一首七言律诗,名曰《基督死》:‘功成十架血成溪,百丈恩流分自西。身列四衙半夜路,徒方三背两番鸡,五千鞭挞寸肤裂,六尺悬垂二盗齐,惨恸八垓惊九品,七言一毕万灵啼。’但是,诚如施先生所言,《圣经》作为一种文化,传入我中华,并无不可。若使我天朝百姓信仰基督教,奉上帝为一个神,万万不可。刚才施先生也说了,在我东方人的生命体系中,没有西方人的神灵。而且,基督教教义,与儒家文化有诸多矛盾,无法调和。康熙圣祖虽然不排斥基督教,但是,绝不容许西方罗马教会以神权名义对抗君权。鉴于罗马教廷先后八次发起十字军东征,挑起战事,我大清朝自世宗皇帝(雍正)始,闭关锁国,严防基督教。当今皇上孝悌为先,仁德贤明,信奉佛法。西方传教士从哪里来,还是回到哪里去。”

施襄夏抱拳拱手,道:“诸位,自古君权天授,君主是管理人世的天子。罗马教廷以神权对抗君权,是对其主上帝的不敬。耶稣受难被捉拿之时,其门徒彼得夺剑想护卫耶稣,但耶稣对他说:‘把你的剑放回原处;因为凡持剑的,必死在剑下。’诸位,耶稣如此大爱,怎么会同意罗马教廷以天主的名义发动战争呢?‘佛门广大,只度有缘人。’耶稣在世时,带领门徒云游世间,居无定所,以苦为乐。襄夏以为,若有人真与基督教有缘,可入其门,以《圣经》修心,随时随地向上帝祷告忏悔,并不需要去向教会证明什么。”

刁县令起身,大声道:“诸位,施先生所言甚是,字字珠玑。‘三尺头顶有神灵。’上帝若是真的存在,自当无时不刻的看护着基督教徒。”

范昭向施襄夏投以敬佩的目光,道:“请问先生,以何为信仰?”施襄夏目光炯炯,答曰:“襄夏信‘道’。中华文明五千年,唯一字‘道’耳。”

汪华错道:“先生讲了许多,弟子有豁然开朗之感。只是,围棋乃神仙之艺,还望先生详细解谜。”

施襄夏道:“大洪水之后,中华昆仑山一带的居民存活下来,文明衰落,中华开始三皇五帝时期。《史记秦始皇本纪》说,天皇、地皇、泰皇为三皇。后有《帝王世纪》以伏羲、神农、黄帝为三皇。三皇说法,不一而足。襄夏以为,三皇者,乃是昆仑山中三位修道真人,为当时之人称天皇、地皇和泰皇。三皇顺天意,待大洪水渐退,领昆仑山幸存之民向黄河一带迁居,并开创本期华夏文明。《河图》、《洛书》、《黄帝内经》、《山海经图》,还有《易》和《八卦》等,都是三位真人有意让后人流传下来的。三皇之后,有伏羲氏,得《河图》,顿悟自然玄机,始作八卦,明晓阴阳五行生克之理。周文王又将八卦演变,两两相乘,得六十四卦象,成《周易》。黄帝于崆峒山中问道于广成子,著《黄帝内经》,详述人体经络腑脏与阴阳五行运行之奥妙,启我中华医学之源;而后,黄帝终悟大道,乘黄龙白日飞升。大禹治水,于洛水得《洛书》,知天下地势,因势利导,归洪水于江河湖海。禹分天下为九州,铸九鼎,将《山海图经》刻于鼎上,又依此定九章大法,治理天下。《山海图经》图为主,附字解说成经。《山海经》文中所载的,应是三位真人修炼中所见,所以常人读来觉得荒诞不经,无法理解。《山海图经》又名《五藏山经》,襄夏以为应为我中华大地的五脏六腑和龙脉所在的对应图,以及与人体经脉的内在联系图,是我华夏风水学的根本。周朝灭亡时,禹制九鼎和《山海图》失传,如今只见《山海经》了。”

众人听得悠悠神往。

施襄夏微微一顿,继续道:“而尧帝,得三皇授围棋,于十九路棋盘演周天之数,分四时,制历法,奇正相合,兴利除害,文治昌明,武功赫奕。围棋,表面为吃子游戏,实隐藏阴阳五行八卦之理,深不可测,直通大道,襄夏白日已经阐明,不再赘述。是以,襄夏言:‘围棋乃神仙之艺。’后人为了学习围棋的方便,或是其它娱乐,又造出了九路棋盘,十三路棋盘和十七路棋盘等。‘尧造围棋,以教丹朱。’华夏围棋自此始。”

范昭听明白了,心道:“原来如此。围棋源远流长,可笑21世纪无知之人,以为围棋仅表面搏技耳。”

猛然,一声霹雳,震得胜江楼晃了一晃。众人惊愕醒来,不知所以。花大姐花容变色,颤声道:“莫非,今晚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吗?”范昭落水之夜,天响炸雷,花大姐一直耿耿于怀,心有余悸。施襄夏温和一笑,道:“诸位莫惊,襄夏今日泄露天机太多,上苍警示,襄夏恐折阳寿耳。”

何知府道:“施先生诲人不倦,传道于众,彰显上天之德,怎会有折寿之虞呢?!适才施先生所言,我华夏各族同源,东西南北中,都源自于昆仑。本府以为,这就是最大的天机。诚如世宗皇帝所说:‘不知本朝之为满洲,犹中国之有籍贯。舜为东夷之人,文王为西夷之人,曾何损于圣德乎?’自古以来,满汉同源,满汉一家。来,来,大家喝酒,我们都敬施先生。”众人听得有理,又热闹起来。

施襄夏温和一笑,并不言语。范昭心中难过,知道施襄夏仅活六十一岁,与活了八十多范西屏相比,确实是少活了许多年。后来,施襄夏著《奕理指归》深奥晦涩,再著《奕理指归续篇》浅显易懂,也许是因为天机不可轻泄的缘故吧。

注1:《墨余录》记载:嘉庆初年,范西屏前往上海,在西仓桥潘家受先四子与倪克让下了棋,观棋者把对局情况记录下来,编成《四子谱》。如果这个记载是真的,范西屏至少活了八十多岁。

注2:《山海经》有中华第一书之称,记载了上古时期炎黄祖先的生活环境与状况,包括动植物地理气候医药人伦等,可以说是中华文化雏形时代的记载。《山海经》中的《山经》部分包含《南山经》《西山经》《北山经》《东山经》。四经共记载了两百四十七座山,全长近八万里。在《山海经》里的《海内经》和《海内南经》、《海内北经》、《海内西经》、《海内东经》诸篇中,已可以大致看到一个“海内”的轮廓,这个轮廓的东南角已达“会稽”,西北角已达“凶奴”、“东胡”,西南角甚至达到“天毒”(天竺,今印度),而东北角则明确记为“朝鲜”与“倭”(日本)。既然古时已将日本和朝鲜列于“海内”,那么,《海外东经》、《大荒东经》所到达的地方,必然远于日本和朝鲜。而在日本、朝鲜以东会是哪里呢?美国的一位学者墨兹女博士在研究了《山海经》之后,根据其中《东山经》中东山是在中国大海之东日出之处的说法,对北美的地理进行了详细的考证。墨兹历经艰难险阻,踏勘的结果查验出美国中部和西部的洛矶山脉,内华达山脉,喀斯喀特山脉,海岸山脉的太平洋沿岸,与《东山经》记载的四条山系走向、山峰、河流走向、动植物、山与山的距离完全吻合。也就是说,《东山经》中记载的是美洲的上古历史。默茨宣告:“过去2000多年一向被中国人认为是神话的《山海经》,不是神话,而是真实的文字记录。珍藏在中国书库中的这部文献提供了充分的证据表明,早在公元前2000多年中国人便已到达美洲探险,而这些材料迄今为止一向是很缺乏的。”《海内经》所载是以华夏族为主的中华人种的聚居区,是中华民族主体生活区,也可看成是“王族”聚居区,所谓“四海之内,莫非王土”。《海外经》和《大荒经》,便是中华民族分支的生活区,因远离民族主体聚居地,故称海外。这些地区大都荒无人烟,地广人稀,属于新开辟的地区,故以“大荒”称之。这些到美洲、东南亚、澳洲、印度半岛、东北非、西亚开拓建国的中华支族成为“属族”,古称之为“方国”,所谓“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因此,不论山经、海内海外经、大荒经,所记述的均是古中华民族先祖生活、开拓的真实记录。

19 婢女笑说日本棋 棋圣瞩目吴清源

第十九回婢女笑说日本棋棋圣瞩目吴清源

饭饱酒足,范昭送走何知府和刁县令等诸位客人,留住施襄夏。当然,绣琴姑娘不走,汪华错自然是不肯走的。

范昭道:“天朝围棋,自汉唐传与朝鲜和日本。小生偶得一日本高手对弈棋谱,想请先生指点一二。”施襄夏道:“日本围棋,我和西屏兄看过,那个本因坊道策,据说是日本的名人,水平还行。”范昭一惊,道:“原来范施二位先生都看过日本棋谱,先生以为日本围棋如何?那个道策和先生相比,水平如何?”施襄夏微微一笑,道:“道策提出‘手割’理论,我与西屏兄认真研究后,以为围棋局部得失可以手割,通盘考虑时,是无法进行手割的。不过,用手割法,来分析过百龄前辈的压梁定式,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绣琴脆声道:“前年秋,有一福建郑姓海客赠送妾身一套日本棋具,榧木棋墩,太刀刻线,玉石棋子,据说珍贵云云。并送有道策棋谱一本,记有道策御城棋16局14胜2败,所败2局均为让二子而且只输1目,合半子。其中,道策与安井春知的二子局,被誉为道策毕生的杰作。日本围棋招法古怪,似乎注重低路行棋,黑先白后,无座子。妾身不能懂,请施先生细评。施先生用一个月的时间细看了道策的16局,说:‘道策棋才罕见,可追龙士,惜乎生于岛国,限变于边角,不识问鼎中原之法,不晓阴阳之变,不通周天之数矣。日本围棋,黑先白后,已失棋变之根本。’妾身以为然,就不再看道策棋谱。”

范昭奇道:“施先生,难道说围棋白先黑后,还有个讲究?”

施襄夏微微一笑,道:“下棋娱乐,白先黑先均可。若论阴阳,平手对弈,当白先黑后。”施襄夏见范昭不懂,继续道,“天地间黑白阴阳,阳主兴盛,阴主润补,顺序和谐。若阴盛而阳衰,则事物反常矣,不可取。”“所以,施先生说了,”绣琴姑娘的贴身丫头香竹接过话头,高声道,“本因坊道策不晓阴阳之变。”

范昭明白了,又问:“绣琴姑娘,那套日本模具甚是珍贵,不知将来可否观摩一下?”香竹笑道:“范少爷,我家小姐将日本模具,连同道策棋谱束之高阁。小姐说,日本棋子两面皆凸,放在棋盘上晃晃悠悠的,好似……”绣琴瞪了香竹一眼,道:“不许说。”香竹捂着嘴,直乐。范昭见香竹俏皮可爱,颇有几分秋儿神情,忍不住问:“香竹妹妹,你说说,好似什么?”香竹瞧绣琴并无愠意,胆子壮了,道:“日本棋子,好似一帖楹联:‘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范昭一诧,觉得有趣,随即大笑起来。众人也都大笑起来,唯独施襄夏神情怡然,不置可否。

郑姓海客送给绣琴姑娘的日本棋具,价值不菲,放到今天,少说也得值上几十万元人民币,却被绣琴姑娘等闲置之。作者随笔至此,不禁悲叹一声。

施襄夏等人随范昭上到五楼,范昭摆好棋具,将公元1933年,十九岁的吴清源执黑挑战五十九岁不败名人秀哉的世纪名局一着一着摆了出来。施襄夏见范昭第一子下在右上角“三三”的位置,不禁一皱眉,道:“范孝廉,日本围棋视三三为禁着,怎么黑棋第一手就打在三三上?”范昭说:“先生勿急,请耐心看。”

范昭将棋摆到黑159手粘,施襄夏面色一直平和如水。范昭问:“请问先生,现在黑白局势如何?”施襄夏盯着棋盘,思索一会,缓缓道:“目前黑稍优,如果继续寻常对弈,黑胜。”

范昭心道:“原来在施襄夏的眼里,前面下的159着,都是寻常的对弈哪。”范昭继续问:“先生说目前黑优,请问先生,是否有白致胜之法?”

施襄夏注视棋盘,神情凝重,稍时,慢慢执起一枚白子,轻轻放在棋盘上(图中圆圈白子),正是秀哉第十二次打挂后,在实战走出的妙手,被后世棋人称为古今十大妙手之一。旁观诸人一时不解其意。许时今(范昭)学棋时,将此局打得烂熟,高手的有关解说也了如指掌。范昭心知肚明,见后世棋人津津乐道的十大妙手之一,被施襄夏信手拈来,心中除了惊叹还是惊叹。施襄夏道:“此着虽是妙手,使白棋追赶上来。但是,局面复杂,黑棋仍有胜机,看两人今后的应对了。”

施襄夏又继续下了五手,顺序与此局实战一模一样,便停住了手,神情有些奇怪起来。范昭心中一动,问:“先生发现了什么?”施襄夏不答反问:“范孝廉,执白是一老者,执黑是一少年吧?”范昭心头一震,应“是”。施襄夏点点头,道:“白棋步步为营,招法老练凌厉,着着显示出必胜的斗志,棋力似乎还在道策之上,不想日本竟然深藏这样的高人。看来,襄夏低估了日本围棋。”范昭暗笑,心道:“施襄夏能从棋中看出弈者水平,真了不起。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日本二十年不败名人,利用打挂的特权,集齐门下弟子,共同研究对付吴清源,历时三个月。这样穷算之后下出来的棋,如果比道策流传下来的棋谱还差,那真的有辱‘不败名人’的称号了。”

施襄夏又仔细审视棋局一会,道:“从双方的招法看,黑棋想法奇特,行棋速度较快,注重发挥中原行棋的效率,朝气蓬勃,有我大清棋风,只是招法尚不成熟。白棋是日本传统注重边角的下法,有数十年功底。执黑少年能与执白老者下到这种程度,很不容易了。如果襄夏推算没错,按日本规则计算,如果后面双方应对无误,白棋可胜两目。”范昭点点头,道:“先生说中了,白棋最后赢了两目。可是刚才先生说,黑棋尚有胜机。”施襄夏笑了笑,道:“下围棋,谁也不能说自己的想法就是绝对正确。如果这样,这棋就不用下了。正是因为棋手对围棋理解上的差异,体现出来的算路也就不同,所以围棋才有的下。如果请西屏兄看此局,可能西屏兄会有不同的看法。只是,白下出妙手之后,后面的棋势还很复杂,双方都有出错的可能,所以黑棋尚有胜机。若按襄夏推演行棋,白棋会胜两目。”

范昭见施襄夏如此谦虚,又敬又佩,问:“白棋的妙手,如天神降临,施先生是如何发现的?”施襄夏温和一笑,道:“此着虽然奇妙,但是形容为‘天神降临’就过了。在此等局面下,这手棋并不难发现。两番收腹成犹小,黑棋经营中腹的想法过于简单,与其学秦始皇修筑万里长城,不如放开胸襟,学唐太宗驰骋两万里。白棋妙手,是木克土的下法,趁黑棋城墙尚有缺陷之际,打开了缺口。但是,黑棋势大,独木难支,所以后继手段当弃此白子,以木生火之势,竭尽此子精华妙味,即可。”

施襄夏评说20世纪经典名局,举重若轻,令范昭佩服的五体投地。范昭见施襄夏不肯正面回答道策和秀哉的水平,于是旁敲侧击,试探着问:“‘精华已竭多堪弃’,诚哉斯言。请问先生,可愿意收执黑少年为徒?”施襄夏展颜一笑,道:“从此局看,执黑少年天赋极高,只怕不在西屏兄之下。虽然此局执黑少年对中腹的理解尚浅,但是,行棋新颖,颇具灵性,勘破中腹玄机只是个时间问题,日本传统围棋必将因其而发生变革,前途不可限量啊。襄夏以为,将来其成就必不在西屏兄之下,襄夏倒是很想与其一战。”

绣琴道:“如今大清和日本,奉行闭关锁国,先生的愿望怕是今生不能实现了。”施襄夏长叹一声,问:“范孝廉可否告知执黑少年的姓名?”范昭想了想,道:“执黑少爷人称昭和棋圣,他自幼受我天朝文化熏陶,尤喜读《道德经》,汉名叫吴清源。”施襄夏奇道:“昭和棋圣,这么特别的名字?”范昭笑答:“把日本名字翻译成天朝话,就是这样。”施襄夏点点头,道:“外邦姓名奇特。日本围棋四大家,只有林家象我天朝姓氏。吴清源,好,我记住他了。”

范昭将施襄夏视为棋神转世,客客气气送出大门。汪懿轩对汪华错使了一个眼色,汪华错会意,上前一把抓住范昭的手,道:“范兄组织赈灾,心系苍生,一片公心,小弟万分佩服。将来范兄有机会到了扬州,千万要记得小弟,小弟定尽地主之谊。”范昭心头雪亮,一口答应。

作者注:昭和棋圣吴清源晚年说:对此局记忆最深刻。弈这局棋时,秀哉已经五十九岁,吴清源仅仅二十一岁,考虑到名人的健康,每周只在星期一对奕一次。由于当时并未采用封棋制,名人可以视情况暂停,此为白棋绝对有利之处。秀哉名人经常说“今天就到这”棋就打挂了,择日再开,共有13次之多。这盘棋于1933年10月16日开始,直到次年1月29日结束,有特殊意义。在笔者看来,此局吴清源带有明显的不成熟的中国古棋的痕迹,可以说,以秀哉为代表的日本传统围棋,精心穷算,略略胜过吴清源不成熟的中古棋的下法。如果考虑此局的历史背景等因素,秀哉的对弈还得打个折扣。1933年11月吴与木谷合著、安永一主笔的《新布局法》出版,日本围棋揭开新的一页,此后,棋手开始注重行棋速度和中腹作战,以致出现了执黑先行贴目的规定。

本局白的妙手,大家都说好。而当湖十局中有许多妙手,却被一些现代职业棋手视而不见,是现代职业棋手看不出棋妙所在呢,还是故意等闲视之,笔者就不得而知了。

日本棋具比中国棋具精美。据说,在日本江户时代,吉田世家的太刀刻就非常有名;而制作围棋棋墩的木料,一“晾”就是三十年。

20 诸先生赌棋巧赠银 李步青改追范西屏

第二十回诸先生赌棋巧赠银李步青改追范西屏

且说李步青走到江阴漕运码头,已经是灯火通明,照在江面上,和月光、星光混在一起,波光鳞鳞的。

码头船只甚多,李步青辨别一下,然后走上一艘范记货船,大声道:“梁老板,我回来了。”梁老板从船仓里走了出来,喜道:“李小哥,你来的正是时候,要是再晚半柱香,我这货船就启航了。”李步青道:“梁老板,你输了棋,可不能不守约定。原本说好明早起程的。我今晚即使不来,你也不能私自开船。”梁老板一脸尴尬,正要说话,忽听仓内响起一阵爽朗笑声,一个中年文士走了出来。中年文士道:“这位小哥,说话前须得弄清楚事情,出了误会伤了人就不好了。”李步青道:“先生此言差矣。我与梁老板赌棋,梁老板输了,按约定明天一早载我回南京。梁老板想今晚启航,不守约定,怎地是我不是了?”

中年文士看了看李步青,笑道:“你就是李步青吧,今天在赈灾场上向施襄夏提了许多问题,就是你吧。”李步青冷眼一看中年文士,道:“原来先生也在现场。”梁老板道:“李小哥,这位先生名叫诸尔甘圣骑氏绿林轱辘劫,这艘船是他承包的。”李步青看了一眼中年文士,道:“诸尔甘圣骑氏绿林轱辘劫,这么古怪的名字。”中年文士笑道:“敝人是满人,在扬州做生意。李小哥若是觉得名字不好记,叫我诸先生也行。”李步青对中年文士一抱拳,躬身道:“诸先生。”诸先生道:“梁老板原本定好明天走的,是我临时有要事,执意要今晚走。梁老板无奈,只好答应。但是,梁老板说了,不能失信给小哥,要敝人再多等一柱香。如果一柱香后,李小哥仍不到,梁老板就留下一伙计在码头等小哥,陪小哥明早坐另一艘范记货船去南京。你说,梁老板有没有失信与你?”李步青一诧,向梁老板抱拳鞠躬,道:“是小可错了,向先生赔罪。”梁老板乐呵呵道:“不妨事,不妨事,事情说清楚就行了。”诸先生赞叹道:“我听说范家仁义,却没有想到,范家下面的货船老板,也这么守信。”

李步青忽听自己的肚子一阵咕咕响,才记起自己一路快走,没吃晚饭。诸先生道:“敝人正在仓内用餐,小哥若不嫌弃,就和敝人一起用餐吧。”李步青寻思:“我身上原本有十两碎银,昨日听了施棋圣评说当湖棋局,狂喜之后兑换成一锭银元宝,下午如愿全部捐赠给施棋圣,如今身无分文。这个诸先生是个有钱人,看样子也很喜欢围棋,我的银子就落他的身上了。”李步青计定,便随诸先生进了船仓。

诸先生给李步青斟上一杯酒,问:“听小哥口音,似乎是南京人?”李步青答道:“这几年,小可住在南京。天涯一棋客,去了哪里,便是哪里人。”诸先生笑道:“好一句‘去了哪里,便是哪里人。’这让敝人想起‘何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小哥有如此雄心壮志,必有一日赶超施襄夏。敝人敬小哥一杯。”李步青举杯一饮而尽,问:“诸先生是生意人?此次去南京?”诸先生道:“敝人在扬州谋了份差事,这次来江阴贩运些丝绸刺绣,赶着后日回扬州。”李步青见诸先生不是大财主,略感失望。诸先生一瞧李步青的神情,知他心意,笑道:“小哥,江阴范孝廉赈灾,别具一格,想方设法使灾民有活干,自食其力。范孝廉建了个义绣坊,招募灾民中女红巧者刺绣,再由范家商行销往各地。范家商行挂了个‘义’字,刺绣等等倒比其它普通商行好卖许多。我这一船丝绸刺绣,都是从范家商行进的。小哥有鸿鹄之志,又怎能被燕雀之心阻挡了视线?”李步青是聪明人,知道诸先生看透了他的心意,不禁面一热,当即抱拳道:“多谢先生教诲。”

诸先生哈哈一笑,道:“小哥,吃饱肚子我们下棋,挂个盘彩,十两银子一盘棋。”李步青闻言,皱起眉头。诸先生笑道:“敝人不才,愿授你三子。”李步青一听,不禁来气,暗道:“我出道至今,虽然输了不少棋,但是,让我三子的对手还没有下过。当今天下围棋名手,从来没有听说有个叫诸先生的。你既然想送银子给我,那我就不客气了。”诸先生微笑道:“小哥莫气,若是气上了头,此棋必输。”李步青心中一凌,道:“蒙先生抬爱,只是小可身无分文。”诸先生道:“无妨,无妨。如今江清月明,我与小哥下棋,只图消磨时间。小哥输了,只须继续陪我下棋即可。”天下竟有这样的好事,李步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诸先生,满眼疑惑。诸先生温和一笑,道:“我也不瞒你,扬州盐商胡铁头,和我在仲伯之间。授你三子,我还是有信心赢你的。”

少年李步青,以棋浪迹天涯,还真没有和胡铁头级别的强手交手过。胡铁头是范施的二手,授自己三子,李步青真没有信心敢说自己能赢。当然,面对诸先生开出的超级优惠条件,没有后顾之忧的李步青,心中燃起了旺盛的斗志。

两人纹枰对坐,神情肃穆。诸先生落子很快,李步青不甘示弱,以快对快。当白落下第83手,李步青傻眼了,才发现自己看错了征子。李步青冷静下来,仔细瞧了瞧,自己棋筋被吃,败势已定,于是爽快认输。第二局,李步青汲取教训,频频长考,精打细算,胜了一子。诸先生取出一锭十两银元宝,放在李步青面前,道:“好,这局有进步。来,再下第三局。”李步青不碰银子,慢慢收好棋盘,端端正正放上三颗黑子。诸先生微微颔首,执白第一手打在对角目外上。李步青深思良久,执黑第八手打在对角目外。弈至黑14,战斗从右上角展开。

让子棋素有“三欺四骗”的说法。诸先生执白极尽搅局之能事,企图让棋势变得复杂难解,以便混水摸鱼。李步青下出几手失着,眼见白棋奇兵突起,处处收刮,盘面差距越来越小,心中惶惑起来,暗道:“难道此局我又要输吗?”

黑一百九十八提劫,白一百九十九寻劫。李步青心里一阵绞痛,暗自嘀咕:“怎么办,怎么办?”李步青忽然想到施襄夏,暗问自己:“如果是施襄夏,面临此棋,他会下在哪呢?”“劫为火。”李步青想起施襄夏说的这句话。李步青早看到右下角黑棋的残子能成劫活,现在应该是时机在白棋的阵营中点燃这把火,前提是自己必须取得先手。李步青静下心来,仔细算了算,认定只要右下角能活,这盘棋还能赢,于是,稳稳当当下了二百手粘,先解救自己的燃眉之急。

诸先生看见李步青第二百手粘劫退让,心中落下一块石头,于二百零一手挡,吃尽中腹一队黑子,暗道:“看来,此局有希望拿下了。”

李步青异常冷静,连走几手,先手左上定型,简化棋势。然后,抓住时机,于黑二百一十和黑二百一十二开劫。诸先生心头一跳,心想:“这一劫,是双方最后的较量了。好,我就考验考验你的意志力。”

双方咬牙坚持劫争。李步青毫不手软,打了许多损劫。劫争二十余手,最终李步青打赢了此劫,顺利活出右下角黑子。

诸先生又下了几手,哈哈一笑,投子认负了。

李步青软瘫在椅子上,直喘粗气,感到从未有过的“累”。

诸先生又取出一锭十两银元宝,放在李步青面前,大呼:“痛快啊,痛快。”李步青毫不客气,将两锭银元宝收入囊中。诸先生道:“小哥,这盘棋你又有进步了,可喜可贺啊。”李步青道:“惭愧,这两盘赢棋,都是要输的感觉,不想最后赢了下来。”诸先生微笑道:“一个棋手,没有坚强的意志,是不会成为一个好棋手的。你二百手粘劫时,我以为你斗志涣散,快认输了。没想到,你能沉住气,耐心打损劫,做活右下一块黑棋。这一点,确实了不起。”

李步青摘下瓜皮帽,右手指着头顶上的细长辫子,说:“诸先生,我就要如同这根辫子,削平四夷,鼎定中原。”

“削平四夷,鼎定中原。”诸先生一拍桌子,大声道:“好,说的好,有志气。不过,要想追上施襄夏,你的基本功,还得勤加练习。”

李步青点点头,道:“是。这盘棋我有好几处明显失误,是我算路不到的缘故。”

诸先生笑道:“你最大的失误就是二百手粘劫。”李步青闻言一惊,本以为二百手粘劫是顾全大局、深谙胜负的一着,不料却被诸先生指为大失误。

诸先生哈哈一笑,收拾棋子,摆出如下变化,道:“如果这样下,我早就投子了。”李步青惊得目瞪口呆。诸先生哈哈笑道:“劫为火。玩劫如玩火,不是烧着别人,就是烧着自己。哈哈。”

江风寒凉,李步青站在船头,心潮起伏,从口袋里取出十一张纸,对着江面,喃喃自语:“几年来,我竭尽全力,只收录了范施十一局对局。这十一局,有些着法殊不可解,若非这两日听施棋圣亲自讲评一局,还真以为是俗手。范施二圣当真是深不可测。施襄夏——”李步青忽然感到一阵恐惧,转口说:“范西屏,我李步青一定会追上你的。你等着吧。”李步青手一松,十一张棋谱顺着江风飞了出去,在江面上翩翩起舞。

一个浪头打来,船头一晃,李步青身子一歪,摔出船外。李步青情急一抓,右手紧紧抓住船弦,身子吊在船外直晃。李步青惊惧,大声叫道:“快来救我。”诸先生听得叫声,一个箭步跃出舱外,双脚一蹬,两个起落到了船头,一把把李步青拉了上来。李步青惊魂稍定,向诸先生谢礼。梁老板也赶了过来,见李步青没事,道:“小哥,江中浪急,夜间不可靠近船边。”李步青忙向梁老板陪罪。诸先生微微一笑,自个回了船舱。当时,大清皇帝严令满人不可沾染汉人陋习,文风软弱,风花雪月,丢了刀枪骑射的功夫,所以满人多尚武。诸先生身怀武功,李步青和梁老板也不觉得奇异。

李步青为什么突然把追赶目标换成范西屏呢?笔者也不得其解。也许,与诸先生的三盘让子棋,李步青发现自己计算中出现漏洞的可怕,所以,对信手拈来、落子如飞的范西屏,李步青感觉多了一分信心。范施二人,如双峰并峙,追上范西屏,就等于追上施襄夏。

作者注:在大清围棋中,因为座子已经占了四个角,所以,白黑第一手下小目或是目外,只有在让子棋中才能看到。如著名的三子谱《血泪篇》,黄龙士和徐星友都有第一着下在小目或是目外之局。大清棋手对小目和目外并非没有研究,只是着法简单明了,没有形成类似日本繁杂的小目定式。围棋进入在20世纪,大型小目定式在实战中出现的几率越来越小;到了21世纪,类似于大斜千变、村正妖刀的大型小目定式,在职业棋手的对局中几乎看不到了。昭和棋圣吴清源甚至主张,定式越少越好,最好不要定式。

本节棋谱取自《血泪篇》,《弈理析疑》对黑二百手这样评讲:“二百竟粘劫,以致白大块活去,反失数子,此系操算不精之故,当二百二位接,白提劫,黑四八路提,白八六路打,黑粘,白十八路打,黑九八路反打,白九七路提,黑九九路打,白不能粘,此非劫明矣,余可勿论。”即,黑如上图变化,可不打劫,净活。看《血泪篇》,结合《弈理析疑》《国弈初刊》里面古人的解说会更有味道。据某棋迷朋友研究《血泪篇》,认为黄龙士五胜四负一局结果不明,这和陈祖德电视解说时胜负判断出入很大。后来,陈祖德在出《中国围棋古谱精解大系》时,从新做了订正。

21 磊落人行磊落事 古怪人作古怪言

第二十一回磊落人行磊落事古怪人作古怪言

日上三竿,富丽画舫,花大姐茶室。

花大姐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春兰,道:“果然是一个秀外慧中的美人。春兰,你本名什么,家在哪里,花大姐我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春兰低垂螓首,不作声。花大姐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你是扬州万里红山庄封总管送过来的人,又是扬州丽春院老鸨容妈妈托的情,我想不收你,也是不行的。你在我这三年有余,虽然你不是我富丽画舫的人,我并没有另眼待你。琴棋书画、诗词曲赋,该教的都教了,你也基本学会了。大姐我的鼓舞绝艺,你自个努力,学了个八九。只是待人接物、察颜观色尚欠缺经验。半个月前,封总管过来,见你进步最大,很欣慰,特意嘱咐我精心培养你。”

花大姐略一停顿,问:“春兰,这三年来,我待你如何?”春兰轻声答:“妈妈待女儿如亲生,女儿不敢忘。”花大姐轻叹一声,道:“春兰,你心里怎么想的,莫要以为大姐我不清楚。大姐今天找你说话,只是希望你记住,大姐是生意人,有些事情不得已。将来你凤翔九天了,希望你能体谅大姐的苦衷,不要难为大姐。”

春兰忙跪在花大姐面前,泣道:“三年多来,承蒙妈妈教诲,女儿不敢忘。妈妈今日何出此言?”花大姐微微一叹,道:“你起来了吧,三尺头顶有神灵,别忘了你今天说的话。七日义演,你鼓舞成名,今后慕名而来客人会有很多。封总管有交待,务必要守住你的身子清白。原本,青楼女子想守住身子极难。只是我富丽画舫四大名花,留不留客都是自个儿说了算,大姐我从来不干预。你资历尚浅,须得小心客人酒中下药。我已经给你安排了贴身丫头巧儿,巧儿心地善良,聪明伶俐,见多识广,关键时刻可以帮你。但是,青楼之中,总免不了尴尬之事,你要有思想准备。”

春兰哭出声来,拜倒在地,道:“谢谢妈妈关心。”

柳娘走了进来,道:“大姐,扬州江春江老爷来了,伸手摔出一千两银票,指名要您带着春兰陪酒。”花大姐神情一紧,道:“说曹操,曹操到。来的第一个客人竟然是两准盐业总商江员外。”柳娘见花大姐紧张,扑哧一笑,道:“大姐,这大主,十年前可是你的常客。如今,老朋友来了,还紧张什么?”花大姐摇摇头,道:“柳娘,十年前,江公子想替我赎身,我没有答应他。这十年不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柳娘道:“当年,江公子已经有了三房夫人,想娶大姐做四房,大姐不答应也在情理之中。”花大姐秀眉一蹙,轻声道:“只是后来,我嫁给李公子做妾,江员外多年不来见我,怕是心里有想法。”柳娘眉儿一挑,道:“他能有什么想法?当年李公子亲口承诺明媒正娶大姐做正室的,若不是李公子的父母反对……”花大姐一伸手,挡住柳娘的话头,道:“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提它作甚。如今,江员外就在厅堂,柳娘,你先去接待一下,稍时我带着春兰和巧儿去陪酒。”柳娘嘻嘻笑道:“这江员外的脾气,和十年前一样,一掷千金哪。”花大姐正色道:“他若是能改一改,我倒替他高兴了。”柳娘道:“大姐还是一如既往,心疼他乱花钱了。”花大姐柳眉一竖,骂道:“你这奴婢,胡说什么,我虽然不是李家的人,但是立志为李公子守身,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胡言乱语,瞧我不撵你出去。”柳娘连声说“是”,笑着走了。

胜江楼。

秋儿早早起身,见范昭还在熟睡,就去了陈慧殊房间。陈慧殊已经起来,对着镜子梳头。秋儿道:“现在天气凉了,小姐不再多睡会?”陈慧殊道:“就等着回范府呢,若是偷懒睡觉,给少爷撞见,岂不是羞死人?”秋儿道:“没有梳妆台,小姐起居还真不方便呢。婢子给小姐打水去。”陈慧殊梳洗干净,接着看《三张弈谱》。秋水端了盆热水,走回屋,见范昭还躺在床上,不禁摇了摇头。

秋儿返身去找陈慧殊,陈慧殊问:“少爷起来了?”秋儿摇头道:“没,还在睡呢。”陈慧殊笑道:“这些日子,少爷忙里忙外,够他累的了,让他多睡一会。秋儿,你去侍候少爷,免得少爷醒了,找不到你。”秋儿俏皮一笑,道:“小姐,原来你是心疼少爷的呀。”陈慧殊白了一眼秋儿,道:“我是为你着想,呆会少爷醒来,找不着你,大叫你名字,难堪的人可是你。”秋儿连声说“是”,笑着回到范昭房间。

秋儿搬了张椅子,放在床边,准备守着范昭。抬头一看,范昭一双眼睛大大的,看着她似笑非笑,不禁吓一跳。范昭见秋儿惊慌,心中奇怪,问:“你这是怎么了?象见着鬼似的。”秋儿抚着胸口,微微喘气,道:“本以为少爷睡着的,突然间看见少爷的一双大眼睛,就吓着了。”范昭不禁莞尔,说:“原来你的胆子这么小。你不是经常说我‘目光灼灼,似贼’吗?”

秋儿坐在椅子上,以右手支着下巴,眼睛大大,望着范昭,说:“少爷,小姐算你八字,说你天命古怪,好象是从什么什么特殊的地方来的。婢子问什么特殊地方,小姐摇摇头,不肯说。婢子仔细想想,后来又仔细观察很久,感觉少爷好象真的不象我们江阴人。”范昭心中一紧,强笑道:“我说我不是你家少爷,你信不信。”秋儿摇摇头,道:“不信。从哪看,少爷就是少爷,怎么会不是少爷呢?”范昭心里说不出的别扭,问:“秋儿,假如哪一天,你真的发现我不是你家少爷,你会怎么办?”秋儿想了想,说:“少爷这话很奇怪呀,难怪小姐有时说你是个‘怪人’。如果你真的是假冒的范少爷,我会……”范昭心一颤,问:“你会怎么样?”秋儿叹口气,说:“这个问题太难了,婢子不知道怎么回答。”

范昭不语,眼望房顶,想着心事。秋儿见范昭闷闷不乐,便笑道:“少爷,那天小姐算完卦,问婢子,如果小姐和少爷都掉水里了,只有婢子会游泳,婢子会先救谁?你猜,婢子怎么回答的。”范昭道:“这还用猜,肯定是先救你家小姐了。”“说错了。”秋儿笑道,“婢子说,少爷会游泳,少爷肯定会救小姐上来的。”范昭哈哈一笑,道:“你这个鬼灵精,谁也不得罪。”

范昭坐起身来,一边穿衣一边说:“我再怪啊,也不如施先生奇怪。我说今早送施先生走,施先生却不同意,说安静的走最好。秋儿,你说,施先生是不是个怪人啊?”秋儿站在旁边,笑道:“筳席散了,各奔东西。施先生是爽快人,倘若送别时大家哭兮兮的,岂不是没事找事,自寻烦恼?”范昭一边洗脸一边道:“嗯,你说的也对。只是,赈灾帐簿要施先生和绣琴姑娘签名确认。幸好许叔每日都结算好了,昨晚及时做了出来,及时请施先生和绣琴姑娘签上名。”

范昭漱洗完毕,坐在西洋镜前,秋儿给范昭梳辫子。范昭看看窗外,太阳很高了,便道:“施先生想必已经走了,呆会吃完早餐,就回范府。”

作者注:江春字颖长,号鹤亭,安徽省古徽州府歙县江村外村人,生于清康熙五十九年(1720),卒于乾隆五十四年(1789),终于69岁。江春出身盐商世家,他的祖父“担囊至扬州”,“用才智理盐策”,“数年积小而高大”,成为两淮盐商的中坚人物。江春的父亲江承瑜也从事盐业经营,为两淮总商之一。春早年读书,22岁那年参加乡试考举人,名落孙山。虽未中举,其聪明才智却在商界得以施展。他弃文从商,协助父亲经营盐业,父亲去世不久,江春接任两淮总商。他广交官府王侯,熟悉盐法,精通商务运筹,练达多能,在担任“两淮盐业总商”的40年中,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谋略与才华,先后蒙乾隆赏赐“内务府奉宸苑卿”、“布政使”等头衔,荐至一品,并赏赐顶戴花翎,为当时盐商仅有的一例。

22 守孝女棋圣报恩 讨春兰江春没趣

第二十二回守孝女棋圣报恩讨春兰江春没趣

长江,醉月画舫逆江而上。

施襄夏站在船头,任由江风吹动衣衫。绣琴从船舱里走了出来,说:“先生,外面风大,还是进舱内来吧。”施襄夏道:“站在这,视野开阔,也可以感觉到浪击船头的撼动。”绣琴走上前,站在施襄夏的身边,良久。施襄夏问:“蕙兰姑娘,我们原定三日义演赈灾,范昭改成七日,你怎么爽快答应了?”(绣琴姑娘是查嗣庭之女查蕙兰,前文有交待,施襄夏私下称绣琴姑娘为蕙兰姑娘)查蕙兰道:“先生,我瞧见范孝廉,觉得亲切,象是哪里见过,所以就应承了他。”施襄夏点点头,道:“人与人之间,讲究个‘缘’字,也许你们前生曾经相遇过。赈灾七日,虽然累了些,也有个好处。如今,姑娘的义名,已是传遍大江南北。”蕙兰幽幽一叹,道:“我名声再大,不能为父伸冤,又有什么用呢?”施襄夏微微一笑,道:“姑娘勿急。姑娘屈身青楼,只为替父正名,姑娘孝感动天。据襄夏推算,最多两年,令尊的冤曲,即可昭白天下。而且,有一份好姻缘在等着姑娘。”查蕙兰娇容一红,道:“我相信先生所言。这些年,苦了先生。先生大恩,蕙兰今生无以为报了。”施襄夏道:“襄夏年幼时,体弱多病。七岁染一重疾,若非令堂送来一支千年人参,恐襄夏早已不在人世了。襄夏此举,只为报答当年令堂活命之恩,姑娘不必介怀。”查蕙兰眼圈一红,滚下两行珠泪。

范老爷坐在范记商船上,顺着长江而下。

玉娘瞧了一眼窗外,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老爷,红尘滚滚,多厉害的人物,也终将化归于尘土。”范老爷感慨道:“是啊。有时,我在想,人这一辈子,究竟为了什么?”玉娘一笑,道:“老爷请回两尊送子观音,是为了什么呢?”范老爷呵呵一笑,道:“玉娘,实不相瞒。一莲师太说,天数有变,未来两年内,范府有一场劫难,应在昭儿身上。如果我能早日抱上孙子,可以暂时躲过这场劫难。如果不能,我范家今后恐怕会变得艰难。”玉娘柔声道:“自古天佑善人。范府积善百年,必会遇难呈祥,逢凶化吉的。”范老爷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管我范某将来如何,不变的是仁义。玉娘,如果将来范家败落了,你会嫌弃我吗?”玉娘道:“十年来,我深居简出,只为了老爷你。花大姐能为李公子守身,玉娘虽无名份,也愿与老爷相濡以沫,直至终老。”范老爷心中感动,眼睛湿润,握住玉娘的手,哽咽道:“下半生若能与玉娘相守,上天待我不薄啊。玉娘,两年后,如果范家能够化解这场劫难,昭儿平安无事,我一定用大红花轿,吹吹打打,迎你进门。”玉娘不语言,只是将手掌紧紧握着范老爷的手。

范昭和陈慧殊、秋儿用完早餐,带着云梦月,准备坐马车回范府。刚出胜江楼大门,就瞧见贾大和黄二。范昭问:“你们二人这么早就回来出工了?”贾大微躬着身子,道:“回少爷的话,少爷交待小的事情,小的和黄二都做好了。昨儿小的们赶了回来,今儿是要出工的。”范昭点点头,道:“你们二人诚恳做人,勤奋做事,攒足了钱,娶了媳妇,继了香火,对祖宗也好有个交待。”贾大和黄二点头哈腰,连声应“是”。范昭道:“你二人在外辛苦了,回头我叫许叔另发十两银子给你们,算是你二人外出干事的酬劳。”二人大喜,连忙称谢。

云梦月见二人一副老实模样,暗自一笑。

四人坐上马车,秋儿问:“少爷,你打发这二人做了什么事?”范昭笑道:“没什么。我预计七日义演会成功,但是要火热,得有许多人,特别是富家公子来捧场才行。江阴虽然富裕,毕竟小了点。所以,十天前,我打发贾大和黄二去扬州和南京散布消息。他们做得不错,后面三四天,扬州和南京来得人最多,义款也捐得最多。”秋儿赞道:“原来如此,少爷真聪明。”云梦月笑嘻嘻接了一句:“少爷不聪明,怎么会娶了陈家小姐?”范昭哼了一声,强作镇静。陈慧殊面红过耳。秋儿笑道:“月姐姐,你怎么把少爷的底子给掀起来呢?”云梦月笑道:“我听街坊邻居们说呀,少爷不但聪明过人,而且是个‘情种’呢。”范昭脸皮厚起来,亦笑道:“我这‘情种’,深埋土里,还没生根发芽呢。”秋儿嬉笑道:“小姐说,如今深秋时节,时令不合,种子哪有的发芽?”陈慧殊忍不住,伸手去捏秋儿胳膊,骂道:“小丫头越发不象样了,乱嚼舌头。”秋儿一边后躲,一边求饶。四人说说笑笑,一路欢畅。

富丽画舫,花大姐巧言欢笑,与江春说得甚欢。春兰陪坐一边,默默察言观色,很少说话。江春道:“花大姐,今儿聊得很开心。我们也是熟人,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要带春兰走,替春兰赎身,你开个价吧。”花大姐嘻嘻笑道:“江老爷,我这富丽画舫的规矩,您是知道的。如果春兰想走,我这当妈妈的,当然会放人。”江春一抚须,转问春兰:“春兰姑娘,你的鼓舞颇具当年花大姐的神韵,令江某着迷啊。江某想替你赎身,你意下如何?”春兰娇声软语:“承蒙江老爷抬爱,春兰感谢不尽。只是,妈妈养育大恩未报,春兰不敢从也,望江老爷见谅。”江春一脸不快,道:“张家港张员外出价三十万两银子,我出四十万两银子,难道还不够你报答花大姐的养育之恩吗?”春兰不敢答,低垂螓首。花大姐笑道:“这妮子呀,命虽薄,心却高,思量着学柳如是,盼望遇上一个钱谦益呢。”江春重重一哼,道:“花大姐,这是你教的吧。你以前就想做柳如是,结果怎样?!江某目前只有六房夫人,春兰若是肯入我江家的门,便是我江某的第七房。江某三妻四妾,不为过吧。七房夫人,江某独宠小房,岂不好过在你这富丽画舫做花魁?”花大姐笑道:“是是是。只怨这妮子命薄,没这个福气。江老爷莫怪。来,来,喝酒。”

江春把酒杯往桌子上一顿,道:“江某做事历来干脆,从不拐弯抹角,花大姐,你说一句话,放人还是不放人?”花大姐见江员外苦苦相逼,又不愿得罪他,无奈之下,便附嘴于江春耳边,轻声道:“江老爷,春兰的事我做不了主。江老爷若是真的喜欢,就去问扬州万里红山庄封总管。春兰是封总管派来我处学艺的。”江春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笑道:“原来如此。我瞧这妮子有几分似你,动了旧情,所以一心想娶过门。”花大姐松了一口气。柳娘笑道:“原来,十年来,江公子一直没忘记大姐啊。”江春嘿嘿一笑,道:“十年前,扬州弄花如玉,芳名最盛,但凡见过的,谁能轻易忘记?花大姐艺传有人,可喜可贺。”

忽听门外一人说:“我道是谁这么大气派,原来是江大哥,来这会旧情人。”大家转头一看,房门推开,汪懿轩带着弟弟汪华错,走了进来。汪懿轩道:“江大哥在这里会旧情人,兄弟打扰了。不过,江大哥来到江阴,也不知会兄弟一声,未免不够兄弟情谊。”江春是江淮盐业总商,与江淮各地官员及盐商都很熟悉,平日里与汪懿轩称兄道弟的,没有什么拘束。江春哈哈一笑,道:“当年哥哥我是流水有意,花大姐她是花落无情。今无意间说起,倒让汪兄弟见笑见笑了。来,来,咱们兄弟一起喝酒。”

柳娘和巧儿搬来椅子,汪氏兄弟坐了下来,喝了一杯酒。江春道:“这段日子,你们兄弟二人住在富丽画舫,怕是用去了上万两银子?”汪懿轩哈哈一笑,道:“咱从夏荷赏到冬梅,今儿本想来赏春兰,却被江兄占了先了。”江春微微一笑,道:“富丽画舫是江南著名的销金窟,比扬州花魁绣琴姑娘的醉月画舫还厉害。花大姐不掏空二位兄弟的钱袋子,是不会让二位走的。”汪懿轩道:“江兄说的是。小弟本想今天会会春兰,明儿就走,现在看来,今天就得走了。”江春笑道:“可是为了令弟?”汪懿轩道:“舍弟喜欢绣琴姑娘,在扬州已是公开的秘密,江兄可要多多帮忙啊。”江春神情一暗,道:“有施襄夏守在绣琴身边,江某也没有办法啊。汪二兄弟不妨去找找范昭,或许他有什么办法。”汪华错道:“范昭能有什么办法?请江兄指教。”江春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醉月画舫逆江而上,各地都有邀请,绣琴姑娘停留不过一两日,唯独在江阴停留了七日,可见绣琴对范家很重视。江某猜测,绣琴姑娘屈身青楼,一心想为其父昭雪,天底下的富豪,大概只有江阴范家愿意冒这个风险,这很可能就是绣琴姑娘在江阴停留七日的根本原因。”江春不愧为江淮盐业总商,分析得有理有据。汪华错激动起来,一抱拳,道:“多谢汪兄指点,小弟这就去拜访范昭。”江春伸手拦住汪华错,道:“此事急不得。你眼下是施襄夏的记名弟子,应该回扬州,以学棋为名,多与绣琴姑娘亲近。”汪华错听得有理,只好稳住心思,与江春喝起酒来。

23 施襄夏以棋修道 陈慧殊恶梦范昭

第二十三回施襄夏以棋修道陈慧殊恶梦范昭

范昭回到范府,中午简单吃点,又睡了一个大懒觉,总算扫除七日赈灾的疲劳。晚上,许叔和张仁回来,分别回报赈灾现场的拆除和财务公示情况。范昭道:“赈灾现场的桌椅木材,能够循环使用,当然好。那些桌椅,放着占地方,叫木匠再加工一下,就可以当新的卖出去。卖时,就说是‘义椅’,一定好销。”许叔赞道:“少爷的脑子真聪明。”范昭问:“张仁,张浒湥张员外有什么动静?”张仁答道:“张员外很配合。小的请他签字,他也不看帐簿,直接就签上了。”范昭道:“好。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许叔,凡赈灾用到的人工,都由我们范府出钱,不要从义款中出。”许叔道:“少爷,许多人都说,义演赈灾是一件大好事,他们愿意出义工,不收工钱。”范昭想了想,道:“大家都有这份心,难得。这样,工钱照发,他们想捐出来的,计入这次义演款项。许叔,贾大和黄二,去南京和扬州宣扬赈灾义演,很辛苦,我许了他们每人十两银子。白乐成主持节目很好,你送去五十两银子吧。至于家里人,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没有意见。”张仁笑道:“赈灾义演,我们都有银子挣,只是苦了少爷,大把银子贴了出去。”范昭微笑道:“张仁,没听许叔说吗?这次义演花费,全部算上,不足三百六十一两银子。但是,我们赚大了。一来,未来赈灾有这五万四千六百八十五两七钱银子撑着,我们可以节省不少银子,减轻未来范家财力上的压力。二来,范家商行沾上‘义’字,这招牌大了,生意好做很多。单单这几日,我江阴范家商行售出的刺绣、丝绸、大米、茶叶和竹刻等等,就翻了好几翻。我想,很快就会影响其它各地范家商行的销售。所以,这笔生意很划得来。”张仁道:“少爷落水后,转了性子,祖宗显灵了。”许叔笑道:“少爷,张仁是直肠子,别怪他。”范昭心情大好,笑道:“张仁说的是真话,我怎么会怪他呢。你们也累了,下去早点休息。”

范昭哼着歌曲,走进陈慧殊的房间。陈慧殊见范昭得意洋洋,便笑着问:“所有事都处理好了?”范昭坐在椅子上,道:“有一件最大的最头痛的事还没有解决,特地来向娘子请教。”陈慧殊道:“外面的事,我可不懂。”秋儿说:“少爷,要是难解决,不如等老爷回来再说吧。”范昭摇晃着脑袋,说:“老爷回来也解决不了,只有娘子能解决。”陈慧殊知范昭又想使“坏”,便不理他。秋儿站在一旁嘻嘻直笑。范昭收起笑容,正经起来,问:“娘子,施先生以五行八卦推演当湖棋局,娘子可听明白了?”秋儿道:“少爷不是怕有无赖占了小姐的便宜,不给小姐抛头露面吗?”范昭道:“你这丫头,也不老实了啊。我明明瞧见,昨天一天,你和小姐女扮男装,站在边上听施先生讲棋。”秋儿俏脸一红,道:“原来少爷早瞧见了。”陈慧殊笑道:“少爷对你挤眉弄眼,你自个只顾着看棋,也没瞧见。”秋儿道:“是啊。施先生讲的很精彩,也很好懂,我看入迷了,站着都忘了累。昨儿站了一天,现在腿还有些酸痛呢。”范昭道:“我说要张仁安排你们坐中间,你们又不肯。自个找罪受,可别怨我。”秋儿道:“小姐说,有知府大人在,应该没有人敢耍无赖。”范昭道:“错了。应该说,施先生讲的太精彩了,所以,没有人有空闲心思想入非非。”秋儿笑道:“对对,还是少爷说中了。”

范昭目光一扫陈慧殊的衣裙,涎皮赖脸道:“想必娘子的腿儿也站的酸痛,不如让为夫施展一下针炙绝技,给娘子松筋活骨,活血畅脉。”陈慧殊面一红,道:“刚才秋儿说她的腿儿酸痛,少爷还是给秋儿治吧。”秋儿嘻嘻笑道:“婢子给少爷和小姐泡茶去。”陈慧殊笑骂道:“少爷来了,你早该泡茶,现在才说去。”秋儿扮个鬼脸,道:“小姐,婢子怕少爷晚上喝茶多了,睡不着觉。”

陈慧殊坐在范昭对面,躺在椅子上,一副慵懒模样。范昭看得心中砰砰直跳。陈慧殊道:“《说文解字》讲,‘阳,高明也。’‘阴,水之南,山之北也。’围棋有阴阳,非特指黑白棋子,而是要从棋势中分清阴阳五行,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黄帝内经》说,‘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生之本,本于阴阳。’施先生从围棋中悟阴阳五行是棋之表面,真实是,施先生在以围棋修道。古之高道,多隐于深山,如姜子牙、诸葛孔明等。施先生以棋悟道,人在世间,心却在世外。”范昭心一惊,问:“娘子是说,施先生是修道人,在用围棋修道?”陈慧殊一点螓首,道:“少爷说对了,妾身以为,施先生就是天上的龙,他知道许多天机,只是不肯多说罢了。”范昭回想施襄夏讲说‘围棋乃神仙之艺’时,说了三皇五帝,还有本期华夏五千文明的起源,尤其那声晴天霹雳,令范昭不由不信。范昭喃喃自语:“围棋可以修道成仙,真是不可思议。”陈慧殊轻笑一声,道:“施先生点明了,妾身就懂了。你想,‘围棋乃神仙之艺’,自然有道法在其中。悟透围棋中的道法,表可以作人中棋圣,内可以修道成仙。”

陈慧殊果然人如其名,智慧超人。施襄夏讲了那么多,或许,真正能懂施襄夏之意的只有陈慧殊。范昭恍然大悟,手指敲头,感慨不已。

秋儿端着茶盘进来,将茶杯放在范昭和陈慧殊面前。范昭心一动,问:“娘子,你曾说我‘天命古怪’,是何意啊?”陈慧殊扫了一眼秋儿,道:“这丫头,什么话都对你说。”秋儿道:“是。小姐,婢子知错了。”陈慧殊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天妾身从母亲那知道你的生辰八字,就和妾身的生辰八字碰了一下,感觉很迷茫,就说了一句‘天命怎么如此古怪’。这丫头当时在场,没听明白,以为妾身是说你‘天命古怪’,其实不是。”范昭松了一口气,心想:“你手上的生辰八字,是真范昭的生辰八字,不是我这个冒牌范昭的生辰八字,我紧张什么?”忽然间,范昭觉得自己很别扭。陈慧殊见范昭神情古怪,心中不忍,笑道:“少爷,妾身不会算命。那天,只是好奇,拿了我们俩的生辰八字碰了一下,不必当真。”范昭勉强一笑,道:“这样好,这样好。”范昭没了心情,喝了一口茶,便回到自己房中,躺在床上想心事。

当晚,陈慧殊也睡不着,躺在床上回想那天“算命”的事。陈慧殊不会算命,也不相信媒婆溢美之词。为了偿还范家的恩情,陈慧殊无奈,依母命嫁入范家。那天,范昭开玩笑问陈慧殊:我什么时候能抱上大胖小子?陈慧殊一时兴起,就去母亲那找来范昭的生辰八字,和自己的生辰八字分写在两张纸条,摆在桌面上用手将两张纸条一碰,一瞬间,心中充满了迷惑,隐隐约约还有一种害怕。陈慧殊弄不清那天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稀里糊涂做了之后,觉得很无聊,便叮嘱秋儿谁也不能说。没想到隔了三个月,秋儿无意中说了出来。范昭晚上问时,陈慧殊忽然又感觉到那种害怕。但是看见范昭不开心,就不愿意说出来,只当是自己胡思乱想。陈慧殊想了一会,不得其解,昏昏睡去。忽然,陈慧殊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心中惶惑,强作镇静。“殊殊。”陈慧殊听见范昭的声音,转身一看,见范昭手摇折扇,上面有自己亲笔题写的“暗然而日章”五个字。陈慧殊扑到范昭怀里,颤声道:“相公,这是哪里,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妾身好害怕。”范昭抱着陈慧殊,在陈慧殊秀发上轻轻一吻,道:“殊殊,有我在,不用怕。”陈慧殊放下心来,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忽听一人道:“慧殊,你怎么扑到他的怀里?!你是我的,我的!”陈慧殊一惊,睁眼一看,又一个范昭立在面前,怒气冲冲。陈慧殊站直身子,左看右看,问:“你们到底谁是范昭?”两人同时说:“我是,我是。”陈慧殊分不清,感到很绝望,哭出声来。这一哭,把陈慧殊哭醒了。陈慧殊坐起身,抚着胸口,香汗淋淋,才发现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恶梦。

那边,范昭聚然醒来,喘着大气,竟然做了一个和陈慧殊一模一样的梦。范昭惶恐不已,见秋儿躺在外面的床上,熟睡未醒,心始安定。

24 困恶梦神思不定 请法像观音送子

第二十四回困恶梦神思不定请法像观音送子

早上,秋儿起床,见范昭仍在睡觉,梳洗干净,就去了陈慧殊房中。陈慧殊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梳理自己的秀发。秋儿道:“我去给小姐端热水。”陈慧殊道:“不用。这些事就让红儿和月香去做吧,你坐在这,陪我说说话。”秋儿见陈慧殊脸色有些苍白,问:“小姐昨晚没睡好?”陈慧殊不答反问:“少爷呢?昨晚休息可好?”秋儿想了想,道:“婢子起来时,见少爷还在睡觉。”陈慧殊道:“少爷累着了,让他多睡会吧。”

红儿端水进来,陈慧殊洗脸漱口。过了一会,月香提着一个盒子,把早餐摆在桌面上,小碟装着鸡蛋饼、馒头、油条、咸菜和萝卜干,大碗装着泡饭、豆浆、馄饨和面。陈慧殊道:“先把少爷的早餐留出来,大家一起坐着吃吧。”秋儿匆匆吃完早餐,就去看范昭,见范昭还在熟睡,就退了出来。月香见秋儿又回来了,就说:“秋儿姐,天气凉,要不,先把少爷的早餐放回厨房,叫凤大娘热着?”秋儿点点头,说:“好,辛苦月香妹子。”月香拾好碗筷,红儿收拾桌椅,秋儿去给陈慧殊泡茶。

陈慧殊回到卧室,坐在窗下,读着《易经》。秋儿泡好茶,放在陈慧殊面前。陈慧殊合上书本,道:“秋儿,我凌晨做了一个恶梦,心里很惶惑,不知道怎么办好。”秋儿奇道:“小姐素来有胆有识,从来没有做过恶梦的,今儿是怎么了。”陈慧殊幽幽一叹,就将恶梦说给秋儿听。秋儿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道:“小姐,这是好梦啊。”陈慧殊不明究里,问:“怎么是好梦呢?”秋儿笑道:“小姐,你想想啊。当初少爷缠着小姐,惹恼了小姐,还挨了小姐一个巴掌呢。小姐嫁给少爷后,少爷对小姐又敬又爱,前后判若两人。这不是两个范昭吗?想必以前那个范昭,给小姐心里留下太多阴影,所以小姐才有此梦。”陈慧殊想了想,道:“秋儿,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是,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儿堵着。”秋儿道:“如果小姐真的解不开,不如去向师太请教。”陈慧殊点头道:“是。下午师太会休息一阵,那时我们再去。”秋儿道:“小姐且放宽心,婢子去看看少爷。”

秋儿回到范昭房中,见床上被子凌乱,范昭不见踪影。秋儿收拾好床铺,准备好热水,等了一阵,不见范昭回来,心中奇怪,便出去寻找。寻到大门口,李义说:“少爷自己一人出去了,没坐马车。”秋儿心中疑惑,回去向陈慧殊说了。陈慧殊道:“可能少爷突然有急事,就自个走了。”秋儿说:“李义哥说‘没有谁来找少爷’,婢子心里实在不安。”陈慧殊安慰道:“秋儿,一切皆有定数。老爷说范家人丁兴旺,自少爷始。少爷有其天命,不用担心。下午我们一起去见师太。”秋儿无奈,只好收住心思。过了中午,李义来报,说范昭在胜江楼下棋,大家才放下心来。

且说范昭醒来,想起恶梦中事,心里烦燥不安,穿好衣服,自己梳了一下小辫子,独自出了门。范昭走在街上,看着小桥流水,街铺人群,忽然觉得这一切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自己好象一个外星人一样。范昭漫无目的,随步走着,不知不觉出了青旸镇,入县城,到了胜江楼。乐掌柜见少东家来了,忙将范昭迎上楼。时已中午,范昭吃过午饭,就去六楼和谢安下棋。谢安瞧出范昭心情不好,一直默默陪他下棋。范昭三战三败。范昭一推棋枰,道:“今儿状态不好,连输给谢兄三盘,明儿再下过。”谢安道:“范兄连日劳累,休息好了咱们再下过。”

范昭下了楼,见红日西沉,觉得自己独零零的,无处可去。范昭沿着河边,走啊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就这样走着。路人有认识范昭的,向他打招呼,他也不理,只顾自己走。路人见范昭神情迷茫,只道范昭为情所困,叹息好人多难,好事多磨。范昭沿着河边走到野外,坐在一棵老柳树下,旁边芦苇荡里星星飘浮。夜近子时,东方,下弦月开始升起。范昭不曾想,他的“失踪”,令范府又乱成一锅粥。

原来,范昭在胜江楼和谢安下第三盘棋之时,陈慧殊和秋儿,去了一莲师太的禅房,求师太解梦。一莲师太道:“相由心生,女施主孽缘未尽,终有此梦。”陈慧殊泪流满面,跪求曰:“师太大慈大悲,求师太指点。”一莲师太叹息一声,道:“情最害人,你却不悟,反而向贫尼问情,叫贫尼如何回答给你。”陈慧殊跪在地上,只是泣哭。一莲师太道:“罢罢,虽然时机未到,但是你尘缘未了,我就说与你知吧,一切看你的造化了。”陈慧殊喜道:“多谢师太。”一莲师太道:“你所作之梦,为怨气所化,不必理睬即是。”陈慧殊问:“怨气何来?请师太明言。”一莲师太道:“天机不可泄,贫尼只能说与你这么多。好好活着,遇事但求问心无愧,即可。”秋儿劝道:“小姐,师太说的很清楚了。想必以前小姐受逼出嫁,对少爷所作所为心怀怨恨,所以有此一梦。”陈慧殊见一莲师太合目不语,心始安定,道:“秋儿,你悟的好,说的清楚。”秋儿笑道:“小姐关心则乱。今后,小姐要对少爷好些,才不枉负少爷对小姐的一片痴情。”陈慧殊面一红,向师太磕头别过。

云梦月在外面扫地,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暗道:“陈家小姐爱得这么苦哇,唉,真是可怜。”云梦月忽然想到师兄铁塔,自小对自己呵护有加,自己却始终当他亲哥哥一般,不由摇了摇头。那天,云梦月用一朵落花击中范昭的环跳穴,范昭摔倒,左手正好抓住她的左脚踝。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后来和梅儿说起这事,心里有了异样的感觉,从此对范昭多了一份牵挂,自己也不知道为何。

陈慧殊和秋儿出前堂,正好范老爷回到府中。范老爷道:“儿媳来的正好,看看公爹给你请回来的观音菩萨法像。”陈慧殊一怔,忙上前请安。范老爷小心翼翼打开一口红木箱子,里面填满黄绫,内有两尊送子观音白玉雕像。范老爷道:“儿媳,这次公爹去扬州,专门给你和秋儿请回了两尊观音法像,择个黄道吉日,请一莲师太开光后,一尊放你屋里,一尊放昭儿屋里。你和秋儿,每日早晚,都要给观音菩萨法像上香。”范老爷的意思很明白,那是要陈慧殊和秋儿早点给范家继香火。如此,秋儿半个主子的身份基本上可以确定下来。陈慧殊和秋儿羞得满面通红。范老爷呵呵笑道:“这两尊观音法像,原是朝廷贡品,是公爹托胡兆麟兄从盐政司玉局处请回。两尊法像皆由一人雕刻,外观一般无二,甚是难得。待师太开光后,儿媳和秋儿,每日诵经,早晚上香,不得有误。”陈慧殊轻声道:“公公,这两尊观音法像是朝廷贡品,收藏于家中,不知是否妥当?”范老爷赞道:“儿媳心思缜密,好。扬州玉雕,以浑厚、圆润、儒雅、灵秀、精巧名扬天下。两淮盐政在扬州建隆寺设玉局,承办宫廷玉器,按岁例向朝廷进贡,也有些在册玉器流入民间。公爹从玉局请回这两尊观音法像,批文齐全,不必担心。秋儿,待师太给观音法像开光后,我们范家自己设宴,定下你的名份。”秋儿瞧了陈慧殊一眼,磕头道:“秋儿谢过老爷。”

一莲师太从后面走进来,一瞥箱子,道:“范施主,送子观音之名,不见佛典,为民间杜撰。《楞严经》有说:‘观世音尊者白佛言:若有女子好学出家,我于彼前见比丘尼身,女王身,国王夫人身,命妇身,大家童女身,而为说法。’观音菩萨能作三十六种变化,以不同身份向不同世人说法。范施主诚心向善,积大功德,不必向观音菩萨祈求,上天自会降福于施主。”范老爷一怔,道:“依师太所言,我请回这两尊观音菩萨法像,是多余的了?”一莲师太道:“既然请回,可以供奉香火,只是诵经上香时须心诚意净,杂念不生。或许能感动护法神祇。”范老爷问:“请师太开光,可否?”一莲师太点点头,道:“可以,但是不为求子。”范老爷向一莲师太合十,道:“弟子愚鲁,一切由师太做主。”一莲师太道:“范小施主的事,还是由范小施主自己决断吧。关心则乱,不如不关心。”

范老爷心头一震,欲待说话,李义走进来,递上拜帖,禀道:“老爷,扬州江春江老爷来访。”范老爷接过拜帖,奇道:“江老爷是两淮盐运总商,身家显赫,我从未与他有过交往,不知所来何事?”许叔道:“老爷,人在外面等着,不如先请进来再说。”范老爷道:“许管家,你与我出去迎客。李义,你快些将堂上箱子收拾好。

25 定禅心师太开光 寻范昭伉俪情深

第二十五回定禅心师太开光寻范昭伉俪情深

范老爷走出大门,一番寒喧,将江春与汪氏兄弟迎到大堂。四人坐定,许管家使云梦月端茶上来。江春道:“这次长江水涨,两岸各地皆有灾情。范少爷赈灾别具一格,收效显著,朝廷昭令嘉奖。范老爷得此麟子,可喜可贺。扬州盐商,也有赈灾,但是和江阴范家比起来了,逊色多了。江某来江阴,就是想结识范员外。”范老爷笑道:“江员外谦虚了。江兄管理两淮盐运,兴旺繁荣,区区一个赈灾,不劳江员外费心。扬州江家和汪家,行了许多善事,有口皆碑。”汪懿轩道:“范老爷,舍弟花错蒙范少爷推荐,得施襄夏记为名下弟子。舍弟感激不尽,想请范少爷有机会了,去扬州舍下一住,我们兄弟定当盛情款待。”汪花错一拱手,道:“还望范老爷成全。”范老爷一捻胡须,微笑道:“昭儿长大了,也应该出去见见世面。扬州繁华锦绣,汪家乃是有名世家,有贵兄弟相请,择个吉日,使昭儿登门拜访。”江春道:“令郎到了扬州,也得在我府上住几日。”范老爷笑道:“汪员外盛情,恭敬不如从命了。”众人开怀一笑,谈天说地,聊得热闹。范老爷天色已晚,留江春和汪氏兄弟吃晚饭。江春婉言谢绝:“收到家书,有急事今夜得赶回去,改日再聚。”

范老爷送走江春等三人,见范昭未归,就问许管家。许管家回话:“少爷在胜江楼下棋,不知道会不会按时回来吃晚饭。”范老爷道:“昭儿累了许多日,今儿放松下来,由他去。”范老爷吃过晚饭,去后院澡房沐浴更衣,然后叫陈慧殊和秋儿,请出送子观音雕像,捧送到一莲师太禅房。一莲师太已经沐浴更衣,将两尊送子观音雕像恭放于香案上,在香炉中插上十八支檀香。范老爷不敢问,静静候在一边。一莲师太道:“范施主,贫尼念动《观无量寿经》,请观音菩萨为法像开光明。”一莲师太坐在蒲团上,神情祥和,轻声念动《《观无量寿经》》,范老爷、陈慧殊和秋儿跪在一边,双掌合十,不敢稍动。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莲师太诵完《观无量寿经》,室内异香流动,两尊白玉观音法像隐现红光。一莲师太磕头道:“弟子一莲,叩谢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加持。”一莲师太站起身,对陈慧殊和秋儿道:“今后,你二人只可在观音菩萨法像面前诚心诵读《无量寿经》、《观无量寿经》、《阿弥陀经》,不可诵读其它法门的经文,切记。明儿,你俩各自另设禅房,自己洒水清扫,不得使用下人。然后再将观音菩萨的法像请回。”陈慧殊和秋儿称是。范老爷问:“师太,不择个黄道吉日吗?”一莲师太微微摇头,道:“对佛门弟子而言,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都是良时。”开光异象令范老爷不得不信服,虽有诸多疑问,但是不敢再言。

范老爷、陈慧殊和秋儿回到前堂,张仁匆匆来报:“老爷,胜江楼乐掌柜说,少爷酉时离开后,就再也没回胜江楼。胜江楼有酒客说,见少爷沿着河边走,似乎去了泗河村。”范老爷面色一变,道:“昭儿独自一人,去泗河村做什么?如今已过戌时,可有昭儿的确切消息?”张仁应道:“没有。”范老爷心急起来,说:“张仁,你调动范家所有佃户,去泗河村,一定要把少爷找回来。”许叔道:“老爷莫急,吉人天相,少爷会平安无事的。”范老爷板着脸,问:“秋儿,你是怎么侍候少爷的,少爷这两天有什么反常的事?”秋儿一哆嗦,流出泪来,忙跪在地上,道:“少爷这几天心情不错,昨晚也睡得很香。只是今早突然一个人走了出去,什么原因婢子不知道。后来听说是在胜江楼下棋。”范老爷见秋儿眼泪汪汪的,心肠一软,挥挥手,道:“你和少奶奶先回房吧。”秋儿抬头看陈慧殊,陈慧殊对秋儿微微点头,秋儿磕了一个头,起身跟着陈慧殊回到房中。范老爷背着手,在堂上踱来踱去,道:“昭儿去了泗河村,这么晚了还不回来,有什么紧要的事?”许管家道:“老爷何不去问问一莲师太。”范老爷点点头,转身向后院走去。

范老爷走进一莲师太的禅房,见一莲师太正在禅坐,只好返身。范老爷出了禅堂,梅儿推开房门,走过来,问:“范老爷可是为了范少爷的事在烦恼?”范老爷奇道:“你怎么知道?”梅儿道:“师太禅定前,曾告诉民女,如果范老爷再来,就让民女转告范老爷一句话——‘关心则乱,不如不关心。’”范老爷喃喃道:“关心则乱,不如不关心。我懂了。”范老爷对梅儿说:“谢谢姑娘传话,姑娘身体可好?”梅儿娇羞一笑,道:“范老爷救了民女的命,民女无以为报。承蒙范老爷关心,民女已经痊愈,身无大碍。”范老爷点点头,道:“那就好。姑娘若是想走,随时可以走,但是不要让其它人瞧见。”梅儿向范老爷道一万福,脆声道:“谢谢范老爷。”范老爷见梅儿清丽婉转,忽然感觉很亲切,问:“姑娘是哪里人?家中还有什么人?”梅儿道:“民女是仙居县人氏,自幼父母双亡,由祖父一手带大。”范老爷叹息一声,道:“姑娘如果生活有困难,老夫能帮忙的,一定帮。”梅儿不说话,对范老爷盈盈一拜,回到自己房中。

范老爷回到前堂,许管家从大门外匆匆走了进来,一边喘气一边说:“老爷,少奶奶带着秋儿,还有云姑娘,让李义领路,去了泗河村了。”范老爷一顿足,道:“这是添什么乱啊。许管家,你赶紧叫少奶奶回来。”许管家道:“少奶奶说,她知道少爷去了哪里,叫李义带路。”范老爷忙问:“哦,昭儿会去哪里?”许管家答:“少奶奶说,少爷去了落水的地方。”范老爷一怔,道:“昭儿不是在富丽画舫落水的吗?怎么去了泗河村?”许管家喘了一口气,道:“老爷,老奴一时气急,说错嘴了。少奶奶说,少爷应该在老奴找到少爷的泗河边上。老奴猜想,少爷肯定是想起什么了,所以就一个人去了那个地方。”范老爷想了想,道:“许管家,你分析的对。叫下人告诉张仁,让所有佃户都回家,然后带我们去泗河村。”

河堤路高低难走,李义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云梦月左手扶着陈慧殊,右手扶着秋儿,深一脚,浅一脚,倒也走的稳当。李义转头一看,心想:“果然好身手,就是不知潜入范府,目的何在?”

夜过子时,四人走到老柳树下,见范昭坐在岸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陈慧殊喊道:“少爷,夜深风冷,你独自一人坐在这,为了什么啊?”范昭不应,众人的心一下子又悬起来了。陈慧殊急了,跑上去,抱着范昭直晃,喊道:“相公,你怎么了?我是你娘子呀?”范昭眼睛大大,盯着河里的半边月亮,不说话。”李义用手摸摸范昭脉搏,又试探范昭鼻息,道:“少奶奶,少爷身体没事,只是不说话,好象灵魂出了窍。”陈慧殊抬起泪脸,问:“李义哥,你说怎么办?”李义想了想,道:“小的先背少爷回去,再请周大夫疹治。”陈慧殊松开手臂,一抺眼泪,点头道:“只好如此了。”

李义蹲下身子,欲背范昭。范昭突然道:“李义,我好好的,你背什么?”众人吓了一跳。李义转过身,问:“少爷,你怎么突然好了。”云梦月扑哧一笑,道:“好什么好?李义哥,你没有瞧出来,我们都被少爷戏耍了。”李义挠挠头,道:“云姑娘,这话有点过吧。”秋儿道:“少爷,你没事就好了。月姐姐,你不要说不好听的话了。”云梦月笑道:“好好,是我说错了。少爷为少夫人的事掉了魂,少夫人来了,少爷的魂就回来了。是吧。”陈慧殊不说话,一双大大眼睛看着范昭。范昭打了个哈哈,笑道:“云姑娘说对了,我为娘子掉了魂,娘子来了,我的魂又回来了。”范昭站起身,向陈慧殊一鞠躬,道:“娘子救命之恩,相公我没齿难忘。只有白首到老,老公老婆一世为谢了。”陈慧殊满面通红,道:“这里有外人,说话也不害躁。”范昭扶着陈慧殊的手儿,说:“娘子亲自来寻我,足见夫妻恩爱。夜深风冷,娘子小心着凉了,我们回去吧。”陈慧殊害怕范昭嘴里再说些尴尬的话,便不再作声,任由范昭牵着手儿。

四人走到村头,张仁驾着马车,载着范老爷和许管家,正好赶到。范老爷见范昭消瘦憔悴,不忍心责怪他,只说了一句:“回家吧。”

26 崇仁义欲归故里 游月宫得闻天机

第二十六回崇仁义欲归故里游月宫得闻天机

范昭坐在马车里,一路上老老实实,缄口不言。陈慧殊低着头,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秋儿也闭着嘴巴。云梦月觉得无趣,合着眼歇息。范昭回府后,梳洗干净,躺在床上睡觉。子夜时分,老柳树下发生的事情太惊奇,又清晰的浮现在范昭的脑海里。

临近子时,下弦月挂在东方低空,河水幽幽流淌着。范昭忽然一机灵,对着河里的月亮大声喊道:“时年,一觉道长,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那水中月飘出一个人形,向范昭飞来。人形由小变大,站在范昭面前,右手拂尘,道衣飘飘,正是一觉道长。

范昭看得一愣。一觉道长哈哈一笑,道:“你找我,我出来了,你却反而不信了。”范昭反应过来,道:“你从水中月而来,没被你吓死就很好了。”一觉道长一摔拂尘,道:“怎么,难道本道长似怪不似仙?”范昭道:“你比妖怪怪,比神仙机,行了吧。”一觉道长笑道:“休得贫嘴,我正在水里月宫饮酒作乐,你惊扰了我的酒兴,我不怪你,你却来怪我。”范昭奇道:“水中月也有月宫?”一觉道长一捊胡须,道:“当然,还有嫦娥,你想去看看么?”范昭脸一板,道:“不想。”一觉道长出乎意外,道:“世人都想遇仙,你却与一般人不一样了。”范昭黑着脸,一把抓住一觉道长的胳膊,道:“我才不要遇仙,你现在就把我送回21世纪,我要回家。”一觉道长笑道:“你的家在天上,不在地球上。”范昭一怔,道:“这个我不理,反正现在你要送我回21世纪,再把那个死了的范昭复活。我才不要假冒范昭,骗人妻妾,骗人钱财,这种缺德事我不做。”一觉道长哈哈一笑,道:“好,有骨气。如果我告诉你范昭的尸身已坏,复活不了,你会怎样?”范昭道:“叫我许时今,‘范昭’两个字我听着刺耳。”一觉道长笑道:“行行,叫你时今。但是,你得放开手,你抓得我好痛。”许时今闻言,减少手上的力道,道:“我放开手,你跑了怎么办?”一觉道长道:“修道人说真话,做真事,我不走就是。”许时今将信将疑,松开了手。一觉道长掀起左手衣袖,道:“你瞧,贫道的手臂给你抓黑了。”许时今没想到自己用了这么大的力,有点不好意思。一觉道长放下衣袖,道:“贫道已是半仙之体,一般人是抓不着贫道的。猜想是你时空穿越时,宇宙能量打通了你的奇经八脉,使你身负异能。可惜,你不是修道人,不会使用这股能量。刚才你一急,无意间调动了这股异能,抓伤了贫道。”许时今气道:“活该,谁叫你把我弄到这个地球!你快作法送我回去。”一觉道长一耸肩膀,道:“第一,你不是贫道送你来的。第二,贫道没有送你回去的义务。”许时今一想有道理,顿时泄了气。

一觉道长爽朗一笑,道:“良辰美景奈何天。你所苦恼之事,贫道可以给你解开。只是,我俩站在这里,若是给凡夫俗子看见听见,岂不是要背上泄漏天机的罪名。时今,你虽然不想遇仙,但是,你确实有仙缘,就跟贫道到水里月宫一游吧。”一觉道长伸出拂尘,许时今心一犹豫,抓住佛尘,随一觉道长走向水中月。脚底一沾水面,景物忽变,仙云缭绕,楼台亭阁,仙花盛开,奇香扑鼻,自己已是立于一高台之上。一觉道长席地坐在一案桌前,向许时今一招手,道:“时今,过来坐。”

许时今坐在一觉道长身边。一觉道长斟酒一杯酒,道:“来,先饮一杯。”许时今道:“且慢。倘若我又饮醉了,象上次那样,上哪寻你?”一觉道长道:“这月宫中的桂花酒,甘洌清甜,千杯不醉,放心豪饮。”许时今喝了一口,果然甘美,有酒味而无酒意。两人饮了三杯,一觉道长道:“时今,你所忧虑之事,不过是一恶梦耳。”许时今道:“我本来以为我是穿越到了我的前世。今早上了做了这个恶梦,我突然明白过来,这是平行宇宙中的平行地球,那个范昭既是我,又不是我。严格讲,他不是我。所以,这种冒名顶替,骗人妻妾钱财的大坏事,我是不会也不能去做的。”一觉道长点点头,道:“你能想到这节,足见上天没有选错人。时今,你能来到这里,是因为有一件更大的事情要做。”许时今一怔,问:“是什么事?一定要我去做吗?”一觉道长不回答,神情肃穆看着许时今。许时今隐隐约约感到,一个惊世骇俗的天机即将泄漏出来,心里既兴奋又紧张。

在遥远遥远遥远的不知多少多少的岁月的过去,宇宙处于原始混沌状态,在混沌中孕育了一个大神叫盘古。某一刻,盘古醒来,见四周一片黑暗,于是大喝一声,混沌宇宙爆炸了,强大的能量推动着混沌宇宙向四面八方扩散。在盘古大神的意志下,阴阳支配着混沌之气,渐渐分化出层层天地,每层天地都诞生了各种原始生命,他们神通广大,地球上的人类尊称他们为佛道神。盘古大神开天辟地的传说在层层天地中流传着,直至三界地球。这是盘古大神的意志,盘古大神要让生活在盘古宇宙中的层层生命,都知道他的存在,他就是这个混沌宇宙至高无上的主神。

从一觉道长口中说出来的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颠覆了许时今的认知。

一觉道长微微一笑,道:“时今,人的思维有一个最大的局限,就是用人的思想去想神的事情,在岁月流传中逐渐改变了故事的原貌,把天上的事涂抹上人世间的色彩,把佛道神都人性化了,人情化了,所以,对宇宙的认知就越来越偏离了真相。比如,白娘子和许仙故事,一直在变化之中。新旧传说根本上是相反的。在新说里,白娘子被艺人美化了,一个千年蛇精被塑造成贤妻良母的形象,使法海禅师背上棒打鸳鸯的骂名。”

许时今知道,在明末冯梦龙的《警世通言》记载中,白娘子乃是幻化美女害人的女妖。从满清开始,艺人逐渐把白娘子人性化和人情化,增加治病,盗仙草等内容,并宣扬爱情忠贞,使《白蛇传》成为中国民间四大传说之一。1992年电视版《新白娘子传奇》,白娘子和法海化解仇恨,得道升天。”

许时今问:“道长,你讲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一觉道长笑道:“别急,贫道是在把宇宙的真相告诉你。因为你是众神挑选的人,你的使命非同寻常,所以,贫道必须讲出根源,你才能明白。”

许时今道:“我不想听你说天话,你快些送我回去,并把地府里的范昭复活了。”

一觉道长叹息一声,道:“一入红尘,灵智俱封,真觉难醒。我知道说高了你不会相信,但是又不能不说。范昭尸身已坏,贫道没有办法使他复活。”

许时今道:“不是说人是神用泥土造的吗?你就用泥土再造一个范昭的肉身,把范昭的灵魂放进去不就行了吗?”

一觉道长道:“贫道只是半仙之体,没有这么高深的法力化泥成人。”

许时今哂笑道:“原来,泥土造人的故事是假的。”

一觉道长正色道:“在神的眼里,人的肉身确实是泥土。因为人的肉身的一切营养,包括呼吸的空气,都是从泥土中来的。你肉身的组成成份,泥土中都有,所有才叫‘臭皮囊’嘛。”

许时今冷笑道:“所以,你们利用着我这副臭皮囊,让我穿越到平行宇宙的大清。”

一觉道长正色道:“没有利用你。你遇到的所有一切,都是你在天上时发下的誓愿,与众神定下的誓约。众神只是在守护着你,让你的誓愿与誓约得以兑现。只不过,你在2012年12月21日穿越时,那个地球上所发生的事情太过悲壮,正邪大战中毁掉了无数的层层天地的原始生命。众神震惊之下,不想让这样的悲剧在这个地球上重演,所以,就挑选了你,让你穿越到这里,改变这个地球的历史。”

许时今听得一震,没想到众神挑选自己来改变这个地球的历史,一下又兴奋起来,便问:“什么正邪大战?发生了什么样的悲剧?”

一觉道长想了想,道:“天机不可泄露,因为这是你现在还不能知道的。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才能在人中去做这件事情。”

许时今赌气道:“你不说,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那我就什么也不去做,你还是送我回21世纪去好了。”

一觉道长叹息一声,道:“好吧,先说一些你已经知道的,帮你揭开一点谜底。你知道,法国预言家诺查丹玛斯说了?1999年7月,为使安哥鲁亚王复活,恐怖大王将从天而落。自此,正邪大战就自拉开帷幕。”

“等等。”许时今记起穿越前,方华错也曾向他说过这个预言,于是急切问:“恐怖大王是谁?安哥鲁亚王是谁?正的是谁?邪的又是谁?”

一觉道长凝视着许时今,缓缓道:“你想知道的事情太大,太久远,贫道得从根源上说起。”

许时今道:“好,你说,我洗耳恭听。”

27 起根源穿越旧事 解恶梦息宁人鬼

第二十七回起根源穿越旧事解恶梦息宁人鬼

一觉道长喝了一口仙酒,沉思一下,道:“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后,在漫长的岁月中,盘古宇宙经过了成、住、坏的过程。现在,盘古宇宙正面临灭的绝境。成住坏灭是宇宙发展的规律,宇宙内万事万物都逃不出去。宇宙灭后,将进入混沌状态,佛家叫‘空’,道家叫‘无’。在21世纪,科学家会发现宇宙在急剧膨胀,星系彼此远离。当星系远离到一定程度,空间就会破碎。空间一旦破碎,承载星系等物质的基础就没了,星系等物质瞬间就会消失,进入混沌状态。你本来是学天文的,应该知道这件事情。”

许时今点点头,开始相信一觉道长的话了。

一觉道长神情凝重,继续道:“这个结局,天上层层众神都看见了,所以就想改变。众神发现,宇宙变坏的原因是,宇宙在漫长的岁月中,产生了许多变异东西,从而扰乱了宇宙的阴阳。如果能把这些变异东西清除,宇宙就可以恢复阴阳平衡,万事万物就能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这样,宇宙就从‘坏’恢复到‘住’的样子,天地就可以持续,众神也就可以延续。”

北欧神话《诸神的黄昏》预言了宇宙末日诸神之战。许时今读过这本书,原本以为是小孩子的童话,没想到宇宙中真有这样的事情正在发生着。

一觉道长道:“我讲给你的宇宙真相,是用你现在的思维讲的,这样你能理解。在天上,神有神的理解和认识,和人的理解和认识完全不一样的。人是不能知道神的真实想法的,除非人修成神。盘古宇宙的事,你就现在这样理解不算偏。”

许时今问:“好吧。那众神复活之事,为什么要放在地球上去做呢?”

一觉道长道:“因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所以这件事情只能在地球上做。”许时今默然,知道一觉道长说的是真的。21世纪最新天文发现,宇宙有转轴,地球就在宇宙的中心位置。

一觉道长继续道:“为了复活宇宙,在众神的意志下,在宇宙中心,开创了三界以及地球,并在地球上创造了类似神形象的人。人不是神,却拥有神的形象,所以,人在这个宇宙中就显得特殊了。当然,这也是众神的意志。众神开创了三界和地球后,天上的一些佛道神就要下落地球,为清除宇宙变异东西作准备。你所知道的老子和孔子,释伽牟尼,还有西方的耶稣,都是天上众神安排下来的。”

许时今听一觉道长越讲越玄,虽然觉得难以理解,但是知道一觉道长不会骗他,所以,只能坚持深信不疑。

一觉道长瞧了一眼许时今,面有嘉许之意,道:“然而,就在层层天地的众神做了细致安排的同时,宇宙中的变异东西也在和向地球沉积。它们比邪恶的魔还坏,因为它们的存在起到破坏宇宙阴阳平衡的作用。还有,你所听说的女娲大神炼石补天的故事,还有水神共工触倒不周天的故事,都是真的。只不过,是人类用人的语言在讲述。”

许时今听得入迷。

一觉道长叹息一声,道:“女娲大神的事,贫道就不能也不想具体说了,因为女娲大神境界太高太高。盘古大神和女娲大神,贫道说起来,都觉得自己不配,唯心生纯净敬仰也。”一觉道长略一停顿,继续道:“传说中的共工,本是一位正神,下到三界后,在宇宙中变异东西向地球沉积中,逐渐的被污染了,慢慢失去其‘正’的本性,沦落魔道,最后在三界欲界低层空间做了一件大坏事——恨怒之下撞坏不周天。这些事情,五千年前,昆仑山中的三位修道人,被后世人称‘三皇’曾经详细告诉给当时的人。施襄夏说的‘三皇’的事是真的。但是,口耳相传三千年,许多真机都流失了,当初大禹定制天下的九鼎,也突然失踪。这都是宇宙中不好的东西干出来的坏事。只有隐居山野里的修道人,才真正明白《河图》、《洛书》、《黄帝内经》、《山海经图》,还有《易》和《八卦》等奥义。《山海经图》讲的是天上和地上的事情,完整版在大禹制的九鼎之上,那上面的地图就是整个地球的地图。因为大禹虽然是在东方治水,理顺神州大地的阴阳,但是,东方流水正了,西方的流水自然就正了,整个地球的阴阳也就都顺畅了。换句话讲,当时全球水患是一个整体,大禹是在东方治理全地球的水患,所以,大禹必须知道大洪水之后全球的山势地貌。而在西汉成书的《山海经》,丢失了图,文字记载也不完全,世人读起来还以为怪力乱神,其实不是。《山海经图》记录了当时地球上发生的真实情况,西汉成书《山海经》时丢失的太多太多了。”

许时今震惊不已,问:“道长,你说施襄夏是修道人?”一觉道长微微颔首,道:“是。中华文明五千年,灿烂辉煌,天上的神都惊叹。施襄夏是在棋中悟道,同时,给世人留下围棋阴阳五行八卦的文化,这就是众神赋予施襄夏的历史使命。可惜到了21世纪,你所在的地球,由于宇宙变异东西的破坏,中华五千年的传统文化消失殆尽。”

许时今问:“但是道长,西方《圣经》中讲上帝创世纪,还有从天使堕落成魔鬼的撒旦等等。和你讲的不一样。”一觉道长温和一笑,道:“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只是讲的对象和范围不同。《圣经》记载的上帝创世纪的故事是真的,上帝创造了白人的神和白人,而上帝自己,是生活在盘古宇宙一层天地中伟大的神。宇宙中的佛道神多了,释伽牟尼不是讲如来佛如恒河沙数吗?西方人知道上帝也就够了,因为确实是上帝创造了他们。而中华大地,自古以来被称为‘神州’,所知道的和所承载的,相对西方,要更多更大和更广,这也是中华文明持续兴盛了五千年的根本原因。西方那个撒旦,原本是上帝座下的一个天使,后来被宇宙中的变异东西污染,堕落成魔鬼。这一点,和共工有些相似。”

许时今忽然一机灵,问:“道长,我明白了,诺查丹玛斯所说的安哥鲁亚王,就是指宇宙众神吧;那么,恐怖大王应该是指宇宙中的变异东西。”

“对。”一觉道长道,“恐怖大王是一种形容,并非特指是谁。西方人说的‘敌基督’,就是恐怖大王的一部分。总体上讲,善的是正,恶的邪,打击善的就一定是邪的。时今,你穿越到这个地球,众神就是希望你能改变这个地球的历史,避免再度发生使安哥鲁亚王复活时的悲壮。”

许时今没想到自己竟然负有改变历史的重大使命,兴奋不已,连忙问:“我一个凡夫俗子,怎样去改变历史?”

一觉道长哈哈一笑,道:“你想当个皇上,那可不成。本期文明历史发展,已经被宇宙中的变异东西一再渗透破坏,滴水不漏,环环相扣,所以,谁也无法改变。那是宇宙正邪力量制衡后的结果。众神选定了你,你眉宇间那团清气,就是众神选定的标志。合众神之力,也只能让你穿越到这个地球,改变这个地球末劫时期的历史。所以,鸦片战争一样会在这个地球上发生,虽然正神不愿意看到,却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而你,所能做到的事只是在1997年7月之后……”一觉道长忽然收住嘴。

许时今心中一紧,问:“你是说我将来要穿越回到1999年的7月吗?”

一觉道长摇摇头,道:“那时,你只不过是个孩子,穿越回去能做啥。将来的事,将来你自然明白。”

许时今松了一口气,道:“那好吧。我怎样去改变历史,这个你总可以告诉你吧。”

“不能。”一觉道长严肃的说,“你虽然做不了什么皇上,但是,你在大清的一生将会对后世产生巨大的影响。而且,有异史氏记录下来,传送到你的老家地球。不过——”一觉道长忽然笑了起来,右手抚须,道,“将来你回到老家地球,看到这本书时,可能你会觉得作者只不过是在胡思乱想罢了。”

许时今见一觉道长不肯再透露,知道直接问没有什么用,于是玩了一个心机,从侧面打听:“道长,如果我不穿越过来,范昭的未来会是怎么样的?”

一觉道长微微一笑道:“有三个版本,供你选择。一是范昭真的死了,范老爷继娶玉娘,多子多女。二是范昭与陈慧殊、秋儿终结连理,一妻一妾,经商终年。三是应举入仕,昭威天下。你喜欢哪一种?”

许时今寻思:“范家积百年善德,不会出现这么悲惨的事。所以,版本一不可取。版本二三都有可能。范家祖上和大清有仇,出来当官的可能性也不大的;而且,在历史上清朝大官中没有听说范昭这个名字。哎哟,难道是版本二?!如果这样,我可真是骗人妻妾,夺人财产了啊。”

许时今的一思一念,一觉道长了然于心。一觉道长见许时今纠结于怀,道:“今早,你所做的恶梦,乃地府范昭怨气所化。范昭的怨气,已经惊动地府的阎罗王和阎判官。在阳间,范昭是阎判官的五世玄孙,阎判官已经向范昭说明因果,化解了范昭心中的怨气。将来时机恰当时,你自然就知道了。而且,你组织的义演赈灾,给地府范昭积下大阴德,范昭因此消去许多罪业。很快,范昭就会转生人世,与你一起谱写历史。范昭因此得到的福报,比他在阳间失去的多很多,他现在很感谢你。将来你们相遇时,你会知道,他就是范昭转世;而范昭,只会对你好,以此善了你种下的福缘。”

许时今心中石头落地,忽然觉得不好意思,结结巴巴的问:“那我和陈慧殊,还有秋儿的情缘,到底如何?”

一觉道长微微一笑,道:“你不是在下十三番棋吗?下完你就知道了。”

许时今心中一喜,问:“道长是说,只要我赢了十三番棋,我就能成就美满姻缘?”

一觉道长微微颔首。

许时今忽然想到陈慧殊棋力高强,似在自己之上,想在番棋战中赢她,绝非易事,自己得下一番苦功才行。而且,陈慧殊能看出施襄夏在以围棋修道,这份见识和悟性远在自己之上。许时今想到难处,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

注:一般认为,《山海经》是一部记载我国神话、地理、植物、动物、矿物、物产、巫术、宗教、医药、民俗、民族的著作,大约是从战国初年到汉代初年,楚国和巴蜀地方的人所作,现代中国学者一般认为《山海经》成书非一时,作者亦非一人,是一部上古时期荒诞不经的奇书,也有人认为是古代山水物志。经西汉刘向、刘歆父子编校时,才合编在一起。其实不是。《山海经》是中华上古奇书,关于它的秘密,笔者在前面第十八回已经作过注了,此处不再赘述。

28 嫦娥舞霓裳羽衣 秋儿说佛门清净

第二十八回嫦娥舞霓裳羽衣秋儿说佛门清净

一觉道长见许时今回心转意,给许时今斟上一杯酒,笑道:“神的指示是清晰的,你按神的指示去行事,神一定会恩赐你荣耀。既然穿越到了大清,你就演好这场戏。”

许时今的心理障碍消除了,一身轻松,便笑问:“你到底是时年,还是一觉?”

一觉道长哈哈大笑,道:“是时年,还是一觉,这个名字重要吗?你想遇到的人,你正在遇到;你想发生的事情,正在发生。对你来说,这就是最重要的。”

许时今道:“那好吧,我叫你一觉道长。道长,你说这月宫里也有嫦娥,在哪呢?”

一觉道长微笑不语,三击掌。忽然仙乐响起,八名粉衣仙子拥着一个白衣仙子飘然而出,在案前翩翩起舞。仙乐悦耳净心,仙姿曼妙美好,许时今心中充满了光明欢喜,看得入神,心想:“领舞的白衣仙子就是嫦娥吧。”一曲歌舞罢,许时今道:“传说唐明皇醉酒夜游月宫,观月中仙子起舞,醒来后作《霓裳羽衣曲》,莫非,眼前嫦娥仙舞,就是传说中的霓裳羽衣舞?”

一觉道长对嫦娥一点头,嫦娥飘然而至。一觉道长道:“仙子所舞为何?”嫦娥脆声道:“回道长,是《霓裳羽衣曲》。”许时今喜道:“果真是《霓裳羽衣曲》!”一觉道长笑道:“你仙根深厚,所以有今日仙缘。”许时今问:“嫦娥仙子,后羿射落九日,真有其事?”嫦娥道:“是真的。十日齐出,扰乱天地阴阳,后羿射之,是为维护天地之秩序,功在天地,众神共仰。”许时今接着问:“李商隐有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仙子以为如何?”嫦娥启齿一笑,轻声道:“后羿留在人间,是他自己的选择,因为后羿还有未做完的事。飞将军李广射虎穿石,就是后羿为世人留下的传说。”许时今惊叹道:“原来飞将军李广,是后羿转世啊,难怪箭法出神入化。”

一觉道长拂尘一指嫦娥,问:“时今,你观嫦娥仙子如何?”许时今赞曰:“莫说西施和王昭君了,就是《洛神赋》里的洛神也比不上啊。”一觉道长又问:“时今,不如你留此月宫,享仙福一世,何如?”许时今呯然心动,想了想,摇摇头说:“感谢道长美意,自古‘糟糠之妻不下堂’,时今不敢作非份之想。”一觉道长哈哈一笑,伸出左手,嫦娥等仙子化作九支白玉筷子,落在道长左手之中。许时今看得瞠目结舌。一觉道长笑道:“汝子可教也,可教也。范昭,接你的人来了,去休去休。”

一觉道长拂尘一扫,范昭跌倒在地,景物勿变,但见李义提着灯笼,领陈慧殊、秋儿和云梦月,赶了过来。陈慧殊抱着范昭哭哭涕涕的叫“相公”,范昭心中直乐,可惜身子动不了。直到李义蹲身要背范昭时,范昭才能动弹,于是说:“李义,我好好的,你背什么?”云梦月取笑范昭故意玩“失踪”,范昭不便解释,顺水推舟,糊弄过去。

范昭躺在床上,心想:“原来娘子是喜欢我的。要不是李义,娘子还会多抱着我一会。”范昭转念一想,道:“糟了,忘了问一觉道长了,在21世纪,正邪大战发生在哪里?还有,记录我大清之行的异史氏是谁?为什么将来我穿越回去后,读了自己的传记会不相信呢?”范昭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翌日上午,范老爷腾空后堂西院,把两张空房设成禅房,陈慧殊和秋儿,依一莲师太之言,亲手将禅房打扫干净,迎回送子观音法像。下午,又去悟空村悟空寺请回《净土三经》,早晚上香诵读。

范昭“失踪”的事传到陈府,陈母担心女儿,使陈慧显来范府探望陈慧殊。陈慧显见妹妹一切安好,便回府向母亲报平安,不细表。

范老爷原本设想,如果陈慧殊不与范昭圆房,就让秋儿先与范昭圆房,有了一男半女,可以使范昭暂时躲过劫难。但是经过昨晚的事,害怕关心则乱,思前想后,决定不再多事,让范昭自己决断自己的事好了。

入夜,范昭在房中读《易经》,期待从中悟出围棋之道。秋儿上香诵经回来,见范昭亮灯读书,便走进来说:“少爷,有时间何不与小姐一起去上香礼佛?”范昭道:“我还不想出家,上香礼佛做啥?”秋儿扑哧一笑,道:“少爷可以做俗家弟子呀。”范昭摇头道:“就算做俗家弟子,我也要学道,象施先生一样。”秋儿眼珠一转,问:“少爷是在想着下棋赢小姐吧。”范昭道:“当然。我赢了你家小姐,以后,你就得改口叫少夫人、少奶奶。”秋儿俏脸一红,道:“婢子叫‘小姐’习惯了,少爷是在责怪婢子吗?”范昭笑道:“以后你称呼你家小姐为‘大姐’最好,我再买两个小丫头侍候你。”秋儿笑道:“婢子去问问小姐,看看小姐同不同意。”范昭道:“按礼数,我要纳妾,是得你家小姐同意。但是,秋儿你已经陪同你家小姐和我拜过堂了,不一样了。我现在收你房,你家小姐也无意见。”秋儿脸儿红红,大眼睛水汪汪的瞧着范昭,不作声。范昭道:“你与娘子学佛,我且问你,为何一莲师太只许你们诵读《净土三经》?”秋儿道:“师太说,学佛讲究不二法门,专心一门才能成就。”范昭道:“哦,原来‘不二法门’是这个意思啊。那么,一莲师太又知道《金刚经》,那不是禅宗的吗?”秋儿道:“《金刚经》在佛教中流传最广,禅宗是以《金刚经》为基础的。达摩在中土始传禅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师太曾与禅宗的高僧辩论过,所以记得禅宗的一些法理。师太说禅宗是钻牛角尖,只悟得一个‘空’字。师太虽然向少爷说过禅宗法理,但是,平时师太只诵读《净土三经》,并不看其它法门的经书。”范昭又问:“既然送子观音不见佛教经典,自前朝明时,世人多有供奉,却是为何?”秋儿道:“观音菩萨大慈大悲,教化众生,不重人形。古人云: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心持良善,净心拜佛,自有善果。《金刚经》也讲:‘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范昭道:“如此说来,佛门清净之地,只问清净。以求财求子之心向佛,向菩萨,是大不敬。”秋儿点点头。范昭笑道:“秋儿,你学佛很好。少爷我以后多行善事,让娘子和你,早日为我生个大胖小子。”

刁县令卧房。

冯氏道:“老爷,如今满城风雨,说范昭脑病复发,一人在泗河村的河边坐了半个晚上。”刁县令道:“我也听说了此事。范老爷下午才从扬州回来,晚上就发生了这等麻烦事,真是祸福相依啊。范老爷连夜赶到泗河村,幸好范少爷没出什么事,不幸中的万幸哪。”冯氏冷冷一笑,道:“范家不是积善之家吗?怎么会发生这样的倒霉事呢?可见啊,这老天爷呀,未必保佑善人。老娘这一生,除了钱和权,什么都不信。”刁县令道:“夫人此言欠妥,范老爷只此独子,自然疼爱些。”刁县令忽然想到自己年过四十,无子无女,不禁叹息一声。冯氏识得他心意,道:“老爷,妾身嫁给老爷快二十年了,不曾生得一男半女,妾身内心有愧呀。妾身的父亲,乃是江苏巡抚,官居二品。妾身自幼熟读圣贤书,家教良好,家风严谨,也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老爷,妾身不是醋坛子,陪嫁丫头子璇也和你通了房,是你自己不生,怨得了谁?”刁县令满脸陪笑,道:“夫人说的是。”冯氏又道:“前些日子,毛硍从扬州买了个丫头丁清婉,听说读过几本书。我瞧这丫头倒也温顺,不如让这丫头陪你,若是有了身孕,就纳作小妾。也免得外面的人,不知底细,背地里对我说三说四的,辱了家父的名声。”刁县令大喜,连连对冯氏作揖。

冯氏对子璇使了个眼色,子璇会意,出去叫丁清婉。冯氏道:“老爷,这几****就在书房歇息,叫下人换上新被子,免得委曲了老爷和新爱。”刁县令一脸尴尬,道:“娘子,为夫先去书房了。”稍时,子璇带着丁清婉进屋。冯氏上下打量一下,道:“好一个标致人儿,难怪老爷这几天贼眼兮兮的,老是往你身上瞧。”丁清婉跪在地,不敢吭声。冯氏道:“起来吧,我也不难为你。实话说给你听,老爷至今无子,若是你能给老爷生得一男半女,老爷就收你作妾室,你意下如何?”丁清婉面无表情,小声道:“一切由夫人做主。”冯氏点点头,道:“看你也是识得礼仪的人。既然想给老爷生孩子,就得守着刁家的规矩。这几日,我身子不方便,就由你陪着老爷。今后,你要注意营养,把身子补好了,好好侍候老爷。”丁清婉低着头站着,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厨娘送来两碗参汤。冯氏使了个眼色,子璇把一碗参汤搅拌凉了,递给丁清婉。丁清婉谢过冯氏,喝完参汤。冯氏满意一笑,道:“从今儿起,我们就是姐妹了。老爷公务繁忙,你不能时时缠着老爷。往后,晚上到我这,陪我说说话,咱姐妹一起喝参汤,养好身子,侍候老爷舒心。记下了?”丁清婉答应下来。冯氏对子璇使了个眼色,子璇带着丁清婉往书房去。冯氏望着丁清婉离去的背影,鼻子一哼,小声说:“官没多大,还想纳妾要儿子。老娘没得生,你休想有儿子。”冯氏坐在桌子边,慢慢喝着参汤,姿态优雅。

29 奇女子巧设赌棋 义兄弟误陷危局

第二十九回奇女子巧设赌棋义兄弟误陷危局

范昭一心一意要在十三番棋中拿下陈慧殊,每晚摇头晃脑苦读《道德经》和《易经》,白天基本上泡在胜江楼,与棋友们切磋棋艺,比当年备战高考还勤奋。其它事,如赈灾和修建范家宗祠等,交给许管家和张仁打理。一个月后,范昭棋力大进,顾念言和谢安都要被范昭让先。范昭自忖有不低于弈城中国房9段的实力,于是,在阳光灿烂的金秋十月底,与陈慧殊下了两盘,两战皆胜。范昭信心大增,自思情比金坚,感动上天。

这日下午,范昭又去胜江楼下棋。范昭上了五楼,见众人围着一张棋桌吵吵闹闹,便走上前,问:“什么棋局,这么热闹?”大家见是范昭,让出一条通路。范昭一看棋桌,顾念言正和一个白面书生对弈,顾念言愁眉苦脸,白面书生则是神色自若。显然,顾念言是输定棋了。

范昭一扫棋盘,见左下一角白子茫茫,提了许多黑子,很明显,黑棋败局早定。

白面书生道:“输定的棋,还不认输。身为江阴名手,就是这般德性么?”顾念言满面通红,道:“技不如人,愿赌服输。顾某认输,请小哥亮赌注。”白面书生一脸讥笑,道:“本来嘛,本公子不想和你计较,浪费点时间指点你一局并无不可。但是,早该认输的棋你却迟迟不肯认输,浪费本公子不少时间。所以,本公子决定给你一个教训。这赌注嘛,很简单,你爬在地上学三声狗叫,本公子听得顺耳,就可以了。”

顾念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身子微微颤抖。众人愤怒了,纷纷责骂白面书生。白面书生面不改色,待众人声停,从容道:“江阴乃忠义之邦,怎么,输了赌注不想认帐么?”顾念言咬咬牙,一腔悲愤,道:“好,山外有山,人上有人。今日顾某看走了眼,得罪小哥,是顾某罪有应得。愿赌服输,顾某认了。”

顾念言收好棋子,站起身,准备履行赌约。范昭道:“顾兄且慢。”范昭对白面书生一抱拳,道:“这位小哥请了。在下范昭,敢问这赌注是怎么回事?”白面书生呷了一口茶,瞟了一眼范昭,道:“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范昭范孝廉,看上去不咋地嘛。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方知徒有虚名呀。”众人抱怒,欲待责骂。范昭一伸手,压住众人怒火,道:“小哥,四海之内皆兄弟。我这胜江楼,乃娱乐休闲之地,没有镇楼棋手,想必小哥不是来踢场子的。顾兄冒犯小哥,范某代顾兄向小哥陪罪。”白面书生慢悠悠道:“他是他,你是你,你向我陪罪,关他何事?”

顾念言一听,差点气破肚子。范昭忍住气,道:“我和顾兄兄弟相称,他的事就是我的事。”白面书生笑道:“原来是江湖义气呀。好,本公子念你兄弟情深,就给你一个机会,和你赌一把。你若赢了我,他的赌注一笔勾销;你若是输了……”白面书生忽然停住嘴,眼珠在范昭身上转个不停。

范昭见白面书生长就一口细细白白的贝齿,眼珠灵活神似秋儿,心中一动,暗道:“原来,她是个女的,女扮男装出来胡闹。”范昭坐在白面书生对面,道:“请小哥划出道来。”顾念言忙道:“范兄弟,这小哥的棋很怪,愚兄和他对局,他处处躲闪,愚兄有力使不上,一子不慎,丢了大角。你要千万小心。”范昭微微一笑,心想:“这两三百年来的棋谱,有名的我都见过,还怕她怪到哪里去?一个小小女子,能有多强棋力?!以前我以为陈慧殊厉害,如今还不是被我连赢两盘。”

范昭右手一伸,道:“请。”顾念言按住棋盒,道:“范兄弟且慢,先和这位小哥说好赌注,以免将来这位小哥存心刁难。”范昭心中不悦,道:“顾兄,你是怕我输吗?”顾念言忙道:“不是。我是担心……”顾念言猛的收住嘴。白面书生嘻嘻笑道:“还是怕你的范兄弟输嘛,自相矛盾。”白面书生瞥了一眼范昭,道:“好吧,我先说说这赌注,也让你们都放心。记住,心不静下棋,可是要输棋的哟。本公子不屑做此等下三滥的盘外招之事。”白面书生略一停顿,瞟了范昭一眼,继续道:“本公子喜欢游山玩水,目前少一个随身书僮。依我看,你的范兄弟很适合做我的书僮。如果你的范兄弟输了,就做我的书僮,陪本公子游山玩水,满意了吧?”顾念言气极,怒道:“你——”范昭笑道:“行,如果我输了,就做小哥的书僮,可以开局了吧。”白面书生点点头,范昭道:“我是主,你是客,客尊贵,你先请。”白面书生也不客气,抓起白子,起手三六,挂在范昭面前的右下星角。

范昭寻思:“她一个女孩子,战斗力不足,所以喜欢占据实空。我以其人之道还施其身,抢占实地,逼她走外势。座子对角星布局不易形成大模样,她必败无疑。”范昭计定,取黑子挂在对方星角。

黑10守角,白13飞压时,范昭想了又想,决定黑14长出反击,不让白取势太容易。

白39封,黑40夹正是时机。白41分断,黑42靠,妙手,白43无奈长出。范昭觉得这局棋已经可以拿下了。旁边观棋众人兴奋不已。顾念言暗自嘀咕:“不愧为江阴第一高手,所下之着是我等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

弈至黑64,黑棋实地遥遥领先,且全局厚实,左上黑子限制了中央白势,形势大好;而白棋中腹只有一线势力,用21世纪的棋理来看,白棋落空了,且外势难有用武之地。范昭完全放下心来,自忖胜定。

白65出动,先手收厚右边。再于左边81处打入兼逼黑64一子。白81出乎范昭的意外,想来想去,黑82平稳拆二生根。但是,白83的逼,绝妙。范昭的黑64和黑82两子,一下子卷入白棋的汪洋大海之中了。范昭苦思良久,觉得白83一子颇不好对付。如果黑二子向中腹逃跑,一道铁厚白壁在头顶上压着呢,所以,考虑就地做活是上策,而且要时刻防止白棋趁机搜刮。

范昭不敢大意,每步棋都深思熟虑,旁观众人的心一下悬起来。

黑98缓手。白101又是攻守兼备的妙手,黑102做活,实属无奈。白103一镇,中腹茫茫一片。“宇宙流。”范昭倒吸一口凉气,由衷赞道,“好棋。”

白111扳,细腻。黑无奈,只好连下两手,赶紧做活。白先手巩固一个大角,再于115处一靠,成功割下两颗黑子。范昭开始尝受面临失败的痛苦滋味。

顾念言见范昭棋势不妙,知道事态严重,赶紧叫贾大回范府报信。

范老爷和许管家在茶厅议事,闻报大怒,道:“哪里来的荒唐小子,这般辱人。许管家,你速去将少夫人找来。”

陈慧殊与秋儿正在房中看佛经,闻许管家屋外相请,便走出房门。许管家轻声道:“少奶奶,少爷在外面闯了大祸,老爷很生气,您要小心回话。”陈慧殊和秋儿见许管家神情严峻,相顾失色,心中忐忑不安,跟着许管家去了茶厅。。

范老爷铁青着脸,斥道:“你身为范家少夫人,不知相夫教子,持家管事,任由夫君在外赌棋。如今,昭儿在胜江楼与人赌棋,就要输给别人作书僮了。你,你让我范家颜面何存?!还有你陈家,今后如何做人?!唉。”

陈慧殊见公爹发怒,心中亦觉委屈,忙低头跪在地上,不敢吱声。秋儿跟着跪在一侧。

张仁带着黄二,匆匆走进来,禀道:“老爷,顾念言传了棋谱过来。”范老爷接过棋谱看了看,冷笑道:“这样的棋力,也敢来江阴撒野。”范老爷把棋谱丢给陈慧殊,道:“起来吧,这事就交给你处理。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昭儿赢回来。”

陈慧殊拾起棋谱,看了看,道:“儿媳知道了,这就去。”陈慧殊磕过头,带着秋儿,坐上马车,匆匆向胜江楼而去。

许管家见陈慧殊等人离去,问:“老爷,少夫人能行吗?恐怕得您亲自出面才行。”范老爷微微一笑,道:“我看过昭儿和儿媳的对局谱,儿媳的棋力比那小子强,不会输给他的。”许管家问:“这么说,少夫人是有意输了两盘给少爷?”范老爷点点头,道:“如果儿媳真是回心转意了,我范家能得此儿媳,是最好的了。”

作者著:本节所录棋谱,第一谱为明朝国手林符卿林符卿执白对苏之轼之局,林符卿以柔克刚,腾挪躲闪,抓住对手的失误,胜了对手的力棋。第二谱为黄龙士执白对江天远的名局,堪称中国古谱中大模样作战的典范。本局,黄龙士后面在右上黑角走损约三子半,终局时胜四子。无独有偶,与黄龙士同时期的日本棋圣道策,执白与安井知哲也下了一盘宇宙流,终局时道策胜了10目。但是,道策的宇宙流和黄龙士的宇宙流不一样。道策一开始就布下大口袋,诱使黑往里钻,再攻击得胜。而黄龙士一开始就完全放弃空地,利用中腹一道铁壁处处搜刮得胜。相比而言,笔者认为黄龙士的宇宙流显得更“虚”一些,不好把握。笔者甚至怀疑,黄龙士在右上黑角走损约三子半,是故意的。原因嘛,也许是黄龙士太寂寞了。黄龙士中年授徒徐星友之后,遁隐山林。而道策,剃了光头做着他的棋所名人至终年。

附:日本棋圣道策之宇宙流之开局篇。

30 陈慧殊棋演太极 张朝仪心服方圆

第三十回陈慧殊棋演太极张朝仪心服方圆

陈慧殊赶到胜江楼,看了一会,见白落下189子,道:“相公,认输吧,这棋没有什么好下的了。”范昭凝视着棋盘,不愿意起身,意识到这盘棋的赌注太大了,自己根本输不起,脸上神情痛苦至极。

半晌,范昭抬起头来,平平静静说:“我输了,愿赌服输。”

现场一片默然。

白面书生见范昭认输,心中的气消了,瞬间醒悟过来,自忖:“坏了,我本来只想给范昭一个教训,看样子是玩大了,回去肯定会被爹爹责骂。唉,如何是好?”

诸位看官,你道这位白面书生是谁?此白面书生就是浙江嘉兴张朝宗的妹妹张朝仪。四个月前,张朝宗在胜江楼三败于范昭,回去将输棋的事说了,其叔父张永年不以为然。张朝宗回家后,闷闷不乐,又将输棋的事说给妹妹张朝仪听。张朝仪认真研究张朝宗和范昭的对局棋谱后,很有兴趣,一直想着要和范昭下一盘。这次范昭组织赈灾义演,声名远播。张朝仪逮着机会了,一哭二闹三上吊,总算让父母同意张朝宗陪着她到江阴游玩。五天前,张家兄妹依父命去张家港拜访同宗远堂叔伯张浒湥张员外,受到热情接待。张朝仪向张浒湥打听范昭的事,张浒湥本来对范昭怀有嫉恨,于是,添油加醋把范昭说成是个狂妄自大、沽名钓誉之徒。张朝宗亦怂恿妹妹挑战范昭,给张家争个脸面回来。张浒湥乘机煽风点火,说张朝宗输的不值,中了范昭的激将诡计。张朝仪听信二人,昨日与贴身丫头梦琪女扮男装,来到江阴,休息一晚。今晨特来胜江楼下棋设局,为得是引诱使范昭入觳。如今范昭认输,心中却感到惶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陈慧殊轻声道:“公子弈棋,如水面飞鹭,绝无尘响。不知可否赐教妾身一局?”范昭一脸难过,道:“娘子?”陈慧殊向范昭使了个眼色。范昭会意,不再说话,心想:“父亲不出面,肯定另有安排,岂看娘子如何应对?”

张朝仪自幼古灵精怪,喜欢出难题考别人,家仆背地里叫她考拉小姐。考拉小姐虽然刁钻,心地却好,在家时与下人相处很融洽。如今见范昭神情痛苦,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正在思索解决之法,现在陈慧殊提出赌棋,正中下怀,决定输给陈慧殊。张朝仪笑道:“我若输了,范少爷和顾兄的赌注,都不算了。那么,我若赢了,又当如何?”陈慧殊微微一笑,道:“任凭公子处置。”张朝仪看了一眼范昭,寻思:“这个范昭,不象张叔父说得那么坏呀,好象挺老实的。嗯,反正这局我是要认输的,不如给范昭的教训再深刻些,让他记住,不是什么都可以赌的。这样,也许对他今后为人处世有些帮助。”张朝仪计定,嘻嘻笑道:“我若赢了,你便做我的小妾。”

众人大怒,纷纷喝斥起来。范昭知她是女扮男装,于是隐忍不发。陈慧殊亦早瞧出张朝仪是女扮男装,于是淡淡道:“为奴仆妻,免不了为主人驱使。公子下棋一天,要不要休息休息?”张朝仪存心输棋,忙道:“不用。本公子兴致正浓,现在就可以开始。”

天色已晚,贾大和黄二点亮巨臂红烛。

陈慧殊收拾好棋子,问:“贱妾执白,公子许否?”张朝仪笑道:“陈家大小姐识得礼数,先请。”陈慧殊不再语言,啪的一声,将白子敲在天元上。“太极图。”张朝仪心中惊呼一声,暗道:“徐星友有言:‘太极图起手,非止当之着。至于贰投三、六,白必用倒垂莲或镇神头周旋,太极图起手务虚声而无实际,不足取也。’范少夫人,你是看不起我呀。”张朝仪抬眼一看陈慧殊,见陈慧殊端坐面前,容光照人,忽然心生比美之意。暗道:“你的相公,江阴第一高手,尚且败在我的手上,你一个深闺女子,如何是我敌手?本姑娘不妨先赢后输,一来让你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二来本姑娘也落得个体面。”

张朝仪糊涂起来,忘了自己也是深闺女子,弈棋之名,威震浙东。看来,大清深闺女子,弈棋之强,未必不如普通男子,或如南齐女棋手娄逞扬名者,鲜矣。

黑2挂角,白3果然下出倒垂莲。张朝仪略一思索,黑4挺,白5扳时,黑6断,针锋相对,棋局顿呈激战之势。

前半盘,陈慧殊和张朝仪绞尽脑汁,都想着压倒对方,确立胜势。几番大战,双方皆有失着,可谓错进错出,正应了那句话:争棋无名局。范昭的心情随着棋势,跌宕起伏。

弈至116手,黑棋实地领先。陈慧殊凝思片刻,将白117啪的一声,打在棋盘上。这手棋光芒四射,全盘白子顿时活了,一举奠定胜势。张朝仪瞧了一眼陈慧殊,有钦佩之意。众人看到这步棋,哗声一片。范昭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此时,张朝仪不敢再存让棋的想法了,凝神静思以争胜负。

范老爷上楼来,看了顾念言录的棋谱,微笑点头,对许管家道:“白117一子定乾坤,儿媳可以拿下此局了。”贾大和黄二,搬好桌椅,送上香茶。张仁走上来,禀道:“老爷,浙江嘉兴张庆嘉员外差人送来一封家书。”范老爷打开书信,阅后道:“原来如此。昭儿败在张家小姐手上,不冤不冤。”许管家问:“老爷,信中讲些什么?”范老爷笑道:“张员外来信说,他的儿子和女儿,近日将到江阴游玩。女儿一心想着要与昭儿在棋上一争胜负。张员外担心女儿自幼娇惯坏了,刁蛮任性,惹出事端,请我多加管教。如果老夫猜的没错,这少年公子,就应该是张家小姐所扮。张家小姐弈名远播,几年来不乏江浙少年棋杰败在她的手上。昭儿输给她,在情理之中。”许管家亦笑道:“如此说来,张家小姐与少爷赌棋作书僮的事,纯属玩笑了。”范老爷道:“何止玩笑,简直就是胡闹。如今孩子长大了,越发无法无天了。”范老爷对张仁道:“你去安排张员外的信使住下,打些赏钱给他。”

张朝仪见棋势越来越不好了,为救活中腹黑棋,咬牙于黑178、180做劫,作最后一搏。陈慧殊看得清楚,弈得滴水不漏。双方劫争十次,陈慧殊果断消劫。白211手打时,中腹两块黑棋净死,张朝仪投子认输。

范老爷哈哈大笑,走上前,道:“弈客可是浙江嘉兴张庆嘉员外的千金,有‘玉枰碧竹’之称的张家小姐?”张朝仪见范老爷认出自己,叫自己的弈号“玉枰碧竹”,不由粉面一红,伸手摘下瓜皮帽,交给丫头梦琪,一摇螓首,披散秀发,恢复女儿神态。除了范昭和陈慧殊,众人惊异不已。张朝仪向范老爷盈盈拜倒,道:“侄女给范伯伯请安。”张朝仪着男装,行女礼,显得有点滑稽。范老爷扶起张朝仪,上下打量,笑道:“好,好。十一年前,老夫去拜望尊太爷时,你还是个小丫头呢。如今长这么大了,一手好棋,杀败无数少年棋杰,博的‘玉枰碧竹’的雅名,直追南齐奇女子娄逞,无愧平湖张家五世善弈之名哪。”

张朝仪向陈慧殊福礼,道:“姐姐棋下得真好,小妹输得心服口服。适才小妹言语多有得罪,万望姐姐勿怪。”陈慧殊扶起张朝仪,笑道:“我早知妹妹是女儿之身,以弈玩乐,如何会怪妹妹呢?”张朝仪羞道:“小妹自以为一身男装天衣无缝,不想早被姐姐看穿了。”陈慧殊微笑道:“妹妹与我相公下棋之时,全神贯注,女儿习态自然流露,姐姐我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张朝仪亦笑道:“原来如此,姐姐果真聪慧过人。”随后,张朝仪又向范昭和顾念言陪罪,一场风波,消弭无形。

顾念言大笑道:“顾某有眼无珠,不识‘玉枰碧竹’,输得不冤,不冤哈。”旁边有人问:“顾兄,‘玉枰碧竹’是何来历,顾兄可否一说?”顾念言道:“张小姐有言:‘以弈胜奴家者适之。’去年三月,谢安兄仰慕‘玉枰碧竹’盛名,为求与张小姐一弈,便隐藏了身份,登门求婚。大堂之上,张小姐隐身帘后,以一支碧玉绿棒指点玉石棋盘,旁边丫头则依绿棒所指落子,仅一百五十九手,就杀得谢安兄大败而归。哈哈,‘玉枰碧竹’就是这样叫出来的。”

张朝仪见顾念言说起自己以前以弈招夫之事,颇不好意思。范老爷开怀一笑,朗声道:“奇女子奇事也。今日范府来了佳客,时日已晚,诸位都饿着肚子,老夫请诸位在胜江楼宴席,一尽偶遇之欢。”

作者注:本节陈张之战,录自汪汉年执白对盛大有之弈谱。汪汉年还有两局太极图,分别是对汪幼清和周元服,他们都是活跃于明末清初的国手。在日本,宽文十年(1670年)的御城棋中,安井算哲对道策之局第一着下在天元上;此后两年,南里与兵卫又以第一着行天元挑战道策,两人均以失败告终。据史料记载,日本早在1199年就提出“第一着天元有力说”。

据《南史》记载:南齐东阳(今江苏盱眙县)女子娄逞,变服诈为丈夫。粗会棋博,解文义。游公卿门。仕至扬州从事而事泄。明帝令东还,始作妇人服。叹曰:“有如此伎,还为老妪,岂不惜哉。”

31 范昭妙解圣人惑 棋枰相争和局成

第三十一回范昭妙解圣人惑棋枰相争和局成

第二日上午,张朝仪搬进范府。中午,张朝宗辞别张浒湥,赶往范府,在路上,张朝宗听说妹妹连胜顾念言和范昭,赌注刁钻,令顾念言和范昭难堪,消了心中怨气,暗自埋怨妹妹做事过分。晚上,张朝宗赶到范府,与妹妹相见,在房中将妹妹数落一番。张朝仪听凭哥哥教训,微笑不语。

范老爷设下晚宴,给张朝宗洗尘。张朝宗道:“四个月前,小侄路过江阴,本欲投帖拜访范伯伯,不想与范兄在胜江楼下棋,耽误了时辰,只得匆匆离去。我次我兄妹,尊父命来江阴拜望范伯伯,不想舍妹自幼给宠坏了,任性胡闹,令范兄难堪,还望范伯伯见谅,还请范兄见谅。”范老爷乐呵呵道:“贤侄不必在意。我与令尊多年好友,相知甚深,情比兄弟。范张两家,二十多年来,生意上多有来往。侄女活泼率直,聪慧过人,小时便常有非常之想,令人刮目相看。记得十一年前,老夫去看望尊太爷时,侄女曾考老夫《两小儿辩日》,还真把老夫考倒了。呵呵。”范昭心道:“幸好上次你没有登门拜访,我们正忙着处理梅儿中毒的事,还真不方便接待你。此次你妹妹戏弄我,多半是为了我轻视《三张弈谱》的事吧。《老子》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俗话也说‘吃一堑,长一智。’你妹妹这一闹,倒是提醒我要好好反省反省自己才是。”

张朝仪偷偷瞧了范昭一眼,见范昭不说话,便笑道:“范伯伯,侄女小时懵懂无知,做了什么失礼的事也会很快忘记,好在家里人都知道侄女只是贪玩爱闹,只当侄女是个不懂事的任性丫头。适才范伯伯说起《两小儿辩日》的事,侄女一点印象也没有,不知范伯伯能否详细说说?”

张朝宗劝道:“妹妹,幼时的玩闹,如今还提它作甚?”

张朝仪道:“童言无忌。妹妹想两小儿辩日,能难倒夫子,时过两千余年,夫子门人长兴不衰,人才辈出,难得还不能为夫子解忧吗?范伯伯,您说呢?”

范老爷呵呵一笑,道:“当年,范伯伯登门拜访尊太爷,时逢侄女追赶侄儿,从内堂出,口喊:‘考了,考了。’侄儿躲在我身后,侄女双手叉腰问我:‘瞧你颌下有须,也是读圣贤书的吗?’我对曰:‘是’。侄女说:‘那好。我问你,两小儿辩日,夫子不能决,你能帮夫子决吗?’我回曰:‘圣人不能决,范伯伯也不能决啊。’侄女便笑道:‘孰为汝多知乎!’”众人见范老爷说的绘声绘色,不禁莞尔。范老爷一抚须,问:“昭儿,两小儿辩日,你可有决断之法?”

范昭道:“《两小儿辩日》出自《列子汤问》,一则寓言,此中真意不在日远日近,在于两小儿所持依据决断出相反的结论,人当以此深思,这才是列子的本意吧?孔子面对两小儿的争辩而不妄加决断,对两小儿的嘲笑也不辩解,此乃圣人所为也。”

张朝仪笑道:“范哥哥说到点子上了。不过,妹妹还是不明白,两小儿的推论都有道理,这是为什么呢?”范昭心道:“这个简单的物理现象,21世纪的初中生都知道,但是,我却不能回答你。”陈慧殊见范昭皱起眉头,便笑道:“妹妹这么大了,还如小儿一般有趣,当饮一大杯。”张朝仪一吐舌头,作害羞状,道:“妹妹就是长不大,以后姐姐多担当些。”范昭灵机一动,道:“张妹妹所问,可以决了。”众人微惊,齐齐看向范昭。范昭道:“一日之内,日头离地一般远近,并无差异。日初出时,气色濛濛,是以大如车盖;及日中时,天清气透,观之则恢复盘盂本色,非近大远小之故。日初出,如火初燃,是以沧沧凉凉;及日中时,火气盛久如探汤,非近热远凉之因也。”

张朝仪笑吟吟道:“范哥哥解得好,果然学问不一般。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倘若夫子泉下有知,也要向范哥哥学习了。”范昭见张朝仪夸自己,心情大好,便道:“自古盛名之下无虚士,妹妹以弈称善,明儿再向妹妹讨教一局。”张朝仪见范昭放下了输棋的包袱,暗自欢喜,笑道:“昨日妹妹输给陈姐姐,明儿还想向陈姐姐讨教一局呢。”陈慧殊亦笑道:“妹妹到了这,便是到了家了。妹妹想玩什么,姐姐陪着妹妹就是了。”

翌日上午,范昭命下人打扫中院东厢房,设作棋室。范昭也不客气,再邀张朝仪弈棋,陈慧殊、张朝宗等人在旁观看。范昭本想猜先,张朝仪却道:“哥哥位尊,请哥哥执白先行。”范昭想了想,道:“前天我执黑输了一局给妹妹一局,这局棋我还想执黑,妹妹许否?”张朝仪露齿一笑,道:“妹妹依哥哥言。”范昭心头一跳,心道:“张妹妹的牙齿真好看,细小整齐,如贝壳一般。”

张朝仪拿起白棋,起手三六,轻轻放在范昭左下角。范昭不敢再有轻慢,于是深思熟虑,步步紧逼。而张朝仪,借劲腾挪,下得轻灵。白81长时,范昭思考再三,毅然于黑82、84和86做劫,计划对白棋进行大决战。

范昭很清楚,这个劫做得有点勉强,自己真打这个劫可能会损,目的是边下边打,丢给白一个包袱。范昭知道争棋无名局的道理,所以,不求赢棋,但求竭尽变化,试图逼尽张朝仪所能,一睹名闻遐迩的“玉枰碧竹”的真实实力。

白101先手补好自己,再于上方压头。黑104强硬扳头,白105断,行至114时,白115轻灵一挂,左右逢源,时机绝好。

弈至145,上面成共活,黑白局面相当。纵观全盘,双方均无弱棋,边空定型,再难寻得大战时机,黑白已呈细棋势态,考较双方全局收束能力,即官子功夫的时刻到了。

此后,范昭虽然在右下频频开劫,意图给白棋制造麻烦,以期中腹获利。但是白棋弈得很稳健,边打劫边做活角上白棋。最后,黑虽然打赢此劫,对白并没有构成实质上的威胁。双方弈至322手,巧成和局。

张朝宗见妹妹与范昭弈和,压在心上的石头落地了,轻喘一口气。

张朝仪笑道:“黑白一百八十子半,难得的和棋。妹妹喜欢,范哥哥呢?”陈慧殊亦笑道:“家和万事兴。此局相公执黑虽然经常衅起战端,屡屡明知是损手却照下不顾。不过因此,对局从始至终,屡次三番地出现味道横生的折冲,呈现出一次攻防还未告一段落,新一轮攻防战便又开始了的场面。总的说来,黑棋虽然奇手频发,但着着不违棋理。”

范昭下和此局,心情一松,道:“观张妹妹此局,视野开阔,轻灵多变,思路深远,颇具仙气,有龙士棋风。”

张朝仪掩住嘴笑道:“范哥哥太夸奖了。妹妹是喜欢月天前辈的棋,平时打谱学习也多是黄棋圣的棋,受黄棋圣影响很深,不想给范哥哥看出来了。不过,这局棋范哥哥穷尽奇变,尤其后面中原一带定型,费尽心思,诚如周东侯前辈所言:‘局中义理之所在,务领推移应变,若稍有余蕴,必不能淋漓酣畅,高手以胜负源于胸中,故往往中止。’范哥哥此局下得新颖,不计胜负,是范哥哥难得的好局。”

张朝宗道:“徐星友曾评黄周对局云:‘是局黄白周黑,白固游刃有余,然不以局胜而不尽变,黑不以败局而气馁,各穷其至而后已。如此对局,失著似不必穷追,输赢又当别论。不泥于一端,则得其大意也。’徐星友对黄周二位师长的评语,恰如其分。”

众人皆点头。范昭来了兴致,道:“以棋会友,以诗助兴,何其雅哉。诸位饱读诗书,如今雅兴甚浓,何不以棋为题,吟诗一首,以舒棋趣?”

张朝仪轻拍手掌,笑道:“好啊。就请范哥哥先来。”

作者注:本节棋谱录自黄龙周虎弈乐园三十局棋战之一。黄龙士执白,周东侯执黑,成古谱中罕见的“和棋”。此局体现了周东候弈旨——工力悉敌者,彼即掌先,若正应何以取胜?当用奇以图变。

中国古代,查《忘忧清乐集》:号称三国时期古谱《孙策诏吕范弈棋图》、唐代的《明皇诏郑观音弈棋局图》、宋代的《阎景实与顾师言金花碗图》等都是白先,即地位高的执白先行;而《兴国图》、《万寿图》、《长生图》等都注明为“饶某某黑先”;定势图若干,白先占大多数。一直到清代的围棋谱皆如此。由此看来,不能笼统地说中国古代围棋是“执白先行”。一般情况下,敌手(对子)棋位尊的执白先下;下饶子棋,高手执白,下手执黑先行。

“官子”一词,始于中国明代。明末清初国手过伯龄辑《官子谱》,由陶式玉主持修订,首刻于清康熙三十三年(公元1694年)。这里的“官子”是通指局部最佳变化,或者说是最被认可、最为接受的变化。所以,《官子谱》里除了有官子部分内容,还有相当篇幅的死活、手筋等。后来该籍流入日本,据说道策棋圣也研究过《官子谱》。现代围棋兴于日本,“官子”二字被日本棋手狭义化了,限定为终局时在局部进行的确定下法。

注:以后周五发三篇,周六周日不再单发

32 道古今《观棋大吟》 玩风雅琴棋友人

第三十二回道古今《观棋大吟》玩风雅琴棋友人

范昭提议作诗,话出口时,心中已悔,正寻思:“我只学了几个月的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如何能与他(她们)相比。”眼见张朝仪将皮球踢到自己头上,灵机一动,遂笑道:“即兴作诗,谈何容易。江南虽有千山千水千才子的美誉,欲才思比子建,七步成诗,且韵正律齐,实是难极。月前赈灾之日,各才俊即兴吟诗,虽然字优意美,后却有人笑曰:‘四行八句即为诗’。如今我等房内作诗,若无推敲,难成上品,传了出去,岂不又成笑话?不如这样,先贤作有众多围棋诗,我等一首一首吟出来,如此既仰慕先贤才情,又赏玩围棋雅趣,岂不美哉?”

陈慧殊瞧了一眼范昭,笑道:“相公考虑周详,此议甚好。”张氏兄妹见范昭夫唱妇合,遂无异议。张朝仪道:“若论围棋诗,北宋奇人邵雍所作《观棋大吟》,可谓古今第一长诗。全诗三百六十句,加上诗名,计三百六十一之数,与棋枰经纬之数相合,真是奇人奇诗。”

范昭心道:“我就是邵子梅花易数第十一代传人方华错送到这来的。邵子道行高深,特作《观棋大吟》,可见围棋确实与修道有关。”

张朝宗问:“妹妹,《观棋大吟》如此长,能否背诵下来?”张朝仪瞧了一眼范昭,一摇螓首,道:“不能。《观棋大吟》写得长,是因为邵子以棋说事,自尧舜说至大宋,诗中‘以古观后世,终天露端倪。以今观往者,何止乎庖牺’等句,才是邵子真意。”张朝宗又问:“妹妹,这几句似乎在说,以古代观以后的世道,终归于天时运行世道沧桑衍变露出端倪。以今天的时代观察过去的事情,何止只在于伏羲(庖牺)?”张朝仪笑道:“哥哥说的是。唐太宗曾言:‘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邵子精通易理,作有《梅花诗》,预言世事兴衰,可与唐代《推背图》比美。传闻施襄夏以五行八卦推演围棋,邵子精通易理,又识围棋,若是邵子下棋,不知会是什么样子呢?妹妹真的很好奇,惜乎邵子没有留下棋谱。”

张朝宗笑道:“妹妹所想,总匪夷所思。”陈慧殊打趣道:“匪夷所思出自《周易涣》:‘涣有丘,匪夷所思。’邵子非常人,能明非常事。妹妹精灵人,能想精灵事。”张朝仪幽幽一叹,道:“或许,邵子只是观棋,其人早在围棋之上了,是以没有棋谱传下来。”范昭道:“妹妹所言极是。邵子最后有云:

道大闻老子,才难语仲尼。造形能自悟,当局岂忧迷!

黑白焉能浼,死生奚足猗!应机如破的,迎刃不容丝。

勿讶旁人笑,休防冷跟窥。既能通妙用,何必患多岐?

同道道亦得,先天天弗违。穷理以尽性,放言而遣辞。

视外方知简,听余始识希。大羹无以和,玄酒莫能漓。

上兵不可伐,巧历不可推。善言不可道,逸驾不可追。

兄弟专乎爱,父子主于慈。天下亦可授,此著不可私。

棋之道,如人之道,以棋道悟人道,才是正着。”

张朝仪眼睛一亮,问:“范哥哥能背?”范昭一点头,道:“倒背如流。”张朝仪一抚手掌,雀跃道:“范哥哥快背来。”范昭于是背负双手,摇头晃脑,一字不漏将《观棋大吟》背诵下来。

张朝仪听罢,点赞道:“‘上兵不可伐,巧历不可推。善言不可道,逸驾不可追。’说的真好。”范昭问:“妹妹说说,哪里真好?”张朝仪一偏头,道:“这四句,妙在‘不可’二字,非常之道,非常之名了。”“非常之道,非常之名。”范昭凝神一思,道:“妙哉,妙哉,妙妙哉。人到最高处,高处不胜寒。人如是,棋亦如是。”

下午,范昭请来陈慧显、谢安和顾念言,在家中饮茶下棋,悠悠哉哉过了一天。谢安初见“玉枰碧竹”真容,暗暗赞叹:“好一个美人儿,不知那家公子能享如此艳福,令谢某羡慕嫉妒恨啊。去年三月,我乔装去嘉兴与美人儿隔帘下了一盘棋,虽然大败而归,也算平生一桩美事。”

一连几日,或下棋品茶,或谈诗听琴,不亦乐乎。张朝仪有哥哥相陪,是以不避嫌疑,大大方方的,与众人下棋,也是娱乐为上,偶尔也会输输棋,乐得个胜欣然,败欣然。陈慧殊反而很少出来,躲在自己屋里看书。张朝仪活泼开朗,除了棋下得好,琴也弹的妙,与陈慧显等人赏玩风雅,如众星捧月一般,十分惬意。

范老爷喜欢清静,便去了胜江楼。

张氏兄妹住在范府,和范府里里外外的人混个面熟。张朝仪见范昭和陈慧殊分房而居,心中奇异,又不便相问。贴身丫头梦琪机灵,知悉张朝仪的心思后,伺机与秋儿亲近,旁敲侧击,基本弄清楚了范昭和陈慧殊之间的情结,私下说与张朝仪。张朝仪闻说,感慨不已,对范昭刮目相看。

这晚,张朝仪抚了一曲《流水》,范昭道:“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入情入景,绘声绘色,妹妹弹得妙啊。”张朝仪笑道:“若是论抚琴,妹妹自认比不上陈姐姐。范哥哥谬赞了。”陈慧殊微笑道:“妹妹抚琴极好,不必过谦。”范昭忆起曾向陈慧殊学习琴棋书画,遂道:“有段日子,你陈姐姐教我抚琴,就是此曲,我总弹不好。后来,你陈姐姐就不教我了。”张朝仪抿嘴一笑,道:“你们是夫妻同心,自然不必做知音了。”

陈慧殊笑道:“《诗经》有云:‘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妹妹弹得一手好琴,必能嫁得如意郎君。”张朝仪见陈慧殊取笑她,俏脸一红。范昭轻咳一声,道:“妹妹喜欢游山玩水,不如明早出去看看江阴的山与水。”张朝仪喜道:“好,好。明儿就由范哥哥安排。”范昭看向陈慧殊,陈慧殊点点头。范昭道:“明天去游君山吧,上面有君山寺,还可以瞭望江苏学政衙暑。”张朝宗道:“江苏学政衙暑,那儿我可熟悉了。”张朝仪道:“江苏学政衙暑是江苏八府三州考秀才之地,哥哥当然熟悉。好,明儿咱们就去玩君山。”陈慧殊说:“既然定了明儿出去游山玩水,今晚不如早点休息吧。”

范昭回到房中,秋儿端来洗脚水,蹲身脱去范昭的鞋袜。范昭伸了一个懒腰,将脚放进热水中,道:“舒服。热水泡脚,睡觉也香。秋儿,什么时候我也打盆热水,给你泡泡脚儿。”秋儿微笑道:“少爷,婢子是服侍人的命,哪里有这等福气?”范昭笑道:“好秋儿,你若是有了我的孩子,我一定亲手端洗脚水给你。”秋儿面一红,道:“少爷又说笑了,婢子命薄,没福消受。这些日子,婢子私下里瞧,张小姐蛮关心少爷的,少爷何不娶张小姐……”范昭面一沉,道:“胡说,我已娶了你家小姐,你和你家小姐又是与我一起拜过堂的,早晚纳为妾室。按周礼,士丈夫一族,只得一妻一妾。我等读圣贤书,岂可为了一己私欲,坏了先贤礼法?”秋儿道:“少爷说的在理。可是,周礼定制已去二千余年,后人多不遵从,如今大户人家三妻四妾也是寻常。少爷娶了张家小姐作侧室,少爷输了赌棋做书僮的伤体面的事,就不存在了。”

范昭心中生气,正欲发火,忽然转念一想,笑道:“输了赌棋作书僮,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当年,淮阴侯韩信能忍胯下之辱,区区一个赌注算什么?再说了,我也没有真正做什么书僮,张家妹妹赔了礼,又道了歉。秋儿,你怎么肚量这么小?尽打些小算盘。我范家虽然财大,她张家也是大户,她父母怎么肯舍得宝贝女儿嫁与人作二房。此事就此打住,休得再提。明儿出去游山玩水,秋儿,你也早点休息吧。”

32 观星伤离别 举案藏真情

第三十三回观星伤离别举案藏真情

范昭躺在床上,想着秋儿的话,觉得也不是全无道理。但是,要娶张朝仪作二房,那是怎么也不可能的事。范昭暗暗责怪自己处事鲁莽,输棋作了书僮,忘了“小心驶得万年船”的谚语。范昭心中有事,睡睡醒醒,忽觉腹中饥饿,见秋儿熟睡,不忍心叫醒,于是自个起身,穿好衣服,走向厨房,看能不能找点吃的。

范昭进中堂,过长廊,走向偏院,忽然看见一个女子坐在长廊上,心中吓了一跳。那女子站起身来,问:“少东家,夜这么深,来这做什么?”其时满天星斗,夜色黑暗,范昭看不清人面,听语气知是云梦月,心神遂定,道:“是云姑娘啊。我忽然觉得腹中饥饿,所以,想去厨房找点东西吃。”云梦月道:“少东家怎么不使唤秋儿?天黑夜冷,冻着了可不好。”范昭走上前,道:“秋儿睡着了,就不想叫她了。云姑娘,我且问你,你在这作甚?”云梦月垂下螓首,幽幽道:“我想家了,睡不着,就出来看星星。小时候,我经常一个人看天上的星星。”范昭突生思乡之情,道:“云姑娘想看星星,我陪云姑娘一起看。”云梦月抬头望了一眼范昭,又低下头,问:“少爷也喜欢看星星吗?”范昭点点头,道:“是,我小时候也喜欢看天上的星星。我有很久很久,没有看星星了。”

范昭和云梦月走出长廊,仰望星空。中国古代将星空划分为二十八宿,不同于西方的星座划分。不过,观天时,测吉凶的占星术,在古代中西方都盛行。如今是秋冬之交,跨觜、参两个星宿的猎户座,开始从东南方升起,明亮的参宿三星一字排开。范昭手指参星,问:“云姑娘,那就是参宿三星,有个典故,你知道吗?”云梦月凝视一会,轻声道:“好美丽的星星,可惜天一亮就要消失了。”范昭见云梦月答非所问,只得自问自答:“据《左传》记载,以前有一个叫高辛氏的人,他的儿子中,老大叫阏伯,还有个老四叫实沈,这兄弟俩经常吵架,高辛氏不胜其烦。后来,高辛氏请求尧帝,把阏伯封在商地,把实沈封在大夏,使兄弟二人永不相见,就象天上的参星与商星一样。所以有‘东西永隔如参商’之说。曹植亦著文说:‘面有逸景之速,别有参商之阔。’云梦月身子一颤,轻声道:“面有逸景之速,别有参商之阔。”

范昭问:“云姑娘,你冷了吗?”云梦月低头不答。范昭脱下外衣,披在云梦月的身上,道:“这么冷的夜,肯定是冷了,姑娘别冻着。”云梦月一抹眼泪,将外衣脱下,递给范昭,道:“谢谢少爷关心,奴家不冷,还是请少爷穿上吧,要是着凉了,明儿可不能外出游玩了。”范昭一怔,接过衣服穿好,心里有一丝异样的感觉。云梦月道:“少爷很少去厨房吧,奴家带少爷去,帮少爷做点吃的。”范昭一听有理,就跟着云梦月进了厨房。

云梦月点亮烛火,打开厨柜看了看,道:“少爷,有包子、馒头和大饼,我再煮点粥,就可以吃了。”范昭道:“好,有劳姑娘了。”云梦月笑吟吟道:“包子、馒头和大饼,都不新鲜,我们下人吃还行。少爷如果能等,奴家揉面,做面条给少爷吃。”范昭道:“既然凤大娘将包子、馒头和大饼,放在厨柜里,说明能吃。我没那么娇气。云姑娘,你煮点粥,我们一起吃。”云梦月笑道:“好。”

云梦月淘好米,放米进小锅在小灶上煮。又升起一口大灶的火,蒸包子、馒头和大饼。一个老者,佝偻着腰,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些细短木棍。老者道:“云姑娘,这是烧火用的木柴。”云梦月接过木柴,惊讶起来。范昭一瞧木棍,一个个木棍削得长短粗细一样,非常齐整。范昭问:“老伯,这么夜,怎么也起来了?”老者眯着眼打量一下范昭,道:“是少爷啊,恕老奴眼花,刚才没看出来。厨房的柴火都是老奴打理的,云姑娘来做饭,老奴当然要捧上柴火。”云梦月道:“胡伯,这些柴火够用了,您老休息吧。”老者步履蹒跚,走出厨房。

一会,粥滚了。云梦月又洗了些白菜,煮在粥里。云梦月去看大灶,蒸气已经上来了。范昭不愿袖手旁观,走到灶头,道:“云姑娘,你蒸包子和馒头,我来煮粥。”云梦月笑问:“少爷,你会煮粥?”范昭点点头,说:“这么简单的事,我还是行的。”范昭见粥已经熟透,遂装了一个大碗。手一触碗,直觉烫手。云梦月走过来,道:“热粥烫手,少爷,让奴家来。”范昭摇摇头,瞅见灶台上挂有白布,就取下一片包着碗,双手捧着,小心翼翼走向靠窗桌子。云梦月微微一笑,忽听范昭“啊”的一声,但见范昭一个踉跄,摔向地面,那碗粥飞了出去。云梦月急跨一步,俯身左手抓住范昭的腰,右手接住跌向地面的粥碗。范昭吃云梦月一拉,身子向后撞进云梦月的怀里。云梦月惊呼一声,两人重心不稳,齐齐跌坐地上。范昭躺在云梦月的怀里,惊魂未定。云梦月左手紧紧揽着范昭,心儿呯呯直跳。碗里的热粥溅在云梦月的右手上,云梦月吃痛,手一松,碗跌落地上,粥洒了一地。

范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在云梦月的怀里,忙站起身,扶起云梦月,问:“小生不慎滑倒,累着姑娘,姑娘没事吧?”云梦月满面通红,摇摇头,轻声道:“没事。”范昭抓起云梦月的右手,细细一看,道:“还说没事,都烫红了。”云梦月抽回手,道:“真没事。”范昭省起“男女授受不亲”,不由怔住。

云梦月取来笤帚,见范昭发呆,遂笑道:“少爷一动不动,莫非是摔傻了。”范昭颇不好意思,挠挠头,道:“是我不好,不小心踩着木棍,滑了一跤,连累了姑娘。”云梦月拾起碗,看了看,道:“还好,没摔坏。凤大娘很爱惜厨具,这碗要是摔坏了,明天要被凤大娘说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范昭老老实实坐在桌子边,看着云梦月扫好地,端来包子、馒头、大饼和粥。范昭道:“云姑娘,你坐下也喝点热粥,暖暖身子。”云梦月取个小碗来,装好粥坐在范昭面前。范昭喝了一口粥,赞道:“好口味,云姑娘,你也喝一口。”云梦月得范昭夸奖,心中喜欢,微笑道:“少爷是饿了。俗话说:‘饥饭甜如蜜,饱饭蜜不甜。’这碗白菜粥,最简单不过了。要说饭菜好吃,凤大娘做的饭菜才叫好吃呢,据说胜江楼的厨师,大多跟凤大娘学过厨艺。”范昭随口道:“有机会你跟凤大娘学几手,再做给我吃。”云梦月瞧了范昭一眼,问:“下午听李义哥说,新范氏祠堂已经建好了,七八日之后,由一莲师太做法事,把旧祠堂的范氏祖上灵位请进新祠堂。”范昭边吃边说:“师太看好了,七日后初八,是黄道吉日,是搬迁祠堂的吉祥日子。范府人丁少,除了梅儿,上上下下,都要出去的。云姑娘,到时还需要你帮忙呢。”云梦月应声“哦”,低头喝粥,不再语言。

范昭吃饱肚子,见云梦月也喝完粥,遂道:“云姑娘,咱们回去,明早再来拾掇。”云梦月道:“少爷先走吧。奴家得收拾干净,凤大娘来得早,看见脏碗脏筷,肯定不开心。”范昭想了想,道:“好吧,我等你。云姑娘,你的手真的没事吗?”云梦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没事。”

待云梦月收拾好厨房,范昭回到房中,见秋儿仍在熟睡,遂自个脱衣上床睡觉。

云梦月回到房中,脱去外衣,看见裙裤两块黑黑的,便丢在地上。躺在床上,想起自己抱着范昭跌坐在地,心儿呯呯直跳,脸儿热得不行,胡思乱想一番,沉沉睡去。

34 别样女儿别样心 不同江山不同人

第三十四回别样女儿别样心不同江山不同人

范昭醒来,瞧见秋儿拿了一套新衣进来,遂起身问道:“秋儿,我昨晚上的衣服呢?”秋儿道:“送去洗衣房了。今儿少爷要登山,特意找了这件轻便的衣服。”范昭忆起深夜厨房之事,云梦月把自己抱在怀里,不禁面上一热,又问:“你看见云姑娘了吗?”秋儿一边给范昭穿衣服,一边嘻嘻笑道:“少爷是掂记着月姐姐手上的伤吧?婢子看见月姐姐在院子里扫地,应该没有什么大碍。”范昭心一跳,问:“你怎么知道云姑娘手上有伤?”秋儿迟疑一下,道:“婢子说了,少爷莫骂。”范昭笑着说:“好秋儿,我几时骂过你。”秋儿放下心来,道:“少爷深夜起来,婢子就醒了。婢子见少爷一个人往外走,心中奇怪,又不敢问,就远远跟着。”范昭心里有些别扭,装作无事,道:“原来都给你看见了。”秋儿点点头,道:“少爷,月姐姐人很好,又无家可归,少爷何不……”“何不娶过门,是吧?”范昭打断秋儿的话,手指一点秋儿额头,道,“你这个小丫头,昨晚劝我娶张妹妹,今早又劝我娶云姑娘,真是瞎操心。如今本少爷就坦白告诉你,除了娘子和你,其它女子,任她是天仙美女,本少爷一概不放在心上。”秋儿叹口气,不再说话。

范昭等人吃完早餐,就出门了。云梦月见范昭有说有笑的走出大门,不曾瞧上自己一眼,心中忽地一酸,暗道:“夜深之事,一场浮梦耳。”

陈慧殊带着秋儿,张朝仪带着梦琪,四人上了殊酥马车,范昭和张朝宗骑着白马,一行六人,向君山出发。张仁因事务繁忙,不能来驾马车,就在范记车行里叫了个伙记来驾车。这伙记名叫张三,长得白净,低眉顺眼,范昭瞧着倒也满意。骑马是张朝宗的主意。这两匹白马是范记车行驯熟了的,颇通人意,范昭第一次骑马还算顺利。一辆马车,两匹白马,慢慢悠悠向君山去,范昭觉得另有一番滋味。

六人路过江苏学政衙暑大门,但见衙署前列有粗石牌坊,横匾上书朱红大字“天开文运”,两边的楹联是:“文章有神浩气贯长江南北,风雨不动欢颜开广厦万千。”张朝仪一咋舌头,道:“好精神,好气派,好威武。”陈慧殊笑问:“妹妹此言怎解?”张朝仪一偏头,道:“我也不知,就是这样想的,就说了出来。”梦琪笑道:“文章有神,是精神;浩气贯通长江,是气派;风雨不动,是威武。”陈慧殊赞道:“小姐有文采,丫头也有文采。”梦琪受到夸奖,有些得意,道:“平时小姐脑筋转得快,婢子若是反应慢点,就给小姐骂了。”张朝仪笑斥道:“小丫头不经夸,一夸就上天,我几时骂过你。”

君山,仅高七十余米,临江而峙,素有“江阴主山”之称。君山隆起平畴,横枕大江;邑中诸峰,四面环拱;北眺维扬,南挹姑苏,东望海虞,西眄京口,为一方之大观,列郡之雄胜。战国时期,江阴为春申君黄歇的封地,相传黄歇死后,衣冠葬在这里,称君山。君山寺,又名乾明广福禅寺,始建于南唐,兴盛于宋、元,寺殿阁崇严,规制宏敞,为邑中诸刹之冠,供奉有“西方三圣”的法像。陈慧殊和秋儿入寺,虔诚拜佛。范昭和张氏兄妹弈上香,施舍香火钱。礼佛毕。六人一路看盘石流泉,登上山顶,远眺江苏学政衙暑,但见学署有十三进,按照风水理论中的穿宫九星法布局营建,坐北朝南。雕梁画栋,瓦舍连绵,气势雄浑,可同时容纳一千多名学子考试。

范昭远眺望长江,只觉世事就如同这长江之水,浩浩荡荡,淘尽多少历史英雄人物,心生感慨。张朝仪道:“陈姐姐,听闻百年前江阴八十一日,数万江阴忠义之人,留发不留人,埋骨于此小山之下。其中,有陈家祖上明遇公。城破之日,惨遭屠城,仅五十三人躲于此山塔上保全性命。”陈慧殊咬着嘴唇,沉默一下,轻声道:“抗清三公都是节烈奇男子。”张朝宗小声道:“妹妹,百余年前的事,还提起作啥?如今清廷稳固,再议此事,恐招惹祸端,当自谨。”范昭道:“江阴八十一日虽然惨不忍睹,但是,正是江阴数万民众伟大义举,才迫使清廷不得不采取怀柔政策,加速满人汉化,这就是抗清三公义举的伟大之处。蒙元拒绝汉化,仅九十年灭。满清重用汉臣,尊崇儒学,洪承畴功不可没。”陈慧殊有些不悦,道:“洪承略是大汉奸,于民族气节有亏,无论做了多大的贡献也不能洗刷大汉奸的污名。即使在清廷,也当他是贰臣。其母初到北京时,曾当街执拐杖打骂他不忠不义。”

范昭想了想,问:“娘子,‘君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可有此事?”陈慧殊笑道:“读遍《四书五经》,也不见此语。此语是小说家编的。”范昭又问:“《论语颜渊》有云:‘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怎解?”陈慧殊一皱眉,道:“孔子说:‘做君主的要像君的样子,做臣子的要像臣的样子;做父亲的要像父亲的样子,做儿子的要像儿子的样子。’”张朝仪忽然领会范昭的意思,转过身去偷偷笑。范昭接着问:“孔子主张‘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这种‘从道不从君’的儒家思想,当何为?”陈慧殊听明白了范昭的意思,不由双颊姹红,不好意思起来。范昭接着道:“孟子说:‘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天下乃黎民苍生之天下,非一家之天下。‘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臣尚如此,何况平民百姓者也乎?”

陈慧殊道:“好吧,妾身错了。那满清出‘剃发令’,相公怎么说?”范昭望向远方,缓缓道:“清入主中原后,游牧部落抢掠恶习难改,摄政王多尔衮视汉民为土芥,颁布圈地令、剃发令、投充法、逃人法、禁关令以及屠城,此为清初六大弊政。强取豪夺,视黎民百姓为土芥,则黎民百姓亦视其为寇仇。清初朝政不稳,皆因于此。社会太平,只能靠实施仁政善化教导去实现和维持,依靠强权暴力,纵然能够骄横一时,最终必然败亡。多尔衮死时仅三十九岁,只过得两个月,顺治帝平其陵,鞭其尸,断其头,皆因其多行不义之果。多尔衮死得早,否则,即使有洪承畴辅佐,清必亡于多尔衮之手。大清朝历经康熙圣治,如今江山稳固,此天意也。天意如此,我等沧海一粟能当如何?!两千年来,历朝历代长不过三百年。如今大清朝已过百年,或许再过二百年,清廷腐败,又将有新兴朝廷替代之,一如明朝代替元朝。”

张朝仪拍拍手掌,赞道:“范哥哥解得好。”陈慧殊眼神中亦流露佩服之意。

范昭继续道:“若论史上抗击外族入侵的民族英雄,岳王武穆当论第一。”众人皆不语言,静心聆听范昭评说。范昭道:“岳王武穆抗金,是精忠,非愚忠。朱仙镇一役,岳王武穆以五百骑破兀术精兵十万,彻底摧毁金人意志。金人哀叹:‘撼山易,撼岳家军难。’惜乎宋高宗赵构以一己之私,决意议和苟安,与奸相秦桧沆瀣一气,以莫须有的罪名害死岳王武穆。岳王武穆死后,金人几度南下不能灭南宋,延南宋半壁江山一百五十年,此乃岳王武穆精忠报国之民族精神使然。岳王武穆之忠,非忠于赵氏朝廷,而是忠于大宋百姓,此乃忠臣之精髓,精忠也。精忠报国,愚忠报君。南明朝廷快速覆灭,皆因内部党争,相互倾轧之故。岳王武穆眼见十年功废,还我河山无望,唯有牺牲自己,以此稳定南宋朝廷内政,免我华夏文明再度沦丧于野蛮人的铁蹄之下,保南宋黎民百姓平安。其心昭昭,天地可鉴。”

张朝仪一伸大拇指,赞道:“岳王武穆礼义廉耻,堪称天地间真正奇男儿。”陈慧殊亦道:“自五胡乱华,衣冠南渡之后,长江以北,中原一带,长年刀兵不息。先是金人南下,后是蒙元铁骑,几乎毁了汉学。如今满人尊崇汉学,接收汉化,是我华夏文明之幸。洪承畴虽非为保天下而降清,但是,其作为确实起到保天下的作用。所以,他死后,康熙圣祖赐谥号文襄公。”

秋儿问:“小姐,什么叫做‘保天下’?”陈慧殊看了一眼范昭,道:“你问少爷吧。”范昭想了想,道:“大儒顾炎武在其著《日知录》中有说:‘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他认为,如果清廷能继承华夏文明,那就应该得到老百姓的拥护,为明朝尽忠的事应该只是‘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但是,清初六大弊政,几令汉学亡,是故保汉学天下,人人有责。洪承畴之流,试图汉化满人以继承汉学之行为,并非其降清之初意。自古艰难唯一死,洪承畴降清,根本原因在于其不想死。或许,他觉得人之死,也应死有其所吧。”

张朝仪道:“洪承畴虽然有功于天下汉学,但是,其食大明君禄,沐大明皇恩,松山兵败被俘,当以一死保节明志。”范昭道:“君之禄,源于万民税赋;皇之恩,非大义所存。所谓文死谏,武死战,真的就那么绝对么?大厦腐朽不堪,与其想方设法修修补补,不如推倒再建,才是正道。唉,不管怎么说,亡,百姓苦;兴,百姓也苦啊。”

张朝仪虽然不同意范昭,但是一时又找不到反驳理由。张朝宗道:“妹妹,此处风景已尽,不如下山去吧。”

六人指指点点,说说笑笑,从山上下来。范昭忽然看见一树黄花开得甚好,便问:“娘子,这树黄花开得娇艳,似乎占尽了秋色。这树黄花,娘子可知叫什么名字?”陈慧殊一摇螓首,道:“妾身不知。”张朝仪笑道:“占尽秋色,范哥哥说的真妙。如今正是秋冬之交,此情此景,妹妹偶得一句‘一树黄花秋色尽’,范哥哥快对来。”范昭一望长江,信口对道:“两岸青山游客来。”张朝仪一怔,遂欢颜道:“范哥哥对得工整。君山是儒、道、释三教之福地,看这江上岸边,青山隐隐,人来人往,一为名,二为利。”陈慧殊打趣道:“妹妹此山游,名利两不求。觅得金龟婿,夜暖春不休。”张朝仪俏脸一红,低声道:“妹妹没。如今姐姐称心如意,倒是‘夜暖春不休’了。”张朝仪原句奉还,令陈慧殊难为情。众人见二女神情忸怩,不由轻笑了起来。

作者注:礼义廉耻,语出《管子牧民》:“国有四维,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绝则覆,四维绝则灭何谓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礼不愈节,义不自进,廉不蔽恶,耻不从枉。故不逾节则上位安,不自进****无巧诈,不蔽恶则行自全,不从枉则邪事不生。”

35 白秀才乐添新喜 云姑娘染病卧床

第三十五回白秀才乐添新喜云姑娘染病卧床

范昭一行到胜江楼吃过中午饭,稍事休息,范昭与张朝宗下了一盘棋,张朝宗胜出。范昭见陈慧殊有些疲倦,遂回了范府。

范昭一下马,李义禀报:“少爷,云姑娘病了,许管家请来周大夫诊治。另外,白乐成来拜访少爷,现在大堂侧厅候着。”范昭走进去,见许管家正陪着周大夫、白乐成在大堂侧厅饮茶。一阵寒暄,周大夫说云梦月是夜里着了寒凉,心神劳虚,进了风邪之气,已开了中药调理,半日内退去高热,就无大碍,以后只需注意将养休息即可。

范昭放下心来,问白乐成何事?白乐成道:“孝廉公,我家娘子整日催我苦修八股文,参加明年的科试。若是过了科试和乡试,就中举了,可以出仕为官。百年来,咱江阴书生只考秀才,不考举人。此事委实难决,所以特来与孝廉公商议。”范昭想了想,道:“秀才年年岁考,考不过就有可能丢了秀才功名,又成白丁。中举后,就没有岁考烦人之事了。白秀才可以去考举人,将来做不做官,另当别论。”

白乐成大喜,道:“有了孝廉公这句话,我就不怕旁人闲言碎语了。我家娘子又有喜了,我正担心娘子受不了那些闲言碎语呢。”范昭道:“白夫人有喜了,恭喜白兄。令子白升可好?”白乐成眉飞色舞,道:“我儿子和娘子都养得白白胖胖的,这得多谢孝廉公赠送五十两银子。今天来拜访孝廉公,娘子再三叮嘱,要我一定向孝廉公致谢。”范昭见周大夫神情沉重,微微摇头,心知肚明,道:“那五十两银子是赈灾义演中白兄劳动所得,白兄不必在意。白兄在家苦读圣贤书,读累了就多看看儿子。一可换换脑子,二可帮帮嫂子。”白乐成笑道:“孝廉公说的极是。我读完书就抱着我儿子,逗他开心。我儿子可是个大福星,一出生我白家就兴旺起来。”

范昭送走周大夫和白乐成,就去看云梦月。云梦月躺在床上,额头上敷着一块白毛巾,地上有一盆清水。云梦月没想到范昭会来看望,又惊又喜,挣扎着要起身。范昭忙上前,轻按云梦月的肩头,道:“云姑娘不必多礼,安心休息。”云梦月躺下,鼻子一酸,险些掉下眼泪。范昭见云梦月额头上敷着的白毛巾滑落下来,拾起来,觉得有些热,遂用手一探云梦月的额头,滚烫滚烫。范昭微微叹息,道:“府中丫头少,现在云姑娘病了,找个服侍的人都难。”

范昭把毛巾放进盆里清水中清洗,叠好,放在云梦月的额头上。一个老妈走了进来,端着一碗药汤,道:“少爷,云姑娘的药汤熬好了,凤大娘叫送过来。”范昭道:“你放在桌子上吧。”老妈放好药汤,走了出去。范昭盯着云梦月的眼睛,云梦月不敢与范昭对视,头一偏,避了过去。范昭道:“深夜寒冷,累着姑娘受凉,是我的不是了。”云梦月眼圈一红,眼泪滚了下来。

范昭端来药汤,站着用汤勺搅拌。秋儿走了进来,道:“少爷,让婢子来照顾月姐姐吧。”范昭想了想,把药汤递给秋儿,道:“有了。可以使梅儿来照顾云姑娘。”秋儿道:“少爷,小姐说梅儿不能随便离开师太的小院。”范昭道:“这是中堂偏院厢房,让梅儿搬进来住,外面的人瞧不着的。”秋儿道:“少爷何不让月姐姐去和梅儿住在一起?”范昭一想有理,道:“今晚先让梅儿过来,待明儿云姑娘好些了,能走路了,再搬过去。好,就这样定了,我去和娘子说。”

范昭找到陈慧殊,陈慧殊听了,道:“云姑娘和梅儿相处融洽,这样安排,最好不过了。不过,家中的丫头是少了点,让许叔买几个好的。平时家里打扫卫生什么的,也需要人手,厨房和洗衣房那边人手不多,忙不过来的。”范昭点点头,道:“爹爹喜欢清净,过节或是月初,才会雇佣范家佃户来家中打扫卫生。这事须得安排好,不要影响爹爹清净。”

吃过晚饭,陈慧殊和秋儿去上香诵经,张氏兄妹回房休息。范昭眼见无事,又去看望云梦月。房间多了一张床,梅儿端坐在床沿看《阿弥陀经》,见范昭进来,忙起身下床。范昭见云梦月熟睡,问:“梅儿,云姑娘好些了吗?”梅儿道:“月姐姐喝了药汤,退了烧,正在安睡。”范昭一点头,道:“我已吩咐凤大娘,明儿给云姑娘煮些参汤补补身子。”梅儿瞧了一眼范昭,问:“少爷对所有人都是这么好吗?”范昭道:“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虽然做不到,但是关心家里的人,还是必须的。”梅儿咬了咬嘴唇,又问:“听月姐姐讲,初八就要搬迁范氏宗祠了,是吗?”范昭奇道:“这事你也关心?我还以为你只知道念经书呢。”梅儿俏脸一红,又问:“假如月姐姐哪天走了,少爷你会想月姐姐么?”范昭脱口回道:“是我家里的人,我都会挂念的。”梅儿道声“哦”,就不再说话了。

范昭瞧了瞧梅儿,觉得梅儿有点奇怪,住在范府快半年了,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她,于是问:“梅儿,你是哪里人?家中还有什么亲人?”梅儿想了想,道:“少爷,不说可以么?”范昭微笑起来,道:“梅儿不想说,就不说好了。今晚辛苦梅儿照顾云姑娘,待云姑娘能走路了,再搬去与梅儿住在一起。”梅儿垂下头,轻声说:“少爷吩咐,梅儿记住了。”

范昭回房,读了一会《易经》,觉得身子乏了,早早休息。

36 遣灾民县令推责 送人情春兰留心

第三十六回遣灾民县令推责送人情春兰留心

过了两日,刁县令邀请范昭到家中吃午宴。酒过三巡,刁县令把话纳入正题:“孝廉公,如今朝廷出安抚令,长江大水早退,沿江岸堤均已修葺加固,流落各地的灾民,择日返回家乡,准备来年春耕事宜。到了本月底,朝廷将关闭各地粥厂,不再提供赈灾钱粮。孝廉公,江阴赈灾粥厂也将在下月初关闭。据报,粥厂成立之初,有九十一户二百七十三人,现在已经达到一百五十六户五百二十一人。如何妥善安置灾民各返家乡,请孝廉公出出主意。”

范昭想了想,道:“遣返灾民,五百二十一人,说难不说,说易也不易,有大量工作要做。”刁县令道:“是。难题有二:一是不能引发灾民变乱;二是尽快疏散灾民。”范昭道:“临近春节,多数灾民心生思乡之情,若是身上钱财充足,都想早日回乡修葺房屋。不是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吗?据张仁报,前些日子已经有极少数灾民回乡,但是因家中房屋俱毁,已经回乡的灾民,又折返江阴,在江阴务工。甚至有七个灾民,在本地做了上门女婿。还有二三十户的,把女儿嫁给本地人。所以,要想顺利遣返五百二十一个灾民,可以分五步走。第一,要鼓动灾民的思乡之情;第二,要使灾民身有足够钱财重建家业,第三,想办法集结交通工具,尽快运送灾民返乡;第四,灾民回乡后,能有安身立足之所;第五,灾民能在春节前住进新屋。”

刁县令喜道:“孝廉公满腹谋略,不愧为我江阴的好孝廉啊。有孝廉公主持遣返灾民事务,本县高枕无忧了。”范昭心道:“你一句马屁,就把一个大麻烦推到我身上了。”当下转口说:“这五步,成败关键在最后两步,灾民能安居乐业,自然不会再流落在外。”刁县令给范昭斟满酒,道:“灾民在故乡安居乐业之事,超过本县的管辖。但是,据朝廷令,凡是回乡灾民,本县可以发放回乡状,灾民凭回乡状,回到家乡后,可到各县主簿处领取安家钱粮。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鼓动灾民的回乡之情。为明年春耕计,朝廷内部有严令,禁止灾民有乡不回,流落在外。”

范昭吃了一块肉,细嚼慢咽,道:“既然刁大人把遣返灾民的主事推给我,那咱们就召集另外六个赈灾义会常务绅士,明儿中午咱们就在刁大人府中开个会,确定相关事宜,怎样?”刁县令呵呵笑道:“不如去胜江楼吧,我这人多不方便。”范昭见刁县令耍滑头,懒得与他计较,遂道:“好,就依刁大人所言。刁大人有青天县令的美誉,积官德,必有福报。将来儿孙满堂,前途不可限量。”刁县令老脸一红,道:“本县年过四旬,膝下无子无女,本县正为此事烦恼。”

范昭定睛一看刁县令,道:“大人红光满面,福泽不浅,怎会无后?莫非尊夫人……”刁县令唉声叹气,道:“我家夫人为我好啊,前后送我两个丫头,言明若是丫头有孕,便可纳为妾室。无奈这两个丫头都不能有孕。看来,是老夫命中无子啊。”范昭微微一笑,道:“大人何不请大夫看看。”刁县令一脸尴尬,道:“夫人曾请来三个大夫,三个大夫看过之后,都说老夫命中无子。”范昭想了想,低声道:“大人,何不自己去找周大夫看看?”刁县令神情一震,低头若有所思,忽然拿起酒杯,高声道:“来,孝廉公,明儿胜江楼商议遣返灾民之会,不见不散。”

范昭出了县令府,径直去富丽画舫。

柳娘见到范昭,大为惊异。范昭道:“此来拜访花大姐。”柳娘摸不透范昭来意,不敢怠慢,领范昭上三楼,去到花大姐的客房。

范昭将遣返灾民回乡的事说了。花大姐是聪明人,听出范昭来意,不作声色,道:“范少爷,刁县令遣返灾民回乡,我这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吧?”范昭道:“上次赈灾义演,范昭得花大姐相助甚多,不胜感激。今番遣返灾民,还想望花大姐能助范昭一臂之力。”花大姐见范昭说的客气,遂笑道:“范孝廉,这是哪里话?说的这么客气。只是,大姐我确实不知道如何相助?要说银子,你堂堂范府,可是不缺的。”范昭道:“银子不缺,上次赈灾义演的募得银子,还没动呢。范昭想请富丽画舫四大名花,再演出一场。”

花大姐道:“范孝廉,如今我的四个女儿,红着呢。你这又不是义演,若是我女儿免费演出,就要掉身价了。再说了,遣返灾民回乡,都是些俗事,我女儿只晓得风雅,哪能帮上什么忙?”范昭陪笑道:“这场演出,目的是鼓动灾民的思乡之情,不玩风雅。我可寻人演唱民歌曲调,激情澎湃,只是苦于无人奏乐。所以,想委屈四位姐姐做乐手。”

花大姐来了兴趣,问:“柳三变的词曲,多为艺妓传唱,莫非孝廉公想做一回柳三变?”范昭道:“非也。我所作之词曲,乃民间小调,由好嗓子的灾民演唱,原汁原味最为好,只是委屈四位姐姐做乐手。”花大姐美目流转,道:“我的四个女儿都给你,那可不行。眼下春兰正在组织十二乐女排演《霓裳羽衣曲》,我去问问春兰,看看她愿不愿意。如果春兰不愿意,大姐我也没有办法了。”范昭道:“如此谢过大姐。”

花大姐留范昭在屋内,自个去找春兰。范昭细细打量屋,装饰典雅别致,暗自点头,心道:“扬州如花弄玉,名不虚传。”忽闻一缕檀香,范昭奇怪,自言自语:“莫非花大姐在屋内也烧有高香?”范昭循香一看,在里屋侧厅设有一香案,供奉一个灵牌,上写“亡夫李致远之灵位”。范昭听王颖兰说过花大姐的事,也知花大姐立志为舅舅李致远守节,遂道:“花大姐有情有义,惜乎造化弄人,不能与我舅舅结为连理。舅舅得此红颜知己,泉下有知,亦可安心了。”范昭躬身向灵牌拜了一拜。

花大姐回来,笑吟吟道:“范少爷,春兰答应了。只是有个要求,范少爷拿谱来,曲儿,由春兰自己排练,正式演出的前一个晚上,与范少爷找的歌手彩排。至于费用嘛……”花大姐瞥了一眼范昭,接着说,“丫头说,范少爷请客吃饭就行了。”范昭大喜,连声谢过花大姐。花大姐看范昭走出门,轻叹一声,道:“这丫头又要接客,又要排演《霓裳羽衣曲》,现在又答应帮范昭奏乐,真的要忙不过来了。唉,咱们女人真可怜。”

37 为煽情通俗大唱 思配乐名花用心

第三十七回为煽情通俗大唱思配乐名花用心

晚上,范昭把遣返灾民回乡的事向范老爷说了,范老爷只说一句:“昭儿,遣返灾民回乡的事得做好,有困难多与大伙商量,不要擅自作决定。”

范昭与陈慧殊、张氏兄妹商量一晚,基本定出遣返计划。第二日午时,胜江楼三楼雅间,范昭和刁县令,还有另外六个赈灾义会常务绅士,聚在一起,边吃边商议。刁县令将朝廷遣返灾民回乡的事说了,张浒湥首先表示:“有刁县令支持,范孝廉主事,遣返灾民回乡事宜定能成功。我等自当大力支持。来,诸位,我们一起敬刁大人和范孝廉。”

酒过三巡,刁县令道:“范孝廉,可有遣返灾民回乡的详细计划?”范昭道:“我昨晚苦思一夜,有一些初步的想法,现在说出来,与刁大人和诸位先生商议,不足之处,请斧正。”张浒湥满面笑容,道:“孝廉公想出的法子,一定是好法子,我们静听,静听。”范昭也不客气,道:“今天初三,从明儿起,用二十四天时间完成准备工作。二十八号返乡义演,现场登记返乡人员,凡返乡人员现场给予一两银子作返乡费,二十九、三十号两天,全部运送完返乡灾民。”

刁县令道:“这个计划好。孝廉公,准备工作应该怎么做呢?”

范昭道:“第一,朝廷的安抚令即日就要张贴县城四门,给灾民一个充分考虑的时间。第二,从本月二十三日起,江阴县镇大街小巷挂满‘亲,我回家过年祭祖,你呢?’之类的横幅。第三,我从灾民中招募民俗歌手,练唱思乡民歌,并使之传唱灾民。”刁县令大喜,道:“孝廉公足智多谋,果然好计策。”范昭道:“这么多事,我一个人可做不来的。”钱老爷呵呵笑道:“范贤侄如果需要老伯帮忙,尽管开口。”范昭恭声道:“有钱世伯帮忙,侄儿感激不尽。就请钱世伯负责挂横幅一事,所需经费皆从义会中出。”钱老爷一抚须,笑道:“这个容易。挂横幅用不了几个钱,钱伯伯包下来就是。”

陈慧显道:“妹夫,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范昭道:“听闻内兄正在组建陈家船队,二十九、三十两日,运送灾民太多,我范家船只有限,如果内兄肯帮忙,就解决了这个最大的难题。”陈慧显一口答应下来。张浒湥忙道:“范孝廉,两日遣返五百二十一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张某愿意组织商船,替刁大人分忧。”范昭喜道:“如此,小侄谢过张世伯。”其它三个常务绅士见状,纷纷表示愿听范昭安排。刁县令哈哈一笑,举杯道:“众志成城,有诸位鼎力相助,此事必定做得完美。来,干杯。”

范昭回到房中,回忆穿越前陪老板一起卡拉ok的歌曲,准备挑出二十一首动感激情,改改歌词,让灾民歌手演唱。范昭想了想,定下三篇乐章:第一乐章《大水无情,人间有爱》,第二乐章《栖身江阴,自力更生》,第三乐章《成家立业,故土最亲》。每段乐章各有七首歌曲,范昭修改好歌词,去找陈慧殊,自己唱,要陈慧殊记谱。

范昭歌喉不错,陈慧殊听得真皱眉头,记了三首歌谱,道:“少爷,你去请张妹妹帮你录谱吧,妾身听不下去了。”范昭笑了起来,道:“这些是通俗歌曲,娘子文雅好静,当然听不了。”范昭去找张朝仪,张朝仪苦着脸全部录了下来,把笔一丢,跑了。秋儿道:“少爷,小姐和张小姐都听不下去,你这样行吗?”范昭笑道:“这些歌曲,只适合凡夫俗子听,登不上大雅之堂。我叫张仁查过,灾民中大都只读过《千字文》之类的书,文化很低。所以,用这些曲儿去感动灾民比阳春白雪更适合。”秋儿乐道:“少爷的想法匪夷所思,与众不同啊,难怪小姐老是说你不象读书人。”范昭拿起《易经》对秋儿一晃,说:“小丫头,我这段时间天天看《易经》,怎么不是读书人?”秋儿小嘴一撇,道:“婢子听说江湖术士也天天看《易经》的。”范昭见秋儿神情可爱,忍不住伸手去捏,笑道:“小丫头,捏住这张小嘴,看你还会说话不?”秋儿捂着嘴,笑嘻嘻跑开了。

范昭将谱曲交给春兰,春兰看后,蹙眉不语。范昭问:“姑娘是不是觉得太俗了。”春兰道:“既然答应了孝廉公,再难也要去做的。我只是在想,怎样配乐,这个却难了。”范昭一想,道:“是哟,没有电声乐器,要鼓动人心,是不容易。”春兰瞧了一眼范昭,问:“范少爷,什么是电声乐器?”范昭灵机一动,双手十指做了一个放电状,笑道:“就是这样。人听了,象中电一样,兴奋难捱,蹦蹦跳跳。”春兰莞尔一笑,道:“范少爷可真逗,人中电了,全身都麻了,怎么还能蹦蹦跳跳的呢?”

范昭见春兰笑容温莞,不由一呆。春兰有些不意思,低垂螓首。范昭轻咳一声,道:“姑娘事务繁忙,小生就不打扰姑娘了。”春兰道:“范少爷要曲儿鼓舞人心,需要大鼓重音,我去找玉娘,请玉娘帮忙解决鼓手。二十七日晚彩排,与少爷找的歌手合音。这段日子,请少爷不用再来了。”范昭道:“好,小生相信姑娘。事成之后,必宴请姑娘。”春兰眼波一掠范昭,轻声道:“我是想孝廉公在家中设宴,可否?”范昭一怔,道:“好。下个月初,必请姑娘过范府入宴。”春兰展颜一笑,道:“我会带上我的姐妹们的。”范昭笑道:“好啊。我再请上玉娘、还有花大姐,一起过府入宴。姑娘你看行不?”春兰站起身,盈盈一拜,道:“春兰多谢少爷成全。”范昭双手相扶,道:“姑娘太客气了,应该是小生多谢姑娘才是。”春兰不答话,转身道:“巧儿,送客。”

38 范家搬迁宗祠 二女潜回家乡

第三十八回范家搬迁宗祠二女潜回家乡

初七晚,范昭去了一莲师太的禅房,向师太汇报范氏宗祠搬迁准备工作情况。一莲师太听完,问:“范府所有的人,都要走空吗?”范昭答道:“是。家父安排,除了梅儿和云姑娘,其余人全部参与范氏宗祠的移灵仪式。”一莲师太道:“好。一切是缘,缘起缘聚,缘灭缘散,只得一个‘缘’字。情不断,缘不尽;情断之时,缘已尽矣。”范昭听不懂,怕师太又念经,赶紧告辞。

范昭出了禅房,去看云梦月。云梦月有些不好意思,道:“奴家的病早好了。少爷这些日子早晚都来探望,又不许奴家做事,奴家白吃白喝的,真不好意思。”范昭递给云梦月一个小钱袋,道:“云姑娘,自家人,就不要客气了。今日发工钱,这是你上个月的,娘子托我转给你。”云梦月接过钱袋,问:“明儿范府都空了,不怕有贼人进来吗?”范昭笑道:“君子立身安命,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事发生在君子身上。所以,孔子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如果云姑娘不放心留在这里,可以和梅儿乔装一下,出去玩玩也无妨。”云梦月笑道:“好。明儿我就和梅儿乔装出去,看看少爷还能不能认出我们。”范昭笑道:“我对云姑娘很熟悉了,怎么会认不出来呢?”梅儿对云梦月说:“月姐姐,少爷认得你,不认得我。”范昭道:“你俩我都认得。”

范昭转头看到书桌宣纸有字,走近一看,上面写着:面有逸景之速,别有参商之阔。范昭问:“这手小楷写得不错,很秀气,是梅儿的手笔?”梅儿红着脸点点头。范昭笑道:“梅儿想家了。等我明天忙完,作个安排,让你早日回家,跟父母亲一起过个团圆年。”梅儿眨眨大眼睛,问:“少爷是想梅儿早点走吗?”范昭笑道:“没有。我只是担心你离家太久了,父母亲不知会着急成啥样子。俗话说‘儿走千里母担忧,母走千里儿不愁。’身为人子,不能这样的。”梅儿俏脸一红,轻声说:“梅儿知道了。梅儿走了,少爷还会记挂梅儿吗?”范昭笑道:“你若是嫁了好人家,只怕不记得曾经在这住过半年了。”梅儿急忙摇头,道:“不会的,梅儿一世都会记住少爷的。”梅儿话到最后,已经声细如蚊。

范昭没听清,只是看梅儿的字。云梦月道:“少爷,不如你也写几个字送给梅儿吧,也好作个留念。”范昭瞧了云梦月一眼,笑道:“云姑娘说话,怎么象要离别似的。”云梦月不做声,坐在桌边磨墨。范昭想了想,提笔写下“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梅儿看了,幽幽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少爷提的是绝字啊。”范昭笑道:“我是随兴写的。陈子昂后来冤死狱中,与我提此字有何关系?你这个丫头,想得太多。”范昭搁下笔,走了出去。

一莲师太走了进来,梅儿忙起身恭迎。师太问:“梅儿,我教你禅定打坐的功夫,你还有什么疑问吗?”梅儿道:“回师太,梅儿按师太要求,早晚勤加练习,诵读佛经,目前身轻体健,心中时时充满欢喜。”师太满面慈祥,目光流露不舍,道:“好孩子,贫尼会惦记你的。”梅儿忽然心中一酸,扑进师太怀里,抽泣起来。师太抱着梅儿,竟然也掉下眼泪。

第二天上午巳时,范府开始范氏宗祠的移灵仪式,所有人走空。云梦月带着梅儿,从厨房侧门而出。街道空空的,闲人都去月城看范府搬迁宗祠。云梦月和梅儿要走出巷子时,梅儿忽然停步,回头看向范府,依依不舍。云梦月一拉梅儿,梅儿只好跟着走。俩人一出巷口,就看见铁塔守在那里。铁塔笑道:“你们俩乔装成这个样子,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云梦月道:“少说废话,都准备好了吗?”铁塔道:“是。我和虎子买了一辆马车,走陆路,估计一个月就可以回山了。”虎子笑嘻嘻道:“铁塔哥哥,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云梦月奇道:“放心什么?”虎子作了个鬼脸,不吭声。云梦月瞧铁塔一副窘样,心中已经明白八九分,道:“如今寻得梅儿,这里我是不会再来了的。咱们快走吧”梅儿道:“月姐姐,你真的一点都不留念这儿吗?”云梦月心头一痛,一咬牙,道:“不。傻妹妹,别犯傻了,咱们还是远离这里为好,离得越远越好。”铁塔喜道:“九妹说的对。这里不属于我们,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

下午申时,范府完成宗祠搬迁仪式。一莲师太回来,看见云梦月和梅儿都不在,心知肚明,叹息一下,回房休息。吃过晚饭后,范昭听凤大娘回报,说不见云梦月和梅儿。范昭心中奇怪,就去了梅儿房中,只见桌子上留着梅儿的字:面有逸景之速,别有参商之阔。还留有一封书信。范昭打开一看,上面写着:难女遇危,承蒙相救,不胜感激。今与月姐姐返回家乡,个中隐情,不便相告,望恩公原谅。他日有缘重逢,必报恩公相救之情义。

范昭识得是梅儿字迹,自言自语道:“怎么实然不辞而别呢?”范昭四下打量,发现自己的题字——“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不见踪影,想是给梅儿带走了。范昭百思不得其解,便去向范老爷说了。范老爷道:“我已经知道了。云梦月入范府,是为了寻梅儿的。梅儿身份有些特殊,她们可能真的有难言之隐。如今自己走了也是好事,省去我们不少麻烦。”范昭见父亲这样说,只好压住一肚子奇怪,打消了寻找云梦月和梅儿的念头。

39 演唱会灾民洒泪 上书房乾隆表心

第三十九回演唱会灾民洒泪上书房乾隆表心

过了两日,张仁带了七个青年来见范昭,道:“少爷,按您吩咐,奴才挑了十日,从灾民找出这七个人,歌喉都不错。”范昭看这七个青年大约二十上下,长得眉清目秀,比较满意,就问:“你们都会唱歌?”七人应“是”。范昭道:“那好,你们一个一个唱几句来听听,就从最左边开始吧。”范昭听七人唱完,问:“不错。你们中可有谁识得曲谱的?”中间一人回道:“少爷,小的会读曲谱。”范昭将歌曲“我的故乡还好吗”递给他,说:“你唱来听听。”那人对着谱哼几哼,道:“少爷,小的能唱。”范昭点头示意。那人引吭高歌,调儿极准,丝毫不差。范昭喜道:“行,就是你了。我把歌谱都给你,你负责教会他们。另外,你唱歌的表情和动作要夸张一下,甩头跺脚捏拳锁眉,再加上摇摇摆摆,这样,把感情完全爆发出来,一定能打动人。”那人小心应“是”。

范昭见那人恭敬有礼,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道:“小的莫怀仞,朋友叫我阿牛哥。”范昭稀奇起来,笑道:“有部电影叫《刘三姐》,演活了恶地主和蠢书生,莫非你就是大财主莫怀仁,怎么又与阿牛哥混在一起呢?将来真有异史氏记,不知作何感叹呢。”莫怀仞道:“少爷学问高深,小的不懂。只知道小的爹爹取名时,要小的凡事心存千仞,莫量一寸。”范昭道:“‘凡事心存千仞,莫量一寸。’说得好。看来令尊是有学问的人,和《刘三姐》里的蠢书生完全不一样。好了,阿牛哥,咱们‘梦回家乡’歌唱团正式成立,你任团长,负责教会他们六个唱熟这二十一首歌曲。你们七人,用十天的时间一起研究怎么演唱,一定要情绪激动,表情丰富,动作配合到位。”

莫怀仞果然有唱民俗歌曲的天赋,只用了十天时间,七个人全部唱熟二十一首歌曲,而且表情和动作拿捏到位。范昭听了,十分满意,居然怀念起卡拉ok。范昭不知道春兰配乐进展如何,又不便去找她,就去了玉娘居处。玉娘住在河边一所大院里,家里全是女仆,玉娘每天教习花大姐送来的女孩学习声乐。玉娘突然见范昭登门拜访,十分欢喜。范昭说明来意,玉娘笑道:“配乐早已演练纯熟,只是打大鼓需要一粗壮男丁,我这没有。不过,我想,花大姐应该能找到的。既然春兰做了承诺,少爷尽管放心好了。”

范昭谢过玉娘,道:“演出成功后,还请玉娘到范府赴宴。”玉娘道:“春兰说过这事。只是,少爷得先和老爷商量商量才好。”范昭道:“不过是请几个朋友到家中吃饭,家父不会不答应的。”玉娘道:“少爷想简单了。范家严令家人涉足风月场所。少爷将花大姐和春兰等人当作朋友也就罢了,如今还请到家中会宴,只怕老爷会不高兴的。”范昭一怔,道:“这个我倒是没有想到。不过,我会与父亲说明白的。”玉娘道:“老爷很疼少爷,自幼少爷有要求,老爷都会满足少爷的。不过,少爷也要多多体谅老爷。有些事情妾身不便说。妾身再多一句嘴,少爷与春兰,不可走得太近了。”范昭一愕,道:“我替内兄赎走了一个春兰,是因为内兄与春兰真心相爱。花大姐已经给我一个人情,我是不会再向花大姐赎人了。”玉娘笑了笑,说:“那是妾身想多了。”

二十七日晚,富丽画舫停了生意,春兰和歌手彩排。初时,歌手还有些拘谨,后来就完全放开了。花大姐和夏荷、秋菊、冬梅在旁边帮忙,彩排三次,就完全合上了。范昭很满意。花大姐笑道:“孝廉公,这样的演唱,真是希奇,大姐我是想破脑子,也想不出来的。”范昭道:“花大姐,今明两晚,让你损失不少银子了。”花大姐淡淡一笑,道:“大姐我不差钱。以前差点名气,现在名气也不差了。”

莫怀仞见富丽画舫四大名花靓丽动人,心中艳羡不已,只恨腰无十万贯。如今,能与四大名花之首春兰姑娘合演,觉得已是天大的福份。

范昭道:“花大姐,赈灾义演的捐款,现在全部存入范氏钱庄,合为一个帐户。明晚演出,有刁县令撑台,一定顺顺利利,美美满满。”花大姐笑道:“范少爷脑子灵,有办法。”春兰道:“演出成功后,望范少爷信守承诺。”范昭道:“一定不负姑娘。”

二十八日晚的演出果然大获成功。当莫怀仞深情演唱“我的家乡还好吗?思念泪水打湿双眼。我的家乡还好吗?是否已经有了太多改变?明月那头习惯的问候,何时才能化作永远?手中握着故乡信笺,我期待看到故乡的明天。”粥厂之中,嚎啕声一片。主持人白乐成乘势言道:“诸位乡亲,朝廷出安抚令,后天就要停办粥厂了。但凡回乡灾民,现在就可以在县衙杨主簿领取回乡状。回乡后,以回乡状在家乡主簿处领取安家钱粮。赈灾义会另行发放一两银子资助诸位乡亲返乡,并且为返乡乡亲准备好了车马船只。”顿时,嚎啕声变成欢呼声,众人喊道:“回乡回乡。”

二十九、三十两日,除了七个入赘的,嫁女的有九户住进女婿家外,其余灾民坐车的坐车,乘船的乘船,全部返回故乡。

刁县令上书朝廷,言明情况。乾隆在上书房看了刁县令的奏折,将奏折递给刘统勋,道:“刘统勋,二十年前,扬州知府李士以棋文招婿。你与范晔诗文并列,比棋却输给范晔一子,眼睁睁看着青梅竹马的表妹,嫁给了范晔为妻。朕听说令郎刘墉,才学过人。朕希望刘墉能盖过范昭,为你刘家争个脸面。你看看江阴知县的奏折,范昭如此精明强干,顺利遣返灾民回乡。朕现在担心将来刘墉比不过范昭啊。刘统勋,你是我大清两朝的股肱之臣,你给朕出出主意。”

刘统勋翻看奏折后,道:“皇上,臣以为,范昭所作所为,皆是为皇上分忧,为百姓造福,实乃大清之幸。微臣脸面虽然重要,但是微臣以为,大清朝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更重要。范昭是难得的人才,微臣恳请皇上破例重用。”乾隆哈哈一笑,道:“刘统勋,你倒是举内不避亲啊。先皇考世宗皇帝在位时,赐匾‘佳偶天成’给范晔。可是范晔却不图回报皇恩,出仕为朝廷效力,为此,先皇考耿耿于怀。朕希望能完成先皇的遗愿,使范家出仕,以表我大清一统天下的圣威。”刘统勋道:“皇上,范昭已经举孝廉,入朝为官,指日可待。”

乾隆点点头,道:“江苏学政就设在江阴,朕不信江阴学子不为名利所动,不肯出仕为官。朕希望,江阴第一出来做官的人是范昭。范家几乎垄断江南粮仓,朕喜之,更忧之。如果范家继续无视皇恩浩荡,朕……”乾隆收住口,瞧了刘统勋一眼,转口道:“没你事了,你下去吧。”

40 信承诺家中设宴 勤洗漱公子飘香

第四十回信承诺家中设宴勤洗漱公子飘香

十二月初一,中午,范老爷接到嘉兴张庆嘉的来信,催促一双儿女返回家乡。初二上午辰时,范老爷备好船只,使范昭相送于码头。张朝仪立在船尾,见江阴码头渐远,心生惆怅。张朝宗瞧在眼里,暗自叹气,后悔陪妹妹江阴此行。

晚饭时,范昭将宴请花大姐和春兰的事说了。范老爷不答话。许叔道:“少爷,这事做得有些孟浪。范家从不涉足风月,少爷要在家中宴请风月女子,只怕会招人非议。”范昭道:“许叔,人无完人,清者清,浊者浊,与身份何干?居庙堂之高,行贪赃枉法之事,与畜生何异?处江湖之鄙,不沾染风尘之污浊,可谓之清白。自古英雄莫问出处。北宋周敦颐著《爱莲说》,倡文以载道,‘主静’修养,以达‘至诚’。何为静?身在红尘中,心在红尘外,是静。何为诚?至贤至善为诚。诚者,眼中还有‘风尘’二字吗?”

范老爷问:“儿媳,你有什么看法?”陈慧殊应道:“既然少爷已经做了承诺,儿媳以为,此事当以守信为重。”范老爷点点头,道:“好。昭儿,你多请些人,把义会常务绅士和刁大人一并请来。”

初三晚,范府前堂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玉娘、花大姐、春兰及其伴乐姐妹,还有刁县令和赈灾义会常务绅士,欢聚一堂。十年来,玉娘第一次进入范府,心情有些激动,和花大姐聊得甚欢。范昭坐在范老爷的旁边,陪着刁大人和赈灾义会七个常务绅士。酒过三巡,刁县令道:“范员外,如今美时美景美人美事,何不请春兰姑娘歌舞助兴哪?”范老爷呵呵笑道:“刁大人此言当问花大姐啊。”花大姐笑道:“我家春兰,为了帮范少爷的忙,排演的《霓裳羽衣曲》也推后了,估计要新年后才能与各位见面。到时,请各位多多捧场。”刁县令站起身,举杯道:“到时,有范少爷在,春兰姑娘的首演,一定会成功。来来,诸位,干杯,预祝春兰姑娘的《霓裳羽衣曲》美满功成。”

花大姐瞧了春兰一眼,笑道:“只怕范少爷到时太忙,分不开身,伤了我女儿的心。”刁县令道:“花大姐此言差矣。花大姐和春兰姑娘相助刁某、相助范少爷甚多,春兰姑娘首演,刁某肯定到场,以表谢意。范少爷是本县新举的孝廉,仁义世家子弟,怎么会不来呢?范员外,本县没有说错吧?”范老爷有些尴尬,道:“若是花大姐和春兰姑娘相请,昭儿自然是要去的。”刁县令大声道:“好。范员外已经将话放在这了。本县敬花大姐和春兰姑娘一杯。”刁县令酒毕,又道:“范孝廉,花大姐和春兰姑娘相助甚多,你得上前亲自敬酒才是。”

饶是范昭经历不少,忽听刁县令要他亲自向花大姐和春兰敬酒,一时也觉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范老爷微微一笑,道:“昭儿,既然刁大人说了,你自当投桃报李,上前敬酒。”范昭举着酒杯,上前道:“这杯酒敬花大姐,多谢花大姐鼎力相助。”花大姐兴奋极了,一饮而尽。待下人装满酒后,范昭又走近春兰,道:“这杯酒敬姑娘,感谢姑娘不辞辛苦,倾力相助。”春兰面灿桃花,不敢看范昭,低头轻声说:“少爷客气了。奴家首演《霓裳羽衣曲》,少爷来吗?”范昭道:“来!”春兰开心一笑,将酒一饮而尽。

晚宴说说笑笑,吃了一个多时辰。送走客人后,范昭酒意上来,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回到房中,倒头便睡。第二天早上醒来,范昭依然觉得有些头痛,睁眼看见自己被子盖的好好的,知道秋儿又细心照顾自己一晚。房中间放着一盆炭火,燃的很旺。秋儿蹲在地上,背对着范昭。范昭叫声“秋儿”,秋儿站起身,走过来,道:“少爷醒了。”范昭坐起身,忽觉一阵头晕,向后便倒,秋儿叫声“少爷”,忙抱住范昭肩膀,坐在床沿。范昭见状,索性赖在秋儿身上。秋儿俏脸红红,不吭声。

范昭闻得一阵甜香,道:“秋儿,你抺了什么香,这样甜呢?”秋儿心头呯呯直跳,道:“没有。婢子刚刚用用鼎炉焚沉香,如今香气上来了,满屋都是香味。”范昭闻了闻秋儿的发香,又闻了闻空中甜香,说:“是哟,有两种香味。不过,我还是觉得秋儿身上的香好,又甜又酥,还暖着呢。”秋儿红着脸道:“少爷,如今春兰姑娘正香着呢。少爷喜欢闻香,去找春兰姑娘讨啊。”范昭笑道:“小丫头吃醋了。好,本少爷现在就收你房。”

范昭坐起身要抱秋儿,秋儿嘻嘻一笑,乘机溜走了。范昭抱不着秋儿,又觉头晕,便向后倒,这次秋儿却不来扶。范昭靠在床头,道:“秋儿,过来。”秋儿迟疑不前。范昭道:“我有些头痛。你帮我穿衣,我不抱你。”秋儿将信将疑,走上前,扶起范昭,塞一个大枕头给范昭垫背。范昭闻着秋儿身上的香味,虽然心动,怕秋儿又跑,不敢再抱。秋儿道:“少爷昨晚喝酒多了,婢子先给少爷洗漱,再喝些蜂蜜水,就好了。”

范昭乖乖坐着,任由秋儿擦面。秋儿道:“少爷昨晚没刷牙,今早还是不要刷了吧,用青盐或浓茶漱潄口就好了。”范昭道:“不刷牙不卫生,对人讲话一口臭气,出大糗了。”范昭下床,秋儿一边帮范昭穿衣服,一边说:“少爷怕口臭,以后别喝醉酒了,那才臭死人呢。”范昭有些不好意思,问:“我昨晚吐了没有?”秋儿道:“没有。要不,这屋子真是臭气冲天了。今儿一大早,许叔叫人送来千年沉香,还有炭火。今年也奇怪,天冷得迟。要往常,一个月前已经生起炭火了。”范昭道:“千年沉香,这么奢侈。用平时的香,能清心就行了。”

秋儿帮范昭整理前面衣衫,范昭打了嗝,一口气喷在秋儿脸上。秋儿秀眉一蹙,道:“少爷,口臭了。”范昭笑道:“我说要刷牙才卫生的嘛。还好,你这牙刷牙膏齐全,刷了牙口腔清凉。我以前还以为古人脏呢,只漱口不刷牙,还不爱洗澡的。”秋儿笑道:“不爱洗澡,岂不是要臭死人的?少爷说话就是有趣。”范昭笑笑不语。秋儿备好牙刷牙膏,道:“这牙膏是周大夫所配,里面有名贵中药,寻常人家可用不起。少爷刷牙时,别忘了刷刷舌苔。”

范昭刷好牙,走到秋儿面前,呼出一口气,问:“小丫头,本公子现在是不是‘呼气若兰’啊?”秋儿噗哧一笑,道:“满口牙膏味。少爷不头痛了,说起俏皮话来了?”范昭见秋儿一口洁白贝齿,便道:“《诗经卫风硕人》中形容美女牙齿“齿如瓠犀”,是说牙齿如同葫芦子一样整齐洁白,就象我的好秋儿的美丽牙齿。以后,本少爷要早晚刷牙,以免口气臭着秋儿了。”范昭刚说完,忽觉一阵肚腹响,忙抓起一叠宣纸,向中堂偏院的茅房跑。秋儿跟在后面,道:“少爷怎么忘了,茅房有专用软纸,还有下人侍候。”范昭笑道:“现在本少爷如厕,小丫头回避。”

中午,李义来报,说秀才白乐成的儿子无病无灾的,昨晚忽然夭折。范昭心知肚明,使李义去白家劝慰。范昭算算日子,白乐成的儿子白升,正好活了一百天,不得不佩服周大夫医术高明。范昭自言自语:“一般母亲很少在哺乳期怀孕,天使白娘子先有孕,后亡子,以此减少白氏夫妇的伤痛。嗯,白乐成定是积了善德。看来,江阴赈灾,白乐成主持义演,上天也认可了他的功绩,是以赐福给他。”

白升,即范昭游地府所见和尚白绅转世,因在世时以宣扬佛法为名,广收信徒供奉,求名求利,死时未发愿再修,断了佛缘,当入地狱受苦。然而,因其脑子里装有佛经,不能直接入地狱,故转生为白乐成的儿子,洗去大脑记忆,受范昭恩惠,再入地狱受苦。苦尽后,白绅将转生为大奸臣和坤,将其前世修行积累福份转化为福报。因其上一世受范昭恩惠,所以和坤受乾隆宠信后,对范昭格外照顾,这是后话,暂不表。

过了几日,范昭调整好心态,将精、气、神培育至巅峰,与陈慧殊下了两盘棋,结果一负一胜。范昭心喜,自思再胜两局就赢了五局,便可以拥得美人眠了。眼见春节临近,事情杂乱,范昭心静不下来,暂时搁置与陈慧殊的十番棋。

作者注:古人是很讲究卫生的。发明造纸术之前,古人如厕用厕筹,即一尺余长两指宽的光滑竹片,有钱人家还会在手柄部分雕刻花鸟鱼虫,用过之后冲洗干净。从元朝起,人们开始用手纸拭秽。

古人将洗涤分得极细,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云:沐,濯发也。浴,洒身也。洗,洒足也。澡,洒手也。早在秦汉之际,全社会性的沐浴习俗已经形成。《礼仪聘礼》记有“三日具沐,五日具浴”的良俗。

牙刷的名字在南宋就有了,俗称刷牙子。南宋人周守忠编写养生书籍《类纂诸家养生至宝》提到:“早起不可用刷牙子,恐根浮兼牙疏易摇,久之患牙痛,盖刷牙子皆是马尾为之,极有所损。”

41 打雪仗没大没小 戏谑言有情有意

第四十一回打雪仗没大没小戏谑言有情有意

农历十二月,被称为腊月,古人多有祭祀活动。汉应劭《风俗通义》中说:“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用大蜡,汉改为腊。腊者,猎也,言田猎取禽兽,以祭祀其先祖也。”

范昭(许时今)第一次在清朝过春节,很稀奇,在家里家外转来转去,看个没完。大寒之夜,江阴下起第一场雪。范昭早上起来,看天地银装素裹,十分兴奋,就叫陈慧殊、秋儿、红儿和月香出来,一起在院子里玩雪。五人踩着厚厚的白雪,用手拍打着纷飞的鹅毛雪片,很兴奋。未几时,大雪消停,太阳暖暖照着。五人在院子里堆了一个大雪人,秋儿插上一条胡萝卜作鼻子,再放两个核桃作眼睛,头上盖着一顶瓜皮帽,脖颈系上一条红毛巾,弄得憨态可掬。

范昭童心大动,捏了一个雪团,打在秋儿头上。秋儿不依,抓雪团掷回。雪团扔来扔去,一会儿,陈慧殊、红儿和月香也加入雪仗。最后,雪仗演变成四女打一男,打得范昭边跑边求饶。众家仆看见,不禁莞尔。范老爷见范昭玩的开心,乐得不见。

过了大寒,春节屈指可数了。

“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这天,李义叫来范家佃户,把范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打扫干净。凤大娘领着厨娘和仆妇,清洗器具,拆洗被褥窗帘等。

范老爷去到范氏宗祠,见亡妻的贴身丫头芳苓正在组织仆妇打扫卫生。范老爷问:“芳苓,你矢志为夫人守灵,如今新祠堂大了许多,要不要增加些人手?”芳苓道:“谢老爷关心。与婢子一起守灵的婆娘们,都感念小姐的恩德,尽心尽力,没有丝毫懈怠。新祠堂虽然大了些,原来的十二个婆娘,已经有多了。小姐在时,一向节俭,请老爷不必再增加人手了。”范老爷叹口气,问:“芳苓,你早晚都在诵读《金刚经》吗?”芳苓道:“是。小姐在时,日日早晚诵读一遍《金刚经》,即使过年也不曾落下。小姐不在了,婢子为小姐守灵,自然日日不忘早晚诵读《金刚经》。”

范老爷甚爱夫人,芳苓虽是陪嫁丫头,范老爷却一直不肯与芳苓通房,芳苓也一直称范夫人为“小姐”,从未改口。

范老爷道:“今日是腊月二十四,大扫除之后,就要祭祀祖先了。芳苓,祭祀仪式还是由你主持。需要什么,尽管向少夫人开口。”

大年三十,晨。范老爷带着范昭和陈慧殊等人,到宗祠祭祀祖宗。供奉二十一道菜,鸡鸭鱼肉、萝卜青菜、年糕馒头样样俱全,全是凤大娘亲手做的。李义放完鞭炮,范老爷带着范昭、陈慧殊磕头烧纸。祭祀完毕后,范昭、陈慧殊和秋儿,到镇上大街走走。但见家家户户都贴好了春联,挂上红灯笼,大门倒贴“福”字,有的还贴了窗花。有小孩站在河边,往水里扔鞭炮,炸得水花四溅。

一个男孩跑过来,伸出小手,道:“你是范少奶奶吧,新年大吉,红包拿来。”范昭和陈慧殊没带红包,一时手脚无措。秋儿从荷包里摸出十枚铜钱,弯下腰,笑道:“红包没有,十枚铜钱给你。姐姐祝你读好书,中状元。”男孩问:“中了状元,能娶到象范少奶奶这样美丽的老婆吗?”秋儿伸手一拧男孩脸蛋,笑道:“中状元和娶老婆是两回事。小毛孩,胡子还没有长出来,就想着要娶老婆,小心被打屁股。”男孩打量一下秋儿,张嘴笑道:“姐姐也长得很美丽,将来我的老婆能象姐姐这么美丽,我就满意了。”秋儿啐了一口,道:“这么小,就不正经。”男孩问:“那范少爷娶了范少奶奶,正经吗?”秋儿伸手去打男孩屁股,啐道:“去去,你家大人找你来了。”男孩笑着跑开了,远远道:“书塾先生说了,江阴书生只考秀才,不应举,不出仕。我是中不了状元的了。美丽姐姐,这十枚铜钱,我留着给我将来的美丽媳妇。”

中午,范老爷请府中家仆吃饭,席间许叔发放工钱和红包。午饭后,除了住在范府的仆人,有家的都回家团圆。张仁和李义的家,紧挨着范府,出入倒也方便。晚上,范老爷、范昭、陈慧殊、许叔、秋儿、凤大娘围在一桌吃团圆饭。中国人过年是要喝酒的,一家人饮酒,浅尝辄已。整个晚上,爆竹声不断。到了子时,爆竹声响彻夜空,震得窗户也有些抖动。

正月初二,大家开始走亲访友了。范昭陪着陈慧殊和秋儿,去拜见岳母。不表。

正月十三,范家在灶前挂荷花形灯盏,在屋檐下悬点彩灯。晚饭后,在灶上设香祭供,迎接灶君。正月十三“上灯”后,延至正月十八方才“落灯”。正月十五是元宵节,又称“上元节”,晚上照例吃汤圆。入夜,各地举行灯会,调龙灯,跑马灯,舞狮子,满街欢腾;锣鼓声,鞭炮声,欢笑声,响成一片。江阴城乡灯会以城隍庙悬灯敬神为最盛,男男女女都必去城隍庙祈福。这年过的热闹,有长寿的百鸟灯,西石桥的茶花担,三宝村的花跷,山观的荡湖船,申港的段龙舞,利港的调九狮,华士的渔篮花鼓等,陈慧殊和秋儿女扮男装,陪着范昭,东游西荡,看得目不暇接,不亦乐乎。

过了元宵节,江阴各地就陆续开始集场了。每逢集场,摊贩杂耍,人来人往,又一种热闹。有歌谣唱:“莱花虫虫嗡嗡响,摇纱织布呒心相,一心要想去游集场。”二月初八,江阴首场集场在县城南十方庵开始了。这天,是夏朝治水功臣张渤张大帝的生日,江阴人在祠山庙祭奠张大帝。巧的是,这天也是释迦牟尼出家之日。

范昭等赴集场回来,陈慧殊道:“自行笄礼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没有凑过这样的热闹了。”秋儿笑道:“小姐,以前婢子有时还出去给小姐买买胭脂,打打桂花油的。除了大节日去城隍庙给城隍爷上香外,平日里哪里有象这样玩过?”范昭笑道:“玩,是年轻人的天性。你们喜欢玩,以后我们多出来玩就是。象今天这样,女扮男装,还有不少姑娘偷偷瞧你们呢。”

秋儿向前微一扬头,嘻嘻笑道:“少爷,你看,那位穿粉红衣衫的女孩在偷偷瞧你呢。”范昭顺眼看去,不远处一株梅花树下,有一年轻女子正在观望他们。范昭笑道:“那位姑娘一定在想:我身边的这两位俊俏书生,随便哪一个,做我郎君便好了。”秋儿道:“少爷,你又不是那女子,如何知道那女子心思?”范昭道:“秋儿,你又不是我,如何知道我的心思?”

说话间,梅花树下那姑娘似乎有所察觉,红着脸转身走了。秋儿笑道:“看,少爷,那女子害羞走了,少爷还不去问问姑娘芳名,可曾婚配?”陈慧殊道:“你俩一个疯,一个癫,出了门越发没了规矩。”秋儿一吐舌头,道:“小姐骂人了。婢子改。”陈慧殊噗哧一笑,道:“真小气,这也算骂人啊?”范昭摇头晃脑,吟道:“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春风若与范郎便,棋枰胜殊揽二娇。”秋儿笑道:“少爷加油,再胜两盘就可以了。”

陈慧殊白了秋儿一眼,小声骂道:“你这丫头,若是心急,今夜就让少爷称你的心,如你的意。”秋儿笑道:“婢子哪敢抢了小姐的先呀?”陈慧殊急了,来捏秋儿的脸。范昭一拍巴掌,道:“好,现在本少爷看你们俩个癲。”秋儿赶紧求饶,说:“小姐,别,路人在看我们笑话呢。”陈慧殊闻言,忙住了手。范昭一本正经,大声道:“哎呀,我说二位兄台,大街之上,何必如同闺中女子,打打闹闹,有伤斯文,有伤斯文。”众人听说,皆摇头嘀咕而去。

陈慧殊见众人不再注意,走到范昭身边,右手使劲一捏范昭左手胳膊。范昭故意装痛。陈慧殊瑶鼻一哼,道:“就知道你会装,这么厚的衣服,怎么会痛?”范昭道:“是是。娘子嫌不够痛,小生今晚穿少点,任由娘子捏。”陈慧殊娇靥一红,想打范昭,众目睽睽之下又没有胆子,只好不理。秋儿笑道:“好,现在到婢子看你俩癲了。”

作者注:古时春节曾专指节气中的立春,也被视为是一年的开始,后来改为农历正月初一开始为新年。一般至少要到正月十五(上元节)新年才结束,春节俗称“年节”,是中华民族最隆重的传统佳节。汉武帝时期之前,各朝各代春节的日期并不一致,自汉武帝太初元年始,以夏历(农历)正月为岁首,年节的日期由此固定下来,延续至今,1911年辛亥革命以后,开始采用公历计年,遂称公历1月1日为“元旦”,称农历正月初一为“春节”。

清一代,全国共产生了114名状元,江苏最多49名,常州府有7人,无江阴学子。

42 名上名大唐乐舞 忙中忙番棋备战

第四十二回名上名大唐乐舞忙中忙番棋备战

二月十二日和二月十八日,范昭调养好精气神,与陈慧殊下了两盘,结果范昭二连败,与陈慧殊三胜三负一和打平。范昭心生忧愁,抓紧时间与棋友练棋。

二月二十二日,春分,酉时,富丽画舫春兰姑娘的首演《霓裳羽衣曲》,范昭接到邀请,依约前去。刁县令和其它六位赈灾义会常务绅士也去捧场。

据传,唐玄宗醉酒夜游月宫,睹月中仙舞,醒来后与杨贵妃排演的《霓裳羽衣曲》,集大唐乐舞之大成。《霓裳羽衣曲》用女艺人30人,每次10人。白居易有诗赞其精美:“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当时,骊山华清宫夜夜莺歌燕舞,有诗云:

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

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

春兰姑娘所创《霓裳羽衣曲》,阵容庞大,分《月下独酌》、《醉游月宫》、《霓裳羽衣》、《露华芳浓》和《群玉仙会》五个部分,几乎用歌舞说尽了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全部演完,用了近半个时辰。

春兰姑娘所排《霓裳羽衣曲》美极,虽然比不上范昭在水里月宫所见,但是足以令范昭暂时忘却输棋的烦恼。

陈慧显道:“花大姐,这个节目似乎演的是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纠葛,只叫《霓裳羽衣曲》,是不是名字小了点。”花大姐笑问:“依陈公子之意,当安何名?”陈慧显想了想,想不出合适的,问范昭:“妹夫,你觉得安什么名合适?”范昭道:“《霓裳羽衣曲》是小了点,不太合适。不过,这个名字有好处,就是名头大,别人一听就可以大致知道跳的什么舞,唱的什么曲,演的什么戏。我想,花大姐主要是想借这个名来宣传吧。”花大姐笑道:“春兰,范少爷和陈公子都说了自己看法,你有什么想法,也给大家说说。”

春兰道:“谢过二位公子。春兰以为,杨贵妃一生的光彩,就浓缩在《霓裳羽衣曲》之中,所以,春兰以此曲为名来纪念她。”

钱老爷道:“春兰姑娘,范少爷还没说出名字来。”

春兰道:“多谢钱老爷提醒,不知范少爷以为以何为名合适?”

范昭想了想,道:“春兰姑娘说‘杨贵妃一生的光彩,就浓缩在《霓裳羽衣曲》之中’,合情合理,不如就叫《霓裳羽衣》吧。”

刁县令道:“好。《霓裳羽衣》,好,有仙意。‘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唐玄宗风烛残年,只能在梦中与杨贵妃相逢了。”

张浒湥道:“诗仙李白傲骨清风,在百花亭里使高力士脱靴,借酒写下千古名句,明里赞美杨贵妃,暗中讽喻她和皇帝后来的悲惨结局。看来,李白确实有先见之明。”

陈慧显笑道:“张员外说的好。人贵有先见之明,也难有先见之明。唐玄宗能排《霓裳羽衣曲》,将大唐乐舞推向顶峰。却不曾料到,《霓裳羽衣曲》也使强盛大唐走向衰落。老子说‘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圣人先贤的智慧之语,却总是要被一些一时蒙住了心窍的人所遗忘。”

张浒湥知陈慧显故意借此讽喻他与范昭面和心不和,当下老脸一热,哈哈一笑,道:“陈公子说的没错。老夫记得先贤说‘吾日三省吾身’,以此句与陈公子共勉。

范昭道:“花大姐,春兰姑娘演《霓裳羽衣》美极。江阴虽是繁华之地,交通要道,如果只是坐等客来,未免可惜。不如,去扬州、苏州和杭州等大城市巡回演出,一则可以提升富丽画舫和四大名花的名气,二则可以弘扬传统乐艺,第三嘛,白花花的银子花大姐可就收不完的了。”

花大姐大喜,道:“范少爷果然识得做生意,老身怎么想不到呢。只是,四大名花走空了,我这富丽画舫怎么开呀?”范昭笑道:“四大名花成了天上的明星,耀眼夺目,走到哪,那些王孙公子不得跟到哪吗?富丽画舫的名声不是就响到哪的吗?如果四大名花演出了名头,花大姐即使坐在江阴,邀请函也会象雪片一样飞来。那时,花大姐该为挑哪个主伤脑筋了。”

花大姐喜道:“范少爷真会做打算,这事须得从长计议。”范昭道:“我对富丽画舫的四位姐姐有信心。不如我们合作,由我范家安排巡回演出,所得利润三七分成。我三你七,如何?”花大姐笑得花枝乱颤,道:“如果范少爷做得了主,大姐没意见。”范昭道:“赚钱是小事,弘扬民族艺术文化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咱们得取个风雅名字,以示与普通画舫女子的乐艺不同。”花大姐道:“祖先乐艺,原是流传于教坊。自雍正爷取消教坊后,乐艺就流落于江湖了。范少爷提议甚好,大姐和玉娘,虽然老了,还是可以为华夏乐艺的继承发展做点事情。”

陈慧显笑道:“十年前,扬州‘弄花如玉’的名气,那可是如日中天的。如今‘弄花如玉’携手打造华夏乐艺,必记载于史册,流传于后世。妹夫,这样的大好事不能不让兄长参加吧?!”

钱老爷笑道:“贤侄,算上伯伯一个。”

张浒湥等见状,纷纷表示愿意支持。

范昭道:“俗话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不如,我们成立一个《唐风艺术团》吧,乐艺排演由花大姐和玉娘负责,演出事务由我们七人理事负责。诸位以为如何?”

刁县令赞道:“这个想法好。《唐风艺术团》要是成立了,本县在全国又要独占鳌头了。大唐有贞观之治,大清有康熙圣治。唐高祖李渊的母亲是隋文帝独孤皇后的姐姐,鲜卑望族。唐太宗皇帝重用胡臣,一如大清康熙皇帝重用汉臣。自古以来,华夏各族原本一家。本县提议,为预祝《唐风艺术团》成立大喜大吉干杯!”

二月十八日,绣琴姑娘在江南花魁会之南京专场——香雪海艳梅花会中,以书画夺得第二,第一则被南京花魁董小宛所得。据传,董小宛生得娇小玲珑,模样甚美,因其酷似当年秦淮八艳的董小宛,众人皆呼其为董小宛,真名反而没人叫了。董小宛一对金莲柔嫩细小,着地无力,走上七八步,就要丫头抱了,又称抱小姐。因绣琴姑娘在扬州名头甚响,范昭写去书信,请绣琴为《唐风艺术团》撑台。绣琴同意了。

清明过后,三月初七,《唐风艺术团》与扬州花魁绣琴联袂演出。范昭住进汪府,汪氏兄弟热情接待。当时,扬州是全国昆曲中心,朝廷设有昆曲词牌局。《唐风艺术团》别出心裁,是大唐宫庭歌舞为主线,再现大唐盛世乐艺,令人耳目一新。春兰领舞的大型音乐舞剧《霓裳羽衣》和绣琴的独舞《仙子淩波》,获得广泛好评,赞誉如潮。两准盐业总商江春宴请范昭时说:“我养了两个戏班子,一个叫德音班(昆腔),一个叫春台班(花部),每个戏班子的人数接近300人。江某原以为乐曲艺术莫过于此,但看了《唐风艺术团》的演出,才一睹乐艺天地之广阔。”

《唐风艺术团》十天演出十八场,票价一路狂飚,王孙公子竞相显富,汪懿轩陪着汪华错追着绣琴的演出跑。到了最后一天,一等票竟然卖到二百两银子。花大姐赚得钵满盆满,自是不必多说。范昭等七个理事也跟着分了一羹。

范昭陪着施襄夏看完首场演出后,一边应酬,一边粘着施襄夏断断续续学了九天的棋,自觉棋力又上一个台阶,于是信心大增,感觉战胜陈慧殊多了几分胜算。临行前,胡肇麟码头设宴相送,不必细言。

扬州演出结束后,范昭把理事长一职交给钱老爷,自己不再过问演出的事,专心准备与陈慧殊的十番棋。

43 沤心血握手言和 定妙计瞒天过海

第四十三回沤心血握手言和定妙计瞒天过海

立夏,申时末。

陈慧殊落下黑子,范昭久久注视着棋盘,棋子在隐约的树影中变得有点模糊。范昭喃喃道:“三劫循环,和了。”陈慧殊轻声一嗯。范昭抬起头,看着陈慧殊,道:“十盘棋,两和四胜四负。我与娘子平分秋色。看来,不得不加赛三局了。”范昭见陈慧殊不作声,又道:“我自觉棋力在不断的提高,但是,与娘子下棋,却从来没有感觉过轻松。原来,娘子与我对局,棋艺也在不断提高之中。十番棋战,首局四劫循环成和,末盘三劫循环成和。这样下去,不知如何才能了我俩一世情劫?”

范昭长叹一声,饮了一口茶,起身走出门外,不禁流下泪来。

秋儿来拾棋子,见陈慧殊闭目躺在椅子上,眼角挂着一颗泪珠,遂叹气道:“婢子以为少爷心苦,却忘了小姐的心也是苦的。元好问说:‘问世间,情为何物?’婢子看,小姐是得好好问问。”

自古以来,恨是苦,爱也是苦。

晚上,夜深人静,范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秋儿醒来,问:“少爷,你真的没有法子赢了小姐吗?”范昭道:“是。你家小姐聪慧异常,我是赢不了她。”秋儿问:“可是,十番棋少爷不是和小姐下平了吗?少爷还是有机会的。”范昭苦笑道:“秋儿,你没有看出来吗,你家小姐有意手下留情,才与我下平的。你家小姐要是认真下,我可能一不到第十局了。”秋儿想了想,道:“如果小姐真如少爷所说,那么,说明小姐真爱少爷。否则,小姐不会一直犹豫不决。”

范昭听得有理,心中好过一点,问:“秋儿,你是娘子的贴身丫头,知道娘子的心思,帮我想个法子。”秋儿道:“还有三盘棋,不如少爷先不下了,找施先生学上一年半载,再来和小姐下,必然能赢。”范昭道:“这个法子我早想过了。上次在扬州,我跟施先生学了九天的棋,感觉自己到了一个极限,很难再有突破。”秋儿问:“施先生也没有办法吗?”范昭道:“没有。施先生说,棋理和基本技术,我都掌握了,只能靠个人顿悟才能冲破这一关。如果冲过这一关,将会打开一个新天地。否则,这一辈子就是这样了。”

秋儿道:“婢子还有一个主意,怕说出来少爷会骂婢子。”范昭精神大振,道:“好秋儿,快些说来。”婢子笑道:“少爷的水平和小姐很接近,不如一盘棋下上个七八天,将棋谱传至施先生,请施先生指点,这样,少爷就稳操胜算了。”范昭想了想,道:“这个主意能行。我以前比娘子差许多,上次去扬州经过施先生指点之后,现在与娘子相差无几,若是全力以赴,未必一定会输。只是,这个办法若是给娘子知道了,被她嘲笑也就罢了。只怕娘子生起气来,不再与我比棋,就坏了。”秋儿唉声叹气,道:“那婢子确实没有办法了。”

忽然,“作弊”二字浮现在范昭的脑海,越来越大,几乎占据了整个大脑。范昭兴奋起来,一瞬间找到战胜陈慧殊的办法——自己执黑先行下不贴目的日本围棋。范昭计定,美美睡了一大觉。

第二天上午,范昭精神抖擞坐在陈慧殊面前,笑咪咪道:“娘子,小生首先感谢娘子先前让棋之恩。”陈慧殊秀脸一红,道:“相公知道了。”范昭道:“是啊。以前我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棋艺高过娘子,所以很大方的十番棋第一盘让娘子先走了。到了昨晚,才想明白,原来娘子心痛我,下和了十番棋,不让我输的难堪。”陈慧殊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让棋倒没有,只是不如相公用心罢。”

范昭道:“如今三番棋我想改一下规则,不知娘子许不?”陈慧殊笑道:“依相公便是。”范昭道:“娘子不听听规则,就说依我?”陈慧殊瞧了一眼范昭,笑道:“妾身想,相公不会亏待妾身的。”范昭见陈慧殊如此信任,脸上有些发热,硬着头皮道:“娘子还记得日本棋吗?就是赈灾义演时,我给施先生摆的一盘棋。”陈慧殊点点头,道:“日本棋也很厉害,那个叫吴清源的,施先生好象特别注意他。妾身还记得,相公以前说过马晓春,似乎也是日本棋顶尖高手。”范昭笑道:“娘子记性真好。这三番棋,我们不妨以日本棋规进行,更增趣味。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陈慧殊一怔,不想范昭会提出这样古怪的建议,不虞有它,遂道:“但听相公安排。”范昭将日本不贴目棋规简单介绍一下。陈慧殊道:“日本人取消座子,自由开局,挺有意思的。只是,不知道日本人为什么要这样做?”范昭道:“日本围棋,不同我天朝。日本围棋以边角实地为基础,向中央发展,步步为营,实地计算精准,可以将胜负控制在半目之内,美名曰精细化控制。”陈慧殊深思一下,道:“听着有趣,似乎有心胸狭窄、目光短浅之嫌。”范昭道:“日本小小岛国,缺乏战略眼光,但是精于寸地之计算,还是有其可取之处。”陈慧殊微微一笑,道:“相公,若论精细化控制,天朝先贤下棋也是计算着一路而落子的。北宋张拟《棋经十三篇》有说:‘误人者多方,成功者一路而已。能审局者多胜。’由此可见,日本棋依然停留在我天朝围棋旧境耳。”

范昭笑道:“娘子说的极是。娘子今日叫我相公,莫非是想输棋了?”陈慧殊俏脸发红,啐了一口。范昭又道:“娘子,你看谁执黑先行?”陈慧殊道:“相公尊贵,当执白……执黑先行。日本人真奇怪,将棋规改得和我天朝大相径庭。”范昭心中狂喜,当下抓起一枚黑子,放在对方棋盘右边小目上,表面故作平淡,道:“岛国思维嘛,岂能和我泱泱大国相提并论。”

陈慧殊觉得新奇,想了一想,执一枚白子,放在目外上。

在清朝棋谱中,让子棋常见下小目和目外,还出现过无忧角。所以,范昭和陈慧殊首子下在小目和目外,并不奇怪。

作者注:本节谱出自《眉山墅隐》盛大有执白对周东侯之局,一百二十八着,成三劫循环,两人商议和棋。笔者在百度一下现代棋战中有关三劫循环和四劫循环的消息,只在职业棋手中见过,没有在业余棋手中见过。换句话说,世界棋坛中众多业5业6,对局量n倍于大清名手,却没有诞生一盘三劫循环或是四劫循环,相反,在职业棋手正式比赛中却出现几次。真是咄咄怪事。

44 盘外招赢取首战 知心明难却恩情

第四十四回盘外招赢取首战知心明难却恩情

范昭见陈慧琳执白首着下目外,心中甚喜,寻思:“陈慧殊不熟悉日本规则,首局应该以适应日本规则为主,不会重视输赢,没准还会让我赢呢。我必须得表现出很艰难的样子,迷惑于她。”于是,范昭装模作样,频频长考,一个上午,才下了三十八手。范昭伸个懒腰,道:“娘子,中午吃饭休息,下午继弈。”

中午吃饭时,范昭不断给陈慧殊的碗里夹好吃的,道:“娘子这些日子陪我下棋,形容消瘦,要是给内兄看见了,还以为我对娘子不好呢。娘子吃多点,长胖点,若是我真的赢了娘子,娘子要怀上大胖小子,身子弱了可不行。”

陈慧殊满面通红,又不好说什么,推辞不了,只得硬着头皮慢慢吃。秋儿见陈慧殊的小碗里的鱼块和肉块堆成一个小山丘,笑道:“少爷怎么突然向小姐献起殷勤来了,莫非是想感动小姐,让小姐手下留情。”范昭笑道:“没有。娘子不是说了,不让棋的。想我堂堂孝廉公,痛爱自己的老婆,天经地义嘛。”

秋儿问:“少爷,你也多吃呀,自己怎么吃那么少啊?”范昭道:“前几天,在外应酬,喝多了酒,伤了胃口,还是少吃一点。我的身子不好,怎么能让娘子怀个健健康康、白白壮壮的小子呢?”秋儿道:“少爷伤了胃口,请周大夫看看,再叫凤大娘煲些靓汤。”范昭忙道:“一点小事,不用麻烦周大夫了。叫凤大娘煲些美容养颜的靓汤给娘子和你喝,这才是必须的。”

陈慧殊见范昭尽说些没头没脑的话,白了秋儿一眼,道:“傻丫头,还当少爷好心呢。我若是吃的太饱了,还能想棋吗?”范昭见陈慧殊识破自己的计策,有点不好意思,道:“娘子若是担心吃太饱,影响想棋,那就不要吃了。秋儿,你把娘子碗里的肉都吃了。”秋儿忙道:“婢子吃不下。”陈慧殊皱了皱眉,道:“这碗饭,妾身还是能吃完的。”范昭涎皮赖脸道:“娘子撑得肚子圆鼓鼓的,别人还以为娘子有喜呢。”陈慧殊终于忍不住了,啐了范昭一口。秋儿、月香和红儿,都笑出声来。

范昭吃过午饭,回房睡觉。秋儿道:“少爷,婢子瞧今天的棋,有些古怪。”范昭问:“有啥古怪的?”秋儿道:“怎么一开始就是各自守边角啊,日本人都是这么下的吗?”范昭想了想,道:“是。现在的日本人是这么下棋的。娘子很聪明,只看了我摆给施先生的一局棋,就知道日本人的下法了。”秋儿问:“现在白38跳出追击黑棋,是不是算是开始进入中盘决战?”范昭道:“可以这样认为吧。秋儿,你还记得手顺?”秋儿道:“嗯。日本人真古怪,下起棋来慢慢悠悠的。”范昭笑道:“这你就错了。这不叫慢慢悠悠,这叫稳扎稳打。你看棋盘左下角,我黑21逼时,白22尖顶黑3,再下白24和26两手棋,把角部牢牢守住。我呢,黑27顺势一围,已经有一大块棋空了。这就日本棋的精髓——大势领先的大局观。懂吗?小丫头。”

秋儿笑道:“日本人的下法,婢子不懂。不过,婢子觉得,白虽然得了一个左下角,但是被黑封在里面,似乎有点偏安一隅了。”范昭问:“如果换你来下,你会下在哪?”秋儿想了想,道:“婢子的白22会靠压黑3,黑若上扳,我就上长,向中腹出头。”范昭笑道:“秋儿都识得下棋向中腹挺头的重要,比娘子强多了。”秋儿俏脸一红,道:“婢子怎么觉得,小姐是在有意让着少爷,不想赢少爷呢。”范昭笑道:“也许是吧。也有可能,娘子不熟悉日本棋规,所以,第一局只是抱着尝试的态度。”

范昭下平行型布局,得心应手。上午弈至白三十八时,范昭已经布局大领先。中午,范昭美美睡了一大觉,养好精神,下午与陈慧殊续弈。

秋儿见范昭迟迟不落子,问:“少爷想了一个中午,还没想好吗?”范昭道:“小丫头知道什么?本少爷观娘子小腹微隆,似乎中午吃的饭食仍未消化,所以,特地让娘子多些时间休息休息,以表本少爷怜香惜玉之心。”秋儿捂着小嘴直乐。陈慧殊道:“少爷如果想好了就下吧,妾身没事。”范昭道:“那娘子看好了,相公我不客气了。”

范昭落子后,问:“秋儿,你看本少爷这手棋如何?”秋儿一翘小嘴,道:“少爷,观棋不语真君子。”范昭笑道:“小丫头一个,还想当君子啊。”

原来,范昭在施展围棋比赛盘外术第二招——用胡说八道来扰乱陈慧殊的心神。

范昭频频长考,这棋一直下到夜里亥时。陈慧殊想方设法搜刮黑空,但是,由于黑大势明确,不断弃小子,在左中围了一个巨空。陈慧殊落下第242手时,见盘面相差16目之多,遂认输。

注:本节棋谱录自日本安田秀策(四段)执黑对水谷顺策(六段)的一局。本因坊秀策充分发挥先行优势,不断弃子,坚实守住左中的大空,最终赢了16目之多。看本局,仅四段的秀策已经具备良好的大局观了,称得上是一盘宇宙流的好局。比秀策大约早一百八十年的大清国手汪汉年,与前辈棋手周元服下了一局弃子名局。汪汉年层层弃子,围了两块大实空,较秀策本局,似棋局更为复杂,手段更为精妙。

45 错定式范昭佯败 乱扰局慧殊劳神

第四十五回错定式范昭佯败乱扰局慧殊劳神

夜深,范昭躺在床上,回想自己利用黑先优势,快速度、快步调平行布局,充分发挥了先行效率,占据主动,计策大获成功,心中直乐。范昭思来想去,决定明天继续进行第二局,不给陈慧殊喘息的机会。而且,明天的对弈,要给陈慧殊一个大大的惊奇。

第二天,范昭睡到自然醒,已经是日上三竿了。范昭不想起床,赖在床上,回想穿越之事,懒懒说道:“‘钱多事少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如今都有了,就差殊殊睡在身边了。如果现在抱着殊殊,打死我也不起来。”秋儿进来,正好听到最后一句,笑道:“少爷夜里做美梦,大白天了,还在说梦话呢。”范昭问:“秋儿,娘子可起来了?”秋儿笑道:“早起来了。小姐正在复昨天和少爷下得棋。少爷这么懒,只怕要输。”

范昭懒洋洋道:“输就输,本少爷已经看开了。好秋儿,你家小姐不肯允我,你允我罢。”秋儿俏脸一红,道:“少爷又想入非非了。小姐几时说不允你了?”范昭叹口气,道:“你家小姐棋力比我强啊,我要赢她,是千难万难。倘若赢不了,你又不允我,我范家岂不是绝了后?”秋儿眨眨大眼睛,道:“少爷干嘛要灰心丧气?昨天小姐叫你相公,说明小姐的心已经软了呀。”

范昭一听有理,精神大振,道:“对。好秋儿,快来给本少爷穿衣,本少爷越来越离不开你了。”秋儿闻言,噗哧一笑。

范昭盥洗完毕,就去了陈慧殊的房间。陈慧殊正在研究昨天的对局,见范昭进来,问:“相公昨日劳神费思,怎么不多睡会?”范昭打趣道:“白居易有诗说:‘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我无福消受美人恩,所以早起了。”陈慧殊俏脸一红,道:“大清早的,就没正经。”范昭笑道:“日上三竿,不早了。娘子看我们昨天下的棋,有什么体会?”陈慧殊道:“昨天相公下黑棋,行棋速度快比我的白棋快,在左中成大空,子效很高,导致我序盘落后太多,后面再追赶,就难了。”

范昭心一凛,没想到陈慧殊这么快就找到败因,遂道:“今日之战,想必娘子不会再注重边角了吧?”陈慧殊笑道:“不全是。如果按相公昨日下法,我执黑先行,快速两翼展开,非常有利,对相公未免不公平。所以,妾身今日执黑,采取我天朝棋法对角开局,同时兼顾日本棋重边重角的下法。”

范昭道:“日本围棋也有对角开局的,只是少见。”陈慧殊道:“哦。相公什么时候研究过日本围棋?似乎比施先生还了解日本围棋?”范昭学小儿状,拍手唱道:“我心中有一个小秘密,不能告诉你。”范昭瞧着陈慧殊红红脸蛋,呯然心动,暗想:“女孩子害起羞来真迷人。”

秋儿问:“怎么,今天就要下第二局么?”陈慧殊瞧了一眼范昭,说:“你家少爷如今有了必胜的法子,当然想尽快下第二局了。”秋儿笑道:“是。小姐不如少爷熟悉日本棋,等小姐研究透了,少爷赢小姐的机会就小了。”

范昭道:“秋儿,你也太小看你家小姐了。日本人虽然把我天朝棋规改的乱七八糟,但是,日本人还是从中国学的围棋嘛,棋理是一样的。我若想取巧,只需去向施先生学上一年半载,回来再和娘子对弈,即可稳操胜券。”秋儿见范昭不停的对自己眨眼睛,明白范昭的意思,道:“小姐,婢子觉得少爷说的在理。”

陈慧殊听了,淡淡一笑,说:“秋儿,你伺候少爷多了,越来越向着少爷了。”秋儿忙道:“小姐。婢子以前说过,小姐去哪,婢子就去哪。”陈慧殊道:“你这么听话,怎么不去陪少爷呢?”秋儿俏脸一红,垂头低声道:“婢子不敢抢小姐的先。”陈慧殊轻叹一声,不再说话。范昭看向窗外,装着没听见。

下午未时末,范昭和陈慧殊进行第二局比赛。陈慧殊以星、小目对角开局,范昭按既定计划,下了两个小目。陈慧殊黑5挂角时,范昭想了想,白6守了无忧角,静观陈慧殊下一步如何动作。陈慧殊盯着棋盘,沉思一会,决定夹击白2,落下黑7。

范昭看得一惊。原来,陈慧殊无意间走出了日本小目定式中最复杂、最难解的大斜千变。黑7这手棋,居高临下,紧紧夹击白2一子,是严厉的一着。范昭陷于长考。陈慧殊吁了一口气,神情轻松下来,端起杯子喝了一茶。秋儿盯着棋盘,一幅紧张兮兮的模样。

范昭心道:“你下出此招,正合我意,我正愁找不到故意早早输棋的机会呢。不过,为了明天的最关键的第三盘考虑,我还得放放烟雾弹。”范昭计定,抬起头来,道:“娘子,先下到这吧,我去胜江楼办点事。”陈慧殊道:“相公有要事,当以要事为重。”范昭嘴上不说,心中直嘀咕:“什么事都不如我赢你棋重要。”

范昭去了胜江楼,和顾念言、谢安一起研究大斜千变。大斜千变,里面包含的骗招和陷阱特别多。范昭忆起穿越前所看的围棋定式书,将大斜千变的变化一子不漏的摆了出来,令顾念言和谢安且惊又佩。范昭叮嘱二人,明日一天务必在胜江楼等候。

范昭回到范府,吃过晚饭,与陈慧殊续弈,选择了大斜千变中最激烈的变化,白8压。陈慧殊早有计算,很快落下黑9挖,白14长出后,一场战斗无可避免。

范昭并不指望一个骗招就能稳赢陈慧殊,所以本局按既定计划,故意输给陈慧殊。范昭下第20手时,故意走错定式,将白2、白10和白12送给黑棋吃。此后又故意四处扰局,叠出无理手。陈慧殊谨慎长考,计算精准,下到第119手时,陈慧殊围歼了一块白棋,范昭遂投子认负。

范昭苦笑道:“和娘子的计算相比,我还是差了一大截。左上角局部定型中我早早走出漏着,棋筋被吃,大损,败局那时就确定了。”陈慧殊笑道:“相公心太杂,所以输了。”范昭见陈慧殊中计,心里面高兴极了,表面却做出一副沮丧的样子。秋儿劝道:“少爷,还有一盘,要不,暂停一段时日吧。”范昭唉场叹气道:“漫长的等待,何时是个尽头啊。我不想再等了。秋儿,如果我与娘子真有夫妻之缘,明天我一定会赢的。”秋儿笑问:“倘若少爷输了呢?”范昭想了想,愁眉苦脸道:“那我只好当和尚去了。”

作者注:职业棋手也有在正式比赛中下错定式的。据说,俞斌、李昌镐、古力等,都曾在大赛中下错定式。1961年4月日本首届名人战循环圈赛中,吴清源执白对藤泽秀行时,他在自创的大雪崩内拐定式中出现次序失误,要亏损2目棋。吴清源不想白白亏损2目,索性将错就错,结果为了获得十余目的角地,却让黑棋在外筑起了长城一般的外势,白棋大亏。最终藤泽秀行战胜了此前从未赢过的吴清源。

46 有心栽花花不发 无心插柳柳成荫

第四十六回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大清早,两只喜鹊停在窗外的杏花树上,叫喳喳。

阳光温柔的穿过纱窗,落在陈慧殊的身上。陈慧殊的神色略略显得有些疲倦。范昭见盘外招起了作用,心头一阵狂喜,感觉到今天是个大好日子。

原来,范昭早就计划好了九大盘外招:

盘外第一招:中午吃饭时想方设法使陈慧殊吃的饱饱的,影响陈慧殊下午想棋。此招已经被陈慧殊识破了。

盘外第二招:下棋时东拉西扯,胡说八道,以此来扰乱陈慧殊的心神。

盘外第三招:每天一盘棋,连续下三天,从体力上拖垮陈慧殊。现在看来,此招收效非常显著。

盘外第四招:第二盘有意输掉,自己装模作样认真计算,其实是在磨洋工,完全凭感觉下出一些无理手,诱使陈慧殊劳思伤神。(这招效果不错。)

盘外第五招:玩心理战术,故意示弱于陈慧殊,并扮可怜,动摇陈慧殊取胜意志。

盘外第六招:利用中国围棋礼仪——位尊者执白先行,和陈慧殊下日本围棋,三局中,得两局执黑先行的便宜。(此招效果不错)

盘外第七招:诱使陈慧殊下日本的平行型布局,把陈慧殊带入她不熟悉的变化和棋路。

盘外第八招:在胜江楼棋聚焦棋友顾念言和谢安,准备利用暂停时间,让顾念言和谢安进行穷举计算。当初59岁的秀哉用这招对19岁的吴清源,效果显著。

盘外第九招:假公济私,即假借公事以助自己作弊的私事。比如,昨天下午第二盘开局只下到第七手,范昭谎称在外有事,去胜江楼找棋友轻松,回来后故意于第20手走崩大斜千变定式,实则为第三盘集体研究对付陈慧殊作掩饰。

范昭假惺惺的问:“今晚娘子似乎精神有些不济,不如休息几日再下。”陈慧琳一摇螓首,轻声道:“妾身想明白了,相公说的对,苍天在上,后土在下,如果妾身真与相公有夫妻之缘,输棋是不可改变的事。这些日子,妾身等待的也很心苦,今天就作个了断。相公先请。”范昭心头狂喜,表面却故意流露出一丝无奈和悲哀,说:“我与娘子三媒六证,乃是天地间合法的夫妻,却要依与娘子的赌约,下棋赢了娘子才能圆鸳鸯梦。苍天待我,何其薄也!”陈慧殊心头一跳,颤声道:“相公,不可怨天。”范昭心一凛,想起游地府审范昭之事,忙道:“娘子说的是。天地以万物养人,人当以仁德报天。”

按既定计划,范昭把棋路带入陈慧殊不熟悉的现代布局。黑17稳健尖后,白棋的本手是在a位补。陈慧殊想了又想,毅然飞镇,积极争取制空权,掌握棋局主动。

范昭见陈慧殊如此高效围地,激发了胸中争棋的那一份豪气。思索再三,决定充分利用黑叉一子的价值。范昭黑19贴,黑21扳头后,黑23毅然打入,意图挑起复杂战斗,以示自己决战到底的决心,更重要的是,复杂战斗必定增加陈慧殊的计算负担,这样,就有机会从体力上击败陈慧殊。

陈慧殊苦思良久,下出此时的最强手——白24并。此招有效防范了黑a位托和b位跳的手段。范昭心里佩服,暗道:“正面活棋不可能了,看来,只能寻找转身了。”

范昭黑25小飞,至黑31,成功转身。白32断,强烈。黑33厚实粘牢,贴紧白气。然而,白34虚枷,好棋。

黑41挂角,白42飞应。黑43低拆,缓。陈慧殊沉思一良久,白44没有如范昭预想下在a位,而是当头一镇。范昭略感意外,心道:“好,你想下宇宙流,给你。我先占据实地,最后给你来个先捞后洗。”陈慧殊见黑45老老实实连回守地。再于白46手扩张腹势,陈慧殊不拘一格的浪漫想象,在行棋中发挥的淋漓尽致。

范昭沉住气,黑47跳出,占据要点。

陈慧殊面临艰难选择。她预感到,布局已经结束,金戈铁马的中盘大厮杀即将开始。尽管中盘大厮杀来的比平时晚了些,但是,棋盘依然很广阔,哪里是切入点呢?中国古棋好战的棋风,注定陈慧殊不会简单去思考如何围空,而是想办法在攻击对手中自然成空。陈慧殊把目光投向黑47的跳,这里有个冲断,一旦冲断,必然形成复杂难解的战斗。

陈慧殊思考再三,决定挑最复杂的下,冲断黑棋。陈慧殊“啪”的一声,把白48轻轻放上棋盘上。

很明显,黑棋b位挡必然。但是,挡了之后,c处有断,以下的战斗复杂难解。范昭心中没有底,道:“娘子,上午先下到这吧。我有点事外出办理一下。”陈慧殊微笑道:“相公尽管去好了。妾身正好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把变化计算清楚。”

范昭去到胜江楼,顾念言和谢安已经恭候多时。范昭不多言,将棋局摆了出来,道:“这里,请二位兄台穷尽棋变,找出最好下法,我休息一下,再来。”范昭喝了一小碗玉米粥,就轻声诵读《道德经》。顾念言和谢安水平虽然差范昭一子,但是局部摆棋研究还是能帮上忙的。两人摆了一个中午的棋,挑出了最佳变化。范昭看了之后,很满意。

下午,范昭回府与陈慧殊续弈,陈慧殊白50手果然断上。范昭胸有成竹,黑51打,黑53小尖,意图逼陈慧殊苦活。果然,白54飞托,局部形成了难度很高的实战死活题。

范昭早有对策,但是得“装”。于是,故意锁紧眉头,盯着棋盘迟迟不落子。陈慧殊不敢确定自己的计算没有错漏,所以,秀容中亦显紧张之色。

秋儿目不转睛的盯着棋盘,她知道,这里黑白双方任谁有一个闪失,这盘棋就结束了。

范昭举子欲落,又收了回来,如此反复几次。一来为了做戏,二来为了消耗陈慧殊的心神。

范昭挠头抓腮,一会喝茶,一会叹气,装模作样一番,然后下了黑55扳。对此,白56打是仅此一手。黑57长,没得选择。

双方在这里应对无误,黑73打吃时,白74抢先挂在右下黑角。黑75先手拨花,极厚。白76吃尽黑叉七子,收获巨丰。黑得先手,一间低夹白74。此时,白有a位跳和b位托两种选择。陈慧殊又陷入深思。

a位跳,是中国古棋的常用手法,也是此时局面下的正着。陈慧殊想到日本围棋注重边角,如今下的是日本围棋,于是决定b位托,抢实地。

陈慧殊抓起一枚白子,准备b位托角时,忽然觉得一阵头晕,那颗白子从手中跌落下来,落在己边白空c处,收尽七枚黑叉死子的气,几成废着。陈慧殊身子一软,倒在椅子上。范昭痴痴盯着棋盘,想不明白陈慧殊落子c处的意思。秋儿大叫道:“小姐,你怎么了?”范昭惊醒过来,抬头一看,只见陈慧殊满面通红,抚着胸口,微微喘气。

范昭大惊,忙起身走近陈慧殊,问:“娘子,怎么了?”陈慧殊说不出话,艰难的摇了摇头,用手指着棋盘。范昭急道:“咱们不下了,等娘子休息好了再下。秋儿,来,一起扶娘子上床休息。”陈慧殊站起身,直觉两腿酸软,迈不出脚。范昭见状,索性双手抱起陈慧殊,快步走进卧室,将陈慧殊放在床上。除去陈慧殊的鞋子,拉好被子。

范昭手一摸陈慧殊额头,滚烫吓人,忙道:“秋儿,打盆凉水来。月香,你告诉李义,叫他速请周大夫过府给少奶奶看病。”陈慧殊缓过气来,细声说:“相公,棋没下完。”范昭握紧陈慧殊的左手,流泪道:“娘子,不下了,我认输。都是我不好,累着娘子了。”陈慧殊道:“相公,目前实地黑棋好,妾身中腹只有些势。”范昭道:“这棋现在说不清楚的。刚刚进入中盘,后面谁都有机会。”陈慧殊道:“可是妾身落了一枚白子。”范昭道:“那个子不算。”陈慧殊苦苦一笑,道:“落子生根,怎么能不算呢?相公,十一年前,你与钱公子赌棋,激烈劫争时,回头和李义说话,不慎跌落一枚白子在棋盘。相公都认了,妾身怎么就不能认呢?”

十一年前,杏花树下,有神童之誉的范昭,让钱世杰二子赌棋,谁赢了谁就娶陈慧殊为妻。当时大家还小,都不知道钱世杰的父亲已经与陈慧殊父亲指腹为婚了。如果知道了,就不会有这盘赌棋,也许,三个自小玩在一起的好朋友,人生道路会与现在有所不同。有些事,回首时不尽人意,只能说造化弄人吧。范昭(许时今)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心中隐隐作痛。

秋儿端水进来,范昭拧湿毛巾,敷在陈慧殊的额头上。范昭见陈慧殊柔弱病态,内心颇为自责和心痛,道:“娘子保重身体,若是娘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秋儿笑道:“少爷,婢子瞧小姐只是劳累过度,伤了心神,又偶感春寒,休息休息就好了。”范昭一拍自己头颅,道:“看我说的,都是些啥话呀。”秋儿笑道:“少爷急了,乱了心智。”范昭道:“是我不好,一门心思都扑倒怎么赢棋上了,一点都没有考虑娘子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了。”秋儿道:“少爷说出心里的话了。小姐,难道你一点都不感动吗?”

陈慧殊面泛羞色,轻声道:“相公,妾身想明白了。妾身与少爷是三媒六证的夫妻,天地认可,在世父母认可,妾身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今日失手落子,也许是天意。”范昭激动不已,握紧陈慧殊的手,颤声问:“娘子是许了?”陈慧殊微微点头,忽觉大羞,便转过身去,左手仍由范昭握着。范昭欣喜若狂,差点就要大喊大叫起来。

秋儿笑道:“恭喜少爷,恭喜小姐。等小姐养好了身子,寻个吉日良辰,就可以行周公之礼了。”

作者注:本局录自1965年陈祖德执白对梶原武雄(八段)一局,只录了前77着。陈祖德回忆本局时表示:那是中国棋手第一次分先(黑贴5。5目)与日本棋手对弈,尽管过了四五十年,这盘棋我还记忆犹新,是我一辈子最得意的一局今天看来,仍无遗憾。本局按日本数目法,黑输1目。按中国规则子空皆目判断,则为和棋。“陈老的棋以凶狠著称,每一步棋总是要下得很‘撑’,都要拼到底。”刘小光九段如此评论说。

近现代,一些职业棋手在比赛时,会有些莫名其妙的不雅动作,影响了对手想棋。有的是因比赛时心理压力巨大而下意识造成的,有的是恶意为之。1963年9月27日,陈祖德在中日围棋交流赛中受先一子战胜日本九段杉内雅男,实现了中国棋手对日本九段棋手胜绩零的突破。杉内雅男,比赛时举止文雅,在日本有“围棋之神样”的好名声。

47 读《老子》相濡以沫 示家史继往开来

第四十七回读《老子》相濡以沫示家史继往开来

过了两日。

范昭起身后就去看陈慧殊,陈慧殊精神状态好了很多。范昭又是喂粥,又是喂汤药,体贴入微。两日来,范昭一直如此,守在陈慧殊身边,陈慧殊颇为感动。

陈慧殊饮完药汤,坐在床上,听范昭读《道德经》。范昭读完第十三章:“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读完,请陈慧殊解。陈慧殊道:“《老子》一书,章章相扣,断章去解,必生岐义。”范昭道:“这两****听娘子解《道德经》,很在理。请娘子继续解读。”陈慧殊道:“孔子称老子是天上的龙,弄不清。妾身以为,无人能解《老子》,妾身只不过是谈谈自己的体会。相公谈《老子》的体会,谈的很好,尤其是第一章,妾身很佩服呢。”范昭心道:“幸好我在穿越前看了我父亲的读书笔记,要不,真没法和你交谈。”范昭故作恭维,道:“我喜欢听娘子谈体会。”

陈慧殊想了想,道:“第十三章与第十二章紧密相连,‘圣人为腹不为目’,自然视‘宠辱若惊’,‘宠’与‘辱’,对圣人来说,都是不应该有的。有了,就要反省己身了,即说‘贵大患若身’。进一步讲,人有肉身,五色五音五味皆由人的肉身感应所生,所以老子讲‘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这里,和佛教中讲的‘涅槃’、放弃肉身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范昭听陈慧殊说的有理,似乎比父亲的读书笔记更好,精神一振,问:“娘子说说,‘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有什么玄妙?”陈慧殊一颦眉,道:“这个却难。妾身以为,尊贵天下人就象尊贵己身,这样的人才配立足于天下;爱惜天下人就象爱惜己身,这样的人才能为天下人办事。”

范昭道:“莫非如孟子所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此,天下太平,社会理想。”陈慧殊道:“妾身以为,有这样一层意思。但是,妾身觉得老子说的话涵义更广更深。不能将孟子的话和此句相提并论。”

秋儿端着一盘洗净了的水果,走了进来,说:“少爷,少奶奶。老爷有事叫少爷去。”

范昭去了大堂,见范老爷拿着一封书信,脸色有些凝重。范老爷道:“昭儿,浙江仙居县传来消息,说范氏米铺售出的大米有毒,已经毒死一户父子。苦主朱晓露将范氏商行掌柜郑恕坚告上县衙。仙居县令马濂立案侦查,目前已经把范氏米铺的掌柜郑恕坚押入大牢。”

范昭有些来气,道:“这个知县糊涂。我们范氏米铺怎么会售出有毒大米?”

范老爷道:“兹事体大,岂不可枉下结论,需要小心谨慎,查明真相。”许叔道:“老爷,就让老朽走一趟仙居吧?”范老爷一瞧范昭,一脸严肃,道:“昭儿已经大长,应该承担起继承范家的责任了。许诚,我们是不是应该向昭儿说明一切?”

范昭此时才知道许叔名诚。许诚神情也严肃起来,点了点头。范老爷道:“好。昭儿,你跟我们来。”

范昭一头雾水,闷声跟着范老爷的后面。范老爷走进后堂书房,推开书橱,露出一扇暗门,旋转门侧太极图形,左三右四,打开暗门,走了进去。范昭没想到家里还有如此神秘的地方,惊疑不定。

暗室正中挂了一幅画像,是一中年人,不怒自威。范昭一下子想起游地府时所见的阎判官。范老爷向画像恭恭敬敬三拜,道:“昭儿,就这是你太祖爷阎公的画像。当年,你太祖爷阎公任江阴典史,为抗拒朝廷剃发令,率六万义民,面对二十四万清军铁骑,两百余门重炮,困守江阴孤城八十一天,使清军连折三王十八将,死七万五千人。城破之日,义民无一降者,幸存者仅老幼五十三口。阎公被俘后坚决不向清廷贝勒下跪,被刺穿胫骨,血涌沸而仆,英勇就义。你太爷与书童,即你许叔的爷爷,年龄尚幼,得村民相救,幸免以难。为躲避朝廷追查,不得已,你太爷改姓为范。”

这段历史范昭知道,范昭走上前,对着画像恭恭敬敬三拜。范老爷道:“当年,你爷爷暗中参加天地会,姑祖母嫁给天地会江苏分舵云龙堂香主云若飞为妻。你爷爷担心事败灭族,就安排你叔祖父远走他乡。康熙五十八年,因叛徒出卖,云龙堂被清廷鹰犬所灭。只得你姑祖母一人带着女儿云燕远走南海避祸。你表姑云燕长大后,嫁给南海商人胡义云为妻,胡义云与扬州盐商胡兆麟本是同堂兄弟。你姑祖母看破红尘,在南海出家为尼,法号一莲。”

范昭吃惊非小,问:“父亲,姑祖母可是住在我们府中的一莲师太?”范老爷微微颔首,道:“正是。十一年前,胡义云携妻女回扬州探亲,至今音讯全无。一莲师太寻了十年,未果。如今,将寻找你表姑父一家的事交给爹。爹希望你这趟仙居县之行,能打听出你表姑父一家的下落。”

范昭恨恨道:“都是那个叛徒败类害了姑祖父一家。父亲,那个叛徒败类是谁?”范老爷神情黯然,道:“你爷爷暗查许久,没有查出来。据朝廷公示的名单看,云龙堂所有兄弟都战死了,推测叛徒也死在那场战斗中。”范昭道:“死得好,害人终害己。此等人无信无义,连做人的基本资格都不配。父亲,那我们还要反清复明吗?”

范老爷微微摇头,道:“大清经康熙圣治,江山稳固,人心思安,此乃天意兴清。满清和蒙元不同,满清崇尚汉学,重用汉人,且有胸怀天下的大治之心。施襄夏说,我华夏各族皆起源于昆仑山,何必强分你我。如果刀兵一起,遭罪的又是平民百姓,有背仁义之道。”范昭道:“父亲说的是。”

范老爷略一沉默,道:“你爷爷参加天地会前,娶了鹿鼎公韦小宝爵爷的女儿为妻。成亲时,你爷爷并不知道你奶奶的真实身份,还以为是扬州一户大家的千金小姐。你爷爷加入天地会三个月后,康熙第六次下江南,寻着韦爵爷,那时,你爷爷才知道你奶奶的真实身份。”范昭插口问:“父亲,我奶奶的母亲是谁?”范老爷有些奇怪,瞧了一眼范昭,道:“姓名不详,韦爵爷称其为双儿。韦爵爷虽有七房夫人,却从不分大小。谁是其原配,我也不知。”

范昭松口气,心想:“不是那个假公主就好了。要说原配,可能韦爵爷的师妹阿珂勉强算得上吧。不过,在钓鱼岛时,她们之间都是姐妹称呼着。日本想跟中国争钓鱼岛,有什么好争的,看看《鹿鼎记》不就清楚了吗?!”

范老爷不知道范昭在胡思乱想,继续道:“云龙堂被灭后,康熙圣祖已经知晓你爷爷的事了。当时,江阴爆发瘟疫,你爷爷请来扬州医士叶天士,扑灭了瘟疫。康熙念你爷爷有功于社稷,又看在韦爵爷的情面上,不再追究你爷爷的谋逆之罪。外公韦爵爷连夜赶到江阴,传康熙口谕:‘安心经商,多行善事,再生二心,株连九族。’云龙堂被鹰犬灭后,你爷爷收留了云龙堂义士流落在外的孤儿寡母,我范氏米铺大多是他们在经营,至今已历三代人了。仙居县范氏米铺的掌柜郑恕坚,就是云龙堂义士遗孤的后人。”

许诚道:“老爷,去年六月,仙居县范氏米铺老掌柜郑世通去世后,叫大儿子郑恕坚接掌。郑恕坚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郑恕强,一直对哥哥一人独掌范氏米铺心存怨言。去年十月,老爷还亲自写了一封书信调解。”

范老爷一颔首,道:“昭儿,爹感觉仙居县范氏米铺出售有毒大米一案,内情复杂,不象表面上这么简单。爹希望你此行仙居,能够尽快查出真相。这些日子,你整日泡在媳妇房中,这样不行啊。”范昭面一红,道:“父亲,娘子已经许了孩儿了。等娘子养好身子后,孩儿一定让父亲抱上大胖孙子。”

范老爷呵呵一笑,一抚须,道:“好,烈女还是怕缠郎啊。周大夫说儿媳得安心静养一个月。昭儿,你来回仙居县,有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了。古人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此行在外正好舒筋活骨,长长见识。存胸怀天下的志向,才能生养好男儿。”

许管家笑道:“老爷,少爷。《周易》上讲:‘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范家世代忠孝仁义,上天有眼,必赐福于范家。”

范老爷一指许管家,道:“昭儿,你可知许诚为何无后?”

范昭摇摇头。

范老爷道:“康熙十三年,圣祖皇帝下旨赦免江阴三公后人,增加江阴生员录取人数,以此柔化江阴人士。康熙平定三藩后,文禁稍宽,但是,满清的信义仍未确立。许诚的父亲使许诚自小入少林寺学艺,练就一身童子功,为的是预防有朝一日满清追杀我范家。是以,许诚终身未娶。少林大照禅师,是许诚的师弟,也是李义的半个师傅。还有张仁和凤大娘,他们祖上一直跟随范家,都学有武功。外公韦爵爷传康熙口谕给你爷爷时,将其师傅陈近南的武功秘笈和华山派神行百变秘诀送给你爷爷。经你爷爷和爹两代锤炼,招式更为精练。为避人耳目,我更名为《范门武学》。如今,你已经长大了,我就把《范门武学》这本武学秘籍传给你。你要好好学习,继承下去。”

范老爷从画像后面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锦盒,取出《范门武学》,交给范昭。范昭接过手,问:“父亲,孩儿幼时不曾学习武功吗?”

范老爷道:“你小时只喜欢读书下棋,不肯学习武功,加上你娘又特别疼你。所以,爹就没有勉强你学练武功。”

范昭想了想,道:“孩儿现在也不想学武功。”

范老爷叹口气,道:“康熙皇帝和雍正皇帝,都曾经赐匾额于我范家。我范家谨守康熙皇帝口谕,在商言商,朝廷对我范家防范日松。但是,爹虽然不反清,却也不想事清。所以,以经商为由,两次拒绝雍正皇帝的封官诏令。近年来,爹听说乾隆皇帝一心想完成雍正皇帝的遗愿,使我范家入朝为官。昭儿,你已经长大了,自己的事可以自己做主。你练不练武,爹不勉强你。但是,作为范氏子弟,要牢记‘天有不测风云’,《范门武学》你一定要熟记在心。”

范昭心想:“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须看一遍就能熟记,这事容易。”于是道:“请父亲放心,孩儿今晚就记熟它。明儿还请父亲保管好此书。”

范老爷微笑道:“昭儿,爹知道你记性好。你也不必着急一个晚上背熟它。”范昭道:“孩儿怕弄丢了,还是记熟后交给父亲保管为好。”范老爷道:“那好吧。下午,我和许诚带你去一个地方,把范家的通讯方式告诉你,方便你在外和范家联系。”

许诚道:“老爷,少爷精明能干,此次仙居县之行,一定成功而返。”

范老爷微微颔首,笑道:“古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许诚,你家三代忠心侍主,我不能让你许家绝了后。昭儿,你若是生了两个儿子,就送一个给许诚续了他许家的香火,如何?”范昭寻思:我本来就姓许,生两个儿子有一个姓许正合我意。于是慷慨说:“既然父亲定了,孩儿自当遵从。”

许诚感动的老泪纵横。

范昭记起一事,问:“父亲刚才说,我还有一个叔祖父,现在何处?”

范老爷微微一笑,道:“你的叔祖父已经过世三十多年了。你有一堂伯,他的名字叫范西屏。”

范昭惊喜交加,问:“莫非是施襄夏的师兄——大清棋圣范西屏?!”

范老爷正色道:“正是。为了防人耳目,我和范西屏一直是私下以书信来往。范西屏现在闲居于太仓大户毕见峰府上,意图收毕见峰的孙子毕沅为徒。五月初十,是你外公的五十九岁大寿,你处理完仙居县的事务,就去太仓为你外公祝寿。那时,你就可以见到你的伯父范西屏了。”

范昭喜道:“如此甚好。孩儿一定及时处理完仙居县范氏米铺的事情,赶往太仓,给外公祝寿。同时,拜会伯父范西屏。父亲,孩儿想带秋儿一同去。”

范老爷道:“好。秋儿很机灵,又是儿媳妇的陪嫁丫头,早晚是你的妾。有秋儿在生活上照顾你,爹更加放心了。”

附:《道德经》第十二章: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49 去旧痕老人磨镜 补前愆范昭用心

第四十八回去旧痕老人磨镜补前愆范昭用心

下午,范老爷、范昭和许管家,去到青旸镇外,竹林深处一所宅院,宅院不远处,就是玉娘的居处。

范老爷等人走进宅院,一个中年人迎了上来,躬身道:“属下凤落尘见过老爷、少爷,见过许叔。”范老爷点点头,道:“昭儿,这里就是我范家的通讯中心——天信苑,凤落尘是此处的主管,也是凤大娘的兄弟。”

凤落尘递上两支竹管,禀道:“老爷,刚刚收到两份信报。”

范老爷打开看了看,微微颔首,道:“不出我所料,范西屏果然要去给我岳父大人祝寿。仙居县范氏米铺一案,有了新进展。仙居县仵作验尸后说,死者肠子寸断,似乎死于断肠草之毒。”

范昭道:“据医书记载,断肠草种类繁多,有大茶药、天仙子、秋海棠等四十二种,要查明是哪一种就难了。不过,既然是死于断肠草,那和范家米铺关系的可能性就小多了。孩儿去了仙居,先抚慰苦主。再协助县令查明真相。”

范老爷道:“也好。仙居县令马濂,为官清正,有青天之美誉。刘统勋在刑部任职时,曾调马县令入京协助查案。两年后,因仙居县人民苦苦挽留,马县令推辞升职入京,留在仙居县担任县令二十年,将仙居县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堪百官楷模。”

范昭喜道:“有如此青天县令,实乃百姓之福。洗清我范氏米铺出售毒大米之冤案,指日可待。”

范老爷微微颔首,道:“经商最重要的是资讯。范家六十年来,能够顺利快速转卖货物,全靠及时掌握全国各地的商业资讯。为此,范家专门设立了信鸽传讯机构——天信苑。如今,昭儿,你向凤落尘学习使用范家信鸽的通讯方法。”

凤落尘在前面引路,边走边讲:“少爷,这座宅子叫天信苑,外面看以为是一所农家山庄,其实是范家与全国各地范家商行联系的秘密所在。江南各处州府都设有一个天信屋,天信屋负责人叫天信子,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忠义人士,专门负责与天信苑的联系,且父子相传。州府天信屋之间禁止联系。我们范家饲养的信鸽,最远可以飞行上千里地。”

四人走到后院,但是见上百只信鸽停留在竹子搭成的架子上。凤落尘道:“少爷离开江阴,要和老爷快速通讯,只需利用各处州府天信屋即可。天信屋是范家的秘密,不为外人所知。少爷写好书信,递给当地范家商行,由商行送到州府大商行,大商行就会叫天信子利用信鸽把少爷的书信传到江阴。去年,邀请施襄夏和绣琴姑娘来江阴赈灾义演一事,就是由各地州府的天信屋完成书信传递。”

范昭问:“浙江仙居县的书信,传到这里,需要多长时间?”凤落尘答道:“仙居县范氏商行隶属杭州府,少爷将书信交仙居县范氏商行,经杭州府天信屋传至江阴,快则两日,慢则三日。”

范昭点点头,忽然看见竹林哪边有一个白发老人坐在石头上磨镜。范昭觉得奇异,走了过去。凤落尘道:“少爷,他是天信苑信鸽饲养人苗平。”苗平站起身来,佝偻着腰,慢慢道:“小的见过老爷、少爷、许管家。”范昭从苗平手上取过菱花铜镜,但见镜子表面磨的光滑平整,照己貌不见变形。苗平道:“少爷,玉娘时常差人送来菱花铜镜,使小人打磨光亮。”范昭将铜镜还给苗平,道:“好。”

范昭回府后,去看陈慧殊。陈慧殊躺在长椅上,听秋儿读《佛经》。范昭问:“娘子身子未好,怎么起身了。”陈慧殊道:“妾身在床上躺了两日,身子骨都养懒了,想下地走走。下午哥哥送来一些补药,相公和老爷都不在。哥哥在这坐了一会,刚走。”范昭笑道:“当初娘子出嫁时,哭哭啼啼,以清水洗面。内兄把娘子梳洗用的清水泼出门外,意为‘嫁出女儿泼出水’,从此娘家人不再管了。怎么,内兄三番五次的来看望娘子?”陈慧殊道:“若是我娘不再管我,岂不是任你欺负?”范昭陪笑道:“我哪敢欺负娘子啊,娘子不欺负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陈慧殊瑶鼻一哼,道:“你和我下三番棋,挖空了心思累我,还说不敢欺负我。”范昭见陈慧殊识破了他的盘外招,不禁满面羞愧。秋儿笑道:“小姐,少爷挖空了心思,也是为了赢棋。”范昭忙说:“对对对,秋儿说的最公平了。”陈慧殊轻声一叹,道:“想想也是妾身错在先,逼得少爷出此下策。”范昭折扇一敲头顶,道:“娘子染恙,全是小生的错,小生知错了。古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蔫。’望娘子莫计较。”陈慧殊噗嗤一笑,道:“妾身几时怪了你。”范昭作揖道:“如此多谢娘子。”

陈慧殊闭目养神,不再理会范昭。

秋儿问:“少爷,陈公子说,如今《唐风艺术团》名头甚响,许多地方发来邀请函,钱老爷快忙不过来了。《唐风艺术团》理事长,少爷做的好好的,怎么让给钱老爷了?要让,也应该让给陈亲家呀?”

范昭道:“钱家虽然是江阴大户,但是,这几年来,为了给钱公子治病,家产几乎耗尽。钱老爷碍于面子,苦苦支撑而已。现在,《唐风艺术团》赚大钱了,帮补钱家很多,也算是我为以前做的错事做出一些弥补吧。”秋儿笑问:“少爷以前做了什么错事,对不起钱家?”陈慧殊睁开眼,骂道:“小妮子,又想使什么坏?”秋儿吐了吐舌头,笑笑不语。

范昭神色黯然,道:“我以前使贾大和黄二,在大街小巷散布流言蜚语,迫使钱老爷退婚。这不是大坏事吗?江阴范、陈、钱三家,原本是抗清三公之后,世代交好。落水醒来,我一直在想着,怎样去弥补好这件事。”秋儿说:“婢子记得,钱老爷退亲在先,小姐不肯,然后才有了少爷纠缠不休。是吧?”范昭道:“是与不是,已成过去。人关键是要活在当下,做好现在的事情。”秋儿道:“是,婢子不说了。”

陈慧殊道:“相公若想补偿钱家,得想法子治好钱公子的病。”范昭记起阎王曾说天定钱世杰五年痴傻恶报,遂道:“娘子放心,相公我觉得钱公子的病是可以治的。等我从仙居县回来,就去扬州,找叶天士的后人,求得《一元复始法》针炙秘诀,就有希望治愈钱公子了。”陈慧殊道:“周大夫说了,只有叶天士起死回生,用《一元复始法》针炙之术方有希望治愈钱公子。可惜,叶天士之后,其传人竟然无人识得此术。”秋儿劝道:“少爷,小姐,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凡事往好处想。”

陈慧殊微点螓首,问:“少爷,明儿你就要去仙居县了,早些办完事回来。”范昭微笑道:“我带秋儿去,娘子不吃醋么?”陈慧殊笑道:“这丫头是陪嫁过来的,原本就是相公的妾。只是这丫头守礼,不肯逾越规矩与相公通房罢了。我又不是醋坛子,装些醋做什么?”范昭道:“秋儿,你听好了,如今少奶奶都许了,你可不许再逃跑了。”秋儿神色忸怩,道:“少爷和少奶奶先行周公之礼吧,秋儿在一旁侍候就好了。”陈慧殊一听,双颊立时红了。范昭笑道:“小丫头长不大,不识羞。”

50 逛夜市品尝小吃 蒙冤曲受刑公堂

第五十回逛夜市品尝小吃蒙冤曲受刑公堂

第二日上午,范昭分别给范老爷和陈慧殊写了一封家书,交给张三带回。然后,与郑恕强去看望朱晓露。郑家在县城北,多是富人集居。朱家住在县城南的小巷子里,比较僻静。范昭一见朱晓露,心头一跳。原来,朱晓露不但长得漂亮,而且与秋儿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穿着丧服,神情忧伤。范昭心中嘀咕:“难怪昨晚郑恕强老是偷看秋儿,想是把秋儿误当作朱晓露了。”

范昭劝慰朱家母女一番,准备留下一百两银子帮补生活,朱家母女坚决不收。范昭和郑恕强出了朱家,在范氏酒楼吃过午饭后,就去县城内其它范氏商行走了一遍。晚上,郑家家丁传来消息,马县令已经从金华府回到县衙,准备明天升堂审理朱氏父子中毒一案。范昭盘算好明天怎样面见马县令,心中大快,就带着秋儿逛街。

仙居县虽然比不上江阴繁华,但是在马县令的治理之下,物阜民丰,夜市也算热闹。范昭带着秋儿逛到城南,看见有一家小吃店“仙居第一吃”,便道:“秋儿,晚饭时郑二公子说了,这家‘仙居第一吃’做出来的小吃最有名,咱们进去品尝品尝。”

小二见范昭二人是外乡人,热情推荐招牌菜泡鲞。“泡”在仙居方言里有炸的意思,“鲞”则是指晒干或烤干的鱼。仙居人办喜事、造房子都要用到泡鲞。范昭和秋儿吃在嘴里,只觉香松不腻,比在郑家大院做的好吃。两又合吃了一碗浇头面,便回了郑家。

一晚无事。范昭起了个大早,盥洗完毕,与郑恕强用过早餐,准备去县衙公堂。忽然,管家带着两个衙役匆匆走了进来,年长衙役抱拳道:“范少爷,县令大人请您过堂,您有事了。”范昭一头雾水,问:“什么事?”衙役道:“今晨一早,朱晓露击鼓鸣冤,状告您昨晚轻薄于她,险些置她于死地。”范昭大惊失色,问:“这话从何说起?”衙役道:“卑职奉命行事,请范少爷走一趟公堂。马大人公正廉明,断案如神,定能还一个公道。”

范昭跟随衙役上了公堂,朱家母女跪在地上。马县令一拍惊木堂,道:“范昭,你是江阴县举荐的孝廉公,有功名在身,本不应下跪。但是,如今朱家母女告你意图谋色害命,物证人证确凿。自古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你且跪在堂下,听审。”

范昭不明究里,且惊又疑,依言跪下。

马县令问:“朱晓露,你可看清楚了,昨晚意图非礼你的贼人是否此人?如实回答,不得有误。”朱晓露看了一眼范昭,掩面泣道:“回大人,正是此人作恶行凶。我娘,还有邻居王伯父子,皆可作证。”朱母道:“大人,正是此贼。昨晚此贼以慰问之名送来大米及一百两银票,民妇与小女坚辞不收。此贼心生歹意,意图轻薄小女,小女不拼死不从,大声呼救。民妇拼死阻拦,被此贼推倒在地,撞伤了额头。多亏民妇邻居王老五父子仗义相救,才使此贼惊慌逃走,保全了小女的清白。”

范昭一听,目瞪口呆。

马县令一拍惊堂木,道:“传王老五父子。”王老五父子上堂,指证了范昭。马县令一拍惊堂木,喝道:“呈上证物银票和米袋。范昭,你看清楚了,这可是你昨晚慰问朱家时留下的银票和米袋。”

范昭仔细查看证物,那米袋上打着范记,一百两银票正是自己昨天上午赠送朱家母女所用银票。顿时,大脑一片混乱,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马县令一拍惊堂木,喝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事实清楚,堂下听判。范昭,你昨晚借慰问之名,行奸恶之事,意图奸污良家女子,谋色害命。幸得王老五父子仗义相救,才使奸恶不能得逞。你身为孝廉,熟读圣贤书,却不思以身作则,树立正气,上报皇恩,却见色起意,作奸犯科,败坏世风,罪加一等。本县依大清律,本应判你凌迟死罪,念你曾经做过善事,有功于社稷,本县判秋决。你服是不服?”

范昭大声道:“大人,小生冤枉。”马县令冷冷一哼,道:“凡是奸恶之徒,无不在公堂之上喊冤。范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范昭急道:“大人,昨晚小生一直和小生的奴婢秋儿在一起,怎么会去朱家作奸犯科,望大人明察。”

秋儿跑上公堂,跪地哭道:“大人,少爷所言,句句属实,奴婢昨晚一直和少爷在一起,望大人明察。”马县令一拍惊堂木,道:“奴婢之言,岂能作证?范昭,你千里来此办正事,随身带着一个美婢,可见你定是好色之徒。本县曾听郑恕强讲,以前你作恶乡里。为了娶陈家小姐,雇用流氓小人散布流言蜚语,迫使钱家退亲,可有此事?”

范昭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秋儿哭道:“大人,少爷喜欢我家小姐没错,雇人散布流言蜚语也没错。可是,范家门风严谨,少爷从来不近女色,望大人明察。”

马县令一拍惊堂木,喝道:“荒唐。一个奴婢,公堂之上,哭哭啼啼,说话自相矛盾,不足为信。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会招的。范昭,本县劝你如实招来,以免皮肉受苦。”

范昭道:“大人。昨晚小生和秋儿,在仙居第一吃吃过小吃后,径直回家了。小吃店的小二可以作证,还有,郑二掌柜也可以作证。”

马县令道:“范昭,本县核实过时辰,你和秋儿出了小吃店,就去了朱家。起初,你并没有作奸犯科之想,但是,你进了朱家后,见朱晓露貌美,且朱家僻静,临时见色起意。是与不是?”

范昭道:“大人,小生并未去朱家,也未带什么米袋,请大人明察。”马县令冷笑一声,道:“好啊,范昭,看来,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传小吃店小二。”小二上堂,磕头道:“大人,范昭结了帐后走出店门。过了一会,范昭提着一个小米袋,又走了进来,问小的朱家怎么走?小的将去朱家的路告诉了他。小的实话实说,只知道这么多了。”

马县令一拍惊堂木,喝道:“范昭,人证物证俱全,事实清楚,你还想狡辩,看来,不给你点厉害,你是不会招的。来人呀,打四十大板。”

秋儿扑到范昭身上,哭道:“大人,少爷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责罚。这顿板子打下来,少爷一定受不了。婢子愿替少爷受打,求大人打婢子吧。”范昭流泪道:“秋儿。”

马县令怒道:“大清刑律,岂可滥用!本县三年来,不曾升堂审案,皆因民风古朴,各守礼数。如今范昭沽恶不浚,本县若不严惩,岂不坏了仙居民风?!武班头,拉开这奴婢,给我重责范昭四十杖。”

武班头拉开秋儿,对衙役使了个眼色。两个衙役按倒范昭,另有两个衙役抡起水火棍,呯呯打了起来。范昭只觉棍子沾身,却不疼痛,心中奇异。原来,衙役的水火棍头打在地上,呯呯作响,而棍身只是轻轻沾在范昭屁股上,所以范昭不觉得疼痛。这种打法有个名堂,叫做“出头棍子”。

在清朝,衙役的身份分两种:民壮、库丁、斗级、铺兵为良民;而皂、快、捕、仵、禁卒、门子为贱民。这些贱民同倡优奴婢同列,其中捕役社会地位最低,几乎被看作准罪犯。贱民衙役包括子孙都不能参加科举(限制三代),也不准捐纳买官,为士绅所不齿。所以,有了案子,衙役就有了赚大钱的机会。

马县令一拍惊堂木,喝道:“武班头,你胆敢徇私枉法,不打实心板子,本县就要你尝尝实心板子的厉害。”武班头无奈,对衙役点点头,衙役们抡起水火棍,结结实实打在范昭屁股上。

四十大棍下来,范昭痛晕了过去。衙役拧来一桶冷水,淋醒范昭。马县令道:“范昭,你可愿招了?”范昭抬起头来,模模糊糊看见一只黑狗头浮现在马县令头上,对着他冷笑。范昭大惊,手指马县令,颤声道:“狗,狗……”马县令大怒,道:“大胆范昭,公堂之上,辱骂朝廷命官。来人啊,给我再打二十大板。”

衙役又打了七大板,范昭再度晕了过去。武班头禀道:“大人,范昭不禁打,又晕了,不如暂时记下十三板,日后再打。”马县令阴沉着脸,道:“好。暂时记下十三板,把范昭押入大牢,退堂。”

48 去旧痕老人磨镜 补前愆范昭用心

48去旧痕老人磨镜补前愆范昭用心

下午,范老爷、范昭和许管家,去到青旸镇外,竹林深处一所宅院,宅院不远处,就是玉娘的居处。

范老爷等人走进宅院,一个中年人迎了上来,躬身道:“属下凤落尘见过老爷、少爷,见过许叔。”范老爷点点头,道:“昭儿,这里就是我范家的通讯中心——天信苑,凤落尘是此处的主管,也是凤大娘的兄弟。”

凤落尘递上两支竹管,禀道:“老爷,刚刚收到两份信报。”

范老爷打开看了看,微微颔首,道:“不出我所料,范西屏果然要去给我岳父大人祝寿。仙居县范氏米铺一案,有了新进展。仙居县仵作验尸后说,死者肠子寸断,似乎死于断肠草之毒。”

范昭道:“据医书记载,断肠草种类繁多,有大茶药、天仙子、秋海棠等四十二种,要查明是哪一种就难了。不过,既然是死于断肠草,那和范家米铺关系的可能性就小多了。孩儿去了仙居,先抚慰苦主。再协助县令查明真相。”

范老爷道:“也好。仙居县令马濂,为官清正,有青天之美誉。刘统勋在刑部任职时,曾调马县令入京协助查案。两年后,因仙居县人民苦苦挽留,马县令推辞升职入京,留在仙居县担任县令二十年,将仙居县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堪百官楷模。”

范昭喜道:“有如此青天县令,实乃百姓之福。洗清我范氏米铺出售毒大米之冤案,指日可待。”

范老爷微微颔首,道:“经商最重要的是资讯。范家六十年来,能够顺利快速转卖货物,全靠及时掌握全国各地的商业资讯。为此,范家专门设立了信鸽传讯机构——天信苑。如今,昭儿,你向凤落尘学习使用范家信鸽的通讯方法。”

凤落尘在前面引路,边走边讲:“少爷,这座宅子叫天信苑,外面看以为是一所农家山庄,其实是范家与全国各地范家商行联系的秘密所在。江南各处州府都设有一个天信屋,天信屋负责人叫天信子,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忠义人士,专门负责与天信苑的联系,且父子相传。州府天信屋之间禁止联系。我们范家饲养的信鸽,最远可以飞行上千里地。”

四人走到后院,但是见上百只信鸽停留在竹子搭成的架子上。凤落尘道:“少爷离开江阴,要和老爷快速通讯,只需利用各处州府天信屋即可。天信屋是范家的秘密,不为外人所知。少爷写好书信,递给当地范家商行,由商行送到州府大商行,大商行就会叫天信子利用信鸽把少爷的书信传到江阴。去年,邀请施襄夏和绣琴姑娘来江阴赈灾义演一事,就是由各地州府的天信屋完成书信传递。”

范昭问:“浙江仙居县的书信,传到这里,需要多长时间?”凤落尘答道:“仙居县范氏商行隶属杭州府,少爷将书信交仙居县范氏商行,经杭州府天信屋传至江阴,快则两日,慢则三日。”

范昭点点头,忽然看见竹林哪边有一个白发老人坐在石头上磨镜。范昭觉得奇异,走了过去。凤落尘道:“少爷,他是天信苑信鸽饲养人苗平。”苗平站起身来,佝偻着腰,慢慢道:“小的见过老爷、少爷、许管家。”范昭从苗平手上取过菱花铜镜,但见镜子表面磨的光滑平整,照己貌不见变形。苗平道:“少爷,玉娘时常差人送来菱花铜镜,使小人打磨光亮。”范昭将铜镜还给苗平,道:“好。”

范昭回府后,去看陈慧殊。陈慧殊躺在长椅上,听秋儿读《佛经》。范昭问:“娘子身子未好,怎么起身了。”陈慧殊道:“妾身在床上躺了两日,身子骨都养懒了,想下地走走。下午哥哥送来一些补药,相公和老爷都不在。哥哥在这坐了一会,刚走。”范昭笑道:“当初娘子出嫁时,哭哭啼啼,以清水洗面。内兄把娘子梳洗用的清水泼出门外,意为‘嫁出女儿泼出水’,从此娘家人不再管了。怎么,内兄三番五次的来看望娘子?”陈慧殊道:“若是我娘不再管我,岂不是任你欺负?”范昭陪笑道:“我哪敢欺负娘子啊,娘子不欺负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陈慧殊瑶鼻一哼,道:“你和我下三番棋,挖空了心思累我,还说不敢欺负我。”范昭见陈慧殊识破了他的盘外招,不禁满面羞愧。秋儿笑道:“小姐,少爷挖空了心思,也是为了赢棋。”范昭忙说:“对对对,秋儿说的最公平了。”陈慧殊轻声一叹,道:“想想也是妾身错在先,逼得少爷出此下策。”范昭折扇一敲头顶,道:“娘子染恙,全是小生的错,小生知错了。古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蔫。’望娘子莫计较。”陈慧殊噗嗤一笑,道:“妾身几时怪了你。”范昭作揖道:“如此多谢娘子。”

陈慧殊闭目养神,不再理会范昭。

秋儿问:“少爷,陈公子说,如今《唐风艺术团》名头甚响,许多地方发来邀请函,钱老爷快忙不过来了。《唐风艺术团》理事长,少爷做的好好的,怎么让给钱老爷了?要让,也应该让给陈亲家呀?”

范昭道:“钱家虽然是江阴大户,但是,这几年来,为了给钱公子治病,家产几乎耗尽。钱老爷碍于面子,苦苦支撑而已。现在,《唐风艺术团》赚大钱了,帮补钱家很多,也算是我为以前做的错事做出一些弥补吧。”秋儿笑问:“少爷以前做了什么错事,对不起钱家?”陈慧殊睁开眼,骂道:“小妮子,又想使什么坏?”秋儿吐了吐舌头,笑笑不语。

范昭神色黯然,道:“我以前使贾大和黄二,在大街小巷散布流言蜚语,迫使钱老爷退婚。这不是大坏事吗?江阴范、陈、钱三家,原本是抗清三公之后,世代交好。落水醒来,我一直在想着,怎样去弥补好这件事。”秋儿说:“婢子记得,钱老爷退亲在先,小姐不肯,然后才有了少爷纠缠不休。是吧?”范昭道:“是与不是,已成过去。人关键是要活在当下,做好现在的事情。”秋儿道:“是,婢子不说了。”

陈慧殊道:“相公若想补偿钱家,得想法子治好钱公子的病。”范昭记起阎王曾说天定钱世杰五年痴傻恶报,遂道:“娘子放心,相公我觉得钱公子的病是可以治的。等我从仙居县回来,就去扬州,找叶天士的后人,求得《一元复始法》针炙秘诀,就有希望治愈钱公子了。”陈慧殊道:“周大夫说了,只有叶天士起死回生,用《一元复始法》针炙之术方有希望治愈钱公子。可惜,叶天士之后,其传人竟然无人识得此术。”秋儿劝道:“少爷,小姐,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凡事往好处想。”

陈慧殊微点螓首,问:“少爷,明儿你就要去仙居县了,早些办完事回来。”范昭微笑道:“我带秋儿去,娘子不吃醋么?”陈慧殊笑道:“这丫头是陪嫁过来的,原本就是相公的妾。只是这丫头守礼,不肯逾越规矩与相公通房罢了。我又不是醋坛子,装些醋做什么?”范昭道:“秋儿,你听好了,如今少奶奶都许了,你可不许再逃跑了。”秋儿神色忸怩,道:“少爷和少奶奶先行周公之礼吧,秋儿在一旁侍候就好了。”陈慧殊一听,双颊立时红了。范昭笑道:“小丫头长不大,不识羞。”

49 练武学难舍美色 赴仙居了结毒案

第四十九回练武学难舍美色赴仙居了结毒案

晚上,范昭将《范门武学》看了一遍。《范门武学》内外兼修,分有总纲、拳、掌、脚、剑、内功和轻功共七篇。轻功名很美,叫“一叶知秋”。范昭知道武侠小说中把武功描写的如何厉害,内功深厚者碎石断碑,招术高妙者独步武林。以前看时只当它是娱乐,如今有一门《范门武学》确确实实捧在手上,不禁新奇起来。范昭依内功所言,盘腿坐在床上,心如明镜,试着意念引导真气全身经络循环一圈。果然,觉得一股热流在意念的引导之下,过穴活脉,全身舒泰。范昭奇异,寻思:“我没有练过内功,怎么会有真气呢?莫非是时空穿越时,宇宙能量打通了我的奇经八脉,使我身负异能?上次我在泗河村河边遇到一觉道长时,曾经抓伤一觉道长的胳膊,道长猜想是我心急之下,无意间调动了这股异能。如果是真的,我若是练了《范门武学》,掌握体内异能,岂不是很快就成为武林高手了?”范昭想到美处,差点手舞足蹈起来。

秋儿拎着一小桶热水进来,见范昭颠颠狂狂,问:“少爷什么事这么开心?瞧你美的不行!”范昭猛然省起,《范门武学》总纲讲了,欲练此武学,得清心寡欲,节制美色。顿时心凉了半截。眼前秋儿轻颦浅笑,皆具风姿;体态婀娜,柔美动人,范昭哪里舍得下,便暗道:“这门武学,还是传给我儿子好了。”

翌日上午,范昭用过早饭,将《范门武学》交回给范老爷。范老爷问了几句秘诀,范昭对答如流,范老爷十分满意。范昭去向陈慧殊告别,陈慧殊不再矜持,与范昭抱头哭泣,难舍难分。

范昭骑着白马,秋儿骑着小红马,范记车行的伙计张三骑着一匹青马,在前方带路。陈慧殊送出家门口,与范昭洒泪而别。陈慧殊见范昭渐远,方知离愁滋味。忽然,范昭策马回来,道:“娘子,观音庵之事,有张仁和许叔主管,估计再有半年即可建成。娘子养好身子,若是为夫尚未回来,娘子代为夫关心一下。”陈慧殊垂泪道:“相公所托,妾身不敢相忘。”范老爷见陈慧殊对范昭情深,甚喜,道:“昭儿,你放心去,有许管家和张仁监管,不会延误工期的。”

范昭等人走官道,经无锡,过苏州、三日后到达嘉兴。范昭住进范家商行,依范老爷吩咐,着掌柜宋和备上厚礼,晚上拜访张庆嘉。张朝仪不料范昭突然登造访,喜出望外。张家盛情款待范昭,张朝仪本想留下范昭多住几日,奈何仙居县范氏米铺的事情拖延不得,只好放了范昭。不过,范昭答应下来,给外公祝完寿,返程时再来拜访。张朝仪芳心稍慰。

过了两日,范昭经苏州,到达仙居县。仙居县郑家是大户,垄断了仙居县范氏商行的所有生意,主营范氏米铺。范氏商行掌柜郑恕坚的弟弟盛情相邀,范昭推辞不过,只好住进郑恕坚的家中。郑家院子甚大,郑员外虽然去世,郑夫人尚在,且郑氏兄弟均未成亲,所以一家人都住在大院里。晚饭时,郑恕强向范昭介绍了案情进展,范昭得知目前尚未查出断肠草巨毒的来源,所以,郑恕坚依然关在大牢里。但是,听衙门里的人说,马县令基本认同是外来投毒。只是,朱氏父子一向老实,与世无争,并无仇家。而且,苦主朱晓露是郑恕坚未过门的妻子,范氏米铺出售有毒大米的嫌疑基本上排除了。

晚上,范昭泡了个热水澡,出了一身大汗,数日疲劳俱消。范昭回到房间,秋儿给范昭脱去外衣,范昭躺在床上,道:“秋儿,看来范氏米铺出售毒大米一案,基本上水落石出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秋儿道:“那少爷还使张三哥明儿赶回家去?有张三哥带路,我们一路上走得顺顺利利的。张三哥不带路了,婢子担心少爷会走错路呢。”

范昭道:“傻丫头。第一,我们不能永远让张三带着我们走路,要学会自己走路。第二,张三的母亲忽然病倒了,得让张三早些日子赶回去,以尽孝道。这第三嘛,”范昭忽然不说话了,一脸坏笑,眼珠往秋儿身上乱转。秋儿俏脸微红,道:“少爷就会想些不正经的。”

范昭打个哈欠,懒洋洋道:“有张三在身边,一路上有些话想说又不能说了,快闷死人了。”秋儿笑道:“少爷会觉得闷,婢子才不信呢。一路上少爷都在看山看水,不知有多开心。不过,早点回去也好。婢子觉得住在这心里不踏实,郑家二掌柜瞧着也不象是个忠厚之人。”

范昭笑道:“这不能怨郑二掌柜,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但凡正常一点的男人,没有不被你吸引的。”秋儿脸蛋红红,嗔道:“少爷尽瞎说。人家张三哥就老老实实,目不斜视,少爷也要学着点。”范昭道:“其它女子,本少爷一概视而不见。若是娘子和好秋儿在我的面前,本少爷保证能做到目不斜视,眼中只有娘子和好秋儿,再也看不见别人了。”

秋儿啐了一口,道:“少爷总是油嘴滑舌的,现在,还是想想后天去见县太爷的事吧。婢子心里老是不安,也不知道为什么。”范昭道:“小丫头,你就放心吧。想我许……本少爷是背负天命来的,不会有事的。”

秋儿问:“少爷说过,郑家兄弟为了掌柜的事,曾经闹到老爷那去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范昭道:“详情我不知。大概是,去年六月郑老掌柜去世前,将仙居县范氏商行的所有大小掌柜都交给大儿子郑恕坚,二儿子郑恕强只继承了这座郑家大院。郑恕强觉得他父亲的安排不公,就闹到老爷那。老爷回信说‘死者为大,尽孝为先’,维持郑老掌柜的遗愿。后来,郑恕坚为了安抚弟弟,将范氏商行的一些小店如丝绸、酒楼和木材石料等,交给弟弟郑恕强执掌,自己则专心经营范氏米铺。原本,郑恕坚想守完父孝后,在郑家大院迎娶朱晓露姑娘,然后就搬出郑家大院。但是,半个月前,朱晓露给在山上田地里干活的父兄送午饭,不料其父兄食用后突然死于断肠草之毒,留下孤女寡母,郑恕坚因此涉嫌入狱,甚是可怜啊。”

秋儿道:“原来如此。牵涉到财产的事儿,亲兄弟之间也不好说话了。”范昭笑道:“所以过去有句话叫‘亲兄弟,明算帐。’还好,范家只有我一个独子,省了这些麻烦事。秋儿,要是以后你给我生了两个儿子,这家产该怎么分啊?”秋儿嫣然一笑,道:“少爷真会想,猴年马月的事,少爷也想得出来。”

50 逛夜市品尝小吃 蒙冤曲受刑公堂

第五十回逛夜市品尝小吃蒙冤曲受刑公堂

第二日上午,范昭分别给范老爷和陈慧殊写了一封家书,交给张三带回。然后,与郑恕强去看望朱晓露。郑家在县城北,多是富人集居。朱家住在县城南的小巷子里,比较僻静。范昭一见朱晓露,心头一跳。原来,朱晓露不但长得漂亮,而且与秋儿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穿着丧服,神情忧伤。范昭心中嘀咕:“难怪昨晚郑恕强老是偷看秋儿,想是把秋儿误当作朱晓露了。”

范昭劝慰朱家母女一番,准备留下一百两银子帮补生活,朱家母女坚决不收。范昭和郑恕强出了朱家,在范氏酒楼吃过午饭后,就去县城内其它范氏商行走了一遍。晚上,郑家家丁传来消息,马县令已经从金华府回到县衙,准备明天升堂审理朱氏父子中毒一案。范昭盘算好明天怎样面见马县令,心中大快,就带着秋儿逛街。

仙居县虽然比不上江阴繁华,但是在马县令的治理之下,物阜民丰,夜市也算热闹。范昭带着秋儿逛到城南,看见有一家小吃店“仙居第一吃”,便道:“秋儿,晚饭时郑二公子说了,这家‘仙居第一吃’做出来的小吃最有名,咱们进去品尝品尝。”

小二见范昭二人是外乡人,热情推荐招牌菜泡鲞。“泡”在仙居方言里有炸的意思,“鲞”则是指晒干或烤干的鱼。仙居人办喜事、造房子都要用到泡鲞。范昭和秋儿吃在嘴里,只觉香松不腻,比在郑家大院做的好吃。两又合吃了一碗浇头面,便回了郑家。

一晚无事。范昭起了个大早,盥洗完毕,与郑恕强用过早餐,准备去县衙公堂。忽然,管家带着两个衙役匆匆走了进来,年长衙役抱拳道:“范少爷,县令大人请您过堂,您有事了。”范昭一头雾水,问:“什么事?”衙役道:“今晨一早,朱晓露击鼓鸣冤,状告您昨晚轻薄于她,险些置她于死地。”范昭大惊失色,问:“这话从何说起?”衙役道:“卑职奉命行事,请范少爷走一趟公堂。马大人公正廉明,断案如神,定能还一个公道。”

范昭跟随衙役上了公堂,朱家母女跪在地上。马县令一拍惊木堂,道:“范昭,你是江阴县举荐的孝廉公,有功名在身,本不应下跪。但是,如今朱家母女告你意图谋色害命,物证人证确凿。自古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你且跪在堂下,听审。”

范昭不明究里,且惊又疑,依言跪下。

马县令问:“朱晓露,你可看清楚了,昨晚意图非礼你的贼人是否此人?如实回答,不得有误。”朱晓露看了一眼范昭,掩面泣道:“回大人,正是此人作恶行凶。我娘,还有邻居王伯父子,皆可作证。”朱母道:“大人,正是此贼。昨晚此贼以慰问之名送来大米及一百两银票,民妇与小女坚辞不收。此贼心生歹意,意图轻薄小女,小女不拼死不从,大声呼救。民妇拼死阻拦,被此贼推倒在地,撞伤了额头。多亏民妇邻居王老五父子仗义相救,才使此贼惊慌逃走,保全了小女的清白。”

范昭一听,目瞪口呆。

马县令一拍惊堂木,道:“传王老五父子。”王老五父子上堂,指证了范昭。马县令一拍惊堂木,喝道:“呈上证物银票和米袋。范昭,你看清楚了,这可是你昨晚慰问朱家时留下的银票和米袋。”

范昭仔细查看证物,那米袋上打着范记,一百两银票正是自己昨天上午赠送朱家母女所用银票。顿时,大脑一片混乱,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马县令一拍惊堂木,喝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事实清楚,堂下听判。范昭,你昨晚借慰问之名,行奸恶之事,意图奸污良家女子,谋色害命。幸得王老五父子仗义相救,才使奸恶不能得逞。你身为孝廉,熟读圣贤书,却不思以身作则,树立正气,上报皇恩,却见色起意,作奸犯科,败坏世风,罪加一等。本县依大清律,本应判你凌迟死罪,念你曾经做过善事,有功于社稷,本县判秋决。你服是不服?”

范昭大声道:“大人,小生冤枉。”马县令冷冷一哼,道:“凡是奸恶之徒,无不在公堂之上喊冤。范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范昭急道:“大人,昨晚小生一直和小生的奴婢秋儿在一起,怎么会去朱家作奸犯科,望大人明察。”

秋儿跑上公堂,跪地哭道:“大人,少爷所言,句句属实,奴婢昨晚一直和少爷在一起,望大人明察。”马县令一拍惊堂木,道:“奴婢之言,岂能作证?范昭,你千里来此办正事,随身带着一个美婢,可见你定是好色之徒。本县曾听郑恕强讲,以前你作恶乡里。为了娶陈家小姐,雇用流氓小人散布流言蜚语,迫使钱家退亲,可有此事?”

范昭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秋儿哭道:“大人,少爷喜欢我家小姐没错,雇人散布流言蜚语也没错。可是,范家门风严谨,少爷从来不近女色,望大人明察。”

马县令一拍惊堂木,喝道:“荒唐。一个奴婢,公堂之上,哭哭啼啼,说话自相矛盾,不足为信。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会招的。范昭,本县劝你如实招来,以免皮肉受苦。”

范昭道:“大人。昨晚小生和秋儿,在仙居第一吃吃过小吃后,径直回家了。小吃店的小二可以作证,还有,郑二掌柜也可以作证。”

马县令道:“范昭,本县核实过时辰,你和秋儿出了小吃店,就去了朱家。起初,你并没有作奸犯科之想,但是,你进了朱家后,见朱晓露貌美,且朱家僻静,临时见色起意。是与不是?”

范昭道:“大人,小生并未去朱家,也未带什么米袋,请大人明察。”马县令冷笑一声,道:“好啊,范昭,看来,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传小吃店小二。”小二上堂,磕头道:“大人,范昭结了帐后走出店门。过了一会,范昭提着一个小米袋,又走了进来,问小的朱家怎么走?小的将去朱家的路告诉了他。小的实话实说,只知道这么多了。”

马县令一拍惊堂木,喝道:“范昭,人证物证俱全,事实清楚,你还想狡辩,看来,不给你点厉害,你是不会招的。来人呀,打四十大板。”

秋儿扑到范昭身上,哭道:“大人,少爷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责罚。这顿板子打下来,少爷一定受不了。婢子愿替少爷受打,求大人打婢子吧。”范昭流泪道:“秋儿。”

马县令怒道:“大清刑律,岂可滥用!本县三年来,不曾升堂审案,皆因民风古朴,各守礼数。如今范昭沽恶不浚,本县若不严惩,岂不坏了仙居民风?!武班头,拉开这奴婢,给我重责范昭四十杖。”

武班头拉开秋儿,对衙役使了个眼色。两个衙役按倒范昭,另有两个衙役抡起水火棍,呯呯打了起来。范昭只觉棍子沾身,却不疼痛,心中奇异。原来,衙役的水火棍头打在地上,呯呯作响,而棍身只是轻轻沾在范昭屁股上,所以范昭不觉得疼痛。这种打法有个名堂,叫做“出头棍子”。

在清朝,衙役的身份分两种:民壮、库丁、斗级、铺兵为良民;而皂、快、捕、仵、禁卒、门子为贱民。这些贱民同倡优奴婢同列,其中捕役社会地位最低,几乎被看作准罪犯。贱民衙役包括子孙都不能参加科举(限制三代),也不准捐纳买官,为士绅所不齿。所以,有了案子,衙役就有了赚大钱的机会。

马县令一拍惊堂木,喝道:“武班头,你胆敢徇私枉法,不打实心板子,本县就要你尝尝实心板子的厉害。”武班头无奈,对衙役点点头,衙役们抡起水火棍,结结实实打在范昭屁股上。

四十大棍下来,范昭痛晕了过去。衙役拧来一桶冷水,淋醒范昭。马县令道:“范昭,你可愿招了?”范昭抬起头来,模模糊糊看见一只黑狗头浮现在马县令头上,对着他冷笑。范昭大惊,手指马县令,颤声道:“狗,狗……”马县令大怒,道:“大胆范昭,公堂之上,辱骂朝廷命官。来人啊,给我再打二十大板。”

衙役又打了七大板,范昭再度晕了过去。武班头禀道:“大人,范昭不禁打,又晕了,不如暂时记下十三板,日后再打。”马县令阴沉着脸,道:“好。暂时记下十三板,把范昭押入大牢,退堂。”

51 神游前世知因果 口言真机说武理

第五十一回神游前世知因果口言真机说武理

堂外围观的人散去。秋儿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武班头见堂上无人,对秋儿道:“姑娘,这件事你无能为力,还是速请范老爷出面吧。”秋儿抬起泪脸,道:“大哥哥,少爷他真的是冤枉的。昨晚,少爷一直和婢子在一起,没去朱家。”

武班头叹息一声,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全,想翻案难啊。此处不是江阴,姑娘当速回江阴,请范老爷出面。”秋儿冷静下来,向武班头磕头,道:“谢谢大哥哥,婢子这就写书信回江阴。婢子不回江阴,要留下来照顾少爷。”武班头扶起秋儿,小声说:“姑娘,如果你要留下,就不要继续住在郑家大院。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

秋儿一肚子狐疑,走出县衙,看见朱氏母女。秋儿跑过去,跪下求道:“大娘和姐姐,昨晚少爷真的没有去朱家。婢子如果说谎,天打雷劈。求大娘和姐姐向县太爷求情,放了少爷吧。秋儿给大娘和姐姐磕头了。”秋儿咚咚磕起响头来。

朱母扶起秋儿,道:“孩子,范昭确实昨晚图谋不轨,大娘和姐姐并没有冤枉他。你起来,大娘有话问你。”秋儿泣道:“大娘有话说,婢子跪着听。”朱母捧起秋儿的脸,抹去秋儿的眼泪,喃喃道:“真象,真象。”秋儿问:“大娘,真象什么?”

这时,郑恕强走了过来,推开朱母,拉起秋儿,道:“秋儿姑娘,我们走,不要理她们,她们都不是好人。”秋儿道:“郑公子,少爷给县太爷关起来了。”郑恕强道:“事情我都知道了。秋儿,我们先回去,写信给范老爷,请范老爷速来仙居。”

且说范昭晕了过去后,魂魄离体,飘飘渺渺,忽到一户农家,见一个十岁左右男孩和一只大黑狗较劲。大黑狗被拴在木桩上,张牙舞爪,对男孩狂吠;男孩则拾起石子砸向大黑狗。跑来两个男孩,其中一人道:“范少爷,王寡妇养得这只狗特可恶。要不,咱们抓来烤狗肉吃?”男孩停止扔石块,道:“好。贾大、黄二,你俩来得正好。现在王寡妇出去卖菜了,咱们就把她的恶狗捉来烤了。”

范昭心想:“我晕,敢情我是看到范昭的前世了。这个小范昭果然没少做坏事,偷鸡摸狗的,不怕报应吗?”范昭想到这,忽然心一颤,想起马县令头上出现的黑狗头,跟眼前这只黑狗头一模一样。

贾大扔给大黑狗一块骨头,黑狗舔了舔,睡倒在地。贾大喜道:“成了。恶狗吃了蒙汗药,得睡上几个时辰。”

情景忽变,一所破房子里,贾大和黄二在木架下面烧火,小范昭拿着一条棍子打黑狗。小范昭一边打一边骂:“本少爷看见你就来晦气,现在本少爷吃了你,看你还敢跟本少爷狂吠不?!”小范昭打一下,黑狗便叫一声。贾大问:“少爷,老爷子又逼你读书了?”小范昭气道:“没。只是我爹跟我说了一大通大道理,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啊,听着就心烦。本少爷跑出来散散心,又遇到你这只恶狗狂吠,真是扫兴,打死你。”

黄二道:“少爷,你打一下小的就数一下。你已经打了四十七下了,别再打了,再打狗肉就酸了,不好吃了。小的现在就宰了这只恶狗,它以后就不会再烦少爷了。”范昭扔下棍子,跑出门外,道:“‘君子远庖厨’,你们弄好了,我再回来吃。”

范昭心想:“小范昭打这只黑狗四十七下,如今这只黑狗来报仇,指使马县令打回我。我晕,我又不是范昭,我是许时今,这笔帐怎么算到我身上来了?天道不公啊。”许时今正在抱怨,忽然情景又变,置身于桃花林中,一觉道长仰坐在大青石上饮酒。

“道长。”许时今又惊又喜,跑了过去。一觉道长笑道:“半年不见,老友可好否?”许时今气道:“挨了四十七大板,身陷囹圄,你说好不好?”一觉道长笑道:“你穿越到此,从你自己决定做范家少爷的那一刻开始,上天就把范家少爷的身份,连同这一世的善恶果,都系于你的身上。”

许时今吓一跳,问:“范昭做了十年恶事,都要我去偿还吗?”一觉道长摇摇头,道:“不必。范昭虽然做了许多恶事,但是,大多是小恶事,范家已经作了赔偿,苦主放弃追究。要说大恶事,仅有两件,一是不该与玩伴虐杀那只黑狗;二是不该强娶陈家小姐。这两件事,打乱了神在人世间的安排,范昭欠得是神的债。所以,范昭在水里浸泡了七天七夜,以偿还扰乱神之安排的业债。”

许时今奇道:“我游地府时,听阎罗王说过,陈慧殊命中注定是要出家的,但是天数有变。那只黑狗,穷凶极恶,有啥来历?”一觉道长道:“黑狗乃奸臣秦桧转世,王寡妇就是秦桧的妻子王氏。秦桧及王氏死后,入地狱受尽五百年煎熬,消去大部分罪业。如今秦桧转生畜生道恶狗,受万人喊打;王寡妇孤苦伶仃,却仍要遭受众人白眼,此皆为偿还自己以前所造下的业债。小范昭和玩伴,早早结束了黑狗的性命,人看是小事,神看却并非是小事,因为恶狗被喊打的业报未得完结,神要再安排一次。黑狗被虐杀后,怨气不散,执意报复,始有今日之祸。”

许时今泄气,问道:“如今我身负奇冤,何时才能还以清白?”一觉道长微笑道:“一切皆有定数,你又何必放在心上?”许时今道:“板子不是打在你身上,谋色害命的罪名不是落在你头上,你当然不在意。”一觉道长劝道:“韩信能忍胯下之辱,你就不能学学韩信吗?”许时今反问:“这世上能有几个韩信?”一觉道长道:“孟子有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时今,你是天降大任之人,上天对你自有巧安排。老子有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只要你敬畏天地,一切都会向好的方面转化。”

许时今刚要坐下,忽觉屁股疼痛难忍,又站了起来。一觉道长道:“时今,你不是懂得范门内功吗?依法运行真气试试。”许时今站起身,默想真气周天运行,只觉一股热流沿身体大周天循环一圈,屁股疼痛大轻。

许时今坐下来,不客气,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赞道:“好酒。”许时今盯住一觉道长,问:“道长,上次你说我穿越时空时身蕴异能,如果我勤练《范门武学》,能否在短时间内成为武林高手?”一觉道长呵呵笑道:“时今,你想防身,练练《范门武学》绰绰有余。不过,想练到高深境界,须去贪恋妻妾美色的陋习,你能行吗?”

许时今语塞,问:“道长,武术中传说有金钟罩、铁布衫,是怎么一回事?”一觉道长笑眯眯的看着许时今,道:“你怕再被打屁股啊?金钟罩、铁布衫真有这样的功夫,但是,不是武侠小说中写得那种刀枪不入的功夫。”许时今道:“愿闻其详。”

一觉道长喝了一杯酒,道:“你刚才真气周天运行时,你以为运行的是‘真气’。其实,‘真气’不是普通概念中的‘气’。准确的说,你运行的是宇宙空间中的一种特殊能量,它在人体经络中存在,有点象中医中说的‘元气’,但是,它们是两种不同的物质。当然,在你的认识中,叫这种特殊能量为‘真气’也行。经络存在于人体另外的时空,真气和元气都在另外时空的人体上存在着,所以人的肉眼看不见。真气能激发人的元气,人的元气充实了,阴阳调和,五行旺盛,百邪不侵。你刚才真气运行一周,舒经活络,补足棒伤所失所淤气血,所以,屁股疼痛大减,再过几日,受伤皮肉就会完全恢复。”

一觉道长略一停顿,继续道:“真气强盛时,可以溢出于人体表面,保护人体肉身。铁沙掌以肉掌碎石,实乃真气击碎石头,所以肉掌无损。金钟罩、铁布衫能够刀枪不入,并非肉身坚硬如铁,而是真气溢出于人体表面,形成一个防护罩,刀枪砍在防护罩上,所以对人体没有任何伤害。”

“那么,轻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许时今来了兴趣,继续问。

“武术中的轻功嘛,是仙人腾云驾雾的起步阶段。”一觉道长乐呵呵的道,“人只要大周天一通,在经络能量的带动下,身体就会发飘,甚至腾空而起。表现在武术中,就叫轻功。当然,一般的武林高手是没有这样的功夫的,只能使身体发轻。必须是出世修行的人,才能炼出这种腾空而起的云游功夫。当年,达摩禅师一苇渡江,就是这种功夫的体现。”

许时今茅塞顿开,喜道:“原来如此,以前,我还以为写书人瞎吹呢。”一觉道长哈哈一笑,道:“写书人确实在瞎吹。开碑裂石、踏雪无痕这样的功夫,在世间是找不到的。时候到了,你去吧。”一觉道长一拂尘,把许时今推落地上。许时今抬眼看时,自己已在牢房之中。许时今暗道:“回到现实,我又成范昭了。唉,刚才忘了问道长,到底是谁设下阴谋诡计,陷害于我?”

52 断奇案抽丝剥茧 说刑狱理直气壮

第五十二回断奇案抽丝剥茧说刑狱理直气壮

忽听一人道:“少东家,你醒了,你已经晕迷一天一夜了。”范昭翻过身来,看见一个青年男子,身着囚衣,坐在自己身边。那男子忙道:“少东家腚部有伤,大夫说了,得爬着一两个月不动才能慢慢好。”范昭坐起身来,若无其事道:“我已经好了。你是谁?”那男子一脸惊疑,道:“在下郑恕坚,见过少东家。”范昭一愣,道:“哦。原来你就是范氏米铺大掌柜郑恕坚。”郑恕坚喜道:“是,是。正是在下。”范昭笑道:“我们同处一室,算是患难之交了。”

郑恕坚心怀歉意,道:“在下没有经营好范氏米铺,连累少东家受害入狱。”范昭站起身,动了动腿,道:“不干你事。我以前做了坏事,始有今日之报。”郑恕坚问:“少东家,在下一个月没有家里的消息了,不知道家中人可好?”范昭吃一惊,问:“什么?你一个月不曾有家里消息?你弟弟郑恕强没有来看过你?”郑恕坚黯然摇了摇头,道:“在下想,案子尚未查明,所以舍弟不能进来探望我。”

范昭踱来踱去,自言自语:“不对呀,郑恕强明明跟我说过,他经常来看你,为什么郑恕强要撒谎呢?”郑恕坚不明所以,只好坐在一边看着范昭思考。范昭脑子灵光一闪,自语道:“范氏钱袋,还要一百两银票,只有郑恕强才能偷拿得到。对,是他,凶手是他,可是为什么是他呢?”

范昭见郑恕坚一脸茫然,问:“大掌柜,你和二掌柜的关系到底如何?除了财产,还有什么纠纷?”郑恕坚略一犹豫,道:“少东家见问,在下也不敢隐瞒家丑了。朱晓露姑娘和在下原本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不料,舍弟却背着家父和我,托媒婆向朱家求亲,后来,朱家父母将亲事许给在下。为此,我们兄弟俩几乎闹翻了脸。去年六月,家父去世,也是因为我们兄弟不和而气坏了身子。”

范昭一拍手,道:“这就对了。大掌柜,朱家父子中毒之事,肯定是令弟搞得鬼,目的是夺取郑家财产和你的未婚妻。郑恕强胆子也真够大的,居然把我绕了进去。”郑恕坚颤声道:“不,不可能。父亲去世前,我们兄弟二人跪在床前,向天发誓,兄弟和睦,不生是非。”范昭冷笑道:“大掌柜,你是谨守父命,不生是非。可是二掌柜呢?不是因为财产分配的事儿,闹到家父那了吗?”

郑恕坚瘫坐在地上。

牢门打开,武班头走了进来,道:“范昭,你醒来了,大人要升堂,你小心回话。”范昭大摇大摆走上公堂,昂然不跪。马县令一拍惊木堂,喝道:“罪犯范昭,公堂之上,见了本县,还不下跪?”范昭冷冷一笑,道:“马大人,我有孝廉功名。按大清律,在朝廷革除我的功名之前,我还是孝廉公,见你不必下跪。另外,你虽有人证物证,但是,此案仍有诸多疑点,若是你将此案呈上刑部,刑部会不会通过还是一回事。”

马县令怒道:“大胆范昭,上次你辱骂本官,还有十三板子没结。如今蔑视本官,咆哮公堂,罪加一等。来人了……”

“且慢。”范昭一伸手,道:“马大人,这是你的地头,你真要打我,也由得你。将来若是刑部推翻此案,马大人,只怕你难逃滥用大刑逼供之罪。”

马县令冷哼一声,取下顶戴花翎,放于公案上,道:“范昭,别人惧你范家势大,本县却不畏惧。今天,本县拼着不做县令,也要杀杀你的威风。”武班头禀道:“大人,范昭不禁打,昨天打了四十七棍,皮开肉绽,想是给衙役们打糊涂了,所以说话颠三倒四的。大人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

马县令重重一哼,正欲发话,忽听衙门外传来呼声:“范少爷仁义爱人,我等有目共睹;马县令审案不明,严刑逼供清白之人,天理何在?”马县令惊疑不定,只见衙门外站着一帮人,挤挤密密麻麻,打着一条白布,上书“千古奇冤”四个大字。一个青年走了进来,向范昭抱拳躬身道:“小的莫怀仞,见过范少爷。”范昭笑问:“你不是‘梦回家乡’歌唱团团长莫怀仞吗?怎么在这?”莫怀仞道:“回少爷,十天前小的回仙居看望娘舅,所以在此。小的见马县令审案糊涂,就找了些受过范家恩惠的人来为少爷伸冤。少爷,就算打死小的,小的也不会相信少爷是谋色害命之徒。马县令如果胡判,小的一定上京城告御状。”

马县令重重一拍惊木堂,道:“大胆莫怀仞,带人围县衙,闯公堂,扰乱本县审案,来人啊……”“且慢。”范昭一伸手,阻住马县令,拱手道:“马大人,不要动不动就喊‘来人啊’,‘来人啊’,凡事问清楚再打。宋慈有言:‘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盖死生出入之权舆,幽枉曲伸之机括,于是乎决。’马大人若是断案无误,又何惧乡民质疑?”

马县令气得浑身发抖,颤声道:“好一个范昭,伶牙利齿。好,本县先不打人。莫怀仞,你且退下旁观,本县定叫你心服口服。”范昭冷笑不语。马县令喝道:“来人啊,呈上新的物证。”衙役提上两袋米,放在公堂之上。马县令道:“范昭,你看好了。小袋米是朱家父子中毒时食用之米,大袋米是你前晚借慰问之名送去朱家的。仵作验明,两袋大米都含有断肠草剧毒。事实证明,郑恕坚就是毒死朱家父子的元凶。而你,江阴范孝廉,事先存心非礼朱晓露,待事完之后,再将朱家母女毒死,制造假象,以期逍遥法外。”

范昭哈哈大笑,道:“马县令高见。看来,小生是没有必要与县令大人再说什么了。现在,小生就回大牢,静等马县令上奏折给刑部,再呈给皇上。”马县令冷冷道:“范昭,你能识趣就别闹。本县知道你家与刘统勋……”马县令咳嗽一声,转口说:“范昭,即使你不肯招供画押,本县把事实与证据呈上,刑部审核,一样能判你凌迟死罪。”范昭大笑道:“大人是想割小生五百刀吗?那得看上天允不允许。”马县令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范昭对着衙门口一作揖,朗声道:“诸位乡亲,范昭感谢诸位乡亲的信任。马大人说了,要将此案的事实与证据呈报朝廷。范昭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范昭相信,朝廷会给范昭一个清白。请各位乡亲回家去吧,静候朝廷佳音。”衙门外一片哭声。秋儿冲了进来,哭道:“少爷,你可要保重身体。婢子和郑二哥哥已经写了书信寄给老爷,相信老爷不久就会来到仙居。”

范昭瞪着郑恕强,大喊一声:“郑恕强!”郑恕强身子一颤,跪在范昭面前,问:“少东家有何吩咐?”范昭一字一字道:“郑恕强,秋儿住在你家,如果有半点闪失,我一定不会放过你。”郑恕强忙道:“请少东家放心,在下一定照顾好秋儿姑娘。”

当天下午,仙居县贴出告示,只彰明了范昭谋色害命之罪,而郑恕坚出售毒大米的罪名,没有公示。顿时,范昭谋色害命的罪行传得沸沸扬扬,大街小巷议论纷纷。

53 侠义女狱中救人 蒙冤人雪上加霜

第五十三回侠义女狱中救人蒙冤人雪上加霜

范昭住进大牢,找牢房杨班头要了一付围棋,与郑恕坚消磨时光,一幅不在意的样子。郑恕坚满怀心事,摆上三子还是输多赢少。下到晚上,杨班头进来,问:“范昭,下了一天的棋,你脑子不累吗?”范昭笑道:“杨老伯,坐牢百般无聊,不下棋会闷坏的。”杨班头摇头叹气,道:“人人都怕坐牢,你却不怕,当真是个怪人。三年了,这里的牢房一直空着没人坐过。马大人是难得的好官,两次要告老还乡,都给乡民们拦住了。现在遇上这样奇怪的案子,真够难为他的了。”郑恕坚问:“杨老伯,有什么奇怪的?”杨班头微一踌躇,道:“按理说,你们都不象作奸犯科的坏人,但是证据确凿,又不能不信。”

范昭淡淡道:“如果我说那些证据都是假的,你信吗?”杨班头略一沉思,问:“范昭,谁跟你有这么大的仇恨,制造这么多的假证据害你?”范昭语塞。杨班头继续道:“朱家母女没有理由冤枉你吧?王老五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也没有理由冤枉你吧?还有小吃店的小二,说的都应该是真话。老朽管牢房二十多年了,第一次见到这么离奇的案子。马大人自出任仙居县令以来,清正廉洁,从来没有断错过案子。老朽想来想去,还是赞同马县令的断案。”

郑恕坚悲哀道:“依杨老伯所言,我们是不可能洗冤了。”范昭向棋盘打下一枚白子,自信满满道:“吉人自有天相,本孝廉的灾星一过,自然时来运转,云散天开。”范昭语音刚落,忽见郑恕坚和杨班头摔倒在地,两个蒙面黑衣人站在面前。

范昭大惊,问:“你们是谁?”一黑衣人取下蒙面,道:“少东家,是我,云梦月。”范昭仔细一瞧,奇道:“云姑娘,怎么是你?你怎么进来的?”云梦月噗嗤一笑,道:“姑娘我本是江湖侠女,见恩公有难,特来相救。”范昭奇道:“恩公,谁是你的恩公?”云梦月向范昭道一万福,笑道:“小女子云梦月,仙居县人氏,七年前随父母迁居吴江,两年前不幸父母染病亡故。今年七月,太湖水涨,淹了小女子的房屋。月前去常州投亲,不遇,只得折返仙居故乡。流落到此,盘缠用尽,走投无路之际,蒙孝廉公收留府中。小女子存够了路费,还是要回家爹母守墓的。范少爷大恩不敢言谢,但愿天佑善人。”

范昭右手一拍额头,道:“我记起来了,云姑娘第一次进范府时是这样说的。原来云姑娘是江湖女侠,失敬失敬。”云梦月道:“少爷明白了,请少爷跟我们走吧。”范昭问:“去哪里?”云梦月道:“马县令已经判了少爷凌迟死罪,少爷你不逃走,在这里等死吗?”范昭摇头道:“不行。如果我跑了,岂不是显得我心虚?”云梦月笑道:“大少爷,你坐在牢里等死,就不心虚了吗?还有,我告诉你呀,那个郑恕强不是好东西,意图欺负秋儿妹妹,幸好我及时赶到,打晕他。现在,秋儿妹妹就在外面等着。我问你,你到底跟不跟我们走?”范昭两头为难,一时之间犹豫不决。云梦月伸手点了范昭哑穴和麻穴,道:“大男人一个,关键时刻婆婆妈妈的。铁塔哥,你背范少爷走。”

铁塔背起范昭,云梦月低头看了看郑恕坚和杨班头,道:“你们两个,只好委屈一下,在这里睡一晚上了。”三人翻出墙外,秋儿躲在一株香樟树下,跑过来,轻声问:“月姐姐,少爷救出来了?”云梦月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马上出城。”一个黑衣人从另一株香樟树下转出来,看着云梦月等人远去的身影,一阵冷笑。

郑宅,范昭客房,灯火熄灭。黑衣人走了进去,一脚踢在郑恕强的胸口上。郑恕强睁开眼睛,看见黑衣人,惊道:“小人不知黑鹰使者驾到,请使者恕罪。”黑衣人阴阴一笑,道:“不必了。本使者奉旗主之命,特来送你上路。”“上路?”郑恕强一脸迷惑,忽然明白过来,颤声道:“使者大人,小人为黑鹰旗主勤恳做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求使者大人开恩。”黑衣人冷声道:“你只不过是旗主手中的一枚棋子,现在旗主用完了,叫我来弃掉你。”

郑恕强大骇,张嘴欲呼,忽觉心头一凉,眼前一黑,再也说不出话来。黑衣人看着郑恕强睁圆了的眼睛,自语道:“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郑恕强,你图谋霸占兄长的财产和未婚妻,气死父亲,毒死朱家父子,又陷害自己的少东家入狱,可谓人性全无。我杀了你,也算是为民除害。”

鲜血从郑恕强的胸口流出来,染红地面。黑衣人抓起郑恕强的右手食指,在地上写了一个“范”字。黑衣人丢掉郑恕强的右手,看见郑恕强死死的眼睛盯着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道:“郑恕强,你不要怨我,我也是奉命行事。要怪,就怪你自己贪财好色,引来杀身之祸。”郑恕强不能说话,凸凸的眼珠死死盯着黑衣人,好象在说:“有朝一日,你也会象我这样。”黑衣人突然害怕起来,赶紧溜走。

过了一日,马县令呆在书房,愁眉不展。夫人温氏端着一碗人参汤,走了进来,轻声道:“老爷,这么晚了,还在想案子的事?”马县令叹口气,道:“夫人,我是不是老了?”温氏道:“老爷六十有三,早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马县令道:“唉。如果不是乡亲们苦苦挽留,五年前我们老夫老妻就回到故乡了。人啊,总盼着有个落叶归根。”温氏柔声道:“老爷,趁热喝了这碗人参汤。这件案子奇特复杂,一时难解,老爷要保重身子呀。”马县令摇摇头,道:“夫人,范昭勾结强人,谋色害命,越狱私逃,还绑走了朱家母女。我已经写好了奏折,请求刑部发海捕公文,将范昭缉拿归案。”

温氏道:“老爷,妾身多嘴一句,妾身觉得范昭的案子有蹊跷。”马县令道:“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指向范昭,不是他干的,还会有谁?”温氏叹口气,道:“老爷,妾身妇道人家,不敢妄言。只是,妾身不明,范昭越狱逃走之后,为什么还要杀死郑恕强,绑走朱家母女?”马县令道:“范昭越狱后,回郑家带走丫头秋儿。郑恕强发现后,害怕担当通贼之罪,与范昭争执起来,被强人一剑刺死。范昭痛恨朱家母女,又贪恋朱女美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朱家母女掠走。”

温氏问:“老爷分析有理。那老爷为什么要放了郑恕坚?”马县令道:“上午,我去郑家勘察现场。郑母求我,说郑恕坚和朱晓露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不可能是郑恕坚在米袋中掺了毒。我想想有理,就放了郑恕坚,让他在家中治丧,不得外出。”温氏又问:“老爷,下午王老五报案,说朱家母女失踪了。老爷将朱家母女失踪的事情联系在范昭身上,无凭无据,是否有些不妥?”马县令面露不悦,道:“夫人,刚才为夫说了,范昭贪恋朱女美色,又痛恨朱家母女,才掠走她们。虽然无凭无据,但是,除了范昭,为夫想不出还有谁能够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恶事。”温氏轻叹一声,不再说话,静静看着丈夫喝完人参汤。

54 清净人善释前因 烦恼身恶结后果

第五十四回清净人善释前因烦恼身恶结后果

范府,范老爷看完信,手一松,信纸从指间滑落。范老爷眼泪跌落下来,喃喃道:“天意,天意啊。”许管家拾起信纸,问:“老爷,这是金华府天信屋传来的第五封书信。马县令上了奏折,请求朝廷发海捕公文,缉拿少爷。如今,江阴大街小巷各种传闻满天飞,我们应当如何处之?”

范老爷冷静下来,道:“许诚,严令府中下人说起此事,以免传到少夫人的耳里。府中大小事务,和往常一样。另外,以静养为由,不得让少夫人出门。”许诚道:“是。老爷,这只是权宜之计,时间长了恐怕瞒不住,还是得尽快找出一个解决办法。”范老爷道:“许诚,随我去见一莲师太。”

一莲师太听完范昭之事,道:“范施主,以前贫尼说过,范小施主的事,还是由范小施主自己决断。关心则乱,不如不关心。施主何必如此执著呢?”范老爷问:“眼下满城风雨,一旦朝廷发出海捕公文,我范家就危在旦夕了。弟子鲁愚,求师太指示。”一莲师太闭目一会,道:“范施主可记得一年半前,江阴满城风雨,说钱家要迎娶陈家小姐给痴呆儿子冲喜一事?”范老爷俯首道:“嗯。当时昭儿使贾大和黄二散布流言,钱兄忍受不了,强行退了与陈家的婚约。”一莲师太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施主还不明白吗?”范老爷心中一喜,问:“师太是说,这场孽报,就要过去了吗?”一莲师太神色凝重,道:“事情不能简单去想。这样吧,贫尼交给施主一句话: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观音庵建成之日,就是范小施主回家之时。”一莲师太合上双目,不再言语。

范老爷和许诚叩别师太。许诚问:“老爷,师太之言何意啊?”范老爷道:“师太要我静下心来,不理昭儿的事。观音庵建成时,昭儿的冤曲就能昭雪了。许诚,观音庵进度如何?”许诚道:“大殿和厢房基本完工,目前正在油漆绘画。最主要的,观音圣像仍未确定。少爷临行前,曾向老朽问起观音庵建设之事。少爷说此去仙居,将亲自寻找汉白玉石,请高人为观音塑像。”范老爷道:“哦。这么说,昭儿将塑造观音圣像的事揽在自己身上了?”许诚应道:“是。”范老爷道:“好。我们就谨遵师太之言,给朝廷来一个安忍不动。但是,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暗算范家。许诚,你去厨房请来老胡,我们一起去天信苑。”

天信苑,苗平佝偻着腰,慢慢磨着铜镜。范老爷沉声道:“二十年前,武林中最负盛名的青年高手,一个是北方刀狂胡起,一个是南方剑笑苗平,在南京莫愁湖与武林第一美女火凤凰相遇。一个月后,刀狂剑笑火凤凰,神秘消失,无人知道他们的去向。”苗平停止磨镜,慢慢站起身来,道:“老夫走眼了,不想江南仁义商贾范家,竟然是卧虎藏龙之地。范老爷身负绝世武学,深藏不露,苗某佩服。”

胡起一声长叹,道:“苗兄,胡某也看走眼了,惭愧。当年莫愁湖一战,你我两败俱伤,为范老爷所救。胡某隐身范家厨房劈柴,苗兄隐身范家天信苑饲鸽,二十年来互不相知。岁月悠悠,再见时,你我都是老人。”

范老爷拱手道:“两位兄长隐身范府,是我范某之幸。今日范家到了风口浪尖上,不得已,只好打扰两位兄长清修。”

胡起道:“苗兄,当年我俩一见如故,义结金兰,用去七天七夜合创了一招《天地无垠》的刀剑合击之术,自信天下武林人士,无人能够接过此招《天地无垠》。二十年了,不知苗兄还能记得否?”苗平淡淡道:“二十年来此招一直萦绕心头,贤弟是想与我合用此招,一战范晔?”胡起道:“正有此意,知我者兄长也。”

胡起和苗平站直身子,两眼精光暴射,空气刹那间沉闷起来,范晔的衣衫无风自鼓。凤落尘受不了这股压力,向后退去,大声道:“胡起和苗平,当年老爷救了你们的性命,你们不思报答,反而向老爷出手,是何道理?”许诚拉起凤落尘的右手,一股真气输送过去,帮助凤落尘站稳脚跟。凤落尘道:“许管家,这两个老东西联手打老爷,你快出手帮老爷啊。”许诚道:“无妨。”

时光慢慢过去,刀狂、剑笑、范晔把精气神培育至巅峰。人影忽动,刀狂、剑笑和范昭身形瞬合即分,各自回到原处。范晔衣衫平复,胸口微微起伏。凤落尘差得太远,完全看不清三人的招式。数十年练就一身少林童子功的许诚,看得瞠目结舌。那一瞬间,胡起右掌化刀,苗平右指作剑,灵犀连通,联手攻出刀剑合璧之招《天地无垠》。在许诚看来,刀光剑影,近乎完美,根本无法化解,刹那间,许诚甚至放弃了反抗的意识,觉得能够死在这样完美的招式之下是一种享受。范晔一直隐忍不动,直至刀光剑影加身时,身子滴溜溜的原地转了三圈,犹如一片随风飞扬的落叶,令刀光剑影擦身而过。

苗平抱拳道:“佩服。请问老爷有何吩咐?”范晔道:“昭儿仙居蒙难,范晔请两位兄台暗查谁是背后主谋,谁在暗中对付我范家?有什么目的?昭儿若无性命危险,两位兄台不必现身。”

胡起和苗平异口同声道:“领命。”两人飞身而去。范晔面色苍白,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忙盘腿打坐。许管家和凤落尘守在一边。大约过了一盏茶,范老爷脸色恢复红润,站起身来,道:“厉害。如果不是我将《一叶知秋》的轻功练至化境,今日难逃刀狂剑笑的《天地无垠》合击之术。”许诚道:“老爷,刀狂剑笑最后收了手,否则,老爷的伤势不会这么轻。”范晔微微颔首,道:“的确如此。《天地无垠》近乎完美,两人刀剑合击,威力倍增,天下武林,恐怕找不出能够接下刀狂剑笑合击之人了。”

凤落尘放下心来,问:“老爷,刀狂剑笑是拿您来试招吗?太过分了。”范晔微笑道:“刀狂剑笑,二十年来,一笑泯恩仇。联手攻我,是为了印证他们兄弟的合创绝技《天地无垠》,同时,也是把这招《天地无垠》传授给我。所以,他们在攻我时,未尽全力,而且最后收了手。我不惜以身领教了刀狂剑笑的绝招,从此以后,刀狂剑笑的身家性命就是我的了。”

凤落尘道:“老爷救了他们的命,他们的命本来就是老爷的。”范老爷道:“话不能这么说。自古施恩不望报,我虽然救了他们的性命,但是,他们不一定什么事都肯为我做。现在,不一样了。”许诚道:“自古英雄惜英雄。刀狂剑笑认定老爷您是英雄,所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凤落尘道:“老爷仁义,也不会叫两位前辈去做有背人道的事。”范晔爽朗一笑,道:“仁者无敌,是这个意思。”

番外二:刀狂剑笑

番外二:刀狂剑笑

雍正六年,七月十五,三个身影行走在金陵莫愁湖畔。

三人为两男一女,两男把一年轻女子拱卫在中间。莫愁湖向来是金陵胜景之一,水波荡漾柳如烟,三人结伴缓缓前行,如画中人物。

三人中两个男子均生得身材挺拔,仪表堂堂,一人配刀,另一人跨剑,显然都是身俱武功之人。中间的女子身穿一袭绿裙,上身套一件蓝青色缎面短袄,宽大袖口露出半截白藕般的手臂,腕上带了一只白玉镯。身材婀娜,面目姣好,乌黑的头发挽在脑后,杏核大眼闪亮有神,眼角微微上翘,圆鼻小嘴,乍一看颇有小家碧玉的样子,但是眉宇间毫无娇柔气息,反而散发一股英气。如果稍稍注意,就会发现女子穿一双薄皮皮靴,靴子筒上看似装饰的花纹中藏着一把匕首!显然这女子也会武功。行走间,配刀的男子对女子道:“凤凰妹妹,难得今天游兴不错,我们乘船去湖心小岛一游如何?”“正有此意。”女子轻声道。配刀男子看到远处一处小舟,就欲前往租船,跨剑的男子见状,阻止道:“胡兄,凤凰妹妹是武林第一美女,怎么能坐那种小船,须得寻找一个画舫,才相配。”配刀男子笑道:“苗贤弟说得是,呵呵。”

原来,这配刀男子叫胡起,另一个佩剑男子叫苗平,二人祖上颇有渊源,因此二人是世交,二人自小就习得各自家传武功,五年前,苗平拜访胡家,恰遇一位云游奇人寄宿在胡家,说来这位奇人也奇怪得很,在胡家白吃白喝,半年有余,胡老爷子不但不脑,反而侍奉更加周到。住了半年,这位奇人提出教胡起武功,那胡老爷子也是练家,与奇人谈了一晚,谁也不知谈了什么,次日即命胡起拜师。但是奇人只愿传授武功,不接受拜师。苗平适逢其会,与胡起一同学习两年有余,虽不曾拜师,但也口称师父。后来奇人远去,临行前命二人义结金兰,二人本就是世交,哪有不从之理?这之后二人感情日笃,真是比亲兄弟还亲,二人家传武功,胡起擅刀,苗平擅剑。奇人并未传授其他武功,只传了二人内功,但仅仅如此,二人即功力大涨,之后两兄弟齐心协力,在武林中闯下名声,被誉为刀狂、剑笑,为武林年轻一代之翘楚。后来二人来到金陵闯荡,遇到了人称东南武林第一美女的火凤凰,二人一见倾心,自此终日盘恒在火凤凰身边,火凤凰似乎也不在意,与二人东游西荡,今天三人来到莫愁湖游玩。

当下三人寻得一处游船,吩咐艄公向湖心岛划去。三人凭栏观赏湖景,胡、苗二人殷勤说笑,想法逗火凤凰开心,但火凤凰始终淡淡的。

胡、苗两个男子见火凤凰始终兴致不高,正摸不着头脑,忽然火凤凰轻叹一声,道:“当年秦淮八艳中的柳如是嫁与钱谦益,清兵破城,柳如是与钱谦益相约投湖殉国,以全节义,是不是就是此湖?”二人一愣,他二人游荡江湖,来到金陵仅一月有余,对本地掌故哪里有火凤凰那样了如指掌。

原来那柳如是当年嫁与前明高官钱谦益为妾,不久金陵城破,明朝气数已尽。清廷要钱谦益北上入京做官,柳如是虽是女流,但重节义,劝钱谦益自尽以全气节,与钱谦益相约投湖自尽。二人乘夜泛舟湖上,钱谦益生死关头终于退缩,不肯赴死。柳如是没有办法,退而求其次,劝钱谦益不要做官,谁想钱谦益答应柳如是之后不久剃发北上。七尺男儿气节尚不如一弱质女流,让人唏嘘不已。后来钱谦益反清复明获罪入狱,柳如是又挺着大肚子四处求人救下钱谦益。

二人听完火凤凰讲述,也是感慨不已。至此三人已到湖心岛上,此时湖心岛尚较荒凉,平时无人到此。上岛之后火凤凰见四周无人,忽然绷起俏脸,正色对二人道:“自古铁血男儿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知你二人对我情意,然今鞑虏占我汉人河山,满清不除,我绝不会考虑婚嫁之事。”

二人相视,心中惊讶。苗平道:“妹妹是一女流,这等国家大事能有什么办法?”火凤凰道:“我并非一人,我要你们现在答应我,跟我反清复明,你们二人可愿意?”二人听罢大惊,苗平沉吟良久,道:“也罢,妹妹知我的情意,为了妹妹,就算反清复明,又有何不可?”胡起道:“哥哥且慢,我二人先辈是闯王部下,当年闯王进京,建立大顺朝。闯王兵败山海关后,临终前遗言大顺军匡扶朱家,张献忠余部李定国、孙可望也曾尽心尽力扶持永历帝朱由榔。如果眼下仍是明清之争,我等自当为明效力。如今天下太平,再度妄起刀兵,遭难的是天下百姓。”

苗平略作沉思,道:“贤弟言之有理。为天下苍生,妹妹还是放弃反清复明吧。”火凤凰道:“鞑虏皇帝言而无信,表面声称善待前朝帝裔,实则以假冒太子罪名行杀绝朱家皇子恶行。浙江余姚王士元老先生,年逾古稀,安宁在家数十年,不幸卷入朱三太子案,自认崇祯皇帝第四子,却被康熙皇帝以假冒太子之名凌迟处死。家中男子斩立决,妻妾女儿皆自缢而死。试问,满清信义何在?一纸剃发令,使江南男儿不如女儿,岂不悲乎?”

胡起道:“妹妹,也许康熙确系冤杀王士元。但是,王士元死后,再无人举朱三太子旗号造反,对天下苍生是一件幸事。”苗平道:“贤弟之言有理。天下非一家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康熙虽有圣治之名,但是,自古帝王多谋权术,伴君如伴虎,王老先生实不该相信鞑子皇帝,自承朱三太子身份,招惹祸害。”

火凤凰目光冰冷,忽然道:“妹妹见二位大哥武艺非凡,刀狂剑笑齐名天下,一时瑜亮。妹妹略懂武学,想知道你们二人的武功为何如此之高?有什么绝学吗?”

胡起答道:“我二人武功各自得自家传,但内功确是同一师父所传,师父传我们的内功名唤‘十三丹’,这‘十三丹’入门功夫相同,练到深处却分蟾、雀两派,我习得蟾派,苗贤弟习得雀派。”火凤凰问道:“这蟾派和雀派有何分别?”苗平道:“蟾之为物,遇敌鼓气,气发于中形于外,练成之后钢筋铁骨,寻常力道不能伤,雀之为物,跳跃不止,身轻灵便,变化无端,练成之后身法极快。”火凤凰大感兴趣道:“这‘十三丹名’头我也听说过,你师父可还有别的弟子?”胡起道:“师父提过,我们还有一位师姐,名唤吕四娘。这次我们兄弟江南之行,也有想寻访师姐吕四娘之意。”火凤凰想了想,道:“江南武林人物中,妹妹我没有听过吕四娘。”

火凤凰秀眉一蹙,道:“听你们所言,你们二人武功相差无几。惜乎妹妹只有一人,嫁夫当嫁诸葛亮。妹妹想知道,你们二人,谁的武功更高?”二人对视一眼,平日里拆招无数次,彼此知根知底,真要分胜负,却为难了。胡起道:“贤弟,我二人不用兵器,以拳脚比拼如何?”苗平道:“正合我意。”其实,自从遇到火凤凰后,二人心中早把对方看做头号情敌,然而兄弟之谊尚在。此时红颜有命,心中但想胜过对方即可赢得美人归,其他却顾不得了。

当下二人拉开架势,苗平身材偏瘦如猿猴,胡起魁梧如铁塔,一时僵持。苗平终于年轻沉不住气,仗着身法快,一拳印向胡起胸口,胡起左手外挡,手臂相接,手腕一偏搭住苗平手臂,右脚发力向前,右拳一记轰出,掠过苗平肘弯,攻向苗平,苗平左手早拦住来拳,双方分开。这一回合,双方试探,苗平稍吃暗亏。胡起得势不再犹豫,踏步向前,发拳如箭。苗平并不后退,踏步侧偏,舍正就斜挥拳向胡起胸前对攻过来。胡起也不怠慢,矮身扬臂,从下边欲掀起苗平,同时左拳持中,欲击苗平软肋。苗平知道不好,连忙身形一沉,但吃亏在身形上浮,不得不抬手与胡起硬拼一记,被胡起打得倒退两步。胡起一个起落,欲乘胜追击,双掌扑出,苗平用尽全力,斜上踏出一步,用肩侧对着胡起,待胡起用力按到,并不硬抗,后脚转步转到胡起侧面,抬掌打在胡起肩头。胡起受击,仗着皮糙肉厚,回手挂住苗起手臂,双方一时难以分开,各自施展缠斗功夫,撕扭在一起。

一旁火凤凰观看,心中暗道:“罢了,这二位着法迅捷,功力浑厚,如果自己上去,恐怕难敌十招。”火凤凰愁肠百结,忖度:“这二人如此武功,死了岂不可惜?唉,怎奈他们兄弟不但不肯助我,反而阻我复家仇,那就怨不得我了。”火凤凰抬眼细看,默记刀狂剑笑的招数,看到精彩处,禁不住叫起好来。

场中二人听得较好声,越发精神,双方你来我往,渐渐打出火气。双方功力悉敌,见僵持不下,各自起了念头,平常着法难以取胜,必须寻机使用绝招!二人一般心思,手脚同时慢了下来。

此时苗平寻机侧身用肘向胡起侵来,胡起也觉得机会来了,抬手迎上,这二人此时都是虚着。双方接触苗平肘尖一挑,一个反身掖掌打向胡起小腹,胡起则以手接触之处为力点,转动身形,另一手搓掌成刀劈向苗平胸口。只听一声闷响,两人各自哎呀一声向后倒飞出去。原来苗平的掖掌打在胡起腹侧,而胡起的手刀打断了胡起的锁骨。平心而论,如果二人此时退让一下,就算吃点小亏,也不至于受此重伤,皆是因为双方拒不后退,才两败俱伤。

一时间,二人都负重伤,胡起受的内伤,脏腑挪位,晕了过去,苗平半个身子无法动弹,想挣扎起身,一口血吐了出来,面如土色,也昏倒了。

火凤凰见计谋得售,思索再三,银牙一咬,抬腿拔出靴筒中匕首,对昏迷的二人道:“我名火凤凰,你们当我是谁?火色为朱,我就是朱三太子王士元的孙女。当年若非闯贼闹事,大明国内战事不断,损耗国力,辫子兵蔫能入关?!想我爷爷王士元,易服剃发,安宁在家数十年,却被鞑子皇帝满门抄斩。如今,你们二人又阻我复仇,我现在当杀你二人。”说罢,火凤凰举刀欲落。然而,火凤凰毕竟贵胄出身,虽然有一身武艺,却从未杀过人,匕首刺到胸前停住,玉手颤抖不已。半晌,火凤凰道:“也罢,你二人为了美色,兄弟相搏,身受重伤,已受惩罚,我就不杀你们了。”说罢离去。

火凤凰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说话时,胡苗二人已经清醒,只是内伤严重,动弹不得,却将她的说话听得一字不漏。二人后悔不已,奈何大错铸成。二人毕竟内力深厚,勉强运气疗伤后,踉踉跄跄,各奔前途。两人内伤严重,又有仇家跟踪而止,数次搏斗之后,亡命天涯。范晔外出经商时,先后救了二人。二人心灰意冷,从此隐身范家,互不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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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圣意难测 民心难稳

第五十五回圣意难测民心难稳

乾清宫,上书房。乾隆道:“刘统勋,仙居县马濂连上两本奏折,说范昭勾结强人,谋色害命,越狱逃跑,抢掠妇女,你怎么看?”刘统勋奏道:“卑职以为,从呈堂证供来看,此案马濂断得没错。”乾隆道:“嗯,确实如此,人证物证俱全,刑部已经通过了马濂的奏折。不过,据朕对范家的了解,若说范昭勾结强人,尚有些可能。若说范昭谋色害命,朕不相信。”刘统勋道:“皇上圣明。”

乾隆道:“刘统勋,朕知道你和范家是亲家,算起来,范昭是你表侄。马濂曾是你的得力下属,审案时丝毫不顾及你的情面,难得啊。”刘统勋躬身道:“皇上,在仙居县,马濂有青天美誉。”乾隆道:“嗯,朕也知道这个马青天。你说,江阴刁青天奏呈范昭孝廉,而仙居马青天却奏告范昭奸恶,一个范昭,两个青天的结论完全相反,是不是很有意思?”刘统勋难测乾隆心意,不敢吱声。乾隆道:“莫非江阴的甜果树运到仙居,就结酸果子了?真有意思。刘统勋,你告诉刑部,打回马濂奏折重审。”刘统勋道:“臣领命。”

乾隆见刘统勋走到门口,道:“且慢。刘统勋,范晔只得范昭一个儿子,那么……”乾隆面露微笑,继续道,“刘统勋,你传朕口谕,着吏部除去范昭孝廉功名,着刑部发海捕公文,缉拿范昭归案。”刘统勋一惊,道:“皇上?”乾隆面一沉,道:“朕的口谕,你没有听清楚吗?”刘统勋一躬身,道:“是,臣就这去办。”刘统勋走到乾清宫,仰天叹道:“皇上操之过急,恐江南要生乱事了。”

“哦?陈进忠,刘统勋真的是这样说吗?”

“千真万确。皇上,奴才听到下人回报,不敢懈怠,即刻前来报告皇上。”

“哼。范家不过救济过一些灾民,怎能与朕的皇恩浩荡相比?刘统勋说‘恐江南要生乱事了’,纯属危言耸听。朕倒想看看,江南是朕的江南,还是范家的江南。”

“皇上,范家不肯出仕,藐视皇恩,理应严惩。”

“当年,康熙圣祖曾有口谕,着范家安心经商。至先皇考世宗皇帝即位时,天下大定,范晔仍与江阴学子沆瀣一气,只考秀才。范晔无视先皇考赐匾圣恩,两次拒绝入朝为官,实为不忠。朕不给范晔一点教训,范晔是不会清醒的。”

“皇上圣明。奴才以为,皇上要教训范晔,是对范晔天大的宠信。倘若皇上再下江南,驾临范家,借范晔一万个胆子,范晔也不敢不向皇上请安。”

乾隆哈哈一笑,道:“还是家里人向着朕啊。嗯,这个主意好。陈进忠,你已经是首领公公了,再立些功,这太监总管,朕不给你都不行了。”

陈进忠连忙跪下,道:“奴才只知道服侍好皇上,望皇上万安。”

乾隆道:“好,朕正琢磨着下江南的事呢。陈进忠,你陪朕一同下江南,咱们就到江阴走走,看看范晔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江阴县府,午时。刁县令匆匆走进卧房,问:“夫人,朝廷传来公文,革除范昭孝廉功名,要求各州县缉拿在逃案犯范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冯氏喝了一口茶,慢吞吞道:“这会想起我来了?怎么回事,你去问丁清婉啊。你不是说这丫头有学问,能帮你做官吗?”刁县令尴尬一笑,道:“夫人,清婉她只能陪我读读书,朝中大事,她就不懂了。”冯氏慢慢看着自己的一双手,慢慢道:“我老了,人老珠黄,不比以前了。”刁县令陪笑道:“我也老了,与夫人老夫老妻,夜夜恩爱,这不挺好的吗?”冯氏白了刁县令一眼,道:“我听说老爷在书房架了一张床,中午读书累了,就睡在书房,倒也方便。”

刁县令老脸一热,道:“原来夫人是为这事生气,呆会为夫就叫人拆了那张床。”冯氏道:“拆床就不必了。我看洗衣房少个人手,就让丁清婉去洗衣房吧。”刁县令道:“夫人,这丫头笨手笨脚的,去洗衣房不合适。”冯氏道:“哦?不合适?是不合适。子璇,我爹爹送来一封家书,说是要给老爷看的,你放哪去了?”子璇道:“回夫人,夫人看完后,婢子就不知放到哪去了?”冯氏一拍桌子,斥道:“大胆,老爷还没有看,你就把家书扔了,你眼里还有没有老爷?”子璇连忙跪下,道:“婢子该死。”冯氏往椅子上一靠,唉声道:“完了,我也忘记我爹爹说了些啥。老爷,念在子璇跟随我多年的份上,你就别怪她了。待我慢慢想,想起来后,再告诉老爷。”刁县令咬咬牙,道:“子璇,你去书房告诉丁清婉,就说夫人安排她去洗衣房。”冯氏慢声道:“哎,我可没说让老爷的陪读丫头去洗衣服。”刁县令道:“子璇,就说是老爷我说的,还不快去。”

待子璇退出房门,刁县令道:“夫人,岳父大人信中都说了些什么?”冯氏道:“眼下我还想不起。”刁县令急道:“夫人,你就别难为下官了,江苏学政的官员,都在向我打听范昭的事呢。”冯氏道:“你举荐范昭为孝廉,那是奉了皇上的密旨,就算范昭真是凶手,皇上也不会治你失察之罪。何况,还有我父亲兜着你。学政官员,管好科考的事就行了,问范昭之案干啥?”刁县令道:“夫人,白乐成联合江阴学子,向皇上上书,声言仙居马县令不重审范昭一案,他们就罢今年的科考。”冯氏一听,道:“哎哟,这个白乐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胆敢向皇上叫板。”刁县令道:“这帮书生,自命读圣人书,唯圣人之言是从。”冯氏道:“范昭的事,没有那么严重。皇上为了治服范家,下了一步险棋,结果是什么,还真不好说呢。范家目前处于风头浪尖上,家父要你静观其变,如实呈报。那帮书生呈书给你,你就转呈常州府。学政那边,自有他们的渠道,不必理睬。”

刁县令大喜,一把抱住冯氏,道:“我的好老婆,没有你还真不行呢。来,亲一个。”冯氏啐道:“越老越没正经。”刁县令抱起冯氏就往内室走,道:“等我有了儿子,我就正经了。”冯氏道:“大白天的,不识羞。”刁县令将冯氏放在床上,除去鞋袜,道:“周大丈夫说我肺气不足导致肾阴虚,开了些药丸给我。这些日子,我天天服用周大丈夫的药丸,精力旺盛。清婉不在,为夫只得拿你。”冯氏按住刁县令的手,问:“等等,你说周大夫开了药丸给你,以前怎么没听你说?”刁县令嘿嘿一笑,道:“夫人,现在说给你知也不迟嘛。”

56 闻闲话肝肠寸断 赎罪愆节女出家

第五十六回闻闲话肝肠寸断赎罪愆节女出家

江阴范府,晨,许管家匆匆从外走了进来。陈慧殊正在花圃剪花,问:“许叔,还没有少爷的书信吗?”许管家笑道:“少夫人,少爷出门在外,事务繁忙,可能就顾不上写信了。”陈慧殊埋怨道:“少爷以大事为重,忙不过来,我知道。可是秋儿这个丫头,也应该来封信呀。”许管家陪笑道:“少夫人说的是。老朽禀告老爷,请老爷去封信,训训少爷。”陈慧殊忙道:“许叔,千万不要。现在少爷当以家业为重,吩咐秋儿小心服侍,照顾好少爷的身子。”许管家微笑道:“少夫人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老爷还等着抱孙子呢。”陈慧殊害羞,低声道:“许叔就会羞人。”

范晔坐在书房,看完信件,道:“原来昭儿在仙居山,和云梦月在一起。”许管家道:“老爷,刀狂和剑笑还查出,似乎有一个神秘江湖组织在暗中鼓动,使受过范家恩惠的乡民不断往仙居县聚结,要求马县令重审此案。如果真有此事,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何在?”范老爷凝思一阵,道:“自从朝廷革除昭儿孝廉功名,发出海捕公文后,我就隐隐感觉到,范家已经卷入一股暗流之中。十天前,刘统勋使心腹捎来口信,要我静观其变,与师太的告诫相符。现在看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许诚,你告诉凤落尘,通知各地范氏商行的人劝说乡民回家,不可再向仙居县聚集。另外,你即刻赶往仙居县,想方设法疏散聚集在仙居县的乡民。白乐成那边,我已经叫李义去说了,万万不可缺了今年的科考。”

陈慧殊修剪完花枝,便回房,在门口听见月香和红儿在里面窃窃私语。月香道:“现在外面的传得沸沸扬扬,说小姐是扫帚星,克了钱公子,又克了范少爷。”红儿道:“你快别说了,小心给别人听见了。”陈慧殊浑身颤抖,拆开帘子,颤声道:“你们……你们在说什么?少爷他怎么了?”月香和红儿吓得浑身发抖,连忙跪下。月香道:“婢子什么也没说。”陈慧殊道:“好啊,你还敢跟我饶嘴,你不说出来,我今儿不会放过你。”月香爬过去,抱住陈慧殊的腿,哭道:“小姐,是婢子不好,婢子不该乱嚼舌头。求小姐念在奴婢自小侍候小姐的份上,大发慈悲,不要告诉老爷。”陈慧殊冷静下来,扶起月香,柔声道:“好妹妹,你知道姐姐我是苦命人,他们都瞒着姐姐,你就告诉姐姐吧。少爷到底怎么了?”

月香哭泣不说。陈慧殊着急了,道:“红儿,你说。”红儿道:“小姐,婢子也不敢说。”陈慧殊恼了,道:“你们不说,呆会把你们都赶出府,不要你们了。”红儿忙道:“小姐,不要啊。月香,是你惹的祸,你就说了吧。”月香哽咽道:“好,我说。小姐,少爷去仙居县,本来好好的,不知怎么的,突然被仙居县令抓了起来,定了个勾结强人、谋色害命、越狱私逃、抢掠民女的罪名,朝廷已经下了公文,正在缉拿少爷。”陈慧殊只觉得天旋地转,跌坐在地,半天回过神来,问:“少爷没有被朝廷抓住,是不是?”月香点点头。陈慧殊又问:“你说的扫帚星,是怎么回事?”月香泣道:“外面人传,小姐是扫帚星,先是害了钱公子,现在又害了范少爷。”陈慧殊脸色苍白,双手捧着胸口,不断喘气。月香哭道:“小姐,那些人乱说的,你千万不要当真。”

陈慧殊站起身,跌跌撞撞跑向后堂,走进范老爷的书房,跪下泣道:“公爹,少爷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范老爷和许管家互望一眼,叹息一声。范老爷道:“儿媳,你起来吧,昭儿没事。”陈慧殊哭道:“公爹,儿媳是不祥人,害了少爷。”范老爷道:“昭儿的事,和你无关,是有人在陷害范家。”“不。”陈慧殊磕头道,“千错万错,都是儿媳的错。儿媳前世罪孽深重,今生连累了钱公子和范少爷,儿媳是不祥人。”范老爷叹气道:“殊儿,公爹从来没有怪过你,你又何必自责呢?”陈慧殊喃喃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许管家道:“少夫人,人命天定,与人何忧啊。少夫人想不开,何不去问问一莲师太?”陈慧殊省悟过来,道:“一莲师太,对,问一莲师太。”

范老爷看着陈慧殊离去的身影,忧心忡忡。许管家问:“老爷,要不要追查是谁泄漏了消息?”范老爷摇摇头,道:“少夫人知道也好,此乃天意,顺其自然吧。”

陈慧殊跑进一莲师太的禅房,跪在师太面前,合十问:“师太,是弟子害了少爷,求师太指点迷津。”一莲师太睁开眼睛,道:“你所求何事?”陈慧殊道:“弟子问少爷安危。”师太叹息一声,道:“人各有命,你又何必执著?”陈慧殊泪流满面,道:“弟子放不下,求师太慈悲。”一莲师太道:“观音庵建成之日,就是范小施主回家之时。”陈慧殊心情一松,问:“少爷之难,是否与弟子有因缘?”一莲师太微微点头。陈慧殊心里一紧,问:“如果弟子出家,潜心向佛,能否消减少爷的苦难?”一莲师太凝视陈慧殊,缓缓道:“贫尼初次见到你时,就说你‘慧骨深厚,与我佛有缘。’但是,时机未到。你身为范家少夫人,若要出家,需得你的家人同意。”

陈慧殊拜别师太,去到范老爷书房,跪在地上,一脸平静,合十道:“公爹,儿媳决心出家,以赎前世罪愆,恳请公爹允许。”范老爷默然半晌,缓缓道:“殊儿,你要出家,须经昭儿同意。这样吧,爹许你在家带发修行,等昭儿回来,再作定夺。”

钱府。钱夫人得意洋洋的说:“老爷,妾身没有说错吧,陈慧殊果然是扫帚星转世,先是害了杰儿,如今又害了范家少爷。幸亏菩萨保佑,没让这把扫帚星进我钱家的门。”钱老爷阴沉着脸,一言不发。钱夫人道:“老爷,唐风艺术团风头正劲,单单是扬州、南京的演出,我们钱家就进了七、八千两银子,听说苏州、杭州都有商贾送来邀请函,老爷你怎么就拒绝了。”钱老爷道:“何止苏州和杭州,上海也有邀请函,都推后,花大姐她们说,因为范昭的事,唐风艺术团的演出暂停。”钱夫人问:“为什么呀?花大姐开富丽画舫,不就是为了白花花的银子吗?这有银子不赚,哪根脑筋不通了。”钱老爷心情烦燥,斥道:“钱钱钱,你就知道钱。现在许多人都在想办法,怎样帮助范昭洗冤,你却一味想钱。”钱夫人道:“范昭的事,是朝廷定的罪,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老爷说我一味想钱,你就不想想,为了杰儿的病,几乎花光了府里的银子。现在范昭把唐风艺术团理事长让给你,你还不乘机多赚点钱?要我看,老爷赶快找花大姐谈谈,先去哪个城市演出才是大事。”钱老爷气极,拂袖离去。

57 精灵女仗义救难 父母官磕头请罪

第五十七回精灵女仗义救难父母官磕头请罪

嘉兴,张庆嘉府。张朝仪又哭又闹,道:“爹爹,你不给我去仙居县,我就不吃饭。”张母劝道:“女儿,范昭已经不在仙居县了,你去了有何用?”张朝仪道:“女儿去告诉马伯伯,范哥哥不是那种那种……人。”张庆嘉斥道:“混帐。马县令断案如神,人证物证俱全,怎么会冤枉范昭?”张朝仪低头道:“女儿知道,范哥哥有情有义,不是好色之徒,断断不会做出谋色害命的坏事。”张庆嘉怒道:“胡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过在范家住了一个月,就下此断言,传扬出去,我张家颜面何在?”张朝仪倔强起来,道:“女儿就是知道。”张母劝道:“仪儿,就算范昭真的冤枉,那也是官家的事,范家的事。你是我张家的千金小姐,为了范昭抛头露面,实不妥当。”张朝仪掩面哭道:“范哥哥受人冤枉也就罢了,你们还这样诽谤他,女儿伤心。”张庆嘉心肠一软,道:“好。你说说,范昭怎么冤枉了?”张朝仪收住眼泪,将范昭和陈慧殊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最后问:“范哥哥和秋儿相互守礼,范哥哥怎么会做出马伯伯说的那些事?”

张庆嘉沉默一下,道:“仪儿,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爹便修书一封给你马伯伯,请他重新审理此案。当年,你马伯伯上京赶考时,你爷爷曾经资助过他。你马伯伯是明白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会重新审理此案的。”张朝仪破涕为笑,问:“爹爹说的是真的。”张庆嘉一抚须,道:“傻女儿,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张母笑道:“老爷,可惜范昭有了妻室,否则,和我家仪儿倒是蛮般配的。”张朝仪害羞,倒在母亲怀里叫了一声“娘”。张庆嘉道:“仪儿,你当真不小了,现在爹最操心的就是你的婚事了。过些日子,爹亲自挑几个翩翩佳公子,由你选。”张朝仪在母亲怀里撒娇,道:“女儿不嫁,要在家里侍候爹娘。”张母笑道:“这孩子,就是长不大。”张朝仪抱着母亲的脖子,娇声道:“女儿才不要长大呢。”

仙居县府,午时。马濂呆坐书房,书案上摆着两封信。温氏端着一碗米粥进来,道:“老爷,午饭你又没吃,妾身特地去厨房煮了些肉粥。”马濂长叹一声,流泪道:“错了,老夫真的错了。”温氏不说话,默默坐在丈夫身边。马濂道:“嘉兴张庆嘉员外来信,言儿子张朝宗作证,说秋儿虽是范昭的侍婢,却和范昭分房而眠。如果这点属实,老夫所有的推断都不对了。”温氏默默注视着马濂,目光在嘉许之意。马濂继续道:“秋儿在公堂上供述,说范昭不好色,老夫先入为主一,认为奴婢之言,不足为据。刘统勋大人来信说,如果当时能够检验出秋儿仍是处子之身,则此案立解。刘大人高见啊,老夫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温氏拿起一封书信,柔声道:“刘大人还说了,第一,上午范昭送抚慰银时,已经被朱家母女拒绝,为何晚上还要再给朱家送去抚慰粮银?第二,朱家母女虽然住的僻静,却并不难找,为何范昭晚上去时竟然不识路?第三,店小二供述:范昭和秋儿在小吃店吃夜宵时,并未携带米袋,范昭付帐离开后,又提着米袋走进小吃店向店小二打听去朱家的路。其一,为何范昭吃夜宵时不向店小二打听?其二,范昭第二次进小吃店时携带的米袋是谁人所给?第四,为何范昭一再否认晚上去过朱家,却不否认赃物一百两银票和米袋?第五,范昭携粮银进入朱家时,为何秋儿没有陪同?第六……”

“夫人,别说了。”马濂老泪纵横,呜呜哭泣。温氏叹息一声,道:“老爷审案时,注意力集中在人证和物证上,却忘记了推理过程是否合情合理。刘大人列出十大疑点,分析入微,老爷当如何处之?”马濂抹去眼泪,道:“老夫这就向朝廷上奏折,向皇上请罪。”温氏道:“刘大人明知此案疑点重重,却不阻止朝廷定范昭的罪,而是私下送信给老爷分析案情,目的是给老爷一个自我纠正的机会啊。”马濂道:“老夫明白,刘大人顾念旧情,怕皇上追究老夫的失察之罪啊。”温氏道:“老爷,如今亟待解决的是如何尽快平息外边乡民的愤怒情绪,一旦朝廷震怒,定下范家煽动乡民造反之罪,兴师动众,百姓可要遭殃了。”马濂惊醒过来,道:“夫人说的是,为夫知道怎么做了。”

武班头在外禀道:“大人,莫怀仞领着一大帮乡民,准备冲进县衙,兄弟们死死挡住,快支撑不住了。”马濂道:“好,老夫这就去见莫怀仞。”马濂走出县衙,外面一片平静,一个老者站在门口,高声道:“父老乡亲,江阴范府管家许诚代表江阴范家向各位父老乡亲作揖了。”莫怀仞识得许管家,大声道:“许管家,你来得正好。马县令欺下瞒上,严刑逼供,乱断冤案,草菅人命,给范少爷定上死罪,就是我们的仇人。许管家请让开,我等冲进县衙,把这狗官揪出来,痛打一顿,为范少爷出口恶气。”许管家瞧了莫怀仞一声,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范老爷托老朽带给大家一句话:天下大者,以苍生为重,范家真出不肖子孙,必遭天谴。人在做,天在看。皇上圣明,朝廷必定会给范家一个公道。各位父老乡亲,都请回家吧。”

马濂走到县衙门口,大声道:“好一句‘人在做,天在看。’老夫马濂,向诸位父老乡亲请罪了。”马濂穿着便衣,扑通跪下,大声道:“莫小哥说的没错,老夫严刑逼供,乱断冤案,草菅人命,给范昭定上死罪,是各位父老乡亲的罪人。老夫愿意接受各位父老乡亲的痛打唾骂,以赎老夫失察之罪。”

外边,有乡民哭喊道:“马大人,您是我们仙居县的大清官,大清官啊,万万不可如此啊。”许管家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马大人现在发觉此案有冤,何不请马大人上奏朝廷,再审此案?”乡民一片叫好。许管家盯着莫怀仞,问:“莫小哥,你可有异议?”莫怀仞略一思索,道:“既然马县令已经认识到此案有冤,愿意上奏朝廷,为范少爷洗冤,小的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许管家扶起马濂,与马濂并肩站立,道:“马县令治理仙居县二十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民风淳朴。若非有奸人制造伪证,蒙蔽马县令,马县令又怎么会误断此案呢?各位父老乡亲,我们最大的愿望不就是能够平平静静生活吗?现在奸人挑起事端,就是为了扰乱我们的平静日子,危害社稷。当今皇上圣明,明见万里。乡亲们返回故里,就是对我范家最大的支持。老朽在此谢谢乡亲们了。”

58 龙颜怒效法太宗 点状元任命刘墉

第五十八回龙颜怒效法太宗点状元任命刘墉

太和殿。乾隆坐在龙椅上,一脸阴沉,大臣们噤若寒蝉。乾隆道:“江南各州府上报,一些乡民以为范昭鸣冤为由,聚往仙居县。金华府已经加强兵备,防止民变。江苏学政呈报江阴百名学子的上书,声言仙居县令不复审范昭一案,就要罢考科举。尔等议议,当作如何决断。”军机大臣、兵部尚书博尔济吉特班第奏道:“皇上,奴才以为,着刑部查抄江阴范家,按谋反之罪论处。臣调动兵马,将聚集在仙居县的一帮反民捉拿归案。”军机大臣、刑部尚书阿克敦奏道:“皇上,奴才以为,查抄江阴范家难寻谋反证据。应先着兵部缉拿仙居县反民,问出策动叛逆头目,再由刑部缉拿。”

乾隆大怒,一拍龙椅,道:“尔等食君禄,遇到难事却互相推诿。阿克敦,你身为刑部尚书,难道就没有想过,江阴县令奏范昭孝廉,仙居县令奏范昭奸恶,其中原因何在?班第,你身为兵部尚书,难道不知道‘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道理?如今大小金川叛乱尚未完全平息,就要在自家心窝里杀起来,愚蠢!三十六计,攻心为上。朕要你们拿出一个和平解决的好办法,而不是打打杀杀。要记住,他们都是朕的子民。”

文武大臣见乾隆震怒,皆不敢答话。乾隆道:“唐太宗时,大臣胡汉并列,皇太子李建成的旧臣魏征也受重用,开贞观之治。朕有意学李世民,满朝文武,一帮奴才,就没有人敢学魏征?朕问你们,你们谁人敢做朕的魏征?做朕的谏臣,诤臣?”

刘统勋奏道:“皇上,微臣以为,乡民聚集仙居县,为范昭鸣冤,是对仙居县令的信任,是对朝廷的信任,是对皇上的信任。皇上可派遣能臣干吏前往仙居,复审范昭一案,以彰圣恩。”

乾隆道:“好,朕总算听到一句入耳的话。刘统勋,你以为何人能当此重任?”

刘统勋正欲答言,忽听门外传来:“报——,江阴县、金华府和仙居县,呈报八百里加急公文。”乾隆看完奏折,龙颜大悦,道:“江阴县令刁骞奏报,范家说通百名学子,这百名学子联名向刁骞呈上《罪己书》,不再罢考科举。这就是江阴学子的《罪己书》。”乾隆右手拿起《罪己书》扬了扬,继续道:“这件事刁骞做得好啊,传朕旨意嘉奖。金华府呈报,聚集在仙居县乡民正在散去。仙居县令马濂报说,范昭之案,发现有十大疑点,奏请朝廷派遣能臣复审。刘统勋,身为内阁大学士,军机重臣,你说说,当派遣何人去复审范昭一案?”

刘统勋奏道:“皇上,范昭一案,归刑部管辖,当从刑部调人。”阿克敦奏道:“皇上,范昭一案离奇复杂,非精明机巧之人不能破也。刑部官员,大多默守法规,难当此任。臣听说刘大人之子刘墉,才华过人,在今年二月春闱会试中,高中会员,目前正在准备殿试,是担当此案的最佳人选。”刘统勋奏道:“皇上,小儿尚未通过殿试,不能担此重任。”

乾隆笑道:“朕听说刘墉不但有诗才,而且有急才。朕现在要亲考刘墉,若是刘墉能合朕的心意,朕就点他作状元。速传刘墉上殿。”

大约一盏茶的光景,侍卫寻来刘墉。乾隆仔细打量刘墉,笑道:“要做状元郎,长相差了些。刘墉,朕最爱作诗,昨晚读唐史,偶得两句。你若能续好,朕就点你作状元。”刘墉道:“请皇上赐句。”乾隆吟道:“唐宫淑女西和戎,哈达伴着藏歌涌。”刘墉不假思索,吟道:“汉藏两家结秦晋,浓情日月乐融融。”

乾隆龙颜大悦,连声道:“续的好,续的好。”班第与阿克敦不和,奏道:“皇上,刘墉背微驼,不能点为状元。”乾隆道:“刘墉,你怎么看?”刘墉摇头晃脑,吟道:

背驼负乾坤,胸高满经纶。

一眼辨忠奸,单腿跳龙门。

丹红扶社稷,涂脑谢皇恩。

以貌取才者,岂是贤德人。

朝堂之上,一片笑声,乾隆忍不住,也放怀大笑。班第老脸一阵红一阵白。

乾隆道:“好。刘墉,朕就钦点你为状元,正六品,封钦差大臣,着红袍,骑高头骏马,夸官一日,即去仙居县从新审理范昭一案。”

刘墉欣喜万分,暗道:“按惯例,状元郎只是从六品,我顺口说了几句诗就成了六品状元郎了。没想到,乾隆皇帝喜欢的诗,这么容易作的啊。”

刘统勋见刘墉不回话,知道刘墉乐坏了,奏道:“臣刘统勋与子刘墉,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刘墉清醒过来,忙跟着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阴范府。许管家喜滋滋的快步走进来,道:“老爷,大喜了。朝廷发了皇上诏令,钦点刘统勋大人的儿子刘墉为新科状元,正六品,封钦差大臣,赴仙居县从新审理少爷一案。”范老爷热泪盈眶,仰首道:“苍天开眼了。”许管家问:“老爷,要不要联系少爷,请少爷出山?”范老爷想了想,道:“不用。师太说了,昭儿的事我们关心则乱,不如不关心。许诚,你速去告知少夫人,让少夫人开心开心。这些日子,少夫人瘦了不少啊。还有,通知凤大娘,多备饭菜,今晚我们范府要好好热闹一番。”

59 仙居山等闲度日 桃花坪温柔迷情

第五十九回仙居山等闲度日桃花坪温柔迷情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仙居山,山川秀丽,风光迷人,奇峰异洞,古木修竹,以“八景十六洞二十七岩”名闻遐迩,集“奇、险、清、幽”于一体,汇“峰、瀑、溪、流”于一地。清朝翰林院编修耒游仙居后,赞曰:“天台幽深,雁荡奇崛,仙居兼而有之。”

木屋内,范昭见秋儿打下最后一枚黑子,哭丧脸着说:“秋儿,这局是我输了,输两个子。”秋儿笑道:“愿赌服输,秋儿给少爷贴上两条胡子。”秋儿抓起两条白纸,贴在范昭脸上,拍手笑道:“少爷粘上七条胡子,象老公公了。”范昭摇了摇“胡子”,笑道:“秋儿,你有八条胡子,象老婆婆。咱们老公公老婆婆一对,隐居山中逍遥自在,就象一对林中的鸟儿一样。”

秋儿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范昭,问:“少爷,你不想少夫人吗?”范昭叹气道:“当然想啊?只是,现在我是朝廷通辑的要犯,又不能写信给她,这心里闷得很。”秋儿道:“我们进山有三十六天了,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范昭有些烦燥,道:“还能怎么样?糊涂县令定了我死罪,皇上又信了他。如今,朝廷的鹰犬正在到处找我呢。唉,看来,是没有办法给我外公祝寿了。”秋儿道:“少爷宽心,老爷一定会想办法的。”

范昭点点头。秋儿又道:“少爷,婢子想不明白,少爷明明和婢子在一起,为什么那些人一口咬定是少爷做的呢?秋儿在堂下察颜观色,觉得他们不似在说谎。”范昭苦笑道:“我也想不明白啊。”秋儿唉声叹气,道:“要是能把这件事情弄明白就好了,月姐姐说她有办法,但愿月姐姐快点解开这个谜团。”范昭道:“生命由命,富贵在天。想多了,自己烦恼就多了,且放宽心,由它去。”

秋儿道:“少爷,月姐姐说,梅儿住在南边的一处山谷里,那里有一个龙和尚,围棋下得很好,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水平也不错。少爷不如去和龙和尚和小孩子下棋吧。婢子实在太差了,少爷让了三个子,婢子还是输多赢少。”范昭道:“下让子棋,有三欺四骗之说,对于上手来说,确实不利于长棋。云姑娘说,龙和尚正在禅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定呢。”

突然,又一个范昭,背着一个包裹,走了进来,范昭和秋儿吓了一跳。范昭问:“你是谁?”那人拖长声音道:“我是范昭。”秋儿站起身,挨着真范昭,道:“你是假的。我和少爷下了一天的棋,现在,少爷脸上还贴着胡子呢。”假范昭嗤的一笑,伸手从面上取下一层薄膜,柔声说:“秋儿妹妹,你看我是谁?”秋儿又喜又惊,道:“月姐姐,是你!”云梦月微笑道:“姐姐已经解开了人证之谜。秋儿妹妹,你现在明白了吧?”秋儿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有人假扮少爷作案。月姐姐,你是怎么想到的?”云梦月道:“其实并不难想到。只是,一开始我没有想到会有人陷害范哥哥。所以,还以为那些人的证词都是真的呢。”秋儿道:“是呀,少爷从来不得罪人,又做了许多大好事,我也不曾想到有人会故意栽赃陷害少爷。但是,秋儿坚信少爷不会做出那种坏事的。”

云梦月笑道:“妹妹了解范哥哥,又跟范哥哥在一起,当然不会相信了。姐姐呀,就不了解范哥哥了。”秋儿问:“姐姐是说,开始时,姐姐也相信少爷是坏人了吗?那你为什么还要救少爷出狱呢?”云梦月道:“本来,我思考再三,要不要去救的。虎子说,先把人救下来,如果范哥哥真是坏人,再把范哥哥交回官府。”秋儿笑道:“原来如此,幸好少爷不是坏人。月姐姐,你最后怎么确实少爷不是坏人的呢?”云梦月道:“我看了马县令出的告示,定了范哥哥勾结强人,抢掠民女的罪名,我就知道其它的罪名都是冤枉的了。唉,马县令在仙居县威望高着呢,乡亲们奉若神明,这下断错案,以后可怎么好?”

范昭想起马濂审案时头顶上浮现的大黑狗,说:“其实,马县令断错案,也不能怪他。”云梦月笑道:“马大人是老了,难免会糊涂。范哥哥仁义,不计他人之过。”范昭不能告诉她们一觉道长的事,遂言其它,问:“云姑娘,我教你的《梅花三弄》剑法,你学会了吗?”云梦月道:“这三招剑法复杂玄奥,我还没有完全学习。范哥哥有时间吗?我现在练给范哥哥看看。”秋儿问:“少爷几时识得剑法?”范昭支支吾吾道:“我无意中看到一本残缺剑谱,上面记有《梅花三弄》三招剑法,说是适合女孩子使。云姑娘仗剑江湖,处身凶险,就教给云姑娘了。”

其实,《梅花三弄》剑法是《范门武学》中记载的剑法,原本是华山派绝学。当年,独臂神尼加以变化后传给了韦小宝,以补偿亏欠阿珂之过。韦小宝后来传给了女婿范承德,经范承德和范晔演炼后,取名《梅花三弄》。

秋儿和云梦月见范昭不肯说,也不追问。云梦月放下包裹,脱下身上男装,道:“范哥哥,秋儿妹妹,我在山下给你们做了三套衣服,你们穿穿看,合适不合适?”秋儿道:“月姐姐有心了,先给少爷试衣。”范昭穿上新衣,不大不小,非常合适,问:“云姑娘,你几时记得我的衣服的尺码?”云梦月笑道:“第一,练武人的眼力好。第二,我在范府时,曾经去范记布店取过范哥哥和秋儿妹妹的新衣服,所以记得尺码。”

范昭谢过云梦月,道:“这衣服穿在身上,柔软暖和。”云梦月道:“山中寒冷,这种蚕丝棉布做出来的衣服,很适合山里人穿。”范昭道:“云姑娘,我去看你练《梅花三弄》。秋儿,你也去吧。”秋儿道:“婢子不去了。婢子先洗了少爷脱下的旧衣裳,再打扫打扫房间,然后就该去做晚饭了。月姐姐,你练完武,也来这吃饭吧。”

桃花坪,是云梦月练武的地方。桃花树下,云梦月聚精会神的练习《梅花三弄》。第一招《初雪映梅》,第二招《凌寒独开》,第三招《暗香浮动》。这三招剑法变化繁杂玄奥,云梦月练得颇为辛苦的,勉强练完三遍。范昭道:“我知道,云姑娘你是内力跟不上剑招变化,所以想三招剑式一气呵成是很难的。不过,只使其中一招,还是可以的吧。”云梦月点头道:“范哥哥说中了。这三招剑法甚是高明,遇敌时,突然使出其中任何一招,都能收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范昭见云梦月俏脸上挂有汗滴,道:“云姑娘,休息一下吧。”云梦月看天色不早,道:“我再练一遍,范哥哥帮我看看。”云梦月使第一招《初雪映梅》,转第二招《凌寒独开》,身子在空中一旋,宝剑抖出一朵梅花,一口真气接不上来,摔倒在地。范昭大惊,跑上去扶起云梦月,连声问:“姑娘没事吧?”云梦月见范昭关心自己,心内欢喜,垂下螓首,轻声道:“没事。”范昭闻着云梦月发香,心中一荡。忽见一朵桃花落在云梦月的头上,遂拿起桃花,见桃花带根,轻轻插在云梦月的发鬓上。云梦月心如鹿撞,羞喜不已。其时夕阳正红,照得桃花红,人面红。范昭看得入醉,喃喃道:“人面桃花,人比花娇啊。”

云梦月背过身去,轻声问:“范哥哥,你怎么不去看望梅儿?”范昭为云梦月的美色所吸引,一时忘情,见云梦月转过身去,内心醒觉,向后退了一步,答道:“你不是说梅儿喜静吗?突然去了,怕打扰了梅儿。”云梦月笑道:“范哥哥去了,梅儿会喜欢的。范哥哥是梅儿的恩人嘛。”范昭道:“以前我救了梅儿,现在得你们的救。说起来,当初我救了梅儿也是救了自己。”云梦月轻声一笑,道:“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应该互相帮助的。”范昭道:“嗯,这话说的没错。社会的繁荣稳定,只有依靠人的善良,才能长期维持。或许,这就是历代明君圣主行仁政的根本原因。”

铁塔听说云梦月回山了,遂来寻她。从秋儿口中得知云梦月在桃花坪练武,于是寻了上来,正好看见范昭拈花插发的一幕。铁塔看见云梦月和范昭神情亲热,心中一酸,转身下山。路上碰到八妹,八妹问:“七哥,范昭可是在桃花坪?”铁塔闷闷不乐,点点头。八妹瞧铁塔模样,猜中七八分,道:“老山主出关了,要见范昭,打发我来请。七哥,我们一道上去吧?”铁塔想了一想,就跟八妹上去。

快到桃花坪时,听见范昭道:“云姑娘,原来你们都是前朝遗民,为了躲避战乱,才隐居在此的。”云梦月道:“嗯。现在大清建国已有百年,人心对前明都淡了,我们也不想再说什么反清复明,只想安安稳稳过上一辈子。”八妹心道:“这个九妹,什么都跟范昭说。七哥喜欢九妹,只怕没有希望了。唉,七哥,你的眼中只有九妹,难道从来不想想八妹对你的好么?”范昭道:“明儿,小生想去拜望云姑娘的父母。”云梦月微微一叹,道:“我们十个兄弟姐妹,都是孤儿,自小被山主收养的。”范昭闻言,心生怜惜。

八妹走上桃花坪,扬声道:“九妹,老山主出关了,现在请范昭过总堂一叙。我已经嘱咐秋儿,不必做晚饭,一道去。”云梦月笑道:“老山主出关了,想必龙和尚也出关了。范哥哥,明儿你可以去向龙和尚请教围棋。”

八妹有意和范昭并排,让铁塔和云梦月走在一起。铁塔问:“九妹,这次你回山,怎么没见你去山主那?”云梦月俏脸一红,道:“我在山下给秋儿妹妹做了几件新衣,怕秋儿妹妹冻着,所以先去了秋儿妹妹那。”铁塔看着范昭穿得一身新衣,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范昭听得心头一震,暗想:“原来,铁塔喜欢云姑娘,看来,我以后得离云姑娘远些。”

60 逢姑祖世事难测 娶梅儿桃花流水

第六十回逢姑祖世事难测娶梅儿桃花流水

总堂位于大寨最高处,建立在景星岩之上。说是大寨,其实也就是集中住了四十余户农家。景星岩是三面裸露的悬崖,只一条蜿蜒曲折的石级小路十八盘可上天门。范昭一路行去,但见万仞壁立,横截天际,,云蒸霞蔚,树林苍翠,油然而生出世入仙的感觉。宋大理学家朱熹惊叹曰:“地气垂于此矣!”

山主名余林隐,比范晔略长,不怒自威。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范昭,点点头,道:“范昭随我面见老山主,你们在此等候。”余林隐带着范昭,进了后院的一间小屋,一个六旬老者盘膝坐在床上。余林隐关好门窗,道:“义父,范昭来了。”

老山主睁开眼睛,一股精光射了出来,似乎要将范昭看个透。老山主缓缓道:“你就是范昭?江阴范承德的嫡亲孙子?”范昭躬身回话:“是。”老山主问:“你可记得,你有一个姑祖母?”范昭记起,离开范府前,父亲曾说过姑祖母的事,道:“家父曾对小生说起过。”老山主又问:“那你是否知道,你的姑祖父是谁?”范昭一阵踌躇,回道:“小生只知道,姑祖父姓云,与姑祖母早逝约三十年了。”老山主盯着范昭,问:“你的姑祖父叫云若飞,是天地会江苏分舵云龙堂香主,你的姑祖母叫范灵薇,是与不是?”范昭吓了一跳,随便猜想老山主和姑祖父有莫大关系,应道:“是。”老山主眼睛湿润,道:“昭儿,我就是你的姑祖父云若飞。”范昭惊疑不定,忙问:“什么?我姑祖父早不在世了,你怎么会是我姑祖父呢?”

云若飞沉浸在回忆里,缓缓道:“康熙五十八年七月十三日上午,镇江市,我和云龙堂的二十五名兄弟在货船上议事,突然被数百清兵水陆包围,领头的是霸刀吴武德和剑绝水行天。霸刀和剑绝,分别是少林和武当弃徒,人如其名,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两人一刚一柔,刀剑合壁,杀死不少反清武林高手,恶名昭彰。霸刀和剑绝一心想活捉我,我苦苦与他们周旋,以期能让其它兄弟有机会逃跑。就在我身受重伤,真气即将耗尽之时,我的结义兄弟、副香主铁爪勾魂麦良兴靠近我,突然在我身后以大力擒拿手锁住我肩井穴,我才明白,原来是麦良兴出卖了云龙堂的所有兄弟。霸刀不甘麦良兴独自领功,一刀背击在我的胸口上,以隔山打牛的内功震退麦良兴。我拿起佩刀,一刀刺在麦良兴心窝上,为云龙堂遇难兄弟报了仇。”云若飞说到这,泪湿衣襟。

范昭恨声道:“这个麦良兴出卖良心,害死一干兄弟,该死。”

云若飞道:“我乘霸刀和剑绝不注意,跳下长江,被龙和尚所救。我养好伤后,去到妓院,本欲杀了那个妓女,又于心不忍。那妓女心伤麦良兴之死,在我面前饮毒酒自尽。我眼见家破人亡,感叹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只觉心灰意冷。龙和尚点化我出家,我不肯,因无处可去,就跟随龙和尚隐居此处。后来,收了余林隐为徒弟。十二年前,余林隐的父亲去世后,余林隐欲奉我为山主,我不愿,一直随龙和尚闭关念经。”

范昭流泪道:“姑爷爷,其实,姑姥姥尚在人间,只是她老人家已经出家了。”云若飞惊喜交集,范昭就将一莲师太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云若飞心情激荡,恨不得身生双翼,马上飞回江阴,与妻子见面。

余林隐劝道:“师傅,师母的事可以暂缓,眼下最要紧的是解决梅儿的事。”云若飞抹去眼泪,道:“昭儿,余林隐收养了十个义子义女,梅儿是最小的一个,也最得我喜爱。梅儿被奸人拐卖到富丽画舫,你在富丽画舫误饮春酒,追逐梅儿,于梅儿清白有损,我希望你能娶梅儿作侧室,你意下如何?”

范昭不意姑祖父如此,期期艾艾道:“姑爷爷,梅儿还小。再说,我娶二房,也得我娘子许可。”云若飞微笑道:“昭儿,梅儿不小了,今年有十四了。我知道范家世代书香,你是守礼之人。不过,我听说你的娘子贤淑,必定不会在意你多娶一房。再说了,如今商人在外经商,多自主另娶妻室,也无人非议。范家是大户,有个三妻四妾也寻常的很。我看得出来,梅儿很喜欢你,你就不要推托了。”

范昭见姑祖父执意如此,有些无奈,道:“姑爷爷,昭儿只当梅儿是妹妹。”云若飞笑道:“成了亲,拜了堂,结婚生子之后,就不是妹妹了。你若是害怕你娘子说你,那我明天就去江阴,亲自向你父亲提亲。”范昭道:“如此最好。”

余林隐有些不悦,问:“范昭,你是不是嫌弃我们是山野之人?”范昭忙道:“不敢。”余林隐道:“既然不敢,你又明知你姑爷爷去了江阴,向你父亲提及梅儿的亲事,你的父亲必不会推辞,你为什么还要你的姑爷爷多此一举呢?”范昭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

云若飞笑道:“昭儿,你就答应下来吧,姑爷爷应允你,亲自替你向你父亲说情。”范昭无奈,道:“既然姑爷爷都这样讲了,我还有什么话说呢?”云若飞道:“这么说,你是同意了?”范昭点点头,道:“但是,只能先定下梅儿的名份,等我的冤案洗清后,再与梅儿成亲。”云若飞和余林隐对视一眼,道:“好吧。我知道范家有龙纹玉佩传于男子,想你颈间所挂即是。昭儿,你就用这块龙纹玉佩作定亲之物。”

范昭取下龙纹玉佩,递给云若飞,道:“一切由姑爷爷做主。”云若飞接过龙纹玉佩,很满意,道:“这样,梅儿的爷爷去深山采药了,估计明儿能回来。明儿正好是黄道吉日,戌时也是良辰。昭儿,你就与梅儿交换信物。待大家吃了定亲宴,我再去江阴,向你父亲报喜。”原来,云若飞有个计较,龙纹玉佩是范家的传家之宝,如今范昭以龙纹玉佩定亲,梅儿虽是侧室,以后生了儿子,持有龙纹玉佩,地位大大不同。

当晚,总堂一片喜庆。云梦月见范昭愿意迎娶梅儿,又喜又忧,不禁为自己的终身思想起来。铁塔陪着云梦月,心中欢喜多过忧愁,自思范昭成了梅儿的夫君,自是不能再与云梦月亲近了。秋儿呢?当然是为范昭高兴。这丫头一直想着要范昭多娶妻妾,今天总算如愿以偿。

回到住房后,范昭躺在浴盆里,秋儿在帘外侍候。范昭问:“秋儿,为什么你总是想着要我娶这个娶那个的?”秋儿想了想,道:“不告诉你。”范昭故意生气,道:“你不说,我今晚先拿你做老婆。”秋儿笑道:“婢子只是填房,还不到婢子呢。”范昭道:“等我洗了冤,和娘子圆了房,你可不许再赖了。”秋儿俏脸红红,点点头。范昭有些沮丧,道:“秋儿,我本来只想守着娘子和你,升你做二房的,现在看来是不成的了。”秋儿道:“其实,只要少爷心里有秋儿,秋儿就满足了。”范昭见秋儿无争无求,心里却有些歉意。

番外三:鹰犬荼毒草菅人命,壮士家破

番外三:鹰犬荼毒草菅人命,壮士家破遁隐山林

康熙五十八年七月十三日,在长江水运枢纽镇江城的长江码头上,夜幕已经降临。七月流火,江面上升起一层薄雾,人在船上,感觉丝丝清凉。一条中型货船停泊在码头上,船头悬挂三盏红灯,呈品字形排列,天地会云龙堂大二十七个小头目在里边秘密开会。

云龙堂香主云若飞主持会议,一付意气风发的模样,朗声道:“诸位,我们今天在此召开康熙大帝五十八年第二次常务代表大会,有三项议程:第一,审议上半年度财务决算,确定各分部的下半年经费预算;第二,是关于最近斗争形势的报告。据线报,清廷九贝勒胤禟秘密来到金陵,目标直指我们天地会,带着一批贝勒府高手,其中有武林败类霸刀吴武德和剑绝水行天,我们必须拿出妥善对策。总舵主指示我们要保存实力,暂时隐忍,不要造成无谓的牺牲。本次会议我们要拿出一个可行方案。第三,审议通过关于会中精英兄弟——红棍的奖励办法。下面进行会议第一项。

云若飞慷慨陈辞:“兄弟们,今年,在总舵主的英明领导下,在云龙堂各部兄弟的共同努力下,我们克服了上半年春旱夏灾的不利影响,迎难而上,捷报频传,从一个胜利走向又一个胜利……”

然而,就在云龙堂的豪杰们沉浸在形势大好的喜悦中时,约三百清兵兵分两路,水陆齐进,向码头扑来。水路由金陵水师的六条战船组成,借着夜色掩饰,从上游顺水而下。陆路清兵带队的正是贝勒府高手统领霸刀吴武德和剑绝水行天。水行天骑在马上,对吴武德说道:“大哥,此次出马,如果活捉了云龙堂堂主云若飞,就有赏银两千两。云若飞是条汉子,值钱!听说云若飞功夫出自福建南少林,是个扎手人物。”霸刀冷笑一声,道:“我们兄弟联手,还怕制服不了云若飞?”剑绝笑道:“那是。以咱哥俩的武功,还怕区区一个云若飞不成?不过云若飞要是死了,只能拿到一半赏银。大哥,我们是不是计议计议?”吴武德道:“兄弟想得周全,云若飞武功不错,一般人不是他的对手。这样,到时候先包围他们,然后劝他们投降。如果他们不识趣……哼哼。”水行天道:“那就开弓放箭!”吴武德道:“不可,万一射死云若飞那厮,岂不是少赚一千两银子?”水行天道:“哥哥顾虑的是。这样,让弓箭手压住阵脚,防人逃走。咱哥俩则带领属下高手上船捉灭叛党。咱哥俩亲自对付云若飞,必定手到擒来。”吴武德道:“好,就这么办。”

此时,货船上会议仍然在进行,云龙堂的兄弟们丝毫不知危险步步逼近。云若飞继续用充满感染力的声音道:“下面,我介绍介绍吴武德和水行天。吴武德绰号霸刀,是少林弃徒,水行天绰号剑绝,是武当弃徒。二人被逐出师门后,沆瀣一气,干了不少杀人越货、****妇女的勾当。后,不为江南武林所容,被迫北上,因其武功高强,被九贝勒允禟看中,成了贝勒府高手统领……”

岸上码头,放风的听到马蹄声急,感觉不妙,大喊:“地震高岗,一派……啊!”切口还没说完,发现竟是清兵。于是,大声叫:“风紧,扯呼!”话音刚落,一支利箭射入咽喉。云若飞的跟班小六子见势不妙,闯进舱仓,叫道:“清兵来了。”众豪杰大惊。云若飞强作镇静,问:“来了多少人?”小六答道:“一大片,看不清。”

云若飞一阵头痛,大脑迅速判断:“清兵怎知我等在此议事?定是出了叛徒!”云若飞拨出起佩刀,大喊道:“随我来。”

众人来到甲板。见岸上清兵执明火,列三行队,领头的正是霸刀剑绝。此时,江面开始起雾。不远处,江面五条水师战船,快速逼来。众豪杰大惊失色。

清兵用弓箭压住阵脚,霸刀一摇头,一清兵将官喊话:“天地会的人听着:你们被包围了,赶快投降。你们所有的说话会被当作呈堂证供,没有律师请,只能自我辩护。”云若飞骂道:“辩个鸟,一言堂,还不是你说了算!请个律师当花瓶?老子才没那么傻呢!兄弟们,拼了。”一干兄弟操起家伙,骂骂咧咧:“你爷爷的,汉人做清狗,祖宗都不认的狗崽子,大爷今儿代表你祖宗教训你这个狗崽子。”吵闹间,云若飞示意小六子带人去砍缆绳,希望能从水路逃走。

霸刀剑绝二人向前,大叫到:“请云若飞香主上前搭话。”云若飞站到船头,喝道:“霸刀剑绝,还有甚话好说?”霸刀道:“念你也是条好汉,你若肯投降,效忠九贝勒,包你不死,还可享受荣华富贵。”云若飞骂道:“我呸!怕死就不闹天地会了,废话休讲,拳脚见真章。”霸刀剑绝劝降无效,一挥手,清兵搬来七条跳板,架在船上,大批清兵举刀向上冲。

云若飞见势不好,连忙从船舷拿起一根撑船的杆子。这杆子不是寻常竹竿,而是练武用的白蜡杆,一丈多长,韧性极好。云若飞操起白蜡杆,两膀一晃,马步一沉,白蜡杆杆头颤动,啪啪打落两个清兵。霸刀剑绝见云若飞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一个起纵,扑向云若飞。其它贝勒府高手,争先恐后跳上船板。

云若飞深知二人过了跳板,一干兄弟中无人能与霸刀剑绝匹敌,将会惨遭屠戮,因此拼命舞动杆子,想阻止二人上船。怎奈二人身法太快,而且时机抓得极妙,待云若飞再次挥动杆子时,二人已经过了杆头。云若飞无奈,扔了杆子,拔刀迎战。大批清兵趁机涌上船来,天地会英豪们各抄家伙,大打出手。

云若飞见霸刀剑绝二人来势凶猛,一个矮身拿刀向霸刀小腿削去。这招看得准,时机也好,恰好是霸刀脚欲落地的瞬间,要是霸刀脚仍落地,必然废了。霸刀见状腿一缩,一个滚翻恰好越过船舷,骨碌过去,十分狼狈,总算保住了脚。剑绝越过船舷,挥剑就刺。云若飞向后疾退一步,手中刀一个缠头裹脑向剑绝劈来。剑绝剑尖一挑,并不硬抗,闪在一边,用剑粘着云若飞刀身。此时,霸刀已经起身,一刀劈翻一个天地会兄弟,奔云若飞而来。云若飞心急如焚,急于甩开剑绝,用刀抵着剑绝,反身用脚去踢剑绝小腹。没想到剑绝抬起一条腿,挡住云若飞来脚,用力一缠,云若飞感觉失去重心,只能就势前扑,霸刀赶到提刀就砍,云若飞翻身躺地,举刀相迎,两刀相交,云若飞震得胳膊一麻。

此时,船身晃动。原来,小六子领着四个兄弟拼死砍断缆绳,奋力用竹竿撑开货船。货船离开码头,向长江中心荡去,小六子等五个弟兄被清兵射成刺猬。船身晃动,霸刀剑绝武功虽高,毕竟惯于在陆上的,身形不免晃动。云若飞抓住时机,身子一侧,反手向霸刀双脚扫去。眼看霸刀双腿不保,边上剑绝横插一剑挡住了来刀。云若飞站起身,两脚抖动,左右摇晃,施展江南船拳功夫,令船身不稳。霸刀剑绝有些头晕,武功大打折扣。本来,两人武功在云若飞之上,又是以二敌一,一心想活捉,所以围住云若飞,并不急于下杀手。一时间,刀光剑影,三人缠斗起来。

江南船拳是专门在水上实战的一门武功,江南人常年在水上,熟悉水性。而霸刀剑绝习惯于陆地交手,这等阵势还没见过。霸刀剑绝失之地利,加上云若飞拼死搏斗,两人又想活捉,只得紧守门户,竟然成了持久战。能逼平霸刀剑绝联手,江湖之中,尚无人做到。云若飞苦苦支撑,期望能拖住霸刀剑绝,让其它兄弟有机会逃生。奈何贝勒府高手和清兵太多,耳闻自己兄弟个个惨叫而死,不免有些慌了心神。好在雾渐浓,霸刀和剑绝耐心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云若飞尚能勉力支持。

时间去了半柱香,云若飞满头大汗,身上已经受了几处外伤,气力已然不支。副香主麦良兴飞奔过来,大喊道:“云大哥,我来助你。”麦良兴是云若飞的结义兄弟,绰号铁爪勾魂,是云龙堂的一个红棍。此时云若飞的刀正好被剑绝缠住,腾不开手。云若飞闻言,大喜道:“兄弟,你拦住霸刀。”

霸刀站在一边,并不出手,只是冷笑。麦良兴来到云若飞身后,忽然以大力鹰爪手扣住云若飞的肩井穴。云若飞立时动弹不得,手中的缅刀掉了下来。麦良兴右手一横,缠住云若飞脖颈,左手按住云若飞后脑,锁死云若飞。麦良兴喜极大喊:“我抓住云若飞了!我抓住云若飞了!”云若飞气得眼冒金星,拔住麦良兴双手,道:“你疯了?”

“大哥,对不起了。”

“呸!叛徒!没想到是你!为什么?”

“大哥,我喜欢翠红院的如花姑娘,我要替他赎身,我上次和你说过,但是你坚决不让。兄弟无奈,出此下策,实乃迫不得已。”

“一个婊子,你……”

“如花是个好女子,她是被逼的,你不许辱她。有白居易作的诗为证。”麦良兴吟道:

结伴归深院,分头入洞房。

彩帷开翡翠,罗荐拂鸳鸯。

留宿争牵袖,贪眠各占床。

绿窗笼水影,红壁背灯光。

索镜收花钿,邀人解袷裆。

暗娇妆靥笑,私语口脂香。

“白居易作的诗,与如花何干?!”

“白居易作的诗,就是赞美如花的!”

霸刀剑绝在一旁听得不耐烦,霸刀喝道:“你们俩的狗血剧情有完没完?”

云若飞深吸一口气道:“为了一个婊子,你就出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麦良兴脸上发烧,道:“大哥,你们造反早晚是个死,与其便宜外人不如便宜自家兄弟。”

云若飞怒极反笑。

霸刀原本就看不起麦良兴这种不讲义气、出卖朋友的人。现在,眼看辛苦的到手的赏银便宜了他,按耐不住怒火,当下阴笑一声,道:“麦良兴,你笑的好开心哈。”霸刀说着,用刀背猛击云若飞前胸,明着是打云若飞,暗地里,霸刀使用了隔山打牛之法,内力透过云若飞打到麦良兴身上。麦良兴逢此一击,拖着云若飞倒退两步,双手不免松懈。云若飞何等人物,抓住机会使出铁头功,用后脑磕中麦良兴鼻子。瞬间,麦良兴的眼泪鼻涕鼻血流了出来。云若飞趁机左手抓住麦良兴右手腕,右手向上穿出,向外划一半圆从麦良兴右臂肘下穿回,向腋窝猛地一带,双脚用力,鼓气发声。只听得咔嚓一声,麦良兴一声惨叫,手臂已经断了。霸刀剑绝刀剑攻了过来,云若飞一缩身后背一弓,一个倒背把麦良兴倒摔出去,正好化解了霸刀剑绝的攻招。

麦良兴重重摔在地上,甲板震动。云若飞伸脚一勾,把跌落佩刀挑起,云若飞伸手抓住,一刀插进麦良兴的心窝。麦良兴捧着刀刃,颤声道:“大哥,好样的。如花,来世再见了。”麦良兴拨出缅刀,鲜血喷涌而出,倒下死去。

霸刀剑绝正欲上前,忽听云若飞大叫:“小六子,快进船舱点火药!”霸刀剑绝一愣,均想这火药万万炸不得,转眼去搜寻小六子。云若飞看准空当,飞身跳入江中。霸刀情知上当,飞身上前就是一刀,只划伤云若飞小腿。

再说云若飞跳水之后,憋住一口真气,拼命下潜,顺江而下。天黑雾大帮了云若飞的忙,云龙堂二十七个大小头目,除了云若飞,全部被杀。云若飞体力耗尽时,浮上水面,已经远离货船,出了清军水师的包围圈。正好漂来一块木头,云若飞紧紧抱着木头,昏厥过去。

清兵灭了云龙堂,意犹未尽,开始抢掠码头上其他船只,纵火焚烧,江面顿时一片火光。霸刀和剑绝悻悻地眼看云若飞跳水不见,回到岸上,霸刀对带路的捕头吴维安道:“云若飞被我所伤,掉入江中,估计活不成了,可惜少了一千两赏银子。”吴维安道:“大人,云家是本地大户,小人不意云若飞竟是反贼,望大人赎罪。云贼家离此不远,我们现在去搜,也许能找出点什么。”霸刀剑绝眼睛一亮,齐道:“除恶务尽,理当如此。吴捕头不知者不罪,本官会向九贝勒美言的。”

吴维安千恩万谢。霸刀问:“云家是大户,想必家中美女少不了吧?”吴维安心知肚明,道:“回大人,云若飞有一妻一妾,貌美如花。”霸刀哈哈大笑,道:“貌美如花,如花好啊。水兄弟,云家的事了了,咱们一起去翠红院找那个如花姑娘耍耍。”剑绝笑道:“哥哥说的是。那是必须的。”

云捕头带着霸刀剑绝和十余个捕快,往云若飞家中杀去。

云府,范灵薇正在灯光下做女红,女儿云燕在一旁读《弟子规》。忽然,贴身丫头舞儿跑进来,道:“夫人,不好了,老爷出事了。老太爷和老夫人命你和二奶奶速速逃离,远走高飞。”范灵薇知道参加天地会难免出事,只是没有想到来到这么快,这么突然,一时乱了心神。舞儿道:“夫人,奴婢在楼下碰到二夫人,二夫人已经回房收拾衣物了。你也快点收拾收拾,赶紧逃吧。”

远处传来马蹄声,范灵薇抱起女儿,带上些银票,拿起宝剑,下了楼,从后花园小门逃走。霸刀来到云府前,一脚踹开大门,闯了进来。云老太爷是前明官员之后,原本支持儿子云若飞反清复明,今见事情败露,强作镇静,欲待说话,拖延时间,被霸刀一刀劈死。剑绝也一剑刺死云老夫人。捕头吴维安见状,知道如果不与霸刀剑绝沆瀣一气,只怕性命难保。于是,昧着良心,带着捕快,伙同霸刀剑绝在云家作奸犯科。

且说云若飞睁开眼睛,看见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和尚,正在给自己喂药。云若飞问:“大师,是你救了我?”老和尚微笑点头。云若飞挣扎欲起身,老和尚道:“施主身受重伤,好在没有伤到内腑。眼下须安心养伤才是。”云若飞问:“大师不问问我是谁么?”老和尚道:“在老衲眼里,众生皆苦,何必问施主是谁呢?”云若飞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众生皆苦,苦海无边啊。”老和尚道:“施主既知苦海无边,就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云若飞道:“可是,弟子心里放不下啊。”老和尚道:“苦海沉沦,何时是个尽头?我与施主有些缘分,愿接引施主入我佛门。”云若飞摇摇头,问:“弟子谢过大师。请问大师法号?”老和尚道:“老衲乃山外野僧,没有法号,曾用龙和尚一名行走世间。”云若飞喃喃道:“龙和尚?在下怎么没有听过?”龙和尚笑道:“刚才老衲说了,老衲是一山野僧人。”云若飞哦了一声,忽觉眼皮沉重,又睡了过去。

两个月后,傍晚,云若飞乔装打扮,进了镇江城。云若飞沿着僻静小巷,向翠红院走去。远远看到翠红院时,忽见巷边一户寒舍屋门打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和一个丫头模样的小女孩走了出来。云若飞忙低头,放松脚步。老太婆道:“婉儿姑娘,请代老太婆向大小姐请安。老太婆在家天天拜观音,求观音菩萨大慈大悲,保佑大小姐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婉儿道:“婉儿回去一定把婆婆说的话告诉大小姐。商婆婆,您回去吧。”商婆婆扶门看着婉儿离去,自言自语道:“世上好人多啊。也不知是哪一家的大小姐,时时使婉儿送些钱来,今次一下送了十五贯钱,够老太婆吃几年了。唉,老身没儿没女,大小姐比儿女还亲哪。观音菩萨大慈大悲,保佑大小姐嫁得如意郎君。”

云若飞心中一叹,暗道:“我一心反清复明,却忽略了城内百姓的苦难,当初真应该多做些善事。”

云若飞进入翠红院,老鸨迎上来,笑问:“大爷眼生啊,可是外地来的?”云若飞哑着嗓子道:“点如花。”老鸨一皱眉,道:“这就难了。如花姑娘虽然是我们翠红院的头牌,但是已经一个多月不见客了。”云若飞不说话,摸出一锭十两银元宝,问:“现在可以了吗?”老鸨见钱眼开,问:给哪些大爷的朋友发局票?云若飞又摸出一小块银子,道:”没有朋友,只喝杯茶。老鸨拿走银子,道:“大爷。两个月前,来了两个官爷,如狼似虎,把如花姑娘折磨的不成人样,一身是伤。从那以后啊,如花姑娘就不再见客了。大爷,您来了,可要识得怜香惜玉啊。”

云若飞面无表情,目光冰冷。老鸨打了个寒颤,心道:“如花命真苦,怎么招惹上江湖人物。”

老鸨走得如花房前,叫道:“如花,有位大爷专门点了你。”连叫几声,屋内无人应答。老鸨掏出银元宝,道:“大爷您看,如花接不了客。要不,您的银子,您先收好。”云若飞又摸出一锭银元宝,问:“你是不是可以走了?”老鸨见云若飞神色不善,犹豫一下,收下银子,喊道:“如花,这位爷一定要见你,你要小心侍候。”

老鸨走后,云若飞推门进去,走到内室,见一女子披头散发,倚着窗户向外看。云若飞重重一哼,那女子转过身来,形容消廋,神色凄凉。云若飞心头一跳,没想到如花竟是如此模样,疑虑顿生。

如花问:“小女子不见客,大爷没听妈妈说吗?”云若飞握住衣袖里的匕首,缓缓道:“我是替云龙堂的兄弟……”如花一脸惊喜,问:“云龙堂?你是云龙堂的人?麦大哥真的死了吗?”云若飞一头雾水,道:“麦良兴,当然死了。”如花身子一颤,眼泪滚了下来,道:“真的死了,死了好,一了百了。我早就知道他们是在骗我,可是,为了麦大哥,我愿意赌上一回。呜呜,我对不起麦大哥。”

“小姐,你怎么起来了?大夫说,你要卧床多休息,不能接客。”云若飞转身一看,婉儿跑了进来,扶着如花。云若飞心中狐疑,一时不知怎么办好。婉儿扶如花坐在桌子边,跪在云若飞面前,泣道:“大爷,小姐被两个官爷折磨,如今身子还没恢复。大爷如果不嫌弃,就让婉儿侍候大爷您吧?婉儿给大爷您磕头了。”

云若飞问:“什么官爷?”

婉儿一抹眼泪,泣道:“两个月前,来了两个官爷,一个姓吴,一个姓水,威逼小姐,如果不从,就要把……”“婉儿,不许说。”如花打断婉儿的话。婉儿大哭起来,道:“小姐,那两个哪是官爷,简直就是畜生。”

云若飞明白了,猜想是霸刀剑绝找上门来,以麦良兴逼迫如花就范。如花凄凉一笑,道:“婉儿,《说文解字》上说:‘女子有罪者为人妾。’想是我们前世造孽太多,今生沦落为娼。姐姐总盼着能够找到一个可靠人,从此脱离苦海,过上平平静静的日子,最后却被命运戏弄。麦大哥死了,为反清而死,也算死得其所,不失为一条汉子。姐姐对不起麦大哥,污了身子,只怕到了地下,也无颜去见麦大哥了。”

如花倒了一杯酒,缓缓倒入口中,唱道:

结伴归深院,分头入洞房。

彩帷开翡翠,罗荐拂鸳鸯。

留宿争牵袖,贪眠各占床。

绿窗笼水影,红壁背灯光。

索镜收花钿,邀人解袷裆。

暗娇妆靥笑,私语口脂香。

如花唱完,道:“麦大哥,如花来也。”言罢,如花口鼻中流出鲜血,伏在桌面上。婉儿又惊又悲,抱着如花的尸身大哭。

云若飞见如花服毒自尽,心中空空荡荡的,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心想:如果自己不是坚决反对麦良兴给如花赎身,或许不会有今日的事了。云若飞长叹一声,向如花尸身一拜,出了翠红院。云若飞走到江边,只觉天地茫茫,不知向何方。

龙和尚走过来,问:“云施主,可愿随老衲隐居?”云若飞道:“龙和尚,云某一身罪孽,佛祖收否?”龙和尚合十道:“佛门广大,只度有缘人。云施主,你与老衲有缘,与佛门有缘,老衲就是你的接引人。”云若飞摇摇头,道:“龙和尚,云某只想找个僻静地方,清静清静,不想遁入空门。”龙和尚道:“如此,云施主,请随老衲来。”

龙和尚在前,云若飞跟在后,去了仙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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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青山绿水育佳人 丹青妙笔含情真

第六十一回青山绿水育佳人丹青妙笔含情真

第二天,范昭去找龙和尚下棋,秋儿不肯去。临行前,秋儿道:“少爷若是遇到梅儿,请少爷代秋儿问梅儿好。”范昭笑道:“梅儿就快是你的二夫人了,以后你要改口叫二夫人,还得向二夫人请安。”秋儿微笑道:“等少爷吃了定亲宴,婢子再改口。少爷若是和二夫人住在一起,婢子天天向二夫人请安。”范昭忙道:“梅儿还小,眼下只是定名份。”

范昭向南下,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进入一处山谷。正面处,是一缕飞瀑,如象鼻饮水。谷口左边开桃花,右边开李花,甚是艳丽。往里走,花花草草,清香怡人。过了一丛翠竹,忽见梅树旁边有一精致木屋。范昭想:“不见梅儿,多半梅儿去了总堂。这处木屋,应该是龙和尚的隐居处,怎么寂静无声?”

范昭不敢发出动静,蹑手蹑脚走了上去。见房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心中奇异。范昭在门口轻声叫了几声:“有人吗?”见无人应答,正想退出,忽然闻得一股檀香,心道:“龙和尚必是住在此处。”遂循香走进内室,立时惊呆了。那屋子中挂着一幅自己的画像,惟妙惟肖,旁边还挂着自己的字: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范昭猛然记起,梅儿和云梦月悄悄离开范府前一天,自己曾经随兴写下这几个字,不想梅儿走时带走了。原来,梅儿一直在悄悄的喜欢自己。范昭知道自己长得还行,对得起观众,却没有想到自己会招这么多女孩子喜欢,不由陷于沉思。

忽听后面一声惊叫。范昭转过身来,只见梅儿一袭青衣,睁大眼睛看着他。范昭一阵尴尬,忙轻咳一声,叫道:“梅儿。”梅儿道:“我在潭边清洗水果,听见有人进来,还以为是爷爷,不料却是你。”

范昭看着梅儿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山竹和枇杷,问:“梅儿,这些水果也要洗吗?”梅儿道:“洗净了,剥皮时不脏手。”

大半年不见,梅儿成熟多了。范昭仔细打量,梅儿青衣青裤,光着脚丫,细皮嫩肉,竟是天足。范昭省起,云梦月的脚也比秋儿的要大些,似乎也没有缠过脚,是天足。范昭寻思:莫非山里女人没有自小缠足的陋习?梅儿见范昭盯着自己的脚丫,大羞,忙喊道:“不准看!”范昭省悟,忙转过身,道:“不看不看。”梅儿细声道:“你站着不准动!我叫你动,你才能动。”范昭连忙应是,老老实实站着。

过了一会,梅儿道:“你可以动了。”范昭回头看时,梅儿已经穿好绣花鞋。范昭问:“梅儿,这画是你画的?”梅儿红着脸,点点头。范昭道:“我原来以为,你和云姑娘走后,我就再也见不着你们了。”梅儿微微一笑,道:“当初你送我字: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范昭微微一叹,道:“那字是随兴所写。我原本道,陈子昂后来冤死狱中,与我没有什么关系。现在看来,似乎不能这么说了。”梅儿嗯一声,低头道:“不管你将来如何,梅儿都会记着你的。”

范昭一时词穷,想了想,问:“梅儿,我俩定亲的事,你知道了吧?”梅儿轻轻点头,细声道:“我听爷爷讲,我有一件家传宝贝,是留给我出嫁时用的。我爷爷出去采药了,今天应该回来。等爷爷回来了,就将家传宝贝给你,好不好?”范昭道:“好啊。梅儿,你爷爷来了,我得向他老人家磕头请安。”梅儿微笑道:“我爷爷不是我亲爷爷,却象亲爷爷一样待我。你要娶我,是得向他老人家磕头。”

范昭道:“娘子待我好,我自然会待娘子好。”梅儿害羞,低头道:“人家还没有嫁给你呢。”范昭见梅儿娇羞,心中喜欢,牵起梅儿的双手,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梅儿娇躯一颤,任由范昭握着。屋内只剩下呼吸声和心跳声,彼此静静听着。良久,范昭问:“梅儿,有个龙和尚,下棋很厉害,我想找他。”梅儿道:“好,相公随我来。”

范昭笑着问:“怎么叫我相公了?”梅儿羞红脸,轻声说:“不是你要梅儿叫你相公的么?”范昭心神荡漾,道:“是呀,那我可要叫你娘子了。”梅儿点点头。范昭见梅儿温婉柔顺,不忍心调笑她,道:“我还是叫你梅儿,你还是叫我范哥哥吧,等晚上吃了定亲宴,咱们再改口。”

62 围棋藏佛理 龙士评名局

第六十二回围棋藏佛理龙士评名局

梅儿引着范昭,从水潭边一处小径上去。范昭在背后瞧着梅儿细步婀娜,忽然想起庄子《逍遥游》写着:“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两人拾级而上,七拐八弯,豁然开朗,忽见一平台。那平台两侧长着花花草草,外边一棵青松遮盖住小半天空。有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正在松树下对着围棋沉思。范昭走上前,眼睛一扫棋盘,正是周东侯执白对黄龙士的二十五局中的第三局。

康熙年间,黄龙士成名后,与周东侯于北京弈乐园激战三十局,传下二十五局,互有胜负。时人称“龙士如龙、东侯如虎”。

范昭记得,周东侯虽然左下被拨掉十二枚白子,损失巨大。但是,周东侯得先手后,强手连发,猛攻左上一队黑棋。目前盘面错综复杂,白棋尚能继续棋局,不至于崩溃之境,当真不可思议。周东侯执白155跳后,黑棋如何治孤呢?有“天仙化人”美誉的黄龙士,此际又下出了天外飞仙的一手。范昭当然知道这一手棋,遂拾起一枚黑子,轻轻放在棋盘a处——这就是天外飞仙的一手。

男童喃喃自语:“我当然知道是下在这。可是我想知道,这手棋黑棋是怎么想出来的?”范昭道:“这要问黄龙士了。”男童惊觉过来,抬起头来,问:“你是谁?黄龙士又是谁?”梅儿接过话头,说:“小船,这是你的范哥哥,不得无礼。”男童一脸迷茫,挠挠头,问:“梅儿姐姐,我几时有了个范哥哥的?”梅儿笑道:“刚才我说了,你就有了。范哥哥是来拜访龙和尚的。”

男童站起身,一瞥范昭,道:“我师父不见外人。”梅儿期期艾艾道:“范哥哥不是外人。”男童道:“可是我看他是外人。”梅儿口拙,不知说什么好了。范昭灵机一动,道:“这盘棋是周东侯与黄龙士下得二十五局中的第三局,变化复杂,你如果让我面见龙和尚,我就告诉你这手棋黄龙士是怎么下出来的。”男童一喜,问:“真的?我想这手棋,想了三天三夜,也想不明白,你不要骗我?”

范昭道:“我从来不骗小孩子。”范昭手指棋盘,道:“治孤不能一味逃跑,要考虑利用对方棋形的缺陷腾挪反击。这里,黑棋有四颗残子可以利用,而白棋棋形很薄,你联系起来分析计算,就有可能发现这着绝无尘响的一手。这种思考方法,在数学中叫‘群论’,在围棋中叫‘全局强关联计算’。”

男童痴痴看着棋盘,喃喃道:“‘全局强关联计算’,说的真形象啊。”

洞里响起苍老的声音:“僧秋船,请范施主进来吧。”范昭暗自嘀咕,原来这小孩叫僧秋船,晚清十八国手里有个僧秋航,两人的名字这么相近,奇怪。”

范昭走进石室,看见一个老僧盘腿坐在禅床上。老僧白发垂肩,皱纹满面,苍老的不知岁月几何。范昭大吃一惊,原以为龙和尚是六旬老者,和姑爷爷年龄差不多,不意这般苍老。如此,如何下得围棋?

龙和尚面目慈祥,缓缓道:“范施主,似乎对黄龙士的棋十分熟悉。”范昭一机灵,猜想龙和尚与黄龙士必有渊源,道:“小生打扰大师清修,罪过罪过。小生听闻大师善弈,特来请大师赐教。”

龙和尚道:“范施主,老衲有二十年没有下过棋了。”梅儿道:“范哥哥,大师说的是真的。”僧秋船嚷道:“我师父说的话当然是真的啦。我知道,三十年前,我师傅就住在这了。那时,整个仙居山没人是我师傅的对手。和师傅对弈的人,无论是谁,最后都只输一子,慢慢的,那些人都知道师傅的厉害。十年后,我师傅不再弈棋,除了读经,就是打禅期。打禅期,少则七日,多则半年。现在师傅老了。难道你想乘我师傅老了,来打败他吗?”

梅儿忙道:“小船,范哥哥绝无这个意思。范哥哥是诚心诚意向龙和尚请教的。”

僧秋船神色缓和下来,道:“那我来陪范哥哥下。”

如果龙和尚是黄龙士的话,年近百岁,对弈是不行的了,于是向龙和尚合十道:“大师,弟子若有得罪,望大师多多包涵。”

龙和尚目注范昭,问:“老衲观施主眉宇间有一团清气,不同常人。施主弈棋,可从棋中悟出佛法精义?”

范昭一怔,道:“小生只知围棋是道家之艺,不知围棋中还蕴藏道佛法,请大师开示。”

龙和尚道:“佛与道,是对宇宙的不同理解和认识所表现出来的形式上的差异。围棋的理太大了,超出了道。少年时,老衲于围棋中悟道法,开创围棋的八卦布局,以五行演两军交锋。后去了日本一十六年,回来时又从棋中悟到佛门的理,遂皈依佛门,潜心在佛门中修行。施主与老衲有缘,老衲就将在围棋中悟到的佛理告诉施主。僧秋船,你取围棋来,在一旁认真聆听。”

范昭又惊又喜,问:“大师可是我大清棋圣黄龙士?与我中华十四圣人并列!”龙和尚慢慢点了点头,叹气道:“苦行清修五十年,还有尘缘不能绝啊。”

僧秋船放好棋盘,摆上四枚座子。黄龙士静静看了一会,表情很复杂,最后,轻轻叹息一声。范昭知道,这一声叹息,吐出了黄龙士深藏在心底里的一生围棋情感。范昭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一瞬间,黄龙士顿悟了围棋在佛门中的终极之理。这种顿悟之妙,无法用语言表达,黄龙士只觉得围棋盘瞬间扩展到和宇宙一样,无边无际,复杂的无法形容;但是,冥冥中似乎又有一个至简至易的大理在控制着万事万物,乃至天体宇宙的运行。

黄龙士伸出右手,在棋盘上画出两道曲线,问:“你们看到什么?”梅儿率先道:“龙和尚,是佛家标志卍字符!”僧秋船也叫起来,道:“是卍字符。”范昭的脑海里迅速浮现一个画面,道:“嗯,确实是卍字符!真是出乎意料的发现。”黄龙士缓缓道:“这就是围棋在佛门中表现出来的终极之理!”

梅儿慧根甚好,若有所思。范昭震惊于围棋盘上卍字符的伟大发现之中。僧秋船嚷道:“师父,你说清楚点啊,弟子一点都不明白。”黄龙士目光流露慈祥,道:“孩子,卍字符的奥妙在于圆融不灭。围棋有战斗,有胜负。然而,战斗与胜负,只是围棋的表象,弈棋之道的根本,是通过弈争达到无争的境界,以至佛家讲的圆融不灭。

范昭问:“大师所言,莫非是说‘上善若水,唯夫不争’?”

黄龙士看了范昭一眼,缓缓道:“有这样一层意思。”

范昭脑子急转,寻思:“梁魏今悟到流水,施襄夏却从流水中悟到静,似乎玄妙更高一层。如今大师又讲了佛门的圆融不灭,禅机深远。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我的棋艺怎么还是这么低呢?”

范昭抬眼一看黄龙士,黄龙士眼中笑意甚浓,似乎在说“你真的懂了吗?”范昭道:“大师禅机玄妙,弟子愚钝,无法理解。”黄龙士缓缓道:“修行之道大也。人可以从经书中悟法,也可从棋艺中悟法。范施主虽然懂得结论,却没有从棋艺渐进中悟到升华了的棋理。少了悟的过程,等同于拔苗助长。”范昭懂了,就象一个中学生,知道了牛顿的三大运动定律,然而,中学生对这三大定律的理解,远远不如牛顿深刻,也比不上牛顿在大自然的运动物理现象中运用自如。说白了,不告诉中学生结论,中学生能从繁杂的力学现象中自个推出牛顿三大运动定律吗?当然不能!

范昭问:“大师去了日本一十六年,可曾与道策对局?”

“道策——”黄龙士皱起眉头,苦苦思索,道:“似乎有这个人,老衲忘记了。”范昭心中嘀咕:“黄龙士在日本十六年,没有理由不遇到道策。但是,黄龙士对道策印象模糊,由此来看,两人要么没有交过手,要么就是道策的份量太轻,不足以引起黄龙士的重视。”黄龙士道:“老衲只记得,日本的棋手,都输给老衲。老衲游完日本,倍觉孤独,思乡心切,搭上一艘商船,在上海登岸,然后隐居在此。”

黄龙士横扫日本棋手,身为名人的道策没有理由不出手的,只是,具体情节黄龙士似乎已经淡忘。范昭继续求证,问:“大师不记得日本弈棋之事,怎么记得在日本有一十六年之久?”黄龙士道:“老衲回到上海时,是康熙四十五,算下来在日本十六年。老衲一直记得这个数字。”

中国古代棋手,普遍不重视记录棋谱,对局时间地点都不记录,有些棋谱没收完官子不说,甚至连胜负都不注明。这可不是好习惯。古人能看懂棋谱,今人不懂古棋,看起来就费力了。范昭猜想,有可能从日本古谱中找到龙和尚游历日本的蛛丝马迹。但是,日本围棋四大家一向以家族利益为重,不排除四大家对外来龙和尚的棋谱做一个集体大封杀。

范昭想起吴清源和秀哉的世纪对局,问:“大师,我有一日本棋谱,想请大师指教。”黄龙士微微颔首。黄龙士看到黑棋1、3、5的走法,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当范昭摆到白30时,黄龙士道:“白棋方向正确,但是,当多拆一路。”

范昭问:“白棋拆三不是太虚了吗?”黄龙士道:“不要看重星角上的两颗白子。白拆三看上去虚,可是黑棋却不好攻白三子。不容易受攻击的棋,就是坚实的棋。这是虚实相生的道理。白棋下得凝重,下一手,要被黑缠住攻击了。”范昭不作声,接着摆棋。实战进程如黄龙士所言,白三子被黑棋缠住攻击。范昭摆到159手时,问:“大师,请您判断一下形势,白下一手当下在哪里为好?”

黄龙士略作沉吟,抓起一枚白子,放在棋盘上a处,道:“白优,或可胜两目。”范昭佩服不已,问:“大师如何发现此招?”黄龙士不答反问:“如果白棋能在实战中下出此手,其水平不低于道策。黑棋是一个少年吧?”范昭心里直嘀咕:“内行看门道,黄龙士和施襄夏都看中黑棋,而且猜出是一少年。”范昭应道:“是。大师,您想起道策来了?”黄龙士微微颔首,道:“道策是日本名人本因坊,光头,却不是和尚。在寺院,我和道策下了十盘棋……”黄龙士忽然想什么,闭口不说。范昭心中一喜,忙问:“胜负如何?”黄龙士微微一笑,道:“胜即是负,负即是胜。范施主何必在意胜负呢?”

范昭见黄龙士不肯说,不便勉强,暗忖:“莫非是黄龙士输了,所以他才不愿意说?不对呀,刚才黄龙士还说赢了日本所有棋士。为什么黄龙士不愿意说呢?”范昭不便再问,心里留下了这个谜团。

龙和尚乘桴归故里,徐星友论棋贬扶桑

番外四:龙和尚乘桴归故里,徐星友论棋贬扶桑

康熙四十五年,京师,徐星友宅。

时值隆冬。徐星友拿着一个手炉,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多年来生活习惯如此,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徐星友习惯于晚上早早入睡,清晨即起,练习一个时辰的内家拳法,吐故纳新,练罢用早膳,然后要在太师椅上养一会神。

然而今天,情况略有不同,徐星友那古井不波的脸上微微露出涟漪,显得有些心绪不宁,眼角有些微抖动。从老家来到京师十几年了,大国手宝座已经坐了十几年,以出神入化的棋艺出入王公贵族之间,虽然不断有人向他挑战,但是凭借当年研究《血泪篇》三年不下楼的专注用功和呕心沥血的磨练,现在尚无一人能撼动他的宝座。虽然最近,出现了一个新的潜在的挑战者——程兰如,虽然看起来棋力上还有些差距,但是以程兰如目前的上升势头,恐怕过不了几年,预期的挑战就会到来吧。徐星友常年练习养气功夫以及内家拳,定力较寻常人胜过许多,虽然年逾花甲仍然精力旺盛。但是今天心情确实失去了往常的淡定,却并不是因为忧虑未来的挑战者,而是因为桌子上的一封信。

清晨,小儿子徐星辰从老家杭州钱塘风风火火赶来,呈上一个木匣,说是故人相送,所以连夜赶来。徐星友打开木匣,里面放着一封信,署名是龙和尚。这封信外表平淡无奇,然而徐星友一见到这封信,心情就再也平静不下来了,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饶是徐星友几十年养气的修为,也止不住纷至沓来的思绪。

世有五大,天地君亲师,别人不知,他徐星友自然知道,这龙和尚就是他的授艺恩师——黄龙士,他怎能不动心?尘封往事重现眼前,十几年前的一幕又再忆起。康熙29年,黄龙士与顾炎武过从甚密。因黄龙士称棋圣,与中国历史上十四圣人并列,招引康熙的猜忌。黄龙士闻报康熙欲降罪于他,无奈之下,只能诈死逃脱。康熙见黄龙士潜逃,为彰显宽仁,不再追究。但是,黄龙士在中原是呆不下去了,只好落发为僧,随当时的使节去了朝鲜,龙和尚就是黄龙士落发后的称谓。这一去音讯渺茫,据野史载,黄龙士听说日本弈风甚重,有围棋四大家,又是秦徐福带领三千童男童女远洋避祸之地,决定过朝鲜去日本。但是,中途遭遇台风,从此再无音讯。若不是这封信,徐星友还以为恩师早就葬身鱼腹了。

徐星辰安顿下来,进屋向父亲问安。徐星辰看见信封上的字,非常熟悉,一下子想到家藏的黄龙士原本《弈括》和《黄龙士全图》。徐星辰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从家乡带给父亲的木匣子里装的是黄龙士的书信。

徐星友晚年得小儿子徐星辰,徐星友非常渴望小儿子徐星辰能够继承自己的棋艺,使师父黄龙士的棋艺能够传承下去,象天上的星辰一样永远灿烂,就给小儿子取名徐星辰。外人一听,还以为和徐星友是兄弟呢。可惜,徐星辰围棋天赋一般,自小把黄龙士的棋著背个烂熟,学了二十年,也只有徐星友四子水平,再也上不去了。

“父亲,这封信是?”

“不要多问。”

“莫非是黄师父……”

“嗯。”徐星友和蔼地看向自己的儿子,说,“星辰,这是我恩师黄龙士的来信,龙和尚就是我的恩师黄龙士。信上讲,龙和尚乘船十月七日在上海登岸,找到了上海徐记茶行的林老掌柜,托林老掌柜把这封信送给我。以前,我恩师龙和尚去日本,就是林老掌柜就是送走的。林老掌柜把信放入木匣,交给伙计送到了杭州。正好,你要上京来看爹,就带了过来。”

徐星辰大喜,道:“父亲,黄师父他回来了,那么,这些年冤枉在父亲头上的那些谣言是不是就可以……”

原来,黄龙士当年诈死,结果害苦了徐星友。事情是这样的。黄龙士走后,棋坛各路英雄蠢蠢欲动,欲争夺大国手之位,以期名利双收。作为黄龙士的传人,徐星友义不容辞要代替师父与各路英豪一决雌雄。徐星友经过血泪十局的磨练,实力突飞猛进,将各路棋坛英雄悉数打倒。昔日有黄龙周虎之称的老将周东侯,也败在徐星友手上。“老手周郎输二子,长安别是一家棋”,就是当年的写照。随后,谣言四起,大意是说,徐星友嫉妒师父的才能,谋害师父黄龙士,以致黄龙士早死。版本多多,不一而足。对此,徐星友有口难辩,因为若是说出实情,事情可能会更加糟糕,徐星友索性来了个沉默是金。这些年来,徐星友忍难忍之事,顶着莫须有的歪帽子,驰骋棋坛,滋味可难受了。

徐星友道:“万万不可。你记住了,龙和尚是世外高人,自幼就身入佛门。天朝弈林,从来就没有一个叫龙和尚的圣手,更不会有龙和尚和道策的对局。”徐星辰孝悌,无奈道:“父亲,孩儿记下了。”徐星辰忍不住好奇,问:“龙和尚说了些什么?在扶桑岛国有什么奇遇吗?”

徐星友忍不住笑了,笑的很开心,缓缓道:“这个龙和尚,到哪里都要搅风搅雨,真是一条龙啊。”徐星友实际年龄比黄龙士还大上几岁,拜师学艺时,棋上是师徒,棋下却情同兄弟,两人都很随和,不乏玩笑。

徐星友继续说:“龙非凡物,可一飞冲天,也可潜影遁形。当年,龙和尚在中原以棋会友惊动了康熙皇帝。去了扶桑,也惊动到扶桑皇上。我们天朝的皇上叫天子,扶桑岛国的皇上叫天皇,这扶桑人心胸小,见识小,从唐代开始向我天朝学习,学了快一千年了,还只会吹牛皮。”

“父亲,我们生意上也和扶桑人有往来,听说他们那里弈风也很盛。”

“嗯,他们那里棋力最高者叫名人,信中说龙和尚就和名人道策交手了。”徐星友慢慢道,“事情还挺曲折,开始时龙和尚因为语言不通,装成哑僧,后来展示了点棋力,在茶馆赢了几局彩棋,结果被他们那里的安井家看中,找去当了他们的掌门。嗯,不对,是迹目。这迹目是什么?”

“父亲,据说好像是世子之类的,将来要当掌门的。”

“哦,我大国第一,当他们的迹目,真是笑话。”

“是。”

“后来龙和尚按他们的规则与他们的棋手下棋,赢了很多人,最后得到向道策挑战的资格。”徐星友道,“此时龙和尚身份不慎败露,天皇念龙和尚是天朝高棋,爱惜龙和尚棋艺,让龙和尚脱离安井家,在一个寺院住下来。”

徐星辰问:“听说扶桑名人叫道策,棋艺岛国第一,与龙和尚比试了吗?”

“当然,过了一年,道策到寺里秘密拜访龙和尚,与龙和尚比试了十局。”

“哦?结果如何?”

“我儿别急,扶桑对弈,空枰开局,终局不还棋头,这下法古怪得很。不过以我师对围棋神仙一般的理解,对战道策不过是小菜一碟。我师与道策比试,第一局我师诈败一局,此为骄敌,然后四连胜。”徐星友兴致上来,继续道:“道策提议休战。因为若道策再败,按棋份就要降级了。”

“哦。道策知难而退了,倒也善于藏拙。”

“非也,道策虽然秘密前来,但是四周还有弟子门徒,道策抹不开面子。后来过了一个月,道策孤身一人前来续弈。”

“结果呢?”

“结果道策第六局执黑惨败,被降级,成为先相先,就是三盘拿两盘黑棋。”

“哦。哈哈,孩儿相信这是必须的。”

“事情没完,后面还有四局呢。”

“嗯,后面四局结果如何?”

“后面四局,道策又是四连败,被降到定先。”

“啊?这扶桑名人丢人丢大了。”徐星辰大为兴奋。

徐星友道:“这扶桑人的规则就有失先天之道,棋艺定然高不到哪里。”

徐星辰道:“这是为何?”

徐星友道:“我们下棋有势子,你知为何?”

“儿子不知,请父亲赐教。”

“呵呵,弈者,易也。演天地变化为用。空枰棋盘如鸿蒙初辟,混混沌沌,不知南北。落子即分阴阳。混沌中生阴生阳之际可有先后?未有也。故未分阴阳时不可一方先落子,须同时摆上白黑棋子,分阴阳后,双方各按其序落子,由此演化天地万物。此为座子来历。天地演化,阴阳互动,气机相应,此为动。棋局终了,各处定型,不复有变,此为静。既静,则向空中填子,至不能填时,此为数穷。一方数穷,而另一方尚有余裕,则数穷者负。此为万物之理。由此,每块棋须留有二眼位不能填,填则死。天地间有愿死之物否?未有也。以此定胜负,则还棋头之理明也。”

徐星辰点赞道:“父亲所言甚是!那么如果空枰开局,不还棋头,似为更自由,这样的自由围棋如何呢?”

徐星友道:“空枰开局,貌似更自由,却失之天定阴阳同生之道理也。此种围棋无天地演化万物之妙,唯博弈耳,落于下乘。扶桑之弈,未弈已落下乘,棋艺可想而知。”

徐星辰问:“这是为何?”

徐星友道:“扶桑下法,拘泥于边角,天朝自孙吴起已有此变化,至明末过百龄之倚盖时已然穷尽。我师黄龙士之八卦行棋,天马行空,扶桑棋人不识。八卦围棋,演化天地万物,无所不包,我有而彼未有,彼焉能强于我?”

徐星辰听罢,恍然大悟,无限向往,问:“父亲,黄师父来了,孩儿一定要向黄师父好好请教。”

徐星友叹息一声,脸上出现无限落寞,摇摇头,道:“星辰,恩师黄龙士不会再出现了。他老人家在信中说,围棋之变易,明合五行八卦,暗藏佛理大道。如今,恩师欲寻一处神仙居,于棋中静悟佛法,嘱咐我万万不可将此信外泄。”

徐星辰唏嘘不已。

棋坛霸主徐星友,深深体会到黄龙士的寂寞,那种寂寞,足以使黄龙士不愿再与人相坐对弈。

徐星友端起茶杯,慢慢品了一口,心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我是达不到恩师的高度了。将来,或许上天会另降奇才吧。最好是降临两个大天才,只有两个大天才的激烈碰撞,才能诞生举世无双的不朽名局。唉,我老了,可能看不到了。程兰如,你能看到吗?但愿你能看到。”

窗外雪晴。

63 心非心妙悟佛法 情缘情早定机遇

第六十三回心非心妙悟佛法情缘情早定机遇

中日古棋高下已明,范昭收拾棋子,不再摆棋。外面有人喊道:“小船,听说大师出关了,我今天来向大师请教佛法。”僧秋船道:“天佑叔叔,进来吧,师父现在闲着呢。”说话间,一个中午汉子走了进来。

天佑向龙和尚拜倒,道:“弟子如约而来,请大师为弟子讲法。”龙和尚问:“天佑,你所问为何?”天佑道:“弟子跟随大师学习《金刚经》已近二十年,心中时而明白,时而糊涂。今日,弟子问‘心’,请大师开示。”

龙和尚缓缓道:“心之为物也,为物所承所累。物之心非本心也,乃物所幻化。”天佑道:“大师,弟子不懂。”龙和尚道:“梅儿,你讲给天佑听。”梅儿道:“大师,梅儿讲不好。”龙和尚道:“无妨。就将我昨日所说解释给天佑。”梅儿道:“弟子遵命。若是天佑叔叔还不明白,请大师说法。”

梅儿问:“天佑叔叔,什么是心?”

天佑低头苦思,道:“我的思想就是我的心。”

梅儿:“错。世间有五色五味五音,入你本心中。你的思想,其实是本心对世间五色五味五音的反映,不是你的本心。”

天佑:“何为本心?”

梅儿:“本心很大,难以说清楚。但是,你如果没有肉身,就不会有肉心的思想,所以说,常人本心被肉心所承载所负累。佛法修行,可助人本心超脱肉心。三界内外的众生,境界有差异,心思也有差异。试想,证得阿罗汉果,本心还是肉心的想法吗?”

天佑:“我明白了。我一向以为我的思想就是我自己的心,原来不是。我的思想其实是人世间五色五味五音所幻化,埋没了我的本心。”

梅儿:“对。如果一个僧人证得阿罗汉果圆满,其本心在阿罗汉果表现无遗,不会再有肉心的想法。”

天佑:“弟子明白了。佛在心中,要向心去修,破除人世五色五味五音幻象,找回本心,才能成佛。”

龙和尚面目慈祥,微微颔首。

范昭对佛经不感兴趣,寻思:“如果能听一觉真人说道,就好了。下次遇到一觉,一定要向他求道。”

范昭向龙和尚告别,龙和尚道:“老衲求范施主一件事,不知范施主许否?”范昭恭声道:“请大师直言。”龙和尚道:“僧秋船这孩子棋才不错,应入世磨练一番。老衲恳请范施主出山时,能否将这孩子带到杭州报国寺,交给主持慧明禅师?”僧秋船道:“师父,徒儿不想离开师傅。”龙和尚闭目一会,道:“是人,就会有缘聚缘散,离离合合。”范昭应允下来,和梅儿出了山洞。

范昭问:“梅儿,你精修佛法,以后不会出家吧?”梅儿想了想,道:“一莲师太说了,梅儿情根深种,尘缘未了,出家机缘未到。”范昭心中一紧,道:“梅儿,你可别出家。你就象天上的仙女,我舍不得你。”梅儿见范昭真心夸奖自己,心中欢喜,微笑道:“梅儿不会出家的,范哥哥放心好了。”范昭心情一松,道:“以后,我们多生几个孩子。”梅儿俏脸一红,道:“梅儿不会生,范哥哥要教梅儿生孩子。”

范昭见梅儿单纯如斯,遂转换话题,问:“梅儿,天佑是谁?”梅儿道:“天佑叔叔是石匠,向大师学习佛法二十年了。每逢大师打完禅期,天佑叔叔就要来向大师学习佛法。”范昭道:“哦。老山主是不是经常和大师一同闭关?”梅儿点点头,道:“这些年来,都是我做好饭后送进山洞的。前天,天佑叔叔送来大米和柴火时,向我打听大师闭关的情况,我要他今天来。”范昭道:“原来是这样。梅儿,中午饭我们一起做吧。”梅儿道:“好。”

范昭和梅儿下得山来,一头小梅花鹿跑了过来。梅儿弯下腰,抱着小鹿,道:“小梅乖,吃饱肚肚了吗?”小鹿叫了几声,和梅儿很亲热。梅儿道:“小梅,这是范哥哥,你以后要记住了。”小梅对范昭点了点头。范昭蹲下来,伸手去抚摸小梅的颈。小梅叫了两声,就跑走了。

范昭问:“梅儿,是你养的小鹿?”梅儿道:“不是。三年前,小梅跑进山谷,和我做了朋友。”范昭问:“小梅的父母呢?”梅儿摇摇头,道:“不知。它来,我就和它玩。这些日子,天气暖和,它天天来呢。”

范昭见梅儿娇俏可爱,伸手摘了一朵黄色,插在梅儿鬓发上。梅儿道:“范哥哥,花儿也有生命,不好随意采摘。”范昭神色一窘,问:“蔬菜粮食也有生命,我们是不是不能吃了?”梅儿微笑道:“人不吃了,就不能活了。范哥哥给梅儿插花,梅儿心里喜欢的紧。只是,梅儿看着山谷里的花花草草,长得无忧无虑的,心里常有一种莫名的喜乐。”范昭道:“你呀,活得象个仙女似的。”

到了梅儿住处,范昭和梅儿一起做饭。天佑送来的柴火都是劈好了的,直接可以烧火做饭。梅儿将菜米洗净,烧起两炉灶火,一炉蒸饭,一炉煮汤。范昭拿着一个竹筒,用嘴吹气,把灶火吹得大大红红的。梅儿用时令小菜做了三菜一汤,在篮子里装了三个人的饭食,着范昭送给龙和尚。

范昭回来后,饭桌上摆好了饭菜。范昭先喝了一碗蘑菇豆腐汤,味道鲜美,啧啧称赞。梅儿微笑道:“范哥哥,龙和尚不吃肉,梅儿也就不做肉的。”范昭道:“梅儿,你不吃肉,身子骨长得慢。”梅儿道:“不会啊。平时,我们山里人也是很少吃肉的。一莲师太曾经教我禅定的功夫,我每天早上起来打坐,觉得身轻体健,一天都有精神。”范昭见梅儿确实长得成熟许多,心道:“一莲师太是我姑姥姥,她教你的禅定功夫,多半是我范门的内功基础。”

两人吃完饭,便坐在房屋前晒太阳。五月,江南尚没有进入梅雨季节,太阳照得山谷暖融融的。天佑从山上下来,拎着装饭篮子。梅儿道:“天佑叔叔,你将篮子放在灶头,呆会我来洗。”范昭问:“梅儿,你爷爷什么时候回来?”梅儿手一指谷口,道:“快了,一般太阳落到山谷口,爷爷就会回来。呆会,范哥哥得走了,别让我爷爷看见你。”范昭奇怪,问:“为什么?”梅儿俏脸通红,道:“我爷爷看见你,会笑话我的。”

天佑从屋内出来,道:“梅儿,谢谢你做的饭。”梅儿微笑道:“天佑叔叔太客气了,大米和柴火,都是你送来山谷的。还有嫂子磨的豆腐,特别好吃。”天佑笑道:“我们是山主的下属,送些柴米油盐过来,是份内的事。”梅儿道:“前明已经去了一百年有余,哪里还有山主啊?都是一家人。”天佑道:“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能改的。”

梅儿从衣兜掏出一百文钱,道:“天佑叔叔,这些钱给你。”天佑忙道:“十小姐,天佑不敢收。”梅儿拿起天佑的手,将钱放在天佑的手里,道:“这些钱是上个月的柴米钱,是爷爷叫我给你的。”天佑道:“上次内子发烧,欠老爷子的药钱我还没给呢。再说了,山里货便宜,一个月的柴米也不用一百文钱哪。”梅儿微笑道:“如果有多了,就存在天佑叔叔那。哪天我爷爷不想去采草药了,就用这些存钱吧。天佑叔叔采石料雕刻佛像,得多补补身体。”天佑道:“我跟随龙和尚吃斋念佛已有二十年了,身体一向很好。”

范昭问:“天佑叔叔,你会雕刻佛像?”天佑道:“是。我家五代单传,都是石匠。”梅儿笑道:“范哥哥,天佑叔叔雕刻的佛像可好了,在仙居县很有名气,龙和尚都称赞他呢。”范昭心想:“龙和尚是得道高僧,他称赞的人一定没错。”于是,范昭问:“天佑叔叔,我想雕刻一个汉白玉千手观音大法像,供奉在观音庵里,你能行吗?”天佑道:“龙和尚的洞外,就有一块汉白玉石头,很象人形,高两丈有余。如果能弄下来,雕刻成观世音法像,是最好的。”

范昭抬眼看了看龙和尚的山洞口下面,一柱擎天之上有一块人形巨石,距离地面约三四十米。范昭问:“你有办法弄下来吗?”天佑挠挠头,道:“我想了许多年,都找不到办法。”范昭道:“好。我来想办法弄下来,你雕刻好后,送到江阴范家。”天佑一惊,问:“你就是今晚要和十小姐定亲的范昭?”梅儿有些羞涩,道:“是了。天佑叔叔别把今天范哥哥来我这的事说给我爷爷听。”

天佑笑了起来,道:“好。其实我早该想到了,这么丰神俊朗的少年公子,梅儿妹妹又一直叫着范哥哥,必是范少爷了。”范昭道:“你送到范家,多少钱,你说吧。”天佑道:“我家受梅儿爷爷的恩惠很多,你又是梅儿未来的夫婿,雕刻千手观音法像我不收钱,但是,运到江阴范家我就为难了。”梅儿道:“范哥哥喜欢,梅儿求义父帮忙。”天佑道:“是。范少爷是山主的女婿,山主肯定会帮忙的。范少爷,你把石头请下来,天佑天天沐浴更衣,一心一意雕刻千手观音法像。”

范昭问:“雕刻千手观音法像,需要多长时间?”天佑答道:“时间当然是长些好,慢工出细活嘛。一般来讲,雕刻这么大的佛像,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但是,这块石头形似人状,我顺势而用,估摸着三四个月可以了。”范昭又问:“三四个月,你不赚钱养家怎么行?”天佑道:“内子会磨豆腐。再说了,吃苦雕刻佛像是积大功德。我如果收钱了,会折扣我和娘子的功能。在仙居县,我帮人雕刻佛像,从来不议钱。送佛像去的时候,别人给我多少钱都行。”梅儿道:“范哥哥,天佑叔叔说的是真的。有时,主顾送银子多了,天佑叔叔就交给山主,或者,送到庙里作香火钱。”天佑双掌合十道:“佛祖修行时,苦行世间,我虽是居士,也愿效佛祖苦行于世。”

范昭寻思:“天佑诚心向佛,斋戒苦修二十年,又不贪财,完全符合一莲师太对雕刻千手观音法像的石匠的要求,我在这里遇到他,莫非是天意?”

天佑道:“范少爷,问题是怎样将石头请下来。范少爷是十小姐的夫婿,雕刻工钱就不用再想了,我是不会收的。”

范昭道:“好吧。天佑叔叔想积功能,我就不付钱给你了。如果以后天佑叔叔有困难,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到范氏商行传信给我。”

天佑辞别。范昭走在崖底下,细细打量一柱擎天之上的人形石头。范昭按着初中物理书中给出的石头的密度是2。7克每立方厘米估算了一下,这块人形巨石大概有五六吨重,显然,只用人力是没有办法移下来的。范昭想来想去,最后觉得只能使用斜面原理分解竖直向下的重力,再辅以辘轳等工具,应该可以移下来。只是,工程量非常巨大。范昭打量了一下山谷大小,在头脑中构思出机械图形,剩下的就是计算验证。

梅儿道:“范哥哥,时候不早了,我爷爷要回来了,你快些回去吧。”范昭心情大快,右手轻轻一捏梅儿鼻子尖,笑道:“好,娘子,我先走了,晚上见。”梅儿羞红脸,伸手推开范昭。

作者注:《天工开物》初刊于1637年(明崇祯十年),明朝科学家宋应星著,强调人类要和自然相协调、人力要与自然力相配合,是世界上第一部关于农业和手工业生产的综合性著作。它对中国古代的各项技术进行了系统地总结,涵盖农业、手工业、工业,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科学技术体系,配有123幅插图。尤其是机械,记述详细,如“辘轳”插图。由于宋应星思想反清,其著作没有被收录于《四库全书》。《天工开物》成书后,在国外先后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外国学者称之为“中国17世纪的工艺百科全书”。

番外特刊一:刘教授妙谈围棋群论

番外特刊一:刘教授妙谈围棋群论许同学忘形平行地球

僧秋船问范昭道:“范哥,你刚才说到群论,还有全局强关联计算,这是怎么回事啊?”

龙和尚听到僧秋船的问话,也觉得新奇,看向范昭。范昭道:“这个事情,说起来话长了。”说着,范昭不自觉想到了穿越前二十一世纪的事情,一切是那么遥远,却清楚似乎在眼前。

二十一世纪,范昭还是许时今的时候,在大学期间,学校的一个角落有一个茶社,那是个围棋爱好者经常聚会下棋的地方。许时今也经常到那里去玩,那时许时今的标准定式就是要一壶最便宜的茶,然后在棋盘前泡上几个小时。有一次,他遇到了一位高人。这位高人之所以“高”,倒不是棋有多高,而是他是一位教授,而且在和许时今下完棋之后,发表了一番高论,令许时今一直难忘。

教授姓刘,是谦和长者,棋力有业余5段,第一次和许时今下棋,就完美攻杀了许时今的一条大龙。许时今震惊之余,虚心向刘教授请教。于是,刘教授和许时今开始了长谈,长谈的内容涉及到高等数学“群论”在围棋中的应用。许时今知道群论,这是抽象数学中的一个分支。出于专业需要,许时今接触过群论,印象中这是在研究分子轨道中使用的一种数学工具。但是围棋和群论这两种事情真能联系到一起吗?许时今对这个问题充满了好奇。

许:“教授,您说围棋的计算和群论有关,请您详细讲讲。”

刘:“经过我的研究,其实围棋的计算过程可以用群论来推导。小许,你告诉我围棋做眼的实质是什么?”

许时今:“教授,您好象在问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围棋哥德巴赫猜想吗!”

刘教授:“这是很基本的理论问题,你不理解这个,没法达到高级境界。”

许时今:“好吧,做眼不就是拥有一口永恒的气吗?”

刘教授:“你学过群论吧,你是天体物理专业,应该学过吧?”

许时今:“学过。”

刘教授:“还记得定义吗?”

许时今:“群的概念是,对于一个非空集合,定义一个二元计算,要符合封闭性,结合律,存在单位元和逆元,非空集合就是一个群,不存在逆元就是半群。通俗的讲,封闭性就是任何两个元素的运算结果还是在集合中;结合律就是运算次序的变化,参考加法的结合律;单位元是任何元素与单位元运算结果不变,类似于任何数乘以1还是原来的数,那么1就是单位元;逆元类似于倒数的概念,一个元素乘以逆元,等于单位元。”

刘教授:“不错。咱们慢慢来,先看群元素,群元素就是围棋盘上一个构型,这个群有3的361次方的群元素。围棋每一个构型都是群元素,每下一着棋看做一次群乘法。下一步或者多步的结果仍然是一个构型,仍在空间内,所以这个群是封闭的。”

许时今:“这个是当然。3的361次方个元素的有限群?这和无限群也差不多了!好吧。那么群乘法呢?”

刘教授:“群乘法的定义就是:这样的构型:

加上这样的构型:

等于这样的构型。”

刘教授:“下面看结合律。”

许时今:“结合律可以吗?如果考虑提子的话?比如这个构型

加上这个

不等于

而是

这样,假设

a:

b:

c:

三个构型做乘法次序可以交换吗?”

刘教授:“可以,都是这个。”

d:

“那么下面是单位元,对任意构型a,满足。

称为单位元,也称幺元,很容易看出空枰是单位元。”

许时今:“逆元呢?一个构型和什么构型乘法后得到空枰?”

刘教授:“没有逆元,是一个半群。围棋是一个半群!”

范昭回忆到此,把刘教授的话原样照搬讲了一遍,僧秋船哪里听得懂这些,大感头疼。

范昭看向梅儿,梅儿也听得晕晕的。

范昭看向龙和尚,龙和尚微笑不语。

梅儿终于忍不住问道:“范哥哥,你说的这些到底有什么用啊?”

范昭对梅儿道:“先要知道构型这个概念,但是构型不等于下棋,下棋是构型的变换,但是这个变换并不是任意的,而是有方向的。也就是说,构型是往棋子增加的方向发展的。既然群元素变换有方向,就某一个构型而言,就存在一个剩余构型的概念。”

梅儿道:“剩余构型就是在一个具体某构型基础上,继续发展能够构成的构型吗?”

范昭答道:“是,或者用术语说,就是就一个具体群元素,下棋时可能构成的其他构型定义为剩余构型。”

梅儿迷惑道:“范哥哥说的话我没听懂。”范昭道:“先不管这些了,先说下棋,下棋就是下棋是只增加一个棋子的群乘法。”梅儿歪头想了想,点点头,表示听懂了。

范昭继续兜售刘教授的理论:“围棋的每个格点上都有三种可能状态。或者叫三种可能的量子态,如果构成了一个眼,那么这个格子的量子态数量就改变了。也就是说,实际上做眼就等于改变了相关格点的量子态数,由3变到2了。

广义上讲,下棋就是构型,就是改变尽量多格点的量子态,吃掉对方棋子就是一次量子态的改变。那么算路这个事情用群理论的语言说就是对于一个构型,双方按照具有临界性质的涨落的原则进行群乘法,所得的结果在逻辑上等价。”

范昭滔滔不绝,卖弄起来:“对于一个死活问题,如果有明确结论的话,即使变化很多,双方着法正确,结论也是不变的。无数经验早证明了这点。当然我们现在说这些还是想知道计算的本质是什么,一道死活题,通过计算算尽所有分支,能得到结论。多算者胜,自古如此,想不算是不行的,但是想减少计算量还是能办到。”

僧秋船望着范昭,无力的道:“下棋是只增加一个棋子的群乘法,这个我明白。”范昭:“错,群乘法和下棋有很大区别,下棋时不能自杀,而群乘法可以,自杀的群乘法是允许的,得到的构型和原构型相同,称为与原构型简并。下棋原则上是可以考虑任何点的,但实际上有些棋是不可能考虑的。但是群乘法考虑所有可能性。”

梅儿打断范昭:“范哥哥是说棋形变化的穷举。但是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必须先用群论的思想构建一个世界,然后才能进行有效的思考。”范昭学刘教授,雄辩道,“你再考虑,围棋做眼的本质是什么?”梅儿道:“刚才范哥哥说了,这是哥德巴赫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叫猜想。”

范昭得意地一笑,道:“呵呵,还是从最简单的例子开始吧。看这个图:”

范昭:“黑1做眼啊。”

“黑1做活,计算它的剩余构型数,考虑a,b,c三点。原则上每个点有三种可能,但是由于简并的存在,bc都只有两种可能,a有3种可能。你算算剩余构型数是多少?增加一个子的构型数是:211=4;增加两个子的数量是:5;增加3个子构型数是2;一共剩余构型452=11。

要是黑这样下,剩余构型数是多少?

a,b,c都有3种可能状态,还按刚才计算方法,增加一个子的构型数是:222=6;增加两个子的数量是:12;增加3个子构型数是2的三次方等于8;一共剩余构型6128=26。我得验证下,还要考虑简并,重复的构型数是3个,所以剩余构型数实际上是24个。”

范昭在棋盘上摆出记忆中的图形,自顾自地解说着,旁边僧秋船已经傻眼了,梅儿则满心欢喜的看着范昭。

范昭继续说道:“11比24,差好多。考察剩余构型的数量这个个概念,活棋,会产生眼,导致大量简并,实际剩余构型数会减少。所以下棋,做活是让己方的剩余构型数尽量少,反过来杀棋,就是让对方的剩余构型数尽量多。这和熵的原理是相同的。死活中,比如眼位丰富,这种话怎样理解?说的是剩余构型中能够做活的方法多样,这样有多种做眼的可能,眼位多,存在大量简并,剩余构型数会大幅少。”

梅儿问:“什么是熵,哪个字?”

范昭在桌上用手指粘茶水写出了“熵”这个字,解释道:“这个字的意思是事物的混乱程度。一般来说,世界的混乱程度只能越来越大,熵也就一直在增加。”

一直沉默的龙和尚此时发话了:“世人多妄行,世界的熵就会增加,但是如果有一天世人能遵佛法而行事,世界的熵就会减少。”

范昭听罢不以为然,心道:“这是二十一世纪伟大的科学,你虽然是棋圣,但是究竟不过是中世纪的一位宗教家,怎么能知道这些?”

范昭得意忘形,洋洋洒洒道:“这个熵理论是西方国家的一个名人名字叫玻尔兹曼的,他说事物总是趋向于存在分布数最大的那个状态。有一个说明熵的意义的典型例子:四个气体分子分布在两个盒子里。四个分子是两个氧气,两个氮气分子,自然界分子分布是尽量使分布可能性多,所以分布的结果是每个盒子各一个氧分子一个氮分子。”

龙和尚笑而不语。

梅儿皱起眉头,不明“气体分子”为何物?

僧秋船继续发呆。

范昭见三人表情各自有趣,越发卖弄起来:“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围棋的奇妙,围棋是和自然界相通的。事情的根本在于围棋这个半群的乘法定义的特性。实际上构型数减少的根本原因在于眼的定义使格点的状态数减少而产生的简并,这是围棋规则决定的。自然界是无序的,尽量混乱的,而下棋的目的是使自己尽量有序,使对方无序。这样就出现了动态熵的概念。”

梅儿道:“范哥哥,我有点明白了,实际上构型就决定了剩余构型数。那么,对于一个死活题,构型一出来,剩余构型数就是确定的,那么是死是活其实是确定的。但是实际上还是要找到正确下法啊!”

龙和尚道:“范小友对围棋的解释深合佛法,但是对于熵的阐发就未必了。我且问你,若是开天辟地以来,熵一直增加,则熵增到何时是极限?”范昭道:“增加到世界一片混乱,不能再混乱为止。”龙和尚问道:“开天辟地以来,不知过了多少无量劫数,若是能达到极限,早就达到了,为何我等还可以在此坐而论道?”

范昭一下子语噎。

范昭知道宇宙的寿命大约有130亿年,这确实有点长,如果能达到极限,恐怕早达到极限了。范昭更知道,物理界有个名词叫热寂,专门描述这个状态,而且物理界早有人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对此还有专门的研究。

范昭思考片刻,道:“必须有熵减少,但是是什么力量让熵减少了?”

龙和尚道:“当然是佛法!”

范昭大晕,刚想反驳,突然发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范昭,不是大学校园里的许时今,顿时无话可说。

注:本节剧情由棋友tj提供,想看棋谱图片,请留意围棋tv和tom围棋论坛,预计周三中午发。

64 苦命女惊闻身世 多情郎体贴入微

第六十四回苦命女惊闻身世多情郎体贴入微

入夜,总堂灯火辉煌。

范昭带着秋儿,先去拜见姑爷爷,将一莲师太所给的画像呈送给云若飞。云若飞看着女儿女婿的画像,悲从心生,忍不住掉下来眼泪。

戌时,繁星满天。大堂内,宾客满席。云若飞亲自主持定亲仪程,范昭依次向梅儿的爷爷、梅儿的义父余林隐磕头敬酒。最后,范昭身着新郎服,和梅儿拜了天地,拜了梅儿的爷爷和义父。整个仪程下来,婚嫁六礼俱全,只是匆忙些,名是定亲,实与娶妻相差无几,只差范老爷在场了。

云若飞见精心安排的婚姻之事已成,心中甚喜,道:“下面,********信物。”秋儿和云梦月,用托盘呈上锦盒。范昭和梅儿拾起锦盒,双手举起,互相赠送。红烛之下,梅儿俏脸红通通,象个熟透了的红苹果。云若飞笑道:“昭儿,你与梅儿已经是天地作证、父母许可的夫妻了。现在,你们一对小夫妻打开锦盒,展示信物,以表夫妻恩爱,白首到老。”

梅儿打开锦盒,是范昭家传的龙纹玉佩。范昭打开锦盒,见一块玉佩中雕着飞凤,栩栩如生。云若飞身子一晃,颤声道:“梅儿,这块纹凤玉佩,是你爷爷给你的?”梅儿惊奇,道:“是啊。”云若飞上前,从锦盒中取出纹凤玉佩,细细观看,老泪直流,道:“没错,没错,这就是灵薇随身佩带之物,范家传女的纹凤玉佩。”

云若飞抬头问梅儿的爷爷:“老徐,这块玉佩,你从何而来?”梅儿的爷爷本名徐幸之,是明末清初医家徐行后人,祖籍浙江归安(吴兴)。徐幸之道:“云老,这块玉佩乃是梅儿的母亲遗物。”云若飞忙问:“她母亲,叫什么名字?”徐幸之神情一暗,道:“老朽不知道。这么多年来,老朽一直没有告诉梅儿事情真相,只说梅儿是老朽在路上拾到的。看来,云老似乎是梅儿的亲人,老朽就把梅儿的身世原原本本说出来吧。”

徐幸之思索一阵,道:“十三年前,我游历括苍山,在山中峭壁采药。忽见有一年轻女子怀抱一婴儿坠落下来。峭壁上长有松树,女子下坠时,受松树阻挡,减势不少,最后被我身边的一棵大松树托住。我爬上大松树,女子口鼻流血,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女子将婴儿抱至颈间,眼睁睁的看着我。我爬过去,抱起婴儿,在婴儿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婴儿哭出声来。我道:‘小娘子放心去吧,我一定照顾好你的孩子。’女子合上眼睛。这时,上面又掉下一个青年男子,颈间有刀伤,死不瞑目。我猜想男子和女子是夫妻,不知是什么缘故,遭此横祸。于是,用绳索将男子与女子放到崖底,合葬了。这个婴儿就是梅儿。因为不知梅儿身世,我在安葬梅儿父母时,见梅儿的母亲颈间挂着这块玉,有些奇特,就取了下来。我瞧梅儿大约八、九个月大,就出山给梅儿找粥吃。在客栈里,遇到一伙官爷,领头的是一个带刀官爷和一个带剑官爷。他们瞧见我怀抱婴儿,就问我哪里人,婴儿是从哪里来的?我见这伙官爷神色不善,搪塞过去。入夜后,我去找店小二要尿布,无意中听见那伙官爷的说话。原来,那伙官爷和梅儿父母在括苍山山道相遇,心生歹意,杀死梅儿的父亲,意图对梅儿母亲不轨。梅儿的母亲遂跳崖自尽,和尚就将梅儿的父亲踢下山崖。和尚和道士认出梅儿的襁褓衣物,计划加害于我。我不敢停留,悄悄连夜逃走,连老家也不敢回了。后来,在路上遇到山主,受邀到仙居山给乡亲们治病,就一直住在这仙居山中。”

梅儿泣不成声。

云若飞返身回房,取来女儿女婿的画像,问:“老徐,你瞧瞧,这是不是梅儿父母的画像?”徐幸之仔细看了看,道:“正是!”云若飞抱着梅儿痛哭,道:“苦命的孩子,你一直在外公的身边,外公却不知道啊!”大堂上顿时议论纷纷。

徐幸之道:“云老,冤家宜解不宜结,十三年前的旧仇,个中曲直原委,明儿再议。今儿是梅儿的大喜日子,且放宽心饮酒。”云若飞一抹眼泪,大声道:“说的好。来,乡亲们喝酒。”

筵席散去。云若飞,余林隐、徐幸之、范昭、梅儿和秋儿聚在书房里,将一莲师太之事,原原本本说了,最后道:“此次仙居之行,不但得知姑父母的讯息,还和表妹喜结良缘,真是祸福相依啊。”

云若飞问:“老徐,你还记得和尚和道士的模样吗?能画出来吗?”徐幸之想了想,道:“大概能画出来吧。云老,这么多年了,你真要去报仇吗?梅儿又要担心你了。”云若飞脸上肌肉一阵抽搐,说:“请老徐画出二贼模样。”

大清康乾盛世,书香子弟多会绘画,徐幸之虽是医家之后,吟诗作画并非难事。徐幸之铺纸提笔,很快画了出来,云若飞恨恨道:“果然是霸刀和剑绝!先灭了我云龙堂,后又杀了我女儿女婿,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徐幸之叹口气,搁笔不语。

余林隐道:“义父,这两个朝廷鹰犬,武林败类,杀害我多少反清复明的义士,不如让孩儿带上寨中好手,杀了这两个鹰犬,为江湖除害,为义父雪恨。”云若飞道:“隐儿不可轻举妄动。若是能杀得了此二贼,我也不用等到现在了。十年前,此二贼忽然消声匿迹,不见了踪影,想寻二贼报仇都难啊。老徐,烦请你明日带着梅儿和昭儿,去括苍山取回梅儿父母的尸骨。”

徐幸之道:“云老,人死之后,入土为安,再去惊动骸骨,是否妥当?”云若飞想了想,道:“按理,应将女儿女婿的尸骨送回广东南海胡家。只是,无凭无据,胡家未必肯接受。除非灵薇出面。这样吧,老徐,你明儿先带梅儿和昭儿去括苍山拜祭。移灵之事,待我问过灵薇后再说。”

梅儿哭道:“外公,不孝孙女要为父母守孝三年。”云若飞轻声一叹,道:“好孩子,你虽已嫁入范家,若想为父母守孝三年,范家是不会反对的。”

秋儿问:“云老爷,如今少爷官司缠身,倘若出了这山头,给官府的人拿了去,不是麻烦了吗?”云若飞道:“无妨。此去括苍山百余里,不走官道,应该没事。为了稳妥起见,昭儿得化妆一下。”余林隐道:“可使铁塔和九妹相随。”云若飞点点头,道:“再叫上八妹,还有我,咱们八个人一块去。”

晚上,范昭洗了脚上床睡觉。秋儿见范昭闷闷不乐,笑道:“少爷刚娶了新娘子,却要睡空房了,是不是心中不快呀?”范昭道:“小丫头,别胡说。梅儿还小,哪能同房?事先就和姑爷爷说好了,只是定亲。”秋儿道:“婢子看今天的排场,和小姐出嫁差不了多少。老山主很疼梅儿呀。嗯,婢子得改口称二夫人。”范昭道:“虽然定了亲,我还没有正式迎进门,你还是称梅儿比较合适。梅儿是在守孝期间,你不可以玩笑。”秋儿道:“好好好,婢子不说话就是了,瞧你心疼的。”范昭笑道:“好秋儿,要不,现在咱们也拜拜天地,让我来好好疼疼你。”秋儿俏脸一红,啐了一口。范昭一肃面容,道:“早点睡觉吧,明儿要陪着梅儿去祭奠岳父岳母。”

睡至半夜,仙居山微微颤动一下。范昭惊醒,心中奇怪一下,复又睡去。第二天,范昭早早起身,和梅儿用完早餐,忽听外面人声嘈杂。云梦月进来说:“梅儿,不好了,小船刚刚跑上来说龙和尚圆寂了。”范昭听完,大惊失色,忙与梅儿等人走了出去。

大堂上,僧秋船倒在云若飞的怀里,尤在哭泣。余林隐和徐幸之在旁边劝慰。梅儿问:“小船,大师怎么走的?”僧秋船泣道:“梅儿姐姐,半夜时分,山洞微微晃动一下。我听到洞外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就跑到洞口向下一看,外面的那根石柱垮掉了,那块人形巨石矗立在石头之中。我心中惊奇,去找师父,才发现师父已经圆寂了。”

梅儿伤心,哭出声来。云若飞道:“龙和尚是得道高僧,圆寂时,要炸内丹的,引起山体震动,一柱擎天的人形巨石,因此而倒塌。看来,大师修行的境界很高了。小船,龙和尚涅槃了,脱离苦海,我们应该为他高兴。”僧秋船抽泣道:“老山主,我还在苦海中啊,为什么师父不带我走?”云若飞心中一动,昨晚听闻女儿女婿被害的怨气消去大半,缓缓道:“人得修行,才能脱离苦海,去到佛国彼岸。”余林隐道:“师父,我们一起去看看吧。”云若飞道:“好。龙和尚圆寂了,肉身得火化,当烧出舍利子。”

云若飞一行,进了山洞,只见龙和尚静坐蒲团上,神色安祥。云若飞道:“大师脱离苦海,涅槃彼岸,功成圆满,可喜可贺。弟子将大师火化,所出舍利,将供奉在仙居山,以彰大师慈悲。”

范昭和铁塔搬来木柴,将大师肉身置于其上。云若飞念完经,点燃柴火。须臾,化成白色灰烬,出九粒舍利,色彩绚丽。云若飞用瓷坛装好龙和尚的骨灰,用瓷瓶装上舍利,递给余林隐,道:“林隐,你先以香火供奉龙和尚的舍利和骨灰,再于大堂之侧建一宝塔,将大师舍利供奉塔中。”

僧秋船道:“老山主,师父的骨灰和舍利,还是供奉在山洞中吧。小船要给师父守灵三年。”云若飞道:“小船,你师父是出家人,你不必守孝。”僧秋船道:“小船就想陪着师父。”范昭道:“小船,你忘了吗?昨天,大师说你棋才不错,要入世历练一番,托我带你去杭州报国寺,交给慧明禅师。”僧秋船道:“我要守着师父。”云若飞道:“龙和尚在天上,不在这里。小船,你去了报国寺,好好下棋,给你师父长长脸。”僧秋船问:“那范哥哥什么时候带我去杭州?”范昭想了想,道:“过些日子吧。你先给大师守灵,我要去杭州时再叫你。”

范昭下了山洞,细看石柱垮塌之处,乱石堆落,人形巨石却完好无损,省却自己请下人形巨石的许多麻烦,以为天意,暗暗称奇。

下午,天佑来到山谷,和僧秋船一起守灵七日。

过了一晚,第二天拂晓,徐幸之带着云若飞、梅儿等人,向括苍山出发。云梦月把范昭化妆成了一个老实巴脚的乡下农民。范昭和徐幸之坐一辆马车,梅儿和秋儿坐另一辆马车,云若飞、铁塔、八妹和九妹(云梦月)则骑着马。在山道上行了一天,所幸没有什么麻烦,天黑前到达胡义云和云燕的墓前。坟墓用乱石堆成,十余年来,长满了青草。

梅儿披麻戴孝跪在地上,范昭身着土色便衣,胳膊上系一条白布,跪在梅儿身边,点亮蜡烛,与梅儿磕头烧纸。云若飞给女儿女婿上了一柱香,坐在旁边老泪纵横。烧完纸后,徐幸之上香道:“胡夫人,老朽不负所托,将你女儿抚养成人。如今令尊做主,嫁入亲戚范家,亲上加亲。你们夫妻泉下有知,亦可以安心了。”徐幸之上完香,继续道:“老朽十余年来,不曾告诉梅儿实情。只是在清明时节,老朽背着梅儿,给二位上香烛,烧纸钱,说说梅儿的事儿。老朽这样做,是不想让梅儿背负上一代的血仇。”铁塔、八妹和九妹,也向梅儿父母上了香。秋儿身份低微,站在一旁侍候。

当晚,八人在崖底搭起两个大帐蓬,烧着篝火,住了一夜,天亮时返程。

回到山寨,已经是天黑了。用过晚饭,范昭便回到房中,躺在床上休息。秋儿问:“少爷,梅儿要在山谷里搭个孝堂,为父母守孝三年。少爷明儿要不要去陪梅儿?”

范昭想了想,道:“去陪七天吧。这些繁文缛节,我真不知道,如果娘子在就好了。”秋儿道:“我一个小丫头,不懂这些,少爷听姑老爷安排就是了。当年陈老爷过世时,小姐披麻戴孝,守了三年呢。”范昭叹口气,道:“古人就是礼节多,有时真烦人。”

秋儿道:“少爷不能这么说。古人制定这些礼仪,一定是有道理的。婢子原来也觉得麻烦,后来呀,小姐给我说了一个披麻戴孝的故事,婢子就不这样想了。”范昭来了兴趣,道:“秋儿,说来听听。”

秋儿道:“很久很久以前,一位老婆婆有两个儿子,他们成家以后都不孝敬老娘,还总是在娘面前夸口:‘等娘过了,要好好安葬娘。’老婆婆知道他们说的是假话,想个教训他们,尽到做娘的责任。有一天,老婆婆把两个儿子叫到床前说:‘我死前清苦,死后也不想奢华,你们兄弟俩就用破草席把我一卷扔在山洞里就行了。不过,从今日开始,你们要天天看着屋后面槐树上的乌鸦和山树林里的猫头鹰是怎样过日子的——一直到我闭了眼为止。”两个不孝子马上答应了。

原来,乌鸦与猫头鹰都是细心地喂养自己的孩子的。小乌鸦长大后,妈妈老了飞不动,觅不到食,就让她待在窝,衔来吃的填在她嘴里。等到小乌鸦老了,又有自己的孩子喂养她。这样反哺之情,代代相传。而小猫头鹰却表现复杂,妈妈老得不中用了,一般都能反哺妈妈,有一窝小猫头鹰却把妈妈吃掉。后来,这窝小猫头鹰也被自己的孩子吃掉了。这样反咬一口,一代吃一代。

兄弟俩看不下去了,心想自己如今这样对待老娘,将来孩子会怎样对待我们呢?!他们决定要孝敬赡养老娘。这时,老婆婆却过世了。兄弟俩后悔莫及,为了表示孝心,安葬那天,兄弟俩模仿乌鸦毛色,穿一身黑色衣服;模仿猫头鹰毛色,披一件麻衣,并下跪拜路送丧。”

范昭听了,道:“孟子说:‘无恻隐之心,非人也’。长大了,不孝敬父母,连畜生都不如!古人丧礼虽然繁琐,但是能教化约束人心,从这点看,利大于弊吧。”

作者注:中国古代,是严格的一夫一妻制,姬妾是不能算做合法配偶的,所以讲娶妻纳妾,而且,所有的妾都不可以陪丈夫整夜,丈夫入睡后,她便必须离开,且不同阶层的姬妾数有严格规定。《周礼》定:“王之妃百二十人:后一人、夫人三人、嫔九人、世妇二十七人、女御八十一人。”大夫只能纳两妾,士族只能纳一妾。普通富民则要到嫡妻年过五十无子的时候才能纳一妾。孔子在世时,曾悲叹礼崩乐坏,提倡克己复礼。至清朝中期,妻妾界限日渐模糊,大户人家三妻四妾已是寻常。

番外五1:施毒计雍正丢头

番外五1:施毒计雍正丢头遇贵人鹰犬潜形

注:本番外剧情由棋友tj提供

一、四娘夜探皇宫遇师尊周侗意气用事报双仇

夜,已深。

吕四娘伏在紫禁城某处宫殿的屋顶上,双眼张望着黑漆漆的远方。巡逻的侍卫又过了一队,吕四娘仍然茫然地寻找着,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进皇宫寻找雍正皇帝了,但是皇帝在那个房间里?这是她想知道却似乎永远无法知道的一个迷。

天快亮了,吕四娘不得不又退了出去,然而这一次与前两次不同,她敏锐地觉察到自己被跟踪了。吕四娘加快速度,想以轻功甩掉对方,然而对方轻功也很强悍,始终不疾不徐地跟着。吕四娘已经离开皇宫很远,她暗暗查看,发现跟来的只有一人,她知道再逃也不是办法。“终于被发现了吗?”心中暗想,于是把心一横,停住脚步,站在房脊上,等着黑影近前。

黑影近了,吕四娘握住剑柄,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黑影身法很快,吕四娘估计着对方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心里着实紧张。

黑影到了,那一刻世界分外地安静。

“徒儿,认得师父吗?”黑影说道。

“啊?”吕四娘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师父,是你。”

黑影道:“此处非说话之地,快跟我来。”

原来这黑影是吕四娘的师父周侗。吕四娘惊魂稍定,快速跟在周侗身后。不久来到一处院落。二人落下。周侗道:“徒儿,这里是为师在京师的一处房产,进来吧。”

吕四娘进屋,问道:“师父怎么会在这里?”周侗答道:“几年前四阿哥,就是当今皇帝雍正,托我老友人请我,我碍不过老友情面,来到京师做了血滴子。四阿哥是个好武之人,平时我也指点一二。”

吕四娘闻言,普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师父既然可以接近雍正,求师父替我报灭门之仇!”

周侗脸色变了变,道:“你吕家的事情我听说了,我料你必来报仇,因此平时留意。你前两次夜探皇宫,早被血滴子发现,并且告诉了我。为师怕你鲁莽行事,大仇未报,白白丢了性命。”

吕四娘脸色微变。

周侗继续道:“雍正武功并不低,为师曾经指点过他秘门武功十三丹,你会十三丹,他也会。你一个女子,以你现在的武功,正面交手,未必能赢他。我怕你出事,今天既然看见你,劝你一句,别再去皇宫了。”

吕四娘泪如雨下,道:“那我的家仇……”

周侗正色道:“雍正杀你全家,是他做皇帝治理国家之事。国家之事我不懂,我也不知他做得对与错。但是有一点,如果他奴虐百姓,我必亲手杀之。”

吕四娘闻言,默不作声。

周侗安慰道:“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本该如此。然而雍正是皇帝,这事儿就非同寻常了,容我考虑周详。”

吕四娘道:“我吕家并未有谋反之举,仅凭陈年旧文就被抄家灭族,可见雍正此人刻薄寡恩。雍正这几年在江湖上做了许多坏事,火烧少林寺,追杀江湖豪杰,现在武林人人自危,师父你可看在眼里?”

周侗道:“我时常也在考虑。雍正玩弄帝王权术,手法高明,把寻常江湖恩怨借题发挥,挑起武林人士内斗,实为保其大清江山,功过两说。目前,现在雍正并未对我等寡恩,我也不好做那背义之事。这样吧,你且在城外找一处房屋落脚,好好练习武功,不可懈怠。吕家只留得你一女,即使要报仇,也必须一击必中,以免旧仇未报,再添新恨。”

周侗与吕四娘连夜出城,在离北京城几里的地方寻一处民房安定下来。周侗独自回城内,不时来看吕四娘。

此后不久,发生了一件大事,导致周侗亲手取了雍正人头。其实此事真实过程,没有吕四娘,周侗也非杀了雍正不可,概因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乃世间不变之理。

雍正争位的时候使了不少江湖手段,都是他手下血滴子干的。这些血滴子多是江湖侠客,读书虽少,却讲江湖义气。而周侗,虽然职位不高,却是侠客中的高手,称剑侠。雍正所用的侠客,良莠不齐,其中不乏喜欢吹嘘之人。雍正登基之后时间一长,年头久了,有些侠客有些忘乎所以,自家兄弟聚在一起喝酒,喝高了啥都是说,许多雍正指使干的秘辛就泄露出来了。雍正得知后,非常恼怒,眼见皇位稳固,血滴子的作用越来越少,而花费却日渐增长。雍正极重个人名声,觉得这些事情流传开有损其帝王威严,于是起了杀心。但是,想一网打尽血滴子何其艰难,雍正思来想去,决定摆鸿门宴。某年某月某日,雍正以有要事相商有由,邀请所有血滴子赴宴,包括周侗。这些日子,周侗因吕四娘缘故,特别留意雍正。周侗接到上令后,回想这几日雍正神色有异常,觉得有问题,于是在赴宴前找来自己两个徒弟,道:“为师此次赴宴,可能有难。如果为师子时不归,你二人到郊外乱葬岗寻我,务必使我的身体暴露于外。”

宴席上,雍正敬酒,道:“诸位劳苦功高,干杯。”每人后面一个大内侍卫,看着人喝,不喝不行。周侗一看这架势,知道其中有诈,趁着热闹,于是双手举杯,一扬手,将酒装进了袖子里,手法快极,瞒过身后侍卫。吃了几块肉,毒酒发作了。血滴子们知道上当,但是为时已晚,纷纷倒地死去。周侗也倒地装死。雍正命侍卫验尸,周侗此时武功已经练到出神入化境地,使出龟息闭气的功夫,身体脉息全无,跟死了一样,于是蒙混过关,被一起埋到郊区乱葬岗。再说周侗的俩徒弟,见子时已过周侗未至,知道出事了,就按师父所言去城外找,果然看到有一处新埋坟坑,于是把周侗挖出来了。过了一会,周侗起身坐起,告诉徒弟,远走高飞,立刻走。

周侗转头看着其他横七竖八的尸体,心中中苍凉,暗想以前血滴子奉命杀人,取人头回来交令后,就将人头乱埋于此,不想今日血滴子悉数葬身于此,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周侗思忖雍正既然对血滴子下了毒手,恩断义绝,杀之合情合理。周侗回到城内,顺利进入皇宫,在上书房取了雍正首级,包在一个布包里,堂而皇之的出来,竟无人阻拦。原来,雍正毒杀血滴子之事做得极为隐秘,普通巡查侍卫本尚不知晓。周侗又是经常出入大内的半个帝师,所以,直到天亮太监发现雍正尸体,大内侍卫们才惊慌起来。乾隆即位后,鲜有夜晚在上书房办公,原因大概如此。

话说周侗提着布包,蹿房越脊,很快回到住处,牵出马来,换上血滴子装扮,以腰牌叫开城门,驰马而去。周侗去到吕四娘落脚处,此时已近五更,吕四娘正在练抻筋拔骨功夫,见师父忽然到来,心中一惊。

周侗把布包放在桌子上,摸着胡子道:“徒儿,师父我把雍正的人头拿回来了,为你报了家仇。”

吕四娘惊道:“师父!”

周侗道:“徒儿你说得对,四阿哥此人心肠歹毒,天地不容。”于是将雍正毒酒杀死血滴子的事情说了。

吕四娘打开布包,看见雍正头颅,不禁痛哭失声。

周侗道:“徒弟,此地不可久留,你赶紧随我南下,拿此头去拜祭你家人吧。”

吕四娘道:“好。可是这人头怎么带走呢?”

周侗道:“不要担心,我们血滴子历次办差需要取人头颅,有时路途遥远,因此有保存头颅之法。为师我这里有一坛‘福水’,可长期保存人头。这种药水是九贝勒从西洋人那里得来,极为贵重。”周侗说着取出一个黑色坛子,外表看着像一个酒坛。

吕四娘看到,不禁问道:“师父你怎么还随身带着这个?”

周侗道:“这是血滴子办差标配。”

吕四娘奇道:“每次办差人头都是放在这里吗?”

周侗答道:“哪里?这药水费钱得很,只有大人物才有福能享用,一般寻常人物都只用石灰。”

当下二人打开坛子,一股刺鼻气味涌出,吕四娘不防,熏得涕泪纵横,道:“师父,这味儿太呛了。”周侗熟练地把人头装进坛子,迅速密封好,道:“是有些难闻,因此要用些酒冲洗,在路上有人问起,只说是陈年好酒。”

二人收拾妥当,连夜赶路。吕四娘回到老家,把人头黑坛置于吕留良墓前祭拜。祭拜完毕,吕四娘少不得痛哭一场。周侗不愿久留,意图四处云游,但又不放心吕四娘,就把吕四娘安置在括苍山之中,命其用心习武。吕四娘在括苍山住处设置一处灵堂,供奉吕氏一家牌位,把黑坛埋在灵堂地砖之下。临别之时,周侗对吕四娘道:“徒儿,如今你的武功已经练成,本来这世上比你武功高强的还有不少,但是雍正把各路侠客杀了大半。因此,现在世上能够胜过你的高手不多了。但是,咱杀了皇帝,你还须苦练,以防大内高手拿你。”吕四娘点头称是。

番外五2:施毒计雍正丢头 遇贵人

番外五:施毒计雍正丢头遇贵人鹰犬潜形

二、霸刀剑绝负命南行回避青楼四娘放生

雍正暴毙,新君继位,改元乾隆。

为维护皇家尊严,乾隆诏令雍正过劳死。过了两年半,清明,乾隆见雍正之死已经平息,便唤来御前侍卫总管舒禄。舒禄是个旗人,雍正时曾经掌管血滴子。

乾隆问舒禄:“昔日先皇考暴亡,何人取走了头颅,可曾查到些许消息?”

舒禄回道:“先帝故去当日,曾设宴款待血滴子,暗中下毒酒,毒杀全部参与宴血滴子。此事甚为机密。血滴子全部中毒身亡,由奴才手下的大内侍卫一一查验,然后葬在城外乱葬岗。第二晚,先帝蒙难。奴才猜测此事与血滴子被杀有关。经查当晚城门值勤官兵,言周侗曾经深夜出城。推算时间,正是先帝蒙害之后。奴才再查乱葬岗,单单不见了周侗尸首。”

乾隆道:“如此说来,定是周侗所为。可查到周侗踪迹?”

舒禄答道:“周侗武功高强,行踪飘忽不定。不过,周侗有一个女弟子叫吕四娘,曾夜探皇宫。当时因周侗故,未加理会。事后,吕四娘不知去向。经查,吕四娘乃罪犯吕留良之孙女,吕留良因言获罪被抄家,先帝蒙害,吕四娘难脱嫌疑。”

乾隆沉吟道:“我命你派精干人等,查访吕四娘,找回先帝头颅。”

舒禄一恭到地,道:“奴才遵命。但是,大内侍卫由旗人组成,武功不及血滴子,也没有江湖人脉和经验。奴才有一策,不知可言否?”

乾隆道:“但言无妨。”

舒禄跪道:“当年,周侗在血滴子中武功超群,先帝也曾向其学习武功,故其弟子不可小视,贸然前往,恐无功而返,损失人手事小,走漏风声事大。自胤禟死后,其手下高手前来疏通,希望改投明主,不妨让他们走一遭。”

乾隆听罢,沉吟片刻,问道:“吕四娘武功有多高?”

舒禄道:“吕四娘是周侗爱徒,估计武功不会在昔日血滴子之下。”

乾隆嗯了一声,又问:“胤禟手下有什么高手?”

舒禄道:“原九贝勒府侍卫统领吴武德和水行天本领出众。然而此二人曾多行盗匪之事,负有恶名,故无人收留,目前在刑部督捕司任一小官。”

乾隆道:“他二人武艺比你如何?”

舒禄道:“单打独斗大致相当。但是,吴武德和水行天练有刀剑合击之技,威力倍增。”

乾隆道:“好吧,按你说得办。胤禟生前交游甚广,其府上高手并非家奴,能取回先皇考的人头最好,若是不行,死了倒也清静。”

舒禄道:“皇上英明,奴才这就去办。”

舒禄退出殿外,仰头叹息,暗道:“周侗老友,我忠义不能两全,期望你的徒弟能够走好运吧。”

舒禄回到统领处,着人将霸刀与剑绝叫来。霸刀与剑绝二人诚惶诚恐。舒禄道:“你们的心意我收到了,因此我今天在圣上面前替你们二位说了几句好话,挣下一份差事。这差事办好了,一切好说。”霸刀与剑绝大喜,忙问什么差事。舒禄即把吕四娘之事说给二人,最后道:“圣上命你二人前去查访吕四娘,寻找先帝人头下落。此次公干,须秘密行事,不可惊动地方官府。”二人领命去了。

霸刀与剑绝回到住处,二人商议南行之事。吴武德道:“贤弟,这次机会虽好,但是差事也难办啊。”水行天道:“可不是,当年周侗的功夫……,哎,好在吕四娘是个女弟子,应该没有他师父厉害吧。”吴武德道:“不可大意,须防周侗其他弟子,若有个二三人出来,我等岂有活命之理?”水行天惊道:“那怎么办?我们不要去了!”吴武德道:“我们多邀几个贝勒府高手同去就是。”

二人商议妥定,各自邀约好手,共得四人,唤作张三、李四、王五、赵六,加上吴,水二人一行六个,向南而来。张三、李四、王五、赵六,是九贝勒胤禟按府内侍卫地位高低排行后对府内侍卫的简单叫法,这种排行叫法后来影响到满人取汉名,此处不表。吴武德对众人道:“此次事情机密,我等低调行事,所过不惊动官府,不惊动当地武林,免生枝节。”众人称诺。

六人晓行夜宿奔崇德县而来,打听吕家后人,县衙捕头告知每年清明有一个女子祭扫吕留良坟墓。霸刀和剑绝推测这个女子应该就是吕四娘,很有可能居住地不会太远。霸刀剑绝调查了大半年,最后确定吕四娘住在括苍山一带,不是东庄,就是新镇。二人商议分头行动,剑绝带着张三、李四到新镇,霸刀带着王五赵六往东庄。

且说剑绝领着张三、李四,一路上不近女色,把剑绝憋闷得够呛,到了新镇,天色已晚,剑绝看到街上有一所妓院名春香楼,色心再也把持不住,于是摇摇晃晃蹩了进来,张三李四也是欢场老手,见领头的剑绝如此,当下也乐得受用。三人在春香楼鬼混一晚。次日,剑绝派张三、李四出去打探吕四娘所在,小镇不大,半日功夫,张三、李四回禀吕四娘住所就在镇外五里某处。剑绝问道:“吕四娘家中有几人?”张三道:“吕四娘未嫁,一年前收了一个女童做徒弟,现在是二人。”剑绝再问:“确信吕四娘家中没有其他师兄吗?”李四回答:“没有。”剑绝心里一乐,对二人道:“只得吕四娘一人在家,天赐良机,今晚我们兄弟趁黑施暗算把她抓来,一起乐乐。”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一阵淫笑,然后养精蓄锐等到天黑。

此时,吕四娘家中出现了两个客人,一个是周侗,另一个是中年文人。吕四娘又惊又喜。周侗对吕四娘道:“这位白先生,是为师的朋友,精通五行术数。”吕四娘向前行礼。白先生道:“我一时兴起游历到此,叨扰几日,还望见谅。”吕四娘吩咐女童端茶,亲自下厨,热情招待。席间,吕四娘问周侗:“师父此来,是不是有事?”周侗一脸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

饭后,周侗吩咐吕四娘与自己拆招,考校吕四娘武功进境,大为满意。不觉已经戌时,忽然周侗停下来,对吕四娘道:“门外有客,徒儿去打发他们吧。”吕四娘此时也感到门外有人,于是出门查看,发现剑绝三人正探头探脑。

吕四娘叫道:“尔等何人?”

剑绝看已经被发现,向前借着月色打量,见吕四娘面貌姣好,身材匀称,心中暗喜,迟迟不答话。吕四娘看剑绝色迷迷的样子,心中怒气升起,噌喨一声拔出宝剑。剑绝惊醒,忙问:“你可是吕四娘?”吕四娘道:“正是。”剑绝道:“找的就是你。”说罢拔剑来刺。

吕四娘早有准备,见剑绝攻来,微侧步扭身,剑尖就奔剑绝手筋挑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剑绝吓了一跳,收起轻慢之意,挥剑用剑身压去。两剑相触,吕四娘的剑顺势落下刺向剑绝小腹,剑绝只好后退一步,用剑外拨,吕四娘手腕一抖,脚下向另一侧上一步,剑尖就顺势滑向剑绝的咽喉。剑绝来不及回剑,只好再退一步,却发现吕四娘剑锋去向又改,直奔他的前胸。剑绝心道怎么这么快?连忙变招侧身欲躲开,吕四娘脚下步伐又变,剑锋仍直指剑绝的胸前。剑绝飞快地挥剑从下方击打,试图磕开吕四娘的来剑,吕四娘趁剑相交之时,一个转身已经到了剑绝身侧,挥剑向剑绝脖颈砍去,剑绝心道:我的妈呀,这也太快了!幸好此时张三李四攻来,吕四娘回剑去抵挡二人,剑绝才得以活命。

张三李四武功较剑绝还要差好多,仅仅两个照面,两人“哎呦”两声都已经挂彩。剑绝见势不妙,大叫道:“点子扎手,点密,扯呼。”

三人撒腿就跑。剑绝跑在最前面,耳听得张三和李四分别惨叫,心知两已经被吕四娘干掉了,更加心慌,憋足气一路狂奔。

剑绝跑回镇上,吕四娘已经追了上来,只好硬着头皮迎战。吕四娘问道:“你们是谁?来干什么?”剑绝支支吾吾不敢答。吕四娘最痛恨好色邪恶之人,挥剑攻来。刚才,吕四娘一下子杀了两个,现在想捉住剑绝问个究竟,因此未下杀手。剑绝挥剑抵抗,毕竟差吕四娘甚多。吕四娘瞅准了一剑劈来,剑绝避无可避,只好挥剑硬挡,嘡啷一声两剑相交,剑绝虎口发麻,宝剑脱手。吕四娘趁机近身发出一掌,正中剑绝前胸,剑绝倒退数步,背靠墙壁,吐出一口血。其实吕四娘只出了五成力,不然剑绝早活不成了。饶是如此,剑绝也只剩了半条命。剑绝急中生智,拼命一个倒翻,落到院内,直往灯火人多处跑。吕四娘掠上墙头,听得里面淫声浪笑,定睛一看,但见:

此夜桥填乌鹊,春泛灵槎,玉漏三更,双星照影。杨柳怀中之玉,春意温存;胭脂颊上之痕,梨涡熨贴。

原来是所青楼。吕四娘一犹豫,“呸”了一声,跳了出来,心道:“犯不着为了这等蟊贼闯这污浊之地。”吕四娘围着青楼转了几圈,看剑绝没出来,觉得没意思,转身走了。

吕四娘归去,翻看两具尸体,发现这二人携带刑部督捕司腰牌,知是朝廷中人,回来见周侗。吕四娘问周侗:“为何世间会有青楼这种地方,藏污纳垢,坏人子弟,不知羞耻。”周侗笑问究竟,才知道有一人逃进青楼。周侗道:“徒儿不必生气,宅院里有茅房,天地世间也有茅房,不必纠结于此。那人跑就跑了,不碍事。”吕四娘道:“他们是朝廷的人,怎么会不碍事?”周侗手指白先生,道:“你道为师为何此时到来?是因为这位白先生精于推演周易,算准此时有朝廷中人来拿你。不过你放心,度过此劫,他们不会再来了。”吕四娘心中称奇,不提。

番外五3:施毒计雍正丢头 遇贵人

番外五3:施毒计雍正丢头遇贵人鹰犬潜形

三、荒唐人计议荒唐事绝色女遭遇绝命人

再说剑绝跳进院落,回头看吕四娘进来又出去,心中奇怪,蓦然发现这里是春香楼,才明白原因,暗道“侥幸”。但是剑绝不敢出去,寻得一处角落喘息片刻,苦思脱身之法。过了半晌,剑绝内伤平复了一些,看见一个龟奴挑着食盒不知要送往何处。剑绝击晕龟奴,换掉衣服,从后门悄悄溜出。

剑绝逃到镇外,撒腿就往山上跑,一口气跑了十余里,累得气喘吁吁,内伤发作,又吐了一口血,越见虚弱。这时下起小雨,剑绝冻饿交加,看看吕四娘没追上来,心中稍安。黑暗中瞧见前面有一处庙宇,隐约有灯光,就摸了过去。

剑绝小心翼翼,先在庙外听了一会。此时丑时已过,庙里有一个老僧起来做早课,“……阿喇诃帝……药叉揭喇诃……”在漆黑寂静的夜中,只听见老僧持咒的声音如同天外之音,越发清晰。剑绝愣了一会神,回想今日之战,吕四娘武功之高实在超出想象,不由得后脊发凉,后悔没有和霸刀同来。此时老僧声音停止,剑绝不再犹豫,转身拍打门环,一个小沙弥开门,双手合十,问道:“施主有何事?”剑绝道:“我是过路人,错过宿头,想借此处歇息一下。”小沙弥让进剑绝,老僧示意剑绝到一旁禅房休息。

转眼天明,小沙弥回到禅房,剑绝早已不在,小沙弥忽然发现一旁前日赵员外布施的财物连同一件袈裟都不见了。连忙跑进佛堂向老僧叫道:“师父,借宿那人把我们的东西偷走了,赵员外前日布施的财物都不见了,这日子怎么过啊?!”老僧听罢,并不着恼,道:“一些财物,随它去罢。”小沙弥闷闷不乐。

过了一会,忽听门外吵闹。原来是附近庄上村民看见剑绝手中财物生疑,上前询问,剑绝心虚,转身就跑。若是平时,剑绝岂会将这些乡下村民放在眼里。可是现在,剑绝内伤加上冻饿,连一成功力都没有,“虎落平阳”了。不巧赵员外是本地大户,雇了看家护院,也颇有武功,村民喊声引来护院,竟然把剑绝拿住了。护院打开包裹一看,正是赵员外施舍之物,于是众人认定剑绝是盗贼,押到庙上来。

剑绝心中郁闷,心想一会送去见官,也就罢了,万一碰到吕四娘,被一剑砍了,岂不悲哉?!正胡思乱想着,听见老僧道:“施主拿错人了,这位财物,是贫僧送与他的。”张护院连同其他村民,包括剑绝自己都是一愣,张护院问:“大师您不是说笑话吧?”老僧道:“并非说笑,是贫僧送给他的,将他放了吧。”众人无奈,只得放开剑绝,把东西还给剑绝。剑绝晕晕乎乎,抬眼细看老僧。那老僧慈眉善目,身形瘦弱,剑绝心生好感,朝老僧一拱手,出了庙门。只听得背后村民议论声,“张护院,大师慈悲为怀,就这样算了?”张护院道:“此事只能听从大师的。但愿此贼感念大师慈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剑绝郁闷地想:“难道我真的是一个贼子么?”

其实,剑绝此时衣服是打杂下人的装扮,但是偏偏身材魁梧,多年为官为恶,使他的面相都带上狡黠蛮横的神色,不伦不类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匪类。

你道剑绝为何偷老僧财物,原来剑绝进了禅房后,发现在青楼换装时匆忙间忘了把银票装起来了,便宜了那龟奴。那龟奴醒来之后发现大笔银票,高兴得差点失心疯了。

剑绝雇了一个马车,奔东庄,期盼和霸刀会合。行了大半日,看见霸刀三人骑着马赶过来。霸刀看剑绝这般样子,又好笑又奇怪,问:“兄弟怎么这样打扮?”剑绝道:“我们三人碰到了吕四娘,不是她的对手。张三李四都死了,只有我跑了出来。”霸刀知剑绝贪功,心中不悦,追问:“这身衣服哪里来的?”剑绝只好把春香楼打倒龟奴换衣服之事说出来。霸刀沉着脸问道:“你们三人喝花酒去了吧?”剑绝无可抵赖,只好应“是”。霸刀气急,抬手就给了剑绝一巴掌,骂道:“不争气的东西,不沾女人你能死啊?你我好容易挣来一份差事,你可好,打草惊蛇,这下她有了防备,如何是好?”剑绝理亏,默不作声。

霸刀骂完,问:“吕四娘武功如何?”剑绝回想打斗过程,不觉打了个冷战,道:“武功深不可测,你我万万不是对手。”霸刀不信,道:“你我联手也不行?”剑绝道:“如果我身上没伤,刀剑合击,估计有六成胜算。”霸刀道:“等你养好伤,吕四娘不知跑哪去了。”赵六道:“现在不可力敌,咱们就智取。”霸刀问道:“怎么智取?”赵六说道:“吕四娘不是有一个女童吗?寻个机会绑了,再同她交换雍正人头,不怕得她不从。”霸刀眼睛一亮,道:“如此甚好。”

四人来到新镇,寻一间客栈住下。霸刀随即派王五赵六打探消息,自己帮助剑绝运功疗伤。半日之后,王五、赵六回来。王五道:“大哥,我已经看好了,吕四娘家里还有一个老头和一个文士,可能是吕四娘的长辈。我们可用调虎离山之计,引诱吕四娘出来,其余人进去抓小女孩,老头和文士。”霸刀点头,道:“就这么办。赵六,你轻功好,你负责引开吕四娘。”

剑绝在客栈养伤。傍晚,三人去吕四娘家附近埋伏。须臾,周侗与白先生走出院子,有说有笑,独不见吕四娘。霸刀暗道:“天助我也。”示意二人机会来了,三人飞身到院子门口,围住周侗和白先生,喝道:“别动。”

周侗淡然抬眼看去,霸刀看清周侗面目,大吃一惊!颤声道:“周,周老前辈,你不是死了吗?”周侗瞧着霸刀,问:“你好像是九贝勒府侍卫吴统领,来此做甚?”霸刀知道这回踢到铁板了,忙道:“误会,误会。”

周侗问:“吴统领,昨晚来的是你同伙?”

霸刀身子发软,险些跪下,道:“周老前辈,晚辈实在不知道是您!饶了我们吧。”

周侗又问:“说实话,谁派你们来的?”

霸刀不敢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周侗悄然一笑,暗想御前侍卫总管舒禄好生有趣,派了两个草包来。

周侗正色道:“你们回去告诉乾隆,雍正的人头是我周侗取的,叫他不要再派人骚扰我等。我等既然能取雍正人头,自然也能取他乾隆人头。你们去吧。”

霸刀见周侗如此威风,一缩脖子,心道:“人比人,气死人。升官发财固然重要,身家性命更加重要。”三人谢过周侗,飞快逃走。

回到客栈,霸刀将周侗的事说了,剑绝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四人合计,知道完成不了任务,于是启程回京。四人走在括苍山山路上,霸刀对剑绝道:“兄弟,上次我打了你,哥哥做得过了,真是抱歉了。”剑绝眼泪流下来,道:“哥哥,不怪你,是我不好。”霸刀道:“其实不怪你,有周侗在,这差事怎么都不成的。哎,真是晦气啊,回京怎么交差呢?”剑绝也是十分沮丧。霸刀又道:“早知如此,一路那么小心作甚?不如吃喝嫖赌,今朝有酒今朝醉了。”剑绝眼睛亮起来,道:“哥哥,我们待会寻一个好去处,痛快痛快。”

此时,山路对面车轮声响,一辆马车驶过来,马车上有着一个“徽”字。当时徽州商人名满天下,马车上皆有个“徽”字。霸刀和剑绝对视一眼,二人默契,拦住马车。霸刀大叫道:“车上的人下来,官爷要查天地会的反贼。”车夫一惊,连忙下车。车帘挑开,一个青年商人走下来,道:“官爷,我是商人,此去杭州,不是天地会的人。”剑绝拿剑逼住青年,霸刀喊道:“车上还有人,快下来。”青年道:“车上只有我的内人和孩子,并无别人。”霸刀一听“内人”二字,不禁热血上涌,掀起帘子,见车内一个美妇人抱着一个婴儿,一脸惊慌。

这妇人生得太美,怎样美法?有诗为证:

眉锁春山,目澄秋水。鬓云飞渡,香腮似雪。星眸闪动,丹唇恓恓。群玉山头曾得见,咸池水畔曾逗留。

霸刀何曾见过如此人物?一下把持不住,硬生生把美妇拉了出来。美妇惊慌失措,连连挣扎后退,霸刀道:“美人,来让大爷快活快活。”美妇骂道:“畜生,我是好人家,你怎能如此?”

霸刀道:“好人家,歹人家,生得如此标致就得是我家。”说罢就要去撕美妇的衣服。青年在旁看见,叫喊起来,被剑绝一脚踢倒。美妇慌忙后退避让,衣襟被撕开一个口子。美妇凄绝地看来青年一眼,道:“郎君,妾身先走了。”说罢转身跳下路边悬崖。霸刀不想美妇如此刚烈,正自后悔,见青年痛哭大喊,跑过来要和自己拼命,恶向胆边生,一刀割了脖子。车夫见状,吓得撒腿就跑。王五赵六欲追,剑绝伸手止住二人,对车夫喊道:“他们二人是反贼,朝廷钦犯,你若是去告官,连你家人一并绑了去砍了。”车夫大喊:“官爷,小人不敢告官。”四人见状,哈哈大笑。

霸刀搜出青年身上银票,一脚将青年尸体踢下悬崖,继续赶路。

入夜,四人寻得一家客栈,青年身上大小银票近千两,四人分了,饮酒作乐。霸刀酒饮多了,出门上茅房,看见一个游方医士抱着一个婴儿进来找粥。霸刀认出襁褓衣物是括苍山山道劫杀的美妇人怀抱之物,心生怀疑。霸刀问道:“大夫,这孩子是你的吗?”那医士略一犹豫,道:“是呀,孩子娘回娘家了,孩儿没奶吃,我带着孩子也去找她娘。”霸刀又问:“大夫哪里人啊?”医生道:“我是桐外人,要去东庄。”霸刀“嗯”了一声,回到屋中。诸位看官,这医士正是徐幸之,瞧出这伙官爷不善,搪塞过去。徐幸之所抱婴儿就是梅儿。

霸刀回到房中,将婴儿的事说了,打算明儿在路上杀掉徐幸之,却被徐幸之寻粥回来时听了个一清二楚。徐幸之害怕霸刀赶尽杀绝,当晚便抱着婴儿悄悄跑出客栈。第二日清早,霸刀发现徐幸之逃走,欲追。剑绝道:“哥哥不必追了。一个婴儿,识不得人,说不得话,还怕他告发吗?”霸刀听得有理,便放弃追杀念头。

四人用过早餐,继续上路。在山路中行了一日,眼看再过一道山岭就出了括苍山了。霸刀剑绝二人商议,像昨日那般剪径来钱快,风险低,自己官爷身份,又是大内高手,量那些江湖侠义人物不敢难为。

四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慢慢前行,本来想再做一票,但是一路上遇到的都是村夫,心中十分郁闷。说来也巧,就在四人憋闷之际,忽然身后有铃声响,四人转身一看,从山坳转来一辆马车,上面有一个“盐”字。霸刀和剑绝相视一笑,二人拦住马车。霸刀大叫道:“车上的人下来,官爷要查天地会的反贼。”车上的马夫先是一惊,旋即镇静下来,骂道:“查你爷爷的反贼!滚一边去!”这时,车帘一挑,一个青年商人下来,“我是商人,不是天地会的人。”

剑绝拿剑逼向青年,青年伸手从车内拔出宝剑,往剑绝剑上一搭,两柄宝剑粘在一起,势均力敌。剑绝和青年同时上前,左手对了一掌,那青年纹丝没动,剑绝倒退两步,宝剑分开。霸刀看了,心说:“我兄弟内伤没好,我来。”霸刀拔刀向前,青年一个上步用剑刺向面门,霸刀有心显示,使一个花招,君迎剑身,什么叫君迎?刀柄有护手,护手那位置叫君。用君迎对方剑尖,刀尖就靠前,便于进攻。霸刀的刀横削过来,要斩青年的手腕,可是刀到中途,不知青年用何手法,突然一抖,霸刀忽觉一股阴寒之气袭身,不禁打了个寒颤,失去前进之势,停在半途。霸刀一愣,心道:“不好,这人用暗劲把我力道化了。”那一瞬间霸刀无法借力用力,刀劈不下去。青年抬起一脚,把霸刀踢得倒退出去。

霸刀剑绝一看,作势要一起上。青年忙打手势,道:“且慢。”霸刀剑绝一愣。只见青年吹一个口哨,从山路那边传来轰隆隆脚步声,原来此处山路是个转弯,青年的马车刚转过了,即被拦住,霸刀剑绝并未看到后面情形。从山路转弯之处跑来了大队清兵!转眼将霸刀剑绝包围起来。

二人心道不好,尴尬一笑,道:“误会,误会。”青年道:“你们好大胆子,敢劫官军!”霸刀道:“我们是御前带刀侍卫,奉命查反贼的。”说罢出示腰牌。青年看罢,转为笑脸,挥手撤去士兵,道:“在下姓封,是扬州八旗驻地万里红山庄的一个管事。二位,咱们不打不相识,幸会幸会。”

霸刀问:“封管事,您既然是八旗军队,怎么还打盐商旗号?”封管事道:“二位有所不知,我万里红山庄乃是扬州八旗营地将官的休闲之所,开销巨大,靠朝廷那点银子,无法支撑,所以贩点私盐作些帮补。”剑绝问:“到底哪个盐商有如此能耐,能请动你们军队押运?”封管事笑道:“这可不好说。”霸刀道:“我看封管事武功很高啊,到底练得什么功夫?”封管事道:“我练得是修罗阴煞功,我看二位功力深厚,定非泛泛之辈。”霸刀道:“修罗阴煞功是乔北溟的失传绝学,不想今日让我俩兄弟开了眼界。佩服佩服。我们兄弟二人蒙江湖朋友抬爱,送号霸刀剑绝。”封管事笑道:“久仰久仰。”

剑绝心一动,道:“封管事武功厉害啊,不知能否帮我二人一个忙?”封管事道:“兄弟似乎有伤在身,是不是被什么人伤了?”剑绝长叹一声,把吕四娘和周侗的事情说了,隐去寻找人头等细节,只说是追查反贼。末了剑绝道:“封总管手握重兵,且武功高强,可否帮我二人找回这个场面?”封管事摇头道:“你二位言之差矣,不怪你二位嫌我话粗,我看你们二位差事危险重重,实在是刀口舔血的活计,但问能有多少进项?”霸刀剑绝二人对视,心道鸟进项,这份苦差事还是花银子挣到的!

封管事看二人不言,道:“这样吧,你二位随我进山庄吧,以二位的身手,必受重用,何苦去做这般苦差事?”霸刀问道:“进你们山庄可有甚好处?”封管事道:“我们专门负责将官们的享乐之事,美酒美女应有尽有,花不完的白花花银子,而且不需要打打杀杀,平日清闲得很。”霸刀看了剑绝一眼,剑绝点点头。霸刀道:“可是你我分属不同部门,如何才能调进去呢?”(霸刀此话深有道理,他二人是属于血滴子系列,按现在的话属于国安系列,封管事属于军队系列。)封管事奸笑一声,道:“这样,你们二人随便到什么地方转转,惹点什么风波,然后假装躲起来了,从此渺无音讯,你家统领自然不会过问了。然后,二位去扬州万里红山庄找我,可否?”封管事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五百两银票,道:“区区薄礼,聊表心意。”霸刀剑绝见封管事出手阔卓,欣喜成分,忙不迭点头称是。

霸刀剑绝告别封干事,着王五赵六回京找舒禄报告,谎报已经在江西发现线索。霸刀剑绝二人转头奔去江西,在那里逛青楼不给钱,吃饭喝酒赖帐,胡闹了两个月。地方官员上奏朝廷,痛呈霸刀剑绝不是。尔后,二人忽然消失,江湖传言被仇家拿了去,大家拍手称快。舒禄得报,深悔自己用错了人,又庆幸二人已死,自己少了许多麻烦。于是乎,二人秘密投奔扬州万里红山庄。一年后,王五赵六因为出工不出力,玩忽职守,被革去官职。随后,王五和赵六也秘密去了扬州万里红山庄。

再说乾隆听了舒禄回报,也无可奈何,只得把寻找雍正头颅的事情暂且搁下。

第六十五回 悲中人徒见生悲 世外人

第六十五回悲中人徒见生悲世外人不在尘世

一大早,云若飞和余林隐骑马去往江阴。范昭陪着梅儿用完早餐,下到在山谷梅儿居处,布置灵堂。八姐、九妹和铁塔,也来帮忙。僧秋船在山洞里为龙和尚守灵。天佑则在山谷住下来,专心雕刻千手观音法像。

且说云若飞和余林隐,日夜兼程,两天两夜后抵达江阴。听到皇上封刘墉为钦差大臣,重审范昭一案的消息,心中甚喜。两人见时过中午,就在青旸镇上寻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午夜时分,云若飞和余林隐换好夜行衣,飞檐走壁,进入范府。因为有云梦月画出的地图,云若飞直奔范老爷住房。行止在窗户下,云若飞用手指一敲窗沿,听到屋内传来低沉的声音:“何方朋友,夜入范府,意欲如何?”云若飞轻声道:“日出江花红似火。”屋内沉默半晌,应道:“月入江水碧如蓝。”云若飞按捺住激动心情,问:“可是范晔?”房门打开,范老爷走出来,道:“在下正是范晔,请问朋友是……”

云若飞拉下面罩,喜道:“范晔,我是你姑父云若飞。”范晔大吃一惊,问:“什么?!”云若飞冷静下来,道:“范晔,这是我的徒弟余林隐,仙居山主,梅儿的义父。昭儿现在就住在仙居山里,他很好。我这次来,是为了寻灵薇。”

范晔见云若飞如此说,心知眼前这个人十有八九真是云若飞了,便道:“外甥范晔,见过姑父和余山主。”云若飞知道范晔心中尚有疑惑,道:“范晔,我们一起去见灵薇。”范晔略一踌躇,道:“姑父,姑母已经出家了,法号一莲师太。”云若飞道:“我知道。我就是要把女儿女婿,还有梅儿的事,告诉她。”

范晔心中惊疑,忍了下来,领着云若飞和余林隐去到一莲师太的禅房外。云若飞抢在前面,低声道:“泪洗残妆无一半,一朝梦醒是离人。千古艰难惟一死,唯愿化蝶舞红尘。”一莲师太惊疑悲喜,颤声问:“你是若飞?”云若飞流泪道:“灵薇,是我。”

原来,当年范灵薇有孕时,感慨霹雳雷火弹爆炸杀力惊人,且易误伤自己人,遂改制霹雳雷火弹,取名“泪洗残妆无一半”和“千古艰难惟一死”,以制敌为目的。范灵薇制成之后,演练给云若飞看。云若飞笑她心太软,顺口说了“泪洗残妆无一半,一朝梦醒是离人。千古艰难惟一死,唯愿化蝶舞红尘。”意思是对敌人心软,恐有朝一日,怕是自己一家人要生离死别了。

一莲师太心潮澎湃,下了禅床,走到门口,忽然停住,暗道:“我已经是佛门中人,斩断尘缘,怎可再生情思,自寻烦恼。”遂低诵一声佛号,道:“云施主,贫尼已经是方外人,不问红尘事,云施主请走吧。”

云若飞心痛万分,流泪道:“三十年了,我日日牵挂,揪心于你。如今重逢,见上一面都不能吗?”范晔低声道:“师太,夜深人静,恐惊人视听,不妨屋内说话,如何?”

一莲师太想了想,打开房门,面向观音法像,低头弯腰合十念经。三人走进去,余林隐欲关房门,一莲师太道:“不可关房门,勿使贫尼犯‘八弃’之重罪。”余林隐闻言,只得收住手。云若飞看着一莲师太,既遥远又陌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范晔道:“师太,姑父带来表妹和表妹夫的消息,还有梅儿。”

一莲师太身子一震,停止念佛,转过身来,颤声问:“云施主,你说燕儿有下落了?”

云若飞点点头,将女儿女婿遇害的事说了。一莲师太流下泪来,道:“难怪我瞧梅儿这孩子蛮亲的,原来她就是燕儿的女儿,我们的亲外孙。”云若飞问:“灵薇,梅儿生日是哪一天?叫什么名?”一莲师太道:“燕儿出嫁后,于乾隆元年二月初五卯时诞下梅儿,时逢胡家庭院梅花盛开,胡义云就取名胡梅华,乳名也叫梅儿。”云若飞泣道:“天意,天意啊。”

一莲师太恢复平静,合十道:“世事无常,有前因必有后果,望云施主珍重。”

云若飞道:“灵薇,梅儿已经出嫁了,你也不想知道吗?”

一莲师太面容一阵波动,问:“夫家是谁?”

云若飞道:“夫君是范昭。”

一莲师太惊讶一声。范晔也谔住。

云若飞缓缓道:“范昭饮了春酒,在富丽画舫追逐梅儿,后来掉落河中。我与梅儿的义父余林隐商量,做主让梅儿嫁与范昭做了侧室。”一莲师太长叹一声,道:“既然已是范家的媳妇,那就做好媳妇的本份。”

云若飞问:“范晔,我自作主张,你不会怪罪我吧?”范晔躬身应道:“昭儿在外,蒙冤受曲,幸得姑父收留。昭儿与梅儿的婚事,一切由姑父做主。”

那日,云梦月私下见梅儿,在房中聊及‘泪洗残妆无一半’和‘千古艰难惟一死’,一莲师太已经猜出老山主很可能是云若飞;只是,没的想到梅儿会是自己的亲外孙。如今,云若飞亲自寻来,禅心竟然起了波澜。

云若飞问:“女儿女婿埋骨于荒野,梅儿的养爷爷瞒着梅儿,年年清明都去拜祭。梅儿知道事情真相后,决定为父守孝三年。灵薇,女儿女婿的尸骨,当如何安之?”

一莲师太缓缓道:“叶落归根。人死之后,以安葬故土为好。贫尼明日在此为燕儿夫妇做七日法事,超度亡魂。若要送回南海胡家宗祠,须有范少施主同行。”

云若飞道:“好吧,移骨之事,就由梅儿昭儿去做。灵薇,你可知含玉下落?”一莲师太道:“不知。当初太爷太夫人命我和含玉速走,我们分开了,再未会面。”云若飞叹了口气。范晔问:“姑父,是在问二姑母吗?”云若飞颔首道:“安含玉是我师妹,一同学艺。你姑姑出嫁后,见安含玉痴心于我,遂使我娶她做二房。未及三月,云龙堂就被霸刀剑绝灭了。”

范晔道:“雍正三年,康熙皇九子允禟被夺爵,幽禁。四年,削宗籍,遂卒。贝勒府一干高手树倒猢狲散。霸刀剑绝因其臭名昭著,亲王贝勒无人再用,官职一贬再贬,听说最后在刑部督捕司当了一名小捕头。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云若飞道:“善恶有报,如影随形。霸刀剑绝,坏事做尽,必坠地狱受苦。”

一莲师太稳定心情,转过身去,面向观音法像,念经:“佛告韦提希,汝及众生,应当专心系念一处,想于西方……”

云若飞见状,知道一莲师太禅心落定,不由万念俱灰,哽咽道:“范晔,你明儿寻个庙,我出家去。”余林隐吃了一惊,忙道声“义父。”云若飞不理,继续道:“范晔,我只修习《金刚经》,供奉如来世尊,属空宗,去哪个和尚庙都可以。我住在八达客栈,等你消息。”范晔瞧了一眼一莲师太,见一莲师太不为所动,只好应道:“外甥谨记。姑父只修行《金刚经》,以禅宗为好。君山寺禅修颇负盛名,外甥明儿就去找主持正道法师,为姑父剃度。”

第二日下午,云若飞随范晔去了君山寺,拜主持方丈正道禅师为师,法号慧一,辈份甚高。余林隐见事无更改,遂拜别慧一和尚,单身返回仙居山。

陈慧琳昨日得知乾隆使刘墉重审范昭一案,今日又得知范昭安然无事,而且娶了梅儿做二房,芳心大定。夜晚,陈慧殊向一莲师太问法:“姑爷爷家破人亡,仇深恨重,何以能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师太道:“《金刚经》有云:‘须菩提!如我昔为歌利王割截身体。我于尔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何以故。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嗔恨。须菩提。又念过去于五百世作忍辱仙人。于尔所世。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是故须菩提。菩萨应离一切相。’”

陈慧殊磕头道:“弟子明白了。问世间,情为何物?有情即有我相,无情即无我相。若有我相,必生人相众生相寿者相,贪嗔痴三垢难去,残害身心,使人沉沦于生死轮回,难以超脱此身。”

一莲师太微笑道:“善哉!少夫人先天智慧,根骨绝佳,然而,仍须隐忍苦修。”

陈慧殊道:“弟子明白。”

注:比丘四弃戒:杀、盗、淫、妄。比丘尼八弃:杀盗淫妄外,再加触、入、覆、随。犯了会被弃绝于佛教之外的重戒。

66 侠女矫言怯情 县令重审奇案

第六十六回侠女矫言怯情县令重审奇案

仙居山,梅儿居处。

范昭坐在门口,见天佑雕刻技艺娴熟,仅十日,观音法像已经初具规模了。范昭暗道:“以这个速度,三个月可成了吧!”

云梦月走上来,问:“范哥哥,你设计的搬运工具成吗?”范昭道:“行的。将观音法像放在厚实木板上,在路上铺上木板,其上放圆木。再将厚实木板置于圆木上滚动,就不费力了。只要走上京杭大运河,就快了。”

梅儿走出来,道:“月姐姐,相公说行,就一定能行。”云梦月笑道:“这女人呀,嫁不得,一嫁出去,就帮外人了。”梅儿俏脸一红,道:“月姐姐,相公不是外人。”云梦月道:“嗯,我知道。我来啊,是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那个奉皇旨重审范哥哥一案的刘墉刘大人,已经到了仙居县,估计这两天就要升堂了吧。”

梅儿道:“可惜老山主不在,要不,他多开心呀。”云梦月道:“老山主现在四大皆空,心中只有佛祖。要说有什么开心的,等你有了小宝宝,他老人家就开心了。”梅儿俏脸一红,嗔道:“月姐姐就知道取笑梅儿。老山主四大皆空,怎么会想这些事儿?”云梦月搂住梅儿,笑道:“好妹子,是月姐姐在想,行不?”

异史氏曰:云梦月这话说不合时宜,多半是怕梅儿伤心生病,所以想逗逗梅儿开心吧。

梅儿羞红脸,推开云梦月,跑进屋。云梦月一瞥范昭,问:“范哥哥,听说刘墉是你远表哥,皇上派他来审案子,摆明是要给你翻案的吧?”范昭想了想,道:“也许是吧。不过,因为远表亲的关系,他来审我的案子,只怕不便于马上给我翻案。要堵住悠悠之口,必须找到确凿的证据。但是,现在朱家母女失踪了,郑恕强死了,几乎成了没有对证的无头案子。刘墉面临一大考验。”

云梦月道:“范哥哥分析的有理。范哥哥,你说,是谁杀害郑恕强?是谁掠走朱家母女的?象这样环环相扣的设计陷害,应该是你们范家的大仇家才对,而且很有势力。”范昭摇摇头,苦笑道:“我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啊。”云梦月轻笑一声,道:“要不,就是你做了大坏事,上天惩罚你。”

范昭下意识的一摸屁股,道:“嗯,云姑娘说的对。”云梦月笑道:“听说马县令不惧范家势大,公堂之上,请范哥哥吃了一顿板子。”范昭有些不悦,道:“我挨了板子,云姑娘好象很开心。”云梦月一脸俏皮,道:“当时我在县衙外面,看着马县令大义凛然,打范哥哥板子,心里还叫好呢。”范昭苦着脸,不说话。云梦月软声道:“范哥哥,马县令威望太高,乡民们都奉若神明。人证物证俱全,当时我也信了。”

范昭问:“我刚刚被衙役请到公堂,你怎么就知道了?”云梦月粉脸一红,道:“早两天,郑恕强就把你来仙居县处理范氏米铺的事儿给张扬出去了。”

“哦。”范昭陷入沉思。

原来,云梦月得知范氏米铺出事了,就一直在关注事件的处理。听说范昭要来仙居,云梦月思来想去,按捺不住,独自一人跑到县城去等范昭。范昭进了县城后,云梦月又没有勇气去见范昭,就躲在一边默默注视。铁塔见云梦月不在山中,猜想云梦月去了县城,就追到县城。于是,有了后面救秋儿和范昭的事情。

云梦月见范昭不作声,以为范昭发现了自己的心思,忽觉羞怯,遂跑进屋内去找梅儿。

仙居县令府,后花园,马濂宴请刘墉。

马濂道:“刘贤侄,此案老夫思来想去,有一点想不明白。卖豆腐的王老五,还有小吃店的小二,为什么一口咬定是范昭呢?”刘墉微笑道:“马伯伯,你是觉得王老五和店小二不会说谎,所以才断定是范昭做的?”马濂道:“正是。”刘墉道:“马伯伯,小侄也相信王老五和店小二说的是真的。”马濂一脸惊异。

刘墉哈哈一笑,起身走到荷塘边,道:“马伯伯,你看,这水中的倒影,可分的出你和我?”马濂点点头。刘墉从包袱中取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戏曲花脸面具,给自己和马濂戴上,问:“现在还能分出你我吗?”马濂瞧水中两个花脸,一模一样,恍然大悟,道:“贤侄,你是说有人设计陷害范昭,假扮着范昭的模样,令王老五和店小二以为是真范昭?”刘墉道:“事实正是如此。”

马濂赞道:“后生可畏。老夫怎么就想不到呢?”刘墉道:“开始,我也想不到。因为有能力这样设计陷害范家,此人一定很有势力。据小侄了解,范家没有这样的仇家,在生意上也没有。这正是本案最大的疑点。如果找不到确凿的证据,想给范昭翻案,难于上青天啊。”马濂问:“为今之计,贤侄当如何?”刘墉微微一笑,道:“刑部把难题推给我,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以报皇上知遇之恩。”

马濂赞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我老了,在做了十余年的仙居县令,只有两件案件是我的心痛。”刘墉问:“哦,哪两件案子?”马濂道:“一件就是眼下范昭的案子。还有一件,大概十二年前,朱晓露有个四岁的妹妹朱秋水,在元宵节看花灯时丢失,想是给坏人拐走了,老夫一直未能破案,对不起朱家啊。老夫总希望出现奇迹,能在任职之期间,寻到朱秋水,给朱家一个交待。不想,现在连朱家母女也失踪了。”

刘墉安慰道:“马伯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信心还在,希望就还在。”

翌日清晨,马濂升堂审案,刘墉坐陪。

马濂问:“王老五,师爷所言你的供词,确认无二?”

王老五回话:“是。”

马濂:“屋内烛光昏暗,又是慌乱之中,你怎么一口断定确系范昭所为?”

王老五:“回大人,小民是没有看仔细,但是,朱家母女应该看仔细了,小人父子是听信了朱家母女所言。”

马濂:“好,你且跪一边。蔡小二,你能确定进入小吃店吃泡鲞和浇头面的范昭,与后面进入小吃店向你问路的范昭是同一个人吗?”

蔡小二:“大人,当时小民忙着招呼客人,没瞧仔细,只是觉得两人很象,所以认为是同一个人。”

马濂道:“如此说来,你三人亲眼目睹,皆不能确定是同一个范昭,是吗?”

三人互相对望一眼,王老五道:“大人,小民虽然不敢确定,但是,在仙居县,与范昭一模一样的人,小民还没有见过。”

马濂道声好,一拍惊堂木,道:“传秦有因。”

一少年上了公堂。马濂问:“秦有因,你可识得堂上三人。”秦有因瞧了一眼王老五父子和蔡小二,道:“回大人,小民不识。”马濂又问:“王老五,你三人可识得秦有因?”三人皆道:“不识。”马濂道:“秦有因,你且退下。”

待秦有因退出公堂后,马濂一拍惊木堂,道:“武班头,带人上堂。”

武班头带着一个少年人上来,堂外围观乡民议论:“怎么又把秦有因带上堂来了?”

马濂道:“王老五,尔等三人可识得此人?”

三人看来看去,最后道:“大人,小民识得,此人是秦有因。”

马濂问少年:“你说,你是谁?”

少年道:“回大人,小民秦有缘,是秦有因的孪生弟弟。”

众人皆惊。

马濂道:“传秦有因上堂。”

秦有因上了公堂,跪在地上。

马濂道:“王老五,尔等细察,秦家孪生兄弟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三人细看许久,道:“回大人,小民看不出来。”

马濂问:“秦家兄弟,你们父母如何分辨你们兄弟?”

秦有因道:“大人,舍弟声音较小民略细柔,小民父母常以此来分别我们兄弟,但是有时也会弄错。”

马濂道:“好。诸位乡亲,本县审查范昭一案过于粗疏。幸得钦差大人刘大人指点,送来秦家孪生兄弟,才解开本县心中最大的疑团。本县认为,范昭犯案,疑点重重。范昭勾结强人,越狱逃走,杀死郑恕强,掠走朱家母女,纯属本县牵强附会,缺乏确凿证据,这两项罪名暂时不应成立。范昭是否在夜晚去过朱家,有待进一步查明。范昭是江阴县令推举的孝廉,素以仁义扬名。朱女虽然貌美,不足以令君子神魂颠倒,铤而走险。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奸人假扮范昭作案,进行载赃陷害的可能性很大,本案应当扩大调查范围。鉴于本案关键证人郑恕强已死,范昭和朱家母女失踪,本县判:范昭暂时取消所有罪名,由本案命犯,改为疑犯,与朱家母女,尽早缉拿归案复审。诸位乡亲,此判当否?”

堂上堂下一阵喊声:“青天大人神判,草民信服。”

仙居山,云梦月将马县令的复审情况告知范昭,范昭默然不语。云梦月问:“范哥哥,既然马县令已经知道有人假扮你犯案,为什么不当堂洗清范哥哥的冤曲?”范昭想了想,道:“如果我是刘墉,我会这样想:第一、在找不到真凶,或者有确凿证据证明我不是凶手之前,不会宣判我无罪,以免此案变成无头公案,难以向皇上交差。第二、如果真是有人在暗中陷害我,那么,这个人一定非同小可。这个人既然能陷害我,肯定有能力对付刘墉,说不定和朝廷里的什么大臣还有些关系。所以,刘墉一定会步步为营,小心从事。第三,范家和刘家是亲戚,目前还缺乏有力证据,刘墉若是马上为我洗冤,恐招人非议。”

云梦月有些生气,道:“虎子从县城带回消息,我听了就来气。一帮狗官!明知道范哥哥有冤,就是装聋作哑,硬拿范哥哥垫着。蠢材!姑奶奶手中的宝剑,可是分得清忠奸善恶的。”范昭笑了起来了,道:“云姑娘别生气,为这事气坏身子可不值得。我在想,也许是我灾星未过吧。你瞧,这件事情,不是正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吗?”

云梦月幽幽道:“难道一日找不到确凿证据,就一日不能替范哥哥洗冤吗?范哥哥一辈子就要呆在这山中吗?”范昭笑道:“没事的。真在这儿住上一辈子,有梅儿有你,还有这么多朋友,我很开心。”

云梦月道:“范哥哥,我知道你是强作轻松罢了。有那么多的事,等着范哥哥去做,范哥哥怎么会安心呆在这里无所事事呢?而且,龙和尚还托范哥哥带小船去杭州报国寺呢。”范昭想了想,道:“无妨。听说江湖有一门易容术,那天去拜祭岳父岳母,云姑娘你将我乔装成农民,就是易容术吧?我想,只要云姑娘将易容术传给我,哪里我都可以去了。”

云梦月道:“天天易容,也是件麻烦事。不如,我制作一张人皮面具,给范哥哥戴上。”范昭来了兴趣,问:“怎样制作?”云梦月笑道:“这个范哥哥就不要管了,戴在脸上,保证看上去是另外一个人,只是说话时表情会僵硬些。”范昭道:“好。等云姑娘做了出来,我们一起去杭州。”

注:京杭大运河是世界上里程最长、工程最大的古代运河,也是最古老的运河之一,与长城、坎儿井并称为中国古代的三项伟大工程,并且使用至今,是中国文化地位的象征之一。春秋时吴国为伐齐国而开凿,隋朝大幅度扩修并贯通至都城洛阳且连涿郡,元朝翻修时弃洛阳而取直至北京。开凿至今已有2500多年的历史。大运河南起余杭(今杭州),北到涿郡(今北京),途经今浙江、江苏、山东、河北四省及天津、北京两市,贯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全长约1797公里。2014年6月22日,中国大运河项目成功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成为中国第46个世界遗产项目。

67 梅仙谷依依惜别 西泠桥款款真情

第六十七回梅仙谷依依惜别西泠桥款款真情

过了三日,云梦月做了一人皮面具,范昭戴在脸上。范昭对着镜子瞧了瞧,自己的方脸变成圆脸,果然是另外一个人。范昭说了几句话,不怎么自如。云梦月笑道:“时间长了,就会适应的,现在先委曲一下。”

又过了几日,范昭带着秋儿和僧秋船出谷,在谷口与梅儿依依惜别。范昭问:“娘子,这山谷可有名字?”梅儿摇摇头,道:“还没有。”范昭道:“娘子,那就叫梅仙谷吧。”秋儿笑道:“梅仙谷,好名字。二夫人好似天上的梅花仙子下凡,真合了梅仙二字。”僧秋船道:“我师傅在此谷涅槃成仙,此谷当得起‘仙’字。”范昭道:“龙大师超凡入圣,何止一个‘仙’字了得?!”梅儿微笑道:“天佑哥在此谷雕刻千手观音法像,此谷不但有了仙气,还有了佛光。”范昭大笑,道:“说的好。”

梅儿忽然泣道:“相公此去杭州,望相公事了之后,即刻返回梅仙谷,以免梅儿挂念。”范昭道:“使得,谨遵娘子之命。”梅儿破涕为笑,道:“杭州山美水美,相公去了杭州,不妨多玩些时日,放松放松心情,梅儿在山谷日日诵经,为相公祈福。”范昭感动,握着梅儿的手道:“此去杭州,相公我会时时挂住娘子的。”

范昭告别梅儿,三人出了山谷,坐在马车上,向杭州而去。秋儿问:“少爷,怎么不见云姑娘来送行?”范昭道:“不知,也许云姑娘突然有事,来不了吧。”其时,云梦月正站在桃花坪,遥望梅仙谷,目送范昭而去。一朵桃花掉落下来,云梦月伸手接住,回忆范昭给自己鬓发插上桃花的一幕,痴痴道: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白居易的名诗,云梦月此时细细吟来,另有一番伤感情怀。

原来,山主余林隐爱妻早逝,未曾留下子嗣。余林隐不再继娶,外出游历,先后收养了十个孤儿。其中,只有梅儿正式向余林隐磕头认作义父;其余九人,虽然自小教文习武,余林隐亦师亦父,却没有确定名份。所以,云梦月等人有时称余林隐为山主,有时称师傅,有时又叫义父。前面六个,三男三女,从青梅竹马到结成夫妻,日子过的十分融洽,余林隐很满意。而后面的四个,七哥(铁塔),八妹和九妹(云梦月),长大成人后,婚事成了余林隐的一块心病。梅儿嫁给范昭,虽是二房,余林隐还算满意。但是,铁塔喜欢九妹,八妹喜欢铁塔,而九妹喜欢范昭,种种表现,都给余林隐看在眼里,烦在心里。范昭已经娶了梅儿,余林隐不愿意云梦月去做范昭的小妾,所以,余林隐特意安排云梦月,八妹和铁塔,带着虎子,去查范昭的案子,寻找陷害范昭的幕后主使。如此以来,云梦月便不能陪范昭去杭州了。云梦月知道山主余林隐的心意,就临时改变想法,不去梅仙谷给范昭送行,但是又按捺不住思念,遂一人站在桃花坪伤情。

三天后,范昭来到杭州,将僧秋船交给报国寺主持慧明禅师。范昭化名许时今,与秋儿住进客店,在杭州城里玩了两天,便与秋儿去游览西湖景观。

西湖三面环山,孤山、白堤、苏堤、杨公堤分隔,有外西湖、西里湖、北里湖、小南湖及岳湖等五片水面,苏堤、白堤越过湖面,小瀛洲、湖心亭、阮公墩三个小岛鼎立于外西湖湖心,夕照山的雷峰塔与宝石山的保俶塔隔湖相映,形成了一湖、二峰、三泉、四寺、五山、六园、七洞的人间天堂美景。

西湖荷花朵朵相连,与青山绿水相映。秋儿大开眼界,兴奋不已,差点欢蹦乱跳。范昭给秋儿讲西湖的神话传说,秋儿听得津津有味。范昭讲完新版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秋儿一颦眉,道:“故事好感动哟。婢子在想,不知是哪个文人胡编的,给一个知书达礼的大户人家的小姐,赋予法术,涂抹上蛇妖的身份,哄哄人罢了。少爷讲了许多故事,婢子还是喜欢苏小小的故事。”

说话间,已经到了西泠桥头,苏小小的墓沉默在那里,凝聚了那个时代的人情冷暖。范昭和秋儿坐在路边一个茶棚休息,要了一碗龙井茶。

桥上走来一个疯道士,蓬头垢面,拎着酒葫芦,坐在苏小小墓碑前,念道: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佩。

油壁车,夕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念的是唐朝诗鬼李贺作的诗《苏小小墓》。范昭听得声音耳熟,细细打量疯道人,认出是一觉道长,心中又惊又喜又奇,考虑要不要上前相认。突然,来了三个小男孩,对着一觉道长嘲笑唾骂。

秋儿不识一觉道长,看得不平,道:“少爷,你看那个道士已经很可怜了,如今又无端端的被这三个孩童辱骂,实在可气。不知是哪户人家,没教好小孩子。小孩子没教好,做了坏事,大人也有罪呀。”范昭也想不明白,道:“秋儿,我瞧道长是世外高人,不与顽童计较。”

这时,桥上走来两个丽人,一个小姐,一个丫头。范昭看得一愣,原来,那位小姐极似施咏荷,那位丫头极似清浅。范昭喃喃自语:“我不是眼花了吧,怎么在大清朝遇到了她们?”秋儿一瞧范昭神色恍惚,噗哧一笑,道:“少爷,你瞧美女瞧花眼了。”范昭醒悟过来,尴尬一笑,心想:“我的事,你不明白的。”

丫头喊道:“喂,哪里来的小顽童,怎么对出家人无礼?”

大男孩双手叉腰,气鼓鼓道:“哪里来的大姑娘,敢管小爷的事?小爷瞧这个臭道士不顺眼,不但要骂他,还要揍他,怎地?!”说完,大男孩弯腰拾起一块石头,扔在一觉道长的额头上,立时砸出鲜血。

丫头又气又急,从桥上跑下来,问:“你是哪家的孩子?这道长与你无怨无仇,你何苦伤他?”

大男孩犹自硬气,道:“疯道士欠我的,碍你啥事?”

一觉道长合着眼,靠着墓碑,一动不动。路人围了上来,纷纷指责三个男孩。范昭秋儿也围了上去。三个男孩见势不妙,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丫头见一觉道长额头有血,掏出手绢给一觉道长轻轻拭去鲜血。一觉道长睁开眼睛,微笑道:“本欲了恶缘,不想又沾凡尘。贫道谢过姑娘。姑娘脏了手绢,不如送给贫道罢。”丫头见手帕有血,确实不能要了,就递给一觉道长。一觉道长拿起手绢一闻,吁了一口气,道:“真香,时隔一千二百年,依然有李花的香气。”

丫头不虞有此,满脸通红。一觉道长将手帕丢给丫头,唱道:“世人只道神仙好,金屋藏娇忘不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黄梁一梦万事了。黄梁一梦万事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金屋藏娇忘不了,世人只道神仙好。”歌声中,飘然而去。

丫头打开手帕一看,手绢洁白如初,血迹不翼而飞,惊的目瞪口呆。范昭懊悔不已,只恨没有及时抓住一觉道长。

人群散去,小姐走上来,道:“清儿,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家吧。”清儿张开手绢,道:“小姐,你瞧,婢子刚才用手绢拭去道长额头鲜血,如今却不见了。”小姐微笑道:“世上有高僧大道,行为奇异,不可作一般理解。”

范昭等到说话时机,上前施礼,道:“小姐说的没错。这个道长是得道真人,小生识得他。”小姐眼珠在范昭面上一转,哦了一声,转身就走。清儿道:“小姐,咱们游西湖,一路心情很好,不想遇此无赖之人,以浮夸言语搭讪,不必理睬。”小姐点点头,道:“是。咱们出门时,父亲再三叮嘱,不可与陌生男子说话。陌生男子,想是指他了。”清儿道:“小姐,那个道长仙风道骨,自然不是老爷说的那种陌生男子。”小姐笑道:“是呀。可惜道长是出家人,云游四海,很难再遇到他了。”清儿笑道:“小姐,咱们游湖,一路上总是有人偷偷瞧小姐。下次咱们再出门游玩,小姐要戴着面纱才好。”小姐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范昭听得清楚,臊得脸上发烧,还好,戴着面具,显不出来,只得眼睁睁看着丽人主仆款款远去。秋儿抿着嘴直乐。范昭稳定一下心情,故作斯文模样,漫声吟道: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一个家丁走上来,道:“许公子好闲情,敝主人请许公子府上一叙。”范昭(许时今)惊疑不定,问:“贵主上是谁?”家丁道:“小人齐文,主人乃是敷文书院山长齐召南,曾任礼部侍郎,去年因病辞官,如今主事敷文书院。”

乾隆时期,杭州虽不及扬州繁华,但是,杭州敷文书院,是当时天下最负盛名的省城书院,其名声还在扬州安定、梅花、维扬和甘泉四大书院之上。范昭知道这个,怀着好奇,坐上齐家马车,去往齐府。

注:万松书院位于西湖南缘凤凰山万松岭,始建于明弘治十一年(1498年)。清初,统治者惟恐书院讲学活动会导致明朝遗民反清思想的高涨,故抑制书院教育的发展。顺治九年宣谕:“不许别立书院,群聚结党”。因此,清初的前八十年中各地书院始终处于停滞状态。万松书院也仅在顺治年间复建了孔氏祠堂。康熙十年,浙江巡抚范承谟重建万松书院,并改名为“太和书院”,书院才开始复苏。清康熙五十五年,圣祖玄烨御赐“浙水敷文”额,并赐《古文渊鉴》、《渊鉴类函》、《周易折中》、《朱子全书》等典籍予万松书院,浙江巡抚徐元梦建存诚阁收藏,书院也由此更名为“敷文书院”。雍正十一年,万松书院被敕为省城书院,赐银一千两“以资膏火”。乾隆初期,大清江山稳固,乾隆继承康熙宽仁政治,提倡书院教育。乾隆十六年三月,高宗弘历初次巡临万松书院,赐“湖山萃秀”额,并增赐帑金一千两白银。并赐英武殿所刊《十三经》、《二十二史》各1部。万松书院得以迅速发展,逐渐进入昌盛时期。

68 九阳会兴风作浪 俏丫头斗嘴逞能

第六十八回九阳会兴风作浪俏丫头斗嘴逞能

江阴,范府书房,范老爷看完信,递给许管家。

许管家看完书信后,道:“老爷,刀狂剑笑已经追查一些眉目。果然有一个江湖神秘组织九阳会在暗地里对付我们范家,杀死郑恕强的是九阳会的一个的黑鹰使者,名叫韩冷轩。指使黑鹰使者的是黑鹰旗主莫怀仞。这个莫怀仞,曾担当少爷组建的‘梦回家乡’歌唱团团长。老朽去仙居县衙平息乡民聚集时,曾经见过他,当时,老朽就觉得他不一般。现在看来,莫怀仞应该就是鼓动仙居县乡民为少爷鸣冤的带头人。”

范老爷微微颔首,道:“我们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朝廷方面,从来没有想到会招惹江湖组织。这个九阳会到底是干什么的?若说求财,犯不着陷害昭儿入狱。若说和我范家有深仇大恨,又不怎么象。况且,三十年来,我们范家以仁义待人,从来没有与什么人结过怨。这件事儿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许管家道:“老爷,有刀狂剑笑全力追查,相信事情很快就清楚了。”范老爷神色凝重,道:“这个九阳会不简单哪。刀狂剑笑以昭儿为诱饵,追查九阳会,是一条好计。”许管家道:“刀狂剑笑不愧为老江湖,这么棘手的事,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查出眉目来。”范老爷道:“害人终害己,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只是,昭儿可能要多受些罪了。”

白乐成家中,白乐成抱着儿子,欢喜的不行,连声问:“周大夫,这次你可要看仔细了,我的儿子可得长寿?”周大夫道:“白秀才放心,令郎脉象沉稳有力,必得长寿。”白娘子道:“相公,您可要安心读书了,再过两个月,您就要入省城考试了。过了秋闱,您就是举人了。”白乐成乐得合不拢嘴,连声道:“知道了,知道了。娘子放心,娘子照顾好我的大胖儿子,我就中个举人回来,报答娘子。”

白娘子微笑道:“相公中了举人,有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妾身就心安了。”白乐成道:“范少爷说了,中了举人可以省去三年一考的麻烦事,不一定当官。范少爷不入仕,我是不会入仕的。”白娘子欲说又止,叹息一声。周大夫道:“白秀才,昨儿听说皇上降旨,表彰刁大人处理江阴学子罢考之事得宜,着江阴县府和江苏学政鼓励江阴秀才报考举人,似乎有笼络江阴学子之意。”白乐成笑道:“我江阴百名学子联名上书皇上,请求仙居县令重审范昭一案,惊动了朝廷。幸好范老爷想得周全,及时劝阻。于是,我们再联名上《罪己书》,向皇上请罪。皇上不但没有降罪,还下了诏令,派新科状元刘大人重审范少爷一案。而且,又表彰刁大人,以示圣恩。范老爷看得真准啊,佩服!”

白娘子道:“相公,你与百名学子联名上书朝廷,妾身一直在担忧。”白乐成道:“哎,娘子,我等上书朝廷,是对朝廷的信任,是对皇上的信任。皇上能体察民情,实事求是,不文过饰非,是一个好皇上。”周大夫赞道:“白秀才,坦言直谏,这才是我们江阴学子的本色哪!”

刁县令府。刁骞去到洗衣房,丁清婉正在水井边提水洗衣。刁骞见丁清婉容颜憔悴,暗暗伤心。丁清婉忽然放下水桶,扶着井沿,呕吐起来。刁骞心中大痛,跑上去扶着丁清婉,道:“婉儿,你受苦了。是不是生病了,我请周大夫来看看。”婉儿晕生双颊,道:“老爷,奴婢这几日老是心烦呕吐,怕是有了老爷的骨肉了。”刁骞大喜,握着丁清婉的手,颤声道:“婉儿,只要你有了我的骨肉,我一定纳你为妾,那头母老虎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我这就叫人去请周大夫。”丁清婉点点头。刁骞见丁清婉柔弱无力,心中大怜,紧紧将丁清婉抱在怀里。丁清婉头靠在刁骞肩上,心中充满幸福。

内室。冯氏问:“你听清楚了,那贱婢真怀上孩子了?”子璇道:“婢子听老爷和丁丫头这么说的。夫人,现在怎么办?”冯氏沉思一会,阴阴一笑,道:“老爷一直想要个儿子,有儿子,老爷才会安心。现在丁贱人怀上了老爷的孩子,若真生了个儿子,老爷和我,不就有了儿子了吗?子璇,你去请老爷来。”

刁骞进入卧室。冯氏笑道:“老爷大喜啊。昨儿,皇上降旨,夸奖老爷报呈江阴学子《罪己书》之功劳;今儿,婉儿这丫头又有了老爷的骨肉,真是双喜临门,妾身为老爷欢喜呀。老爷,是不是得好好庆祝庆祝?”刁县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看着冯氏。冯氏笑道:“老爷,我已经打发下人收拾东边厢房,使婉儿搬进去,每日鸡鸭鱼肉,养好身子,给老爷生一个大胖儿子。”刁骞听明白了,连连作揖道:“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范昭进入齐府,一名年约五旬长者迎出大堂,笑道:“许公子光临敝府,幸事幸事。”范昭猜想此人就是齐召南,于是抱拳作揖,道:“蒙齐老召唤,小生不敢不来。”

主宾落座,丫头送上香茶,齐老道:“老朽去年因病辞官,蒙皇上恩典,现在主事敷文书院。许公子家学渊源,老朽早有耳闻,今日请来许公子,就是想与许公子谈经论学。”

范昭猜想齐召南认错人了,打算敷衍了事,于是道:“不敢。齐老乃当今鸿学大儒,小生当向齐老请教才是。”

齐召南哈哈一笑,道:“后生可畏……”这时,大门口家丁报:“小姐回来了。”范昭举着看去,正是西湖苏小小墓前所遇小姐,清儿跟在后面。

小姐和清儿进了大堂,见到范昭,心中也是一惊。齐召南不等小姐施礼,道:“诗儿,舅父介绍一下,这位是许公子。”小姐虽然对范昭没有好感,此时也只得以礼相待,向范昭道一万福,轻启樱唇:“见过许公子。”范昭忙起身还礼。

小姐对齐如南道:“舅父,诗儿出门游玩,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齐召南笑道:“不忙不忙。最近,书院儒生中议论‘戴震难师’之事。诗儿,你对戴震也颇多夸奖之言。这位许公子,学识不在戴震之下,诗儿何不与许公子议论一下‘戴震难师’之事呢?”

小姐见舅父如此推崇许公子,居然与戴震相提并论,不由停住脚步,妙目在范昭身上转了一转。齐召南笑道:“许公子,这是老朽的外甥诗儿,从扬州来。老朽妹家姓颜,在扬州也算是大户。近些日子,‘戴震难师’之事在儒林中闹得沸沸扬扬。诗儿从扬州来杭州,一是游玩杭州山水,而是想听听敷文书院的学子对‘戴震难师’之事,有何见解?”

范昭不曾听闻‘戴震难师’之事,不敢不懂装懂,于是起身向颜小姐作揖道:“小生不才,原听小姐高见。”颜小姐见范昭恭让,印象略好,道:“许公子客气,谈经论学,小女子不敢妄为。”范昭不知所以,索性来个一言不发。秋儿机灵,笑问道:“齐老,戴震能难到书院老师,一定很了不起,还请齐老详细说说。”此时,颜小姐和清儿瞧出秋儿是女扮男装,又见秋儿不知‘戴震难师’,推想范昭也不知,不禁面现鄙夷之色。

齐召南一怔,没想到范昭的书僮不知‘戴震难师’,遂道:“戴震是个孩子,休宁隆阜人,十岁才会说话。戴震在私塾里上学,过目成诵。有一天,先生教《大学章句》,戴震问:‘这凭什么知道是孔子的话,而由曾子记述又怎么知道是曾子的意思,而是他的学生记下来的呢?’先生回答他说:‘这是朱熹说的。’戴震马上问:“朱文公是什么朝代的人?”先生回答他说:‘宋朝人。’戴震又问:‘曾子,孔子是什么朝代的人?’先生说:‘周朝人。’戴震追问:‘周朝和宋朝相隔多少年?’先生说:‘差不多两千年了。’戴震再问先生:‘既然这样,那么朱熹怎么知道?’先生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回答,就说:‘这不是一般的孩子。’”

秋儿笑道:“这个戴震,问得有意思。俗话说‘前人种树,后人乘凉。’通常,没有谁会追问这棵树究竟是不是那个前人种的?那个前人种树是不是为了乘凉?只想着现在能不能乘凉,怎样乘凉才舒服。戴震偏偏要追问,这棵树是不是前人种的呀?前人种这棵树是不是为了乘凉呀?等等。确实和普通人的想法不一般。依小人愚见,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中华文化存在断层,史籍经典虽有传承,却已经是难继原貌了。将来,没准又有哪个糊涂蛋来一次焚书坑儒,那么,今天的经典,恐怕也难以全部传承下去了。”

齐召南动容道:“元以后,隔代修史,渐成习气,史家少了司马迁的秉笔直书。即使穷经考据,也难有结果。小友之言,振聋发聩。”秋儿笑道:“小人只是陪公子读书的一个书僮,不懂得戴震一问到底的那些大道理。我家公子常说,人嘛,应该活在当下,与时俱进。《周易乾》有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考据经典,在文字堆里钻研学问,不如身体力行,更有意义。”

齐召南讶道:“许公子果然大才,一个书僮,居然有如此见识,令人赞赏。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清儿不服,反问道:“倘若不考据经典,如何知道是圣人言?”

秋儿道:“考据还是必须的。读书人喜欢引经据典,以此显示学识渊博,言之有理有据。我家公子说,言之有理有据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要言之有物,否则,便是无病呻吟了。”

清儿冷笑道:“言之有物,说得好。我且问你,‘格物致知’当作如何解?”

范昭见秋儿和清儿对上嘴,却不阻拦,乐得旁观。齐召南夸奖秋儿时,颜小姐颇为认同,此时见两个丫头斗嘴,于是微笑不语。秋儿斗嘴,女儿态尽显,齐召南瞧在眼里,暗暗高兴,心里百分百确定眼前这个许公子就是范昭了。格物致知,自东汉以来,在儒学中颇具争议,齐召南鸿学,来了兴趣,也想听听这两个小丫头的见解。

69 范昭‘格物’解儒学 秋儿

第六十九回范昭‘格物’解儒学秋儿‘致知’笑情痴

秋儿俏皮,见清儿来了斗嘴的劲儿,却打起了退堂鼓,不再与清儿斗嘴,对清儿扮了一个鬼脸,然后,紧闭嘴巴。

清儿见秋儿不说,以为秋儿不知,有意卖弄学问,道:“‘格物致知’的真正意涵,已是儒学思想史上的千古之谜。从最早为《大学》作注的东汉郑玄,一直到今时的大儒,争论了上千年,仍无定论。明末刘宗周说‘格物之说,古今聚讼有七十二家!’量你这个小丫头也不懂。”

秋儿被清儿道破女儿身份,不由满面通红。齐召南抚须笑道:“许公子,古有祝英台女扮男装外出求学的佳话,今日老夫能够亲眼目睹如此佳话再现,心生感慨,江山代有人才出啊。”秋儿受了夸奖,高兴起来。

颜小姐俏声道:“请问许公子,‘格物致知’何解为好?”

范昭见颜小姐亲口相问,心知颜小姐对自己印象大有好转,精神一振,一边回忆穿越前父亲笔记,一边整理思路:“先秦时代,‘格物致知’大约人人皆懂,故而没有留下什么解释。但汉代以降,由于文化断层等原因,儒者对它的解释却莫衷一是。‘格物致知’最早出自于《礼记大学》:‘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可见,‘格物’和‘明明德’是密切相连的。要探究其原义,必须得结合当时的人文环境去思考,否则,就会陷入望文生义、空想空谈的怪圈之中。”

齐召南面露微笑,微微颔首,不住的抚须。颜小姐面有惊讶之色。

范昭有如神助,侃侃而谈,道:“孔子曾悲叹‘礼崩乐坏’,穷尽一生的努力,期待天下能够大治。这与佛教道教说的出世完全不同。孔子曾经入周都问礼于老子,坦言自己并未得道。天下不大治,孔子无心个人得道,自始至终坚定‘道济天下’。孔子整理古籍,删订六经,儒家思想后来以“四书五经”传承后世。孔子率弟子在周游列国弘道途中被困于匡地,说:‘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孔子从淡定容,坚信“天之未丧斯文”,维护和延续“斯文”,是他的使命。于是取琴演奏礼乐,匡人知是圣人,就离开了。”

清儿插嘴道:“许公子,这些我们都知道,与‘格物致知’有什么关系呢?”

范昭微微一笑,道:“在天理面前,人人平等。但是,人各有命。天地阴阳万物,井然有序,人类的社会活动,也应该有个秩序。这个秩序,就是天定的规则,人称之人伦。孔子的使命,就是要在社会中建立人伦,所以称为圣人。释伽牟尼传佛法,老子传道法,孔子传了做人的基本法则——中庸。后世人无论多么聪明,在人法中也超不出孔子。‘格物致知’,就是人法中的一层理。万物生长于自然,皆从自然中领悟了与天地融合的道理,所以,仁者可以从万物生长中领悟与天地融合的奥义,这就是格物致知。”

众人屏声静息,默默思索。

范昭见大家仍是不明,继续道:“格物致知,说简单点,就是仁者从万物生长中领悟人与天地融合的道理,以此教化,则世人物格而后知,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譬如,晋陶渊明爱菊,宋周敦颐爱莲,皆有格物致知之故。格物之理甚大,七十二家聚讼皆在其中,不失一说之义。以小生陋见,‘格物’是指人与自然齐。”

齐召南一拍案,大声道:“人与自然齐!精彩,绝了,老朽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解说‘格物致知’,妙!妙极!正如岁寒三友松、竹、梅,各自蕴藏着立世做人的大道理。许公子年纪轻轻,有这等见识,将来必成大器。”

范昭来了兴头,继续道:“孔子讲的人法很大很广,也很高,比‘中庸’更高的境界就是‘天人合一’。孔子推崇先古圣王效法天道,与天地同心,他称赞尧帝‘唯天为大,唯尧则之’,意思是:只有天最高大,只有尧才能效法天的高大,以无私之心关爱天下众民;他称赞舜帝‘德若天地而静虚’,意思是:舜帝仁爱好生,他的德行犹如天之高、地之厚,而又宁静谦虚。这也是儒家所讲的‘内圣外王’之道,即内具圣人之德而外行王者之道。孔子将“仁”作为实现贯通天人关系的重要途径,通过“修己”、“安人”的修养功夫体悟“天人合一”之境。天下明明德,则天下大治,人与自然齐。”

颜小姐听罢,喜不自禁,抚掌称好。

秋儿笑道:“难怪孔子不肯讲‘礼之本’,林放的智慧学识确实无法领会‘礼之本’,所以,林放问‘礼之本’,孔子以‘大哉问’蔽之。老子讲:‘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少爷,婢子觉得,人世间的道道理理,若是究其根本,皆源于天道。”

范昭见颜小姐为自己的学识所折服,心中暗喜,遂道:“善。究普通世人来说,‘未知生,焉知死’,所以,天道茫茫,能知晓‘仁义礼’足矣。而后世有‘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说法,不过是后人对儒学的发展,非孔子本意,不足为论。孔子虽讲‘仁义礼’,其首字是‘仁’。只一个‘仁’字,就够世人深思一辈子了。”

齐召南连连颔首。一个风尘仆仆的家丁走了进来,呈上一封书信,道:“老太爷,范西屏先生答应前来杭州,教授小姐围棋。”齐召南看完书信,喜道:“齐奇,这件事你办得不错,下去休息吧。”

范昭寻思:“敢情伯父已经给外公贺完生日,无所事事,所以接受了齐老的邀请。”

齐召南道:“诗儿,西屏先生三日后光临齐府,教你表姐下棋,你不必急于回去,和你表姐一起,向西屏先生学棋。”颜小姐点头应允。

齐召南又道:“许公子,老夫至友王泽奕在吴山峨眉山处有一别墅,号眉山墅隐,风光旖旎,以夕照最美。顺治十六年春,周东侯同乡徐致章任职杭州税关,请国手汪汉年、周东侯、盛大有、程仲容四人在眉山墅隐进行循环十局赛,辑谱六十局,名《眉山墅隐》。由徐星友评,程兰如修订。老夫打算请西屏先生移驾眉山墅隐,教授小女围棋。许公子如果方便,不妨今晚住进敝府,待西屏先生来后,一起去眉山墅隐处修棋。如何?”

范昭渴望见到伯父范西屏,对颜小姐又有一种莫名情结,遂一口答应下来。

是夜,齐召南在府上盛情款待范昭。用过晚饭后,繁星满天,范昭带着秋儿,观赏齐府园林夜色景观,不觉行到后花园。秋儿已经恢复了女儿装,范昭依然戴着面具,化名许时今。

后花园有四女,红烛照枰,池边下棋。范昭认出颜小姐和清儿,猜想另外两个女子便是齐小姐及其丫头了。范昭不便上前相见,转身欲走,却被清儿瞧着了。清儿道:“小姐,那个许公子来了。”范昭闻言,借机上前拜见二位小姐。齐小姐害羞,垂首不语。颜小姐落落大方,道:“许公子乘夜色,闲游府,误入后花园,失礼否?”

范昭倾听清楚,颜小姐的声音与施咏荷无二,顿生爱恋,道:“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可见,道与礼,皆在心中。”清儿笑道:“小姐,许公子适合做官。”秋儿不解,问:“姐姐何出此言?”清儿道:“你家公子,有两个口,官字两个口,当然适合做官了。”秋儿是客,不便与清儿斗嘴,当下闭上嘴巴。

颜小姐道:“你俩要闹,去一边闹去。许公子,你瞧这棋,孰好孰坏?”范昭细细打量此局,见棋势复杂,犬牙交错,激斗甚欢,暗忖大清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下起棋来一点也不让须眉。范昭看清棋势,道:“势均力敌。”齐小姐伸手抹乱棋局,道:“表妹,我倦了,先回去。你与许公子手谈一局吧。”范昭大喜,忙拱手道:“请小姐指教一局。”颜小姐微微一笑,道:“夜色甚浓,不便与公子下棋,改明儿吧。”

颜小姐见范昭一脸失望,噗哧一笑,道:“妾身欠公子一局,妾身记下就是了。”范昭大喜,连忙谢过。范昭回头看时,清儿和秋儿手拉手,在荷塘边窃窃私语。唉,女孩子的心思果然捉摸不定。

范昭回到房中,秋儿笑道:“少爷,婢子已经打听明白了,颜小姐芳名颜诗雨,家住扬州城北,附近有一个关帝庙,与扬州名医叶天士的家对望,可好找了。不过,颜小姐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身份金贵,少爷想娶回家做三房,恐怕是不行了。”范昭面一热,道:“胡说。”秋儿一吐舌头,装模作样道:“婢子给清儿说了,我家少爷啊,已经有了两房夫人。你猜怎么着?那丫头一听,就没劲了。敢情,那丫头想给她小姐说亲呢。”

范昭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秋儿道:“婢子还打听清楚了,齐小姐芳名惜文,贴身丫头叫墨香。”范昭道:“秋儿,你是不是又想说:‘哎呀,少爷,齐小姐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身份金贵,少爷想娶回家做三房,恐怕是不行了。’”秋儿听范昭学得惟妙惟肖,咯咯笑了起来。

第二天清晨,范昭在房中吃过早饭,带着秋儿去到大堂,见颜诗雨带清儿正在向齐召南告辞。范昭一怔。齐召南道:“诗儿,你母亲虽然病重,并非不能医治,路上不必心急。清儿,你要照顾好小姐。”

范昭目睹颜诗雨上了马车,不由惆怅万分。颜诗雨放下马车的帘子,有意无意瞧了一眼范昭,流露出万般忧愁。范昭心道:“可惜,你不知我的本来面目。唉,今日一别,日后再相见就难了。”

注:经陈祖源先生考证,徐星友比《眉山墅隐》的对局者年龄小一辈,对《眉山墅隐》推崇有加,耗费大量精力予以逐局评述,希望能如《兼山堂弈谱》一样评刊印。惜乎未能如愿,因此又转托给后辈国手程兰如。直到嘉庆二十四年,程爱函再次抄录时,距四国手杭州盛会一百六十年,徐星友评谱一百年。四国比赛手周东侯独占鳌头,程仲容次之。其中,周东侯与盛大有的三劫循环之局,是围棋史上第一次有确切记录的循环劫棋局,而且是出现在当时最高水平的棋手的正式的比赛上,极具重要的历史意义和规则意义。

70 听神话仙游西湖 见棋圣缘聚齐府

第七十回听神话仙游西湖见棋圣缘聚齐府

范昭不想再与齐召南谈论诗书,遂借口继续游玩西湖,带着秋儿出了齐府,往西湖而去。

史载,雍正五年,浙江巡抚李卫用银四万二千七百四十二两,开浚西湖湖道,在金沙港、赤山埠、丁家山、茅家埠筑石堰各一座,用以蓄泄沙水入湖。至此,西湖初具现代雏形。

秋儿换回女装,一路上眼观风景,耳听范昭讲述西湖逸事,十分惬意。二人游至断桥,秋儿笑道:“少爷,断桥残雪是西湖十景之一,文人真是会玩弄风雅,取了个这么别致的名字。”范昭道:“西湖之景,以断桥、雷峰塔最著,没有来过西湖的人都知道它。”秋儿轻声一笑,道:“少爷想是恋恋不忘许仙和白娘子,所以,少爷给自己取了个假名叫‘许时今’,渴望在这能遇到白娘子那般美貌的佳人呢。”范昭笑道:“秋儿,你就是佳人,你没有见到你一路行来,有多少少年偷偷瞧你?”秋儿心中欢喜,微红着脸说:“少爷,颜小姐才是佳人呢。”范昭忽生烦恼,不便向秋儿说,遂叹气道:“有时,世界很大,却又很小;有时世界很小,却又很大。”

秋儿机灵,见范昭烦忧,手一指前面,道:“少爷,西湖真是个好地方,你瞧那个走绳索的小女孩,拿着伞晃晃悠悠,让人又担心又叫好呢。”范昭展眉一笑,道:“沿途风光看不尽,更有杂耍助人行。若说西湖四时风光,还是苏公那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最佳,说尽了西湖风景之美。据元书《武林旧事》记载:‘苏堤一带,桃柳浓阴,红翠间错,走索,骠骑,飞钱,抛球,踢木,撒沙,吞刀,吐火,跃圈,斤斗及诸色禽虫之戏,纷然丛集。又有买卖赶集,香茶细果,酒中所需。而彩妆傀儡,莲船战马,饧笙和鼓,琐碎戏具,以诱悦童曹者,在在成市。’这儿的许多玩耍,我也是第一次瞧见。”

秋儿嗯了一声,道:“醉吟先生有诗:‘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少爷,你看,此处有桥路不断,孤山小小醉容颜。婢子总感觉,少爷和颜小姐,还有重逢之时。”范昭欲待言,忽听湖面传来歌声:“世人只道神仙好,金屋藏娇忘不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黄梁一梦万事了。黄梁一梦万事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金屋藏娇忘不了,世人只道神仙好。”范昭抬眼望去,只见一觉道长乘着一叶扁舟,顺风而来。秋儿眼尖,认出了一觉道长,道:“少爷,是昨日那个怪道人。”

舟靠岸,一觉道长道:“故友重逢,许公子可愿乘舟同游?”范昭携着秋儿的手,上了小船,道:“道长,我正想找你。”一觉道长笑道:“今,只与你赏风景,不谈其它。船家,将舟划向小瀛洲。”一觉道长指点西湖景色,范昭毫无兴致,秋儿听得津津有味。一盏茶工夫,扁舟到了小瀛洲,三人上了岸。秋儿问:“道长,你说这石香炉下压着黑鱼精,这湖面上的三个石塔,就是石香炉的三支脚,有何凭据?”一觉道长笑道:“常人凡事求证据,非常人却讲信与不信。秋儿姑娘,贫道只问你信与不信?”秋儿掩口笑道:“道长说的,秋儿一定信。”一觉道长哈哈一笑,道:“秋儿姑娘慧骨深厚,虽然灵智未开,却也识得非常之信。好了,好了啊。”

范昭听得郁闷,问:“道长,既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何苦生养些妖精害人?”一觉道长道:“这世间若无妖精,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范昭一皱眉,道:“道长,被妖精害死的那些人,岂不是没了乐趣?”一觉道长一肃神情,道:“人世间有杀生取食,巧取豪夺,所以,人世间就会有灾难。所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天道是无私的。人各有命,人的命运就是自己以往恩怨所化所定。人若想摆脱命运的束缚,唯有修炼。”秋儿听到好处,拍手道:“道长,小女子想修炼。”范昭大吃一惊,急忙拉住秋儿的手,问:“秋儿,你要舍我而去么?”秋儿俏脸一红,低声道:“少爷,婢子只是随便说说。”一觉道长哈哈一笑,道:“菊花仙子想超脱生死轮回,可惜机缘尚未成熟。”范昭看着一觉道长,问:“道长,你说秋儿是菊花仙子转世?”一觉道长一皱眉头,道:“贫道失言,不可说,不可说。”

范昭悻悻问道:“道长,依你说,人受苦受罪受累皆是自招,那乱臣贼子祸国殃民又当如何?”一觉道长道:“天下大势那是有定数的。就个人讲,人生的善恶,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命运,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常人嘛,就是在轮回转世中去了去结各种善恶缘。生生世世,如此而已。”秋儿认真道:“道长,昨日苏小小墓前,有三个顽童辱骂于道长,莫非道长是在了前世之恶缘。”一觉道长笑道:“姑娘说的没错。”

一觉道长忽然远望天边,面色怪异,掐指算了算,吁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范昭问:“道长,怎么了?”一觉道长手指天边一朵黑云,道:“黑心魔狗下世了。”范昭不懂。一觉道长继续说:“白绅已经转世为和珅,出生在福建副都统常保家中。黑心魔狗将附其身,贪赃枉法,迷惑乾隆,败坏大清朝纲。”范昭虽然对大清没有好感,但是知道和珅是个大奸臣,一生做了不少坏事,权倾朝野,所匿藏的财产相等于当时大清国十五年的税收。

范昭念及和珅前世曾是江阴秀才白乐成之子白升,于是问道:“道长,黑心魔狗作祟人间,道长何不效仿鲁班兄妹制服黑鱼精,收了黑心魔狗,造福苍生。”一觉道长哈哈一笑,反问道:“何为造福苍生?”范昭忆起地府阎王审白绅时,白绅宁可转生穷苦人家也不愿意转生为大奸臣和珅,一时无语。一觉道长道:“心正不招邪。人若贪欲太盛,必然会走上邪路。和珅初期为官,尚能清廉,只因心生贪欲,为黑心魔狗所操纵,还以为自己头脑里的一思一念皆是出自于自己,这才是和珅最大的可悲之处。唉,贫道看世人碌碌,真正清醒之人又能有几人?许公子,你对和珅前世有救济之义,将来与和珅会有同朝之谊,有机会你就劝劝他吧。”

秋儿心喜,问:“道长,你说少爷将来会做官?也就是说,少爷的冤狱可以昭雪了?”一觉道长笑道:“江山如画,美人多娇,你家少爷福分大着呢。”秋儿问:“那少爷和颜小姐……”一觉道长不答反问:“丫头,你怎么不问你家少爷和你家小姐的姻缘啊?”秋儿笑起来,说:“刚才道长说了,少爷的福分大着呢。婢子想,只待冤狱昭雪,少爷自然即刻赶回家中。”一觉道长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许公子,贫道现在度你,你可舍得家中娇妻美妾?”

“这……”范昭瞧着秋儿娇羞的模样,心中确实难舍,灵机一动,应道,“待我老了,再去学道。”一觉道长哈哈一笑,道:“待你老了,儿孙满堂,你又舍不得了。不过,再过二百七十年,你的修道机缘就来了。”范昭一怔,暗忖:“再过二百七十年,我不就是许时今了吗?!道长语藏玄机。”

前面就是康熙御碑亭。一觉道长忽然脚步加快,转过康熙御碑,不见了踪影。秋儿叹气道:“少爷,忘了问道长,什么时候才可以洗清冤曲?”范昭道:“不必问了。若是问了,道长会说‘天机不可泄露,到时自知。’”范昭学得一觉道长说话,惟妙惟肖,引起秋儿一阵格格娇笑,幸好附近无人瞧见。此时,天色暗了下来,下起了大雨,西湖便笼罩在烟雾之中,瞧不清模样。

范昭和秋儿在外面用过晚饭,才回到齐府。其时,天已经黑了,齐召南尚未回府,范昭和秋儿遂回厢房休息。如此,过了三日。

第四日,范昭和秋儿去游棋盘山,于悬崖峭壁间听樵夫砍柴唱歌之音,立在南高峰欣赏西湖群山,心胸开阔,有了飘然尘外的感觉。据南宋书《西湖老人繁胜录》记载:“南山大小院,有三百余寺,诸刹钟楼佛殿,似粉装酥饰;园馆亭台,如银镌玉碾。”五百年,沧海桑田,昔时南宋京师繁华已经付于尘土。

下山时,林间窜出一头野猪,吓得秋儿直往范昭怀里钻,范昭亦惊出一身冷汗。幸好这头野猪没有理睬二人,径直钻进丛林深处。二人走入满觉陇山谷,其时桂花未开,却有了桂花的清香了。秋儿见有一座圆兴寺院,忙拉范昭进去烧香拜佛。

范昭和秋儿回到齐府时,齐府已经是红烛高照了。齐召南与一中年人正在大堂说话,见范昭和秋儿回来,起身道:“许公子,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棋圣范西屏先生。”范昭忙抱拳作揖,道:“小生许时今,见过范先生。”范西屏爽朗一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许公子多礼了。”

范昭瞧着范西屏,心中激动,可惜不能认亲,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齐召南道:“本来,范先生昨日可到,只是在仙居县停留了一日,耽搁了行程。”范昭心头一跳,问:“范先生在仙居县有故人?”范西屏道:“与县令马濂老先生是故识,所以路过时逗留了一日。”

齐召南问:“范先生,皇上钦定新科状元刘墉为钦差大臣,复审范昭奇案,不知范先生如何看待此案哪?”范西屏喝了一口茶,缓缓道:“齐老已经说了,范昭此案是奇案,恐怕一时之间难有结果。”齐召南叹道:“说实话,老夫根本不相信范昭身犯此案,恐怕是有人暗中设计陷害。只是,老夫想不明白,会是谁在暗中构陷范昭呢?还有,范昭越狱后,一直不曾露面,也是个谜啊。许公子,你怎么看?”

范昭想了想,道:“齐老,也许范昭认为露面也于事无补,索性静观其变吧。”齐召南道:“这可就难了。关键证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不知刘墉如何查起?”范西屏微笑道:“齐老,刘大人素以才学过人、机智巧变闻名,似这等无头的奇案,恐怕当今世上也只有刘大人能破了。”齐召南问:“听范先生的意思,似乎刘墉已经找到线索了?”范西屏微微摇头,道:“这个世勋不知。不过,西屏听马老先生讲,刘大人似乎很有信心。”齐召南乐呵呵道:“有信心好啊,年轻人就是应该有干劲。老夫与刘统勋同朝为官,相交甚深,今见故人之子如此精明强干,十分欣慰。”

范昭问:“范先生,请问能在此盘桓多久?”范西屏道:“世勋就是一个闲人,走到哪里是哪里。”齐召南道:“杭州棋风甚浓,敷文书院学生中仰慕范先生者甚多。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可见,博弈之戏在圣人心中是肯定的。范先生和施先生雅好围棋,乃棋中圣人。此次老夫请范先生来,一则为指导书院学子棋艺,增益学识;二则指导小女棋艺。所以,盼范先生多留时日为好。”

范西屏道:“世勋一江湖棋人也。与儒生谈棋,以襄夏师弟为好。”齐召南道:“范先生过谦了。随园主人袁枚曾在敷文书院求学,今与纪晓岚齐名。随园主人对范先生青眼有加,称‘余不嗜弈而嗜西屏’,盖因范先生为人介朴洒脱,颇具李白傲骨之故也。”

范西屏微微一笑,道:“齐老,袁枚先生是真性情,其文自成一家,以性灵为主,曾有‘《六经》尽糟粕’之言。西屏行棋不拘一格,灵变中略欠细密,与袁枚先生行文相似。若要与书生讲棋,定庵那套阴阳五行八卦理论甚好。”齐召南道:“施先生严谨自律,有杜甫遗风。老夫以前曾与施先生谈过,施先生似乎并不赞同袁枚。”

范西屏展颜一笑,道:“我师弟崇尚天然,不喜欢放纵性情。袁枚先生收了许多女弟子,又说‘艳诗宫体,自是诗家一格’。师弟自然不喜。师弟说过,明代中叶以后,文风多艳,与‘性灵说’不无关系。钱谦益半百之年,正室尚在,以匹嫡之礼迎娶名妓柳如是,自命风流,实是自甘下流。东林党领袖尚且如此,可见明末艳风之重,大明不亡国才奇怪了。”

齐召南道:“当今皇上,对钱谦益厌恶有加,曾下数道谕令,不仅彻底否定了钱谦益的人品,也否定了他的学问‘文章哪有光?’在皇上看来,人品不好了,学问再好也没用。袁枚为官勤政廉洁颇有名声,却仕途不顺,大概有这个原因吧。”

范昭忆起陈慧殊也不喜袁枚,一觉道长曾言常人将欲望当作己念,遂道:“纵观中华历史,皇帝大臣荒淫无道,便是亡国之象了。袁枚先生收了许多女弟子,玩诗弄文,无非是才子佳人、赏风赏月那一套。听说袁枚先生有些诗趋向艳俗,不免浅薄,流于浮滑,为世人所诟病。何为才子,何为佳人,若单以文才而论,未免失之浅薄。男女之事,人之大欲,若不自制,随心所欲,便失之人道了。”

范西屏哈哈一笑,道:“我观袁枚先生,并非纵情声色之人。偶于诗中谈艳情,却不想引来诸多非议。”

齐召南一抚须,道:“袁枚翰林文人,俊雅风流,所以颇令佳人倾心。袁枚好色,世人皆知。男色如桂官、华官、曹玉田辈,不一而足;而有名金凤者,是其最爱,出门必与凤俱。如此看来,曹雪芹著《********》,书中人物贾宝玉,不喜《四书五经》,不耐学诗作词,喜与女儿为伴,颇有几分神似袁枚。而书中大观园,也有几分神似随园。倘若袁枚好色不淫,可算是风流吧。”

范西屏抚掌笑道:“齐老此言甚是。有人问袁枚先生:色可好乎?曰:可好。或请其说,先生曰:惜玉怜香而不动心者,圣也;惜玉怜香而心动者,人也;不知玉不知香者,禽兽也。人非圣人,安有见色而不动心者?其所以知惜玉而怜香者,人之异于禽兽也。世之讲理学者,动以好色为戒,则讲理学者岂即能为圣人耶?伪饰而作欺人语,殆自媲于禽兽耳!”

齐召南道:“想必袁枚以为,天下人能有几人成圣?!是以食色随性。”

秋儿忽道:“二位先生此言差也。礼者,社会规矩也。坏了礼法,则坏了规矩,社会将大乱不治。或许袁枚先生不重经典礼法,尚能自持,然天下多庸俗之人,旁人只怕学不得。袁枚先生以己身度天下人,差也。自汉起,皆以《四书五经》治理天下,蒙元拒绝汉学,不足百年亡。大清皇帝,崇尚汉学,江山稳固,如今已呈盛世景象。袁枚先生怎能以一句‘讲理学者岂即能为圣人耶’而质疑理学耳!”

众人大惊,不想一个丫头能如此不凡之语。范西屏略一沉默,打趣道:“许公子携美婢同游,美婢有如此学识,袁枚先生必引许公子为知己,且艳羡也。”

一个婢女上来,禀道:“老太爷,饭菜已备好。”齐召南呵呵乐道:“范先生和许公子,都是非常人,今晚就在府上饮个痛快。明儿上午,我们同去眉山墅隐。”

71 合亲缘叔侄趣认 入忘忧眉山墅隐

第七十一回合亲缘叔侄趣认入忘忧眉山墅隐

次日上午,齐召南与范西屏,范昭与秋儿,分乘两辆马车,去往眉山墅隐。

吴山,杭州人俗称“城隍山”,为杭州诸山之最。它位于钱塘江北岸,西湖东南面,是西湖群山延伸进入市区的成片山岭。天目山余脉的尾端,结止于杭州,在西湖北岸形成葛岭、宝石山,在西湖南岸的,就是吴山。吴山山势平缓,林木葱郁,怪石嶙峋,洞泉遍布,名胜古迹众多,尤以佛教、道教和民间祭拜偶像的庙宇集中而著称,如城隍庙、药王庙、东岳庙、宝成寺等。苏东坡任杭州太守时曾说:“天目山千里蜿蜒而东,龙飞凤舞,萃于临安。”

眉山墅隐位于吴山小山头峨眉山中,位于杭州城东南,“峨眉夕照”是清时吴山十景之一。清书《湖山便览》记载:“城内诸山蔓延相属,有宝月、峨眉、石佛、瑞石、宝莲、七宝、金池、清平诸名,而统称吴山。”

马车停在峨眉山下。齐召南领路,范西屏、范昭和秋儿尾随其后。四人拾级而上,行止半山腰,有一栖霞亭,柱上刻有一副对联“江山仍画里,人物已超前。”范西屏赞声“好句,说尽此时人与景。”

四人入亭稍事休息。齐召南忽然笑道:“范先生,吴山名胜古迹颇多,文风浓重,亦不乏趣味。去年七夕,敷文书院有一举人,在山下城隍庙外题了一对联,颇有意思。上联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多么凄凄惨惨戚戚。下联是:挑挑拣拣,孤孤单单,不如早早团团圆圆。此联一出,杭州城内的媒婆几乎跑断了腿,天天有人请。三个月内,每逢黄道吉日,杭州城从早到晚便被婚嫁吹打声、鞭炮声所淹没。”范西屏笑道:“奇才也!”

四下无人,齐召南问:“范先生和袁枚甚熟,何不请袁枚做媒,在其女学生中挑上一个,以免背负‘无后’的不孝罪名。”范西屏哈哈一笑,道:“袁枚的女学生,只倾心袁枚,许多年过二十,依然不嫁,就盼着袁枚收作妾房呢。”

齐召南一抚须,笑道:“去年中,老夫辞官归杭州,路过江宁时,袁枚派人送来请帖,曾去随园住上三日。袁枚算是老夫半个学生,对老夫十分恭敬。随园原系隋氏废园,袁枚筑室定居后,作一对联自明心志:‘不作高官,非无福命祇缘懒;难成仙佛,爱读诗书又恋花。’袁枚守父孝养慈母,重修随园唯求淡雅,邀请名士园中游玩吟诗作乐,收了一些女学生。曹雪芹著《********》,在随园中偶得不少灵感。随园名声大振,袁枚售《随园诗话》,推《随园食单》,名声直追纪晓岚,也赚了不少银子。袁枚真乃经营奇人,老夫不得不佩服啊。”

秋儿问:“老先生,曹雪芹著《********》,听书名似乎不是一本好书?”

齐召南乐呵呵道:“《********》尚未定稿成书,目前只是手抄本流传于世。说的是金陵官宦人家闺中趣事,有些情节,确实于礼法不合。听说曹雪芹正在修改,拟定名为《石头记》。”

秋儿叹口气,道:“富贵多纨绔,能做到孟子所说‘大丈夫’的官宦富贵子弟,当真是少之又少。”

齐召南乐了,道:“小丫头能有如此志节,可敬可佩。远的不说,小丫头说说你家公子吧。”

秋儿神色忸怩,细声道:“我家公子不同。”齐召南紧问:“有何不同?”秋儿瞟了一眼范昭,不吭声。范西屏笑道:“昨日范某人说了,如果袁枚在此,必引你家公子为知己。”秋儿涨红俏脸,忙道:“不,不是的。”

齐召南盯着范昭,缓缓道:“秋儿姑娘此言,老夫相信。江阴范家家风严谨,府中人从不涉足风月场所。范少爷,不是老夫此言对否?”

范昭、秋儿和范西屏顿时愣住。范昭脑筋急转弯,当下哈哈一笑,取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道:“我朋友送我这个人皮面具,十分精致,不想却被齐老看穿了。小生范昭,见过齐老,见过范先生。”

范西屏盯着范昭,一言不发。

齐召南微微一笑,道:“说来也巧。那日,范少爷送僧秋船去报国寺,老夫正好在寺中。范少爷走时,僧秋船曾叫了声‘范哥哥’,当时老夫十分奇怪。老夫仔细观看,认出女扮男装的秋儿姑娘,正是一个月前刑部下发海捕公文中范少爷的随身丫头。所以,老夫大胆猜测许公子就是范昭,这才遣家丁齐文请二位到府中来。”

范西屏道:“原来如此,齐老真是有心人。齐老既然邀请范少爷入住眉山墅隐,想必不打算报官。”

齐召南道:“正是。眉山墅隐宁静怡人,正适合范先生和范少爷这样的高人憩息。老夫已经和至友王泽奕说好了,三位大可放心,住上多久都行。范少爷的案子,是皇上亲自定的,圣意难测啊。即便日后皇上为范少爷洗清此案,只怕江阴范家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秋儿问:“老先生,为什么?”

齐召南叹口气,道:“你家少爷,乃是百年前抗清三公之首阎应元的后人。虽然康熙圣祖曾经下诏赦免抗清三公后人。但是,三十年前,范承德秘密加入天地会,被江苏巡抚密折上报,因韦爵爷的关系,康熙圣祖再次饶恕范家。这件事,朝中老臣皆有听闻。康熙曾令韦爵爷在扬州为史可法修建忠义祠,那是平定三藩形势所逼。康熙圣治之后,大清江山稳固,却始终不见有皇帝为抗清三公立碑建祠,足见抗清三公乃是大清皇帝的一块心病。皇上明知你家少爷有冤,却令吏部革去孝廉功名,着刑部发海捕文书。如今,又使刘墉复查此案,当真令人费解啊。”

秋儿道:“婢子听闻刘墉是我家少爷的表亲,这不摆明皇上是要平反冤案吗?老先生,您是不是多虑了?”

齐召南摇头道:“丫头太小,不知道伴君如伴虎的厉害。当今皇上施仁政,颇有圣祖之治的风范。但是,满人一直没把汉人视为一家人,只是在利用汉人管理汉人。如今,天下早已大定,江阴学子无一人出仕为官,为历代清帝所忌惮,而范家子弟又是江阴学子所向。所以,老夫断言,范少爷现在是走在悬崖边上,虽然可以欣赏无边风景,却是危险至极,稍有不慎,即坠入万丈深渊啊。”

范昭哈哈一笑,大声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齐老不顾危险,收留于我,小生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范西屏赞道:“好,大丈夫也。”齐召南心情一舒,笑道:“范少爷果然非常人也,拿得起,放得下,佩服。老夫观范先生与范少爷同宗,年龄相差一辈,你们二人不如以叔侄相称如何?”

范昭和范西屏相视一笑。范昭向范西屏拜倒,道:“蒙齐老美言,小生愿认先生为伯父,望先生勿生嫌弃。”范西屏扶起范昭,呵呵笑道:“贤侄客气。江阴范家仁义传遍天下,能认你作贤侄,是范某之幸也。”

齐召南见二人伯侄相认,面上微微一笑。

眉山墅隐邻近峨眉山顶。四人再往上行,过了大约半盏茶,就到了眉山墅隐。大门之上有眉山墅隐四个烫金字,两边红柱子挂着一副对联:水向石边流出冷,风从花里过来香。范昭走了进去,一眼望去,但见楼台亭阁,假山水池,鸟鸣花香,比齐府大上许多。

齐召南道:“眉山墅隐依山势而建,由低渐高,主体呈东南走向。主人王泽奕好静,此处是其修养的地方,等闲人进来不得。所以,眉山墅隐在杭州城内不为人熟知乐道。除了清初国手汪汉年、周东侯、盛大有、程仲容四人在眉山墅隐进行循环十局赛以外,再无其它国手到此。当然,今日范先生驾临,破了眉山墅隐近百年的规矩了。稍时,王泽奕将宴请二位。先请二位客房休息,老夫暂时失陪。”

大堂下来两个俊俏丫头,一个春花,一个秋月,领着范西屏、范昭和秋儿去了西阁楼。范西屏住在三楼,由春花侍候。范昭和秋儿住在二楼,由秋月侍候。下人早把三人的行李送到屋内。

待秋月走后,秋儿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道:“少爷,原来婢子以为范府很大了,和这眉山墅隐相比,就显得小了许多,也不如齐府显得荣华富贵。”范昭微笑道:“范府居家生活之地,与修养生息之所不能比。而且,范家一向节俭,即使与江阴的名门望族相比,也显得简朴许多,当然无法与从二品的礼部侍郎的府邸相比。”秋儿道:“那是。婢子觉得,宅院太大了,弄些假山池水,也没有必要。”范昭笑道:“秋儿,那些大老爷,大官员,他们的想法和你可不一样哦。”秋儿有些不好意思,说:“是婢子乱想了。”

范昭回想自己穿越前,还在为买房努力打拼,而现在……。范昭不由感慨命运难测。秋儿道:“少爷,杭州城甚大,我们玩了三四日,还有许多地方没去呢。”范昭道:“嗯。杭州城内最繁华的是老街清河坊,据说是南宋都城‘皇城根儿’,明代江南才子徐渭有联:八百里湖山知是何年图画,十万家烟火尽归此处楼台。说尽了吴山和清河坊胜美繁华。秋儿,我们住在眉山,吴山还有十多个小山头,可以慢慢游玩。”

秋儿笑道:“原来少爷早想好了。少爷,你也作对楹联,流传千古。”范昭忙摇头,道:“我不行。”秋儿嘻嘻笑了起来,道:“小姐说了,诗词书画,少爷皆不通,只会谈些惊人的大道理。”范昭哦了一声,问:“你家小姐真是这样说我的?”秋儿停住笑,脆声道:“是呀。若论大道理,小姐还是很佩服少爷的。少爷,离家这么久了,还想不想小姐呀?”范昭不答反问:“你说呢?”

秋儿又笑了起来,道:“婢子不知。婢子觉得,这些天,少爷似乎挂念颜小姐多一些。”范昭见秋儿口没遮拦,遂打趣道:“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早日洗清冤情,使你家小姐真正成为范家少夫人,然后,你再当我的三夫人,一起生儿子,传宗接代。”秋儿俏脸一红,细声道:“只怕婢子没有这个福气。”

房门没关,范西屏走了进来,范昭忙起身相迎。范西屏凝视范昭半响,道:“真象你父亲。你父亲可好?”范昭躬身应道:“托伯父的福,家父身子一向硬朗。”范西屏一摆纸扇,道:“在外人面前,你还是称我为世伯吧。我一向散漫惯了,你不必拘谨。”范昭应是。范西屏以折扇敲手,道:“一个月前,我接到了齐老的邀请。直到半个月前我才定下杭州之行,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真是巧了。你出事后,你外公很担心你,五十九的寿庆也简单了许多。幸好没过多久,皇上就钦定刘墉复审此案,你外公才放下心来。”

范昭道:“都是侄儿不好,累着外公了。外公身体还好吧?”范西屏摇摇头,道:“不能怨你。就象齐老说的,这件事情背后一定有阴谋。你外公身体有些小毛病,尚无大碍。你的表弟李辰逸聪慧过人,虽然年仅九岁,文章做得极好,又极为孝顺,深得你外公喜爱。你外公的所有期望,都寄托在你表弟身上了。”范昭道:“如此,侄儿就放心了。侄儿曾向施襄夏学过几天棋,这次遇到伯父,务必请伯父多多指教。”

范西屏道:“一家人,不说客气话。师弟在江阴赈灾义演的事,我都听说了。师弟五天下了一百局让子棋,真够难为他了。好在对手太弱,师弟尚能应付下来。”范昭自知那事自己做得有些过了,遂道:“传说施襄夏下棋很慢,侄儿就设此百局授子大战。但是,侄儿观施襄夏大战百局,落子极快,与传说不符。”范西屏哈哈一笑,道:“师弟下棋,虽然慢过我,最多一天下完一盘棋,再慢也慢不了哪去,看客不耐烦嘛。”范昭道:“确实。当湖十三局……”

这时,丫头春花和秋月走了进来,春花道:“爷,已经备下饭菜,王员外和齐老,正在晚照楼等候。”

72 隐眉山棋圣教棋 显三情手筋要领

第七十二回隐眉山棋圣教棋显三情手筋要领

晚照楼,在眉山墅隐最高处。时值正午,一楼四面开窗,十分清凉。

王泽奕道:“老朽祖父好弈,曾在此举办清初四大国手十局循环战。老朽不才,虽名中有奕字,却未能继承祖父好棋之名,仅仅粗通围棋耳。老朽向来仰慕西屏先生洒脱豁达,名士风流。如今棋圣莅临寒舍,蓬荜生辉,胜过当年四国手。来,我等一起敬棋圣一杯。”四人饮罢,范西屏道:“西屏以棋游艺江湖,蒙各方朋友抬爱,十分感激。”

齐召南乐呵呵道:“先生谦虚了。先生乃当今高士,达官贵人无不以结识先生为荣。”王泽奕道:“正是。老朽小的时候,祖父就常对我说‘棋之道大也’,可惜老朽慧骨浅薄,又整日忙于生意,以至棋艺低微。如今棋圣驾临,本想聆听棋圣教诲,怎奈事务繁忙,实在难得清净哪。施襄夏说学棋须静,看来,老朽此生学棋无望。如今,但求结识西屏先生,不负祖上好弈之名。”

范昭见范西屏深受推崇,心中十分高兴,也开怀畅饮。午宴后,四人上了三楼品茶。王泽奕道:“晚照楼建在眉山墅隐最高处,是老夫品茶、乘凉、观赏峨眉夕照地方。此处并非山顶,但是四面通风,观赏风景极佳。有道是:湖影长堤分内外,江流至浙划东西。往西看,一年四季,湖光山色,夕照美景各有不同,令人赏心悦目。”齐召南道:“此处甚好。若非西屏先生,老夫也难得一登晚照楼哪。只可惜现在是午时,不能见日落西湖之美啊。”

范昭道:“再过两个时辰,就是黄昏,届时,就可以欣赏峨眉夕照了。”齐召南道:“老夫和王公还有要事,恐怕不能陪二位了。”范西屏道:“齐老和王公有要事在身,尽管去办好了。”王泽奕道:“此处就是二位的家了,二位不必拘礼。若有需要,告知此处总管王传祺即可。”

楼梯声响,王传祺带着齐家小姐齐惜文和贴身丫头墨香走上来。王泽奕道:“传祺,西屏先生和范公子是我王家的贵客,务必招待周全,不得有失。”王传祺应是,站在一边。齐召南笑道:“文儿,这是当今棋圣范西屏先生,是爹特意请来教你围棋的。”

齐惜文向范西屏道一万福,脆声道:“学生齐惜文拜见先生。”范西屏道:“小姐请起,不必多礼。”齐召南道:“文儿,二十年多前,扬州知府李士为女儿招亲,考校诗书和围棋,被江阴范晔夺得头名。范晔和李小姐成婚之日,雍正帝赐匾‘佳偶天成’,传为佳话。范晔就是江阴名士范昭的父亲。文儿,待你学好围棋之后,爹有意效仿李士,在敷文书院的学子中为你择婿。这些日子,你须得用心学棋,不可懈怠。”

齐惜文俏脸微红,道:“女儿谨遵父亲之命。”

齐召南微微一笑,道:“这位范公子就是江阴名士范昭,也是爹请来的客人。范公子是西屏先生的学生,和你一同学棋。文儿,你见过范公子。”范昭忙起身与齐惜文见礼。齐召道:“西屏先生,这些日子就要辛苦您了。老夫和王公,有了闲暇就会来此与先生把酒言欢,一叙友情。”范西屏道:“齐老客气。齐老主事敷文书院,王公商务繁忙,二位当以大事为重。”

齐召南见大事已定,放下心来,道:“江南六月天热,令人易生困倦,老夫这就赶往敷文书院,严督学子读书。西屏先生,范公子,请恕老夫失陪了。”王泽奕亦道:“齐老,我俩一起走罢。”

送走齐召南和王泽奕后,春花秋月换上新茶,范西屏、范昭和齐惜文继续品茶。齐惜文识得秋儿,问:“请问范公子,身后可是秋儿姑娘?”范昭道:“正是。许时今是我乔装打扮的。小生背负冤情,不便以真面目示人,幸得令尊大人相留。”齐惜文微微颔首,道:“范公子之事,小女子曾听家父说过。如今,皇上钦定刘墉大人复审,想来范公子洗冤之日不会长了。”

范昭笑道:“谢姑娘吉言。能与姑娘一起向棋圣范先生学习棋艺,是小生的荣幸,我们还是听范先生说棋吧。”齐惜文微笑道:“公子说的是。公子乃江阴名士,若不嫌弃,小女子便以兄长称呼范公子,可否?”范昭微微一怔,道:“恭敬不如从命。齐妹妹好。”齐惜文道声“范哥哥好”。秋儿看得心头一乐。

齐惜文面向范西屏,道:“请先生授棋。”范西屏一握纸扇,道:“弈棋之道,易学难精,技术为底,灵悟是机。能学到什么程度,就看你俩的造化了。这样,你俩先放手下一盘对子局,我且看看。”

范昭和齐惜文也不多问,依言下了一盘对子局。齐惜文自然不是范昭的对手,仅仅七十八手就死了一块棋。范西屏道:“行了。从这盘棋来看,齐小姐,你的基本功不够扎实,计算力必须加强,而且,下棋时视野要开阔些,不要一子不舍。范公子大局清楚,计算能力较强,下棋灵活,有谋略,但是,行棋略欠精细。要想更上一层楼的话,仅仅依靠训练是不行的,得靠灵机。”

范昭问:“交易变易,时时存一片灵机。是这样吗?”范西屏给予首肯:“你有谋略,只是看得还不够宽,计算还不够深,强化训练对你有帮助,但是,不能帮助你实现本质上的提升。棋行如水,行乎当行,止乎当止,你得知道现在的棋势是什么样的水。”范昭喜道:“先生所言甚是,棋势变化若水,渊分九种,我得知道是什么‘渊’、什么水才行。这只能靠悟,依靠死记硬背是达不到信手拈来的境界的。”

齐惜文道:“先生,盼先生以‘惜文’呼我。请教先生,我当如何作死活?”

范西屏道:“好。惜文,死活题和实战不同。死活题限于局部,好手就是好手,不会变化的;而在实战中,棋子的作用随着棋势的变化而随时变化着,好手和恶手也是相对而言,所谓兵无常形,水无常态是也。但是,做死活题可以提高计算力,象《忘忧清乐集》、《玄玄棋经》和《仙机武库》之类的棋书,你一定看过很多遍了,只是还不够熟练,要看到瞄懂才算合格。当你能瞄懂这些死活题时,你的棋感和计算都会提高一大截,有助于你在实战中快速找到正确应手。”

齐惜文问:“先生,何为瞄懂?”范西屏笑道:“望文生义,就是瞄一眼就能知道要点在哪。”齐惜文道:“哦,我得背熟棋书死活题中所有的变化。”范西屏略一点头,道:“是这样的。有言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下棋好比写诗,你大脑中记忆棋型变化越多,应对复杂棋局的能力就越强。其实,围棋变化是有规律,死活题虽然不是实战,但是解题时也有规律可依。这个规律叫做‘三情原则’。”

齐惜文不问了,静听范西屏分解。范昭一听做死活题有窍门,立时来了兴趣。

范西屏收拾棋盘,一边摆放棋子,一边道:“做死活题,就是要抓住对方棋型上的缺陷,才能产生死活变化。这个缺陷,我和定庵称之为‘情’。定庵有言:‘两方有情方可断’。实战中,一断能够使对方产生两情,对方就难以兼顾了。在做较难的死活题中,一着棋能够产生三个缺陷,就对了。比如,这块棋,你们认为哪个点能使白棋产生三‘情’?”

齐惜文手指abc三处,道:“先生,白棋这里有三个缺陷,黑棋要利用这三个缺陷出棋,似乎首先得考虑a点。”范昭计算较快,道:“如果黑a位断,结果是黑打劫活。”范西屏目露赞赏,道:“说对了,两位的棋感都不错,领悟也快。”

范西屏又摆出一道题,问:“白先如何?”齐惜文手指棋盘,脱口而出:“abc三处有缺陷,a的可能似乎大些。”范昭略一沉思,道:“黑如下在a处打,好象白棋就死了。”

范西屏道:“不错,不错。你们从今天开始,试着用‘三情原则’做做死活题。等你们做到复杂死活题时,就会发现,有时候‘三情’是隐藏的,是象这两道题明显,但是,死活未定时,‘三情’的总数是不变的。实战中,常常会出现这样下行,那样下也行,也是这个原因。”范昭和齐惜文点头称是。此时,夕阳落在吴山的山坳间,阳光铺在层林上,照进阁楼。众人向西望云,但见,十二峰奇岩怪石躲藏在阴影之中,暗淡下来,风中传来林叶的摩擦声,南屏晚钟悠悠响起,西湖波光鳞鳞,明与暗,跳动着音符。眉山夕照,果然名不虚传。众人皆被风景优美所吸引,一时竟忘了棋。

半响,众人回到神来。齐惜文道:“康熙皇帝作诗《吴山》云:左控长江右控湖,万家烟火接康衢。偶来绝顶凭虚望,似向云霄展画图。”范西屏对康熙印象颇好,赞道:“作得好,彰显帝王胸襟。”齐惜文道:“先生,今日先到此,学生回去细细思量先生所言,明儿再学。先生今晚好好休息。”

73 范西屏妙解天才 座子棋神传高远

第七十三回范西屏妙解天才座子棋神传高远

明儿上午,用过早餐后,范西屏、范昭和齐惜文依然聚在晚照楼。

齐惜文道:“先生,昨晚学生用‘三情原则’做了《忘忧清乐集》,果然十分好用。不知先生今天有什么秘诀教我?”

范西屏道:“围棋展现的是一种如‘断桥残雪’般的美,这种美,是通过手筋来实现的,棋形如‘桥’似‘雪’,手筋言‘断’语‘残’,合在一起,就构成了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景。出奇不意的手筋就是妙手。手筋在实战和死活中的重要性就不说了,下棋的都知道。在具体计算时,手筋的出现也是有规律的,这种规律性,体现在两个层面,一是技术上遵循‘三情原则’,二是棋形决定了手筋存在的范围,这个范围,我称之为‘手筋辐射圈’。在手筋辐射圈中运用三情原则,可以有效快速寻找正解。要注意的是,棋势变化时,三情也在变化,所以,一些三情是隐藏在后继变化之中的。对三情变化把握的能力又分为两种,一种是计算宽度,一种是计算深度。”

范昭原以为范西屏围棋理论不如施襄夏,如今见范西屏侃侃而谈,心中又惊又佩,当下凝神静听。

范西屏接着道:“围棋的核心是计算,计算宽度体现了全局的掌控能力,即大局观;而计算深度则体现了直线计算的准确性。除此之外,围棋还有算不清的地方,那就需要灵机去感觉了。围棋的天赋和才能,真正的区别就在于灵机。”

范昭问:“原来围棋水平高低的关键在于‘灵机’。那么,先生,施襄夏与您齐名,这事您怎么看?”

“你是在将我与师弟比较啊。”范西屏微笑道,“许多人都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其实人人都有灵机的,有句诗叫‘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梅花的清香是与生俱来的,而宝剑的锋芒却是磨砺出来的。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之处吧。”

齐惜文问:“先生,你说围棋的核心是计算,这个好理解,但是,学生对灵机却感到迷茫。施先生能够磨砺出‘灵机’,学生怎样才能磨砺出‘灵机’呢?”

范西屏道:“棋到最高处,功夫在棋外。学棋,须向静中参悟妙理,天地万物,皆由‘易’生,弈者,易也。师弟以阴阳五行八卦解说围棋,确实深谙易理。”

范昭道:“先生,围棋中不但有道家的阴阳之理,也深藏佛家卍字符,棋之理大甚,超出了道。请看——”范昭说着,手指在棋盘上画出座子围棋卍字符。范西屏惊讶不已。齐惜文赞道:“范哥哥,真高人也。”范昭呵呵一笑,道:“这不是我发现的,是一个叫龙和尚的大师告诉我的。”

“龙和尚?”范西屏眼睛一亮,问:“是黄龙士前辈吗?”范昭见瞒不过,于是将山洞巧遇黄龙士的事说了。范西屏赞道:“不愧为黄龙士,真乃中华五千年一出之棋圣也。”

齐惜文道:“相传龙士先生成《血泪篇》,徐星友三年不下楼,苦心研究,终成国手。”范西屏微微一笑,道:“《血泪篇》乃徐星友的血与泪,并非黄龙士的血与泪,黄龙士授其三子,根本没有出全力。”齐惜文奇怪,问:“先生何以见得?”范西屏道:“从棋谱看出来的。在棋谱中,黄龙士有的棋‘错’的离谱,我和师弟研究后发现,这些‘错’着并非随手,而是黄龙士故意下出来的,以便让徐星友在劣势中不丧失信心,继续棋局。而且,从胜负上看,黄龙士是六胜四负,所以,我和师弟猜测徐星友当时是黄龙士的强四手,弱三手的水平,黄龙士为了给弟子施压,选择了授三子,逼尽徐星友的心智。”

齐惜文恍然大悟,眼睛流露出钦佩之意,道:“是这样啊。学生一直以为是黄龙士的血泪谱呢,听了先生之言,才明白黄龙士的一片苦心。黄龙士真乃良师也。”

范西屏摇摇折扇,道:“何止如此,黄龙士与当时著名国手下棋,在对子棋中有意让子,一些棋是故意输出去的。黄龙士太寂寞了,难怪下完《血泪篇》后,悄悄去了日本。”范昭心头一跳,问:“先生怎么知道黄龙士去了日本?”范西屏笑笑道:“康熙四十五年,黄龙士回国后,曾经写了一封信给其弟子。徐星友过世后,我和师弟前去吊唁,徐星友的儿子徐星辰取书信给我们看,以证其父清白,然后就在灵堂前烧了那封书信。所以,我和师弟都知道这件事情。”

范昭问:“龙和尚在日本十余年,所向披靡,日本围棋四大家对此讳言莫深,只留下丈和遇仙的传说。不知道龙和尚和日本棋圣道策对决如何?想是龙和尚胜了。”范西屏微微一怔,问:“丈和遇仙?丈和何许人也?”丈和此时还没有出生呢,范昭知道自己说漏了嘴,遂道:“丈和原来是本因坊家的一个弟子,水平一般,后来做梦遇到神仙,棋力大进。学生想,丈和棋力突然大进是真,遇仙之说,纯属子虚乌有吧。”

范西屏笑道:“我天朝有刘仲甫骊山遇仙的传说,想是日本人学天朝,也杜撰了一个类似故事。丈和偶仙,当然不可能,神仙未必瞧得上丈和,但是丈和棋力突然大进,倒是有可能的,一定有其它原因。”

齐惜文微笑道:“盼先生细说。”

范西屏道:“日本围棋水平很低,丈和如果遇到高人指点,迅速提高棋艺水平是完全有可能的。就象你们两个,下棋的天份还行,经过两三个月的磨砺,水平可以大进。尤其是范昭,处于一种临界状态,一旦突破,将发生质的飞跃。我猜想,那个丈和极有可能处于临界状态,惜乎一直突破不了,无意间得到黄龙士遗留的著作及棋谱,灵机大动,以致棋力大进。”

齐惜文问:“先生,何以见得日本围棋水平很低?”

范西屏大笑一声,道:“日本空枰开局,已落下乘,还不自知;日本棋子有双面皆凸,以为珍贵,却不知徒具其表,失去阴阳之义。龙和尚在日本十余年,私下和道策下了十盘棋,大胜道策。道策是日本的棋所名人,龙和尚顾及道策的颜面和本因坊家的颜面,没有声张,只是在回国后,将其东游之事写信告诉了其弟子徐星友,如此等等,足见日本围棋水平之低俗。”

范昭问:“先生,龙和尚对道策的十局棋,貹负之数几何?”范西屏笑笑不答。范昭见范西屏不肯说,推测施襄夏也不会说。看来,龙和尚对道策的十局棋,可能成为难以解开的谜团了。

齐惜文问:“先生,何以日本空枰开局,棋子双面皆凸,已落下乘?”

范西屏道:“弈者,易也。何为易,演天地变化也。空枰棋盘如鸿蒙初辟,混混沌沌,不分南北东西。落子即分阴阳。阴阳同生,相吸相抱,故座子交错而置,类阴阳鱼,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故棋盘未分阴阳之时,不可一方先落子,须同时摆上白黑棋子,分阴阳,据四时,双方各按其序落子,由此演化天地万物。棋局终了,各处定型,不复有变,演化静止,数穷。一方数穷,而另一方尚有余裕,则数穷者负,当中盘认输。若子空相近,填子以定胜负,则每块棋须留有二眼位不能填,填则死。天地间有愿死之物否?未有也。以此定胜负,则还棋头之理明也。空枰开局,阴阳生有先后。不还棋头,不和万物演化之理。此种围棋不演化天地,只博弈尔,落于下乘。局方为静,子圆为动;棋子上凸为阳,下平为阴,是为阴阳互演也。日本人不识围棋玄变之妙,源于其对围棋文化的理解之浅薄。”

齐惜文听得精妙,情不自禁,抚掌道:“先生之言至理至极,甚是。”范昭第一次听见有人从哲学角度解释座子围棋,立时有了如沐春风的感觉。范昭道:“请先生多谈谈日本围棋和我天朝围棋的区别。”

范西屏笑道:“没什么可谈的。日本围棋追求胜负,唯此耳,不足以谈。”齐惜文不解,问:“先生,下围棋不就是为了争胜吗?”范昭道:“如果围棋只有胜负,黄龙士就不会在他如日中天的时候隐居了。”范西屏道:“是。日本一小岛耳,其围棋脱离不了岛国思维,技术上基本属于边角控制流。如果单单以胜负论,优势一方会想法简化棋势,而落后一方会想法扰乱棋势,所以,控制流属王道。围棋还有一种不计胜负的穷变流,无论优势劣势,棋手都会极力下出最强变化的手段,所以,穷变流属皇道,如泰山登顶,一揽天下小。我大清国手,行棋无论是控制还是穷变,都能下得随心所欲。如前辈国手汪汉年喜欢下穷其变之棋,有言:‘局中义理之所在,务领推移应变,若稍有余蕴,必不能淋漓酣畅……’而黄龙士多下控制流之棋,因为同时代的棋手,尚无人能逼黄龙士穷棋变化。”

范昭一机灵,问:“先生,您与施先生在当湖下的十三局,精彩纷呈,是否因为施先生出尽全力,穷变棋局之故?”范西屏哈哈一笑,道:“也是因为我出尽全力,穷变棋局之故。”范昭追问:“当湖客舍十三局,胜负如何?”范西屏神情一肃,道:“单论胜负,师弟是个可怕的敌手。我和师弟下棋,比的不是棋艺,而是比谁更冷静,更能坚持。”范昭心情一松,暗忖:看来,即使再下三十局,也不能使范西屏和施襄夏分出高低来。齐惜文问:“先生,总有人想请先生与施先生决一高低,为何先生与施先生一再推辞?”范西屏笑道:“第一,我和师弟都不想做黄龙士;第二,我们师兄弟齐名,彼此可以减少许多应酬上的麻烦;第三嘛,即使我和师弟下一百局,也分不出高低来。”

齐惜文吁了一口气道:“听先生说棋,举重若轻,学生却觉得有如泰山之重。不知先生,今日以什么教我?”

范西屏道:“黄龙士先生所著《弈括》,非常适合你现在潜心研究。括,是指箭尾上的箭翎,控制箭的飞行。所以,《弈括》对围棋的基础讲得很全面。《弈括》分为两个部分,一是拟出子谱三十局,切绳引墨,常巧于法,主要研究布局原则,强调行棋的全局观念。一是演官子式,共三百六十有奇。你学通了《弈括》,就有不亚于范昭的棋力了。”

齐惜文一脸欢喜,道:“能有范哥哥的棋力,学生就心满意足了。”范西屏呵呵笑道:“这个不难,不难。”

范昭问:“先生,日本空枰开局,似乎布局更自由,更多变化。”

范西屏道:“非也。日本空枰开局,自道策之后,开局禁三三,多下小目,何来自由?日本围棋最大的问题是,追求棋子围目的效率,而不是追求棋子战斗的效率,这是与我天朝座子围棋本质上的区别。所以,日本空枰开局,追求棋子连片,如此带来一个严重问题,即黑方先行优势无法抵消,执黑先行方大大占了便宜,影响下棋的公平性。”

范昭问:“先生,您认为日本棋黑先占优多少目?”

范西屏道:“这个问题问得好,我和师弟研究过,觉得无法确定黑棋先行占优多少目。因为,对局棋手水平参差不齐。简单说吧,按日本段位讲,五段对五段,五段对三段的先行优势是不同的。日本不同段位棋手之间对弈讲究棋份,就是为了消除黑先优势。其实根本消除不了,因为每一盘对弈,从规则上讲,依然是不公平的,对胜负影响很大。所以,你看日本围棋,黑棋下得有些保守,而白棋却下得有些积极,似乎日本棋手下黑棋时水平会低一点,下白棋时水平会高一点,真有意思。”

齐惜文也笑了起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围棋呀。那么,先生,您能不能估计一下,日本围棋先行优势是多少呢?”

范西屏想了想,道:“评估先行优势是很难的,因为先行优势受双方公认的下法制约,而公认下法体现在所谓的两分定式之中。日本现行的小目定式过于繁琐,我相信日本现在公认的两分定式,再过若干年后,肯定会变化,那时,先行优势就与现在不同了。其实是黑白双方下棋的思维方式不同,导致先行优势出现变化。所以,我和师弟都认为,按日本棋的下法,永远无法确定先行优势到底是多少。如果按现在日本围棋的最高水平估计,大概在三目到四目之间吧。”

范昭问:“先生,按日本下法,如果黑棋先走,再贴还对方三点五目棋,这样的比赛是不是就公平了?”

范西屏沉吟一下,道:“暂时能公平,但是,用贴目的办法,不能长久解决下棋公平性的问题。因为——”范昭紧问:“因为什么?”范西屏皱起眉头,道:“其实刚才已经说过了。这样讲吧,如果黑先贴目,肯定会影响黑棋与白棋的下法。和原来相比,黑棋会下得积极些,而白棋可能会下得保守一点,这样,黑棋和白棋的下法似乎调了个位。理论上是如此,但是,我总觉得事实上不会这么简单,所以一时难决,恐怕只能靠实战来检验了。”

齐惜文又乐了,道:“依先生所言,黑先贴目之后,日本棋手执黑水平立时提高,执白水平立时降低,这倒是一件奇事。”

范昭也笑起来,道:“这是合乎逻辑的推论。日本围棋还有一件奇事,就是可以中途暂停,美名曰‘打挂’,回去再与同门复盘研究,把围棋单挑变成了群殴,居然名正言顺。”

盘盘不公平的比赛,重复叠加后就变成了公平的比赛,‘棋份’、‘打挂’和空枰开局,不愧日本围棋的‘伟大’创新。秋儿也听得有趣,格格娇笑。齐惜文忍住笑,问:“先生,我天朝的座子围棋的先行优势是多少呢?对棋局胜负影响如何?”

范西屏展颜一笑,道:“我和师弟研究日本围棋,发现日本围棋先行优势无法从根本上消除,就反观座子围棋,查遍史籍棋谱后,得出一个结论,尽管唐宋围棋规则与现在不同,技法稍欠精细,但是,座子围棋的先行优势依然很小,不会超过半子,对棋局胜负的影响微乎其微。所以,我堂堂中华上国,自始就在下公平围棋,直至今日。”

范昭一听中华前人对围棋的理解远胜日本,有些激动,忙问:“何以见得?”

范西屏哈哈一笑,不答反问:“你们想想,日本围棋的先行优势是怎样产生?”范昭答道:“布局连片。”齐惜文追补一句:“还有,追求围空子效。”范西屏折扇一敲棋盘,道:“没错。你看四枚座子,先天已经限制了大块连片的布局,加上棋手布局有意打散,使布局先行优势更小。师弟曾说:‘使敌无大块,布局最醇。’古之棋手,更有甚者,一开局就从一个角部展开战斗,蔓延全盘。是以,从古到今,座子围棋先行优势很小,不会超过半子。参考日本围棋黑先优三四目的样子,也可以旁证座子围棋的先行优势极小的结论。你们再看座子围棋,落子是为战斗,一局结束,通常盘面差距远超半子,所以对胜负影响甚微。古人的智慧大啊,早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并且完善解决了。”

齐惜文道:“一开局就扭杀的棋,犹如两军狭路相逢,有勇有谋者胜。”范西屏道:“一开始就扭杀,也不是全无布局,而是一边扭杀一边布局。就象军队打遭遇战一样,一边交战一边展开队形。”

范昭忆起自己曾和陈慧殊下过一盘四劫循环和一盘三劫循环,问:“先生,如果棋局出现四劫循环和三劫循环,当如何?”范西屏道:“多劫循环无终局,可视为和局。”

齐惜文笑道:“先生说,日本围棋,空枰开局,已落下乘;棋子双凸,失之阴阳。小小岛国之技,理它作甚。先生,还是讲讲我大清围棋吧。”

范西屏道:“嗯。我和师弟弄清楚这个问题,更加仰慕古人智慧。看来,古人定下来的规矩,是不能随意改的,自有它的道理,只是我们能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罢了。”

范昭心道:“倘若有异史氏将你的话传至21世纪,只怕会被批作食古不化,酸腐。”

范西屏拾起《弈括》,道:“日本围棋,不足以谈。下面说说《弈括》。书中有篇自序,讲:‘辟疆启宇,廓焉无外,傍险作都,扼要作塞,此起手之概。’这是说起手布局,要占大场要点,‘作都’‘作塞’,使棋占据根据和攻守要点,这是开盘总体上要做到的。而‘壤址相借,锋刃连接。战则单师独前,无坚不瑕,是一夫当关,七雄自废。此边腹攻之大势。’是指边与腹(中盘)战斗中要能攻善守,攻守不可偏废。还有‘地均则得势者强,力竞则用智者胜。要着着争先,不甘落后,力争主动。’‘实实虚虚之间,正正奇奇之妙,此惟审于弃取之宜,明于彼此缓急之情。’是说要讲究地势判断,战斗策略,虚虚实实,正正奇奇,不拘一格,变化多端。要做这些,则须审时度势,明察双方缓急,适时取舍,灵活运用。”

齐惜文道:“说的真好啊。棋理好懂,要做起来不容易了。”范西屏道:“围棋易学难精,明棋理不一定高水平,反之,高水平不一定明棋理。师弟的棋自自然然,多合棋理。而我的棋,则过于灵变了。”

范昭问:“唐宋围棋采用数路,不还棋头,与日本的数目法类同。似乎数路(目)法比数子法更容易判断棋局形势。”

范西屏笑道:“这是瞎扯。在复杂战斗中,我和师弟经常要考虑死活与转换的价值,怎么就不容易判断棋局形势呢?”

齐惜文道:“的确是瞎扯。先生上了历史课,学生大开眼界。先生辛苦了,饮杯茶,休息一下,再给学生讲课吧。”

随后,范西屏使范昭和齐惜文对弈一盘,用范齐实战讲解《弈括》,令二人受益匪浅。就这样过了一个月,齐惜文的基本功训练的非常扎实,与范昭对弈,差距大是缩小,后来,偶尔也能抓住范昭的失误,赢上一盘。范昭则进步甚微,举步维艰,眼见齐惜文急步追了上来,心中不免有些着急起来。范西屏看在眼里,并不说话。期间,齐召南来过两次,王泽奕来过一次,不表。

注:早在秀和秀策时代,日本棋手就已经认识到了黑棋有先行优势。据说,秀和认为黑先优3目,而秀策认为黑先优4目。

1998年至2003年共6年间,在黑贴5目半规则下,日本棋界共进行了19179盘对局,黑棋胜率为52。42%,其中各项棋战本赛中黑棋的胜率要比预选中的黑棋胜率略高。2002年11月6日至2004年6月3日,在黑贴6目半的新规则下,日本棋界共进行了5414盘对局,黑棋胜率50。78%。显然,执黑先行应该贴多少目,依然困扰着今天的专家,号称精细化控制达到0。5目的职业棋手,依然会用不同的规则比赛,并且毫无疑义。据说,日本有“中京大钻石”美誉的力战型棋手羽根泰正九段做过统计,执黑布局中国流胜率最高,对角型胜率最低。如果减少贴目,比如贴3。5目,执黑对角型布局胜率会上升。这就证明:对角型布局降低了先行效率。

黄范施的座子围棋,先行效率非常低。原因只有两点:追求布局打散,追求战斗子效。参考日本秀策认为黑先优4目,秀和黑先优3目的下法,大致推出座子围棋的先行优势可能在半目到一目之间,即不会超过半子,对座子棋胜负的影响甚微。当然,统计座子围棋的胜负比率才是最有说明力的。

百度贴吧大清棋情录已经建立,欢迎本小说的读者去本吧讨论小说和围棋。卷四《风起云涌》因创作的关系,可能将来推后了。卷四精彩看点,将在大清棋情录贴吧公示。

74 汪汉年弃子留名局 周元服执念全国手

第七十四回汪汉年弃子留名局周元服执念全国手

范西屏见齐惜文已经追近范昭,遂不再整日讲棋,改为半日讲棋,半日游山;或学棋一日,外出游玩一日。江南已过梅雨季节,天气晴朗炎热,范西屏和范昭在吴山之中游玩,十分开心。齐惜文诗词曲赋、琴棋书画俱通,有时学棋累了,就抚琴、品茶、题字、作画。范西屏见多识广,应付自如。范昭可就惨了,好几次险些原形毕露,幸得秋儿解围。齐惜文知道范昭落水之事,倒也不难为他。古人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似有几分道理。

如此过了十日,范西屏开始讲解前辈国手棋谱。齐惜文问:“先生,徐星友研究《血泪篇》三年,终成国手。先生为何不给我们讲解《血泪篇》?为何不与我们下授子棋,只是复盘研究学生和范哥哥的对局?”范西屏道:“不急,不急。学习得偱序渐进,《血泪篇》属授子棋中的极品,其中非常手段频现,不适合你们现在学棋所用。目前,你们当以学习正常对弈为重,掌握常规对弈理论与技法,所以,我选择前辈国手的棋谱教授。再过二十日左右,你们就可以学习《血泪篇》了,届时,我会与你们下授子棋。”

齐惜文嫣然一笑,道:“学生依先生之言,不知先生讲哪一局?”

范西屏道:“清初国手汪汉年,曾与明末国手周元服下了一盘弃子名局。针对你俩二人弃子观念不强的弱点,我特意选了此局,你们要认真领会‘宁失数子,不失一先’和‘高者在腹’的棋妙。本局周元服执白先行,汪汉年连续五层弃子,可谓弃子作战难得的名局。顺治十六年,汪汉年与周东侯等四大国手在此处下了十局循环赛,成六十局,后汪汉年辑《眉山墅隐》。我们在此处学习汪汉年的弃子名局,也是对前辈国手的一种缅怀。”

齐惜文秋波流转,一双妙目盯在范西屏面上,笑道:“先生尊为棋圣,对前辈国手如此推崇,令人钦佩。”范西屏一碰齐惜文的眼波,心头一跳,忙转移目光,笑道:“惜文,国学是一辈一辈传承下去的,后人成就再高,也得对前人恭敬,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齐惜文赞道:“先生真名士也,风流潇洒,胸襟开阔,无愧于当今男子之翘楚。”齐惜文柔柔说来,范西屏竟然脸热了起来。

范西屏轻咳一声,道:“程兰如曾评‘汉年天分高,用意曲其精微奥妙。’汪汉年喜欢下穷棋变的棋,太极图就是他下出来的。这局弃子名局也是汪汉年的尝鲜之作。”范西屏将棋谱摆一遍,道:“范昭记忆甚好,过目不忘,你们上午一块研究,下午我再来回答你们的问题,然后,再给你们详解此局。”范西屏交待完毕,悠悠然下楼游玩去了。

下午,范西屏复盘汪汉年弃子名局。齐惜文摆棋,将上午与范昭研究心得说了出来。范西屏静听齐惜文说完,道:“很好,你们有这样的领悟,确实不错。现在,你们开始提问吧,我们一起研究研究。”

齐惜文瞧了一眼范昭,范昭示意齐惜文提问,齐惜文问:“黑18是好棋,迫使白19回补,再下黑20扳头,这里,双方下得很坚实。可是,白25镇的位置奇怪,为什么不于a位镇呢?”

范西屏道:“白下21时,就已经算好白25着了。白落下第25手后,黑18成为攻击目标,黑18若不跑,白再下一手,比如星位尖封就被吃净了。所以,黑26下a位靠出逃跑,是必然之着。当然,白不一定现在就吃,因为有黑18弱子存在,必然会影响右上一带。实战黑棋选择a位出逃,成为白棋的攻击目标,并无不可。如果白25下在a位镇,黑26脱先,白再下一手想吃净黑18子,难有好点。简单说,白棋厚实行棋,压迫黑18,是期待追击黑18子,进取中原。”

齐惜文继续摆棋,道:“原来如此。看来,国手的思路不能作寻常理解呀。先生,您看这白37手,攻击兼得实利,好棋。但是,范哥哥说,黑38、40两手棋,使白棋变成一条棍子,既难看又无效率,似乎这里白棋处理太过老实了。我和范哥哥研究许久,得不出比实战更好的下法。”

齐惜文乖巧,悄悄的把“学生”换成了“我”。秋儿听得明白,微微一笑。

范西屏道:“白37是忽视大局的下法,似大实小,这是下手最容易犯错误的地方。我猜想,周元服执著搜黑棋的根,随手了。惜文,你们觉得这步棋好,是因为你们看不出此时全局的要点在哪,所以认为这步棋好。这也反映出你们对围棋的理解和认识,再过二十天,我相信你们不会在实战中下出类似白37这样的‘好’棋了。”

范西屏摆出下图,道:“你们看,此时,白1大跳,是走畅自己,进取中原的好棋。黑2跳若想做活,演变至白7,局面断然白好。”

齐惜文问:“先生,此局面白棋是不错,很生动。不过,上边黑棋活了,可以专心处理右下角,有什么不好吗?”

范西屏反问:“上边黑棋真活了吗?”

齐惜文不答,一双妙目盯着范西屏的眼睛。范西屏心弦一颤,忙低下头,在棋盘上摆出一个变化,齐惜文惊呼一声,道:“黑棋竟然不活!还有这样的手段呀!”

范昭也盯着棋盘,心中感到一阵恐惧,暗道:“如果是自己上去下黑,只怕糊里糊涂就死掉了。”

范西屏道:“黑棋左边黑三角处还有缺陷,这个两个缺陷随时可以被白棋所利用。所以,上边黑棋很危险。现在你们明白了吧,为什么白37应该大跳,奔向中原?”范昭和齐惜文频频点头。齐惜文瞧着范西屏,目光里充满钦佩。

齐惜文问:“先生,黑38刺时,白棋除了实战中a位接之外,不能在b位贴吗?”

范西屏道:“实战白a位接,是最强下法。白如果b位贴,白三子将被吃掉,白无好变化。试看一图。”

齐惜文道:“如此变化,白虽苟活一角,却要多还一子,又不成地,而且在外面走出一块孤棋,大差呀。范昭心想:“这样的变化,连我这个范西屏的四五手都看出来不好,周元服身为国手,当然是不会选择此图的。看来,实战a位接实,是无奈之着。”范西屏道:“是。黑棋本来不活,是弱棋;现在黑棋活了四子(8目),变厚,白棋大失败。你们可以再摆摆其它变化。”

齐惜文道:“先生,我们摆过了,确实找不出比实战接更好的下法。”范昭亦道:“实战棒接,形状虽丑,却是最有效的下法。围棋不是选美,看谁形状漂亮,而是得追求作战实效。”

齐惜文继续摆棋,到黑64时,问:“先生,您看这。白棋断吃黑三子时,实战黑是a位打,为什么不下跳一个呢?形状很美,又能防止白棋吃掉黑棋三子后,再冲吃出来,这步跳才是正着呀。”

范昭道:“齐妹妹,刚才我才说了,围棋不是选美,得看作战实效。”齐惜文有些不好意思,道:“范哥哥说的是,我忘了。不过,我觉得这步跳也很有战斗实效吧?”

范西屏哈哈一笑,摆出下图,道:“白8打入,黑9顶住,白10扳后,黑棋不好办。”范昭道:“我黑11下在上面扳虎,不就行了吗?”范西屏微微一笑,执一枚白子往虎口前轻轻一点。范昭苦苦思索这步棋,一时之间看不清楚。

范西屏手指棋盘黑三角处,道:“由于黑棋形状的缺陷,白棋在这里有很多先手可以选择。这些着点,就是我以前给你们讲的手筋辐射圈。随着你们棋力的增长,对手筋辐射圈会越来越清晰敏感。白12点后,无论怎么变化,黑都不行。”

范昭和齐惜文动手摆子,摆了七八个变化,终于摆清楚了。齐惜文惊喜道:“先生落子如飞,瞬间计算清楚明白,令人仰慕不已。”

范西屏一摇折扇,道:“白10下扳后,黑棋还有a位扳的下法,但是,由于手筋辐射圈的存在,最后变化,白棋总是不好。这一切恶果,皆因白37贪小利,缺大局之故。如果是你们实战中下出白37着,我能理解,但是,周元服下出此着,可以说大失水准。所谓‘一子不慎,全盘皆输。’棋局至此,胜负基本上已经定了。”

范西屏又摆出下图,实战汪汉年第70手a位顶住,是穷变流的下法。此时,只要黑棋守在黑1处,消除上边手筋辐射圈的隐患,黑棋左右两块虚空必成一巨大实空。这叫作‘两虚成一实’,是阴中有阳,阳中有阳,负阴抱阳,阴阳转化的一个实例。汪汉年此局最妙之处,不在于引诱周元服来吃弃子,而是利用弃子牢牢掌控了中原话语权。天下大者,中原为最,成王败寇,全在于此。谁能鼎定中原,谁就是全局的胜者。”

齐惜文笑道:“先生,黑1是控制流的下法,但是,我更喜欢实战黑棋a位的顶。较之黑1的浪漫,实战下得更有英雄气魄。”

范昭笑道:“齐妹妹崇拜英雄啊。”齐惜文偷偷瞧了范西屏一眼,柔声道:“妹妹不崇拜英雄,是仰慕英雄的智慧和果敢。”

范西屏摇着扇子,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齐惜文道:“摆棋时,范哥哥曾提出黑1跳,当初我也以为好,现在看来,黑1跳根本就不是棋呀。”

范昭有些不好意思,道:“黑1跳是日本围棋的感觉。”

齐惜文有些奇怪,问:“范哥哥还懂日本围棋?”

范昭道:“有海客传来日本棋谱,其中有一局日本高手的让子棋,有时间的话,请范西屏先生指教一二。”

齐惜文雀跃不已,道:“好,那就今天晚上吧。学完这盘棋,应该吃晚餐了。先生,晚上您可以教我们吗?”

虽说到了乾隆时期,男女之间的礼防已经不象明朝时严格,但是,齐小姐是大家闺秀,又暂住在别墅之中,范西屏不便安排晚上教棋。奈何齐惜文一脸天真,柔声细语,范西屏难以拒绝,遂点点头,道:“其实,此局周元服下得不坏,明知道汪汉年是在弃子,依然去吃。究其原因,周元服认为,不必鲸吞,步步蚕食黑地,也能赢棋。周元服一直用这种战略思想指导行棋,所以在后半盘形式落后时,依然坚持龟步前进。正是因为后半盘周元服下得太软,才成就了汪汉年的弃子名局。

注:此局争议甚多,某高人有评语,摘录一二。“为什么汪汉年把右边自己的势力范围送成对方40目还能赢?因为他左边成空效率太高了”。“这棋的奥妙在于,汪汉年筑起了两片大模样。两处皆虚,对方破一处,另一处借势而成大空,效率极高。这也是我小时候打吴清源棋谱感触最深的地方。”“吴清源的棋,到处很薄,即使看起来筑起一片模样,总感觉漏洞很多很容易侵消掉的样子。对手的节奏往往是,“入界宜缓”,反正你一手围不起来,先去外面攻你的薄棋吧。但吴清源总是能在被攻的近处找到一种近身搏斗的方法,跟对方缠住。有人说这是吴清源力量大,我觉得不完全是。这种近身搏斗,其目的不在拼个你死我活,毕竟自身是薄棋,力量再大死拼也是匹夫之勇。其真正目的,就是缠住对方,让对方脱不开身,一直有紧急事务要处理,待到终于处理完毕,局部目数大为得利的时候,发现对面那片模样怎么已经进不去了!”“好神奇!后来我才有点领悟,这就叫阴阳。”

休息一下,下周一再更新

75 让子棋大清优胜 官子处范昭惊服

第七十五回让子棋大清优胜官子处范昭惊服

晚上,范西屏、范昭和齐惜文用过晚餐后,齐惜文极力相邀,就去到齐惜文居处东阁楼。东阁楼前有溪水缓缓流过,成一小潭,景致最佳。一楼是客厅,二是齐惜文的闺房。客厅以淡绿色为基调,清幽淡雅,棋琴书画、茶香古玩,一应俱全。范昭看过陈慧殊的闺房,与此相比,陈慧殊闺房的客厅倒是朴素些了。

春花秋月早已经摆好了棋。齐惜文娇声道:“范哥哥,快将日本高手的让子棋摆出来,请范先生好好讲讲。”

范昭将丈和对四宫米藏的让二子棋摆了出来。棋盘上战火纷飞,杀得激烈精彩,丈和白棋手筋飞舞,杀得黑棋晕头转向,齐惜文不时发出惊叹,范西屏面色始终平静如水。全谱三百零二手,丈和胜2目。

齐惜文抚着胸口说:“范哥哥,这棋杀得太精彩了,真是高水平。”范昭笑起来,道:“下此局时丈和35岁,四宫米藏54岁。齐妹妹,我听过有人这样评价:此局双方满盘瞎杀,完全没有境界,充分体现出当时围棋理论的低下;作为上手,任由下手搅乱局面,棋上控制力太差;且职业上手以壮年之龄对付年近花甲的业余棋手,居然还要靠体力战胜对方,这二子让得太勉强。”

齐惜文诧异起来,道:“范哥哥,这话是谁说的?说此话的人不懂围棋吧?”范昭笑笑不答,心想:“这是用21世纪贬中古棋的思维分析此局得出的结论。其实,丈和在日本国当时是第一高手,计算力应该很强的,而黑棋面对强手正面迎战,敢于这样,力量至少也不差的。”

范西屏缓缓道:“此话说的过激了。但是,作为上手的授二子棋,确实表现一般。全盘貌似战斗激烈,基本上是俗筋乱飞,一无谋略,二无战术,乏善可陈。最后取胜不过是趁黑棋体力不支,下出漏着而已。”

齐惜文一怔,一双妙目盯着范西屏,羞赧一笑,道:“想是我水平低,只觉得棋盘杀的精彩,又是日本高水平的人下的,以为一定好,就相信是高棋了。范先生既然说此局不好,那么,定然真的不是好棋了。还请范先生指出黑棋的漏着,以免弟子日后重蹈覆辙。”

范西屏微微叹惜一声,道:“要说的实在太多了,我就讲讲黑棋最大也是最后的失着吧。”范西屏收拾棋子,摆出下图,道:“你们看,实战黑棋是a位虎。如果此时黑棋接住,白棋就可认输了,以下将走成缓一气劫。而实战被白于黑1处扑后,成紧气劫。从前面看四宫米藏的计算,不应该犯此低级错误,估计是其年老体力不支的原因。”

范昭心道:“日本围棋流行打挂,此局不知道有没有打挂,那个四宫米藏在这里是真糊涂呢?还是假糊涂呢?”

齐惜文细细计算一下,道:“先生,真的是缓一气劫,如此,白棋大败。看来,这个四宫米藏是老糊涂了。”

范西屏道:“胡铁头和四宫米藏的年龄差不多,如果让胡铁头来下这个局部,断不会错。”

齐惜文笑道:“这么说,这个四宫米藏比不上胡铁头了,那么,这个传说中遇仙的丈和,肯定比不上范先生了。”

范昭连声道:“那是,那是。”

范西屏微微一笑,手摇折扇,并不接言。

齐惜文道:“日本的授子棋没什么看头,先生给我们讲讲大清国的授子棋吧。”

范西屏道:“好。师弟有一局,是授黄友功二子,我简说一下精要。”范西屏让施襄夏授黄友功二子的棋局摆了出来。齐惜文看后,道:“先生,此局杀得也精彩,但是好象不如丈和对四宫米藏的激烈。”

范西屏瞧向范昭,问:“范昭,你怎么看?”

范昭想了想,忽然一脸坏笑,道:“我以为,双方布局堂堂,体现两人先进完善的围棋理论,双方对棋盘上大小、急所等判断领先世界三百年;白棋以上手姿态牢牢把控局面,功力深厚;下手虽败,但通盘几无败招,终局差距微弱,好局一盘。”范昭说完,吁了一口气,暗道:“这是21世纪贬中古派人士的思维。不注明弈者,那些贬中古派人士还以为本局是21世纪的让二子棋呢。”

齐惜文白了一眼范昭,道:“请范先生讲讲精要。”

范西屏道:“其实,现在给你们说此局,对你们长棋并无帮助,不过,还是可以帮助你们打开思维,放开眼界。”

范西屏摆出下图,道:“你们看,白39虎,自己已经变厚,而黑棋两边自然受到威胁,是流水不争先的好棋,逸己克敌。如果你们能体会出白39的妙味,那境界就不一般了。这手棋自重,但是控制了全局。仿佛一个人登上泰山之巅,雄视天下。”

范昭和齐惜文细细品味,果然觉得妙味无穷。那个丈和满天飞舞的俗筋,顿时失去颜色。境界上的差异,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范西屏摆好下图,道:“还有此局的官子,也是可圈可点,不过,这个点赞是给黄友功的。你们看,如果正常收官,该如何走?”

范昭立即摆出了黑1立的变化。

范西屏道:“实战黑90飞,白91靠,很强硬!我师弟显然看到局面比较细,退让不得,而且此处异常复杂,不过他显然已经算清变化。如按正常官子黑1立,白2。这样白空按x计算为14目,黑▲处补两个。”

范西屏捻起棋子边摆边讲道:“白须防黑1扳入,白如直接2,4,黑3紧了白棋一气,7之后产生了9立,11逃。白14接,黑15,17做劫杀白大龙!”

范昭倒吸一口凉气,惊讶非常,原来作为下手的黄有功,在这里埋伏了厉害手段,自己刚才光想着收官,却没往死活方向考虑。此时范西屏点出原因,顿时豁然开朗,道:“先生所言极是。因此白棋必须先在他出定型,利用黑大龙问题,在93冲断,然后借黑做活机会消除了黑打劫手段,再回到角上,为了一个官子竟然大费如此周章。”

范西屏道:“较大小于毫厘,决存亡于渺冥。”范昭道:“嗯,施先生当此称赞。”范西屏笑道:“我在称赞黑棋黄有功。”范西屏说着,大摇其头,齐惜文听了在一旁用手遮住嘴,不住在笑。范昭不解,问:“先生此话怎讲?”

范西屏道:“表面上看,黑扳入反击,师弟下出好棋,化险为夷,但是这些化险为夷的着法都是在黑的计算之中的,而且黑已经看准这样下官子便宜。”范昭仔细品味了一会,道:“先生是说施先生那些巧妙的运筹黑棋事先也看到了?”范西屏道:“那是当然。”

范昭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先生何以得到此结论?”范西屏道:“很简单,实战黑棋的官子收法便宜了啊。如果官子亏了,那是黑棋看错,但是黑棋实战官子便宜了,这就说明黑棋早就算清并作出了比较。”

范昭想了想,道:“黑棋实战官子便宜的话,就是说黑棋比较了扳入和立下两种收官方法,并得到扳入官子便宜的结论,这怎么可能?这里官子牵扯死活,光是实战进程就需要三十多手了,实战要算清得计算量岂不是大得惊人,若是按范西屏所说,黑棋的计算力岂不是算清了所有变化并能够有能力做比较?让我看看是不是这样的?”

范昭重新摆棋,先重摆了立的变化,白空按x计算为14目,黑▲处补两个。再摆实战,实战的最后结果,按x计算,白棋仍为14目,并未增加。但是黑棋多了a位后手2目官子,▲处多成1目,里面少补一个。所以此处官子,黑棋至少便宜1目。1目,就是半子,是围棋中最小的单位,说是“毫厘”再恰当不过了。而黑棋就是为了这个“毫厘”费了如此多的周折。范昭想到这里,发现范西屏的“较大小于毫厘,决存亡于渺冥。”这句评语还真是恰当。

范昭确认完毕,不由得叹服,转身对范西屏深深一揖,道:“谢谢先生言明。”范西屏惊道:“何必行此大礼,受之有愧啊。”范昭道:“先生当得起。”

范昭暗道:“实战黑棋表现的官子水平完全有21世纪职业水平,也就是说,范施的二手具有职业棋手的计算力?这也太颠覆认知了。陈祖德说‘古人杀力尤胜今人’,当初我还不相信。若不是穿越到大清,亲身领教古代棋手精确化控制至半子的官子水平,我可能还自我陶醉在二十一世纪的‘想当然’式围棋之中,就冲这一点,我这一礼先生是完全受得起啊。”

注:徐星友在他晚年大作《兼山堂弈谱》中说:“大抵劲敌当前,机锋相追,则智虑周详,若非劲敌,虽胜亦乏精彩。”指黄龙士七战七胜老国手盛大有,盛大有或因年老,与黄龙士棋力不在同一级别,使棋战失之精彩。徐星友又讲:“求其两相对垒,年务相当,各极所长,绝无遗憾,上下古今,殊不可多得也。”显然,独步棋坛的黄龙士,因为没有一个棋力年力相当的对手,是为遗憾。

中国古棋的王者都是经过真刀实枪多番较量比出来的,日本古棋的王者则不然,有些人就是虚名。

算砂名人——幕府任命,实际下不过徒弟中村道硕;

算知名人——官府任命,实际与算悦,道悦的争棋都没赢;

道节名人——趁机充任,实际未必下的过道知;

丈和名人——耍诡计不战而取,事败丢失,成为名人后利用特权净是些中途打挂的棋;

秀策——与太田雄藏七段的争棋居然下到23盘,反观吴清源的争棋往往10盘之前就将对手降级;

秀哉名人——所谓的不败名人,其实就是打挂名人,以名人身份对赖越宪作13局,11盘未赢,对铃木为次郎4败,经常利用名人特权打挂。

道策名人——算得上名符其实,曾屈就与弟子小川道(18岁)分先下过两盘棋,结果双方执黑均为1目胜。有人说,小川道的只要再活十年就可能超越道策。遗憾的是他死得太早(21岁),一生只下了22盘棋正式比赛棋(15胜6负1无胜负,小川执黑略多),胜率70。1%,与吴清源全盛时期的胜率71。1%相当。

76 西湖半雨启灵机 佳人一心系西屏

第七十六回西湖半雨启灵机佳人一心系西屏

经此学习,范昭知道自己以前座子围棋的偏见完全源于自己的无知,于是对大清国手心悦诚服起来。根据范西屏的安排,接下来,范昭和齐惜文学习《兼山堂弈谱》。同样,范西屏使范昭和齐惜文先研究半天,自己再讲解半天。范昭醉心围棋之中,竟然忘记了山中时日等闲度过。

江南七月,炎热闷湿,山中却另有天地,清凉怡人。这一日上午,范西屏、范昭和齐惜文去游紫阳山。紫阳山旧名瑞石山,在吴山东南,清平山北,海拔98米,山上多奇岩、怪石、穴窦,南宋时划为禁山,在紫阳山西端石壁上遗有朱熹题“吴山第一峰”的手迹。

紫阳山虽小,奈何齐惜文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双小脚,颤颤悠悠,行得有些艰难,大家只好走走停停。行止一处小石拱桥,齐惜文便要坐在桥头上歇息。齐惜文一脸歉意,道:“先生,是我不好,耽误了先生行程。”范西屏道:“莫要这么说。慢走有慢走的好处,走快了可能会错过一些风景。”齐惜文嫣然一笑,道:“先生说话,总是有深意。”

秋儿道:“少爷,眼见就是山顶了,不如我们先上去?”范昭见秋儿对自己使眼色,知道秋儿定有所图,遂依了秋儿,留下范西屏照顾齐惜文。走在路上无人处,范昭问:“秋儿,何故我们要特立独行?”秋儿笑道:“少爷,这些日子,你没有见到齐小姐对范先生有许多话说的吗?”范昭一下明白了,笑了起来,道:“小丫头,你真是个鬼灵精。你不说,我倒真的忽略了。”秋儿翘翘嘴,道:“少爷,婢子不小了,不能老是叫人家小丫头的。”范昭道:“在我眼里,秋儿永远也长不大的。”

范昭和秋儿说说笑笑,登上山顶,见江湖汇观亭默然矗立,入内登上亭顶,北望西湖青山碧水,南瞰钱塘江浩浩东流,景域广袤,景观丰富。往西是峰石玲珑、岩洞幽奇的“紫阳石林”,鬼斧神工,蔚然奇观。范昭道:“明末张岱在《西湖梦寻》有言:‘一岩一壁,皆可累日盘桓。’诚不余欺也。”

两人倚栏眺望,良久,范西屏和齐惜文才上得亭来,时已正午。江南七月天,说变就变。忽然西湖升起水雾,西面天空乌云渐齐,电闪雷鸣,竟然下起瓢泼大雨,杨公堤、苏堤、孤山卷入一片烟雨之中;三潭映月以东却是日光灼灼。在雨与晴的分界处,从天空自湖面,形成一垂水帘。西边,雨点打在湖面上,万朵水花齐开;曲院风荷处荷花最盛,所幸雨虽急风却小,荷花荷叶随着雨点摇曳身姿。东边,水光潋滟,游船一片。

齐惜文慢吟道:“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秋儿笑道:“文姐姐,此时于那曲院处听音,定是妙极。”齐惜文道:“哦。何以见得?”秋儿纤手一指,道:“你瞧,珠落碧池听棋子,雨打荷花分外新。岂不是美甚?”齐惜文低声道:“‘珠落碧池听棋子,雨打荷花分外新。’妹妹好句呀。先生,你怎么看?”范西屏悠然道:“惜文说是好句,必然是好句了。只是,此句似乎忧伤了些。”

秋儿得到夸奖,十分高兴,道:“少爷,东边日头西边雨,婢子第一次瞧着,好生奇妙呀。”范昭不答,盯着晴与雨的交界处。秋儿见范昭这般模样,知道范昭必有所悟,便不再言语。蓦地,范昭身子微微一震,道:“一场好雨,一盘好棋。先生,我终于明白汪汉年弃子战略中的阴阳之妙。”

范西屏面露赞赏之色。齐惜文娇声道:“范哥哥,说来听听。”范昭缓缓道:“阴阳者,天地造化也。万物负阴而抱阳。夫男为阳,女为阴;向为阳,背为阴;上为阳,下为阴。围棋中取为阳,舍为阴。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是以,有取必有所舍,有舍必有所取。汪汉年两虚成一实,虚者不虚,实者不实,虚虚实实,乃阴阳互生之理。”

范西屏赞道:“好。‘虚者不虚,实者不实’,看来,你已经冲破了天限,棋艺更上一层楼了。”范昭喜道:“是,先生。我现在回想那盘棋,瞬间就知道了许多变化。那局棋汪汉年刻意求变,周元服一意孤行,正好唱了反调,方诞生了弃子名局。胜负,对于他们,倒是其次的。”

齐惜文道:“‘虚者不虚,实者不实’,好深奥呀。先生,能不能再给我们讲透些?”范西屏摇摇头,道:“不能。即使真能讲透了,你也仅仅是知道结论而已,对你棋艺提高并无多大帮助。范昭早已经进入了临界状态,刚才机缘巧合,能够顿悟,一则是他天赋使然,二则是他厚积薄发。惜文,你如果潜心学棋,也许有朝一日,你也会如同范昭这般顿悟。”

秋儿喜道:“少爷苦学近两个月,终于破茧成蝶。范先生,以前您要让少爷四五个子,现在能让多少个呢?”

范西屏笑笑道:“不知。也许三子,也许两子,要下过才知道。”秋儿咋舌不已,道:“就这么一瞬间,少爷棋力竟然暴涨两个子了。”齐惜文微笑道:“要不,怎么能说是顿悟呢?!恭喜范哥哥。”

那场雨,来的急,去的也急。未过几时,云散天开,阳光普照。众人玩了一会,便拾步下山。范昭脑子里翻江捣海,棋谱棋招乱飞,只觉得大脑灵光闪动,自己以前下得棋,都不是棋了。

范昭痴痴呆呆,一边想棋,一边向前走,幸好有秋儿扶着他,要不,准摔上一个大跟头。齐惜文走在范昭和秋儿的后面,墨香陪侍在旁边。范西屏走在最后。下到半山腰有一凉亭,挂着一幅对子:世事如棋,一局争来千秋业;柔情似水,几时流尽六朝春。

齐惜文准备入亭休息一下。不料踩滑台阶,向后便倒,范西屏忙伸手接住,将齐惜文抱在怀里。齐惜文身子一软,索性赖在范西屏身上,将头儿靠在范西屏颈间,丝丝发香,钻进范西屏的鼻中。饶是范西屏见多识广,这下也乱了心神,瞬间人傻住了。

墨香轻咳一声,齐惜文满面通红,娇声道:“先生。”范西屏清醒过来,连忙收摄心神,将齐惜文扶起,轻声道:“惜文小心。”齐惜文坐在亭子里,偷偷瞧范西屏,见范西屏低着头,在亭子外踱来踱去,不断扇扇子,似乎心情烦燥,心里暗暗好笑。

回到眉山墅隐时,天色已晚,齐召南已经等候多时了。齐召南宴请之后,与范西屏、范昭茶厅品茶。墨香走了进来,说:“老太爷,小姐有请。”范西屏见齐惜文请齐召南去,心里紧张起来。

齐召南去了半晌,回来后,脸上神色有些不好看。范西屏道:“今日游山,有些累了,西屏想去歇息,先行告退。”齐召南摆摆手,示意范西屏留下,默然良久,长叹一声,道:“范先生,老夫托大,想把小女惜文许配给先生,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堂上一片寂然,不只是范西屏,范昭和秋儿都惊呆了。

齐召南干咳一声,道:“今日范先生与小女游山,小女凉亭失足,为先生所搀扶。此事传扬出去,恐有损小女名节。再者,小女仰慕先生才名,愿意终身侍奉先生。适才小女说了,非先生不嫁,望先生勿推辞。”

范西屏回过神来,道:“齐老,这恐怕不合适。西屏年逾四十,四海飘泊,小姐青春年少,名门闺秀,这怎么能般配呢?!”

齐召南道:“先生之言,老夫已经说与小女听了。怎奈小女对先生仰慕之至,恐难回心转意。”

范西屏一脸坚决,道:“西屏散漫惯了,恐误了小姐终身,此事万万不可。”

齐召南叹口气,道:“既然先生执意不肯,老夫唯有劝劝小女了,还望先生勿因此事而离去。”

77 谏良言棋圣动心 玩心计佳人装病

第七十七回谏良言棋圣动心玩心计佳人装病

回到住处,范昭一人跑上三楼,去见范西屏。范西屏遣走服侍丫头春花,道:“你是来劝我的吧?不必枉费口舌了。”范昭道:“伯父,侄儿想知道,伯父为什么至今不娶?”

范西屏看了范昭一眼,道:“雍正朝时,雍正帝两次下诏,要你父亲范晔出仕为官,均被你父亲拒绝,雍正对此耿耿于怀。当年,家父遵兄长之命,远走他乡,定居海宁,就是为了保全范氏一脉。数十年来,我不与你父亲往来,也是这个原因。倘若我有了妻儿家室,一旦被朝廷发现我们两家的秘密,累及妻儿,范氏血脉不保啊。”

范昭道:“伯父终身不娶,岂不是自绝了范家子嗣?”

范西屏一怔,笑了起来,道:“打我记事那天起,我就老是想着不给家里填麻烦,现在老了,倒是忽略了无后这桩事,还总以为自己年轻着呢。”

范昭道:“自康熙帝饶恕爷爷后,我范家在商言商,济世救人。虽不事清,出仕为官,却谨守了康熙的口谕,所行善事,稳定了大清的江山社稷。当今皇上着刘墉复审侄儿一案,并未借题发挥,难为范家,足见皇上心意。伯父,现在朝廷对我范家防范日松,皇上无非是要我范家向他表示臣服,以示大清皇威。所以,侄儿认为,现在不比以前了,伯父也应该有一个安宁的家了。”

范西屏略一思索,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齐小姐年龄小我太多,又是官宦家千金,齐大非偶,我若娶她,岂不惹人笑话?”

范昭道:“世人都敬仰伯父名士风流,怎么,伯父也会在意世俗的眼光?”范西屏心动起来,回想齐惜文温柔婉仪,色才艺俱佳,比袁枚的女学生只强不弱。当初袁枚曾有意将其一个女学生说媒给自己,被自己拒绝了。如今桃花好运再来,可不能再漫不经心了。如同棋盘上的胜负时机,稍纵即逝。

范昭道:“齐小姐仰慕伯父才名。男人嘛,一俊遮百丑。侄儿记得有一个名人曾经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范昭心道:“人活一万年是不可能的了,我希望拥有月光宝盒,穿越一万次!”

范西屏笑道:“这位名人说的也太幻想了,却不知道,人世间最靠不住的就是‘情’字。有道是,‘情到浓时情转薄’,‘自古多情空遗恨’哪。”范昭大摇其头,道:“酸腐,迂腐。”范西屏道:“昭儿,你不知,人与人之间,恩义才是永恒的,所以,才有‘一日夫妻百日恩’,‘恩爱夫妻’的说法。”范昭道:“伯父说的是。等伯母有了孩子,自然一门子心思都在伯父和孩子身上了。妻以夫贵,母以子荣。”

范西屏道:“这样,说的也是。”范昭道:“那侄儿就给伯父做媒,明儿给齐老说去。”范西屏道:“急什么?我刚刚才说个‘不’字,马上就去反悔,这成什么事了?”范昭哈哈一笑,道:“伯父,看你,下出败招了吧。”

范西屏微微摇头,道:“此事暂时搁置。昭儿,今天下午你顿悟棋艺,来,我们下一局,看看你提高多少?”范昭道:“授几子?”范西屏想了想,道:“先授三子吧。”

两人入座。范西屏自然是信手拈来,落子如飞。范昭凝视棋局,大脑中各种变化瞬息一现,跟着范西屏的节奏,也是落子如飞。一局弈完,范西屏小胜。范昭道:“伯父是在让我吧,感觉伯父的棋,压迫力较以前少了许多。”范西屏缓缓道:“我并没有让你,你真的长了两子。”

范昭欣喜若狂,道:“如是,侄儿多谢伯父这些日子的教导。”范西屏道:“你再多加练习,还可再升一子。”范昭问:“那就是伯父的二手了。能不能升到一手呢?”范西屏想了想,道:“如果你能象这些日子这样专注围棋,有可能,否则就难了。”

范昭乐道:“能成为伯父的二子,我就心满意足了。伯父,我父亲大约什么水平?”范西屏道:“没有下过,听师弟讲,大约是三四手的样子。”范昭道:“这么说,我现在比我父亲要强一点啰。”范西屏微微颔首。范昭心喜,暗道:“如果和娘子再来十番棋,一定能胜她了。”

范昭美滋滋的回到房中。秋儿问:“少爷,什么事这么开心,范先生同意娶文姐姐了?”范昭微一颔首,道:“嗯。我和范先生下了一盘授三子棋,小负。现在我棋力大进,今后和娘子下棋,再也不用作弊了。”

秋儿奇怪,问:“作弊?少爷是说,以前和少夫人下棋,是在作弊吗?”范昭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忙道:“我是想说,以前我怕输给娘子,所以老是躲避。现在不同了,不用再躲避娘子了。”

秋儿笑起来,道:“少爷,你长棋,少夫人就不能长棋吗?”范昭得意洋洋,道:“小丫头,这个你就不懂了,娘子的棋,现在已经到了极限,除非似我这样顿悟,才能有个大突破,否则,一辈子就是这个水平了。”秋儿道:“哦,这样啊。看少爷顿悟这么难,少夫人虽然聪颖,想顿悟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范昭道:“那是。想顿悟啊,光靠努力是不行的,还得讲时机,不是谁都有我这么好的运气。”

秋儿道:“祸福相依,少爷在此躲避官司,却不想棋力大进。”范昭一想不知冤案几时能昭清,郁闷起来。秋儿道:“是婢子不好,说话惹少爷不开心了,少爷罚婢子吧。”范昭见秋儿轻颦浅笑,风姿绰约,心动起来,笑道:“李煜的《长相思》有说:‘云一緺,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秋儿,你甘愿认罚,我要罚你,你不许跑。”

秋儿一听,忙跑到门边,道:“少爷,你再说罚,婢子真的跑了。”范昭摇摇头,道:“说话不算数,非君子所为。”秋儿笑道:“少爷,婢子一小女子,不是君子。”范昭故意张牙舞爪,说:“既然你不是君子,我就不必对你守君子之礼了。”秋儿笑弯了腰,说:“少爷,你不象老虎,倒象一只凶猫。”

第二天上午,范西屏和范昭在一楼用完早餐,总管王传祺进来道:“二位爷,齐老有要事一大早就出门了,特命在下相告。晚照楼已经准备好了,请范先生教棋。”

范西屏和范昭去了晚照楼,楼上空空。范昭有些奇怪,道:“以前,齐小姐常常是最早到这里,今儿怎么了?”范西屏摇着纸扇,只顾欣赏屏风上的画。过了一会,墨香急急上来,道:“范先生,小姐病了,今儿来不了了。刚才婢子告诉王总管,王总管请医生去了。”

范西屏和范昭吃了一惊。范西屏道:“既然如此,就请小姐安心养病。”秋儿道:“墨香妹妹,我随你去瞧瞧文姐姐。”墨香答应下来。

秋儿随墨香去了东阁楼,齐惜文的香闺。齐惜文躺在床上,垂着帘子。墨香道:“小姐,秋儿姐姐来看望小姐。”齐惜文轻声说:“嗯,昨夜偶染风寒,还是不见面的好。墨香,你替我招待秋儿妹妹。”

齐惜文说话虽轻,却很清脆,秋儿听得清楚,笑道:“文姐姐,秋儿想当红娘,不知文姐姐许不?”齐惜文沉默一下,说:“难得秋儿妹妹热心,墨香,掀起帘子,我要与秋儿妹妹说话。”

墨香掀开帘子,齐惜文穿着睡衣,坐在床上,精神的很。秋儿道:“文姐姐,少爷已经说动范先生,范先生答应亲事了。”齐惜文脸色一阵奇异,道:“哦。只是,家父一早就出门了,秋儿妹妹,眼下怎么办?”秋儿道:“文姐姐继续装病,范先生一定心生怜惜,待令尊回来,文姐姐再说与令尊,此事就成了。”齐惜文垂下螓首,细声道:“依妹妹之言。”秋儿瞧着齐惜文,忽然觉得很陌生。

范昭亦知齐惜文装病之事,只是瞒着范西屏,如此过了三日。三日内,范西屏在住处授范昭三子,下到第九局,范昭终于小胜。范西屏笑道:“咱们三天下了九盘棋,你一盘比一盘下得好,我明显感受到了你的棋力在增强。你赢了此局,已经能站稳三子,以后,我们叔侄在三子上会是好胜负。”范昭问:“伯父,是不是我可以学习《血泪篇》了?”范西屏点点头,道:“你主要学习两点:一是黄龙士在落后的局面下,怎样构思手段的,用心领会黄龙士的收刮技艺;二是汲取徐星友逐步失去优势的教训。”范昭说:“谨记伯父教导。”

范西屏悠悠道:“上次,我给你摆的师弟授黄友功的二子棋,那局棋是授子棋中难得的好局,师弟完全是用深厚的功力,一点一滴追赶上来的。双方都下得堂堂正正,自自然然,黄友功完全发挥了棋艺,从中定然受益匪浅。这局棋,才是授子棋的王道啊。”

这时,王传祺走了进来,道:“二位爷,齐老在大堂恭候,似乎有要事相商。

78 与那霸作难敷文院 范无尘初会千雪子

第七十八回与那霸作难敷文院范无尘初会千雪子

大堂上,茶过一圈。齐召南道:“这几日杭州城来了三个琉球棋手,领头的叫与那霸,自言是琉球棋王,要挑战范先生和施先生。结果在杭州城紫艺阁茶楼,连败镇楼棋手姚聘三三局,输了上百两了银子。与那霸不服气,要求以日本棋规开局,被姚聘三拒绝。后来,与那霸跑到敷文书院闹事,众书生取笑他。与那霸一气之下,弄了个绝联:画上荷花和尚画,竟然难倒敷文书院众才子。与那霸放言,堂堂中华上国,竟然不敢以日本棋规与其交手,此一笑;扬扬敷文书院,竟然无一人能对出此下联,此二笑也。观中华棋文,徒二笑耳。”

范西屏道:“与那霸小邦人士,不必与之计较。姚聘三就用日本棋法,与他下一局便是。”齐召南道:“老夫也曾经如此对姚聘三说过,但是,姚聘三讲,日本棋路与大清棋路迥异,怕中了圈套,而且,来我天朝,就得依我天朝棋法。姚聘三知道范先生在老夫处作客,所以索性不理睬了。”范西屏道:“姚聘三太小心了,日本棋规虽然不同我大清,却是沿习了唐宋数路法,只去除了座子,改白先为黑先。余观日本空枰开局,其着法拘泥于边角,日本棋士只知鱼翔浅底之味,不识鹰击长空之妙,不足以与我大清棋手争雄。”

齐召南道:“那是。范先生授与那霸四子,估计他也赢不了。此乃小事。现在老夫头痛的是,与那霸的绝对‘画上荷花和尚画’,这个对子如果对不出来,那就真的有损敷文书院的名声了。”范西屏道:“传说这句上联是唐伯虎所出,至今无人能对工整。敷文书院深蒙康熙与雍正皇恩,与那霸以此刁难,蛮有心机的,不可小视。”齐召南笑道:“是。与那霸是琉球棋王,被姚聘三杀的一败涂地,自然是要想方设法找些面子回去了。”

范昭问:“姚聘三是谁?”齐召南道:“姚聘三是紫艺阁镇楼棋手,在杭州围棋界坐第三把交椅,前年范先生曾授其三子,结果姚聘三连败了五局,不再下了。”范昭暗忖:看来,这个姚聘三还不如我呢。范昭信心大振,道:“蒙齐老热情款待,那个与那霸,小生愿意用日本棋规会会他。”齐召南大喜,道:“这些日子,范公子一直向范先生学棋,想必棋力大进,若能替我杭州棋手撑起这个颜面,杭州棋界一定感激不尽。”

秋儿道:“少爷,如今官府还在通辑你,你怎好抛头露面?”范昭一心想着和琉球棋王杀上一盘,以此看看日本围棋水平到底如何,遂道:“不妨事,我戴上人皮面具,不会有人认出我来的。”齐召南微微一笑,道:“如果秋儿姑娘也女扮男装,更不会有人认出范公子了。”

下午,范昭与秋儿,随齐召南去敷文书院。敷文书院,位于凤凰山北万松岭上,始建于唐贞元年间(785-804),名报恩寺。明弘治十一年(1498),浙江右参政周木改辟为万松书院。明代理学家王阳明曾在此讲学。清康熙帝为书院题写“浙水敷文”匾额,遂改称为敷文书院。招收童生、监生、举人三类生徒,邀请博学鸿儒为山长,聘请品学兼优的贤士为教授。

齐召南带着范昭,过仰圣门,入明道堂,忽见一个二十岁许的书生。执一折扇在门口转来转去,口中不停的说:“画上荷花和尚画……”齐召南呼道:“李调元,你念叨什么?”李调元上前见礼,道:“山长,学生正在苦思唐伯虎的绝对。”齐召南展颜一笑,说:“倘若天下书生都如你这般痴心学问,何愁汉学不兴?!”范昭问:“唐伯虎的绝对真有这么难么?居然令历代学士翰林提笔书写不出下句来!”李调元脑子灵光一闪,一字字道:“翰林提笔书下联。有下句了,有下句了。”齐召南大喜,道:“快说,快说。”李调元欣喜若狂,说:“画上荷花和尚画,书临汉帖翰林书。下联就是书临汉帖翰林书。”齐召南想了想,鼓掌道:“妙!对得妙。”

忽听身后一女子柔柔说道:“真乃天朝上国,果然人才济济,这么难的对子,居然也有人对了出来。”

范昭等人闻声转向门口,但见站着一女二男,女的身着日本和服年约二十许,撑着小花伞,阳光下格外清新美丽。李调元看得眼睛发直,喃喃道:“世上竟有这等美丽的女子,如果唐伯虎在此,一定会提笔入画了。”那女子碎步上前,弯腰鞠躬,道:“小女子千叶千雪,拜见齐老。”

齐召南道:“免礼。千雪姑娘来自扶桑,是我中华的客人。三日前,与那霸和千雪姑娘留下的唐伯虎的绝对,敷文书院学子李调元适才对了出来,不知千雪姑娘满意否?”千叶千雪柳眉一扫李调元,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蜀中三子’,失敬失敬。”李调元上前抱拳作揖,道:“千雪姑娘汉学深厚,人如美玉。三日前,李某不在书院,只闻得姑娘名声。今日一见,胜过传言。若是桃花庵主在此,必以姑娘入画,人面桃花,相得其美。”

千叶千雪浅浅一笑,露出一口洁白贝齿,嘴角浮现两个小酒窝,道:“李公子说笑了。难道李公子不能作画,却要唐伯虎作画?”李调元折扇拍额,连声道:“姑娘说的是。小生即作一幅人面桃花图,送与姑娘。”

千叶千雪右边男子叫野泽一郎,大声道:“唐伯虎的春宫图画的极好,极品,在我日本岛国广受欢迎,尤其贵族小姐最为喜爱,乃出嫁必备物品,一图可值千金。我等西渡天朝,就是来天朝寻宝的,唐伯虎的春宫图也是我等寻宝之一。尔等才子风流,若有唐伯虎的春宫图出售,我等愿出千金购买。”野泽一郎说得结结巴巴,总算能表达清楚意思。千叶千雪俏脸发红,秀眉一蹙,责怪道:“野泽君,休要多嘴。”野泽一郎自知失言,忙闭上嘴巴。李调元本来视千叶千雪如花似玉,巫山神女,听野泽一郎如此说,立时觉得没了意思。

千叶千雪对齐召南说:“齐老,唐伯虎的绝对你们对出来了。与那霸以日本棋规挑战天朝棋士,可有天朝棋士应战?”齐召南一抚须,笑道:“我大清人才济济,你等想会范西屏,首先赢了范西屏的三手再说。”千叶千雪秀眉一挑,道:“齐老如此托大,想必胸有成竹,不知范西屏先生的三手是谁?”齐召南微微一笑,手一指范昭,道:“这位许公子,就是范西屏的三手,愿意以日本棋规应战与那霸。”

范昭心忖: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赛,我拥有领先与那霸270年的日本围棋理论。

千叶千雪冷眼一扫范昭,道:“唐时,第一国手顾师言击败日本王子,谎称国手第三。上邦国手欺诈我下邦棋士,时日久也。今琉球棋王与那霸君坦诚相见,范西屏号称大清棋圣,竟然不敢以真面目相见乎?”范昭一怔,拱手道:“姑娘,小生实乃范西屏先生的三手,并非范西屏本人,姑娘过虑了。”千叶千雪冷笑道:“许公子戴着面具应战,此乃天朝棋手风范乎?”范昭羞惭,一揖到地,道:“姑娘说的是,小生不端,使姑娘见笑了。”范昭取下人皮面具,千叶千雪仔细瞧了瞧,道:“你不是范西屏,棋林中名不经传,的确没有欺骗我等。”

李调元忽然手指范昭,大声道:“我识得你,你是江阴范昭。奇怪,你不是被朝廷通缉了吗?怎么会到这来?又和齐老在一起?”齐召南一脸尴尬,道:“范公子是老夫请的客人,休要胡言。”千叶千雪道:“原来你就是范昭,现在朝廷正在通辑你,你也敢在敷文书院现身,真有胆量。”范昭作揖道:“小生正是江阴范无尘,单名昭。适才戴面具与姑娘相见,实属无奈,望姑娘见谅。”齐召南咳嗽一声,道:“千雪姑娘,范昭不是案犯,只是重要证人,老夫留着他,是为了保护重要证人的安全。既然范昭身份暴露,这盘棋不下也罢。”

千叶千雪问:“齐老,是不是只要胜了范昭,就可以邀战范西屏?”齐召南话已经说满,无奈点点头。千叶千雪嫣然一笑,道:“一言为定,就使与那霸君与范昭一盘决输赢。”

千叶千雪转头和与那霸、野泽一郎用日语叽叽咕咕一通。与那霸问:“小姐,为何要与范昭一盘定输赢?”千叶千雪道:“与那霸君,范昭不熟悉本因坊家棋路,不似你已经了解座子棋战法。你知他,他不知你,你已经占了便宜了。再者,范昭是朝廷通辑的要犯,呆会,我使野泽君通知衙门来捉人,范昭必然心乱,你就可以乘人之危,战而胜之。”与那霸连连点头,道:“妙计。只是,衙门把范昭捉走了,我也赢不了他了。”千叶千雪道:“笨蛋。齐召南不会让衙门带走范昭的,所以,衙门来人,只会扰乱范昭的心神。”与那霸和野泽一郎听到高见,连连点头称是。

齐召南道:“千雪姑娘,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天色尚早,不如现在就开局?”千叶千雪笑道:“好啊,客随主便。与那霸君棋落如飞,想必这盘棋不会下到上灯时分吧?”范昭笑道:“我天朝棋手,一局棋一天下完,不似日本围棋,中途可以打挂。”千叶千雪不答话,瞧了一眼范昭,暗道:“这个年轻人怎么知道我大日本棋规呢?”千叶千雪虽然定下妙计,心中仍然隐隐升起一丝不祥之感。

79 琉球王吐血棋坪 千雪子定计扬州

第七十九回琉球王吐血棋坪千雪子定计扬州

芷兰轩,西厢房,范昭和与那霸席地而坐。与那霸是日式端坐——跪坐,范昭是盘膝而坐。与那霸执黑先行,占得先机,心中甚是得意,以‘相小目’开局。范昭应以二连星。与那霸下回日本棋路,信心倍增,似乎找回琉球棋王的感觉,落子如飞,大捞实地。范昭不甘示弱,跟着与那霸的节奏,啪啪打子,将棋子下在高处。与那霸心中冷笑:****棋手只识对角星布局,不知我小日本大棋国小目布局之妙。两人下了三十多手,速度慢了下来。

天黑上灯时,与那霸看清形势,坚定打下黑79,抬头看了一眼范昭,心道:“我的黑棋占据三个半角,实地明显占优,你只有下边一块空,如何赢我?”范昭深思起来。千叶千雪道:“齐老,如今黑棋实地明显占优,白棋输定。”李调元道:“姑娘此言,为时尚早吧。”千叶千雪冷笑道:“李公子不会忘记‘金角银边草肚皮’吧,这可是你们****的围棋格言。如今与那霸君占据三个半金角,中腹又有黑子。白棋下边只有一块空,上边又有一块弱棋,如何能比?现在胜负还不明显吗?”秋儿道:“千雪姑娘,‘高者在腹’,我看范公子将棋下在高位,有远神。”

这时,书僮将棋谱传来,李调元在棋盘上落下范昭的白80手,千叶千雪略一思索,瞬间脸色一变。秋儿笑道:“范公子落下此子,全局白就生动了,好比汪汉年与周元服的对局,两虚成一实,下边和右边,必得一大实空。”千叶千雪心道:“此招确实是妙手,不过,黑棋实地依然领先,如何消弱白棋右边和下边势力的作用,是今后行棋的关键。与那霸君,在这个关键时刻,你须得考虑运用我小日本大棋士的打挂战术了。”

千叶千雪焦急起来,抬头瞧了瞧窗外,心想:“野泽一郎去了一个下午,还没有找来杭州府衙门捕头,八嘎!”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一个书僮带着一群捕快走了进。千叶千雪眼睛顿时一亮。书僮道:“齐老,杨总捕头硬要进来,小的拦不住。”杨总捕头满面堆笑,上前作揖,道:“齐老,卑职奉知府大人令,前来捉拿仙居县重要人证范昭,望齐老行个方便。”齐召南面色一沉,道:“杨览正,你是想在我敷文书院拿人?”杨览正忙道:“卑职不敢。卑职奉知府薜大人之命,望齐老行个方便。”齐召南怒道:“你去叫薛时雨来见老夫。”

范昭和与那霸比棋,早已惊动书院学子,只是碍于齐召南严令,众学子呆在明道堂学房中潜心研究棋局。如今,杨总捕头明火执仗,来敷文书院拿范昭,众学子以为有辱斯文,义愤填膺,纷纷走了出来,斥责杨览正。杨览正见犯了众怒,心中已虚,而齐召南又是得罪不起的人,一时不知怎么办好,于是僵在那里。

范昭走了出来,道:“齐老,既然是杭州府拿我,我随捕头大人去了便是。”齐召南道:“如今棋局白棋落了下风,你若走了,与那霸笑你临阵逃脱,岂不是授人话柄?!”范昭道:“不妨事。日本棋规中有打挂暂停,如今天不从人愿,只有打挂了。小生且随捕头去,待我事了,再来继续此局。”

李调元大声道:“这是什么陋规?倘若中途打挂暂停,各自回去研究,这不是把围棋单挑变成了群殴吗?这样的围棋,哪有公平可言!”千叶千雪心中一动,暗想:“不好。现在与那霸实地占优,范昭又官司上身,心神已乱,正是一举获胜的绝佳良机,万万不能打挂。如果打挂,一旦范西屏指点什么妙招给范昭,就坏事了。****棋手多狡诈,我切不可中了他们的诡计,得想个法子才行。”

忽听外面有人高喊:“知府大人到。”

众人让出路来。杭州知府薛时雨上前躬身,道:“恩师,衙门捉拿范昭,是巡抚大人永贵下的命令。朝廷昨日传下刑部公文,范昭一案,因关键证人缺失,案情扑朔迷离,迟迟不能了结,命各地巡捕寻找范昭和朱氏母女。黄昏时分,巡抚大人永贵传来命令,要本府捕头到敷文书院捉拿范昭,学生不敢不从。”

齐召南略一沉吟,道:“这样吧,范昭正与琉球棋王比棋,胜负未分,你且在此观棋。老夫修书一封给巡抚大人,你看如何?”薛时雨忙道:“有恩师亲自出面,这事情就好办多了。学生遵命。”

齐召南回书房写信,范昭回到棋局,与那霸仍痴痴盯着棋盘,对外面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千叶千雪见比赛继续,心中狂喜,表面却不露声色。

与那霸沉思良久,继续贯彻捞实地的策略,并威胁上边白棋弱子,企图通过攻击上边白棋弱子,顺调进入白势。与那霸的心思,如何瞒得过范昭。范昭目光一扫全局,成竹在胸,下出白92、白94的妙手,瞬间在中腹和下边围起巨大空地,形势立即复杂起来。

与那霸后悔不已,一时之间,心浮气躁起来。范昭心想:“白80、92、94三妙手,不比丈和的‘古今无类之妙手’的三招棋差吧。”

其实,此时黑棋形势尚不坏,奈何与那霸陷于懊悔之中难以自拨,心神不定,接着又下出几招问题手,至范昭白174拐时,黑十一个子死净,惨败己成定局。

与那霸一推棋枰,艰难的说出三字中文:“我认输。”范昭松了口气,用手帕拭去额头上的汗水。与那霸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忽觉喉咙一甜,低头喷出一口鲜血,仰面倒在席地之上。那口鲜血喷在棋盘上,染红了黑白棋子,所幸没有一滴溅在范昭身上。范昭大惊,不想此局棋与那霸如此拼命,连忙放平与那霸,揉穴按胸,折腾半晌,与那霸悠悠醒来。

千叶千雪道:“多谢范公子相救。我们输了,从此不再挑战范西屏先生。”与那霸放声大哭,用日语道:“与那霸惨败此局,有负小姐重托,无颜回琉球面见海东父老了。”与那霸有意思,把中文的“江东父老”换成了日语的“海东父老”。

千叶千雪道:“与那霸君,我们挑战不成范西屏,还可以去扬州找施襄夏。”与那霸垂头丧气,说:“小姐,范施齐名,我过不了范西屏的三手关,怎么有能力去挑战施襄夏?”千叶千雪眼珠一转,柔声道:“这次,我们换个方法,不挑战,拜师。对,与那霸君,你以琉球贵族的身份,朝见大清皇帝。只要大清皇帝金口一开,施襄夏不能不收你为徒。只要你学会****棋圣棋招,还怕不能雪今日之恨?”

与那霸兴奋起来,道:“小姐果然精通汉学。只是,朝见大清皇帝,没有贵重礼物,如何见得?”千叶千雪轻笑道:“大清皇帝喜欢做赔本生意,你送他一匹绢,他会送回你十匹绢,以示****皇恩。我们去见皇帝时,把所有值钱的宝物都送上,一定会赚更多更多的宝物回来。”

“小姐说的太对了。到时,我们弄幅春宫图进献大清皇帝,大清皇帝一高兴,送回我们十幅春宫图,我们这趟****寻宝之行,就赚十番了。没准,还会得到唐伯虎的真迹呢。”野泽一郎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补了这一句。千叶千雪怕引起范昭等人的怀疑,忍着没发火。

诸位看官,你道与那霸和野泽一郎为何对千叶千雪言听计从。原来,千叶千雪和野泽一郎是日本伊贺谷培训出来的忍者。在伊贺谷,象千叶千雪这类美女,除了要学习杀人的忍术之外,还要学习媚术,佼佼者会被送去服侍日本天皇或是幕府将军,供日本政治阴谋家利用。千叶千雪除了有一身杀人忍术,围棋特有天赋,居然能与与那霸下成平手,而且汉学功底不俗,在伊贺谷被誉为“樱花落”。此次中原之行,是千叶千雪第一次执行任务,野泽一郎是她的下属。野泽一郎是一个冷血杀手,忍者一品,从小到大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刀口舔血忍者的通病就是好色。在日本,野泽一郎完成一次任务,上面就赏个女忍者给他玩乐。野泽一郎此行正在任务中,一直禁欲,心痒难耐,是以念念不忘唐伯虎的春宫图。大清乾隆十三年,日本宽延元年,夏,与那霸随使节团进入日本,以被让三子的棋份击败井上家家主井上因硕,因井上因硕非名人,只能授与与那霸职业四段证书,此事引起日本朝野轰动。不久,与那霸“偶遇”千叶千雪,以为千叶千雪是贵族小姐,一见钟情,一直梦想娶千叶千雪为妻,所以对千叶千雪惟命是从。与那霸不知道的是,千叶千雪亲奉伊贺谷主命,煽动与那霸来中原寻宝,怀有极大的秘密,笔者暂时不说,待时机成熟再行交待。

注:本节棋谱录自第28期日本十段战决赛第一局,武宫正树执白中盘胜赵治勋。武宫正树是作者喜欢的一名棋手,以“宇宙流”闻名于世。他的棋,充分体现了“高者在腹”的棋理。武宫正树称自己的下法是“自然流”。赵治勋以斗志顽强著名,黑95时,赵治勋已进入读秒,而武宫还剩2小时。本局是武宫正树的名局。白80手的小飞让许多职业棋手赞叹。最终,武宫正树以3:2的成绩第一次获得了十段的头衔。作者录此局,只是为了说明棋之道大也,到了一定境界,“金角银边草肚皮”的说法就不对了。

80 范昭奇冤昭雪 秋儿家亲得认

第八十回范昭奇冤昭雪秋儿家亲得认

众人听闻与那霸下棋吐血,皆惊诧与那霸的拼棋精神,一时之间议论纷纷,对与那霸褒贬不一。范昭救活与那霸,与那霸先哭后笑,众人只道千叶千雪已经劝通他了,遂放下心来,却不知千叶千雪另有计谋。

千叶千雪向范昭深深鞠躬,道声:“阿里噶托(谢谢)。”这一句,范昭听明白了,忙回礼。千叶千雪是真心感谢范昭救回与那霸,如果与那霸死在中国,她的中原之行,就无法继续下去了,说不定还会引起日本和琉球外交上的纠纷。千叶千雪用汉语说:“范公子棋下得华丽,有气魄,棋形优美,棋路流畅,世所罕见,此局必能流传千古。范西屏的三手,尚且如此,我等对范西屏先生只能仰高了。”

范昭道:“千雪姑娘,棋子用于实战,棋形之美乃作战之美,非形状之美也。”千叶千雪道:“范公子,棋形美正,才是棋之正道呀。”范昭微微一笑,道:“千雪姑娘,棋之道深也,非停留在表面一形之渺。昔有东郭子问‘道’于庄子,庄子曰:‘道’无所不在,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若说棋形之美即为‘棋道’,只怕是对‘棋道’的误解吧。”千叶千雪似有所悟,再次行鞠躬礼,道:“小女子明白了,多谢范公子指教。”

“好。”薛时雨鼓掌道:“范公子见解独到,有王阳明论学之风。今日这盘棋,是白棋的名局,必将载入敷文书院史册。范公子高风亮节,令人钦佩。”话音刚落,一捕役来报:“禀大人,巡抚大人传下话来,如果齐老能为范昭担保,范昭可以暂居齐老之处,协助官府调查,十日之后,必须移交仙居县衙。”齐召南问:“时雨,需要老夫立下保状吗?”薛时雨忙道:“恩师的话胜过保状。范昭暂居恩师处,府衙少了许多麻烦,学生打心里感谢恩师。”

千叶千雪告辞离去,走到院门,回首望了一眼范昭。见众书生围着范昭,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忽心生忧愁,轻吁一口气,带着与那霸和野泽一郎下山去了。

当晚,范昭住在敷文书院。秋儿侍候范昭洗漱,道:“少爷,你今天帮敷文书院解决了两个难题,这些书生对少爷刮目相看呢。”范昭摇摇头,道:“没有。棋我是赢了,但是,唐伯虎的绝对是李调元对出来的,而且,只能说是勉强对上吧。”秋儿笑道:“少爷谦虚了。过分谦虚可是骄傲哦。李调元能对出下联,也是听了少爷话,才灵机一动的。”范昭道:“我说的是真的。”秋儿不解,问:“少爷,李公子对的下联很工整,大家都在夸奖呢,怎么是勉强对上呢?”

范昭道:“唐伯虎的上联,妙在你正着念和反着念的读音一样,首末两字为同一个字(画),一个作名词,一个作动词,还有,中间‘荷花’、‘和尚’为两名词。”秋儿点头道:“嗯,是这样,大家都知道的。”范昭笑起来,接着说:“秋儿,上联如果这样断句:画上荷,花和尚画,那李调元对出的下联‘书临汉,帖翰林书’,语意就不通了。现在,你应该明白唐伯虎的上联是千古绝对了吧?”秋儿恍然大悟,道:“听少爷这么一说,真是千古绝对了,无官子,无正解。”范昭乐了,道:“嗯,无正解。人世间的事,就是这么让人挠头。”

秋儿忽然嘻嘻笑道:“少爷,花和尚未必喜欢画荷花吧?所以,婢子觉得,少爷的断句,似乎有些牵强,失去自然。”范昭一怔,道:“我倒是没有想到这层。将来哪一天我若出家了,一定画幅荷花图。”范昭放下洗脸面巾,低头闭目合掌,口念“南无阿弥陀佛”。秋儿乐坏了,道:“少爷,你一点都不象修行之人。真正修行之人,口念‘南无阿弥陀佛’,每一个字都得浮现在眼前。少爷,你做得到吗?”范昭睁开眼,问:“做不到。得这么高要求吗?”秋儿点点头,道:“是。师太是这么说的。”范昭叹口气,道:“刚才我念佛号,以为自己很虔诚,听你这么一说,才知道自己杂念太多了。念佛号这么难,我还是修道去好了。”秋儿微笑道:“少爷别泄气,修行得有一个过程,不容易的。”范昭道:“一觉道长说,施襄夏是以棋在修道,这么说,修道比修佛容易。”秋儿道:“哪一门都不容易。少爷真正去修时,就知道了。”

待范昭洗漱完毕,秋儿道:“少爷,婢子觉得那个千雪姑娘不简单,能一眼瞧出少爷戴着面具。”范昭对千叶千雪没有兴趣,伸个大懒腰,道:“也许吧。”秋儿又道:“少爷,婢子注意到千叶千雪的眼睛,一会妩媚,一会冷酷,捉摸不定,令人好害怕呀。”范昭笑起来,手指在秋儿额头上一点,道:“小丫头,敢情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害了疑心病。”秋儿道:“没。婢子只是觉得,千雪姑娘有些特别,不象普通人。”范昭打了个哈欠,道:“倦了,这盘棋下得真累。丫头,你别想东想西了。与那霸输了这盘棋,应该回琉球了,千雪姑娘也会跟着回去吧。所以说,千雪姑娘和我们没有关系,理她作甚?秋儿,你不会在想,让我娶她作小老婆吧?”范昭说完,眼睛盯着秋儿。秋儿掩口一笑,道:“这个,婢子真没想过。”

范昭成了敷文书院众学子心目中的偶像,第二日上午,范昭与众学子谈经论学,说了一大堆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令众学子大为折服。就在范昭腹中墨水用尽之际,碰巧齐召南来解围,把范昭送回眉山墅隐。

范西屏听说范昭名扬敷文书院,大是欣慰。范西屏问:“齐老,十日之后,范昭就要送去仙居县衙,如之奈何?”齐惜文不再装病,和大家坐在一起,道:“是呀,爹爹,寻不得朱家母女,只是范哥哥一人去仙居县衙,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结案?”齐召南略一沉吟,道:“今天上午,老夫特地去城隍庙求了一签,庙祝解签说,十日之内,范昭案情必雪,要老夫不必担心。”范西屏道:“范昭洗雪冤情,是迟早的事,但是庙祝说十日之内能雪清,只怕是虚言吧。”齐惜文娇声道:“先生,吴山城隍庙的签很灵的,香火旺盛。”范西屏摇摇头,笑而不语。

齐召南呵呵笑道:“西屏先生,不妨和老夫打个赌,如何?”范西屏好奇心起,问:“齐老想赌什么?”齐召南道:“就赌庙祝解签之事。倘若十日之内,范昭能够洗冤,算老夫胜;范昭不能洗冤,算先生胜。”范西屏笑道:“这个赌有意思。不知齐老以何为赌注?”齐召南一抚须,笑道:“倘若先生胜了赌约,随先生开口,只要老夫做的到,一定照办。”范西屏问:“如果齐老赢了赌注呢?”齐召南神情一肃,道:“如果老夫赢了赌注,就请范先生入赘齐府。”范西屏和范昭立时怔住。齐惜文娇喊一声“爹”,掩着面跑了。

范西屏试探问:“莫非齐老已经有了给范昭洗冤的办法?”齐召南呵呵乐道:“正如文儿所言,吴山城隍庙的求签很灵,老夫也是这么想的。”范西屏道:“兹事重大,容西屏想一想。”齐召南道:“范先生不必多虑。老夫膝下二子一女。长子齐日英镇守边关,次子齐日杰京城为官,只有小女惜文陪伴老夫。先生四海飘泊,居无定所,老夫怜惜小女,不愿小女离开家门,是为慈父私心。先生若入赘,可不改姓,只须对外声称入赘我齐府即可。先生与施襄夏,称为当世棋中李杜。而诗仙李白,曾入赘两次,莫非先生在意世俗眼光,不能超凡脱俗乎?”范西屏见齐召南说的诚恳,想了想,一口答应下来。范昭心道:“原来,历史上,范西屏是这样入赘的。异史氏,你一定要将这段奇闻传至21世纪。”

范西屏应了赌约,那齐惜文一则害羞,二避嫌疑,便不再下绣楼了。范昭名扬敷文书院,顿时成了杭州城的名人,名士商贾,棋界英豪姚聘三等纷纷登门拜访,范昭和范西屏应接不暇。齐召南不再阻拦,自己外出公干,任由范西屏和范昭与之交往。如此过了十日,中午宴会时,席间,范西屏道:“齐老,十日将过,只怕你要输了赌注。”齐老乐呵呵道:“老夫刚才得到下人喜报,三日前,钦差大人刘墉寻得朱家母女,朱家母女公堂作证,乃是有奸人假冒范昭犯案。刘墉当堂宣判范昭无罪,追查奸人,并上奏朝廷。如今,刘墉正带着朱家母女赶来杭州。范先生,不,贤婿,大喜之日,可否请钦差大人刘墉作个喜证啊?”范西屏一怔,道:“不想吴山城隍庙的求签这么灵验,范某输了赌注,理应践约。岳父大人,请受小婿一拜。”齐召南伸手拦住范西屏,道:“现在喝酒,五日后就是黄道吉日,届时,齐府张灯结彩,高朋满座,贤婿再拜为父不迟。哈哈。”

过了两日,下午,刘墉带着朱家母女,来到眉山墅隐。大堂上,刘墉简叙了破案过程。原来,五日前,朱家母女自行到仙居县衙报案,证言自己乃是被奸人假冒范昭所害。奸人绰号黑鹰,杀死郑恕强,掠走朱家母女,将母女俩先是带到杭州,然后卖给苏州的人贩子黑蛇,后被侠客所救。侠客将黑蛇等人擒住,交于苏州府衙门。黑蛇对贩卖朱家母女与其它妇女儿童之事供认不讳,但不知奸人真名实姓,只知道奸人自号黑鹰。侠客护送朱家母女回到仙居县,朱家母女就去县衙报了案,并绘出黑鹰形貌。刘墉说来简单,其间朱家母女经历曲折,担惊受怕,惶惶然度过苦难日子,所幸母女二人虽然受了不少惊吓,却是毫发无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范昭问:“侠客是谁,将来我也好感谢他。”刘墉道:“侠客乃一男一女一男孩,男子名铁塔,女子名云梦月,男孩名虎子,并未留下居处。不过,朱母说,听口音似是仙居县人氏。”范昭心道:“原来是云姑娘找到了朱家母女,帮了我的大忙。再见到云姑娘时,一定要好好谢谢她。”刘墉道:“我本想请朱家母女绘出侠客容貌,以便寻找嘉奖。朱家母女却说,侠客行侠仗义只为天理,不为名利,不愿与官府中人结交,所以,我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齐召南微微一笑,道:“有缘自会相见,此类事不必强求。侠客仗义行事,实乃朝廷之幸,百姓之福。再过三日,就是老夫小女大喜之日,范西屏入赘敝府。如果刘贤侄公务不忙,老夫想请刘贤侄作个喜证,司仪婚礼。”刘墉道:“小侄了结仙居县奇案,奏请刑部缉拿犯案要人黑鹰,目前尚无其它公务。此次来杭州,向巡抚大人永贵呈报案情,时日宽松,齐老千金的喜证,小侄一定从命。司仪婚礼,以德高望重人士为好。”齐召南道:“贤侄乃皇上钦点的新科状元,又破了仙居奇案,声誉正隆,身兼富贵福气,作婚礼司仪,是最合适的人选。”范昭也道:“刘大人,现在杭州对范先生入赘齐府有些议论,如果刘大人能够主持拜堂仪式,杭州城就会少些议论。”刘墉见推辞不了,只得答应。范西屏起身向刘墉道谢。

刘墉道:“范公子,我还有一桩公事,和丫头秋儿有些关系,不知范公子能否请秋儿姑娘出来相见?”范昭一怔,问:“现下秋儿正在齐小姐房中帮忙。不知秋儿犯了何事?”刘墉笑道:“范公子不必多虑,或许是件好事呢。大概十二年前,朱晓露有个四岁的妹妹朱秋水,在元宵节看花灯时丢失至今,想是给坏人拐走了。马县令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总觉得有愧于朱家。三个月前,朱家母女遇到秋儿,见秋儿和朱女朱晓露容貌很相似,怀疑秋儿就是走失的朱秋水。但是,又不敢肯定。朱家母女请求马县令了断此案,马县令就委托我带上朱家母女,与秋儿姑娘辨认明白。如今,朱家母女就在庭院等候。”

范昭有些兴奋,道:“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秋儿和朱家母女甚是相象。就请齐老派下人叫秋儿出来,与朱家母女相认。”范西屏道:“父亲,就由西屏去吧。”刘墉笑道:“莫非范先生想找个机会见见新娘子,这下成情圣了。”范西屏轻笑一声,道:“刘大人说笑了,西屏见不得女人家的眼泪,借故失陪了。”刘墉道:“如此说来,范先生入赘齐府,也是为了不忍心看见新娘子出嫁之眼泪啊。”范西屏哈哈一笑,道:“正是,正是。知我者,刘大人也。”刘墉见范西屏一付洒脱模样,心中折服,道:“传闻范施乃棋中李杜,今日一见,胜过传闻。不才原本说的是笑话,先生勿怪。”范西屏摇着折扇:“不怪,不怪。”说着,转身出了大堂。

秋儿回到西阁楼,在一楼见到朱家母女,又惊又疑又喜。朱母一脸慈祥,颤声问道:“孩子,你的右脚心,可有一粒红痣?”秋儿点点头。朱母又问:“你的左肩头,可有一朵菊花印记?”秋儿又点点头。朱母一把抱住秋儿,老泪纵横,道:“苦命的孩子,我可找到你了。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了。”秋儿此时再无疑虑,抱着朱母哭道:“娘。”朱晓露站在旁边直抹眼泪。

齐召南对范昭和刘墉使了个眼色,三人退了出来。刘墉舒了一口气,道:“看来,马伯伯再无遗憾,可以安心告老还乡了,只是便宜了人贩子。”范昭心中也酸楚,道:“人在做,天在看,一笔一笔帐都记着呢。”刘墉道:“说的是。无名侠客主动帮你追查案犯,也是你们范家平日积德行善之故哪。”

秋儿与母亲和姐姐相认,唠叨的话儿说不完,就不表了。齐召南早就看出秋儿虽是丫头身份,但是范昭对秋儿极好,一付情深义重的模样,心下明白,遂安排朱家母女住在眉山墅隐。刘墉自然也住进眉山墅隐。

是夜,秋儿很晚才回到房中,范昭已经躺在床上了。范昭道:“秋儿,我不是许了你今晚陪伴你娘亲的吗?怎么又回来了?”秋儿道:“婢子不想回,是给娘亲赶回来的。娘亲说,愧对少爷,让婢子好好服侍少爷。”范昭道:“奸人使诈,非你娘亲之过。明儿告诉你娘亲,请她老人家宽心。”秋儿笑道:“婢子就知道少爷会这么说。少爷起身洗个脚吧,婢子给少爷拎水去。”范昭笑起来,道:“我已经洗过澡了,这么热的天,不洗澡不行啊,会臭汗酸的。”秋儿微笑道:“是。少爷特爱干净,往日少爷洗了澡,还要再泡个脚呢。”范昭道:“秋儿,我不泡脚了,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秋儿见范昭这样说,就自个洗漱去。

待秋儿回来,范昭问:“秋儿,你的左肩头,怎么会有一个菊花印记?”秋儿答道:“婢子问过娘亲,娘亲说,婢子三岁那年秋,家乡山上菊花盛开,娘亲就带着婢子姐妹去看菊花,在山上遇到一个道长,那道长说婢子与菊花有缘,要印一朵菊花在婢子的左肩头。娘亲同意了。道长拨去娘亲头上的发簪,往婢子左肩上一点,就留下了这朵菊花印记。”

范昭道:“那位道长,想必也是一位半仙之人哪。”秋儿笑了起来,道:“少爷,那个道长就是一觉呀,大概道长知道婢子命中有此一劫,所以特地给婢子留下了这个印记,以便今日与母亲相认。”范昭惊呼一声。秋儿瞧了一眼范昭,道:“少爷,婢子总觉得一觉道长似乎在守护着少爷,看样子,少爷来头不小呢。”范昭想了想,道:“不知道。下次再遇到一觉道长,定要问个明白。”

注:日本围棋“美学大师”大竹英雄说:“围棋之美是从棋形中迸发出来的。”大竹认为,没有废招的棋形,功能多的棋形是美的。为此,大竹列举了六种不“美”的型:笨拙的尖,愚形的三角,团形子,分裂形,后推车,二子头被扳。大竹对棋型之美的执著令人敬佩。但是,日本天保年间赤星因彻吐血之局,即名人丈和“古今无类之妙手”之局,白80手妙招即为“愚三角”。在第二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主帅决战中,大竹英雄对决聂卫平,下出白98之“笨拙的尖”,因为此招是防守下边的唯一着法。

81 掀波澜百年好合 揽好事归心似箭

第八十一回掀波澜百年好合揽好事归心似箭

范西屏入赘齐府,在杭州城时引起了轰动,消息很快传向大江南北。杭州城里议论纷纷,赞赏者有之,以为太白遗风;贬低者有之,以为伤风败俗,概因范西屏名气太大、入赘大户人家之故。宋代著名词人张先八十岁,收纳十八岁的小妾,苏东坡曾作诗调侃他。杭州城内有无聊者把苏东坡的调侃诗搬了出来,改了两字,云:十八新娘半百(原诗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其实,范西屏入赘之时四十余岁(一说四十七八岁),头发尚黑,哪里来的白发苍苍?只是,天下便有些无聊之人,或是眼红范西屏娶了大家闺秀作娇妻,或是嫉妒范西屏的名声,或是认为心目中的完美偶像被破坏了,于是声讨不休,大有不弄臭范西屏不罢休的架势。所幸的是,杭州围棋界人士,一边倒的支持范西屏。齐召南在杭州城声望甚高,无人敢抹黑。是以,杭州城外,一般人只知道范西屏入赘杭州大户人家,详情隐没下来。齐召南见招赘范西屏引起这么大的动静,十分满意。原来,齐召南招赘范西屏,心中打着如意金算盘,目标就是江阴范家,此事以后再表。

骂归骂,范西屏躲在眉山墅隐,听不见,乐得清静。

拜堂定在下午。齐府高朋满座,刘墉作了婚礼司仪。浙江巡抚永贵、杭州知府薛时雨,还有其它杭州官员,以及杭州围棋界的头头脑脑,纷纷到场祝贺,范西屏入赘也入得风风光光。当晚,敷文书院的学子分成两派,一派支持,一派反对,两派口诛笔伐,各呈机智,斗的十分热闹,算是给范西屏入赘献上了一份特别贺礼吧。

鼓乐声中,刘墉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范西屏和齐惜文拜堂完毕,墨香引齐惜文回新房(齐惜文的绣楼)。范西屏春风得意,在齐召南的引领下,向贵宾敬酒。范西屏老于江湖,至天黑上灯时,只喝了个七八分醉。送走宾客后,范西屏哼着小曲,去了新房。

听得楼梯脚步声响,墨香小声说:“小姐,别伤心了,姑爷来了。”齐惜文急忙以丝帕拭去珠泪,轻声道:“墨香,你我情同姐妹,姐姐心里的苦,也只能向你说说。如今既已与他拜了天地,只有一心待他了,替我盖好红盖头吧。”范西屏走进来,墨香叫声“姑爷”,将挑红盖头的如意秤杆递给范西屏。范西屏将红盖头挑起,取下凤冠,细赏齐惜文的秀色。齐惜文本来就长得极美,龙凤喜烛之下,脸上一抹娇羞格外动人,越发显得秀色可餐。墨香含笑问:“姑爷,为何不使小姐的亲眷闹一下洞房?”范西屏虽然入赘,但是没改姓,所以墨香称范西屏为“姑爷”。范西屏道:“娘子含苞欲放,哪里经得起她们折腾?”墨香掩口笑道:“瞧姑爷说的这般怜香惜玉,必是称心如意了,奴婢退下。”

范西屏虽然老于江湖,名士风流,生活却不放荡,眼见齐惜文容光照人,竟然害怕唐突了佳人,遂坐在齐惜文身侧。齐惜文静等片刻,不见范西屏有所动作,遂问:“相公称棋圣,棋乃相公一生所喜,如今大喜之夜,喜上加喜,相公可有心思言棋?”齐惜文此言说的不通,只是想找个话题,帮助范西屏放松罢了。范西屏听齐惜文说起棋,头脑顿时灵光起来,道:“世人只道文人墨客矫情,却不知棋人也有矫情之时。娘子应该记得《玄玄棋经》里的‘唐明皇游月宫’,共有二百一十三手征子,白子黑子层层叠加,可谓空前绝后。棋势变化妙绝,名字也取的风雅十足。”

齐惜文微笑道:“史载,唐明皇游月宫后,与杨贵妃合创霓裳羽衣曲。相公,你说,是嫦娥美呢,还是杨贵妃美?”范西屏道:“嫦娥乃月中仙子,只可仰望,唐明皇自然觉得杨贵妃美了。”齐惜文轻笑一声,道:“相公果然见解独到,与众不同。”范西屏受了夸奖,心情一松,亦笑道:“西屏观娘子之美,胜过杨贵妃。”齐惜文低头一笑,道:“相公说笑了,我哪里比得上杨贵妃。”范西屏胆子大起来,伸手抱住齐惜文,道:“娘子,夫妻之间的乐事,岂止说笑蔫?在为夫看,娘子犹比杨太真美上几分呢。”齐惜文顺势倒在范西屏怀里,将脸儿贴在范西屏胸口,软呼一声“相公”。

范西屏再无顾忌,于是乎——咳咳……日上三竿,范西屏得爱妻完璧之身,十分珍惜,又贪恋爱妻温婉柔顺,不愿起身,赖在床上,两人说起情话来。齐惜文道:“相公,若是有异史氏将我俩洞房情话传了出去,可羞死人了。”范西屏道:“夫妻之乐,唯你我知也。为夫不言,谅异史氏有通天的本领,亦不能知也。娘子安心。”

异史氏曰:在21世纪,“激情”多见于影视小说,你俩那点洞房情话,末入流哪。因范齐夫妻私语不张扬之故,是以异史氏不敢细表范西屏齐惜文洞房之事,恐坏人心志,有违人道,天怒人怨,招惹大祸。

齐召南大操大办婚事,广收贺礼,连续热闹了三日,才罢休。范西屏和齐惜文夫妻恩爱缠绵,如胶如漆,不必细说。齐召南见齐惜文媚惑范西屏成功,心内颇为自得,暗忖计划实施顺利,只待乾隆下江南了。

范西屏婚后七日,范昭辞别,带着秋儿和朱家母女,跟着刘墉去仙居县补录证词,以齐备案宗。郑恕坚已经接掌郑家所有财产,成为范氏米铺的掌柜,殷勤接待范昭,留范昭住于府中。朱晓露虽与郑恕坚有婚约,但是尚在服丧时期,为避嫌疑,不肯与郑恕坚见面。秋儿经范昭同意,也回家守了孝礼,范昭见此情景,知道想与秋儿圆房,恐怕得三年以后了,索性使秋儿回朱家侍奉母亲。马濂宴请范昭,向范昭陪罪。范昭将其十岁时虐杀一只大黑狗的事说了,隐去大黑狗附身马濂的情节,自言是因果报应,命中一劫。马濂和刘墉皆惊,都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有报,只争早迟。

江阴,范府后书房。范晔看完信后,道:“刀狂说,齐召南招赘范西屏,目的可能不简单,怀疑齐召南和九阳会有关系,目前正在与剑笑暗中追查。许诚,你怎么看?”许诚道:“老爷,半个月前,剑笑传信讲,九阳会的黑鹰使者将朱家母女卖给苏州人贩子黑蛇,剑笑引导云梦月追踪黑鹰使者,自己则去追踪黑鹰旗主莫怀仞。云梦月三人成功救出朱家母女,而剑笑追踪的黑鹰旗主莫怀仞,却消失在杭州城。如此看来,九阳会定然在杭州城设有秘密机构。只是,齐召南是朝廷退休大员,从二品,深得雍正、乾隆重用,怎么会和九阳会扯上关系呢?”范晔沉思半晌,道:“你传信给刀狂剑笑,九阳会的事,要一查到底。另外,叫昭儿不必急于回江阴,先去太仓探望他外公,中途路过嘉兴时,去拜访张庆嘉,以谢写信援手之恩。”许诚道:“老爷,少爷现在的心情,可能是想马上回到家中呢。”范晔叹了口气,道:“许诚,你看少夫人现在的情况,会与昭儿成夫妻吗?”许诚沉默一下,道:“老爷,也许少爷回来,少夫人就回心转意了。”范晔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范昭了结仙居一案,便只身去了仙居山,探望梅儿。梅儿早知范昭冤案昭雪,见范昭来探视自己,喜出望外。梅儿告知范昭,十日前任天佑已经雕刻完毕观音法像,依范昭所授之法,走京杭大运河,水运至江阴,山主余林隐亲自护送。此事范昭在路途中已经有所耳闻,如今见好事接踵而来,十分开心。范昭住在梅仙谷,每日与梅儿在谷内养花种菜,摘果煮饭,偶尔摆摆棋,听梅儿诵读《金刚经》,又与那只梅花鹿混得很熟,日子过得清闲。梅儿守着父孝,一颗童心晶莹剔透。范昭陪着梅儿,思想似乎也变得简单,没了荒唐话。

范昭在仙居山呆了十日,没见着云梦月。原来,云梦月有意回避范昭,听说范昭回山了,就借故下了山。没有当面谢过云梦月,范昭未免有些惆怅。上午,范昭和梅儿入山洞拜祭黄龙士后,梅儿知道不能再留范昭了,陪着范昭走出谷口。范昭见四下无人,托起梅儿的右手,在嘴边轻轻一吻,道:“梅儿,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梅儿红着脸点点头。两人依依惜别。范昭人走远,梅花鹿跑了过来,偎在梅儿腿边长鸣不已。梅儿弯腰抱着梅花鹿,忍不住眼泪滚落下来。

范昭出了梅仙谷,雇了一匹马,去仙居县看望秋儿。正好家书送到范记米铺,郑恕坚将家书交给范昭。范昭看后,虽然渴望早日回家见到陈慧殊,也不得不按照父亲的安排,先去嘉兴拜谢张庆嘉,再去太仓看望外公,然后,转回江阴。

范昭在郑家休息一晚,第二天大清早,骑着郑恕坚找来的白马,出了北城门,往嘉兴去。向前行了一里半,见路边河旁一株老柳树下有一匹小红马,秋儿俏立在旁边。范昭又惊又喜,拍马上前,问:“秋儿,你怎么在这儿?”秋儿微微一笑,道:“婢子娘亲说,婢子是少爷的丫头,是范府的人,不必为父守孝,有这份孝心就好了。昨天下午,郑家哥哥去婢子家,说少爷今天一早就要远走了,婢子娘亲就使婢子来服侍少爷。婢子向郑家哥哥要了一匹马,今天一早就在这等候少爷。”范昭欣喜若狂,连声说好,道:“秋儿,这些日子离开你,生活上一点都不习惯。你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秋儿见范昭真情流露,又羞又喜又感动。

范昭兴奋起来,见官道上无人,遂策马向前,喊道:“秋儿,你快来追我啊。”秋儿忙骑上马,急追范昭,喊道:“少爷,你的马快,婢子追不上你。”范昭得意大笑,一勒马,回头道:“好秋儿,少爷我现在急着办完事,早日回到家中,与少夫人圆房生儿子,传宗接代。还有你,也得给我多生几个。哈哈。”秋儿大羞,举鞭欲打范昭。范昭心情舒畅之极,策马狂奔。官道上,白马在前,红马在后,扬起一路尘土……

注:袁枚作《范西屏墓志铭》,言“西屏赘于江宁”,今南京一带,详情不明。

《大清棋情录》卷三《大清棋圣》卷终。在tom围棋论坛和围棋tv论坛“《大清棋情录》卷三《大清棋圣》(连载)”第八十一回末,上传了前三卷pdf文档,对网文进行了校订。欢迎喜欢本小说的朋友,复制传播给亲朋好友共赏。也可来“中国围棋古籍群”、“清逸古棋群”或“古棋大联盟”下载。

作者的话

作者的话

真理越辩越明。每一个理性参与围棋“古今之争”的人,都是朋友。

中华民族要实现伟大复兴,必须得找回民族自信,而中华民族的民族自信源于中华五千年的传统文化,源于国民对传统文化的认可。自秦始皇以降,儒释道三教形成中华文化的主流。笔者从自然科学的角度透视中华传统文化,从中华传统文化的角度透视中华传统围棋,这个视角是独一无二的,表达的内容和思想是丰富多彩的。

小说叙述的人文思想已经不被今天的国人所熟悉了,所以,今天的国人想完全看懂本小说有一定难度。笔者不媚俗,也不想媚俗。但是,笔者相信,未来国人的中华民族传统人文意识觉醒了,本小说的社会意义就会体现出来。

笔者写的是文化小说,古棋是折射点,很有代表性。笔者力图通过描写中国古棋的灿烂缤纷,勾勒出中华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笔者并不反对日式围棋,日式围棋已经形成一种文化,一种市场,一种玩法。古语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2011年3月11日,东日本大地震,引发大海啸。日本国民在自然灾难面前社会秩序有条不紊,令人敬佩。究其原因,日本人在学习西方文明的同时,很好的保护了自己的民族文化和民族自信。“国学”一词,就源于日本。日本人的民族精神,非常值得今天的中国人借鉴和学习。

我们不必妄自尊大,也不必妄自菲薄。我们有辉煌灿烂的五千年文化,有“礼仪之邦”的美誉,只是今天的中国人丢失了。

******谈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时强调,抛弃传统、丢掉根本,就等于割断了自己的精神命脉。博大精深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根基。中华文化源远流长,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层的精神追求,代表着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为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提供了丰厚滋养。

明末清初三大儒之一顾炎武曾说:“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日知录》第十三《正始》。)

中华五千年的文化传统真的丢失了,那我们中国就真的灭亡了。在新的历史时期,如何继承发扬中华五千年的文化传统,“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小说在创作过程中,得到许多热心棋友的帮助,在此一并感谢。棋友tj601166,给予小说大量围棋棋谱参考图和情节建议,特别鸣谢。

关于卷四《风起云涌》

笔者创作这本小说不容易,需要查阅大量历史人文资料,以合当时社会人文,言之有物。《大清棋情录》卷四《风起云涌》不得不推迟发表,预计年底可以面世。

卷四《风起云涌》精彩看点:

1、范昭去上海拜访钱长泽,讨论棋理,品《残局类选》,读‘三十字母’。

2、陈慧殊和秋儿出家观音庵,拜一莲师太为师。范昭定亲嘉兴张朝仪为正房夫人,范晔娶妻玉娘。

3、一觉道长收汪懿轩为徒,和清儿(南齐钱塘名妓苏小小)上演仙凡爱情悲剧,和南齐永乐公主萧明玉上演仙魔爱情悲剧,冰封250年。

4、范昭讲学扬州梅花书院:围棋和中华文明,大获成功。

5、范昭和颜诗雨(施咏荷)坠入爱河,招惹流言蜚语。

6、李步青去杭州挑战范西屏,失意离去。

7、乾隆微服私访扬州。范昭在瘦西湖初遇乾隆(许时今的部门经理袁文),成为私交好友。

8、齐召南设毒计,调八旗兵捉拿仙居山山主余林隐等人,云梦月走脱,赴扬州寻范昭。石匠任天佑率村民赴仙居县告状,刘墉接案调查。

9、乾隆住进万里红山庄,误中掉包计,江山险归大明。范昭被封总管骗入山庄,与乾隆关在一起,认亲牢头云野(云若飞之子)。

10、范昭、诸先生和云野帮助乾隆粉碎封总管的掉包计,乾隆赐范昭“御亲”金牌,赴杭州处理仙居一案,路过江阴时救下丁清婉。

11、千叶千雪和与那霸朝见乾隆。施襄夏奉旨授四子胜与那霸,收与那霸为记名弟子。

12、乾隆听从范昭、施襄夏的谏言,平反“维民所止”案,诏封绣琴为“孝义女”。绣琴感恩汪华错,嫁其为正妻。

13、范西屏无意中得知齐召南招赘的真相,伤心离家远走南京。

14、范昭拜见齐召南,奉上九阳会叛逆名单。齐召南感激范昭和诸先生相救之恩,遂解散九阳会余众。

15、乾隆以惩治腐败之名处理“掉包计”谋反官员,江苏布政使冯辉祖服毒自尽,扬州知府宋逢春问斩。云野,因救驾有功,封官。后,云野陪母去江阴君山寺探父,衣锦还乡。

16、范昭作保,刁县令幸免追究,休妻冯氏,扶丁清婉为正房。

17、范昭救出余林隐等人,撮合铁塔和八妹,回扬州复旨,路过江阴时救下冯氏,冯氏出家观音庵。

18、范昭回江阴,治愈钱世杰的呆傻病,奉父命娶妻张朝仪。路上遇到白先生,白先生使范昭梦回五千年前大禹治水时自己一诺姻缘。

19、范张成亲一个月后,乾隆驾临江阴范府,赐颜诗雨、云梦月、春兰为范昭妾,密令范昭一年后外出寻找雍正人头,并下旨江苏学政衙署为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建“忠义三公”祠。

20、齐惜文已有身孕,托范昭寻找范西屏。范昭陪齐惜文去南京袁枚处寻得范西屏。齐惜文随范西屏定居南京。

21、张朝仪生下双胞男胎,弟弟过继给许诚。许诚娶凤大娘为妻。范昭陪同梅儿回广东南海认亲。乾隆十七年五月,刘墉调江阴县江苏学政任职,传乾隆密旨,使范昭孤身去仙居山寻找雍正人头。

第一回 俏秋儿巧解困境

第一回俏秋儿巧解困境钱长泽畅谈棋理

范昭和秋儿,过杭州,入嘉兴,用了两日。

范昭和秋儿住进范家商行,休息一晚,第二天上午,范昭依范老爷吩咐,备下厚礼,拜访张庆嘉。张朝仪不料范昭突然登造访,喜出望外。张庆嘉设宴盛情款待范昭,席间,对范昭在敷文书院击败琉球棋王与那霸的美事赞不绝口。

酒席将尽,张朝宗见范昭意气风发,难免心里有些不舒服,且知妹妹张朝仪念念不忘范昭,是以,有意杀杀范昭的锐气,遂举杯道:“贤弟随范西屏先生学棋二月余,棋力大进,力擒小邦棋王,维系大清棋威不坠,实为一段棋林佳话。上次愚兄和舍妹游玩江阴时,贤弟曾提议以棋吟诗。后贤弟背诵邵子所作古今第一围棋长诗《观棋大吟》,解析入微,令人赞赏。如今秋高气爽,好时节,好人情,待酒宴散后,我等下棋吟诗为乐,如何?”

张庆嘉笑道:“此提议甚好。年轻人谈诗论棋,乃风雅趣事。江阴范家世代书香,贤侄聪颖过人,十四岁即中秀才,满腹经纶。宗儿仪儿,你们兄妹二人要向范昭多多学习才是。”张朝宗得计,窃喜,暗忖:“父亲,你不知范昭落水之后,脑力受损,笔墨文章大不如从前。待我寻机难为难为他,一为挫其锐气,二为给妹妹醒醒脑。”张朝仪不知哥哥的如意算盘,见父亲和兄长赞赏范昭,心中只装了一个乐字,当下拍掌笑道:“好啊,呆会,我们就去后花园品茶、下棋、吟诗。”

范昭见此情形,只得应允。秋儿瞧在眼里,暗暗担心。张庆嘉道:“宗儿仪儿,你们去吧,爹老了,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虽说明朝书画家文衡山有“九月江南花事休,芙蓉宛转在中州”的名句,其实也不过是文人的一种感怀罢了。江南九月初,花事依然不败,丹桂飘香犹浓,秋菊绰约欲上。张家后花园极大,花草竹梅俱有,在莲花池与墙角边,搭了一个葡萄架,果子红的发紫。架下有一红木桌,桌上摆着一副木盒装的围棋,想是到了夏季,张朝宗兄妹在此下棋纳凉。张朝宗知范昭棋力大进,不敢与范昭对弈,谎称饮酒过多,使妹妹上阵。张朝仪毫无心机,盼望与范昭纹枰对弈已久,当即坐下,说声“盼范哥哥手下留情”,执一枚白子,三六起手,最佳侵角,打在范昭对面棋盘上。

张朝仪知道,自己已经不是范昭的对手了,但是,毫无怯意,着着凌厉,步步紧逼,大有不吃掉范昭一块棋不罢休的架势。张朝宗在一边看得直皱眉头,暗想:妹妹下得也太过分了。范昭本想施展日本的本格控制流,引而不发,凭借先进的大局观取得小胜,是以有意回避战斗。不料,张朝仪直冲猛打,棋盘上狼烟四起,哪里还能控制住目数。

此时的范昭,棋力要强上张朝仪两个子。本来,范昭是可以稳赢张朝仪的,但是,由于范昭下得缩手缩脚,避战求稳,被张朝仪占尽便宜,收括了不少实地。弈至一百四十七手,范昭见大势落后,而且自己的一条小龙岌岌可危,索性放手一搏,奈何局势已非,时不再来,回天乏力了。张朝仪毫不留情,痛下杀手,最终截杀了范昭黑小龙的尾巴,胜了此局。

张朝仪见范昭投子认输,满心欢喜,笑道:“到底是范哥哥呀,手下留情,处处让我。”张朝宗逮着时机,摇摇折扇,道:“妹妹,范兄远来是客,你怎么这般不懂事,冲冲杀杀的。刘仲甫有言,‘棋路无必成,棋无必杀,乘机制变,不可预图。’若非范兄有意谦让,最后被杀棋的恐怕是妹妹你了。”

张朝仪没有听懂哥哥的话,只是微笑。范昭一抹额头汗丝,道:“此局张妹妹强手连发,不负‘玉枰碧竹’盛名,在下输得心服口服。”张朝宗哈哈一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范兄输了棋,当罚诗一首,以助雅兴。”

范昭一听,不由微微一皱眉头。秋儿早已想好了对策,遂道:“少爷,前日少爷和婢子下棋,婢子输了,少爷替婢子作了一首《棋》诗,情趣雅乐。婢子就将此诗吟出来,助兴共赏。”张朝仪机灵,见状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遂拍掌笑道:“好啊,好啊,秋儿妹妹速速吟来。”秋儿娇声细语,吟道:

莫将戏事扰真情,且可随缘道我赢。

战罢两奁分白黑,一枰何处有亏成。

张朝仪赞道:“好诗。棋子始于奁,归于奁,中间虽有千变万化,皆可忽视,若论真情趣,唯此无它了。”张朝宗见妹妹这般模样,暗暗摇头,心想:没治了。范昭随声附和:“这首诗说的是平常心,说出了围棋独有的修养功夫。”众人皆点头称是。张朝宗暗想:“自己有意难为范昭,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妒嫉之意呢?想当年周瑜妒嫉诸葛亮之才,吐血而死也就罢了,最终还落下了千古笑料,万万学不得。”张朝宗反省自身,不再为难范昭,只是担心妹妹白白相思一场,误了自己。

张朝仪欲留范昭在府中多住几日,范昭盛情难却,只得依从。范昭住进张府,白天则和张庆嘉父子外出应酬嘉兴各大商贾名士,范家商行掌柜宋和陪同随行,热热闹闹,不必细表。晚上,范昭与张朝宗兄妹品茶敲棋。范昭觉得,这样的棋还是输了好,于是下得随心所欲。张朝宗连胜范昭两盘,十分开心。如此过了三日,范昭借托以父命,须早日去探望外公,向张庆嘉辞行。张朝仪心中虽然不舍,也只好放了范昭。张母瞧在眼里,又喜又忧。喜的是女儿终于有了喜欢的人,忧的是女儿喜欢的人是范昭,这可怎么是好。

嘉兴距太仓很近,范昭一日到达。李士早三日接到下人报讯,就等着范昭呢。范昭到达李府时,朝廷吏部传达公文,恢复范昭孝廉功名。这一下李府双喜临门,把李士老大人乐的合不拢嘴,李府上下,热热闹闹,就差张灯结彩了。

范昭见表弟李辰逸满腹经纶,一表人才,十分喜欢。李辰逸诗词文章自然强过范昭,但是李辰逸自幼受爷爷管束甚严,谨守温良恭谦让,并无卖弄得意之心,与范昭说起诗词文章时常常适可而止。李辰逸围棋并不高,要差上范昭四子,范昭和李辰逸只下指导棋,即引导李辰逸将棋下在正确的位置上,胜负倒是次要的。

范家在太仓也有商行,主营粮油丝绸,掌柜宋顺,与嘉兴宋和是同胞兄弟。会见太仓各大商贾,也是范老爷交给范昭要办的事情。范昭带着表弟李辰逸,在宋顺的陪同下,游历上海。棋痴钱长泽住在华亭,离李府不远。钱家是华亭望族,钱长泽棋力不是很强,是范施的四手,在围棋理论研究上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天赋和热情,曾经教授少年范施围棋理论,是以在围棋界小有名气。

当湖十局之后,施襄夏棋艺大成,总结了一套围棋口诀,两年前游历江南时曾去上海,将这套围棋口诀告诉给钱长泽。这套口诀凝聚施襄夏棋艺精髓,却是晦涩难懂,只有钱长泽这样的棋痴理论家才有心思琢磨着如何理解施襄夏的晦涩围棋口诀。乾隆二十八年,两淮盐运使卢雅雨提供赞助,将这套围棋口诀出版成书,名《弈理指归》,居然曲高和寡,无人问津。后经钱长泽配图,出版再印,名《弈理指归图》,与范西屏的《桃花泉弈谱》齐名。

钱长泽是谦和的长者,与范昭谈起围棋理论,滔滔不绝,许多见解与范施相合。面对长者教诲,范昭唯有虚心聆听,时不时的冒出一两句点睛之语,以助话兴。钱长泽以为遇到知音,大有相见恨晚之意。钱长泽兴奋之余,取出一叠手稿,说:“贤侄,这是老夫晨夕参研而成的《残局类选》,只待范西屏审稿后,才能最终完稿。内有‘三十字母’,请贤侄提提意见。”

范昭接过《残局类选》,细读‘三十字母’:布局先存根地,可关可拆最利,六三胜是九三投,铁网七三非计。行子要得实地……范昭读完,笑道:“钱老,小生以前以为,大清围棋只重争夺中腹势力,不想钱老言‘行子要得实地’,与日本围棋同理,令小生大开眼界。钱老的这首围棋技巧诗总结很到位,可谓古今第一棋技诗。”

钱长泽微笑道:“日本围棋源于唐朝,所用规则与唐宋数路法类似,只是取消了座子,下法偏重实地,开局多为小目,符合岛国思维。真是一方水土一方人。日本围棋虽然比不上我****围棋,但是,也是一种玩法,不能一概否定。”钱长泽胸襟博大,令范昭佩服的五体投地。“”

范昭问:“若钱老与范棋圣对弈,将用何等方法取胜?”钱长泽道:“西屏棋艺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仅是四手,如何相提并论?范昭咬定不放松,道:“那就请钱老讲讲范棋圣授四子的棋。”“钱长泽乐呵呵道:“西屏战力惊人,与之较力乃下策,我将善用让子子力,避重就轻,舍小就大,先守住实地,然后乘隙破空,一战功成。小胜足矣,不敢浪战贪功。”

范昭暗想:“这不就是先捞后洗的战术吗?凭着卓绝的大局观,对实地的把握,良好的形势判断,对古代棋圣的杀力轻轻避过,然后不战而胜。这种设想不就是二十一世纪很多人梦想着对付范施二棋圣的战术吗?原来在大清时代已经有人这么做了!”范昭想到此处,问道:“如此下棋,胜算几何?”

钱长泽捋捋须,道:“庶几可矣。”范昭道:“原来如此,钱老一定赢了不少吧。”钱长泽道:“本来是可以的,而且往往我也觉得胜券在握,但是往往西平有出人意料之举,所以功败垂成的也不少。”钱长泽叹口气,接着道:“本来看着局面好好的,突然间就被范西屏击倒了,老夫一直很纳闷哪。”范昭奇怪起来,问:“哦?竟然会这样!”

钱长泽兴致上来,取出棋具,拿出一张范西屏授其四子棋谱,啪啪摆了起来。范昭惊讶的发现,黑34夹击后,白35脱先点角,实战至白43,与21世纪下法一般无二。原来,当取地时,古人也会毫不客气啊。

钱长泽摆开棋局,范昭细看,见他处处避让,甚至有些猥琐,捞够实地后猛然打入白棋阵势,本来范昭对钱长泽四手实力还有些不以为然,但是仔细算算发现黑棋打入手段非常老辣,白棋基本无计可施,只得让黑棋回家。至此黑棋取得实地的优势。

摆止黑148时,钱长泽问:“贤侄,老夫处处精打细算,你看此时局面如何?”范昭仔细点目,发现黑好无疑,道:“行子要得实地。钱老,您这是点着实空下的吧?”钱长泽点点头,道:“确实如此,与上手对弈,避开变化,不与其力战,损失一些实地是必须的。然而,我一直以为控制实地很精准,在我可接受范围内,以为最终我小胜无疑。”

范昭问:“如果不出意外,您觉得能胜多少?”钱长泽道:“我认为能胜一子。但是,西屏的功力出神入化,防不胜防啊。你看——”接着,钱长泽摆出下一步,白159在右上黑角中夹了一个。”范昭看了,算算变化,觉得白159夹不成立,道:“您接住就可以,白对杀不利。官子也不便宜。”钱长泽道:“贤侄,你局部计算得不错,但是,看这个。”接着,钱长泽在左下角白棋下了一个连扳。范昭大惊,道:“难道白的意图是借对杀造劫材?我看看。”

范昭仔细算算,发觉此劫打过,黑亏损无疑,道:“这是实战?”钱长泽道:“不是,我算到不利,于是这里忍了。”范昭听罢,对钱长泽的棋力有了改观,暗中认为钱长泽的这番细算官子的功夫有业6水平无疑。钱长泽继续道:“这里亏损,满盘皆输。前面如意算盘作茧自缚,连翻盘都找不到所在。棋差一着,缚手缚脚,与范西屏弈棋,想腾挪躲闪控制实空取胜,难于上青天。唉。”说罢意兴阑珊,不再摆下去了。

范西屏的手段,范昭深有体会,所以,深深理解钱长泽的心情。两人继续聊棋理,钱长泽认为,围棋之道乃是黑白棋子落于纵横一十九路棋盘,上合周天之数,规则应当至简至易,方合棋道。至于棋局出现诸如“万年劫”、“长生劫”和“盘角曲四”等特殊棋型,应当靠实战解决,双方皆无话可说;如果实战无终局,如“三劫循环”和“四劫循环”等,可视为和局。实战终局的标识很简单,就是你pass,我也pass,则棋局终止。

钱长泽高谈阔论,范昭频频点头。范昭简单总结一下,觉得黄龙士成就于棋悟,施襄夏成就于棋道,范西屏成就于棋艺,而钱长泽则成就于棋理,三人在围棋上的所得和阐述各有千秋。

范昭告别钱长泽,暗忖钱长泽与吴清源时代日本著名业余围棋名宿、围棋评论家安永一相似,当年,安永一与木谷实、吴清源合著了著名的《围棋革命-新布局法》,震动日本围棋界。

注1:秋儿吟诗出自王安石。

注2:20世纪30年代,吴清源在日本下棋前,总要通读一遍《道德经》。结果,吴清源打败了所有的对手,登上了围棋的顶峰。他说:“我的对手全是日本棋坛的杰出人士,就棋艺而言,我与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差别,我之所以屡屡获胜全在于精神因素。”日本棋坛的另一位顶尖高手坂田荣男曾坦率地说:我不认为吴先生的棋艺有多么高。可是,他总是败在吴清源手下,却弄不明白为什么,其实,正是道德经的“无为,无我,无欲,居下,清虚,自然。”吴清源称之为“平常心”。

注3:围棋中的规则胜:吴清源于1948年与岩本薰十番棋中的一局,终局时岩本以自己劫材有利为由不肯粘劫自损一目,最后日本棋院根据当时围棋界最高权威二十一世本因坊秀哉名人在世时,劫多一方可以不补的说法,判定“黑不必补,白一目或二目胜”。由此,1949年10月2日,日本棋院颁布了世界上第一本书面规则“围棋规约”。但是围棋规约规定“有劫要补”,恰巧和本因坊秀哉的说法相反。1959年吴清源与高川格三番棋第二局又发生了纠纷,终局时,高川格要吴清源按照围棋规约第四条判例规定,自补一手。吴清源劫材有利,认为应按实战进行,规约怎么可以硬性规定单方补一手?!几个月后,最后吴清源被同意补一手,不补吴执白半目胜,补了吴半目败。

有趣的是,2011年9月1日,日本天元战预选赛中,小林光一九段执黑“1目半胜”潘善琪七段。但是从棋谱看来,潘善琪应该赢半目。《日本围棋规约》第10条第4小条规定:双方确认胜负后,结果不能改变。所以,等比赛结束之后,潘善琪七段发现情况不对,再向日本棋院反应时,由于离席相当于承认之前的对局结果,日本棋院驳回了他的请求,也永久地留下了一张标注为“黑棋1目半胜”的白棋胜局棋谱。

第二回 夜雨香浓催春情

第二回夜雨香浓催春情玉女淡装怀悲心

范昭在外公府上住了十日,下午,辞别外公,坐范记货船回江阴。货船老板姓梁,去年九月,诸先生和李步青就在这艘船上手谈三局,李步青将追赶目标由施襄夏改为范西屏。梁老板奉范老爷命,运货到太仓后,特地来接范昭和秋儿。

范昭和秋儿坐在船舱里,船舱很大,放了两张床,靠窗一小桌,两圆凳,小桌上有一盆夜来香。范昭和秋儿靠窗而坐,一边饮茶,一边欣赏沿江风景。秋儿问:“少爷,后天就可以见到少夫人了,少爷真的不打算给少夫人带些礼物回去?”范昭不答反问:“秋儿,上次娘子过生日,我送了个玉如意,娘子虽然收下了,但是我瞧得出,娘子并不喜欢。昨晚我问你,你也想不出带些什么礼物回去好,索性我就不带了。秋儿,你和娘子从小一块长大,对娘子还不了解么?”

秋儿想了想,说:“以前婢子总能猜中小姐的心思,但是,自从小姐跟随一莲师太学佛后,婢子感觉小姐似乎渐渐陌生起来。”范昭一皱眉,道:“学佛是好事,心里有个寄托,强过无所事事过日子。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上次老爷带回两尊送子观音法像,可见老爷早有打算。到家后,秋儿,你要多拜送子观音,求大慈大悲的南无观世音菩萨赐福范家。”

秋儿俏脸微红,轻声道:“少爷,师太说了,真能做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唯有济公和尚,其它人是不成的。”范昭笑起来,说:“秋儿,你和娘子也不成吗?我看你们天天拜观音,似乎比谁都诚心。”秋儿微笑道:“少爷,范家积善德,必有善福。听老爷说,范家子孙满堂,由少爷起呢。”范昭得意起来,轻笑一声,用折扇一点秋儿额头,问:“说,好秋儿,打算给本少爷生几个?”秋儿满脸通红,垂下螓首。

一路上,范昭和秋儿说说笑笑,赏风赏月赏情赏景,自是不必细表。第二晚,下起了细雨,寒气笼罩着江面。范昭洗好脚后,见秋儿准备自己濯脚,遂道:“秋儿,让我也给你洗个脚儿。”秋儿大羞,忙推辞。范昭来了兴致,不理会秋儿反对,强拉着秋儿坐在床边,除去秋儿的鞋袜,将秋儿的一双小脚放入水中。秋儿心知范昭不久即要纳自己为妾,于是不再反抗,任由范昭摆弄脚儿,又害羞又欢喜又有一丝害怕。秋儿小脚白嫩,范昭触手柔滑,心神荡漾起来,但见秋儿一副难为情的模样,越发心动,当下在清水里抚弄起秋儿的小脚。只一会,秋儿脸热心跳,范昭也觉得自己身子在发热,于是更加难舍。

秋儿细声道:“少爷,可以了。”范昭将秋儿一双小脚拭净,细细观赏,赞道:“好秋儿,脚儿生得这么好看,濯足完毕,连盆里清水都带香了。”秋儿将脚抽回,放入被子之中,笑道:“少爷说笑了,脚儿哪有香的?是窗口那盆夜来香发出来的香气呢。”范昭欲火上身,乘势偎上去,说:“好秋儿,你身上哪儿都是香的,本少爷要和你睡在一起。”秋儿大羞,忙道“不行”。范昭心忖:“若是用强,未免大煞风景。”当下眼珠一转,心生一计,说:“秋儿,我且问你,我若是收你房,老爷和娘子是否早已经同意?”秋儿声细如蚊,道:“少爷,你还没和少夫人圆房呢。”范昭一脸嬉笑,道:“明儿晚上,我即与娘子圆房。只是……”范昭停住话头,皱起眉头。秋儿奇怪,问:“只是什么?”范昭道:“人有四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我和娘子圆房,本是人生中的一大喜事,只是,只是我毫无经验,苦了娘子如何是好?”秋儿不知范昭肚子里翻着坏水,当范昭说真话呢,于是道:“少爷,小姐出嫁前,主母曾经悄悄告诉小姐洞房之事,少爷不必担心。”范昭一把抱住秋儿,贴上脸儿说:“好秋儿,什么事儿都得有了经验才能做好,耳朵听听哪里能行?你既然忠心侍主,今晚先依了我,待我有了经验,明儿和娘子洞房才能成就一桩大喜事。好不?”

秋儿毕竟单纯,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一时之间又找不出反对的理由,见范昭软语相求,心肠哪里硬的起来。范昭见秋儿不说话,就当秋儿默许了,即刻放下床帘,挤进秋儿被窝。秋儿于男女之事似懂非懂,当下闭着眼睛,任由范昭摆布。好在范昭(许时今)来自21世纪,虽然是大处男一个,但是,平日里耳薰目染,积累了丰富的性学知识,加上范昭(许时今)真爱秋儿,自然怜香惜玉,忍住性子,引导秋儿,两人的第一次竟然大获成功。范昭(许时今)见床第落红,知秋儿童贞失去,心中更是怜惜。两人恩爱情浓,难舍难分,认为彼此是自己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

蓦地,一声响雷,货船轻轻晃了两晃。秋儿惊醒,吓得抱紧范昭(许时今),道:“少爷,婢子说不合礼,你瞧,老天爷震怒了,如何是好?”范昭(许时今)安慰秋儿,道:“好秋儿,老天爷有时候光打雷不下雨。这个响雷纯属意外。有我在,放心吧,我会好好保护你的。”秋儿轻嗯一声,一瞬间觉得幸福无比,即使外面天翻地覆也不会害怕了。

异史氏记录至此,轻叹曰:“‘食色性也。’四个月来,范昭(许时今)与秋儿一路风雨同行,彼此早将心意相付,只因范昭(许时今)为顼碎烦事所扰,且秋儿守着一个礼字,两人得以守身长久。自昨日登上货船,两人心情轻松,耳鬓厮磨,郎情妾意渐浓,夜雨香浓暖情,遂促成一宵之欢。自古道‘饱暖思****’,非圣人则难以自持矣。”

范昭和秋儿恩爱缠绵,至日上三竿才起身,那盆夜来香已然香尽。老板娘走了进来,笑道:“少东家,早餐已经备下了,请少东家和秋儿姑娘船头用餐。”范昭和秋儿用完早餐,回到船舱,见秋儿的卧床已经收拾干净,被褥更换一新,心里多少有些尴尬。梁老板走了进来,问:“少东家,还有两个时辰就到了江阴了,少东家还有什么吩咐吗?”范昭想了想,道:“梁叔,放慢行船,算准时间,关闭县城城门前半个时辰进江阴码头。”梁老板笑问:“少东家是怕路上熟人太多,应酬麻烦?其实,少东家可以坐小船回到青旸镇,不一定坐张管事的马车,只是行程会慢些。”范昭道:“这个主意好,等货船到了码头,麻烦梁叔安排一只小船,送我回家。马车就让张仁自己驾回去吧。另外,我和秋儿在小船上吃晚饭。”

秋儿见梁老板退下,问:“少爷,咱们不是急着赶回去吗?怎么叫梁老板放慢行船速度?”范昭搅秋儿入怀,笑道:“好秋儿,我想和你多呆一会。”秋儿感动,哭着笑了。范昭亲了一下秋儿面颊,道:“回去,我就定下你的名份,要他们称你为三少奶奶。”秋儿忙道:“少爷,万万不可,大户人家,娶上三妻四妾本是正常。秋儿只是陪嫁丫头,只要少爷记得秋儿就好了。”范昭托起秋儿的下巴,盯着秋儿的眼睛,道:“你说的,三妻四妾,那你就是本少爷的第三个妻子。”秋儿羞涩一笑,心里充满欢喜。

申时末,货船抵达江阴码头。张仁上船拜见范昭,道:“少爷,可把您等来了。昨儿下午,二少奶奶的义父余老爷,亲自护送千手观音法像到达江阴。一莲师太十分满意。今天上午把观音法像请到观音庵。下午,一莲师太在观音庵主持开光仪式,全城有头有脸的人,还有各个寺庙的大和尚都应邀出席了开光仪式。老爷和少夫人都去了。估计少夫人现在应该回到家中,老爷只怕还有些应酬。”范昭一听,改变了主意,道:“张仁,咱们这就赶回去。梁叔,小船的事,就算了,我和秋儿还是坐张仁的马车回去。”

马车里,秋儿伏在范昭膝盖上,范昭轻轻抚摸秋儿的秀发。秋儿道:“少爷,急着见少夫人了?”范昭道:“嗯。我也想早点告诉娘子,收你房了。”秋儿轻笑起来,道:“少爷想早点见着少夫人,干嘛扯上婢子。”范昭一捏秋儿的耳朵,道:“瞧你,把我说成花心大萝卜,见一个爱一个似的。”秋儿道:“那梅儿妹妹呢,少爷不想她吗?”范昭心头微微一震,暗道:“这些日子还真把梅儿淡忘了。”秋儿笑道:“婢子明白,少爷是多情,谁在眼前,就记挂着谁。”范昭道:“还自称‘婢子’,明儿就给你换个身份。”两人在马车里嘻闹玩笑。

大约半个时辰,马车到达范府。范昭先下马车,然后扶着秋儿下了马车。李义上前问安:“少爷回来了。少爷安好。少夫人已经回府,老爷和余员外在陪客,可能要晚些回来。”范昭微微颔首,道:“李义,一别四个月,站在这,恍然有隔世的感觉。”李义笑道:“少爷说话,好似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张仁道:“这也难怪,少爷这次外出经历了一番磨难,这个磨难可真够大的。”李义道:“是,是。少爷,少夫人在屋内等着呢。”

范昭快步走进陈慧殊的居室,见陈慧殊立在室内,一身淡装,束着长发,不施脂粉,不觉一怔,满心欢喜一下子堵塞住了。陈慧殊淡淡道:“少爷回来了,妾身已经吩咐厨房,做了少爷最爱吃的菜。”在来的路上,范昭满脑子想的是,一见陈慧殊就是抱头大哭,然后自己再吻干陈慧殊脸上的泪珠,拉手互诉衷肠,倾吐离别之苦。不想,陈慧殊对自己竟是这般冷淡,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秋儿上前万福,道:“秋儿拜见少夫人,少夫人安好。”陈慧殊见到秋儿,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拉起秋儿,道:“好妹妹,四个月来陪着少爷,没少受罪。今晚,你陪我说说话,我们好好叙叙。”秋儿瞧了一眼范昭,道:“小姐,少爷有许多话儿想对小姐说呢。”陈慧殊瞧了一眼范昭,道:“少爷想说的话,我都知道。”范昭回过神来,道:“秋儿,你累了,先回房休息。红儿,月香,你们去厨房看看,饭菜做得怎么样?”

待秋儿们出去,范昭坐了下来,见茶桌上泡着洞庭碧螺春,伸手取了一杯,一饮而尽,赞道:“真香。我记得在胜江楼,第一次品娘子泡的洞庭碧螺春,父亲还夸奖娘子呢。”陈慧殊微笑道:“这些小事,少爷还记得呀。”“记得,当然记得。”范昭一拍大腿,道,“在外四个月,每一天都想着和娘子在一起的日子。”(异史氏曰:这话说的不假。)陈慧殊默然。范昭道:“娘子,这次我回来,没有给娘子带礼物。我是觉得,无论这世上多好的礼物,都配不上娘子。”陈慧殊道:“观音庵落成了,余员外从仙居县运送千手观音法座到江阴,这就是最好的。”

说起千手观音法像,范昭找到了噱头,于是将山洞巧遇黄龙士的事说了。陈慧殊微笑着聆听,静等范昭说完。范昭道:“黄龙士能在围棋中悟出佛理,真了不起。”陈慧殊惊讶道:“妾身以前只道施棋圣已经说尽了围棋的奥秘,不想,围棋的理超出了道。难怪,施棋圣称之为神仙之艺。”这时,月香和红儿拧着饭盒进来,道:“少爷,少夫人,饭菜来了。”

月香和红儿将饭菜摆好,有清蒸白丝鱼、糖醋籽鲚、稻香焖素肉、香酥鸭、滑熘豚片、水晶虾仁、压板牛肉、老烧百叶、豆腐花、蓑衣黄瓜、红汤面等十多个菜。范昭不禁一皱眉,道:“虽然都是我喜欢吃的,但是,这也太浪费了吧。”陈慧殊道:“上午老爷吩咐,少爷回来是大喜事,要厨房多做几个菜。菜式虽多,菜量却小,不会浪费太多的。”范昭笑道:“既然我回来是个喜事,那就叫上丫头们一起吃吧。全部吃完,光盘行动。”

陈慧殊慢慢喝了一小碗红汤面,就不再吃了。范昭道:“娘子吃这么少,身子怎么受的了?”陈慧殊道:“过午不食,妾身有一碗面,够了。”范昭道:“倘若过午不食,那些干活的农夫渔夫,如何能行?”陈慧殊道:“修行人过午不食,凡夫俗子不在此中。”范昭有些不悦,道:“娘子信佛,信信就好,可别迷进去了。”陈慧殊不出声。

吃过晚饭,范昭一边喝茶,一边继续聊他的外出之事。陈慧殊只是静听,只有秋儿不时附合一两句,以助话兴。聊了一会,范昭心想:“现在沐浴重要,晚上还得……”于是,范昭收住话头,起身沐浴。陈慧殊留住秋儿,叫红儿服侍范昭沐浴。

范昭沐浴完毕,范老爷和余林隐回到府中,在客厅又闲聊一会。范昭说起大黑狗附身马县令寻仇之事,众人皆感惊讶。许管家说:“少爷,王寡妇和那只大黑狗的事确实有。老朽记得,少爷偷吃了那只大黑狗,还闹了好几天的肚子。”余林隐道:“大汉奸秦桧残害忠良,恶事做绝,不想报应了六百年。苍天有眼哪。”范老爷道:“王寡妇丈夫早死,虽然守节,却总有无聊之人说三道四,也是其恶报吧。”许管家道:“前年夏,王寡妇忽死家中,她家里那只狗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七日后才被发现,最后还是老爷请人安葬的。”任天佑道:“善恶有报,如影随形,只争来早与来迟,不可不信。”范老爷颔首,道:“一莲师太言,观音庵建成之日,就是昭儿回家之时,当真是毫厘不差哪。看来,冥冥中自有天定。昭儿,切记,人只可顺天意,尽人力,万万不可执著。”

范昭说到自己在敷文书院击败琉球棋王与那霸的事,又讲了范西屏入赘的事。范昭口才上佳,说得绘声绘色,众人听得精彩,说笑议论,兴趣盎然。

时近子夜,兴尽,各自散去。范昭见陈慧殊屋内烛火昏暗,知其已经和秋儿睡下,只好独自回到房中。范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自思昨夜玉人在怀,今晚竟然独睡空床,一下差距这般大,世事难料。范昭睡不着,索性起身读《道德经》,读着读着,竟然伏案睡去,半夜醒来,只觉胸口胳膊酸痛,复上床睡去。

第三回 一宵春梦成遗恨

第三回一宵春梦成遗恨两世情伤为苦人

清晨,范昭醒来,见秋儿坐在床边,默默的瞧着自己。范昭道:“秋儿,起来这么早?娘子呢?”秋儿道:“少夫人去做早课了,婢子打好水了,少爷现在起身吗?”范昭寻思陈慧殊做早课一时半会完不了,遂握住秋儿的手,说:“好秋儿,昨晚就我一人,好孤单。”秋儿明白范昭心意,当下伏在范昭身上,将脸儿贴在范昭胸口。范昭左手搂着秋儿的纤腰,右手轻轻抚摸秋儿的秀发,心中大乐,寻思:“今晚就可以和娘子圆房了。”

范昭一翻身将秋儿压在身下,便要去亲嘴,忽见秋儿眼泪汪汪,心中大惊,忙问:“秋儿,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秋儿不说,只是流泪。范昭着急起来,问:“秋儿,昨晚你和娘子说了些什么?”秋儿道:“没有。是秋儿想着少爷的好,所以流泪。”范昭笑起来,道:“傻丫头,真傻。”说着,便要亲嘴,忽听许管家在屋外喊道:“少爷,老爷有事找您。”范昭无奈,应声“来了”,在秋儿嘴唇上轻轻一吻,起身穿衣。

范昭梳洗完毕,去了前堂。范老爷道:“昭儿,钱老爷差人送来请柬,说是中午宴请我们父子,并商量唐风艺术团的有关事宜。中午,陈慧显要与爹商议建立陈家盐号的事,走不开,所以,钱老爷的宴请只有你去了。”范昭道:“哦,内兄挤身盐商了?!”范老爷微微颔首,说:“川北和淮北多山地,道路不畅,民贫多刁,官盐利润微薄,盐商不愿涉足。去年中,爹委托胡兆麟弄了些川北和淮北的盐引,陈慧显一直打着胡家盐号行盐。经过一年努力,陈慧显已经打通了川北和淮北两地盐路,解决了当地百姓食盐难的问题,只是所赚不多。经爹指点,陈慧显在四川和淮北当地找到一些盐井,又得胡兆麟帮忙,建立了自己的盐场。只是,陈慧显一直雇用我范家商行行盐。这次与爹谈,是想让爹帮助他打通川北和淮北人脉,建立自己的行盐渠道。”范昭笑道:“看来,娶个好老婆很重要。我当初去见王姑娘,就觉得王姑娘有旺夫相,一定能旺夫。”

范昭回房用完早餐,回到前堂,见余林隐和任天佑在座。余林隐和任天佑护送千手观音法像事了,向范老爷告辞。余林隐是梅儿的义父,上一次陪云若飞来江阴认亲,不想云若飞突然在君山寺出家,禅号慧一。余林隐匆忙来,匆忙去,范老爷没有来得及备上彩礼。现在见余林隐要走,遂叫李义搬出准备好了的彩礼,一份是给余林隐的,一份是给梅儿的养爷爷徐幸之,全了两家亲事的礼数(晕,将来还得给胡家一份彩礼,梅儿身份好贵!)。余林隐坐来时的船回仙居,张仁将彩礼送至船上。范昭陪余林隐和任天佑去君山寺拜见慧一禅师后,去赴钱老爷的宴请。余林隐和任天佑返回仙居,不表。

钱老爷是唐风艺术团的理事长,自范昭蒙冤后,暂停了唐风艺术团的一切邀请。后经范老爷劝说,才继续唐风艺术团的各地演出,赚得盆满钵满。前日,特地从苏州赶了回来。今日府中设宴,一为答谢范昭,二为商议唐风艺术团的今后发展。原因是,一个月前,花大姐解散了富丽画舫,不再做青楼生意,与玉娘合伙建立唐风乐艺坊,专门培养女子乐艺,为唐风艺术团提供专业化人才。可惜大清政府没有艺术学校类的营业执照,否则,花大姐和玉娘就开设了中国第一家的艺术学校了,必将列入史册。

范昭听钱老爷如是说,十分高兴,道:“皮肉生意有损阴德,花大姐走上正道,可喜可贺。至于唐风艺术团如何发展,一切由理事会决定。钱世伯是理事长,这些事情,还须得钱世伯多多操心。”钱老爷哈哈一笑,道:“现在唐风艺术团很火,要长期火下去比较难,居安思危,世伯最担心的是这个。”范昭微微一笑,道:“月盈则亏。钱世伯,一切随其自然好了。”钱老爷踌躇满志,给范昭斟满酒,说:“贤侄,话虽不错,但是,有些事还是事在人为。”

范昭心情愉快,放开性子,和钱老爷觥筹交错,喝得醉薰薰的,钱老爷使人用马车送范昭回府。范昭睡了一个下午,酒醒时觉得头有些痛,深悔不该醉酒,如此怎能与娘子圆房。范昭连呼两声“秋儿”,不见回音,心中奇怪,便出门去寻,忽觉肚子一阵空响,忙跑向茅房。其时天色已黑,范昭如厕完毕,浑身舒泰,自思一身酒臭,如何见得娘子。正好看见红儿拧着饭盒向厨房去,遂问:“红儿,可曾见秋儿?”红儿脸色有些古怪,应道:“秋儿姐姐正在房中与少夫人说话。少夫人见少爷酒醉未醒,所以吩咐厨房留了少爷的饭菜。少爷,您现在要用餐吗?”范昭不觉肚饿,遂道:“不必了。我去泡个澡,你送完饭盒,把衣服送到澡房。”

范昭沐浴梳洗干净,酒醒大半,弄了一身特供香水,神采飞扬,向陈慧殊房内走去。范昭掀开门帘,走进陈慧殊内室,见秋儿跪在陈慧殊面前哭泣,不觉一愣。秋儿连忙起身,站在一边,低头不语。范昭问:“你俩,你俩再做什么?”

陈慧殊面皮一阵波动,一咬牙,起身跪在范昭面前,缓缓道:“少爷,妾身要出家,求少爷恩准。”此语犹如晴天霹雳,惊得范昭酒意全醒了。范昭呆了半晌,回过神来,道:“什么,什么,你要出家?”“是。”陈慧殊语气平静而坚决。范昭怒道:“我不许!”陈慧殊道:“妾意已决,求少爷恩准。”范昭暴跳如雷,大声道:“我不许,坚决不许。苍天啊,可怜我从21世纪追到18世纪,这就是你给我的结果吗?”范昭说完,跌坐椅中,已是泪流满面。陈慧殊默默跪在地上,秋儿哭出声来。范昭看着秋儿,道:“秋儿,快,你快劝劝少夫人。”秋儿也跪在地上,泣道:“少爷,婢子想跟小姐一起出家,求少爷恩准。”范昭大脑一片混乱,颤声道:“什……么,秋儿,你也要出家?”秋儿流泪道:“是。少爷,婢子的命是小姐救的,没有小姐,就没有婢子。婢子曾经立过誓,要一辈子服侍小姐。”范昭又惊又怒,全身发抖,一阵狂笑,道:“好,好。你们都出家,我去死!”范昭说罢,摔袖离去。“少爷……”秋儿起身欲追,却被陈慧殊拦住。

范昭怒气冲冲向大门走去,李义挡住门口,躬身道:“少爷去哪?”范昭不耐烦,大声道:“让开!”李义道:“少爷,老爷有交待,如果少爷往外走,请少爷去后书房见老爷。”范昭脸色铁青,伸手欲推开李义,哪里推得动。李义道:“少爷,老爷在后书房等着。”范昭嚷道:“我不是你们少爷,你们真少爷早死了。让我走!”李义一把抱住范昭,道:“少爷想出门,这事儿由不得少爷。”

两人推拉之时,范老爷走了出来,喝道:“逆子,你要往哪里去?!”范昭心头一震,冷静下来,跪在范老爷面前,泣道:“爹,娘子说,她要出家,还有秋儿。”范老爷长长叹口气,柔声道:“爹知道了。你起来吧,咱们到后书房说这事。”

后书房,范老爷默默看着范昭,问:“昭儿,你说‘你们真少爷早死了’是什么意思?”范昭(许时今)心如刀割,心想:“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全部说了,离开这个家。”范老爷道:“爹知道,你对儿媳情深义重,割舍不下,所以一时生气,说了糊涂话。你娘死得早,爹就你一个儿子,难道你真狠心离爹而去?”范老爷说完,眼泪流了下来。范昭(许时今)看着老泪纵横的范老爷,忽然想起21世纪的父亲,临死前拉着妈妈的手,嘱托妈妈一定要养教好自己,不由扑在范老爷的怀里,痛哭起来。

范老爷抱着范昭的头,道:“昭儿,人各有志,既然挽不回儿媳的心,就由她去好了。当初,一莲师太见到儿媳时曾说儿媳慧骨深厚,与佛有缘,爹爹当时就觉得师太话中有话。也许,这就是命吧。下午,儿媳和秋儿去了观音庵,拜见师太,问师太佛缘。师太说,两人出家的缘份已到。儿媳回来向我禀明。既然师太这样说了,爹也无话可说。昭儿,一切都是天定,万万不可逆天哪!”范昭心中大痛,道:“爹爹,不可逆天,难道一个‘天’字,就大过人情吗?”范老爷缓缓道:“顺天而行,或许事情会有所变化。”范昭心中浮起一线希望,抬头问:“爹,是真的吗?”范老爷神色凝重,缓缓点点头。范昭抹去鼻涕眼泪,道:“好,孩儿顺天而行。孩儿同意她们出家。”

范昭回到陈慧殊房中,故作轻松,笑道:“娘子和秋儿要出家,可是要给我们范家积大福了,夫君我怎么能拦住不放呢?!好,你们出家,你们收拾收拾,明儿就出家罢。”秋儿一脸疑惑,问:“少爷,你……”范昭心在流血,强做笑颜,道:“秋儿,你重义,重义轻情,好,很好。人世间再大的事,唯‘仁’字大过‘义’字。将来异史氏作传,一定会给你大书特书的。还有娘子,守身如玉,好,好,江阴抗清三公的后人,就是与众不同。一莲师太是大德高僧,你们出家,记得天天给我范家祈福哦。”此时,范昭的心理有些变态,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无非是想保护自己那颗受伤的心,并吐一口怨气。秋儿闻范昭如此说,哽咽难言。陈慧殊不动声色。

夜深,秋儿照例去给范昭打水洗脚,范昭冷漠道:“不必了。”秋儿放下水桶,低着头走了。范昭看着秋儿离去的背影,想叫住她,却发不出声音来。

范昭睡不着,坐在床上读《道德经》,读着读着,身子一歪睡着了。忽然,范昭发现自己身处桃花流水之处,鸾凤和鸣,顿时忘了尘世烦恼。忽听有人呼声“许先生”,范昭(许时今)回头一看,又一看范昭站在眼前。许时今一惊,手指范昭,问:“你是真范昭?”那人道:“正是。”许时今惊魂稍定,问:“你来做什么?这是什么地方?”范昭微微一笑,道:“这里是梦境,我入了你的梦中。”

许时今愣住。

范昭叹口气,有些羡慕,道:“上次,我入你的梦,一片漆黑。这次入你的梦,竟然是这般美妙。许先生,您积了大功德了。”许时今一脸疑惑,道:“你在讲什么,我听不懂。”范昭忽然脸一黑,说:“你不需要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陈慧殊离你而去,这是早就已经安排好了的结局。因为,真正和陈慧殊拜堂的人是我,是我!所以,你注定不能和陈慧殊在一起。”

许时今傻了。

范昭面上浮现愉快的笑容,继续道:“就是秋儿,也是我的人。对了,你和秋儿有一夜夫妻情吧?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可是,秋儿就是不领你的情,要离你而去。哈哈。”

许时今脸上抽搐起来,心如刀割。

范昭得意洋洋,继续道:“你说的没错,秋儿重义,而且立下誓言,要服侍陈慧殊一辈子。本来嘛,秋儿只是一个陪嫁丫头,本少爷根本就瞧不上眼。看你对秋儿情深义重的样子,本少爷将秋儿送给你也无所谓。我就是这样说了,秋儿还是要离开你。”

许时今冷冷道:“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范昭一脸欢悦,道:“没错。我一直担心陈慧殊成为你的妻子。明儿她就要出家了,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许时今心中一痛,忽然想起21世纪钱世仁那讥讽的目光和话语,忍不住反唇相讥:“你也就是白开心。最起码,我能感动陈慧殊;而你呢,只是让陈慧殊讨厌你,这是你的遗憾吧。人死如灯灭,你与陈慧殊的尘缘早断,你将永远无法弥补你的遗憾。哈哈。”

范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然神色平静下来,向许时今作长揖,道:“许先生之言,如醍醐灌顶,令小可茅塞顿开。小可所在乎之人,唯陈慧殊一人而已。其实人鬼殊途,小可纵有痴心,也是妄想。许先生在阳世做了许多大善事,替小可积了不少大阴德,小可能够早日脱离地府,转生人世,有个好去处,全赖许先生之善德。小可这次入梦,原意是向许先生表达感谢的,不料胸中怨气未消,说出那番话来,伤了许先生,还望许先生莫怪。小可去了,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许先生。”

范昭说完,化成一阵清风走了。许时今睁开眼睛,果然是一梦。许时今思索梦中之事,明白了陈慧殊出家的因果,虽然还是放不下,心里轻松了很多。许时今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个范家少爷的身份,我还得担下去。我既然与陈慧殊无夫妻缘分,上天还安排我在大清遇到她做什么呢?还有,那个鬼范昭,会投胎到哪里?今生不知道会不会再次遇上?”许时今胡思乱想一会,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第四回 定禅心主婢出家

第四回定禅心主婢出家示真机一觉显能

早上,范昭醒来,见秋儿坐在床边,瞧着自己。范昭惊喜交集,忙坐起身抱秋儿入怀,喃喃道:“秋儿,我不是在做梦吧。”秋儿轻嗯一声,道:“少爷,婢子最后一次服侍你梳洗。”范昭的心立时凉了,松开秋儿,黯然道:“原来,我真是在做梦。”

范昭洗完面,刷完牙,坐在西洋镜前,由秋儿梳小辫。范昭瞧着镜子里的秋儿,眼睛红肿,显然昨夜没睡好。范昭心弦颤抖,轻声道:“秋儿,这两****瘦了。”秋儿道:“谢谢少爷关心。今后秋儿不在身边,少爷要自己照顾好身子。少爷过好日子了,秋儿才欢喜。”范昭流下泪来,问:“秋儿,你真要离我而去?”秋儿也流下来泪来,道:“少爷,秋儿对不住了。小姐走了,秋儿得侍候小姐。”范昭道:“秋儿,好秋儿,你忘了我们船上那夜的事了吗?我答应你,我对天盟誓,我要是日后亏待你……”刚说到这,就被秋儿用手捂住了嘴。秋儿细声说:“少爷的恩情,秋儿来生再报,只是……。”范昭握住秋儿的手,柔声道:“我不要来生,但求今日。秋儿,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有了我们的孩儿怎么办?”秋儿娇躯一震,轻声说:“一莲师太说了,如果我没有孩儿,少爷就会许我跟随小姐出家。”范昭彻底绝望了,哀求说:“秋儿,你能不离开我么?我马上宣布,娶你做三房,不娶你做正房。”秋儿微微摇头,道:“少爷,小姐自小待我如同姐妹。现在小姐去受苦,我怎么可以独自居家享福?少爷硬留下秋儿,秋儿也不会安乐的。”

范昭悲声道:“你只想着小姐,就不怕我受苦么?!”秋儿道:“少爷的苦秋儿明白。少爷有梅儿妹妹陪着,不会孤单的。到那时,恐怕少爷不会再记得小姐和秋儿了。”范昭有些生气,道:“秋儿,你当我是什么人了?”秋儿忙道:“是,少爷,秋儿嘴笨,说错话了。小姐此去修行,是要吃大苦的,秋儿不陪着,就没人陪着了。少爷要秋儿享福,少爷待秋儿好,只是秋儿害怕自己命薄,恐怕享福几年就折没福分了。”秋儿说罢,低头呜咽起来。范昭无言以对,只得道:“秋儿,你与我已有夫妻之实,有句话叫‘一夜夫妻百日恩’,求你念在夫妻情分上,不要走。”秋儿只是啼哭。范昭继续道:“秋儿,若是你怕福薄,以后我们夫妻一起多行善事,为你积德祈福,如何?”秋儿的手停住,摇了摇头,道:“少爷,太迟了,如果昨晚你不许秋儿出家,秋儿就会留下来。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注定。少爷,秋儿认命了。”范昭闻言,知道无法挽回,只好不再说话,任由眼泪流个不停。秋儿把范昭的头拢在怀中,柔声道:“少爷,秋儿自记事起,只有和少爷在船上的那一晚,是秋儿最无忧无虑的时光。”范昭心快碎了,一咬牙,站起身,道:“秋儿,我去禀告老爷,明了你三房的身份。你就是走,也得是我范昭的妻子。”

范昭收秋儿做三房,范老爷和陈慧殊完全同意。范昭拉秋儿跪在范老爷面前,道:“秋儿,你在守孝期间,婚嫁之庆就免了。三年后,我会把彩礼送到仙居县你娘亲处。你就留下一封书信给你娘亲吧。”说完,范昭和秋儿向范老爷行三跪九叩大礼。秋儿再奉茶给范老爷饮了。范昭对陈慧殊说:“娘子,我们有夫妻之缘,却无夫妻之福。从今日起,我勤修善德,但愿五百年后,能与娘子共圆夫妻之福,不要再如今世这般揪心。”陈慧殊再也忍不住,背过身去,掉下泪来。

下午申时,陈慧殊和秋儿安安静静的去观音庵出家,范昭和陈慧显陪同前往。一莲师太问:“陈施主,你因何出家?”陈慧殊双掌合十,诚心道:“红尘虚妄,唯慈航普度,往生极乐净土,才是实相。”师太高诵佛号,道:“红尘虚妄,变幻无常。陈施主慧骨深厚,与我佛有缘。今入我佛门,即为佛门弟子,法号如一。如一,即时起,你当恪守戒律,勇猛精进,清净身口意三业,直至果正莲成。能持否?”陈慧殊答道:“能持。”师太拿起剃发刀,落下陈慧殊一缕秀发。

范昭看不下去,转身走了出来。李义跟上来,问:“少爷,想去哪里?”范昭颓然道:“李义,我四处逛逛,你先回去。”李义道:“老爷吩咐,要小的跟着少爷。”范昭脸一沉,道:“我就想散散心,清静清静。李义,你这样跟着我,我如何能清静,烦你都快烦死了。你回去跟老爷说,天一黑我就回去。”李义道:“小的不敢。”范昭道:“你再跟着我,我就去跳河。”李义道:“少爷跳河,小的也跳河。”范昭无奈,道:“好吧。你要跟就跟吧,跟远点,不要让我看到你。”

这时,忽然听见有人高呼:“范兄弟。”范昭回头一看,是谢安和顾念言。谢安道:范兄弟,适才,我和顾兄去府上寻范兄,听家人说范兄在观音庵,于是,我和顾兄就寻了过来。”原来,二人尚不知范昭老婆出家之事。范昭心中大喜,心想:“来的正好,摆脱李义就落在这两人身上。”范昭拱手道:“二位兄长,是小弟的不是。”“顾念言笑道:“范兄前日回来,事务繁忙,哪里有得空闲?所以,我和顾兄今日才来拜访。”谢安道:“正是,正是。今咱们兄弟相会,不醉不归。”顾念言道:“范兄弟击败琉球棋王与那霸的事,传为江南棋林美谈,还要请范兄弟摆摆此局。”范昭大笑一声,道:“好说好说。”谢安道:“月城的小桃源酒楼菜式不错,咱们兄弟就去那里吧。”

三人去了小桃源酒楼,在二楼寻了个雅间吃喝起来。范昭略去巧遇黄龙士的事,只说如何向范西屏学棋,如何击败与那霸,谢安和顾念言听得津津有味。酒至半酣,范昭道:“二位兄长,家父担心小弟贪玩,使家仆李义跟紧我,令小弟十分不爽。”顾念言道:“原来如此,我道李义怎么老跟着你。”谢安道:“要打发李义还不容易?只需如此这般。”谢安低声几句,三人大笑。范昭道:“好。就依谢安兄之计行事,改日兄弟请回二位兄长。”范昭和谢安说笑着如厕,顾念言出来与李义搭讪,李义不知有诈,任由范昭从侧门脱身而去。过了良久,等谢安独自一人回来时,李义方知中计,忙追了出去,哪里找得着范昭。谢安和顾念言抚掌大笑。忽一汉子闯了进来,大声道:“奇事,奇事,就在刚才,范少爷的夫人和贴身丫头秋儿在观音庵里出家了。”酒楼里立时热闹起来。谢安和顾念言面面相觑,方知李义跟紧范昭另有原因。

观音庵原本只有一莲师太一人,自从陈慧殊和秋儿被一莲师太收为弟子,观音庵爆热起来,不但香火鼎盛,而且慕名前来拜师、出家的妇人不少,一莲师太严格考核,择人录取,此是后话。有《菩提》诗为证:

醒来红尘铅华梦,方知万象本为空。

愿向菩提当荷如,三业洗净自在中。

陈慧殊法号如一,秋儿法号如慧,乃此诗中‘如’字辈,一莲师太为‘荷’字辈,江阴观音庵由此传名。

且说范昭摆脱李义,独自一人沿河边闲走,漫无目的。范昭走到一处芦苇,便坐在河边石头上。其时夜已黑,繁星点点投射在河面上。虽然没有月光,却别有一番景致。范昭静了一会,自思穿越到了大清,白白忙活一场,还糊里糊涂的。幸好见到大清三位棋圣,与范西屏下了n盘让子棋,算是完成任务了。范昭万念俱灰,觉得再这样活着也没啥意思,徒增伤悲,不如……范昭打量四周,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泗河边,自己穿越时的落水处。范昭心道:“莫非,天意如此?”忽然,范昭脑海里浮现梅儿娇俏的笑容,范昭自言自语:“梅儿,你熟读《金刚经》,将来多半也会出家,让我再心伤一回。唉,我在大清的命这么苦,不如回到21世纪,去找施咏荷好了。”

范昭站起身,闭上眼睛纵身往河里一跳。忽然,范昭感觉撞到了硬物上,然后一股大力传来,范昭感觉象是被河水弹了回去,重重摔在地上。范昭张开眼睛,看到自己还在岸上,寻思:“难怪屈原要抱石投江,原来河水这么硬!”范昭看旁边有块小石头,抱了起来,道:“再来一次,这次定能成功。”范昭抱石睁眼,纵身一跃,眼看落到水面,不料河水竟然凹陷了下去。范昭下落,河面下陷,范昭下落越快,河水下陷越快,形成了一个碧光森森的水墙通道,深不见底。范昭大喜,心想:“莫非这是传说中的虫洞,这下可以回去了。”忽然听到一声断喝:“回!”顷刻之间,一股力量又将范昭弹回岸上,摔得更重。

范昭吃了两次大亏,明白了,爬起身,骂道:“一觉道长,我即便是寻死,关你鸟事!你要如此待我。”一觉道长哈哈一笑,立在河面上,道:“故友勿怒,所谓‘棒喝’糊涂人。贫道摔你两次,一来棒喝于你,二来顺便帮你消点恶业。你不感谢我,反而骂我,是何道理啊?”范昭忿忿道:“我的事,你全知道。你说,我活在大清,还有什么意思?”一觉道长一甩拂尘,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你说,有意思不?”范昭冷哼一声,道:“老一套。”

一觉道长说:“人吃苦才是好事。莫非,你觉得,金钱美女享用不尽才是好事吗?”范昭道:“狡辩!如你这般说,世上的人都出家好了。”一觉道长道:“非也。这世道,有出家的人,就有不出家的人。有信神的人,就有不信神的人。所以,贫道只管有缘人。”范昭大笑,说:“道长要是在21世纪,你要被批死了。”一觉道长一抚须,笑道:“贫道知道,21世纪的中国人,很多人相信达尔文的进化论。”范昭道:“错了。很多人根本懒得想进化论,社会上的人是怎么赚钱怎么来,怎么娱乐怎么来,学生是怎么答题得高分怎么来。”

一觉道长微微颔首,道:“你说的对。信进化论者已入魔道,将来的结局会很惨的。”范昭说:“道长,没这么严重吧。”一觉道长神情严肃,道:“是这样的。你想,儿子不孝敬父母,会怎样?”范昭此时逆反心理出来了,漫不经心的说:“还能怎么样?在21世纪,奇葩国家规定的法律,很多都是一纸空文。比如某奇葩国家,立法律要求子女探望父母,我就不孝,我就不探望父母,你能怎么样?”

一觉道长道:“你说了,人不孝敬父母,法律都不允许。是吧?”范昭点点头。一觉道长接着问:“那人是神造的。人不承认神,你说,神会怎么对待这个人?”范昭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一觉道长微微一笑,道:“幸好,你自小就很孝道。按《西游记》的说法,不孝道的人会招天雷劈的。神造了人,人不认神,那么,神就会放弃人。神不管人了,那魔就会来管人,诱惑人走向自我毁灭。”听一觉道长这样一说,范昭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不禁为他21世纪的亲人担心起来。一觉道长哈哈一笑,道:“其实,这也是人类的定数,只不过,聪明人能够明白这一点,从而避免毁灭。你看21世纪,人类的无节制发展,严重破坏了地球资源的再生循环,使地球上的资源飞速消耗,不等神来淘汰人类,人类自己就会把自己淘汰至尽。”

范昭猛然醒悟,自己原来一直享乐在科学技术带来的繁荣里,却忽视了繁荣表象的背后是毁灭!范昭不再嬉皮笑脸,问:“道长,人类应该怎么办?”道长抬头望了望天,道:“你的家乡地球已经是这样了,自有一个最终解决的法子。上天使你来到这个地球,就是为了避免这个地球重蹈覆辙。所以,你的使命相当重要。”范昭突然省起,问:“道长,上次你说我的家乡正在发生正邪大战,到底是指什么?”一觉道长凝视范昭,缓缓道:“你穿越回去后,就知道了。”

范昭欲待再问,一觉道长一拂尘拂,不见了踪影,空中传来声音:“接你的人来了,贫道走了。你记住,河流不走直路而走弯路,最根本的原因是,走弯路是自然界的一种常态,正因为走了弯路,河流穿过了一道道障碍,最终抵达了遥远的大海。”

“道长,道长。”范昭连叫几声,河面寂静,只闻水流。远处有人欢呼:“找到少爷了,少爷的声音在那里。”范昭转头看去,李义提着灯笼飞奔过来。

第五回 情到浓时情转薄

第五回情到浓时情转薄恩怨是非皆缘起

21世纪地球,陈慧殊坐在梳装台前,穿着睡衣,轻轻梳理着自己秀发。婚礼举办得隆重热闹,来了不少大老板,还有本市的一些官员。没有在教堂举行婚礼,是陈慧殊的遗憾,原因是陈慧殊觉得自己“脏”了。陈慧殊看了看墙上的豪华古典型时钟,已经十一点了,钱世仁还没有回来。婚礼结束后,陈慧殊叫钱世仁把打算闹新房的亲朋好友全部挡在外面了,自己独自回屋沐浴,享受清静。想到钱世仁在外面应酬的很辛苦,陈慧殊的嘴角不觉浮现一丝笑意。

陈慧殊默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素装后格外清秀典雅(难怪钱世仁使尽手段也要得到手)。忽然,陈慧殊心里一痛,许时今的音容笑貌清清楚楚浮现在眼前。钱世仁去见许时今后,向陈慧殊简述了过程,当然,隐瞒了自己的阴谋。陈慧殊虽然觉得钱世仁做得有些过分,但是快刀斩乱麻,不失一个好办法。陈慧殊很了解许时今,知道许时今必然回老家去找他的妈妈,钱世仁的后继报告证实这一点。陈慧殊放下心后,极力想忘却许时今,只要一想到许时今就极力排斥自己的思想念头。到结婚时,对许时今基本上淡忘了。可是这次,陈慧殊用尽了办法,还是排除不了脑海里许时今的身影。陈慧殊索性拿起手机,拨了许时今的手机号,得到的回复是“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陈慧殊关掉手机,长长吐了口气,心情渐渐平息下来。

门开了,钱世仁走了进来,头上脸上西装上到处是蛋糕,想是闹不成新房,那些人拿钱世仁出气了。陈慧殊见钱世仁这般模样,有些心痛,说:“世仁,累着你了,快沐浴换衣吧。”钱世仁说:“慧殊,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也不想他(她)们闹新房,弄得屋里乱七八糟,哪里还有洞房的兴致?!还好,不辱妻命,好说歹说,加上爸爸妈妈帮忙,总算把他(她)们都挡住了。”陈慧殊温柔一笑,说:“我就知道世仁有办法。”钱世仁活动了一下肩颈,满面春风说:“我先洗澡,呆会你要好好奖赏我。”

钱世仁洗完澡,穿着睡袍出来,见陈慧殊还坐在梳妆台,上去从后面抱住,说:“慧殊,终于娶你做老婆了。你知道吗?这两个多月,我一直担心你会变卦呢。”说完,钱世仁打了个咯,酒气喷了出来。陈慧殊一皱眉,忽然感觉恶心,想吐,忙起身捂着嘴往洗手间里跑。钱世仁跟在后面,问:“怎么?慧殊,不舒服吗?”陈慧殊扶着马桶吐了一阵,喘口气,说:“这两日老是觉得莫名的恶心,怕是有了你的孩子了。”钱世仁一惊,说:“怎么会呢,我们就一次……”陈慧殊白了钱世仁一眼,说:“你还想几次?”

陈慧殊在盥洗室漱洗,钱世仁坐在床上慢慢思量:“为了得到慧殊,我除了挖坑让许时今这个笨蛋跳进去之外,还偷偷在慧殊的酒杯里下了******——玉女发发发(国外特供花花公子秘用****)。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慧殊肚子里的孩子。嗯,这个孩子最好是不要了。坏了,慧殊信《圣经》,一定不同意,得想个法子。”

陈慧殊漱洗完毕,上床盖被,背对着钱世仁。钱世仁钻进被子,抱住陈慧殊,说:“慧殊,明儿我陪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如果胎儿不正常,我们就不要了。好不?”陈慧殊翻过身来,吃惊的瞪着钱世仁,说:“你乱讲什么!孩儿是上帝的恩赐,你怎么能这样讲呢?”钱世仁满面笑容,说:“好,好,上帝恩赐的,一定健康聪明。慧殊,我是担心,国内的环境污染严重,我们在国外居住一段时间,锻炼身体,再怀上孩子,你看怎么样?”陈慧殊有些生气,转过身去,说:“孩子是我的,无论怎样,我也要养大他。这种话,以后你连想都别想。”钱世仁说:“好老婆,孩子不也是我的嘛?我怎么会舍得打掉?!只是那晚,我们都喝了太多的酒,怕影响到孩子,我也是为了孩子将来的幸福着想啊。而且,现在国家不是提倡优生优育嘛?”陈慧殊想了想,说:“我舅舅风雪去了美国旧金山,在那里开了一间诊所,我们去美国找他,叫舅舅给孩子做个检查。”钱世仁说:“好,好,什么都依你。慧殊,碰巧范伯伯也住在旧金山,今晚给我爸爸打来电话,邀请我们去他那度蜜月。十天后,我们就出发,好不好?”陈慧殊说:“好的,世仁,就由你安排吧。”

钱世仁松开陈慧殊,仰面躺在床上,说:“慧殊,我以前和你讲过,我们钱家祖上,是‘抗清三公’之一冯厚敦。1948年,‘抗清三公’阎应元和陈明遇的后人去了美国,去之前把土地全部半价卖给我曾爷爷。我曾爷爷傻啊,以为赚大了。不想新中国建立了,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彻底消灭私有制,我家的土地、商铺全部充了公,我曾爷爷没少挨批斗。共产党仁慈,念我曾爷爷曾经支持过共产党的抗日队伍,就留了我曾爷爷的一条命。改革开放后,我爸爸来到这里打拼,一番努力,小有成就。2005年8月2日,范伯伯回江阴祭祖,找到了我爸爸,给我爸爸介绍了许多美国的生意,我们钱家才有今天的这份家当。”陈慧殊说:“嗯。范伯伯挺好的,可是又有点奇怪,自己不来中国做生意,却把美国的生意介绍给你们做。”钱世仁说:“帮中国人赚美国人的钱,才是真爱国嘛。范伯伯是个很好的人,有些特别,慧殊,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陈慧殊问:“世仁,‘抗清三公’陈明遇的后人也在旧金山吗?”钱世仁说:“是的。听爸爸说,陈家的生意超过了范家,在加拿大也有公司。海外的生意都是爸爸在管,所以我不是很清楚。慧殊,明儿问问爸爸就知道了。慧殊,碰巧你也姓陈。”陈慧殊懒懒说:“哦。世仁,我们累了一天,现在我又觉得有些不舒服,你就不要闹了,行不?”钱世仁说:“谨遵妻命。不过,我要抱着你睡觉。”

四天后,许时今从大清穿越回来。十天后,陈慧殊和钱世仁离开这个南方城市,去了美国旧金山,见到了风雪,见到了范家和陈家的后人,在那里度过了新年。陈慧殊和钱世仁观看了一场全球华人新年晚会,从此他俩的人生意义非凡。这是后话,暂时不表。

且说范昭随李义回府后,向范老爷请安。范老爷见范昭神情憔悴,形容消瘦,不忍心责怪,遂和颜悦色,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昭儿,你看中哪家小姐,爹给你提亲去。”范昭涩然道:“孩儿不孝,令爹爹担心了。孩儿想,三年后把梅儿迎进门就行了。梅儿是和孩儿拜过天地的,想不会舍孩儿而去。”范老爷见范昭提及梅儿,心中稍定,说:“昭儿,梅儿是你的二房夫人。既然你们已经拜了天地,就把梅儿接到府中,在府中为其父亲守孝也是一样。”范昭摇摇头,道:“孩儿已经答应梅儿留在仙居山之中,岂可食言?再说了,梅儿年纪尚小,三年后再接她入府吧。”范老爷一怔,道:“好吧。爹已经吩咐月香和红儿服侍你,如果你不满意,明儿叫张仁去扬州买几个丫头。”范昭道:“就月香和红儿好了,孩儿习惯了,见了生人反而别扭。孩儿想去娘子房中看看。”

许管家见范昭离去,微笑起来,道:“老爷,少爷还怕伺候的丫头多呢。”范老爷呵呵一乐,道:“昭儿虽然痴情了些,但是不好色,只是苦了自己。看样子,昭儿已经过了这个坎了。”许管家道:“老爷,这不正象你嘛。夫人过世十年余,老爷一直不肯继娶。”

范老爷微微颔首,忽然问:“许诚,你以前说一觉道长曾留言‘欲入平湖温柔梦,直向扬州观风景’,是否?”许管家微微一怔,道:“老爷,一觉道长是这样说过。老爷不提,老朽几乎忘了。”范老爷神情凝重,问:“许诚,你觉得嘉兴张庆嘉的女儿张朝仪如何?”许管家恍然大悟,说:“老爷,莫非一觉道长此语是说嘉兴平湖张小姐才是少爷真正的少夫人?”范老爷微笑道:“完全有可能。李义回报说,是听到昭儿在河边喊‘道长’的声音,才找到昭儿的。如此看来,昭儿口中的‘道长’应该就是一觉道长。”许管家连连点头,道:“老爷分析入情入理。那后一句‘直向扬州观风景’何解呢?”范老爷一皱眉,道:“目前不知。从字面看,应该是让昭儿去一趟扬州。”

许管家叹息道:“老朽糊涂,当初就应该问清楚道长。”范老爷笑道:“许诚,道长仙家人物,自是不会轻易泄漏天机的。不过,我们现在可以对昭儿放下心来,不必再担心他了。”许管家问:“老爷,要不要现在告诉少爷,向嘉兴张小姐提亲?”范老爷想了想,道:“此事暂时不必着急,待昭儿心情完全平复之后再与他说。我先写封书信给张庆嘉,将昭儿的事写清楚,并向张家小姐提亲。许诚,这件事恐怕得辛苦你亲自走一趟了。”许诚道:“老爷放心,老朽定不负所托。”范老爷叹息一声,道:“希望我没有猜错。昭儿年过二十,若是娶了亲,为我范许两家续了香火,我的心事就了了。”许管家心中感动,眼角湿润,道声“老爷”。

且说范昭去了陈慧殊的房间,月香和红儿忙给范昭上茶。范昭见月香和红儿神情有些扭捏,遂道:“你们是侍候少夫人的丫头,如今少夫人和三夫人出家了,这屋里每日打扫干净,不可懈怠。”二人应是。范昭问:“你们二人说说,这四个月里,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少夫人为什么突然要出家?”月香和红儿彼此看了一眼,月香说:“禀少爷,少夫人听说少爷在外蒙了冤屈,日夜诵经为少爷祈福。想是少夫人诵经多了,动了出家之念。”红儿附和道:“是,是。少爷,月香姐姐说的是。”

范昭见二人神情,知二人定有所隐瞒,当下把脸一沉,故作声色,道:“必是你们二人服侍少夫人不周,少夫人才动了出家的念头。你们二人不说实话,明儿赶出府去。”月香和红儿连忙跪下,颤声道:“婢子与月香姐姐自幼服侍少夫人,一直尽心尽力,望少爷明查。”范昭眼珠一转,道:“红儿,你起来老实回话,若有半句假话,明儿就打包袱回家去。”红儿不敢起身,抽抽噎噎的说:“少爷在仙居县蒙了冤曲,府内上下对少夫人瞒的极紧。那日,婢子和月香姐姐多嘴,说外面人流言少夫人是扫帚星转世,害了少爷,不想给少夫人听见了。少夫人出家和流言有没有关系,婢子不知道,舍此外,婢子想不出其它原因了。”月香见红儿全招了,不由软瘫在地。

范昭默然半晌,道:“你们都起来吧,无心之过,也不怨你们。”月香和红儿叩谢起身,范昭问:“月香,少夫人和三夫人临走时,可有什么话交待你们?”月香道:“少爷,少夫人临行前,交给婢子一个锦盒,说如果少爷问起就给少爷,少爷不问就不给了。”范昭道:“好,你去把锦盒拿来。”红儿见范昭眼睛看向自己,忙道:“禀少爷,秋……三夫人也有一个锦盒留给少爷,婢子去给少爷拿来。”

范昭打开陈慧殊留下的锦盒,里面是一个香囊,走线精致,外面绣了一朵盛开的嫩白杏花。范昭猛然忆起去年七巧节,自己曾向陈慧殊讨香囊:“娘子绣个香囊给我,我便是天天带在身上,也不会烦的。”音犹在耳,人却无踪。范昭流泪道:“原来,我说的话娘子一直挂在心上。”范昭打开秋儿的锦盒,是一缕青丝和一张素笺,素笺上写着一首诗:

夜雨香浓始知秋,黄华尘尽情难休。

江流水长迢迢去,青灯照得来世久。

范昭抓起青丝,哽咽道:“秋儿,来生我一定娶你为妻。”

范昭夜里睡不好,睡一阵,醒一阵,第二天索性起了个大早,自己梳洗一下,也不吃早餐了,就往外跑。李义刚刚打开府门,见范昭外出,低声问:“少爷,大清早的,上哪去呀?”范昭一瞪眼,问:“怎么,你又要跟着我?”李义陪笑道:“不了。昨晚老爷发话,少爷进出随意。”范昭微微一怔,懒得多言,出门去了。

其时雄鸡叫过三遍,太阳完全露出地平线,渔耕樵读,开始忙活新的一天。范昭呼吸着新鲜空气,漫无目的的一路走去,不觉又走到观音庵,见庵门开着,男女香客进进出出,就走了进去。秋儿正拿着一把大扫帚打扫院子,见范昭进来,面容一喜,随即低下头。范昭见秋儿一身律衣,正在扫地,着实心疼,道:“秋儿,扫地的活儿,你怎么做得来呢?!我来帮你。”秋儿低诵佛号,道:“贫尼如慧谢过施主。师太有言,干活是苦修的一部分,得亲力亲为。”范昭停住身,问:“娘子呢?娘子也去干活了?!”如慧低头道:“是。如一师姐做完早饭,正在在清洗灶头。”范昭大声道:“这怎么能行呢?娘子从来没有……”

“阿弥陀佛。”一莲师太高诵佛号,走了出来,道:“佛门清净之地,范小施主怎能在此高声喧哗?”范昭闻言,硬生生刹住话头,低声求道:“师太,听闻帮小师父干活是积功德,求师太慈悲,允许小生帮两位小师父干活。”一莲师太道:“施主用心不纯,贫尼不能受施主的惠。范小施主,请回头吧。”范昭不舍,道:“师太,我……”一莲师太道:“范小施主身负重大使命,怎可沉湎情中?”范昭心头一跳,问:“师太识得一觉道长?”一莲师太道:“不识。”范昭问:“师太此言何意?”一莲师太道:“贫尼观范小施主眉宇间有一团清气,凡此相者必身负上天使命,是以善言劝醒施主。施主福泽深厚,何必拘泥于斯?”

范昭无话,见一莲师太宝相庄严,不敢放肆,只好唯唯诺诺退出庵门。这时,一辆轿子落下,丫头子璇掀开轿帘,刁县令的夫人冯氏走了出来。冯夫人看见范昭,笑道:“一大早,孝廉公也来观音庵上香呀。”范昭回话:“冯夫人早。”冯夫人笑道:“孝廉公,老爷的小妾有了孩子,就要生了,老身特地来向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上香,求菩萨保佑母子俩平平安安。”范昭道:“哦。刁大人纳妾生子,大喜事哪,改日去向刁大人贺喜。”冯夫人脸上掠过一丝阴影,笑道:“是哟,范少爷蒙冤受曲,我家老爷可没少操心,范少爷是得好好谢谢我家老爷。”

一莲师太走了出来,向冯夫人行礼。冯夫人连忙拜倒,道:“前日下午,师太为观音法像开光,法场庄严祥和,老妇心中一片宁静,今日如约来向师太求法,望师太不吝赐教。”一莲师太面目慈祥,扶起冯夫人,道:“入我佛门,众生平等。昔莲华色前世,恶业缠身,后诚心供养一位独觉圣者而许下愿望:以此供养独觉圣者的福力,愿于来世,得一端正庄严之身,像青莲华一样色香俱足;娇艳动人,随念所求,男子不缺;乃至也像独觉圣者一样地得大神通,并能遭遇大善知识,大师佛陀,亲自承事供养。佛陀在世时,莲华色的愿望一一实现。缘至之日,莲花色听闻目犍连说法而归信佛教,乃依摩诃波阇波提比丘尼出家,后得六神通,证阿罗汉果。”冯夫人道:“老妇诚心供养师太,愿作师太俗家弟子,求师太收留。”一莲师太道:“机缘尚未成熟,拜师之事日后再说。眼下,女施主须静心诵读佛经。”

范昭见冯夫人跟随一莲师太进去,转身看到陈慧显坐着马车过来。陈慧显跳下马车,问:“妹夫是来上香的?”范昭无精打采道:“不是。内兄是去进香吗?”陈慧显道:“家母吩咐,入庵探望妹妹。”范昭道:“娘子出家了,连我都不认了,内兄还是别去了。”陈慧显瞧瞧庵内,道:“一莲师太是有道高尼,妹妹拜她为师我是放心的,只是家母挂念。”范昭问:“娘子出家,内兄与岳母怎么不劝劝?”陈慧显叹息道:“怎么没劝?范老爷老早就告诉家母了,家母为此没少掉眼泪,可是妹妹就是不肯改变主意,愚兄也无计可施。本想妹夫回来,妹妹能够回心转意,不想妹妹出家这么急,当初妹夫就应该坚决拦住才是。”范昭苦笑道:“娘子个性坚韧,我哪里拦的住?”陈慧显道:“事已至此,只能指望妹妹熬不住庵内清苦,还俗罢了。”范昭知陈慧显此话等于没说,但是自己也想不出其它法子。陈慧显拉住范昭的手,道:“妹夫,且将烦恼事放一放,我们饮酒去。”

番外特刊二:跨越五千年的对话

番外特刊二:跨越五千年的对话

是夜,范昭进入梦乡。天空没有月光,只有满天星斗,万籁俱静。

范昭漫步在星空下,感觉轻飘飘的,前所未有的轻松。忽然,范昭看见又一个范昭出现在面前,心中一惊,问:“你不是说不再打扰我了吗?怎么又入我的梦中来?”那个范昭微微一笑,道:“我不是鬼范昭,我是你的元神,而你现在是识神,你的肉身正在睡觉呢。”范昭转头望去,看见自己的肉身确实躺在床上睡觉,而自己则飘浮在夜空之中。

范昭有些兴奋,也有些害怕,问:““元神,这是怎么回事?”元神道:“受一觉道长所托,特意来见你。”范昭道:“这么说,你是有话告诉我了?”元神点点头。范昭问:“一觉道长呢?上哪去了?”元神道:“一觉道长去了扬州,说是有一段千年情缘需要善了。”范昭笑起来,道:“不想道长修成半仙之体,色心居然不死啊。”元神道:“也许吧。道长的事,我不清楚;你三世的事,我非常清楚。”“哦?”范昭来了兴趣,问,“你都清楚我哪些事?”元神道:“我和你一同转生了三次。第一次是五千五百年前的大洪水时期,那时,你是天文学家,因为在昆仑山中的天文台工作得以幸免。第二次你转生为楚国屈原,后抱石投汩罗江而死。第三次就是这一世了。这三世转生,你是识神,我是元神。”

范昭有些感慨,道:“我这三世转生,命运都是如此不济。那你说,我是不是只有三世转生为人?”元神微微一笑,道:“道长说的没错,人吃些苦是好事。你这三次转生,识神积累了大量的福德,以后享用不尽,我也跟着沾了光。五千多年来,我跟了你三世,只积累了些人间的福德。在这五千年中,你还有其它转生,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范昭道:“六道轮回,我不会转生过三恶道吧?”元神笑了起来,道:“你眉宇间有一团清气,表明你的轮回从未进入过三恶道。很可能,你转生天道做仙人的时间很长。”范昭高兴起来,道:“我曾经做过仙人啊。”说完,暗语:“阎王不是说我是上界百花谷仙人转世吗?自个倒忘了。”元神道:“那就是了。通常,常人的识神束缚于肉身之中,只能知道肉身的思想和感受,受人世间五感六觉所惑。而我,元神,可以看到肉身在人世中的一切,也可以不受肉身束缚,看到另外的时空,只是不能离开人的肉身。”

范昭新奇起来,问:“你是说,你知道我,而我不知道你。”元神点点头,道:“是这样。有句话叫‘识神死,元神生’,只有你,识神不主宰自己的肉身时,象死了一样,我才能主宰你的肉身。比如现在,你的肉身在睡觉,识神离开肉身,在星空下飞翔放松,这时,识神和元神才有见面的机会。不过,如果不是一觉道长要求,我也不会出来与你相见的。”

范昭忽然想起自己在船上和秋儿一夜共眠,只怕被元神看得清楚,不由脸上一阵发烧。元神知到识神所想,道:“‘三尺头上有神灵’,人做什么事情天都知道的。所以,你完全可以当我不存在。实际上,在一般情况下,我本来是不管肉身所做的事。人就是这样一个生命状态,你别想多了。”范昭道:“‘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我问你,那一晚我和秋儿做错还是做对了?”元神道:“上天一声惊雷,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范昭道:“这么说,我和秋儿做错了?”元神道:“嗯。好在鬼范昭发话,将秋儿送于你,你的错不会太大。‘万恶淫为首’,一觉道长摔你两下,帮你消了一些恶业,但是,一觉道长恐怕因此而要受累了。”范昭心中一急,问:“那我岂不是害了秋儿和道长?”元神道:“因你之故,秋儿没有守住礼,有小错无大过,会给她将来修行增加一些困难。一觉道长道行高深,应当有妙法化解此厄。”

范昭上下打量元神,说:“你好象知道很多。”元神道:“因为我的思想不受肉身束缚。人在死亡时,构成人的‘四大’因素会解体,识神没有肉身的束缚,思想就会完全解放了,就象元神一样清醒,而自己这一生的善恶都清清楚楚,历历在目。”范昭问:“‘四大’是什么?”元神道:“人体是一个小宇宙,具有地、水、火、风四大因素。人体的死亡,在佛教中看,就是‘四大’分解的过程。”

范昭不懂佛教,听不明白,也不想弄清楚,遂问:“好,我知错了,以后不再犯邪淫。那我和梅儿,合法吗?”元神道:“当然合法,你们已经拜了天地父母,得到天地父母的承认。”范昭心想有梅儿为妻也不错,遂问:“你不主宰我的肉身,为什么要呆在我的身体里呢?”元神道:“识神迷于世间容易做错事。我呆在你肉身上,虽然一般情况下不管肉身的所为,但是,当肉身要做大坏事时,我会尽力起作用让识神天良发现。这样,可以帮助识神少造恶业。”范昭道:“听起来还不错,那你以后多多提醒我。”元神摇摇头,道:“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如果识神铁定心做坏事,元神就无能为力了。就象你……”“就象我在船上那样,是吧?”范昭轻声一笑,接口说。元神叹息道:“你好象蛮不在乎的。”

范昭有些忿忿不平,说:“我和秋儿朝夕相处,情愫潜生已久,却不能相守,这算什么?这不是整蛊人吗?”元神凝视范昭,缓缓道:“君子慎独。你来自21世纪,现在迷于情中,这样想,不算你错。”范昭道:“好,那我问你,凭什么古代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而女人就要从一而终?”元神道:“这是21世纪的想法。在佛法面前,众生平等。妻与妾,只是人类自己划分的。其实,妻也好,妾也罢,包括奴仆,他(她)们首先是人。是人就得循周礼,遵孔孟。不同时期,人类有不同的社会状态,也是人类社会发展决定的。人做什么事,首先得对得起‘人’这个字。识神一旦脱离人体,会有新的思想,不会再是人的思想了。现在,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范昭无语,问:“你讲五千年来,和我轮回转生了三次,那你就说说人类五千年发生的事情吧。”元神道:“好,这也是你应该知道的。中华五千年的文化起源,施襄夏已经说过了,我就不再赘述。在三皇五帝时期,中国人以部落聚居,普遍信神,人和神同在,人的道德很高,被孔子称为‘垂衣裳而天下治’,也是老子所说的‘小国寡民’的理想社会状态。这个时代,男女之间完全是一种自然生活的状况,相互依托信任,不会始乱终弃。《黄帝内经》的《上古天真论》中讲得清楚:‘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也就是说,上古之人过得是‘天人相应’的生活,寿命很长,大约活一百岁。****之后,人的道德逐渐下滑,神就离开了人。人类社会开始复杂起来,人开始出现贪欢、不负责任等现象,所以周文王制定了周礼,以此规范人的行为。****时代,甲骨文很发达,但是主要用来记录神事,很少记录人事,所以那段历史没有形成史记。孔子时,道法衰落,礼崩乐坏,所以天降孔子传了人法,中国全面进入人治时期。人离开了神,就会注重人性,而人性是善恶并存的,人的道德下滑越厉害,人性中恶的比重就越大,人就越来越理智不清,是非不明了。”

范昭问:“这么说,人类社会不断向前发展,实际上是在走向自我毁灭?”元神微微颔首,道:“是的。可以用你们科学理论中的‘熵’来解释。”谈到科学,范昭兴趣大增,道:“愿闻其详。”

元神:“你是学天体物理的,知道熵理论吧?”

范昭:“知道。”

元神:“熵是表示物质混乱的物理量。有序的东西是低熵的,无序的东西是高熵的。但是宇宙中的万事万物的发展过程总是熵增的,最后达到热寂,这个理论你知道吧。”

范昭:“‘热寂说’争论了一百多年,目前没有定论,也有科学家提出可以局部熵减。但是,这和人类社会的发展有关系吗?”

元神:“好,我们试着从‘熵’的角度来描述一下地球。按科学家的说法,自从地球产生生命进化后,稳定存在于宇宙中有几十亿年了,所以,我们可以把地球看作是一个孤立系统,由于温度恒定,不妨视之为‘可逆绝热过程’,熵总量不变。”

范昭:“也就是说,地球有生命进化之后,地球吸引太阳热量和向外辐射热量稳定不变,熵总量维持不变。行,我认可。”

元神:“你思考一下,21世纪,人类数量增加超过70亿,那么从总量上来讲,人类这种有序体增加,而且都是低熵的,那么谁的熵增加了?”

范昭:“嗯?你这个问题角度倒是很新颖!我想想。”

元神:“我启发你一下吧,野生动植物是不是大幅减少了?”

范昭:“嗯,这个是事实。熵可以这样考虑吗?有点象宏观经济学。”

元神:“怎么不可以?系统熵总量不变,有熵减的必须有熵增的。”

范昭:“哦。”

元神:“你再考虑一下,喜马拉雅山的隆起是不是导致生物数量种类大幅增加?”

范昭:“啊?这也能联系上?”

元神:“那当然。原始地球火山雷电频发,地表无机熵占比高。生命开始进化后,火山雷电渐渐少了,地球内部活动,大陆板块漂移等使得无机熵增加,地球给生物繁荣提供了巨大的有机熵值,生命种类增多,直至出现恐龙时代。喜马拉雅山的隆起就是这样性质的,生物是低熵有序体,生物种类增多,负熵值增加。简单说,地球熵可以看作无机熵和有机熵两部分组成,无机熵和有机熵可以相互转化,也可以在自己的系统内部流动。无机熵的流动,造成地球不同地方温度不同,出现严寒酷暑等;而当无机熵大部分从地表流入地内时,地表就会出现冰河时期。”

范昭:“呃,很新奇,好象有点道理,我暂时反对不了。”

元神:“21世纪的情形呢?”

范昭:“人类数量大幅增加,造成其他生物的负熵占比减少,所以野生动物大量灭绝?等等,这里,你论述熵的概念已经不是热力学中的原义了。”

元神:“对。‘熵’概念泛指混乱程度,这个是可以拓展的。1948年,香农提出了‘信息熵’的概念,被科学家所接收。你要理解,个人活动是有序的,属于低熵物质。但是,人类社会的总体活动是无序,属于高熵行为。人类社会虽然有规划,但是总体上都是在破坏地球表面的自然环境,机器化大生产规模越大,人类社会的高熵行为就越重。想想原始地球的火山和雷电,就清楚了。”

范昭:“嗯,你说的‘熵’概念很复杂,因为人类社会活动很复杂,不能简单笼统去说。把热力学中的‘熵’借用过来说明人类社会活动,必须考虑人类的生物性。是吧?”

元神:“对。地球熵总量不变,人类社会发展中占用的熵会越来越多。比如,人类开采矿石,变成各种金属,做成工具,大楼,各种东西,那是高度有序的,是低熵物质,但是,地球表面的熵却在增加。人类认为的有序社会活动,在自然中却是无序的,用科学家的话讲,是在破坏了生物圈的动态平衡。比如,化肥的使用破坏了大自然养料的循环,二氧化碳的增多破坏了大气温度的循环等。这些,你想过吗?”

范昭:“啊,真没有想过。听你这么一说,似乎很有道理,符合科学推论。”

元神:“地球是动态平衡的,熵总量是有限的,能无限提供熵给人类使用吗?”

范昭:“啊,啊。这么说,地球必须减少或消灭人类,才能维持熵的平衡?!”

元神:“从‘熵’论来看,是这样的。比如生物死亡,沙漠化,或者天灾人祸之类的。当地球‘忍无可忍’的时候,就会彻底淘汰人类。你知道,玛雅人有句名言:地球不属于人类,而人类却属于地球。”

范昭:“怎么办,怎么办?全球搞计划生育?”

元神:“不必。其实,地球上的人口是有限制的,不会无节制的增长下去。你看现在,欧美人少,中国和印度人最多,也许是欧美人死后大多数转生到了中国和印度。”

范昭:“这个说法很有趣,虽然没有科学依据,但是我愿意相信。这么说,只要控制人类机器化大生产,降低人类社会活动的熵值占比,人类就有可能避免毁灭?”

元神:“理论上说的通,但是,人类在自己贪心的作用下,已经失去控制。”

范昭:“你的地球‘熵’论确实很新颖,也有点吓人,不过,与地球资源消耗挂起钩来,倒是蛮自洽的。人类是该清醒,应该懂得地球资源属于全人类。”

元神:“其实,科学家已经发现了,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四次生物大灭绝,每次生物大灭绝不就是熵从地球表面转入地球内部的过程吗?物极必反!神在用世间的理控制着世间的一切。”

范昭:“这和神没关系吧?人类只要保持良好的道德,做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降低人类社会活动的熵值占比,就能避免被地球淘汰。”

元神:“人与自然和,人与自然齐,都是对的,就是我们的老祖宗古人提出的‘格物’,古老的东方智慧,却一再被无知的世人所漠视,这才是人类的悲哀。”

范昭:“对,人类必须建立一种道德高尚的经济模式,人类才有可能实现可持续性发展。”

元神:“你说给人类,人类会听吗?会停止对地球熵值的掠夺吗?停止对自然的掠夺吗?”

范昭:“这个很难。”

元神:“崇尚道德的经济模式不会掠夺自然,使人类活动保持低熵值占比。如果人类做不到,人类未来会如何?”

范昭:“好吧,我认输了,人类在自我淘汰。”

元神:“人类的发展是周期性的,这也是人类的劫数。最新的考古不是发现了吗?人类有史前文明的存在,那个曾经拥有高度文明的亚特兰蒂斯,不是在一万年前沉没于海底了吗?进化论是错误的,生物在一定范围内有自我完善自我修复的能力,可以称之为微进化,但是不存在进化论所说的那种物种进化。”

范昭:“进化论就象热寂说一样,一直是科学界的悬案。国外搞娱乐的人喜欢用它,是因为基因突变的故事刺激人能赚到钱。我知道,国外科学家对进化论一直有批判,不象国内,把进化论写成金科玉律,不按其答题就是错的。”

元神:“21世纪的中国,那个状态也是天定的,有其很深的背后原因,将来你穿越回去后就知道了。”

范昭:“上大学时,我读了一些批判进化论的书籍,开始还不相信,网上也有这样的说法,我一直在嘲笑批判进化论的那些人。如果不是这次穿越,我还守着教科书不放呢。”

元神:“坚持进化论的专家其实并不相信进化论,只是这是专家的金饭碗,专家不想放弃而已。”

范昭:“确实。进化论有两个模型,一是达尔文提出的渐变进化论,这个模型经不起生物大灭绝和生物大爆发的检验。最简单的说,6500万年前的恐龙大灭绝,导致地球生物的进化时间只有6500万年,显然时间是不够用的。后来,进化论者又提出基因突变进化模型,认为物种渐变进化和跃迁进化(基因突变)是同时存在的,真是好笑。其实,不管是哪一种进化,都离不开基因变异。基因变异是偶然事件,受数学的概率论制约,科学家研究猴子基因突变成人的概率,低到几乎等于零。”

元神:“嗯,概率论封杀了世界各地的猴子几乎是同一时期进化成人的可能。人类很盲目啊,怎么就不想想,不管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器官都是一样的,只是外表有些差异。世界各地的猴子的突发进化事件的结果怎么会这么精准定向呢?象是被操控似的。就是说人类对自身的历史发展认识都是错误的,不可悲吗?”

范昭:“客观正确认识人类的历史,才是真正科学的态度。”

元神:“对。如果人类能做到,就会觉醒。”

范昭:“可是,世上的人,都认为自己活得很清醒。”

元神:“《道德经》有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世人将自己肉身感受到的五色五音五味当成真的,什么都用五色五音五味去思考衡量,当然觉得自己活得很清醒。”

范昭:“我懂了。你是说,只有跳出肉身五色五音五味的人,才能真正认识宇宙的真实展现。比如,元神你。”

元神:“你理解的不全是。宇宙有本相,也有展现给不同生命的表相。俗人活在世间,‘五色五音五味’就是宇宙展现给俗人的表相,可悲的是,俗人把这个表相当成宇宙唯一的真相,从而禁锢了自己的思想与认识。”

范昭:“你说的对。所以在人世间才会有俗人、善人、高人、圣人、得道人的划分。”

元神:“现在的你,是哪一种人?”

范昭想了会,苦笑一下,觉得要回答这个问题好艰难。

注:科学家们发现地球也像个生命一样在膨胀长大,地球半径每年在增大约24mm,而地球诞生时是没有水的,地球板块完全闭合时半径大约只有现在6371km的60%,由此可计算得出地球年龄只有一亿年左右。实际上在进化论流行以前的十九世纪,历史上的确有不少大科学家使用地球上沉积物的厚度、大洋盐度的起源、热力学原理等三种方法来推断地球的年龄,三种独立的方法得到的一致结果也都是地球年龄约一亿年。而现在公认的地球年龄45亿年是通过测量地球岩石的年龄来推断地球整体的年龄,这种推理方法比较荒谬,就好比通过测量一个石头房子的石块有几十亿年的年龄就得出一个石头房子的年龄也是几十亿年,而实际上这个石头房子可能只有几千年或者几百年的历史。45亿年地球年龄之说是为了迎合进化论得出的结论,因为一亿年对于進化论假说的物种进化是不够的,所以一亿年地球年龄之说被进化论、绝对唯物者掌控的科学界雪藏了。

第六回 江南风起云涌

第六回江南风起云涌范家积善成德

再说富贵闲人范昭,万事不愁,除了棋友们下棋玩乐,就是去找陈慧显聊陈家盐行的事,悠悠哉过了一个月。

这日午时,范老爷、范昭和许管家一桌吃饭。范老爷道:“昭儿,如今儿媳出了家,你无妻室,爹给你说一门亲事,如何?”范昭漫不经心的答道:“父亲,孩子不是已经娶了梅儿了吗?”范昭微笑道:“梅儿要守父孝三年。再说梅儿是二房,算不得正室。昭儿,你年过二十,却无妻室,终归不是个办法。”范昭皱了皱眉,道:“父亲,孩儿现在不想娶妻,就等梅儿三年好了。”范老爷呵呵笑道:“爹说的这门亲事,你一定满意。”范昭心一动,问:“父亲说的是哪家小姐?”范老爷乐呵呵道:“就是嘉兴平湖张庆嘉的千金张朝仪。爹看张朝仪四德俱全,有旺夫之相,若是娶过门来,必是佳媳。”范昭想了想,道:“父亲,孩儿一直当张家小姐是妹妹。”范老爷微笑道:“昭儿,夫妻本是一体,时间长了,恩爱自然有了。”许管家道:“是啊,少爷,老朽看得出来,张小姐很喜欢少爷。少爷蒙冤入狱时,张小姐曾经力劝其父写书信给马县令,以证少爷清白。少爷,张小姐有情有义,恩情不可不报啊。”

范昭默然。范老爷问:“昭儿,你觉得张小姐如何?”范昭道:“张妹妹聪慧美丽,自是不必说了。可是,父亲,孩儿现在真的不想娶妻。”范老爷叹口气,道:“昭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和你许叔都老了,一直盼着你能早日娶妻生子,延续范许两家香火。”许管家哽咽道:“老爷。”范昭低头想了一下,道:“爹爹年届四十,何不续弦,再给孩儿添上几个弟弟妹妹?”范老爷道:“昭儿,我命中只得你一子,即使续弦,也不可能了。”

范昭见父亲言语相逼,心忖父亲必不肯续娶玉娘,遂道:“爹爹,孩儿觉得玉娘很好,苦苦等了爹爹十年光阴。如果爹爹肯迎娶玉娘过门,孩儿婚事就由爹爹作主,不再复言。”范老爷凝视范昭半晌,问:“昭儿,你说的可是真的?”范昭道:“爹爹,孩儿以前任性,硬娶了陈家妹妹,做出不孝的事情。如今孩儿明理了,不想再使爹爹伤心。爹爹若是续弦玉娘,孩儿就有了娘亲,孩儿将来拜天地时也不会有缺憾了。”

原来,范昭(许时今)作了两个打算:一是范老爷不肯娶玉娘,自然不能再逼自己娶张朝仪为妻,自己静静与梅儿渡过剩余的九年时光,想办法减少家庭牵挂,避免乾隆二十四年自己穿越回21世纪时的揪心痛肺;二是倘若范老爷娶了玉娘,玉娘应该能给范老爷添上一男半女,这样,将来自己穿越回去时,就不用担心范老爷了,另外再想办法处理好自己和张朝仪、梅儿之间的感情事,大不了学陈慧殊和秋儿,跟随一觉道长出家,完美结束自己的大清棋情之旅。

范老爷不知道范昭的算盘,一时无言。许管家轻咳一声,道:“老爷,老朽觉得少爷言之有理。如今朝廷不借机追究范家,说明当今皇上已经完全放心我们了。玉娘虽然牵涉吕留良文字狱,但那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朝廷已经作出处理,况且玉娘对老爷痴心一片。老爷,是时候迎娶玉娘过门了。”范昭开口一笑,道:“对啊,爹爹不可辜负玉娘的深情。如果爹爹肯续弦玉娘,孩儿的婚事,就由爹爹和玉娘作主。”范老爷缓缓道:“好,就这样说定了,明儿一早,我亲自向玉娘提亲。许诚,你寻个黄道吉日,用大红花轿,吹吹打打,迎娶玉娘进门。”

宴后,范昭回到房中。月香端来一盆清水进来,范昭一边洗脸一边问:“月香,红儿还没有回来吗?”月香道:“没有,估计是给少夫人和三夫人留着了。”范昭点点头,道:“一莲师太不许我见娘子和秋儿,只好让你们去了。红儿今天回来的这么晚,应该有什么消息吧。”正说着,红儿快步走了进来,面带喜色,道:“少爷,喜事了,喜事了。一莲师太前日新收了三个女徒弟,少夫人和三夫人不用再起早辛苦煮饭了。”范昭喜形于色,道:“好,好,这个消息好。红儿,你回来这么晚,想必和二位夫人说了许多话吧?”红儿微微摇头,道:“没有。二位夫人很忙呢,做完早课,吃完早粥,行‘五观’,然后去禅房入定。婢子等了好久,到了午饭时才跟二位夫人说上几句话。”范昭问:“都说了什么?”红儿道:“少夫人说她现在是空门中人,叫婢子以后不要打扰少夫人修行。”范昭心情一黯,问:“少夫人没有说到我么?”红儿低头小声说:“没有。不过,三夫人有话传给少爷。”范昭目注红儿,静等下音。红儿瞧了一眼范昭,小声道:“三夫人说,佛经念多了,心中平静祥和,渐不思人世烦事,盼少爷早日挥慧剑,斩断情丝,脱离情痴之苦。”范昭长叹一声,跌坐床上,喃喃自语:“一夜夫妻百日恩哪,哪能说忘就忘的。”

后书房。

凤落尘呈上刀狂剑笑的密信,范老爷看罢,递给许管家。许管家看后,道:“老爷,想不到九阳会和扬州的万里红山庄还有关系,这水深不可测啊。”范老爷微微颔首,道:“万里红山庄原本是扬州八旗营地将官的休闲之所,据说是康熙帝九贝子胤禟所建。雍正四年,胤禟死于囚所后,万里红山庄几易主人,不见败落,却日渐兴旺。目前庄主周元通卧病在榻已近十年,山庄事务由封总管负责。我们范家和万里红山庄素无瓜葛,封总管为何要对付我们范家呢?当真蹊跷。”许管家道:“老爷,周元通虽然无官无职,但是万里红山庄培养的扬州瘦马天下闻名,所以,许多达官贵人都是万里红山庄的熟客,周元通是一个得罪不起的人物。扬州并无八旗驻军,只有一个绿营。当初九贝子胤禟建立万里红山庄,一为自己娱乐,二为结交奇人异士,一直为雍正所忌。如今,万里红山庄的生意遍及江南,座上客早已不是扬州绿营的佐领了,而是江宁和杭州等地的八旗驻军副都统,和正二品以上的大员。老爷,莫非是我们范家的生意和万里红山庄相冲,所以封总管才设局发难?”范老爷默默想了一会,道:“许诚,你分析的有几分道理,不过,万里红山庄的主要生意是依靠军队贩卖私盐,而我们范家从不涉足盐业。我想,即使生意上有冲突,也不至于要封总管动用江湖组织九阳会来对付我们。封总管在想什么,目前无从猜测。”

凤落尘道:“老爷,花如意和玉娘在秘密给万里红山庄培养瘦马。”范老爷道:“这事我知道。花如意和玉娘只是给扬州丽春院培养瘦马,赚取酬金,丽春院再把瘦马送至万里红山庄。花如意和玉娘不是封总管的人,这一点可以确认。落尘,你速传信给刀狂剑笑,要他们设法混入万里红山庄,找出封总管对付我们范家的真正原因。”凤落尘接令退下。

许管家问:“老爷,这事还要继续瞒着少爷吗?”范老爷道:“嗯。目前,昭儿的婚事最大,不能让昭儿分了心。我明天上午就去向玉娘提亲,事成之后,写信给嘉兴张庆嘉员外,请他出席我的婚宴,敲定昭儿和张小姐的婚事。”许管家道:“老爷想得周全。半个月前,老朽持老爷的书信去面见张员外,张员外对少爷赞不绝口,却不肯马上答应结亲之事。”范老爷道:“张员外老于世故,虽然他张家与我范家门当户对,但是,朝廷对我范家的态度,张员外势必要考虑。如果我估计的没错,张员外已经向朝廷和宫里的人打听消息了。如果张员外肯亲自出席我和玉娘的婚宴,则昭儿和张小姐的亲事无忧矣。如果是张公子替父出席,我们就不要再向张员外提亲了。”

许管家笑道:“当初老爷使少爷去太仓看望外公,交待过嘉兴时务必拜谒张员外,怕是另有深意吧。”范老爷微笑起来,道:“许诚,什么都瞒不过你。当初儿媳向我请求出家,我见儿媳意志坚决,就请亲家母子来劝说。唉,奈何儿媳心意已定,无法挽回。我老了,你也老了,不能不为昭儿的婚事操心哪。”许管家道:“老爷说的是。倘若少爷娶了张小姐为妻,少爷赌棋输给张小姐,作了张小姐书僮的羞耻,一并洗刷干净了。老爷行事如施襄夏行棋,算无遗策。”范老爷道:“这不重要。张员外在宫中有路子,倘若张员外肯联姻,就证明皇上已经完全放松我们范家了,所以,我才看重这门亲事。”

许管家微笑道:“老爷,老朽打听到,张员外原本不肯,但是张小姐执意要嫁,张员外拗不过,只好请来媒婆和算命先生。媒婆和算命先生说少爷和张小姐的八字相合,是阴差阳错的金婚。张员外遂托人向宫里打听消息,只要打听结果不是太坏,这门亲事结定了。”范老爷微微一怔,道:“许诚,这事你可没做对,怎么能打听别人家里的私事呢?你忘了‘君子坦荡荡’吗?”许管家老脸一热,说:“老爷,老朽知错了。”范老爷道:“人这一生啊,一命二运三风水四德行五努力。一莲师太告诫我们,昭儿是有大富贵的,顺其自然最好。”

翌日,范老爷去了唐风乐艺坊,向玉娘提亲。玉娘喜出望外,不断用香帕抹泪。范老爷道:“玉娘,这十年来苦了你了,我也有不得己的苦衷啊。”玉娘道:“老爷,玉娘早说了,能给老爷弹弹曲,陪在一旁,玉娘就心满意足了。”范老爷眼眶有些湿润,道:“月底二十七就是黄道吉日,玉娘,你如果没有意见,我们的亲事就定在二十七日了?”玉娘道:“一切由老爷做主。”范老爷微微颔首,说:“好。还有十四天的时间,我们好好合计,一定要办得热热闹闹的。”

乾隆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范老爷大操大办婚事,用八抬大桥风风光光把玉娘迎娶过门,宾客盈门,自不必细表。唐风艺术团名闻天下,团长花如意带着四大名花演艺贺喜,一连热闹了好几天,当然,没少赚银子。范老爷最关心的事,也有了圆满的答案。张庆嘉偕儿子张朝宗前来贺喜,答应了范张联姻之事。范老爷趁热打铁,在张庆嘉临行前落下了聘礼,定下名分,至于迎亲过门之事,来年再行商议。

一时间,范老爷续弦娶妻,范少爷定亲张家小姐,在江阴传得沸沸扬扬。月城观音庵,如慧(秋儿)把范张联姻的消息告诉如一(陈慧殊),如一低诵一脸平静,道:“师妹,范小施主有了很好的归宿,不正是你我所愿么?!”如慧双掌合十,低诵一声“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养心殿。

乾隆站在书案前,面对三尺宣纸,凝思要写什么字。陈进忠走了进来,禀道:“皇上,江阴密报。”乾隆道:“念”。陈进忠打开密折,念道:“吾皇万岁……”“捡重要的念。”乾隆打断陈进忠,道,“朕说了多次,念奏折时繁文缛礼一概免了。”陈进忠道:“是。奴才遵旨。”陈进忠快速看了一遍奏折,道:“皇上,密折上说范晔于十一月二十七日娶玉娘为妻,并和嘉兴张庆嘉的女儿张朝仪结为儿女亲家。”乾隆道:“哦?有这样的事?”陈进忠道:“皇上,范昭的正房和丫头出家仅一个月,范晔就急着给儿子定亲,莫非其中有什么蹊跷?”乾隆略一思索,道:“范晔是想早点叫范昭成亲生子,延续范家香火。这说明,范晔的心已经老了。”陈进忠小声道:“是,皇上说的是,奴才想多了。”

乾隆提笔,挥毫一写而就。陈进忠上来一瞧,是“唯吾德馨”四个字,恭声道:“皇上,这四个字写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奴才细观每个字,可以说是洗练达观,气韵流畅,丰姿绰约,端恭和顺。尤其是这个‘馨’字,笔力遒劲,形神俱美,实为四字之首啊。”乾隆哈哈一笑,道:“唯吾德馨,好。当年皇玛法以仁德服人,饶恕了范承德的叛逆之罪。范家知恩图报,克己复礼,大行善事,赈灾救民,多次替大清朝稳定了江南局势。皇玛法一念之仁,成就了范家,也稳定了江南。只要江南不乱,大清朝无忧也。”

陈进忠道:“皇上,朝廷赋税三分之一来自江南,江南稳固繁荣,大清朝就有使不完的银子。”乾隆微微颔首,道:“说的好,去年金川成功平乱,多亏扬州盐商捐输一百万两银子保证了军饷。扬州盐税约占全国盐课六成,朝廷赋税二成余。朕登基三年,即秘密起驾扬州,是为扬州盐税重要。”陈进忠道:“皇上,恕奴才多嘴。十二年前皇上只去了扬州,如今大清国力鼎盛,物阜民丰,已是盛世景象,皇上何不效仿圣祖皇帝,御驾南巡?”“御驾南巡?”乾隆心中一动,道,“好主意。陈进忠,你以前说过,咱们驾临范家,叫范晔给朕请安,哈哈。”陈进忠阴阴一笑,恭声道:“皇上英明神武,恩泽四方,御驾南巡,是江南官民的福气。”

乾隆瞧向窗外,见纷纷扬扬落起了雪花,喃喃道:“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开始了。”陈进忠道:“皇上,这雪花大如鹅毛,估计只一会就是白茫茫的一片了。”乾隆感慨道:“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第六回 江南风起云涌

第六回江南风起云涌范家积善成德

再说富贵闲人范昭,万事不愁,除了棋友们下棋玩乐,就是去找陈慧显聊陈家盐行的事,悠悠哉过了一个月。

这日午时,范老爷、范昭和许管家一桌吃饭。范老爷道:“昭儿,如今儿媳出了家,你无妻室,爹给你说一门亲事,如何?”范昭漫不经心的答道:“父亲,孩子不是已经娶了梅儿了吗?”范昭微笑道:“梅儿要守父孝三年。再说梅儿是二房,算不得正室。昭儿,你年过二十,却无妻室,终归不是个办法。”范昭皱了皱眉,道:“父亲,孩儿现在不想娶妻,就等梅儿三年好了。”范老爷呵呵笑道:“爹说的这门亲事,你一定满意。”范昭心一动,问:“父亲说的是哪家小姐?”范老爷乐呵呵道:“就是嘉兴平湖张庆嘉的千金张朝仪。爹看张朝仪四德俱全,有旺夫之相,若是娶过门来,必是佳媳。”范昭想了想,道:“父亲,孩儿一直当张家小姐是妹妹。”范老爷微笑道:“昭儿,夫妻本是一体,时间长了,恩爱自然有了。”许管家道:“是啊,少爷,老朽看得出来,张小姐很喜欢少爷。少爷蒙冤入狱时,张小姐曾经力劝其父写书信给马县令,以证少爷清白。少爷,张小姐有情有义,恩情不可不报啊。”

范昭默然。范老爷问:“昭儿,你觉得张小姐如何?”范昭道:“张妹妹聪慧美丽,自是不必说了。可是,父亲,孩儿现在真的不想娶妻。”范老爷叹口气,道:“昭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和你许叔都老了,一直盼着你能早日娶妻生子,延续范许两家香火。”许管家哽咽道:“老爷。”范昭低头想了一下,道:“爹爹年届四十,何不续弦,再给孩儿添上几个弟弟妹妹?”范老爷道:“昭儿,我命中只得你一子,即使续弦,也不可能了。”

范昭见父亲言语相逼,心忖父亲必不肯续娶玉娘,遂道:“爹爹,孩儿觉得玉娘很好,苦苦等了爹爹十年光阴。如果爹爹肯迎娶玉娘过门,孩儿婚事就由爹爹作主,不再复言。”范老爷凝视范昭半晌,问:“昭儿,你说的可是真的?”范昭道:“爹爹,孩儿以前任性,硬娶了陈家妹妹,做出不孝的事情。如今孩儿明理了,不想再使爹爹伤心。爹爹若是续弦玉娘,孩儿就有了娘亲,孩儿将来拜天地时也不会有缺憾了。”

原来,范昭(许时今)作了两个打算:一是范老爷不肯娶玉娘,自然不能再逼自己娶张朝仪为妻,自己静静与梅儿渡过剩余的九年时光,想办法减少家庭牵挂,避免乾隆二十四年自己穿越回21世纪时的揪心痛肺;二是倘若范老爷娶了玉娘,玉娘应该能给范老爷添上一男半女,这样,将来自己穿越回去时,就不用担心范老爷了,另外再想办法处理好自己和张朝仪、梅儿之间的感情事,大不了学陈慧殊和秋儿,跟随一觉道长出家,完美结束自己的大清棋情之旅。

范老爷不知道范昭的算盘,一时无言。许管家轻咳一声,道:“老爷,老朽觉得少爷言之有理。如今朝廷不借机追究范家,说明当今皇上已经完全放心我们了。玉娘虽然牵涉吕留良文字狱,但那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朝廷已经作出处理,况且玉娘对老爷痴心一片。老爷,是时候迎娶玉娘过门了。”范昭开口一笑,道:“对啊,爹爹不可辜负玉娘的深情。如果爹爹肯续弦玉娘,孩儿的婚事,就由爹爹和玉娘作主。”范老爷缓缓道:“好,就这样说定了,明儿一早,我亲自向玉娘提亲。许诚,你寻个黄道吉日,用大红花轿,吹吹打打,迎娶玉娘进门。”

宴后,范昭回到房中。月香端来一盆清水进来,范昭一边洗脸一边问:“月香,红儿还没有回来吗?”月香道:“没有,估计是给少夫人和三夫人留着了。”范昭点点头,道:“一莲师太不许我见娘子和秋儿,只好让你们去了。红儿今天回来的这么晚,应该有什么消息吧。”正说着,红儿快步走了进来,面带喜色,道:“少爷,喜事了,喜事了。一莲师太前日新收了三个女徒弟,少夫人和三夫人不用再起早辛苦煮饭了。”范昭喜形于色,道:“好,好,这个消息好。红儿,你回来这么晚,想必和二位夫人说了许多话吧?”红儿微微摇头,道:“没有。二位夫人很忙呢,做完早课,吃完早粥,行‘五观’,然后去禅房入定。婢子等了好久,到了午饭时才跟二位夫人说上几句话。”范昭问:“都说了什么?”红儿道:“少夫人说她现在是空门中人,叫婢子以后不要打扰少夫人修行。”范昭心情一黯,问:“少夫人没有说到我么?”红儿低头小声说:“没有。不过,三夫人有话传给少爷。”范昭目注红儿,静等下音。红儿瞧了一眼范昭,小声道:“三夫人说,佛经念多了,心中平静祥和,渐不思人世烦事,盼少爷早日挥慧剑,斩断情丝,脱离情痴之苦。”范昭长叹一声,跌坐床上,喃喃自语:“一夜夫妻百日恩哪,哪能说忘就忘的。”

后书房。

凤落尘呈上刀狂剑笑的密信,范老爷看罢,递给许管家。许管家看后,道:“老爷,想不到九阳会和扬州的万里红山庄还有关系,这水深不可测啊。”范老爷微微颔首,道:“万里红山庄原本是扬州八旗营地将官的休闲之所,据说是康熙帝九贝子胤禟所建。雍正四年,胤禟死于囚所后,万里红山庄几易主人,不见败落,却日渐兴旺。目前庄主周元通卧病在榻已近十年,山庄事务由封总管负责。我们范家和万里红山庄素无瓜葛,封总管为何要对付我们范家呢?当真蹊跷。”许管家道:“老爷,周元通虽然无官无职,但是万里红山庄培养的扬州瘦马天下闻名,所以,许多达官贵人都是万里红山庄的熟客,周元通是一个得罪不起的人物。扬州并无八旗驻军,只有一个绿营。当初九贝子胤禟建立万里红山庄,一为自己娱乐,二为结交奇人异士,一直为雍正所忌。如今,万里红山庄的生意遍及江南,座上客早已不是扬州绿营的佐领了,而是江宁和杭州等地的八旗驻军副都统,和正二品以上的大员。老爷,莫非是我们范家的生意和万里红山庄相冲,所以封总管才设局发难?”范老爷默默想了一会,道:“许诚,你分析的有几分道理,不过,万里红山庄的主要生意是依靠军队贩卖私盐,而我们范家从不涉足盐业。我想,即使生意上有冲突,也不至于要封总管动用江湖组织九阳会来对付我们。封总管在想什么,目前无从猜测。”

凤落尘道:“老爷,花如意和玉娘在秘密给万里红山庄培养瘦马。”范老爷道:“这事我知道。花如意和玉娘只是给扬州丽春院培养瘦马,赚取酬金,丽春院再把瘦马送至万里红山庄。花如意和玉娘不是封总管的人,这一点可以确认。落尘,你速传信给刀狂剑笑,要他们设法混入万里红山庄,找出封总管对付我们范家的真正原因。”凤落尘接令退下。

许管家问:“老爷,这事还要继续瞒着少爷吗?”范老爷道:“嗯。目前,昭儿的婚事最大,不能让昭儿分了心。我明天上午就去向玉娘提亲,事成之后,写信给嘉兴张庆嘉员外,请他出席我的婚宴,敲定昭儿和张小姐的婚事。”许管家道:“老爷想得周全。半个月前,老朽持老爷的书信去面见张员外,张员外对少爷赞不绝口,却不肯马上答应结亲之事。”范老爷道:“张员外老于世故,虽然他张家与我范家门当户对,但是,朝廷对我范家的态度,张员外势必要考虑。如果我估计的没错,张员外已经向朝廷和宫里的人打听消息了。如果张员外肯亲自出席我和玉娘的婚宴,则昭儿和张小姐的亲事无忧矣。如果是张公子替父出席,我们就不要再向张员外提亲了。”

许管家笑道:“当初老爷使少爷去太仓看望外公,交待过嘉兴时务必拜谒张员外,怕是另有深意吧。”范老爷微笑起来,道:“许诚,什么都瞒不过你。当初儿媳向我请求出家,我见儿媳意志坚决,就请亲家母子来劝说。唉,奈何儿媳心意已定,无法挽回。我老了,你也老了,不能不为昭儿的婚事操心哪。”许管家道:“老爷说的是。倘若少爷娶了张小姐为妻,少爷赌棋输给张小姐,作了张小姐书僮的羞耻,一并洗刷干净了。老爷行事如施襄夏行棋,算无遗策。”范老爷道:“这不重要。张员外在宫中有路子,倘若张员外肯联姻,就证明皇上已经完全放松我们范家了,所以,我才看重这门亲事。”

许管家微笑道:“老爷,老朽打听到,张员外原本不肯,但是张小姐执意要嫁,张员外拗不过,只好请来媒婆和算命先生。媒婆和算命先生说少爷和张小姐的八字相合,是阴差阳错的金婚。张员外遂托人向宫里打听消息,只要打听结果不是太坏,这门亲事结定了。”范老爷微微一怔,道:“许诚,这事你可没做对,怎么能打听别人家里的私事呢?你忘了‘君子坦荡荡’吗?”许管家老脸一热,说:“老爷,老朽知错了。”范老爷道:“人这一生啊,一命二运三风水四德行五努力。一莲师太告诫我们,昭儿是有大富贵的,顺其自然最好。”

翌日,范老爷去了唐风乐艺坊,向玉娘提亲。玉娘喜出望外,不断用香帕抹泪。范老爷道:“玉娘,这十年来苦了你了,我也有不得己的苦衷啊。”玉娘道:“老爷,玉娘早说了,能给老爷弹弹曲,陪在一旁,玉娘就心满意足了。”范老爷眼眶有些湿润,道:“月底二十七就是黄道吉日,玉娘,你如果没有意见,我们的亲事就定在二十七日了?”玉娘道:“一切由老爷做主。”范老爷微微颔首,说:“好。还有十四天的时间,我们好好合计,一定要办得热热闹闹的。”

乾隆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范老爷大操大办婚事,用八抬大桥风风光光把玉娘迎娶过门,宾客盈门,自不必细表。唐风艺术团名闻天下,团长花如意带着四大名花演艺贺喜,一连热闹了好几天,当然,没少赚银子。范老爷最关心的事,也有了圆满的答案。张庆嘉偕儿子张朝宗前来贺喜,答应了范张联姻之事。范老爷趁热打铁,在张庆嘉临行前落下了聘礼,定下名分,至于迎亲过门之事,来年再行商议。

一时间,范老爷续弦娶妻,范少爷定亲张家小姐,在江阴传得沸沸扬扬。月城观音庵,如慧(秋儿)把范张联姻的消息告诉如一(陈慧殊),如一低诵一脸平静,道:“师妹,范小施主有了很好的归宿,不正是你我所愿么?!”如慧双掌合十,低诵一声“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养心殿。

乾隆站在书案前,面对三尺宣纸,凝思要写什么字。陈进忠走了进来,禀道:“皇上,江阴密报。”乾隆道:“念”。陈进忠打开密折,念道:“吾皇万岁……”“捡重要的念。”乾隆打断陈进忠,道,“朕说了多次,念奏折时繁文缛礼一概免了。”陈进忠道:“是。奴才遵旨。”陈进忠快速看了一遍奏折,道:“皇上,密折上说范晔于十一月二十七日娶玉娘为妻,并和嘉兴张庆嘉的女儿张朝仪结为儿女亲家。”乾隆道:“哦?有这样的事?”陈进忠道:“皇上,范昭的正房和丫头出家仅一个月,范晔就急着给儿子定亲,莫非其中有什么蹊跷?”乾隆略一思索,道:“范晔是想早点叫范昭成亲生子,延续范家香火。这说明,范晔的心已经老了。”陈进忠小声道:“是,皇上说的是,奴才想多了。”

乾隆提笔,挥毫一写而就。陈进忠上来一瞧,是“唯吾德馨”四个字,恭声道:“皇上,这四个字写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奴才细观每个字,可以说是洗练达观,气韵流畅,丰姿绰约,端恭和顺。尤其是这个‘馨’字,笔力遒劲,形神俱美,实为四字之首啊。”乾隆哈哈一笑,道:“唯吾德馨,好。当年皇玛法以仁德服人,饶恕了范承德的叛逆之罪。范家知恩图报,克己复礼,大行善事,赈灾救民,多次替大清朝稳定了江南局势。皇玛法一念之仁,成就了范家,也稳定了江南。只要江南不乱,大清朝无忧也。”

陈进忠道:“皇上,朝廷赋税三分之一来自江南,江南稳固繁荣,大清朝就有使不完的银子。”乾隆微微颔首,道:“说的好,去年金川成功平乱,多亏扬州盐商捐输一百万两银子保证了军饷。扬州盐税约占全国盐课六成,朝廷赋税二成余。朕登基三年,即秘密起驾扬州,是为扬州盐税重要。”陈进忠道:“皇上,恕奴才多嘴。十二年前皇上只去了扬州,如今大清国力鼎盛,物阜民丰,已是盛世景象,皇上何不效仿圣祖皇帝,御驾南巡?”“御驾南巡?”乾隆心中一动,道,“好主意。陈进忠,你以前说过,咱们驾临范家,叫范晔给朕请安,哈哈。”陈进忠阴阴一笑,恭声道:“皇上英明神武,恩泽四方,御驾南巡,是江南官民的福气。”

乾隆瞧向窗外,见纷纷扬扬落起了雪花,喃喃道:“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开始了。”陈进忠道:“皇上,这雪花大如鹅毛,估计只一会就是白茫茫的一片了。”乾隆感慨道:“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第七回 定奇谋拨云逐日

第七回定奇谋拨云逐日说前缘假痴不颠

范晔续弦玉娘,范昭对玉娘恭敬孝顺,视同亲娘。一家人子孝父慈母爱,过得和和美美。季节进入腊月,天气寒冷起来,范昭减少外出,在屋里与丫头红儿和月香写诗填词,作画练字,抚琴鼓瑟,遇有不懂,就使红儿和月香去问玉娘。红儿和月香学识比不上秋儿,陪读范昭正好合适。范昭富贵闲人的日子,过得悠然快哉。范老爷见范昭不理家业,不学《四子书》,一味附庸风雅,劝说几句不听,就由他去了。

诸位看官,你道一觉道长为何突然弃范昭而去,其中缘由,容我慢慢道来。

扬州,古称广陵、江都、维扬等,南临长江。自陏炀帝贯通大运河后,长江流域日趋繁荣,扬州地处江南漕运中心枢纽,得天时地利,自陏唐时兴盛,有“天下之盛,扬为首”之说,又有“扬一益二”的说法(成都隶属古益州)。即位十四年即葬送大隋江山的淫暴皇帝杨广就被叛军缢死在扬州。乾隆时期,大清税赋三分之一来自江南,江南税赋三分之二来自扬州盐商,扬州盐商的豪富促进国粹围棋兴旺发达。江南盐引案前,施襄夏和范西屏都停留在扬州,使扬州几乎成了全国围棋活动的中心。

乾隆十五年,扬州府人口剧增,近五十万人。汶河贯穿南北,是扬州城主要的漕运官河。唐李颀有诗云“鸬鹚山头微雨晴,扬州郭里暮潮生”,足见汶河的宽广。自南而北,汶河上建有星桥、太平桥、通泗桥、文津桥和开明桥等。文昌阁是扬州府学的标志,就建造在文津桥旁。与文昌阁隔岸相望的是暖香楼,文津桥跨过汶河,将文昌阁和暖香楼连接起来。暖香楼是扬州最大妓院丽春院的产业,为扬州名士名妓赏风赏月赏乐赏艺、玩诗玩词玩画玩情之地,堪比金陵秦淮水榭。河运两岸,一边是府学,一边是青楼,构成明清城府独特的风景。十年前,扬州“如花弄玉”艳艺倾城;如今,有好事者仿当年“秦淮八艳”选出“扬州十美”,绣琴姑娘排名第一,李香香排名第二,王君君排名第三。

临近春节,扬州年味渐浓,家家户户忙乎着除旧迎新。十二月年十五日午时,扬州大雪后初晴,暖香楼梅红苑三楼,汪氏兄弟与李香香、王君君饮酒作乐。李香香给汪懿轩斟满酒,笑问:“以前,都是汪大公子独个寻我们姐妹的乐子,今儿把二公子也带出来了,真是稀奇。”汪懿轩拾起杯,笑道:“香香,此杯酒照例当你先饮一小口,再由本公子饮尽。”李香香微微一笑,当即接过酒杯小抿一口,递给汪懿轩。汪懿轩接过酒杯,在鼻端轻轻一闻,笑道:“美人唇齿留香,更添酒味,妙啊。香香,今儿你的小嘴抹了什么脂,我却闻不出来?”李香香盈盈笑道:“这是西域的冰莲滴汁调配而成,香冷色淡,名唤冷香膏,昨日妈妈才拿来,大公子当然不识。大公子,一盒冷香膏只得一朵梅花那么大小,就要十两银子呢。若不是今儿大公子约见,奴家还舍不得用呢。”

汪懿轩将酒杯递给汪华错,说:“弟弟,这杯酒你喝了吧。”汪华错不明所以,接过酒杯,见酒杯边沿留有李香香的唇膏,一时不知怎么办。王君君偎近身,笑道:“二公子,这杯酒要对口儿喝才有韵味。”王君君轻握着汪华错的手,将酒杯上的唇印对向汪华错的嘴唇,喂了进去。汪华错饮酒急了些,呛得咳嗽起来。王君君忙用小手轻抚汪华错的后背,娇声道:“二公子这般腼腆,如何讨得绣琴姑娘的欢心?”汪懿轩哈哈一笑,道:“舍弟自小体弱,给家母管严了,只怕将来娶了媳妇,会被媳妇欺负呢。”王君君斟满酒,笑道:“大公子风流倜傥,很得咱们姐妹欢心,二公子要多与大公子来会会我们姐妹才是。”

酒过一圈,汪华错也放开了性情,与王君君谈笑甚欢。忽然,外面响起歌声:“世人只道神仙好,金屋藏娇忘不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黄梁一梦万事了。黄梁一梦万事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金屋藏娇忘不了,世人只道神仙好。”歌声清脆入耳,汪懿轩面色奇异,道:“哪里来的歌声,这般美妙?”

汪懿轩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循歌声望去,见楼下有一衣衫褴褛的道士,拿酒葫芦摇摇晃晃边走边唱。汪懿轩喊道:“喂,道长,天这么冷,你穿的这么少,不怕冻着吗?”诸君,此道长正是一觉,与汪懿轩有师徒之缘,特来度化他。一觉道长转身大笑,道:“贫道不冷,公子冷吗?”汪懿轩道:“我这屋内,烧着炭火,一点不冷。”一觉道长道:“公子错了。在贫道眼里,暖即是冷,冷即是暖。公子身处极冷之地,犹不自知,可叹可叹。”汪懿轩问道:“道长此言何意啊?”一觉道长饮了一口酒,一抹嘴巴,道:“等公子懂了,贫道再来。”汪懿轩见一觉道长踏歌远去,连叫几声,一觉道长不应他。

汪懿轩回到座位,神情有些沮丧。李香香起身关好窗户,柔声道:“大公子,那道长多半是江湖术士,说些玄话来骗大公子,大公子不必理睬。”汪懿轩摇摇头,道:“香香,世外高人总是有的,你一个普通女子,如何识得?”李香香吃吃笑道:“大公子,奴家肉眼凡胎,识不得高人。冷即是冷,暖即是暖,是世上最普通的道理,三岁孩童都识得。那个道长故意冷暖不分,明摆着是故作玄虚,此乃江湖术士惯用技俩。大公子见多识广,只是一时被那道士迷糊心窍罢了。”

汪懿轩摇摇头,忽然心生烦闷,丢下二百银子,拉着汪华错下楼去。兄弟俩坐进自家马车回府,汪懿轩见汪华错一脸困惑,道:“弟弟,李香香不识得高人也就罢了,弟弟也不识么?”汪华错道:“哥哥,我以为李香香说的没错。”汪懿轩叹口气,道:“如果那道士真是高人,以后必然还会找上我,此事暂且不说。弟弟,哥哥今天带你出来,本是为了你和绣琴姑娘的美事,不想给道士坏了心情。”汪华错奇道:“哥哥,此话怎讲?”汪懿轩微微一笑,道:“弟弟,据哥哥这些日子了解,绣琴姑娘应该喜欢成熟稳重大气有担当之男子,你如此腼腆,怎能讨得绣琴姑娘的欢心?是以,哥哥带你与名妓饮酒作乐,实为改正你的性子。”汪华错不以为然,道:“哥哥放狂青楼,扬州人人皆知,想是哥哥怕被娘亲责骂,所以带我出来。”汪懿轩轻叹一声,道:“世人皆不懂我,我以为弟弟能懂我,原来是我错了。”汪华错一愕。汪懿轩继续道:“弟弟,哥哥虽然放狂青楼,却是只谈风月,并无那男女苟且之事,其中妙味你是不知的。”汪华错道:“如此说来,是我误会哥哥了?”汪懿轩道:“当然。你想那些青楼女子,一点朱唇万人尝,有啥意思?杯留唇印,色香形俱新,和酒落肚,才是上品。”

汪懿轩的怪异理论惊呆了汪华错,过了半晌,汪华错问道:“哥哥,只饮得几口酒,你就丢下二百两银子,难怪爹娘骂你了。”汪懿轩哈哈一笑,道:“比起扬州其它盐商子弟往江面扔金箔,哥哥已经很节省了。再说了,青楼女子吃的是青春饭,老大嫁了出去,若是嫁得有情有义之人,也算有个依靠;若是碰上寡廉鲜耻之徒,骗去钱色,日子就凄凉了。”汪华错道:“哥哥心善,能想到这些。唉,我和绣琴姑娘的事,不知几时才有个眉目?”汪懿轩道:“弟弟,你和绣琴姑娘的事,哥哥已经给你想好了。”汪华错大喜,道:“哥哥,快些说来。”汪懿轩道:“先朝雍正爷治吏严厉,当今皇上虽然有心效法康熙爷宽仁治世,多有矫冤之举,但是,大清以忠孝立国,‘维民所止’是雍正爷亲自办的铁案,皇上恐怕不会平冤此案。绣琴虽然扬州花魁,也不过是朝中大员和豪强们的玩物,除了施先生出于道义尽心帮助她之外,这些年来,无人愿意伸出援手。弟弟,你若是能帮助绣琴姑娘为父洗冤,绣琴姑娘必然以身相许。”汪华错有些丧气,道:“这些事我都知道。诚如哥哥所言,父亲已经不许我再提及绣琴二字,如之奈何?”

汪懿轩哈哈一笑,道:“大臣豪强做不了的事,施先生能做,还有一人能做。”汪华错道:“那人就是范昭,是吧?我听说范昭自老婆出家后,意志消沉,整日窝在家里和丫头厮混,如何能帮得了我?再说了,范老爷是精明人,未必愿意范昭冒此风险。还有,就算范昭肯帮忙,他仅仅是一个江阴孝廉,皇上坐在北京哪。”汪懿轩神秘一笑,道:“弟弟,朝中大事你是不知道的。当今皇上,正在密切关注范昭。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明年三月,皇上可能会南巡,而且,有可能驾临江阴范府。”汪华错又惊又喜,问:“哥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汪懿轩微笑道:“生意人最要紧的就是消息灵通。扬州盐商,和朝里人,和宫里人都有联系,这个消息绝对可靠。如今,扬州盐商和各大官员正在商议接驾事宜。”汪华错恍然大悟,一拍额头,道:“哥哥说的是。那么,当如何请范昭出面帮忙呢?”

汪懿轩道:“范老爷是精明人,一直低调经商,就是为了避免招惹朝廷猜忌,所以,此事须得绕过范老爷。范昭在杭州敷文书院击败琉球棋王与那霸,声名大振。弟弟,我们扬州有安定、梅花两大书院,虽然比不上杭州敷文书院,也甚有名气。待过了年,哥哥我请梅花书院山长出面,邀请范昭来扬州讲学,范昭必到。到时,弟弟再把范昭请进家门,好生款待,只要范昭做了承诺,此事就妥当了。等到皇上南巡,以范昭的聪明,加上施先生的智慧,帮助绣琴姑娘洗冤之事,大有希望啊。”汪华错听得大喜,激动不已。

瘦西湖,夕阳晚照。

颜诗雨和清儿披着厚厚的锦绣外套,慢慢行走在五亭桥上。清儿道:“小姐,下雪天不冷,化雪天却冷甚,真是奇怪事儿。”颜诗雨微微一笑,道:“清儿,下雪天人都躲在屋内,自然不觉得屋外寒冷。如今阳光明媚,树枝屋檐滴水,人出来了,自然觉得寒气逼人。”清儿笑道:“小姐说的是。”颜诗雨看着湖光水色雪融花俏,忽然幽幽一叹。清儿道:“小姐,可是想起许公子了?”颜诗雨默不作声。清儿道:“奴婢当初没有想到,那个江阴许时今就是江阴范无尘假扮的。直到范无尘在敷文书院击败琉球棋王与那霸,名声传遍江南,我们才知道上当了。”颜诗雨道:“清儿,这不能怪许公子,当时他正蒙冤受曲呢。”清儿道:“是。朝廷发文缉拿范昭,是以许公子不得不隐藏身份。小姐,你觉得许公子好,还是范公子好?”颜诗雨幽幽道:“许公子和范公子,都太遥远了,提他作甚。”清儿叹口气,说:“是,太遥远了。范家少夫人出家后,范公子又定亲嘉兴张家小姐。只是,婢子一直想不明白,西湖初遇许公子时,许公子似乎很在意小姐,怎么范少夫人出家后,这么快许公子就定亲张家?如果许公子真对小姐有意,就应该来扬州寻找小姐。小姐那时还应了许公子一盘棋,只怕也是白费了。看来,这天底下的男子,虚情假意的多。”颜诗雨停住脚,见湖面微波荡漾,梅花水影随之起伏。

一觉道长步子蹒跚,行了过来。清儿道:“小姐,你看那个道士,似乎是我们在西湖苏小小墓前遇到的脏道士?”颜诗雨定睛瞧了一下,道:“是他。记得许公子曾经说过,这个道士号一觉,是个得道的高人。”清儿笑道:“是呀,当初我们还以为许公子是登徒子,笑话他呢。”颜诗雨道:“清儿,天这么冷,一觉道长穿这么少,真是怪事。”清儿道:“待道长走近,奴婢问问他许公子的事。”颜诗雨觉得有些不妥,想阻止清儿,却又说不出口,于是静观其变。

一觉道长走近,笑道:“世界很小啊,贫道记得,半年前在西湖苏小小墓前,似乎遇到过两位姑娘。”清儿笑道:“是呀,道长,有时这个世界真的很小呢。道长,你的脚上冻出个大口子,往出淌血,不疼么?”一觉道长低头一看,左脚破鞋鞋面上有个大洞,露出冻伤的皮肉,黑黑的血块凝结在外。遂道:“出家人以苦为乐,贫道习惯了。”清儿道:“道长道法高深,这次本姑娘可不会给你手绢擦血了。道长,我且问你,有个许时今,他说识得你,你识得他么?”一觉道长乐呵呵道:“识得,识得。贫道识得许时今,也识得二位姑娘。”清儿掩嘴笑道:“道长贫嘴了,几时识得我家姑娘?”一觉道长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上次姑娘施以手绢给贫道拭血,这不是缘份吗?”清儿有些脸红,道:“道长说话好没道理,我只问你几时识得我家姑娘,你却东拉西扯的。”一觉道长呵呵一笑,道:“我们有缘,所以相聚在此处说话。姑娘你说,如果以前我们不曾相识,岂有今日见面说话的机会?”清儿啐道:“你这道人好没道理,小姐,我们不理会他罢。”颜诗雨问:“一觉道长,既然与我们有缘,可否明言?”一觉道长微微一笑,说:“有缘自会相遇,姑娘等的人,明年二月自会来到此处与姑娘相见。”颜诗雨双颊微红,又羞又喜。一觉道长道:“清儿,你想问的话,我已经说出了答案。赠帕之恩,贫道已经报了,就此别过。”

清儿见一觉道长从身边行过,忽然心急起来,一把抓住一觉道长的手腕,道:“道长别走,我还有话说。”一觉道长脸上一阵波动,目光灼灼盯着清儿,轻声问:“姑娘,还有什么话说?”清儿俏脸一红,低头嗫嗫嚅嚅道:“没有了。”一觉道长舒了口气,接着向前走,忽然大声吟道:“梅花虽傲骨,怎敢敌春寒?若要分红白,还须青眼看。”清儿痴痴看着一觉道长远去的背影,一丝惆怅潜上心头,呆呆出神。颜诗雨喃喃道:“这是苏小小的诗句,道长忽然吟起,是何缘由?”

注:安定书院,巡盐御史胡文学创建于康熙元年(1662),雍正十一年(1733),巡盐御史高斌、盐运使尹会一重新扩建。

甘泉书院,明嘉靖五年(1526),巡盐御史朱廷立所建。万历二十年(1592年),扬州知府吴秀浚城河,积土成岭,上植数百株梅花而成梅花岭。清雍正十二年(1734年),扬州府同知刘重选与大盐商马日绾之子在原址恢复梅花书院,著名桐城派文学家姚鼐应聘到此任掌院,盐运史朱孝纯亦任教于此,更名梅花书院。清嘉庆十三年(1808),两淮盐运使阿克当阿在梅花书院后面的空地上兴建了文昌楼,以扩大梅花书院的场地,使其成为举人们会文课试交流的场所。

第八回 历情劫堪破生死

第八回历情劫堪破生死消罪孽再落红尘

三界,源于东方古老的修炼界,佛道教都讲三界。佛教中把三界内众生所居之所分为欲界、****、无色界三个大层次,细分二十八层天。往上去,一层天比一层天美好幸福。欲界有六层天,从地球人类这往上去就是四大王天、忉利天、夜摩天、兜率天、化乐天、他化自在天。佛教中的天帝释生活于第二层天忉利天,辖有三十三个天国,又名三十三天。按佛教故事记载,如果释尊异母弟难陀一直为欲持戒,将入三十三天享尽天福后坠入地狱轮回受苦。佛教中的天帝释与道教中的玉皇大帝是不沾边的,在道教中,玉皇大帝乃万天帝主,统御诸天,早已脱离生死轮回。

佛教讲,生活在欲界中的人(天人也是人),执著于五欲,即财欲、****、香欲、味欲和触欲,越往上走,五欲越淡。拿****来说,世间人跟四天王天、忉利天上的天人行****的形式完全一样;而夜摩天的天人只要拥抱在一起,****就会得到满足;兜率天的天人只要拉一拉手,****就会得到满足;化乐天的天人彼此见面的时候只要笑一笑,****就得到了满足;他化自在天,这是欲界里最高的一重天,在这重天上的天人,行****的时候连笑都不用笑,彼此只要看一眼,****就会得到满足。出了欲界,****以上诸天,仙人就没有****了。到了无色界,物质与生命的表现形式已经不是普通世人能理解的。

出了欲界,就是****。佛教中的“色”,是说物质与显象的意思。****天比欲界天的生命层次要高,因为欲界天享受的是物欲的快乐,而****天享受的是禅悦的快乐。前者是物质的,后者则是精神的。相应的,上升到欲界天和****天所通过的方式是不一样的。上升到欲界天的方式是持五戒,修十善,还要加上布施,就是把自己拥有的钱财、知道的佛法、掌握的技术以及自己具有的能力施舍给别人。想要升到****天,仅仅持五戒、修十善、布施是不行的,必须要修禅定,就是通过修禅定,才能升到****天。

到了无色界,唯有受、想、行、识四心,而无物质之有情所住之世界。此界无一物质之物(即没有类似人类世界这样的现实物质),亦无身体、宫殿、国土,唯以心识住于深妙之禅定,故称无色界。

跳出三界外,生命就解脱了,不再有生、老、病、死、罪、福、因缘的轮回之苦。再往上去,就是罗汉果位,罗汉果位又可分为初果罗汉、正果罗汉和大罗汉等层次;继续往上就超出了罗汉果位,达到菩萨果位了。

三界内的万物众生都泡在一种淡红色的物质之中,可称之为“情”。古人讲万物有灵,有灵便有性,有性便有情。三界内的众生,喜怒哀乐、个性诸多变化皆源于“情”,所以,万物众生皆有情。佛道教讲身口意,清净心,修得清净心才能去了高层天,最终不再为“情”所困,为“性”所缚,跳出三界,即是溶入无量慈悲。

在西方,没有明确的三界概念,耶稣笼统的讲了天堂、地狱和灵魂转生。从《圣经》对伊甸园的描述看,伊甸园很可能处于欲界高层天。亚当和夏娃违背上帝的旨意偷吃了善恶树上的禁果,思想不再纯朴简单,以裸体为羞耻,无法继续呆在伊甸园,上帝就赶了他(她)俩出去。亚当和夏娃结合生子,繁衍后代,开始苦难的人类生活。有人说,伊甸园在中国的云南。这是用人的思想去想神的事情,永远也想不明白的。神说话,是站在神的基点上讲的,人只能去慧悟。

佛教除了有清晰的“三界”描述外,还讲了“六道轮回”。六道可分为三善道和三恶道,三善道为天、人、阿修罗;三恶道为畜生、饿鬼、地狱。三界内的生命都在六道轮回之中,脱离不了生死,都泡在“苦海”之中。只是,高层天的天人比地上福分大,寿命长,苦难少。三界内的生命是以自己的善恶及福德为依据在六道中轮回,永无休止,除非修正法正道,得大解脱。

佛说:三界如火宅。

子夜,月照天心。瘦西湖长春岭山顶,一觉道长盘腿静坐,神色祥和,古井不波,入甚深禅定。子夜极冷,一觉道长毫无寒意,稳如泰山,全身笼罩在淡紫色的光彩之中,左脚冻伤的大口子已经愈合,肌肤晶莹如玉。一觉道长虽着道装,修行的却是一种先天大道功法,这种功法没有名字,也没有成书,属口耳相传之奇门秘学,对修行人要求极高,上千年才能找到一个承传弟子。当年,释伽牟尼佛传法时,采用的是口耳相传的形式,没有留下经书;老子虽然写了五千言,并没有贯名《道德经》。佛教道教中的诸多经典都是后人回忆整理出来的。在中国历史上,佛道教之外的高德大法修炼都是师傅挑徒弟传的。

此时的一觉道长处于圆满归位的前夕,正面临着最后的修行考验。在苍宇无极深处,有一处美妙圣境,名虚界,一觉道长修持的大道主神“虚无上祖”端坐在莲花台上,垂慧目静静注视着比尘埃还小的地球,松鹤童子侍立在一旁。

修行人眼中的“天”和常人不一样。常人认为,头顶上的白云、太阳、月亮和星星,在天上。常人就是这样理解天的,这是常人地理方位上的“天”。修行人眼中的“天”,包括佛道教讲的三界诸天,都是往微观去。宇宙的起源,得向微观去寻。用现代科学讲,就是存在于高维时空之中。科学家已经认识到,宇宙是多维构成的,除了平行宇宙,还有更高维度的时空存在。不同的时空对应着不同的宇宙能量级别。简单的说,人们知道能用意识控制自己肉身中的化学能,比如举手投足等。而高维时空中的生命却能用意识控制自己身体内的电磁能、甚至是核能,那么,这样的生命来到人世间,想排山倒海、电闪雷鸣那是小事一桩,人就会称之为神。其实,修行人还不这样去认识,异史氏只是借用现代科学知识使常人能明白道理而已。

修行是极其艰苦的,用孟子的话来说,就是“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一觉道长的记忆渐渐打开,一千二百年前的旧事如同电影画面般的浮现在灵台。这是一觉道长修行路上的最后一劫,是他的师傅无名老人在一千二百年前就已经安排好了的。

公元五百零二年,钱塘,谷雨,子夜。一个俊雅书生跪于西陵苏小小墓前,扶碑痛哭:“‘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小小,前年一别,竟成永远,相公我愧对于你啊。”

“阮郁,你还有脸回来?你还有脸自称相公?”

阮郁抹去眼泪,转过头来,只见一书生酷似自己,不由疑惑起来,问:“你是谁?”

那书生道:“我名鲍仁,去年受苏姑娘赠银,得以赴京赶考,金榜题名,现出任滑州刺史。一个月前我路过钱塘,本欲报苏姑娘赠银之恩,不想只见得苏姑娘最后一面。阮郁,你这个薄情寡义之人,若非你贪恋荣华富贵,作了国舅,苏姑娘怎会心绝而亡?可怜苏姑娘临死之前,还在呼喊你的名字。你,你,你这个寡廉鲜耻之徒,今天我鲍仁就要替苏姑娘出口气。”鲍仁言毕,冲上来对着阮郁拳打脚踢。

阮郁心中凄凉,任由鲍仁打骂。鲍仁打骂一阵,见阮郁一声不吭,没了劲头,停住拳脚,厉声骂道:“阮郁,你与苏姑娘海誓山盟,立下相守终身之信约,如今苏姑娘已去,你还有脸面苟活于世吗?阮郁,你是鲍某见过的天下最无耻之人。”

阮郁喃喃道:“是,小小已去,我还苟活在世上做什么?”阮郁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向明圣湖(今西湖),道:“小小,阮郎来了。”

街道远处,一阵吆喝声传来,上江观察使孟浪骑马带着一队官兵,明火执仗赶了过来。孟浪高声道:“皇帝失德,荒淫无道,奢侈腐靡,滥杀大臣,祸国殃民,遵宣德太后懿旨,废帝萧宝卷,贬为东昏侯,另立先帝第八子南康王萧宝融在江陵即帝位,由阮相国和大将军萧衍辅国。阮公子,下官奉阮相国之命,特来迎接公子回建康(今南京)。”

家国大事忽变,阮郁一时怔住。鲍仁大怒,喝道:“乱臣贼子,是想造反吗?”孟浪阴阴一笑,道:“鲍仁,我等奉的是太后懿旨,你敢抗旨?”鲍仁骂道:“尔等食君禄,不忠君报国,却假传太后懿旨,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孟浪大怒,喝道:“马丕,给我砍了。”马旁一大胡子侍卫上去就是一刀,鲍仁倒在血泊里。鲍仁手指着阮郁,颤声道:“阮郁,你负心害死小小,你与你父联同贼子犯上作乱,我鲍仁死不瞑目,化成厉鬼也要……”马丕喝道:“要死了还这么多废话!”飞起一脚,将鲍仁踢入明圣湖中。孟浪大笑道:“这个书呆子,正好喂那湖中鱼虾。”

一觉道长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轻声道:“不,一千二百年前的旧事,我怎么突然想起来了?不,这不是真的,是魔幻。我苦修了一千二百年,早已了结世间一切善恶因缘,怎么突然间会记起这件事情?”

一觉道长毕竟功力深厚,当下默念师父无名老人所授功法秘诀,灵台影像渐渐模糊,复趋空明。一觉道长全身笼罩在淡淡紫光之中,头顶一柱光亮直冲天顶,三界内二十八层天天门次第层层打开,光亮瞬间冲破三界,往那无极虚界冲去,这是大道修行圆满飞升的祥兆。

松鹤童子恭声道:“上祖,清虚子功成圆满,即将归位。”虚无上祖默不作声。此时,一道者快步走了进来,禀道:“上祖,弟子遵法旨守护洞口,接引清虚子,红护法持大荒尊主旨意求见上祖,弟子不敢挡,特来禀告上祖。”虚无上祖道:“无名,有请红护法。”

一片红光,落地成形,一个身着红衣的大神立于莲花台前。红衣大神恭声道:“上祖,清虚子不可即时归位,这是大荒尊主的旨意。”无名问:“红护法,清虚子历劫圆满,归位之期已是经过大荒尊主同意,为何大荒尊主突然改变主意?”红护法道:“无名上师,大荒尊主言,天数有变,人间劫数亦有变。范昭和秋儿一夜春情有违人礼,种下恶因,当于后世经历情劫。然而,一觉道长自愿为其消解恶缘因果,如今只去得恶业,未了结情劫,是以不能归位。”

无名上师无言以对,瞧向虚无上祖。虚无上祖缓缓道:“无名,倘若一觉道长现时归位,如何度化汪懿轩进我道门?你对一觉道长的修行安排原本细密无漏,只是天数有变,打乱了人间劫数,一觉道长现时确实不能归位。”无名上师默默垂首。诸君,此位无名上师,就是一千二百年前,度化阮郁的无名老人。

红护法面色冰冷,道:“上祖,大荒尊主的旨意是,封印一觉道长一千二百年的苦行功力,只许其拥有三界七重天的法力,历经冰封二百五十年的情劫,待地球正邪大战开始之时,再行开启道行封印。”

虚无上祖道:“既然大荒尊主作了决定,虚无遵从。只是,最迟至地球西元2013年7月,必须开启一觉道长所封印的法力,以便一觉道长能协助许时今完成穿越使命。”

红护法恭声道:“上祖,大荒尊主也是这个意思。”

虚无上祖合目不语。

红护法从袖袍中取出一个先天太极圆盘,抛在空中,双手打出一串复杂的小手印,轻喝一声“去”。那先天太极圆盘旋转不停,变幻着七彩光芒,向三界落去。就在一觉道长头顶的光明柱冲近虚界之时,太极圆盘于三界七重天处截断光明柱,光明柱便停在虚界以下,不再上冲。红护法向虚无上祖施礼告退。虚无上祖叹息一声,伸出右手,光明柱瞬间凝聚成一颗明珠,光华灿烂。此时,三界七重天以内,一觉道长头顶的光明柱收缩回泥丸宫,各层天门重重关闭。

松鹤童子道:“上祖虽然与红护法说好了开启一觉道长法力的最后时间,只怕到时大荒尊主又有想法。”虚无上祖慧目左眼滚下一滴眼泪,滴入明珠之中。

一觉道长依然静坐,对虚界所发生的事毫无感觉。

注1:当时,扬州豪绅为了打通瘦西湖至大明寺的水上通道,在瘦西湖之西北开挖了莲花埂新河,挖河的土堆成了一座小山,名唤长春岭,后更名为小金山。

注2: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记载:“县南江侧,有明圣湖,父老传言,湖有金牛,古见之,神化不测,湖取名焉”。此时衍生出西湖较早的另外两个古称:明圣湖和金牛湖。

第九回 天数变尘缘未了

第九回天数变尘缘未了无量劫众生难当

鸡鸣五更,启明星闪耀东方,一觉道长在长春岭静坐了一宿,体内的大道能量由周天缓缓流入丹田。一觉道长识神渐醒,准备收功。忽然,灵台影像忽现:阮郁正在屋内画苏小小像。一个美貌妇人走了进来,道:“阮公子,可识得奴家?”阮郁停笔,细看妇人,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是谁,遂摇摇头。妇人道:“奴家娄逞,曾在相国府与公子手谈数局。”阮郁一惊,再细看,想了起来,道:“你就是女扮男装娄逞,以棋文结识公卿,官至扬州议曹从事,行藏败露后,被明帝降旨革职回家。小小的围棋,也是你教的。对了,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娄逞道:“阮公子,孟浪是奴家姑丈,所以小妇能进到府中来。当年因为阮相国美言,明帝没有治小妇欺君之罪,只是降旨革职回家。小妇此来是为了报恩的。”阮郁一脸疑惑,问道:“报恩?”娄逞微微点头,道:“今晚姑丈在小妇家饮酒,小妇得到消息,大将军萧衍联合众大臣,上书和帝,奏阮相国秘谋叛国,和帝准奏,降旨抄了相国府,且株连九族。我姑丈欲对公子不利,所以,小妇连夜赶来请公子速速离开。”

一觉道长眉头微皱,极力收摄心神,灵台影像忽变:钱塘江古渡口,孟浪带着一帮随从将阮郁和娄逞紧紧围住。孟浪大笑道:“好侄女,若非你引来阮郁,姑父我还不好下手了。”娄逞又惊又怒,问:“难道是你故意设下的圈套?!”孟浪哈哈一笑,道:“不错。当今皇帝以谋反之罪灭掉阮相国的九族,萧大将军大权独揽,极有可能废和帝,另建新朝。我本是阮相国的门生,将阮郁献给萧大将军,那是极好的礼物。阮郁被老夫困在官衙,老夫不便明做这个恶人,如今月黑风高,古渡无人,正好将阮郁绑了。”

娄逞挡在阮郁身前,骂道:“你这个老匹夫,全无羞耻之心,要绑阮公子,先绑了我。”孟浪恼羞成怒,骂道:“娄逞,你女扮男装,混迹公卿,扰乱阴阳,实属妖人,难怪回家后没人敢娶你。如今你让开还好,否则,别怪姑父翻脸不认人,连你一起绑了。”

阮郁骂道:“孟浪,你忘恩负义,才是人面兽心的妖人。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为何娄姑娘不能女扮男装?”孟浪语穷,回骂道:“阮郁,要说忘恩负义、人面兽心之人非你莫属。你先是骗了苏小小的身子,然后贪恋富贵做了国舅,如今眼见国舅做不成了,又想抛弃发妻独自谋求活路……”

“住口!”阮郁怒喝一声,道:“若非家父称病将我诓回家中,囚禁起来,我怎么会离开小小?!若非我答应皇上的亲事,我如何有机会逃出相府?!孟浪,枉你读圣贤书,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无耻之尤!”

孟浪仰天大笑,道:“当初阮相国教我,为官之道,在于趋利避害,一直以来老夫奉为至宝。阮郁,老夫可是遵循恩门、三朝相国、你的父亲的教导啊。你要怪,就怪你死去的父亲。马丕,将他俩都给我绑了。”

娄逞骂道:“贼子,休污了姑娘的身。”话毕,转身跳入滚滚钱塘江潮之中。阮郁喊道:“娄姑娘,不可。”

一觉道长眼开双眼,大汗淋淋,喃喃道:“娄逞,颜诗雨,你对我恩义早在安史之乱时,贫道就已经作了回报,怎么今日禅定中又出现了,难道是还有恶缘没有了结吗?”

蓦地,一觉道长眼前又浮现一幅画面,声形俱全:苏小小躺在病床上,贴身丫头翠儿端着药汤喂药。苏小小尝了一口,便摇了摇头,转头看向窗外。翠儿哭道:“姑娘,你不吃药,身子怎么能好?阮公子还要来见小姐呢。”一阵狂风吹来,吹起桃花、李花、杏花瓣洒落床前。苏小小缓缓道:“翠儿,你别骗我了,今儿是阮郎与永乐公主成亲的日子,阮郎怎么会来?”

“苏姑娘,苏姑娘。”鲍仁跑上楼来,道:“我找到天山千年雪莲子了,姑娘的病可以治了。”苏小小缓缓道:“鲍大人,就算有灵丹妙药也治不了我的病了。”鲍仁将雪莲子交给翠儿,柔声道:“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只要姑娘放宽心。”

苏小小用香巾握着嘴,一阵咳嗽,香巾浸血。翠儿忙换了香巾。忽然外面传来婚嫁鼓乐声。苏小小花容一变,颤声道:“阮郎,你也太心狠了,自个娶亲就好了,做什么要我听到喜乐声。”鲍仁忙道:“苏姑娘,这是别家的……”苏小小惊声道:“不,不,是阮郎,我还看见了,阮郎骑着马,在花桥前,对我笑。”苏小小猛地抬起右手来,指着鲍仁,颤声道:“阮郎,你好……”张嘴吐出一口鲜血,身子软瘫在床上。翠儿大哭:“姑娘……”

一觉道长神色一惨,叫声“小小”,体内气血翻涌,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栽倒在地。

扬州城北,颜府,颜诗雨闺阁,颜诗雨和清儿同榻而眠。忽地,清儿一声尖叫,坐起身来,喘着气儿,香汗淋淋。颜诗雨吓醒了,忙坐起身,问:“清儿,你怎么了,做恶梦了?”清儿道:“小姐,奴婢梦见一觉道长口吐鲜血,栽倒在地。”颜诗雨笑道:“傻丫头,一觉道长是得道高人,怎么会口吐鲜血呢?莫非你病了,犯迷糊了?”颜诗雨伸手去摸清儿的额头,滚烫吓人,惊道:“清儿,你真病了,额头烧的厉害。水儿,绿儿,你俩快进来,清儿病了。”清儿忽觉头晕,摔倒在床上。

苍宇无极,虚界。

松鹤童子道:“上师,红护法压下去的情劫过大,只怕清虚子过不去了。”无名上师道:“刚才红护法说了,要使一觉道长冰封二百五十年,才算度完情劫。”松鹤童子道:“范昭和秋儿一夜春情,不合人间礼法,一觉道长就要为之付出这么巨大的代价么?”无名上师道:“不然。大荒尊主使清虚子度情劫是表面,把一觉道长留在人世是实质。松鹤童子,你看中心地球的这场正邪大战,万王之王无上王带领弟子,极其艰辛,是因为宇宙中败坏变异的势力起着严重的阻扰作用,甚至左右了世间常人,毁掉了宇宙中无量无计的生命。如今,中心地球和平行地球之间的联系异常紧密,一觉道长作为范昭和许时今的守护神,已经无法独善其身了。”

松鹤童子叹道:“清虚子又要受苦了。上师,虽然童子对万王之王无上王的一些做法不能理解,但是,我坚信万王之王无上王指引的方向是对的,诸天神祇应该按着万王之王无上王法旨,圆融行事。”虚无上祖睁开慧目,道:“善!应作如是观。”

松鹤童子道:“可是,大荒尊主另有想法。上祖,何不劝说大荒尊主,循万王之王无上王的法旨而行,善解一切缘?”虚无上祖合上眼,不言语。无名上师道:“大荒尊主是本层宇宙原始第一神,是众神推选协助万王之王无上王的首座,清虚子是虚界的代表,百花谷十四仙人来自本层宇宙不同的玄妙世界,其在人间历劫由大荒尊主决定,这是当初众神衹的约定。大荒尊主洞悉一切天机,尊主决定的事,那是很难更改的。”

松鹤童子道:“如此说来,我们就是想帮清虚子,也是没有办法的了?”无名上师叹息不语。虚无上祖合着眼,缓缓道:“这件事正在结束中,一切均在万王之王无上王的掌握之中。虽经无量劫,但是万王之王无上王一定会拿出一个最终解决的法子,解救众生。”

注:科举制度起源于隋唐,罢废于晚清,历时1300多年。如再上溯到其它选官制度存在的春秋、战国、秦汉时期,则时间更为久远,历史跨度惊人。比如举孝廉,是汉朝的一种由下向上推选人才为官的制度,孝廉是察举制的主要科目之一。孝廉,是功名,有功名便可实授官职。

第十回 百花谷真人炼丹

第十回百花谷真人炼丹《红楼梦》众仙助力

一觉道长醒来,神色恢复如初,只见十六的月亮挂在中天。一觉道长掐指一算,脸色微变,道:“不好,百花仙子有性命之忧,须贫道炼出的无极金丹才能活命。看来,只能回百花谷清虚洞一趟了。”

一觉道长往身边一块巨石中一闯,瞬间没了踪影。百花谷清虚洞,位于三界第七重天某处。先天大道把三界划分为九大重天,第七重天对应于佛教****四禅九天,一千年来,一觉道长一直以七重天的法力游戏人间,是以大荒尊主的红护法于第七重天处闭锁一觉道长的法力,一觉道长毫无异状。

一觉道长往微观去,直飞百花谷清虚洞。在人世,活了一千二百年的一觉道长以四十来岁的道士模样行脚江湖,如今进入三界诸天,立即恢复成仙道装扮,背负七星剑,手持无尘拂,每上升一层天,模样便年轻一分,到了第七重天百花谷,一觉道长复原成二十岁许的俊雅仙道。

百花谷自成体系,虽然对应佛教中的四禅九天,但是与佛教没有关系,与其它宗教也没有关系。三界很大,传统佛道教只占了很小一个范围,也是自成体系。百花谷自身微微放着光华,时间转轮和平行地球同步,但是,百花谷没有四季轮换,没有白天黑夜,百花一直盛开不谢。仙人从不睡眠,若是身子倦了,遂入禅定。在百花谷,一觉道长的尊号是清虚真人。甫一进谷,众花仙就围了上来。桂花仙子道:“真人,百花仙子与七花仙、四方童子,还有清虚洞青岛仙童,跟随真人在人间历劫,真人怎么突然回来了?莫非是百花仙子劫重难消?”

清虚真人微微颔首,道:“桂花仙子,速速与众花仙齐集百花露,送往清虚洞,着神瑛侍者取四方童子五行石,本真人要用三昧真火,化无极金丹,为百花仙子炼制九转神明丹。”桂花仙子惊道:“真人运用三昧真火炼丹,会伤了元气。”清虚真人道:“事急,先解了百花仙子的生死劫再说。”

众花仙闻说,纷纷飞身收集百花露;百花殿神瑛侍者化成一阵清风,去取四方童子五行石。清虚真人飞向南山清虚洞。

诸位看官,百花谷共有十四位仙人下凡应劫。这十四位仙人,又代表大荒尊主一层宇宙众生,而百花谷其它仙人,均是十四位仙人应无量劫中结缘之人,被十四仙人度化到百花谷,等待万王之王无上王引领其弟子,清除败坏变异生命,净化宇宙,新建天纲后,再随十四仙人返回天国。

这十四位仙人是:

清虚真人:一觉道长

青岛仙童:汪懿轩

百花仙子:苏小小、清儿

杏花仙子:陈慧殊

菊花仙子:秋儿

梅花仙子:梅儿

牡丹仙子:张朝仪

荷花仙子:颜诗雨

月季仙子:花瓣雨

兰花仙子:王颖兰

四方童子:东方青衣童子(许时今)、南方红衣童子(时年)、西方白衣童子(方华错)、北方黄衣童子(兰钰)

清虚真人齐集炼丹药材,遂开启八卦炉,以两眉之间往上一点的第三只眼射出三昧真火,化作九条火龙,围绕八卦炉盘旋。三昧真火者,众说纷纭,实乃修仙门派流传不同所致。比如,《封神演义》第十七回中姜子牙火烧琵琶精时介绍“此火非同凡火,从眼、鼻、口中喷将出来,乃是精、气、神炼成三昧,养就离精,与凡火共成一处,此妖精怎么经得起!”西游记》亦有三昧真火的记载。清虚真人的三昧真火却不同,乃是自身修炼真元所化的三个平行空间之火,此法炼丹大大缩短了时间,却极其消耗清虚真人的真元。

过了七七四十九个时辰,一粒九转神明丹终于炼制完毕。清虚真人出了清虚洞,下到南山脚,众仙人围了上来。清虚真人道:“诸位仙友,九转神明丹炼制完成,本真人即刻下凡解救百花仙子。”桂花仙子道:“真人,我等没有凡体,入不得人世,百花仙子应劫之事,唯有真人能施以援手了。”清虚真人微微一笑,道:“无量劫以来,百花谷仙人齐心协力,始有今日之繁盛。”神瑛侍者道:“十四仙人在人间受难,我等却在这百花谷里享尽天福,实在汗颜。如果有机会,小仙将来也想去那繁华红尘胭脂之地砺炼一番。”一觉道长心中一动,暗忖:“神瑛侍者凡心已劫,只怕将来真要落入凡尘了。一入红尘,想返回天界,难上难,我得点化神瑛侍者才是。”遂道:“侍者,南方红衣童子本我精气所化,其居所后花园内三生石畔有一绛珠仙草,弱质天生,侍者可以清虚洞内无极水浇灌于她,种下还‘水’因缘。红尘中有一落魄文士名唤曹雪芹,正在著一本《石头记》,录尽侯门王府的富贵荣华,细腻诚实,可作警世之语。只是,《石头记》尚缺一个故事源头。神瑛侍者可与绛珠仙草托梦曹雪芹,演情天十二幻曲,助其成书,必成传世之作,此功德一件矣。”神瑛侍者恭声道:“遵钧者。”

蔷薇仙子笑道:“这样的好事怎么能少了我们姐妹呢?真人,《石头记》既是警世之作,有善化人心之妙用,我等姐妹愿意积些功德。小仙托名警幻仙子,点化于他。”其余花仙纷纷说道:“《石头记》的名字好土,不如于幻境红楼之中演十二仙曲,更名《红楼梦》。”清虚真人道:“众仙友所言甚是。曹雪芹的堂妹与范昭有相守之缘,虽然命薄了些,只作得妾室,不过,缘尽后可登我百花谷第一层天,对于常人,这已经是大得不得了的福分了。”芍药仙子问:“真人,何不推算一下百花仙子的归期?”清虚真人摇摇头,道:“天数变化巨大,十四仙人的未来运数本真人推算不了,只能看到即将发生的事情。明年二月,范昭与颜诗雨能否相会于瘦西湖,现在本真人也不能确定了。”众仙人愕然。清虚真人不再解释,辞别众仙,衣袂飘飘,直下凡尘。

第十一回 赠仙药清儿活命

第十一回赠仙药清儿活命愁姻缘诗儿相思

扬州城北,颜府,颜诗雨闺阁。

颜老爷道:“诗儿,爹爹知你与清儿情同手足。可是,清儿的病来的奇特,七日来,爹爹寻遍了扬州府的名医,连叶天士的孙子叶荣轩也请来了,个个束手无策。现在清儿病入膏肓,气若游丝,若是死在你这闺阁之中,晦了你的屋子不说,这大过年的,也不吉利。诗儿,还是听爹爹的话,叫人把清儿抬出府去,爹爹已经在外面准备好一间屋子。”

颜诗雨哭道:“爹爹,清儿多半不是病了,是中邪了,那些名医当然束手无策。诗儿求爹爹去请法师来,做道场,给清儿驱邪,清儿就有救了。”

颜老爷捶胸顿足,道:“诗儿,你糊涂,你糊涂啊。”颜夫人道:“老爷,诗儿言之有理,何不请大明寺主持鉴明大师来府上做一场法事?”颜老爷手指颜夫人,说:“清儿糊涂,你也跟着糊涂,鉴明大师,那是说请就能请来的?!这孩子,就是给你宠坏了,连父母的话都不听了。”

忽听府外有人高喊:“灵丹妙药,只赠有缘人。”如此数声。颜诗雨喜道:“是一觉道长!爹爹,是一觉道长,清儿有救了。”颜诗雨快步跑下楼,水儿忙跟了下去,绿儿守在清儿床边。

颜诗雨跑出府门,只见几个家丁吆喝着推赶一觉道长,忙道:“住手。”家丁停下手来,一觉道长手托紫金葫芦,大刺刺站着。颜诗雨敛礼,道:“道长此来,可是为了赠药救人?”一觉道长呵呵一笑,道:“贫道葫芦里有一颗九转神明丹,乃是活命至宝,可令白骨生肌。贫道想将此丹赠予有缘人,可惜啊,这几个奴才不让啊,还说贫道疯颠。”颜诗雨道:“仙长,这几个下人肉眼凡胎,不识得仙长,仙长莫怪。”

一觉道长将葫芦抛给颜诗雨,道:“葫芦中有金丹一枚,只赠有缘人,入口即化,白骨生肌。”说完,唱道:“世人只道神仙好,金屋藏娇忘不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黄梁一梦万事了。黄梁一梦万事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金屋藏娇忘不了,世人只道神仙好。”飘飘然离去。

颜诗雨不敢怠慢,跑回绣楼,拔去嘴塞,一股淡淡酒香散发出来。水儿拨开清儿的牙齿,颜诗雨将葫芦嘴放在清儿唇上,缓缓倒立起来。但见一粒金黄色的丹药,如相思豆般大小,进入清儿口中,瞬间化作水状,流入清儿肚腹。此丹果然厉害,清儿的面色立即红润起来。颜诗雨道:“爹爹,娘,清儿好了。”

颜夫人深深呼吸几口,奇道:“老爷,这满屋子是什么香味,开始妾身以为是酒香,不意里面有芍药香、荷花香、菊花香……哎呀,老爷,好象百花的香味都有啊。”颜老爷神色凝重,微微颔首,缓缓道:“那道长果然是高人,看来,清儿与仙有缘。诗儿,那道人法号是……”

颜诗雨喜逐颜开,道:“一觉道长。清儿就是梦见……”颜诗雨猛地收住了口。清儿睁开眼睛,道:“小姐……”颜诗雨道:“妹妹,是一觉道长赐送仙丹,救了你的命。”清儿看着颜诗雨手上的葫芦,问:“这就是一觉道长的葫芦?”颜诗雨将葫芦放在清儿手上,笑道:“傻丫头,好好抱着吧。”

颜老爷给夫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下得楼去。回到卧房,屏退左右,颜夫人道:“老爷,七日前,妾身表姐过府,为她儿子说亲,要娶诗儿过府作媳妇。当时,清儿正好发病,诗儿心乱神慌,这事就给耽误了。如今清儿的病好了,诗儿的心也定了,老爷,你看这事怎么办好?”颜老爷道:“夫人,你表甥是新任知府宋大人的大公子,这门亲事倒是门当户对。只是,这半年来,我们给诗儿提了好几家公子,诗儿都不乐意,其中就有你的表甥宋华章。若是我们背着诗儿做了主,诗儿闹起来,彼此脸面都不好看。”颜夫人道:“老爷说的是。女儿的终身大事,虽说得应父母之命,媒约之言,我们还是问问女儿比较好。而且,封总管那边也得听听意见。”颜老爷叹口气,道:“封总管将诗儿自小托付给我们,我们并无子嗣,一直视同己出。自古生父不及养父大,诗儿的婚事,我们老夫老妻还是能做主的。夫人,我们不是一直想着找一个上门女婿吗?就象范西屏入赘齐府,怎么现在急着要将诗儿嫁出去哪?”颜夫人道:“老爷,上门女婿去哪找合适的?我们都留意三四年的了,高不成,低不就,没有一个入眼的。再说,十余年来,封总管从来不理诗儿的事。月前封总管的妹妹封凤凰突然造访,说是来看看诗儿,却令妾身心神不安。妾身想,扬州万里红山庄财势雄大,若是封总管有意认回诗儿,我们颜家也无力抗拒。所以,妾身觉得,早一点把诗儿嫁出去,断了封总管的念。我侄子宋华章文采出众,长相俊雅,又是扬州知府的大公子,将诗儿许给宋家,想来封总管不会有异议。”颜老爷微微颔首,道:“也是。夫人,你寻个时机给诗儿说说,如果诗儿同意,我们就和宋知府定下这门亲事。”

一觉道长的仙丹果然灵妙,仅仅一盏茶时间,清儿就完全恢复了,神清气足。颜诗雨笑道:“清儿,扬州府的名医都说你病入膏肓,没救了,不想给一觉道长一粒仙丹救活了。清儿,道长的葫芦,你可要保存好了,将来还给道长时,要当面致谢呢。就说——”颜诗雨忽然站起身,向清儿盈盈一拜,柔声道:“多谢道长活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愿意——”清儿跳起身,捂住颜诗雨的嘴儿,恼道:“小姐使坏,不许说。”颜诗雨搂着清儿,笑道:“好妹妹,一觉道长是仙人,仙凡无缘,妹妹还是忘了他罢。”清儿眼珠一转,亦笑道:“小姐,一觉道长高高在上,高不可及,清儿是不敢妄想。那个江阴范公子,可是能及的。道长说,明年二月,小姐就可以在瘦西湖遇到范公子了。到时,清儿给小姐做个良媒?”颜诗雨俏脸微红,忽然幽幽一叹,道:“遇到又如何?不如不遇到。”清儿嘻嘻笑道:“遇到了,清儿一定要使范公子知道小姐的好。让范公子退了亲,再上咱们颜府做女婿。”颜诗雨心一动,忽然想到这比登天还难,低头怏怏不乐。清儿柔声道:“我的大小姐,既然一觉道长说范公子与小姐有缘,就是真有缘了,小姐还担心什么?”颜诗雨一听,心中升起一线希望,心情转好,遂一捏清儿胳膊,笑骂道:“小妮子,就你会胡思乱想。”

注:病入膏肓,见《左传成公十年》记载:“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

有个故事:战国时,晋景公病重,针药无效,后遣人去秦国请名医秦缓。一夜,晋景公梦见枕边两小儿对话:“今君请秦缓治病,奈何?”“汝入肓之上,余入膏之下,虽秦缓至,亦无策也!”过了几日,秦缓至,曰:“大王病危,已入膏肓,非针药能治。”晋景公叹道:“真神医也!孤安天命耳!”又过几日,晋景公死。

第十二回 玩对子诗情画意

第十二回玩对子诗情画意得机缘问道修仙

除夕夜,神州大地鞭炮不断,笼罩在喜庆之中。中国人过春节习俗太多,比如今天人所说的“压岁钱”,在清代,晚辈孝敬老人的“压岁钱”是为了老人不再增长岁数,长寿多福;而给小孩的是“压祟钱”,用红绳串着,有镇祟妖、保康安的意思。家家户户烧爆竹,贴门神画和春联,则是为了驱赶年兽、贺岁吉祥。

吃过年夜饭,清儿陪着颜诗雨回到房中。颜诗雨看着床头系着的压祟钱,笑道:“清儿,有一觉道长的葫芦在,那些妖魔鬼怪不敢来了吧?”清儿道:“是。压祟钱是传统,咱们系上,老爷和夫人就放心了。”颜诗雨又问:“清儿,一觉道长赐药之后,就没有再来过,是不是有点奇怪呀?”清儿神情默然,微一摇头。颜诗雨道:“我也奇怪,难不成道长的葫芦不要了吗?”清儿道:“道长仙踪缥缈,我们只能坐等道长了。”颜诗雨道:“清儿,似这般整日呆在房中,道长想来,也不方便呀。”清儿道:“小姐想出去走走,清儿陪同便是。这几日好天气,想来扬州城布满了花灯。小姐,明儿咱们也上街瞧花灯去。”颜诗雨道:“明儿是去不了了,还得陪着爹娘等着亲戚来拜年呢。”清儿笑道:“是哟。小姐,明儿夫人的表姐要来,还把小姐的表哥宋公子带来。奴婢听老爷夫人的意思,似乎有意将小姐许配给宋公子呢。可惜小姐心中有人了,要不,这宋公子倒是蛮合适的。宋公子是知府大人的大公子,听说长得一表人才,当得上儒雅风流呢。”颜诗雨心生烦燥,一颦秀眉,走到窗前。清儿忙放下绣帘,打开窗户,清冷的空气缓缓渗透进来。

大年初一,下午申时,宋夫人带着儿子宋华章入颜府。寒喧坐下后,颜老爷使下人去请颜诗雨,下人领着水儿回报:“一大早,小姐和清儿就出门看花灯了。”颜老爷一脸尴尬,道:“宋夫人,诗儿给宠坏了,没规没矩,让宋夫人和令公子见笑了。”颜夫人陪笑道:“是呀,是呀。这丫头,这么大了还象小孩子贪玩,让亲戚笑话。等她回来了,我非得好好训训她。”宋夫人笑道:“表妹,诗丫头灵巧,表姐喜欢的紧,不碍事,不碍事。”

宋华章道:“娘,大过年的,街上很热闹,孩儿也想出街逛逛。”宋夫人:“这是什么话?这大街小巷商铺酒楼都关门了,人家儿都忙着拜年走亲戚,哪有什么热闹好看?再说,这茶水刚泡上你就要走,也太没礼数了。”颜夫人道:“表姐,年轻人的想法,和我们不一样,华章想出去走走,就让他去好了。咱们姐妹还有知心话要说来呢。”宋华章机灵,连忙起身谢过颜夫人和娘亲,向颜老爷告辞,出了颜府。

宋华章向颜府门口家丁打听到颜诗雨和清儿是女扮男装,猜想她俩很可能去了梅花书院。宋华章猜的没错,颜诗雨和清儿,确实去了梅花书院。原来,扬州城内的书生在梅花书院的文昌阁搞了一个花灯会,要与暖香楼的花灯一比高下。暖香楼有的是钱,青楼女子也不乏才气,书生们搞这个花灯会,无非是想和暖香楼的名妓赏雪赏景,玩才玩情。那些名妓也乐得沾染梅花书院名气,纷纷齐至暖香楼。施襄夏和绣琴应邀而来,成了花灯会的亮点。

宋华章到了文昌阁时,书生和名妓们隔着汶河对对子。绣琴姑娘出了一联:水仙子持碧玉簪,风前吹出声声慢。此联,含有《水仙子》、《碧玉簪》、《声声慢》三个曲牌名,且拟人形象生动,一时之间,竟然难倒众书生。众书生交头接耳,就是对不出好下联来。宋华章也陷入沉思。忽有俊俏书生脆声道:“此联甚妙,却非绝联,本姑……顾见绣琴姑娘步步莲花,偶得下联:虞美人穿红绣鞋,月下引来步步娇。诸位以为如何?”众书生大声叫好。原来,俊俏书生的下联含《虞美人》,《红绣鞋》,《步步娇》三个曲牌名,对得极妙。宋华章见这俊俏书生正是颜诗雨,大喜过望。绣琴姑娘听出是女声,当下微微一笑,并不道破。

汪懿轩站在文昌阁顶楼,喊道:“施先生,出一联,也让对面的姑娘难一难。”此言一出,众人立即响应。施襄夏微微一笑,略一沉吟,出了一联:弹指皆空,玉局可曾留带去。此联不难,却有禅意,对意就难了。暖香楼的姑娘们蹙眉私语,一时想不出好句。宋华章一机灵,朗声道:“施先生的上联妙极,小生偶得下联,请诸位姑娘品品。”全场安静,宋华章清清嗓子,大声道:“如拳不大,金山也肯过江来。”场上一阵议论之声。汪懿轩问:“大公子,金山何在?又如何过江?“宋华章微笑道:“瘦西湖本无山,今本城商绅集资,于瘦西湖西北开挖莲花埂新河,堆泥成山,取名长春岭,此岭之珍贵似金山堆砌,故喻金山。”汪懿轩大笑道:“大公子说的是,‘如拳不大’,当唤小金山才是。此后,我们扬州人就呼之为‘小金山’,如何?”汪家是开挖新河的一大老板,众人纷纷响应叫好,此后,小金山的名字就定了下来,长春岭渐渐被人遗忘了。

汪懿轩道:“今文昌阁的才子与暖香楼的佳人对句,大公子乃我扬州府名士,文采风流,请移步上来。”宋华章走到颜诗雨面前,揖礼道:“适才听小哥对句‘虞美人穿红绣鞋,月下引来步步娇’,美极,妙极,有非凡之才。不知小哥肯否赏面,一同上文昌阁?”颜诗雨见旁边众人望了过来,推辞不得,只好点了点头。宋华章引颜诗雨和清儿上了文昌阁顶。汪懿轩道:“大公子对的妙极,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将来咱们在小金山上建一座禅院,小金山就出名了。”

忽然,下面响起歌声:“世人只道神仙好,金屋藏娇忘不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黄梁一梦万事了。黄梁一梦万事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金屋藏娇忘不了,世人只道神仙好。”清儿又惊又喜,小声道:“小姐,是一觉道长。”颜诗雨微微点头,道:“清儿,别急,道长的葫芦在你手上,肯定会来寻你的。”清儿按捺性子,靠近楼边向下看,人太多,清儿个小,哪里看的了。

众人循歌声望去,一觉道长衣衫褴褛,靠在在文津桥栏杆上。一觉道长在颜府门口赠药治病的事,早已传遍扬州,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猜测一觉道长的来历。汪懿轩看见一觉道长,心头狂喜,立即明白那日暖香楼所见道长就是一觉道长。汪懿轩朗声道:“道长可是一觉?今天我们才子佳人在此玩赏风花雪月,莫非道长耐不住寂寞了,也来这风花雪月之地对对子玩儿?”众人一阵哄笑。

清儿见众人嘲笑一觉道长,心里难过。

一觉道长哈哈一笑,道:“云南大理的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闻名天下,公子去过吗?”汪懿轩笑道:“如此说来,道长是去过了。不知大理的风花雪月,和扬州的风花雪月相比,有什么不同?”一觉道长一甩拂尘,道:“贫道有一上联,公子若是能对出下联,贫道就告诉公子。”汪懿轩道:“好,请道长出上联。”一觉道长念道:“水底日为天上日。”此联藏玄机,甚妙。才子佳人们苦苦思索。清儿灵机一动,轻声道:“小姐,有了,下联是‘眼中人是面前人’。”

不想清儿离汪懿轩近,给汪懿轩听了去。汪懿轩大笑道:“道长,下联有了,‘眼中人是面前人’,如何?”一觉道长微微一笑,道:“不错,不错。公子可明白了?”汪懿轩机缘到了,瞬间灵悟,双掌合十,道:“道长,弟子明白了,求道长收弟子为徒。”一觉道长微笑不语。汪懿轩蹬蹬蹬跑下文昌阁,汪华错忙跟了上去。

汪懿轩跪在一觉道长面前,道:“小生汪懿轩,愿拜道长为师。”说完连连磕头。一觉道长神情严肃,道:“拜我为师,入我道门,汝当交身口意于我,能持否?”汪懿轩磕头道:“弟子能持。”一觉道长微微一笑,说:“贫道一觉,你入我道门,此后道号十觉是也。”汪懿轩一愣,问:“师傅,弟子道号‘十觉’?”一觉道长微微颔首,道:“徒弟,你能将十觉修成一觉,就大悟了;将一觉修成无觉,就彻悟了。”汪懿轩喜不自禁,叩首道:“蒙师尊教诲,弟子不胜感谢。”一觉道长问:“我要走了,你敢跟来吗?”汪懿轩抬起头,一脸坚毅,道:“师尊去哪,弟子就去哪。”

汪华错惊叫一声“哥哥”。

一觉道长伸出右手,手上多了一个紫金葫芦,将葫芦往桥面上一丢,纵身跳进葫芦里,不见了身影。汪懿轩毫不犹豫,纵身往葫芦里一跳,瞬间也不见了踪影。汪华错伸手一抓,没抓住,只抓下一片碎布。汪华错忙蹲下,往葫芦里一瞧,只见葫芦里青天白云,别有天地,哥哥汪懿轩跟随一觉道长向下飞去,不由惊呆了。汪华错捧起葫芦,一阵北风卷雪,葫芦消失不见了。这就是乾隆十六年大年初一在扬州府发生的一件奇事。汪老爷和夫人听说此事后,悲戚之心不必言表。后来,绣琴姑娘为父雪冤后,为感谢汪华错的援手之恩,答应了汪华错的亲事。汪老爷和夫人只得汪华错一子,怕汪华错出了什么乱子,只好同意汪华错迎娶绣琴。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注:许多人与佛有缘,与道有缘,一生都在等待着机缘成熟。只是人在迷中,不知道罢了。本节故事中汪懿轩修道的机缘已经成熟,一觉道长通过一个对联来点化他,告诉他人间不过是一个幻相,但是幻象中有实相,这个实相就是你面前的人——我一觉道长。汪懿轩是幸运的,一点就通。有些人哪,怎么点化都不明白,机缘一过,就再也没有了。

第十三回 智小姐巧拒亲事

第十三回智小姐巧拒亲事真道长密授道法

众人皆惊诧一觉道长的道术,将汪懿轩出家之事传扬的神乎其神,有甚者将衣衫褴褛的一觉道长描述成仙风道骨的太上老君模样。这位甚者大概也是好心,认为神仙就是应该高、大、上的。这样一来呢,这神话啊,经诸多“甚者”之口就走了样,最后成为传说,谁也不信了。

扬州府第二名妓李香香见一觉道长度化汪懿轩,心中后悔不已,直恨自己肉眼凡胎,识不得真人,那天,在暖香楼初会一觉道长,如果能施舍一些钱物给一觉道长,将是大大的功德。释伽牟尼佛说过,施舍给僧人一碗饭(注意是饭不是钱),是一件积大功德的事。其实,李香香也不必悔恨,与一觉道长无缘的人,想施舍给一觉道长是没有机会的。

清儿见一觉道长自行取去葫芦,知再也不能和一觉道长相见了,心中闷闷不乐。宋华章震惊于汪懿轩出家,一时竟然忘记了颜诗雨。颜诗雨趁着大家惊诧之余,拉了拉清儿的手,悄悄下了阁楼。

颜诗雨和清儿回府后,只说去文昌阁看了热闹。颜老爷和夫人见女儿无事,不忍心责怪,只说了几句,便不了了之。清儿随颜诗雨回到绣房,见收藏好的紫金葫芦不翼而飞,一阵心痛。颜诗雨道:“清儿,道长是非常人,不可作非常之想,还是断了念头好。”清儿问:“小姐,对范公子可能断了念想?”颜诗雨幽幽一叹,说:“待二月遇见范公子再说吧。”清儿道:“小姐只顾着自个想,眼下宋公子的事,小姐当如何了?”颜诗雨略一沉吟,道:“清儿,你提醒的是。宋公子若是再来,我索性就用对子难住他,使他知难而退。”清儿嘻嘻笑道:“如果范公子来了,小姐可舍得出对子相难?”颜诗雨一颦眉,道:“若真有缘,再难的对子,范公子也能对得上,你这丫头瞎操心什么?”清儿细声道:“是是是,我的大小姐。不过,婢子始终不明白,范公子其貌不扬,虽有孝廉功名,那也是举荐的,未必真有才学。上次咱们在杭州齐府遇到他时,只听他谈些空口大道理,若论诗词曲赋文章,只怕还比不上小姐呢。小姐如此在意范公子,想必自有原因吧?”颜诗雨涨红秀脸,骂道:“丫头,自个的事还理不顺呢,怎么老往我这用心?”清儿嘻嘻笑道:“奴婢猜,范公子的眼睛亮晶晶,他瞧小姐的模样,好象着火似的,小姐一定是给范公子眼睛里烧着的火……”颜诗雨急了,伸手来拧清儿的嘴,主婢俩打打闹闹,最后抱成一团。

正月初八下午,宋华章再次随母亲来到颜府,正式提亲。颜母说与颜诗雨听,颜诗雨早有准备,道:“听闻表哥文章华丽,阅书万卷,有扬州才子之称。女儿想用对子试试表哥的才学,若是表哥能对上,女儿就依父母之命。若是表哥对不上,那就是女儿与表哥无缘了,请娘亲恕女儿不孝。”颜母本担心女儿一口拒绝,今见事情有转机,连忙应承:“这事做的了。只是,如果女儿出的对子太难,也得给你表哥一段日子想想才是。”颜诗雨道:“就以三个月为限,但是,表哥得保证自己想对子,不得将对子的事告诉别人。”颜母眉开眼笑,道:“这个自然,如此,娘去说与你表姨知,也好请你表姨做个见证。”

颜母来到大堂,将女儿对联择婿的事说了,宋夫人喜道:“表妹,刚才表姐还考诗丫头灵巧呢。你看,这就来了。对联择媚,这可是儒雅风流的好事,古人名士传下不少佳话。华儿,你意下如何?”宋华章自信满满,说:“娘,姨父,姨母,华章不才,愿意效仿秦少游,成就一段佳话,请表妹出对子。”

颜诗雨和清儿下到大堂,双方见礼就座。宋华章见清儿恢复女装,娇小玲珑,秀色动人,暗暗欢喜,心中只嘀咕:“若是娶了表妹,清儿这丫头必定陪房,本公子艳福不浅哪。”宋华章美滋滋的,颜诗雨见他一双眼睛盯着清儿,心中不快,脆声道:“表哥乃扬州才子,小妹不才,思得五个上联。若是表哥能在三个月内对出,表妹就依了父母之命。若是三个月内表哥对不出来,今生缘份只当如此了。”

宋华章平静心思,道:“就依表妹。不过,如果三个月内,表哥对不出来,还请表妹赐下联。”原来,历史上有的对子是绝联,极难对工整,宋华章存了个心眼,怕颜诗雨存心刁难。颜诗雨微微一笑,道:“表哥若是对不出,天下只怕也没几人能对出来了。表妹自当将下联说出,请表哥评点。”宋华章放下心来,道:“甚好,请表妹出上联。”

颜诗雨:鸿是江边鸟,

宋华章:蚕为天下虫。

颜诗雨:解解解元之渴,

宋华章:卜卜卜士之命。

颜诗雨:胸藏万卷圣贤书,希圣也,希贤也;

宋华章沉思片刻,道:“手执两杯文武酒,饮文乎,饮武乎。”

颜诗雨见宋华章应对如流,才思敏捷,暗暗佩服。宋母和颜母更是喜笑颜开,颜老爷亦抚须颔首。

颜诗雨道:“表哥听好,第四联非同一般,小妹也是想了许久,才勉强对得出来。”宋华章眉目带笑,道:“表妹请说。”颜诗雨小抿一口茶水,缓缓道:“寸土成寺,寺内有僧,僧人背柴哭问师,师曰:柴重!”宋华章一听,不觉皱起眉头。颜母见颜老爷也皱起眉头,问:“诗儿,你这上联似乎有什么典故?”颜诗雨道:“娘,这个上联说的是佛教中的一个典故。传说唐朝时,有个小和尚从江西的石头禅师那里偷跑到湖南,想拜马祖禅师为师。马祖禅师指着一捆木柴问小和尚:‘石头禅师有这捆木柴重吗?’小和尚张口结舌不知怎么回答,马祖禅师便把小和尚骂走了。小和尚跑回来,哭着向石头禅师道歉,并问马祖为什么要拿木柴与石头禅师相比。石头禅师哈哈大笑说:‘没想到你居然背着捆木柴走了上千里路途。哭什么哭,放下吧,木柴是不是很重啊?’女儿苦思十日,勉强对了出来,尚欠工整。女儿想表哥是扬州府有名的大才子,必能对出下联,还可传为一段佳话。”

颜诗雨心思缜密,将话说得圆圆溜溜的。颜老爷道:“马祖禅师是佛教有名禅师。诗儿,这个上联出得好,你表哥恐怕不是一时就能对出来的。”宋华章苦苦思索,瞬间想出了几个下联,都觉得不合适,遂道:“表妹,这个下联表哥得回去仔细想一想了。表妹对了十日,尚且不工整,表哥也不敢托大哪。”颜母道:“那是。华儿不必急于一时,不妨回去仔细斟酌。”宋夫人笑道:“这一联有三个月的时间,华儿一定会不负众望的。如今时辰不早了,华儿,我们先回去吧。”

宋华章回府后穷经皓首,苦思了一个多月也没对出来。后来,范昭来到扬州梅花书院讲学,其婢女无意中对出下联,令宋华章绝了向颜诗雨提亲的念头。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诸位看客,你道汪懿轩跟随一觉道长跳入紫金葫芦后,去了哪里了?去了三界第一层天。前面笔者以为泄露了一个天机,修炼界中的“天”得向微观去找,这和宇宙的起源得向微观去寻是一个道理。所以,真正有道行的人,金木水火土,无处不能上天。而神仙腾云驾雾,大概是古代文人不明真机的想象吧。

一觉道长带徒弟十觉道人(汪懿轩)到了一座小山松树下,问:“徒弟,你可识得此处?”十觉道人仔细看了看,答道:“似乎是瘦西湖的小金山,不过,要美多了。”一觉道长微微一笑,道:“对,此处正是瘦西湖的小金山,不过,却是在第一层天上。徒弟,大禹治水鬼斧神工,人间的山川河流井然有序,符合河图洛书之法。世人若是小动,尚无大碍,若是擅自改变山河径流走向,就坏了。都江堰能绵延二千年不绝,就是因为蜀郡太守李冰深谙分流利导之法,根治了岷江水患,造福成都平原。若是庸人不识因势利导,一味围堵塞挡,四川难成天府之国矣。”

十觉道人恭声道:“甚是,人若与大自然作对,则大自然必然与人作对。师傅之言似乎语藏玄机。”

一觉道长道:“徒弟,山川河流阴阳五行的玄妙,非肉眼能够探知。你入我道门,当修心苦行,灭尽妄念,则外魔不生,大道通畅。若是执念难舍,悟道艰难也。”

十觉道长人叩首到地,说:“弟子已将身口意交于师尊,请师傅讲法。”

一觉道长道:“徒弟,你肉身凡胎,原是上不得天的,是我施法力带你上来。以前,你嬉戏于青楼妓院,却能独身自好,以此心性,可以上得了第一层天。但是,人间鱼肉美食你吃得太多,肉身内积留的毒素太多。为师这里有一粒无极仙丹,你吃了它,可以帮你活络通脉,排毒轻体。以后,不用为师施法,你即可自由进入第一层天。”

一觉道长从紫金葫芦里倒出一粒仙丹,递给十觉道人。十觉道人恭恭敬敬接过仙丹,送入口中。仙丹入口即化成一股甘甜,直入小腹。一觉道长哈哈一笑,拂尘一扫,十觉道人的脑海里出现一本天书《无极虚法》,一页一页翻过,全是上古象形汉字。十觉道人记忆打开,每个汉字都能识得,当下将《无极虚法》熟记无漏。一觉道长道:“徒弟,你已经尽得我虚门道法真传,你且在此松下静坐,不可动。为师去去就回。”

十觉道人遂依《无极虚法》,盘脚静坐,瞬间思想清净下来。过了一会,忽觉小腹处升起一股热流,冲向奇经八脉,全身内外如同火烧,汗水自毛孔流了出来。十觉道人只记得“不可动”三个字,任凭全身如同火烧,就是极力稳住身子静坐。那热流越来越猛,十觉道人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十觉道人醒来之时,闻得全身奇臭,见四下无人,便跳入瘦西湖中洗浴干净。十觉道人赤身上岸,见岸边有一套崭新道衣,知是师傅所放,遂穿戴上身。一觉道长哈哈一笑,从树后现身出来,道:“徒弟,这身道袍是我法门中的一件宝贝,名唤‘清风羽’,当初你师祖传给为师,如今,为师再传给你。你别轻看清风羽,可是一件如意宝贝,新旧凉暖随心而变,着上身可使夏天不热,冬天不寒;亦可光鲜赛过绸缎,破旧寒过穷酸。但是,徒弟,你现在须苦行消去恶业,所以不能随意使用此宝贝。享受了舒服,就消不了恶业,那你就不是修行人了。”

十觉道人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弟子现在明白了,为什么那日弟子在暖香楼饮酒作乐,师傅却说弟子身处极寒之地。”

一觉道长微微一笑,道:“现在明白也不算晚。”一觉道长拂尘一召,一只青鸟鸣叫而来,落于十觉道人身边。一觉道长道:“徒弟,你依《无极虚法》在此修行,把功法炼熟。饿了,这只青鸟会衔果子给你吃。为师红尘事未尽,得去红尘了宿世孽缘。”

十觉道人问:“师傅,何时回来?”一觉道长飘然而去,道:“时机成熟,自会与你相见。”说到“见”字,已不见了身影,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注:1946年,美国物理学家伽莫夫正式提出大爆炸理论,认为宇宙由大约140亿年前发生的一次大爆炸形成。这一理论因为获得当初一些宇宙观测证据支持逐渐成为科学界主流。然而,越来越多的科学新观测证据显示出“大爆炸理论”面临巨大危机。

大爆炸理论的建立基于两个基本假设,即物理定律的普适性和宇宙学原理(指在大尺度上宇宙是均匀的且各向同性),而这两个基本假设都面临着被推翻的窘境。2010年科学家公开承认,宇宙“精细结构常数”为变数,这意味着超出太阳系,物理定律就要重新思考,比如我们熟知的万有引力定律有可能就不正确了。宇宙在大尺度上(十亿光年以上)的距离并不是各向同性的,而是存在网状结构,比如,现在科学家创建了一个3d地图显示出90亿年前的宇宙大尺度结构,酷似dna双螺旋结构,无数的星系“镶嵌”在网状的长丝结构之中。

宇宙大爆炸理论中的起点(奇点),与黑洞理论相矛盾。因为黑洞只会“蒸发”,不会爆炸。而在2014年9月28日,美国理论物理学家劳拉梅尔西尼-霍顿在在线物理学知识库arxiv发表文章称,她已经用数学证明了黑洞是不可能存在的。一旦她的观点被科学界论证是正确之后,现代物理学对于宇宙的起源学说将被全部推翻。

从实证科学方法论讲,伽莫夫提出的大爆炸理论过于简单化。因为宇宙是多维时空构成的,只用我们这个时空宇宙中观测到的一些现象去倒推整个宇宙的起源,显然是不科学的。另外,科学中凡是不能实验重复证明的理论,都只能称为假设。至今,科学家没有在实验室将一只猴子进化成人,那进化论只能是一个假设。同样,科学家永远无法实验一次宇宙大爆炸,所以,宇宙大爆炸理论永远只能是假设。

第十四回 偕子游难了情缘

第十四回偕子游难了情缘与神话洞开真机

二月初一,午夜,万籁俱寂。清儿忽然梦中醒来。颜诗雨睁开眼睛,问:“清儿,又梦见一觉道长了?”清儿俏脸红红,微微点头。颜诗雨笑道:“这个道长,怎么老是入你梦中。清儿,这次梦中又见些什么?”清儿期期艾艾道:“小姐,那些事怎么说的出口?”颜诗雨乐了,伸手去挠清儿腋窝,道:“你不说可不成。”清儿忙求饶:“好了,清儿说给小姐听便是。只是,这次的梦不大好,怕小姐听了伤心。”颜诗雨轻笑一声,道:“上两次,你和一觉道长在杭州西湖游玩,我听起来,觉得好象一千二百年前钱塘名妓苏小小和阮郁的故事。这个故事,还是我们去年中去杭州游玩时听我舅舅家的下人说的。莫非,一觉道长就是阮郁的化身,而清儿你就是当年的苏小小?”

清儿道:“是,小姐猜对了。这次梦里我问了道长,道长承认了。道长还说,小姐在哪一世的身份是奇女子娄逞。当年,娄逞女扮男装,混迹公卿,后来做了官。身份暴露后,幸得阮郁的父亲阮相国求情,才免了欺君之罪。后来,大将军萧衍陷害阮相国,阮相国被抄家,株连九族。娄逞为了救阮郁,却中了姑父孟浪的奸计,被逼投钱塘江而死。”颜诗雨长吁一口气,道:“哦,原来如此。难怪那日道长说与我们是旧识,不想我们与道长还有这样一段前缘。”

清儿忽然流泪道:“小姐,奴婢看见苏小小临死前还在呼喊‘阮郎’,心如刀割。”颜诗雨微微一叹,道:“清儿,你还是逼着道长带你去见苏小小的最后一面了。都是一千二百年前的事情,何苦这么执著?”清儿哽咽道:“小姐,苏小小死得好可怜,奴婢的心都碎了。”颜诗雨柔声道:“好妹妹,别哭了。阮相国装病诈阮郁回家,把阮郁关了起来,所以阮郁没有办法来钱塘见你。后来,阮郁答应永乐公主的婚事,也是被逼无奈的。只有这样,阮郁才有机会逃离金陵,来钱塘见你呀。”

清儿停止哭声,唉声道:“小姐说的是。其实,齐帝下旨抄封阮相国,只怕与阮郁偷跑有些关系。奴婢想,阮郁逃跑了,那个永乐公主必是又哭又闹的,阮相国有的受了。”颜诗雨道:“说起来还是阮相国糊涂,若是不强行拆散鸳鸯,也不会有后来的祸事了。清儿,你问了吗?阮郁如何成为一觉道长的?”

清儿道:“娄逞跳江自尽后,孟浪手下拿住阮郁,准备进京城献给大将军萧衍。船夜晚渡江时,被一阵怪风卷起巨浪打翻,孟浪及其手下全部淹死了。而阮郁被无名老人所救,万念俱灰,跟随无名老人出家学道,一晃一千二百年了。”

颜诗雨唏嘘不已。清儿默默流着眼泪。颜诗雨忽然搂着清儿,道:“好妹妹,既然一觉道长破了谜,那就叫一觉道长娶了妹妹,弥补一千二百年前阮郁亏欠妹妹的情意。咱们这就叫跨越上千年的仙凡情恋,将来流传出去,必定比牛郎织女、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更感人。”

清儿俏脸微红,道:“小姐,道长是仙体,奴婢是凡体,如何结得了夫妻?仙凡恋的故事,怕是前人杜撰出来的吧。”颜诗雨嘻嘻笑道:“既然有仙凡恋的传说,一定有根由。清儿,下次你再梦见一觉道长,你问他牛郎织女、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是不是假的?他如果说是假的,那你就要一觉道长和你演一出真的来;他若说是真的,那你就要一觉道长与你效仿前人。”清儿心如鹿撞,将头儿埋进被窝,小声说:“这事羞死了,小姐就会编排人。”

可怜一觉道长,为了解开宿世情结,于梦中破迷于清儿,不料竟然一步步走入虚界红护法设下的冰封情劫之中。

苍宇无极,虚界,其师无名上师眼见徒弟一觉道长渐入冰封情劫,自己却无能为力,不由悲心大动。

这夜,一觉道长又入清儿梦中。两人游玩西湖,清儿鼓足勇气,问:“道长,你说,你欠我一段情,你准备怎么还?”一觉道长应道:“很简单,把你度化成仙。”清儿一摇螓首,幽幽道:“我不想成仙,我只想只想……”话至最后,声如蚊音。一觉道长心头一跳,遂笑道:“清儿,你我仙凡有别,成不了夫妻的。如果想和我结成夫妻,你得修炼成仙。”清儿神情一暗,道:“道长,你在骗我。我知道阿难和摩登伽女的故事,我若是修炼成仙,便不能与你结成夫妻了。”

一觉道长微微一怔,不想清儿如此聪明,竟然识破自己的计谋,遂道:“贫道已是半仙之体,不生不灭。清儿,你是肉身凡胎,终究要死的,两眼一闭之时,什么夫妻恩爱,什么子孙满堂,都是一场空。古人有黄粱一梦,你若是愿意,贫道即可还俗,在梦中与你结为夫妻,如何?”清儿涨红脸,断然道:“不!清儿不要!梦境虽好,实在短暂。道长真想还我的情意,就在人世间吹吹打打,用大红花轿抬我进门。然后,我们一起生孩子,一起把孩子哺养成人……”清儿说着,一脸憧憬。

一觉道长心头一跳,感觉自身法力开始减弱,暗忖:“不好,难道我动了凡心?!如果掉入红尘,不但度化不了百花仙子,恐怕自己也得毁在里面了。”清儿见一觉道长沉思不语,大着胆子,拉住一觉道长的衣袖,软语道:“阮郎,自古只羡鸳鸯不羡仙,一千二百年前的事,阮郎使我知道了,小小以为这是天意,阮郎当信守当初承诺。”一觉道长心头狂震,苦苦一笑,道:“如果这样,贫道一千二百年来的道行就废了。清儿,实话同你说吧,你原本是天上第七重天百花谷的司神百花仙子,为何一时迷恋人世****,忘记了自己的仙家?”

清儿靠在一觉道长的肩膀上,闭着眼睛细声说:“我不管,今生不和阮郎结成夫妻,了我一千二百年的情缘,清儿誓不成仙。”一觉道长长叹一声,道:“如此了缘,实属恶解,对你我都无益处。”清儿闭着眼睛说:“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一觉道长手一指湖中圆月,道:“清儿,人间****有如水中月,镜里花,释伽牟尼佛度化其弟弟难陀的故事,你可知道?”清儿喃喃道:“知道。阮郎,你若是嫌弃清儿不如天上的仙女好看,,阮郎只要履行承诺,娶了小小,小小再给阮郎生个一男半女,阮郎想再娶什么公主、仙女,小小都依你。小小听说,天帝释的老婆就有好多好多个呢。”

清儿娇声软语,幽香扑鼻,一觉道长竟然有些心摇意动了。清儿双手环抱一觉道长的脖子,将脸儿贴在一觉道长的胸上,柔声道:“阮郎,答应我,再也不要离开我了。”一觉道长觉得不妥,伸手想推开清儿。清儿忽然泪流满面,喃喃道:“阮郎,莫非你又要抛弃小小,让小小为你吐血而亡么?”一觉道长心弦一颤,停下手,任由清儿抱着,心中默念《无极虚法》。

不知过了多久,一觉道长道:“清儿,天快亮了,你得回去了。”清儿不舍,说:“阮郎,你这就带我走吧。”一觉道长道:“不行的。你家小姐和范昭的事还没有了,机缘未到。”清儿睁开眼睛,道:“是。昨儿小姐还在问,已经二月十五了,范昭几时到得瘦西湖。”一觉道长道:“快了,天气逐渐暖和,你们哪天心情好了,瞧着天色不错,就去瘦西湖。”清儿喜道:“好,我将这个消息告诉小姐,小姐一定开心。”

其时公鸡报晓,东方微明,一觉道长道:“到了,清儿,你自己回去吧。”清儿低头一看,自己的肉身躺在床上,睡在颜诗雨外边。屋内炭火暖热,自己的左腿儿伸出被外,不由害羞,道:“清儿睡相不好,给阮郎瞧着了。”一觉道长微微一笑,道:“去吧。”清儿又抱住一觉道长,说:“阮郎,今晚再入清儿梦中。”一觉道长道:“清儿,贫道和你情缘未了,躲是躲不开的,该来时贫道自会与你相会。”清儿神色一紧,问:“阮郎,你是说今晚不来了么?”

一觉道长微微一叹,道:“贫道新收了个弟子,还有些其它事务需要处理,当见你时,自会相见。”一觉道长说完,化作一阵清风走了。清儿怅然若失,见东方已明,不能再留,只好回到自己的肉身中。

一个月来,一觉道长使仙法,数次调清儿识神出来,到西湖游玩,将宿世情结说与清儿听,期望清儿能看破红尘****,入道成仙,从而善解彼此恶缘。不意清儿迷于****不能自拨,竟然提出要和自己结为夫妻,才肯成仙,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一觉道长明白,再这样下去,自己恐怕很难守住道心了,于是化作一阵清风,去看了看十觉道人,十觉道人正在勤奋炼功,遂直上第七重天百花谷。

百花谷众仙人在天上看得真切,早在谷中等候。芍药仙子道:“真人,百花仙子如此迷恋红尘,如何返得仙界?”一觉道长道:“待本真人于清虚洞静坐,一探天机。”神瑛侍者问:“真人,世间流传的牛郎织女的故事,还有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可是真的?”一觉道长微微一怔,不想神瑛侍者竟然问出这样的话来。蔷薇仙子笑道:“上次真人走后,神瑛侍者依钧旨,日日浇水于南方红衣童子后花园内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如今绛珠仙草越发婀娜了。我们姐妹正在排演红楼十二仙曲,待机缘一到,即入曹雪芹梦中点化于他。想是神瑛侍者思虑多了,问出这等糊涂话来。”

茶花仙子笑道:“我们仙人没有凡体,看人间的俗人都是臭皮囊,如何肯与其结为夫妻?!众姐妹说是不是呀?”众仙女嘻嘻笑笑不已。一觉道长神情一肃,道:“牛郎织女的故事是真的,原本是天上的故事,后来流传到人间后走了样。七仙女和董永故事,是后来文人模仿牛郎织女编出来的。到了元代,王实甫又编写了《西厢记》。此后,才子佳人便成了人间爱情故事的一个套路。”

神瑛侍者问:“真人,能详细说说牛郎织女吗?”一觉道长呵呵一笑,道:“故事情节和人间流传的相差不大,但是地点错了,故事真正发生在第二层天忉利天。牛郎也不是普通凡人,他是天上的牛郎星,和织女星演出这幕爱情悲剧是在告诫世人。这个传说流入人世,真正目的有二,一是点明天仙是不能有凡人那种****的;二是凡人的恩爱夫妻当以恩为重,爱为轻。你们看中心地球21世纪,男男女女都在强调自己的‘爱’情如何如何,却从来不去考虑对方的‘恩’情,本末倒置哪!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谁都没有安全感。即使建立了家庭,也会因为一些芝麻小事而磕磕碰碰成大事的,幸福吗?不幸福。”

蔷薇仙子道:“道长说的是。看来,人间把天上的神话误解了。”一觉道长道:“确实如此。佛教中有许多故事传说,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后人修改杜撰的。比如佛教经典记载,释伽牟尼成佛后,故乡释迦一族被琉璃王所灭,事实并非如此。”蔷薇仙子接口道:“真人说过了,佛陀凡世家乡释伽族系洪水所灭,皆因佛陀圆寂后,其族人不守佛陀立下的戒律,罪业渐多,招致天灾之果;而非经典记载,食一湖之鱼所致。”桂花仙子亦道:“因食杀鱼之业轻,复仇杀人之业重,两者怎能清还?!此故事不合佛法之错漏多多,恰恰反应了杜撰者对释尊亲传‘戒、定、慧’之肤浅认识。佛教创立于印度,却消失于印度,其中原由,佛教徒怕是不悟真机的吧?”

一觉道长道:“仙子所言甚是。但那个故事也不完全是杜撰。夜晚发洪水时,目犍连见佛陀无动于衷,遂施展神通将释伽族人抓至手中,洪水淹没城镇,天亮目犍连打开手时,手中释伽族人都已死去。目犍连由此明白一个真理:神通不能与业力敌。”神瑛侍者问:“那日真人于西湖苏小小墓前,被三顽童辱骂投石,真人泰然处之,也是因为‘神通不能与业力敌’之故?”一觉道长微一颔首,道:“正是。如果佛教徒能够正视一下佛教的发展史,或许会从中得到许多收益。其实哪,人世间存在着弱肉强食,巧取豪夺之反理,注定人世不会有真正的安宁与幸福。凡人就是在自己的善恶果报中轮回着,所以人世间弱肉强食、巧取豪夺的现象就会一直存在着。作为超出常人的修行人,守住清规戒律才能往生仙境,永享福寿。神瑛侍者,你明白了吗?”神瑛侍者恭声道:“小仙明白了,小仙再也不敢贪恋红尘富贵了。”

一觉道长微微一笑,道:“十觉道人正在苦修《无极虚法》,本真人要打禅期,入甚深禅定,十觉道人就请众仙友照看了。十觉道人根基很好,要修出欲界,进入百花谷第一层天,预计需要十年左右的光景。”众仙齐声道:“小仙谨遵真人钧旨。”一觉道长飞入清虚洞,盘腿打坐,入甚深禅定。

注:摩登伽女本是贱族美貌少女,一日,于井边汲水,施舍阿难一钵水,沉迷于阿难英俊温和高贵之特质而无法自拔,遂习魔咒欲引阿难为夫。阿难求救于佛陀。佛陀召见摩登伽女,言摩登伽女须出家修行才能配嫁阿难。摩登伽女遂出家,于佛陀前听佛法,持戒修行,未及半年灵开智醒,知五欲是不净之法、众苦之源,遂向佛陀流泪忏悔,终成持戒比丘尼,传为佳话。

祝各位书友春节快乐,初八再见。

第十五回 历千年痴恨不变

第十五回历千年痴恨不变经片言掌院改观

却说清儿识神回到肉身,沉沉睡去。在西湖和一觉道长浪漫了一个晚上,清儿也真是累着了。蓦地,一丝黑气从清儿头顶百会穴冒了出来,变化成宫装美女,一袭黑衣,满身怨恨之气,对着清儿一阵冷笑,便消失了。

诸位看官,你道这位宫装黑衣美女是谁?她正是一千二百年前奉皇兄萧宝卷(年号永元,被杀后追贬为东昏侯,谥号炀)之命下嫁阮郁的南齐永乐公主萧明玉。萧明玉枉死后去了第二层天的阿修罗界。

据说,阿修罗原是印度远古诸神之一,被视为恶神,凶猛好斗。佛教记载,阿修罗界男的极丑,而女的极美。天帝释有美食而无美女,阿修罗有美女而无美食,双方相互嫉妒,因而,阿修罗经常与天帝释争斗不休。阿修罗的梵文翻译意指「非天」,阿修罗道又称非天界,能生活得有如天人般享福,但却没有天人的德性。

萧明玉一袭黑衣从头裹到脚,直入阿修罗界中心天坛上。萧明玉跪下祷告:“万能的暗黑之主啊,弟子诚心向您祈祷,弟子愿将身口意交付给上主,只求上主怜悯弟子,助弟子报了家仇国恨。”

一束妖异的光芒从虚空照射下来,一个冰冷而又充满诱惑的声音说:“罗刹女,你不是已经报了家仇国恨了吗?本尊使魔法助你附体萧衍,诱惑萧衍通宵达旦醉心围棋,淡漠佛法,甚至不理朝政。萧衍晚年被侯景囚禁时,你附体上身,使萧衍受尽病痛折磨,最后饿死,难道这样还不足以报萧衍灭你南齐、诛你族人、自建梁朝称武帝的仇恨吗?本尊问你,你的家仇何在?国恨何有哪?”

萧明玉恨声道:“害我南齐的罪魁祸首实乃苏小小,若非苏小小诱惑阮郁,阮郁又怎么会弃我而去?皇兄又岂会愤怒之下中了萧衍的离间计,杀尽阮相国九族,使萧衍大权独揽,最终鸠占鹊巢?上主,弟子想借清儿之身,毁了一觉道长一千二百年的修为,使阮郁和苏小小的灵魂永世在红尘中沉沦,尝尽人间情苦,世世生不如死!”

那声音道:“这个却难。一觉道长是七重天道,道行高深,即使本尊也不愿与其面对。罗刹女,你不过是第二层小天的一个小小女罗刹,本尊劝你还是死心吧。”

萧明玉求道:“上主,弟子能活到现在,就是为了报仇雪恨。如果不能报得此仇,弟子终日痛苦,宁可形神俱灭。求上主开恩,指弟子一条明路。”

那声音一阵沉默,忽然传来:“好,罗刹女,既然你的怨恨如此强烈,本尊就成全你。记住,事成之后,你的身口意皆由本尊定夺!”

萧明玉连连磕头,泣道:“谢上主开恩。”

那声音缓缓道:“罗刹女,夜里你潜入清儿灵台之中,控制清儿心智,诱惑一觉道长凡心,颇有收获。但是,一觉道长不是梁武帝萧衍,而是先天大道修行之人,你能在一觉道长面前潜形而不露痕迹,全仗本尊黑暗之源上黑之力的庇护,否则,只怕你早已被一觉道长打出原形了。一觉是道,本尊是魔,自古道魔不两立,即使你不求本尊,本尊也会想方设法阻止一觉道长修行。适才,本尊只是试验你的怨恨之心。罗刹女,要毁去一觉道长一千二百年的大道修行,唯有借助阿修罗界的黑暗之源中的上黑之力才有希望成功。”

萧明玉惊喜交集,问:“原来,上主一直守护在弟子身边。请问上主,何为上黑之力?”

那声音道:“上黑之力,来自黑暗之源的根本,其毒剧烈无比,一旦沾染,任他九重天道,顷刻之间,也要化成脓血,三界之内无药可救,无法可御。罗刹女,你可继续潜入清儿灵台之中,控制清儿的心智,等待时机。本尊告诉你,一觉道长已经在第七重天清虚洞进入甚深禅定,默察周天运行,以期找出了结宿世情缘、度化清儿的法子。所以,本尊令你遁影潜形,静待时机,将来自有一人来助你,将一觉道长诱至此处,由你的怨恨嗔怒之心接引本尊的上黑之力,即可困住一觉道长和清儿。待一觉道长法力耗尽,就由你任意摆布了。”

萧明玉大喜,连连磕头,问:“多谢上主成全。请问上主,与魔波旬是何关系?”

那声音道:“魔波旬,常随逐佛陀及诸弟子,企图扰乱他们修炼。但凡修行之人,无论哪门哪派,尤其高德大道正法修行者,都是本尊的眼中钉。本尊乃万恶之源万毒之首毁天灭地颠倒众生上黑独尊是也。罗刹女,你可简尊我‘上黑尊’。”

苍宇无极,虚界。松鹤童子问:“上师,大荒尊主启动上黑之力,只怕会毁了清虚子?”无名上师缓缓道:“萧明玉是大荒尊主门下,大荒尊主既然安排了萧明玉接引上黑之力,那就意味着清虚子必须接受上黑之力的考验。否则,大荒尊主宁可玉碎,也不瓦全。”松鹤童子有些不平,道:“上黑之力其毒剧烈无比,仅仅使清虚子以七重天道的功力应付,明摆着是过不去的嘛。”虚无上祖合目缓缓道:“尔等知道宇宙有佛有道有神有仙,亦有魔有妖有怪有崇。宇宙生命之庞杂难以言表,众生各有各的思想。但是,宇宙中有一个不变标准,这个标准是衡量众生唯一正确的尺度,衬托着宇宙中的一切。尔等尽可放心,一切均在万王之王无上王的掌握之中。”

二月二十一日下午,清儿兴冲冲跑回绣楼,嚷道:“小姐,喜事了,喜事了。范公子明儿就要来梅花书院讲学了,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颜诗雨一愣,问:“清儿,你说什么?范公子到梅花书院讲学?哪个范公子?”清儿见颜诗雨傻傻愣愣的模样,忍住笑,道:“就是江阴范昭范无尘公子呀。怎么,小姐反而不信了?”这回颜诗雨听明白了,尴尬一笑,道:“梅花书院人才辈出,怎么会邀请范公子来梅花书院讲学呢?”清儿道:“小姐,这事千真万确,是梅花书院山长姚鼐亲自发出的请柬,刚才奴婢听老爷夫人在大堂上说这事呢。”颜诗雨喜形于色,道:“清儿,一觉道长的话应验,看来,我们得寻个晴朗日子,去瘦西湖边走一走。”清儿笑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颜诗雨瞧了清儿一眼,道:“清儿,一觉道长杳无音讯,今天已经是第六日了,如果今晚道长入梦来,清儿务必要问准瘦西湖相遇的日子。”清儿神情一暗,道:“是,小姐。道长另有重要事情,所以来不了。奴婢想,既然道长已经开启了奴婢一千二百年前的记忆,肯定会给奴婢一个交待的。”颜诗雨搂着清儿,笑道:“那是。道长已经拖欠了妹妹一千二百年的情意,应该不会再拖欠妹妹的了。”

诸君,你道姚鼐为何邀请范昭到梅花书院讲学?这都是春节前汪懿轩的巧妙安排。去年十二月年十五日,汪懿轩在暖香楼见到一觉道长后,闷闷不乐,遂早早离开。十二月十六日,汪懿轩带着弟弟汪华错去了梅花书院。掌院姚鼐以来梅花书院求学的外地举人渐多为由,请汪懿轩捐款助学,汪懿轩一口应承,但是提出个条件,要姚鼐以书院名义亲笔写信给江阴范晔,邀请范昭来年二月到梅花书院讲学。初始,姚鼐恐范昭借讲学梅花书院的之事来沽名钓誉,以范昭不是鸿学之儒婉拒。汪懿轩道:“杭州敷文书院山长齐老,肯使范昭以戴罪之身在敷文书院击败琉球棋王与那霸,美名远扬。难不成,我们扬州梅花书院的雅量还比不上杭州敷文书院?”汪华错亦言:“书院授课分‘官课’和‘院课’。‘官课’由地方官吏到书院授课,而‘院课’可外请名师硕儒讲学。范昭以‘人与自然齐’解说‘格物致知’,得到齐老赞赏,认为解开儒学史上一大争议。学生以为,范昭当得上名士二字。如今‘海内文士,丰集维扬’,掌院为何以范昭仅有孝廉功名而加以拒绝?”姚鼐无言以对,只好同意。

注1:萧衍,原南齐的官员,齐帝族亲,公元502年,齐和帝被迫“禅位”于萧衍,南梁建立。萧衍在位时间达四十八年,在南朝的皇帝中列第一位。前期任用陶弘景,在位颇有政绩,在位晚年爆发“侯景之乱”,都城陷落,被侯景囚禁,死于台城,享年八十六岁,葬于修陵,谥号武皇帝,庙号高祖。梁武帝醉心围棋,常与臣下通宵达旦下棋。到了晚年,弃儒学奉佛教。有个故事:一日武帝与臣下对局,棋局激烈而忘神。此时中史来报高僧榼头师在外侯诏,武帝头也不抬,敲落一子高呼“煞!”。迨至棋局告终,武帝命人宣榼头师入殿,方知刚才中史误以为武帝下令杀榼头师已经将其处死。

注2:姚鼐(nài)(1731~1815),字姬传,一字梦谷,室名惜抱轩(在今桐城中学内),世称惜抱先生、姚惜抱,安徽桐城人。清代著名散文家,与方苞、刘大櫆并称为“桐城三祖”。乾隆二十八年(1763)中进士,任礼部主事、四库全书纂修官等,年才四十,辞官南归,先后主讲于扬州梅花、江南紫阳、南京钟山等地书院四十多年。著有《惜抱轩全集》等,曾编选《古文辞类纂》。

第十六回 相思苦佳人入画

第十六回相思苦佳人入画修行难群魔乱法

江阴,二月十五日,晚。

范府陈慧殊绣房,范昭坐在一块画板面前绘画,红儿着秋儿的衣服,站在前面给范昭当模特;月香着陈慧殊的衣服,坐在一旁调色。自陈慧殊和秋儿出家后,范昭夜不成眠,三个月前索性在陈慧殊绣房内作画,才解了相思之苦,睡上好觉。范昭落下最后一笔,道:“成了。”月香道:“少爷,这次画得真好,真象秋儿姐姐,很传神。和昨天完成少夫人的画像一样,栩栩如生。”红儿亦道:“少爷画少夫人和秋儿姐姐,似乎独辟蹊径,不但神情似极了,而且相貌分寸也恰到好处。”

范昭左看右看,道:“画上的人儿,若是能走下来就好了。”月香道:“少爷一片痴心,连画儿都感动了。”范昭搁下画笔,道:“我这画的功底是西洋画,不是中国画。中国画注重意不注重形体结构,内涵深远,适合表达作画者对道与艺的追求;而西洋画注重透视准确,讲究明暗构图,就象照相机的底片一样,适合记录生活见闻。打个比方,从表面技术上看,中国画象中国的座子围棋,而西洋画则象日本的无座子围棋。”

月香和红儿听不太懂,月香道:“少爷学问高深,讲得都是大道理,奴婢听不大明白。‘照相机的底片’有何喻指呀?”范昭不答,走到外面客厅,躺在靠椅上,心生感伤,道:“想以往,娘子最喜欢躺在这里读书,现在物依旧,人却不在了。”红儿泡来茶,道:“少爷,婢子也想听听‘照相机的底片’有何喻指。”范昭想了想,道:“喻指很简单,就是依着小猫画老虎的效果,换句话说,照相机拍照再准确,能有人眼看物体真实吗?当然不能。所以,写实技法的提高是无止境的。三个月来,我画娘子和秋儿的画像,一张比一张画得好,总共各画了九九八十一张,才算满意。倘若我继续画下去,就会越来越接近我的眼睛所看到的真实。艺术是以技术为基础的,有了扎实技术功底,再以心灵纯美作指引,才能画出让人感动的作品。”

月香恍然大悟,道:“少爷,婢子明白了。所谓‘照相机的底片’,就是照着相貌用织布机织出模样的底子来,织布机照着样子织出来,当然不如亲笔用心画出来的仔细传神了。”红儿吃吃笑了起来,道:“姐姐说的真有趣,也难得少爷想出了个这么古怪的名词来。”范昭懒得解释,闭着眼靠着背椅前后微微摇晃。

月香道:“少爷,扬州梅花书院来函邀请少爷去讲学,老爷很高兴,一口答应下来。少爷为什么不去呀?”范昭懒懒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自古扬州不但物阜民丰,而且经学发达,目前自成扬州学派。听老爷讲,梅花书院山长姚鼐,以古文义法教授弟子,编有《古文辞类纂》一书。我不过是一个区区孝廉,并无真才实学,若是去梅花书院讲学,还不被那帮书呆子嗤笑?!这个脸我可丢不起。”

红儿笑道:“原来这世上也有少爷害怕的事情呀。婢子一直以为,少爷天不怕地不怕呢。”范昭瞧了红儿一眼,道:“你一个小丫头,哪里知道,那帮书生自以为读圣贤书,唯圣人之言是从,连皇上都不怕呢。我若是乱解《四书五经》,岂不是给书呆子们嘲笑。”

月香道:“可是,少爷,老爷说能去梅花书院讲学,是我们范家诗书继世的荣耀呀。而且,老爷已经把这事答应下来,少爷不去,是否不孝?”范昭道:“我问了老爷,我去讲什么课题,老爷哑巴了。以老爷的学问,尚且不知道要在梅花书院讲什么课题,我做得来吗?当然做不来。若真去了,丢我的脸事小,丢了范家的脸面就坏了。”

红儿道:“如果小姐在这,一定会想到法子的。”月香道:“对。少爷,何不明儿去问问小姐,请小姐出个主意。”范昭精神一振,道:“好主意,正好找个借口看看娘子。红儿。月香,明儿画像就干了,你们把画像装好,我们给娘子和秋儿送过去。”红儿问:“少爷,不请师傅裱画了吗?”范昭摇摇头,道:“不了,裱一幅画要好几天,来不及了。娘子和秋儿画画极好,能看懂我的心意的。宣纸被称为千年寿纸,耐放,我想娘子和秋儿,会好好保管的。”

十六日上午,范昭带着月香和红儿,去了观音庵。刚到庵门,就看见陈慧显陪着母亲走了出来,陈母一边走一边用香巾抹眼泪。范昭让在路边,恭声道:“岳母早安,内兄早。”陈母一把抓住范昭,哭道:“女婿,今早我来见女儿,等了半天才见着,问话女儿也不回答,只是对着我一个劲儿合十躬身。那秋儿也是如此。后来,有小师傅说了,两位师姐在修口,所以不能言。女婿,你说,作娘的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将女儿养大,就是这个结果?”范昭一听陈慧殊和秋儿在修口,心顿时凉了。陈慧显劝道:“娘,师太说了,妹妹修行很精进,给我们陈家积福了。”陈母放声大哭,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相见不如不见,我还积什么福呀?”陈慧显道:“娘,你瞧,昨儿周大夫说了,兰儿有身孕了,怀的是男孩,我们陈家有后了。我就在想,这必是妹妹修行给我们陈家积下的福分,您老就准备抱孙子吧。”

一莲师太走了出去,高诵一声佛号,道:“施主,佛门清净之地,不可在此高声喧哗。”陈母收住眼泪,连声道歉。

范昭道:“原来嫂子有喜了,恭喜岳母,恭喜内兄。”陈慧显微微一笑,道:“昨天兰儿身子不舒服,呕吐,我请周大夫来瞧。周大夫号脉后说兰儿有喜的,怀得是男孩。今早,娘亲和我就来观音庵祈福,同时把喜讯告诉给妹妹。不想,妹妹一声不吭,惹了娘亲伤心。”

一莲师太道:“既然出家了,就要断绝和世俗的一切牵挂,否则,在家里做居士好了。出家人佛法修行勇猛精进,就是对人世父母最好的回报。”陈母神情平复,合十道:“是,师太。”陈慧显道:“娘,您以前许过,兰儿若是生了男孩,就可扶作正室。适才我们向观音菩萨祈福了,师太又在此,娘以前许过的话,可算得数?”陈母笑道:“小子,长这么大了,几时见娘说话不算数的。娘亲看,你痛你媳妇要胜过娘亲了。”陈慧显见母亲不再伤心,乐于受骂,笑道:“儿子对娘亲是孝,对妻子是痛。”陈母笑了,骂道:“为了媳妇,想方设法花言巧语,也不怕外人笑话。”

一莲师太问范昭:“施主此来,所谓何事?”

范昭答道:“一件俗事缠身,不得其解,想向……如一小师傅请教。”师太慈眉一蹙,道:“七天前,如一和如慧自行修口一年,只怕不能答施主。施主请回吧。”范昭道:“师太,这件事很紧要,关系范家荣辱,请师太开恩,许见一面。”师太微微叹息,道:“好吧。既然施主如此恳切,看来,如一和如慧,避不过这一次了,许你见上一面。如名,你带施主去偏院厢房等候,不可离开。”

如名领着范昭向偏院走去。范昭问:“如名师傅,现在庵内有多少比丘尼?”如名道:“二十一位。”范昭又问:“听说给师傅们担水扫地,是为功德,我想请些奴仆,帮助师傅们打扫佛堂,可否?”如名道:“不可。佛门修的是清苦,怎能过上世俗尊贵生活?如此,还不如在家念佛经。那样,也不算修行了。”

范昭不舍,追问道:“如名师傅,既然佛门清修,历史上为何有‘三武灭佛’?”如名答道:“起初贫尼也不明白,入门后经师傅开示才懂得其中道理。佛教于汉明帝传入中土,几度昌盛。在南北朝和中晚唐时期,佛教经典被极度歪曲,引沙门于岐途。比如,有假大师大肆宣传割肉饲鹰、铁钩挂体、剥皮书经、烧身供佛等等;还有假大师贪奢****,以寺庙享有免税等特权,大肆囤积田地,收养女婢,奴隶,过着比王公大臣还要荣华的日子。唐朝会昌灭佛时有言‘十分天下财,而佛有七八’。这是佛陀教导的清修吗?当然不是。这是魔波旬的魔子魔孙转世人间、混迹寺庙干出来的。魔乱寺庙的根本目的是要毁灭善男信女对佛陀对佛经的正信。真真假假,当时世人很难分辨。人治不了的事,天就会来治,所以,才会出现‘三武灭佛’。‘三武灭佛’后,寺庙干净了许多,信徒们也开始清醒过来。”

范昭继续问:“照师傅这样说,‘三武灭佛’时寺庙被毁,佛像被砸,是何缘故?”如名答道:“佛像是人造的,人造个佛像,佛就得呆在佛像上吗?新造的佛像,是没有佛的法身的,只有象贫尼师尊这样的得道修行人去开光,才能请来佛的法身。否则,佛像上不但没有佛的法身,恐怕还有些不好东西呢。”范昭来了兴趣,问:“如名师傅,会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如名微一迟疑,道:“这个贫尼说不好。施主只要记住,不是经过得道高僧开光后的佛像,是不能去拜的,因为上面没有佛陀的法身。”范昭又问:“什么是法身?”如名道:“法身是佛陀法力如意而成的分身,在佛像上看护着修行人。”

范昭震惊于如名师傅应答如流,句句在理。却不知,如名原是镇江市的一名青楼女子,曾红极一时,徐娘半老后,门前冷落,就给自己赎了身,回望世间繁华皆是虚妄,心灰意冷之下做了一名居士,将平生积蓄捐给寺庙。家财用尽时,想出家为尼,但是当地尼姑庵赚弃她身子不洁,不愿收留。穷困潦倒之际,听闻一莲师太的大名,遂一路乞讨来到江阴,恳请一莲师太收留。一莲师太见她并不隐瞒自己的旧事,心怀赤诚,经文应答如流,遂录为弟子,法号如名,意为不忘比丘的意思(比丘,梵语,意指乞士)。

范昭无语。此时,如一和如慧,走了进来。范昭见二人一身僧衣,身形消瘦,一阵心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如名道:“施主,你有话就说吧。两位师姐答不答你,得看你的缘份了,切不可强求。”范昭点点头,将扬州梅花书院来函邀请讲学的事说了。如一略一沉默,向如慧点头示意。如慧起身,走到桌边磨墨。范昭心里一阵激动,暗道:“娘子果然有办法,还是顾及旧情哪。”

如一在一笺白纸上写完字,转身走出房门。范昭心中一阵冰凉。如慧将白纸呈给范昭,范昭不接,默默看着如慧,蓦然想秋儿所言‘少爷目光灼灼,似贼’。如慧低垂眼皮,躲闪范昭目光。如名道:“施主,请接纸笺。”范昭道:“小师傅,我带来两幅画,想请小师傅过目,看看画得如何?”如慧微一犹豫,点点头。范昭接过纸笺,红儿乖巧,当即送上两幅画像。如慧接过画像,合十礼,退出房间。范昭轻叹一声,细看纸笺,上书七个字:围棋与中华文化,笔法娟秀端正。范昭流下泪来,喃喃道:“‘围棋与中华文化’,这个课题好,这个课题好啊。”

注1:“三武灭佛”,指的是北魏太武帝灭佛、北周武帝灭佛、唐武宗灭佛这三次事件的合称。这些在位者的谥号或庙号都带有个武字。若加上后周世宗时的灭佛则合称为“三武一宗灭佛”。

注2:“文”与“化”并联使用,较早见之于战国末年儒生编辑的《易贲卦象传》: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这里,“人文”与“化成天下”紧密联系,“以文教化”的思想已十分明确。西汉以后,“文”与“化”合成一个整词,如“圣人之治天下也,先文德而后武力。凡武之兴,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诛”(《说苑指武》),“文化内辑,武功外悠”(《文选补之诗》)。

第十七回 有缘人饮酒聚义

第十七回有缘人饮酒聚义无情事藏画净心

范昭回到范府,正好遇见范老爷和许管家送周大夫出来。范老爷笑逐颜开,道:“昭儿,大喜啊,玉娘有孕了,你可要添多一个妹妹了。”范昭道:“哦,父亲大喜。孩儿以前就说,父亲正当壮年,若是续弦,一定会给孩儿添多几个弟弟妹妹的。”范老爷一抚须,笑道:“昭儿,你娘十年来只育得你一子,算命先生也讲了,范府人丁兴旺自你始。为父以为,玉娘能给为父添个女儿,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上天待我不薄啊,呵呵。”

范昭问:“周大夫,为何我娘只得我一个?”周大夫苦笑道:“少爷,县城有一户史家,史夫人一连生了五个女儿,史员外问我为何?我答不出啊。后来,史员外又娶了两房小妾,都无生育。去年,江阴赈灾,史员外出力不少。春节前史夫人怀上第六胎,史员外请我去,老夫号脉发现是一个男胎。少爷,你说这事奇不奇?”

这个史员外是赈灾义会七理事之一,史员外的事,范昭当然听说了。范昭笑道:“奇,真的是奇。”

送走了周大夫,范昭随范老爷回到大堂。范老爷道:“昭儿,去扬州梅花书院讲学的事,爹爹当初光顾着高兴,考虑不周,这学确实难讲。这样吧,爹爹替你回绝邀请。”范昭道:“父亲,孩儿已经想好了,去扬州梅花书院讲学,给爹爹,给咱们范家脸上增增光。”范昭见范老爷和许管家一脸疑惑,遂将去面见陈慧殊的事儿详细说了。范老爷叹道:“陈兄养了个好女儿,地下有知,也可安心了。惜乎不能成为我们范家的媳妇。”

范昭神情一暗,道:“父亲,孩儿想事不宜迟,明天即启程去扬州。有些问题,孩儿得向施襄夏棋圣请教。”范老爷微微颔首,道:“好,功课是得准备充足些。施先生对围棋理解很深,一定能帮到你的。昭儿,玉娘有孕月余,得静心安养,你和嘉兴张小姐的婚事,我看待你从扬州回来就办了吧。”范昭道:“父亲,扬州事了,孩儿想去仙居探望梅儿。”范老爷道:“行。春节前你发家信要梅儿来江阴,但是梅儿不肯。梅儿守孝事大,昭儿你去看看也是应该的。算下行程,你的婚事定在四月下旬应该可以了。”

李义走了进来,禀报:“老爷,少爷,外面有个客人,自称是扬州万里红山庄干事诸先生,想求见老爷。”许管家道:“我知道这个人,经常在我们范家商行采购丝绸、大米和木料等,是我们商行的一大客户。”范老爷道:“我们范家和万里红山庄素无往来,这个诸先生,所来何事?”许管家道:“老爷,人在门口,先请进来再说。”

李义将诸先生迎进来,主客寒暄落座。诸先生开门见山:“范老爷,在下登门拜访,实是因为有一单难事相求。山庄忽然需要大量上等丝绸和刺绣,如今扬州附近有名的绸庄,都已经断了货。在下今日赶到江阴,不料范家丝绸商行也卖断了货,所以不得已,特来向范老爷求助。”范老爷问:“可是为了当今皇上下江南的事?”诸先生笑了笑,道:“不瞒范老爷,确实为了这事。如今扬州瘦马齐聚万里红山庄,封总管交待,所用衣物全部换新,一定要使皇上玩得开心。目前,山庄最缺的就是上等丝绸和刺绣。在下听说范少爷建有居巧绣坊,所用绸缎皆是上品,所出绣工江南一流,直追苏绣。在下想去居巧绣坊看看,买下所有绫罗绸缎。”

范老爷看向范昭。范昭道:“父亲,这事儿孩儿有一年没管了,你问许叔吧。”许管家咳嗽一声,道:“老爷,以前少夫人在时,一直打理着居巧绣坊,经营的红红火火。后来,少夫人专心念经,就把打理绣坊的事交给白乐成的娘子。目前,绣坊女工有四十八人,白娘子绣功最美。白乐成去年中了秋闱,考上举人,白娘子的身份不同了,就很少去绣坊。如今,绣坊是由范家绸缎商行杨老板的夫人包氏在具体打理,进出货都是杨老板夫妇经手的。如果杨老板说卖断了货,那就真的没有了。”

诸先生道:“在下也知道此事难办。杨老板和在下有三四年的生意交往,有货必然会给在下的。在下听杨夫人说,白举人的夫人可能有些自家的存货,叫在下去寻白夫人。在下想,范少爷以前帮助白举人甚多,所以想请范少爷出面,做个人情,疏通疏通。”范老爷看向范昭,范昭道:“好吧,就陪先生走一趟。”诸先生道:“时近午时,此事成了,一定与范少爷共谋一醉。”

范昭带着诸先生去了白乐成府上。白乐成中举后,新修了院落,买了两个丫头,较以前大气些。白乐成见是范昭带人来,有心结交诸先生,一口答应下来。那白娘子没事自个在家刺绣,又教丫头刺绣,存了不少绫罗绸缎,都是上等珍品。诸先生大喜过望,问价钱几何?白乐成打个哈哈,道:“诸先生是范孝廉的朋友,就是我白某的朋友。前几日有老主顾来问货,都给我娘子谢绝了。我家娘子说,现在丝绸行情一路看涨,没准哪一天范少爷有急用,要悉数留给范少爷,算是还范少爷的恩情。你看,今天范少爷来了,还真给我娘子说中了。”

诸先生心头雪亮,笑道:“白举人,这样,你家的绸缎我全包了,价钱嘛,比市场多出三成。以后我们就是熟人,诸某还会多多与白举人合作。”白乐成道:“这怎么好意思嘛。江阴乃忠义之邦,做生意从来不屯积居奇,这些绸缎按市价算。否则,诸先生你就是瞧不起我这个朋友。”诸先生哈哈一笑,道:“好,诸某就结交你这个朋友。走,中午咱们兄弟三人喝酒去。”

三人去了胜江楼,喝了个一塌糊涂。诸先生和范昭约好,十七日一同坐船去扬州。

晚上,红儿侍候范昭泡脚,月香清理炭火炉子。红儿问:“少爷明天就要去扬州了,可否带上我和月香姐头,少爷身边也好有个人服侍?”范昭信口道:“好啊。到时你们看中哪个书生,本少爷替你们说媒去。”红儿心一惊,颤声问:“少爷可是要撵奴婢们走了?”范昭道:“不是。红儿,你和月香都大了,再过一两年,就要放出去嫁人了。你们无父无母,现在不给你们找个好夫婿怎么行呢?我范家的丫头,难道配不上书呆子吗?”红儿放下心来,细声道:“少爷不撵奴婢走就好了,奴婢愿意服侍少爷一辈子。”范昭一怔,瞧见红儿一脸害羞,暗道:“莫非这丫头喜欢上我了?”范昭转头去瞧月香,月香正在瞧范昭,见范昭瞧向自己,立时晕生双颊,忙低下头。范昭叹口气,心道:“我喜欢的人,偏偏不能在身边;在身边的人,偏偏是我不喜欢的。苍天哪,为何要让我受如此情苦。”

观音庵,僧舍。如慧见如一准备休息了,就把范昭所送的画卷拿出来,递给如一。如一放在书案上,打开一看,见是两幅画。一幅画的是自己一脸冰冷,端着一碗人参汤送给范昭,范昭坐在新房的床上;而另一幅,画着秋儿牵着一匹小红马,站在一株老柳树下,笑容可掬,范昭则骑着白马,向秋儿行去。如一眼眶一红,当即掉下泪来,提起笔就想往画上题诗,忽然停住,摇摇头,又搁下笔。如慧捂着小嘴,任由泪儿滚滚下落。

吱的一声,房门开了,一莲师太走了进来。如慧心中惶恐,害怕一莲师太责怪。一莲师太看了看画,叹道:“范小施主用心了,情字最苦,何必如此执著呢?这画是西洋技法,虽然基本功不扎实,但是画得很传神。如慧,明儿你将两幅画送到陈家的字画店里装裱起来,好好收藏,或许五十年后,会再用到这两幅画的。”

一莲师太走出房间,留下如一和如慧在那发怔。夜半,如慧熬不住情苦,起身在己画上题诗一首,始睡去。

第十八回 江湖客心忧朝政

第十八回江湖客心忧朝政玉美人情系孝廉

十七日上午,范昭带着红儿和月香,随诸先生去扬州。

范昭和诸先生窗边下了一局,将遇良才,双方你来我往,杀了二百余,最后范昭小胜。诸先生哈哈一笑,问:“去年中,范少爷在杭州向范棋圣学棋,进步神速,可喜可贺。前年秋,施棋圣来江阴以棋赈灾,有个小哥叫李步青,范少爷还记得此人吗?”范昭道:“记得,此人当时塞给施先生十两银子,并说要追上施先生。”诸先生笑道:“是。后来,李步青搭乘此船,我授他三子,下了三盘,一胜二负。李步青下棋天赋甚高,只有一点不好,人孤傲了些。他本来是想追赶施襄夏的,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改变主意,要去杭州挑战范西屏。七天前,我在南京码头遇到他,估计他现在应该到了杭州。”

李步青挑战范西屏的结果,范昭当然知道,所以并不为范西屏担心。范昭道:“可能李步青听了施先生的讲棋,把施先生视为师长,所以挑战棋圣这件事,就落在范西屏的身上了。”诸先生道:“范少爷说的有理。李步青要挑战范先生,范先生不会避战的,但是,杭州棋界的朋友不会让李步青简简单单就称心如意的。”范昭道:“中国的棋圣,都是真刀实枪打出来的,不象日本的棋所名人,要幕府册封,一旦受封,轻易不与他人对局,以此捍卫棋所名人的绝对统治地位。这一点很不好。不管是谁,在什么位置,能上不能下,肯定不是一个好的规定。”

诸先生哈哈一笑,道:“范少爷的确与众不同,见识卓越。如果大清官员都能上能下,廉洁奉公,则我大清王朝可保万万年哪。”范昭道:“一切皆有定数。观中华历史,一朝天子一朝臣,是无法抗拒的规律。”诸先生感慨道:“是啊。当今皇上仁慈爱民,宽囿下臣,有圣祖遗风,大清朝盛世景象绵延不衰,这和皇上登基初始,平反大量含冤官员,免去各地亏空有直接关系。盛世之下,蛀虫渐生。如今皇上在位久了,受一些马屁大臣的迷惑,忽然想起南巡来。若是皇上效仿康熙圣祖,微服私访,一切从简,倒是一桩美事。若是听信了侫臣谗言,御驾南巡,惊扰民间,可就坏了。”

范昭道:“诸先生一个生意人,难得如此忧国忧民,令小生心生敬意。”诸先生微微一笑,道:“扬州乃繁华销金之地,清者廖廖无几,我只担心皇上驾临扬州,受侫臣奸商蛊惑,从此迷于声色犬马,荒废了朝政,则大清天下危矣。”范昭问:“诸先生似乎特别关心当今皇上?”诸先生道:“‘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诸某虽是旗人,忧君忧国也是为了忧民。如今封总管将扬州瘦马齐集万里红山庄,供皇上娱乐,只怕……”诸先生长叹一声,黯然不语。

范昭心中奇怪,暗想:“这个诸先生好象不是一般人,如此关心朝政。”遂问:“先生,绣琴姑娘可去了万里红山庄?”诸先生道:“没有。封总管爱棋,给了施先生的面子,所以绣琴姑娘得以幸免。”范昭一激灵,问:“先生,江阴唐风乐艺坊可有人选?”诸先生目注范昭,缓缓点点头,道:“唐风乐艺坊名扬天下,自然免不了的,四大名花之首春兰姑娘,就在后舱。封总管定春兰姑娘为奉驾第一美。”范昭惊呼一声。

后舱响起琴音,正是古曲《流水》。范诸静心聆听,曲终。诸先生叹道:“琴音脱俗宁静,意在高山,毫无尘染媚俗之味,此时此刻,尚能保持如此心境,难得,真的难得,不愧是当年扬州花魁‘如花弄玉’调教出来的人儿。若是皇上有这样的冰玉美人侍候身边,倒是一桩美事。可惜,汉家姑娘是入不得皇宫的。”范昭忆起春兰倾力帮助自己赈灾义演,一时心里百般滋味。诸先生问:“范孝廉不想去看看春兰姑娘?”范昭道:“见如何?不见又如何?”诸先生道:“如果现在不见,将来再无机会,恐怕范孝廉会后悔。”

范昭一怔。船家梁老板走了进来,道:“少东家,诸先生,饭菜已经备好了。”范昭忽然问:“梁叔,春兰姑娘的饭菜也准备好了吗?”梁老板道:“回少东家,内子已经送过去了。”范昭道:“诸先生,饭后,小生打算去船尾观赏一下长江风景。不知诸先生有无兴趣一同观赏?”诸先生笑道:“范孝廉请便,这是范家的货船,范少爷就是船上的主人。”

午饭后,范昭去了船尾,见春兰立于船尾,凭目远眺。江风吹起,霞帔之内尤显身姿纤瘦。春兰柔声问:“范少爷,‘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唯一不变的是,青山依旧。人的一生好似这滚滚东流水。范少爷,你说东流水去,是不是总得溅起浪花?”范昭不明春兰心意,遂道:“姑娘说的是。”春兰长长吁了口气,道:“如此甚好,春兰多谢范少爷了。”范昭不解,道:“春兰姑娘相助小生很多,小生应该多谢姑娘。”春兰一摇螓首,轻声道:“春兰助少爷,也是助自己。何况,范少爷在府上宴请请春兰,春兰相助之情,范少爷已经还了。”范昭道:“一席酒宴,如何抵得了姑娘劳心相助?”春兰轻声道:“一席酒宴,在春兰眼里,却是最好的人情。春兰此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和范少爷手谈一局。”

范昭怔住。一直以来,范昭心思全部放在陈慧殊和秋儿的身上,对其它女子淡漠视之。如今陈慧殊和秋儿远去,范昭慢慢发现世上的好女子还有很多。也许,这就是人常说的“情到浓时情转薄”吧。

春兰淡淡道:“范少爷赈灾,使春兰懂得人间大义。适才浪击飞舟,使春兰明白了人生的意义。这两件事,帮助春兰解决了心中最大的困惑,春兰多谢范少爷。”春兰转过身来,对着范昭盈盈下拜,范昭手足无措,扶不是,不扶也不是。忽然一个浪头打来,船身一歪,春兰惊叫一声,向船舷倒去。范昭急步上前,双手一揽,将春兰抱在怀中。春兰身子一颤,软在范昭怀中。江风吹起春兰的秀发,拂着范昭的脸庞,香馨入鼻,范昭一时心乱如麻。良久,春兰站起身,推开范昭,跑回舱内。范昭忽然想起凤飞飞演唱的《追梦人》: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着你的梦,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独眠的日子……

诸先生坐在船窗旁,小饮一口西湖龙井,嘴角浮现一丝神秘的微笑。

范昭惆怅满怀回到座位,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诸先生问:“怎么,范孝廉知道心痛了?”范昭盯着诸先生,问:“你早知道春兰喜欢我?”诸先生道:“是。作为一个生意人,了解生意伙伴是必须的。”范昭又问:“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诸先生缓缓道:“因为我不想皇上去万里红山庄。”范昭奇怪,再问:“你是万里红山庄的干事,皇上去了,那不是你们的荣幸吗?万里红山庄的生意不就更加火红了吗?”诸先生微微一笑,道:“我是旗人,我希望大清的江山万万年。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皇上登基之初,明察万里,平冤案,用廉臣,大清盛世不衰。如今皇上在位久了,渐生骄怠之心,这个苗头很不好。范孝廉,你也希望能有一个明君治世吧?”范昭默然。诸先生继续道:“还有春兰姑娘,若是陪了皇上一个晚上,只怕皇后容不得她。即使皇后能容下她,她今后也只能孤老终身。难道你不关心吗?范孝廉,如今扬州官吏和盐商沆瀣一气,扬州盐政贪污腐败和亏空已经十分严重。扬州官吏和盐商,再三上书奏请圣驾巡幸的真实目的之一,是为了皇上能免除扬州盐政的亏空和赋税,以期掩盖扬州官场腐败之乱象。”

范昭低声道:“我不认识扬州官吏,而且,我们范家在商言商,从来不入仕途,春兰姑娘的事,小生我真的爱莫能助。”诸先生道:“我知道。目前朝中只有工部尚书、军机大臣刘统勋刘大人正直敢谏。年前,刘大人的公子刘墉接任仙居县令。范孝廉,当今皇上非常重视范家,如果范孝廉肯出仕,必与刘墉成为大清国的肱骨之臣哪。象春兰姑娘这样的悲剧,就有可能不会再上演了。”范昭默然半晌,问:“扬州官吏,有谁两袖清风?”诸先生道:“扬州官吏,若论不贪,挨个数,找不出一个来。扬州府上有江苏巡抚,之上还有两江总督,树大根深。”范昭问:“听说刁县令的岳父是江苏布政使?”诸先生道:“是,江苏布政使冯辉祖,巨贪。”

范昭想起前年中饮仙酒游地府时,阎王曾说,大清朝气数由盛转衰。遂道:“诸先生,大清官吏如此腐败,只怕是康熙圣祖复生,也难有良策啊。”诸先生叹道:“此言差矣!范孝廉,腐败不可怕,怕的是腐败者不以腐败为耻,却以腐败为荣,如此,天下危矣,百姓的苦难就要来了。”范昭问:“有这么严重吗?”诸先生点点头,道:“三天前,江苏布政使冯辉祖来万里红山庄与封总管商议引驾之事,冯辉祖讲了个笑话,正好被我听到了。”范昭目注诸先生,静等下文。诸先生道:“冯辉祖说:有一位官员走夜路,在树林里遇到了已死去的同僚。官员胆子大,俩人就聊了起来。突然,鬼同僚指着林外说:‘那里定住着一位才华满腹、志向远大的读书人。’官员问他何以见得,鬼同僚说:‘读书人肚子里的学问就跟镜子一样,到了晚上,便把平生所读的诗书反射出来。才气、志气越大,光芒就越高、越亮。你们凡人看不到,只有鬼神才能看到。’官员心一动,说:‘咱俩是同科中榜,你看看我的光芒有多高、多亮?’鬼同僚眨了眨眼,说:‘挺高,却一点不亮。’官员忙问为何。鬼同僚说:‘我直说吧,你少年时读《四子书》,才高志大,当官后越做越大,越大越昏,只知道敛财,一肚子黑烟翻腾,高还是挺高,可是想放光,那不是笑话嘛!’两人说完,一起捧腹大笑。范孝廉,你说一个朝廷二品大员,寡廉鲜耻到如此地步,天下不危吗?百姓不苦吗?”

是的,倘若官吏以贪腐为荣,就再无道德底线可言了。正应了那句话: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范昭这才意识到,大清朝表面上风风光光,实际上已经虫蛀栋梁了,而乾隆华丽丽的南巡,无疑加速了大清朝腐败的深度和广度,直到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两准盐引案全面爆发,乾隆才意识到两准盐政腐败的严重程度。

范昭心知天意难违,也不想冰冷了诸先生为国为民的热心,于是问:“依先生之意,我当如何?”诸先生道:“范孝廉只须记住‘天下苍生’这四个字,时机一到,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

注:乾隆十四年(1749)九月,两江总督黄廷桂、河道总督高斌、漕运总督瑚宝、副总河张师载、安徽巡抚卫哲治、江苏巡抚雅尔哈善、两淮盐政吉庆联名上奏,恳请乾隆巡幸江南。此折上奏后,乾隆朱批:“大学士九卿议奏”。

乾隆十六年正月十三日,乾隆奉皇太后离京,开始第一次南巡江浙。同行的有皇太后钮祜禄氏、皇后嫔纪,还有随从大臣、侍卫人员,达2000余人。经过直隶、山东到达江苏,驻跸徐州府宿迁县叶家庄。二月初八日,渡黄河阅视天妃闸、高家堰,经过淮安、高邮到江都县香阜寺;然后自瓜洲渡长江,巡幸镇江、无锡、苏州。三月初一日,到达杭州,遍游西湖名胜,同时至绍兴祭大禹庙。回京时,从南京绕道祭明太祖陵,之后又在扬州游玩,驻跸高旻寺。随即沿运河北上,从陆路到泰安。五月初四日,历经四个多月,回到京城。

据两淮盐政吉庆在《奏为圣驾南巡两淮商人程可正等公捐百万银两事》奏折中称“江省幸蒙恩允南巡,万姓欢腾,淮商倍切所需费用久愿公捐,其踊跃难形情状”。虽然乾隆首次南巡到底花了多少银子并没有明确数字,但是仅扬州盐商助其南巡就捐了100万两银子。而乾隆十六年的全国赋银收入约为四千多万两。

第十九回 大户人藏心计

第十九回大户人藏心计小家子有恩情

傍晚,货船到了扬州,汪华错亲临码头将范昭接到家中。过了一会,施襄夏和绣琴也来了。宾主落座,饮酒作乐,相聊甚欢。

原来,自汪懿轩跟随一觉道长出家后,汪华错成了汪老爷的独子。汪华错看中这一点,胆气壮了,叫嚷着要娶绣琴,否则,自己就出家当和尚去。汪老爷夫妇好说歹说,汪华错就是不肯松口。汪老爷无奈,最后勉强同意汪华错可以纳绣琴为妾,但是不得为绣琴之父查嗣庭试题案翻案出力。汪华错知道绣琴必不答应作其小妾,遂将哥哥汪懿轩的计谋说了出来。汪老爷权衡轻重,觉得这个法子可行,汪家不必担当一丝风险,但是不相信绣琴仍是处子之身。汪懿轩就趁着范昭来扬州梅花书院讲学之际,把范昭请过府,同时把施襄夏和绣琴一并请来,灌醉三人,由母亲验身绣琴。这个计划是汪懿轩想出来的,当时美得汪华错好失眠了几个晚上。

汪华错有意灌醉三人,吹捧抬举,使尽了招术,用尽了人情。范昭自船尾怀抱春兰后,就没有再见过春兰一眼,心情苦闷,见汪华错热情劝酒,不觉有了以酒浇愁之心,随着汪华错一杯接一杯的豪饮。汪华错不失时机的暗使范昭向施襄夏和绣琴敬酒。这下,可把施襄夏和绣琴害了,两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一个时辰后,三人都醉倒了。汪华错事先吃了解酒药,所以喝的肚子胀鼓鼓,频频小解,尚能支持。

汪老爷哈哈一笑,道:“这酒喝的爽快,真的象一家人。今晚,就委屈施先生、范孝廉、还有绣琴姑娘住在我们汪家了。”

月香和红儿将范昭扶进厢房休息。汪家下人将施襄夏扶进旁边厢房休息。汪夫人着几个婆子扶着绣琴进入厢房,放在锦绣软床上,绣房的贴身丫头香竹给绣琴盖好被子。汪夫人道:“香竹,今晚你就睡在外屋,好好侍候姑娘。绣琴姑娘身子娇贵,这屋子里没有檀香可不行。香竹,你随巧绿去我的房中取些来。”巧绿是汪夫人的随身丫头,香竹哪知汪夫人的诡计,当下跟着巧绿去取檀香。汪夫人细细打量绣琴,美人醉态更增妩媚。汪夫人暗暗叹惜一声,心道:“好一个美人儿,可惜沦落了风尘。”汪夫人捋起绣琴左手衣袖,但见雪白的上臂殷红一点,正是处子守贞的标志——守宫砂。汪夫人细瞧守宫砂,确认无疑,赞道:“真是一个奇女子,世间少有。唉,也只有象施先生这样的伟男子,才不负棋圣之名啊。”

大清朝,自雍正除贱民籍,乐户(官妓)皆成民户后,娼妓由民间私营。凡年少入妓者必点守宫砂,以备客人破瓜之时验证享用。绣琴守宫砂鲜红,那就不必再说什么了。汪夫人回到卧房,将结果告诉汪老爷,汪老爷感慨不已,汪华错心中一下子放下了千斤重担,倒地便睡。

第二天上午,范昭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听红儿说起昨晚醉酒之事,暗暗自责。范昭盥洗干净,月香道:“少爷,要不我们还是搬到梅花书院住吧,昨晚汪公子说了,梅花书院山长姚先生已经给我们备好房间了。梅花书院清净文雅,名气又大,少爷住进去,最合适不过了。”红儿道:“月香姐,咱们少爷还用得着住别人家吗?依我看,昨晚来码头迎接少爷的范家商行米老板很好人的,给我们预备了宅院,我们还是住我们自己的宅院好。”月香道:“少爷去梅花书院讲学,赏得就是书院的梅花。少爷住在那里,我们范家也有光彩呀。”红儿道:“昨晚汪公子说了,十日前,是梅花开放最盛的时候,现在临近春天,天气已经暖和了一阵子,梅花不似以前绚丽。要是再等上十余日,结香、茶梅、茶花、迎春花等,都会盛开的。那时,扬州就是花的世界了。”

范昭见二婢争执不下,遂道:“去梅花书院赏梅,那是必须的。即使梅花谢了,也留有残芳余味,别样风景。去年三月,《唐风艺术团》来扬州演出,我住进汪府是为了寻得汪家支持。这次再来扬州是为了讲学,我还有许多问题要向施先生请教。米老板在星桥附近给我们寻了一处宅院,所以,我们还是按既定计划住进去。”红儿道:“是呀,宅院都打扫干净了,而且昨晚米老板把我们的行李箱子都搬进去了,不住进去可就失礼了。”

范昭领着二婢出了大堂,正好遇见施襄夏和绣琴向汪夫人告别。原来,汪老爷一大早就去盐务衙门商议接驾的事,汪华错还在大睡之中。汪夫人留三人用早餐不成,便送出府门。范昭道:“施先生,绣琴姑娘,扬州人‘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富春茶社的点心不错,不如,我们就去富春茶社喝个上午茶,如何?”施襄夏笑道:“范少爷,若讲‘皮包水’,醉月画舫的点心可是一流的,只是从不外卖。请范少爷移步醉月画舫如何?”范昭喜道:“如此甚好。去年三月,《唐风艺术团》来扬州演出,小生忙于应酬,未能登临醉月画舫,引为一大遗憾,今蒙施先生相邀,荣幸之至,荣幸之至。”绣琴见范昭应允,心中欢喜。

这时,一青年马夫驾着一辆豪华大马车过来,马夫停住马车,跳下来,问道:“少东家,可识得小的?”范昭仔细打量,觉得面熟,一时想不起来。马夫道:“小的是张家港大德村王小二,前年,张员外占了小的良田,私自囚禁小的,夜里大水冲倒小的房屋,老母不幸去世。少东家见小的可怜,就帮小的写了状纸。后来,张员外认错赔偿。小的在家乡孤单一人,觉得没意思,就来到扬州谋份差事。半年前,米老板见小的勤劳踏实,雇作马夫。今儿一早,米老板叫小的驾马车专门服侍少东家。”范昭想起来了,道:“原来是你。”王小二道:“小的危难之际,多谢少东家援手,小的没齿不忘。”说话间,绣琴的香车也来了。施襄夏道:“范少爷,我与姑娘先走一步,在画舫上沏茶以待。”

王小二道:“少东家要去醉月画舫啊,那可不是普通人能去的地方。”红儿道:“小二哥,少爷想去哪,你就去哪,说这么多做什么?”王小二道:“是,姑娘。今早米老板交待小的侍候少东家时,把小的乐得不行,现在还没有缓过来呢。少东家有时间一定要驾临寒舍,小的老婆烧得一手好菜,想请少东家品尝品尝。”范昭笑道:“王小二,老婆会烧菜,你有福气了。”王小二搬下上车凳,范昭三人踩凳上车。

范昭问:“小二,你在扬州过得如何?”王小二笑道:“少东家,小的将两亩良田卖给张员外,来扬州置了一处房,年前娶了米老板夫人的一个婢女为妻,日子红火着呢。”

第二十回 围棋玄妙道艺术

第二十回围棋玄妙道艺术孝义浩然天地人

星桥旁,醉月画舫。绣琴泡好了“魁龙珠”,青花大瓷杯茶水碧绿,青青翠翠的茶叶浮在上面,很好看。过了近两年的富家生活,此时的范昭已经不是当初穿越而来的许时今了,人生八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样样上手,所谓善琴者通达从容,善棋者筹谋睿智,善书者至情至性,善画者至善至美,善诗者韵至心声,善酒者情逢知己,善茶者陶冶情操,善花者品性怡然。

范昭浅尝一口,赞道:“好茶。据说‘魁龙珠’是用浙江的龙井、安徽的魁针,加上扬州的珠兰窨制而成,取龙井之味、魁针之色、珠兰之香,用一江水融三省名茶于一杯,浓郁而淳朴。茶水带着水墨画般淡而悠远的韵味,颇有江南墨染的韵味。”

绣琴微微一笑,道:“范少爷请尝尝我这的汤包。”范昭笑道:“吃汤包得‘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后吸汤’。此汤包皮薄如纸,几近透明,稍一动便可看见里面的汤汁在轻轻晃动,确实上品。”范昭待汤包稍凉,细细品之,蟹黄汤汁鲜美浓郁,赞不绝口。

施襄夏问:“范少爷来扬州梅花书院讲学,不知课题是什么?”

范昭道:“课题是‘围棋与中华文化’。小生心中尚存些许疑惑,还望先生不吝赐教。”施襄夏微一皱眉,道:“这个课题好是好,但是内容太大太庞杂了,想理出个枝叶来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据襄夏了解,以往去梅花书院讲学的都是饱学之士,所讲内容均不离四书五经,即使官员讲官课,也没有超出四书五经的范围。不知道范孝廉打算怎么讲?”

范昭道:“上次江阴赈灾,先生讲‘围棋乃神仙之艺’,对小生启发很大。后在浙江仙居山巧遇前辈棋圣黄龙士,得知围棋与佛法还有关系,深受震憾。在杭州眉山墅隐,蒙西屏先生悉心指点,对围棋技术有了全新的思考和认识。这些日子,我思想来思想去,虽说‘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是为教化丹朱品性而传下围棋。但是,小生以为,如果围棋仅仅是娱乐教化,恐怕无法从远古流传不下来。诚如先生所言‘围棋乃神仙之艺’,所以,围棋能够穿越漫长历史岁月,流传至今,真的是神仙的意愿了。中华围棋五千年,实际上是在道、艺、术三个层次面上流传,通俗讲就是对应于围棋的大道、中道和小道。普通人受学识智慧限制,往往从技术上理解和认识围棋,这种人眼中有胜负,心中也有胜负,尚处于围棋‘小道’之中。而比技术更高一层境界的是围棋之艺,即把变幻莫测的棋子流向当作一种闲趣享受,闻弦音而知雅意,敲棋子而明心声。此时,弈者眼中有胜负,心中却无胜负了。此乃围棋的‘中道’。就象六如居士所说‘胜固欣然,败亦可喜’。苏东坡说‘予素不解棋’和先生常言‘余非奕人也’,颇有几分相似。然而,先生境界更高,对围棋的理解已然达到了大‘道’的层次。小生以为,苏东坡人在棋外,心在棋中;而先生是,人在棋中,心在棋外。先生以围棋格物,而致玄知,不知对否?”

施襄夏感慨道:“这些年来,襄夏常说‘余非奕人也’,能真正明白襄夏心意的却是范孝廉。”绣琴道:“是。以往妾身只当先生谦虚,不想先生话中有这么高深的含义。”施襄夏感慨万千,饮了一口茶。

外面响起掌声,汪华错道:“今天如果不是范孝廉点破,小生和蒋昂霄、李良两位师哥也以为是师傅谦虚呢。”

汪华错走了进来,坐在空椅上。香竹忙送上茶碟。汪华错道:“适才在舱外听闻范孝廉谈兴正浓,是以不想打扰范孝廉的话兴。听范孝廉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看来,师傅的围棋道艺非愚所能及,小可只能学学苏轼了。”

汪华错摇头晃脑念道:“六如居士《观棋》有云:予素不解棋,尝独游庐山白鹤观。观中人皆阖户昼寝,独闻棋声于古松流水之间,意欣然喜之。自尔欲学,然终不解也。儿子过乃初能者,儋守张中日从之戏,予亦隅坐,竟日不以为厌也。”遂以箸击杯唱道:

五老峰前,白鹤遗址。

长松荫庭,风日清美。

我时独游,不逢一士。

谁欤棋者,户外屦二。

不闻人声,时闻落子。

纹枰坐对,谁究此味。

空钩意钓,岂在鲂鲤。

小儿近道,剥啄信指。

胜固欣然,败亦可喜。

优哉游哉,聊复尔耳。

绣琴笑道:“范孝廉说的好。先生是以围棋格物致知,而六如居士观棋,却是文人的闲情逸致。自古文以载道,六如居士的《观棋》诗,说尽了围棋的‘清美’。”

汪华错抚掌笑道:“姑娘之言美甚。六如居士如在世,定引姑娘为知己。”绣琴见汪华错放狂,微觉害羞。原来,汪华错自哥哥指出自己的泡妞缺点后,下定决心改变自己。一个人想要改变自己是何其之难,只是爱情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汪华错排除万难,力求自新,竟然一扫以往腼腆形象,有了汪懿轩的几分书生豪气。绣琴对汪华错的印象大为改观。

汪华错拍案道:“范孝廉解论‘格物致知’为‘人与自然齐’,妙极,妙极。而师傅早已在围棋中达到‘人与自然齐’。在师傅眼里,棋子流向就是天地演变的自然规律,以此修身,必入‘众妙之门’。”

范昭感慨道:“‘荡荡天门万古开,几人归去几人来?’‘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岂是庸人所能理解的?”

汪华错见时机成熟,遂道:“姑娘屈身青楼,只为面见皇上,为父洗冤。封总管齐集扬州瘦马于万里红山庄,不使姑娘面见皇上,怕得是姑娘惊扰了皇上的游兴,皇上怪罪下来,他们担当不起。小可不才,若有机会面见皇上,拼着家父责罚,也要将扬州头牌绣琴姑娘推荐给皇上。”

绣琴哽咽落泪,心中充满感激。

汪华错目注范昭,道:“范孝廉,汪某有此决心,愿意为绣琴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知道范孝廉是否愿意与汪某共担道义?”

范昭见汪华错慷慨激昂,也来了性子,朗声道:“绣琴姑娘大孝大义之举,令多少男儿汗颜?!而且姑娘对小生有援手赈灾之恩,不得不报。小生不才,愿与汪兄共同担起道义,拼死向皇上谏言。”

施襄夏微微一笑,道:“范孝廉有这份心,令人感动。只是,向皇上谏言,光有热血还不行,得讲方法,毕竟‘维民所止’是雍正爷亲自办的铁案,得给足皇上理由和脸面才能奏效哪。”

汪华错忙道:“师傅之言,如醍醐灌顶,领弟子茅塞顿开。如何行事,还望师傅指教。”

施襄夏缓缓道:“皇上此次南巡,是姑娘为父洗冤的最好时机。如何面见皇上,如何替查家洗冤,我已经有了计划,你们二人只须按计划行事即可。”施襄夏将计划说了出来,范昭和汪华错连连点头。绣琴泪流满面,站起身来,盈盈下拜,道:“三位先生实乃绣琴的恩人,大恩不敢言谢,小女子在此下拜了。”汪华错连忙上前扶起绣琴,道:“姑娘孝感动天。姑娘虽不是师傅的弟子,华错却视姑娘为师姐。师姐的事,就是华错的事。华错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范昭见气氛凝重,遂想缓解氛围,道:“前年香竹笑言日本棋子好似一帖楹联:‘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可否取出一观?”绣琴使香竹取来日本棋具,榧木棋墩,太刀刻线,玉石棋子,双面皆凸,果然珍贵。范昭忽然想起日本和西方列强,趁着我中华国力衰弱之际,巧取豪夺了若干国宝,遂道:“这副日本棋具流入我中华,天意也,不可使日本人复得了去。”施襄夏微微一笑,道:“这套日本棋具虽然精美,却非我****之物,从哪里来,还是由它哪里去吧。”范昭微微一怔,问:“物归原主,先生说的甚是,小生惭愧。只是,大清和日本,都闭关锁国,这套棋具如何回得了日本?”施襄夏道:“自有带去之人,范孝廉莫急,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汪华错一拍掌,情意绵绵瞧向绣琴,道:“诚哉,斯言: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师姐的心事,指日可了了。”忽又幽幽一叹,道:“我的心事,却不知何日能了?”绣琴明白汪华错的意思,脸蛋飞起一抹羞红,垂下螓首不语。

第二十一回 究课题文化深奥

第二十一回究课题文化深奥难****公子无奈

一连几日,范昭泡在醉月画舫,与施襄夏探讨围棋和中华文化的奥妙。施襄夏遇到知己,毫无保留,将围棋的道艺悉数讲了出来,令范昭、汪华错和绣琴大开眼界。范昭就课题内容与施襄夏反复探讨,汪华错和绣琴偶尔也出出主意,经过五天五夜终于定了下来。

范昭笑道:“这篇课题若是传扬出去,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我现在才算真正明白,为什么大清棋圣的围棋会这么强!棋圣对棋局的判断与计算,超越日本棋路太多。以薄制厚,以弱攻强,这在历史上历代战争中并不少见,唯军事天才能成之。若是换作庸才将领,只怕会问:‘这仗怎么能打?敌众我寡啊!’”范昭学得惟妙惟肖,引得汪华错和绣琴都笑了起来。

施襄夏道:“围棋奇奇正正,正正奇奇,随着弈者灵机而变。这就是‘易’。‘易’之理大哉,包容万事万物,明白了‘易’理,一法通则万法通。汉班固在《弈旨》一文,阐述围棋战略战术与天文、地理、人事、王政的联系,他说:‘局必方正,象地则也;道必正直,神明德也;棋有黑白,阴阳分也;骈罗列布,效天文也;四象既陈,行之在人,盖王政也。’说的就是‘易’在人世间的表现。”

汪华错不甘寂寞,亦笑道:“汉马融作《围棋赋》有开篇即云‘略观围棋兮,法于用兵,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后面又说了‘韩信将兵兮,难通易绝,身陷死地兮,设见权谲。’可见,围棋与兵法确实有相通之处。天下文章一大抄,比如宋朝的《棋经十三篇》,就有抄袭《孙子兵法》之嫌。”

范昭心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一代兵圣孙武大概想不到,到了21世纪,他的《孙子兵法》广泛运用于商场、家庭、爱情和事业之中,假若孙武地下有知,不知道他会对此做何感想?!”

绣琴笑道:“汪公子此言差矣,依妾身陋见,《棋经十三篇》是《孙子兵法》在围棋中运用的具体体现,作者把它总结出来了。可惜,《棋经十三篇》的作者不详,一说张拟,一说张靖。这么有名的书,居然没有把作者确定下来,真是一件奇事。”

汪华错笑道:“师姐说的是。也许就是因为书奇,所以作者也奇了。”

范昭道:“中华文明自三皇五帝始,以神话传说立世。《路史后记》记载,尧娶妻富宜氏,生下儿子丹朱。丹朱行为不好,尧至汾水之滨,见二仙对坐翠桧,划沙为道,以黑白行列如阵图。帝前问全丹朱之术,一仙曰:‘丹朱善争而愚,当投其所好,以闲其情。’指沙道石子:‘此谓弈枰,亦名围棋,局方而静,棋圆而动,以法天地,自立此戏,世无解者。’丹朱由尧处学了围棋,据说果真有了长进(仙话见《历代神仙通鉴》)。先生所言‘围棋乃神仙之艺’,确有依据。然而,世上总有不信神者,囿于愚见,对此嗤之以鼻,实属可悲。”

施襄夏微微一笑,道:“范孝廉,信神与不信神,都是易之理,人之象,不必耿耿于怀,随缘就好。”

二月二十六日晚,范昭泡完脚,爬在床上,使月香和红儿捶打按摩。

红儿问:“少爷,明天就要去给梅花书院的书生讲学了,婢子心里始终不安。少爷都准备妥当了吗?”月香道:“妹妹,少爷既然与山长姚老先生定下日子,自然是胸有成竹。少爷,是不是?”范昭道:“你们使大力些,力越大,本少爷越舒服,就越是胸有成竹。”红儿嗤的一笑,道:“自古都是主子打奴才,今儿少爷反过来了,要我们作奴婢的打主子。”范昭嘿嘿一笑,道:“你们哪里知道这里边的妙处。”

月香握着小拳头,在范昭后背上一阵轻敲快打;红儿则使劲掐捏范昭的两条腿。一会儿,二婢有些气喘了,额头上隐隐渗出汗丝。范昭道:“行了,不用再按摩了。我忘了,这几天,王小二带着你们游玩扬州,你们到处跑,都跑累了。”月香和红儿坐在地上,靠着床沿。红儿道:“这几天,小二哥带着婢子们跑遍扬州城,婢子确实有些累了。不过,扬州城比江阴大多了,很热闹,好多好多好玩好吃好看的,婢子都玩不过来了。虽然累了些,确实玩得开心。”

范昭道:“地上凉,丫头,起来坐在床边说话。”二婢坐在床沿,月香道:“少爷,扬州城好热闹,待少爷讲完学了,婢子们就陪少爷游玩扬州。”范昭哈哈一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和施先生研探围棋与中国文化,你们两个小丫头呆在一边未免无聊,所以叫王小二带你们出去游玩,记下风土人情事故,将来好给本少爷当导游。”红儿道:“扬州风景名胜,故事传说婢子都记下来。少爷去年来扬州,没有出去看看风景吗?”月香笑道:“妹妹,去年少爷带唐风艺术团来扬州赚钱,应酬还忙不过来呢,怎么会有机会出去游玩呢?”红儿嘻嘻笑道:“姐姐说的是。”

范昭触动心事,暗道:“去年来扬州,主要是向施襄夏学棋的,顺便撮合撮合汪华错和绣琴。现在,绣琴对汪华错的印象大为改观。如果施先生的计谋成功,绣琴为父洗冤后,有可能会嫁给汪华错吧。可是我……唉!”

月香年龄略长,见范昭凝思不语,猜测范昭不开心,遂问:“少爷明天讲学,能不能先给婢子简要说说?婢子知道精彩处,明儿好给少爷鼓掌。”范昭微微摇头,道:“你们明儿女扮男装,在下面安安心心听我讲学就是了。”红儿拉起范昭的手轻摇,道:“少爷,就给婢子先说说吧。”

红儿的小手柔软滑嫩温暖,范昭心中一动。自范昭明白自己与秋儿船上一夜****不合礼法后,约束自己很严格,平日里虽然与红儿和月香有说有笑,却不敢再妄生非份之想。如今红儿拉着自己的手轻摇,一时有些心动。红儿也有所察觉,面颊飞红,却舍不得放开手。范昭忽然想到范老爷,凤大娘和芳苓都暗恋着他,可是范老爷却一直假装不知,如今续娶了玉娘,也不肯纳二人为妾。范昭缓缓道:“红儿,月香,本少爷一定给你们寻户好人家,嫁了出去,一家人夫唱妇随,团团圆圆,和和睦睦。”红儿手一松,眼泪险些掉下来,忙转过头去。范昭轻叹一声,暗道:“你们哪里知道,再过八年,我就要穿越回去了,倘若娶你们二人做小妾,不是害苦了你们?!”

月香强颜一笑,细声道:“少爷,婢子们都想听,少爷就给婢子们说说吧。”范昭想了一下,道:“好吧,就给你们说说。”范昭略微整理一下思路,提纲挈领,侃侃而谈。月香和红儿完全被范昭所吸引,听得入迷。

第二十二回 炫富巧夺势

第二十二回炫富巧夺势宏论妙服人

《围棋和中华文化》这个课题在梅花书院由一个孝廉公上讲,掀起了轩然大波。扬州围棋虽盛,依然是反对者居多。原因有二,一是围棋虽属‘四艺’,但是孔孟对围棋的评价并不高,在儒生中讲学围棋是否有损圣人言?其二,范昭仅仅是一名孝廉,没有鸿学大儒的文凭招牌,是否具有到梅花书院讲学的资格?山长姚鼐没有想到请范昭讲学会引起这么大的风波,见大多数书生忿忿不平,一时有口难言。好在施襄夏振臂一呼:“棋之理由《易》出,合阴阳五行八卦,为道家之艺。孔子言老子是天上的龙,是以奕之数大矣。”众儒生服于施襄夏名气,便收了口。

二月二十七日,上午巳时将近,梅花书院讲学堂坐满了书生,大多是扬州府的秀才,还有一些是外地来梅花书院求学的,其中有一些举人。众儒生坐在下面,一肚子嘲弄坏水,准备给范昭好看。范昭一反常态,有意炫富,腰间挂着玲珑白玉坠儿,左手中指戴着完美10克拉的西洋大钻戒,左手腕盘金丝沉香佛珠,右手执牛骨折扇,一身豪服登台亮相。众儒生眼睛一呆,直觉得这样一个俊美儒雅书生站在讲台上是最合适不过了,眼睛齐刷刷的都盯在范昭身上,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范昭面含微笑,潇洒的右手一挥,展开折扇,在胸前微微摇动,施襄夏手笔“暗然而日章”五个字显现出来。功名利禄,是人心中最大的诱惑,一时间众儒生惊“啊”不已。月香和红儿女扮男装,坐在下面,虽然平日里服侍范昭已是非常熟悉,而且范昭的这身装扮也是她们今晨侍候穿上的,但是现在依然被范昭的翩翩风度迷住了。远处还有两个女子女扮男装而来,她们是颜诗雨和清儿。颜诗雨傻傻看着范昭,几乎没了思想。

范昭摆足了pose,气势压倒全场,见作秀大获成功,遂一收折扇,准备讲课。忽听门外高喊:“状元公梁国治大人到!”众人起立回望,但见梁国治穿着便服,外披氅衣,迈着八字步走了进来。梁国治肄业于扬州安定书院,于乾隆十三年中了状元,一直引为扬州儒生的楷模,现任职国子监司业,掌儒学训导之政。

梁国治见范昭这身装扮,也是一怔,问:“范孝廉,据梁某所知,来此讲学皆博学之士,衣着简陋而平易近人,学深识明而自重身份,范孝廉此身装扮,是为何故?”梁国治一席话毫无官腔,范昭内心赞赏。范昭早料会有此问,遂拱手道:“传闻梁大人品学端醇,小心谨慎,今日一见,有胜过传闻。小生请问梁大人,世间以何为尊贵?”梁国治道:“以圣人之学最为尊贵。”范昭又问:“梁大人,尧帝可为圣人耶?”梁国治道:“三皇五帝,皆为圣人。”范昭道:“史载‘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围棋是否圣人所传?”梁国治已明范昭心意,颔首道:“然。但是范孝廉这一身……”

范昭哈哈一笑,一摆折扇,一副书生放狂模样,朗声道:“大人,山长,诸位,当今皇上不但尊崇儒学,亦笃信佛教。佛教典籍有载,富商善达多为迎请佛陀说法,以黄金铺地购买祗陀太子的园林,修成精舍,后佛陀至说法与众。佛陀度人出家,修清苦,却享受善达多的豪华供奉,原因何在?”范昭一下停住口,来个静默3分钟,此乃21世纪演讲要领。众人细细思量,一时不解其意,只觉得此问深奥。

范昭继续道:“《大唐西域记》记载,释尊诞生时,向四方行七步,举右手而唱咏之偈句:‘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今兹而往生分已尽’,意即‘吾为此世之最上者’。佛陀拥有天上天下所有财富,天上天下众生都靠佛陀的恩赐。然而,众生以何心意奉佛,这就至关重要了。金钱为富商心中最爱,名节为士子心中最重,然而一旦出家为僧,则众生平等,再无金钱名节之羁绊。善达多以黄金铺地奉佛,其奉佛之心至诚,是以佛陀至而说法。佛陀非重黄金园林与精舍,乃重供奉者之心矣。”

颜诗雨听到妙处,忍不住拍起掌来。宋华章瞧出是颜诗雨,见颜诗雨一脸陶醉,心生妒意,站起身大声道:“范孝廉是来给我等讲佛学的吗?听说范孝廉只爱围棋与美人,从不烧香拜佛,怎么今日讲起佛学来了?”儒生中有人轻笑起来。

范昭不识得宋华章,当下微微一笑,揖礼道:“这位公子,天地经纬包罗万象,吾生有涯而学无涯。小生所举佛教典籍故事,无非是想说,围棋来自尧帝所传圣人之学,比河图、洛书问世还早些,乃上古奇学。围棋,上可作大道修行,中可作四艺传世,下可作博弈娱乐。小生蒙施先生教导,对围棋之博大精深初窥门径,蒙山长姚先生邀请,来此与圣贤徒共议我中华奇学。然而,尧帝已远去,故今日效仿富商善达多奉佛之事,以一身锦衣玉缕讲说围棋,如此始觉不负尧帝所传之圣学。”

范昭谦恭有礼,众儒生对范昭的印象大为好转。梁国治站起身,道:“好,范孝廉答的妙。如今文人治学,多重考据,甚少有象范孝廉这样从考据中挖掘真知之人。范孝廉一番灼见,鄙人佩服。范孝廉讲‘围棋与中华文明’,请范孝廉先说说什么是中华文明?”

众人见梁国治如是说,便不再言,静听范昭下文。

范昭见震慑众儒成功,心中甚喜,面上却微笑如旧。范昭一收折扇,大声道:“我中华文明,源远流长。众人皆知上古奇书《黄帝内经》开中医之源,却不知《黄帝内经》乃道家修炼秘术典籍。崆峒山有联言:‘崆峒驾鹤游,鼎湖乘龙去’,说的是黄帝问道广成子的故事。众人皆知黄帝得道乘龙上天,却忽视了《黄帝内经》乃黄帝得道后所传。是以,中华文明一开始,便是以天道治理人世,即孔圣人所言‘垂衣裳而天下治’,人与神而共融。《国语楚语》上说:‘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西周之后,大道渐废,神离人而去。老子讲‘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孔子出世,讲说‘仁义’,以礼乐教化世人,开启中华文明以仁德治世的时代。此后,道家分为两大派系,一是出世的《老子》,后称道家,成道教;二是入世的孔子,后称儒家,成官学。儒家后世人才辈出,形成诸多儒学典籍。道家亦然,如前朝真人张三丰,创武当一派,著有《大道论》、《玄机直讲》、《玄要篇》等。佛教于西汉末年传入中华,逐渐演变成八大祖庭,即天台宗、三论宗、法相宗、华严宗、禅宗、律宗、密宗和净土宗,历代出了不少高僧,典籍浩如烟海。儒释道三教,即为我中华文明之主体。由此衍生出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等。佛教和道教,都是出世间的,不问世间事,只求内心清净。是以,道教和佛教,皆不能用以治国。天下大势,自有天数。历史上的皇帝有以佛道教治国者,皆违背佛道教本意而衰落。只有入世的道家——孔孟儒学,才是治理国家的根本。‘半部《论语》治天下’之说出于蒙元文人,虽是杜撰,却也符合实情。蒙元铁骑虽强,不足百年而灭国。我大清朝崇尚儒学,建国至今已有百年,自康熙圣祖平定四海,盛世绵延至今,全仗皇帝圣明,以儒学治理天下之故。若论中华文明之本,唯一字‘道’耳。”

梁国治大惊,起身揖礼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范孝廉所言,解开鄙人心中最大的困惑。诚如孝廉公所言,中华文明一分为二,一是出世通神,一是入世成圣。西汉大儒董仲舒说‘道之大原出于天’,‘立为天子者,天予世家’,‘王者亦天之子也,天以天下予尧、舜,尧、舜受命于天而王天下’。自古君权天授,得民心者得天下。是以,唯儒学能治理天下。历史上有三武灭佛,皆因佛教影响朝政过甚,是以上天不许。天地经纬分明,神道即神道,人学即人学,岂可相杂?!”

众儒生听梁司业讲儒学治世胜过道教和佛教,齐声欢呼。三武灭佛的真正原因,范昭已经听如名师傅说过,今见众儒生欣喜若狂,当下微微一笑,并不点破。

梁国治挥挥手,场下平静下来。梁国治道:“适才听了孝廉公的一番宏论,精彩。围棋与我中华文明同源,乃上古奇术。请孝廉公开讲《围棋与中华文明》。”国子监司业梁大人这样说了,众儒生再也不敢轻视范昭,皆打起十二分精神,静听范昭下文分解。

注1:秀才是俗称,正式称呼是生员。明清两代称由公家给以膳食的生员为“廪生”,又称“廪膳生”,有名额限制;增多名额者谓之“增广生员”,简称“增生”;又于额外增取,附于诸生之末,谓之“附学生员”,简称“附生”。后凡初入学者皆谓之附生,其岁﹑科两试等第高者可补为增生﹑廪生。廪生中食廪年深者可充岁贡。清制略同。

注2康熙南巡在扬州给书院颁赐御书“给术造士”,并被制成匾额悬挂讲堂之上,给了师儒士子以极大的鼓舞,自此,扬州书院如同雨后春笋。扬州盐商马曰琯热心文化教育事业,独资在崇雅书院旧址兴修屋舍。至乾隆初年,曾复名甘泉书院,不久又恢复梅花书院之称。乾隆八年并入安定书院,梅花书院的房舍复归马家。乾隆四十二年,马曰琯的儿子马振伯呈请将梅岭处原梅花书院楼宇归公,运使朱孝纯接受呈请,重新修缮了书院楼宇,亲自书写“梅花书院”匾额镌刻于门楣上。

番外特刊三:(围棋文化论文)

番外特刊三:(围棋文化论文)中国围棋文化与产业的道艺术

内容摘要:中国围棋文化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历史上就以独特的方式渗透到三教九流之中,在以小农经济为主体的古代社会,创造了丰富的围棋文化,以道、艺、术三个层次,风格鲜明的流传下来,是古人留给我们的富贵的文化财富。时代进入21世纪,围棋文化形成一个产业,我们如何继承和弘扬中国围棋文化,是值得深入研究的课题。

关键字:围棋文化产业《大清棋情录》

中华上下五千年,文明自三皇五帝始。《史记》称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为五帝。《四库全书》收录了唐代司马贞的《补史记三皇本纪》,其中记述了五帝以前的三皇,即伏羲、神农和女娲的传说。黄帝玄孙大禹治水有功,继位于舜当了中原各部落之共主,后传位于儿子启,开创中国的第一个世袭制王朝——夏。

2015年6月18日,中国社会科学院在北京举行“山西陶寺遗址考古成果新闻发布会”,宣布“尧都平阳”正在走出传说时代成为信史,尧舜古国文明不再是传说,考古形成的一系列证据指向陶寺很可能就是尧的都城。

一些考古学家在殷墟发现大量甲骨文遗存,当中记录了商代的祭祀,征伐等多种活动。甲骨文的记载是不连续的,这显示中国历史至少在殷商开始进入了半信史时代。到了西周共和行政,中国历史有了明确纪年,进入真正的连续记载的信史时代。

大约2500年前,老子留下《道德经》,尊为道教始祖。孔子修订六经,即《诗》《书》《礼》《乐》《易》《春秋》,其门下将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语录和思想记录下来,整理编成儒家经典《论语》。在后世的发展中,儒家脱颖而出,渐渐成为中华治国安邦的主流文化。建元六年,董仲舒答汉武帝问,上《天人三策》,提出“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的建议(《汉书董仲舒传》)。东汉永平十一年,即公元68年,汉明帝在洛阳建立第一座官办寺庙—白马寺,于此寺完成我国最早传译的佛典《四十二章经》,标志佛教正式传入中华。至此,中华文明的主体——儒释道三教基本形成。

中华文明经过五千年的发展,博大精深,典籍海藏,其思想核心是神道设教、礼乐教化,严华夷之辨,推崇仁义礼智信。群经之首——《周易》,是中华文明的根本。《汉书儒林传》记载:“孔子读易,韦编三绝,而为之传。”

围棋,在中华文明五千年的发展中,形成了道艺术三个层次的文化内涵。

一、围棋文化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围棋——大道之行

先秦典籍《世本》有“尧造围棋,丹朱善之”的记载。惜乎古世本在唐朝时已存在残缺,而到南宋则尽数散佚,今所见为明朝辑本。西晋张华在《博物志》中说:“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或云:舜以子商均愚,故作围棋以教之。”宋代罗泌在《路史后记》说:“帝尧陶唐氏,初娶富宜氏,曰女皇,生朱骜很媢克。兄弟为逆嚣讼,嫚游而朋淫。帝悲之,为制弈棋,以闲其情。”丹朱由尧处学了围棋,有了长进。《山海经海内西经》说“苍梧之山,帝舜葬于阳,帝丹朱葬于阴”。丹朱虽然没有继承帝位,其地位之尊等同于帝,足见围棋的教化之功。舜也用围棋教化其子商均。

对于“尧造围棋”之说,国外也深信不疑。日本享保十二年(1727)正月二十九日,日本围棋四大门派掌门人(本因坊道知、井上因硕、安井仙角、临门入)签了一张承诺书:“围棋创自尧舜,由吉备公传来。”《大英百科全书》中说:“围棋,公元前2356年起源于中国”。《美国百科全书》说:“围棋于公元前2300年由中国发明。”公元前2356年,即尧即位元年。显然,世界上权威的百科全书,所依据的也是中国“尧造围棋”的传说。

围棋造于尧已成定论,问题是,围棋最初是什么形态的?它的作用是什么?尧舜二位圣帝仅仅以围棋教化其子,“以闲其情”吗?对于围棋的起源与作用,大致有两种说法,一是战争兵法说,如马诤先生在《围棋起源于兵法》中列举了古人大量从兵法的角度论围棋的文章。一是八卦占卜说,例如吴清源先生则认为围棋最初并不是一种争胜负的游戏,而是占卦天文、易经的用具。

要揭开围棋起源与作用之谜,必须了解尧舜时代华夏部落的社会状态和尧舜两位圣君。三皇五帝为传说时代,没有详细的编年史可考,留下的只是远古传说。在古代典籍文献中,三皇五帝的传说和神话息息相关,形成独特的口耳之学。

相传,仓颉造字。《说文解字》序说:“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爪之迹,知今之可相别异也,构造书契。”《淮南子本经训》载:“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考古发现,殷商时代甲骨文已经发展为较严密的文字系统了,单字超过4500个。匪夷所思的是,殷商古人要这么多汉字做什么?《红楼梦》总字数731,017个字,只用了4,462个不同单字。换句话说,殷商古人完全可以写《红楼梦》。一个合理的解释是,远古时代,中华文明很发达,社会也很繁荣,根本就没有经历原始社会和奴隶社会的发展。因为原始社会和奴隶社会简单低下的生产关系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的汉字,****两朝有奴隶(罪犯),但不是当时社会的主要生产关系,大多数是平民是有土地的,或者是有自己的手工作坊。从文化上讲,蛮荒原始人,没有这么高深的智慧写出《黄帝内经》、《易》、《河图》和《洛书》等奇书。

孔子曾感叹说:“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礼记礼运》)《周易》卷八《系辞下》说:“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而《黄帝内经》的《上古天真论》中讲得更明白:“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

从典籍文献中的记载看,五帝时期,大道行于世间,帝与民识礼仪,顺天应时,过着天人合一的自然生活,人皆长寿。黄帝、尧帝和舜帝,虽是华夏部落联盟的共主,但是,各个部落各有首领,符合老子所说的“小国寡民”的状态。老子说:“道法自然。”《道德经》一书,讲的就是天道与人德。老子还说:“民之难治,以其多智。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老子根本不赞同思想复杂的社会,因为这会直接混乱人心,致使国民道德下滑,社会****。用《道德经》去看“上古之人”,其生活状态完全符合老子对“道”的描述。所以,完全可以得出结论:黄帝,至尧舜禹,圣帝与万民顺“天道”行事,大道行于世间。

孔子说的“大道之行”是什么呢?孔子五十岁开始研究易经,终其余生乐此不彼。《论语述而》有:“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易者,上日下月为易。顾名思义,易经所讲的就是天地之道。孔子五十岁以后所研究和追求的,就是天地之道。《论语里仁》中的一段对话。“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这里,孔子说的很清楚:我一生讲学仁义礼,是从“天道”贯穿下来的。“一”指的是天道。可惜曾子悟性不够,以为孔子说的“一”是“忠恕”。孔子之后,其弟子所继承的只有仁、义、礼。孟子后来加上了智,董仲舒在汉代又加了信,就演变成后世儒学讲的五常:仁义礼智信。

孔子学《易》,为之作传,并不仅仅局限于后世儒者五常的内涵,因为“易”是“道”的表现。例如“复,其见天地之心乎”(《复卦彖辞》),就涉及天地之心——道,显然已经超出仁义礼智信范畴。

围棋诞生于“大道之行”的圣帝尧舜,必然与“大道之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内涵博大精深,必然有别于普通的占卜之术,也有别于普通的“氏族棋”的石子游戏。我认为,尧造围棋之初就是完善的四枚座子棋,纵横十九道。尧令羲氏、和氏根据日月星辰的运行情况制定历法,然后颁布天下。《尚书尧典》记载:帝曰:“……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这个纪录也为尧造座子围棋提供佐证:四枚座子,纵横十九道棋盘,是符合天地四时阴阳之历法变化。班固《弈旨》有言:“局必方正,象地则也;道必正直,神明德也;棋有白黑,阴阳分也;骈罗列布,效天文也。四象既陈,行之在人,盖王政也。”

从《史记》记载,可以推算出尧帝活了大约118岁,舜帝活了大约100岁。这个年龄,在今天都是长寿的了。显然,尧舜与华夏部落不可能处于蛮荒原始时代。我们研究围棋的起源与作用,把住中华传统文化的根源——“道”上去认识,就会有新的发现和认识。

另具《历代神仙通鉴》记载:丹朱行为不好,尧至汾水之滨,见二仙对坐翠桧,划沙为道,以黑白行列如阵图。帝前问全丹朱之术,一仙曰:“丹朱善争而愚,当投其所好,以闲其情。”指沙道石子:“此谓弈枰,亦名围棋,局方而静,棋圆而动,以法天地,自立此戏,世无解者。”仙家弈棋的故事多见古籍。仙家弈棋为何?最有可能是在棋盘上推演天地道法,输赢倒是其次的。尧帝用围棋黑白之争吸引丹朱,演化天地道法,潜移默化教化丹朱,收效甚好。丹朱死后与舜同葬苍梧山,足见华夏部落尊崇丹朱。

《庄子》记载了黄帝两次于崆峒山问道于广成子的故事。黄帝作《黄帝内经》,静修养身,一百二十岁时,命人取首山之铜,铸宝鼎于荆山之下,鼎成之日,黄帝乘黄龙升天。李白在《飞龙引》诗中赞道:“黄帝铸鼎于荆山”,“骑龙飞上太清家”,“遨游青天中,其乐不可言”。

从黄帝到大禹,圣帝的传说深深带着神话色彩,那个时代,人和神相通,帝民处于“道”中。《国语楚语》有“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的记载。倘若抛开神话,大禹带领一帮原始人,仅仅使用石器或是青铜工具去凿山挖土,十三年治理黄河水患成功,不可思议。

围棋,生于大道,法于大道,行于大道。大道之行,这就是围棋的起源和本质。以围棋推演天地道法,是棋之道;以围棋明智育德,是棋之艺;以围棋娱乐争雄,是棋之术。黄龙士创围棋八卦布局,施襄夏用阴阳五行解说围棋,都是围棋“大道之行”的外在表现。一言论之:棋之大道,以悟参妙;棋之中道,养德明智;棋之小道,以术争雄。围棋雅俗共赏,古人给我们留下的围棋文化博大精深,在五千年中华文明中大放异彩。

围棋,在九路棋盘上已经具有对抗性和娱乐性。尧造围棋之后,为了学习方便,或者为了节省对弈时间,或者为了卜卦,九道棋盘,十一道棋盘,还有其它的如十七道棋盘等相继出现。大约到了南北朝时期,十九道棋盘渐成主流。成书于北周的敦煌写本《棋经》,《像名篇》中有“棋有三百一十六道,放周天之数”之说。“三百一十六”应为“三百六十一”之误,“放”应为“仿”。十九路棋局出现在棋经中,说明北周时十九道棋盘成了主要对局用具。多道棋盘的出现,弄得后人很难考证围棋真正的起源了。

(二)中国围棋文化历史上的灿烂星空

中华文明“大道之行”时代走到西周末年止。

老子和孔子出世时,人心不古,礼崩乐坏,诸侯征战,世风日下。《论语》记载:仪封人见孔子后,说:“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孟子说“春秋无义战”(《孟子尽心下》)。确实,西周之后,中华文明进入诸子百家争鸣的思想大交流的繁荣时期,社会上的种种表现,上至皇王贵胄,下至凡夫俗子,诚如老子所言:“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道德经》第十八章)

道学衰落,人学昌盛。

孔子晚年带领学生周游列国,推行儒家政治主张,却备受冷遇。《东周列国志》第七十八回中说:“(孔子)有圣德,好学不倦。周游列国,弟子满天下,国君无不敬慕其名,而为权贵当事所忌,竟无能用之者。”《史记》记载:“(孔子)谓子贡曰:‘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

中华文明经过春秋战国的百家洗礼,秦始皇统一中国,建立皇帝、以三公九卿为代表的中央集权的政治制度,中国开始全面进入人治社会,汉以后,儒家思想渐成主流。帝王以人学治国,不再以天道统民。大道远兮,仁义行于世。历史上,道儒两家曾经争论过,其实没有必要。道家的思想可以概括为道、德、仁、义、礼,儒家的思想可以概括为仁、义、礼、智、信,儒家思想升华上去就是“道”,也就是孔子讲的“一”(吾道一以贯之)。

中国围棋文化,是中华文明的一部分,随着中华文明的变化而表现出不同的形态。当中华文明走出“大道之行”,进入百家争鸣之时,中国围棋文化也就随着世人离开了“大道之行”的状态。那么,大道之行的围棋,是什么状态呢?老子讲:“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大道之行的围棋,属于“非常道”,难以言表,也不为普通人所识。施襄夏著《弈理指归》,有几人能识其中奥妙?!《吕氏春秋先识》记有:“夏太史终古见桀迷惑,载其图法奔商;商内史向挚见纣迷惑,载其图法奔周。”老子管理周王室典籍时,周王室爆发了王子朝之乱,典籍尽失。王室典籍,寻常之人难得一见。孔子问学老子,晚年修订《六经》,有可能得见周王室典籍。秦始皇统一六国后,焚书坑儒。诸多远古典籍绝传,正应了那句话——天机不可泄漏。但是,从历史遗留下的蛛丝马迹中,后人推测围棋和《易》有莫大关系。

《易》是中国文化最古老的典籍。神农的《连山》、黄帝的《归藏》、周代的《周易》,并称为三易。郑玄在《易赞》中说:“《连山》者,象山之出云,连连不绝。《归藏》者,万物莫不归藏于其中。《周易》者,言易道周普,无所不备。”今人所谈《周易》,相传伏羲画八卦,周文王演绎八卦作“卦辞”,其子周公作“爻辞”,孔子作“传”。《易》,广大精微,包罗万象,誉为“大道之源”。一般认为,《易经》包括理、象、数三个方面,对应道法、万象和数术。明林应龙撰《适情录》,第20册全篇都是易经八卦五行与围棋布局的形式。施襄夏著《弈理指归》,全书首列“五行布局”棋图二十四式,另外绘有“五行源奥”、“八卦渊微”图形,以标志棋局方位。正文均是四言和五言歌诀,有字无图。歌诀注释中运用五行相克理论,用来解释围棋着法,寓意玄奥。

用《易》可以推演天地道法,用围棋也可以推演天地道法,这就是二者之间的关系。很可能,围棋是《易》的一种工具。

《敦煌棋经》有“棋子圆以法天,棋局方以类地”的说法,与《易》之理相合。《周易系辞上》第五章说:“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第十一章说:“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围棋黑白分阴阳,盘上天元为天地中心,四周的8个星位,分别代表了东、南、西、北;东北、东南、西北、西南8个方位,四隅象征四季。第九章讲了天地数变无穷:“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当期之日。二篇之策,万有一千五百二十,当万物之数也。”这与围棋361个交叉点的无穷变化的涵义相似。孔子感叹说:“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

以尧帝的智慧,识《易》不是难事。尧帝制历法,有可能在围棋盘上进行推演。天地历法,也是道法的一种表现。河图洛书的黑白点阵,完全可以在围棋盘上排列出来。所以,我们今天下的围棋,只是尧造围棋中“术”的一部分。大道之行的围棋,不仅仅是计算黑白着点争个输赢,有其更大的用途。周王室典籍散佚后,大道之行的围棋也就随之消失了。

围棋在流传之中形成自己的文化,文化在传播过程当中会形成围棋文化产业。本文对围棋文化产业的定义是:围棋文化传播载体和爱好人群。尧造围棋之后,围棋文化与产业道艺术三个层次面同时存在,即以棋参妙、以棋明智、以棋娱乐三种人群都有,但因竹简刻书极难,所以,围棋文化产业以口传心授为主的方式进行着。这倒有点象禅宗“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宋释普济《五灯会元》卷七有载:“师问:‘祇如古德,岂不是以心传心?’峰曰:‘兼不立文字语句。’”

孔子心系天下,一心想把社会恢复到西周时期的状态。老子认为不可能,匆匆留下《五千言》,出函谷关西去。

孔子的智慧比不上尧帝,看不到围棋真正的玄妙,叹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论语阳货篇》)这表明,中国围棋文化脱离大道,已经进入博戏时代,艺和术成为围棋文化与产业的主流形式。这样,也就与帝王以人学治理国家的社会状态对应起来。

孔子和孟子对围棋评价虽不高,也不算太低。孟子反对“博弈”,认为“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但是,孟子赞成“弈”,把“弈”归为小数,而数是儒家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之一。《孟子告子篇上》中说:“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书中还还记录了弈秋教棋的故事。

当围棋离开道,以艺和术的形式流行于世的时候,在很长历史时期,引来各方议论。孟子对“博弈”的批评,可以说是儒家非议围棋的开始。然而,东汉班固据《易》作《弈旨》,开始为围棋正名。西晋蔡洪作《围棋赋》,继承了班固的说法。东汉马融作《围棋赋》喻义兵法。梁武帝笃信佛教,亦作有《围棋赋》,赋中除了喻作两军对阵外,还引用了大量围棋术语。围棋,以其独特的魅力,冲破了森严的封建礼仪等级,三教九流,都留下不少围棋的诗词歌赋和传奇佳话。“一种风流吾最爱,魏晋人物晚唐诗。”大约从魏晋起,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渐渐成为才子佳人咏风叹月的儒雅艺术。

在围棋文化艺与术并行的时代,围棋文化产业也以艺与术的形式存在着。艺者,以棋闲情;术者,以棋争胜。诗词歌赋、野史杂话说尽了围棋的“艺”,各类棋书记录了围棋的“术”,既有仙雅,亦杂低俗;既显智慧,亦呈狡猾;既彰大义,亦藏奸恶。有人列出中国的五大绝世棋谱:烂柯谱、草木谱、媪妇谱、呕血谱、血泪谱,分别讲述了晋代村夫王质、东晋宰相谢安、唐朝国手王积薪、北宋国手刘仲甫、清朝棋圣黄龙士的围棋故事。相传,曹丕趁弟弟曹彰专心下棋时枣中掺毒将其毒死(见《世说新语》)。《世说新语》还记载了一则故事:曹操忌恨孔融正直,找了个“莫须有”的罪过,抓了孔融。这时孔融的9岁儿子和7岁女儿正在下棋,有人劝他们赶快逃命,兄妹俩回答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两人安安静静地下完一局棋,也被抓走,和父亲一起被杀掉了。此外,还有李世民“一子定乾坤”,许虬髯客张三自领十万大军平定西南,当了扶余国的新王。

在古人撰写的各类棋书中,现存最早的围棋专门论著是《碁经》(敦煌石室古写本),内容包括:“碁经”七篇、“棋病法”、梁武帝《棋评要略》。还有“围棋十诀”、《棋经十三篇》等,不再赘述。

自班固给围棋正名后,国人把围棋艺与术统一起来,上下求索。明陶宗仪《说郭》上曾引魏邯郸淳《艺经棋品》说:“夫围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

清代龚嘉相《楸枰雅集》中对围棋九品注解了九首四言小诗,十分雅致有趣:

入神动如智水,静如仁山,随感而应,变化万端。

坐照神明规矩,成竹在胸,化裁通变,不离个中。

具体敛才就范,绳墨诚陈,攻心为上,不战屈人。

通幽探赜索隐,致远钩深,无形运用。自具会心。

用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因形用权,无形无体。

小巧借意收势,占地搜根,勾心斗角,五花八门。

斗力攻中有守,守中有攻,以小易大,击西实东。

若愚以逸待劳,以退为进,持重老成,不开争衅。

守拙大局有成,机闲自补,谨固蕃篱,止戈为武。

施襄夏以围棋竞技着法探索《易》之理,用阴阳五行八卦解说围棋细致入微,可惜不被世人所理解和接受。吴清源在其著《中的精神》中表示,阴阳的最高境界是阴和阳的中和,所以围棋的目标也应该是中和。只有发挥出棋盘上所有棋子的效率那一手才是最佳的一手,那就是中和的意思,即“六合之棋”。“另一方面,即使是人生,也要考虑技术和哲学的中和。我所走过的道路,应该可以说是追求中和的人生吧。”吴清源虽然没有用五行八卦论述围棋,但是,可以看出,他所谈的“六合围棋”很接近《易》的思想。或许,吴清源倡导围棋的“中和”,就是围棋艺与术的最高境界吧。

围棋,以棋子之有争达到棋人之无争,和禅悟殊途同归!围棋艺和术相和谐的境界,很象一句古语“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说的那样,三教九流,皆可乐在棋中。

简言之,弈归于艺,博弈归于术。

赏“胜固欣然,败亦可喜”(苏东坡《观棋》)的风雅,亦憾“当湖十局,一子一金”的扣人心弦,两千年多来,弈与博弈就是这样手牵手走到今天。棋上的内容精彩纷呈,棋外的玄妙令人深思。

(三)围棋文化在新时代文化建设中的重要作用

习近平谈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时强调,抛弃传统、丢掉根本,就等于割断了自己的精神命脉。博大精深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根基。中华文化源远流长,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层的精神追求,代表着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为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提供了丰厚滋养。

围棋自尧帝始,流传了五千年,继承和发扬中国围棋传统,是中华民族责任所在。座子围棋自晚清周小松之后,再无国手,座子围棋的艺与术的境界和水平急剧下降,终绝于民国。国运衰,棋运也衰。如今,中华民族正处于伟大复兴的历史时期,国学运动悄然兴起,光复国学正是时机。欧洲有伟大的文艺复兴。可以断言,随着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国学也会恢复它应有的地位,其中包含中国传统围棋,这是中国走向强国的需要,也是中国围棋再塑民族自信的需要。

围棋的教化之功,尧舜二位圣帝已经作出证明,毋庸置疑。今天的世界围棋,重博弈,轻弈,围棋“艺”的色彩越来越淡化。所以,现在光复传统围棋与文化,不但具有民族文化的传承意义,也具有社会教育和经济发展的现实意义。

二、市场化是弘扬中国围棋文化的最佳途径

(一)商品经济时代,围棋文化与产业如何定位

当今社会早已进入市场化主导的商品经济时代,“效益”成为社会的主要追求,围棋行业面临围棋文化与产业如何定位的课题。这个课题很重要,直接决定了我国围棋文化产业的方向。正确定位围棋文化产业,必须顺应“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社会潮流,充分发挥当前围棋文化产业的优势,吸引更多的社会力量参与围棋文化与产业的建设。要实现这一点,恢复围棋文化中的民族精神是必须的。简言之,必须将中华传统围棋与文化视为国学的精髓。这一点,日本同行做得比较好,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

“国学”一词现代词意源于日本。在中国古代,围棋属于国学,当无疑义。围棋与古琴、书法、绘画并列为四大艺术,亚圣孟子把“弈”列入“小数”,归六艺数类;唐玄宗还为围棋设立了“棋待诏”,属翰林院。孔子说:“志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而现今,国家把围棋归属为体育项目,中国棋院为国家体委直属事业单位,围棋完全成为体育比赛的一个项目,围棋的国学成分几乎没有了。当聂卫平为中国队赢下中日围棋擂台赛前三届比赛的胜利后,在全国掀起一股学习围棋的热潮,各种围棋杂志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可惜,围棋一直被当作体育竞技进行宣传,所以,时至今日,缺乏围棋文化支撑的竞技围棋,受国民关注的程度大不如从前了。

把围棋项目定位于国学,找回丢失的围棋传统文化,是实现中国围棋全面复兴的必走之路。

(二)国内文化市场分析

今天的中国人文化品味是什么?弄清楚这个问题,就基本上知道国内文化市场的现状了。反过来,国内文化市场也是中国人文化品味的表现。衡量国内文化市场现状有两个重要参量:一是热门网络小说,一是热门电视剧。分析网络小说和电视剧点击率排行榜之后会发现,受热捧的网络小说和电视剧,故事的娱乐性非常强,情节很吸引人,但是,缺乏传统文化理念。作者基本上是用现代意识在创作,带给读者儒释道的理解都是现代式的,这种文化产业模式直接影响到围棋文化。2009年国产系列电影《大国手》,故事编得挺好,结合历史上的许多围棋传说,演员表演也不错。但是,影片对围棋的描述实在不敢恭维,被棋迷挑出不少不懂围棋的围棋着法,和日本动画片《棋魂》没得比。这样的文化产业模式无法担当“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任。

歌德说:“读一本好书,就是和许多高尚的人谈话。”很显然,这句话已经被许多文艺创作创作者所漠视,经济效益成了文艺创作的重点,如何用娱乐来吸引人,成了文艺创作的最大追求。

(三)围棋文化走向市场才能根深叶茂

2014年10月15日,习近平主持召开文艺工作座谈会指出:低俗不是通俗,欲望不代表希望,单纯感官娱乐不等于精神快乐;并强调,文艺是时代前进的号角,最能代表一个时代的风貌,最能引领一个时代的风气。习近平说:“中华民族创造了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也一定能够创造出中华文化新的辉煌。”习近平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概括为:讲仁爱、重民本、守诚信、崇正义、尚和合、求大同。

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需要一个充满正能量的文化产业,其中包括围棋文化产业。那么,中华传统围棋文化的内涵是什么呢?我在前面论述了围棋与《易》的关系,阐述尧造围棋后,围棋文化与产业以道、艺、术的形式在中华流传,这就是中华传统围棋文化的内涵。2014年4月1日,习近平在比利时欧洲学院演讲时自豪的指出:“2000多年前,中国就出现了诸子百家的盛况,老子、孔子、墨子等思想家上究天文、下穷地理,广泛探讨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关系的真谛,提出了博大精深的思想体系。”二千多年来,中国围棋文化就是在这样的思想体系中发展的。

建设一个引领时代风气的围棋文化产业,是围棋文化人不可推卸的责任。“文艺不能当市场的奴隶”,但是,只有政策引领,没有市场,文艺是不可能建设起来的。围棋文化走向市场才能根深叶茂。怎样建设由优秀围棋文化引领市场的围棋产业,是当前围棋文化人面临的重大课题。

三、立足社会,弘扬中国围棋文化

(一)《棋魂》成功的启示

《棋魂》取得轰动性的成功是有目共睹的,不但是中国、整个东南亚都掀起一股巨大的《棋魂》浪潮。在日本,围棋人口由三百多万人迅速回升至四百多万,增加的近百万围棋人口里绝大多数是青少年。为什么一部围棋题材的作品会如此成功?其中的道理非常值得中国围棋文化人学习。

《棋魂》成功之处有以下八点:

(1)故事带有玄幻色彩,扣人心弦、高潮迭起,而且情节很有现实生活气息,深深吸引并打动观众的心。

(2)表现的内容很正统,人物刻画鲜明,对话带有艺术性和思想性,如“我们的存在是为了连接遥远的过去和无限的未来”、“你下的棋就是你的全部”等。

(3)形象生动描写了从围棋初学者成长为职业棋手的过程,对围棋的表现重在棋手的心理活动刻画,使不懂围棋的观众也能“看懂”棋局,并有了想学棋下棋的冲动。

(4)主角不断奋发自强,强强对抗,引发观众共鸣。

(5)尊重本国文化传统和围棋,展现本国围棋文化和职业棋手的内心世界。

(6)日本棋院、漫画家、电视台、动画公司、传媒公司和编剧密切配合,在文化和市场形成巨大的创造力和推动力。

(7)角色之间的真挚的友情和良性的竞争,朴实无华,平淡最真,是剧情的一大亮点,成年人也爱看。

(8)《棋魂》文化载体是多渠道的,有小说、漫画、动画,《棋魂》也接二连三地推出游戏,还有角色书、cd广播剧、音乐cd以及大量周边等,形成独特的《棋魂》文化产业,充分挖掘了《棋魂》影响力。

《棋魂》的成功,让世界围棋文化人看到围棋文化产业潜在的巨大市场。在中国,围棋文化市场远比日本“超值”,可以说是一块尚未开发的肥沃土地。然而,国产动画片《围棋少年》遇冷,值得中国围棋文化人反思。创作围棋题材的文艺作品,离开传统的围棋文化肯定是走不通的。

(二)中国围棋文化与产业的复兴需要雅俗共赏

有一个商业故事:甲鞋业公司的营销员去到一个落后国家,看见那里的人都光着脚,回来报告说:这个国家的居民不穿鞋,所以,没有鞋业市场。乙鞋业公司的营销员去了,回来报告说:这个国家的居民都光脚,鞋业市场巨大。经过一番努力,乙鞋业公司成功打开这个国家的鞋业市场,取得丰厚的商业效益。

今天,中国的围棋文化产业与市场,很象这个没有穿鞋习惯的国家,谁能打开这个市场,谁就能赚到第一桶金,树立自己的围棋文化品牌,一如《棋魂》。

优秀文化市场不能一味以观众的需求为导向,一味媚俗,得正确引领观众,告诉观众真正的中国传统文化价值观。观众能够从优秀文艺中吸取营养,自然会认可并接受。从今天中国的文艺现状来看,建设正能量的围棋文化与产业尚有一段路要走,政府有关单位应该发挥引领作用。如果众志成城,这段路就不会长。

中国围棋文化与产业的复兴需要雅俗共赏,政府引领,众志成城,最大范围的打开国内围棋文化市场。

(三)优秀围棋小说,是做好中国围棋文化与产业的大“道”和秘“术”

《棋魂》在国内热起来之后,受《棋魂》影响,出现了一些有关围棋的网络小说。有些网络小说文笔和构思也不错,但是,基本上是从娱乐的角度写的,缺乏《棋魂》尊重围棋,尊重围棋文化的精神,更没有中华传统文化的内涵,谈不上“文以载道”。

“众人拾柴火焰高。”中国围棋文化与产业,迫切需要以中华传统文化为基点的优秀围棋小说,以此做点,多方参与,无限放大,就能快速有效的打开国内围棋文化市场,建立正能量围棋文化产业。

明末清初大儒顾炎武说:易姓改号,谓之亡国;文化灭绝,谓之亡天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文化不灭,则中华不灭。爱国,即爱国之文化,也就是守护中华传统文化,源于基本的民族利益观和良知。

四、《大清棋情录》简介

《大清棋情录》一书是作者基于中华五千年文化传统创作的小说,文以载道,上至华夏文明的起源,下至现代围棋,展现了的中国传统文化与围棋的精彩。小说故事曲折,情节丰富,人物众多,文笔细腻,手法多样,集言情、历史、官场、科幻、仙魔、武侠等元素于一体,从儒学、佛学、道学诠释人生意义,探索中华围棋传统的本质,是中国第一部围棋文化言情长篇历史小说。小说视角独特,从自然科学的角度透视中国传统文化,从传统文化的角度透视中国传统围棋,虽属虚构,却言之有物。

《大清棋情录》的围棋文化内涵相当丰富,有精彩围棋古谱,有围棋史说,有围棋哲学观,有中日古代围棋比较,也有乾隆年间围棋名手的传奇故事。主体故事以江阴“抗清三公”的后人爱恨纠葛展开的,主人公许时今借助奇异天象和《梅花易数》,于2012年12月21日,穿越到平行宇宙平行地球的大清乾隆年间,演绎历史上中国围棋最强时代的人文传奇故事,善了跨越两个地球的爱恨情仇。

《大清棋情录》预计创作九卷,150万字,在网络文学网站和围棋论坛网站发布前三卷,约46万字。第四卷正在创作中。期待此书抛砖引玉。

围棋经过中华五千年文明的熏陶,走出道学,繁荣昌盛于人学,形成弈于艺,博弈于术两种文化,色彩鲜明独特,为三教九流所喜爱。围棋博大精深,或悟禅,或求道,或闲情,或争胜,留下众多诗词歌赋和传奇佳话。“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周易系辞上》)围棋不仅仅是阴与阳的体现,更是文与武的综合,颇具社会人文经济价值。“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国学热悄然兴起,继承和发扬中国传统围棋文化,复兴民族围棋产业,正当其时!正得其势!

参考文献

【1】《围棋与中国文化》(何云波著,人民出版社,2001年)

【2】《围棋春秋》(廖永红编著,中国社会出版社,2009年)

【3】《儒道释经典译注》(张芳彥编著,湖北教育出版社,1993)

【4】《中国围棋》(刘善承主编,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蜀蓉棋艺出版社,1985年)

【5】《盛世国手多》(陈祖德著,中信出版社,2013年)

【6】《奕理指归》(施襄夏著,郭超、夏于全主编,蓝天出版社,1998年)

【7】《中的精神》(吴清源著,王亦青译、牛力力校,中信出版社,2003年)

【8】《围棋文化诗词选》(蔡中民选注,蜀蓉棋艺出版社,1989年)

【9】《历代神仙演义》(徐道撰、程毓奇继,周晶、苏客、宜凡校点,辽宁古籍出版社,1995年)

番外特刊四:关于围棋国学化的一些思考

番外特刊四:关于围棋国学化的一些思考

一、缘起

围棋是文化,当无疑义。

2015年10月17日,第三届(2015)中国国际棋文化博览会在中国棋院杭州分院开幕。在会上,我有幸结识了许多中国围棋界的名人,增长了见识。18日上午,我在分会场介绍了我的论文《中国围棋文化与产业的道艺术》,讨论时,主持人许老师问我:论文中提到,应该将围棋定位于国学,那么,能否用两三句话概括怎样把围棋国学化?我当时没有回答出来。许老师的问题很大,之后,我一直思考着许老师留给我的问题,结合朋友的意见,渐渐形成一些想法,今借本小说一角,谈谈围棋国学化。

二、国学

提到“国学”,很多人都会想到中国传统的儒释道三教文化。有学者认为,“国学”的现代词意,最早源于日本江户时代。日本明治维新后,推行欧化政策,导致社会出现彻底洋化的倾向。1888年,一些日本有识之士成立政教社,宣扬国粹思想,以求扭转偏向。其实,“国学”一词,中华古已有之。《周礼春官宗伯乐师》言:“乐师掌国学之政,以教国子小舞。”《礼记学记》又曰:“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现代中国“国学”一词又称“汉学”或“中国学”,泛指传统的中华文化与学术。自明末“西学东渐”之风后,为了区别开“西学”与“中国之学”,便产生了现代“中国传统思想文化学术”这个国学概念。1905年,邓实、黄节等人在上海成立了国学保存会,以“研究国学,保存国粹”为宗旨,出版《国粹学报》。显然,围棋属于国学。

时代已经进入21世纪,当我们重新审视中华传统文化时,发现“国学”的文化意义和社会意义依然非常重要。2014年4月1日,习近平在比利时欧洲学院演讲时自豪的指出:“2000多年前,中国就出现了诸子百家的盛况,老子、孔子、墨子等思想家上究天文、下穷地理,广泛探讨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关系的真谛,提出了博大精深的思想体系。”二千多年来,中国人就是在这样的思想体系中生活中,创造了辉煌灿烂的中华文明,其中包括围棋文化。

习近平谈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时强调,抛弃传统、丢掉根本,就等于割断了自己的精神命脉。博大精深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根基。中华文化源远流长,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层的精神追求,代表着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为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提供了丰厚滋养。

自春秋以降,棋琴书画花鸟酒茶为文人雅士所喜爱,即使佛道教方外人士也难以免俗。日本明治维新时期著名的汉诗诗人大沼枕山感叹道:“一种风流吾最爱,魏晋人物晚唐诗。”竹林七贤是魏晋人物的佼佼者,后世人绘制竹林七贤图,多见围棋。而围棋的多种别称,如“坐隐”、“忘忧”、“手谈”等,都出自魏晋之时。在魏晋南北朝,围棋与儒释道三教都蓬勃发展,围棋从此深入到历朝历代的三教九流之中,成为“国学”重要组成部分。

三、定位

围棋的作用概括起来有两点:一是养德明智;二是竞技娱乐。中外围棋文化都体现了这两点。但是,中国现代围棋,中国古代围棋,还有日本围棋,围棋及文化的定位却不相同,各具特色。

在中国现代,虽然有了智力运动会,围棋的作用仍然主要体现在竞技娱乐上,养德明智的作用被弱化了。网络围棋的兴起,使棋友之间的“手谈”越来越少,上网下一盘是棋迷朋友的主要选择。在弈城等网络围棋对弈平台,快棋已经成为一种时尚。今天的大众围棋,越来越象一种网络游戏;而围棋文化,则越来越象“快餐文化”。

在日本古代,由于棋所制度导致本因坊家、井上家、安井家、林家四大家之间的激烈竞争,使得日本古代围棋文化与中国古代围棋文化有着很大的差异。日本人讲棋道,其棋道精神可以浓缩为两个字——“竞技”,由此上演了许多惊心动魄的围棋竞技故事。自秀哉名人将本因坊名号转让给日本棋院用于创办本因坊战比赛后,日本竞技围棋的残酷性,便由“昭和棋圣”吴清源的“十番棋”继承下来,吴清源称之为“悬崖上的白刃格斗”。吴清源之后,日本围棋竞技的残酷性大为改观,到了今天,其围棋文化的核心——竞技并没有发生变化。唯一变化的是,今天的日本职业棋手,已经没有其前辈棋手敏锐强烈的围棋竞技胜负意识了,所以,循规蹈矩的日本棋手在国际大赛中表现欠佳。有意思的是,吴清源经过连续15年的残酷“十番棋”的竞技洗礼,却从棋中悟出了“中和”的棋道思想与人生精神。

吴清源14岁东渡日本,中华民族文化给年幼的吴清源奠定了深厚的思想基础。2015年2月,江铸久做客凤凰卫视中文台《锵锵三人行》表示:如果吴老师还是20岁的话,以他当时的那种创新精神。像川端康成说的:新布局只有从大陆来的少年,才有这种气派。他在大陆受的这种文化熏陶,才能有这种创新精神。其实这对吴老师来说,完全没有感觉,这是自然的。吴老师的追求就下下到最好,所以他会尝试实利、大模样、乱战,只是想找到最好的下法。

吴清源从围棋的有争,领悟了人生的无争——中和,达到一个崇高的精神境界。由此看来,以棋炼心,与宗教修行的禅悟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中国古代,围棋文化丰富多彩。先贤们把围棋与哲学、文学、兵法、艺术等联系起来,所形成的文化广度和深度,都远远超出了日本“竞技”围棋的范畴。孟子反对“博弈”,认为“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但是,孟子赞成“弈”,把“弈”归为小数,而数是儒家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之一。《孟子告子篇上》中说:“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在儒家,有“亚圣”之称的孟子,明确提出应把围棋和人的品行结合在一起。孟子把又赌棋又好酒又不顾父母之养的下棋人视为第二种“不孝”;提倡把“弈”当作“艺”,专心致志学习应用它。对照孔子对围棋的态度:“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论语阳货篇》),孟子对围棋的态度明显有所提升。

从孟子起,中华围棋与围棋文化的发展一直带着博弈和弈的色彩。简单的说,博弈归于术,而弈归于数(艺)。崇弈数者,把围棋艺的色彩发挥得淋漓尽致,以棋论道,以棋养德,以棋修心,以棋闲情,留下众多诗词歌赋;崇弈术者,把围棋的棋理和技术总结成经论之类的棋书,如大家知道的《围棋十诀》、《棋经十三篇》、《弈理指归》等。

赏“胜固欣然,败亦可喜”(苏东坡《观棋》)的风雅,亦憾“当湖十局,一子一金”的扣人心弦,两千年多来,中国弈与博弈就是这样手牵手走到今天。棋上的内容精彩纷呈,棋外的玄妙令人深思。

四、困惑

日本围棋爱好者的人口老龄化,非常严重了。虽然《棋魂》的火爆,给日本围棋注入新鲜血液,但是,并没有从根本上改观。原因是,围棋易学难精,只以围棋的竞技娱乐来吸引现在的年轻人,是远远不够的。现在年轻人娱乐的方式很丰富,电玩对年轻人的吸引力,远远超过围棋。韩国著名棋手李世石在所写的自传性质的书《逆战》中就提及职业棋手玩电子游戏的情况,可见围棋的娱乐功能确实在现在的时代受到极大挑战。日本围棋爱好者的今天,会不会是中国棋迷朋友的明天呢?笔者真不乐观。围棋杂志的衰落和网络围棋论坛的冷清,已经在向我们预示了什么。

虽然许多地方有聂卫平围棋教室和棋社,围棋进校园也讲了许多年,但是,电玩依然是年轻人的主流和首选。怎么办?思路决定出路。如果我们仍然不肯改变惯性思维,仅仅以围棋的竞技娱乐来吸引民众,那么,中国围棋大众化的路就有可能越走越窄。试想,在未来,电脑围棋能够击败职业棋手的时候,职业棋手的存在还有意义吗?但是,对于思想丰富、情感复杂的人类来说,文化会一直存在下去。目前围棋正在申遗,一旦成功,其文化价值将更加凸显,并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

围棋最初是没有胜负的,尧造围棋,正是为了教化性愚喜争的丹朱。围棋应该走出“竞技娱乐”的困惑,突出修身养德明智的作用,才是普及围棋的正确路子。我们应该把围棋视为国学、视为一种文化去普及。简单讲,博弈是职业棋手的事,而弈艺才是业余棋手的正道。媒体导向把棋迷朋友从围棋的胜负中解脱出来,就好比学校把学生从应试教育的分数里解脱出来一样。

其实,在中国古代,博弈(竞技)与弈(艺)是同时发展的,总体上看,博弈轻于弈艺。我们的祖先记录棋谱不如日本人详细完整,大多数古谱没有记录对弈的时间与地点,甚至连胜负也不注明。一个合理的解释是,我们的祖先并不看重围棋的胜负,只在意围棋“穷变”的乐趣以及欣赏“穷变”的那一份超然于弈棋之外的闲情。“忘忧”、“坐隐”、“手谈”之意即为此。

对于围棋国学化,中国的有识之士已经做了一些工作。比如,2012年《国学网》成立了《国学围棋研究会》;还有,以陈祖德为代表的一些专家着手整理与研究中国围棋古谱与文化历史等。但是,对广大民众来说,知道最多的,依然还是日本围棋四大家,对中国传统围棋与文化知之甚少。

五、回答

围棋自尧帝始,流传了五千年,继承和发扬中国传统围棋与文化,是今天中国围棋人的社会责任与历史使命。围棋的别名,烂柯、忘忧、坐隐、手谈、方圆、黑白、乌鹭及木野狐等,都凝聚着中国传统围棋的精髓。恢复中国围棋的传统,有百利而无一害。今天,人们都在讲,手机拉近了人与人的距离,却使心与心的交流更加遥远。设想一下,棋友之间更多的是面对面的手谈一局,以棋闲情,那会给中国围棋带来什么?

现在,我可以用三句话回答许老师提给我的问题:

1、有关部门向政府寻求政策上的扶持,如能成功,将大大加快围棋国学化的进程;

2、树立一批民族文化品牌的企业,以此推动围棋国学化活动;

3、联合社会上的其它国学力量、比如文联、诗院等。

当然,前提是,中国围棋工作者对围棋国学必须有一定程度的认识。

实现中国梦,必然实现中国传统思想文化学术的复兴。对中国围棋人来说,有一段艰难的路要走。

发后语:今天是李世石对决alphago的第一局,真是凑巧了碰上了,只能感慨一下,该来的始终要来。

第二十四回 君子怀玉

第二十四回君子怀玉美人藏情

晚上,范昭泡完脚,爬在床上,月香按背,红儿捏腿。

红儿笑道:“少爷,那个宋公子不自量力,想出少爷的丑,自己却弄了个灰头灰脸,糗大了。”月香嘻嘻笑道:“妹妹,这就叫人作孽,不可活。”范昭懒懒道:“你们两个小丫头,说话也不分分轻重,也不看看场合,知道得罪的是谁吗?那个宋公子,可是扬州知府大人的大公子,梅花书院儒生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现在呀,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算计我哪。”

二婢神色一紧,红儿道:“我们只顾着护着少爷,却没有想到这一层。少爷,现在怎么办呀?”范昭道:“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要是挡不了,掩不了,就只能把你们两个小丫头送给那个宋公子谢罪了。”二婢大惊,惊叫一声,相顾失色。范昭嘿嘿一笑,道:“本少爷开个小玩笑,看把你们俩吓得。区区一个宋华章,本少爷还不放在眼里,再说了,你俩也没做错什么。自古才俊多傲骨,本少爷保证,那帮呆书生现在一定在艳羡本少爷有你们这两个有才有貌的小丫头呢。月香,红儿,你们出名了。”

二婢放下心来,月香抚着胸口说:“少爷待人一向实诚,突然开个玩笑,婢子们还信以为真呢。”范昭叹口气,道:“以前娘子和秋儿,总说我油腔滑调,今儿你们倒说我实诚起来。”红儿道:“自少夫人和二夫人出家后,少爷变了许多,话也不如以前多了。”范昭忽然想起颜诗雨,心想:“殊殊出家后,如果我是和颜诗雨定亲,该多好啊。唉,当初父亲说亲的时候,我怎么就忘了呢?再过一个月,就要迎娶张妹妹过门,如今想悔也悔不成。哎,我的婚事怎么这么揪心哪!”

红儿见范昭不说话,还是有些担心,遂道:“少爷讲完学,婢子又无意中得罪了知府大人的公子,要不,明儿我们回江阴吧?”范昭笑道:“小丫头知道害怕了。有些话当说的时候自然要说,有些话不当说的时候就不能说。你俩阅历浅,说话不知轻重是难免的,以后记住‘祸从口出’这四个字,说话时自然就会留给人三分脸面了。现在咱们还不能回去,得去拜访扬州名流,这样才能消除祸端。明儿,咱们先游山玩水去。”红儿完全放下心来,笑道:“少爷懂得大世面,婢子们听话就是了。少爷,扬州瘦西湖最有名,如今春寒料峭,花儿似开非放,景色甚是独特,明儿咱们上瘦西湖去?”

范昭点点头,道:“好,就这样定了。月香,你怎么想出下联的?”月香道:“对这下联,字句倒不难,关键是要有典故。婢子急中生智,忽然想起诸先生船上所说的笑话,就对了出来。”范昭点点头,道:“天意如此。”

红儿问道:“少爷,明儿我们还要出去拜访扬州名流,还要穿着今日豪装吗?”范昭摇摇头,道:“不必了。自古财不露白,我今日讲学着豪装是不得已而为之。想我籍籍无名之辈,如何去得了梅花书院讲学?我观儒生虽然苦读《四子书》,信誓旦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是,从古到今,潜藏在人性深处的功名利禄的诱惑实在太大,所以,书生一旦‘暮登天子堂’,大多数人是经受不了功名利禄的诱惑的。我炫富,就是要在心灵深处击溃这样的书生,为我讲学营造气势。明儿出去游玩,就着平时衣装即可。那颗大钻戒,贵重异常,明儿得送还施先生。玲珑白玉坠儿,也是珍贵之物,明儿一并送还绣琴姑娘。”

红儿嘻嘻笑道:“西洋传教士送给施先生这么大一颗钻石,婢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既然施先生送给少爷,少爷为什么不收下呢?”月香也道:“是呀,绣琴姑娘送给少爷的玲珑白玉坠儿,也是一件宝物,少爷怎么一定要送还回去呢?”范昭正色道:“人不可有贪念,否则,必招惹祸端。岂不闻‘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五年前,西洋传教士雷蒙,向施先生学棋一个月,一个目的就是请施先生出面,说动扬州官员上疏朝廷,取消海禁,至少要保留广州通商口岸。施先生玉成其事后,雷蒙就赠送施先生这么大一粒钻戒,以表谢意。自古无功不受禄,我借此钻戒装点体面,已经过了,怎能再贪恋此物?再说,施先生与我,还有汪公子,正想着法子帮助绣琴姑娘为父雪冤,这两件宝物没准还能派上用场,所以,万万不能据为己有了。”

红儿嘻嘻笑道:“少爷总是为别人着想,也得替自己着想一下吧。”范昭活动一下肩骨,道:“行了,你们两个丫头也辛苦,出去睡觉。明儿上午,咱们去瘦西湖。”

二月二十八日,晨,范昭去了醉月画舫,将钻戒和玉坠送还施襄夏和绣琴。施襄夏和绣琴见范昭执意不收,不再勉强。施襄夏道:“昨晚我的学生卞立言来报,说范孝廉讲学轰动了整个扬州府,尤其是梅花岭上万朵梅花突然盛开,皆言范孝廉说的是天机,所以天降吉祥。而范孝廉身边的两个美婢,才学过人,不畏权势,也被传扬得如同仙女一般。”范昭微微一怔,不意昨日讲学的结果竟是如此。月香和红儿恢复了女儿红装,笑逐颜开。绣琴微笑道:“如今范少爷大红大紫了,范少爷手上的牛骨折扇已经是扬州府的热销货,许多有名的字画店昨晚就卖断货了,妾身估计,很快,扬州府的名流大贾会抢着来邀请范少爷的。”

范昭哈哈一笑,道:“好。名气大了,蒙皇上召见时,再向皇上进言,份量就不同了。现在看来,施先生的妙计,小生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始。”施襄夏颔首微笑道:“扬州即将烟花三月,美景怡人,还得烦请范孝廉看上一段日子。”范昭笑道:“小生正打算瘦西湖一游。”绣琴道:“如今瘦西湖花儿含苞欲放,别有一番风情。”

说话间,一个少年进来了。施襄夏道:“范孝廉,这是我的学生卞立言,江都围棋世家之子。立言,见过范孝廉。”卞立言向范昭见礼。施襄夏问:“立言,可曾打听到什么消息?”卞立言偷偷瞄了一眼月香,迅速移开目光,道:“先生,学生打听到知府宋大人准备发出请帖,邀请范孝廉过府赴宴。”施襄夏微微点头,道:“如此,宋大人准备化干戈为玉帛了。好事,好事哪。”卞立言又偷看月香一眼,道:“先生,如今范孝廉声誉正隆,宋大人也想沾沾范孝廉的好名声,往自己的脸上贴金。”绣琴笑道:“言之有理。官场讲究的是一个‘和’字,宋大人是聪明人,断不会做出不利于范孝廉的事来。况且,江阴范家非寻常大户人家,宋大人也得掂量掂量。”

卞立言偷看月香的动作落入范昭眼中,范昭乃情场老手,已明卞立言之意。遂道:“卞公子出身围棋世家,想必棋艺不凡?”卞立言面孔一红,道:“家父因小生资质愚钝,是以使小生在施先生处学棋。”范昭微微一笑,问道:“卞公子丰神俊朗,出身围棋世家,能去宋大人府上打探消息,不同寻常之人哪。不知哪户人家的千金,与卞公子般配,喜结秦晋之好?”卞立言俊脸一红,道:“家祖家父酷爱围棋,渴望家道围棋中兴,严督小生学棋。是以小生至今尚未定亲。家父曾言:技比‘玉枰碧竹’者,可为卞家媳。”卞立言说完,忽然想起嘉兴‘玉枰碧竹’乃是范昭的未婚妻,不由一脸尴尬。范昭呵呵一笑,道:“这就难了。我等正想去瘦西湖一游,不知卞公子能否作个向导?”卞立言眉梢一喜,道:“学生回禀过先生,正思去处,蒙范孝廉盛情相邀,当尽地主之谊。”

四人在醉月画舫用过早茶,便去了瘦西湖。

第二十五回 两世情缘系一身

第二十五回两世情缘系一身十分思念待二婢

扬州,始于2400余年前的春秋时期,因“州界多水,水扬波”,遂以“扬”为州名。《尚书禹贡》中说:“淮海维扬州”。春秋运河,汉广陵王墓,南北朝古刹大明寺,隋代迷宫、隋炀帝陵,宋元仙鹤寺、平山堂以及明清时期的楼、台、亭、阁、园林等,使古城扬州犹如一坛醇酒弥久恒香。

瘦西湖其实是扬州城外一条较宽的河道,原名保扬湖。面积480多亩,长43千米。原是唐罗城、宋大城的护城河遗迹,南起北城河,北抵蜀冈脚下。明清时期,许多富甲天下的盐业巨子纷纷在沿河两岸,不惜重金聘请造园名家擘画经营,构筑水上园林。乾隆三年,乾隆微服私访扬州,指点瘦西湖,以学者汪沆诗作:“垂柳不断接残芜,雁齿红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精美入画,遂点名瘦西湖。去年秋末,扬州盐商风闻乾隆打算御驾南巡,遂使劲将雪花花的银子往瘦西湖上砸,欲造就瘦西湖二十四景。

七重天,百花谷。众花仙见范昭欲游玩瘦西湖,商议之后,停了梅花岭梅花花期,施法使瘦西湖春花齐放。一时间,茶梅、茶花、春梅、迎春花、结香等,花艳叶嫩,游人啧啧称奇,只道今年天气暖和,花期提早了。

范昭一行四人漫步瘦西湖花径,欣赏春山春水春日春风,喜不待言。卞立言为人开朗,将盐商修建瘦西湖的一些趣事说了出来,许多是月香和红儿不知道,引得二婢娇笑不断。卞立言有意无意靠近月香说话,月香和红儿天真烂漫,没有察觉卞立言的言外之意,还觉得卞公子和蔼可亲呢。范昭在一旁看得清楚明白,决心撮合月香和卞立言。

时近正午,四人走近五亭桥,卞立言停于一株垂柳下,手指五亭桥,道:“五亭桥是扬州两淮盐运使卢见曾大人为了迎接乾隆南巡,特雇请能工巧匠设计建造的。借鉴北海五龙亭,临水而建,中日龙泽,重檐下方上圆,象征天圆地方;西为涌瑞、浮翠,涌瑞为方形重檐,浮翠为方形单檐;东为澄祥、滋香,澄祥为方形重檐。五亭皆绿琉璃瓦顶,亭与亭之间有石梁相连,婉转若游龙,另龙泽、滋香、浮翠三亭有单孔石桥与石岸相接,珠栏画栋,照耀涟漪。桥下十五桥洞,洞洞相连。”卞立言拍手轻声唱歌:“扬州好,高跨五亭桥,面面清波涵月影,头头空洞过云桡,夜听玉人箫。”

范昭忽然看见前面两个少女,身披锦绣外袍,正缓步拾阶上桥,体态婀娜,似是颜诗雨和清儿,不由心头一震,情不自禁跟了上去。颜诗雨上至桥中央,发髻上一枚珠钗跌落。范昭弯腰拾起珠钗,见桥上无别人,遂大起胆子,轻声道:“小姐,你的珠钗掉了。”颜诗雨轻轻转过身子,秀目清澈如水,停留在范昭面上。四目交接,刹那间,时光仿佛停顿。这一回眸,令他刻骨铭心,穿越两个地球时空,今生此时,又不期而遇。他与她——刹那间忘却自己是谁了。

清儿轻咳一声,范昭轻轻吟道:“时今一梦此桥生,欄外烟雨更迷蒙。回钗低眉堪相咏,那朵清莲更无尘。”

颜诗雨面带羞色,接过珠钗,说:“多谢公子,请问公子大名?”

“小生许时今。咳,不。小生姓范,名昭,字无尘,号不寒公子。”范昭右手一晃,打开牛骨折扇,将潇洒pose摆了出来。

颜诗雨轻声道:“沾衣欲湿,吹面不寒,公子好闲情。”

范昭折扇微微前伸,问:“请问小姐芳名?”(ps:纯属明知故问)

颜诗雨面带羞色,道:“奴家姓颜,闺名……适才公子诗中意及。”

范昭脑子慧光一闪,问:“莫非,诗雨二字,就是小姐芳名?”(ps:范昭继续装傻,完全搭讪套路,没话找话说)

颜诗雨轻轻一点螓首。

七重天,百花谷。蔷薇仙子一挥衣袖,刹那间,瘦西湖面烟雾腾起,太阳失去颜色,变得模糊起来,细细雨滴如仙娥长袖,飘舞空中。

范昭不禁轻叹:“如此美景,若是我携有一把雨伞,便可学那许仙了。”

清儿嘻嘻笑道:“范公子说错话了,范公子做得许公子,我家小姐可做不得白娘子。”

范昭自知失言,已晓清儿知他就是杭州的许时今(当时范昭戴着人皮面具),遂折扇一指亭外,吟道:“诗飞天地织锦绣,雨舞长空怡游人。美景美人美情,可许小生偕小姐留下一段美满姻缘佳话?”

范昭露骨表白,是因为记忆起穿越前第一次在家中见着施咏荷时的情景,自信与颜诗雨必有一段情缘。颜诗雨不虞范昭如此,遂走在亭边,远望湖面烟雨濛濛,心儿纷乱起来。潮湿的清风吹动颜诗雨的锦袍,清儿上前系紧颜诗雨的领子,轻声道:“小姐,范公子看上去温尔文雅,其目光灼灼如贼,胆子大着了。”

范昭听清儿如是说,不由想起了做了尼姑的秋儿,暗道:“施咏荷是我21世纪的女朋友,我一定得把颜诗雨娶回家,不可再犯情伤秋儿的过错。”

七重天,百花谷。蔷薇仙子玉掌轻扬,瘦西湖面烟雾渐渐散去,和煦的阳光拥抱着瘦西湖,波光粼粼。

颜诗雨轻叹一声,道:“清儿,咱们走吧。”

范昭急了,忙道:“小姐,那日还欠小生一盘棋。”

颜诗雨身子一顿,缓缓转过身来,脸上神情有些奇怪,道:“许公子若想下棋,今夜子时,颜府后花园,小女子等候。”

范昭心头狂喜,暗道:“她叫我‘许公子’,那便是不忘昔日情意了。”范昭目送颜诗雨婀娜远去,心中怅然。

“少爷。”红儿小跑上来,脆声问道:“少爷识得那位小姐?”范昭转过身来,见红儿一脸着急,月香和卞立言尚在缓步上石阶,遂道:“嗯。去年中,我在杭州齐府认识的,相约了一盘棋,后来因其母病重返家,这盘棋就没下成。”红儿道:“可是,少爷,你真的要夜半子时去颜府后花园吗?若是给人逮住了,定个非奸即盗的罪名,少爷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呀!”

红儿说的有理,范昭一时犯起愁来,才意识到练成范氏武学的好处。

卞立言和月香上来,两人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卞立言道:“范孝廉,附近惜余春茶社环境幽雅,茶味上佳,时至正午,小生做东,一同前去用餐如何?”月香见范昭沉吟不语,遂道:“少爷,卞公子盛情相邀呢。”范昭心思电转,暗忖:“就算颜府布下天罗地网,我得也撞个窟窿出来。”范昭拿定主意,遂笑道:“好啊,月香,帮卞公子说起话来。真是女大不中留了。”月香俏脸飞红,忙低声道:“哪有。婢子想少爷肚饿了哦。”

范昭见卞立言一脸尴尬,索性把话挑明,道:“卞兄,月香虽是丫头身份,在我范府却是当小姐养的。卞兄如不嫌弃,就请施先生做个媒人,许给卞兄为妻,如何?”范昭快人快语,卞立言躲无可躲,结结巴巴道:“小生愿娶月香姑娘为妻,只是家父……”范昭道:“若是令尊嫌弃月香出身低微,不妨事,不才愿意认月香为义妹,如此门当户对了。若论围棋,月香不弱于普通男子。”一路行来,卞立言与月香言谈甚欢,早已情根深种,当下喜出望外,连声称谢。月香害羞,转过身去,垂首不语。

范昭感慨道:“卞兄,月香和红儿原本是服侍我娘子的丫头,聪明伶俐,才学过人,模样自是不必说了。我娘子的所有,我十分珍惜,所以一直想给月香和红儿找户好人家。此番带月香和红儿过扬州,也有这个心思。若是卞兄有本地好兄弟未曾婚娶,还请介绍一二。月香和红儿情深义重,我不想她俩相隔太远。”

卞立言道:“维扬棋社的李良兄,苏州人氏,与在下同在施先生门下学棋。李良是个棋痴,一直跟随施先生,因为过于痴迷围棋,所以至今未娶。若是施先生开口,此事必成。”范昭微微一笑,道:“爱好围棋是件好事,若是到了痴迷程度,寝食不安,妻儿不顾,就过了。”卞立言道:“范兄说的是。蒙施先生开导,现在敝表兄已经好很多了,识得出入门庭,不再似以前,为了围棋连边幅也不修。”范昭道:“这样好。围棋下到一定程度,再想提高,功夫不在棋内,在棋外。”卞立言道:“范兄说的是,施先生也经常这样讲。”

红儿泪流满面,道:“少爷,红儿不嫁,愿意终身侍候少爷。”月香拉着红儿的小手,泣道:“好妹妹,姐姐舍不得你。”

注1:文中乾隆三年,乾隆微服私访扬州属小说家言。

注2:五亭桥,建立时间为乾隆二十二年。

第二十六回 离合皆缘起

第二十六回离合皆缘起善恶一念间

下午,范昭一行四人回到住处,厅堂看座,仆妇上茶。

看院何老伯递上一大叠请柬,道:“少东家,扬州府十二大户送来请柬。”范昭接过一看,有扬州官员,有四大盐商,有胡铁头,还有其它名家。范昭将请柬递给卞立言,道:“卞兄出个主意,小生当如何回复之。”卞立言翻看请柬道:“两淮盐运使卢大人,还有扬州知府宋大人,必须去的。胡铁头交情深,也是必须去的。四大盐商可押后,其余五家,可去可不去。”范昭笑道:“卞兄言之有理。小生还想在扬州停留些日子,这十二家都要去会会的。人情世故就是黄金白银。烦请卞兄帮忙,将这十二家整理个先后顺序,从明儿起,咱们一家一家的去拜访。”卞立言道:“这个容易。”于是,月香磨墨,卞立言将回函写了出来。

范昭谢过卞立言,两人闲聊一阵十二家,卞立言起身告辞。待卞立言走后,范昭问月香对卞立言的感觉。月香点头认可,只是说舍不得离开范府和红儿妹妹。范昭道:“卞公子身家不错,能嫁入卞府为媳,倒是一桩美事。李良这些年一直在打理施先生的维扬棋社,算是落脚扬州了。红儿,咱们寻个日子,一起见见去。若是李良配得上你,咱们就请施先生做媒,把事成了,你们姐妹二人也不会相离太远。”

红儿流泪问道:“少爷,婢子和月香姐姐走了,谁来服侍少爷?,难不成少爷要去买别的丫头么?”范昭微微一怔,才发觉自己只顾着高兴,忽视了这个问题。红儿继续说:“少爷对婢子好,婢子感激。婢子想,待张家小姐过门后,少爷再赶婢子走。好么?”范昭不虞红儿如此伤心,遂道:“红儿不想嫁,咱就不嫁,永远留在范府,可好?”红儿破涕为笑,问:“真的?”范昭道:“当然是真的。但是,红儿,你看凤大娘、还有芳苓,她们这样,你觉得真的好吗?”红儿低头道:“只要少爷不赶婢子出去,婢子就觉得好。”范昭笑道:“傻丫头,我是想风风光光把你和月香嫁出去,为人妻,生儿育女,举案齐眉,好过在我家做丫头。”红儿一摇螓首,道:“婢子只想侍候少爷。”范昭见红儿如此坚决,有些无奈,道:“好吧,依你便是。”

王小二进来,禀道:“少东家,小人去颜府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看得清楚,后花园并无小门,且院墙有四个小的这么高,只有用长梯子才能翻进去。”范昭道:“小二,这些日子你辛苦些,深夜搬梯子助我翻墙进出后花园。以后下午申时末(临近5点)再来此处车马侍候。记住,此事当谨慎,须得保密。”王小二道:“小的记下了。小的给浑家说少东家夜晚应酬多,要深夜才能回来。浑家相信小的。小的已经在颜府后花园外租下一间屋子,准备好了绳索竹梯,就等少东家发话了。”

红儿见范昭执意要去,知道劝说无用,遂道:“少爷,让婢子也去吧,也好有个照应。”范昭摇摇头,道:“此去颜府后花园,吉凶未定,多你一人,反成累赘。红儿,你和月香老老实实呆在屋里,等我回来,你俩哪也不许去。”

范昭用过晚饭,回到卧室,忆起《范门武学》的轻功《一叶知秋》,当下依法运气,丹田空空如也,提不起一丝真气。范昭自语:“一觉道长曾说,我穿越时空时,宇宙能量打通了我的奇经八脉,使我身负异能,怎么现在应用不了了呢?嗯,看来,我得先练练内力。”范昭盘腿坐在床上,试着意念引导真气全身经络循环一圈。觉得一股热流在意念的引导之下,过穴活脉,全身舒泰。范昭又试练《一叶知秋》,却是奇怪,真气就是运行不起来。范昭很是后悔当初没有向范老爷学习《范门武学》,如今想临时抱佛脚,都无处可抱。范昭又试练了《范门武学》中的拳、掌、脚功夫,手舞足蹈一阵,累的气喘吁吁。范昭郁闷,知自己没有武学基础,连招式也练不会的。

入夜,扬州城内除了莺歌燕舞与酒肆等处,沿街商铺先后关了门,繁华的扬州开始安静下来。扬州府民安居乐业,盗贼不生,是以没有官兵巡夜。亥时中,范昭和王小二躲过更夫,用梯子翻入颜府后花园。墙下有一株高大的银杏树,吐着嫩叶。银杏树前,便是一片琼花圃,花骨儿开始冒出来。王小二小声道:“少东家,我就躲在这里,静候少东家回来。”范昭道:“好,可能得去一两个时辰呢。”王小二道:“少东家放心,小的会一直等到鸡鸣。如果鸡鸣三声,少东家不来,小的就走人了。”范昭咬了咬牙,道:“本公子赴了棋约,就会回来。”王小二一脸贼笑,道:“少东家,颜家小姐是扬州府有名的美人,她的贴身丫头也出落得十分标致,象天仙一样。小的只盼少东家勿被美色迷了心窃,做出越礼的事来,将来就不好收场了。”范昭吸了一口冷气,道:“你说的对,君子不欺暗室。”

大约自战国时期楚人宋玉作《登徒子好色赋》后,登徒子便流行开来。登徒子尤爱做些偷香窃玉之事,自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以为偷来的软玉温香才算得真风流真能事。后来,清人张南庄又于其著《何典》中杜撰出“花花公子”一词。《何典》借鬼说事,鬼话连篇,颇得五四新文化运动名家推崇。其实哪,人性中有善有恶,持此论调者,正是放纵了人性中恶的部分。到了21世纪,人世间奇奇怪怪的想法更多了,一些更加开放火爆的新颖名词与时俱进流行起来,令人眼花缭乱,却很少有人会想着用善恶来掂量掂量,随波逐流懵懵懂懂犹不自知。

孟子说:“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范昭看清后花园地形,猫着腰行至花园中间的亭子,又紧张又兴奋。此时是没有月亮的,层云将星星也遮掩了去。范昭想起古书写强盗“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时”,忽然心生惭愧,一种犯罪感潜然而生。范昭一阵踌躇之后,穿过亭台楼角,出了后花园的正门,见不远处有一个小院,院中有一处小阁楼,楼上亮着烛火。范昭猜想这应该就是颜诗雨的绣楼了。

小院不大,花草池鱼俱全。范昭潜进绣楼,见大门虚掩,屋内无人,是一大厅,陈列着书画古玩,墙壁上挂着两支巨臂红烛照明,最里有一转梯上二楼。范昭想到陈慧殊和齐惜文的绣楼都是如此,暗想没有找错地方,遂轻轻推门进去。范昭蹑手蹑脚上了二楼,小门依然未关,里面有桌椅和两张小床,陈设盆景等物体乃女子所有,在门外就闻着里面的胭脂香了。范昭推测这应该是颜诗雨的侍候丫头的房间。

范昭大着胆子上了三楼,临近三楼小门时,手脚酸软,掌心沁出汗丝。忽听颜诗雨在屋内说道:“水儿,绿儿,你俩去院门守着,如果老爷夫人来了,快些回来向我禀告。清儿,你去后花园沁芳亭等着,如果许公子要来,应该是时候了。”

范昭大喜,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自忖押对宝了。范昭轻轻推门进去,笑道:“不用等了,我已经来了。”众女一声惊呼。范昭拱手作揖,道:“小生许时今,拜见小姐。”颜诗雨呆呆看着范昭,一时乱了方寸。

第二十七回 会情人巧舌如簧

第二十七回会情人巧舌如簧摄心神好事多磨

清儿轻咳一声,颜诗雨惊醒过来,问:“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范昭辑礼依然道:“回小姐,小生自杭州城与小姐相遇后,梦牵魂绕。今日上天垂怜,有缘偶遇小姐。蒙小姐垂爱,相约后花园。长夜漫漫,小生耐不住相思之苦,是以提前半个时辰来会小姐。小生惊扰了小姐,还望小姐恕罪。”这番话,范昭在脑海中演练了数十次,此番说来,情真意切。

颜诗雨娇躯微微颤抖,轻咬樱唇,泪儿滚落下来。清儿道:“小姐,许公子还施着礼呢。”颜诗雨双手放于左腰,回一万福,道:“公子,小女子有礼。”

范昭站直身,目光灼灼盯着颜诗雨,心思飘到2012年12月15日午后,许时今来到大学校园,牵着施咏荷的手,绕着莫名湖慢慢走着。

清儿给水儿和绿儿使一眼色,水儿和绿儿心知肚明,下楼去了。清儿道:“小姐,许公子说的是假话,如果许公子真的对小姐一往情深,为何不早些时日来扬州寻小姐呢?”颜诗雨不说话,盯着范昭的眼睛,似乎要看穿他的心肺。

范昭早已准备好说辞,声情并茂说道:“小姐,小生蒙冤仙居,幸得江湖侠士相救。小生去杭州时,路上于一城隍庙内求得一上上签,庙祝解签言此行杭州西湖,若能得遇一位天仙女子,则厄运自解。小生于西湖苏小小墓前遇到小姐,又于齐府中与小姐相约手谈一局。小生相信小姐便是解小生厄运之天仙子,是以对小姐唯有仰高之意。小生返回家乡,不幸情海生波,娘子突然舍小生出家了。小生经受不住情变伤痛,神情恍惚,被家父严管,整日里和丫头厮混度日。直到小生来到扬州梅花书院讲学……”

颜诗雨哽咽道:“公子别说了。公子能舍身逾墙践约,妾身已经已经……”

罗刹女萧明玉在清儿泥丸宫里直喊:“你们别信他呀,他说的是谎话!”可惜颜诗雨和清儿都听不见。

范昭见颜诗雨感动落泪,心中生起一丝愧疚,暗道:“咏荷,今生相遇,我不想失去你,但是,又不能告诉你真相,所以编了这个谎言,希望你将来能原谅我。”

清儿嘻嘻一笑,道:“小姐,婢子去倒茶。”

范昭见清儿走开,上前握起颜诗雨一双柔荑,柔声道:“诗儿,今生今世,我们都不分开,好么?”颜诗雨轻轻点头。范昭大着胆子,将颜诗雨揽在怀里。颜诗雨脸儿贴在范昭的胸堂,默默流泪。范昭闻着颜诗雨发香,心中得意起来,暗忖:“在21世纪,我只牵过咏荷的手儿,未曾抱过咏荷。这会儿,可不能只抱抱这么简单了。”范昭忆起曾和秋儿一夜春情,心跳起来,一低头,轻轻咬在颜诗雨的左耳上。颜诗雨满面通红,身子一颤,软声道:“许……许郎,不……”颜诗雨的“反抗”激起范昭的占有欲,范昭双臂一紧,抱紧颜诗雨,低头便要去吻她的嘴儿。

萧明玉不知许时今穿越之事,为颜诗雨的纯情痴心感动悲伤,思及自身,暗怨上苍不公,使天下痴心女子如此容易受到妄想男子所骗。萧明玉只知此时范昭不存好意,当下顾不得上黑尊对其下达的“遁影潜形”的严令,遂控制了清儿心神。清儿咳嗽一声,道:“小姐,茶泡好了,是否要与许公子下一盘棋呢?”颜诗雨惊醒,挣脱范昭的怀抱,坐在桌子前,垂首不语。范昭省起清儿还在一旁,自己未免太过猴急,一时也有些尴尬。

范昭****既起,难以一时自灭,遂思量如何支走清儿,再抱佳人。范昭坐在桌前,道:“良宵漫漫,诗儿,我们手谈言欢吧。”颜诗雨一点螓首。清儿摆好棋,放好茶,遂立在一边。范昭本无心下棋,又思量支开清儿的良策,不知不觉中,将白子往棋盘上乱放。颜诗雨心如鹿撞,也是随意放落黑子。清儿看得直笑。下了一百多手,清儿问:“小姐,许公子,你们下得什么棋呀?”范昭和颜诗雨细看棋盘,不觉莞尔。那棋盘中间白子黑子混在一起,根本弄不清谁吃谁。清儿道:“这哪是下棋呀,分明是乱填子嘛。”

范昭笑道:“是,这棋不算。诗儿,咱们重新下过。”

清儿(萧明玉)伸手按在棋盘上,道:“许公子逾墙而来,有些时候了,恐外边的同伙等得心急,走漏了行踪。许公子还是先行回去,改日再来,如何?”范昭不语,看向颜诗雨。颜诗雨心中亦不舍,叫声“清儿”。清儿(萧明玉)无奈,只好收回手。范昭将茶喝完,要清儿煲水上茶。清儿去到门口,叫水儿和绿儿上来煲茶。范昭见支不开清儿,屋内还多了两个丫头,神情有些懊丧。颜诗雨不说话,只是低头浅笑。

范昭毕竟是情场过来人,一边下棋,一边说起瘦西湖美景趣事,逗得四女直笑。谈起日间讲学之事,颜诗雨不禁露出仰慕之意,赞叹一番。范昭叹息一声,道:“诗儿莫要赞了,终究还是有人冷嘲热讽的。”颜诗雨想起宋家公子,道:“许郎不必介怀,有道是反者道之动,想是许郎句句珠玑,有人嘲讽,是道在动呢。”范昭见颜诗雨恭维,心中欢喜。萧明玉认定范昭是登徒子,见范昭赖着不走,还把四女逗得开心,又气又急,自忖不能使颜诗雨遭了范昭魔手,遂离开清儿,去往颜老爷和夫人的卧室。

七重天,百花谷,清虚洞,一觉道长于甚深禅定中默察周天运行。萧明玉一离开清儿泥丸宫,一觉道长立时知道了,并认出了萧明玉。一觉道长睁开眼睛,喃喃道:“原来是永乐公主纠缠清儿不放,使本真人过不了最后一关。”一觉道长默默注视着萧明玉,见萧明玉唤醒颜老爷和夫人,向绣楼走来。

水儿跑上三楼,道:“小姐,不好了,老爷和夫人提着灯笼过来了,快让许公子走吧。”清儿到窗户一看,见颜老爷提着灯笼,和颜夫人慢慢走来,急道:“来不及了,老爷和夫人就要到绣楼了,怎么办,小姐?”范昭一听,惊惶失措。颜诗雨倒很镇静,道:“水儿,绿儿,你俩速回房休息,等老爷和夫人叫门。清儿,你将衣櫉打开,让许公子进去,注意留一条缝隙。

范昭躲进衣橱里,屏声息气,心里直叫“一觉道长救我!”

第二十八回 父母心良言劝女

第二十八回父母心良言劝女姐妹情好意助人

颜老爷和夫人叫开二楼房门,颜夫人上了三楼,颜老爷坐在二楼厅室等候。颜夫人推门进来,叫道:“诗儿,诗儿。”屋内灯光朦胧,颜诗雨拥被起身,懒懒道:“娘,这么夜了,怎么来了?”清儿忙披件外套起身,道声“夫人”。颜夫人放下心来,上去坐在床边,道:“诗儿,刚才娘和你爹右眼皮猛跳,醒来就想你是不是有事儿,所以赶过来看看。”颜诗雨娇声道:“娘,女儿会有什么事?娘也太过虑了。这么夜,这么冷,娘和爹爹还是回去吧,若是冻着身子,便是女儿不孝了。”

颜夫人抓起颜诗雨的手,说:“儿啊,咱们颜府在扬州是大户人家,有头有脸的。为了你的婚事,娘和你爹没少操心。本来,你表哥宋大公子挺好的,跟你挺般配的,可是你偏偏要出对子考考你表哥。你表哥也不知怎么回事,前天去梅花书院听范孝廉讲学,听听也就罢了,还用你出的对子去难为范孝廉,结果被婢女嘲笑了一回,这脸可丢大了。这也罢,只是你和你表哥的婚事就此作罢,我儿又要让爹娘操心了。”

颜诗雨撒娇道:“娘,都是表哥不好。女儿考他的对子,他自个想不出,却要在讲学堂上说出来难为范孝廉。范孝廉和表哥素无瓜葛,表哥难为人家干嘛?好在江阴范家诗书继世,婢女个个才学过人,对了下联。表哥自个丢了脸,怨不得别人。”颜夫人笑道:“是,是。这事我儿都说了好几遍了。娘听说,范孝廉生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很招姑娘们喜爱。扬州繁华之地,若是范孝廉把持不住,做了什么失礼的事,给人拿住送官,丢了自己的脸面事小,丢了他范家的脸面事大。那时,只怕他家老爷子非得活活气死不可。”

范昭心头一震,灵智全复,回忆自己刚才所作所为,真恨不得狂扇自己几记耳光。

颜诗雨娇声道:“娘,你想哪去了?难不成娘以为范孝廉会在女儿这儿不成?”颜夫人抱着颜诗雨,笑道:“我儿知书达理,断不会做出这等自毁清白、自污声誉之混帐事来。娘还听说,那个范孝廉的娘子也是江阴出了名的美人,耐不住闲言碎语就出家了。那个范孝廉象丢了魂似的,整日在屋里和丫头厮混,不成体统。儿啊,这个范孝廉虽然有些才华,讲学讲得好,人品不咋的,我儿还是远离他为好,不要再去听他讲学了。”

颜诗雨将头儿埋进娘亲怀里,直撒娇。颜夫人笑道:“我儿孝顺听话,熟读《女四书》、《列女传》,娘最放心了。夜太深,娘不啰嗦了,你爹爹还在楼下等着呢。娘走了,我儿好好歇息。清儿,夜里冷,你要多留心小姐的被子有没有盖好。”

颜夫人交待完毕,下楼去了。颜诗雨和清儿穿好衣服,清儿从窗户见颜老爷和夫人离开了绣楼,便叫道:“许公子,出来吧。”范昭走了出来,长辑道:“小姐,令慈之言,如醍醐灌顶,令小生无地自容,小生这就告辞。”颜诗雨一把抓住范昭的手,流泪道:“许郎,莫非不理诗儿了么?”范昭握着颜诗雨的手儿,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萧明玉见范昭认错欲走,对范昭印象大为改观。现见一对痴男怨女,忆起自己和阮郁之旧事,唏嘘不已。萧明玉一念之善,以此福德,最终避免了一场悲剧,也完成了自我救赎,暂不细表。

一觉道长掐指推算,自语道:“娄逞与永乐公主有师生之谊,姐妹之情,是以永乐公主对颜诗雨(娄逞)诸多照顾,不足为奇。昔时,永乐公主不愿屈从萧衍淫威,悬梁自尽后怨气不散,去了阿修罗界,难怪本真人寻了几百年也没有音讯。梁武帝晚年弃儒教尊佛教,多次舍身出家却放不下帝位,致‘都下佛寺五百余所,穷极宏丽;僧尼十余万,资产丰沃’,如此反而败坏了佛教修行。萧衍晚年时,被萧明玉怨气附身,病痛困饿而死,也算偿还其诛灭南齐皇族造下的罪愆。奇怪的是,为什么永乐公主潜藏在清儿的泥丸宫内,本真人怎么就没有察觉呢?”一觉道长沉思不得其解,遂继续入甚深禅定,默察周天运行,以期找出善解孽债的办法。

清儿劝道:“小姐,夫人刚才一番话,似是有所指,小姐与公子当自谨才是。”颜诗雨轻咬嘴唇,道:“只要能与许郎在一起,妾身一点清誉何足挂齿。听娘亲言语,似乎不知许郎在此。”清儿道:“小姐,你可以为情郎舍弃一切,可是许公子呢?”

范昭一咬牙,道:“小生明儿就返江阴,向家父言明,退了张家小姐的亲事,再来颜府向小姐提亲。”颜诗雨道:“不!许郎,你如此做了,岂不是把张家小姐往死路上逼么?!如此,妾身怎能心安?”范昭仰面长叹一声,道:“如之奈何?”颜诗雨一脸坚决,道:“蒙许郎情深义重,诗儿愿嫁许郎为妾。”清儿吃惊的看着颜诗雨。范昭再也忍不住,与颜诗雨相拥而泣。

苍宇无极,虚界众神静静注视着平行地球上大清乾隆朝扬州颜府所发生的一切。

良久,范昭松开颜诗雨,道:“诗儿,且容我想个办法。”颜诗雨强颜欢笑,道:“许郎,说些趣事给妾身听听。”

两人复坐棋盘前。范昭道:“我听说一觉道长治好了清儿的重疾,想来清儿与一觉道长有些缘分。我与一觉道长是故人,有数面之缘,诗儿,我去求一觉道长,请他想个法子。”清儿喜道:“原来,公子是一觉道长的故人。公子可知道一觉道长的去向。”范昭摇摇头,道:“不知。道长仙踪缥缈,只有等他来寻我了。”清儿神情黯然。

萧明玉暗忖:“原来这个范昭和一觉道长是故交,看来,是本公主误会他了。一觉道长,哼,如今他们都在寻你,你在七重天可静坐得住?上黑尊说有一人助我报仇,此人必是范昭了。也只有范昭,才能引一觉道长从七重天下来。哼,本公主得好好帮帮范昭才是。”

清儿忽道:“公子,颜府附近有一座关帝庙,求签甚是应验。明儿公子可去关帝庙烧香,请求关帝爷告知一觉道长的行踪。”

范昭道:“好,就依清儿之言。”

颜诗雨见事情有了一线希望,心情稍舒,笑道:“上次清儿突发奇病,扬州名医皆说无治,叶天士的孙子叶荣轩也说无治,不想给一觉道长一粒丹药治愈了。”范昭问:“诗儿,听说叶天士有一针炙绝技,名唤《一元复始法》,能令白骨生肌,惜乎失传,可是真的?”

颜诗雨道:“《一元复始法》真本并未失传,仍在叶家。只是《一元复始法》太过玄妙,叶荣轩限于天赋,没有学会《一元复始法》。叶家宅院就在颜府对面,叶二小姐是妾身闺中密友,妾身曾在叶二小姐那见过《一元复始法》真本。”

范昭道:“原来叶荣轩没有完全继承家传医学。诗儿,可有办法取来《一元复始法》真本一观?”

颜诗雨微微一怔,问道:“许郎对医学也感兴趣?”

范昭将钱世杰摘杏花摔成痴傻,陈慧殊求自己设法救治钱世杰,而周大夫言唯有叶天士复生,以《一元复始法》针炙绝技方可救等事说了,只隐瞒了自己遇一觉道长、饮仙酒、游地府、见阎王说天定钱世杰痴呆五年的情节。

萧明玉暗道:“范昭真是仁义,娘子出家了,也要尽力兑现诺言。嗯,刚才范昭春心萌动,应该不是其本性了。”

颜诗雨一抹眼泪,道:“不想许郎如此有情意。妾身明儿过府去找叶二小姐,借来《一元复始法》真本给许郎看。只是,许郎,《一元复始法》极其玄奥,叶家世代行医,会《一元复始法》的仅有两人。第一个是叶天士的爷爷,是前朝神医李时珍的内传弟子,第二个就是叶天士了。据叶二小姐说,《一元复始法》是神来之针,若是下针错了,立夺人命。”

范昭见颜诗雨担心,道:“诗儿,我只想一观此书,能不能救得钱公子,依天命吧。”清儿道:“公子,它日再遇到一觉道长,请一觉道长赐粒仙丹,救了钱公子,岂不省事?”范昭道:“清儿,你道人人都有你这般仙缘哪?我在仙居县衙蒙冤受曲,一觉道长也没出手相救。”清儿有些脸红,暗忖:“我和一觉道长的事,还是不告诉你为好。哎哟,不好,只怕小姐会说给你听,可羞死人了。”

颜诗雨道:“今日寻个机会,妾身去向叶二小姐借来《一元复始法》真本,许郎夜里再来。”

萧明玉暗忖:“叶家医学秘笈《一元复始法》未必好借,我得帮帮诗儿。”萧明玉目注颜诗雨,自言自语:“娄逞姐姐,一千二百年前,我父皇齐明帝在位时,你教棋于我,与我姐妹相称。妹妹钦佩姐姐女扮男装混迹公卿瞒过满朝文武,遂向父皇推荐姐姐出任扬州为官。这场姐妹情谊殊实珍贵。今世你虽转生诗儿,前情不可忘,妹妹我一定帮你。”

颜诗雨送范昭到后花园,依依惜别。

注1:唐武宗良相李德裕评:“世人疑梁武建佛刹三百余所,而国破家亡,残祸甚酷,以为释氏之力,不能拯其颠危。余以为不然也。释氏有六波罗密,檀风密罗是其一也。又曰:‘难舍能舍,大者头目肢体,其次国城妻子,此所谓难舍也。’余尝深求此理,本不戒其不贪,能自微不有其宝,必不操人所宝,与老氏之无欲知足,司城之不贪为宝,其义一也。庸夫谓之作福,斯为妄矣。而梁武所建佛刹,未尝自损一毫,或出自有司,或厚敛氓俗。竭经国之费,破生人之产,劳役不止,杼柚其空,闰位偏方,不堪其弊,以此徼福,不其悖哉!此梁武所以不免也。”

注2:唐武宗崇信道教,受道士赵归真蛊惑,在李德裕的支持下,即位后开始禁佛。唐武宗开始禁佛时的政策非常温和:如果想继续做僧尼,就要坚守不拥有财产(田宅)的戒律;如果不想放弃财产,那就必须还俗;对于犯淫戒的、娶妻的、不受戒的,勒令还俗;甚至还允许比丘、比丘尼保留1、2名奴仆。但是,骄奢淫逸惯了的僧尼们,根本不理。会昌五年唐武宗不得不下令拆毁佛寺,没收大量寺院土地,强迫26万出家人还俗。但是,唐武宗仍然保留了部分寺院,规定了这些寺院的僧尼人数。会昌六年三月二十三日,唐武宗因为服食丹药后驾崩。

唐宣宗即位,结束牛李党争,贬李德裕于崖州(今海南海口东南)司户参军(芝麻小官)。大中三年十二月,李德裕病逝。唐懿宗即位后,恢复李德裕太子少保、卫国公的官爵,并追赠他为尚书左仆射。

异史氏曰:“佛和道都是出世间的。以任何名义入世间的所谓‘佛’和‘道’,都是违背佛道本义的。自秦朝始,历朝历代唯儒家适合治理天下。”

第二十九回 读奇书《一元复始》

第二十九回读奇书《一元复始》谈恋爱两情相悦

二月二十九日,夜,子时初,范昭逾墙与颜诗雨绣楼相会。

范昭一身酒气,清儿瑶鼻一皱,道:“公子喝成这样,还翻墙而来,小心泄漏了行踪,害了我家小姐。”范昭道:“昨日收到十余家请帖,不得不去啊。清儿放心好了,我喝酒不想醉的话,谁也别想灌醉我。”清儿颦眉道:“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醉。我且问你,你白天去了关帝庙没?”范昭道:“清儿所托,岂敢不去。凌晨我回府后,沐浴更衣,天朦朦亮就去关帝庙前排队,抢了头柱香呢。”清儿喜问:“求了什么签?”范昭笑答:“是上上签。”范昭学那庙祝,绘声绘色说:“哎呀,公子,此签名‘困龙得水’,乃上上签是也!签曰:‘无不欢乐,上人见喜,祸不成凶,诸事顺利。’公子求得此签,逢难化吉,遇危呈祥,好事连连啊。”逗得四女一阵轻笑。

清儿道:“关帝庙祝每天只解头三签,据说极为灵验。这么说,小姐和公子的亲事虽然多磨,却能有个好结果了。”颜诗雨道:“清儿,如果此签灵验,许郎就有机会再次遇到一觉道长。”清儿面泛羞色,垂首不语。范昭看明白了,原来清儿喜欢一觉道长,暗忖“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范昭坐在桌前,只说口渴,清儿忙去上茶。范昭笑嘻嘻盯着颜诗雨,颜诗雨有些害羞,轻声道:“许郎目光灼灼,似贼。”范昭忽然想起秋儿,叹了口气,问:“诗儿,《一元复始法》可曾借来?”颜诗雨轻点螓首,起身取来一个紫檀木匣,打开匣子,里面黄绫包书。颜诗雨翻开黄绫,古色古香的书展露无遗,上面写着《一元复始》四个字楷体字。

范昭默默注视了一会,道:“叶家人很珍藏这本书啊。诗儿,你与叶二小姐的感情很好的嘛,我还有些担心你借不来呢。”颜诗雨微微一笑,道:“这是原本,叶家保存近两百年了。妾身上次在叶二小姐那看到的是叶天士的手抄本。本来,妾身想,能借来叶天士的手抄本已经不错了。可是,没想到,妾身话一出口,叶二小姐马上答应,还取来了祖传原本。许郎,您求的签真的灵验了。”

萧明玉看着好笑,说:“如果不是我帮忙,你哪能如此顺利?!”

清儿放好茶,端来红烛。范昭小心捧出《一元复始》,细细看了起来。《一元复始》七十九页,有图有文,记录详细,并录有个案。范昭看了一个多时辰,才将全书看完。范昭一拍案,大声道:“绝妙,绝妙,绝妙哪。原来《一元复始法》是李时珍独创,传于叶氏一家的。李时珍说‘非通天地人体玄奥者不可学’。难怪叶家六世人,只有两人懂。”

颜诗雨问:“许郎都看懂了?”范昭摇摇头,将书放回木匣,道:“似乎看懂一点皮毛。诗儿,我已将《一元复始》全部记下,明儿你就将此书送回去吧。”清儿吃了一惊,问:“这本书又是图又是文的,奴婢看着头都大,公子只读一遍,竟然全部记下了?”范昭心想这本书比《范门武学》容易记多了,遂笑道:“清儿不信,大可考考。”清儿一脸怀疑,取书随意翻考,范昭应答无误。清儿不得不服,赞道:“公子神人也。三国时张松其貌不扬,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张松诈使曹操****其著《孟德新书》,婢子以为小说家言,不想世上真有这样的神人。”

范昭唉声叹气,道:“能全部记下,又有何用?”颜诗雨收好木匣,道:“许郎不必自艾自怨。自古药医不死人,若是钱公子能够治愈,上天必使许郎参透《一元复始》的玄机。或者,机缘到了,自有其它高人相救。妾身承诺叶二小姐,仅观一晚,不作笔录,许郎能记全,也算不得妾身违背承诺,或许是上天有意使许郎得。”范昭道:“哦,诗儿有这样的承诺,那我得严守此书秘密了。不过,我自己一个人参研,却难。”颜诗雨道:“许郎,妾身虽不能记全,却是看熟了的。而且,以前妾身和叶二小姐一起参详学习过。许郎若是不嫌妾身鄙陋,妾身愿意与许郎一同参详。”范昭喜道:“如此甚好。”

范昭摇头晃脑,诵道:“夫天地者,混沌化也;阴阳行之,万物成之。天行健,是守于道;君子自强,是为元气不息。天地恒固,经纬分明,四季晨暮,一元复始,岁月常新。女娲造人,精血于表,元气于内,上仰天道,下合地法,河图洛书,浑然于体,即为经络穴道。然五行以生克,八卦以吉凶,皆五藏六腑象变也,异常则病生。自然之气,有自清之能,持灵变之效,山川日新也。元气起于五藏,蕴于六腑,流通于经络穴道,邪变而不能自清,病之端也。神明德正,则五行和顺,八卦圆融。若令病疾自愈,白骨生肌,非气通人和、元气生精不能达也。针炙其穴,舒经活络,和顺五行,圆融八卦,阴阳自清,使经络法于自然。元气行当行,冲当冲,缓当缓,止当止,调和四时晨暮,人体复春,此即易与不易,简易与变易之循回往复章法也。”

颜诗雨道:“此即《一元复始》纲论。许郎脱口而出,一字不差,妾身佩服。”范昭笑道:“诗儿,将来你佩服郎君我的地方多着呢。”清儿一撇嘴,道:“许公子若能用大红花轿,吹吹打打将我家小姐抬进范府,不辱没我家小姐对你的情意和颜老爷的颜面,才是真有本事。”范昭道:“清儿,你放心,我一定会风风光光迎娶诗儿的。”清儿笑道:“小姐,许公子这么有诚意,必不负小姐。”颜诗雨道:“妾身相信许郎,必不负妾身。许郎,我们一同参详《一元复始》吧。”

此后,范昭昼伏夜出,晚上赴完扬州名流的宴请,就逾墙去与颜诗雨相会,谈医谈情亦谈笑。君子风范和小人行径,范昭完美集于一身,算得上少有。在21世纪,许时今(范昭)和施咏荷坠入情海,抚平陈慧殊情变造成的伤害。来到大清乾隆年间,范昭(许时今)痛失陈慧殊和秋儿,这次情伤更甚,范昭(许时今)能坚强下来,确实不易。如今范昭(许时今)把颜诗雨和施咏荷合二为一,坠于情海,心灵深处那份籍慰,那份依赖自不必说。

范昭瘦西湖再遇颜诗雨,只觉难舍难分,铁定心要娶颜诗雨,所以,逾墙私会佳人虽觉有违圣人教诲,但是自问不欺暗室亦不算有失君子之礼吧?这晚,颜诗雨作了一幅画,是自己后花园,一个女子坐于亭下,静看水中圆月。范昭道:“诗儿,明月人儿俱美,却独独少了少年情郎,岂不是个缺憾?”颜诗雨搁笔笑道:“情郎还在路上呢。”范昭知颜诗雨说的是自己何时娶她过门,道:“女儿如此柔美,男儿自是怜惜难舍了。”遂提笔,题诗《金风玉露》:

明月万里清风回,俏临荷池秀色醉。

月上西楼人何处,檀郎步轻惊鸟飞。

执手相看喜不语,佳人情怯羞在眉。

涟漪流光乱双影,柳絮随风弄依偎。

唇润兰香欺樱子,眸凝明珠暗星辉。

鼻胜瑶池荡绿水,酒窝深蕴风情最。

低头浅笑露灵秀,山川颜色因卿美。

郎心情深惜颜色,心愿灵秀长相随。

地老天荒寻胜境,携手佳人逍遥归。

颜诗雨低声吟罢,垂首不语。清儿抚掌笑道:“诗中画,画中诗,小姐与公子的心意,却是相通的。”

异史氏曰:范昭写的诗不咋的,和异史氏的水平一个样。

注1: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终身教授、中国著名经络学家祝总骧著《针灸经络生物物理学——中国第一大发明的科学验证》(北京出版社,1989),运用电子学、生物化学、生物物理、声学和形态及动植物等多种学科检测和独特的实验法,准确地揭示人体经络线的分布位置,证实了古典经络图谱的高度科学性和客观存在。以后又提出“经络是多层次、多功能、多形态立体结构的调控系统”的理论。这一研究成果运用于临床之中,取得神奇效果,因此获得国家科委首届“星火杯”创造发明特等奖。

注2:2015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中国女药学家屠呦呦当地时间12月7日下午(北京时间7日晚)在瑞典卡罗林斯卡学院(卡罗林医学院)诺贝尔大厅用中文作了题为《青蒿素的发现:传统中医献给世界的礼物》的主题演讲。由于准备的话筒架子不够长,诺贝尔主题演讲会的主持人,诺贝尔医学奖评审委员会委员、瑞典卡罗林斯卡学院传染病学安德森(janandersson)教授在屠呦呦演讲全程中一直跪在地上,一只手从后面扶着屠呦呦,另一只手为屠呦呦拿着话筒,30分钟一动未动。有意思的是,屠呦呦至今仍是“三无”科学家——没有博士学位,没有留洋背景,没有院士头衔。

第三十回 访铁头纵论盐政

第三十回访铁头纵论盐政摆纹枰手谈力棋

三月初一,范昭带着红儿和月香来到瘦西湖畔的一座园林拜访世交胡兆麟家。胡家和范家一向交好。范昭击败琉球棋王与那霸的事迹胡兆麟早已知晓,此时又因为在梅花书院讲学,范昭在扬州名声鹊起,胡兆麟自觉与有荣焉,因此对范昭热情招待。

胡兆麟虽是盐商,却不失儒雅。范昭忽然想起在二十一世纪关于这位胡兆麟的佚事和争论颇多,不禁十分感概。21世纪网络如此记录:胡兆麟,又胡肇麟,扬州盐商,嗜好围棋,棋风硬朗,绰号胡铁头。因棋瘾很大,而且不挑对手,在棋界有名声。胡兆麟流传最广的事迹就是他按子论彩一子一两银子的豪赌;还有,一次和范西屏下棋,局势不妙,遂装病请求暂停,暗中请施襄夏支着,第二天续弈,这位胡铁头把施襄夏的棋着往棋盘上一落子,范西屏不禁笑道:“定庵(施襄夏字定庵)人未到,棋先到了。”当然,这个故事真假难辨,范昭不会傻到现在去当面求证。在21世纪的围棋论坛,胡兆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话题,主要是关于其棋力的定位。按说胡兆麟被认为是范施的二手,但是很多人看到这位“铁头”在范施手下碰得头破血流,对胡兆麟的棋力颇不以为然。然而,范昭来到大清之后的阅历,表明能作为范施的二手,哪怕仅仅是弱二手,其实力也必然不俗。范昭想到自己现在是范西屏的三手,与胡铁头的对局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范昭很期待。

范昭坐在大堂品茶,稍时,胡兆麟从内堂走了出来。范昭起身行礼,道声“胡世伯”。胡兆麟爽朗一笑,道:“贤侄不必如此客气,江山代有才人出,你现在风光得很。老伯很为范晔贤弟高兴。来来来,我们先杀上一盘。”胡兆麟果然棋瘾大,这下连叙旧都勉了,拉着范昭就往里面走。范昭自棋力大进后,也有心与胡兆麟一战。胡兆麟边走边说,提及梅花书院范昭讲学之事,对万朵梅花忽然盛开,连连称奇。范昭不免谦逊一番。

两人来到胡兆麟书房,落座,婢女送上香茶。胡兆麟忽然记起一事,问道:“日前接到令尊书信,言我堂弟胡义云夫妇二人于本朝三年在仙居山遭遇不测,贤侄详细说说。”范昭就把自己与梅儿的前因后果详细说了。胡兆麟听罢,神色黯然道:“十余年来,我总存有一丝侥幸,希望我堂弟平安。唉,天见可怜,我侄女得以幸存人世。梅儿嫁与贤侄,虽是二房,亦是一个好归宿了。贤侄闲暇时,务必将我侄女带来,使我伯侄相聚。梅儿守孝期满后,应以认祖归宗为好。”范昭道:“世伯放心,小侄一定办到。”

范昭见胡兆麟满怀忧思,遂想转换话题,问道:“世伯,您是扬州知名的大盐商,而我范家从来没涉足盐业,不明其中关窍。前年,内兄陈慧显蒙您相助涉足盐业,眼下发展顺利。此来扬州,内兄托我向您致谢。”提到商,胡兆麟精神一振,道:“知名大盐商折煞老伯了。扬州有四大盐总商,我只算得中等盐商而已。说到盐业,贤侄你只知是一本万利,其中的弯弯肠子不为外人知。以前,我也曾劝说你爹从事盐业,你爹不肯,说这钱亏心,长久不得。呵呵。”

范昭一脸疑惑,问道:“盐业的利润真有那么高吗?”胡兆麟乐呵呵道:“贤侄,你也算是胡某的亲家,就详细说与你知。按大清盐政,盐商贩盐须有盐引,盐引即贩盐许可凭据,从哪里来,贩往何处,到岸哪里,数量多少,俱都清楚明白。这叫专商认岸,以岸定场,据引导盐。无引贩盐即犯王法。”范昭听明白了,脑海里跳出两个字——垄断!胡兆麟继续道:“因此,盐商细分为三种,引商,运商和场商。所谓引商,就是贩卖盐引获利者,这种人一般祖上受过封赏,单单卖盐引就可以坐享其成。运商就是贩运商,从场商那里买盐,据盐引到岸卖给水商,水商就是当地的小商贩。场商顾名思义,就是开场制盐之人。两淮之地,盛产井盐,行销两淮,山东,江西,湖广等地,比起浙江、长芦、河东的盐场,两淮盐场销售地域广大,又有河道运输便利,一入盐业,想不发财都难啊。”

范昭长了见识,继续求学,问:“听世伯所言,确实是一桩好生意。我内兄曾言道,开始之时获利并不丰厚,只是在淮北寻得几处盐井之后,才慢慢好起来。如此说来,是不是场商的获利反而较多呢?”胡兆麟听了呵呵一笑,道:“陈家刚进入盐业时,在盐引这个关节上花去了很多银子,才少了利润。盐引需要从引商那里买,官价每引为一两银子,但实际上每引花上五六两银子也是平常。陈家急于打通关系,花了大价钱,才赚得不多。盐业很难进,若非有行内人士引荐,根本进不来的。我虽然竭力引荐,又有你父亲帮忙,也只能分些偏远盐业给陈家。”

范昭懂了,寻根究底,问:“原来如此。世伯,盐场买盐大概多少钱呢?”胡兆麟道:“盐场售盐大概每引一两五钱银子,实际获利不足半两。不过陈家的盐场在淮北,那里制盐便宜一些,获利应当更丰厚。制盐也是要花本钱的,打一口盐井,少则几百两银子,多则上千,且要与地主约好年限,年限一到,盐井即归地主所有。除非那种几十、上百年的契约,名子孙井,可以传给子孙后代。因淮北偏远,陈家多是子孙井,有远见。陈家有高人哪。”

范昭寻思:陈兄脑子没这么活,多半是嫂子的主意。胡兆麟继续道:“获利最大的是运商。通常,运商利润是场商六七倍之多。”范昭不解,问:“却是为何?”胡兆麟笑道:“运商既买盐引,又买盐,两头都可以赚。而且,呵呵,有些豪强运商顺道夹带私盐。”金融垄断的危害性,范昭当然知道,当下微微一叹。

胡兆麟瞧见范昭神情,暗乐,继续道:“朝廷顾虑盐商本钱不足,由内府借贷帑银给盐商周转,每月一分起息,扬州的盐商可以说是深沐皇恩。如今,署理盐政吉庆大人正在建言朝廷提引,盐商获利将更多了。”范昭暗想:“朝廷借给盐商本钱,利息设定的不低的,恐怕朝廷是为了坐分盈利,如此,老百姓吃盐就困难了。”胡兆麟道:“贤侄,现在银贱钱贵,官价每两银子值钱1000文,但在寻常市场,每两银子仅能换钱800余文,盐商到岸放盐收的是钱,换成银子再还官府借贷银两,光是这一项,就有二成获利,所以,一分利息微不足道。”范昭完全明白了,盐商一靠垄断,二钻政策空子,三行不法之事,想不发财都难,只是,苦了老百姓。

胡兆麟道:“扬州盐商也没有忘记朝廷的恩惠。这次乾隆爷巡视江南,我们扬州盐商捐出百万银两之巨款,修缮楼台亭阁,布置扬州二十四景,回报皇恩。”范昭心中苦笑,暗道:“皇帝之所养,均来自百姓。你们只惦记回报皇恩,却不知道回报百姓。还是范家祖训好,暴利行业决不进入。扬州盐商眼下风光,其实暗藏危机,不说各种捐输,单借贷帑银一项,将来银贵钱贱,官府还强行借贷帑银给盐商,盐商就要玩完了!”

此时,丫头来报,棋室布置妥当。胡兆麟抓起范昭的手,连声道:“走。手谈一局,一子一金。”范昭一惊,问:“胡伯伯,不是一子一两银吗?”胡兆麟笑咪咪的说:“这么多年来,你父亲没少赢我银子。有道是‘父债子还’,今儿,一子一金。”敢情,胡兆麟认定自己吃定范昭了。范昭来了豪气,朗声道:“好,依世伯,一子一金!”

胡兆麟是长辈,执白棋。棋局开始,双方你来我往。右上角范昭的黑星被白棋双飞燕夹击,范昭靠压处理,白点角时,黑28团,白29扳过,黑30,32扳接。范昭暗想,局部三打一,我下成这样应该不错了,下面黑攻击两边白棋是见合。

接着,胡兆麟行棋方向有误,渐渐被范昭利用薄味。

黑50点,白棋无法抵抗,只能51单官联络。黑52点,胡兆麟觉得无法忍受,于是55尖,然后脱先,57强占要点。范昭则58,60搜根加上安定自身。62飞,白棋非常难受。红儿和月香见到这手,以月香红儿的低微棋力,也能看出现在黑棋好下。

胡兆麟眉头紧锁,似乎要做一个重大决定。他注意到白棋右边即使补一着也不活,沉思良久,胡兆麟下出63贴。范昭想了想,经过计算,他构思了一个圈套。黑64贴后66扳,强硬之极,而且诱惑白棋去断。胡兆麟果然经不住诱惑,67断了上去。范昭微微一笑,黑68飞罩,70扳,72跳。胡兆麟开始紧张地计算,然而经过仔细计算,他发现此处脱先很不利,于是只好73补了一手。这样,黑74长出,白棋之前的67断反而给自己添了一块孤棋。

白必须处理右边大块,此时只好75逃出。范昭于是76靠下。意外地是,胡兆麟竟然77勇猛地靠出来,反而纠缠黑棋的毛病。范昭见到此着,不禁暗暗佩服胡铁头果然名不虚传。

因为黑棋行棋忽略了白棋严厉的反击,经过折冲,双方活棋。一时棋局陷入僵持。黑棋上边需要补棋,但是如果此处落一后手,棋局将再度形势不明。范昭于是投其所好,考虑弃子方案,黑114挖,是这一方针的开始。

果然,对送进嘴里的肉哪有放过之理?胡兆麟吃进上边黑棋,但是黑136贴,吃掉中腹白棋,瞬间以左下黑星为中心,形成了巨大模样!胡兆麟神色凝重,下了白137,范昭在黑138、黑140过门(先交换几手)后,毫不犹豫地拍下142,到146飞,判断形势,黑棋领先20目左右!范昭心里得意地暗想:“我可是有着领先你二百六十年的先进围棋理论呐!你杀力强又如何?我给你来个大局观致胜。”越想越是得意,神情不由得放松下来,端起茶水慢慢品着。反观胡兆麟,低头沉思,眉头紧锁,手里攥着棋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范昭见胡兆麟不落子,暗道:“铁头在想什么?哈哈,一定是在后悔吧。”

半晌,胡兆麟下了147压,此着有必要,若不下,黑夹一下,左边还没活净。范昭正在得意,看见胡兆麟落子,毫不犹豫148扳了一下。但是这手棋是大随手,若是退,黑空结实,只要不出棋,黑棋必胜。胡兆麟149立刻拍下去,势必要在黑空中活出一块。范昭一惊,黑150飞下守空,日本棋的感觉。白151跨,击中黑形要害。此时,黑棋怎么应都要被白棋便宜。范昭冷静下来,认真计算,发现情况不妙,思索再三,下了152虎挤,希望胡铁头补棋。不想,白棋153断,给黑棋又一重击!顿时,范昭心里一片冰凉。

结果,穷尽计算,堪堪守住。以后,白157等几招妙着,至白163顶吃住黑二子,胜负已定。范昭一脸沮丧,心道:“没想到胡铁头杀力这么强,看他跟范施下的时候被收拾得不会下棋,怎么遇到我就变了个人了?”范昭默默收完官子,一数胡兆麟胜了七子。范昭示意月香呈上银票,拱手道:“世伯厉害,杀力强悍,不负铁头之名哪。”胡兆麟得意至极,大笑道:“侥幸侥幸。贤侄棋路高明,后面出了漏子,给老伯捡了一盘。”

范昭暗暗地想:“胡铁头行棋有疏漏之处不假,但是强的时候也能有上佳表现。如果胡铁头能够多些严谨,减少失误,肯定有21世纪的职业围棋水准。当然,胡铁头下棋主要是为了杀个痛快,即便这样,放在21世纪也是强业6的样子了。”范昭想到这,对范施二位棋圣增多了一分敬畏。

一局棋罢了,已经到午饭时分,胡兆麟请范昭饭厅入席。胡兆麟刚赢了范昭,心情愉快,叫下人取来窖藏二十年扬州本地酒的木莲陈酿。范昭暗道自己是千杯不醉,棋枰上的败局正好酒桌上扳回。不一会,热气腾腾的菜式流水般传了上来,桌上摆满了菜品,有鸭羹、春笋爆炒鸡、腌笋炖肉、鸭子火熏馅煎黏团、莲子樱桃肉、燕窝烩肥鸭、菠菜鸡丝豆腐汤、燕笋糟肉、燕窝攒汤等。胡兆麟和范昭推杯换盏,自有几个胡府的丫鬟殷勤侍候。范昭见每样菜式格外精致,色香味俱佳,比胜江楼似乎更胜一筹。于是范昭每样菜都尝了个遍,但觉样样都好。胡兆麟看了,眯着眼睛得意地笑道:“贤侄不知道吧,如今皇上南巡在即,我们这些盐商除了修缮亭阁,还寻了些本地的名厨,准备新鲜菜式进献皇上。这些菜式是预备着进贡皇上的,今儿我教厨子先做了给贤侄尝鲜。”范昭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就是皇上的御膳啊!我正琢磨这菜怎么这么好呢!”胡兆麟听了范昭的恭维话,愈发高兴。

范昭自己吃得美,心想莫要亏待了红儿和月香,转头一看,红儿和月香在一边的小桌上用餐,饭菜平常得很。范昭对胡兆麟道:“世伯,我想让我两个丫鬟也尝尝,如何?”胡兆麟一愣,暗道:“范昭怎么对丫鬟那么好?”细眼一瞧红儿和月香,确实是美人儿,随即笑道:“贤侄真是风流,随意,随意。”范昭也不客气,指着燕窝烩肥鸭和腌笋炖肉,叫胡府丫鬟端给红儿和月香。红儿和月香见范昭体贴入微,芳心一阵激动。

胡兆麟赞道:“贤侄你对丫鬟也这么好,范家真宅心仁厚也!”范昭道:“非也,非也。今儿输给世伯那么多银子,小侄是让她们帮我吃回来,哈哈。”胡兆麟听范昭说得有趣,一阵放怀大笑。服侍的丫鬟们也跟着笑起来,红儿和月香却有些害羞。范昭随口说:“世伯,何不让做菜的名厨出来一见?说不定皇上一喜欢,就带进京城了。让小侄见识见识御厨的模样。”胡兆麟微微一笑,叫丫鬟去传唤厨子。

不一会,进来两个厨子。胡兆麟道:“张成,张东官,见过范孝廉。”范昭名满扬州。两人虽是厨子,也曾听说范昭的名字,连忙恭恭敬敬上前见礼。范昭见二人年纪大过自己,精明能干,遂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二人手艺非凡,当好好奖赏。”月香忙呈上两张十两银票,二人收下,称谢去了。

二人继续吃饭,但听得胡兆麟道:“贤侄知道最近棋坛的动向吗?在杭州有一个李步青的人在到处踢场子,看来要挑战范西屏啊。”范昭一愣,忙问细情。胡兆麟边品着茶,边慢慢道来……

本回的棋局选自胡兆麟执白胜蒋再宾一局。蒋再宾是和程兰如同时期的老一代国手。本局中范昭的对弈心理变化,例如领先对手二百六十年的围棋先进理论等,其实古人手谈时已经具备的。通过此局,可以更加深刻地领会古人的棋力,减少因为想当然式的无知而闹出的笑话,实为贬古棋者戒。若有人真的穿越到古代去和胡铁头大杀一盘,那么,“没想到胡铁头杀力这么强,跟范施二位下的时候被收拾得不会下棋,怎么遇到我就变了个人?”很可能就是他的终极体会。

第三十一回 战茶楼少年逞强

第三十一回战茶楼少年逞强游杭州乾隆用心

乾隆十六年三月,杭州围棋界的平衡被一个孤冷少年单枪匹马打破了,这个少年就是李步青。二月十八日,李步青抵达杭州,用了十三天时间,连挑杭州围棋界三巨头周春来、童和衷和姚聘三,锋芒直指范西屏。周春来和童和衷客居杭州富商家中多年,输了棋尚无大碍,但是,姚聘三是杭州城紫艺阁镇楼棋手,被李步青踢了场子,若是找不到台阶下,就不能在杭州立足了。

围棋棋待诏始于唐朝而终于宋。从大明王朝开始,围棋好手们要么依附公卿商贾,要么混迹江湖茶楼,以此挣个饭碗。象范西屏、施襄夏这样棋圣级别的大名星,普通商贾是无法长期供养的,所以范西屏往往这家住上一段日子,那家住上一段日子,四海漂泊,玩棋赏情,倒也潇洒自在。施襄夏和范西屏不一样,当湖十局之后,游遍江南,遂扎钉在扬州讲学授徒,有扬州头牌绣琴陪伴度日,过得十分惬意。依21世纪的眼光看,施襄夏无疑是处理婚外情的高手,居然令元配夫人在老家海宁安安心心持家教子(事实是否真的如此,范昭没问,所以异史氏也不知)。

茶楼棋界,颇有江湖帮派的味道,分有势力范围。每家有名的茶楼棋座,都有固定的那么一拨人常来,这些人在这个茶楼里名声比较响,来下棋的人都认识这么几位,也都承认这几位的棋力,用江湖话讲就是“镇场子”。棋力越强,镇得住的场子就越多。比如范西屏,当年在京城就镇好几家茶楼的。出了这几家随便去别的茶楼大家也都认识范西屏,不过性质就从镇场子变成踢场子了。所以范西屏也守规矩,固定就出入于那么几家茶楼,不给别的镇场子棋手惹麻烦——道义嘛。同样,在茶楼要想挑战谁,也跟这镇场子的规矩有点关系。有点文化的你可以先写战书跟别人约好,几月几号几点在哪家茶楼摆棋座,赌多少银子下多少局棋。明末清初那一阵大国手们流落茶楼的时候就流行这种玩法,这样显得大家比较有涵养,上档次。没什么文化的,写不出战书,或者写了不知道往哪儿寄的怎么办呢?那就用俗一点的招好了——直接去砸场子。

李步青就是直接砸了姚聘三的场子。二月十九日,李步青来到紫艺阁,大把大把的赚银子,逼使姚聘三出战。姚聘三三战皆北,遂向周春来、童和衷告急。结果周春来和童和衷悉数败在李步青手下,只不过输的体面些,各赢回一盘,没有被剃光头。李步青赖在紫艺阁不走,直嚷:“杭州城内就再也没有高手了吗?”众人心头雪亮,知道李步青是冲着范西屏来的。范西屏威震天下二十余年,众人也希望看到有一颗棋界新星能够动摇范西屏的地位,于是,兴奋之余,就策划着李步青挑战范西屏。然而,这场战事却被齐召南挡住了。原因很简单,齐召南不愿自己的上门女婿荣誉受损,遂借口范西屏已有大半年没下棋了,现在仓促应战,有失公平。齐召南不答应,众人无计可施。李步青明白要挑战范西屏,只有借助杭州棋界的力量,于是,聪明的他立即与姚聘三化敌为友。姚聘三乐得坐山观虎斗,如果李步青击败范西屏,必将成为棋界新王者,自己败在新王者手下,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如果李步青败在范西屏手下,势必离开杭州,自己也可以继续做紫艺阁的镇楼棋手。

且说范西屏成亲后,老夫少妻,恩爱异常,每日里与夫人玩弄风雅,整日里琴、棋、书、画、诗、酒、花、鸟、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子悠哉游哉,还真把围棋给荒废了。李步青把杭州棋界闹翻了天,范西屏呆在眉山墅隐里一无所知。大半年世外桃源般的神仙眷属生活,范西屏美得不行,无论白天黑夜,都觉得只在弹指之间。

就在李步青一筹莫展之际,事情有了转机——二月二十四日,乾隆驾临杭州。

乾隆早在十四年十月初五日、十七日,乾隆帝弘历相继下了两道上谕,讲述欲于十六年巡幸江南的原因,大致有四点:一是江浙官员代表军民绅衿恭请皇上临幸;二是大学士、九卿援据经史及圣祖南巡之例,建议允其所请;三是江浙地广人稠,应该前去,考察民情戎政,问民疾苦;四是恭奉母后,游览名胜,以尽孝心。乾隆六下江南,表面上做了六项大事:蠲赋恩赏、巡视河工、观民察吏、加恩士绅、培植士族、阅兵祭陵。沿途地方官吏深知乾隆讲究排场玩乐,争相逢迎,布置行宫,陈设古玩,采办各种名肴特产,乘机向百姓敲诈勒索,大饱私囊,搞得民间怨声载道,叫苦连天。

为了迎驾,浙江巡抚永贵、杭州知府薛时雨用了近两年时间,在吴山建筑豪华行宫。乾隆住进吴山豪华行宫,见桃红柳绿,春意盎然,龙颜大悦,颁旨嘉奖永贵和薛时雨忠心,各“赏银二万两充用”。

乾隆游玩杭州,诗兴大发,作了许多诗,其中有“御题西湖十景”。试录两首:

首一:乾隆御制断桥残雪首二:乾隆御制曲院风荷

十景吟成兴有余,断桥无雪雪原如。九里松旁曲院风,荷花开处照波红。

即看四字题名处,三白何殊奙翠舆。莫惊笔误传新牓,恶旨崇情大禹同。

乾隆的诗作一般,并未在清代文史留下佳名。据说乾隆一生作诗甚多,据说有41863首,超级高产诗人,说明乾隆非常喜爱汉学。满清开国时,武力推行易服剃发,却不料后世大名鼎鼎的乾隆皇帝,却对汉服情有独钟。承德避暑山庄收藏乾隆皇帝的画像中,有乾隆皇帝身着汉服,一幅儒雅饱学模样。民间传说乾隆皇帝实乃浙江海宁陈阁老之子,金庸先生笔录此事于其作《书剑恩仇录》之中。异史氏对此坊间传说一笑耳。

乾隆游山玩水兴尽,仙居县令马濂上奏折告老还乡,并举荐刘墉出任仙居县令。乾隆去了敷文书院,以刘墉为榜样教勉书生一番,并下旨恩准马濂告老还乡,同意状元公刘墉出任仙居县令一职。乾隆对书生们成功洗脑后,在书生们感念皇恩浩荡的荣幸中,高举着“乾道昌隆”的盛世雄风锦绣黄龙旗,威风八面的去杭州八旗营地阅兵。

据史料记载,杭州八旗营地一直保持3000多人的规模,由杭州镇浙将军节制,负责弹压东南一带的重要使命。1650年,清廷下令修建驻防城,将旗人与汉人市民隔离开来,以消除当地满汉之间严重的敌对状态。城墙于同年完工。1658年,驻防城向外扩展。此后边界固定下来。杭州驻防城是一座城中之城,位于杭州城内的西部,南自涌金门,北到钱塘门的地区,也就是杭州城濒临西湖的部分。驻防城东面紧邻纵贯杭州城的南北主干道。杭州驻防城内驻有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八旗营地是八旗大小官员、兵丁以及眷属的聚居之地。

至乾隆年间,杭州旗营满蒙子弟安享太平日久,武备松驰。加之杭州地方官为防止满汉冲突,严格执行清朝满汉隔离政策,旗人日出而暮归,同时保八旗子弟‘忠厚淳朴’,是以,旗人除了当兵之外,啥也不会。乾隆时,游手好闲的旗人被杭州汉人瞧不起,称之为“旗下佬”。暂且莫说祖辈上遗留的民族仇恨,大汉民族思想根深蒂固的杭州汉人,自然不屑与旗人通婚。所以,满清民族隔离政策虽然不如蒙元严厉,民间满汉通婚的现象却很少。

乾隆阅兵处在亭湾骑射,属清代西湖十八景之九。乾隆见八旗子弟军容严整,盔甲鲜明,龙颜大悦,当即作《阅武》诗一首:

旭丽惠风轻,广场试阅兵。

百年偃虽可,一日备须明。

气励熊罴旅,勇轩组练晶。

诘戎伊古训,讵敢诩升平。

乾隆作罢,即命世袭将官表演骑射。但见八旗将官表现骁勇,百步之外,箭箭命中箭靶红心。乾隆见下面坐在一个正三品轻车都尉,十分神气。一问得知其名瑞昌,满人,正白旗,世袭正三品轻车都尉,官职参将,便命其上马表演胡人骑射。不料,这位世袭正三品轻车都尉瑞昌十箭皆虚发,最后还被战马颠倒在地,左脚套在马蹬里出不来,被战马一路狂拖,幸好卫兵营救及时,才留住了性命。乾隆大怒,当下一查,箭无虚发者皆出自汉军旗,满蒙八旗大小校官,无人能开弓射箭八十步以外。

乾隆悻悻而归。齐召南借机奏道:“八旗制度,源于建国之时,将兵奋勇。今天下太平久也,将兵疏于训练也属正常。然旗人人丁繁衍,代代增多,不劳而食,朝廷不堪重负,实于匡持大清基业不利,请皇上考虑将无用之人出旗为民(裁军)。”乾隆深以为然,心中却盘算着如何将汉军旗人出旗。

浙江巡抚永贵满洲正白旗人,素喜围棋,不满齐召南将范西屏笼络于府中私藏,遂奏道:“皇上,江湖围棋以范西屏、施襄夏师兄弟二人称圣。皇上君临杭州,一城岂能有二‘圣’?!皇上何不传范西屏侍棋,若范西屏胜了,便是蔑君之罪;若范西屏输了,便是欺君之罪。岂看范西屏如何应对?”

乾隆觉得有趣,点头道:“好,永贵,朕着你办妥此事。”永贵奏道:“皇上,范西屏是齐召南的上门女婿,奴才以为,齐召南是操办此事的理想人选。”乾隆哈哈一笑,道:“永贵,你这是给齐召南出难题啊。”永贵禀道:“皇上,齐召南老成持重,识得大体,定能找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奴才听说,历史上侍候皇帝下棋的臣子,不敢尽全力,要么下平,要么只输一两子。吾皇英明神武远,远非历朝皇帝能及,若是范西屏效仿旧法,与皇上下平,或是只输一两子,岂非无趣?”

齐召南见永贵给乾隆猛灌迷魂汤,欲逼范西屏入死地,急奏道:“皇上,如今杭州城内来了一个少年,名叫李步青,棋力超强,已经扫平杭州棋界,眼下正挑战范西屏。老臣想,小婿年近五十,如何是李步青的敌手?皇上……”乾隆一摆手,停住齐召南的话头,道:“永贵,你安排范西屏和李步青决战。朕要跟真正的棋圣对局,看看是棋圣厉害,还是朕厉害?齐召南,今晚你和永贵就住在行宫里,明儿随朕去绍兴祭祀禹帝陵。永贵,你必须在四天内给朕找出真正的棋圣来。哈哈。”

注:乾隆帝在即位初期便以整顿旗务为名,屡屡表露出将汉军视同汉人的倾向。终于,在乾隆七年(1742年)四月,正式发布了令汉军旗人出旗自行谋生的谕旨。在谕旨中,乾隆帝表面上说是为他们着想,并且听凭自愿,实则采取了大规模的强制性举措。按照乾隆帝的划定标准,除“从龙入关”的辽东汉军(俗称“陈汉军”)不在出旗之列外,汉军组织中的其余部分,如入关后归附者、原属于三藩所部者、开户人、另册档案人、抱养民子、汉军户下家奴等等皆应出旗为民。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皇帝又谕令五旗王公将生计困难之旗鼓包衣大量放出,并且每几年放出一次,下五旗汉姓包衣的数量也因此大幅减少,仅为包衣满洲佐领数量的五分之一多一些。雍正元年(1723年),汉军与汉人家奴壮丁共计44万余人,约占当时八旗人丁总额的72%。至出旗后嘉庆元年(1796年)的再度统计,已降至总人口的43%,可窥见规模之巨。

满语“包衣阿哈”。亦简称“阿哈”。“包衣”即“家的”;“阿哈”即“奴隶”。为满族贵族所占有,没有人身自由,被迫从事各种家务劳动和生产劳动。来源有战俘、罪犯、负债破产者和包衣所生的子女等。清朝在全国范围内建立统治后,有因战功等而置身显贵的,但对其主子仍保留奴才身份。

第三十二回 祭禹帝不复当年

第三十二回祭禹帝不复当年惜人才不遗余力

三天后,乾隆十六年三月初一,乾隆带着随驾文武官员,一队御前侍卫,一队前锋营,浩浩荡荡上了绍兴城东南会稽山祭祀大禹。乾隆祭祀完毕,远见青山隐隐,大地苍茫,心生感慨,问:“齐召南,你说,人这一生不过是白驹过隙,即使成就帝王伟业,青史垂名,又如何?!”

齐召南回道:“皇上,本朝三年九月,皇上诣历代帝王庙行礼,并书《御制戊午季秋祭历代帝王庙礼成纪述八韵》:明禋稽古制,殷礼值秋时。肃肃旗常列,跄跄鹓鹭随。爽风开宝扇,旭门耀灵祠。两序陈钟鼓,千秋焕鼎彝。羹墙增忾慕,典籍信昭垂。对越严将祀,钦承俨若思。志曾希舜禹,心愧作君师。代谢固天运,孙曾鉴在兹。后四句舒发了当年皇上胸怀苍生、大治天下的心志,如今皇上在位久了,渐渐忘记了。”

乾隆道:“‘志曾希舜禹,心愧作君师。代谢固天运,孙曾鉴在兹。’是啊,十三年过去,朕都忘了此事,你还记得,今日提醒朕了。”

兵部尚书博尔济吉特班第奏道:“皇上雄才大略,旧岁一举平息金川之乱,实乃皇上鸿福使然。如今天下大定,歌舞升平,皇上巡幸江南,此乃江南百姓之福。奴才以为,皇上为百姓谋福,百姓自当上报皇恩。‘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自古独乐乐,不如与众乐乐,百姓能安享太平,吾皇如何不能安享太平?!”

乾隆大喜,道:“班第说的是。朕观江南女子多娇美,不似旗人女子豪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今晚绍兴府安排戏子唱戏,百姓乐的,我等也乐的,此与民同乐也。”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出自《诗经小雅谷风之什北山》,其后还有两句“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大意是说臣民国土皆属君王管辖,君王当一视同仁;现在当官的不公平不公正,迫使我辛苦劳作为他人付出,唯养了我的贤德。齐召南见班第歪解《诗经》古语,乾隆大加赞赏,已知乾隆渐入骄奢逸乐难以自拨了。

齐召南奏道:“皇上,老臣听说江南女子娇美以扬州瘦马为最。扬州万里红山庄齐集数十名闻名遐迩的瘦马,唐风乐艺坊头牌春兰姑娘就在其中。扬州官员、盐商和百姓,就盼着早日接驾呢。”

乾隆哈哈一笑,道:“齐召南,你是不是不想让朕与范西屏下棋啊?”

齐召南道:“老臣不敢。老臣听说范西屏的师弟施襄夏定居扬州,与扬州花魁绣琴姑娘是知己。施襄夏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礼,不似范西屏狂野。施襄夏与范西屏齐名,亦称‘棋圣’,皇上胜了施襄夏,也就是胜了范西屏。”

乾隆道:“哦,有意思,还有两个‘棋圣’。齐召南,你不是说李步青很厉害吗?现在范西屏和李步青正在决战,一定很精彩。要是李步青胜了范西屏,朕就跟李步青下一局,看看李步青怎样上报皇恩?这个永贵,怎么办事的,也不派个人上报朕一声。”

齐召南道:“皇上,老臣原本以为范西屏下不过李步青,昨天夜里偶然听到行辕官署的下人们私底里讲,范西屏授李步青二子一比一战平。可见,李步青远不如范西屏。”乾隆一听,对李步青没了兴趣。齐召南继续道:“皇上,老臣听说开春以来,扬州出了两件奇事,传得沸沸扬扬的,扬州人以为神奇,不知当讲不当讲。”乾隆来了兴趣,道:“朕欲去扬州,就有了奇事,你详细说来。”齐召南详详细细说出两件奇事:一觉道长收徒汪懿轩,梅花书院的梅花在范昭讲学时突然盛开。

乾隆本不想齐召南为难,遂问:“那个一觉道长,还有什么消息?”齐召南道:“没有。仙人飘渺无踪,没有人知道仙长的去向。范昭留在扬州,与诸多达官贵人交往甚欢。”乾隆心生惋惜,问:“陈进忠,明儿起驾去扬州,你觉得如何?”陈进忠道:“皇上,奴才以为,齐阁老所言甚是。皇上此去扬州,何不效仿康熙圣祖微服私访?一可自由自在游山玩水,二可暗中查看扬州的吏治民情,三来对皇太后和皇后也有一个交待。”乾隆略一思索道:“这个主意好。朕带御前侍卫,明儿微服私访扬州。文武大臣侍奉皇太后、皇后随驾于后。”

陈进忠和齐召南相视一笑。齐召南禀道:“皇上微服私访扬州,不可不带陈公公。”乾隆哈哈一笑,道:“陈进忠,你现在是太监首领。等朕驾临范家,吓倒了范晔,一定升你做太监副总管。”陈进忠忙磕头谢恩。齐召南心中得意,一条连环毒计在肚子酝酿出来。

杭州,眉山墅隐,夜。

齐惜文端了一碗红糖姜汤上楼来,柔声道:“相公,喝完姜汤暖胃吧。”范西屏小饮一勺,道:“有劳娘子了,特意去厨房亲自为我煲汤,这些事交给下人做就是了。”齐惜文温柔一笑,道:“相公连日血战,劳身伤神,比不得李步青后生。妾身亲手为相公煲的姜汤,一可暖胃,去去春寒;一可补气养血,给相公提神;三可给相公带来好运气。”范西屏感动不已,拉着齐惜文的手说:“今生得遇娘子,比什么都好。”齐惜文道:“明日一战,相公定能获胜。”

范西屏精神大振,笑道:“娘子,我大半年不曾认真下棋,棋艺有些生疏,与李步青血战了六局,如今已经完全找回感觉,明天要赢他并不难。这几日,我总在想,如果李步青能成为我的弟子,则大清围棋后继有人了。”齐惜文掩面泣道:“赛前,知府薛大人差人传来密信,说皇上要和最强手下棋,劝相公伺机输棋。相公不听。相公首局授李步青三子输了,改授二子。胜一局后,连输两局,薛大人建议改授一子,相公不从。接着,相公又与李步青下成一胜一负,维持授二子棋份不变。若是皇上传旨与相公下棋,相公赢了是蔑君之罪,平了或是输了都是欺君之罪,如之奈何?”

范西屏道:“娘子,李步青一介草民,不识礼数,去陪皇上下棋肯定凶多吉少。所以,我要全力阻止他。”齐惜文流泪道:“你为他好,他却一心要夺走你‘棋圣’的称号,都不愿意拜你为师。你值得么?”范西屏道:“中华围棋传之尧圣,不能后继无人。即使李步青不是我的徒弟,我也要尽心指导。娘子,从这六局中,我发现李步青一局比一局有进步,有提高,我倍感欣慰哪。”

齐惜文气道:“相公眼中只有棋!棋!棋!何时将妾身放在心上。”范西屏微微一笑,站起身轻拥着齐惜文,道:“娘子,别担心,和皇上下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放心吧,为夫已有应对之法。现在,为夫心里只有你,真的,就盼着娘子给我早日生个大胖小子呢。”齐惜文靠着范西屏的肩膀,软声说:“相公这样说,妾身就放心了。相公想早点抱儿子,得……”

范西屏拥着齐惜文,心中轻叹,暗忖:怎样和乾隆下棋,自己真没底呢。如果乾隆下模仿棋,自己可以引导乾隆在棋盘上下出一个“聖”字,使乾隆龙颜大悦。以前,徐达就是这样对付朱元璋的。但是,如果乾隆不下模仿棋,自己就真没辙了。倘若娘子能给自己生下一男半女,自己即使有个三长两短,对祖宗也算是有个交待,只是苦了娘子。

注:刘启(汉景帝)是太子时,因博棋而怒掷棋盘砸死同宗吴国(诸侯王)太子。《史记吴王濞列传》记载,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吴太子师傅皆楚人,轻悍,又素骄,博,争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刘启即位后,吴国联合六国造反,史称“七国之乱”。刘启派遣周亚夫等将军,用了三个月平息叛乱,清除诸侯王割据,加强中央集权。也许这是最早有关皇帝(太子)弈棋引发血案的正史记录,这个血案的后果在多年后波及全国,可真够大的。

第三十三回 布奇阵翻云覆雨

第三十三回布奇阵翻云覆雨论英雄古往今来

一天两盘棋,四天内下完七盘棋,决出王者,这是巡抚大人永贵下得命令。但是,范西屏授二子给李步青,虽然前五局二比三落后一局,已经证明即使在如此高强度、高密度的对局环境下,范西屏依然不弱于李步青,两人高下已判。

三月初一,晨,紫艺阁三楼。李步青坐在棋桌前,看了一眼范西屏,有些木讷,不再有第一局挑战范西屏时的锐利眼神。范西屏坐在李步青面前,依然神采飞扬。两人不多话,打开棋盒,落子如飞。由于本局胜负对结果没有影响,所以,在场观战的主要是杭州围棋界的棋人和商贾士绅。

弈至黑18,全局已成混战之形。范施时代的这种追求全局打散的布局,在现代棋中太少见了。由此可见大清座子棋的行棋思维与理念,和现代棋、古日本棋存在着巨大差异。或许,正是这种思考理念上的差异,而使今天的棋手难以理解座子围棋了。不知道读者看了此谱,是否会有现代人读古文的感觉呢?!

白25刺好手,先手巩固角地,同时使黑成凝形。弈至白29时,白明显占据行棋主动,首战告捷功。原因是,咳咳,异史氏认为,李步青同时“跑”两块黑棋、步调缓慢所致。按现代棋观点看,黑棋开局下得滞重,是走向失败的重要原因。

范西屏神色轻松,扫了一眼棋枰,一个全局作战方略在头脑里瞬间形成了。这个方略,是从左上角的一个小圈套开始的,异史氏美名曰“请君入瓮”。

李步青黑30以后在左边整形,全部落入范西屏的算路。当黑46压紧白棋外气时,范西屏轻快落下白47断,极其强烈,全局作战方略就此展开。

场外景一:

范西屏宛如诸葛孔明,羽扇纶巾,阵前喊道:“李将军,此乃翻云覆雨阵,汝敢一试否?”

李步青没有预料到范西屏于此布阵,审时度势一番后,冷笑道:“范先生,此阵明明是迷魂八卦阵,欺吾不识乎?”

范西屏哈哈一笑,道:“李将军,既识得此阵,请入阵。”

李步青冷笑道:“迷魂八卦阵与诸葛武侯的八卦阵相反,吾当死门入,生门出。”

李步青豪气干云,一挥银枪,策马带领黑兵驶入迷魂八卦阵的死门。

异史氏叹曰:“黑54手判断错误,李步青策马冲入的是翻云覆雨阵的死门啊。李步青识不得范西屏布下的阵法,空有满腔热血,难逃惨败的结局哪。”

场外景二:

李步青策马冲入翻云覆雨阵的死门,只觉满眼白旗飞舞,白兵神出鬼没,防不胜防。李步青奋力搏杀,虽然斩杀了三个白兵,但是自己的一队九人黑兵已经被紧紧围困在白兵之中。更为不妙的是,白兵占足先机,高举战旗攻向上边另一队六人黑兵。

李步青眼见左上黑兵实力雄厚,围攻自己的四队白兵势力单薄,当下冷笑一声,道:“范先生,我那左边九人黑兵,虽被先生置于死地,然而,本将自有起死回生之法。”

范西屏道:“好,有志气,有血性,放马过来吧。”

场外景三:

李步青带领黑兵在阵中左冲右突,四处出击,勉强救出被紧紧围困的左边一队黑兵。但是,损失更为惨重,不但中腹的黑兵给击溃了,而且上边一大队黑兵陷入重围。李步青心中凄凉,仰首问天:“真欲亡我乎?!”

场外景四:

一番折冲之后,范西屏落下白三角之尖兵,切中黑阵要害。李步青知大势已去,心犹不干,再定奇谋,退至绝地,落下黑叉一子进攻,期待范西屏老眼一花,随手派兵于a处挡住,形成缓气劫,暂缓自己覆灭。姜是老的辣,范西屏沉着冷静将白兵落于147处,似拙实巧,净杀黑队。李步青强忍痛苦,默默将左边孤旅连回,徐图东山再起之良策。

场外景五: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论语子罕》)李步青屡败屡战,毫不气馁,这份信念和勇气令人赞叹。

范西屏见左下黑角空虚,遂避实击虚,遣兵侵入黑角,时机绝好。黑150是壮士断腕的下法,舍此,别无与白周旋的良策。黑150断不可下白151处,这样下等同认输。

李步青拱手让出角地,范西屏喜不待言,遂使白兵占领角地,并抢得先机,里应外合,将角地黑兵紧紧围住。

场外景六:

李步青虽然做活左下角黑兵,知局势已非,瞧见右边一块白兵阵地防守尚松,于是派出黑兵194作最后的攻击,以期挽回一点颜面。不料,范西屏派出白197和199两个刀锋战士,一举击中黑阵要害,硬生生的突破了看似严整的黑地阵营。精彩至极!

场景七:

范西屏落定白兵219,将曾经死里逃生的黑队士兵一举歼灭。李步青见再无机会,下马缴枪投降了。

李步青道:“先生神机妙算,运筹帷幄而决胜千里,小可受教了。”

范西屏道:“李将军,此阵确乃翻云覆雨阵也。李将军迷惑于云雨之变幻,不晓穿云破雾,自是不能拨云见日了。昔曹孟德与刘玄德煮酒论英雄,孟德公放手玄德公驰骋疆场,一决雌雄,真英雄也。李将军今番受挫,虽然失意,却多了一场磨砺,若能励精图治,天下之大,江湖之远,它日任由李将军驰骋。”

李步青躬身道:“范先生指教之恩,李某铭记不忘,五年之后,李某再来请教。”

李步青走了,孤独的走了,正如他孤独来。但是,杭州血战,李步青被授二子与范西屏三比三战平,足以令初出茅庐的他名扬天下了。

注:《方圆群英志——明清之交的中国围棋史话》中记载,李步青首次挑战范西屏是在南京,两年后又在苏州挑战范西屏。本谱录自范西屏授李步青二子的第二局。

第三十四回 九阳会招贤棋圣

第三十四回九阳会招贤棋圣法之子悟妙玄机

范西屏“赶”跑了李步青,杭州棋界又恢复了昔日的平衡。最开心的是杭州围棋三巨头,纷纷以阔别半年为由,争相宴请范西屏。巡抚大人永贵见范西屏又成了众星捧月,暗暗为他叹息,心想范西屏与皇上下棋这一关怎么过呢。不料,初四,齐召南满面春风来见永贵,言乾隆已经率领御前侍卫微服私访扬州去了,永贵听了又失落又欢喜。

齐召南道:“永贵大人,老朽陪驾去绍兴祭祀禹帝陵,路上听到一个消息,说仙居县仙居山里有一帮前朝遗民,暗中与朝廷作对,老朽不知真假,不知大人是否知晓此事?”永贵一怔,问:“未曾听说此事,不知齐老如何得知?”齐召南微笑道:“既然巡抚大人说没有此事,就是没有此事了。老朽道听途说,当不得真。”永贵道:“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本官立即派人去查实。”齐召南淡淡道:“永贵大人,若真是前朝遗民也就罢了,就怕是叛逆乱匪啸聚山林啊。衙门捕役对付普通贼子尚可,对付啸聚山林的叛逆乱匪就不行了。若是走漏了风声,惊动了贼人,事情就不好办了。”永贵问:“齐老之意如何?”齐召南略一思索,道:“最好派出军队突袭,将叛逆乱匪一举歼灭,少了将来许多麻烦。”永贵连连点头,道:“嗯,齐老说的有理。上次皇上阅兵,满蒙将官表现乏善可陈,尤以轻车都尉瑞昌为甚。不如,将这个立功的机会交给瑞昌参将吧。”齐召南微笑道:“大人考虑周详,瑞昌参将确实是缉拿叛逆匪党的最好人选。”

初八,傍晚,范西屏在外应酬回来,见齐惜文坐在书案前泪流满面,心下大惊,问:“娘子怎么了,这般伤心?”齐惜文泣道:“相公,我看了《明季南略》,知‘扬州十日’,‘抗清三公’,还有‘嘉定三屠’,心中悲伤,是以哭泣。”范西屏拾起案上《明季南略》,心情一下沉重起来。齐惜文一抺眼泪,道:“但凡有点血性的男儿,都不会数典忘祖,甘做鞑虏满清的奴才。江阴抗清三公阎典吏,铁骨铮铮,忠义千古。江阴城破,无一降者,盖阎公气节使然。妾身恨晚生百年,不能亲眼一睹阎公风采。”

范西屏见齐惜文提及祖上,忍不住泪流满面。

“说的好。”齐召南走了进来,慷慨陈词,“女儿,难得你有这等见识,令天下普通男儿汗颜哪!为父易服剃发,行将就木,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唉……”范西屏克制住情绪,躬身问道:“父亲身为朝廷大员,为何家中藏此禁书?”齐惜文怒道:“相公,妾身敬你一代棋圣,七尺男儿,笑傲江湖,所以才托以终身,不想相公说出此等话来,着实令妾身心寒。莫非相公想出卖自己的亲人,向清狗邀功请赏。”范西屏忙道:“娘子,我不是这个意思。”齐惜文冷哼一声,一脸不屑,问:“妾身知道相公终日沉浸在棋圣桂冠与应酬之中,享尽荣华富贵,怕招惹了祸端,毁了自个的大好日子,是与不是?”范西屏结结巴巴道:“娘子,我真的不是……”

齐惜文忽然掩面哭泣,道:“老天啊,可怜小女子有眼无珠,嫁错了夫君,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嫁夫懦弱如此,小女子如何有面目苟活于世,不如死了好,尚能保全小女子的气节。”齐惜文说罢,起身一头向墙上撞去。

范西屏大惊,急忙抱住齐惜文,急道:“娘子不可!”齐惜文拼命挣扎,哭道:“你拦我作什么,让我死了算了。”范西屏被逼不过,大声道:“实不相瞒,我就是江阴抗清三公阎典吏的后人!”

齐惜文一下停住,抬起泪眼,问:“相公说的可是真的?”范西屏见事已至此,索性将家世原原本本说了出来。齐惜文破涕为笑,道:“妾身好命,得嫁阎公后人。只是,相公,难道不想为天下苍生,为大明皇朝做点事么?”范西屏叹气道:“父亲,娘子,西屏不过一个江湖棋士,如今大清江山已定,西屏能做得了什么?!”

齐召南微笑道:“我儿有如此志气,可嘉!为父早已加入九阳会,明是清廷皇帝的官,暗是九阳会的人,秘密反清复明。”齐惜文欢喜雀跃,道:“爹爹,您是真男儿,了不起!女儿我也要加入九阳会,反清复明。”齐召南摇头一叹,道:“文儿,可惜你是女儿身,成不了事的。”齐惜文笑道:“爹爹,女儿可以帮爹爹出出主意呀。还有相公……”齐惜文瞧向范西屏,住嘴不说话了。

范西屏一脸义不容辞,躬身抱拳,道:“父亲,西屏愿意加入九阳会,反清复明,听候父亲差遣。”齐召南喜道:“好!我儿有志气,我女儿果然没有看错人。西屏,你加入九阳会的事,一定要保密,即使对范晔、范昭也不能说,你能做到吗?”范西屏坚定的点了点头。齐召南一脸肃穆,道:“西屏,你即刻沐浴更衣,为父开香堂,摆香案,请出朱三太子像,正式把你录入九阳会门下,直接进入我九阳会江浙分会龙字号,由为父亲自管辖。西屏,你在九阳会的职务是‘龙奇士’,为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扬州,子夜,颜府。

范昭站在颜诗雨绣房窗前,远远凝视着楼下池塘里的一轮圆月。颜诗雨静静站在范昭身边,她知道,此时范昭必有所思。一阵微风吹来,池面波光粼粼。范昭心一动,自言自语道:“风动则水起,水起则波动。苏东坡‘投石冲开水底天’,助妹夫秦少游顿开灵机……顿开灵机,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诗儿,我终于领悟了《一元复始》的奥义。”

范昭喜不自禁,转过身来,一伸手将颜诗雨紧紧搂在怀里。颜诗雨爱极范昭,能懂范昭此时的心情。虽然范昭的拥抱来的突然,颜诗雨却是温柔的回抱于他,将脸儿贴在范昭宽厚的胸怀,聆听范昭雄浑的心跳。

范昭激动万分,喃喃道:“诗儿,‘一元复始’就是‘生生不息’的意思。道家把人体看成小宇宙,每个人的身体内都潜藏着巨大的能量,通常很难表现在肉体表面。一般人只知道针炙穴位可以舒血活络,却不明白其中的根本。医圣审时度势,针炙穴位,激发人体经络中潜在的能量,以强元气,催精生血,使体内阴阳二气自清,五行生克自洽,五脏六腑自和,则疾病自愈也。”

范昭说些什么,颜诗雨全无思想,一心醉倒在范昭身上散发出的独特男子气息。

萧明玉想起一千二百年前,父皇齐明帝传阮郁侍读太子。在宫中自己和阮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不想,阮郁长大后,外出游学,迷上钱塘名妓苏小小,不思返乡了。自己哭求父皇,父皇下旨赐婚,阮郁故意拖延时间,不回金陵。后来,阮相国使计骗回阮郁,皇兄萧宝卷下旨完婚。本以为阮郁会回心转意,却不料阮郁在成亲当日寻机逃走了。皇兄萧宝卷继位后丧德失礼,荒唐政事,乱杀大臣,后被大将军萧衍忌杀,自己为保全女儿身而被迫悬梁自尽。

萧明玉自思情苦,眼见范昭和颜诗雨亲密,心中忽生酸意,遂指使清儿道:“许公子,你领悟了《一元复始》的奥义,细说给我们听就是了,干嘛抱着小姐这么紧。”范昭幡然醒悟,忙松开双手,一脸歉意,轻声道:“诗儿,我一时得意忘形,失礼了。”颜诗雨低垂螓首,细声说:“许郎抱着妾身,妾身很欢喜。”

萧明玉长叹一声,暗道:“天下痴情女子傻啊,为了情郎,什么都愿意付出。”

清儿(萧明玉)道:“许公子悟得太对了,小女子茅塞顿开。只是,请问许公子,为何医圣能针炙激活人体经络中的能量,循环元气,清明阴阳,而庸医却不能,庸在哪里?”

范昭道:“这就是《一元复始》的难处。天有四时变化,地有昼夜交替,皆影响到人体气血的运行。比如,女子月事就与太阴的活动规律有关。此外,人体还有七日节律,半月节律等,这就是人体与天地相应的表现。要发挥《一元复始》的奇效,就得将人体活动规律与外界自然联系起来,使之天人相应,最大限度激发人体潜能,这一点极难,这也是《一元复始》针炙之术的精微之处。即,医圣下针时,不但要激活潜藏在人体经络中的能量,更要是人体经络的活动运行规律,与人体外界自然相应。普通医士做不到这一点,才使叶家《一元复始》难以代代承传。”

范昭拿女子月事解释,简单明了。四女略感尴尬,但见范昭神色庄重,并无调戏之意,遂释然。这些日子,萧明玉见范昭和颜诗雨两情相悦,偶尔耳鬓厮磨,终能守住礼数,十分佩服。

颜诗雨道:“许郎,个体有差异,与自然相应应该是各有不同的,这些精微之处,非医圣不能察觉出来。许郎虽然领悟了《一元复始》的奥义,但是,想一窥天人相应的精微,全靠个人灵悟了。”

清儿笑道:“还是小姐说的简单明了,一语中的。婢子想一觉道长坐(禅)定,必是将己身融入天地之中,经络能量与天地日月精华同行。《周易》上说:‘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便是这个意思。小姐,许公子,如今,既然已经解开《一元复始》的奥义,明儿,我们去瘦西湖散散心吧。婢子听说,这些日子,瘦西湖姹紫嫣红的,花儿艳极了。”

苍宇无极,虚界。

无名上师道:“真不愧天赐虚界的法之子,这么快就找到了《一元复始》的玄机所在。”松鹤童子问:“上师,‘法之子’的传说,究竟是什么?”无名上师缓缓道:“无量劫以前,虚界众神王已经察觉宇宙末劫的存在,原始第一神大荒尊主聚集众神王商议多次,都找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一日,天象异变,大荒尊主说,苍宇降万王之王无上王,帮助众神度过宇宙末劫,并赐法之子于虚界,跟随万王之王无上王下落凡尘。虚界众神欢喜鼓舞,挑选神之代表十四名,与法之子同随万王之王无上王下落凡尘解厄。萧明玉是大荒尊主门下代表玲珑玉音法座转世;而范昭,就是‘法之子’在人间的化身。这件事历经无量劫,岁月太漫长了,只有众神王记忆犹新,众神几乎忘记。”

法音渺茫,在无垠天地间飘荡。

第三十五回 钓鱼处偶遇乾隆

第三十五回钓鱼处偶遇乾隆巧嘴儿暗合圣心

三月十六日,晨,范昭使红儿女扮男装,一起去瘦西湖;月香则应约,和卞立言去了维扬棋社。

红儿眼见花红柳绿,却开心不起来,道:“少爷,这些日子,卞公子天天来接月香姐去维扬棋社,说是棋社事务繁多,需要人手。少爷人好,不介意。可是月香姐似乎********都用在卞公子身上,连自己的身份也忘了。”

范昭心知红儿在拐弯抹角的说自己,当下微微一笑,道:“红儿,无论女孩男孩,一旦拍拖了,就是这个样子。将来,你有了心上人,也是这般模样。”红儿轻吁一口气,不再说话。范昭见红儿犹不开心,继续道:“红儿,你看这瘦西湖,鸟语花香的,这么好的风景,得有一个好心情才是啊。”

红儿眼尖,老远瞧着五亭桥上女扮男装的颜诗雨和清儿,说:“少爷,瘦西湖最美的风景是五亭桥吧,你看,你等的人儿正站在桥头望你呢。”

范昭道:“嗯,我瞧着了。红儿,呆会在颜小姐的面前,不可乱说话。”红儿心中委屈,嘴上却道:“少爷与颜小姐情投意合,婢子哪敢多嘴。只是,少爷下个月就要回江阴,去嘉兴迎娶张小姐,只怕那时就害苦颜小姐了。”范昭心中一时无计,道:“红儿,眼下且观风景。我和颜小姐的事,我会想出办法的。”红儿不忍心再扫范昭的兴,遂道:“能有办法就好了。”

好天好人好风光,年轻人的心充满了朝气。范昭和颜诗雨在前,清儿和红儿在后,大家有说有笑,直看“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

四人漫无目的,随兴而走,不觉走到玉版桥上。范昭见十余锦衣人列队至湖心吹台(今钓鱼台),低眉不语,心中奇异;再看吹台,一个中年男子正在湖边垂钓,身后站着两个人,俯首贴耳。范昭暗忖:“不知是什么大人物,在此钓鱼?”

玉版桥下,一锦衣人挡住范昭,道:“此处已经被高爷包了,你们且去别处游玩。”自范昭扬州讲学成名后,红儿跟随范昭出入官府豪门,受尽尊重,见此锦衣人态度不善,心中顿时不爽,嚷道:“天下路,天下人走得。你们走得,为什么不让我们走?”锦衣人傲慢一笑,道:“如今这条路,高爷走得,你们走不得。”红儿高声道:“高爷是谁?就是皇帝驾临,也得顺民心!岂不闻雍正爷有言‘皇帝山庄真避暑,百姓仍在热河中。’可见,大清朝的皇帝,心中是挂着咱老百姓的。哪象某些凡夫俗子,有了些许权势就不可一世,自以为高人九等呢。”

“红儿,休得胡言。”范昭见多识广,猜想钓鱼之人非同小可,不想惹事,遂拱手道:“兄台,既然高爷钓鱼闲兴,我等自是不便打扰,这就告辞。”

忽听吹台传来喊话:“王襄烈,高爷有话,叫四人过来。”

范昭四人过去,高爷依然纹丝不动的钓鱼。范昭看高爷木桶内清水无鱼,猜想高爷一条鱼也没有钓上来,暗道:“这位高爷有意思,此处人来人往的,怎么能调上鱼来呢?”

旁边一白胖肥净中年男子细声问:“你们是什么人?”红儿机灵,见此阵势,知道厉害,不敢造次,一双杏眼圆溜溜的瞧向范昭。范昭作揖,道:“小生范昭,与朋友游玩瘦西湖,不知道高爷在此钓鱼,打扰了高爷闲兴,望恕罪。”

“哦?你就是范昭?江阴范昭?”高爷收起鱼竿,转过身来,将鱼竿递给白胖肥净中年男子。范昭低头作揖,应“是”。高爷道:“既是江阴范孝廉,不必拘谨,你平身吧。”范昭心头一跳,站直身,一瞧高爷,又惊又喜,叫道:“阿文,老大,怎么是你?”

范昭话一说完,就知道自己错了。旁边白净中年男子喝道:“大胆!皇……”高爷鼻子一哼,瞧向白净中年男子,男子忙低头细声道:“高爷,奴才心一慌,差点说错话了。”高爷道:“陈进忠,朕……真是的,交待过你的话,你须得牢牢记住,身体力行。”陈进忠诺诺连声。

诸位看官想必明白了,这位高爷,就是当今皇帝乾隆,后面两个人,白胖肥净中年男子是太监首领陈进忠,另一个是大内侍卫总管舒禄。刚才,就是舒禄喊话要范昭四人过来。乾隆带着一帮御前侍卫,乔装打扮,旱路水路兼程赶来,昨天下午黄昏时分进入扬州府。乾隆要学康熙微服私访,不想惊动官府,遂以京城商人身份,住进扬州最豪华的客栈——长乐客栈。今晨,乾隆来到瘦西湖吹台静坐钓鱼,是为了消除舟车劳顿。

范昭脑筋急转弯,猜出眼前这位高爷多半是乾隆皇帝。令他吃惊的是,乾隆皇帝和许时今辞职时所在公司的销售部经理袁文长得一模一样,范昭心中一阵欢喜紧张。乾隆问:“范昭,阿文,老大,是谁?”范昭小心回话:“高爷,阿文是小生的一个朋友,我们一起玩耍时,什么事都是他担着,所以小生又叫他‘老大’。”乾隆一笑,道:“范昭,原来还有个管你的主,朕……真是很奇怪呀,与传闻不合。”范昭亦微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个世间原本就是五光十色,精彩纷呈的嘛。”

乾隆哈哈一笑,目光一扫颜诗雨三女,道:“传闻袁枚好色,不分男女,算是一奇。江阴范家诗书继世,家风严谨,门下子弟从不涉足风月场所。而范昭你却喜欢携带女婢,一同游山玩水,亦算一奇。”显然,乾隆识破三女装扮,把颜诗雨等三女均看作是范昭的随身侍女了。

袁枚和范西屏关系不错,惜乎陈慧殊对袁枚似有微辞,是以范昭心中对袁枚也不认同。遂道:“高爷,以文才而论,有‘南袁北纪’之说;以官德而论,唯内阁大学士刘统勋大人清正廉明,直言敢谏,声誉最著。”

乾隆点点头,问:“刚才你们谁在说,‘雍正爷有言‘皇帝山庄真避暑,百姓仍在热河中。’可见,大清朝的皇帝,心中是挂着咱老百姓的’?”

范昭回道:“高爷,是小生婢女红儿说的。红儿年幼无知,口无遮拦,望高爷莫怪。”

乾隆哈哈一笑,道:“好,这丫头有见识。前明之所以亡于李贼,实乃朝廷腐败,失尽人心所致。先帝整治权臣,惩治腐败,虽然严厉了些,也是为国为民。”

红儿得到高爷的夸奖,心中高兴起来,当下小嘴一张,道:“高爷,雍正爷勤政廉政,万民拥戴。只是,有些大臣权贵,得了意就忘形,是得严治。若天下人都守住一个‘礼’字,社会岂能不得祥和?!越‘礼’者,皆为贪心所腐。然而,夫子讲‘仁义礼’,可见‘礼’之上有‘义’,‘义’之上有‘仁’。当今皇帝忠孝仁义,却不墨守成‘礼’,继续雍正爷御臣之严,一如雍正爷没有继续康熙爷御臣之宽。乾隆爷宽而有制,宽严相济,胸怀黎民百姓,天下大治,此为真忠孝矣。”

乾隆大喜,道:“没想到,一个小小婢女,能懂得朕……怎么治国安民,比那帮饱食终日的大臣强多了。有些臣子上奏折,竟然妄议当今皇帝矫枉过正。糊涂,糊涂啊。当今圣上宽诚仁厚待人,必能再树康熙圣治之爱民吏风。盛名之下无虚士,一个婢女尚有如此见识,可见范昭完全当得‘孝廉’之名。”

红儿又得到高爷夸奖,越发得意起来。

第三十六回 多行不义必自毙

第三十六回多行不义必自毙如沐春风缘相知

范昭怕红儿得意忘形而失言,遂道:“高爷,顾宪成有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无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但凡有能力的,都应该急民之所急,想君之所想。”

乾隆道:“好一句‘急民之所急,想君之所想。’范昭,数十年来,江阴范家赈灾救民,不遗余力,为皇上分忧,朝廷需要的就是范家这样的人才哪。前年长江水患,范孝廉赈灾救民成绩斐然。范孝廉既然有忠君爱民之心,何不出仕为官,成就一番功名,不至于埋没了一身才能?!”

范昭道:“蒙高爷见爱,小生身为江阴孝廉,已经是官了。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家父仅小生一个独子,小生当以家业为重。”

乾隆微微一笑,道:“如果使你做江阴的县令,想必你不会推辞吧。”

范昭道:“若真有这个官缘,小生自然不会推辞。只是,小生家在江阴,若是做了江阴的父母官,恐背后有人指指点点,碍了圣听,招来祸事。”

乾隆见范昭谦恭有礼,又应承做江阴县令,心中高兴,道:“当今皇上圣明,范爱……孝廉行得正,坐得端,何惧悠悠之口?”范昭道:“天地有神明,小生不做亏心事,何惧之有?!若是人人都能献出一点爱,人间就美好了。”乾隆听得新鲜,不禁抚掌大笑,道:“说得有趣,真有趣。”范昭暗想:我从21世纪来,肚子里的干货多多,讲治国安民,对我不过是小菜一碟。范昭忽然灵光一现,想起在21世纪流行的一种决策理论——博弈论,心道:“好,就给你来点猛料,说说‘囚徒困境’。”

范昭清清嗓子,道:“高爷,小生曾听到这样一个故事。有两个贼,被县令捉了。县官为了防止两贼串供,将二贼分开审问。为了顺利审案,县官想出了一个妙计。县令说,你们二人,若一人招供,另一人不招供,招供者释放,不招供者,斩;若二人都招供,各杖三十,充军;若二人都不招供,各杖二十,然后释放。请问高爷,您认为二贼会做何选择?”乾隆沉吟片刻,道:“此计甚妙啊。此二贼以贼心度他人,必不相信二贼都能释放,所以二贼必定要抢先招供。范昭道:“以二贼论,都不招供才是上策。但是,自古做贼心虚,二贼因昧良心谋取私利而结合在一起,必不互相信任。因此,县令妙计一出,二贼都招了,皆被杖责充军。”乾隆道:“不错。忠义乃立身行事之本,如二人皆想利他而不利己,则县令妙计无用矣。”

乾隆笑道:“若天下人皆思利人而不思利己,那真是天上人间了。范孝廉,若有敌国来犯,如何处之?”范昭道:“那是另外一回事,当整军严阵以待。”乾隆忽然想起满蒙将领士兵安享太平日久,战力羸弱,微微摇了摇头,问:“将领士兵战力不强,范孝廉有什么好办法?”范昭道:“能居安思危者,无往不利。倘若军队贪腐,无异自毁长城。”乾隆听罢,深以为然。

乾隆想试试范昭才学,道:“范昭,此处美景怡人,我思得一上联,你可对得下联?”范昭道:“高爷偶得上联,必是极妙,小生才疏学浅,愿意勉力一试。”乾隆笑道:“此联是难对,你对不工整,也不怪你。”乾隆走到水边,道:“你听好了,上联是烟锁池塘柳。”范昭一听,果然难对。上句不但意境优美,而且字含五行,不由皱起眉头。

七重天,百花谷,蔷薇仙子笑道:“姐妹们,如今人间帝王出联难为青衣童子,我们姐妹帮帮他如何?”桃花仙子笑道:“好是好,不过,咱们姐妹帮帮荷花仙子吧。”桂花仙子笑道:“使得。人间帝王考得是范昭,最终咱们姐妹还得帮范昭。桃花姐姐,你先帮荷花仙子对出下联吧。”桃花仙子笑道:“这有什么难的,现成的句子。范昭如何说,就看桂花姐姐了。”

桃花挥手洒出一片桃花瓣,落入颜诗雨的百会穴。颜诗雨一激灵,道:“高爷妙句,眼前之景即为下联。”乾隆高兴起来,道:“好,你说。”颜诗雨微笑道:“烟锁池塘柳,桃燃锦江堤。”乾隆一拍掌,喜道:“妙啊。烟锁池塘柳,桃燃锦江堤。妙,妙极。”

桂花仙子纤手一指,范昭灵窍顿开,道:“高爷,颜小姐对得极好。此情此景,小生得诗一首,请高爷鉴赏。”乾隆最爱诗,一听范昭有诗,连忙叫范昭作来。范昭吟道:“烟锁池塘柳,钟沉台榭灯。灯心红缕密,柳眼绿波澄。诗名《烟锁沉引》。”

乾隆喜不自禁,连连击掌,道:“好诗,好诗。大明寺暮鼓晨钟,想必这里是听得见的。”乾隆目光一扫颜诗雨,问:“范昭,刚才你说她是‘颜小姐’,不是你的婢女?”

范昭自知失言,道:“高爷,小生偶遇颜小姐,遂结伴同游。”乾隆微微一笑,再问:“范昭,这次你说的不是实话吧?”范昭知道瞒不过,遂道:“实不相瞒,小生与颜小姐情投意合,是以今晨结伴同游。”颜诗雨满面飞红,又羞又喜,转过身去。

乾隆哈哈一笑,心情愉快至极,道:“好,朕……真话也,我喜欢听。范昭,我听说你已经定亲嘉兴张家小姐,现在又喜欢上这位颜小姐,你倒是挺多情的。好,人不多情枉少年,朕……真乃性情中人,我喜欢。”

范昭轻叹一声,暗忖自己本想和陈慧殊相守一生,却不料因缘际会穿越到此,遇上众多佳人柔情,自己无所适从。

这时,远处传来嘈杂声。范昭眼睛好,看见江苏(代理)巡抚、布政使冯辉祖,两淮盐政吉庆,还有扬州新任知府宋逢春等一帮大小官吏,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当即断定这位高爷就是乾隆皇帝。

乾隆一皱眉,道:“舒禄,传圣旨,叫他们在桥头等着。”舒禄应声“喳”,走出亭外,朗声道:“皇上有旨,尔等官员,桥头候旨。”

范昭连忙一拉颜诗雨,跪在地上,禀道:“草民不知皇上驾到,望皇上恕罪。”红儿一听是皇上,吓得腿脚发软,浑身发抖,不知是祸是福。

乾隆看着范昭跪在自己面前,脑海中瞬间想象出一幅画面:范晔正向自己磕头请安。乾隆甚是得意,道:“不知者不罪,你们都起来吧。”

四人谢恩,起身。乾隆见四人神色拘谨,道:“哎,我们刚才言谈甚欢,怎么知道我是皇上了,反而诸多约束了?范昭,你是朕的孝廉公,不是草民,要说卑职,以后可别说错话了。”范昭躬身道:“卑职遵旨。”乾隆皱着眉,摇摇头,道:“‘卑职’两个字,朕听着刺耳。范昭,朕与你一见如故,当你是朋友,这样吧,以后你在朕面前自称‘小生’。”范昭道:“卑职不敢。”乾隆大笑道:“不敢?范昭,你敢抗旨?”范昭心想:“你是我的‘老大’,我就是抗旨,也没什么的。”遂道:“小生遵旨。”乾隆又摇摇头,道:“又是‘遵旨’什么的,难听。范昭,朕……我告诉你,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咱们说好了,私下以朋友相称。对了,刚才你不是错认我为‘老大’吗?对,我就是能为你担待的那个‘老大’,专门管你的人。哈哈。”范昭挺直腰,笑道:“老大说话,小生自然得听。”乾隆开心之极,道:“朕最喜欢听人说真心话,今天总算找到一个人了。范昭,呆会老大我请你吃饭,算是见面礼。哈哈。”

乾隆把官员召了进来,训导一番。江苏巡抚冯辉祖奏道:“臣听说皇上在杭州,猜想皇上不日就会驾临扬州,所以特地离开苏州,来此与扬州官员商贾筹划接驾之要事。万里红山庄封总管为了迎驾,将山庄里里外外装饰一新,另备有窈窕美女表现乐艺,以彰显皇上治理盛世之功德。”乾隆早听齐召南提及扬州瘦马齐集万里红山庄,当即顺水推舟,下旨摆驾万里红山庄。

乾隆带着随行人员,住进万里红山庄。酒宴上,官员一列,商贾一列。范昭虽然只是一个孝廉公,但是乾隆特别垂恩,使范昭坐在自己的下席,与江苏巡抚相对。而扬州四大盐商之首江春,屈尊坐在范昭的下席。万里红山庄庄主周元通,长年卧病在床,山庄里里外外的事务,都由封总管经手。封总管虽然负责所有接驾事务,因其仅是总管地位,是以在酒席上排位在四大盐商之下。

颜诗雨等三女,由封总管的妹妹封凤凰,在内屋亲自接待。即便如此,范昭与颜诗雨的绯闻,也传扬出去。原因是,宋逢春回府后,为了断绝儿子宋华章对颜诗雨的念想,将范昭偕同颜诗雨游玩瘦西湖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宋华章恼怒忌恨之下,当即背地里差小人于茶楼酒肆散布二人流言,流言越传越邪,越描越黑。后来,乾隆担待起‘老大’的责任,以为才子佳人两情相悦,不必计较名份而棒打鸳鸯,以天偶佳成之名,将颜诗雨与另外两个美女赐给范昭为妾,了却了范昭的大“麻烦”。皇上赐美作妾,流言马上摇身一变,成了公子多情、美人垂青的佳话。至于宋华章,自有其恶报。诸多奇事,且容后面再详述。

注:本节对联及诗句,出自明末清初陈子升其作《中洲草堂诗》。陈子升是明末抗清将领陈子壮之弟,陈子壮抗清失败后,惨遭锯死,与陈邦彦、张家玉合称“岭南三忠”。陈子升携母匿藏深山,入清不仕,晚年贫困,出家于庐山。

第三十七回 情难舍不分高低

第三十七回情难舍不分高低灾突现再看炎凉

晚上,范昭回到府中,泡进大澡盆子里。红儿和月香在外屋侍候。

月香问道:“少爷,今儿红儿妹妹在皇上面前露脸了,受到皇上的夸奖,少爷打算怎么奖赏红儿啊?”范昭懒洋洋的说:“红儿,你想要什么赏赐?”红儿轻声说:“婢子不要赏赐。”月香嘻嘻笑道:“少爷若是怜爱红儿,不如今晚就叫红儿给少爷暖被窝吧。”红儿着急起来,伸手去打月香,骂道:“小蹄子,想必是自己急着要给卞公子暖被窝,所以在这疯言疯语。”

范昭见二女嬉闹,便道:“你们别闹了。现在看起来,我得娶大房二房三房夫人,每个夫人再带着陪嫁丫头,三妻四妾是少不了的。哦,对了,梅儿没有丫头。红儿,你若是不想嫁出去,将来去服侍二夫人好了。哎哟,妻妾成群,可不是要累死我了。”

月香笑道:“婢子只听说男人都想妻妾多,少爷却怕妻妾多,当真是怪事。”范昭道:“庸男俗女知道啥?‘色’字头上一把刀,好色贪欢,无论男女,早晚得死在这把刀下。我猜今晚,封总管肯定会向皇上献上瘦马侍寝。”红儿神色一紧,问:“少爷,那春兰姑娘……”范昭心中一痛,道:“今晚应该没有春兰姑娘的事。下午,江春家的戏班子献曲,皇上的眼珠子就没有离开春台班的主角花旦雪如,今晚侍寝的女子多半是她。皇上始乱终弃,罪过可大去了。”

红儿道:“少爷,他可是皇上。”范昭道:“善恶有报,如影随形。老大今生是皇上,来生就不定是什么了。身居高位,福分大,责任也大。是我,宁可不做这个皇上,积一世善德,往生天道,享天福。”红儿笑道:“少爷落水转了性子,也相信鬼神之事了。少爷若是做了皇上,必是个好皇帝。皇上拿少爷当朋友,少爷何不劝劝皇上?”范昭哈哈一笑,道:“红儿,你太天真了。我若真做了皇上,未必比乾隆强。乾隆执政六十三年,前二十一年可说英明,中二十一年马马虎虎,后二十一年宠信奸臣,朝政糊涂,就不说了。如今皇上渐入声色,此乃天意。你们和我,不过是历史大戏中的一个小角色,演好自己的角色,完成自己的使命就ok。”

月香莞尔,问:“少爷,你怎么知道乾隆爷今后的事?”范昭道:“乾隆是我的‘老大’,他的事情我当然清楚。丫头,你们就别问了,此乃天机。你们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恐怕会给自己带来祸事。”月香嘻嘻笑道:“少爷不想说,婢子就当什么也没听过。”

范昭泡在温水中,思绪飘回21世纪,销售部的同事一起打拼,一起玩乐的场景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大伙私下称经理袁文为“老大”,外出游玩的大小事情都是“老大”搞定。袁文喜欢清史,特别喜欢乾隆皇帝,对乾隆皇帝的十全武功,包括家事野史如数家珍,经常说给大伙听,所以,范昭(许时今)对乾隆一朝的重大事务了如指掌,当然,也包括一些真假秘辛。

不过,范昭没有完全猜对。陈进忠察颜观色,知道乾隆对春台班的主角花旦雪如有意思,要传其侍寝,却给乾隆拒绝了。原来,乾隆一路南巡,地方官和商贾都献有奇珍异宝,献给皇太后的一概照单全收,献给自己和皇后贵妃的一概拒绝,至于皇太后打赏下来,那就不管了。乾隆虽然耳薰目染声色犬马,却谨戒女色,因为皇太后和皇后在这方面看得特严。如今远离了皇太后、皇后贵妃,为了皇帝的形象,乾隆决定只赏色而不好色,以免自己的南巡被老百姓嘲笑成隋炀帝出游了。然而,三月十七日下午,春兰表演鼓舞神韵,风姿绰约,顾盼生辉,窈窕不失刚健,使乾隆一下忆起三生挚爱——三年前病逝的孝贤皇后富察氏,彻底摧毁了乾隆心底里的薄弱防线。后来,乾隆再下江南,专寻窈窕美女玩乐,除了乾隆迷恋江南秀女美色的原因之外,估计难忘孝贤皇后富察氏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乾隆五十五晚年的时候,80岁的他还为怀念孝贤皇后写过这样的诗:

三秋别忽尔,一晌奠酸然。

追忆居中阃,深宜称孝贤。

平生难尽述,百岁妄希延。

夏日冬之夜,远期只廿年。

如果孝贤皇后不早死,或许乾隆南巡不会这么扰民了。依此看来,乾隆倒也算得上一个情种。

封凤凰怕颜诗雨回府后受到父母责怪,于是老早派人去颜府向老爷夫人禀告,颜老爷和夫人听说女儿和范昭一同游玩瘦西湖,遇到了皇上,陪皇上在万里红山庄用餐,惊得目瞪口呆。颜诗雨回府后,颜老爷使夫人陪女儿回绣楼,探听颜诗雨对范昭的心思。颜诗雨明确表示,即使嫁给范昭作妾,也心甘情愿。颜夫人流泪道:“女儿,娘和你爹不指望能寻个好的上门女婿,可你好歹是我颜家的千金独苗啊,如何能嫁给范昭作妾?再说了,你若是嫁给范昭作妾,受了委屈,叫娘和你爹如何是好啊?”颜诗雨安慰道:“娘,女儿和范公子情投意合,女儿相信范公子断断不会辜负女儿,做出绝情忘义的事来。再说了,范家仁义著名,娘和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颜夫人见女儿心意已决,知道事情难以挽回,遂嘱咐颜诗雨好生休息,自己回去与颜老爷商量。老两口商量了一个晚上,也没有商量出一个好主意来。

异史氏提前爆点料:后来,乾隆为笼络范昭,顺水推舟,赐三美于范昭,颜诗雨嫁给范昭作了三房,一年后生了一个儿子。颜诗雨征得夫君和公爹的同意,将儿子过续给颜府。颜老俩口整日守着孙子,乐得合不拢嘴,一有机会就夸奖女儿有眼光,嫁了个好夫婿。

三月十七日,范昭睡至日上三竿,用完早餐后,正思量今天的日子怎么过,忽见绣琴的贴身丫头香竹急匆匆小跑进来来。香竹道:“不好了,范公子,刚才来了一位公公,传施先生去万里红山庄侍候皇上下棋。公公说,施先生要想法子让皇上开心,这盘棋施先生不能输不能和更不能赢,否则就是欺君罔上的杀头大罪,这可如何是好?姑娘急得不行,特地叫我来找公子想办法。”红儿苦着脸道:“昨天还说皇上是个好皇上呢,今儿怎么就刁难起人来呢?!”

范昭略一思索,道:“香竹,你先回绣琴姑娘,请她安心,我这就去万里红山庄面圣。”待香竹走后,红儿问:“少爷真要去见皇上?”范昭点点头。红儿道:“少爷,皇上虽然当少爷是朋友,那也是私下的。如果皇上生气了,不但少爷救不了施先生,恐怕自己也性命难保。”范昭道:“施先生是朋友,又相助我许多,如今施先生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红儿,你留在屋内,等我消息,哪也不准去。”红儿流泪道:“少爷去哪,婢子去哪。”范昭边走边道:“这次不行!而且月香去了维扬棋社,得留个人及时向老爷报信。”

范昭走到门口,迎面撞上一个女子,那女子叫声“范哥哥”,就晕了过去。范昭连忙双手抱住,一看是云梦月,一惊非小。范昭连声唤道:“云姑娘,云姑娘”云梦月闭目不答,右手握着的宝剑掉在地上。范昭连忙抱起云梦月,道:“红儿,快去打盆热水来。何老伯,快去请大夫。”

范昭将云梦月放在自己的卧榻上,见云梦月面容憔悴,气息微弱,左肩一块污迹,似乎有伤。范昭掐了掐云梦月的人中,毫无反应,暗道:“不好,云姑娘气息微弱,似乎是长途奔波,精力枯竭所致。莫非是仙居山出了大事?或者是云姑娘行侠仗义,碰上厉害的角色?不行,我得赶快救醒云姑娘。”

范昭心如电转,伸手去解云梦月的衣衫,想施以《一元复始》。红儿端盆热水进来,见状问:“少爷,你解月姐姐的衣服做什么?”范昭惊醒,一下停住手,尴尬一笑,道:“红儿,我一时情急,本想用针炙之术救治云姑娘,却忘了男女有别。”红儿笑道:“少爷不是心生邪念就好,要不,红儿又要多一房夫人侍候了。”范昭道:“休得贫嘴,你先看看云姑娘左肩上是不是有伤,然后再给云姑娘擦洗干净。”

红儿解开云梦月的上衣,看了看左肩,道:“少爷,云姑娘左肩似乎有刀伤,但是已经凝结了,应该不碍事。婢子这就给云姑娘清洗。”

稍时,何老伯领着一个老中医杨大夫进来。杨大夫把脉后道:“范孝廉,这位姑娘气血虚弱,精力衰竭,需要静养。老朽开个温补的方子,待姑娘醒来后,按方服药,七日即可恢复。”范昭问:“杨大夫,云姑娘几时能醒?”杨大夫沉吟一下,道:“据老朽看,最多三四个时辰。”

送走杨大夫后,范昭道:“红儿,你留在家照顾云姑娘,呆会杨大夫差人送来药品,你叮嘱厨房煲好药汤,待云姑娘醒来,服侍云姑娘喝下,现在我得赶去万里红山庄。”

红儿见范昭心意已决,遂道:“少爷见着皇上,小心说话。”范昭哈哈一笑,道:“小丫头放心吧,我懂。”

范昭出了宅门,王小二驾着马车,直奔万里红山庄。

第三十八回 意外人总逢意外事

请输入正文第三十八回意外人总逢意外事红尘心偏生红尘情

扬州的山丘特小,比“扬州瘦马”还娇小,最著名的当属位于大明寺东侧的观音山,隋炀帝曾建行宫“迷楼”于此,宋以后历代建有寺院,有“第一灵山”之称。再往北去就是甘泉山了,因山上有清泉而出名。甘泉山又名老山,有汉代广陵王墓群。扬州西郊偏北约二十余里是大别山余脉白羊山,海拔最高为处638米,植被繁茂,万里红山庄就在于此。

范昭坐车约半个时辰进入刘集镇。刘集镇四面环山,东有盘古山,西有捺山,南有庙山,北有甘泉山。万里红山庄座南向北,牌坊式的山门巍然耸立,道路平缓,一眼可以望到百米外的庄门。庄门面南,牌坊上朱红大字“万里红山庄”遒劲有力。山庄内外森林密布,种植有上百种不知名的奇花异草,由白鹭、画眉、野鸡、山兔悠然寄栖,而清风过处,松涛阵阵,鸟语啾啾,令人忘尘。

相传,很久以前,山中有个洼地,一对夫妇居住其中,妇人分娩,生下一条白色的蛇状怪物,顿时天公变脸,电闪雷鸣,这怪物化作一条小白龙升腾上天,其母的胎水化成一处水塘,久旱不涸,恩泽百姓。小白龙为报养育之恩,每年五月初三都要前来祭母,这就有了白羊山的来历。后人为示纪念,建庙一座,起名“白龙庙”。

范昭心急火燎,赶到万里红山庄正门。范昭刚下车,正巧碰到诸先生陪着施襄夏说说笑笑走了出来,范昭放下心来。诸先生笑道:“说到曹操,曹操就到了。施先生,你看,真不能在背后说人呢。”范昭笑问:“诸先生,你们背后说我啥事来的?”诸先生道:“都是好事,说皇恩浩荡,待你极好。”范昭笑道:“皇上待每一个臣民都是极好的。施先生,你和皇上下完棋了?”施襄夏微一摇头,道:“没有。皇上一直忙着看戏听曲,若不是诸先生疏通关系,请陈公公寻机禀告皇上一声,襄夏不知道要在这里候驾到几时。”诸先生道:“皇上说了,日后有时间,再传施先生侍棋。”范昭喜道:“这么说来,倘若今后皇上事务繁忙,施先生就不用陪皇上下棋了?”诸先生微微点头。施襄夏微笑道:“能陪皇上下棋,是襄夏的荣幸,或许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呢。”范昭吓了一跳,问:“施先生,我听说这棋输不得,和不得,更赢不得。如果皇上不下模仿棋,那便是一盘无解之局啊。”施襄夏道:“这世上没有无解的事,只是世人找不到方法,就说是无解了。”诸先生道:“我相信施先生有法子解了这局棋。”范昭见二人如此说,尽管心中不信,也只好闭嘴。

山下跑来一匹枣红快马,在山庄门口停住,一个伟岸壮汉跳下马来,一摔缰绳,向诸先生一抱拳,道:“诸爷。”诸先生道:“云野,这么快就回来了,和各大商行都谈妥了?”云野应道:“是,都是熟人,好办事。各大商行听说皇上驾临山庄,纷纷表示,山珍海味水果粮食择优选出,并于凌晨时分送到山庄来。”诸先生道声“好”,对范昭说:“范孝廉,这是我的同僚云野,他的小儿子在维扬棋社里学棋。云野跟施先生也是老朋友了。”范昭对云野一拱手,道:“久仰。”云野望着范昭,眼神有些复杂,道:“范孝廉出身名门,乐善好施,博学之名传遍扬州,云某久仰了。”诸先生哈哈一笑,道:“云野,你这个爽快人,怎么突然文绉绉起来了。”

范昭问:“诸先生,不知皇上今天看得什么戏?听的什么曲?”诸先生瞧了一眼范昭,似有深意,道:“听陈公公讲,上午依然是江总商的戏班子唱戏,皇上看了四出,《游龙戏凤》、《泗州城》、《金平府》和《野猪林》等名段,兴致很浓。中午用膳后,唐风乐艺坊头牌春兰姑娘表演鼓舞《神传》,惊呆了皇上,以致施先生来了,皇上也没空召见。如今,皇上正听春兰姑娘抚琴,偶尔还和春兰姑娘对对诗句。”范昭心中一酸,强颜欢笑,道:“皇上开心就好,这样,皇上才有精力处理国家大事。”诸先生微微一叹,道:“我瞧春兰姑娘不寻常,但愿今天夜里不要出什么乱子。”云野道:“诸爷,如今扬州歌舞升平,山庄内防卫森严,会有什么乱子?”诸先生摇摇头,道:“云野,这两****右眼皮老是跳动,总感觉会有大事发生。今天中午,御前侍卫总管舒禄大人,和一帮侍卫,在山庄内饮酒作乐。如此,怎么能保护皇上?”云野心中诧异,道:“诸爷想多了吧?”诸先生神情黯然,说:“但愿是我想多了。”

范昭心中挂念云梦月,又不愿意听他们唠叨山庄内的琐碎杂事,遂道:“如今时候不早,施先生和我一块回去吧,以免绣琴姑娘担心。”诸先生道:“如此甚好。上午施先生坐绣琴姑娘的香车来到山庄,被传旨的李公公看中了。李公公禀告给陈公公,陈公公就借用了,说是专用侍候皇上外出用车。”范昭奇怪,问:“知府李大人不是已经借了绣琴姑娘的香车献给皇上了吗?怎么又要了一辆?”诸先生道:“李知府要去的是绣琴姑娘新做的马车,陈公公说新马车要留给皇太后使用,以表皇上孝心。如今山庄正在加快仿造马车,以备皇后和其它嫔妃使用。绣琴姑娘的香车换过内饰,就可以进献给皇上使用了。”范昭摇摇头,心想:“这个乾隆下江南,真够奢华的。”

范昭和施襄夏辞别诸先生,准备坐上马车回府,忽见山下又驶来两辆马车,停在庄门。刁骞从第一辆马车里钻了出来。范昭笑道:“刁大人也来了,真是消息灵通哪。”刁骞尴尬一笑,道:“岳父大人命我来,我是不能不来啊。”诸先生微笑道:“朝中有人好做官。皇上驾临扬州,如此良机,巡抚大人是不会忘记刁县令的。”刁县令苦笑一下,道:“诸先生,皇上巡驾江南,是江南百姓之福,本县百姓之幸。本县深沐皇恩,特地联合江阴士绅给皇上准备一份薄礼,聊表江阴百姓对皇恩浩荡的一片心意。”诸先生道:“后面马车装的就是刁大人的薄礼吧。依在下看,刁大人的薄礼还是留着献给太后吧。在下听说,皇上一路巡视,从来不收地方官员和士绅商贾进献的礼品。只有进献给近皇太后的,皇上才肯收下。”刁骞连忙言谢。

范昭和施襄夏坐上马车回扬州。范昭回府后,红儿迎出门外,道:“少爷回来真是巧啊,月姐姐刚醒过来,刚才还在问少爷呢。”范昭急步走了进去。云梦月见范昭进来,坐起身泪流满面,叫声“范哥哥”。范昭忙道:“云姑娘,你身子没有恢复,快快躺下。红儿,看看厨房汤药熬好了没有?”云梦月道:“范哥哥,我的伤没事。山主和梅儿,众家兄弟姐妹,给清兵抓走了。”

范昭脑子轰一下,连忙问:“怎么回事,你将事情详细说来。”

云梦月一抹眼泪,轻声道:“每年的三月十五日,我们村寨都要举行庆典,庆祝百年前我们的祖先迁居仙居山。今年庆典,我们和往年一样,大家欢聚总堂。突然,山道上来了大批清兵,手持刀枪火器,围住山寨,领头的叫将军叫瑞昌,说我们是逆党,并点出了山主和我们十个兄弟姐妹,要我们投降,否则,就要血洗村寨。山主为了保护村民,同意了瑞昌的条件。于是,山主和我们十个兄弟姐妹,连同家人,共四十九口人,被清兵押走了。山主在打开寨门之前,嘱咐天佑叔叔带着村民去仙居县衙喊冤,希望县令刘墉为我们澄清冤情。清兵押着我们去杭州。半路夜宿时,山主叫我一人寻机逃跑,去江阴向范老爷报信求救。在铁塔哥和八姐的帮助下,我夺了一个将官的佩剑和战马,逃了出来,日夜兼程赶往江阴。进入湖州地界时,被一群蒙面黑衣人拦截。领头的武功高强,剑法繁杂多变,好象各门各派都有,招招夺命,完全瞧不出武功路数,将我逼入绝境。幸好范哥哥传了我《梅花三弄》,每逢危急时我就使出一招,将其逼退。如此缠斗了上百招,我真气不继,体力不支,眼见抵挡不住了,忽然飞来一个老者,一把夺下领头黑衣人的宝剑,将其踢飞。老者出手如电,几下子就使那群蒙面黑衣人个个挂彩,落荒而逃。老者自称姓苗,叫我来扬州星桥找范哥哥,说皇上去了扬州,范哥哥可能有法子面见皇上,澄清事实,救下山主和我们兄弟姐妹及家人。”云梦月说完,轻声哭泣。

范老爷和许管家没有告诉范昭刀狂剑笑和九阳会的事情,所以范昭不知道救云梦月的老者就是剑笑苗平。范昭心如电转,道:“云姑娘,那群黑衣人不知道是什么江湖帮派,暗中与我范家作对,将你们村寨也设计进去了。我推测,去年在仙居县设计陷害我的就是这个组织。这个组织,必与杭州官员有关系,而且树大根深。云姑娘放心,此事虽然有些棘手,但是,当今皇上是我的‘老大’,我去向老大稟明实情,老大一定会网开一面的。许叔找算命先生推算过梅儿的命数,说梅儿是‘金神入命’,于女子讲,凡事先难后易,有后福;而且算命先生还说了,梅儿将来还要母凭子贵呢,所以你不必担心梅儿。贼子无端端捉拿山主等人,必是有所要挟,梅儿和山主他(她)们,暂时不会有事的。云姑娘放心,明儿我就去面见皇上。”

云梦月见范昭说的肯定,遂放下心来。红儿端着药汤进来,笑道:“少爷,月姐姐临醒前,一直叫着‘范哥哥’呢。”云梦月一听,俏脸通红。范昭本想亲自喂云梦月药汤,红儿这样一说,不好意思起来,道:“红儿,你喂药给云姑娘吃吧,我去叫何老伯给云姑娘做几身新衣服。”红儿笑道:“少爷哪懂女孩子的衣服啊。月姐姐在范府,做过不少衣服,婢子还记得月姐姐衣服的尺寸。少爷喂药,婢子去给何老伯说。”

第三十九回 义女巧说乾隆

第三十九回义女巧说乾隆血月警示气数

是夜,张弦月挂在清澈的天空,万里红山庄灯火辉煌,笙歌不断,热闹非凡。

山庄北苑,绣阁三楼,春兰看着菱花镜里的青春容颜,想起范昭,默默流下两行清泪。贴身丫头巧儿从窗边走了过来,问道:“小姐,婢子看见皇上来了,你真的拿定主意了?”春兰微微点点头。巧儿流泪道:“小姐拂逆皇上的心情,只怕是死罪了。即使皇上不问罪,封总管也一定不会放过小姐的。”

春兰用手巾拭去眼泪,神色平静下来,道:“巧儿,我们都是苦命儿,从小就任由人摆弄。为了防止有更多的无辜女孩被拐卖而骨肉离散,沦落风尘,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向皇上禀明一切。即使粉身碎骨,也要浪击飞舟。”巧儿叹息一声,道:“二月十七日上午,小姐和范少爷同船赴扬州。小姐和范少爷在船尾对话,婢子就猜出小姐的心思了。可惜,范少爷却不懂。”春兰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轻声道:“过了今晚,范少爷就懂了。巧儿,你说,我若死了,范少爷会为我伤心吗?”巧儿抹干眼泪,道:“小姐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皇上就要上楼来了,小姐按计划行事吧。”

乾隆走进绣阁,春兰和巧儿跪在地上,脆声道:“民女拜见皇上,皇上吉祥。”乾隆弯腰扶起春兰,细细打量,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妙啊!空谷幽兰,非美人莫属。”春兰娇声道:“谢皇上夸奖。”乾隆携春兰玉手走到窗边,道:“这万里红山庄太小,朕要给美人修一座行宫,比万里红山庄还气派。”陈进忠小声道:“春兰姑娘,快快叩谢皇恩。”乾隆一把握紧春兰的手,道:“美人不必多礼。”陈进忠道:“皇上,若春兰姑娘有了龙子龙女,当如何?”乾隆道:“留着,留着,给朕留着。皇太后和皇后那,你们要给我瞒紧啰。”

异史氏曰:“大清禁止满汉通婚,乾隆今次见着春兰,连祖宗的禁令也不顾了。”

春兰道:“皇上,妾身备下茶果点心,请皇上品尝。”乾隆笑道:“好,今天下午和美人吟诗作赋,朕兴头未尽呢。”陈进忠道:“皇上,再添点小酒,以助龙兴?”乾隆道:“朕现在不想喝酒,只想和美人品茶赏诗,咏风叹月。陈进忠,这里没你的事了,你退下吧。”

乾隆很懂风月,见春兰一脸害羞,遂道:“美人,朕适才沿着曲径而来,见头顶明月于云雾中穿行,诗兴大发,得了七句,即上得楼来。看来,这第八句要美人作了。”

春兰细声道:“请皇上吟来。”

乾隆绕着春兰,踱着八字步,一步一句,吟道:“山之凹处渐生光,光中一点金星委。是时依凹有片云,云忽数层点缀美。星为钩复钩为璜,鎏彩万状莫能拟。过云擎出烂银盘……”乾隆停住脚步,看着春兰,嘻嘻笑道:“美人,尾句看美人的了。”

中国汉字果然奇妙,让古人玩情也玩的有高端大气上档次。春兰一蹙眉,缓缓道:“山之凹处渐生光,光中一点金星委。是时依凹有片云,云忽数层点缀美。星为钩复钩为璜,鎏彩万状莫能拟。过云擎出烂银盘,盈袖天香露华绮。”

乾隆赞道:“好一句‘盈袖天香露华绮’,合情合景,情景交融啊。”乾隆红烛之下看春兰,越看越象孝贤皇后富察氏初嫁时,春心大动。春兰感觉到了危险,遂道:“巧儿,皇上吟完诗要饮茶的,你试试茶水是否温热,适合皇上饮了?”

巧儿用手背轻轻一触茶杯,道:“皇上,小姐,茶水正温,可以品了。”

春兰陪乾隆品茶谈诗,应对自如。不知不觉,乾隆对春兰十分倾心,因为乾隆从春兰身上又找到孝贤皇后富察氏初嫁时的影子。乾隆婉惜春兰不是旗人,否则,当即金口一开,册封贵人。当然,春兰虽然是汉家女子,并不影响乾隆表达他的爱意。

乾隆饮足茶,走到窗前,道:“春兰,你看空中这轮明月,朕得诗一首,你给朕的诗取个名字吧。”春兰站在乾隆旁边,不说话。乾隆轻轻吟道:

泛月宜何处,山庄景最新。

夏宵含飒爽,塞水漾明沦。

鹤唳孤松顶,鹿寻曲涧滨。

锤峰玉台迥,温峤早痴人。

春兰低声道:“皇上,诗中说‘夏宵含飒爽’,莫非,皇上想在山庄里住上三个月?”乾隆哈哈一笑,道:“知我者,春兰也。朕决定了,以商议扬州盐务为名,在这住上三个月。你看可好?”春兰幽幽道:“此诗起首‘泛月’二字,诗名当以《泛月》为好。”

乾隆大笑,拍手道:“《泛月》好,美人的心与朕果然是相通的。”春兰忽然掉下两滴眼泪,巧儿忙上前,用手帕将春兰的眼泪擦干,道:“姑娘又伤心了。”乾隆微微一怔,问:“美人,莫非有什么伤心事,说给朕听。”春兰一摇螓首,道:“皇上日理万机,心系天下,岂能为妾身一己之私而坏了心情?如此,妾身罪过大矣。”乾隆道:“朕之心情系于美人,美人不乐,朕何事能乐耶?”

忽然,巧儿手指窗外,惊惶叫道:“姑娘,你快看,月亮变成红色的了。”

乾隆大惊,快步走到窗前,仰面一看,天空中的月亮隐藏在淡云薄雾中,颜色成古怪的暗红色。乾隆惊惶起来,喃喃道:“血月,血月,这是大凶之象啊!”

春兰跪到在地,泣道:“皇上,民女有冤。”

乾隆惊魂甫定,诗情雅意全无,问道:“美人,你有何冤曲?”

春兰道:“民女蒙皇上垂爱,无以上报皇恩。皇上以家国为重,一思一念皆牵动天下百姓福祉,是以,民女思前想后,觉得既然民女深沐皇恩,皇上之忧即为民女之忧,即为天下人之忧,民女不敢以皇恩为私宠,误了皇上家国,误了天下百姓。”

乾隆镇定下来,道:“春兰,有话直说,朕喜欢听真话。”

春兰道:“皇上,大江南北各地有不少人贩子,这些人贩子偷抢拐骗女童,将资质好的女童送到万里红山庄,自小教习乐艺,待长成歌伎舞女后,再论品级分送各地官员,或卖入妓院。倘若歌伎舞女中有不肯听话者,轻则鞭打禁闭,重则折磨致死。皇上,山庄的后面有销香洞,洞中埋有累累白骨,就是被折磨含恨而死的民女啊。春兰苟活至今,为的是把这件事情禀告皇上,求皇上为被无辜杀害的弱女子们平冤。今夜天现血月,必是上天垂怜苦命女子死不瞑目,所以彰显异象。皇上,天意昭昭,您一定要为冤死的鬼魂做主啊。”

巧儿磕头到地,禀道:“皇上,春兰姐姐所言句句属实。封总管交待春兰姐姐,务必侍奉皇上玩乐开心。封总管用金钱美女结交江南各地官员,势力之大,遍及大江南北,如今又差使春兰姐姐迷惑皇上,必有图谋,望皇上三思!”

乾隆十六年时还算英明,闻此言心如受重锤,立即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乾隆弯腰扶起二女,轻声道:“你们说的是否属实,朕会调查。但是,目前不能张扬。朕随身只有三十名侍卫,难以控制山庄局面,事情一旦泄漏出去,就不好办了。”

春兰凄婉一笑,道:“皇上能为弱女子们做主,春兰愿意做牛做马,服侍皇上。”乾隆见春兰梨花带雨,大是心动,虽然有些恼怒春兰坏了自己的兴头,依然割舍不下,遂笑道:“美人,朕不要你做牛做马,现时,你得陪朕好好演戏。明儿,朕就带美人离开山庄。”

“啪,啪,啪……”封总管拍着巴掌走了进来,一脸阴笑。

扬州,醉月画舫,施襄夏和绣琴对坐窗前饮茶。

绣琴望着天空的血月,喃喃道:“真如先生所言,今晚真的出现了血月。”施襄夏小饮一口茶,缓缓道:“血月乃凶月,为至阴至寒之相,兆示人间正气弱,邪气旺,怨气盛,戾气强;风云剧变,山河悲鸣;天下动荡,火光四起;故称:血月。以往,血月多发生在月食之夜。本次血月却有所不同,乃不食而血,看来,大清国国运将衰了。”

香竹道:“小姐,血月如施先生所算,如期而出,想来,小姐为父雪冤的日子也快到了。”绣琴神色不见欢喜,幽幽道:“大小金川之乱平定未久,难道天下又要起刀兵么?唉,刀兵一起,百姓又要遭殃了。”

施襄夏不语,只是静静喝茶。

注1:本节所录两首诗作皆出自乾隆。

注2:通常,红色月亮一般是在发生月全食的时候会出现。这是因为浓厚的大气层把紫、蓝、绿、黄光都吸收掉了,只剩下红色光可以穿透过来。所以,我们就看到红红的月亮挂在天空中了。本节月亮不食而血,实为罕见。

第四十回 掉包计龙困浅滩

第四十回掉包计龙困浅滩家国仇李代桃僵

乾隆见封总管拍着手掌走了进来,知道形势不妙,遂厉声道:“封善海,你不在外侍候,不听朕宣旨擅闯进来,意欲如何?”

封总管眼珠一转,拱手道:“皇上恕罪,草民一时心急,忘了礼数。草民请问皇上,适才春兰和巧儿所言,皇上信吗?”

乾隆计上心头,微笑道:“封总管迎驾大小事务,做得稳稳妥妥,足见封总管尽忠为国之心,朕怎么会相信一面之词呢?”

封总管奸笑一声,道:“皇上的缓兵之计确实高明,不过迟了。自皇上踏入这个屋子,皇上的一言一行,草民在楼上看得清楚,听得明白。皇上,春兰和巧儿说的没错,大江南北,官道黑道,草民通吃,作奸犯科事做了不少,就连草民迎驾所使的银子,一大半是黑钱,不知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草民?”

面对封善海摊牌,乾隆怒哼一声,斥道:“封善海,你目无法纪,妄言欺上,难道不怕朕诛了你的九族?”

封善海仰面一阵狂笑,忽然泪流满面,恨恨看着乾隆,咬牙切齿道:“诛我九族?满清皇帝诛我朱家的九族还少吗?哈哈。”

乾隆大惊,问:“你到底是谁?”

封善海平静下来,冷冷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爱新觉罗弘历,你听着,我本崇祯皇帝第四子悼灵王朱慈焕的四世孙朱善海是也。”

封总管自承是崇祯皇帝后人,不但乾隆惊呆了,春兰和巧儿也惊呆了。

乾隆毕竟是一代雄主,当下哈哈一笑,道:“过去有人假冒朱三太子造反,无一成功,封善海,你可是想步那些人的后尘?朕知道,圣祖皇帝四十七年,朱三太子王士元一家被斩尽杀绝。你,封善海,必是假冒的!”

封善海冷笑道:“鞑虏无信,以骗立世。昔康熙皇帝六次拜谒明皇陵,行三跪九叩之礼,无非是为了骗取民心。康熙三十八年,清帝拜了明孝陵后,声言要查访一个明皇室后裔,来管理明孝陵。此时,悼灵王王士元年近七十,康熙此言传出,悼灵王不敢信,立即举家远走,路上长子王埒妻产下一子王铮。王士元一家路过沂蒙山时,被绿林好汉劫上山。寨主乃大明抗清将领之后,敬王士元博学儒雅,欲留王士元于山中。王士元以年老回乡为由婉拒。寨主之子早逝,遂强认王士元八个月的孙子王铮为义子,留于山中。王士元无奈,只得同意,并留下家仆王嬷嬷照顾王铮。康熙四十七年,浙东念一和尚打着朱三太子的旗号,在余姚大岚山起事,事败被擒,悼灵王王士元无辜被牵扯进去,同年九月在山东被官府抓获。案结时,大学士张廷玉上书奏称:‘王士元自认崇祯第四子,查崇祯第四子已于崇祯十四年身故,又遵旨传唤明代老太监,俱不认识。王士元明系假冒,其父子俱应凌迟处死。’哈哈,什么狗屁证词!什么狗屁大学士!还不是揣测皇帝心意行事的狗奴才!康熙为了显示他的宽仁,特旨改凌迟处死为斩立决。王铮十三岁时,老寨主病逝,众好汉拥立王铮为寨主。四年后,王嬷嬷去世。王嬷嬷去世前,告诉了王铮所有的真相,从那时没有起,王铮就立志倾尽一生的所有雪尽家仇国恨。弘历,你们以为已经杀尽了王士元一家,绝了朱三太子的后裔,却万万想到,朱三太子尚存一支血脉不为人知。天意,真是天意啊!弘历,王铮就是本皇子的父亲。为了今天,我父王苦心孤诣经营了三十年。哈哈,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哪。”

乾隆不动声色,道:“成王败寇,自古皆然。这么说,朱善海你真的是朱三太子的后裔了。朱善海,朕是否可以见王铮一面?”朱善海阴阴一笑,道:“父王暗中主持大局,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乾隆微微一笑,问道:“哦,莫非王铮不在扬州?”朱善海面容微变,道:“大江南北,我父王无处不在。弘历,你不用跟本皇子玩心机。哼,想见我父王,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乾隆道:“朱善海,你若杀了朕,满朝文武必立皇三子永璋为帝。朱善海,你手下无兵无将,如何抵挡我大清八旗铁骑?想报家仇国恨,最终只是一句空话。”

朱善海哈哈一笑,道:“大哥二哥,你们可以进来了。”陈进忠领着另一个乾隆,走了进来,乾隆的脸色立时变了。陈进忠笑嘻嘻道:“皇上,您看,我二弟有几分象您呀?”乾隆上下打量假乾隆,意识到王铮的谋划太可怕了,遂长长叹口气,道:“陈进忠,朕待你不薄,没想到你竟然是逆党!”陈进忠尖声道:“真正的逆党是你们,满人爱新觉罗氏!若非贼子李自成耗尽大明国力,若非大汉奸洪承畴和吴三桂卖主求荣,努尔哈赤区区二十万八旗兵力,如何占得了我大明江山?!”乾隆不答反问:“陈进忠,你自残身躯进宫,就是为了探听朝中大事吗?”陈进忠阴阴一笑,道:“皇上好糊涂,若不如此,我二弟如何扮得了皇上?昔时,皇太极不惜以自己的爱妃小博尔济吉特氏诱惑大汉奸洪承畴投降,比较起来,奴才这点牺牲,还是值得的。”乾隆知陈进忠有意羞辱他,遂道:“野史之事,汝也当真,大明皇族自崇祯之后,真无人了。”

朱善海向假乾隆禀道:“皇上,您南巡回京后,欲意何为?”假乾隆道:“效仿武周女皇帝,杀尽满清皇族,再立大明江山。”乾隆再也保持不了镇静,厉声道:“朱善海,你以为弄个假皇帝冒充我就能阴谋得逞吗?皇太后、皇后,还有朕的嫔妃与侍卫,一定会识破你们的。”陈进忠细声道:“弘历,奴才说这位就是当今皇上乾隆,谁会怀疑?谁敢怀疑?至于皇太后嘛,年事已高,路上偶感不适,就回不了京城了。皇上一向孝顺,伤心太后驾崩,神情言语举止有些异常,也在情理之中。您说是不是哪?”

乾隆感觉脊梁一阵阵发冷,这才意识到,自己首次华丽丽的南巡,完全落入了敌人的阴谋诡计,使大清王朝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朱善海一瞧春兰,眼睛里射出炽热的火焰。春兰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她知道,男人****狂热起来都是这般眼神。朱善海向春兰走去,柔声道:“兰儿,我只道你色艺天下无双,没想到你还有这般胆识和胸襟,真是喜煞我也。把你献给鞑虏皇帝太可惜,从今晚起,你就是本皇子的王妃。”

巧儿挡在春兰面前,颤声道:“封……封总管,你想干什么?”朱善海打量一下巧儿,笑道:“有情有义,好。巧儿,你也是个尤物,春兰做了本皇子的王妃,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春兰流泪道:“范哥哥,有缘来生再见。”说罢,春兰一头向墙壁撞去。封总管身子一晃,挡在春兰面前,抓住春兰的双肩直摇晃,怒声喝道:“什么?你刚才叫什么?你叫范昭?你竟然喜欢范昭?范昭只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夸夸其谈,和弘历臭味相投!春兰,我费尽心血栽培你,默默助你名扬天下,我从来没有这样用心对待过第二个女子,你,你,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

春兰双肩痛彻入骨,蹙着秀眉,咬着牙,不说话。

陈进忠沉声道:“三弟,你冷静冷静,放开春兰。”朱善海放开春兰,走到陈进忠面前,道:“大哥,春兰我要定了。当初父王说使春兰迷惑乾隆,我就不乐意。山庄的美女多的是,干嘛一定要献上春兰?而且,现在春兰不用再去迷惑谁了,我要定了。”朱善海话音刚落,陈进忠就狠狠煽了朱善海的一记耳光,尖声骂道:“混帐东西!见了美人就忘了江山,和乾隆一个德性,真没出息,枉废父王对你的期待!当年奸贼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毁了我大明江山,你想步吴三桂的后尘?春兰你不能动,另有用处。明儿,你派个可靠的人,把范昭叫来。”

假乾隆道:“三弟,大哥说的是,将来我们坐了江山,天下的美女还不是由我们任意挑选?眼下不是贪图享乐的时候,应以大局为重。”

封总管咬咬牙,问:“大哥,弘历怎么办?”

陈进忠瞧了一眼乾隆,细声道:“皇上,想必您现在已经十分后悔了。可惜呀,有些事情也只能后悔后悔了。皇上,奴才最后问您一件事:大明朝的传国玉玺在哪?”乾隆道:“朕不知道。”陈进忠阴阴一笑,道:“雍正杀抄吕留良全家,不就是为了寻找大明朝的传国玉玺吗?大小金川偏远弹丸之地,皇上不惜投入重兵远征平乱,不也是风闻有朱家后人携带大明朝的传国玉玺潜藏在那吗?皇上怎么会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呢?”

乾隆道:“陈进忠,宫里的事你知道不少。大明朝的传国玉玺,朕确实在找,但是还没有找到。”陈进忠沉吟一下,道:“皇上,奴才给你两天时间,你好好考虑考虑。若是两天内皇上想起什么了,愿意告诉奴才,奴才就给皇上一个痛快。否则,哼哼,皇上休怪奴才不念往昔情份。”假乾隆笑道:“大皇兄,狗奴才刘谨是怎么死的,弘历应该知道的吧?”封总管哈哈笑道:“弘历精通汉学,当然知道刘谨是怎么死的。”

第四十一回 大义守真性

第四十一回大义守真性私欲泯良心

三月十八日,晨。

云野来到扬州范昭住宅,说封总管有事相请。范昭喜道:“正好,我正准备去山庄面见皇上呢。”云野神情有些古怪,道:“范孝廉,云某觉得山庄气氛有些不同以往,范孝廉还是不要去的好。”范昭一怔,问:“此言何意啊?”云野道:“今天一大早,封总管叫我来扬州请你,说话时一直在笑,笑的很得意。封总管平时喜怒不形于色,云某担心……”范昭晒然一笑,道:“云先生过虑了,想是皇上在山庄过得逍遥,夸了封总管。云先生,小生有急事面见皇上,不去不行的。”

云野见范昭心意已决,遂将范昭带到山庄总堂。出来一个丫头,引范昭去了北苑绣阁。春兰见到范昭,叫声“范哥哥”,便扑倒范昭怀里轻声哭泣。范昭如坠五里云雾,轻拥着春兰,问道:“兰儿,怎么了?”春兰抬起泪脸,道:“兰儿临死前能再见到范哥哥,死而无憾。”范昭心中惊疑,抹去春兰脸上的泪珠,柔声道:“傻丫头,我不许你这样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春兰轻轻推开范昭,站直身,道:“范哥哥,你赶快走吧,不要再来了,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范昭拉住春兰的玉手,道:“要走一起走。到底出了什么事?是因为皇上吗?”

啪,啪,啪……封总管拍着手掌走了进来,满面堆笑,道:“想不到,范孝廉和春兰姑娘情深义重。以前,我还以为你们清清白白的呢。”范昭沉声问:“封总管,这话是什么意思?”封总管道:“范孝廉,大喜啊,皇上说了,要把春兰姑娘赏给你呀。”范昭怔住。

封总管向门口躬身道:“有请皇上。”乾隆带着陈进忠,走了进来。乾隆道:“范昭,见了朕还不下跪?”范昭凝视乾隆,缓缓道:“虽然你扮得极象,但是,我可以肯定,你不是真的皇上。”假乾隆一怔,厉声道:“大胆!”范昭道:“我听出来了,你的声音不对,肯定不是真乾隆。”假乾隆愣住。

陈进忠阴阴一笑,道:“范孝廉果然名不虚传,难怪乾隆皇帝特别注意你。”范昭冷静下来,问道:“陈公公,封总管,你们把真皇上弄到哪去了?”陈进忠细声道:“范昭,真乾隆已经是我们的阶下囚。你若是肯归顺我们,保你将来出将入相,官居极品,光祖耀祖,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范昭大惊,颤声道:“陈公公,你们这是造反啊?!”陈进忠面露微笑,道:“你说对了。春兰,你口才好,就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你的情郎吧。”

春兰简明扼要,将昨晚的事说了。范昭惊得目瞪口呆。封总管哈哈一笑,道:“范昭,你祖上阎公本是我大明的典狱官,对大明忠心耿耿。阎公为了维护华夏正统,统领江阴县城百姓,血战二十四万清兵,坚守八十一日,最后与全城百姓慷慨就义,浩气长存,实为我大明的好男儿。如今,替祖上报仇雪恨,光复华夏,匡扶大明宗室,出将入相的绝好机会摆在你面前了,你应该知道做何选择。”

范昭沉默半晌,道:“如今不同以往,我江阴范家在商言商,不问政事。三位乃大明皇族后裔,光复大明宗室责无旁贷。小生只是一介书生,不知能为三位皇子做些什么?”陈进忠道:“范昭,我二皇弟欲以乾隆名义杀光满清皇族,须有得力大臣相助。当朝相爷刘统勋直言敢谏,有你和刘统勋相助,必能事半功倍。其二,你们范家几乎垄断了江南大半粮仓,万一将来需要起兵光复明室,你们范家的作用就极其重要了。其三,大明传国玉玺自建文帝朱允炆携带私逃后,一直没有下落,本公公……本皇子希望你能替我们寻回大明传国玉玺。”

范昭道:“这等没有头绪的事,我上哪去寻?”

陈进忠道:“据本皇子查知,当年建文帝朱允炆逃离南京后,留下两支血脉,一是浙江崇德县吕留良一支,一是浙江仙居县朱文焕一支。雍正十年,吕留良被剖棺戮尸,子孙及门人等悉数被抄家入罪,但是,雍正并末找到大明传国玉玺。本皇子猜测,大明传国玉玺极有可能由仙居县朱文焕一家保管。朱文焕一脉保持皇姓,且历代男子名字中均含有金木水火土的部首,所以,本皇子相信本皇子的猜测是正确的。奈何朱文焕死不承认。范昭,秋儿是朱家女,也是你的三夫人,所以,你是向朱家母女取回大明传国玉玺的最佳人选。”

范昭一激灵,手指陈进忠,道:“原来秋儿的父兄是被你们毒死的。你们一直在留意我范家。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毒死朱家父子,他可是你们朱家皇室一脉。”

陈进忠冷冷道:“明神宗于万历二十三年,下诏恢复建文年号。朱文焕不肯交出大明传国玉玺,就是不肯自承是大明皇室子孙。对于这等数典忘祖之徒,当诛之。再说,朱文焕父子已经知道我们的一些秘密,却不肯归顺我们,逼得我们只能杀之灭口。”

范昭心寒帝位争夺中人性的残酷,遂问:“你们朱家的内部事务,为什么要把我范家牵扯进去?”

陈进忠道:“开始并没有这样打算,也是因缘际会。我们毒杀了朱文焕父子后,发现郑恕强意图与其兄长郑恕坚争夺家产与未婚妻,我们想试试范家的实力,就设了局,请君入瓮。范孝廉能立于危难之中而自强不息,我父王对你的表现非常满意。”

范昭如梦初醒,道:“原来如此,难怪马县令会断错案子,确实出乎意料。陈公公,你们组织严密,反清复明,莫不是天地会?”

陈进忠道:“我们不是天地会。我们是九阳会,是我父王用尽二十多年的心血才建立成的秘密帮会。九阳就是太阳,大明的意思。好了,范昭,该你知道的,你都知道了,现在只问你,愿不愿意加入九阳会?”

范昭沉默半晌,道:“如此说来,想必调遣军队,诬良为盗,以前朝遗民叛逆罪名抓捕梅儿一家的幕后主谋就是你们九阳会?”

陈进忠阴阴一笑,道:“没错。我还可以告诉你,亲自带领满蒙军队去仙居山抓人的是世袭正三品轻车都尉瑞昌参将,听说为你雕刻千手观音法像的任天佑,带领仙居山村民去仙居县衙告状,得到不少乡绅的支持。现在事情闹大了,满汉冲突一触即发,真够新任县官刘墉受的。范昭,你若是肯归顺我大明,加入九阳会,你的二夫人梅儿,还有你的朋友,马上释放。若是不肯,嘿嘿,你应该知道后果是什么。”

假乾隆道:“范昭,光复大明正是用人之际,急需你这样的人才,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这个形势,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好。别忘了,你也是汉人,而且祖上和满清有不共戴天之仇。”

封总管道:“只要你加入九阳会,反清复明,春兰和颜诗雨,还有喜欢你的那个仙居女侠云梦月,现在在你宅院养伤,对吧?我二哥……皇上做主,都赏给你,如何?至于抓你二夫人的笨蛋将军瑞昌,皇上降旨,斩立决。”

范昭犹豫再三,忽然计上心头,遂长长叹口气,苦笑道:“三位大明王爷,你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完美无缺,小生实在找不出一丝破绽,但是,小生知道,你们的计划一定不会成功。所以,还是死了心吧。”

三位大明皇子一愣,齐声问:“为什么?”

范昭道:“因为大明气数早尽,大清朝正逢盛世,还有一百六十年的气数。天意如此,所以,你们的计划肯定不能成功。”

封总管大怒,喝道:“范昭,你信口雌黄。”

范昭道:“这不是小生说的,是一觉道长说给小生的。”

三位大明皇子面面相觑,一觉道长的大名,他们是听说过的。

陈进忠阴声道:“范昭,就算天意如此,本皇子也要逆天而行。人定胜天!现在本皇子只问你一句话,你加不加入九阳会?”

范昭皱着眉头,道:“兹事重大,能不能给小生一点时间考虑考虑?”

三位大明皇子互看一眼,都点了点头,陈进忠道:“好,范昭,就给你两天时间。三弟,把范昭和弘历都押入地下大牢,把春兰和巧儿也押下去。范昭,两天后你不给我满意的答复,不但你的性命不保,而且,颜诗雨也会嫁给宋华章的。”

范昭吃了一惊,问:“为什么?这和宋华章有什么关系?”

陈进忠得意一笑,道:“范昭,不妨告诉你,江苏代理巡抚、布政使冯辉祖和新任扬州知府宋逢春早已加入九阳会。今日之局,我父王已经谋划很久了。本皇子见过宋华章,一表人才,对颜诗雨痴心一片。范昭,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范昭道:“颜小姐是颜老爷的掌上明珠,颜老爷断断不肯违背女儿心愿,将女儿嫁给宋华章。”

陈进忠哈哈一笑,道:“范昭,这你就不知道了。颜诗雨实乃本皇子的外甥女,其生身父亲就是万里红山庄庄主周元通。颜诗雨两岁那年,周元通忽然中风,卧床不起,医治无效,形同白痴,山庄大小事务就由我皇弟和皇妹负责,我皇妹就将女儿寄养在颜府。范昭,你说颜诗雨的婚事本皇子做得了主还是做不了主?”

范昭惊诧不已,隐隐约约猜出大明三个皇子的父王是谁了。封总管喝道:“来人了,把弘历和范昭等人押入地下大牢,好生看管。”范昭身后墙壁忽然打开一道门,两个锦衣大汉押着乾隆走了出来。

第四十二回 世上人难知世上事

第四十二回世上人难知世上事亲中缘不了亲中情

地下大牢的入口就在绣阁地下室。待范昭和乾隆走后,陈进忠悻悻道:“我们把乾隆关在夹壁里,本想让他亲眼目睹范昭归顺我们,挫挫他的志气,却不想弄成这样。”

假乾隆道:“大皇兄勿急,事情来得太突然,范昭一时接受不了,也在情理之中。朕就不信,范昭能经受住高官厚禄亲情美色的诱惑!只需关上一日,范昭必然效忠我们。”

封总管道:“二皇兄言之有理。大皇兄,范昭所说一觉道长之言,会不会是真的?”三位皇子面面相觑,陈进忠轻咳一声,道:“范昭肯定是在虚言恫吓。第一,一觉道长怎么会轻易告诉范昭清朝的气数呢?第二,如果一觉道长真告诉范昭清朝的气数,那么,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一觉道长必定会教范昭躲开今日之祸的法子;但孤刚才仔细观察范昭的神情,显然范昭并不事先知道有今日之祸。”

大年初一,一觉道长收汪懿轩为徒的神迹传遍扬州城的大街小巷,范昭假托一觉道长预言大清气数,象块大石头压在大明三位皇子的心坎上。所以,虽然陈进忠分析得合情合理,也难释三位大明皇子心中的压抑。

假乾隆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如今我们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形势逼人。朕不明白,朕在山庄按大皇兄笔录模仿乾隆已有十五年,这两日又认真观察乾隆的言行举止,自问除了声音差点,其余毫无破绽。今天上午朕召见大内侍卫总管舒禄,舒禄没有一点怀疑,范昭怎么会认出朕是假的呢?奇哉怪也!”

陈进忠想了想,道:“乾隆和范昭一见如故,乾隆叫范昭私下称其为‘老大’,两人似乎缘份有些特别,也许是这个原因吧。二皇弟,事情紧急,你继续暗中观察模仿乾隆,说话语气再学象些,过两日就杀了他,以免夜长梦多。至于范昭,暂时不能杀,我们要利用范昭逼迫范晔加入九阳会。范晔肯向我们效忠,范昭也就再无异言。”

封总管道:“大皇兄所言极是。前一阵子为了方便行事,山庄的八旗驻兵都被派出去押运私盐去了,得五日后才回,此间正好方便我们行事。只是,目前山庄的铁血卫队大部分在外执行任务未回,山庄除了两位护法和一些庄丁,人手不足。若非春兰告御状,迫使我们提前行动,我们的计划可谓万无一失。目前应迅速调回全部铁血卫队,以防万一。”

陈进忠问:“两位护法就是以前九贝勒胤禟的府中的侍卫统领霸刀吴武德和剑绝水行天?”

封总管点点头,道:“这两个人武功还行,就是贪财好色,声名狼藉。胤禟被雍正囚禁致死后,没人用他们,我就叫他们秘密来山庄训练死士,组建铁血卫队。”

陈进忠道:“好。应派一可靠的人严加看管乾隆和范昭,三皇弟可有好人选?”封总管沉吟道:“我有一个心腹,名唤云野,武功不弱,可当此任。”陈进忠问道:“此人是何来历?”封总管回答道:“此人母亲是南少林寺出身,父亲早逝,原是天地会镇江云龙堂的香主。他父亲在福建有一个衣冠冢,墓碑我叫人抄过来看过,是当年天地会李总舵主的亲笔。”

陈进忠道:“哦,这么说此人政治合格,忠心无二?”封总管笑道:“确实!政治不合格的人坚决不能用,这是父王定下的死规矩。皇兄,更妙的是,云野是范昭的表叔。”陈进忠诧道:“哦?这样啊。那好,就叫云野去劝范昭,劝通了就是大功一件。”封总管道:“我正有此意。”二人相视大笑。

封总管叫来云野,问:“云野,本总管对你如何?”

云野抱拳道:“总管知遇之恩,属下没齿难忘。”

封总管很满意,道:“好!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一些重要的事情了。云野,我本是大明皇室后裔,万里红山庄是九阳会设在扬州一处秘密分舵,暗中筹备物资经费,反清复明。”

云野大惊失色。一直以来,云野以为万里红山庄只是仗着势大财大,做些贩卖私盐之类的黑道生意。

封总管哈哈一笑,道:“云野,你的身世我很清楚。你父亲云若飞云老英雄,是天地会镇江云龙堂的香主,是否?”

云野情知无法隐瞒,低声应是。

封总管继续道:“你母亲出身南少林寺,和天地会干系甚大。后来,天地会李总舵主亲自为你父亲的衣冠冢写了墓志铭,对否?”

云野抬起头,昂然道:“是!”

封总管笑道:“果然是好男儿,本皇子没有看错你。云野,现在你有一个为父报仇的大好机会。乾隆已经被我抓起来了,关押在楼下地牢里,兹事重大,需要一个武功高强、忠心不二的自己人看管。云野,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云野成了封总管的自己人,当即一挺胸,道:“属下遵命!”

封总管道:“和乾隆关在一起的还有范昭。云野,我知道你和范昭是亲戚,论起辈份来你应该是范昭的表叔。范家是抗清三公之后,和满清有血海深仇,可惜到了范昭这一辈,竟然忘了祖上的血债,忘了自己是汉人,满清皇帝的怀柔之术太可怕了。云野,范家掌握江南大半粮仓,对我们将来起事很重要,所以,你务必说动范昭加入九阳会。”

云野微一犹豫,道:“属下尽力而为。”

封总管道:“如此最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范昭最好放聪明些,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云野挂上腰刀下到地牢,见陈进忠和乾隆走出来,忙喝道:“想逃?兄弟们操家伙。”陈进忠形同鬼魅,瞬间欺到云野面前,右手两指直插云野双目。云野大惊,不料陈进忠动作如此迅速,自己学武以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当下不退反进,一低头向陈进忠胸膛撞去。陈进忠尖声怪笑,闪在一边,一脚踢在云野的屁股上。云野反应敏捷,顺势向前一跃,右手一抽,一把明晃晃的缅刀拨了出来。陈进忠道声“好”,一声怪笑,右手食指直点云野脑后风府穴。云野来不及转身,身子一沉,右手将缅刀向上一撩。陈进忠见刀刃及身,食指往缅刀上一点,身形又飘在一边了,不再进攻。云野就地一滚,到了乾隆身边,一跃而起,将缅刀架在假乾隆的脖子上,盯着陈进忠,沉声道:“别动,否则乾隆的人头就掉了。”

异史氏用一段话来描述云野和陈进忠过招,其实,也就是电火石光一瞬间的事。附近守卫此时反应过来,纷纷操起兵刃,将三人围了起来。

陈进忠细声笑道:“你就是云野吧?嗯,不错,能于危急之中从容化解本皇子的三招突袭,不愧为福建南少林的弟子。封总管安排你看管乾隆和范昭,本皇子可以放心了。”云野惊疑难定,问:“你到底是谁?”陈进忠道:“本公公是封总管的大皇兄,你现在押着的人是封总管的二皇兄。”云野大惊,忙丢刀跪在地上,道:“属下不知两位是大明皇子,冒犯了皇子皇威,求皇子开恩。”陈进忠笑道:“不知者不罪,你起来吧。云野,你尽忠尽职,当机立断,本皇子要嘉奖你。”云野连忙磕头谢恩。

假乾隆叹气道:“皇兄,你的《葵花宝典》练得越来越好了。皇弟我的《武当剑法》始终练不好,否则……唉!”陈进忠道:“皇弟,武当张真人传下《太极拳》和《太极剑法》,却没有传下《太极心法》,所以难以发挥太极拳剑的威力。《太极拳》和《太极剑法》,与《葵花宝典》、《修罗阴煞功》的内力相冲,所以你不能修习这两门内功。我们兄弟三人,就你武功成就最低了。不过,二皇弟,乾隆也只会些花拳绣腿,二皇弟若是练成高深武功,扮乾隆就不象了。”假乾隆呵呵一笑,道:“也对。”

云野寻思:“二皇子会武当太极拳剑不奇怪,大明皇帝对武当张三丰真人十分推崇。只是《葵花宝典》和《修罗阴煞功》原是邪门绝学,不知两位皇子从哪学来的?”陈进忠尖声道:“云野,此处由你全权负责。范昭和乾隆关在里面,你要好好劝劝范昭。若是范昭肯加入九阳会,为我大明效力,本皇子重重有赏。”

第四十三回 祸福相依存一念

第四十三回祸福相依存一念叔侄同心护国主

云野进入地牢查看,春兰和巧儿关在一屋,范昭和乾隆关在一屋,两屋相对。屋内只有石床、石桌和石凳,湿气逼人。这地牢原是用来关押得罪客人的歌女舞伎,还算干净。

云野坐木椅上,守卫送上烧酒和小菜。云野道:“兄弟们,给屋子里放两盆炭火,别让犯人冻出病来。”稍时,有守卫打开石门,将两盆炭火放进屋内。云野小饮几杯,就走了出去。

时已正午,乾隆和范昭饿得肚子咕咕作响。范昭笑道:“皇上,昨日咱们还是座上宾,今日却是阶下囚,这世道变化也太快了吧。”乾隆微微一笑,问:“范昭,你本来可以继续做你的座上宾,还有诸多美女相陪,为什么不答应他们?难道,一觉道长所言大清气数尚有一百六十年,是真的吗?”范昭跪下道:“皇上,您是我的老大,不管再难再险,小生我决不会背叛老大的。”乾隆感叹一声,道:“世人能共荣华者多,共危难者少啊。范昭,老大与你同为阶下囚,这些俗礼,就不必了。”

范昭心如电转,暗忖:“乾隆命不当绝,只是不知道是何许人来救驾?现在,我已经表足了忠心,消除乾隆对我范家的猜忌,这牢坐得值。还有,梅儿等人被杭州军队诬良为盗而抓捕之事,正好借此机会向乾隆说清楚。”范昭站起身,道:“老大,吉人天相,我们肯定会有法子转危为安。”乾隆微一颔首,说:“范昭,朕想知道,你祖上阎公死于清兵之手,为什么你不想为你祖上报仇?”范昭道:“孟子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倘若范昭出生百年前,范昭一定会为抗清而死。此乃上天赋予范昭的历史使命。”乾隆道:“好,有气魄。朕欣赏的就是你这样直爽的人。”范昭道:“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倘若刀兵一起,百姓又要受苦了,小生安能忍心?这两日,小生在想,老大对小生一见如故,必是上天赐予小生的恩惠,使小生助吾皇成就一世英主之名。”

乾隆龙心大悦,道:“范昭,朕若能平安无事,必封你大学士之职,为你祖上阎应元三公修建忠义祠堂。”范昭连忙跪下,道:“卑职叩谢皇上隆恩。”乾隆哈哈一笑,道:“范昭,朕刚才说过了,不必拘礼。”范昭道:“皇上,草民还有一事相禀。”乾隆扶起范昭,问:“何事?”范昭将云梦月的话转述一遍,隐去黑衣人截杀云梦月的情节。乾隆道:“上午三个逆贼劝降你时,朕在夹壁之中已经听说了。想不到九阳会势力这么大,竟然已经渗透到八旗军队之中。范昭,朕答应你,只要朕平安出去,朕就令你彻查此事。”范昭大喜,道:“老大不必忧心,小生猜测瑞昌将军必是受了奸人蛊惑,一时糊涂,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来。”乾隆点点头,道:“朕相信,朕的八旗军绝对不会背叛朕。九阳会此举,一来可以要挟你,二来可以挑起满汉矛盾,用心歹毒。范昭,朕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件事情。”

对面,春兰叫声“范哥哥”。范昭走到石门窗口,瞧着春兰泪流满面,不由心疼万分,道:“兰儿,范哥哥一定会带你出去的。”春兰摇摇头,哽咽道:“没用的。大内侍卫都信了那个假皇上和陈公公,没人知道我们被关在这儿。春兰只想告诉范哥哥,春兰和范哥哥一起赈灾的日子,是春兰最开心的日子。”范昭心如刀绞,捏紧拳头捶打石门,只恨自己当初短视,不学武功。春兰喃喃道:“范哥哥,还记得吗?二月十七,兰儿与范哥哥同舟来扬州,兰儿说了,范哥哥赈灾,使兰儿懂得人间大义;浪击飞舟,使兰儿明白了人生的意义。这两件事,帮助兰儿解决了心中最大的困惑,兰儿多谢范哥哥。”这时,范昭才明白了春兰那句话的意思。范昭知道春兰已萌死志,流泪劝道:“兰儿,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活下去。范哥哥不能没有你。”春兰破涕为笑,道:“有范哥哥这句话,兰儿即是即刻死了,兰儿也开心。”

乾隆心中象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啥滋味都有。乾隆暗忖:“朕可以用权势得到天下任一美女,可是有什么用?不过是皮肉之欲。唯有孝贤皇后富察氏,对朕才是真爱。苍天哪,为什么你要让朕的真爱离开朕?为什么?”乾隆思得伤心之处,泪洒衣襟。

云野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大食盒,喝道:“打开牢门,把犯人都放出来吃饭。”通常被关押的舞女都是在牢房内吃饭了,云野现在是牢房管事,说了这话,守卫不敢不遵,当下打开牢房,将四人放了出来。

云野将饭菜摆上石桌,放上公筷,有酒有肉,倒也丰富。四人不复言,坐在石桌边吃了起来。乾隆坐北望南,每样佳肴尝上一口,依然派头十足。春兰小口小口吃,姿态优雅。范昭记起云野来宅院接自己时,曾提醒自己不要前往山庄面见封总管。范昭不清楚云野为什么要提醒自己,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和乾隆的安全系于云野身上。范昭知道自己和乾隆肯定没事,于是默默吃着,静观其变。

云野见四人吃得差不多了,问道:“范昭,你知道我是谁吗?”

范昭看着云野,点点头,又摇摇头。

云野问道:“范昭,你可知道你有一个姑奶奶叫范灵薇?”

范昭心头一跳,答:“是。”

云野道:“当年,范氏嫁给镇江府云家公子云若飞为妻。后,云若飞娶师妹安氏为侧室。你知道吗?”

范昭心中惊异,道:“确有此事。”

云野哈哈一笑,道:“我就是安氏之子,算起来,范昭,你得叫我一声‘表叔’。”

云野自承是范昭的亲表叔,四人都惊呆了。范昭上下打量云野,发现云野面貌身材确实有几分象云若飞,不由信了几分。

云野道:“当年我父亲在镇江被清廷鹰犬所杀,我母亲怀着我逃走,后来在福建生了我。”

范昭按下心中惊喜,不动声色,问:“空口无凭,我怎么可以相信你?”

云野道:“我母亲曾和大娘互学武艺,所以,我会你们范家的一些武功,你来看。”说罢,云野在地上施展开来,打了一套拳法。云野问:“你可认识这套拳法?”

范昭虽然不会《范门武学》,但是记忆惊人,看出云野演示的拳法正是《范门武学》拳法《迷踪无影》的一路,心中再无怀疑。但是,念及乾隆坐在身边,范昭耍了个心机,苦笑道:“我不会武功。但是,我觉得你没有必要骗我。”

云野看了看范昭,叹了口气,道:“你确实不会武功,可惜范门武学到你而绝了。范昭,你真的不想认我吗?”

范昭道:“我是阶下囚,认你作亲当然求之不得。但是,我想,表叔现在来认亲,一定有所图谋吧。”

云野道:“其实,我娘和我都不想认亲范家的。封总管知道云家和范家一切事情,特意叫我来劝你加入九阳会。所以,就把地牢的管事给了我。”

范昭问:“表叔,为什么姑二奶奶不想认亲范家呢?”

云野瞧了一眼乾隆,道:“还不是怕给你们江阴范家带来麻烦。当年,镇江云家被九贝勒胤禟的属下霸刀剑绝灭尽满门,娘亲为了不连累亲戚,只得单身远走福建南少林。没想到,后来,福建南少林也给清兵烧了。”

乾隆一惊,问道:“你就是天地会江苏分舵云龙堂香主云若飞的后人?”

云野恨恨看了一眼乾隆,道:“正是,你没有想到吧?”

乾隆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范昭问:“表叔,你怎么也加入了九阳会?”

云野道:“开始,我以为万里红山庄只是一个有权有势、黑白通吃的富贵人家,来这里只是为了谋求一碗饭吃。刚刚封总管才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所以,我也是刚刚加入九阳会的。九阳会反清复明,而且三位皇子是朱三太子的后人,贤侄,你也加入九阳会吧,驱逐鞑虏,还我汉人山河。”

范昭暗忖:“这件事只有孙中山能做成功。而且,孙中山建立中华民国之后,马上宣称‘五族共和’。驱逐什么鞑虏啊?!政治口号而已。看来,我得策反表叔。”

范昭看出云野是个实在人,灵机一动,道:“表叔,你拿来的饭菜太少了,我吃不饱,能不能叫你的手下再去拿点?”范昭一边说话,一边挤眉弄眼,云野粗中有细,当即明白了,喝道:“闵立樊振,你们两个去厨房,再弄点伙食来,就说是我要的。”

待闵立樊振出去后,范昭道:“表叔,姑祖父和姑祖母都健在,只是出家了。姑祖父在江阴君山寺出家为僧,法号慧一;姑祖母在江阴观音庵出家为尼,法号一莲。”

云野惊喜交集,颤声问:“什么?我父亲和大娘尚在人世?!”范昭肯定的点点头,便将自己受冤仙居县,娶梅儿做二房的事简单说了。云野恨恨道:“原来,九阳会早就在算计范家了,封总管却没有告诉我。”

范昭道:“表叔,当年灭门云家,以及杀害你姐姐和姐夫的是九贝勒胤禟府上的侍卫统领吴武德和水行天。此二贼子与其主子胤禟,才是云家和范家的大仇人。雍正四年,胤禟被雍正爷囚禁致死,为云家和范家报了大仇。表叔,雍正爷是我们云范两家的恩人,如今乾隆爷落难此处,为何表叔不思上报皇恩,反而欲恩将仇报,行犯上死罪?”

云野沉默半晌,道:“贤侄,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是,你忘了你是汉人吗?祖上阎公血战清兵,为大明捐躯,万人敬仰。”范昭道:“天下非朱姓一家之天下,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表叔,你说,自顺治帝以来,大清皇帝较大明皇帝如何?而且,施襄夏说了,我华夏各族,皆源于昆仑山。表叔,何必强分汉满?汉满共和,汉满一席,不好吗?孟子说:‘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大清皇帝不同蒙元皇帝,大清皇帝尊崇汉学,关心民间疾苦,坐稳江山乃是民心所向。表叔何必倒行逆施呢?”

云野犹豫不决。范昭接着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当今皇上宽仁,有康熙爷遗风,民心思定,倘若再起刀兵,老百姓又要陷于水火之中了。况且,一觉道长说了,大清王朝气数尚有一百六十年,乾道昌隆,现在反清复明,必定失败。”

春节前后,一觉道长赠仙药救清儿,收徒弟入葫芦的神迹名动扬州,云野当然听说过。范昭搬出一觉道长的名头,说动了云野,云野道:“话虽如此,但是眼下你们势单力孤,想平安逃出山庄恐非易事。贤侄,吴武德和水行天,我娘也曾说起过此二贼子,但是不许我寻二贼子报仇。据我所知,二贼销声匿迹十余年了,此二贼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范昭看过徐幸之画出二贼的画像,遂道:“二贼长相并无特别之处,吴武德马脸,大眼睛,左眉中有颗小黑痣。水行天圆脸,小眼睛,鼻尖有点下塌。”古代医家望闻问切是基本功,徐幸之只见霸刀剑绝一面,就记住了两个的形容特征。

云野沉默一会,缓缓道:“此二贼很可能就在万里红山庄。山庄护法吴刀水剑,和你说的霸刀剑绝相合。难怪此二贼时不时的刁难我,原来二贼早就怀疑我是云家后人。嗯,一定是他们。”

范昭问:“表叔,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野道:“山庄有两个护法,专门给山庄训练死士,统领铁血卫队。使刀者姓吴,使剑者姓水,名字不知,我们背地里称之为吴刀水剑。吴刀和水剑时不时的会刁难我,幸好诸先生一直帮我圆场。偶尔事情闹大了,封总管也会罩着我。这样,我才在山庄呆了下去。贤侄,吴刀左眉中确实有一粒小黑痣,水剑鼻尖微微往下塌,定是二贼无疑。”云野握紧拳头,眼露杀机道:“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我一定要找机会杀掉此二贼。”

范昭道:“对。表叔,诸先生忧国忧民,而且是旗人,你找他帮忙,一定能成功的。”

乾隆心中一动,问:“云野,你所说的诸先生,全名叫什么?”云野恭声道:“诸先生是草民的同僚,满人,名叫诸尔甘圣骑绿林轱辘劫,主事山庄南京和苏杭的商务。”乾隆何等精明,立即查觉云野已有反正之心,遂微笑道:“云野,你父云若飞当年被胤禟府上侍卫逼上梁山,与朝廷为敌。胤禟是恶人,先皇早就看出他不是善类,改其名叫塞斯黑,就是狗的意思。先皇囚死胤禟,也算为你云家报了灭门大仇。现在我想为你云家平反,可惜有心无力啊。”

云野默然一会,抬头问道:“我若救你出去,你真的不追究我父亲参加天地会的事情,而且给我云家平反?”乾隆心中狂喜,表面却不动声色,缓缓道:“云野,君无戏言。皇帝金口一开,就是圣旨。你若肯归顺大清,诛杀叛党,足见你忠心,朕一定封赏你,使你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再建云家宗祠。”

云野当即跪下,双手抱拳,道:“草民云野,叩见皇上。”

云野礼数不对,乾隆也不计较,道:“好。云野,朕现在就封你为万里红山庄驻地八旗营千总,正六品。若是救驾有功,另有封赏。你起来,朕有样东西给你,你带去给诸尔甘圣骑绿林轱辘劫,叫他来见我。”乾隆不愧为一代雄主,此时说话中已经带有皇上的威严了。

乾隆从腰间掏出一块金牌,上有“御亲”二字,递给云野。云野收好金牌,看见闵立和樊振提着食盒走了进来,道:“闵立樊振,经我劝说,范昭已有悔意,你二人好好招待范昭等四人,予以方便,不得怠慢了,我去去就回。”

第四十四回 思良策云野显能

第四十四回思良策云野显能贪美色假帝迷心

云野走后,闵立和樊振不敢怠慢,上好酒菜。四人见事情有转机,心情大好。乾隆见春兰对范昭软声细语,便道:“范昭,春兰姑娘对你一往情深,你要珍惜才是。”范昭作出欢喜模样,问:“老大说了这话,是要把春兰赏赐给我么?”乾隆心中难舍春兰,念及陈进忠等人笼络范昭的手段,强颜一笑,道:“何止春兰,颜诗雨和云梦月,朕都赐与你为妾。这样,你未过门的妻子就不会有想法了。我是你的老大,这点事就让我这个老大替你担着。”

范昭真心欢喜起来,知道乾隆决定赦免颜诗雨一家,连忙伸出右手,并拢食指和中指,轻敲桌面,道:“多谢老大。”乾隆道:“哦,范昭,你这是‘屈指代跪’了,好,以后一起品茶就餐,就用这个礼节。”

四人吃完饭,又喝起茶来。万里红山庄的规矩很严,云野交待下来的话,闵立和樊振无条件执行,虽然二人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敢怠慢范昭等人,对范昭等人的说话也不敢过问。过了一会,云野领着诸先生进来了。云野道:“闵立樊振,诸干事是范家的老客户,和范昭有些交情,是我特意请来劝说范昭的。这里有我,你们去外面和牢门口的兄弟一起吃饭,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待闵立樊振走后,诸先生来了一个标准奴才礼,跪在乾隆面前,小声禀道:“大内一等侍卫,扬州盐运密探诸尔甘圣骑绿林轱辘劫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隆森严道:“绿林轱辘劫,你潜藏万里红山庄许多年,居然没有察觉封总管是前明皇室遗逆,如今陷朕于险境,你可知罪?”

诸干事头额冒出汗丝,道:“奴才该死。奴才奉雍正爷令,暗中调查扬州盐务,记录扬州盐商与官员贩卖私盐、偷税漏税的帐目,一年两报于皇上,不敢怠慢。对封善海造反之事未曾提防,奴才不察,罪该万死,恳请皇上允许奴才戴罪立功”

范昭这才知道,原来大清皇帝对扬州盐务看得这么紧,居然用上了大内密探。范昭知道乾隆并不想现在惩治诸先生,遂道:“老大,如今事情危急,正是用人之际,诸先生失察之罪可暂缓,令其戴罪立功。”

乾隆点点头,神色缓和下来,道:“你起来吧。先皇并未令你密查扬州逆党,也不算你失职。朕问你,扬州大小官员,是否都被万里红山庄收买了?”

诸干事道:“九阳会是山庄顶级机密,知道的人应该很少。奴才认为,封善海只是打着山庄的旗号,打通扬州与江南各地官员,贩卖私盐,干些黑道勾当,不会轻易招收官员加入九阳会。”

乾隆道:“江苏代理巡抚、布政使冯辉祖和扬州新任知府宋逢春已经加入九阳会,怎么说?”

诸干事道:“奴才认为,九阳会策划今日之事,时日久也。冯辉祖本应在苏州迎驾,却跑到扬州来,甚是可疑。年前,冯辉祖又将宋逢春调任扬州知府。如此等等,应是为了控制扬州政务,以备今日之事。依此看来,扬州其它官员并未参与谋反之事,只是被封善海利用赚钱,为九阳会筹集经费。奴才暗中查探扬州盐务多年,未发现扬州官员有谋反迹象。”

乾隆道:“好,想是扬州官员更换较勤之故,使封善海难以下手。绿林轱辘劫,朕命你持‘御亲’金牌,调扬州海棠庵大营漕运水军来救驾。”

诸干事道:“皇上,远水不解近渴,而且,大军一动,必为封善海察觉,恐对皇上不利。奴才上午去封善海书房时,偶然听到,封善海打算明天就要对皇上行不利了。”

乾隆大惊失色,问道:“如之奈何?”

范昭灵机一动,道:“老大,只要杀了假乾隆,封善海的掉包计就做不成了,必定不敢对老大下毒手。”

乾隆松了一口气,道:“这是个好办法,你们谁能担此重任?”

云野一挺身,道:“皇上,奴才愿往。”云野不识礼数,汉官应该自称“臣”才对。云野率直敢当,颇有满人武士风范,乾隆很欣赏,笑咪咪看着云野,道:“好,事成之后,朕赏你穿黄马褂。”

云野只不过是一个刚刚受封正六品营千总官职的汉人,乾隆居然大破例赏穿黄马褂,乾隆也是真的急了。

范昭想想金庸《鹿鼎记》各种江湖手段,道:“表叔,暗杀假乾隆应选在夜晚,一击而中,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尽量拖延封总管怀疑我们的时间。诸大人,既然不能调动山庄外面的清军救驾,事不宜迟,请诸大人设法用蒙汗药迷倒山庄守卫,再召集御前侍卫,护送皇上出去。只要皇上御驾到了扬州,就可以调动扬州驻军护驾了。”

使用蒙汗药有损诸先生一等侍卫的身份,迫于形势,诸先生只能答应。乾隆眼睛凌芒一闪,道:“范昭,你倒是心思缜密,考虑周全啊。”范昭心底一寒,体会到了伴君如伴虎的滋味,忙恭声道:“自小生陪伴老大入狱,小生就一直在想着怎样救驾。所幸天降诸大人和云大人救驾,小生托老大鸿福,灵智大开,所思所念无不是为了老大,不敢有所隐藏。”

乾隆见范昭不敢居功,且谦卑有礼,龙心大悦,道:“这次救驾,你的功劳也不小,朕正捉摸着如何赏赐你。颜诗雨是逆首的外甥女,念你与颜诗雨情投意合,朕将颜诗雨赏赐给你,不再追究颜家了,算是折抵你的功劳。”范昭见乾隆大做无本生意,慷他人之慨,肚子里哭笑不得,表面上还得谢恩。

诸先生禀道:“奴才可以差心腹混进厨房,下蒙汗药之事,请皇上放心。”

乾隆道:“还有御前侍卫总管舒禄,你和他商量好,定下行动计划。舒禄这个笨蛋,跟朕这么多年了,居然认不出假乾隆来。”

入夜,云野去书房向封总管汇报,说范昭已经口软,估计明天就会答应加入九阳会,为大明效劳。封总管大喜,夸奖云野一番。云野隐去诸先生见乾隆一节,见瞒上欺下成功,心中落下一块石头。

陈进忠带着假乾隆进来,听说此事后,笑道:“我就知道范昭一个富贵哥儿,吃不得苦,关他一夜,必定服软。现在四妹和颜诗雨呆在一起,如果明儿范昭还不肯服软,哼,本皇子就将颜诗雨嫁给宋华章。”

假乾隆问:“三皇弟,根据大皇兄的安排,今晚我要学乾隆宠幸妃子,你准备好瘦马没有?”封总管笑道:“早准备好了,瘦马正在北苑绣阁等着皇兄呢,皇兄好好享受。”陈进忠是太监首领,不想再去做听房侍候假乾隆宠幸瘦马的事儿,遂道:“二皇弟,你依我告诉你的方法去宠幸瘦马,不得有误。皇兄我去稳住舒禄及大内侍卫。”封总管道:“扬州的官员和盐商,还得我去招呼。”显然,三位大明皇子将云野视作心腹,说话也不避开云野。云野外粗内细,既然得知假乾隆今晚的去处,就不想再作停留,遂告退。

假乾隆道:“为了模仿清帝,我呆在地下密室里三十二年,整整三十二年啊,现在终于自由了。”封总管奸笑一声,道:“等乾隆的妃子来到山庄,二皇兄可以尽情享用。”假乾隆一皱眉头,道:“乾隆的前皇后富察氏是个美人,有江南秀女的滋味,可惜前年死了。其它嫔妃都是庸脂俗粉,不堪入目。”陈进忠阴****:“皇上若是不喜欢,就废了那些妃子,越早越好。”假乾隆得意至极,道:“那是必须的。不过,朕想临幸之后再废掉。”三人相视大笑。

亥时,北苑绣阁五楼香闺,假乾隆宠幸瘦马,兴奋起来,把陈进忠交待的法子抛于脑后,尽情享乐,时不时传下********。

第四十五回 痴强梁情杀假帝

第四十五回痴强梁情杀假帝智范昭妙算危局

万里红山庄平安无事,所以,北苑没有守卫。云野吃完晚饭,大模大样走进北苑,望了望绣阁,心中盘算着如何下手。踩完盘子,云野打定主意,等夜深屋内假乾隆睡熟,施展轻功从窗户进去,给假乾隆来个一刀了账。眼看时间还早,云野打算潜伏下来,忽然看见墙边黑影处站着一人,这人仰面看着绣阁,握紧拳头,身子微微颤抖。云野一皱眉,走了过去。那人是山庄铁血卫士中的一个小头目,名唤段麟。段麟父亲原本是个山大王,因为山寨被清军剿灭,父亲被杀,他一个人逃了出来,被封善海收留在山庄中。山庄之中的铁血卫士,这种绿林出身的不少。云野知道此人是个一根筋,心想这个家伙盯在这一晚岂不坏事?于是迈步走过去。段麟看是云野,以为云野知其秘密,慌忙低下头。

云野打个哈哈,道:“呦,段麟,在这作甚?脸色这般难看?”段麟支支吾吾道:“云哥,兄弟听说小美在这里,放心不下,就……”说着,段麟眼里射出歹毒的目光。云野明白了,假乾隆宠幸的瘦马叫小美,看样子是段麟的相好,所以段麟才守在这里,醋意大发。山庄之中,被圈养的女子与铁血卫士相好是常有的事,但因大家都过着今日不知明日的日子,所以通常是逢场作戏,互相慰藉罢了。云野对段麟印象不坏,平时也能说上几句话,眼见段麟对小美如此钟情,不由为他暗暗叹息。

云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问道:“小美被人糟蹋,你心疼了,所以守在这里?。”段麟猛地抬起头,道:“我和小美相好,她都没让我碰过身子,现在却……”段麟又气愤又委屈,下面的话说不出口了。云野假装同情,道:“兄弟,你知道上边的那人是谁吗?那是皇帝!”段麟黯然道:“我知道。”云野道:“知道你还说啥?赶紧走吧。我们兄弟一场,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段麟垂头丧气,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泣道:“云哥,我这心里难受,难受啊。”云野假惺惺道:“兄弟,哥哥知道你的痛。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枉送了自己的性命,不值得。听哥哥劝,赶紧走吧。”段麟点点头。云野又道:“如果皇上被刺,朝廷怪罪下来,封总管必定性命不保,我和你不得不去当梁山好汉了。倘若真能占山为王,逍遥自在,倒是好过在这里被人使唤。”段麟猛然抬起头,问道:“云哥,你说的是真的?”云野摇头叹息,道:“兄弟,梁山好汉不是人人都能当的,还是认命吧。”段麟咬牙切齿道:“云哥,别人做的,我们为什么做不得?”

云野见时机成熟,故意激他,道:“兄弟,我只是随便说说,当不得真。哥哥我都做不得梁山好汉,你怎能做的?”段麟一挺胸膛,道:“云哥,你也太小瞧人了,兄弟我就是绿林好汉出身。”云野哂然一笑,道:“你以为你真是梁山好汉啊?!自己的父亲……”云野猛地收住嘴。段麟血往上冲,颤声道:“梁山好汉又怎样?”云野轻声道:“兄弟,不是哥哥我说你。你父亲死在清兵之手先不提。你想想,梁山好汉,个个敢作敢为,顶天立地。杨雄的老婆被野和尚偷了,杨雄杀了淫僧****。还有,武松杀了西门庆和****祭典哥哥。宋江武功那么弱,也敢杀阎婆惜。如今,可是皇上在玩小美。兄弟,你头上绿了,你敢怎样?你能跟梁山好汉比吗?哥哥担心明儿大伙笑话你,所以,兄弟,你以后千万别提小美了,忘记她吧!”段麟听罢,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云野见激将法生效,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摇头,自言自语道:“可怜哪,今儿成怂人了,明儿要被笑话了。”



段麟望着云野离去,呆呆站着,脑海里幻想着明天被其他铁血卫士们嘲讽,只觉得自己头顶上的绿帽子越发沉重,怒火攻心,一弯腰,从皮靴里拨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剑,潜进绣阁。云野并未真的离去,而是在苑外的一颗桂花树上藏了起来,将地上段麟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楚明白。

此时,绣阁内,假乾隆折腾够了,筋疲力尽,抱着小美沉沉睡去。小美不是第一次侍奉男人,虽觉困倦,却是似睡非睡。楼下两个婢女春花秋月坐在桌子边打盹,听候主子随时使唤。段麟蹑手蹑脚,上了五楼,进入香闺,烛光下,隐约看到纱帐里面一对男女****相拥,心中嫉恨交加,手一扬,短剑飞出,刺进男子后心,又快又准又狠又稳,不愧剑绝调教出来的铁血杀手。假乾隆身子一阵抽搐,未及发出一声惨叫,即一命呜呼。

小美惊醒,抬头看见段麟,惊骇难言。段麟冷冷地瞄了一眼小美消瘦的身子,一跃上前,猛地抽出短剑,鲜血飞溅。小美下意识的一摸脸蛋,清醒过来,对段麟大叫:“你疯了!”段麟冷冷道:“快穿上衣服,跟我走。”不料小美尖叫道:“你疯了,那是皇上呀!我好不容易才让封总管选中我,得了这个服侍皇上的机会。把皇上侍候好了,皇上会带我回京呢!现在什么都完了!什么都完了!”段麟没有想到小美如此这般,当下怔住。小美****着身子,扑了上来,疯狂拳打段麟,喊道:“混蛋!你赔我,你赔我!”段麟又气又恨又怒,大喝一声:“贱人!我杀了你!”短剑一挥,小美的咽喉浮现一抹血丝,轻哼一声,摔倒在地,一命呜呼。可怜小美红颜薄命,临死犹在“梦”中。

段麟连杀二人,其实也就是两三分钟光景。楼下婢女惊醒,叫着“小姐”、“皇上”跑上来。段麟杀了小美,心中又痛又悔,见婢子跑上来,那婢子也是熟人,不想再伤人命,遂跃出窗外,攀檐下柱,径直逃出庄外。

云野虽然看不到五楼屋内情景,但是听声音知乾隆已死,只是没想到段麟如此绝情,连小美也杀了,一时目瞪口呆。眼见段麟逃出北苑,云野跳下树,左拐右绕,回到地牢。闵立樊振还在里屋守夜,云野表扬他们两句,道:“你们两个辛苦了,下半夜由我来守,你们去睡吧。”二人称谢离去。

范昭和乾隆见只剩云野一人,起身来看。范昭问道:“表叔,事情怎么样了?”云野隔着石窗低声道:“幸不辱命,已经得手。”范昭和乾隆听了大喜。范昭心思缜密,问道:“可曾让人看见?”云野一笑,道:“贤侄,表叔办事,你就放心吧。”范昭心中大定,对乾隆道:“如今假皇上死了,掉包计不成了,我想明日封总管必定会来,目前我们暂且以静制动。”乾隆点点头。

范昭仔细斟酌,对乾隆说:“老大,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须防他们狗急跳墙。”乾隆一惊,急道:“他们会杀了朕!好吧,就算如此,朕死之后,文武百官一定会拥立三皇子。崇祯皇帝能够死社稷,朕也能做到!”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范昭暗想:“乾隆不愧为一代雄主。不过,乾隆不该这么死,一定有办法解难。”

范昭竭力回忆穿越前部门经理袁文讲述的乾隆一朝的真假秘辛,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一个办法。范昭道:“老大,诸先生去联络侍卫等人去了,我想只要沉住气,忍难忍之事,再拖延一日,事情就会出现转机。”乾隆垂头丧气道:“可是,他们要是白天就杀我,该怎么办?”乾隆顿了顿,又道:“该死的舒禄,怎么还不来救驾?”范昭道:“想是给陈进忠用话稳住了。但是,明儿皇上总是不现身,舒禄就会明白。”乾隆长叹一声,问:“范昭,你有何妙计?”范昭道:“我听闻一个传言,是说老大您的身世。”乾隆奇怪,问:“什么传言?”范昭看了乾隆一眼,小声道:“坊间传闻,当年,四阿哥为了争夺皇位,把刚生下来的小格格和陈阁老的小公子调换了,诈报生下了皇子。这个皇子就是老大您。”乾隆怒气填膺,朗声道:“一派胡言!范昭,朕告诉你,这个传言朕也有所耳闻,实在不堪一驳。当年,先皇严政苛官,就有居心不良之人编排先皇,其心可诛。还有什么先皇篡改诏书之说,不过是想挑起皇室内斗,朝廷动荡,某些好浑水摸鱼,从中谋利。按祖制,皇子诞生,宗人府要记录在案,是男是女岂能随意而写?!陈世倌的儿子早生,能形同婴儿吗?而且,当时汗阿玛的三阿哥弘时,年当七岁,先皇何须换子!范昭,今日朕讲清此事,以后不许再提,否则,以谤君之罪论处!”

范昭恭声道:“老大,您先别生气,我不信这个传言。只是,我想出的计策和这个传言有莫大关系。”乾隆一听,知道范昭话里有话,忙问道:“什么计策?详细说来。”范昭缓缓道:“现在假皇上已死,我最担心他们狗急跳墙,对您不利。明儿如果情形危急,你就说出这段传言,老大您假装知道自己是汉人,这样他们就会犹豫。只要熬到明天晚上,我相信事情就会出现转机。”乾隆一怔,随即大喜,道:“范昭,你真是大才!此计妙极,属三十六计中的败战计。”范昭继续道:“要让他们相信,需假戏真做。老大你得装出有苦衷的样子。”乾隆放下心来,道:“好,咱们详细谋划谋划。”

注:阿玛,满语,汉译为父亲如果父亲为皇帝,则称呼为“汗阿玛”。所谓“皇阿玛”为影视误导,在清代的奏折或正式文档中,均称“汗阿玛”,无论满汉语;或者是“皇父”。

第四十六回 假作真范昭献计

第四十六回假作真范昭献计真做假乾隆诳语

且说婢女春花秋月见段麟杀互乾隆和小美,知道祸事大了,自己难逃一死,两人商议后,回房收拾金银细软,寻个地方藏了起来,期待天亮寻个机会逃出山庄。五更鸡鸣,陈进忠懒懒踱至北苑绣阁,漫步走上楼,不见婢女招呼,心中奇怪,上了五楼,进入香闺,看到房内惨象,陈进忠脑子轰的一下,当即呆住了。此时,舒禄带着几个侍卫来到楼下,向皇上请安。陈进忠清醒过来,连忙下楼,对舒禄等侍卫道:“皇上有旨,今儿不早朝,你们在外面候着。”舒禄犹有酒意,不疑有它,问:“公公,皇上他,他还未起身?”陈进忠故意暧昧一笑,道:“如今春意正浓,皇上春眠正酣。舒总管,你可是想扰了皇上的清梦?”舒禄不敢得罪陈进忠,陪笑道:“不敢。既然皇上睡意正浓,我等不便在此打扰皇上,望公公行个方便,在皇上面前多担待些。”陈进忠巴不得舒禄快走,一挥拂尘,道:“舒总管尽管放心去吧。皇上昨晚疲倦了些,怕是一时半会起不来。就算是起来了,也未必肯出这座绣阁。皇上面前,本公公替你们担着就是了。”舒禄大喜,当即告辞离去。

舒禄前脚离开北苑,封善海后脚进来了。陈进忠和封善海进入香闺。封善海仔细检查伤口,恨恨道:“短剑致命,二皇兄可能是死在‘电光火石’之下。‘电光火石’是铁血卫队副统领水剑的杀人绝技。”陈进忠道:“是水剑干的?!咱们得赶紧商量个对策。”封善海沉吟道:“当务之急,就是不能让外面的大内侍卫知道。”陈进忠略一思索,道:“这样,我先去稳住侍卫。你一会在大内侍卫喝的酒中下蒙汗药,蒙倒他们,我们再商量办法。”封善海轻叹一声,道:“人算不如天算,现在只能如此了。大皇兄先去,我料理好二皇兄的后事,即来。”

陈进忠去到大内侍卫住房,假传圣旨,放大内侍卫的休假半天。大内侍卫们欣喜若狂,以为又可以尽情享乐。封善海带着仆役送来酒菜,殷勤劝酒,将大内侍卫全部迷倒。封善海指使心腹把所有御前侍卫抬进一间大房间,并安排心腹把守。陈进忠和封善海回到书房,山庄暗卡押着私自出逃的春花秋月进来。春花秋月交待是段麟杀的人。陈进忠见春花秋月未曾走漏风声,遂示意封善海杀之灭口。封善海召来云野,命云野押二女去山庄后面的销香洞,毁尸灭迹。

陈进忠叹道:“百密一疏,不想段麟竟然敢因情生恨刺杀了皇上。三皇弟,范昭说大清还有一百六十年气数,真不知是真是假。眼看就要成功了,结果二皇弟不明不白死掉了。”封善海道:“大皇兄,眼下怎么办?要不,我们杀了乾隆,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兴兵起事?”陈进忠道:“乾隆死了,满朝文武必立皇三子永璋为帝。所以,现在杀乾隆起兵是下下之策。”封善海想了想,又问:“那么,我们以乾隆为要挟,逼迫满人退出中原,这样可好?”陈进忠苦笑道:“三皇弟,你糊涂了。明英宗土木堡之变时,瓦剌人已经试过了,没用。”封善海闻言,无计可施。

陈进忠道:“我听过一个传闻,说当年雍正为了争夺帝位,曾经用生下的小格格换了陈世倌的儿子,所以弘历其实是陈家之子,是个汉人。乾隆特别宠信陈世倌,南巡前令其内阁办事,兼管礼部。”封善海一听,眼睛一亮,道:“如此,我们其实不必杀乾隆,只要劝说他晓以大义,应该他能够配合我们完成计划。”

陈进忠点了点头,道:“只好这样了。我们去劝劝乾隆,他答应最好,不答应我们再做道理。”封善海想了想,摇摇头,道:“我想这个传闻不可能是真的。”陈进忠沉默片刻,道:“说实话,我也不信。目前只能一试。”

下人来报,说大门口来了两位姑娘,名云梦月和红儿,要见范昭。原来,云梦月和红儿见范昭一夜未归,放心不下,今天一早寻上山庄。封善海干笑道:“大皇兄,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手上还有范昭这张王牌。呆会我们去劝说乾隆,倘若乾隆不肯应允,我们就逼范昭杀了乾隆。如此,范昭再无退路,只能为我们所用。”陈进忠道:“好,我们一同去。”

中午,范昭等四人正在用餐,陈进忠、封总管领着云梦月和红儿走了进来。云梦月和红儿见到范昭,又惊又喜,叫声“范哥哥”、“少爷”,双双跑了过来。

范昭心中一紧,起身迎上去,问:“云姑娘,红儿,你们怎么来了?”红儿一抹眼泪,道:“少爷昨晚一夜未归,月姐姐放心不下,今天一大早就拉婢子来到山庄。封总管说少爷喝醉了,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了。”

封总管冷冷道:“二位姑娘既然来了,就在这儿呆着吧。范昭,你想清楚没有?”红儿一头雾水,问:“少爷,怎么回事?”云梦月见多识广,自从跟着封总管走下地牢,就知道事情不妙,当下挡在范昭面前,沉声道:“封总管,你好大胆子,竟敢私自囚禁范家少爷!”

封总管面无表情,道:“云姑娘,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吧?自身难保,还想护着情郎?!识相点,老老实实呆着,别给自己找麻烦。”封总管瞧向范昭,道:“如今,春兰,云梦月和颜诗雨都在山庄,她们的命运就掌握在你的手里。范昭,你可要想清楚。”

陈进忠一脸奸笑,道:“弘历,告诉你一件不幸的事情,我二皇弟昨晚突然病故,山庄内无人再冒充于你。我和三皇弟商议后,决定现在就送你上路。念在你昔日对我不薄,决定给你一个痛快。皇上,你想怎么个死法?”

云梦月和红儿惊诧莫名。

乾隆听罢,站起身来,仰天哈哈大笑,道:“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陈进忠尖声道:“弘历,事已至此,你笑什么?”乾隆目光炯炯,缓缓道:“你们以为我是满人皇帝,其实,我是个汉人。”乾隆自承汉人,令陈进忠和封善海十分突然,两人面面相觑,惊讶异常。乾隆继续道:“我是陈阁老的公子,当年母亲生下我,恰好四阿哥胤禛府上生下了一位小格格。四阿哥为了争夺皇位,使福晋邀请我母亲过府玩乐。因我尚在襁褓之中,母亲就带上我。不料福晋竟然偷偷用亲生女儿和我调换,我母亲回府后方才察觉。父母恐卷入九位阿哥夺嫡之争,招惹祸事,只好忍了。”说着,乾隆眼里竟然流出眼泪来。

陈进忠和封善海一时乱了方寸。乾隆这段话和陈进忠之前讲得如出一辙,兄弟俩先入为主,竟然信了。乾隆察颜观色,见二人神情,知道自己的假话有了效果。于是,乾隆继续演戏,反问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来江南吗?”陈进忠回过神来,应道:“你下江南,不就是为了自己玩乐吗?”乾隆叹息一声,道:“非也。陈进忠,我一向孝义,你是知道。皇太后是我的养母,我必须报恩。如今陈阁佬入内阁,管礼部事,也是我略尽孝义之心。这次下江南,我最大的心愿是想去海宁陈家看看,不忘祖宗。现在我心愿已了。将来尔等事成之后,请将真相公布天下,不使我蒙上背弃祖宗之名。”

陈进忠和封善海交换了一个眼神,兄弟俩心意相通。陈进忠问道:“皇上,你自己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世的,老奴侍候你多年,从未看见你露出半点意思。”乾隆叹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只是一个太监,哪能知道太多宫中秘事?”陈进忠默然,知道乾隆的意思,暗忖乾隆不似说谎,于是决定赌上一赌。

封善海道:“既然你是汉人,可曾想过光复汉人天下?”乾隆肃然道:“当然想过。我虽是皇帝,独木难支啊!”封善海问道:“这样,你还做你的皇帝,但是,你得按照我们的计划,杀光满清皇族,你可愿意?”乾隆缓缓点点头,道:“这个计划天衣无缝,我们联手,必能成功。只是,我有一个要求,太后对我有养育之恩,不能动太后。”封善海冷声问:“你敢发毒誓吗?”乾隆想了想,当下举起右手,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以陈阁老之子的名义起誓,若是食言大明皇子,今后多灾多难,将来死后,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封善海还欲待言,陈进忠道:“三皇弟,兹事重大,我们回书房商量去。”

乾隆见陈进忠和封善海走出地牢,嘴角浮现一丝冷笑,自思毒誓其实与本人弘历无关。

范昭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云梦月和红儿都惊住了。云梦月问:“范哥哥,这么说,秋儿妹妹的父兄,还有郑恕强,都是九阳会的人杀的?还有,清兵抓走山主和梅儿她们,也是九阳会的阴谋?”范昭点点头。云梦月如梦方醒,道:“事情太离奇了,难怪马县令会判错案子。范哥哥,眼下怎么办?”

范昭不便告诉她们行动计划,遂道:“吉人自有天相,云姑娘,你暂且安心休息,调养好身子。”

春兰站起身,扶着云梦月,道:“月姐姐,听范哥哥的话,会有法子的。你身子有伤,养好身子要紧。来,坐妹妹这,吃点饭。”

范昭不见月香,知道月香又被卞立言接去维扬棋社。大抵热恋中的男女都是这般模样,思想中只有对象,其它事都不重要了。范昭是过来人,也懒得问,遂道:“红儿,坐下一起吃饭。”

第四十七回 诸先生定计救驾

第四十七回诸先生定计救驾万里红大难临头

陈进忠和封善海回到书房商议。二人信了乾隆是汉人,只是担心乾隆一旦脱险,翻脸不认人,秋后算帐。二人计议了一个下午,也没有好办法。陈进忠叹息道:“若是有药物可以控制乾隆就好了,不怕他不听我们的。”封善海苦笑道:“大皇兄,山庄只有让人慢死的毒药,无药可解。”陈进忠眼珠一转,道:“眼下事情紧急,皇弟可先弄个普通毒药丸,逼迫乾隆服下。恐吓他一天吃一粒解药,否则毒发穿肠而死。”封善海道:“只好这样了。”

江苏代理巡抚、布政使冯辉祖走进来,问道:“两位王爷,如今扬州远近官员陆续来到山庄,要朝见皇上,如之奈何?”陈进忠道:“待本公公出去传皇上口谕,令扬州大小官员即刻离开山庄,各司其职,以处理地方政务为要,不得惊扰了百姓。”冯辉祖道:“好,此为上策。可使知府宋大人坐镇扬州府内,这样,山庄就少了许多官场应酬。”陈进忠道:“使得。三皇弟速去配制药丸,给乾隆服下。为了不被大内侍卫起疑心,最迟到了夜里要解开大内侍卫的蒙汗药了。”

且说昨日诸先生自乾隆处领命回来,花了半日的时间,准备了足量的蒙汗药。诸先生思前想后,觉得己方实力过于单薄,不觉忧愁。到夜里,诸先生本想去找舒禄,但是见周围闲杂人等太多,舒禄等人贪欢酒色,醉意薰薰,丑态百出,全无半点警觉之心,暗暗着急,却无计可施。云野找到诸先生,假乾隆被杀,诸先生暂时松了口气。诸先生和云野商定,决定明晚以蒙汗药蒙倒山庄守卫,然后,再将乾隆等人乔装打扮,悄悄带出山庄。不料,一大早舒禄一干大内侍卫被封善海用蒙汗药蒙倒,并关押起来。形势突然大变,诸先生急在心里。因为即使傍晚救醒大内侍卫,其战斗力也会大大打个折扣。诸先生多方权衡后,定下了一个周密的计划,虽然风险较大,也只能赌了。

吃过中午饭,诸先生去见封总管,说要外出置办野味。封总管心乱如麻,根本无心理睬这等小事,叫诸先生随便。诸先生走到山庄后院,忽然看见云野押着两个婢女走在前面,那两个婢女哭哭啼啼,甚是可怜。诸先生唤住云野,问明原由,道:“别杀她们,我有用。”云野本不想杀这两个婢女,所以,尽管心中诧异,也懒得多问,就把两个婢女交给诸先生,径自复命去。

诸先生在山庄人缘颇好,二女见事有转机,跪下哀求道:“诸干事,求求您行个好,放了我们吧。只要能活命,要我们做什么都可以。”诸先生一皱眉头,道:“现在放了你们,你们能逃出山庄?”二女面面相觑,无话可说。诸先生道:“想活命就跟我来,不得声张。”诸先生领着二女来到山后一处偏僻杂物房,道:“想活命就在里面好好呆着,不可被人察觉!”二女点头称是。诸先生将房门锁住,走了。二女知道厉害,老老实实躲在里面。

诸先生转出后山,来到一处农家,看见一个半大小子坐在门口,问道:“二狗子,你爹和你几个叔叔呢?”二狗子道:“诸叔叔来了。我叔叔他们都在屋里。”原来,二狗子一家是本地猎户,姓李,兄弟五人常年习武练拳,诸先生平时没少周济他们,是以这一家人唯诸先生马首是瞻。李家五兄弟武功虽然比不上江湖一流高手,却不算弱。二狗子天生神力,诸先生有爱才之心,经常指点二狗子武功,算得上是二狗子的师父。也是因为诸先生的缘故,二狗子一家才能安住在万里红山庄外面。

诸先生进入屋里,与李家五兄弟拱手礼毕。诸先生道:“如今有一桩祸事,需要兄弟们助拳,兄弟们可愿意?”李家五兄弟齐声道:“诸先生的事就是我们李家兄弟的事,虽死无惧。”诸先生点点头,道:“好!够义气。你们五兄弟这把年纪也没个女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待此事了结之后,我做主,送二狗子两个嫩嫩的小姑娘作妻,你们兄弟五人,每人挑选一个万里红山庄里面的大美人!”李家兄弟因为家穷,只有李大娶了个媳妇,生下二狗子难产死了,如今,家里六个男丁,全是光棍。六人听了这话,顿时两眼放光,忙道:“好啊,好啊,但凭诸干事吩咐。”于是,诸先生就将部分计划说了,隐去营救皇上的真相。要与万里红山庄为敌,初时,李家六人有些犹豫,但是听诸先生讲“富贵险中求”,便铁定心跟着诸先生干了。诸先生叫李家六人扛着山鸡野味,跟随自己进入山庄,藏身于诸先生屋里。此时,天色近晚。

诸先生仔细估计双方实力,这几天在外执行任务的铁血卫士回来不少,现在山庄中铁血卫士大概增加到了七、八十人,还有吴武德和水行天两个铁血卫士教头坐镇。封善海和陈进忠的武功底细难测,应该不弱。而己方仅有三十个御前侍卫,加上云野和李家六人,人数不到对方一半,硬拼起来,必败无疑。唯一的胜算就是在山庄厨房饭菜中下蒙汗药,将山庄一干人等悉数蒙倒。

诸先生找来自己的两个跟班,分别名为赵龙、周虎。这二人是诸先生从京里带过来的,绝对信得过。诸先生把乾隆被抓的事说了,两跟班吓了一跳。赵龙道:“诸大人,平时我们光注意盐商有无贩卖私盐,没想到这万里红山庄里竟然都是反贼。”周虎道:“刀霸和剑绝训练山庄铁血卫士,原来居心叵测。”诸先生道:“封善海谋反,迟早是一死,我们身份是山庄的人,朝廷怪罪下来,是灭九族的罪哪。”赵龙周虎脸色顿时难看。赵龙道:“大人,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豁出去了。”诸先生如此这般,将救驾的事简短说了,赵龙周虎眉开眼笑,连称妙计。

夜幕降临,万里红山庄烛火光亮。赵龙周虎带着李家六人,提着野味到了山庄西苑厨院,说是诸干事送给厨房伙计加餐的。诸干事以前偶尔会如此,而且赵龙周虎和厨院管事罗明交好,所以,罗明不疑有它,称谢收下。赵龙道:“罗明,天色已晚,不如留李家六人在厨房吃餐便饭,顺便帮忙给厨房的兄弟打打下手,如何?”此时厨房饭菜刚刚做好,只是传菜的事了,确实需要人手。罗明当即一口答应下来。赵龙和罗明有说有笑,聊起山庄瘦马的风流艳事,吸引厨房伙计的注意。周虎则带着李家六人传菜到厨房前厅,等人来取。当然,这个过程中,周虎在所有的菜汤和酒坛里下了蒙汗药。

诸先生去到大内侍卫居处,对守卫称乾隆已经投降,奉封总管的命令来叫醒大内侍卫。守卫早得封总管的命令,对大内侍卫不是放就是杀。如今诸干事带来“放”的命令,毫无怀疑,当下给大内侍卫灌了解药。诸先生趁守卫不提防,迅速出手将守卫打晕。舒禄功力深厚,最先醒来,瞧见诸先生,问道:“你是何人?”诸先生说出切口:“金銮异色萤火流,龙兴百水泛云头。”说罢亮出一块牌子,上写一个“密”字。舒禄看了,知道是大内密探,点了点头,道:“我是御前侍卫统领舒禄,你是哪位?”。诸先生一拱手,道:“大内一等侍卫,扬州盐运密探诸尔甘圣骑绿林轱辘劫拜见统领大人。大人,封善海意图谋反,现在主子被封善海关在地牢里,事情危急。”

舒禄大惊。诸先生拿出“御亲”金牌,舒禄连忙跪下,诸先生扶起舒禄,将事情大概说了。舒禄定了心来,问道:“眼下怎么办,但凭诸大人定夺。”诸先生道:“稍时,我即去地牢,将皇上扮成山庄侍卫模样,悄悄潜出山庄。封善海狡诈,估计不久即会发现主子走脱。我已经安排人手在山庄厨房放火。舒总管和一干兄弟暂时在此静养,尽快恢复体力,一旦火起,立即杀出山庄。但是,舒总管得找一个赤胆忠心的兄弟穿上主子的衣服,扮成皇上,吸引封善海注意,以便皇上安全转移至海棠庵大营漕运水军。”舒禄道:“诸大人放心,三等带刀侍卫王襄烈可担此重任。”诸先生道:“好。若是主子未出山庄即被贼子发现,本职定当拼死保护主子安全。万望舒总管听到打斗声后,速来救援。”舒禄拱手道:“请大人放心,我等大内侍卫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第四十八回 劫难起身不由己

第四十八回劫难起身不由己人世迷各归天命

诸先生拎着饭盒去到地牢,门口守卫正在吃饭,闵立见诸先生来了,起身欲打招呼,忽觉头晕,摔倒在地。其它四个守卫跟着爬倒在饭桌上。诸先生见状,知道赵龙周虎偷下蒙汗药得了手,心情一松,遂快步走进地牢。此时,云野已经放出乾隆和范昭等人。诸先生打开饭盒,里面装满衣服,下跪道:“皇上,事情安排妥当,马车已经在山庄大门外等候。”

乾隆和范昭换好卫士衣服,诸先生在前,云野断后,一行人向山庄外走去。偶遇庄内熟人相问,只说是奉封总管命令,带四位姑娘去扬州。眼看近了山庄大堂,忽听山庄警铃声大作。原来,樊振饭前忽觉肚子疼痛,上了茅房,回来时看见闵立等人晕倒在地,大吃一惊,跑进地牢,不见乾隆和范昭等人,当即拉响警铃,山庄顿时沸腾起来。

警铃一响,诸先生见旁边有一“荷香”小院,忙将乾隆等人带入院中暂避,暗察敌情。此时,山庄厨院管事罗明等人皆被蒙汗药迷倒,李家六人换上厨房杂役的衣服。赵龙周虎听到警报铃声,大声道:“放火。”赵龙周虎和李家六人手持火把,将柴房引燃。山庄建筑多为木质,晚风一吹,大火立时熊熊燃烧起来。赵龙周虎大声喊道:“走水了,走水了。”赵龙用冷水淋醒罗明,道:“罗兄,厨院失火,房屋已毁大半,死罪,快逃吧。”罗明晕晕然不明所以,只觉得赵龙之言没错,慌不择路向庄外逃去。

大内侍卫已经悉数醒来,知道事情真相,王襄烈着上乾隆的衣服,静等舒禄下令。舒禄仔细聆听山庄杂乱之音,道:“兄弟们,目前山庄西边厨院火起,依诸先生令我等当杀出山庄。但是,警铃声响,表明皇上行踪已泄。目前山庄内并未出现打斗之声,说明贼子尚未找到皇上。兄弟们,咱们都是八旗勇士,祖宗战功赫赫,血洒疆场,今天就看我们的了。我命令,全部兄弟立即向北苑出击,吸引贼子注意,为主子安全走出庄门赢取时间。”舒禄说的慷慨激昂,大内侍卫个个热血沸腾,操起兵刃,踢开房门,叫嚷着向北苑杀去。

且说诸先生等人进了荷香小院,忽见厅堂房门大开,宋华章从厅堂冲了出来,疯疯癫癫,边跑边哭边笑边喊叫:“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厅堂内传来颜诗雨的哭声:“清儿,清儿。”诸先生飞起一脚,踢中宋华章的后心,宋华章顿时晕倒在地。范昭大惊,跑进厅堂,只见颜诗雨蹲在地上,抱着清儿痛哭。清儿满头鲜血,地上花瓶碎了一地。范昭跑上前,蹲下,问:“诗儿,清儿怎么了?”颜诗雨骤见范昭,惊喜悲苦,道:“许郎,清儿被我表哥打……”颜诗雨一口气接不上,晕倒在范昭怀里。

忽听外面有女子人焦急喊道:“诗儿,你没事么?”范昭抬眼一看,一个中年美貌女子急急跑了进来,衣着朴素。那女子识得范昭,亦知范昭和颜诗雨相恋,见范昭抱着颜诗雨,忙问:“范孝廉,诗儿怎么了?”范昭不识得这女子,答道:“颜姑娘受了惊吓,晕了过去,没大碍。”女子“哦”了一声。诸先生走上前,躬身施礼,道:“周夫人。”范昭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中年女子是庄主周元通的夫人,实际上是颜诗雨的亲生母亲,难怪这么关心颜诗雨。范昭仔细打量周夫人,发现周夫人和颜诗雨果然有七八分相似。

周夫人微一点头,目光一转,看见乾隆,一脸惊奇,道:“咦,二哥,你没死?”话音刚落,诸先生一拳击向周夫人脸颊。周夫人身子微晃,避开了诸先生的这记突发狠拳。诸先生一怔,不想周夫人竟然是武学高手。云野见诸先生一拳走空,拨出佩刀,冲了上来。周夫人身形飘忽,在屋内转来转去,诸先生和云野怕伤了其它人,缩手缩脚,一时碰不着她。周夫人大叫道:“原来,你们都是叛党。大哥,三哥,乾隆在此!乾隆在此!”周夫人转至窗边,一个鲤鱼跃金波,倒飞出去,立在小院墙上,大声叫道:“大哥、三哥,贼子匪首在此!贼子匪首在此!”

诸先生见此情形,知道想悄悄逃出山庄已经不可能的了,只能固守小院,等待舒禄带着大内侍卫来救驾。乾隆叹口气,道:“范昭,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带着五位姑娘自己走吧。”范昭苦笑道:“老大,现在谁也走不出山庄。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生要共生,死要共死。”乾隆来了豪气,道:“好。朕今生能结识你这样一个朋友,死而无憾。”范昭目光扫过四女,四女一脸坚毅,齐声道:“愿与范哥哥(少爷)共生死!”

周夫人一喊,把所有人都吸引过来了。舒禄知道,假扮乾隆李代桃僵之计行不通了,遂带领大内侍卫循声而去,山庄人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封总管囚禁大内侍卫的事,所以一路无人阻挡。赵龙周虎带着李家六人赶到荷香小院,舒禄等误以为是敌人,立刻拉开架势。二狗子看到诸先生,大声道:“诸大爷,这些是你仇家吗?我要戳他们啦。”诸先生忙道:“都是自己人,快过来。”双方放下敌意,一同向诸先生等人靠拢过来。

周夫人看在眼里,不禁秀眉微蹙。陈进忠和封善海跃上墙头,和周夫人并肩站在一起。吴刀水剑带领八大金刚和铁血卫士,闻声赶到周夫人处,听候调遣。只一会,院内院外,泾渭分明。诸先生这边,有舒禄等三十名大内侍卫,云野和赵龙周虎李家六人。封总管那边,有陈进忠、周夫人、霸刀剑绝、八大金刚和数十名铁血卫士。有铁血卫士,手持火把,将小院照得通明。封总管、陈进忠、周夫人、霸刀剑绝、八大金刚有自己的小厨,所以没中蒙汗药。双方战力对比,封总管明显占据上风。还有被蒙汗药蒙倒的铁血卫士,被冷水浇醒后,不断赶来。范昭不想颜诗雨看到即将来临的腥风血雨,所以一直让颜诗雨晕睡在自己的怀里。诸先生暗忖:“山庄的铁血卫士都不知道封善海造反之事,如能以口齿瓦解对方,尙有一丝胜机。”

诸先生向前一步,朗声道:“皇上在此。封善海,你想造反,你可知你的手下愿意和跟随你一同造反吗?”铁血卫士中顿时骚动起来。封善海哈哈一笑,道:“诸干事,咱们万里红山庄干得都是违法乱纪的黑心事,皇上要追究下来,人人难逃一死。兄弟们,咱们都是汉人,现在就杀了满清狗皇帝,占山为王去。”舒禄瞧见霸刀剑绝,喝道:“吴武德,水行天,原来你俩没死,躲在这狼狈为奸,助纣为虐!”吴武德站出身来,大声道:“舒禄,老子隐身万里红山庄,十几年来,吃的,玩的,乐的,要什么有什么。只要跟着封总管,到了哪里,老子都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费事受你的窝囊气。兄弟们,咱们都跟着封总管,杀了满清狗皇帝,占山为王去。”铁血卫队一阵喊叫:“紧跟封总管,永远享富贵。杀满清狗皇帝,占山为王。”

乾隆认出吴武德和水行天,骂道:“塞思黑胤禟,真是阴魂不散。”

陈进忠阴声道:“范昭,云野,你们不想死,就过来。”范昭坚信乾隆没事,于是哈哈一笑,道:“陈公公,你当知顺天则昌,逆天则亡。如今大明气数早尽,大清气数正盛,你何苦自作聪明,以卵击石呢?”云野恨恨道:“霸刀剑绝,当年就是你们灭了我云家满门,今天,我要将你们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水行天哈哈笑道:“云野,你果真是云若飞的儿子,漏网之鱼,一会就送你去见你老子。”吴武德一脸坏笑,道:“贤弟,当年我们杀尽云家满门,是何等的风流快活,哈哈。”

云野按捺不住,怒骂一声,提刀冲了过去。双方展开混战。可叹宋华章,晕在地上,任由众人践踏,几乎成了肉泥。

第四十九回 造时势刀狂剑笑

第四十九回造时势刀狂剑笑尝恶报霸刀剑绝

大内侍卫本来是旗人中选拔出来精英,平日里刀马功夫一流,但步战功夫却不算精湛。山庄铁血卫士是刀霸剑绝这样的江湖人教出来的,恰好擅长步战。荷香小院地小人多,打斗双方基本没有回旋余地,只能硬打死拼。所幸大多数铁血卫士蒙汗药力尚未完全消失,甫一交手,大内侍卫竟然略占上风,砍杀不少铁血卫士。云野以一敌二,力战霸刀剑绝。霸刀剑绝年近六旬,精力大不如以前,且长年累月沉迷酒色,掏空了身子;而云野正当壮年,报仇心切,刀沉力猛,竟然与霸刀剑绝战成平手。

八大金刚冲了过来,舒禄、王襄烈和李家六人连忙挡住。场面呈僵持之势,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人耳。乾隆见大内侍卫不断倒下,敌人前赴后继,悍不畏死,越战越多,形忧于色。范昭见事态紧急,将颜诗雨交给春兰抱着,示意云梦月保护四女安全,自己则走到乾隆身边,以防不测。诸先生见此战已成消耗战,知道失败已成定局,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陈进忠和封善海胜券在握,是以只作壁上观。周夫人手扣一凤钗,目不转睛的盯着颜诗雨。

且说李家六人用的是二股叉,长兵器,占了便宜。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正面作战,八大金刚武功虽高,因吃了短兵器的亏,急切间攻不进去。二狗子天生神力,突然野性大发,大喝一声,一叉刺向八大金刚老二冯国玺的腹部。冯国玺咋听二狗子一声断喊,如雷贯耳,心头一跳,见猎叉刺来,一挽刀花想拦住。哪知二狗子蛮力大增,没顶住,后退已是来不及了,被二狗子连着刀一起叉入腹中,当下惨叫一声。二狗子手一转,冯国玺飞了起来,鲜血肠子洒落空中。旁边是八大金刚之首夏镜湖,正和舒禄猛砍猛杀,被冯国玺飞溅的鲜血污了眼睛,手脚一缓,便给舒禄一刀砍倒。二狗子神威大发,如虎入羊群,瞬间连挑三名金刚和五名铁血侍卫,将铁血侍卫逼得连连后退。

封总管见势不妙,跃下墙头,向二狗子扑来。二狗子打得兴起,见到封总管,不由分说,举叉就刺。封总管武功远在他之上,冷笑一声,运起修罗阴煞功,双手紧紧握住猎叉,一股冰寒之气顺着猎叉攻入二狗子体内。二狗子打了个寒颤,叫道:“爹呀,好冷啊,见鬼了!”李大怕儿子有失,跑了过来,举叉就刺。封总管“嗨”的一声,内力一吐,将二狗子震退。接着急迈一步,侧身,从腰间拨出软剑,手腕一转,剑从下往上一挑,剑尖掠过李大的咽喉,溅起一抹血丝,李大连人带叉,摔倒在地,身子一阵抽搐,气绝而亡。二狗子见爹死在封善海剑下,痛哭失声,发疯似的向封总管猛攻。四个叔叔也红了眼,围了上来,一时间封总管面前叉尖如林,逼得封善海一阵手忙脚乱。诸先生看到李大战死,心中痛惜,生怕猎户们有失,弯腰拾起一把缅刀,几个起落赶到,大喝一声:“二狗子退下,让我来。”封总管向后一跃,跳出圈外。二狗子欲追,被诸先生紧紧抓住胳膊。诸先生道:“二狗子,师傅给你报杀父之仇。”

封总管冷声道:“诸尔干圣骑,你为何反我?”诸先生一拱手,道:“实不相瞒,我乃大内密探。封善海,你囚禁皇上,不怕株连九族吗?”封总管大怒,道:“枉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竟然是朝廷的奸细,拿命来。”诸先生道:“封总管,你重用我,不过是因为我是旗人,方便为你办事么?封总管,咱俩谁也不欠谁。”

封总管挺剑向诸先生刺来,诸先生武功不弱,曾经拜过名师,下过苦功。后来又在京城学习过藏密的内家功夫,是个内外兼修的高手。封总管对诸先生恨极,将修罗阴煞功运至剑上,刀剑相交之际,冰寒之气向诸先生体内攻来。诸先生运起喇嘛密宗内功相抗。据梁羽生先生记录,修罗阴煞功乃邪派至阴至寒至毒之魔功,最高为第九重。此时,封总管练至第八重,诸先生自然不是对手。数十招过去,诸先生遍体生凉,封善海占据主动。

现在,院内只有诸先生对敌封善海,云野对敌霸刀剑绝,其余人停手观战。场子宽了,五人的精妙绝学得以施展。云野的武功传自母亲安含玉。安含玉练武极有天赋。当年安含玉未嫁之时,曾在山神庙独自杀十二匪盗,武功非常高。云家出事后,安含玉逃回福建,生下云野。云野自幼习武,天资聪颖,又习练了范门武学,武功比当年的安含玉只高不低。云野杀得性起,只攻不守,喝声连连,刀影重重,逼得霸刀剑绝手忙脚乱。原来,云野自忖自己必死,想在临死前砍倒一个仇人,所以只攻不守,居然逼得霸刀剑绝阵脚大乱。正应了那句话: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剩下三名金刚和铁血卫士见统领吴刀水剑不支,赶来增援,被李家五人挡住。舒禄带着大内侍卫迎上去,双方又是一场混战。二狗子愤恨之下,又挑了一名金刚和两名卫士。

此时,厨院大火已经被山庄司职杂役扑灭。陈进忠阴声道:“皇妹,擒贼先擒王。”周夫人会意,手指着乾隆,对王五赵六二人喊道:“去把那人杀了!”王五赵六沿墙壁走了过去,乾隆大惊,向后退去,范昭上前一步,拦在乾隆面前。舒禄等大内侍卫想回援,却被铁血侍卫死死缠住,脱不开身。云梦月持剑一跃,挡在范昭面前。范昭知云梦月伤重未复,将云梦月拉在身后。周夫人高声道:“王五赵六,不许伤范昭。”王五一晃腰刀,喝道:“范昭,夫人有令,不准伤你,让开。”范昭拱手道:“二位英雄,君子动口不动手。”赵六不耐烦,将范昭和云梦月推在一边,横眉冷对乾隆,一脸凶相。那边,霸刀剑绝有了帮手,缓了过来。霸刀大叫道:“王五赵六,雍正杀了九贝勒,害得我们流落天涯。你俩快杀了乾隆,给九贝勒报仇。”

乾隆心中害怕,但是知道躲不过去,只能靠自己了,于是硬着头皮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王五道:“知道,你就是当今皇帝乾隆。”乾隆强作镇静,道:“既然知道,还敢放肆。不怕株连九族吗?”赵六狠声道:“老子孤家寡人,没有九族。”王五语气稍软,道:“我们也不想,但是,周夫人发话了,我们得照做。”乾隆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道:“二位既是我九皇叔府上的侍卫,为何要听反贼的话,不忠不义,将来死了,如何去面见我九皇叔?”王五一晃腰刀,道:“亏你还提我们九贝勒,要不是你爹雍正,九贝勒能死吗?”乾隆故作轻松,笑道:“哦,原来二位是为了这个。九皇叔是病死的。朕很敬重九皇叔。朕原本想找个机会恢复九皇叔的爵位,善待九皇叔的后人。这样吧,二位护驾有功,跟朕回京,朕立刻恢复九皇叔的宗籍和爵位。九皇叔的后人就是贝子,那二位就是贝子府上的侍卫统领,岂不好过和这些反贼过提心吊胆的日子?”王五赵六相视一眼,有些意动,乾隆看在眼里,知道有门,道:“二位要明白和反贼在一起是不忠不义,为主做事是忠,为国操劳是义。朕是大清的皇帝,朕就是大清,大清就是朕。你们杀朕就是为害国家,此为不义。朕若死了,九皇叔昭雪无望,其子永为罪人,此为不忠。二位不忠不义,危害故主,天地难容!二位若是朕我回京,就是忠义两全,关公再世,何乐而不为之?”

王五赵六听得有理,迟疑起来。王五忽然道:“不对呀,反清复明才是忠义两全啊。”乾隆大笑道:“二位莫要受那奸人蛊惑。想我大清立国百年来,经过康熙圣治,百姓安居乐业,为何还要复明?再者明实亡于李自成,而非亡于清。明清并无仇恨。请二位用自己的头脑想一想,不要受奸人蛊惑,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赵六道:“你是大清皇帝,你当然这么说。”乾隆道:“二位请想一想,你们不是大清的子民吗?为什么要反清呢?你们的父亲,你们的爷爷难道不是大清子民吗?二位想想,你们父亲反过清吗?”二人摇头。乾隆心中渐定,巧舌如簧,继续问道:“你们爷爷反过清吗?”二人道:“好像没听说过。”乾隆道:“那你们反什么清呢?要说反清……”乾隆一指旁边的范昭,“这位范孝廉比你们更有理由反清。范昭乃当年江阴抗清三公之首阎应元之后,但是,范昭现在是大清的孝廉公!”

江阴抗清三公的事,王五赵六听说过。赵六满脸疑惑,问道:“范孝廉,您说说。”范昭看了二人一眼,摇摇头,道:“二百五看到你们两个,都会有智商上的优越感了。”二人听不明白,待要再问。封善海心烦,喊道:“王五赵六,把范昭也杀了!”二人闻言,积威之下不敢不从,对范昭躬身道:“范孝廉,小人不懂大道理,只知道要听从封总管的话。得罪了。”二人正要举刀,忽然异变突起,两个黑影从天而降,刀光剑光闪过,王五赵六人来不及惨叫,立时变成了两具尸体。速度之快,令云梦月咋舌。

范昭定睛一看,却是家仆胡起和苗平,又惊又喜,问道:“二位伯伯来的正好!二位伯伯从哪里来?”胡起一捊须,笑道:“少爷还记得那个莫怀仞吗?他的真实身份是九阳会黑鹰旗主,我二人一直暗中跟踪他,来到此处。”范昭吃了一惊,想起自己在仙居县受蒙冤受曲时,莫怀仞积极组织义民为自己喊冤,自己一直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竟然是九阳会的黑鹰旗主。这世道,人心最难测哪!

乾隆在旁听得清楚,暗暗把此事记下。

范昭道:“二位伯伯,眼下危机重重,如何是好?”胡苗二人微微一笑,苗平道:“还有一人必须抓住,此人就是九阳会黑鹰特使韩冷轩,他就是假扮少爷作奸犯科的人。”范昭道:“事有缓急。请二位伯伯先解此地危急。”胡起和苗平刚刚赶到山庄,对山庄内的变故并不清楚。胡起对苗平道:“贤弟,本不想再度沾染江湖是非,如今,为报范老爷救命知遇之恩,只好再作冯妇了。”范昭见云野和诸先生形势危急,手一指,道:“二位伯伯,请先解那两人的危急。”刀狂剑笑相视一笑,人影乍分。

刀狂欺进圈内,一刀砍向封善海,封善海举剑一封,只觉对手纯阳内力汹涌澎湃,抵挡不住,手臂一麻,后退两步。刀狂“咦”了一声,诧道:“修罗阴煞功?!世上还真有这等歹毒邪功。”诸先生得了缓,向后一跃,挡在乾隆面前。刀狂想看封善海武功路数,展开胡家刀法,困住封善海,时不时飞起一脚,踢飞一个铁血卫士。剑笑跃到云野身边,运剑如电,刺中吴武德和水行天的手腕,两人的兵器掉落在地。云野看准时机,大吼一声,一刀砍去吴武德的头颅,体腔内鲜血狂喷,当即毙命。云野刀锋回转,在水行天的腹部划开一个大口子,肠子断开,溜了出来。云野冷声道:“奸贼,你可想到今日?”水行天坐在地上,双手按着肚子,喘气道:“我背叛师门,私下武当,为的就是金钱美女。这辈子我坏事做绝,只后悔一件事。”云野问:“什么事?”水行天忽然一脸凄凉,断断续续道:“当年,我去括苍山找吕四娘,寻雍正人头,为吕四娘所败。我在逃亡时,遇到一个老和尚,他救了我,我却偷了他的财物。后来,我被村民抓住,送去小庙。老和尚却说财物是送我的。这些年来,我时不时就会想起老和尚,却……”话未说完,水行天气绝而亡。

云野不想水行天如是说,一时怔住。

第五十回 天作孽时必有因

第五十回天作孽时必有因自作孽时必尝果

霸刀剑绝之死,令铁血卫士亡魂丧胆。此时,莫怀仞带着韩冷轩与四个下属,赶了过来。见山庄大乱,莫名所以。陈进忠道:“皇妹,你去救三皇弟。”说罢,一声尖叫,夺过一把长剑,向苗平攻来。周夫人瞧了一眼场内,面现狐疑惊惧之色,见陈进忠杀了上去,遂道:“莫旗主,来的正好,与我拿下逆贼。”莫怀仞原本被苗平打怕了的,如今瞧见苗平,心里直发虚,但周夫人有令,不得不从,于是吆喝着杀了上去。

陈进忠身形飘忽,剑法诡异,连攻三剑,都是意想不到的地方。苗平“咦”了一声,诧道:“《葵花宝典》中的《辟邪剑法》?”陈进忠阴笑道:“你倒识货!”苗平冷哼一声,道:“邪魔歪道,成不了气候。”当即展开苗家剑法,将陈进忠罩了进去。周夫人夺过一柄长剑,冲了上去,手腕一抖,一式“丹凤朝阳”,从刀影中攻入,直刺胡起咽喉。胡起心中一惊,叫声“苗家剑”,一式“沙鸥掠波”,身子斜飞了出去。周夫人和封善海会合,并肩站在一起。胡起定睛一瞧周夫人,脸色一变,颤声问道:“火凤凰?”周夫人娇躯一震,确信两人正是胡起和苗平,缓缓点了点头。

原来,二十三年前,南京莫愁湖,火凤凰游说刀狂剑笑反清复明被拒,火凤凰恼恨之下,施美人计诱使刀狂剑笑互斗,暗中偷学了两人不少招式。不想,今日,刀狂剑笑竟然出手相助范昭,令父亲四十年心血毁于一旦。如今,火凤凰深深后悔当初自己不该一念之仁,放过互殴重伤倒地的胡起和苗平。

胡起仰天长笑,道:“天意,天意啊。”说着,苍老的脸上竟然滚出两滴眼泪。苗平收了剑,靠近胡起。陈进忠则和封善海、周夫人联手。苗平道:“贤弟,二十多年过去,岁月悠悠,愚兄以为再也遇不到她了,南京莫愁湖一事,几乎淡忘。”胡起一声长啸,道:“一刀在手,快意恩仇。”苗平接口道:“恩怨两了,剑藏九州。”胡起道:“大哥,兄弟忽然明白了,当年,我们兄弟俩所创的合击之术《天地无垠》,不就是为了今日么?”苗平微一颔首,道:“是。今日用过此招,我们兄弟当携手相忘于江湖。”封善海大惊,叫道:“刀狂剑笑!”

胡起和苗平须发俱张,将自身“十三丹”内力提至极点,四目盯住三位大明皇裔。封善海急急道:“大皇兄,带着四皇妹快走。”火凤凰目光掠过颜诗雨和范昭,咬牙道:“不,要死死在一起。”封善海咬破舌尖,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喝道:“快走!”陈进忠流下泪来,道:“三皇弟,你竟然用了《天魔解体大法》!”据梁羽生先生记载,《天魔解体大法》是一种逆运真气的邪派武功,一经贯通,全身骨骼便会发出爆豆似的声响,功力可在短时间内倍增,但消失也快,且对自身精血伤害极大。在武侠小说《云海玉弓缘》中,厉胜男曾用此法打败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天山派掌门唐晓澜。

封善海使用《天魔解体大法》,功力骤然增长三倍,大喝一声,双掌平推,一股极寒内力,以排山倒海之式向刀狂剑笑压来。陈进忠左手抓住火凤凰的右肩,向墙外一扔。右手持剑,抖起一朵大大的剑花,罩向苗平胡起。《辟邪剑法》的要诀是一个“快”字,所谓“唯快不破”。陈进忠后发先至,抢先于修罗阴煞功的阴寒内力攻到刀狂剑笑面前。

刀狂剑笑一声断喝,刀光剑影漫天飞舞,宛如一张虚无漂浮的天网,将辟邪剑法和修罗阴煞功全部包了进去。四人内力剧烈碰撞,空气破碎,形成巨大的冷暖气流旋涡,附近的铁血卫士和大内侍卫均被震飞。韩冷轩当即丧命,莫怀仞身受重伤,滚到墙角。刀狂剑笑蹬蹬蹬后退七步,一步一个脚印,才拿桩站稳。四人中陈进忠内力最弱,飞出墙外;封善海被旋涡气流一卷一带,飞跌在范昭脚下,爬不起身。火凤凰站在墙上,一阵摇摆,站稳脚跟。小院花草树叶俱毁,漫天飞舞。火凤凰凝视范昭,眼神复杂至极。范昭忽一激灵,向火凤凰轻轻点头。火凤凰轻叹一声,一抹眼泪,展开轻功,逃出庄外。

内力者,人体之经脉能量也,非肌肉蛮力能及。孟子说,“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此即为《天地无垠》之真义也。刀狂剑笑以其武学之天纵奇才,略微领悟浩然之气,始创《天地无垠》,大胜邪派武功。异史氏曰:邪不胜正,自古皆然。

刀狂剑笑骤然出现,相助范昭,震飞封善海和陈进忠,顿时扭转战局。铁血卫士见识了刀狂剑笑的武功,都惊呆了。所谓树倒猢狲散,周夫人率先逃跑,很快引发铁血卫士大逃跑。封善海狂喷一口鲜血,一跃而起,左手扣住范昭肩井穴,右手置于范昭百会穴上,狞笑道:“刀狂剑笑,本皇子命令你俩立即杀了乾隆,否则,本皇子内力一吐,掌毙范昭。”变故突生,饶是刀狂剑笑经惯了大风大浪,也一时怔住。舒禄一挥手,剩余的十余名侍卫立即将乾隆围了起来。云野傻住,不知该帮哪边。二狗子问:“师傅,我们帮哪边?”诸先生道:“当然护着皇上。”二狗子又问:“谁是皇上?”诸先生差点没吐血,手一指,道:“二狗子,师傅命令你,和你的四个叔叔,立即保护皇上!”

范昭自忖没事,大笑道:“二位伯伯,不必顾我,立即杀了封善海!”乾隆一听,感动得热泪盈眶。范昭若为自私计,有可能叫刀狂剑笑杀掉乾隆和大内侍卫,然后栽赃给封善海。封善海大怒,吼道:“清狗,你不怕死吗?”范昭一副无赖样,笑道:“怕,怕极了。封总管,你怕不怕死?”封善海不意范昭反问,不觉一怔,忽然仰天大笑一声,道:“我用了《天魔解体大法》,横竖是一死。”范昭道:“这么说,你是想在死前找个垫背的了?”封善海冷声道:“算你说对了。快快叫刀狂剑笑杀了乾隆,本皇子饶你不死。”范昭皱起眉头,道:“只怕如了你的意,你连我也要一起杀!”原来,范昭学那香港警匪片里的谈判专家,故意和封善海胡扯,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分散封善海的注意力,方便刀狂剑笑行事。

云梦月握紧剑,伺机对封善海给予致命一击。封善海只觉胸口气血翻腾,又吐出一口鲜血。乾隆见封善海每吐一口鲜血,气色便由苍白恢复红润,暗暗惊异。封善海缓缓道:“颜诗雨喜欢你,我做舅舅的岂能杀你。”范昭神情黯然,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封总管,你身为大明皇裔,为光复大明江山死得其所,留名汗青。可叹我,要被千古人骂了。”封总管涩声道:“你既然明白此节,为何不助我?”范昭道:“一觉道长说了,大清气数正盛,尚有一百六十年。自古顺天者昌,逆天则亡。世人虽然不理解我,但是,只要老天爷认可我,就胜过天下人认可我了。”

范昭谈到天命,顿时令封善海犹豫起来。原来,古人敬天,信奉鬼神,虽然敢做坏事,但是,逆天而行的事,是万万不敢做的。所以,梁山好汉打出的旗帜亦宣称“替天行道”。范昭叹口气,轻声道:“舅舅是大明皇子,身份尊贵,不可象外甥这样死的轻若鸿毛。舅舅,您有什么遗愿,现在就说吧。”封善海一阵头晕,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成了范昭的舅舅。突然,小院内室着起火来,里面传来陈进忠疯狂的笑声:“全毁了,全毁了,大家一起死。哈哈哈。”原来,陈进忠被震出墙外,内伤严重,耳目流血,拾起铁血卫士丢在地上的火把,逾墙进入颜诗雨的卧房,点燃了绫罗绸缎。绫罗绸缎本是易燃之物,瞬间,大火熊熊燃烧起来。陈进忠边哭边笑,人近疯狂,手持火把,又跑到其它房屋放火。

小院激战,是以乾隆等人躲在屋内厅堂。诸先生道:“舒大人,快护着皇上逾窗出去。”封善海反应过来,狞笑道:“清狗,看来,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是不会服软的。”于是,左手掌力一吐,一股阴寒内力从范昭的肩井穴攻了进去。范昭禁不住打个寒颤。胡起苗平脸色大变,忙叫道:“不可!”封总管得意忘形,道:“有何不可?还不速杀乾隆!”言毕,忽觉背心一痛,禁不住大吼一声,体内的修罗阴煞功失去控制,汹涌澎湃压进范昭的肩井穴。原来,云梦月趁刚才场面混乱,蹑手蹑脚走近封善海,一剑刺在封善海的背心。哪知此时封善海体内内力激荡,真气(经脉能量)溢出体表,形成防护罩,宝剑不但没有刺进去,反而被震断,云梦月跌飞一边。幸好宝剑震断,云梦月只是震痛了手腕,并未受到内伤。

修罗阴煞功的阴寒内力涌进范昭的肩井穴,沿着奇经八脉攻向丹田。范昭只觉得半个身子要被冻僵了,不断颤抖,牙齿上下撞击,格格作响。刀狂剑笑一声断喊,人分左右,伸出手掌,齐齐向封善海抓来。封善海已经无法控制体内内力,动弹不得。阴寒内力逼进范昭的丹田,丹田受到刺激,一股巨大热流无中生有,喷涌而出,将强劲的阴寒之气围住,瞬间化作原始之气。那股热流冲出范昭的肩井穴,透过封善海的左手经脉,重重击在封善海的丹田。封善海经受不住,凄惨一叫,不自主的双脚一蹬,人便侧飞出去,落入卧室火光之中。此时,刀狂剑笑恰恰赶到,在外人看来,封善海似乎是给刀狂剑笑抓住掷飞的。

胡起苗平连忙去扶住范昭,范昭体内真气正旺,两人手掌如遭电击。胡起苗平缩回手,惊疑不定,不约而同想到四个字——“九阳神功”。封善海衣衫头发着火,疼痛之下,一跃而起,撞在上面着火的横梁,横梁断落下来,压在封善海身上,倾刻毙命。范昭体内的热力流通全身经络,通体舒泰,肌肤表皮寒气化作汗水留出体外,体内好似经过一遍伐毛洗髓一般,体内污浊杂质一下去尽。范昭精神起来,暗道:“此番奇异,必是之前一觉道长所言深藏在我体内的宇宙能量被所为了,谢天谢地!”胡苗见范昭神色恢复正常,知道范昭没事,放下心来。

哗啦啦,小院卧房墙梁坍塌。诸先生忙道:“快护着主子出去。”范昭扶起云梦月,春兰抱着颜诗雨,红儿抱起清儿的尸身,出了厅堂。众人刚到院内,院壁房屋轰然倒塌。原来,刀狂剑笑施展天地无垠绝技,巨大的气流冲击已经使院落墙壁严重毁坏了。众人走出小院,只见山庄大半起火,嘈杂声一片。陈进忠的声音从山庄西苑传来:“全毁了,全毁了,大家一起死。哈哈哈。”忽听一阵“呯哩啪啦”的响声,最后“轰”的一声巨响,西苑爆发一团大火光,云烟上升,形似蘑菇。陈进忠歇斯底里的声音彻底消失了。诸先生叹道:“那里是山庄的一座杂货仓库,存放了许多烟花爆竹,原是为了迎接皇太后而准备的,不想给陈进忠点爆了。”乾隆恨恨道:“这厮作恶多端,自寻死路,粉身碎骨便宜了他!”

舒禄见山庄混乱一片,大火已经不可控了,奏道:“皇上,此地不宜久留。”乾隆点点头,正欲说话,忽然天空一声霹雳,大雨倾盆而下。诸先生忙带着乾隆转向隔壁宅院。范昭正欲出院,忽听有人喊“救命”,范昭抬眼一看,莫怀仞从砖下伸出头来。范昭念及旧情,道:“二位伯伯,救他吧。”刀狂道:“是。少爷,这厮目前还不能死。”剑笑上前,掀开砖头,把莫怀仞抱了出来。

杭州城,大雨磅礴。齐召南忽觉心神惶惑,推开西窗,遥望天边,喃喃道:“我那三个孩儿,是否行动顺利?”

第五十一回 得大局三年化碧

第五十一回得大局三年化碧显神奇《一元复始》

暴雨如注,大家都淋湿了身,有侍卫跑回乾隆居住,取来御用明黄衣服,给乾隆换上,并在厅堂升起三堆木火。众人换过衣衫,围着火堆烤火。五女躲进一间闺房。颜诗雨躺在软床上,发烧说起胡话来,一会叫“清儿”,一会叫“范哥哥”,一会叫“许郎”。春兰守着颜诗雨。巧儿寻来些木炭,在屋内升了一盆炭火。红儿将清儿的面容清洗干净,换了一套干净衣衫,放在另一房内。

一战下来,三十名大内侍卫仅剩十三人,个个挂彩,王襄烈重伤。诸先生这边,赵龙轻伤,周虎重伤,李大战死,剩二狗子和四位叔叔。乾隆、诸先生、舒禄、范昭、云野围坐中间火堆,刀狂剑笑在旁边屋子给受伤侍卫和莫怀仞疗伤。乾隆道:“天降大雨,熄灭山庄大火,莫非是天意留朕于此?”舒禄奏道:“皇上洪福齐天,山庄遭此劫难,本应付之一炬。今儿天降大雨,实乃皇恩浩荡所至。”若是平时,乾隆听了,必定欢喜。如今乾隆刧后始安,听了舒禄的马屁话,反而不爽。诸先生禀道:“皇上,大雨一停,山庄一定会大乱,财物恐为残余卫士抢掠一空。”乾隆道:“言之有理。绿林轱辘劫,依你之见,当如何?”诸先生道:“大雨一停,可令赵龙持‘御亲’金牌去海棠庵大营,调漕运水军来此护驾。山庄大乱,有舒大人和众多侍卫、云野保护皇上,皇上无忧也。等漕运水军一到,皇上即刻移驾海棠庵大营。”

乾隆想山庄内美人财帛甚多,若是被铁血卫士抢掠一空,甚是可惜。遂道:“绿林轱辘劫,你身为山庄干事,可有办法控制山庄局势?”诸先生略一沉默,道:“只有一法,但奴才不敢讲。”乾隆道:“讲!”诸先生道:“皇上,大雨一停,奴才即放言,贼子串入山庄放火,已经被全部诛灭。封总管救驾身亡,皇上特命奴才接管山庄。如此,山庄人心可稳。”乾隆凝思一想,道:“如此,朕岂不是要册封反贼封善海和陈进忠?”诸先生不敢答。乾隆见范昭一直坐着,低头不语,遂问:“范昭,老大问你的意见。”范昭想了想,道:“既然是老大问小弟,小弟就实说了。大清尚有一百六十年气数,区区一个九阳会,岂能动摇大清根基?堵住流言蜚语才是上策。老大若是以失火案处理此事,册封封善海和陈进忠,一可彰显我大清江山稳固,臣子忠义;二可彰显老大宽仁大度,令九阳会余众感念皇恩,自思其过,不再造反,天下太平。小弟以为,诸先生之言,实为上策。”

乾隆听了心动,问道:“范昭,你是说‘三十六计,攻心为上’。那么,扬州官员当如何处置?”范昭道:“扬州官员,除了冯辉祖和宋逢春,皆不知九阳会之事,皇上宽仁,不必追究。但是,冯辉祖和宋逢春的官场势力,必须连根拨起,以绝后患。”乾隆点点头,道:“你说的很好。范昭,朕曾答应封你为大学士,等同宰相,但是当官不能急。朕先封你为扬州知府,彻查冯辉祖和宋逢春造反之事,如何?”范昭苦苦一笑,道:“老大任命,小弟当万死不辞。只是,现在小弟心中牵挂杭州……”乾隆哈哈一笑,道:“朕知道了。你的二房给瑞昌抓去了,你心内着急,是不?范昭啊范昭,不是朕说你,就你这般牵肠挂肚的痴情模样,哪日朕将颜诗雨、春兰、云梦月赐你为妾,有的你受了。”范昭故意苦笑,道:“老大金口一开,小弟想不遭罪都不行了。”

乾隆面容一肃,道:“范昭,你先别乐,朕记得江阴县令刁骞,是冯辉祖的女婿,刁骞可是向朕上了许多奏折,说了你范昭的许多好事。朕现在怀疑,你跟刁骞是一伙的。”范昭心中一急,忙道:“老大,小弟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小弟确信刁县令不知九阳会之事,愿为其作保。”乾隆哈哈一笑,道:“好。朕就不追究刁骞,但是,冯辉祖和宋逢春及其党羽,朕必须以腐败罪名拿下。”范昭道:“老大圣明。”乾隆微微一笑,道:“颜诗雨是封善海的外甥,朕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追究了。周元通长年病瘫在床,多半不知九阳会的事,朕宽仁为怀,赦免他。范昭,你功劳抵了你亲家反贼的罪行,朕不罚你亲家,也就不赏你了。”范昭原本不希罕乾隆赏赐,闻言大喜,遂言谢道:“小弟感谢老大皇恩。”乾隆暗想:“范昭数度舍身护朕,足见朕已经收伏了范昭。天下反贼是杀不完的,朕之圣裁,既给了范昭的人情,又留住了山庄的美人财帛,足见英明。”

刀狂走了出来,道:“少爷,莫怀仞伤重,怕是支持不住了。”范昭道:“我去看看。”乾隆决定不再追究九阳会的事,懒得理睬莫怀仞,遂道:“绿林轱辘劫,不必等雨停,你现在就和云野去安抚众人。有不奉令者,杀无赦。”范昭进到室内,看见莫怀仞昏迷不醒。旁边躺着王襄烈和周虎。剑笑道:“少爷,莫怀仞内伤严重,命悬一线,多半活不了了。待老朽用内力激醒他,少爷有什么话赶快问。”范昭摇摇头,道:“不用。九阳会一事,已经水落石出,既然皇上决定不再追究了,念在他曾经帮过我,我们还是尽力救活他。”剑笑道:“少爷仁德,只记着他人的好。只是,老朽确实无能为力。”

范昭记起《一元复始》,道:“我来试试。”范昭暗忖:莫怀仞属于严重内伤,经脉损坏闭塞,若能用《一元复始》恢复其经脉能量,当无忧也。范昭推算眼下为亥时,人体阴气上升,阳气下潜,气血流缓。当下从头顶“头维穴”开始,右手手指快速向下点击“十二正经”之穴位,最后一掌击在莫怀仞的丹田上。范昭丹田内的宇宙能量通过指尖和掌心流出,顺着莫怀仞的“十二正经”流通,激活莫怀仞丹田内残存之真气,使其流遍全身脉络。大约半盏茶功夫,莫怀仞“啊”的一声,清醒过来。此时范昭体内能量充盈,热得不行,额头竟然冒出汗珠。刀狂剑笑看得目瞪口呆。

莫怀仞以为范昭竭尽全力运功为自己疗伤,心中十分感动,问道:“小人罪该万死,范孝廉何必劳神费力相救小人?”范昭道:“你以前曾经帮过我,今天我救你,算是还了你的人情。咱们两不相欠。”莫怀仞哽咽道:“范孝廉宽厚仁爱,不念旧恶,令小人无地自容。”范昭道:“皇上决定不追究九阳会的事。莫兄伤好了,请自便。”莫怀仞一抹眼泪,道:“仙居县毒案一事,范孝廉也不想知道吗?”范昭心中一动。莫怀仞轻叹一声,道:“小人本九阳会黑鹰旗主,奉会主令,差黑鹰使者韩冷轩毒死朱家父子,利用郑恕强陷害范孝廉,最后再杀死郑恕强,掠走朱家母女,栽赃范孝廉。”范昭道:“你不说,我也能推理出来。而且,九阳会主是谁,我也隐隐约约猜到一些。莫兄,我知道你不会背叛九阳会,更不会出卖会主,所以不问你。你伤好之后,自己走吧。”

外边大雨停了。莫怀仞忽觉体内真气澎湃,当下真气循环经络一周,畅通无阻,坐起身来,道:“范孝廉,小人已经好了。”范昭大喜,脱口道:“《一元复始》真的神奇,就这么一会儿,莫兄恢复如初。”刀狂剑笑失声道:“是扬州名医叶天士的《一元复始》?!真开眼界了!”莫怀仞见旁边还有其它受伤大内侍卫,不想久留,遂站起身,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范孝廉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不忘,他日定当以死相报。”言罢,走出门飞身而去。刀狂道:“仁者无敌。少爷,您又多了一个报恩的人。”

王襄烈和周虎见范昭这么快就治活了将死之人,于是请范昭出手医治。范昭不想自己身负宇宙能量的秘密泄漏,遂去闺房中取来红儿的珠钗,以珠钗刺穴,打通二人经脉。二人原本包有金创药,虽无内力,但是经脉内息一通,疼痛大减。范昭来了劲头,又去外面将受伤的大内侍卫刺穴一番,收效显著。众侍卫得范昭医治,将范昭当成好朋友。乾隆道:“范昭,周元通你应该没见过吧,老大许你,现在去看看他。”这是乾隆的帝王驭人之术——怀柔范昭。范昭果然被感动了,谢恩领旨出了房间。刀狂剑笑欲跟随,被范昭留下保护乾隆。乾隆暗道:“刀狂剑笑这样的世外高人竟然肯听命范家,范家深藏不露啊。难怪先皇一直小心谨慎对待范家。去年,朕幸好没有中九阳会的奸计,若是抄家范府,只怕朕的头颅也要如先皇般莫名丢掉。”

周元通的阁楼在山庄东北。诸先生和云野安抚山庄余人有了成效,庄丁们各司其职,山庄恢复了秩序。范昭问路过去,毫不费力。范昭上了阁楼,丫鬟正在清理屋内垃圾。原来,烟花爆竹仓库的巨大爆炸,震倒了不少家具,瓷器碎了一地,是以满地狼籍。领头丫鬟识得范昭,听范昭要寻庄主周元通,遂指引范昭上到三楼。范昭在门外,听到周夫人在屋内哭泣。原来,周夫人逃出庄外后,忽然念及夫君周元通,遂折回阁楼。

周夫人泣道:“通哥,诗儿三岁时,你突发中风,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妻身心内忧急,寻遍天下名医,无人能治。都说只有叶天士的《一元复始》法,才有希望。可是扬州叶家后人无人能识。通哥好友颜老爷夫妇一直无子。妻身恐诗儿早失父母之爱,遂将诗儿托付颜老爷。颜老爷夫妇将诗儿视为掌上明珠。如今诗儿已经长大,并有了自己所爱的人,品才俱佳,可以托付终身。妻身唯一担心的是,如今山庄祸起,妻身不得不离去,不能再如以往,侍奉通哥。而诗儿,至今未知其生身父母。妻身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呜呜。”

范昭心道:“原来,周夫人是重情之人,难怪不施脂粉,荆钗布裙。”范昭思及此,不由对周夫人多了一分敬意。范昭走进室内,拱手道:“周夫人。”周夫人见是范昭,放下心来,问道:“范孝廉,我那两位哥哥……”范昭将事情简述一遍,隐去封善海擒住自己当人质的过程。周夫人一抹泪眼,敛裙一拜,道:“乾隆爷不追究九阳会,妾身与九阳会的弟兄谢过范孝廉。”范昭不敢扶周夫人,也拜倒,连说“不敢”。范昭瞧了一眼周元通,道:“周夫人,小生略懂《一元复始》,愿意为周庄主一试。”周夫人喜道:“请恩公施术。”范昭忙道:“周夫人,‘恩公’二字万万不敢当。请周夫人取来银针。”

待周夫人走后,范昭仔细打量周元通。周元通虽然瘫痪在床十五年,但是保养极好,显然,周夫人是尽心尽力照顾丈夫。范昭暗忖:周元通沉疴多年,只能从奇经八脉入手,才见奇效。范昭默想《一元复始》之法,忽觉丹田内热流滚动,当下右手手指点击周元通的奇经八脉,热流涌入周元通体内,沿着经脉散开去。周夫人取来银针,范昭针刺周元通头部百会、神庭、太阳、耳门、睛明、人中、哑门、风池、人迎九大死穴,缓缓转动。过了一会,周元通眼珠开始转动。周夫人喜道:“通哥,通哥。”范昭拨出银针,周元通嘴皮动了动,很吃力的吐出几个字:“诗儿,诗儿……”周夫人握紧周元通的左手,泪流满面,道:“通哥,诗儿所爱之人,就是眼前施针之人,江阴范家少爷范孝廉。”周元通瞧向范昭,断断续续道:“不负诗儿……”范昭听明白了,恭声道:“老爷子放心,小生一定照顾好诗儿。”周元通盯着范昭,瞧了一会,面上挤出一丝笑容,缓缓闭上眼睛,神色安祥。周夫人心中大悲,伏在周元通身上痛哭起来。范昭怔住,不想结果是这样的。

丫鬟跑了上来,周夫人哭了一会,抺去眼泪,找块白绫盖住尸身,对范昭道:“范孝廉施计之德,未亡人没齿难忘。未亡人夫君走得安祥,了了心愿。此间后事,还有未亡人的两位哥哥,唯有拜托范孝廉了。”周夫人敛裙一拜,跑下楼去。原来,周元通瘫痪在床十余年,虽有周夫人悉心照料,却早生死志,所挂念之人只有亲生女儿颜诗雨。如今心愿已了,生存意志消散,遂撒手离去。昔日梅儿巨毒之下得以生还,全赖其求生意志旺盛使然。范昭想通此节,喃喃道:“原来,为人父母,一辈子的心思都放在儿女身上。”

第五十二回 奇功定情

第五十二回奇功定情天恩惠人

范昭心情沉重,下了阁楼,往后走,半路碰到诸先生。诸先生叫住范昭,给了范昭一个红漆木匣,道:“此为封善海书房秘室所见,内有九阳会反贼名册一份。既然皇上决定不再追究九阳会了,我也没看名册,把它交给你处理。”范昭接过木匣,道:“诸先生,周庄主辞世,请诸先生看在往日情份上,将周庄主、封总管和陈公公的后世打理了。”诸先生吁了一口气,道:“周庄主去了也是解脱。封总管待我不薄。范孝廉放心,诸某定不负所托。”待诸先生走后,范昭打开木匣,名册正文第一页就是九阳会会主齐召南,而范西屏名列补录名单榜首,尚无职务(此名单未更新)。范昭知诸先生之意,想了想,将木匣收入口袋。

范昭回到住处,去看颜诗雨。颜诗雨俏脸红红,额头略烫,有些发烧。红儿道:“少爷,现在厨院已毁,无法煲得姜汤给颜小姐驱寒。少爷既通《一元复始》,何不给颜小姐扎上两针,也少了些许痛苦?”范昭道:“男女授受不亲,这针岂是随便下的?”红儿一声轻笑,道:“皇上金口开了,颜小姐、还有月姐姐和春兰姐姐,今后是要跟了少爷的。少爷这会儿怎么谈起男女礼防来了?”云梦月和春兰一听,秀面飞红。范昭一时答不上话。红儿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更紧要。天一亮,少爷就要去杭州救二奶奶,月姐姐病弱身子,可是陪不了少爷的。”范昭听红儿说的有理,不禁看向云梦月。云梦月虽是江湖侠女,此时也觉害羞,垂下螓首,小声道:“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主。”红儿坐在云梦月身边,抱着云梦月,笑嘻嘻道:“少爷,月姐姐肯了,你还不动手么?”云梦月大羞,伸手去推红儿。春兰笑道:“我没病,不用针炙。巧儿,外面山雨初晴,新月东升,咱们瞧瞧去。”红儿机灵,跟了出去。

范昭走近云梦月,忽然有些胆怯,叫声“云姑娘”。云梦月细声道:“你只会这样叫我么?”范昭见云梦月鬓发上的珠钗有些歪了,伸手拨了出来,再轻轻插上。道:“去年仙居山中,我陪你在桃花坪练剑,剑气飞扬,激起桃花飞舞。我接住一朵桃花,插在你的鬓发上,就宛如现在这般。”云梦月听范昭说的情深,面颊姹红。范昭大着胆子,扶着云梦月的双肩,道:“云儿,你躺下,我先给你医治,你的伤不可以再拖延了。”云梦月依言躺在颜诗雨旁边,合上秀目。

《一元复始》要求极高,稍一不慎,便是大祸。范昭收摄心神,丹田内宇宙能量喷涌而出,伸手点击云梦月胸腹穴道。只一会,云梦月体内真气流畅,舒泰无比。云梦月睁开眼睛,羞道:“范哥哥,小妹好了。”范昭掀开被子,用《一元复始》法治疗颜诗雨。颜诗雨不会内力,经脉气息微弱。好在范昭丹田内的宇宙能量异于寻常内力,遇松则刚,遇险则柔,将颜诗雨经脉内的气息绕着小周天循环起来。范昭再推血过宫,颜诗雨呼吸柔和下来,睡容安详。云梦月坐在床边,背对着范昭,忽然想及七哥铁塔对自己痴情一片,不由柔肠百结。范昭收住功,从口袋取出木匣,递给云梦月,道:“云儿,此物重要,替我保管好。我去见见皇上。”云梦月见范昭以重要物件相托,心中欢喜,暗道:“我对铁塔哥只是兄妹之间的情谊,它日再见到铁塔哥时,只能言明了。如今皇上开了金口,山主也不能不从。”

范昭去到厅堂,诸先生正在向乾隆禀报安抚情况。乾隆道:“山庄人心安定下来了,好。朕宽仁为怀,冯辉祖既然畏罪服毒自尽,不再判他斩首之刑。但是,冯辉祖和宋逢春贪腐严重,必须抄家查办,家人发配宁古塔。朕思来想去,只有替朕镇守京师的刘统勋,才能审好此案。另外,山庄不能再叫‘万里红’了,朕赐名‘绿扬山庄’,以后就叫‘绿扬山庄’,改日朕再题字赐匾。绿林轱辘劫,你要替朕重建绿扬山庄。”诸先生大喜,谢过皇恩。乾隆对云野道:“云野,你救驾建了奇功。昨日朕封你为营千总,现在,朕再升你一级,封你为守御所千总,从五品,掌管扬州府屯田及领运漕粮等事,配合绿林轱辘劫,建好绿扬山庄。再赏穿黄马褂,恩准你衣锦还乡,夸官三日,重建云家宗祠。你母亲安氏生养你有功,朕特旨诰封‘忠义夫人’,从五品。以后,你就归在绿林轱辘劫属下,努力报效朝廷。”云野报了家仇,又获乾隆破格赏赐,心中的欢喜就不必说了。乾隆又道:“舒禄与众侍卫、李家叔侄,朕皆有重赏。绿林轱辘劫,朕已经差遣赵龙去调扬州海棠庵大营漕运水军,待水军一到,明儿上午,朕即移驾扬州城。绿扬山庄,就交由你管理。所需费用,由扬州盐商捐输。”

乾隆说了一大堆话,忽觉肚饿,大声道:“传膳。”

山庄厨院已毁,一时之间,上哪传膳?诸先生和云野面面相觑。范昭大脑灵光一闪,道:“老大现在传膳,再难,小弟也要想方设法办好。”乾隆笑道:“好,范昭,此事就交给你了。老大知道你与别人不同,别人做不成的事,你总会找到法子。”

范昭寻思,山庄厨院已毁,只能到山庄外面寻找食材了。好在三月十九日的夜晚,张弦月挂在东边,路面虽湿,却能看清。范昭信步走进一家院子,高声问道:“有人吗?”连问几声,屋内一个年轻女人声音怯生生道:“我家男人外出未归,屋内仅有小妇人与婆婆,客人有什么事?”范昭朗声道:“大嫂,小生路过此地,肚子饿了,求大嫂给些吃的。”那女子道:“厨房在西边,有些番薯,你拿去吃吧。”范昭精神一振,暗想不能只给乾隆吃番薯,遂高声问道:“大嫂,家中可有肉食?小生出银子买。”那女子叹息一声,道:“想我山野穷困人家,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饺子,平时哪来的肉吃呀。厨房门后有一个篮子,里面有些鸡蛋,客人不嫌弃,自己煮来吃吧。”范昭暗暗摇头,心想:“乾隆年间是盛世啊,怎么民间饭食这么差呢?”范昭不知道,乾隆年间,人口增多,天灾也增多,所以老百姓生活反而比康熙雍正年间差了。

范昭进入厨房,在门后篮子里取了十个鸡蛋,洗净一把小葱,找了一个大碗打匀鸡蛋,自己动手炒熟鸡蛋,放在大盘子里。范昭一摸身上,竟然没有银子。范昭省起,身上是新换的衣服,是以没有银子。范昭出了厨房,大声道:“大嫂,小生炒了十枚鸡蛋,忘了带银子,且先记着帐,明儿再多多奉上。”屋内人略一沉默,道:“客人尽管去。山里人家,十枚鸡蛋值不了几个钱,就当贫妇送与客人好了。”范昭知屋内农妇不相信自己,如此说话,是怕惹恼了自己,招致大祸。范昭心中不爽,却也无奈,道声谢,回厨房用篮子装好鸡蛋碗碟,出了院子。

范昭将小葱炒鸡蛋递给乾隆,道:“老大,我在山庄外面只找到了这个。”乾隆闻到葱油蛋香,肠胃大动,乐道:“这就是朕平时最爱吃的菜了,快给朕尝尝。”乾隆确实饿了,也不讲究,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蛋,细细嚼了起来。许时今(范昭)在21世纪经常加班加点,晚上回来饿了,陈慧殊就炒鸡蛋饭给他吃,时间长了,许时今也就学会炒鸡蛋了,而且技术不错。乾隆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舒禄问范昭:“孝廉公,主子平日里吃得最多的就是炒鸡蛋,这盘鸡蛋炒的这么香,哪里来的厨子?”范昭随口答道:“是我做的。我身上没带钱,赊了农家的账。”此言一出,周围的人,包括乾隆,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乾隆笑问:“范昭,你一个富家公子,也会做饭?岂不闻‘君子远庖厨’?”舒禄也笑道:“奴才以为范孝廉只懂得琴棋书画花鸟酒茶,不想还识得炒鸡蛋。”范昭面露尴尬,只好笑而不答,暗道:“你们哪知,二十一世纪,不会做饭的男人难讨女人欢心呢。”这样的话是不能说的,范昭遂借口还农家钱离去。乾隆吃饱了,道:“难得范昭这么忠心,剩下的都赏给侍卫们,不要浪费了。”舒禄称是。怎奈人多菜少,一人只得一小口。饶是如此,众侍卫激动不已,有人甚至眼含热泪。都在想,能得皇上赐膳,光宗耀祖啊!

乾隆笑问:“舒禄,你看范昭为人如何?”舒禄道:“主子,以奴才见,范昭对皇上是忠心耿耿,对同僚是义薄云天,对下人是仁爱有加。”乾隆道:“何以见得?”舒禄道:“范昭在杭州敷文书院击败琉球棋王与那霸,在扬州梅花书院讲学说奇,名动江南,可比名士。自古名士最重名节。范昭肯为做主子下厨炒鸡蛋,且赊帐农妇,如今又送钱去了。如此种种,足以证明范昭非寻常俗人,真乃大义君子,坦荡荡。”乾隆点点头,道:“朕也这样想。舒禄,你虽是武夫,眼光不浅。范昭看似平淡,却有其过人之处,比自诩名士风流的钱谦益强多了。”舒禄知乾隆讨厌钱谦益,附声道:“主子说的是。钱谦益一个贰臣,如何能与我大清范孝廉相比?”乾隆大喜,道:“说的好!这个钱谦益号称诗坛领袖,以朕看,钱谦益诗作平常,文章哪里光?哈哈。”

范昭回闺房寻得十两银子,又踏着月色,给那妇人送去。农妇不肯开门,范昭遂放在农妇门口。待范昭走后,农妇开门在门口拾得十两银子,流泪道:“婆婆,真是一锭银元宝呀,现在有钱买药给您治病了。菩萨保佑。”

第五十三回 恩怨了相忘江湖

第五十三回恩怨了相忘江湖忧喜生莫测世事

临近午夜,赵龙引领扬州海棠庵大营提督海拉多尔率一千漕运水军赶到绿扬山庄,上交“御亲”金牌复命。乾隆有水军护驾,龙心大定,遂将“御亲”金牌交于范昭,着范昭去杭州全权处理仙居山前朝遗民叛逆一案。乾隆嘱咐范昭:“此案涉及满汉和睦,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严惩首恶,但不可扩大范围,以名影响朝廷根基。”范昭恭声道:“老大请放心,小弟明白。”乾隆凝视范昭,缓缓道:“范昭,在这个世上,能够与朕说上知心话的朋友,也只有你了。论理,这次朕能平安无事,你居功最伟。朕却借故不赏你,朕现在于心不安哪。范昭,老大知道你不希罕功名富贵,难道你真的不打算让朕赏你点什么?”

范昭暗忖乾隆如此说话,必是担心自己离开扬州后,妄用“御亲”金牌,自己得让乾隆放心。范昭想了想,道:“老大,有一桩事,极难。小弟想求老大多时了,一直害怕老大为难,是以不敢开口。”乾隆见范昭有事相求,心情一松,当下哈哈一笑,道:“哦,还有让你为难的事?!说给老大听。”范昭一脸诚恳,道:“我有一义妹,至孝。为替其父洗冤,不惜曲身青楼,相交于达官贵人。然而,世人皆知其父冤深似海,数年来却无人敢为其面圣陈冤,是以,我这义妹一直流落于青楼之中。”乾隆默然半晌,道:“范昭,你的义妹是扬州花魁绣琴吧?”范昭恭声道:“老大明察秋毫。昔日舜帝孝感动天,列为二十四孝之首。大清朝以孝立国。如今,义妹绣琴曲身青楼,只为了一个‘孝’字。小弟想,也只有盛世之圣治,才会出现如此之奇女子。”

乾隆微微一笑,道:“范昭,你也学会了官场上的溜须拍马了。”范昭脸一热。乾隆继续道:“朕即位以来,对先皇的严政予以宽纠,复用了一些待罪官员。朕常说,‘宽、信、敏、公,乃圣王治世之大本,而必以宽居首。’朕期望复用之官员,能够明白朕之苦心,行忠孝节义之事。范昭敢为义妹忠言直谏,足见节义。‘维民所止’是先皇钦定的铁案,兹事体大,朕得仔细斟酌。”

范昭忽然想起一莲师太曾经指月说禅,遂道:“老大,你看天空中的月亮。月本清澄,无论世人赏月、赞月、叹月还是怀月,月就是月,就是本身的样子,不会因为世人的诸多说辞而有什么变化。”乾隆默然。范昭继续道:“《孝经》有言:‘士有争友,则身不离于令名;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乾隆微笑道:“范昭,不必再说了。朕方才说了,会考虑查嗣庭一案。三月二十六日是你的生日,朕替你记着的。希望你能尽快处理好仙居山民逆党一案,过个愉快的生日。”范昭懂了乾隆的意思,见乾隆居然记着自己的生日,真心感动,连忙磕头谢恩,道:“老大,仙居事急,天一亮,小弟即刻启程赶赴杭州。”

二十日鸡鸣五更,刀狂剑笑见大局已定,范晔所托,尽皆完成,遂辞别范昭,携手相忘于江湖。范昭知道江湖高士恩怨分明,见刀狂剑笑无心留在范府,只好依依惜别。范昭见胡起苗平绝尘而去,暗思:“金庸武侠小说《雪山飞狐》中的人物胡一刀和苗人凤,和刀狂剑笑不知道有什么关系?”范昭想了一阵,微一摇头,自言自语:“或许,根本就没有关系,只是异史氏胡乱记录罢了。”

颜诗雨已经醒来,范昭便将封善海和陈进忠造反的事简要说了,隐去了颜诗雨的真实身份和乾隆赐妾两事。颜诗雨听说周夫人走脱,心稍安定。范昭弄了三部马车,颜诗雨坚持要独自一人守着清儿,范昭劝说无效,遂依了她。范昭和红儿在前,云梦月、春兰及丫头巧儿在中,颜诗雨和清儿在后,出山庄,向扬州城行去。

远见扬州北门在望,忽然响起歌声:“世人只道神仙好,金屋藏娇忘不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黄梁一梦万事了。黄梁一梦万事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金屋藏娇忘不了,世人只道神仙好。”范昭掀开门帘,叫声“一觉道长”,却不料,站在面前的是汪懿轩。

汪懿轩一稽首,道:“贫道九觉,见过范孝廉。”范昭见是汪懿轩,微微有些失落,遂问:“哦,原来是九觉道长。尊师呢?”九觉道长道:“家师和南齐永乐公主、苏小小的识神有孽缘要了,以后不能再见范孝廉了。贫道奉家师命,特来送清儿姑娘归墓。”范昭没听懂,心中一喜,问:“道长是说,清儿有救了。”九觉道长微微摇头。

颜诗雨从马车上跑下来,跪在九觉道长面前,流泪道:“求道长大发慈悲,救清儿一命。”九觉道长神情悲伤,轻声一叹,道:“清儿姑娘的识神早随家师一起去了,马车内只是清儿姑娘的躯体。贫道此来,是将清儿姑娘的躯体归于葬身之处。望颜小姐节哀顺变。”范昭欲待再问,九觉道长摸出一个紫金葫芦,向空中一抛,一阵清风送来浓郁的百花香味,清儿的躯体由大变小,落入葫芦之中。颜诗雨识得,这个紫金葫芦,就是春节前一觉道长赐仙药于清儿是所用。九觉道长盖上葫芦嘴,说声“贫道告辞”,瞬间不见了踪影。范昭一肚子话要问,没问着,惆怅不已。云梦月和春兰等女,连同车夫,看得目瞪口呆。

道法玄妙,千里之地,只在一念间。九觉道长乘清风,瞬间到了杭州苏小小墓前。此时,天色大亮,西湖已见人影。九觉道长打开紫金葫芦口,道袍一挥,圆形坟墓无声裂开一条缝隙,清儿的躯体由葫芦冒出,落入墓中。坟墓缝隙合上,九觉道长随即消失。说时迟,那时快,整个过程就是电光石火,只有空中飘散着百花的香气。附近闲人见了,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呢。

颜诗雨问道:“范哥哥,你说,九觉道长将清儿葬于何处?”范昭隐隐猜到,却担心颜诗雨挂念,遂道:“清儿有仙缘,仙家生就是死,死就是生,不同于常人。诗儿,一觉道长既然与清儿有宿世情缘,必然珍惜,否则,也不会差遣九觉道长来归葬清儿。”

颜诗雨一垂螓首,细声道:“范哥哥说的是。”范昭问:“诗儿,你还没有说,宋华章是如何打杀清儿的。”颜诗雨一听,顿时面红耳赤,神色忸怩。范昭见颜诗雨这般模样,猜着七八分,遂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不提也罢。红儿,你服侍颜小姐。我们进城。”

范昭先将颜诗雨送回颜府,然后带着春兰和巧儿回到自己宅院。范昭道:“兰儿,这所宅院尚未取名,你取个名吧。”春兰嫣然一笑,纤手一指,道:“范哥哥,墙角有一处琼花,红白甚艳,与它处不同。此宅就名‘别院’,可好?”范昭微微一怔,随即省悟,笑道:“好名。有道是,‘维扬一株花,四海无同类’,以后此宅就叫‘别院’。”

月香和卞立言从里屋走了出来。月香道:“少爷回来了,可担心死婢子和卞公子了。少爷再不回来,卞公子就要带着婢子去万里红山庄寻少爷了。”红儿不满月香,小嘴一翘,道:“你还知道惦记少爷呀。”月香俏脸一红,不敢吱声。范昭不想月香和卞立言难堪,轻咳一声,问道:“月香,屋里可还有吃的?”月香道:“有,刚上来的粥和面。少爷先请坐,婢子吩咐厨房再做些。”

众人回屋内,吃起早餐来。何老伯呈上一封家书,道:“少爷,昨晚江阴来人,送来老爷的亲笔书信。”范昭打开家书,信上说了两件事,一是张朝仪托人送来庆贺范昭的生日礼物;二是范老爷催促范昭早日返回江阴,商议迎娶张朝仪之事。范昭一皱眉,暗道:“怎么麻烦事都凑到一堆了。”

外面走进一个下人,范昭一看,是江阴范记车行的伙计,去年领路去仙居山的车夫张三。张三禀道:“少爷,小的昨晚送信来,老爷交待,务必和少爷一同回去。”范昭道:“如今我身负皇命,得去杭州一趟,等杭州事了,再回江阴。”说话间,扬州范家商行米老板走进来,道:“少东家可算回来了。少东家离家两日,没个音信。昨晚,月香姑娘和卞公子急得不行,约我今晨一同去万里红山庄面见少东家。”

范昭道:“我没事。米掌柜,皇上命我去杭州一趟。现在,扬州码头可有范家去杭州的船只?”米老板道:“梁老板的货船要去太仓,少东家可搭船到江阴,走陆路去杭州。或者坐船走京杭大运河,只是稍慢些。”范昭想了想,道:“好,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启程。张三,你随我一同去杭州。”红儿忽道:“少爷,婢子也去,路上服侍少爷。”范昭与红儿两日共同历难,自然另眼看待,当下同意。不料,就在范昭等人出门之际,春兰和巧儿由于三日来担惊受怕,且受风寒侵袭,害起病来。米老板请来老中医杨大夫开了药方子,范昭留下红儿照顾春兰和巧儿,自己带着云梦月、张三去杭州。红儿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也只能如此了。

注:扬州市市花——琼花、芍药

第五十四回 宋华章邪念招祸

第五十四回宋华章邪念招祸清虚子正心应劫

诸位看官,你道一觉道长如何与名妓苏小小、南齐公主萧明玉了结千年情缘,且听笔者慢慢道来。

且说三月十九日上午,范昭被云野请进万里红山庄后不久,封凤凰又接来颜诗雨,住进荷香小院。封凤凰对颜诗雨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连颜诗雨儿时的琐碎小事都要听了再听,说了再说。弄得颜诗雨颇不好意思,虽然觉得庄主夫人关心自己过度热情,但是,心中却充满着莫名的温馨,很愿意和封凤凰呆在一起。封凤凰走后,颜诗雨想起一天没见着范昭,不免有些牵挂惆怅。

夜幕降临,晚饭后,清儿道:“小姐,周夫人待小姐极好,但是婢子心中不踏实,总觉得周夫人有什么事瞒着小姐。”颜诗雨道:“清儿,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但是,我相信周夫人待我是真心好的。”清儿道:“小姐,范公子不在山庄,我们呆在这里做什么?不如早点回去吧。山庄虽然热闹,婢子心底总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好象有什么坏东西跟着婢子。”

颜诗雨微笑道:“清儿,你从小就胆子大,今儿怎么怕起事来?”清儿唉声叹气,说:“都是你那个表哥,一双眼睛贼亮,看你又看我,阴森森的,怪可怕的。”颜诗雨笑起来,道:“我表哥是扬州新任知府的大公子,知书达礼,温尔文雅,你怎么这么说他呢?清儿,准备好绿扬春,周夫人喜欢喝这茶。天色已晚,周夫人要来了。”清儿道:“小姐,你看,这满屋子都是珍奇名贵物品,周夫人对小姐太好了,婢子觉得周夫人好象小姐的娘亲似的。”颜诗雨心一动,突然发现自己确实长得很象周夫人。

宋华章敲了敲门,走了进来。清儿有些不高兴,道:“宋公子,你总是这样,不等小姐许可,就进来了。”宋华章乘着酒意,笑道:“清儿,表哥进表妹的屋子,还要见外吗?”清儿一颦眉,道:“小姐,你看你表哥说的。”颜诗雨不想理睬宋华章,道:“表哥,呆会庄主夫人就要来了,我们妇道人家说话,表哥要旁听吗?”

宋华章碰了个软钉子,心中不乐,道:“表妹曾说,若是我对不出对子,表妹自会将下联相告,所以,表哥特地来向表妹请教下联。”清儿道:“这么说,宋公子是来践约的,不再向小姐提及姻亲之事了?”宋华章一脸尴尬,陪笑道:“是……不是。是我来向表妹请教学问,却不是清儿说的那样?”颜诗雨道:“表哥,那对子已经被范孝廉的丫头月香对了出来,对得极好,表妹我自愧不如,就不必献丑了。”清儿抿嘴一笑,道:“宋公子想是忘了,李太白曾言‘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月香姐姐对的极好,小姐自然不想再提旧联。宋公子站了半晌,若是渴了,婢子给宋公子泡杯茶。”

清儿嘴巴说去泡茶,身子却站着不动,也不请宋华章落座,摆明是要赶宋华章走人。宋华章见颜诗雨和清儿互捧范昭的丫头,对自己却冷若冰霜,恨意潜生,暗忖:“这两个美人儿,切切不可白白便宜了范昭。若是生米做成熟饭,谅封总管也无可奈何。”宋华章邪念一生,当即脑海中冒出一个声音:“对,自己身边的美人,怎么能眼睁睁瞧着投入他人怀抱。颜诗雨是你的,清儿也是你的。去,象个男人,得到你本应属于你的美人!”宋华章以为这个声音是自己的,痴痴看着颜诗雨。烛光之下,越看美人越美。

颜诗雨被宋华章贼亮目光瞧得不好意思,转过身去。清儿挡在宋华章面前,嚷道:“喂,你读圣人书,怎么这个样子盯着人家大姑娘不放。告诉你,周夫人……”宋华章此时邪念横生,欲火焚身,一把推开清儿,从背后紧紧抱住颜诗雨,喃喃道:“你是我的,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颜诗雨惊惶失措,挣扎叫道:“表哥,快放手,放手啊。”清儿冲过来,想拉开宋华章,哪里拉得动。清儿急了,低头一口咬住宋华章的左手手臂,宋华章吃痛,“啊”的一声,松开手臂。清儿紧紧抓住宋华章,喊道:“小姐,快跑!快!”

颜诗雨神智大乱,慌里慌张,跑进内室。宋华章挣脱不了清儿,急怒之下,拾起旁边一个古玩花瓶,往清儿头上使劲一砸,碎片飞溅。清儿闷哼一声,头破血流,摔倒在地。宋华章猛然清醒,看着地上的清儿,惊得魂不守舍,身子一软,跪在清儿面前,喃喃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颜诗雨从屋内跑了出来,见此惨景,大叫一声“清儿”,蹲在清儿面前,痛哭不已。

此时,山庄忽然响起警铃声。诸先生带着乾隆和范昭等人,躲进荷香小院。宋华章猛地站起来,冲了出去,疯疯癫癫,边跑边哭边笑边喊叫:“我杀人了,我杀人了。”诸先生飞起一脚,踢中宋华章的后心,宋华章顿时晕倒在地。

宋华章一晕倒,从百会穴里飘出一个男修罗来。男修罗阴阴一笑,走进厅堂。萧明玉已经从清儿的躯体中出来了,看到男修罗,吃了一惊,道:“鲍仁,真的是你!是你操纵宋华章杀了清儿!”男修罗阴阴一笑,道:“萧明玉,上黑尊令我来相助于你,引诱一觉道长去阿修罗界中心天坛。”

原来,此男修罗是一千二百年前南齐书生鲍仁,受苏小小赠银,赴京赶考,金榜题名,出任滑州刺史,路过钱塘时,在苏小小墓前被孟浪杀死,葬身明圣湖(西湖前身)。鲍仁死后,识神怨气冲天,发誓报仇雪恨,惊动三界内万恶之源万毒之首毁天灭地颠倒众生上黑独尊,被上黑尊摄入阿修罗界成魔。萧明玉在阿修罗界见过鲍仁,知道鲍仁的事,因皆恨阮郁和苏小小,是以两修罗互以南齐时俗名相称。

鲍仁与萧明玉在另外空间,所以,范昭与乾隆等人进了厅堂,对鲍仁和萧明玉男女修罗毫不知觉,不再赘述。

鲍仁取出一个玉瓶,将瓶口对向清儿头部,吸走了清儿的识神。然后,将玉瓶丢给萧明玉,道:“上黑尊说,清儿一死,一觉道长就会立即察觉,马上就要追下来。你拿着玉瓶,往阿修罗界中心天坛跑,我来阻他一阻。”萧明玉叹息一声,道:“鲍仁,你真狠,为了报仇雪恨,连昔日的痴恋情人苏小小也不认了。”鲍仁一脸厌恶,道:“清儿不过是一个普通丫头,身上哪有半点当年苏小小的灵性和风姿。萧明玉,你如此怀旧,做不得修罗。”萧明玉道:“也许是吧。鲍仁,苏小小永远活在你的心里,你再也找不着她了。”

七重天,百花谷,清虚洞,一觉道长出了坐定,暗道:“原来,我与苏小小、萧明玉的千年情结竟然是死劫,此身无法善解,唯求来生了。”一觉道长站起身,漫声吟道:

坐玄参玄,神运周天。

生死何惧,机缘一线。

浊世清流,再续法缘。

连宵风雨,道成了愿。

一觉道长出了清虚洞,飘落百花谷。众花仙聚集在谷口。蔷薇仙子道:“真人,百花仙子的真神已经被萧明玉拿住,正跑往第二层天的阿修罗界。如何是好?”一觉道长道:“众仙子勿急,此乃劫数。万古以来,三界内仙道、魔道、人道的生灵各循其道,不得轻易犯界。众仙子无关此事,只可观望,本真人只身前往应劫即可。”桂花仙子道:“真人如此说,是看轻我等姐妹了。”一觉道长神情肃穆,道:“本真人之劫非己身之劫,乃随宇宙大数异动而生。仙子只可循天数而行事,切不可因一时情急而坏了法纲,否则,必遭天谴。”

众花仙欲待再说,一觉道长无尘拂一扬,道:“仙子若真心关心贫道,待二百五十年后,神界圣花优昙婆罗花降落凡尘,无处不显,以彰万王之王无上王以“转轮圣王”尊号下世度人之吉祥。届时,万望仙子务必相助贫道再续法缘。”众花仙道:“真人放心,我等姐妹谨遵钧旨。”

注:“优昙婆罗花”是传说中的仙界极品之花,因其花“青白无俗艳”被尊为佛家花,其花花形浑圆,犹如满月,远远看去,白色的花朵像是卷了千堆,有瑞祥之气缭绕。据《法华文句四上》记载:“优昙花者,此言灵瑞,三千年一现。”

最早发现优昙婆罗花开现象的是韩国,在1997年7月,京畿道广州郡一家寺院的方丈在金铜如来座像的前胸部位上发现24朵直径为3厘米的优昙婆罗花。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中有云:“人身无常,富贵如梦,诸根不缺,正信尚难。况值如来得闻妙法,不为稀有如优昙花?”

第五十五回 应死劫一觉蒙难

第五十五回应死劫一觉蒙难报情仇公主飙恨

一觉道长出了百花谷,双肩一耸,背上七星剑和腰间紫金葫芦离开一觉道长,飞向第一层天瘦西湖的小金山。此时,徒弟十觉道长正在打坐入定,身子瑞气升腾,脸色晶莹如玉,显然是正处于本门道法修炼的紧要关头。

一觉道长手持无尘拂,从第七重天直落第二层天,飞往阿修罗。

苍宇无极,虚界,虚无上祖、无名上师、松鹤童子目注一觉道长。大荒尊主、红护法及虚界众神,都注视着小小平行地球。

阿修罗是梵文音译,意指“非天”,男极丑女极美。帝释天有美食而无美女,阿修罗有美女而无美食,双方相互嫉妒,因而经常与帝释天争斗不休。在佛教中,阿修罗道是六道之一,能生活得有如天人般享福,却没有天人的德性,里面有各种奇形怪状、异于神、鬼、人的怪物。

一觉道长一入阿修罗界,立即被阿修罗王所知。阿修罗王率众拦住一觉道长,道:“上仙降临我界,意欲何为?”一觉道长拂尘一扫,道:“贫道去往贵界中心天坛,救一朋友,请尊王行个方便。”阿修罗王怒道:“上仙平时往返虚空,无视本王也就罢了。天坛乃我修罗界朝拜之圣地,岂能由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觉道长知阿修罗生性好斗,多疑善嫉,一场战斗在所难免,于是道:“废话少说,贫道问你,让是不让?”阿修罗王凄声厉言:“你贵为上仙,私闯我界,已是犯了天法。本王占了天理,惧你不成?”

一觉道长面一沉,右手一伸,无尘拂化作利剑,道:“修罗王,贫道时间无多,识相点就让开。”阿修罗王怪声尖笑,道:“一觉道长,你乃七重天道,若是有意损伤我界一草一木,必入万劫不复。”一觉道长冷声道:“贫道此来,已经想过结果了。贫道不伤你,却要困住你。”一觉道长一扬宝剑,断喝一声:“开!”宝剑光华灿烂,化作万千光线,将众修罗缚了个结结实实。修罗王挣扎不能解,惊急怒喝:“一觉道长,你必遭天谴!必遭天谴!”

一觉道长仗剑飞行,远远看见萧明玉跑至天坛之下。一觉道长心中一急,大声疾呼:“永乐公主,阮郁在此。”萧明玉脚下一停,转过身来。蓦地,一张黑色大网从天而降,将一觉道长网住。鲍仁从怪石后走出来,狞笑道:“阮郁,鲍仁在此等候多时了。”一觉道长目光一扫鲍仁,道:“你真是鲍仁?好好的人不做,却来此当修罗!鲍仁,你照照自己的样子,还有几分象人?!简直就是一个怪物!”

鲍仁暴怒起来,厉声道:“阮郁,若不是因为你,苏小小怎么会死?我又怎能冤死在明圣湖?想当年,我鲍仁也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如今沦落为修罗恶煞,全拜你所赐。老天有眼哪,我鲍仁终于等到一雪千年情恨的时候了。哈哈哈。”

一觉道长忽然心中一悲,轻叹一声,道:“鲍仁,贫道与你只见过一面,何来仇恨?而且,杀你的人是孟浪和马丕,你怎么算到贫道身上了?”鲍仁呲牙裂嘴,狞笑道:“孟浪和马丕,已经被我报应三世。阮郁,现在轮到你!”一觉道长剑眉一挑,道:“鲍仁,你不要执迷不悟。”鲍仁哈哈大笑,道:“阮郁,我知道你是七重天道,修行历炼一千二百年,道法高深,且看你有无能耐破了上黑尊的暗黑无际幻影无双天魔心网。”

一觉道长眉头一皱,四下打量。忽然,空中响起靡靡之音,周围景色忽变,一群妖美绝艳的修罗女,********,搔首弄姿,围了上来。一觉道长面上神光湛湛,朗声道:“鲍仁,你只有这点技俩?”靡音忽变,如深闺怨妇泣泪诉肠。忽显绣房之中,苏小小用香巾捂着嘴,一阵咳嗽,香巾浸血。翠儿忙换了香巾。忽然外面传来婚嫁鼓乐声。苏小小花容一变,颤声道:“阮郎,你也太心狠了,自个娶亲就好了,做什么要我听到喜乐声。”鲍仁忙道:“苏姑娘,这是别家的……”苏小小惊声道:“不,不,是阮郎,我还看见了,阮郎骑着马,在花桥前,对我笑。”苏小小猛地抬起右手来,指着鲍仁,颤声道:“阮郎,你好……”张嘴吐出一口鲜血,身子软瘫在床上。翠儿大哭:“姑娘……”

一觉道长神色一惨,叫声“小小”,体内气血翻涌,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栽倒在地。音消形散,鲍仁望着栽倒在地的一觉道长,得意狞笑,道:“阮郁,苏小小就是你隐藏在心灵深处永远的伤痛。不管你隐藏的多深,在暗黑无际幻影无双天魔心网中都展现无遗。阮郁,你成不了道,根本原因就在于此!哈哈。”鲍仁收起暗幻无际天罗地网,高举修罗刀,走了过去,一阵狂砍,将一觉道长剁成肉泥。萧明玉远远瞧见,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啥滋味。

一觉道长血肉洒了一地。鲍仁了了一雪千年爱恨情仇的心愿,仰天狂笑。笑毕,喜悦的心情荡然无存,心中十分茫然。忽然一个柔和的声音在问:“报仇雪恨了,接下来做些什么?”鲍仁呆呆道:“做什么?做什么?我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声音继续问:“做修罗魔王,享受天福,死后坠入六道轮回,如何?”鲍仁惊骇道:“不!我不要轮回!上黑尊答应我的,只要杀了一觉道长,我就可以永远留在修罗界,享天福。”那声音道:“三界内的任何生命都要六道轮回,上黑尊也跑不出去,他怎么能让你永远留在修罗界呢?”鲍仁怔住,忽然清醒过来,厉声问道:“你是谁!”

“哈哈,贫道一觉。”音落,一觉道长手持拂尘,笑容可掬的站在鲍仁面前。鲍仁惊诧莫名,问:“你,你不是死了吗?”一觉道长哈哈大笑道:“鲍仁,暗黑无际幻影无双天魔心网的奥秘,是利用贫道的心魔幻化表象来困住贫道。你说的没错,苏小小确实是贫道隐藏在心灵深处的伤痛,一千二百年来,贫道始终不能彻底释怀。你不知道的是,春节前贫道已经经历了苏小小吐血亡故之幻象劫数。暗黑无际幻影无双天魔心网以此来考验贫道,正如了贫道的愿。贫道将计就计,幻化于你。鲍仁,你果然中计。”鲍仁悔恨急怒,欲待再放出暗黑无际幻影无双天魔心网,却被一丝光亮缚了个结结实实,动弹不得。一觉道长肃容道:“鲍仁,贫道看在苏小小的缘份,这次放过你。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方才贫道三问于你。”

萧明玉见一觉道长复生,忙向天坛跑去。一觉道长疾追上去,大声道:““永乐公主,阮郁在此,请留步。”萧明玉跑的越发快了。

萧明玉跑上天坛,一觉道长亦追上天坛,大罗金仙与小修罗女相对而恃。

萧明玉柳眉一蹙,道:“阮郁,苏小小对你有这么重要么?为了她,你不惜身犯天法,闯入阿修罗界天坛!你可知道,来此,对你意味着什么?!”

阮郁苦苦一笑,道:“永乐公主,负你的人是阮郁,你何苦为难苏小小?再说了,苏小小为情吐血而亡,凄凉悲惨,实属堪怜,难道这还不能解了你的怨与恨么?”

“住口!”萧明玉轻叱道,“天底下正是因为有了你这样的自诩风流、寡情薄义的男人,才害了天底下的痴心女人!苏小小咯血而死,是她甘愿为你所骗,咎由自取!”

一觉道长长叹一声,道:“公主,我阮郁何曾骗过谁?”

萧明玉冷笑道:“阮郁,父皇明帝即位元年,我们在宫中天玉楼一块读书,你亲口说过长大后要做驸马,辅佐父皇,怎么,现在倒不认了?!”

一觉道长微微一怔,记起有这么一回事,遂道:“那时我们还小,孩童之言……”

“哼!”萧明玉打断一觉道长的话,道,“还小!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阮郁,明皇帝元年十一月十一日卯时,太阳刚刚升起,太子太傅考校我们的志向,你手指着太阳,亲口说:‘老师,阮郁长大后,必娶玉妹妹,做驸马,辅佐皇上,治天下,使我大齐国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吾皇基业如同朝阳一般,蒸蒸日上!’阮郁,那年你十三岁!舞勺之年!你敢说你‘还小’?!”

一觉道长无言以对。

萧明玉继续道:“阮郁,你既然有婚约于我,如何又背信弃义,恋上苏小小?!”

一觉道长想了想,道:“公主,当年阮郁只是公主与太孙的陪读。公主婚嫁乃家国大事,岂能由阮郁一言为定?再说了,一千二百年过去,苏小小轮回转生不知道多少生多少世了,公主何必为难清儿姑娘呢?”

萧明玉冷笑道:“君子一诺千金。阮郁,若不是我听信了你诺言,视你为未来夫君,以我公主之尊,岂能去相国府恳求你父亲放你行游天下?你倒好,到了钱塘,见了贱人苏小小,就忘了鸿鹄之志,最后连家也忘了。后来,阮相国写信于你,谎称病危,你才从钱塘回来。我又去求皇兄,皇兄下旨赐婚。你竟然在大喜之日,偷偷跑了。你父亲阮相国害怕皇兄降罪,竟然合谋大将军萧衍造反,指使叛将王珍国杀了我皇兄。贼子祸乱皇宫,我为保全名节,被迫悬梁自尽。阮郁,家恨国仇情变之苦,因你一人而起,你如何补偿?!你补偿的起吗?!”萧明玉说到最后,声泪俱下。

一觉道长心弦颤抖,合上双目,流下泪来,柔声道:“公主,是阮郁对不起你。阮郁向公主请罪。公主要杀要剐,阮郁绝无怨言。还请公主念及昔日情份,放过苏小小吧。”一觉道长双膝一软,跪在萧明玉面前。

萧明玉凝视阮郁,缓缓道:“阮郁,你是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意苏小小受伤?”

一觉道长睁开眼睛,道:“公主骂得没错,我阮郁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所有的罪孽起因在我,阮郁向公主领罪,只求公主放了无辜之人。”

“哈哈哈。”萧明玉放声狂笑。萧明玉笑够了,目注一觉道长,缓缓道:“无辜之人。谁是无辜之人?!阮郁,你太可笑了。你负了我,你的父亲负了我父皇和皇兄,都是因为贱人苏小小。你还说她是无辜之人!简直是岂有此理!我现在,就毁了这个贱人!”萧明玉一脸嫉恨,高举玉瓶,往地上掷去。

“不可!”一觉道长身子一纵,手一探,接住玉瓶。

萧明玉迈前一步,伸出双手紧紧搂住一觉道长的脖子,呼气如兰,软声道:“阮哥哥,不要离开玉妹妹。”一觉道长本欲推开萧明玉,一听此言,忽觉于心不忍。萧明玉将头靠在一觉道长左肩上,右手一掠鬓发,拨出一把碧玉凤头钗,寒光闪亮,一下刺进一觉道长后背厥阴俞穴。厥阴俞穴是人体三十六处死穴之一,被击中后,冲击心、肺,破气机,严重者当即死亡。一觉道长身子一震,顿时动弹不得。萧明玉一脸幸福微笑,左手轻抚一觉道长的面颊,软声道:“阮哥哥,玉妹妹做不成你的新娘,我们就死在一块,即使魂飞魄散,也无怨无悔。”

一觉道长颤声道:“阿修罗之毒!”

“是。”萧明玉微笑道,“阮哥哥,你在人间历劫修行,精进不停。妹妹知道,只有这个法子才能留住你。阮哥哥,妹妹为了留住你,采炼阿修罗之毒已经千年了。”

阿修罗之毒为阿修罗界的神秘传说,之前从来没有修罗炼制而成,原因是,炼制需要采集阿修罗界九十九种剧毒之物火熬而成,无药可解;而且,单单九十九种剧毒之物就难以寻找采集,稍有不慎,即被毒死。萧明玉能够炼制成阿修罗之毒,实乃仰仗上黑尊暗中相助之力。

一觉道长额头渗出丝丝汗珠,神情极为痛苦。萧明玉左手掏出香帕,拭去一觉道长头上的汗珠,道:“阮哥哥,玉妹妹知道你很痛苦,阮哥哥再坚持一会,就结束了。阮哥哥死后,玉妹妹绝不独活。玉妹妹抱着阮哥哥,一起沉入阿修罗界黑暗之渊,那里,就再也没有人来打扰我们了。”

萧明玉从一觉道长手上取走玉瓶,叹声道:“苏小小,你和本公主一样,是个可怜的痴心女人。但是,家仇国恨情殇之帐,不能不算。我和阮哥哥就要去阿修罗界的黑暗之渊了,是不会带上你的,本公主只好使你灰飞烟灭了。”

萧明玉举起玉瓶,准备下掷,忽然被一觉道长双手紧紧抓住。萧明玉吃惊非小,问:“阮哥哥,你竟然还能动?”一觉道长缓缓的道:“公主,别忘了,贫道乃七重天道。你的千年阿修罗之毒虽然剧烈无比,也只能麻痹贫道法力至第五重天。若是贫道第七重天法力运转,千年阿修罗之毒将会被逼出体外,反施公主之身。”

萧明玉流下泪来,道:“我苦苦挨了一千二百年,想尽办法,依然报不了仇,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就死在阮哥哥的手里罢。”

一觉道长道:“公主,阮郁负你太多,怎能再做伤害公主的事?”

萧明玉尖声道:“那你放手,让我毁掉苏小小这个贱人!”

一觉道长道:“情之一字,多情即是无情。公主聪慧过人,怎么看不开呢?”

萧明玉道:“别说好听的。阮郁,如果你是我,你看得开么?”

一觉道长道:“庄子有言:‘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公主,夫妻再恩爱,也如泉涸之情,百年后各自离散,何必执著呢?”

萧明玉狂怒起来,厉声道:“我不听!我不听!一觉道长,我恨你,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虚空传来忽阴忽阳的声音:“这就对了。修罗女,只要你心中充满了仇恨,就能接引本尊的上黑之力了。修罗女,好好想想,当初阮郁是如何负你的,阮郁的父亲又是如何背叛你父皇和皇兄的,你又是如何被迫悬梁自尽的?造成这一切,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苏小小迷惑了阮郁。修罗女,你就是应该仇恨苏小小,就是应该仇恨阮郁。你的一切不幸,都是阮郁和苏小小造下的罪孽。仇恨吧,修罗女,把你心中的仇恨之火熊熊燃烧起来,接引本尊的上黑之力,为你自己,为你的皇兄,为你的父皇报仇雪恨吧。”

一觉道长惊声道:“万恶之源万毒之首毁天灭地颠倒众生上黑独尊!真不是传说!!!”

那声音道:“一觉道长,你现在知道,已经太迟了。”说着,茫无边际的黑色浓雾状的东西从天而降,将一觉道长和萧明玉裹了进去。

第五十五回 应死劫一觉蒙难

第五十五回应死劫一觉蒙难报情仇公主飙恨

一觉道长出了百花谷,双肩一耸,背上七星剑和腰间紫金葫芦离开一觉道长,飞向第一层天瘦西湖的小金山。此时,徒弟十觉道长正在打坐入定,身子瑞气升腾,脸色晶莹如玉,显然是正处于本门道法修炼的紧要关头。

一觉道长手持无尘拂,从第七重天直落第二层天,飞往阿修罗。

苍宇无极,虚界,虚无上祖、无名上师、松鹤童子目注一觉道长。大荒尊主、红护法及虚界众神,都注视着小小平行地球。

阿修罗是梵文音译,意指“非天”,男极丑女极美。帝释天有美食而无美女,阿修罗有美女而无美食,双方相互嫉妒,因而经常与帝释天争斗不休。在佛教中,阿修罗道是六道之一,能生活得有如天人般享福,却没有天人的德性,里面有各种奇形怪状、异于神、鬼、人的怪物。

一觉道长一入阿修罗界,立即被阿修罗王所知。阿修罗王率众拦住一觉道长,道:“上仙降临我界,意欲何为?”一觉道长拂尘一扫,道:“贫道去往贵界中心天坛,救一朋友,请尊王行个方便。”阿修罗王怒道:“上仙平时往返虚空,无视本王也就罢了。天坛乃我修罗界朝拜之圣地,岂能由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觉道长知阿修罗生性好斗,多疑善嫉,一场战斗在所难免,于是道:“废话少说,贫道问你,让是不让?”阿修罗王凄声厉言:“你贵为上仙,私闯我界,已是犯了天法。本王占了天理,惧你不成?”

一觉道长面一沉,右手一伸,无尘拂化作利剑,道:“修罗王,贫道时间无多,识相点就让开。”阿修罗王怪声尖笑,道:“一觉道长,你乃七重天道,若是有意损伤我界一草一木,必入万劫不复。”一觉道长冷声道:“贫道此来,已经想过结果了。贫道不伤你,却要困住你。”一觉道长一扬宝剑,断喝一声:“开!”宝剑光华灿烂,化作万千光线,将众修罗缚了个结结实实。修罗王挣扎不能解,惊急怒喝:“一觉道长,你必遭天谴!必遭天谴!”

一觉道长仗剑飞行,远远看见萧明玉跑至天坛之下。一觉道长心中一急,大声疾呼:“永乐公主,阮郁在此。”萧明玉*脚下一停,转过身来。蓦地,一张黑色大网从天而降,将一觉道长网住。鲍仁从怪石后走出来,狞笑道:“阮郁,鲍仁在此等候多时了。”一觉道长目光一扫鲍仁,道:“你真是鲍仁?好好的人不做,却来此当修罗!鲍仁,你照照自己的样子,还有几分象人?!简直就是一个怪物!”

鲍仁暴怒起来,厉声道:“阮郁,若不是因为你,苏小小怎么会死?我又怎能冤死在明圣湖?想当年,我鲍仁也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如今沦落为修罗恶煞,全拜你所赐。老天有眼哪,我鲍仁终于等到一雪千年情恨的时候了。哈哈哈。”

一觉道长忽然心中一悲,轻叹一声,道:“鲍仁,贫道与你只见过一面,何来仇恨?而且,杀你的人是孟浪和马丕,你怎么算到贫道身上了?”鲍仁呲牙裂嘴,狞笑道:“孟浪和马丕,已经被我报应三世。阮郁,现在轮到你!”一觉道长剑眉一挑,道:“鲍仁,你不要执迷不悟。”鲍仁哈哈大笑,道:“阮郁,我知道你是七重天道,修行历炼一千二百年,道法高深,且看你有无能耐破了上黑尊的暗黑无际幻影无双天魔心网。”

一觉道长眉头一皱,四下打量。忽然,空中响起靡靡之音,周围景色忽变,一群妖美绝艳的修罗女,淫*声*浪*语,搔首弄姿,围了上来。一觉道长面上神光湛湛,朗声道:“鲍仁,你只有这点技俩?”靡音忽变,如深闺怨妇泣泪诉肠。忽显绣房之中,苏小小用香巾捂着嘴,一阵咳嗽,香巾浸血。翠儿忙换了香巾。忽然外面传来婚嫁鼓乐声。苏小小花容一变,颤声道:“阮郎,你也太心狠了,自个娶亲就好了,做什么要我听到喜乐声。”鲍仁忙道:“苏姑娘,这是别家的……”苏小小惊声道:“不,不,是阮郎,我还看见了,阮郎骑着马,在花桥前,对我笑。”苏小小猛地抬起右手来,指着鲍仁,颤声道:“阮郎,你好……”张嘴吐出一口鲜血,身子软瘫在床上。翠儿大哭:“姑娘……”

一觉道长神色一惨,叫声“小小”,体内气血翻涌,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栽倒在地。音消形散,鲍仁望着栽倒在地的一觉道长,得意狞笑,道:“阮郁,苏小小就是你隐藏在心灵深处永远的伤痛。不管你隐藏的多深,在暗黑无际幻影无双天魔心网中都展现无遗。阮郁,你成不了道,根本原因就在于此!哈哈。”鲍仁收起暗幻无际天罗地网,高举修罗刀,走了过去,一阵狂砍,将一觉道长剁成肉泥。萧明玉远远瞧见,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不知

是啥滋味。

一觉道长血肉洒了一地。鲍仁了了一雪千年爱恨情仇的心愿,仰天狂笑。笑毕,喜悦的心情荡然无存,心中十分茫然。忽然一个柔和的声音在问:“报仇雪恨了,接下来做些什么?”鲍仁呆呆道:“做什么?做什么?我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声音继续问:“做修罗魔王,享受天福,死后坠入六道轮回,如何?”鲍仁惊骇道:“不!我不要轮回!上黑尊答应我的,只要杀了一觉道长,我就可以永远留在修罗界,享天福。”那声音道:“三界内的任何生命都要六道轮回,上黑尊也跑不出去,他怎么能让你永远留在修罗界呢?”鲍仁怔住,忽然清醒过来,厉声问道:“你是谁!”

“哈哈,贫道一觉。”音落,一觉道长手持拂尘,笑容可掬的站在鲍仁面前。鲍仁惊诧莫名,问:“你,你不是死了吗?”一觉道长哈哈大笑道:“鲍仁,暗黑无际幻影无双天魔心网的奥秘,是利用贫道的心魔幻化表象来困住贫道。你说的没错,苏小小确实是贫道隐藏在心灵深处的伤痛,一千二百年来,贫道始终不能彻底释怀。你不知道的是,春节前贫道已经经历了苏小小吐血亡故之幻象劫数。暗黑无际幻影无双天魔心网以此来考验贫道,正如了贫道的愿。贫道将计就计,幻化于你。鲍仁,你果然中计。”鲍仁悔恨急怒,欲待再放出暗黑无际幻影无双天魔心网,却被一丝光亮缚了个结结实实,动弹不得。一觉道长肃容道:“鲍仁,贫道看在苏小小的缘份,这次放过你。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方才贫道三问于你。”

萧明玉见一觉道长复生,忙向天坛跑去。一觉道长疾追上去,大声道:““永乐公主,阮郁在此,请留步。”萧明玉跑的越发快了。

萧明玉跑上天坛,一觉道长亦追上天坛,大罗金仙与小修罗女相对而恃。

萧明玉柳眉一蹙,道:“阮郁,苏小小对你有这么重要么?为了她,你不惜身犯天法,闯入阿修罗界天坛!你可知道,来此,对你意味着什么?!”

阮郁苦苦一笑,道:“永乐公主,负你的人是阮郁,你何苦为难苏小小?再说了,苏小小为情吐血而亡,凄凉悲惨,实属堪怜,难道这还不能解了你的怨与恨么?”

“住口!”萧明玉轻叱道,“天底下正是因为有了你这样的自诩风流、寡情薄义的男人,才害了天底下的痴心女人!苏小小咯血而死,是她甘愿为你所骗,咎由自取!”

一觉道长长叹一声,道:“公主,我阮郁何曾骗过谁?”

萧明玉冷笑道:“阮郁,父皇明帝即位元年,我们在宫中天玉楼一块读书,你亲口说过长大后要做驸马,辅佐父皇,怎么,现在倒不认了?!”

一觉道长微微一怔,记起有这么一回事,遂道:“那时我们还小,孩童之言……”

“哼!”萧明玉打断一觉道长的话,道,“还小!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阮郁,明皇帝元年十一月十一日卯时,太阳刚刚升起,太子太傅考校我们的志向,你手指着太阳,亲口说:‘老师,阮郁长大后,必娶玉妹妹,做驸马,辅佐皇上,治天下,使我大齐国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吾皇基业如同朝阳一般,蒸蒸日上!’阮郁,那年你十三岁!舞勺之年!你敢说你‘还小’?!”

一觉道长无言以对。

萧明玉继续道:“阮郁,你既然有婚约于我,如何又背信弃义,恋上苏小小?!”

一觉道长想了想,道:“公主,当年阮郁只是公主与太孙的陪读。公主婚嫁乃家国大事,岂能由阮郁一言为定?再说了,一千二百年过去,苏小小轮回转生不知道多少生多少世了,公主何必为难清儿姑娘呢?”

萧明玉冷笑道:“君子一诺千金。阮郁,若不是我听信了你诺言,视你为未来夫君,以我公主之尊,岂能去相国府恳求你父亲放你行游天下?你倒好,到了钱塘,见了贱人苏小小,就忘了鸿鹄之志,最后连家也忘了。后来,阮相国写信于你,谎称病危,你才从钱塘回来。我又去求皇兄,皇兄下旨赐婚。你竟然在大喜之日,偷偷跑了。你父亲阮相国害怕皇兄降罪,竟然合谋大将军萧衍造反,指使叛将王珍国杀了我皇兄。贼子祸乱皇宫,我为保全名节,被迫悬梁自尽。阮郁,家恨国仇情变之苦,因你一人而起,你如何补偿?!你补偿的起吗?!”萧明玉说到最后,声泪俱下。

一觉道长心弦颤抖,合上双目,流下泪来,柔声道:“公主,是阮郁对不起你。阮郁向公主请罪。公主要杀要剐,阮郁绝无怨言。还请公主念及昔日情份,放过苏小小吧。”一觉道长双膝一软,跪在萧明玉面前。

萧明玉凝视阮郁,缓缓道:“阮郁,你是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意苏小小受伤?”

一觉道长睁开眼睛,道:“公主骂得没错,我阮郁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所有的罪孽起因在我,阮郁向公主领罪,只求公主放了无辜之人。”

“哈哈哈。”萧明玉放声狂笑。萧明玉笑够了,目注一觉道长,缓缓道:“无辜之人。谁是无辜之人?!阮郁,你太可笑了。你负了我,你的父亲负了我父皇和皇兄,都是因为贱人苏小小。你还说她是无辜之人!简直是岂有此理!我现在,就毁了这个贱人!”萧明玉一脸嫉恨,高举玉瓶,往地上掷去。

“不可!”一觉道长身子一纵,手一探,接住玉瓶。

萧明玉迈前一步,伸出双手紧紧搂住一觉道长的脖子,呼气如兰,软声道:“阮哥哥,不要离开玉妹妹。”一觉道长本欲推开萧明玉,一听此言,忽觉于心不忍。萧明玉将头靠在一觉道长左肩上,右手一掠鬓发,拨出一把碧玉凤头钗,寒光闪亮,一下刺进一觉道长后背厥阴俞穴。厥阴俞穴是人体三十六处死穴之一,被击中后,冲击心、肺,破气机,严重者当即死亡。一觉道长身子一震,顿时动弹不得。萧明玉一脸幸福微笑,左手轻抚一觉道长的面颊,软声道:“阮哥哥,玉妹妹做不成你的新娘,我们就死在一块,即使魂飞魄散,也无怨无悔。”

一觉道长颤声道:“阿修罗之毒!”

“是。”萧明玉微笑道,“阮哥哥,你在人间历劫修行,精进不停。妹妹知道,只有这个法子才能留住你。阮哥哥,妹妹为了留住你,采炼阿修罗之毒已经千年了。”

阿修罗之毒为阿修罗界的神秘传说,之前从来没有修罗炼制而成,原因是,炼制需要采集阿修罗界九十九种剧毒之物火熬而成,无药可解;而且,单单九十九种剧毒之物就难以寻找采集,稍有不慎,即被毒死。萧明玉能够炼制成阿修罗之毒,实乃仰仗上黑尊暗中相助之力。

一觉道长额头渗出丝丝汗珠,神情极为痛苦。萧明玉左手掏出香帕,拭去一觉道长头上的汗珠,道:“阮哥哥,玉妹妹知道你很痛苦,阮哥哥再坚持一会,就结束了。阮哥哥死后,玉妹妹绝不独活。玉妹妹抱着阮哥哥,一起沉入阿修罗界黑暗之渊,那里,就再也没有人来打扰我们了。”

萧明玉从一觉道长手上取走玉瓶,叹声道:“苏小小,你和本公主一样,是个可怜的痴心女人。但是,家仇国恨情殇之帐,不能不算。我和阮哥哥就要去阿修罗界的黑暗之渊了,是不会带上你的,本公主只好使你灰飞烟灭了。”

萧明玉举起玉瓶,准备下掷,忽然被一觉道长双手紧紧抓住。萧明玉吃惊非小,问:“阮哥哥,你竟然还能动?”一觉道长缓缓的道:“公主,别忘了,贫道乃七重天道。你的千年阿修罗之毒虽然剧烈无比,也只能麻痹贫道法力至第五重天。若是贫道第七重天法力运转,千年阿修罗之毒将会被逼出体外,反施公主之身。”

萧明玉流下泪来,道:“我苦苦挨了一千二百年,想尽办法,依然报不了仇,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就死在阮哥哥的手里罢。”

一觉道长道:“公主,阮郁负你太多,怎能再做伤害公主的事?”

萧明玉尖声道:“那你放手,让我毁掉苏小小这个贱人!”

一觉道长道:“情之一字,多情即是无情。公主聪慧过人,怎么看不开呢?”

萧明玉道:“别说好听的。阮郁,如果你是我,你看得开么?”

一觉道长道:“庄子有言:‘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公主,夫妻再恩爱,也如泉涸之情,百年后各自离散,何必执著呢?”

萧明玉狂怒起来,厉声道:“我不听!我不听!一觉道长,我恨你,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虚空传来忽阴忽阳的声音:“这就对了。修罗女,只要你心中充满了仇恨,就能接引本尊的上黑之力了。修罗女,好好想想,当初阮郁是如何负你的,阮郁的父亲又是如何背叛你父皇和皇兄的,你又是如何被迫悬梁自尽的?造成这一切,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苏小小迷惑了阮郁。修罗女,你就是应该仇恨苏小小,就是应该仇恨阮郁。你的一切不幸,都是阮郁和苏小小造下的罪孽。仇恨吧,修罗女,把你心中的仇恨之火熊熊燃烧起来,接引本尊的上黑之力,为你自己,为你的皇兄,为你的父皇报仇雪恨吧。”

一觉道长惊声道:“万恶之源万毒之首毁天灭地颠倒众生上黑独尊!真不是传说!!!”

那声音道:“一觉道长,你现在知道,已经太迟了。”说着,茫无边际的黑色浓雾状的东西从天而降,将一觉道长和萧明玉裹了进去。

第五十六回 煽仇恨上黑独尊

第五十六回煽仇恨上黑独尊溶慈悲万王之王

一觉道长仰首向天,厉声道:“上黑之力!上黑尊,你这是要将萧明玉一起消毁啊!”那声音变得冷酷至极:“萧明玉早已将生命交给本尊,她的未来由本尊决定。而且,本尊这样做,正是为了满足萧明玉和你永远在一起的愿望。”一觉道长高声道:“不是的!都消毁了,怎么在一起?!上黑尊,你在蛊惑人心!作为上尊,将下层生命导向光明,才是生命大善之本,无论正负生命,无论正神还是魔王,只要是顺应宇宙而存在,都应该是这样的,所加诸下层生命的劫难,也是为了启悟下层生命的灵机和慧根。上黑尊,你的存在只是为了毁灭,所起的破坏作用完全超出了魔道。你仇恨生命,就是邪,就是毒,就是败坏。上黑尊,你根本就是一个变异了的怪物!”

那声音忽然变得温暖:“本尊应运而生,号‘万恶之源万毒之首毁天灭地颠倒众生上黑独尊’,自然得名符其实,你的所有指证本尊都认了。一觉道长,在你灰飞烟灭之前,本尊如了你的愿,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本尊?”

一觉道长冷声道:“你毁灭生命,却要被毁灭的生命感谢你,天上人间,贫道实在找不出能够形容你的词汇!”

那声音又变得富有磁性:“修罗女,你终于和一觉道长化为一体了,是不是应该感谢本尊?”

萧明玉惊声道:“上黑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你,只求你放过阮郁。”

那声音变得愉快起来:“哦?修罗女,刚才你还一心一意要和阮郁共赴阿修罗界的黑暗之渊,怎么,忽然改变了主意?”

萧明玉泪流满面,跪下泣声道:“我不知道。我现在只想阮郁好好活下去。”

那声音变得阴寒透骨:“修罗女,你很早就宣誓归顺了我,现在想放弃,死了这份心吧!”

“不!”萧明玉惊悚在地。

一觉道长流下泪来,道:“公主,是阮郁不好,一再害了你。”

萧明玉道:“阮哥哥,你是七重天道,一定有办法的。”

一觉道长叹息一声,道:“太迟了。贫道只有七重天的法力,而上黑尊的力量来自第九重天,三界最高处,非贫道法力能及。而且,修罗界的天坛,是第二层天发挥上黑之力最佳的地方。现在,贫道身中阿修罗之毒……”

那声音充满了嘲弄:“萧明玉,你能炼制成功阿修罗之毒,全赖本尊暗中相助。本尊助你完结心愿,你还不应该感谢本尊吗?”

萧明玉泣声道:“阮哥哥,对不起。妹妹见你在世间修行,道行突飞猛进,又恨又怕,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个阴毒法子留住阮哥哥。阮哥哥,你在世间替妹妹还了许多生死业债。妹妹却不领你的恩义,反而想方设法的要害你。妹妹现在知错了,请阮哥哥运转第七重天的法力,将阿修罗之毒反施妹妹身上吧。”

一觉道长道:“公主,贫道替你偿还业债,是为了补偿亏欠公主之罪业。如今贫道甘愿身受阿修罗之毒,也是为了偿还贫道以前所造下的罪孽。贫道心志已决,公主不必多言。”

一觉道长盘膝打坐,神色庄严,高举无尘佛,念动本门天书《无极虚法》,身上光华灿烂,将上黑之力推开丈余。

萧明玉一脸惊喜,道:“阮哥哥,你真有法力破了上黑之力?”

一觉道长道:“贫道将倾尽毕生修为,为公主打开一条通道。请公主出去后,迅速离开阿修罗界,打开玉瓶,放苏小小真神出来。冤冤相报何时了?公主只要能放弃嗔恨执念,就能摆脱上黑尊的控制。”

萧明玉流泪道:“阮哥哥,你呢?”

一觉道长道:“你安全走后,贫道没有了负担,自然就能来去自由。”

萧明玉面露犹豫,问:“阮哥哥,刚才你还说‘太迟了’……”

一觉道长左手立掌,右手一扫拂尘,大喊一声:“开!”顿时,无尘拂射出一束光华,茫无边际的上黑之力竟然打开了一条通道。一觉道长不能说话,眼色示意萧明玉快走。

萧明玉跑至道口,忽然转过身来,流泪道:“阮哥哥,你骗我,你根本就出不去。你想牺牲自己,救了我们。”

一觉道长神色大急,额头又冒出汗来。萧明玉跑回一觉道长身边,坐下,偎依着一觉道长的肩膀,柔声道:“阮哥哥,即使灰飞烟灭,妹妹也要和你在一起。”一觉道长艰难开口:“玉妹妹,你快走,哥哥发誓,来生一定娶你。”萧明玉温柔一笑,打开玉瓶,道:“阮哥哥,妹妹都明白了。妹妹知道,苏姑娘的心和妹妹是一样的,就让妹妹和苏姑娘一块陪着阮哥哥吧。”

玉瓶里冒出一股轻烟,化成苏小小模样。苏小小一见眼前情形,便明白了。苏小小怒道:“萧明玉,是你害了阮郎。”萧明玉一脸幸福,甜甜道:“苏姑娘,刚才阮郎已经答应娶我为妻。本公主看在阮郎的面子上,不计前嫌,许你和本公主侍奉阮郎。”苏小小怒道:“胡说,阮郎明明应承娶我为妻的。”

异史氏曰:当人的识神不受肉身束缚时,识神就脱离了肉身之俗识,所在空间及以下空间的思想和记忆全部打开,轮回中生生世世的恩恩怨怨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清清楚楚的知道,其实,此时称之为‘真神’还贴切些。苏小小的真神从玉瓶中出来,因为阿修罗在第二层天,所以第二层天及以下空间,苏小小自己生命轮回的事情都知道。轮回转生中,苏小小有不同的身份,但是,此劫应在苏小小一世,就决定了其真神的意识与思想是苏小小。

一觉道长缓缓道:“好了,不要吵了,你俩做姐妹吧,我阮郁同时娶你们姐妹俩为妻。”萧明玉一脸欢喜,道:“妹妹,听好了,阮郎要我们学娥皇女英呢。”

一觉道长神力不支,打出的通道逐渐缩小。萧明玉道:“妹妹,上黑之力就要压下来了,姐姐我要陪阮哥哥一块灰飞烟灭,你快走吧。”

苏小小花容一变,惊声问:“上黑之力?!”萧明玉道:“是。三界至毒,触者蚀骨化血,痛苦而亡,最后灰飞烟灭,无形无影。苏小小四下打量,摇摇螓首,道:“太迟了,逃不出去的。即使逃出了上黑之力,也走不出阿修罗界。”

一觉道长艰难道:“阿修罗王与众修罗已经被我缚住,你们快走吧,能走多远是多远,强过留在此处等死。”苏小小凄凉一笑,道:“阮郎,妾身是苟活于世的人么?”萧明玉眼珠一转,脆声道:“阮哥哥,你再想想,一定有办法解开此劫的。”

一觉道长长叹一声,无尘拂光华减弱,只将三人罩住,通道闭合,上黑之力厚厚实实的紧紧围在外面。

苏小小道:“既然,万恶之源万毒之首毁天灭地颠倒众生上黑独尊的传说是真的,那么万王之王无上王的传说当然也应该是真的。”

萧明玉一激灵,跳起身来,道:“苏妹妹说的是。相由心生,此劫应我心中仇恨而起。刚才阮哥哥说了,如果我能放下仇恨执念,就能摆脱上黑尊的控制。”

那声音忽然响起,有些急促:“萧明玉,你已经向本尊立了毒誓,岂能说反悔就能反悔!”

一觉道长恍然大悟,道:“玉妹妹说的有理!只有万王之王无上王能解此劫!玉妹妹,你快向天祈祷,求万王之王无上王解除你曾经向上黑尊立下的毒誓。”

萧明玉迟疑不决,问道:“阮哥哥,万王之王无上王会给予我们援手吗?”

一觉道长一字字道:“会的!解救宇宙众生,是万王之王无上王洪大的慈悲!”

萧明玉当即跪下,向天空祈祷:“至高至圣的万王之王无上王啊,卑微的生命萧明玉向洪微十方立誓,将生命交于至高至圣的万王之王无上王,求至高至圣的万王之王无上王慈悲萧明玉这个卑微的生命吧。”萧明玉说完,连续磕了九个响头。苏小小也跪在萧明玉身边,跟着磕了九个响头。

蓦地,从微观中渗出来一团光亮,和煦如阳光,将一觉道长、萧明玉和苏小小围裹起来。一觉道长、萧明玉和苏小小头脑一片空明,什么也不愿意想。一觉道长无尘拂的光华消失的无影无踪,上黑之力以排山倒海之势倾泻了下来,一触及光亮,如泥牛入海,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声音立即变得恭敬而惶惑:“既然万王之王无上王接管了这件事情,那么,这件事情的一切善恶因缘,就由万王之王无上王安排化解。”

“所有因缘,留到平行地球二百五十年后吧。现在中心地球所发生的一切,可以作为参照。”声音洪大慈悲,无处不在,天地万物生灵都沉浸在博大的法光之中。

光亮慢慢变成透明的冰玉,一觉道长、萧明玉和苏小小盘坐其中,神色安详。此后,这件事在阿修罗界就流传开来,称为“阿修罗之玉”。二百五十年后,一觉道长转生为时年,萧明玉转生为清浅的识神,苏小小转生为清浅的元神。时年和清浅青梅竹马,同班同学,长大后结为夫妻,再了南齐情缘。是以,范昭(许时今)在西湖苏小小墓前,没有认出清儿(苏小小)。

异史氏曰:什么是真正的美?答案是唯一的,即“纯净”,这是洪微十方不变的标准。

苍宇无极,虚界,众神看到这个结果,都吁了一口气。大荒尊主、虚无上祖合目不动,无名上师轻声道:“有二百五十年的时间留给虚界众生思考,真是无量的慈悲。”

鲍仁身上的束缚光线消失,虚空传来上黑尊妖异的声音:“鲍仁,一觉道长和苏小小已经被冰封,可能消除你心中的恨意?”鲍仁道:“上黑尊,鲍仁恨比天高,怨比海深,区区一个冰封,岂能如了我的意?”“好!”那声音充满了诱惑,“鲍仁,一觉道长,苏小小,还有萧明玉,二百五十年后,将转世为人,结缘道法,走出三界。你,鲍仁,应运转生为人,务必阻挡一觉道长修成得道!”鲍仁身子一颤,道:“上黑尊,鲍仁不想入六道,只想永远留在阿修罗。”上黑尊笑声很温柔:“三界内的生命,没有不入六道的。鲍仁,你肯效忠于本尊,待事了之后,本尊保你在魔道诸天中轮回,不入三恶道。”鲍仁感恩涕零:“奴才修罗鲍仁叩谢主子上黑尊恩典。”那声音又变得阴森:“鲍仁,你欲转生为人,需先下地狱为二百五十年小鬼。去吧。”一阵黑风卷起鲍仁,夹杂着鲍仁惶恐的尖叫声,直坠地狱。

第一层天,瘦西湖,小金山。十觉道长真气沿着奇经八脉运行七七四十九周,收功出定,浑身舒泰,身子轻飘飘的飞了起来。十觉道长反观内视,尚有一丝真气在体内自动沿经络运转,景象清晰。十觉道长灵机一动,暗忖:“我苦修精进百日,不但突破了大周天循环,而且奇经八脉也炼得这么强了。嗯,我可以更名叫九觉道长。”

九觉道长忖毕,忽然看见七星剑和紫金葫芦飞来。七星剑剑身震动,发出一觉道长的声音:“徒弟,当你见到这把七星剑时,神功已有小成,可更改法名为九觉。为师赴阿修罗界顺应死劫,二百五十年后,再与你相见。徒弟,你不可来阿修罗界寻我,当苦行修为,精进不停,机缘一到,你我再了师徒之缘。清儿姑娘的真神和为师在一起,躯体在范昭处,你可前往取走清儿姑娘的躯体,葬于杭州西湖苏小小墓。七星剑和紫金葫芦乃师门宝物,为师传于你,今后,守护范昭的使命,就交由你完成。”

九觉道长掐指一算,了然事情始末,当下泪流满面,向东方九叩首,飞向扬州城,去完成师傅一觉道长交待的使命。

第五十七回 风云变喜忧何来

第五十七回风云变喜忧何来名利执祸福自招

二十日晨,乾隆睡了个大懒觉,精神恢复。乾隆用完早膳,宣旨封赏诸先生、大内侍卫、云野和李家五人等立功之人,并题字“绿扬山庄”赐于诸先生。乾隆在一千名漕运水军护卫下,移驾扬州城。

诸先生成了绿扬山庄庄主,一下子拥有了巨额财富和众多美女,心中美滋滋的。诸先生立即升任云野为绿扬山庄总管,着云野清点山庄财物,并主管山庄修缮事宜。诸先生见二狗子伤心父死,心中颇觉过意不去,遂道:“二狗子,诸大爷对不起你爹。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义子!”李二等人惊喜交集,连忙对二狗子道:“快,快拜见你义父!”二狗子拜倒地在,口称“义父”。诸先生本无妻室子女,得了一个义子,十分开心,道:“诸位,李大是为保护皇上而死,死得光荣。我从山庄田产中划分一块土地给你们,你们今后不必再打猎,安安心心在家做地主,享清福。”李家兄弟感激涕零。诸先生对二狗子道:“二狗子,你以后就跟着我办事,姓李名獒,如何?”二狗子问道:“义父,獒是啥?”诸先生笑道:“獒是一种非常厉害的狗,比狼还厉害。”二狗子欢喜道:“好,二狗子喜欢厉害,以后二狗子就叫李獒了。”

诸先生差人叫来春花秋月,道:“我儿,你看这两个小姑娘如何?”李獒瞧着春花秋月俊俏模样,傻了眼,张大嘴巴,口水流了下来,一个劲儿说“好”。诸先生问:“春花秋月,你俩多大了?”春花秋月猜出诸先生的用意,虽然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却是无奈,答道:“婢子今年十三岁。”诸先生哈哈一笑,道:“正好做得我儿媳妇。你二人好生服侍我儿,谁先生了儿子,谁就是正房。”李家四位叔叔早看直了眼,见侄子一下有了两个漂亮媳妇,忙叫嚷着要诸先生赏瘦马作老婆。诸先生索性叫来山庄所有瘦马,让李家四兄弟自己挑。瘦马个个美艳,四兄弟看得眼花缭乱。李三聪明,问瘦马年龄几何,有几个丫头,将最年轻(15岁)最多丫头(4个丫头)服侍的瘦马挑走了。其余三兄弟反应过来,如法炮制。诸先生看着李家叔侄的猪样,尝到拥有权势与财富的快乐,坐在大堂上开怀大笑。

春花秋月自忖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如今为了争当正房,不得不尽心尽力服侍李獒。李獒掉进温柔乡,早把为父守丧的事给忘了。诸先生是满人,原本就不在意汉人的风俗礼仪,懒得管,任由李獒快活去。不料,春花秋月看出李獒是实心眼,害怕李獒迷上山庄其它瘦马,冷落了自己,两个女子携起手来,将天生神力的李獒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敢再生别想。最后春花秋月都生了儿子,谁大谁小,异史氏也不知,只知道两个女子日子过得比普通人红火多了,是否符合21世纪女人的幸福观就不得而知。

异史氏曰:李大壮志未酬身先死,倘若泉下有知,看见自己的儿子和兄弟革命翻身成功后,尽情享受着金钱和美女,不知当作何感想?

乾隆坐在绣琴的香车里,舒服无比,自言自语道:“汉人的心思就是奇巧,造个马车这么舒服,只是外表不够威风。朕回京后,也要弄几辆这样的御用马车,雕龙绣凤,赐名神风龙马车。”乾隆正想得开心,忽听外面有人报告:“提督大人,前面五里外有一队人马正向我们开来。”乾隆心头一惊。海拉多尔问道:“斥候,你看清楚了,来的是什么人?有多少人?”斥候答道:“大人,那队人马打着清军旗号,不知隶属哪个军营,大概两百人左右,押运几十辆车子,以步兵居多。”海拉多尔狐疑起来,道:“据本提督所知,扬州府没有兵马调动。”乾隆道:“海拉多尔,去将他们主将带来。”海拉多尔得旨,有心在乾隆面前抖露本事,跃马向前,喝道:“骑兵和火器兵,随本提督上。”

诸位,你道这二百清兵是何来历?原来万里红山庄与长江沿岸官吏黑帮盐商均有勾结,贩卖私盐,交由八旗军队押运,远销两广四川,一年就有十五、六万银子收入。当时,江苏省全年财政收入大约四百多万银子。因此,万里红山庄是九阳会的经济支柱。贩运私盐是封总管作了许久的敛财营生,可谓一本万利。开始还只是在附近几个县经营,慢慢打通了关系,越做越大。八旗兵丁无事不可出营地,但是如果奉了行政长官的调令,就可以调动了。例如,瑞昌奉浙江巡抚永贵的军令,带兵抓了仙居山主余林隐和梅儿等人。然而,跨省军事行动必须有两江总督的手令。于是封总管瞅准机会使出美人计,向历任两江总督献上瘦马和若干金银珠宝,打通了财路。时任两江总督黄廷桂得了封总管好处,心犹不甘,自己派亲兵参与押运,以便获取更大提成。有两江总督黄廷桂的人出面,封总管腰更硬了,节省下买通州府官吏的银子,何乐而不为?是以,黄廷桂以训练为名,派出亲兵一百参与押运。因此,每次押运有两个统领,山庄的一名带一百人,黄廷桂派一人,带一百人。

这次押运,山庄领队名唤杜先瑞;黄廷桂的亲兵队则由自己小妾的哥哥燕九鹤领队。一队人经过月余辛劳,眼看就到山庄了,杜先瑞对燕九鹤道:“燕兄,到了山庄,咱们兄弟找白白嫩嫩的瘦马乐乐,也不枉这趟辛苦。”燕九鹤兴奋答道:“贤弟是山庄人,多次押运货物了,知里知外的。为兄是第一次押运,到了山庄,还请贤弟多多指点。”杜先瑞哈哈大笑,道:“瘦马的法子多着呢,保管燕兄玩的舒服痛快。”

两人正聊得欢天喜地,海拉多尔带领一队骑兵和一队火器兵飞驰而来,拦住去路。海拉多尔喝问道:“谁是带队的?”杜先瑞一愣,遂对燕九鹤笑道:“不知道是哪路将军来我们山庄寻乐子,看这架势,官阶不低!燕兄,看你的了。”燕九鹤拍马上前,大声道:“末将燕九鹤,奉上峰令,押运军粮去往万里红山庄。”此话漏洞百出,海拉多尔燕一挥手,骑兵抽出马刀,火器兵抬起火枪。海拉尔厉声喝道:“下马,向本提督报上官职和任务。”燕九鹤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哆嗦,从马上下来,恭声道:“末将燕九鹤,官职是外委把总,奉两江总督军令,运粮到万里红山庄。大人,这是两江总督黄廷桂大人的手令。”

海拉多尔看了手令,暗忖:“看来,黄廷桂与万里红山庄必有勾结。”于是,海拉多尔装出一笑脸,道:“原来尔等是奉了两江总督黄大人的军令。本人不知,多有得罪。只是万里红山庄并非军营,不知尔等押运的究竟为何物啊?”燕九鹤以为海拉多尔怕了两江总督,当下腰一直,胸一挺,笑道:“大人,此乃军事机密,末将不便相告。”海拉多尔冷笑一声,喝道:“尔等必是假冒两江总督黄大人的军令,作奸犯科,来人,给我拿下。”海拉多尔的卫兵跳下马,擒住燕九鹤。燕九鹤惊惶起来,颤声道:“大人明察,末将确实奉了黄大人的军令……”海拉多尔脸一沉,问道:“车上押的是什么?”燕九鹤慌了,道:“是……是私盐。”海拉多尔大怒道:“军队贩卖私盐,反了,都给我绑了。”

杜先瑞见势不妙,策马欲跑,听闻一声枪响,坐骑一声悲鸣,摔倒在地,给几个手持火器的骑兵团团围住。押运私盐的“清兵”见火器凶猛,都不敢动,缚手就擒。海拉多尔押着燕九鹤和杜先瑞去见乾隆,奏道:“皇上,两江总督黄廷桂勾结万里红山庄贩卖私盐,给奴才人赃并获,查出私盐三十车,折算白银六万两。”乾隆大怒,道:“两江总督黄廷桂竟然贩卖私盐!狗奴才,反了,枉费朕的一番苦心哪!”舒禄道:“皇上,黄廷桂去年才加封少保,应该未参与谋反之事。”乾隆抑住愤怒,问道:“何以见得?”舒禄道:“绿林轱辘劫曾经密报,扬州盐商与江南官场、黑帮相互勾结,垄断盐业,赚取巨额利润。皇上对奴才说,顺治皇帝遗训‘永不加赋’,如果少了扬州盐商的捐输,朝廷许多大事不好办。所以,奴才以为,黄少保乃封疆大吏,深蒙圣恩,又是汉军镶红旗人,对皇上忠心无疑。只是被封善海利诱而贪腐。江南官场,因盐政之弊,受盐业腐蚀,在所难免。”

陈进忠死了,舒禄暂时替代了陈进忠的角色。

乾隆叹息一声,道:“管不好盐业,是朕之过。”海拉多尔禀道:“皇上,领队有一人叫燕九鹤,是黄总督的亲兵把总,奴才对他用刑,他只说贩私盐,其它一概不知。”乾隆沉吟道:“如此说来,黄廷桂确实没有谋反之心。他们贩一次私盐,能获利多少?”海拉多尔回道:“扣去所有用度,净赚约十五、六万两白银。”乾隆吃了一惊,道:“这么多啊,难怪这帮狗奴才胆大妄为,利欲熏心。舒禄,你看这件事怎么处置?”舒禄道:“依奴才看,皇上可使燕九鹤写下供状,再放燕九鹤一人回去,其余人员发配宁古塔服苦役。黄廷桂必定惊疑,皇上再行抚慰,黄廷桂必定感激皇恩浩荡,以死事君。”乾隆听得有理,微微点头。舒禄继续道:“去年黄廷桂弹劾江苏巡抚雅尔哈善,雅尔哈善被查,闲在家中。皇上可以考虑复用雅尔哈善,以牵制黄廷桂。”乾隆道:“好,就这么办。”舒禄心中得意,心道:“雅尔哈善,你送给本总管的一万两银票可没白送,值了。”

杜先瑞等人被流放不提。单说燕九鹤,挨了一顿板子,录了口供,伤痕累累回到两江总督府,向黄廷桂如实奏报,惊得黄廷桂六神无主。乾隆回到扬州后,下旨重新启用雅尔哈善为江苏巡抚,训导雅尔哈善要与黄廷桂肝胆相照,兢兢业业为朝廷办事。黄廷桂虽然恶心雅尔哈善,但是心知乾隆暂时放过了他。此后,黄廷桂一改贪腐作风,凡事兢兢业业。同年,黄廷桂出任甘陕、四川总督,死后谥号“文襄”,算是善始善终。雅尔哈善也于同年调任浙江巡抚。乾隆十九年,雅尔哈善复入为户部侍郎,命军机处行走,旋授兵部侍郎。后来,雅尔哈善平定北疆准噶尔叛乱不力,于乾隆二十四年问斩。有趣的是,黄廷桂和雅尔哈善死于同一年,评价截然相反。乾隆的驭人之术,的确高明。

乾隆移驾扬州,住进官府行辕,连下三道圣旨。第一道圣旨以贪腐罪名查处江苏代理巡抚、布政使冯辉祖和扬州知府宋逢春,启用雅尔哈善为江苏巡抚;第二道圣旨急调镇守京城的内阁大学士刘统勋火速赴扬州审案;第三道圣旨奖励万里红山庄失火救驾的功臣。乾隆倒也守信,除了绣琴之事尚在考虑之外,对范昭、诸先生和云野的承诺全部兑现。扬州城内云野府上,安含玉突然接到圣旨,因儿子云野救驾有功被诰封为“忠义夫人”。安含玉云里雾里不知所以,只管磕头谢恩,不表。

乾隆刚下完圣旨,驿使就送来浙江巡抚永贵的加急奏折。永贵在奏折中称,瑞昌将军仰仗皇威,率三百八旗兵以一当十,勇夺仙居山关口,歼悍匪逾百,活擒匪首及匪属四十九人,一举铲除前朝遗民逆党在仙居山的贼窝,己方无一阵亡。是役瑞昌将军大展八旗铁骑雄威,身先士卒,虽身受数刀不肯后退,斩获无数,实我大清猛将也。乾隆阅后大怒,当即将奏折丢在地上,骂道:“永贵糊涂,永贵糊涂哪!在山地与悍匪作战,歼悍匪逾百,我军岂能无人阵亡?!瑞昌谎报军情,当诛!”舒禄小声道:“皇上永贵糊涂,当责令其躬身自省。范昭去了杭州,不会轻饶瑞昌。”乾隆点头道:“舒禄,着人传朕口谕,令永贵闭门思过,想明白了再向朕奏报。”

绿扬山庄,诸先生听完云野汇报后,道:“云野,绿扬山庄建筑毁了大半,修缮需银约十万两,这笔钱由扬州盐商捐输。咱俩以后得把绿扬山庄经营好了,将来皇上南巡扬州也有个安全落脚之处。这可是皇上开的金口。如今皇上封了你官职,又赏赐黄马褂,皇恩浩荡啊。你们汉人讲究衣锦还乡。云野,本庄主许你一个月假期,回去陪你娘衣锦还乡,重建云家祠堂。不过,现在山庄凌乱不堪,人心未定,你得把眼前的事做好了。云总管。”云野摇身一变,成了山庄总管,心里欣喜自不必说,遂道:“庄主,一个月太少,起码得三个月才能建好云家祠堂。”诸先生哈哈笑道:“云野,你不会留在老家做监工吧。重修绿扬山庄事务繁多,少不得你。我查了封善海的帐本,光流动资金就有白银七十七万余两。这个家伙,真能赚钱。这样吧,加多半个月给你。等你回来了,我们一起清点山庄的财产。哈哈,云野,有许多好事等着咱们做呢。”

可惜范昭不在,如果在,可能会来个点赞:“诸先生身为旗人,果然忠心事主,忧国忧民,可为江南官吏楷模。”

番外六:云若飞小传(1)

番外六:云若飞小传

一、少年郎学艺少林疯癫僧授技俊杰

康熙四十六年,春。

在福建莆田九莲山中,少年云若飞背着一个包袱,阔步前行。九莲山山势险峻,草木幽深,云若飞健步如飞,无心欣赏沿途的风景,直奔少林寺。云若飞虽然刚满十六岁,却生得高大英俊,仪表堂堂。云若飞乃明朝将领之后,家住镇江,望族,自小受父亲影响,一直不忘大明。康熙年间,云家秘密参与反清复明,与天地会联系密切。三年前,少林寺的武僧大定禅师来到云家,做了云若飞的师父。云若飞自幼习武,基础不错,经大定禅师教导,武艺进展神速。不久前,大定禅师再无可教,决定离开云家,临走时交给云若飞一封书信,命云若飞去福建南少林寺找师叔大照禅师学艺。

南少林寺位于九莲山深处,地势险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且,寺院周围大小山头山寨林立,成了反清复明义士的聚集之地,被清廷鹰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却无可奈何。康熙大帝对内采用宽仁怀柔政策,是以,南少林寺近三十年来平安无事。

云若飞一进入九莲山,就被山寨的暗哨盯上了。因只有云若飞一人,所以山寨中人采用许进不许出的策略,没有拦截云若飞。云若飞按师傅大定禅师画的地图指引,顺利来到南少林寺山门前。一个小沙弥拦住去路。云若飞报上名号,拿出书信。小沙弥一看信封,颇有惊讶,一脸怪异,问:“施主是大定师傅的徒弟?”云若飞不明就里,坦言应承。小沙弥上下打量云若飞,忽然转身就跑,大喊道:“这个人是大定师傅的徒弟!这个人是大定师傅的徒弟!……”周围冒出五个俗人,手持刀剑,互相低声议论着。

云若飞一头雾水,遂上前拱手问道:“几位兄台,可有见教?”那几个人神色一紧,纷纷还礼,连说“不敢”。云若飞莫名其妙,拾级而上。云若飞来到大门前,看到大门前聚集着一帮和尚。云若飞上前拱手道:“大定禅师弟子云若飞前来拜见师叔大照禅师,请哪位师傅通报一声?”众和尚听了,呼啦啦把云若飞围住,一僧道:“你真是大定禅师的徒弟?”云若飞剑眉一挑,道:“正是。”

众僧上下打量云若飞,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云若飞毕竟年轻,沉不住气,道:“请问各位师傅有什么指教?”众僧平静下来,一个年纪稍长的和尚道:“这位少侠,大定禅师乃我少林寺百年来最杰出的武学高僧,全寺武僧都佩服得紧。少侠你既然是大定禅师的徒弟,请露两手给我们看看。”

云若飞一听,心想:“原来我师傅这么受崇拜呀,我还以为师傅一般般呢。”和尚们散开,留出一块空地。云若飞知道不练不行,于是撩起衣襟系在腰间,盘起辫子,打了一趟小红拳。云若飞人如游龙,拳影如山,虎步生风,收发缩展,刚柔相济,众僧看到好处不禁连连喝彩。练罢,云若飞一拱手,道:“献丑了。”众僧看了,有心想下场挑战,又自觉没什么把握,便互相挤兑起来,喧闹不停。

一位中年和尚从寺门中走出,众僧停了喧闹,各自道声“师叔”、“师伯”散去。中年和尚目光一扫云若飞,道:“你随我来。”中年和尚不怒自威,云若飞不敢吱声,老老实实跟在后面。中午和尚带着云若飞来到后院一处禅房,道:“贫僧大照,大定师弟使你来找贫僧,有什么事?”

云若飞早猜出这个和尚就是大照,当下从怀中取出书信,道:“师叔,大定师傅有一封书信要弟子呈交给您。”大照禅师接过书信,看后沉思不语。原来,书信中说了云若飞的身份,称赞云若飞习武天分极高,托大照禅师指导云若飞习武。云若飞静等片刻,见大照禅师不语,于是轻轻咳嗽一声。大照瞧了一眼云若飞,道:“若飞,你师傅武学成就尚在师叔之上,师叔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大定禅师不肯教授武功,在云若飞意料之中。云若飞不慌不忙,道:“师叔,师侄只知道,师傅说的话弟子一定要听。”云若飞言外之意,我就磨上你了,你不教不行。这时,门外一个老和尚走过。大定禅师心中一动,道:“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你先住下,记住要守寺里的规矩。”

云若飞住在厢房,一连几天,大照禅师只字不提武功,只是叫云若飞打柴担水。云若飞心中纳闷,也只能默默忍耐。第七天一大早,云若飞上山砍柴,顶着星星走在山路上,忽然听到前面有练拳声。云若飞快速转过弯道,看见一个老和尚正在一块空地上练拳。老和尚似未察觉,依然一招一式,认认真真打着。云若飞看似小红拳,只是老和尚打得歪歪扭扭,松松散散,完全不到位,好像初学不久。云若飞看了几眼,哑然失笑。老和尚收住拳,一脸不高兴,问:“小子,你笑什么?”云若飞是老实人,当下放下行头,实话实说:“老师傅,您练得不对。这招海底捞月,应该……”云若飞边说边比划起来。

云若飞眼准拳快步稳,打得虎虎生风。老和尚哈哈一笑,道:“小子,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云若飞受到羞辱,胀红了脸。老和尚一脸调侃:“小子,不服气是吧,来,咱俩练练。”云若飞不愿意欺负老和尚,道:“老师傅,我还要打柴,没功夫和你练。”老和尚晃身拦住去路,道:“小子,你定是瞧不起老和尚,才不跟老和尚比划。”老和尚咄咄逼人,云若飞也来了火气,剑眉一挑,道:“老师傅,在下尊重您,才不跟您比试,请老师傅不要为难在下。”老和尚笑咪咪的看着云若飞,道:“好小子,有气量,可造。”说完,老和尚一伸右手,一式“双龙出海”直取云若飞的双目。

云若飞大惊,不想老和尚动作如此迅速,慌忙后退一步,双手向上一抬,一式“烘云托月”,准备架住老和尚的右手。不料,实然失去老和尚的踪影,但觉后心一痛,向前扑倒在地。老和尚大笑道:“小子,这招野狗****还是用得不错嘛。”云若飞几时受过如此羞辱,忍无可忍,跳起身来,疯狂向老和尚出招。老和尚如一缕轻烟,围着云若飞溜溜转,让云若飞招招走空。云若飞越发愤怒起来。老和尚笑道:“小子,你怒火上冲,晕了头脑,想打谁?又能打着谁?”

云若飞一激灵,瞬间醒悟,收了拳脚,磕头在地,朗声道:“云若飞拜见老师傅。云若飞有眼无珠,求老师傅责罚。”老和尚哈哈一笑,大刺刺坐在旁边石头上,道:“小子,不错嘛,够机灵的,嗯,是块学武的好料子。”云若飞一听,知道老和尚有收徒之意,忙道:“老师傅,大明江山陷落鞑子之手,我华夏堂堂七尺男儿皆剃发留个小辫,国仇民恨,云若飞不敢稍忘,求老师傅收我为徒,云若飞艺成之后,定驱逐鞑虏,还我大明江山。”

看官,你道这老和尚何许人也。此老和尚俗名安丰梓,祖上也是明朝官员。安丰梓自幼得江湖奇人传授,习得一身好武艺,曾追随郑成功,兵败后落发出家,后携孙女藏身于南少林寺。因其只着僧袍,并不诵经守戒,所以只在寺院菜园做了个菜头。安丰梓行事有点疯癫,所以知道他的人都称他为疯僧,法名反而没人叫了。疯僧怎样疯法?有道是:

你说佛法,他说种菜。

你说种菜,他说习武。

你说习武,他说持戒。

你说持戒,他说末世。

你说末世,他说降魔。

你说降魔,他说破戒。

你说破戒,他说佛法。

其实疯僧并非真疯,只是心冷红尘,以疯癫嘻笑而已。这几日见云若飞老老实实担水砍柴,动了收徒之意,遂设计试探于他。云若飞拜师,疯僧计谋得逞,心中高兴,不禁仰天大笑。笑罢,疯僧道:“好,有志气,我是管菜园的头,你随我去菜园吧。”云若飞忽然想起师命,迟疑起来。疯僧看出他心事,道:“大照是大定的师弟,大照禅师确实没有什么可教你的。大定要你跟大照学艺,其实是让大照为你找个好师傅。在这寺院,能教你的人廖廖无几,为师就是其中一个。”云若飞明白了,欢天喜地跟着疯僧去了菜园。

二、傻小子因缘际会

二、傻小子因缘际会野丫质朴无华

两人进了菜园,从木屋中跑出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女孩,口中喊着“爷爷”。疯僧一脸慈祥,道:“含玉,先等会。”疯僧对云若飞道:“我可以教你武功,但不能当你师傅,你的师傅还是大定禅师,大照禅师是你的师叔。明白吗?”云若飞奇怪,问道:“这是为何?”疯僧一脸沧桑,道:“若飞,你让我想起我年少之时,所以,我决定教你武功。但是,我出家时,曾经立过誓,不再过问红尘中的是非。”

云若飞明白了,在那个风云激荡的年代,朝廷腐败,党派倾轧,官员无能,导致多少英雄豪杰壮志未酬心先死。

小女孩不甘寂寞,摇着疯僧的手,问:“爷爷,这个哥哥是谁呀?”疯僧乐呵呵道:“含玉,叫云大哥,云大哥是来跟爷爷学习武艺的。”小女孩看着云若飞,不吱声。疯僧道:“云小子,这是我孙女,名安含玉。含玉三岁时,父母被清廷鹰犬所杀,为了养大含玉,我带着含玉,藏身于此,已经六年了。”云若飞听罢,豪气顿生,道:“老师傅,我云家祖上是明朝武将,我爷爷曾经随国姓爷打过南京。国姓爷退守台湾时,我爷爷故土难离,就回到镇江。我自小立志反清复明,还我大明江山,不死不休。”安含玉杏眼一亮,叫声“云大哥”。

此后,云若飞每日来菜园跟疯僧习武,闲暇时就与安含玉打理菜园。大照禅师见疯僧肯传授云若飞武艺,甚感欣喜,不再安排云若飞砍柴担水。一个月后,云若飞搬进菜园,和疯僧、安含玉住在一起。安含玉不再叫云大哥,改称师哥。

疯僧教云若飞两种武功,一种是少林五形拳,即虎、豹、龙、蛇、鹤五形拳法,疯僧一门融入了华陀五禽戏的心法,不但拳脚凶狠,而且能增长练习者的内力。另一种则是各种实用杀人伤人的招法,不成体系,一招一式即见制敌奇效。每出一招必带有一个意念,如“锁喉”、“断骨”、“伤筋”、“拿穴”、“毙命”等。云若飞初时难以接受,认为这样的武功过于狠毒,不似少林正宗。疯僧道:“少林武学是修佛用的,一如武当武学用于修道,搏杀不是少林武当武学的真正目的。云小子,你学武不是为了反清复明吗?反清复明就得杀人,否则,你学练什么?你不杀敌,敌必杀你,仁慈不得。”云若飞听疯僧如此是,再无顾忌,专心学武。后来,疯僧教的招法越来越狠毒,云若飞学不会了,而师妹安含玉,却练得炉火纯青,除了内力不如云若飞,招式老练还在云若飞之上。

一转眼大半年过去了,山中进入初冬。这日,云若飞练完五形拳法,提早收功,去看师妹。安含玉正在练习轻功:她跳进一个坑里,抓一把土跳出坑外,扔掉泥土,再跳进坑内。如此不停。云若飞看得奇怪,问:“师妹,这是什么武功?”安含玉跳个不停,就是不答。云若飞连问几声,都是如此。云若飞知道了,安含玉正是练功关键时刻,不能说话,正准备转身离去。安含玉跳了上来,喘气道:“师哥,这是少林轻功绝技,名叫‘飘云步’,不在武当轻功绝技‘梯云纵’之下呢。练习时讲究意由心生,气随念动,眼、手、脚等肢体要配合到位。刚才师哥问我,我不能说话,一说话就岔气了。将来练好了,收发随心,就可以随便说话了。现在我练完了,可以和师哥说话了。”

云若飞大是欢喜,道:“师妹教我这个,好不?”安含玉上下打量云若飞,歪了歪头,眨眨眼睛,道:“师哥现在大了,学不了。爷爷说了,‘飘云步’必须从小练,很讲究呼吸的,内息的运行不但和经脉相关,还有骨骼有关系呢。”云若飞大失所望,问道:“这是为何?”安含玉继续道:“人年幼时脚筋骨骼都在成长之中,每次练习,跳多少次都有讲究的。现在我每天要跳上跳下一千次。你看我跳下,抓土,跳上,扔土,似乎简单,其实是与身体内的气息流动相合的,这就是‘飘云步’心法的奥妙所在。反复锤炼,日复一日,它日必成。师哥现在长大成人了,错过了练习‘飘云步’打基础的最佳时候,所以不能练。不过,爷爷一定有其它轻功法子,可以教师哥。”

安含玉说得头头是道,云若飞只好作罢。一缕阳光斜射进来,照得安含玉俏脸红朴朴的,甚是可爱,云若飞看得一呆。若是云若飞不来南少林学艺,现在可以成家了。安含玉刚过十岁生日,习武之人,身子骨骼较普通人发育快些,所以安含玉隐隐有了十三岁少女玲珑起伏的曲线。安含玉浑金璞玉,瞧云若飞的傻样,扑哧一笑,问道:“师哥,你在看什么?”云若飞回过神来,忙道:“没,没有。”安含玉柳眉一竖,脆声道:“当面撒谎!”云若飞知道师妹的脾气,忽见安含玉鬓发上有一点污泥,灵机一动,说:“师妹,你头发上有块污泥。”安含玉用手掠了掠头发,道:“师哥,我看不见,你帮我擦干净。”云若飞硬着头皮上前,轻轻把污泥取下来。安含玉秀目盯在云若飞的脸上,忽然心里生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疯僧咳嗽一声,走了过来,道:“含玉,你用虎扑攻云小子。”安含玉从来没与人动过手,高兴极了,叫道:“师哥,你小心了。”云若飞知师妹武功不含糊,不敢大意,当下凝神静气。安含玉双腿一蹲,塌腰下坐,腿上发力,娇小的身子一跃而起,真如一只小老虎一般,双手向云若飞按去。云若飞双臂抱怀,丹田用力向前一顶,把安含玉弹了回去。疯僧在旁边道:“不错。以后每天,含玉你用这招虎扑攻他三百下,云小子你就接她三百下,这样你们俩的功力都涨了。”

安含玉听罢欢呼雀跃。云若飞心道:“这下任由师妹欺负了。”

明日一早,两人来到练武场,安含玉向云若虎扑三百个,累得小脸通红,气喘嘘嘘。云若飞硬挡硬接,腰酸背痛,大汗淋漓。

百日之后,安含玉已经不向第一次那么辛苦,手、眼、步的协调更精准。去,如虎出山林;回,如乳燕归巢。云若飞的内力运转更加自如。疯僧看罢安含玉的最后一扑,道:“成了。云小子,你脚筋早已成形,练不得上乘轻功。大半年来,我看你下盘扎实有余,步法灵活不足,若是上马做一名武将,驰骋疆场绰绰有余;若是与武林高手过招,就要吃身法灵变不足的亏了。”安含玉早视云若飞为亲人,忙道:“爷爷,你一定有法子的。”

疯僧微微颔首,道:“爷爷家传的武功也是刀马功夫,和云小子相似。只不过,爷爷自年幼起,先后遇到三位江湖异人。第一位异人传了爷爷少林五形拳和飘云步。少林五形拳,原是外家拳法,练外练筋骨皮的。但是,这位异人传爷爷的少林五形拳中,加入了华陀五禽戏的内功心法,既可搏击,也可养生,所以,爷爷自小就奠定了很好的武学内外功基础。含玉,还有云小子,你们都学会了少林五形拳,只要不断练习,内外功就会不断精进。第二位异人传了我各种杀人绝技,散乱不成体系,但是一招一式,即见成效。含玉学了个十成十,云小子天性敦厚,只学会一半。”安含玉有些不高兴,娇声道:“爷爷是说孙女心眼不如师哥好?”

疯僧哈哈一笑,道:“说实话,云小子脑筋确实不如你转得机灵。”安含玉撒娇,叫声“爷爷”。疯僧继续道:“第三个异人教了我九宫八卦掌,威力巨大。可惜爷爷不能传授给你们,因为爷爷曾向异人立誓,绝不再传他人。我第一次见云小子时,为了探知云小子武学基础,就围着云小子转,使得就是九宫八卦掌的步法。”云若飞想起自己招招落空,恍然大悟。疯僧继续道:“爷爷我苦思大半年,将九宫八卦掌的步法变动一下,传给云小子,就可以弥补云小子身法步法笨拙的缺点,而且对云小子的轻功也有所帮益。”

云若飞大喜过望,连忙拜倒在地。安含玉忽道:“爷爷,孙女学好武功,就去皇宫杀了那个鞑子皇帝,为父母报仇。”疯僧叹息一声,道:“想杀鞑子皇帝,谈何容易。满清皇族笼络了不少江湖高手,尤以四贝勒胤禛和九贝勒允禟为最。”云若飞愤声道:“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数典忘祖的汉奸,才使我大明江山沦落到满清鞑子之手。”疯僧摇摇头,声转沧凉,闭目道:“不然。天下兴亡,皆有定数,非人力可以挽回。我等沧海一粟,只是在这兴衰大势中表演罢了。”

云若飞听得一怔。疯僧忽然睁开眼睛,精芒外露,厉声道:“云小子,有人做了坏事,必须得接受惩罚,这是天理!我已经在东边山坳里布下梅花桩,依九宫八卦排局,今日就传你九宫八卦步法,使你武功更上一层楼。”

三、读《诗经》青梅吐蕊

三、读《诗经》青梅吐蕊接家书情海生波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夏天。皇天不负有心人,云若飞在梅花桩上专心苦练九宫八卦步,纯熟无比,缚上眼睛,也能倒踩如流。疯僧看在眼里,暗暗称赞:“云小子学武天赋果然了得。”安含玉走熟了九宫八卦步,配以短刀长剑,施以杀人绝技,威力倍增。疯僧再无可教,剩下的就是靠云若飞自己将己身功夫融会贯通了。

疯僧管理菜园,安含玉倒是不缺吃的。不过,安含玉人小嘴馋,常年吃素叫苦不迭。云若飞就时不时的弄些山鸡野兔鱼虾来给师妹解馋。疯僧看着也不管。云若飞细心照顾师妹,凡事都让着师妹,疯僧看在眼里,笑咪咪不作声。

一日,疯僧吃完饭,自己斜靠在屋内的床榻上,嘴里叼着牙签,捧着《金刚经》看。云若飞在外面看见,觉得疯僧离庄严宝相的高僧相差太远。这时,大照禅师来访,云若飞忙大声招呼。疯僧一动不动。大照禅师进屋看见疯僧如此观看《金刚经》,遂道:“疯和尚,看经书也没一点正经。”疯僧答道:“我外面疯,心内可是明白的。《金刚经》有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大照,你着相了吧。”大照禅师脸一红,遂转身离去。

九莲山聚集了许多反清复明的义士,其中不乏为护发而避祸于此的儒者。云若飞从小文武双修,如今自觉武艺有所小成,便去儒者那借了一些书籍,挤出时间学习。安含玉只跟爷爷学过《金刚经》,如今见云若飞夜里窗下挑烛读书,大感兴趣,遂来磨云若飞教自己读书。云若飞正在读《左传》,见小师妹想读书,和自己志趣相投,十分高兴,道:“此书名《左传》,全称《春秋左氏传》,儒家十三经之一,是第一部叙事详细的编年史著作,相传是春秋末年鲁国史官左丘明根据鲁国国史《春秋》编成,记录自鲁隐公元年起,至鲁哀公二十七年止,东周前期二百五十四年间各国政治、经济、军事、外交和文化方面的重要事件和重要人物。”

安含玉喜欢听故事,马上要云若飞讲一个精彩故事。云若飞翻到《曹刿论战》,读给安含玉听:

十年春,齐师伐我。公将战。曹刿请见。其乡人曰:“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刿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乃入见。问:“何以战?”公曰:“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对曰:“小惠未徧,民弗从也。”公曰:“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对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对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战则请从。”

公与之乘。战于长勺。公将鼓之,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齐师败绩。公将驰之。刿曰:“未可。”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齐师。

既克,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

云若飞见安含玉一脸迷茫,遂解释一遍。安含玉问道:“为什么鲁庄公说,大小诉讼案件,即使不能一一明察,但我一定根据实情合理裁决,曹刿就说‘可以一战’呢?打仗是靠军队,管大小之狱是靠县官,县官又不能打仗。”云若飞想了想,道:“这个故事说明了‘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倘若当政者不得民心,不用外敌来,百姓就会推翻它。”安含玉眼珠一转,忽然笑道:“得民心,代价太高了,是我,就要换个字来说。”云若飞忙问:“啥字?”安含玉得意起来,慢悠悠道:“是‘骗民心者骗天下’。天下人都上了我的当,我只需付出很少代价,一样能得天下。”云若飞目瞪口呆,没想到师妹竟有这样的想法,难怪师妹能学会爷爷传授的所有杀人绝招。“师妹想法匪夷所思,果然与众不同啊!”云若飞在心里感叹道。

安含玉见云若飞的傻样,一敛笑容,道:“这本书不好玩,换一本。”云若飞抱来一堆书,问道:“师妹想看哪本?”安含玉也不客气,挨个翻起来,《论语》、《大学》等书安含玉都不感兴趣,最后翻到《诗经》,安含玉说声“读诗好”,拿起打开,第一篇是《关雎》,安含玉读起来:“关关……”后面两个字不识,遂拉云若飞一齐读。云若飞磨不过,读了起来,安含玉跟着云若飞的声音读。读完一遍,安含玉道:“《诗经》好,上口。师哥说说,这诗讲啥呢?”

云若飞大窘,推脱道:“师妹,师哥不知。”安含玉白了云若飞一眼,哼了一声,道:“好大架子,嫌我烦了!”于是,噘着嘴抱着《诗经》找爷爷去了。

安含玉去到爷爷屋子,把事情一说。疯僧乐了,就把诗意简单说了一下。安含玉平时练武,少不了和云若飞碰碰撞撞,一点也没在心,如今听爷爷一说,却含起羞来。此后,安含玉喜欢上了《诗经》,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抄录下来,拿去问云若飞。云若飞熟读《诗经》,单纯解字也能合上诗意,是以安含玉很快读懂了诗经。云若飞见安含玉字写的歪歪扭扭的,捉摸着教安含玉写字,但是又怕安含玉没有耐心,闹出不愉快,于是一直埋在心里。

光阴似箭,又过一年。云若飞武功大进,安含玉将《诗经》背了个滚瓜烂熟,其它书一概不读。这日清晨,云若飞浇完菜园子,去找安含玉练武。安含玉却道:“师哥,你看天上的小鸟飞来飞去,自由自在,我们从早到晚不是练武,就是浇菜园子,晚上还要读书,闷死了。听说山下小镇热闹,师妹我从来没出去过,师哥带我去看看。”

师妹有求,师哥必应。云若飞收拾妥当,带着安含玉下山到小镇。小镇吴姓人居多,故名吴镇,还算繁华。来到吴镇,已是午时,两人进入吴通客栈吃饭。吴通客栈炒的饭菜比少林寺的饭菜好吃多了,安含玉第一次吃得这么美味,撑得小肚子胀鼓鼓的。云若飞结了帐,和安含玉说着话走出门口,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云若飞内外兼修,内力自然反应,将那人弹了出去。那人跌倒在地,“哎哟”一声。云若飞见撞倒了人,心里过意不去,上前扶起那人。那人嘴里直嘀咕:“这是撞上啥了,摔了一跤。”云若飞听得耳熟,细细一瞧,大声道:“小六子!是你!”那人抬头一看云若飞,惊喜交加,一把抱住云若飞,泪流满面,道:“少爷,总算找到你了。”

看官,你道小六子是谁,是陪伴云若飞一起长大的小厮,说是书僮也行。云若飞两年前东行少林寺时,小六子母亲病重,就没有同行。云若飞也想一个人闯天下,索性不带仆人,孤身一人去往九莲山。

三人重回饭桌坐定,点了一份饭菜,小六子解开包袱,呈上一封书信,道:“少爷,你离家两年,没一个音讯,老爷和夫人放心不下,差小六子来九莲山寻少爷。如今见着少爷安好,小六子就放心了。”

云若飞看了书信,不禁皱起剑眉。安含玉问:“师哥,信中说啥呢?”云若飞吞吞吐吐道:“没说啥,就是爹娘想我,叫我早点回去。”安含玉瑶鼻一哼,柳眉一竖,脆声道:“当面撒谎!”一把夺过家书,自己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安含玉小脸气恨起来,大声道:“原来,你爹娘给你说好了媳妇,要你回家早日成亲!难怪当面撒谎!哼。”云若飞忙道:“师妹,这是父母的意思,我又没说我要回家。”安含玉转嗔为喜,笑道:“是呢。师哥你武功还没练成,爷爷是不会放你走的。”

小六子看安含玉使性子,云若飞却陪着笑脸尽说好话,心想:“完了,这门亲事怕是不成了。”云若飞轻咳一声,道:“小六子,你先回去,就说少爷我练武正是关键时候,暂时不能回去。”小六子结结巴巴道:“少爷,小六子刚见到少爷,少爷就要赶我回去?”安含玉杏眼一瞪小六子,问:“小六子,我问你,江阴范家小姐是谁,你见过吗?长得好看吗?”“这,这……”小六子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

其时,客栈吃饭的人不少,都望了过来。云若飞抓起一块鸡腿,塞进小六子的嘴里,丢了一块碎银在桌面上,道:“咱们走。”三人出到镇外,云若飞道:“小六子,我现在是不能回去的,你先回去禀报老爷和夫人。还有,给老爷和夫人说,把江阴范家小姐的亲事退了。”小六子道:“少爷暂时不回去,这事好说。要老爷和夫人退掉江阴范家小姐的亲事,怕是不成。”安含玉气势汹汹问:“为什么?”小六子理清了思路,慢慢道:“少爷,江阴范家和咱们镇江云家交情不浅,老爷和夫人已经下了聘礼,如何说退就退?”安含玉大声问:“那范家小姐有什么好,师哥又没有见过,你家老爷和夫人凭什么就做了主?”小六子已经看出云若飞和安含玉关系非同寻常,不敢得罪安含玉,于是闭口不言。

安含玉怒极,哼了一声,展开轻功飘云步,向山上跑去。云若飞连喊两声“师妹”,见安含玉脚步不停,遂道:“小六子,你看到了,我现在确实不能回去。咱们从小玩到大,我退亲的事,就是你的事。你赶快回去,别来找我,你也找不着我。”云若飞说完,撒腿就追安含玉。小六子直摇头,知道自己追上去也没用,大声喊道:“少爷,你的情况我一点都不知道,回去怎么禀报给老爷和夫人哪?”云若飞道:“你就说,我在少林寺得大照禅师指引,向一个老和尚学武,明年才能练好武功,机会难得。师妹,师妹,你别跑那么快,师哥我追不上你……”后面什么话,小六子听不清了。小六子望着云若飞远去的背影,想着刚才的话,自言自语道:“你退亲的事就是我的事?少爷,又不是我娶媳妇哎!”小六子没奈何,转身回镇江去了。

四、情非情谁明衷肠

四、情非情谁明衷肠意非意哪晓真心

安含玉轻功在云若飞之上,跑了一段山路,见云若飞远远落在后面疾追,大声呼喊自己,心中不忍,遂停了脚步。云若飞追了上来,见安含玉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心中稍定。云若飞陪笑道:“师妹,我已经打发小六子自己回去了,那门亲事也退掉,我陪师妹练武。”安含玉还是不高兴,噘着嘴道:“你爱回家回家,爱练武练武,与我有什么干系?”云若飞嘴笨,接不上话来。

这时,一个村妇提着食盒走了下来。在乡村,农忙时,村妇上山给家里男人们送饭,等男人们吃完了,收拾碗筷再提下来。村妇裹着小脚,走起路微微摇摆,却也稳当。山路狭窄,云若飞跳上大石头,让在一边。在清朝,男服女不服,有些汉人为了怀念前明,有意使自己的女儿从小缠足。九莲山多为反清义士,是以乡村之中,缠足风气极盛。

村妇路过大石头,抬头瞧了一眼两人。不料一脚迈空,惊叫一声,向前扑去。安含玉反应极快,手一按石头,飘了下来,扶住村妇。村妇惊惶稍定,道谢离去。云若飞对安含玉递了个眼色,手一指那妇人的小脚,意思是村妇脚小,走山路不稳当,容易摔倒。安含玉大为恼怒。原来,安含玉自幼习武,不缠足,以为云若飞取笑自己大脚,当下瑶鼻一哼,一个虎扑向云若飞攻去。

这原是两人玩熟的招术,但是现在站在山路边,云若飞担心安含玉跌落山坡,一把捉住安含玉的一双小手,道:“师妹,此处危险,不宜练武。”云若飞真笨,还以为师妹忽然来了兴趣,和自己练武玩呢。

安含玉瞧见山上有三个和尚走下来,计上心来,对云若飞笑道:“师哥,你知道吗,最近爷爷教了我一着反击歹人后面偷袭的招数,我教给你如何?”云若飞好武,不疑有它,连声道好。安含玉微微一笑,道:“这招是这样,你从后面来,这样抱住我,然后我出招打你。”云若飞只当是平时练武,依言从后面虚虚地抱住安含玉。安含玉顺势倒在云若飞怀里,两手紧紧捉住云若飞的手腕,大声喊:“救命啊,救命啊。”云若飞有些犯晕,正在想“这是什么招式,我能用吗?”

三个和尚飞奔下来,为首的大喊:“蟊贼,还不住手!”云若飞警觉有异,连忙欲缩回双手,但是手腕被安含玉捉住,急切中缩不回来。为首和尚大喝一声,跃步上前,一招“黑虎掏心”攻向云若飞的后背心。云若飞双手动不得,身子微微一沉,将内力凝聚在左肩,硬生生接了这拳。有道是,欲学打人得先学挨打。经过两年的锤炼,云若飞已经练得身子软如绵,肌肉硬似铁,软硬随心。那和尚拳头象打在石头上,拳骨疼痛欲裂,啊的一声,后退一步。另两个和尚从两侧攻了上来,拳头打在云若飞的软肋上。按理说,人身体两胁是脆弱部位,但是被云若飞真气护住,好似打在绵花上。云若飞嘿的一声,内力一张,两个和尚就飞了出去。好在两个和尚武德不错,未用全力,所以反震力道亦不强,摔了个灰头灰脸。

安含玉见云若飞挨打,大是心疼,摔开云若飞的胳膊,转过身来,大声道:“我和师哥过招,你们三个和尚瞎掺和干什么?”为首的认出两人,一脸苦笑,道:“原来是云师弟和安师姐,贫僧还以为遇上歹人呢。”安含玉脆声道:“是云师哥和安师妹!师哥年龄大,叫师哥!我年龄小,叫师妹!”安含玉不懂,武林中论资排辈,与年龄无关,只决定于拜师先后和师傅的辈份。安含玉的爷爷,入寺虽晚,却得老方丈认作师弟,所以在少林寺中辈份甚高,比大照禅师还长出一辈。

跌倒和尚爬了起来,一个道:“安师……妹,刚才你明明喊救命的。”

安含玉道:“你懂什么,爷爷教我,使用此招必须先喊救命,让对方得意忘形,掉以轻心,我再趁其不备出招反擒于他。谁叫你们没弄清楚就出手的。”

三个和尚无语。云若飞明白是安含玉在恶作剧,遂道:“三位师兄,我和师妹闹着玩呢,请别在意。”三个和尚知道安含玉性子,领头和尚双掌合十道:“是我们弄错了,打扰师哥师妹练武。阿弥陀佛。”安含玉见三个和尚向自己陪罪,心里乐开花,捂着小嘴直笑,所有烦恼一扫而光。

三个和尚离去。云若飞有些生气,背过身去,不理安含玉。安含玉也觉得自己有些过火,于是走近,轻声道:“师哥,真有这个武功,爷爷特意教给我的,我教给师哥,好不好?”云若飞听安含玉声音娇软美脆,心中怦然跳动,想多听听,故意不理。安含玉说了几次,见云若飞不肯原谅自己,遂生气道:“你不理我,我走了。”说完,就向山上跑。云若飞不意安含玉说走就走,忙叫着“师妹”追了上去。

这次,安含玉没有施展轻功。云若飞追近,安含玉一停步,喝道:“师妹,看好了。”一个虎跃,双手向前一揽,将安含玉紧紧抱住。安含玉不客气,左手拿住云若飞手腕,右臂向外向后画圆从下面圈住云若飞右胳膊,微微使劲捏了一下。此招果然高明,是真正的擒拿招数,安含玉一吐力就可以扭断云若飞的肘关节。云若飞识得厉害,不得已松开手臂,耸肩避过这一杀着。可巧,云若飞一松开双臂,安含玉身子前倾,云若飞的双手贴着安含玉胸衣掠过,不禁一愣。男女练武打斗,女人有些部位是要避开的,此乃武德。安含玉以前对云若飞一直没有男女分别之心,此时忽然有些害羞,下一式后踢云若飞的小肚子便使不出来了。云若飞傻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所幸山道无人。

安含玉定了定神,道:“师哥,刚才我练得不对,我们再练一次吧。这次我把要领告诉你。”云若飞清醒过来,老老实实、小心翼翼与安含玉练习此招,两遍下来,掌握了这招擒拿手的要领。安含玉笑道:“师哥,这招擒拿手名‘背水一战’,一招两式,先制敌右手肘关节,再踢敌小肚子。”云若飞暗想:“哪里是踢小肚子,分明是踢敌人的会阴穴,必杀之技。不过,这话却不能告诉你。”

两人回到寺院菜园。云若飞见厨房水缸水少,便挑担去园外小溪处担水。安含玉独自去屋内找爷爷,疯僧刚午睡醒来。安含玉把镇上遇到小六子的事说了,道:“爷爷,师哥练成武功,就要回家成亲去,你叫师哥永远练不成武功,好不好?”疯僧咪着眼睛,道:“傻丫头,你师哥不成亲,他云家不是绝后了吗?”安含玉拉着疯僧的手直摇,道:“师哥不会绝后的,将来我嫁给师哥做老婆,给师哥生好多好多孩子。”疯僧盯着安含玉一会,道:“丫头,你和云小子倒是般配。只是……”疯僧忽然住嘴不说话了。

“只是什么?”安含玉有些着急,问。

“只是你师哥的爹娘未必愿意让你进云家门。”疯僧慢条斯理的说。

“那是为什么?”安含玉急了,追问。

“镇江云家是大户,云小子是独苗,他爹娘挑选儿媳妇要求一定高。丫头,就你这野性子,怎么进得了大户人家的门?”

“那我就绑住师哥,一辈子不让师哥下山。”安含玉咬牙道。

“哎……”疯僧叹口气,道,“丫头,你真要这样做,云小子尽不了人子孝道,就会伤心而死。看来,爷爷宠坏你了,从小到大,没教你做人的道理,更没给你讲什么武德。也怪爷爷,总觉得丫头小,长不大。这不,马上就要过十二了,是得给你找个婆家,管管你。”

安含玉道:“我才不要人管呢。爷爷,你说,怎样才能进了大户人家的门?”疯僧道:“大户人家最讲礼数,你性子太野,不成的。”安含玉低头思索一会,抬头笑道:“爷爷,从现在起,我就讲礼数。爷爷教我。”疯僧一听,笑出声来,道:“丫头,大户人家的老婆还会琴棋书画,还有一手好女红,你行吗?”安含玉杏眼一瞪,脆声道:“爷爷,只要能进师哥家门,再难,孙女都愿意学习。”

这下疯僧犯愁了,抓抓脑袋,想了想,道:“丫头,你想进云家的门,这个倒不难,只是委屈了你。”安含玉心中一喜,忙问:“孙儿就知道爷爷有办法。”疯僧道:“江阴范家小姐做正房,你做二房。只要云小子喜欢你,你将来生了儿子,也不会委屈。”

安含玉问:“爷爷,正房和二房有什么区别?”

疯僧道:“在过去,大户人家只能有一个妻子,是父母之言,三媒六证,大红花桥迎进门的,还要拜天地父母。丈夫主外,妻子主内。丈夫的其余小老婆都叫妾。满清建立以后,受满人习俗影响,大户人家的男人可以有三个妻子,叫‘三妻四妾’。相比以前,把老婆划分的更细一些,分为正房夫人、二房夫人和三房夫人,一个比一个地位小。再小,就是姨娘、小妾、通房丫头之类的。正房夫人就是家里的皇后,是丈夫明媒正娶迎进门的;二房夫人和三房夫人就随便些,只要丈夫想娶,正房不反对就行了。丫头,江阴范家诗书继世,和镇江云家门当户对,你是比不了的。所以,你真想和云小子在一起,只能委屈自己做二房了。”

安含玉眼泪在眼圈打转,问道:“爷爷,为何男人可以多娶,师哥……师哥将来也要……”疯僧呵呵笑道:“丫头,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我也说不清。爷爷当年也娶了两个,大的是父母做主,小的是爷爷自己娶的。其实,并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多娶,平民百姓只能娶一个妻子,年过五十没儿子才能纳妾。大户人家、还有当大官的才会多娶。”安含玉一抹眼泪,道:“那只准师哥娶我和范家小姐,不能再多娶了。”疯僧咪着眼睛,道:“丫头,你若是生了儿子,云小子有了香火,就不会再娶第三个老婆了。”安含玉忙问:“这么说,如果范家小姐生了儿子,师哥岂不是不能再娶我了?”

疯僧叹息一声,道:“如果范家小姐生了儿子,又坚决反对,你是进不了云家的。”安含玉眼珠一转,忽然笑道:“爷爷,孙儿有办法了。趁大房没生儿子,我先当二房,然后寻个机会悄悄把大房杀了,我就是大房了!”疯僧险些晕倒,急道:“万万不可,罪过罪过!丫头,你要是这么做,你师哥肯定不能要你了。”安含玉一呆,问:“那怎么办?”疯僧道:“女子唯德,妒忌是七出之一,你不可有妒忌之心。有句话叫‘母凭子贵,子贵母荣’,你明白吗?”安含玉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了,我要先生个儿子!这样我就母凭子贵,子贵母荣了!”

疯僧松了一口气,心道:“看来,我真得好好教你才行,省得你没事就想着杀人,造大恶业。”安含玉道:“好。从现在开始,我就学习琴棋书画,礼仪女红,先做师哥的二房。”疯僧微微颔首,道:“这就对了。如果大房生了儿子,你也生了儿子,你的儿子比大房的儿子有出息,你也能母凭子贵,子贵母荣。”安含玉喜道:“好,就这样定了。我现在去找师哥学写字去。”

云若飞将水缸装满水,回到屋中,见安含玉正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看书,微微一怔。安含玉抬起头来,笑道:“师哥,从现在起,我要学《四书五经》,还有琴棋书画,师哥你要教我。”云若飞一头雾水,问道:“师妹,怎么突然要学这些,象换了个人似的。”安含玉一本正经的说:“师哥,我就是要换个人。爷爷说我长大了,得显得有教养,要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云若飞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茫然道:“师妹这样挺好的,我很喜欢。”安含玉心中一喜,笑靥如花,问:“师哥是说喜欢我现在的样子?”云若飞点点头,道:“师妹天真率性,师哥一直当师妹是小妹妹,长不大呢。”安含玉秀眉一蹙,道:“连你也说我长不大!不行,我一定要长大。特别是要师哥的父母说我长大了,比大家闺秀还长得大!”

安含玉突然变化,云若飞一点不懂,傻傻愣愣站着。安含玉扑哧一笑,道:“师哥,快来教我写字。”云若飞道:“《四书五经》和书法,我都可以教你,但是琴棋画我就不行了。”安含玉道:“师哥先教我书法,等我学会了,再去找陈伯伯学弹琴,找林伯伯学下棋,找刘伯伯学画画。”云若飞道:“好。陈伯伯、林伯伯和刘伯伯,都是博学鸿儒,会教好你的。”

就这样,安含玉每天都跟云若飞学书法。学书法讲究心静,安含玉练武能做到心静,学书法可就差远了,毛笔握在手里,有劲也使不出,怪别扭的。其实是安含玉没有掌握书写用力的方法。云若飞自己的字写得还行,就是讲不清其中的方法,只告诉安含玉临摹就可以了。所以,安含玉一味依葫芦画瓢,不得要领。安含玉学了七天,每天半个时辰左右,依然练不好楷书的笔划结构,写出的字歪歪扭扭。这日清晨,祖孙三人吃完早餐,云若飞洗完碗筷回来,见桌子上有一字条,上面写道:“帅哥,我陪爷爷去后山采药了。”云若飞哑然失笑。原来,安含玉把师哥写成了帅哥,不自觉地暗想:“其实我也蛮帅的嘛,师妹也没写错啦。”(繁体字:帥,師)

山中无岁月,转眼又一年。安含玉为了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付出了艰苦的努力,在众多博学鸿儒的教导之下,性子收敛了许多,除了《四书五经》,棋琴书画花鸟茶都略知一二。疯僧见孙女不象以前任性,识得礼仪,心中甚是宽慰。众人皆看出安含玉为何而改变,只有云若飞还蒙在鼓里。

五、武德修出功夫意

五、武德修出功夫意家书引来美人情

康熙四十九年,小暑,小六子寻到菜园,带来云老爷书信,要云野即日启程,赶回家中成亲。原来,云若飞是云老爷晚年得子,云老爷子年事已高,抱孙心切,下了死命令。安含玉知道留不住云若飞,跑到爷爷屋里流泪。疯僧只管念经,不理孙女。是夜,云若飞无眠,一人独坐小溪边。小六子陪在一边。

第二日清晨,云若飞收拾好行装,来向疯僧告辞。安含玉躲在屋里不肯出来。云若飞心里也觉得难受。疯僧一反常态,肃容道:“云小子,你天性淳朴,所以,三年来,老衲只教你武功,从未向你谈及武德。现在你要走了,老衲就告诉你真正的武德,以免你将来用我教你的武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坏事,老衲就要受累了。阿弥陀佛。”

云若飞暗想:“我自幼家规谨严,我师傅大定禅师尤重武德,爷爷还不放心我啊。”

疯僧咳嗽一声,道:“九年前,我携含玉藏身于此,与老方丈一见如故。老方丈不但精修佛法,而且武学高深,以我的武学修为,与老方丈过招,根本挨不上老方丈的衣袍。”云若飞大惊失色。在云若飞看来,疯僧的武功修为已经深不可测了,没想到世上还有武功远在疯僧之上的人。疯僧瞧了一眼云若飞,继续道:“我为老方丈的高深武功所折服,欲拜老方丈为师。老方丈不肯,说与我只有师兄弟的缘份。老方丈认我做了师弟,将寺院这块菜园交于我打理。”

疯僧停顿下来,沉浸在回忆之中。半晌,疯僧继续道:“老方丈说,武德是中华武术的精华。可惜世上众多习武之人只重苦练,轻视武德,是以武功一直停留于表面,难以有实质性的突破。习武之人常说武德是‘止恶扬善’,这话说的没错,只可惜,被世俗习武之人给误解了。世俗习武之人,都在止世俗中的‘恶’,扬世俗中的‘善’,武功难有大成。‘止恶扬善’正确的理解是,止自己心中的‘恶’,扬自己心中的‘善’,即修去自身的魔性,充实自己的佛性,这就是以武养德,以武修心。”

安含玉问道:“爷爷,这么说,武德的实质是以武修德了。”安含玉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了,问上一句。“对。”疯僧应道,“很多习武之人以为,练武是为了打斗。其实不是,练武是为了修德,武打技术只是武德的表面上的东西。”云若飞不懂,问道:“请爷爷详细解说。”疯僧苦苦一笑,道:“当初我也不解,经过漫长的九年佛法修炼,昨日才茅塞顿开。丫头练飘云步,动作简单而枯燥,这就是武德的关键——在简单枯燥的磨炼中修养人的德,在吃苦中消去业障,灵悟而练成高深武功。但是,习武之人如果争斗之心不去,会形成‘武学障’,无论怎样苦练,也难达到禅定高深境界。老方丈正是通过佛法修炼,练至武学的高深境界,却再也不想与人动手了。私下与我过招,已是破例。”

云若飞问:“爷爷,练到老方丈的境界,不问世事,不与人过招,武功再高,有什么用?”疯僧微微一笑,道:“是。这个问题困惑我很多年,昨日我也一并想明白了。世俗之人,总是放不下世俗之事,以武争斗就成了必然。只有老方丈,四大皆空,才能超出以武争斗的局限。少林的武功,本质上是与禅定相背的,老方丈达到了禅定的‘静’,所以再看武功的‘动’,就一目了然了。”

云若飞和安含玉都听明白了,武功有入世和出世两层境界。入世的武功注重争斗,通过苦练成就打斗技术,止世恶扬世善;出世的武功讲究修去自心心魔,止己恶扬己善。云若飞问:“爷爷,刚才您说‘少林的武功,本质上是与禅定相背的’,能具体说说吗?”疯僧缓缓道:“禅定要静,少林武功讲动,这不是相反的吗?其实,少林的拳脚功夫,只是帮助和尚进入禅定前清除人心杂念的一种特殊方法,因为它很枯燥,可以磨去和尚的许多杂念。后来,大和尚杂念少了,最后超越了‘动’,就能在禅定中达到‘静’。世上的武功,只有张三丰的太极,阴阳动静相合,将拳剑和修炼融为一体。即使如此,武当道士也是要打坐入定的。云小子,丫头,你们要记住了,就世俗而言,中华传统武术的精华是武德,而淡薄名利是武德的基础。”

云若飞忽然感到一阵茫然,问道:“如此,我练武反清复明,也没有必要了?”疯僧叹息一声,道:“小子,你是世俗中人,当然要去完成世俗中的事,那也是你的宿命。昨日中午,我收到一个请帖,天地会总舵主李悌吉来到九莲山,结交九莲山各方义士。小子,我老了,不想再动拳脚,只是放心不下丫头。丫头父母死得早,没爹娘疼的。哎。小子,你奉父命回家成亲,今后可能再无见面的机会了。”

“爷爷,若飞会照顾师妹一生一世。”云若飞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疯僧咪起眼睛,道:“小子,你想照顾丫头一生一世,你有自己的媳妇,丫头将来也会嫁人的,你如何照顾丫头一生一世啊?”

安含玉觉得害羞,叫声“爷爷”。

云若飞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忽然觉得三年来朝夕相处的师妹成了别人的媳妇,心里一阵刺痛,难受的紧。

疯僧瞧云若飞涨得满脸通红,微微一笑,问道:“云小子,给爷爷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丫头?”

“我,我……”云若飞嗫嗫嚅嚅,不知道怎么说。

疯僧叹息一声,道:“小子,爷爷是知天命的人,怕是不久于人世了。你与丫头一起生活三年,倒也融洽。爷爷确实有心想将丫头托付给你,却怕你委屈了丫头。”

云若飞结结巴巴道:“爷爷,若飞是想照顾师妹一生一世,只是,只是……”

“只是你已经有了大房,父母之命,不敢违抗,是吗?”安含玉蹙着柳眉,问。

“是……师妹……”

“那好,我只问你,你喜不喜欢我?”安含玉盯着云若飞的眼睛,问。

异史氏曰:云若飞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他心目中,一直当师妹是小妹妹,自己是大哥哥,理应照顾小妹妹一生一世的。刚才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不是师兄妹之间这么简单,一时间脑子转不过弯来。昨晚,云若飞在小溪边糊里糊涂坐了一夜,个中缘由,现在才弄明白。

小六子机灵,见状忙道:“安姑娘,少爷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放心,少爷肯定会对你好的。咱们云家在镇江是大户,只要少爷开开口,安姑娘锦衣玉食是不用愁的。”

小六子说的话不清不楚,本以为云若飞给点银子,安姑娘能够过上好日子就可以了。那知,安含玉会错了意,眼泪汪汪说道:“师哥是觉得师妹家穷,所以想娶了师妹,好照顾师妹么?”云若飞第一次见安含玉流泪,楚楚可怜,大是心疼,大声道:“师妹,师哥我真心盼望能娶师妹为妻。只是,父母之命,违抗不得,师哥我心里实在难受。”

安含玉凄凉一笑,问道:“师哥说的可是真的?”

云若飞点点头,真心道:“是真的。师妹,师哥我回去一定劝说父母,想办法退了和江阴范家小姐的亲事,娶师妹过门,好不好?”

安含玉垂下螓首,低声哭泣。

云若飞原本打心里喜欢安含玉,只是一直沉迷于练武,总当安含玉是小妹妹,所以对自己的情感未曾留意。两人一起生活三年,感情甚笃,骤然间要离开师妹,而且涉及谈婚论嫁,云若飞才意识到有可能永远失去小师妹,心中割舍不下,给安含玉一逼,索性说了出来。

疯僧哈哈一笑,道:“小子,爷爷知道你是有担当的男人。其实,丫头做你的二房也行。只要丫头不委屈,名份倒没什么。”

“爷爷。”安含玉倒在疯僧怀里。

云若飞有些晕了,喃喃道:“这怎么行?师妹怎么能做得二房?”小六子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爷爷”和尚有些疯,“师妹”安姑娘有些傻。

疯僧道:“小子,你为人憨厚耿直,爷爷也不想让你为难。既然你父母已经为你定亲江阴范家小姐,想必范家小姐与你很般配。天下无不爱自己儿女的父母。小子,你就不要伤父母的心了。丫头做你二房,名份上委屈些,只要小子你对丫头好,丫头生活幸福,比名份强。爷爷我也就放心了。想当年,爷爷我也有两房夫人,最疼爱是小……咳咳。丫头,云小子答应了,爷爷现在问你愿不愿意?”

今天的场面,安含玉早想过无数次了,如今心愿已了,只觉得害羞,细声道:“丫头听爷爷的话。”

幸福来得太快了,云若飞现在才反应过来,道:“爷爷放心,若飞一定最疼爱……疼爱师……”云若飞也觉得害羞,最后说不出话来。

疯僧笑起来,道:“你们两个冤家,真是愁死爷爷了。云小子,你给丫头一个信物,也好了了爷爷的心事。”

云若飞连忙打开行囊,取出一样东西,道:“我出门在外,没啥值钱的东西,只有这个还算贵重。”疯僧接过来,见是一个白玉扳指。扳指是一种护手的工具,带于勾弦的手指,用以扣住弓弦。同时,在放箭时,也可以防止急速回抽的弓弦擦伤手指。疯僧知道玉做的扳指很珍贵,通常只有大将军才有,且有显示身份的意义,于是问道:“这个东西比较贵重,哪来的?”云若飞道:“家传的。父亲说是我爷爷从满人将军那里取来的。”疯僧很高兴,笑道:“好,就这个,来历特殊,意义非凡。”

“好。”疯僧一拍安含玉的后肩,将白玉扳指递给安含玉,站起身来,道,“小子,呆会李总舵主开设的英雄会,就由你代老衲去。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如今是你们年青人的天下了。小子,你拿出浑身本领,我们最后再过过招。”疯僧完成俗世心愿,现在又自称老衲了。

六、出师门疯僧试招

六、出师门疯僧试招显才能英雄惊目

疯僧要和云若飞过招,云若飞知道,这是出师考试,不敢大意,当即凝神静气,站在场中。疯僧懒懒走下场,对安含玉做个怪样,道:“孙女,你是希望爷爷赢,还是你的师哥赢?”安含玉一嘟嘴,脆声道:“爷爷,不许你以老欺小。”疯僧哈哈大笑,道:“女生外向,一点不假。刚刚收了信物,就不要爷爷了。”安含玉大羞,道:“爷爷坏。玉儿哪有不要爷爷的。”疯僧道:“丫头放心,云小子学了九宫八卦步,轻功大有长进,一对一打斗,不会吃亏的。”云若飞心一动,暗想:“我就使用九宫八卦步围着爷爷转,看爷爷如何解。”

云若飞对疯僧一拱手,踏着九宫八卦步,围着疯僧快速游走。疯僧并不下狠手,一招一式中规中矩,教云若飞近不得身。不过,疯僧毕竟老了,时间一长,腿上有点不灵便,气也有些喘。云若飞看得心喜,仗着年轻,加快步子,不断变换招式,令人眼花缭乱。云若飞紧盯着疯僧,忽然,疯僧换步子时,脚下踩的重了一点,这意味着疯僧必须重新调整身体的重心。武功中有“避正就斜”的说法,疯僧偏了这一点,就露出了破绽。云若飞抓住时机,身形微转,右步踏前,已接近疯僧右脚外侧。云若飞右手一搭疯僧右手腕子,翻手顺上挎住了疯僧的右肘,此招寻常实用,叫管肘。云若飞一招得势,左手随步前冲,一拳挥向疯僧后脑。云若飞当然不会真的打疯僧后脑,只是作个姿势,以示点到为止,为武术对练的基本规定。双方走场子开练,得了势就算赢。

就在云若飞自觉大功告成之时,疯僧的头忽然往左后方一撞,令云若飞的左拳落空。云若飞微微一怔,忽然感觉自己踏上去的左腿胫骨上被狠狠的击中了,浑身气力顿时消失。原来,疯僧避开云若飞头部攻击的同时,将重心放在右腿上,左腿却从后面拐过来,用了一个拧腰摆胯的败势,左脚掌脚尖往下,脚根往上反踏在云若飞的左腿胫骨上,阻住云若飞的攻势。就在云若飞左腿慌乱落地,寻找重心之时,疯僧将左脚顺势转正,顺着云若飞的左腿胫骨落下来,狠狠一踩云若飞的左脚。然后,整个身体快左转,翻身轮劈,左手划一个弧形,小臂交叉下劈在云若飞的左大臂上,同时,右手拳头挂在云若飞的左肩上,顺肩划过胸部再到肋上。这下,主客易势,疯僧势顺,云若飞势背,云若飞的右手被疯僧挡在攻击范围之外,一时间成了废手。

疯僧左拳得手,右手紧接着高举轻落,轻轻拍在云若飞的左脸颊上,震得云若飞头晕。疯僧顺势翻手,以手背封住云若飞的额头眼鼻,微微用力一顶,云若飞重心不稳,本能扯脚后退,以维持平衡,但是云若飞的左脚疯僧踩住了,于是一个趔子坐倒在地。

疯僧赢了,乐呵呵的收了手。安含玉早准备好湿毛巾,走上前,作势要给云若飞擦汗,疯僧道:“擦什么?他没出汗。”安含玉缩回手,仔细看看,道:“怎么没有?满脸是汗!”疯僧呵呵笑道:“那是冷汗,刚出的。”

云若飞接过毛巾,擦了脸上的冷汗,道:“爷爷,我……”

疯僧道:“小子,你输在临敌经验不足。这个爷爷教不了你,得你自己磨炼。不过,你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不错了。走,和爷爷去见天地会李总舵主。丫头也去。”安含玉一听,欢喜雀跃。

天地会李总舵主的英雄会在南少林寺山门外的空地上,山里山外的英雄好汉云集,大约百十来人。疯僧领着云若飞、安含玉走进会场。李总舵主看到了疯僧,立即向疯僧拱手问好:“安将军,十年不见,神采依旧。”疯僧展眉一笑,双掌合十,低诵佛号,道:“老衲见过总舵主。”云若飞这才意识到,原来疯僧的名头甚响,难怪南少林寺的老方丈主动收疯僧为师弟。大照禅师走了进来,朗声道:“总舵主,方丈师伯说清静惯了,无缘尘事,令贫僧为本寺代表。”一中年好汉立起身,扬声道:“大照禅师,李总舵主千里而来,为的是反清复明。怎么,贵寺方丈居然闭门不见,把我等凉在这里?”大照禅师低诵佛号,道:“施主,方丈师伯说佛门清静之地,原是不应沾染俗事是非的。”

李总舵主打个哈哈,道:“黄兄,南少林有大照禅师出席,还有安将军坐镇,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李某感谢万分。今日来此,是因为清廷准备实施地丁税,兹事重大,特来与各位商议。”大照禅师道:“此事贫僧也听说了。地丁税将地丁两税合一,减轻百姓赋税,是一件好事。”李总舵主笑道:“是。大照禅师慈悲为怀,顾念百姓生计。只是这样一来,民心越发不思前明,我等反清复明就更加困难了。”大照禅师一皱眉,道:“总舵主所虑极是。依总舵主之见,当以如何为好?”李总舵主朗声道:“不瞒各位,我天地会打算在江西,湖南,福建等地举事,但因粮饷不足,一拖再拖。李某担心再迁延下去,清廷收买了民心,我等反清复明的大事更加困难了。”大照禅师道:“诸位豪杰大贤,可有良策?”

一时间,众人默然。

疯僧侧过身来,对立在身后的云若飞晃了晃头,道:“云小子出身将门,书读了不少,可有良策?”云若飞胆气一壮,走到前面,朗声道:“李总舵主,大照禅师,各位英雄,在下愚见,不知可否陈词?”

云若飞英气逼人,李总舵主早有心结交,如今得了机会,忙道:“小兄弟莫非是安将军的高足?但言无妨。”

云若飞恭声道:“总舵主,小生乃大定禅师的弟子,跟随安前辈学艺。”疯僧呵呵笑道:“小子没见过世面,不会说话。总舵主,这小子名云若飞,镇江人氏,大明将门之后,师从大定禅师。三年前,大定叫云小子来本寺跟大照学习武艺。大照醉心佛学,把云小子推给老衲了。老衲掌管寺内菜园,闲来无事,就教孙女一些防身的武功,顺便指点一下云小子。今日云小子要下山了,老衲就带他来长长见识。”

大照禅师知道疯僧个性,也不言语。李总舵主心头雪亮,道:“原来云兄弟得到南少林三位高僧的真传,身负绝学,就请云兄弟露一手南少林的绝技。”云若飞正欲推托,那中年汉子跃入场中,对云若飞一抱拳,道:“云兄弟,在下黄灿坤,向云兄弟领教。”黄灿坤一报名,场下一阵骚动。原来,七年前,黄灿坤为天地会贩运私盐,在湖州中了清军的埋伏。黄灿坤率领数十天地会兄弟,奋勇拼杀,竞将数倍于己的漕运清兵杀得大败而逃,并手刃了千总将领。李总舵主哈哈一笑,道:“好。黄兄乃‘广东三虎’之首,以洪拳扬名岭南,曾经于数百漕运清兵中手刃千总,令清兵闻风丧胆,由黄兄考校云兄弟最合适不过了。”

云若飞无可推托,不敢大意,当下凝神静气。黄灿坤右手向后一捋长衫,左手前伸,做了个“请”的姿势。云若飞知道黄灿坤是前辈高人,不会先出手的,也不客气,一声断喝,一式“黑虎掏心”直击黄灿坤的前心。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在武术外家功夫中,速度和力量决定一切。黑虎掏心是普通的招式,几乎练过外家拳的都会,但是,云若飞使出来,威力之强不可作寻常比喻。黄灿坤看出厉害,双眼圆睁,后退一步,一记“桥手”,硬生生架住了云若飞的右手。

两人后退分开,刚才这一交手试探,两人都试出了对方功力,知是劲敌。旁边疯僧白眉一挑,眯着眼睛,精芒外露,安含玉则一脸关切。云若飞气血方刚,且个头大过黄灿坤体力占优。黄灿坤自忖硬碰硬未必讨得了便宜,决定以巧打拙、以快打慢取胜。当下黄灿坤侧步斜身,围着云若飞转动起来。哪知云若飞九宫八卦步练得炉火纯青,竟然和黄灿坤大绕圈子,令黄灿坤一点都占不到便宜。疯僧微眯眼睛,面带笑意。

黄灿坤身为前辈名手,不想把时间拖得过长,有失身份,暗道:“这小子速度不慢,看来只有来硬的了!”黄灿坤转到云若飞右侧,骤然一停脚步,云若飞正好转过身来。黄灿坤大喝一声,箭步上前,单掌向云若飞胸前突进,这一招显然是虚招,但是后面埋伏了许多变化!云若飞左手画圈,搭上黄灿坤右臂,立刻如灵蛇一般缠住,右手对黄灿坤胸口一拳轰去。黄灿坤左手一挡,用手肘压着云若飞手臂,迅速一抬手腕,晃向云若飞面门。此为“封眼”,目的是干扰云若飞视线,逼云若飞露出破绽。云若飞变着极快,反手一托黄灿坤手臂,轻松化解此招。黄灿坤见云若飞紧跟自己招式,顿升爱才之心,有心想看看云若飞的武功底蕴,于是抡起两臂,使出“拂尘手”,如狂风暴雨般左右攻向云若飞脸颊,此着最见功力,也最耗功力。好个云若飞,冷静异常,见招拆招,守得密不透风。围观的英雄们见了,纷纷喝彩。

黄灿坤不愧是前辈高手,功力深厚,一招快似一招,劲道十足。安含玉担心起来,面露不安。云若飞亦觉艰难,好在自己几年间日日接师妹“虎扑”之招数百次,练出强悍的耐力,尚能坚持。黄灿坤虽然占据上风,心中却是叫苦不迭。原来,云若飞的铁砂掌已近大成,所以,黄灿坤每与云若飞拳掌相交,就会皮肉生疼。若是自己再年轻一点,黄灿坤自然不惧。黄灿坤心思如电转,决定毕其功于役,于是后跃一步,矮身拿桩,双手收在小腹前。云若飞看此架势,知道黄灿坤要使出“虎扑”。“虎扑”是一种基本招式,在各路南拳都有,大同小异而已。黄灿坤大喝一声,身子一跃,双手攻到。此招朴实无华,完全是硬碰硬的招式,取不得巧。众英雄眼见黄灿坤虎扑生风,如猛虎下山,无不惊心,云若飞不惊反喜,当即抱拢双臂,就在黄灿坤双手按上臂膀的一瞬间,云若飞双臂一抖,抱臂微斜,接着鼓气开声,向上一弹,黄灿坤便被震了回去,一时间只觉两只胳膊酸麻,进攻不得。黄灿坤仰天哈哈一笑,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李总舵主连声叫好,走下场来,道:“黄兄弟攻如泰山压顶,云小兄弟守如大地内藏。两位兄弟好身手,我等大饱眼福啊。”安含玉见云若飞对阵前辈名手不落下风,心中甚喜,雀跃不已,脆声道:“师哥,好样的,不枉爷爷费心教你一场。”疯僧对云若飞道:“傻小子,还不谢谢前辈指点!”云若飞醒悟过来,连忙拱手致谢。黄灿坤内心清楚,如果再打下去,自己多半要输,如此收场不失面子,于是对云若飞一竖大拇指,赞道:“小兄弟功夫俊得很,黄某交你这个朋友!”

云若飞和黄灿坤战成平手,令在场英雄刮目相看,疯僧得意洋洋,安含玉更是笑弯了眉。李总舵主微笑道:“云兄弟身手非凡,不愧为南少林三位高僧教出来的徒弟。云兄弟,有何妙策,还请畅言。”全场的目光都盯在云若飞的身上,云若飞意气风发,清清嗓子,朗声道:“各位,清廷入关以来,先行暴虐,后施仁政,企图怀柔百姓,安定天下。然而,民分三六九等,任凭鞑子皇帝费尽心机,也难以惠及全民。”

李总舵主眼睛一亮,道:“好见识,说下去。”

云若飞继续道:“士农工商,以农为本,现在务农之民有其地者虽较以往增多,仍然有无地之佃户。商贾逐利,喜花钱办事免灾,我等可保其生意安稳,商贾必感我德。如今贱民多为运河劳工,此乃鞑子皇帝小惠不能及也。倘若天地会能收拢河运劳工,一可广增势力耳目,二可控制运河漕运,沿河商贾必与天地会交好。扬州乃天下极富之地,仅扬州一地,即可获利无数。如此,举事之粮饷唾手可得。”

李总舵主听罢,拍案叫好,道:“此乃一举数得之计,云兄弟真大才也,自古英雄出少年哪。云兄弟家居镇江,乃长江要镇,不知云兄弟可愿加入天地会,为反清复明出一把力?”云若飞抱拳恭声道:“总舵主,反清复明,乃在下志愿。”李总舵主道:“好,云龙堂堂主王义山,从今以后,云兄弟就归属你云龙堂,任长老之职。云龙堂即日搬迁到镇江,专事在漕运劳工中发展弟兄。”王义山出身领命,笑咪咪拉起云若飞的手,道:“云兄弟,从此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疯僧见云若飞风头劲甚,觉得有些不妥,心道:“云小子够风光了,总算如了丫头的愿。但愿云小子识得谦让,和王义山合作愉快。”李总舵主又道:“王堂主,此事关系到我天地会兴衰,云龙堂做好了,你便立了一大功,我便升任你为总坛大长老。”王义山听此话,本来平淡的脸色中显出一丝兴奋,道:“总舵主放心,属下与云龙堂弟兄,一定不负总舵主所托。”疯僧放下心来,微微点点头。

时近午时,山里农户送上酒菜,云若飞与众英雄称兄道弟,饮得大醉。小六子无奈,只好扶着云若飞再回菜园住上一晚。安含玉悉心照料云若飞,不提。

连发两篇,端午节快乐,下周一见

七、奉家命云范成姻

七、奉家命云范成姻藏侠骨情义难全

第二天日上三竿,云若飞收拾行李,和小六子下山。小六子识趣,走在山路弯儿前面。安含玉送了一程又一程,依依不舍。云若飞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亦觉与小师妹难舍难分。三人缓缓行到山下,到镇上吃了午饭,不得不分手。三人行到吴镇牌坊,分别在即,安含玉忍不住流下两行珠泪,道:“师哥此去定将干出一番大事业,切不可将小师妹忘了。”云若飞大着胆子,用手拭去安含玉脸蛋上的泪珠,柔声道:“师妹,师哥日日记挂着你。”安含玉低头轻声道:“爷爷说,我十八岁才能将功夫练成,要我安心在山里习武,不可分了你的心。”云若飞点点头,道:“只要有机会,我一定来看师妹。”安含玉双颊通红,又羞又喜。云若飞仰首望天,长长吐了一口气,心想长痛不如短痛,一咬牙,跃身上马,一扬鞭,疾驰而去,任凭自己的眼泪洒落在飞扬的尘土中。小六子匆忙上马,追了上去。安含玉痴痴望着两人绝尘的身影,路边杨柳拂面,忽然想起范云的诗:

东风柳线长,送郎上河梁。

未尽樽前酒,妾泪已千行。

不愁书难寄,但恐鬓将霜。

空怀白首约,江上早归航。

云若飞回到镇江后,将加入天地会的事情向父亲禀告,云老爷自然大力支持,云老夫人却深为担忧。云若飞以创建天地会云龙堂为由,说服父亲暂缓与江阴范家小姐的亲事。

云家镇江大户,很有影响力。云若飞胆大心细,足智多谋,仅仅用了四个多月,不但安顿好了迁居而来的云龙堂众弟兄,还在漕运劳工中秘密发展了二十余人云龙堂骨干成员,基本控制了镇江漕运码头。云若飞重江湖义气,守礼仪,处理大小会务井井有条,云龙堂一干兄弟对云若飞拥护有加。王义山看在眼里,将云若飞视为自己的心腹进行栽培。于是,云龙堂上下齐心,实力不断增加,势力逐渐向外扩展。镇江知府风闻云若飞的事,以为云若飞是寻常江湖帮派,坐收江船过往路费,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求平安无事。云若飞聪明,使钱买通了镇江官府。几年后,云家逐渐由当地名门演变成当地豪强,连官府衙役都得看看云若飞的脸色。云若飞虽然不在家乡行慈善之事,也不扰民,但是,对过往镇江的商船,就要刮上一刮。原因嘛,是因为李总舵主交待云龙堂要为天地会筹集各项活动经费,所以,云若飞也是不得己而为之,云龙堂渐渐成为天地会的重要经济支柱。

云若飞重任在肩,干得有声有色,却不忘师妹情义,每三个月就给安含玉写去一封书信,讲述云龙堂建设情况,鼓励安含玉好好练武。虽然没有一句情话,安含玉读了都要发一阵呆。只是苦了小六子,一年要跑四次南少林。

光阴似箭,不觉过了一年有余。十月初九,镇江下了第一场雪。这晚,云若飞回家吃饭。席间,云老爷道:“若飞,你整日忙于会中大事也是应该的。如今会中事务发展顺利,而你年纪也不小了,爹和你娘就盼着能早日抱上孙子。今日收到范亲家来信,

商议你和范家小姐婚期的事。爹爹不能再推了,和你娘合计之后,决定让你尽快与范小姐完婚。”

云若飞脑中闪过安含玉的音容笑貌,轻叹一声,道:“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孩儿但凭爹娘吩咐。”云老爷乐呵呵道:“好,如此甚好。我和你娘合计过了,下个月就迎娶范家小姐过门,我们一家四口,过个热热闹闹的吉祥年。”云若飞沉默不语,只管夹菜吃饭。云老爷继续道:“若飞,你以前忙,爹一直没有给你说你未过门的媳妇。嗯,你未过门的媳妇,范家小姐可是千里挑一的人儿,人品相貌就不用说了,样样俱好。而且,范家是江阴大户,家产比我云家还丰厚哪。”云若飞停箸问道:“爹,孩儿奇怪,岳父岳母怎么舍得女儿远嫁呢?”

云老爷微微一叹,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们两家渊源深远,现今我们云家家世不如范亲家。但是,五十年前,范公还是你爷爷的下属呢。”云若飞奇道:“这话从何说起?”云老爷道:“你爷爷原本是大明弘光帝的镇殿将军。弘光帝沉湎酒色,不理朝政。弘光元年三月,清兵南下,你爷爷预见弘光帝成不了大事,遂辞职投奔延平郡王郑成功。永历十三年,也就是顺治十六年,延平郡王调动水陆兵将十七万,战船千艘,水陆并进,进攻南京。范公从江阴来投军,在你爷爷的帐下作了一名亲兵。眼见成功在望,不料延平郡王中清军缓兵之计,遭到清军突袭,十七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延平郡王先胜后败,无奈撤军,想攻占崇明县,因水师不善陆战而功亏一篑。是役,你爷爷和范公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心灰意冷,各回家乡。真是可惜,那次是南明复国最有希望的一次北伐了。”

云若飞一拍案,愤然道:“父亲,若非降清的汉人军队倒戈,大明江山如何能落入鞑子皇帝之手?!这些汉奸,才是我华夏民族真正的罪人。”云老爷微微颔首,道:“世人逐名求利,不是大错,但是违背了民族大义,那就是千古罪人。若飞,你可知道,范公的祖上是谁?”云若飞道:“孩儿不知。”云老爷微微笑道:“若飞,江阴抗清三公的英雄事迹你是知道的。范公祖上,正是江阴典史阎公应元。”云若飞吃惊非小,对未婚妻范家小姐的感觉立即改观。云老爷继续道:“江阴抗清八十一日之后,为了躲避清廷追查,阎小公子无奈改姓范。范姓乃黄帝直系后裔,在尧为伊祁氏、在舜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阎小公子改姓范,有不忘我华夏根本之意。”云若飞突然有了想见未婚妻的念头,道:“父亲,以往孩儿只知我们云家和江阴范家有些来往,却不知还有这段浴血历史。孩儿谨遵父母之命,迎娶范家小姐。”

云老夫人面现忧色,道:“老爷,飞儿反清复明,妾身本不应多嘴。可是,我们就这一个儿子,如果给朝廷发现……”云老爷慷然道:“夫人,我们平平安安过了大半辈子,就这样死了,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面见列祖列宗?!若飞精明强干,和官府、乡绅相处融洽,老夫放心的很。”云老夫人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云老爷小饮一口,又道:“范

老爷子经营有方,利用朝廷实行更名地的机会,一下就成为江阴的大地主。如今,范家的商行沿着长江两岸发展,财力雄厚,远超我云家。我们云家只是仰仗祖上福荫,守着几百亩田地过日子。当初范老爷子劝爹和他一同经商,爹总觉得商贾之道非圣人之学,不肯为。不想范老爷子把赚来的钱周济穷苦百姓,博得‘大善人’的名声。爹惭愧啊。若飞,如今你为天地会效力,替我们云家长了脸面。年中,爹去江阴看望范老爷子。范老爷子知道你投身天地会后,对你大加赞赏,有心让范家两位公子也加入天地会。但是,长子范承恩醉心围棋,是一个棋痴,水平一般,却长年离家外出遍访高手下棋,不问家业,至今未娶妻,令范老爷子伤透了心;次子范承德精明强干,继承了父业,惜乎志不在此,只愿经商行善,惠及贫民,遂作罢。”

云若飞忽然想到上交天地会经费渐趋沉重,遂道:“爹爹,既然孩儿的岳父是阎公之后,又有这份反清复明的心意,如果岳父肯在经济上暗中支持孩儿,孩儿的压力就不会这么大了。”云老爷哈哈一笑,道:“我儿说是甚是。承德贤侄的岳父韦老爷,在扬州也是巨富人家。当年嫁女的陪嫁,丰厚的很哪。若飞,你若想去扬州发展,这门亲戚不能不靠哪。”云老夫人道:“飞儿,李总舵主向你要钱要得也太狠了吧。头一年就要去万两余银子,明天还不知道增加多少呢。”云若飞道:“娘,李总舵主是大英雄,要去的银子肯定是用在该用的地方。李总舵主银子用的越多,说明咱们天地会发展越好,是好事哪。”

云老爷道:“夫人把持家务就行了。李总舵主使的银子,都是若飞辛苦挣的,没有用到我们云家一分。下个月迎娶范小姐过门,范老爷子必然愿意支持若飞反清复明。那时,若飞的压力就没有这么大了。若飞做得好,得到李总舵主的赏识,做了云龙堂的长老,也是给我们云家争光哪。”

吃过晚饭后,云若飞回房休息,提笔给安含玉写信,忽觉难以下笔,思索再三,还是将自己奉父母命成亲的事说了。写罢,云若飞呆呆看着窗外的梅树,满脑子是和小师妹山间一同练武的情景,于是叹道:“师妹,还有四年你才能下山,爹娘不许师哥再拖了,希望你能理解师哥的苦心。”

十一月初九,云若飞和范灵薇完婚。范灵薇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貌美如花,而且家传武学也不弱,云若飞深为欢喜,与妻相敬如宾。云若飞得到岳父暗中支持,不再象以前辛苦奔忙。云若飞空闲时与范灵薇切磋武艺,范灵薇生性柔善,使不出狠招,云若飞常笑她爱敌人甚过爱自己。两年后,范灵薇有了身孕,云若飞送给范灵薇十枚霹雳雷火弹用作防身备用之物。范灵薇试用一枚后,感到霹雳雷火弹杀伤力太大,于心不忍,遂用尽心思,改制成五枚‘泪洗残妆无一半’和四枚‘千古艰难惟一死’。云若飞看后,直摇头,但由此更疼爱娇妻。康熙五十三年,范灵薇生下一女,取名云燕,云若飞和范灵薇对此女极是钟爱。云若飞成了云老爷,而云老爷则成了云老太爷。云老太爷和老夫人先得孙女,亦是十分高兴。

八、真英雄义薄云天

八、真英雄义薄云天烈女子情牵一线

云若飞张驰有度,有勇有谋,云龙堂的发展顺风顺水,附近的县府的码头都被云龙堂抢了过去,原来的几个地方小帮会为云若飞的武功所慑服,并入云龙堂。五年后,云龙堂年上交天地会总舵的银子超过八万两,占据天地会总舵收入的四分之一,云若飞深得李总舵主赞赏,称云龙堂为天地会各处堂口的楷模。云若飞做事极为机密,云龙堂的低级成员一直以为云龙堂是一个普通江湖帮派,只有内部核心成员副香主以上才知道云龙堂是天地会的重要经济产业,并伺机起事的。

云若飞铁面无私,依帮规严格管事,令堂中新老兄弟又敬又畏。王义山见此情景,知道云若飞不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遂以年事已高为由,向总舵请辞,并推荐云若飞接任堂主。王义山是李总舵主多年的好兄弟,李总舵主当即将王义山调至总部任大长老,云若飞则顺理成章的接任堂主之位,事业达到顶峰,并把云龙堂势力伸向江宁(南京)。云若飞接掌云龙堂后,再无顾忌,大力培植亲信,建立自己的领导班底。

李总舵主见时机成熟,派出洪门弟子麦良兴等人,去南京码头建立天地会分舵,指令云若飞相助。五年前,云若飞在南少林与黄灿坤战成平手,对洪门中人十分钦佩。云若飞和麦良兴一见如故,当即义结金兰,共醉一床。不料,麦良兴在南京码头受挫于青帮,建立分舵以失败告终,遂向云若飞求助。云若飞亲赴南京,几番较量之后,以武功慑服青帮,并定下漕运之盟。青帮势力向江宁府西北收缩,江宁东边燕子矶、新胜圩、龙潭港码头由云龙堂管辖,至此云龙堂在南京站稳脚跟。云若飞向李总舵主汇报,建议与青帮建立友好关系,在南京码头适度发展,以便将来起事时能得到青帮的支持,并将功劳归结给麦良兴,举荐其为云龙堂副堂主。李总舵主采纳了云若飞建议。

江湖帮派中人,过得是刀口讨食的日子,大讲义气,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是生活的常态,少不了去烟花柳巷快活,有甚者,便把烟花柳巷里的相好拿出炫耀。云若飞接触青帮之后,佩服青帮尊崇儒道,深感云龙堂弟兄良莠不齐,有些弟兄行为放荡,于是严加管教,云龙堂风气渐清。

又过一年。小暑乍过,日暮,云若飞在江边码头巡视,忽然想起小师妹,暗道:“六年前的今天,我和小师妹定下婚约。我和灵薇成亲后,对小师妹的思念渐少,对灵薇的喜爱与敬重渐多。如今,小师妹武功练成,必然下山寻我,如何是好?”云若飞思潮起伏,自思六年来只是写信给小师妹,并未抽空去见小师妹,突生愧疚之心。忽然看见小六子从一艘渔船下来,走近低声说道:“老爷,大事不好,您让我去联络的‘莫干十二侠盗’都被人杀了!”

“莫干十二侠盗”是浙江省湖州市德清县人氏,生于是天目山余脉莫干山中,从小得异人指点,练就一身硬功,在江湖上素有侠名,云若飞有意招揽他们,遂派出亲信小六子去联系。小六子巧舌如簧,已经说动莫干十二侠盗加入云龙堂,不意突然全部被杀,云若飞震惊不小。云若飞忙问:“什么人干的?”小六子苦笑一下,道:“不知,莫干十二侠盗并无江湖厉害仇家,多半是官府中人干的。莫干十二侠盗被杀死在莫干山山神庙,还是当地猎户收的尸。小的去山神庙里查探,地上的血迹尚没完全冲洗干净。小的询问收尸猎户,厉害说十二人都只有一处伤口,应该是一着致命。有两人被踢断肋骨,断骨刺穿心肺而死。从袭击部位和力道上看,很可能是武功高强的高大男子所为。”云若飞沉思一下,道:“不可能是官差所为。官差杀人之后,必取人头向主子邀功请赏。”小六子道:“老爷说的是。一年长猎户说,在山神庙后院发现一件丢弃了沾血女子外套,却没有女子尸体。所以,此猎户认为,很可能是十二侠盗绑票了某个官宦或是富家小姐,被那小姐父母请来江湖高人杀了十二侠盗,救走了那个女子。”云若飞点点头,道:“这个推测极有可能。十二侠盗被杀,想必官府不会立案,当江湖恩怨处理了。”小六子道:“正是如此。”

云若飞没了十二侠盗,心中烦恼,忽听身后有女子的声音叫道:“师哥,我武功练成了,爷爷许我下山了。我可找着你了,你可还认得我?”云若飞心头一紧,转身一看,大惊失色,原来那女子正是师妹安含玉!此时的安含玉正是十八妙龄,一身紫衣裙,肌肤赛雪,星眸璀璨,长发乌黑,发髻插着一支金簪,腰挂一把宝剑,背着一个包袱,满脸笑容,骑在白马之上。小六子美女见过不少,乍见安含玉,只觉得安含玉美的不一般,带着一股山野的气息。

安含玉看云若飞怔住,轻轻从马上跃了下来,问道:“师哥,六年没见,不认识小师妹了?”云若飞惊喜交集,忍不住上前捉住安含玉的双手,大声道:“师妹,师哥我一直在盼着见你呀!”安含玉心中一喜,娇躯一侧,便靠在云若飞的右肩上,呢喃道:“师哥,这些年来,师妹也日日想着师哥呢。”要不是小六子猛烈咳嗽一声,云若飞便要把安含玉揽在怀里了。云若飞回过神来,推开安含玉,轻声道:“师妹,咱们回家说话,别人都在看着咱们呢。”安含玉一颦眉,道:“师哥,咱们师兄妹在一起说话,关别什么事?”云若飞尴尬一笑。安含玉抬起头来,看见路人奇异的表情,突然害羞,粉面通红。

云若飞将马绳丢给小六子,道:“师妹,咱们回家,去见见我父母,还有你……你的师嫂。”安含玉不谙世故,虽然早知道云若飞已经娶妻,并有了一个女儿,心中还是忍不住吃醋,心道:“见了那个女人,一定要将她比了下去。”

码头距离云府有一段里程。云若飞和安含玉坐上一辆云龙堂的马车,缓缓驶向云府。马车里,安含玉偎在云若飞的肩膀上,紧紧握着云若飞的手,问:“师哥,你什么时候娶我?”云若飞知道安含玉的性子,道:“师妹,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你先见过我的父母,还有你的师嫂,留个好印象,师哥这才好开口说话。”安含玉很高兴,道:“师哥,爷爷都教我了。师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三妻四妾寻常的很。再说了,师嫂至今没有生儿子,师哥再娶一房,也不为过。是不是?不过……”安含玉略一停顿,继续道:“师哥,你娶了我,就不能再娶别的女人了。今生只准你娶两个女人。”云若飞怕安含玉使性子,连忙答应下来。

安含玉心满意足,问道:“师哥,你当了云龙堂的堂主,有没有什么人得罪了师哥,师妹替你杀了他。”云若飞吓了一跳,忙道:“没有。就算有,也不用师妹出手。江湖上的事,不是打打杀杀就能行的。”安含玉见云若飞爱惜自己,更是欢喜,道:“师哥,江湖上就得以本事来说话。我路过莫干山时,在山神庙里遇到十二个蟊贼。这十二个蟊贼见我孤身一人,意图不轨,哼哼,被我全部打杀了。”云若飞一惊,失声道:“师妹,原来那十二侠盗是师妹杀的。”安含玉坐起身,一掠鬓发,笑盈盈道:“正是。什么侠盗,分明是好色之徒。哼,遇到我,算他们倒霉。师哥,你瞧……”安含玉打开身边的包袱,露出许多黄金白银珠宝,安含玉接着道,“师妹知道师哥需要钱,所以,杀了十二个蟊贼,搜出这些赃物,带来送给师哥。”

云若飞看安含玉包袱中的财物,认出其中有些分明还是自己为了拉拢这十二侠盗送于他们的礼物,顿感哭笑不得,暗忖:“以师妹的武功,杀十二侠盗不是难事。本想收服十二侠盗,为反清复明增一份力量,不意给师妹扰了事。师妹不谙世事,自己得好好教导才是。”云若飞收好包袱,道:“师妹,这些财物来路不正,用到反清复明的大事上,也算是给十二侠盗积积阴德了。只是,呆会见着师哥家里人,师妹就不要说江湖上打打杀杀的事了。”安含玉靠着云若飞,一肚子幸福,道:“师妹知道。爷爷教我了,要我温柔贤淑,守礼大方。”云若飞放下心来。两人说起山里往事,情真意切,不知不觉到了云府。

]九、会亲人谁知前缘

九、会亲人谁知前缘炫武功只为爱郎

两人来到云府。云若飞将安含玉引见给父母,安含玉忸忸怩怩学着大家闺秀,向云老太爷施礼请安。这个动作安含玉私自练习许多遍,做得一点不差。云老太太细心,扶起安含玉时,见安含玉左手食指套着一个白玉扳指,立即猜中儿子和师妹关系非同一般。范灵薇迟迟不生儿子,老太爷和老夫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想法。如今见安含玉水灵俊俏识礼,当即喜爱有加。不过,小六子做事谨慎,一直没有向老爷子和老夫人禀告云若飞和安含玉的事,所以,尽管老俩口看着安含玉喜欢,却不敢奢想儿子娶了安含玉做二房。

云若飞唤出范灵薇,介绍二人相识。女人的直觉告诉范灵薇,眼前这个小师妹和丈夫的关系不一般,心中隐隐泛酸。但是,范灵薇知道自己没有儿子,如果丈夫再娶一房,也不算违礼。安含玉见范灵薇微胖,相貌秀丽,举止娴雅,暗道:“原来大户人家的女子都是这般模样,难怪爷爷一再唠叨,果然和山里的女子不同。”

五人一桌吃过晚饭,范灵薇托辞照顾女儿云燕,径直离去。安含玉的客房在后院,下人早将房间收拾出来。云若飞带安含玉去看房间。后院环境很幽雅,花树池石俱全,还有一块空地。云若飞道:“师妹,这里原是我习武读书的地方,师妹住在这正好。”安含玉放下行李,笑道:“师哥,我瞧嫂子也是天足,走路婀娜却很平稳,想是练家子了。”云若飞写给安含玉的书信中对范灵薇提得很少,所以安含玉并不了解范灵薇。安含玉如此问,云若飞老实回答:“师妹,你嫂子虽然武功不及你,但是持家有方,很受家人敬重。”云若飞的意思是要安含玉多向范灵薇学习,以便家里上上下下能够接受她。不料安含玉个性太强,听了云若飞的话,误以为云若飞有意护着范灵薇,当下嫉妒心起。人一嫉妒,就要坏事了。

安含玉瞟了一眼云若飞,嘻嘻笑道:“师哥,咱们有六年没有一起练过武了,不如出去比划比划。”云若飞忙道:“师妹,师哥哪是师妹的对手?这六年来,忙于堂中事务,武功没有什么进展。再说,刚吃完饭,不适合练武。”安含玉不依,软磨硬磨,将云若飞推到室外平地。忽听一稚嫩女音喊道:“爹爹。”云若飞转身看,范灵薇抱着女儿云燕走了进来。此时,云燕刚满两岁。云若飞忙走过去,抱过云燕,柔声道:“燕燕乖,爹爹抱。”范灵薇细声道:“相公,燕燕吃饱饭,吵着要见你,所以就抱她来了。”安含玉走了过来。云若飞道:“燕燕,叫安姨。”不料云燕怕生,见了安含玉,哭了起来,弄得安含玉窘在那里。范灵薇连忙抱过云燕,轻轻拍着,细声道:“燕燕乖,燕燕不哭,娘抱着啊。”云燕停住哭声,一双大眼睛盯着安含玉。安含玉不敢逗云燕,怕云燕又哭了。

范灵薇瞧了安含玉一眼,道:“相公,你陪安妹妹,我带燕燕去见爷爷奶奶。”安含玉心道:“正等你来呢。”当下笑道:“姐姐,燕燕想爹爹了,就让爹爹抱着她吧。妹妹有些话想和姐姐说说。”安含玉忽然改叫“姐姐”,

范灵薇微微一怔,即明其意,不禁瞟了一眼云若飞。范灵薇生性柔善,不愿计较,轻轻拍着云燕,道:“妹妹有话就说吧,这里没有外人。”安含玉道:“姐姐,师哥说姐姐家传武学了得,妹妹喜武,想向姐姐讨教两手。”云若飞忙道:“师妹,你远道而来,身子倦乏,还是休息要紧。比武的事,改天吧。”范灵薇原本打算忍让,一听此话,醋意顿生,道:“妹妹,姐姐自幼学了些防身的功夫,家传‘神行百变’练得还行,咱们就比比轻功吧。”

安含玉大喜,一抱拳,道:“如此,妹妹献丑了。”安含玉娇躯一晃,展开‘飘云步’,人似柳絮,轻飘飘的落在池中假山上,转身对范灵薇一笑,玉足一顿,身子似飞箭一般,窜上墙头,在墙头几纵几跃,如履平地,跳起身来,在空中急速转了三圈,轻轻落在范灵薇面前。“好。”范灵薇真心夸奖。安含玉有些得意,道:“姐姐有眼光,妹妹练得是上乘轻功‘飘云步’。”范灵薇微微一笑,道:“妹妹这轻功使得,快慢有度,去留自若,恰似一朵彩云飘浮。姐姐自愧不如。不过,我范家的轻功讲究步伐灵活,请妹妹看。”范灵薇将云燕递给云若飞,施展神行百变,穿梭于花树奇石之中,身影摇曳,步伐迅捷多变,每每出人意料。安含玉看得心惊不已,暗道:“若是与她过招,再狠毒的招式,也无用武之地。”

范灵薇转完一圈,停了下来,伸手从云若飞的怀里抱过女儿。云若飞赞道:“原来娘子一直深藏不露啊。”范灵薇笑道:“相公,妾身不愿伤人,逃走的功夫就多用了心。”安含玉默然不言。范灵薇贴身丫头舞儿走进来,道:“夫人,老太太要见小姐。”范灵薇道:“好,我正准备带燕燕去见老太太。舞儿,你去厨房告诉张妈妈一声,准备好刀鱼,今晚我要亲自下厨为安妹妹接风。”范灵薇转头问安含玉:“妹妹喜欢吃鱼吗?”安含玉道:“鱼好吃,我喜欢。我和爷爷呆在少林寺,只能吃斋。师哥在时,有时会背着爷爷下河里捉鱼,偷偷烤了给我吃。下了山,就什么都可以吃了,太好了。”

范灵薇已经瞧出安含玉率性直真,微笑道:“好,今晚我们就做烤鱼,叫你师哥烤给你吃。”安含玉一拍巴掌,道:“太好了。姐姐平时给师哥做鱼菜,是自己杀鱼吗?”范灵薇微微摇头,道:“不,都是厨房张妈妈杀的,我只管做。”安含玉又问:“那姐姐肯定没有杀过人。”范灵薇心中奇怪,问:“没有。妹妹杀过?”安含玉得意洋洋道:“我下山之后,路过莫干山山神庙时,杀了十二个蟊贼。”范灵薇心头一跳,道:“阿弥陀佛,妹妹出身佛门,凡事慈悲些才好。”安含玉道:“我很慈悲的,杀完十二个蟊贼,我念了三遍超度他们。姐姐,你说,妹妹如果不杀蟊贼,蟊贼岂不是害了妹妹,还要害其它良家女子?我杀了他们,也是为他们好,省得他们再做坏事。爷爷说,人坏事做多了会下地狱的。”

范灵薇脸色有些苍白。云若飞一皱眉头,道:“师妹,你嫂子宅心仁厚,从来没有生气过,连鱼都没杀过。”安含玉来了劲头,继续道:“姐姐,你知道杀

人最讨厌是什么吗?”范灵薇摇摇头。安含玉一颦眉,道:“最讨厌就是那些人的鲜血会飞溅起来,弄脏你的衣服。真恶心。我在山神庙杀那十二个蟊贼时,对方围攻我,我实在没办法,只好使出杀招,一招杀一个。前十个是用剑杀的,鲜血溅得我浑身都是,最后两个我就用拳脚击断他们的肋骨,震裂他们的心脏,这样干净些。我外套脏了,只好不要了,丢在地上……”范灵薇实在听不下去,忙打断安含玉,道:“妹妹,我得带燕燕去见老太太,你和你师哥说吧。”

看着范灵薇匆忙离去,安含玉醒悟过来,一瞧云若飞神色难看,怯怯道:“师哥,师妹一时没注意,说错话了。”云若飞从来没有见过安含玉这般娇柔,心肠一软,柔声道:“知道错了就改过来,以后不要再犯了。”安含玉点点头,展颜一笑,道:“我就知道师哥疼我。”云若飞看得一呆,道:“师妹,你长途跋涉,洗漱一下,过一两个时辰,老太爷和老太太就睡下了,那时我们一块烤鱼吃。”

云若飞去见老太爷和老太太,老太太抱着云燕,正在夸安含玉呢。云若飞陪坐一边,范灵薇强作笑脸,顺着老太太说好。老太太问道:“若飞,安姑娘可曾许配人家?这么好的姑娘,嫁到哪家哪家就有福气了。”云若飞道:“没有。”老太太道:“若飞,你替安姑娘多留意留意,就在附近找个好婆家,我啊,就可以经常见到安姑娘了。”云若飞道:“娘,师妹的事,一向由师妹自己做主。”老太太瞧了一眼范灵薇,道:“若飞呀,你成亲五年了,只得一女,是不是外边事务太多,累了身子,赶明儿,娘给你请个老大夫瞧瞧。”云若飞一脸窘态,道:“娘,孩儿没事,孩儿身子一向壮实。”老太太叹息一声,道:“古人说的好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娘和你爹没什么盼的,就盼着有个小孙子,能够延续云家香火,就安心了。”云若飞道:“娘,儿子儿媳都年轻,来日方长。”老太太道:“娘现在天天念经求菩萨,就为了咱们云家香火的事儿。”老太爷道:“夫人,今儿怎么说起这事来了?安姑娘远道而来,还是说说怎么招待好安姑娘吧。安姑娘不仅仅是若飞的师妹,更是若飞授艺高僧的孙女,算是至亲。若飞,爹看,你暂时就别去忙公务了,陪安姑娘在镇江好好玩几天。你们师兄妹有六年没见面了,好好说说话,叙叙旧。”

范灵薇听明白了公公婆婆的言外之意,低头不语。云若飞也觉得尴尬。老太太又道:“灵薇,外面的人不明白咱家里的事,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你不必理会。你公公和我都老了,若飞又帮不上什么忙,家里全靠你一人打理得井井有条,下人们都敬重你,老身很放心哪。灵薇呀,以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可以了,不用再给老身说了。有你持家,是若飞的福气。若飞有对不起你的事,你尽管给老身说,老身替你做主。”范灵薇忙道:“儿媳谢过婆婆。若飞对儿媳很好。”老太太呵呵笑道:“好,好。家和万事兴哪。”云老太爷坐在旁边以手抚须,微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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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怀宽容姐妹情好

十、怀宽容姐妹情好巧说辞英雄志高

四人聊了一会,燕燕在范灵薇的怀里睡着了。范灵薇回房安顿好燕燕,就去了厨房。张妈妈将宵夜食材都准备好了,范灵薇洗米煮粥。过了一会,云若飞来了,两人一起弄宵夜。云若飞道:“娘子,师妹其实心眼蛮好,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范灵薇道:“嗯。江湖上的事,免不了打打杀杀的,技不如人只好认命了。含玉妹子过于率性,你以后得管管她。”云若飞叹口气,道:“我怎么管她呢,她爷爷都管不了她。”范灵薇轻声一笑,道:“相公,你娶了她不就能管住她了?”云若飞的脸立即胀得通红,支支吾吾道:“娘子,我……我……”范灵薇正色道:“相公,老爷子和老太太急着抱孙子,我俩成亲五年了,只得一个女儿。妾身不想相公背上‘无后’的骂名,使舞儿陪相公,相公却一直推托,夜里却来缠妾身。”范灵薇说到这,俏脸通红,幸好厨房无别人,算是两夫妻的私房话了。范灵薇定了定神,继续道:“相公听妾身劝,娶了含玉妹子,早日养个儿子,了了老太爷老太太的心愿,外面的人也少了闲话。”

云若飞承诺要娶安含玉,一直在发愁如何开口,如今范灵薇主动提出,云若飞却觉得难为情。云若飞想了想,道:“娘子,我曾答应安爷爷要照顾好师妹的,只是师妹刚刚来到咱们家,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范灵薇微笑道:“相公一世豪杰,怎么今儿此事却优柔寡断呢?”云若飞道:“我是天地会云龙堂的堂主,前不久,我在堂内推崇儒道,整治作风,如今,自个却要娶二房,怎么对兄弟交待?”云若飞的顾虑也有些道理,范灵薇叹口气,道:“相公,非得要反清复明么?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安定,再起刀兵,百姓就要遭殃了。”云若飞道:“娘子心太软了。有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鞑子皇帝口称‘满汉一家’,实则重满轻汉,以汉制汉。不驱逐鞑虏,华夏难以光复。”范灵薇道:“如今康熙皇帝以仁政治世,轻徭薄赋,大清已呈盛世之象。观大明朝,大约只有孝宗皇帝能比。妾身觉得,世人强分满汉,是不是庸人自扰?”云若飞不悦,道:“娘子是说我是庸人了?”范灵薇扑哧一笑,道:“妾身说错话了,相公莫怪。”云若飞叹息一声,道:“娘子说的也有道理,只是祖辈上的家仇国恨,我不能忘啊。”

两人的对话,被却厨房外的安含玉听得一字不落。安含玉倒不是有心偷听。安含玉沐浴之后,问下人知云若飞和范灵薇在厨房,就自个寻了过来,走近厨房时,正好听到两人说话。夜里人静,安含玉耳聪目明,所以听得清清楚楚。安含玉转身走回自己房间,暗道:“范姐姐劝师哥娶我,这个和爷爷讲得不一样。看来,范姐姐蛮好的。嗯,范姐姐连鱼都不敢杀,对人必是极好的了。明儿我要问问师哥,是他这个师妹重要,还是他这个堂主重要?”

过了一会,安含玉再去厨房,范灵薇煮好了粥,云若飞烤好了鱼,三人吃得津津有味。当晚,安含玉美美睡了一个大觉。第二日日上三竿,安含玉去见范灵薇,听范灵薇说云若飞一大早就去堂中交待事务,一会回来带自己游玩镇江,心中甚喜。此时云燕已经熟悉安含玉,睁大

眼睛盯着安含玉直看。范灵薇道:“妹妹看燕燕这身衣服如何?”安含玉不懂女红,料想燕燕穿得不差,随口应道:“很漂亮,穿在身上正合适。”范灵薇道:“这件衣服是我亲手所做,做妈妈的,都想给自己的孩子穿自己做的衣服。”范灵薇和安含玉聊起妈妈经。安含玉对范灵薇印象大好,耐心听范灵薇说妈妈经,时不时逗逗云燕。安含玉看见书桌上有几张宣纸,上面有字,便拿起来看,原来是一首,中录取的宋代无名氏的词: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四张机,咿哑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轻丝,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万草光凝碧。裁缝衣著,春天歌舞,飞蝶语黄鹂。

春衣。素丝染就已堪悲。尘世昏污无颜色。应同秋扇,从兹永弃。无复奉君时。

歌声飞落画梁尘,舞罢香风卷绣茵。更欲缕成机上恨,尊前忽有断肠人。敛袂而归,相将好去。

一纸小楷工整秀美,大小一致,如同印上去一般。安含玉不禁赞道:“姐姐的字写得真好。”范灵薇道:“这叫馆阁体,考秀才举人时候用的。”安含玉奇道:“姐姐要去考什么秀才举人吗?”范灵薇微笑答道:“女子哪能考秀才?现在江阴学子,许多连童生都不肯考呢。只是,我家祖上也是做官的,家父也请先生教些,不让人看轻罢了。”

云若飞走了进来,带安含玉游玩镇江。范灵薇识趣,借故要打理家事,不能相陪。云若飞和安含玉游玩金山寺,品尝小吃“镇江三怪”,两人旧情复炽。从金山寺下来,山道无人,安含玉轻声问:“师哥,你什么时候娶我?”云若飞已经想通此事,道:“师妹刚来,多和家里人亲近。师哥先带师妹玩遍镇江,然后去见堂里的兄弟,混个熟脸。时机一成熟,师哥就履行对师妹的承诺。”安含玉芳心欢喜,依然紧追不放,问:“那师哥给师妹一个确切时间。”云若飞剑眉微微一皱,道:“师妹有所不知,我刚刚整治了云龙堂的风气,倡导儒学,鼓励堂内兄弟娶妻生子,禁止寻花问柳。如今我突然再娶师妹,恐堂内兄弟不服。”安含玉早知云若飞会这么说,遂故意问道:“师哥反清复明为重,师妹明白。那老太爷和老太太,还有范姐

姐那边,不反对吗?”云若飞眉头一舒,笑道:“我爹娘就想早抱孙子,娘子只生得燕燕,自然不会反对。而且,娘子生性柔善,从来没有违背过我的意思。”安含玉小嘴一撅,道:“原来,师哥娶我,是为了生儿子。”云若飞一急,忙道:“师妹,不是的……”安含玉格格笑道:“其实师哥不说,师妹也想早日给师哥生个儿子,把范姐姐比下去。”云若飞听一呆,才知道安含玉想法不简单的。

安含玉听从云若飞安排,和云家上上下下相处融洽,还跟范灵薇学会了女红。云龙堂的兄弟们自然不必多说,暗中把安含玉当作堂主二夫人。

过了一个半月,天地会李总舵主在扬州举办“天父地母反清复明光明磊落华夏英雄魅力汉子进修班”,副堂主以上成员悉数参加培训。李总舵主站在主讲台上慷慨陈词:“诸位兄弟,今天我们欢聚一堂,就是要将诸位兄弟打造成为深受万人迷恋的的华夏真英雄。”台下掌声聚起。李总舵主挥动双手,掌声慢慢平息下来。李总舵主目光一扫全场,很满意,继续道:“圣人教导我们:温故而知新。跟随圣人前进就是胜利,胜利再胜利。下面,我们一起重温我们天地会的宗旨和历史使命。我们天地会有着悠久光辉的历史,其核心价值观从来没有改变过,那就是两个字——革命。古人道‘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大矣哉。’就是说,古代圣人商汤在讨伐夏桀,武王在讨伐商纣的时候,是天命的变革,为什么要变革天命?是顺乎天,应乎人。夏桀和商纣都干了很多人神共愤的事情,是故必须变革天命,让别人取代之。他们都干了什么?酒池肉林,炮烙之刑,敲骨验髓,罪行令人发指。孟圣人教导我们:无恻隐之心,非人也。非人,必诛之。所以,就得有人来革命。”

全场鸦雀无声,近百双眼睛齐刷刷的盯在李总舵主身上,充满了敬意。李总舵主很享受这种被崇拜的感觉。喝了一口水,清清嗓子,继续慷慨陈词:“各位兄弟,满人自入关后,都干了些什么?!杀我大明皇室,杀我黎民百姓,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圈地法等等,百姓苦啊,我们的祖宗苦啊。满人视汉人如草芥,上干天和,必然被革命!谁来革满清的命?就是我们!就是我们在座的各位英雄豪杰!!”李总舵主声音一顿,台下又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说实话,从演讲的角度来看,即使用21世纪的水平来衡量,李总舵主绝对称得上巧舌如簧的演讲奇才。云若飞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即刻杀尽满清鞑子。

最后,李总舵主总结道:“诸位兄弟,我们时刻要牢记我们的使命。但是,有个别人,松懈了革命意志,贪图享乐,甚至忘记了我们的历史使命,眼里只有白花花的银子和漂亮女人,这不行!诸位,天父地母,驱逐鞑虏,还我河山,一百年不动摇。凡我天地会兄弟,务必反复背诵国姓爷所著和,不懈奋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之谓‘天父地母反清复明光明磊落华夏英雄魅力汉子’是也!”

台下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注:晚晴时中国才有鼓掌礼,文中鼓掌一节请意会,不可深究。

十一、真汉子奉命成亲

十一、真汉子奉命成亲伪英雄变节投敌

三天的进修班结束后,云若飞视李总舵主几乎为神。云若飞在进修班上的优异表现,李总舵主很满意,在小院书房单独约见了云若飞。李总舵主面容和蔼,道:“若飞,这三天进修,你表现的很好。云龙堂在你的带领之下,发展迅猛,而且成了咱们天地会重要的经济支柱。当年,我在南少林第一次见到你时,就知道你不寻常,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云若飞对李总舵主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声说:“全仗总舵主英明领导,属下只是坚决执行了总舵主的指示。”

对云若飞的谦恭,李总舵主很惬意。李总舵主做了个请茶的姿势,语重心长的问道:“若飞啊,你娶了二房没有?”云若飞心想不好,怕是要被李总舵主批了,但是不敢不实说,遂道:“回总舵主,属下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师妹,但是为了反清复明的大业,属下一直不敢再娶。”李总舵主哈哈一笑,道:“你师妹,叫安含玉是吧?六年前在南少林见过。那时她还小,但是,可以看出是个美人胚子。”李总舵主话一停,云若飞不知道李总舵主的想法,不敢接口。李总舵主微微点头,继续道:“若飞啊,你想的太简单了,你不娶二房,会有损我们天地会‘天父地母反清复明光明磊落华夏英雄魅力汉子’的形象的。下面的兄弟们都在看着你,不好办哪。”

云若飞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有静听。

李总舵主微微一笑,道:“若飞,你想想,你身为天地会江苏一省的首领,娶不上二房,其它帮派会怎么看我们天地会啊?还有,在你下面努力打拼的兄弟们还有什么盼头呢?我们天地会怎么能够吸引更多的英雄好汉来参加反清复明的大业呢?”

“这,这……”云若飞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李总舵主笑了笑,道:“汤武革命,不也是为了自己做帝王嘛。若飞啊,我知道你人品好,以儒学治理云龙堂大小事务。这没错,但是,你要懂得知权善变,方能与时俱进哪。”云若飞忙道:“属下愚钝,望总舵主明言。”李总舵主话音缥缈,如同仙乐一般:“若飞啊,如今是康熙五十五年,清廷实行地丁税快四年了。我说满人奴役汉人,也是在翻旧帐了。康熙八年废除圈地,制止投充,废除顺治年间的****,将朱明宗室藩王、勋戚大臣的抛荒土地分给佃农,大得人心。这些佃农得了更名地,怎么可能跟着我们去复明呢?”

云若飞道:“是。顺治年间的圈地,造成京畿地区大量的农民流离失所。丧身亡家的农民。保守的估计也有十几万。而投充的农奴,因为不堪忍受迫害,也纷纷逃亡,一年就有几万逃人。总舵主,属下老实说,现在的老百姓都不思大明了。”

李总舵主叹口气,道:“清初,满清皇帝失德于天下。但是比起明末来,穷苦百姓日子还是好过一些。若非多尔衮强推剃发令,士绅一族也不会起来反清。可叹天降爱新觉罗玄烨,文治武功世所罕见,鼎定天下,从此,反清复明的大业就举步维艰了。”云若飞默然,面对历史,他不得不承认康熙是一个伟大的皇帝。李总舵的情绪也受到云若飞的感染,低声问道:“若飞,你知道康熙皇帝怎么评价国姓爷吗?”云若飞摇摇头。李总舵主道:“康熙皇帝有联云:‘四镇多二心,两岛屯师,敢向东南争半壁;诸王无寸土,一隅抗志,方知海外有孤忠。’唉,康熙皇帝算得上国姓爷的知己,国姓爷地下有知,不知当作如何想?!”云若飞道:“是。清兵南下,如果大明各镇总兵没有‘二心’,大明如何能亡?!”

两人沉默半晌,李总舵主道:“反清复明,我们要讲,但是下面的兄弟们未必爱听。这是现实,不得不正视。若飞,我们面对的问题不是如何反清,而是如何能保住我们天地会还能立足于江湖。”云若飞大惊失色,不想表面风光的天地会竟然面临着解散的危机。李总舵主继续道:“反清复明,对仁人志士,必须提。但是,大多数小老百姓,只求朝夕温饱,想吸引这样的人来参加天地会,只能挑起他们原始的欲望——财与色,他们才会紧跟你走。懂了吗?若飞。”

云若飞恍然大悟。忽然之间,云若飞明白了为什么莫干山“十二侠盗”那么难拉拢,而且,自己居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暗忖自己娶师妹作二房名正言顺了,遂道:“总舵主英明,属下明白了。属下回去就张罗娶二房的事。”李总舵主微微一笑,道:“好,财色动人心,你不讲这个,你指望下里巴人中谁会跟着你?若飞,你成熟了。”

云若飞回到镇江,心里想执行总舵主的指示,娶师妹作二房,却总觉得对不起范灵薇,迟迟开不了口。中秋过后,八月十六日清晨,范灵薇刚吃完早餐,就收到娘家下人送来的家书,言范老爷病重,要自己带云燕速回江阴。范灵薇心急如焚,与云若飞商量回娘家探望父亲的事。云若飞一口答应,并说要陪范灵薇一同回江阴。范灵薇凝视云若飞一会,却道:“相公,妾身此回娘家侍父,恐一时半会回不来的。相公外事繁忙,还是不与妾身回去为好。妾身担心的是,妾身走了,相公孤身一人,没了陪伴,如何是好?还有,公婆年迈,房前少了听话侍候的人,妾身心里不安呀。”云若飞一怔,道:“娘子不必担心家里的事,师妹和小六子都是用得上的人。眼下当以岳父治病养身为重,盼娘子早去早归。”范灵薇叹息一声,道:“父亲只怕是不行了,否则也不会来信要我回去。相公若是答应妾身一件事,妾身就走得安稳了。”云若飞忙问何事。范灵薇神色平静,缓缓道:“相公何不娶安妹妹入云家的门?这样,妾身走了,这个家也有个女主。”云若飞大惊失色,连声道“不可”。范灵薇微微一笑,问道:“相公,你若不娶二房,如何向李总舵主复命呀?”云若飞一愣,期期艾艾的问:“娘子如何知道此事?莫非是小六子……”范灵薇忙道:“不是。是夜里相公说梦话,被妾身听见了。”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云若飞哑然。

范灵薇道:“碰巧今天是黄道吉日,宜嫁娶,此事就定在今晚。”云若飞道:“这怎么可以?再说,我还没问过师妹呢。”范灵薇道:“相公,三天前,妾身已经问过安妹妹了。安妹妹同意了,还有,公公和婆婆也同意了。”云若飞结结巴巴的说:“娘子,原来你们一直在瞒着我?难怪我昨天我从南京回来,瞧见府里张灯结彩,不同寻常,爹、娘、师妹、上上下下的人,神情都有些古怪,我还以为是过中秋闹的。”范灵薇微微一笑,道:“婆婆以前说过,家里的事由我做主。相公去南京探望义弟麦副堂主等兄弟,妾身问过公公婆婆,就作了这个主张,还望相公莫怪。”云若飞紧紧握着范灵薇的双手,道:“娶妻如是,我云若飞谢天谢地,哪有丝毫埋怨娘子的道理。只是,今晚成亲,事情过于仓促……”范灵薇轻声一笑,道:“相公,妾身准备这个大喜事,已经有有三天了,云府上下,都等着今日给相公一个惊喜呢。”云若飞感动不已,一伸虎臂,将范灵薇紧紧搂在怀里,柔声道:“娘子,我越来越舍不得你了。”范灵薇温柔的偎在云若飞的怀里,脸儿贴在云若飞厚实的胸膛,静静聆听丈夫的心跳。

当晚,云若飞迎娶师妹安含玉作二房夫人。范灵薇准备充足,只用去一个时辰,就将云府婚娶事宜布置妥当。小六子负责派送请帖,因中秋家家团圆,所以邀请亲朋好友非常顺利。亲朋好友们非常吃惊,上午收到请帖,下午就要去云府吃喜酒,小六子免不了解释一番。人人皆夸范灵薇贤德,以前有好事者私传范灵薇管夫甚严的流言不辩自灭。

康熙五十五年八月十六日,云若飞娶师妹安含玉作二房夫人,云府极尽喜庆热闹,不必细表。此事影响深远,云龙堂上下因此事为之一振,上下兄弟热情高涨,不等云若飞下令,云龙堂在短时间内扩张了许多地盘和人员。甚至和槽帮共同组建船队等事都不等云若飞出面就已经敲定。云若飞得知后甚感欣慰,暗道李总舵主果然高瞻远瞩。

八月十七日,范灵薇将云家大小事务交给安含玉,吃过午饭后,就带着云燕赶赴江阴。范灵薇猜测没错,范老爷子因为药石无效,病情日渐沉重,自知天年将近,就盼着能再看女儿和外孙女一眼。范灵薇回家侍奉父亲,无微不至。一个月后,江阴县府张贴公告,告示九贝勒胤禟率领贝勒府侍卫连破天地会湖南和江西堂口,朝廷通告嘉奖。范老爷子听到下人议论这个消息,深感忧心。范老爷子弥留之际,留下遗言,着范承恩即刻远走他乡,沦落江湖,断绝和范家的一切联系,以求保留范氏一脉;着范承德继承范家祖业,继续暗中支持女婿反清复明。当晚,范承恩含泪拜别家人,从此浪迹萍踪,以棋为生,后得一子取名范西屏,定居浙江海宁。康熙五十五年十月初一,范老爷子病重辞世。七天后,范老夫人因伤心过度离世。范府举家哀悼。云若飞参加岳父岳母丧礼后,携妻女返回镇江。

云若飞一回到镇江,小六子便来报告,说义弟麦良兴迷恋上翠红院的头牌如花姑娘,花了不少银子,不但借了堂内许多兄弟的银子,而且还擅自挪用堂内经费。云若飞最憎恶吴三桂,因陈圆圆之故,把天底下的商女都憎恶上了。这下,云若飞真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当即叫来麦良兴,骂了个狗血淋头。麦良兴灰溜溜回到南京。不料,如花姑娘真心喜欢麦良兴,自麦良兴走后,便不再接客。鸨母一来惧怕麦良兴,二来已经从麦良兴身上赚了大笔银子,所以不敢逼迫如花接客。麦良兴得知如花为其守身,感动不已,视为红颜知己,便想方设法找理由去镇江,夜里瞒着云若飞,与如花打得火热。如此过了一年半,麦良兴挪用了不少云龙堂南京分舵的银子。

康熙五十八年春,云若飞清查云龙堂帐簿,发现南京分舵亏空严重。云若飞大怒,立即问责麦良兴。麦良兴无可抵赖,便将私会如花的事说了,表示要筹集十万两银子,给如花姑娘赎身,作长久夫妻,求云若飞帮忙。云若飞黑着脸威逼麦良兴与如花断绝来往。麦良兴苦苦为如花辩白,云若飞一句也听不进去,最后云若飞道:“如果贤弟再继续挪用堂内经费送与青楼女子,哥哥即与你割袍断义,并将你的所作所为上报总舵主,按帮规论处。”麦良兴沉默半晌,表示和如花一刀两断,跟云若飞一心反清复明。云若飞又逼麦良兴立下毒誓,才放过麦良兴。此后,南京分舵的帐簿每月都要呈报云若飞过目。

康熙五十八年四月,九贝勒胤禟率领霸刀剑绝坐镇南京。麦良兴率领心腹秘密投靠九贝勒胤禟,答应帮助九贝勒胤禟灭掉云龙堂。九贝勒胤禟应承事成之后,加官封赏麦良兴等人,并帮助麦良兴替如花姑娘赎身。七月十三日,九贝勒胤禟调动金陵水师,指令江苏巡抚吴存礼配合行动。霸刀剑绝率领贝勒府侍卫,越级调动镇江府衙役,一举灭掉天地会云龙堂。云若飞跳江逃走,霸刀剑绝顺势灭了云若飞满门,范灵薇远走广东南海避祸,安含玉被迫返回南少林。云若飞家破人亡,亲人离散,天各一方,三十年后才得相聚。李总舵主哀悼云若飞死讯,在南少林给云若飞立了一个衣冠冡,并写下一篇感人的墓志铭。九贝勒胤禟本想一并拿下江阴范承德,一来缺乏真凭实据,二来此时江阴突发瘟疫,三来顾忌范承德是韦小宝的女婿,是以指使两江总督长鼐上奏折禀告康熙,以听圣裁。康熙一念之仁,放过范家。

天地会受此重创,从此一蹶不振,逐渐分化,直至鸦片战争爆发,才再度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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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六终——

第五十八回 两情悦相敬如宾

第五十八回两情悦相敬如宾一义行众志成城

且说范昭带着云梦月、张三上了范记梁老板的货船。这船范昭是第三次乘坐了,都是熟人。范昭沐浴完毕,换了一套新衣,坐在船舱窗口,看着床上崭新的被盖,忽然想起去年九月,自己和秋儿乘船从太仓回家,在此床上一夜春*情。范昭睹物思人,回忆着那晚夜来香的芳甜,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绣花枕头,心中感慨万端。

过了一会,云梦月沐浴出来,松散着秀发,换了一身素衣,不施胭脂,丽色天然。范昭看得一呆,脱口道:“云儿,你真美。”云梦月见范昭真心夸自己,心内欢喜,嫣然一笑。范昭情不自禁,走上前,捉住云梦月的双手,叫声“云儿”。云梦月害羞,垂首不语,心里有点莫名的害怕,又有一丝兴奋。范昭心中一阵冲动,想伸手去抱,忽然想起秋儿说的话“不合礼”,惊雷之声犹闻在耳,顿时僵住。

云梦月心如鹿撞,轻叫一声“范哥哥”。范昭克制自己,拉着云梦月坐在窗边,道:“云儿,我们喝茶。”云梦月见范昭守礼数,言行端正,虽然有些莫名的失落,却很安慰,当下微微一笑,伸手烧水泡茶。范昭寻思:“虽说乾隆已经开口将云儿赐婚于我,可以毕竟没有在家中摆酒席确认身份,父亲也不知道。不行,我还是不能随便了,以免再次有违圣人之礼,罪过就大了。”

云梦月自幼生长在山野,习武练剑,于茶艺不是很精通,但是,泡一壶好茶那是很容易的事儿。那个年代,女子讲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江南女子,自幼沾染山水灵秀,妇功不会差的。

须臾,云梦月泡好了西湖龙井,两人慢慢品起茶来。自从一觉道长解开武术与真气之迷后,范昭就明白了在二十一世纪流行的仙魔武侠之类不过是作者胡思乱想的文字表现,娱乐而已。范昭来了好奇,问云梦月游侠江湖的故事,云梦月坠入情海,自然乐意在情郎面前表现自己,说了许多行侠仗义的趣事,小的有给哭闹小孩买冰糖葫芦,大的有斗智斗勇惩治贪官豪强。云梦月亲身经历,讲得有滋有味,令范昭乐不可支,大长见识。

临近午时,云梦月讲了一个冒险故事:云梦月十五岁时,九月二十三日,去到武夷山下的一个小村庄。村民言山上有大蛇,长七八丈,大十余围,每月初一子时下山作祟,吞食人畜,无人能治,村民们正打算弃村而走。云梦月决定除去大蛇,和铁塔准备了二十坛雄黄烈酒,藏于一片桃林草屋之中,设置机关埋伏。初一子时,云梦月孤身将大蛇引至草屋,铁塔启动机关埋伏,困住大蛇,两人掷石砸烂酒坛,点燃雄黄烈酒,烧死大蛇。

范昭赞道:“云儿,你简直就是李寄再世啊!”云梦月微微一笑,道:“李寄斩蛇,年不过十三,且孤身一人,云儿哪里及得上。”

一个犹带稚气的女孩提着食盒走进来,道:“少东家,饭菜好了,娘叫我送来。”范昭第一次见她,随口问道:“小妹妹是梁老伯的千金?以前没有见过你。”女孩笑道:“千金不敢当。我小名萍儿,是下雨天出生的,算命先生说我命薄,经不得风浪,所以一直养在家中。七日前过了十岁,父亲才许我跟船走呢。”萍儿摆好饭菜,四菜一汤,道:“少东家和云姐姐慢用,如果不够,我告诉娘再添上。”云梦月笑道:“萍儿妹妹,饭菜够了,谢谢你。”萍儿甜甜一笑,提着食盒走了。

范昭和云梦月一边吃饭一边聊。云梦月问:“范哥哥,在山庄里,你交给我一个红漆木匣,是什么?”范昭道:“里面装的是九阳会的组织名单,诸先生交给我的。既然皇上决定不追究九阳会,那么这份名单就物归原主。”

云梦月微笑道:“范哥哥不念旧恶,和诸先生救了不少人,积了大德。”范昭道:“希望这些人能诚心向善,如此,我和诸先生才是真正积了大德。”云梦月一蹙眉,道:“天底下总有些贪婪之人,害了别人又害了自己。”范昭笑道:“云儿,那些愚人自以为‘贪’得聪明,其实不知道‘贪’与‘贫’,其实是一对难兄难弟呢。”云梦月一诧,问道:“此话怎讲?”范昭道:“云儿,我就解解‘贪’与‘贫’字。”

云梦月停箸细听,范昭开始解字:“云儿,你看‘贪’字:上‘今’下‘贝’,‘今’天的宝‘贝’,至于明天就难说了。所以‘贪’者,必只惦记着眼前的宝贝,目光短浅。”云梦月乐了,拍掌道:“范哥哥解得妙。”范昭继续解字:

“再看‘贫’字,上‘分’下‘贝’,而‘分’字又是由‘八’和‘刀’组成,意思是说,刀分宝贝者为贫。老想着去分别人的东西,而不是靠自己勤奋得到,那最终只能是‘贫’了。云儿,你说,‘贪’和‘贫’,是不是一对难兄难弟?”

云梦月笑道:“范哥哥,‘贪’和‘贫’外形相似,把涵义相连,还果真是一对难兄难弟呢。”范昭继续道:“每个人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宝贝。你再看这两个字,‘人’与‘贝’被分开,那是因为中间加进了一把刀刃一样的东西,所以,‘贪’者必离不开‘贫’,最后脖子处难免挨上一刀。”

云梦月一咋舌,道:“汉字真的神奇啊,字形之中,居然有这么深的用意!”范昭笑道:“是。神传给人的汉字,音形义俱佳,当然不是俗世之人造的文字能比。”云梦月道:“序说:‘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爪之迹,知今之可相别异也,构造书契。’中载‘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谷雨’就是这么来的。范哥哥,仓颉造字功劳太大,玉皇大帝奖励他,下了一场谷雨,好理解。可是,为什么‘鬼夜哭’呢?”范昭想了想,道:“神传汉字于人,非大福分者不能得识神传汉字。大概许多鬼魂知道自己再无福缘转生为人,所以为之哭泣吧。”云梦月道:“嗯,有道理。一莲师太曾说,三界生命有三难,即‘人身难得,真法难闻,中土难生。’生命解此三难,比盲龟浮木还难得机缘;一旦解此三难,即可得解脱轮回,往生自在。”范昭心一颤,握住云梦月的手儿,说:“云儿,佛经在家学学就好了,你可别出家啊。”云梦月心中欢喜,温柔一笑,道:“范哥哥,云儿不会出家的。”

范昭和云梦月吃完中午饭,到船舱外并肩看了一会长江两岸的风景,便回舱小睡。范昭把里面卧室让给云梦月,自己睡在外面小床上。云梦月起初不肯,范昭笑道:“若是云儿的睡相给船上的外人瞧见了,怕是羞煞人了。”

货船顺长江而下,速度快很多,到了下午申时末,抵达江阴码头。张三下了货船,去附近范记车行拿车,范昭怕引人注目,遂和云梦月呆在船舱里。忽然,旁边一艘大渔船上跑下一个年轻美貌女子,神色慌张,后面追着两个汉子,一高一矮,高声叫嚷:“拦住她,休走了贱人!”那女子跑得过急,一脚踩着自己的长裙,摔倒在地。两汉子跑上去,高汉子劈手打了一巴掌,骂道:“贱人竟敢骗我们,找死。”矮汉子忙道:“别打脸,打坏脸就卖不到好价钱了。”

路人围了上来。那女子掩面哭道:“我本是刁县令的妾室,你们何故抓我?”周围的人立时议论起来。高汉子骂道:“贱人,刚才说好跟我们走的,现在却在此扮可怜。”矮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张契约,四下晃了晃,道:“诸位看清了,这是这个贱人的卖身契,是县令夫人亲自立下的契书。这个贱人乘刁大人去扬州公干,私通家丁,被县令夫人拿下,十枚铜钱卖于我们,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明白。诸位可看清楚了。”

众人一听,纷纷摇头,准备散去,那女子放声大哭道:“我为老爷生下一个儿子,续了老爷的香火,却为夫人不容。夫人乘老爷离家之际,诬陷于我,私自将我卖于人贩子,老天爷哪,救救我吧。”众人一听,又围了上来。矮汉子忙道:“诸位,刁县令乃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的正房夫人怎么会诬陷一个妾室呢?休听这贱人胡言。”高汉子高声道:“诸位,这是刁县令的家事,有谁想管?!”众人交头接耳,不知怎么办好。

诸位看官想必明白了,这女子名丁清婉,是刁县令的妾室。

范昭听明白了,相信那女子说的是真的,遂走下船,高声道:“两位,我付你们十两银子,将这女子卖于我,如何?”众人见是范昭,让开一条路。高矮汉子不识范昭,高汉子瞥了一眼,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出头管这单事!”矮汉子道:“这女子生得花容月貌,又能生儿子,十两银子岂能卖你?!”人群中有人高声道:“你们俩个睁大狗眼看清楚,他是本县孝廉公,范家少爷!”两个汉子一听,马上满脸堆笑,矮汉子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范孝廉,我们兄弟真是瞎了狗眼。范孝廉看中这女子,咱们兄弟自然不敢推诿,只是,县令夫人交待……”

人群中又有人道:“真是两个蠢货!范孝廉愿意接下这单麻烦事,竟然还舍不得放手。愚蠢至极!

”另一人笑道:“蠢人眼中只有钱,哪里想过将来刁县令会不会找他们要人呢!”高矮汉子省悟过来,异口同声道:“十两银子卖给孝廉公。”人群中又有人笑道:“这两个外地来的蠢货,居然跟范孝廉称兄道弟。蠢货买人花了十文钱,卖人却要十两银子,不知将来怎么算!”人群之中顿时一阵哄笑。高矮汉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矮汉子将卖身契塞给范昭,道:“范孝廉,卖身钱小的万万不敢收了,这女子就交给孝廉公。”说完,赶紧闪人。

云梦月忍住笑,上前扶起丁清婉。丁清婉向范昭和云梦月拜谢,道:“小女子丁氏,二月二十日为夫君生下一子,二十五日夫君请孝廉公过府赴宴,才知道孝廉公去了扬州梅花书院讲学。”范昭是二月十七日上午带着红儿和月香,随诸先生去扬州的。范昭道:“刁大人有后,可喜可贺。”张三驾着马车过来,范昭想了想,道:“张三,你先将丁夫人送到观音庵,请如慧小师傅照料,就说是我的意思。”众人见事情已了,知范昭事忙,便不与范昭寒喧,纷纷散去。

这时,张仁驾着殊酥马车来了。范昭和云梦月坐上殊酥马车回范府,张三则驾车送丁清婉去观音庵。范昭和云梦月回到青阳镇范府。范昭使云梦月暂候厅堂,自己随许管家去后院书房拜见父亲。范老爷早接到消息,正坐在后院书房等范昭。范老爷问道:“昭儿,为父下午接到仙居县范氏商行掌柜郑恕坚的飞鸽传书,说浙江巡抚永贵调动杭州八旗军队,将仙居山余山主及十个子女一并以‘前朝逆党’之名抓走了,石匠天佑到县衙告状。刘墉接下状纸,暗示天佑找地方乡绅联名作保。如今不知道情形如何。昭儿,云姑娘怎么会和你在一起?”范昭就将云梦月和万里红山庄的事简略说了。许管家笑道:“老爷,少爷这是福星高照啊。如今有了皇上御赐的金牌,救出余亲家易如反掌。”范老爷一颔首,道:“胡起和苗平破了九阳会,救了昭儿,算是报了我们范家的恩义。江湖高士,恩怨分明,由他们去好了。昭儿,外面传说你和扬州颜府小姐的闲话,原来竟是真的。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你怎么能做得出来?!”

范昭见父亲生气责备,不敢回话。许管家道:“老爷,如今有皇上赐婚,老朽相信外面的闲言碎语很快就会消失。”范老爷一抚髯,道:“许诚,你说的对。但是,你不能总是护着昭儿,纵了昭儿的性子。倘若皇上不赐婚,伤了范家的体面事小,张亲家和颜家的脸面可搁不住了。”范昭想想也有些后怕,遂道:“父亲,孩儿知错了。”范老爷神色缓和下来,道:“知错能改,善莫大蔫。再过四天,就是你的二十二岁的生日。你的未过门的媳妇,前日就差人给你送来生日礼物。昭儿,张家小姐贤良淑德,娶妻如是,当好好珍惜才是。”范昭小心应“是”。

范老爷道:“救梅儿和余亲家的事刻不容缓。许诚,你去告诉张仁,安排好范家的快运商船,今晚走京杭大运河,明儿一早能过苏州,然后骑快马由张三带路,明儿下午就能赶到杭州城。梅儿天命富贵无忧,昭儿放心。如今天色已晚,云姑娘现在不是外人了,我们一同用餐。吃完晚饭,昭儿,你就和云姑娘出发。君子慎独,切记路上不可失了圣人之学的礼数。我修书一封给张亲家,你路过嘉兴时,持书信去拜访你的岳父,定下迎亲的良辰吉日。”

范昭遵从父亲教诲,去往杭州,暂时不表。

注1:乾隆四十九年,临汾县令、河间李早荣在仓颉祠旁修建碑亭,石碑上书写了“仓颉造字处”五个阴刻正楷大字。现祠已被毁,石碑存于尧庙。当地相传,仓颉是从猎人按虎、狼、牛、羊的脚印捕猎的故事中得到启发,造出了象形文字。据记载:“上古仓颉为黄帝古史,生而四目有德,见灵龟负图,书丹甲青文,遂穷天地之变,仰视奎星圆曲之变,俯察龟文、鸟羽、山川,指掌而创文字,文字既成,天为雨粟,鬼为夜哭,龙为潜藏。今城南有仓颉故里碑。”

注2:盲龟浮木,佛教术语。二曰:“生世为人难,值佛世亦难,犹如大海中盲龟,值浮孔。”同二十三曰:“清净法宝,难得见闻。我今已闻,犹如盲龟,值浮木孔。”曰:“浮木盲龟难值遇。”中曰:“一切世界设满中水,水上有板,而板有孔。有一盲龟,于百岁中,乃一举头。欲值于孔,斯亦甚难。求索人身,甚难甚难。”

第五十九回 云淡风清月色好

第五十九回云淡风清月色好天高地阔俊杰鸣

范昭和云梦月在范府简单吃过晚饭,辞别范老爷和玉娘,张三带路,上了范家快运商船,去往苏州。范家快运商船不大,只走运河,专门运送的绫罗绸缎、珍贵药材、玉器古玩之类的贵重货物。船仓建三层,顶层是货主住房,清新雅致,有茶厅,专供押运商贾起居。范昭有了乾隆的御赐金牌,心情大定,与云梦月坐在茶厅里,品茶说笑,欣赏星空下的运河。穿越快两年了,范昭渐如古人,喜爱附庸风雅,眼见窗外夜深月上,风拂水流;窗内烛影摇红,暗香浮动,雅兴渐浓,遂道:“云儿,‘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杜工部以乐景写哀情,超凡脱俗,不作尘响。今儿,咱们却要乐上一乐。云儿善剑,何不是舞上一回,以遣风月?”云梦月见范昭要自己舞剑,微感害羞,道:“若论舞剑,只怕当推春兰妹妹,云儿不敢献丑。”范昭笑道:“云儿的剑舞,必与春兰不同,自有一番风情另赏。”

云梦月有心取悦情郎,见范昭兴致勃勃,不再推托,轻声道:“云儿从未舞过剑,况且此处狭小,舞的不好,范哥哥莫笑。”范昭道:“情人眼里出西施。云儿的剑舞,必强过西子捧心百倍。云儿舞剑,我来唱歌。”云梦月不再推脱,取来宝剑,在茶厅内舞了起来。云梦月没学过剑舞,但是春兰义演赈灾时,和绣琴在船仓里切磋过舞技,云梦月记下不少。绣琴和春兰舞姿曼妙,云梦月也是爱美之人,偶尔会回味一番。大凡练武之人,对动作敏感过人,是以云梦月将剑术的基本招式和绣琴春兰的舞技灵机组合起来,轻灵婉转流畅,真有一番滋味。范昭看得精妙,情不自禁以手击案,唱道: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绛唇珠袖飞锦绣,烛红茶清飘芬芳;

吾独美人娇娇意,心醉妙舞神扬扬。

云梦月扑哧一笑,顺势收了剑,道:“范哥哥将杜工部的诗改了,云儿的剑舞,随兴而起,怎能与公孙大娘的弟子李十二娘相比?”

范昭笑道:“云儿之舞,妙在随兴,趣随兴至,自自然然最妙。你瞧,这屋内的光与影、色与香,都随你而舞。”云梦月虽然高兴,却越发害羞,轻声道:“范哥哥哄人。”范昭呯然心动,起身捉起云梦月的左手,轻唤“云儿”。云梦月垂下螓首,轻“嗯”一声。范昭大起胆子,将云梦月轻轻拥在怀里。云梦月娇躯一颤,右手一软,宝剑跌落下来,呯的一声。范昭心头一震,但见美人在怀,芬芳温暖柔顺,着实舍不得。范昭轻轻抱了一会,定住心神,柔声道:“云儿,时辰不早了,咱们休息吧。”云梦月“啊”的一声。范昭见云梦月迷迷糊糊的模样,知道云梦月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当下抱起云梦月,放倒在床,除去绣花鞋。云梦月俏脸通红,紧闭眼睛,微微喘气。范昭给云梦月盖好被子,俯身在云梦月俏脸上轻轻一吻,放下帷幄,走了出去。范昭心道:“父亲告诫我‘君子慎独’,我上次与秋儿的失礼之事,不可以再犯了。”

二十一日上午,范昭和云梦月用过早餐后,快运商船到达苏州。张三找来三匹快马,三人乘上快马,疾奔嘉兴。过了午时,三人到达嘉兴。范昭去到范家商行,掌柜宋和早接到天信屋的飞鸽传书,恭候多时。范昭简单吃过午饭,带着父亲的家书,登门拜访未来岳父张庆嘉。张庆嘉读完范老爷的书信,不由皱起眉头。原来,宋华章指使小人编排范昭和颜诗雨的风流韵事,已经传到张府,张府上下人都知道,只是瞒着张朝仪。张庆嘉心中十分不快,决心好好教训一下范昭,遂道:“贤侄,迎亲之事须从长计议。我张家是讲究体面的,不想唯一的女儿出嫁后,被人说三道四。贤侄读圣人书,出身名门,凡事当自谨,不可给别人拿住了把柄,说上说下,损了自家的名声。”范昭没听明白,又急于赶路,遂道:“是。迎亲乃大事,当家父亲自与岳父协商才是。但因小婿身负皇命,急赴杭州,是以家父以书信相询。礼数不足之处,还望岳父海涵。”

张庆嘉心中一动,问:“贤侄身负皇命,何意啊?”范昭长话短说,道:“岳父,杭州八旗军抓走了仙居山村民,诬良为匪,惊动了皇上。皇上赐小婿‘御亲’金牌,去杭州相机处理此事。”余林隐被抓之事,张庆嘉早已知道,一直在为此事担心,如今听说乾隆御赐范昭金牌,将信将疑,问道:“皇上肯御赐贤侄金牌,那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怎么不见令尊在信中提及?”范昭这次听明白了,遂道:“家父为人处世低调,不喜张扬。御赐金牌就在小婿随从身上,小婿这就去请出御赐金牌,请岳父一观。”张庆嘉呵呵一笑,道:“不必了。贤婿有了御赐金牌,所以令尊放心贤婿一人去杭州。这样吧,我先与你岳母商议一下,定下迎亲日子,写好回信。等你从杭州办完事回来,再交你带给令尊吧。”

大凡一俊遮百丑。张庆嘉见范昭蒙受乾隆御赐金牌,料知乾隆和范昭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就不计较范昭的风流韵事,改口称范昭为“贤婿”。

范昭见事情有了结果,遂辞别离去。

张庆嘉站在大堂门口,看着范昭离去的背影,暗道:“王神算说仪儿与范昭是阴差阳错的上好姻缘,成金婚,看来,还真给王神算算对了。”

“爹,听说范哥哥来了。”张朝仪从堂后快步走了出来,问道,“怎么不见范哥哥?范哥哥走了么?”

张庆嘉喜气洋洋道:“仪儿,皇上命范昭去杭州处理仙居山匪党一案,所以来得勿勿,去的也勿勿。”张朝仪有些失望,道:“哦,这事确实十万火急,梅儿妹妹受苦了。只是范哥哥进门来了,也不见见我。”张庆嘉哈哈一笑,道:“仪儿,你是要出嫁的人了,也不避避嫌?范昭带来你公爹的书信,要为父定下送你出嫁的日子。你说,爹定在哪一天好啊?”张朝仪羞红脸,嗔道:“爹,女儿都这么大了,还取笑女儿。不理你,女儿找娘去。”

范昭回到范家商行,与云梦月、张三骑马赶赴杭州。日落闭城之时,范昭三人进入杭州城。范家杭州商行的下人,在城门接着范昭,引入商行。范昭和商行掌柜沈和是第一次见面。原来,范昭出事后,范老爷严令各地范氏商行安抚前往仙居县衙请愿的百姓,静观事变,是以沈和后来得知范昭住在眉山墅隐,也没有前去拜访。范昭冤案平反之时,沈和外出经商,回来后范昭已经随刘墉去了仙居县。沈和告知范昭,余林隐等人关押在八旗营地,已经被定为前朝逆党余孽,在杭州城内,只有巡抚大人永贵才有权利命令八旗军放人。

范昭吃过晚饭后,沐浴更衣,穿上一身光鲜衣服,云梦月女扮男装,两人一起去巡抚衙门。其时张弦月初上,杭州城内万家灯火。云梦月非常熟悉杭州城,大街小巷都走过,于是,云梦月带着范昭,抄近路步行去到巡抚衙门。巡抚衙门离范家商行不远,两人七弯八拐就到了巡抚衙门,瞧见一个人站在大门口。云梦月眼尖,叫声“天佑叔叔”,跑了过去。范昭急忙跟上。任天佑认出云梦月和范昭,大喜,道:“九小姐,还有十姑爷,你们来了。”云梦月问:“天佑叔叔,你怎么在这?”任天佑道:“九小姐,我奉山主吩咐,到仙居县衙告状,刘县令接下状纸,却要我寻找证人,证明山主等人是良民。我便寻以往与我定刻佛像的乡绅,说明事由。乡绅们纷纷在我的状纸上签名作证;听到风声的仙居山村民,也赶到县衙,为山主等人申冤。刘县令遣散乡民,带着我来到这里。如今,刘县令正在衙门内和巡抚大人商议此事。

这时,衙门内传来刘墉的声音:“大人,此案证据不足,如此草率定案,如何能够服众?仙居县在前任县令马大人的治理下,民风纯朴,如今又有三十六名乡绅联名担保,大人依然听信瑞昌将军一面之词,不肯重查此案,是否失之偏颇?”永贵道:“刘县令,瑞昌将军定下此案,证据确凿。仙居县三十六名乡绅联名作保,其中必定有诈。本巡抚建议刘县令回去好好查查这三十六名乡绅,定能查出反贼来。”刘墉道:“大人,仙居虽不兴盗贼,民风依然强悍,一旦激起民变,则要出大祸事了。”永贵哼了一声,道:“如今世道太平,区区几个反贼,还能捅破了天不成?!刘墉,你治县失察,想推卸责任吗?”

范昭耳聪,听出两人语气渐渐不善,知道刘墉与永贵谈崩了,即道:“云儿,咱们闯进去。”衙门四名守卫见三人往里闯,拨出腰刀,喝道:“大胆,竟敢私闯巡抚衙门,不要命了!”云梦月冷哼一声,举手抬足,瞬间放倒四名守卫。守卫头领大声喊道:“来人了,有刺客!”刹那间,四周冒出十来位侍卫,持刀持枪,将范昭三人团团围住。范昭高声道:“钦差在此,叫你们巡抚大人出来接旨。”

永贵和刘墉闻声走了出来,见是范昭,一脸惊异。范昭也不客气,右手高举“御亲”金牌,朗声道:“浙江巡抚永贵接旨。”事情突兀而来,众人惊疑不定。范昭又朗声道:“浙江巡抚永贵接旨。”永贵认出金牌,双膝一软,跪下磕头,道:“奴才永贵听旨。”侍卫们纷纷丢了刀枪,跪在地上。刘墉也跪在永贵身边。范昭道:“着范昭复查仙居反民一案,钦此。”永贵道:“奴才领旨。”范昭收起金牌,道:“巡抚大人请起,现在即刻引本钦差去八旗营地。本钦差要连夜审案。”永贵站了起来,沉声道:“钦差大人,仙居逆党一案证据确凿,不必再审了。”

永贵的不配合在范昭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有想到永贵这么大胆。范昭心知此时不能示弱,否则就更难开展工作。当下脸一沉,道:“巡抚大人是说,皇上的圣旨是错的?”永贵连忙躬身,一脸假笑,道:“本官不敢。本官是说,仙居逆党一案,案情已明,再查,也是浪费钦差大人的时间。此时月色甚好,本官府上有……”范昭哈哈一笑,道:“巡抚大人,我是谁你应该识得。去年我在仙居山前前后后住了两三个月,余林隐等人是不是反贼,我不清楚吗?!实话告诉你,余林隐是我的岳父,你们抓的梅儿,是我的二房夫人。”永贵一听,险些晕倒,禁不住浑身微微颤抖。

诸位看官,你范昭为何如此放狂?一来范昭不想与永贵绕弯子,所以就快刀斩乱麻,来一个干净利落;二来范昭心痛梅儿,怕梅儿多受了委屈;三来嘛,自从范昭知道自己身负天命之后,胆子就特别大了,有点无所顾忌。

永贵面如土色,颤声道:“本官这就带路。”范昭见其它人还跪着,道:“都起来吧。刘墉,你和我们一起去。巡抚大人,带上你的亲兵。如果有八旗兵胆敢阻扰本钦差审案,斩立决。”刘墉见范昭如此强硬,暗暗为范昭担心。永贵回过神来,依言叫来亲兵,心中却在盘算如此应对此事,逃过此次大难。永贵的亲信策马先行向瑞昌报信不提。

第六十回 生邪念魔狗附体

请输入正文第六十回生邪念魔狗附体持正信佛法护身

就在范昭等人骑着巡抚衙门的官马,向杭州城内城——八旗营地驶去的时候,世袭正三品轻车都尉瑞昌将军,色迷心窍,正在做一件愚蠢的事情,导致其险些丢了性命。且听我慢慢道来。

且说瑞昌将军奉浙江巡抚永贵的调令,带领杭州八旗军队,于三月十五日将仙居山余山主及十个子女一并以‘前朝逆党’之名顺利抓走,心志满满。瑞昌眼见八姐、云梦月和梅儿生得俏丽,动了色心。当晚,瑞昌有意在野外扎营,意图非礼云梦月,却被云梦月打倒在地,抢了佩剑和战马逃走了。瑞昌这才知道这些“囚犯”武功不俗,只好暂时作罢。瑞昌的家将努桑哈摸透了主子的心思,献计道:“主子,只须饿上他们三五天,定能如了主子的意。”瑞昌大喜,将余林隐等人定为战俘,直接押回八旗营地。

瑞昌得胜回城,免不了大吹一番。永贵听信了瑞昌的话,就叫瑞昌写战报,自己给乾隆上奏折为其请功。营地将官纷纷宴请瑞昌,一连几天下来,瑞昌喝得酩酊大醉。齐召南见永贵和瑞昌中计,心里欢喜自不必细说。

二十日晚,瑞昌终于应酬完毕,想起关押的八姐和梅儿,按耐不住,想寻机占些便宜,于是带着努桑哈来到营地牢房。刚想进去,不想远处突然冒出一个同僚叫道:“瑞昌,原来你在这里!打马吊三缺一快走快走。”原来瑞昌平日里经常和同僚打马吊消遣,瑞昌一听这话,忽觉果然是许久不曾亲近牌桌,竟感觉牌瘾大发,连夜和同僚去打马吊去了。深夜之中,几人吆喝连连,但也无人过问。反而有一些闲人围在边上观战。也许是心神不定,瑞昌爵爷一直没开胡,不禁眉头紧锁。此时手中牌只差一张就能胡一条龙,瑞昌不禁心中紧张起来,暗道此次能回本不少。不料七八个回合下来,竟然还没抓到胡牌,瑞昌不禁着急起来,暗暗看其他几人表情,瑞昌悲哀地发现,几个对手也快胡了,于是越发心里紧张。按照经验,不出几个回合,必将分出胜负!瑞昌的手有些颤抖地摸起一张牌,一看,又不是,暗道一声晦气,随手扔了出去。边上努桑哈失声喊道:“哎呦,爷,您把混儿扔了!”瑞昌猛然醒悟,刚才自己其实胡牌了,但是却看错,把牌扔了。他的下家却不含糊,摸起一张牌,大喊一声“胡了!”可怜的瑞昌爵爷禁不住痛搧了自己一个嘴巴。旁边的人哄笑起来,瑞昌也自觉愚蠢,讪讪地道:“爵爷我今儿晦气,不过呢,赌场失意,情场得意,不玩了。”边上众人听了瑞昌如此说,不禁问道:“爵爷话里有话啊,这又是跟哪家小妞相好了?”瑞昌一边掸着袍子,一边道:“这回我出公差,抓回的人当中有几个绝色的。”众人哄道:“吹牛吧,山野女子,有什么好的!能有窑子里的风骚吗?”瑞昌正色道:“真不骗你们,那模样跟仙女似的,看样子还是雏,不说了,想是爵爷我红鸾星动,故而打牌打不赢你们,天色快亮了,我去也!”在众人哄笑中,瑞昌奔牢房而去。

夜近黎明,瑞昌爵爷来到牢房,不理昏睡的守卫,径直来到关押女犯的牢房。梅儿和八姐关在一起,自从进了牢房,梅儿就一直背诵《金刚经》。此时夜深梅儿和衣而卧,正在睡梦中,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牢房地上留下一片如霜的白光。梦中的梅儿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眉头紧锁。瑞昌借着昏暗的灯光,看见睡梦中的梅儿,越发觉得梅儿标致无比,然而正要迈步打开牢门,忽觉一阵微风迎面吹来,瑞昌顿时觉得头脑中昏昏沉沉,象被人定住也似,什么念头都想不起来。呆了片刻,瑞昌有点清醒过来,自言自语道:“本爵爷一定是累了,算了,先睡会再说。”于是领着努哈桑去了。

二十一日,瑞昌睡到下午申时才施施然起床,精神大振,胡吃海塞,纸醉金迷一番,不觉已近人定(亥时:晚21点到23点),瑞昌爵爷惦记着八姐和梅儿,心中如同猫抓也似。努桑哈于是建议瑞昌去牢房看看,此语正中瑞昌下怀。于是他二人再次来到营地牢房。牢房守卫吃完晚饭,聚在一起打马吊消遣,见到瑞昌进来,牢头起身禀道:“将军,这几天关押的囚犯,孩童哭闹,妇女喊冤,男人却一言不发,当真奇特的紧。”瑞昌一听,乐了,道:“这是匪民的诡计。我的两个美人如何?没有饿坏吧?”牢头道:“将军,两个美人关在一块,一人一天一小碗白米饭,都吃的干干净净,想必已经屈服。”瑞昌搓了搓手,喜滋滋道:“好啊。你们再去弄些美食来,美人饿了,本将军要和美人吃喝痛快。”两名牢子应声出去。牢头低声问道:“将军,是不是将两个美人一并带来?”瑞昌想了一想,道:“那个八姐虽然姿色略差一些,不过,刚健不失婀娜,本将军喜欢,先带她出来。”

原来,蒙古人以健硕为美,欣赏女人也是如此,是以,在瑞昌眼里,云梦月是最完美的女人,江南秀女的模样中带着北方健朗,可称得上是万里挑一的上上之选。梅儿因身子没有完全长成,所以,虽然容貌不输云梦月,但是在瑞昌眼里,反而不及八姐有魅力。

努桑哈道:“主子,那个叫梅儿的小姑娘想必不经吓,不如先降伏她?”瑞昌一听有理,忙叫牢头先把梅儿带出来。监牢不大,瑞昌等人的对话,余林隐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纷纷骂了起来。铁塔用脚踹牢门,但是这些日子,铁塔等每人一天只分得一个冷馒头和一碗凉水,为了怕饿着孩子,大人们都将馒头和水分给孩子们,所以铁塔等人又渴又饿,浑身无力,哪里踢得动牢门。

牢头来到门前,八姐挡在门口,杏眼圆睁,怒道:“旗下佬,谁敢进来,姑奶奶就杀了他。”牢头被吓住,迟迟不敢开门。梅儿不理不睬,坐在地上面向墙壁轻声背诵《金刚经》。瑞昌爵爷笑咪咪的走了过来,道:“哟,小娘子有性格,本爵爷喜欢。努桑哈,你告诉两个美人,她们犯了什么罪?”努桑哈明白主子的意思,清了清嗓子,自问自答:

“美人儿,你可知罪?”

“奴家知罪。”

“何罪?”

“奴家乃前朝遗民,私聚山林,密谋造反。死罪。求爵爷看在奴家年轻貌美,救奴家一命。奴家做牛做马,报答爵爷。”

“本爵爷不缺牛马,只缺美人,你只要从了本爵爷,不但小命可保,而且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哟,看爵爷说的,奴家还有什么不依爵爷的?”

大概努桑哈随瑞昌逛窑子多了,把窑姐的腔调学得惟妙惟肖。瑞昌爵爷得意忘形,哈哈大笑。八姐一阵反胃,差点没呕吐出来。梅儿依然闭目念经,不为所动。

瑞昌道:“怎样?美人?造反是死罪,本爵爷已经上奏朝廷,只待批文下来,便要人头落地。若是从了本爵爷,本爵爷使个掉包法,在黑监狱抓两个晦气鬼代替你们去死。怎么样,本爵爷够好的吧?哈哈。”

八姐呸道:“旗下佬,你妄想!”铁塔喊道:“对,八妹,咱们宁死也不屈。”

瑞昌见八姐刚直,越发喜欢,却一时无计,傻在那里。努桑哈眼珠一转,道:“主子,那个叫铁塔的,似乎是美人的兄长,不如拉他出来,鞭打一顿,再问美人从是不从?”瑞昌大喜,道:“好奴才,还是你有办法。来人哪……”忽然,梅儿大声念经。瑞昌顿时觉得头脑昏昏沉沉,晃了晃头,道:“狗奴才,你刚才说什么?本……本爵爷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努桑哈摇了摇头,道:“主子,奴才也忘了。”铁塔喊道:“旗下佬,有本事冲大爷来,欺负姑娘家,算什么英雄好汉!”瑞昌猛然省起,道:“努桑哈,去,把那汉子拉出来,狠狠鞭打,看这两个美人从是不从?”

梅儿忽然停住念经,脆声道:“别打铁塔哥哥,我出来便是。”八姐心中一急,挡在门口,道:“梅儿,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出去。”铁塔吼起来,骂道:“恶贼,不得好死!”虎子也高声骂道:“狗官,臭流氓,畜牲,小爷咒你生儿子没屁眼!”

瑞昌以为梅儿服软,大笑道:“这就对了。识相点,把本爵爷侍候舒服了,本爵爷让你们的父母兄弟侄儿外甥七姑八姨什么的,死的痛快点。否则,嘿嘿,全部凌迟处死。让你们的父母兄弟侄儿外甥七姑八姨慢慢享受死亡的滋味。”瑞昌刚说完,一道黑影钻入瑞昌体内。看官,你道黑影为谁?乃天降黑心魔狗是也。即,去年七月,范昭、秋儿和一觉道长游玩西湖时所见,乃上天专为大奸臣和珅所准备的。如今瑞昌动了邪念,迎合了黑心魔狗劲头,便招来了黑心魔狗附体。自古心正不招邪哪!

梅儿神色平静,轻声道:“八姐,没事。”八姐为梅儿祥和所化,让开牢门。牢头打开牢门,梅儿走了出来。余林隐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道:“苍天啊,如果是我余林隐前生做了什么坏事,就报应在我身上吧,不要难为孩子们。”

瑞昌五阴炽盛,昏黄的眼睛泛着血丝,装出一副笑容,道:“小姑娘,鄙人瑞昌,世袭三品轻车都尉。”此时的瑞昌,心智已经完全被黑心魔狗所操纵。

梅儿不理,只管心平气和念经:“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世尊。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佛言。善哉善哉。须菩提。如汝所说。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汝今谛听。当为汝说。”

瑞昌完全听不进经文,色迷迷的伸出右手去摸梅儿的脸蛋,眼看就要碰到梅儿,忽然右手胳膊剧痛,忍不住“啊”了一声。梅儿停住念经,抬眼看瑞昌。瑞昌胳膊疼痛消失,右手一软,搭在梅儿左肩上。瑞昌大喜,正想用力去抓,忽然梅儿肩头传来一股大力,瑞昌向后一仰,摔倒在地。

众人不明所以,但见瑞昌的狼狈样,都笑了起来。

这时,瑞昌头脑里产生一个声音:“这个小美人有邪术,是妖女,不要动她。只需要鞭打铁塔,那个大美人就会从我。”这个声音是黑心魔狗所发,瑞昌糊涂,还以为是自己想出来的,遂道:“小美人会邪术,先放在一边。来人了,把铁塔拉出来,鞭打二十,再问问大美人从是不从。”

三个带刀牢兵吆喝应是,就要去开牢门抓铁塔。八姐已萌死志,凄婉看了铁塔一眼,道:“铁塔哥,今生无缘,来世再见。”说罢一头撞在墙壁上。瑞昌忙跑进去,只见八姐倒在地上,鲜血从头发中流了下来。铁塔哭叫一声“八妹”。顿时,牢房里哭声声一片。瑞昌邪劲上涨,从牢兵腰中拨出一把刀,狂挥乱舞,叫道:“喊什么?都给我闭嘴。再不闭嘴,本爵爷把你们全杀了。”

梅儿走到八姐身前,蹲下轻轻念经。

就在这时,外面兵丁高声喊道:“巡抚大人到。”瑞昌尤不清醒,依然挥舞腰刀大喊大叫:“都给本爵爷闭嘴。”范昭进来,看牢房乱象,立即猜知挥刀者为瑞昌,当下舌绽春雷:“瑞昌,钦差大人在此,还不下跪。”瑞昌身子一震,丢了腰刀,跪下道:“奴才瑞昌,给钦差大人请安。”其它牢兵纷纷跪下。余林隐等人见是范昭,又喜又惊,牢房顿时安静下来,小孩子们也不哭了。虎子叫道:“范哥哥,快救八姐。”梅儿停止念经,抱着八姐,哭道:“八姐,八姐,你醒醒。”

范昭跑进牢房,取下八姐头上的银钗,使出《一元复始》法,连扎八姐头、颈三处穴位,止住了鲜血,道:“梅儿,八妹没事,好好静养即可。”原来,八姐虽生死志,但是头撞在墙上青苔,滑了一下,破了头皮,晕了过去。范昭在八姐头颈扎上三针,缓止了头皮血流,疏通经络,增强元气,促使伤口早日愈合。

范昭也不客气,右手举起“御亲”金牌,喝道:“来人,把牢房里的人都放了,把瑞昌押起来,带走。”永贵亲兵头领看向永贵,永贵道:“钦差大人,瑞昌乃世袭三品轻车都尉,而且是八旗将领,就这样带走,恐八旗将兵不服。”范昭沉声道:“胆敢阻扰本钦差者,立斩!”永贵无奈,对亲兵头领点点头,头领把瑞昌押了起来。瑞昌大声喊道:“本将军乃世袭爵爷,当朝三品。没有皇上圣旨,谁敢抓我,我不服,我不服!”范昭把金牌往瑞昌面前一送,冷笑道:“爵爷,你可看仔细了。”瑞昌识得“御亲”二字,当即吓醒了,立马闭住嘴。牢头见势不妙,连忙把牢门打开,放了众人出来。范昭心知此地不可久留,喝道:“去杭州府署,本钦差要升堂审案。”努桑哈见势不妙,连忙跑回去报信。

范昭目的明确,计划周密,来去迅速,所以,远离了八旗城才被营地将兵所知,将兵顿时乱作一团。营地主帅副都统阿思哈为人谨慎,压住喧哗将兵,带上家将和瑞昌的胞弟瑞明来到杭州知府衙门,要观范昭审案。

注:轻车都尉是爵位,不是官职。

第六十一回 范昭智审难案

第六十一回范昭智审难案瑞昌迷失本心

阿思哈赶到杭州府署,公堂烛火通明,衙役们威武站在两边,范昭坐在上面,正在审瑞昌。永贵、薛时雨、刘墉坐陪下面。

瑞昌见阿思哈来了,胆气一壮,当即站起身来,道:“大人,钦差无凭无据,捉拿属下,求大人为属下做主。”阿思哈道:“瑞昌,你且跪下,且看钦差大人如何审你。”永贵站起身来,道:“副都统阿思哈来了。我琢磨着,这大半夜的,好好日子不过,弄这么大动静,可不是四平八稳的好法子。”范昭起身笑道:“原来是旗营副都统阿思哈大人。来人,给副都统大人看座。”阿思哈一拱手,道:“钦差大人,本都统来,只是旁听,若是钦差大人审的不公,本都统定会向皇上禀报。”

范昭悠悠然道:“别急。各位大人,此案错综复杂,本钦差年纪轻轻,没资格没经验,审上一年半截未必能审清楚。皇上不耐烦了,来个三堂会审,自然就水落石出。”范昭话中有话,阿思哈和永贵的脸色立即变得很难看。瑞昌闻言大怒,道:“大人审案,只叫本爵爷一人跪在堂上候着,而那一干逆党却在别院厢房好吃好喝。请问大人审的什么案?”

范昭问永贵:“巡抚大人,你觉得本钦差审的什么案?”范昭忽发此问,令永贵一时乱了方寸。永贵毕竟老于世故,咳嗽一声,道:“钦差大人,本官也不明白,望钦差大人赐教。”范昭笑嘻嘻的问阿思哈:“阿思哈,你以为呢?”阿思哈见范昭嬉皮笑脸,全然不把自己当回事,胸中怒火翻腾,铁青着脸,沉声道:“钦差大人,瑞昌将军之问,正是本都统想知道的,还请明言。”

范昭叹口气,道:“你们都不知道啊?哦,是,你们是不知道的,那就听本钦差慢慢道来。原本,本钦差是打算审仙居山余林隐逆党一案的,后来本钦差忽然领会了皇上的意思。此案皇上已明根底,不必再审余林隐,所以就单审瑞昌。”永贵心中一惊。阿思哈差点气破肚皮,道:“钦差大人能否说清楚,本都统回去也好给三千旗营将兵有个交待。”范昭目注阿思哈,问:“副都统,杭州旗营是你的,还是皇上的?”阿思哈一怔,随即明白范昭的意思,不禁神色微变,道:“自然是皇上的。天下的一切,都是皇上的。”范昭哈哈一笑,道:“这就对了。皇上说了,满汉是一家,但是内外有别。满人是不会反朕的,汉人就难说了。不过,汉人只要吃得饱,也不会反朕。阿思哈,你的旗营兄弟们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知道。皇上要我来,就是要我想办法让仙居山的汉人对皇上忠心耿耿。所以,本钦差后来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就让余林隐等人在别院厢房吃个饱。”

瑞昌怒道:“既然钦差大人知道本爵爷对皇上忠心耿耿,为何还要审本爵爷?”范昭道:“这个嘛,得问你自己。”瑞昌一愣,道:“问我自己?”范昭道:“对,事情因你而起,不问你自己问谁呀?瑞昌,连孔圣人都要‘日三省吾身’,你一个粗人,不得十省吾身吗?本钦差现在只是叫你一省己身而已。”瑞昌脑筋转不过弯来,傻在那里。刘墉见范昭装模作样,左右言之,肚子里暗暗好笑。阿思哈不知范昭虚实,但是见范昭一副肆无忌惮的架势,反而顾虑起来。

瑞明走上堂,跪下禀道:“钦差大人说了这么多的话,小人瑞明一直没有听明白,小人瑞明的兄长瑞昌到底犯了什么罪,钦差大人要审他?”范昭见瑞明说话有条有理,言简意赅,直指要点,不是其兄长庸碌之辈,遂道:“瑞明,本

钦差没有传你,你自己上了堂。好,有胆识。你且听着……”

范昭:“瑞昌,本钦差问你,本钦差进入牢房时,你手挥军刀,是为何?”

瑞昌:“逆党喊冤,本爵爷挥刀是为了镇住逆党。”

范昭:“那为何女牢门开,一女子撞墙倒在地上?”

瑞昌:“本爵爷见那女子寻死,想去救她,所以打开女牢房门。”

范昭:“你说的句句是实?”

瑞昌:“句句实话。”

范昭:“瑞昌,为何你在那时要进入牢房?”

瑞昌:“本爵爷爱民如子,担心战俘安危,所以进去看看。”

范昭微笑道:“好,给他画押。”瑞昌以为自己说的天衣无缝,窃喜,遂爽快的画上押。瑞明则面现忧色。永贵和阿思哈脸上阴晴不定。黑心魔狗蹲在瑞昌的泥丸宫,操纵瑞昌的心智,直乐。诸位看官,黑心魔狗下凡,须得一番历练,摸透了人心,玩熟了人心,才能完成附体和珅、败坏乾隆朝纲的使命。瑞昌是黑心魔狗下凡附体的第一个人。

范昭道:“瑞昌,我来到杭州,满城传说你如何英勇,带领八旗兵攻占仙居山,能给本钦差说说吗?”瑞明这才明白范昭的意思,忙道:“钦差大人。刚才钦差大人不是说不审仙居逆党一案了吗?”瑞昌来了劲头,转头道:“兄弟,钦差大人想听,兄长就说与他听。”瑞昌索性站起身来,道:“七天前,本将率领五百旗营子弟,持火枪五十支,红衣火炮十尊,夜里悄悄爬上仙居山。黎明时分,本将突袭山口,余林隐等一窝悍匪仓皇应战。本将军与旗营子弟感念皇恩,奋勇杀敌。最后本将军多处受伤,率先攻破山门,杀得悍匪落荒而逃,留下百余具尸首。本将军爱民如子,最后只抓了匪首余林隐等四十九人。经副都统和巡抚大人授命,本将军上报皇上,为五百旗营子弟兵请功。”

这段故事是努桑哈编写的,瑞昌以为故事一拍了皇上马屁,二彰显了自己神勇,三照顾了同僚下属,上下圆通,非常精彩,必为皇上与众人赏识,所以站在公堂上说起来,眉飞色舞。永贵一阵头晕,暗道:“不好。那日我和下属打马吊热闹,努桑哈来报,就叫师爷永安办了奏折。完了,这下什么都完了。”阿思哈脸色惨白,一言不发。范昭哈哈一笑,道:“瑞昌将军果然神勇。给皇上的折子,也是这么写的?”瑞昌傲然道:“那是当然。”瑞明轻叹一声,俯头在地,不再说话。

范昭转向永贵,笑咪咪问道:“巡抚大人,瑞昌的折子可是如瑞昌将军所言?”永贵举袖缓缓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涩声道:“回钦差大人,本官不记得了。”瑞昌急道:“怎么不记得呢?那时你正在和巡抚署的官员们打马吊,你就叫你的师爷永安办了。然后,努桑哈亲手将奏折交给驿差,八百里加急,报奏皇上……”阿思哈一拍扶手,站起身来,怒喝道:“大胆瑞昌,你竟敢冒领军功,该当何罪?!”瑞昌急了,道:“阿……阿大人,我这几天都是这样说的,你还向我敬酒祝贺,怎么现在不认,反而说我冒领军功?”阿思哈一阵晕眩,颤声道:“本都统……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你竟然这样向皇上邀功请赏。”

范昭淡淡道:“皇上说了,瑞昌诬良为盗,谎报军功,当重责。”

瑞昌慌了,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道:“钦差大人,末将冤枉啊,末将带兵奋勇杀敌,也是为了大清的江山啊。”

范昭笑咪咪道:“瑞昌将军

神勇过人,杭州人都知道。瑞昌将军率先攻占仙居山门,多处受伤,应当嘉奖。下面,请瑞昌将军脱去长袍,解开衣衫,展示伤口,张扬我大清军威和瑞昌将军的耿耿忠心。”

“这,这……”瑞昌脸红脖子粗,额头上渗出冷汗。黑心魔狗见势不妙,窜离瑞昌,往范昭头上冲去。不料,一头撞在一层软绵绵的东西上,弹落在案牍之上,浑身酥麻,仰面躺着,动弹不得。原来,此时的范昭一身浩然之气,黑心魔狗正是撞在浩然之气上的,邪不胜正,所以黑心魔狗被浩然之气所伤。

在场诸位肉眼凡胎,看不见黑心魔狗。范昭一拍惊堂木,喝道:“来人啊,除去瑞昌上衣。”范昭这一拍,正好拍在黑心魔狗的肚皮上,拍得黑心魔狗直翻白眼,差点背过气了。捕头杨览正不敢怠慢,带两个衙役上来,三下五除二,脱去瑞昌上衣,露出一身白嫩肥肉,哪有什么伤痕!范昭道:“上身不见伤痕,定是在下身了。来人了,脱去裤子。”瑞昌慌了,以手提裤,直叫:“别……别……”范昭脸一沉,道:“瑞昌,本钦差现在问话,你要如实招来。”黑心魔狗离开了瑞昌,瑞昌没了邪劲,脓包样尽显,忙道:“末将……小人愿招。”

范昭:“瑞昌,本钦差问你,本钦差进入牢房时,你手挥弯刀,是为何?”

瑞昌:“战俘辱骂小的,所以小人挥刀吓唬他们。”

范昭:“那为何女牢门开,一女子撞墙倒在地上?”

瑞昌:“小人见那女子貌美,想调戏她,不想她却寻死。”

范昭:“你说的句句属实?”

瑞昌:“句句实话。”

范昭:“瑞昌,为何你要诬良为盗?”

瑞昌:“小人想立功……”

“够了!”阿思哈愤怒至极,站起身来,向范昭一抱拳,道:“钦差大人,本都统只准瑞昌带三百名八旗将兵前往仙居,瑞昌胡吹为五百人。瑞昌诬良为盗,冒领军功,其罪当诛。阿思哈就将瑞昌交于钦差大人,任由大人处置。旗营尚有要务,阿思哈告辞。”

瑞昌爬过来,一把抱住阿思哈的右腿,哭道:“阿……大人,兄弟上报五百将兵,也是为了旗营弟兄啊。望阿大人念在平时兄弟情份上,救兄弟一命。”阿思哈脸色铁青,一脚踢开瑞昌,走出衙门。

其实,奏折上写的是三百八旗将兵,瑞昌自己记不清楚,喝起酒来就乱吹牛,越吹牛越大,最后牛皮破了,现在没人敢帮他补破牛皮了。

范昭寻思:“瑞昌如此脓包!唉,真给大清朝的将军丢脸!他这个世袭爵爷,不如给他兄弟瑞明罢。嗯,老大要我平息满汉矛盾,我不可逼人太过了。可恶的是,这个家伙居然调戏梅儿和八姐。云儿夺下的佩剑和战马,估计就是瑞昌的。呆会问问云儿。”范昭懒懒伸个腰,道:“皇上早就知道仙居山余林隐等人的冤曲,叫我来处理这件事情,是在出题考我啊。各位大人,现在案情已明,我想不用再审了。本钦差辛苦大半夜,累了,倦了。”范昭打个哈欠,站起身来,双手扶案,道:“先审到这,把瑞昌押进府署牢房。诸位辛苦,请回吧,明早再商议如何处置瑞昌。”

范昭的双手正好按在黑心魔狗的肚皮上,如同千斤重,黑心魔狗痛得龇牙咧嘴,偏偏叫不出声来。幸好范昭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案牍。黑心魔狗躺了大半个时辰,才缓过气来,立即逃之夭夭。从此,黑心魔狗再也不敢跟范昭作对,远远躲着范昭。

第六十二回 正反相益

第六十二回正反相益巨细皆存

范昭去往别院,刘墉跟了上来。范昭道:“表哥,你胆子够大的,向巡抚大人叫板。”刘墉笑道:“表弟,你胆子更大,和杭州旗营叫上板了。”范昭哈哈一笑,道:“我的胆子不大,只不过是不敢有辱圣命。”刘墉感叹道:“我怎么也想不到,前后不到一年,表哥就由朝廷钦犯变成钦差大臣。古人说的好啊,真是‘宁欺白发,莫辱少年’。”范昭一摇头,道:“这句话说的不好,白发和少年,都不可欺。”刘墉笑说是。

两人走进别院厢房,余林隐正在和范氏商行掌柜沈和说话。沈和道:“少东家,我已经收拾出一处院落,名荷院,清雅别致,少东家和余员外等人可以住进去了。”范昭道:“好啊,咱们这就走。表哥,你也跟我们一起住吧?”刘墉想了想,道:“我已经在巡抚署住下了,现在搬去表弟那,巡抚大人脸上不好看。”范昭点头道:“住在巡抚官署也好。表哥回去,多半会有人会向表哥打听风声。你就如此说……”范昭就将扬州万里红山庄的失火一事简略说了。刘墉听得目瞪口呆,道:“陈公公和封总管为救驾而被大火烧死,这也太离奇了。”范昭打个哈哈,道:“此事千真万确,估计很快朝廷就有公文传下来。”余林隐为人慎重,道:“贤婿,在朝廷没有正式公告前,此事还是不说为好。”刘墉点点头,道:“余员外说的是。我回去就装聋作哑,故作神秘,反而更好。”沈和道:“对,有时不说好过说。”

范昭原本想显示一下自己,见大家都主张不说,只好作罢。刘墉忽然笑道:“表哥要恭喜表弟,蒙皇上赐婚,一下得了三个美人。”范昭瞧向余林隐。余林隐轻咳一声,道:“既然是皇上赐婚,我们作老百姓的,只能遵旨了。”范昭道:“八姐对铁塔情深义重,岳父何不成全二人?”刘墉道:“这是一件喜事,余员外当作决断。”余林隐想了想,道:“老夫没意见,只是不知道铁塔怎么想?”范昭道:“铁塔是岳父的徒弟,又没父母,他的婚事,还不是岳父一句话?”余林隐笑道:“我前前后后收养了十个孩子,只得梅儿明确了义女的名份。所以,孩子们叫我义父、山主、师傅什么的,我都答应。孩儿们的婚事,也是自己定下来的,然后报我同意。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铁塔和八丫头的亲事,我就作一回主吧。”

第二日上午,范昭睡到日上三竿,吃了早餐,张三驾车,慢慢悠悠去到杭州府。大堂上只见知府薛时雨和刘墉。范昭奇道:“怎么,官员们还没有到?”薛时雨道:“刚才旗营来人说,主帅阿思哈有要务,来不了。钦差大人,我们再等等?”刘墉道:“等也没用,巡抚署的官员今天个个请了病假。本来巡抚大人是要来的,出大门时碰到大内侍卫王襄烈,王侍卫传了皇上口谕,着巡抚大人‘闭门思过’,所以巡抚大人就不来了。”范昭心中一动,道:“当官的真会找时间生病哪。走,咱们都去巡抚署。”

三人去到巡抚署,进入巡抚宅院,师爷永安道:“三位大人,我家老爷奉皇上口谕,正在闭门思过,不见客。”范昭问:“你家老爷在哪闭门思过?”永安答道:“‘片石山房’。老爷特别吩咐,任何人不见。”这时,王襄烈走了出来,见到范昭,忙喊道:“范兄弟。我听巡抚大人说范兄弟在审案,怎么有时间来这呢?”范昭转过身来,道:“听说王兄来了,小弟我特来拜访。”王襄烈笑道:“哪里的话。我奉命传皇上口谕,今天一大早赶到巡抚署。这不,才吃过早饭。”范昭笑道:“王兄为皇命奔忙,可敬可佩。小弟看王兄的伤似乎全好了。王兄的身子硬朗的很呢。”王襄烈哈哈一笑,道:“这要多谢范兄弟的回春妙手。我们大内侍卫对范兄弟感激不尽,提起范兄弟,个个竖大拇指。”范昭寻思:“果然神奇,王襄烈内伤严重,我仅仅针炙一次,这么快就复原了。”

妙在疏通人的经脉,激活人的元气,所以治疗内伤非常迅速神效,若是治疗外伤,使伤口痊愈,就不是一两日之功了。王襄烈道:“范兄弟是来找巡抚大人的吧?走,哥哥带范兄弟去。”王襄烈拉着范昭的手就往里走,刘墉和薛时雨跟上。这下,永安不敢拦了,站在那干瞪眼。

四人来到片石山房,王襄烈在外喊道:“巡抚大人,钦差大人来了,要见大人。”房内传出永贵的声音:“本官奉皇上口谕,闭门思过,不能面见钦差大人。请钦差大人谅解。”王襄烈碰了个软钉子,颇感无趣。范昭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道:“王兄,昨晚瑞昌已经招供,说是奉了巡抚大人的军令,才出动八旗军队去仙居山捉拿前朝逆党。既然巡抚大人没有异议,我只好据此上报,以听圣裁。”永贵按捺不住,高声道:“门没锁,请钦差大人进来一叙。”

范昭笑嘻嘻的进了房间,道:“大人,皇上的口谕是‘闭门思过’,可没说要大人闭门谢客。大人何必这么谨慎呢?”永贵从王襄烈的口中已经知道范昭深受乾隆信任,不敢再有半点微词,道:“钦差大人说的是。本官反省己身,只觉圣意难测,请钦差大人指点。”范昭看了看屋子,琴棋书画花鸟酒茶俱全,道:“这屋子不错,是个闭门思过的好地方,巡抚大人真会找清静。”永贵尴尬一笑,道:“钦差大人说笑了。”范昭瞧见东窗边有一桌马吊牌,道:“皇上派我来,是出了一个难题考我,我到现在也没有想出一个好法子。此处环境优雅,适合思考解决难题。诸位大人,不如我们关上房门,一起思量思量?”

薛时雨听出范昭话中有话,忙掩上房门。范昭坐在东窗桌边,道:“皇上出的难题,用寻常的法子是解不开的,得有灵感。陆放翁有言:‘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所以,这灵感哪,需妙手才能偶得。来来,诸位大人坐下,我们一边玩马吊,一边思考皇上的难题。谁能出得妙手,谁就能解开皇上的难题。”

薛时雨听明白了,道:“钦差大人所言甚是。卑职以为,钦差大人玩马吊兴致越高,妙手就越多,灵感出来的机会就越大。”范昭哈哈一笑,道:“薜大人果然是聪明人,不知怎样才能尽兴呢?”薛时雨陪笑道:“自然得下注,下的注越大,越吸引心思。”范昭一晃头,道:“好,就依薜大人之言。来,来,我们打马吊,下注,下注。”永贵看得清楚,知道范昭想打马吊赢钱,暗道:“我正愁找不到门路送银子给你,你倒自己要上门来了。”范昭叫道:“哎哟,表哥,我身上没带银子,你的银子,借点给我,等我赢了再还你。”永贵肚子暗骂:“贪官一个,只说自己‘赢’,那就是暗示我们只能输给你了。”刘墉道:“表弟,我身上也没带银子。”范昭笑道:“那你不要打了。麻将桌上……咳咳,大家围在一桌打马吊,没有尊卑,图的是个乐子,为的是解开皇上出的难题。来,来,巡抚大人,王侍卫,还有薜大人,坐下,咱们一起打马吊,一定要尽兴。王侍卫跟皇上久了,想必最能明白皇上的心思,期待王侍卫多来几个‘偶得妙手’,也好帮巡抚大人揣摸圣意,巡抚大人一定会将王侍卫的好意铭记在心的。”

刘墉肚子暗笑:“这个表弟,谁赢钱,谁输钱说的清清楚楚。这下,永贵要破大财了。”四人打起马吊来,下得的注越来越大。范昭和王襄烈果然妙手叠出,轮番赢。永贵有心贿赂范昭和王襄烈,一直想法子输银子;而薛时雨则小心谨慎,不敢赢也不敢输,最难受是他了。到了午饭时分,永贵输给范昭一万二千七百两银子,输给王襄烈六千五百两银子。薛时雨陪着输了五百两银子。范昭和王襄烈连呼痛快。范昭过足瘾,在永贵府上大吃大喝一顿,怀揣一万二千七百两银票,出了巡抚署。当然,妙手偶得的灵感是:永贵下给瑞昌的军令是查证求实,而瑞昌违背永贵的军令,诬良为盗,冒领军功。念及瑞昌祖上为大清江山立

下累累战功,剥夺瑞昌官职,遣其返回蒙古原籍,正三品轻车都尉由瑞昌胞弟瑞明继承。奏折由知府大人薛时雨书写,范昭呈报。

王襄烈见范昭如此定案,暗暗舒了一口气。原来,王襄烈还有一项神秘任务,即秘密监督范昭使用金牌的情况。乾隆给了王襄烈一道密旨:范昭可杀瑞昌,但不得引发旗营将兵骚乱,否则,王襄烈替朕收回金牌,重责范昭。王襄烈本来就感恩范昭,见范昭如此轻判瑞昌,心里的欢喜就不必说了。而且,王襄烈意外得了六千五百两银子,回去向乾隆禀告时,自然会为范昭和永贵说上一大通好话,不必细表。

范昭回到荷院,守门下人报瑞昌夫人和瑞明向余林隐请罪来了,余林隐正在茶室接待。范昭走进茶室,见余林隐正在举杯饮茶,瑞昌夫人坐在桌边抹眼泪,瑞明身背荆条,低垂着头。范昭先向余林隐请安。余林隐道:“女婿呀,瑞昌夫人和胞弟来向我们陪礼来了,你看如何?”瑞明扑通跪在范昭面前,道:“钦差大人,家兄一时糊涂,做出蠢事,小人替家兄向余员外负荆请罪,只求钦差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家兄。”瑞昌夫人也跪下,泣声道:“大人,今儿上午,罪妇将家中值钱的东西都典当了,合计有五万四千三百余两银子,兑换成银票,都献给大人。求大人法外施恩,放过我家老爷。”

瑞明上身只穿了一件单衣,隐见血迹。范昭挺感动的,道:“壮士请起。范昭最敬佩重情重义的人。大嫂,您也请起。”待二人站起来,范昭道:“瑞昌犯的是死罪,不过,念在其认罪态度较好,而且祖上为大清江山立下赫赫战功。我和巡抚大人商议后,决定恳请皇上宽恕瑞昌,革除官职,遣返回蒙古原籍;正三品轻车都尉由瑞明承袭。”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在那里。范昭微微一笑,道:“瑞明,你背上的荆条可以拿下来了吧?”瑞明和大嫂连忙磕头谢恩。范昭除去瑞明背上荆条,道:“瑞明,你告诉瑞昌,蒙古人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切不可再干出作奸犯科的事了,辱了祖宗的英名。”

送走瑞明二人,余林隐问:“贤婿饶了瑞昌,却收下这些银票,何故啊?”范昭道:“岳父有所不知,官场规矩,收下了瑞昌家的银票,就表明小婿愿意为其担当此事。若是小婿不收银票,他们还不放心呢。”余林隐连连摇头,道:“这是哪门子规矩,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范昭笑道:“这叫‘潜规则’,每一行都有。比如有异史氏,辛辛苦苦写了一部,只因不入大俗,难有市场,所以没有商家愿意推广。”余林隐道:“哦,为何异史氏还如此执著?”范昭哈哈一笑,道:“因为异史氏相信,他写的有未来,他是为了未来而写。”余林隐一竖大拇指,赞道:“真高士也!”范昭微笑不语,暗道:“我这个主角,必定在未来闪闪发光。”

余林隐道:“话说回来,如果是令尊在,我想令尊不会收下这些银票。”范昭道:“朝廷将官瑞昌抓了岳父一家,大人小孩都受了惊吓,这精神上的伤害,还有误工费等等,朝廷理应赔偿。大清没有朝廷赔偿的律令,那就得瑞昌和永贵付出代价。岳父,今天上午小婿去了巡抚署,光明正大的赢了永贵万余两银子。这些银子,都给岳父。岳父拿去帮补村民,让村民也过过好日子。还有,三十六名乡绅仗义联名担保岳父一家清白,岳父不可不答谢。”余林隐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三十六名乡绅仗义之人,不会看重钱财的。”范昭面孔一热。余林隐瞧在眼里,呵呵笑道:“这些银票虽然来路不正,若是用来赈灾救民,岂不是成了一桩好事?”范昭大喜,道:“岳父说的是。仙居山许多村民的孩童不上学,可以用这些银子作善款,建些学堂,免费供孩子们上学。这些学堂,就叫……希望幼学吧。”余林隐呵呵笑道:“贤婿就是有办法。希望幼学,好。真的希望人世间不再奸恶之徒和奸恶之事。”

第六十三回 几处早莺争暖树

第六十三回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春燕啄新泥

在范昭打马吊肆无忌惮地赢钱的时候,荷园后院,云梦月见到八姐和梅儿,自然有说不完的知心话。正所谓一样分别两样情,虽然分开很短暂,但是各自都经历了很多变故,所以几个人都有很多话要说。云梦月说到万里红山庄事情之后皇帝把自己赐婚给范昭,不免有些心虚。梅儿却露齿一笑,道:“云姐姐,本来你是我九姐,现在我可是你二姐喽。”八姐听了附和道:“是呀,九妹,快叫十妹二姐。”云梦月大窘。几人笑闹一阵,解开云梦月的心结。当云梦月说到和范昭一起连夜乘船赶来杭州,八姐一眨眼睛,笑问:“九妹和九妹夫船上独处,想必是**苦短了。”云梦月俏脸通红,细声道:“范哥哥是个君子,克己守礼,八姐你不好这样说他。”梅儿眨眨眼睛,看看八姐和云梦月,没弄懂她们的意思。

范昭荷园后院去探望八姐,在门口碰到铁塔宭着脸出来。范昭奇怪,问道:“铁塔哥上哪去?八妹可好?”铁塔道:“很好。八妹午睡刚醒,正在和梅儿、云梦月闲聊。”范昭欲待再问,忽听屋内传来清脆的笑声,铁塔赶紧低头走了。范昭心中奇怪,进入屋内,那八姐头顶贴着一块膏药,缠着青纱,与梅儿和云梦月笑成一团。八妹见范昭进来,笑道:“呀,九妹,十妹,你们看谁来了。我是该叫九妹夫还是该叫十妹夫呀?”云梦月和梅儿俏脸微红,笑咪咪的却都不说话。

范昭佯装不知,轻咳一声,道:“看八妹的精神劲,想必身子没有大碍。刚才我瞧见铁塔哥出去,却是为何?”八姐微微一笑,道:“铁塔哥想出去就出去呗。九妹夫、十妹夫不问他,却来问我们?”云梦月啐道:“八姐说的轻巧。刚才梅儿问,几时吃得八姐和铁塔的哥的喜酒,铁塔害躁,就走了。”八姐道:“哎呀,九妹还没有嫁出去,就心疼相公,急着答上话了。”云梦月急了,便要拧八姐的嘴儿。

范昭见二女嬉闹,说:“你们只管闹去。我和梅儿有些话要说。”梅儿眨眨大眼睛,问:“相公有话就说吧。”云梦月轻轻一推梅儿,道:“你相公有悄悄话要对你说,傻妮子还不快去?”梅儿道:“哦,相公不是月姐姐的相公么?”云梦月晕生双颊,啐道:“小妮子还不懂事,不和你说了。”范昭道:“梅儿有一个堂伯,叫胡兆麟,是扬州的盐商,也是家父的至交好友。我想和梅儿商量,什么时候去探访胡伯伯?”梅儿道:“相公说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范昭自忖眼前啰嗦事一大堆,暂时抽不出身来,遂道:“此事不急。今晚我去齐府看望伯父,明儿,我和云儿就赶回扬州上复圣命,交回金牌,彻底了结瑞昌的案子。梅儿,你跟不跟我们一起走?”梅儿一听范昭走的这么急,有些失望,道:“二十六日是相公的生日,相公不在这吗?”范昭见梅儿记挂自己的生日,心中感动,道:“皇上的‘御亲’金牌得尽快交回去,以免皇上猜忌。要不,梅儿,你和我们一起走,到江阴过生日。”梅儿张嘴要应承,忽然转念一想,道:“不了。相公办大事要紧,我还是回梅仙谷为父母守孝。”

范昭知梅儿性情虽然柔和,却极为坚韧,自己决定了的事情就很难改变,虽然有些不舍,也只好作罢,遂道:“好吧,待我处理完瑞昌的事情,再安排时间和你去见胡伯父。还有,你回广州认亲的事,到时一块办了。”梅儿点点头。云梦月道:“范哥哥,你去齐府,要不要我陪你去?”范昭道:“不用。云儿,你把红漆木匣给我。”云梦月道:“好,我回房去取。”梅儿道:“月姐姐怎么忘了,呆会我们还要带着虎子去报国寺看小船呢。”八姐笑道:“她呀,一门心思都放在妹夫身上。”云梦月啐了一口,红着脸出去了。

八姐道:“妹夫,皇上的‘御亲’金牌是个希罕物,能否一观?”范昭道:“当然。金牌虽然尊贵,家里人看看何妨?”范昭从怀里掏出金牌,递给八姐。八姐接在手中,但见一块巴掌大小的黄花梨木镶金金牌,一面雕刻着龙纹,一面用阴文刻着“御亲”二字,雕工十分考究,不禁赞道:“真漂亮,不愧是皇家之物!”范昭在边上椅子坐下,笑道:“金牌除了‘御亲’,还有御赐免死金牌、御赐养老金牌等,而这块‘御亲’金牌象征皇帝的至上权威。”八姐和梅儿仔细看了会,八姐道:“全靠这块金牌救了我们全家

的性命。妹夫,你可要好好保管,别弄丢了。”范昭道:“是,就交给云儿保管吧。”说话间,云梦月走了进来,听到最后一句话,笑嘻嘻问:“什么物件要我保管呀?”八姐俏脸一板,右手高举金牌,脆声道:“大胆九妹,见了金牌还不下跪么?”云梦月将红漆木匣递给范昭,一把夺过金牌,笑道:“现在金牌在我手里,八姐快快下跪。”范昭微一皱眉,道:“家里玩笑可以,不要让外人知晓了。”

范昭出了荷院,由张三驾车,去往齐府。此时的齐府,刚刚经历一场小风波,平静下来未久。原来,封凤凰午后来到齐府,在后书房将万里红山庄的变故说给齐召南。齐召南又气又急,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封凤凰为给丈夫周元通治病,精研过医术,连忙放平齐召南,推血过宫。一会,齐召南悠悠醒转,道:“悔,真悔啊,当初不该算计范昭。唉,三十年心血,毁于一旦哪。”封凤凰道:“爹身体不好,先回房好好休息,女儿已经叫齐文去请大夫,此事从长计议。”

齐召南摇摇晃晃走向内室,道:“凰儿,爹这一生,只为了光复大明,报家仇国恨,不想却毁在范昭身上。天意,天意啊。齐氏源于姜姓,出自西周师尚父姜太公子牙的封地齐国。爹改姓齐,是不忘父王朱三太子被捕于山东汶上;取名召南,是念及江南人杰地灵,曾经是抗清的中坚,爹寄希望于江南俊杰哪。凰儿,爹看错范昭了,低估了范昭。唉,一子不慎,满盘皆输。”

封凤凰真名齐凤凰,是齐召南的大女儿,和陈进忠、假乾隆、封善海为齐召南二房所生。齐惜文是齐召南晚年得女,小妾所生。齐召南长子齐日英镇守西域边关,次子齐日杰京城为官,均为嫡子。此外,齐召南还有嫡三子,奇兵远藏,异史氏暂时保密。

封凤凰扶齐召南上床躺下,问:“爹爹,为今之计,如何是好?”齐召南闭目想了一会,道:“凰儿,如你所说,乾隆不追究九阳会,爹还没有全输。爹一定会想办法东山再起。只是,没了万里红山庄,就绝了九阳会的经济来源,九阳会难以维持下去了。唉。”封凤凰流泪道:“爹爹,为了光复大明,女儿已经失去了丈夫和亲生女儿,还有三个哥哥,女儿不想再失去其它亲人。爹,大明气数已尽,收手吧。”

齐召南缓缓摇了摇头,咬牙道:“凰儿,你身为朱三太子的孙女,大明皇室贵胄,岂能轻易向鞑子皇帝认输。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就算付出再大代价,爹也要反清复明。”封凤凰呆呆的望着齐召南,慢慢抹去脸上眼泪,道:“爹,女儿有一事想问爹,很久了,一直憋在心里。”齐召南叹息一声,合上眼,不说话。封凤凰犹豫再三,一咬牙,问:“爹,女儿问您,您女婿周元通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齐召南眼角隐现泪水,不答。封凤凰心开始凉了,颤声问道:“爹,是不是您下的毒手?”齐召南面皮一阵抽动,不说话。封凤凰摇着齐召南的左手,哭道:“爹,您说话呀。”

齐召南闭着双眼,缓缓道:“凰儿,虽然你是庶出,从小却最得我疼爱,爹只有你一个宝贝女儿呀。”封凤凰伏在床沿,呜呜哭出声来。齐召南继续道:“爹创建九阳会,安排了善瀚、善泽、善海和你,是因为你们兄妹四人一母同胞,心灵相通,所以托以重任。爹知道你喜欢范晔,可是,范晔不肯反清,与我们是陌路人啊。”齐召南顿了顿,道:“后来,你依爹之命嫁给周元通。爹知道你痛苦,可是,爹就在想,这也是你的命啊。”齐召南说到这,忍不住老泪横流。

封凤凰看父亲流泪,心肠软了,轻声哭泣。齐召南平静下来,缓缓道:“凰儿,你应该明白,你三哥善海要掌握万里红山庄的实权,周元通必须得死。所以,爹就给了善海一种西域奇毒,使周元通瘫痪在床,口不能言。为掩人耳目,也为了让你能改嫁,爹爹本想三年后让周元通‘病’死,但是,善海看你全心全意照顾周元通,不忍心下手,就一直拖着。凰儿,你别怨善海,善海本不愿意做的,是爹逼着善海做的。要怨,你就怨爹吧。”

封凤凰忍不住,放声大哭。

齐召南轻拍封凤凰肩膀,泣道:“女儿,爹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的三个同胞哥哥。”封凤凰抹去眼泪,又给齐召南拭去眼泪,道:“爹,您不说,女儿也猜着了,只是不

敢想。女儿对不起夫君,只有守节以报夫君。待爹养好了身体,请恕女儿不孝,女儿不再侍奉爹爹了。”齐召南心一颤,想说话,却说不出口。

齐惜文匆匆走了进来,道:“女儿听说爹爹突然病了,特来给爹爹请安。”齐召南叹息一声,道:“爹现在没事。文儿,万里红山庄的大事坏了,你的三位哥哥已经为国捐躯了。”齐惜文花容失色,叫道:“怎么会这样?爹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齐召南道:“唉,为父低估了范昭,没想到范昭宁死不肯反清,反而指使家奴救了乾隆。凰儿,你说给文儿听吧。”封凤凰将事情又简述一遍,齐惜文听得目瞪口呆。

半响,齐惜文问道:“乾隆说不再追究九阳会,是真的吗?”齐召南沉思一下,道:“乾隆即位后,有意学康熙宽仁,加之想笼络江阴范家久矣,此事为大。如果追查九阳会,势必追查到颜诗雨,牵扯范昭,事情就难以圆通了。乾隆是精明人,应该能看出万里红山庄是九阳会的核心之地,万里红山庄被破,九阳会基本上被消灭了,所以,查与不查,作用不大。而且……”齐召南面容一阵波动,忽然住了嘴。

齐惜文问:“而且什么?”齐召南微微叹气,道:“而且,乾隆很可能猜出是爹在主持九阳会。”封凤凰和齐惜文齐声惊呼。齐召南神色凝重,缓缓道:“如果是这样,乾隆一定不会追究九阳会,而是派人暗中盯紧爹。”封凤凰和齐惜文面面相觑,觉得事态严重。齐召南微微一笑,道:“乾隆一方面是想给爹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以显示他的宽仁,一如当年康熙处置范承德;另一方面是想寻找时机,将爹和所有人一网打尽。高明,真是高明,不愧为一代雄主。好,老夫就陪你继续玩下去。”封凤凰这才意识到,乾隆不追究九阳会,背后暗藏这么深的心机。

齐召南道:“目前,我们只能实施败战计了,向乾隆示弱,尽快解散九阳会,化整为零,徐图东山再起。”齐惜文道:“是。如果九阳会继续活动,引起乾隆的注意,乾隆势必新帐旧帐一起算。再说了,没有了万里红山庄,九阳会就断了经济来源,也无法长期维持下去。”齐召南点点头,瞧向封凤凰,问:“凰儿,山庄大火有没有烧毁善海的房屋?”封凤凰神色一紧,道:“没有。”齐召南合上双目,道:“列祖列宗保佑,九阳会的花名册没有落入清狗之手。”

齐惜文问:“爹,西屏呢?”

齐召南道:“文儿,爹知道你真正喜欢的人是范昭。哎,少男多情,少女怀春,原是平常事。范西屏风流倜傥,人中俊杰,若是年轻二十许,与女儿倒是佳配。为了使范西屏加入九阳会,女儿牺牲了自己,爹有愧啊。”

齐惜文流泪道:“爹,谁叫女儿是朱三太子的孙女呢?相公虽然年纪大了,可是对女儿极好,事事让着女儿,女儿知足了。”封凤凰听了,心里不是滋味,暗忖:“我女儿与范昭两情相悦,你做小姨的却喜欢范昭,这都乱成什么了!幸好你嫁给了范西屏,要不……”

异史氏曰:其实,封凤凰不必介意,齐惜文喜欢范昭时,范昭刚刚与颜诗雨认识。不过,颜诗雨的身份真的有点“尴尬”。因为,颜母的母亲的丈夫的弟弟的小妾生的女儿嫁给了齐召南做小妾,所以颜齐两家就这样沾了点裙带关系,颜诗雨顺着这点裙带关系叫齐召南为舅父。其实,颜诗雨应该是齐召南的外孙女。齐召南想见颜诗雨,就利用这点裙带关系当上了颜诗雨的舅父,方便叫颜诗雨来杭州齐府住上一段日子。但是,万里红山庄掉包乾隆失败后,封凤凰就不敢再想与颜诗雨母女相认了,所以,颜诗雨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范昭知道,范昭会告诉颜诗雨真相吗?异史氏觉得,范昭好象很纠结这个问题,所以干脆懒得想了,省心。说颜诗雨可怜吧,好象又不可怜。人有时,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

封凤凰正欲说话,忽听外室传来花盆跌碎的声音。封凤凰跑出去,惊呼一声:“范西屏!”范西屏回头看了封凤凰一眼,神情极为痛苦,一甩衣袖,疾步走出门外。齐惜文跑到门口,大声喊道:“相公!相公!”哪里叫得回头。齐惜文忽然觉得心里难受,扶着门呕吐起来。封凤凰一搭齐惜文脉膊,惊道:“妹妹,你怕是有身孕了。”齐惜文喘一口气,道:“快,快,找回我相公。”

第六十四回 有心栽花花不开

第六十四回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

范西屏一走,齐府乱了套。封凤凰叫齐文带家丁去寻找范西屏,自己扶着齐惜文回房休息。齐召南躺在床上思考如何骗过乾隆,继续反清复明大计。刘大夫进府,望闻问切一番,嘱咐齐召南和齐惜文安神静养,开了些温补的方子。随后,范昭来到齐府,齐府上下非常惊讶,原来,齐府中人尚未得知范昭到了杭州。

异史氏曰:范昭营救梅儿、余林隐等人,计划周密、目标明确、奇兵突袭、速战速决,完全符合21世纪特种部队的行动要求,所以,瑞昌和永贵等人完全来不及反应,没能形成攻守同盟,被范昭各个击破,轻易解决了这个棘手的案子。

齐奇领着范昭去见齐召南。范昭进入内室,见齐召南躺在床上,一脸憔悴,当即判断万里红山庄的事情已经被齐召南所知。范昭行礼完毕,掏出红漆木匣,递给齐召南,道:“齐老,万里红山庄夜里突失大火,惊扰了圣驾。陈公公和封总管为救圣驾,不幸死于大火。幸好天佑大清,皇上平安无事。皇上将万里红山庄更名为绿扬山庄,交于山庄干事诸尔甘圣骑绿林轱辘劫主事。以后,皇上再下扬州,就有平安落脚之地了。诸庄主在清点封总管的遗物时,发现了这个木匣。诸庄主见这木匣甚是古朴,猜想必是古玩之类的贵重物品,所以托晚生带给齐老,请齐老法眼鉴定。”

齐召南接过红漆木匣,脸上微微一阵波动,道:“范孝廉,我们做臣子的,无时无刻不感念皇恩浩荡,想必范孝廉也是感同身受的。如今老夫体弱多病,不能再侍奉皇上了,正琢磨着辞去敷文书院山长之职,返乡颐养天年。盼范孝廉回去见着皇上,在皇上面前能为老夫美言几句。”范昭微微一笑,道:“齐老放心,那是必须的。诸庄主说,为了保全木匣原貌,他没有打开木匣,只有齐老这等博学多识之人,才能洞悉其中奥妙。齐老留着慢慢参详,几时参详明白了,再说给诸庄主知。”齐召南眼睛湿润,道:“诸庄主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范昭道:“陈公公和封总管救驾捐躯,皇上必有封赏,估计朝廷很快就会出诏书。我已经拜托诸庄主好好安葬陈公公和封总管。陈公公和封总管上顺天意,保护皇上,死得其所,是我等臣子的楷模。”齐召南闭上眼睛,长长叹口气,道:“天意,天意啊。”范昭道:“齐老说的是。天下乃苍生之天下,顺天则昌,逆天则亡,我等当谨记在心。”

这时,齐文急匆匆走了进来,叫声“太爷”。齐召南缓缓道:“齐文,出了什么事?慌里慌张的,有话快说。”齐文应道:“是。奴才带人去找姑爷,满杭州城找遍了,没找到姑爷。”齐召南问:“王泽奕,姚聘三,还有眉山墅隐,都去问过吗?”齐文道:“都问过了,说不见姑爷。”齐召南叹气道:“小夫妻闹别扭,常有的事。只是惜文如今有了身孕,西屏再大的火气,也不该一走了之。”齐文道:“太爷,官府刚刚贴出告示,说万里红山庄失火,陈公公和封总管救驾捐躯,皇上升陈公公为四品太监总管,谥号‘忠公公’,封总管为正七品县视学,谥号‘孝勇生’。”齐召南嘴皮抽动一下,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范昭问:“齐老,我伯父和伯母闹矛盾了?”齐召南道:“惜文年轻,说话没个分寸的,惹怒了西屏,西屏弃家而走。倘若你遇到西屏,请告诉西屏,惜文有了他的骨肉,望他念在骨肉之情,宽容大度,原谅惜文。”范昭心里直嘀咕:“清官难断家务事。况且,我算不上清官。再说了,伯父伯母为了什么闹矛盾,你还没说给我知,我怎么劝?”但见齐召南微闭眼睛不说话,范昭知道自己应该告辞了,道:“齐老放心,小生遇到伯父,一定会将伯母怀有身孕之事告诉伯父。伯父晚年得子,一定会欢喜的。”

范昭从齐府出来,日落西山。封凤凰站在齐惜文的绣楼上,看到范昭乘坐马车离去,喃喃道:“范昭,你要记住你做出的承诺,善待诗儿。诗儿嫁给你,必是妾室。不行,我得去江阴,看着诗儿。诗儿,娘这一辈子,亏欠你太多了,娘会想办法补偿你的。”想到江阴,封凤凰脑海里不自主的浮现一个潇洒少年郎温和的笑容——范晔!

范昭坐在马丕车里,思来想去,就是想不出范西屏突然离家出走的原因,但是断定,范西屏一定是受了重大刺激。范昭摇头叹息,道:“史载范西屏入赘后日子过得不幸福,还真不是杜撰的。”范昭回到荷院,一家人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大团圆饭。晚饭后,范昭和梅儿、云梦月呆在小屋里喝茶。薛知府派人送来奏折,范昭看后很满意。

梅儿问道:“此间事了,相公莫不是明儿就要回扬州上复圣命么?”范昭笑道:“明儿白天,相公带云儿和你去游玩西湖。晚上,我和云儿坐范家的快运商船去嘉兴,你后天和岳父们返回仙居山吧。”梅儿道:“那八姐和铁塔哥,是不是和我们一块去玩呀?”范昭微笑道:“你觉得有我们在,八姐和铁塔方便吗?”梅儿一怔,道:“有什么不方便的?都是一家人哪,从小一块长大的。”范昭哈哈一笑,低头喝茶。云梦月轻声笑道:“梅儿,如果八姐和铁塔哥在这,相公就不能随便和我们说话了。”梅儿明白过来,羞红了小脸蛋,象个红苹果。

二十三日,范昭带着两个美人儿游玩西湖一天,十分惬意。傍晚,范昭和云梦月辞别梅儿和余林隐等人,乘上范家快运商船,向嘉兴出发。薛时雨写好奏折时,消息便泄漏出去,杭州官员们知道瑞昌一案已了,范昭是皇上的红人,纷纷前来荷院拜访钦差大人,不意钦差大人已然离去,众官员惋惜不已。范昭智审瑞昌的故事,就在杭州城大街小巷传说开来。

商船在运河上缓缓而行,范昭踌躇满志,要云梦月舞剑,云梦月欣然起舞,或如杨柳拂风,或如静花照水,或如乳燕归巢,或如鲤鱼跃波。范昭看得妙处,道:“云儿,你的剑舞越发精彩了,舞蹈很有天分。过了门后,你和春兰好好排霓裳羽衣,本公子要做一回唐明皇。”

云梦月收起剑,笑道:“唐明皇可不好,害苦了百姓,差点亡了大唐。”范昭道:“唐明皇也不是一无是处,在位前期‘开元盛世’为史家所称道。可见啊,人当皇帝不能时间长,时间长了,就变坏了。我觉得,皇帝十年一换对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都有好处。”云梦月掩嘴笑道:“若是皇帝长命,那太上皇就多了。”范昭一想,太上皇多了,坐在上面指手画脚,皇帝也不好办事,不由皱眉不语。云梦月道:“做皇帝的,只要能守住仁义礼,时间再长也不怕,一如上古时期圣帝尧舜禹。”

范昭想起自己和元神的对话,上古时期圣帝以道法治理万民,遂道:“孔子没有生活在上古时期,自言遗憾。如果有机缘,我能穿越到上古时期就好了。”云梦月笑道:“相公醉了,人怎么能回到过去呢?”范昭举起茶杯,盯着云梦月,道:“云儿,你就象这杯香茶,我品醉了。”

快运商船慢慢悠悠行驶了一夜。翌日上午到达嘉兴。范昭使云梦月留在船上,自己则容光焕发去见岳父张庆嘉。张庆嘉已经听说范昭审案之事,热情招待未来女婿,定下婚期为四月十五日。范昭虽然觉得婚期紧了些,也只能认了。中午,范昭在张府开怀畅饮,喝了个七八分醉。张朝仪已是待嫁新娘,为了避嫌,便不与范昭见面。晚上,范昭回到船上,呼呼大睡,云梦月细心服侍不提。一切如范昭计划,二十五日下午,快运商船到达江阴青旸镇。范昭和云梦月回到范府,准备休息一晚,喜过范昭二十四岁的生日。范老爷见范昭敲定婚期,非常高兴,当即交待许管家加紧准备。

二十六日晚,范府喜气洋洋,范昭一身新衣,生日快乐。范昭没有邀请外人,生日过得简单而热闹。范老爷见玉娘有喜,儿子即将成亲,双喜临门,开心不已。宴席散后,范昭回到房间,取出张朝仪送的生日礼物,打开锦盒,是一幅画,画的是张家后花园,葡萄架下,莲花池边,红木桌旁,一对少年男女正在弈棋。这对男女,正是自己和张朝仪,神情姿态,惟妙惟肖。范昭省起,去年九月,自己奉父命从仙居县去往太仓看望外公,途经嘉兴,拜访张庆嘉,答谢援手之恩,在后花园和张朝仪兄妹下棋玩乐。画面右上有一首诗,小楷端正秀丽,正是张朝仪所书,诗曰:

无题

闲来敲棋续前因,欲分花影落子轻。

斜看莲池波微漾,飘香丹桂鸟和鸣。

棋罢始觉新月上,红袖添香墨正馨。

偕郎远眺夜星沉,风拂纱灯窗外明。

全诗隽永清新,写情不见一个情字,却情真意切,意味深长。范昭蓦地想起父亲说的话——昭儿,夫妻本是一体,时间长了,恩爱自然有了。范昭连读三遍,掩画长思。窗外,不见月色,春风正好。

注:古代诗歌,常有以“无题”为名之诗篇,概因作者不便或不想题目泄露了诗歌主旨。读之,无题胜有题,诗中寄托了作者的难言之情,或隐痛,或情思,或执著,或向往等。

第六十五回 沉舟侧畔千帆过

第六十五回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范昭御赐金牌在身,不敢在家多做停留。二十七日,范昭和云梦月在家里吃过早餐,辞别父母,乖马车去往江阴码头。入县城,过大街,出城门时,忽听有女子哭音叫道:“求求各位大爷行行好,可怜可怜小妇人吧。”范昭心中奇异,暗忖:“江阴富庶之地,怎么会有妇人在城门乞讨?”

范昭叫停车,下车瞧个究竟。那妇人蓬头垢面,手持一个小碗,俯身坐在地上,衣料肮脏,却是上好的绸缎。守城兵士识得范昭,连忙与范昭见礼。范昭问:“此妇何人,为何在此乞讨?”兵头张四,是马车车夫张三的兄弟,答道:“范孝廉,此妇原是刁县令的夫人。不知何故,刁县令从扬州返回后,突然休妻,并责罚冯妇在此乞讨。如今已是第三日了。小的奉刁大人令,在此看住她。”

范昭心忖:“昨日,父亲告诉我,刁县令休妻冯氏,并把丁氏从观音庵接回家中。冯氏自己不能生育,却千方百计阻扰丈夫纳妾生子,为人恶毒了些,合该遭此报应。不过,刁县令既然休妻,也不必羞辱她,令她城门乞讨。”范昭再瞧冯氏,那冯氏知是范昭,却不叫喊,只是低头掩面细哭。范昭见冯氏知道羞耻,遂道:“张四,我去面见刁大人,请他免了冯妇的罚。”张四恭声道:“如此甚好,我等兄弟少了一桩苦差事。她那贴身丫头……”

说话间,一妇人背着一个小包袱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叫声“夫人”。冯氏抬起头来,道:“子璇,老爷把你也赶出来了?”子璇跪下,扶着冯氏,哭道:“夫人,子璇无能,苦求老爷饶恕夫人,却惹恼了老爷,被老爷赶了出来。”冯妇流泪道:“是我的错,连累了你。”子璇连忙摇头,道:“夫人没错。如今夫人娘家失了势,老爷就如此对待夫人,一点夫妻情份都没有。”冯妇道:“我爹爹犯的是死罪,老爷怕连累,所以休掉我。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子璇愤愤不平,道:“扬州那么多的贪官,凭什么只抓老爷!”冯妇苦苦一笑,道:“子璇,你没听出来吗?父亲犯的案子,只怕不是贪渎这么简单。我们现在,就是有家也回不得呀。”

张四咳嗽一声,道:“此处人来人往的,你们休得妄言。”范昭明白了,乾隆将冯祖辉下了大牢,放过了刁县令。刁县令知道事态严重,返回江阴后,抓住冯氏私卖小妾丁清婉的错处,休妻冯氏。刁县令责罚冯氏在此乞讨,无非是向朝廷表明态度——刁骞已经与冯家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子璇抬头瞧见范昭,连忙爬过来,磕头道:“范孝廉,您是江阴的大善人,求求您,求求您去给老爷说个情,撤了对夫人的罚吧。”子璇说完,连连磕头。范昭弯腰扶起子璇,道:“大姐请起,我正打算为了你家夫人的事去见刁县令呢。”子璇破涕为笑,道:“有范孝廉出面说话,老爷一定会答应的。”冯妇长叹一声,靠在城门墙上,一脸憔悴,默不作声。

范昭去到县府,见到刁县令,说明来由。刁县令流泪道:“范孝廉,本县督妻不严,家门不幸啊。冯祖辉贪渎,已经被皇上下了狱,特旨刘统勋大人审案。皇上知道本县一向清廉,所以免了本县的牵连。但是,冯妇私卖小妾,险些令亲子痛失母爱,有违妻德,本县严惩,也是为了教导县中为人妻者,当以贤良淑德为先。”范昭微微一笑,心道:“若不是我为你求情,只怕你现在尚在大牢里。不过,君子坦荡荡,施恩不望报,我就不提此事了。”刁县令继续道:“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我责罚冯妇,也是于心不忍啊。这两日,有人在背后对本县颇有微词,说什么本县是什么势利小人。孝廉公,你是知道本县

的,本县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哪。”范昭道:“刁大人高风亮节,江阴人皆知,怎么会有如此传言?也罢,不如刁大人顺势取消对冯妇的责罚,则传言自破。”刁县令展颜一笑,连连点头,道:“本县夫人也是如此劝说本县。就依范孝廉之言,即刻取消对冯妇的责罚。”

范昭微微一怔,问:“刁大人又娶妻了?”刁县令叹息一声,道:“孝廉公,你知道七品县令俸禄微薄,本县哪里娶得起第二个夫人,不过是把原来的小妾丁氏扶正罢了。”范昭道:“原来如此。冯妇现在无家可归,殊实可怜,刁大人如果不在意,在下就为她寻个去处,如何?”刁县令大喜,拱手道:“范孝廉真乃及时雨。上次救了本县夫人,这次又救了罪妇冯氏,冯氏必将感恩戴德,日夜在菩萨面前为孝廉公诵经祈福。”

范昭辞别刁县令,去到城门,传了刁县令的话。冯妇和子璇千恩万谢。范昭安排二人去观音庵暂住。冯妇道:“贱妇罪孽深重,无路可走,若是能在观音庵出家为尼,晚年也有个依靠。”范昭道:“一莲师太肯不肯收你为徒,得看你的缘份。不过,你真在观音庵安度晚年,出家人慈悲为怀,不会难为你的。”张四道:“范孝廉,已是午时,小的休值,就由小的送她们二人去观音庵吧。”范昭称谢,复上马车去往江阴码头。

冯妇去到观音庵,一莲师太道:“你我原有师徒之缘,如今出家机缘已到,可入我佛门。”冯妇和子璇削发为尼,法号分别为如清和如静,如清和如静在观音庵安心修行不提。

货船向扬州逆流缓缓而上,还是那艘货船,还是那个船老板——梁老板。范昭和云梦月坐在窗边,静看江岸风景。云梦月笑道:“范哥哥做成一件好事,应该开心才是呀,怎么一直不和云儿说话,好象若有所思?”范昭道:“云儿,世间事不如意十常**,这个我知道。我只是在想,是不是人要经过一番痛苦了,觉得无路可走了,才会想菩萨?”云梦月道:“范哥哥是在说冯妇主婢吧。其实,红尘中也有富贵人看破红尘的。释尊出家前不就是王子吗?”范昭微一颔首,目注云梦月,道:“云儿,你会不会出家呢?”云梦月俏脸微红,垂下螓首,轻声道:“范哥哥,你说呢?”范昭握住云梦月的一双柔荑,轻声道:“不会。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还长着呢。只羡鸳鸯不羡仙,梦月云中舞翩跹。”云梦月满心欢喜,柔声道:“范哥哥,你又将诗改了。”

此时,东南风紧,梁老板升满帆,船速加快许多。二十八日傍晚,范昭和云梦月回到扬州别院,墙角处的琼花,红白香艳依旧。院中无人,屋内正热闹着呢,春兰正跪在地上向诸庄主敬献香茶。诸庄主接过香茶,小饮一口,抬眼看见范昭,哈哈大笑,道:“说到曹操,曹操就到。范昭,现在春兰是我的义女。皇上开了金口,赐春兰婚嫁于你,你得吹吹打打,用大红花轿将我的义女迎娶进门,不可轻慢了。”原来,诸庄主并无妻室,收了李獒做义子,寻思再收春兰做义女,就儿女齐全了。范昭道:“既然是皇上开的金口,小生当然不敢轻慢,便寻个黄道吉日,用大红花轿吹吹打打抬进家中。”

诸庄主开心至极,大笑道:“好。春兰如今是绿扬山庄庄主的女儿,身份不同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没什么贵重物品。今儿,我从山庄带来十个小姑娘,给我的女儿做丫头。”范昭一听,险些晕倒,暗道:“难不成,这十个丫头都要陪嫁么?想累死我啊。”范昭自己想歪了。春兰轻启樱唇,脆声道:“义父,女儿原本有三个丫头服侍,现在义父一下给了女儿十个丫头,女儿怕没福消受。”诸庄主瞧见云梦月,手一指,道:“女儿,云姑娘还没有丫头服侍,女儿用不完,就送

五个丫头给云姑娘。”云梦月连忙双手乱摇,道:“庄主,我一个山里姑娘,自由惯了,哪里用得着丫头服侍?”

范昭暗忖:“有十个小丫头也好,正好叫兰儿和云儿带着她们排演霓裳羽衣舞。这十个小丫头是绿扬山庄培养出来的,色艺应该不错。”范昭正思量时,诸庄主问道:“范孝廉,你看,丫头我已经带来了,难倒要我带回去不成?”范昭哈哈一笑,道:“诸庄主,这是汉人的习俗,说‘不要’,其实是说‘要’的。云儿和兰儿只是在和诸庄主客气罢了。”诸庄主喜道:“汉人还有这样的习俗?我跟汉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竟然不知?!唉,还是你们汉人最了解汉人。要了就好,要了就好啊。”

范昭问道:“皇上住在哪?明儿我要向皇上复旨。”诸庄主笑道:“范孝廉,你走这几日扬州出了一件大笑话。琉球国来了一个王室贵族叫与那霸,对了,就是范孝廉在杭州敷文书院击败的那个小日本佬。三天前,与那霸带着一个随从野泽一郎觐见皇上,呈上不少物品,自言是琉球国王族贵重物品。新任太监总管李公公清点礼单,发现贡品中多了一幅画,打开一看居然是春宫图!李公公担心引起外交纠纷,当时隐瞒了下来。事后私下询问才得知,那幅春宫图是与那霸的随从野泽一郎偷偷放进去的,与那霸本人并不知晓此事。”范昭一听,差点笑喷了。诸庄主继续道:“野泽一郎也老实,坦言说:‘小人听说天朝皇帝慷慨大方。所以,小人呈送天朝皇帝一幅春宫图,天朝皇帝就会赏赐十幅春宫图给小人,说不定小人就能得到唐伯虎的真迹了。’李公公报与皇上,皇上把刚喝进口里的茶笑喷了。大臣们听说这事,没有不乐的。”

范昭停住笑,问:“皇上的赏赐一定很丰厚了,真的赏给野泽一郎十幅春宫图?”“没有。”诸庄主笑答,“野泽一郎的春宫图是唐伯虎的赝品,也不知道他从哪弄来的。后来,不知是谁出了个主意,说野泽一郎不懂画,咱们就在街头找个卖字画的,画十幅春宫图,谎称是唐伯虎的真迹,愚弄于他。”范昭道:“这样恐怕不好吧?”诸庄主俗待言,忽然瞧见春兰和云梦月等女神色忸怩,遂面容一整,道:“有没有愚弄他,我就不知道了。与那霸向皇上提出要拜施襄夏为师,学习天朝棋艺。皇上召见施襄夏,问施襄夏愿不愿意收与那霸为徒。施襄夏说,与那霸乃番邦小王,收徒得慎重。皇上担心与那霸邯郸学步,学坏了天朝棋艺,影响天朝棋艺的声誉,于是令施襄夏授四子考核与那霸。如今,皇上正在天宁寺行宫观看施襄夏和与那霸下棋呢。”

范昭暗忖:“原来,与那霸输给我后,没有返回家乡,而是跑来扬州,欲向施襄夏拜师学棋。奇怪,在中心地球怎么不见记载?事隔大半年,与那霸的棋力必定有所上涨,施先生授与那霸四子,恐怕要输。”诸庄主见范昭沉思,以为范昭为面圣的事发愁,遂道:“范孝廉,你在杭州府处理瑞昌的案子,简明得体,昨儿皇上听了王襄烈的禀报,连夸你三声‘范昭果不负朕之所望啊’。你要向皇上复旨,现在是最好时机。”范昭心一动,道:“诸庄主,咱们这就去天宁寺行宫觐见皇上。”诸庄主笑道:“好。我也想快点听你叫我岳父。”

注:乾隆南巡所建扬州行宫的出资人多为盐商。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藏上标明,集资修建当地行宫的商人一共修建了楼廊5154间,亭台196座,扬州有4处行宫,除了当时所说的金山、焦山两处外,主要的是高旻寺和天宁寺两处行宫。天宁寺居扬州八大寺之首,乾隆二十一年由商人出资在寺旁建起行宫。行宫内的布置和陈设非常奢华,书籍、字画、瓷器、挂屏等不计其数。

第六十六回 两岸猿声啼不住

第六十六回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范昭随诸庄主去到天宁寺行宫,乾隆和一帮大臣、盐商正在大殿里看棋。大臣们席地而坐,案上摆放着茶、水果、糕点等。胡兆麟站在大棋盘前讲棋,神色略显紧张。盐商给皇帝、王公大臣讲棋,倒真是一件破天荒的趣事,难怪胡兆麟有点乱方寸。范昭和胡兆麟目光一对,微微点头一笑,很洒脱;胡兆麟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算是回礼。范昭呈交“御亲”金牌,向乾隆禀报了杭州之行。乾隆早就得知范昭对瑞昌的处理,所以范昭的奏折也不看了,将范昭夸奖一番,立即下旨,着吏部革除瑞昌参将官职,贬为庶人,遣其返回蒙古原籍,正三品轻车都尉由瑞昌胞弟瑞明世袭;着浙江巡抚永贵整顿浙江军政事务,以天下苍生为重,务必做到正大光明。

范昭回到诸庄主身边,轻声道:“诸庄主,二月十七日,我们同船从江阴过扬州,庄主要我记住‘天下苍生’四个字,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诸庄主忽生感慨,道:“天下苍生,天下苍生何其多矣,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难以摆平哪!”

乾隆忽道:“李玉,去看看,那个与那霸怎么还没落子,朕已经办完一件公事了。”正说着,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大声道:“皇上,与那霸落子了。”乾隆一皱眉,道:“高玉,你直接放在棋盘上,不用再向朕禀报。”高玉称是,转身抓起一枚黑子,贴在棋盘上。乾隆看后,笑道:“众爱卿,朕早就说了,黑这第62手一定是放在这里了。你们看,与那霸就是下在这的嘛。这么简单的棋,与那霸还要想这么久,哎,真是小邦之人,小邦之技。”众大臣顿时一片阿谀奉承之声:“皇上圣明。”

乾隆满面春风,瞧向刘统勋,问道:“刘统勋,你觉得这步棋如何?”刘统勋躬身道:“皇上,臣以为,此着攻守兼备,好棋啊。”范昭一见刘统勋,大吃一惊,暗道:“刘统勋怎么跟我的副县长舅舅一模一样?!本来,我一直以为我的表妹秀琴,即这一世的扬州花魁绣琴的父亲查嗣庭是我的副县长舅舅,原来不是!”

乾隆转头一看棋盘,问:“胡兆麟,你觉得此着如何啊?”胡兆麟的额头渗出细细汗丝,道:“刘大人之言甚是。”乾隆面露不悦,道:“胡兆麟,朕听说你是施襄夏的二手,扬州除了施襄夏,数你水平最高,所以叫你来讲棋,怎么你一点自己的意见也没有哪?”胡兆麟一脸尴尬,微微颤声道:“皇上,草民怕讲错……”乾隆一挥手,道:“你们扬州盐商,做事谨慎有余,胆气不足。胡兆麟,朕南巡扬州,听说你捐输了不少银子,朕也不想亏待你。原本打算听你讲完

棋后,赏你个五品官衔什么的。既然你这么怕事,就不要讲了,下去吧。范昭,你来讲。”得到乾隆御赐的官衔,哪怕是空头的,也是盐商的梦想。胡兆麟听乾隆这么说,心中惋惜不已。

范昭坦坦然然走到棋盘前,抓起棋子开始摆变化,道:“皇上,依微臣愚见,黑62刺时,白必不会老实接上,否则,白61的刺就失去意义。倘若白63穿断黑棋,必然形成如下变化。作战白明显不利。”乾隆看了看,颔首道:“嗯,确实如此。不知道施襄夏白61刺一手,用意何在啊?”范昭苦笑一下,道:“皇上,微臣只是施先生的三手,看不懂施先生的用意。”乾隆微笑道:“没关系。等施襄夏下出后续手段,有了结果,用意就出来了。范昭,你直言敢说,好,好。”范昭瞧了刘统勋一眼,暗道:“刘统勋算是我的表舅,直言敢谏,我瞧老大你就不怎么喜欢。”

实战进程和范昭分析的一模一样,此处变化一本道,与那霸看清楚了,不再犹豫,很快落子。弈至黑70拆,与那霸心中窃喜不已。然而,白71忽然一挖,与那霸看得一愣,算了又算,看不出有什么厉害之处,暗道:“莫非你要弃子中腹出头?”

与那霸不知道的是,白71手和白61手是相关联的。换句话,施襄夏在下白61刺时,就已经算好了白71的挖。这里隐藏着很深的征子计算,与那霸正在一步步走向施襄夏精心设计的陷井之中。施襄夏的让子棋有个特点,即根据下手的棋力推算下手的棋路,然后设计圈套,让下手不知不觉中陷了进去。所以,施襄夏讲“不似孙吴多诡诈,堂堂正正自天然”,意思是说,使下手输棋,也要输在棋理上,不以欺招、骗招取胜。施襄夏的棋理是什么?就是一本,“五行源奥”,“八卦渊微,据说除了范西屏,无人能识。不过,在乾隆十六年,还没问世呢。

弈至白87时,形成征子,白征子不利。但是,白棋到处都是引征的先手,给黑棋行棋带来巨大压力。与那霸意识到了危险,抬头看了看施襄夏。施襄夏神色平和,正在饮茶,瞧不出一丝不安之处。与那霸心中悲叹一声,一种不祥之感觉油然而生,耳边响起千雪子的声音:“与那霸君,这只是施襄夏的一盘考试棋,所以,胜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下得精彩,让施襄夏看到你的实力和潜质,认可你,收你为徒。”与那霸心道:“小姐,这大半年来,我扮作哑巴,混迹茶楼酒肆,与天朝棋手交战上百盘,本以为棋力大进,一定会让范昭刮目相看。所以趁着天朝皇帝驾临扬州的机会,面圣拜师。不想,被施襄夏让了四子,还是要输

。”

施襄夏见与那霸神情有些恍惚,遂道:“与那霸君,心要静,心静才能下出好棋。”这句话简单,与那霸听懂了,心头一热,压力顿减,遂埋头计算棋盘上的棋路变化。

范昭看出施襄夏征子虽然不利,但是有诸多利用,遂道:“皇上,施先生深谋远虑,如大海巨浸,如今紧紧裹着黑八子,等于牵住了黑棋的鼻子,胜券在握了。”乾隆哈哈一笑,道:“顾师言是唐宣宗的棋待诏,曾以一招镇神头击败日本小王子。今日,我大清棋……棋神……咳咳,今日,施襄夏授日本小王子四子,大胜之,朕开心哪。”乾隆觉得亲口叫施襄夏棋圣不妥,毕竟自己是皇上嘛。乾隆脑筋急转弯,一时想不出个好称呼,心一急,就说成“棋神”了。

殿上群臣一片阿谀之声:“皇上圣明。此乃天佑大清,降棋神于我,大清胜过大唐也。”乾隆哈哈大笑,顺势装个糊涂,懒得纠正自己的口误。

此后,施襄夏大征活子,占尽种种便宜,左右互搏,缠绕攻击,一边征活子,一边追杀黑棋从右下蜿蜒至左上的黑龙。白153拐时,超级黑大龙陷入危机。与那霸殚精竭虑,正觉计尽途穷之际,忽觉神运突来,于黑154跳了一手,自忖形成打劫活,未必输定。与那霸松了口气,抬头看施襄夏,施襄夏微微一笑,举杯饮茶,并不落子。与那霸心中疑惑,再低头细算,顿时脸色胀个通红。原来,白棋有净杀的手段。与那霸斗志全消,艰难道:“施先生,我认输。”还好,这次与那霸没有吐血,总算有了长进。

正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注1:本局选自施襄夏对张振西,绝妙之处在于,施襄夏迫张振西走重征子,然后强征活子,目标是为了追杀张振西的另一块超级大龙。张振西如此记录本局:“黑84位分断之后,由于白的所有征子都拥有先手之利,因此黑全盘都陷于困难的局面。由于这一手,本为受四子的棋份,已不配啦。不过,承教于施范两位先生的数局获益的确匪浅,变化真是不可思议,行棋之间似已魂出体外,妙手迭现。特别是本局的85手之后,白棋着着压迫黑棋,茫然不知如何应对之间,已被传授以神来之妙手。此文附于谱中,赠佩良自珍。”

注2:日本著名九段高木祥一在解说此局时,认为黑154是“神运的一手”,最后是“打劫”、“胜负不明”。

注3:一书中摆出黑154后的变化,白有净杀黑棋的手段。

第六十七回 众里寻他千百度

第六十七回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

乾隆召见施襄夏,见大清棋圣俯首跪在大殿之上,他这个大清皇帝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乾隆哈哈一笑,道:“施襄夏,这盘棋你下得好啊。朕问你,白61刺时,黑62棒结,你会如何下?”施襄夏道:“回皇上,草民白61刺时,黑62如果结实,有违棋理。”乾隆惊讶起来,问道:“这么说,你白61刺时,就知道黑一定会下62反刺于你?”施襄夏应“是”。乾隆道:“如此说来,黑按棋理下,正好落出你的算计之中。”

施襄夏道:“皇上,棋之理大也,如悟道问法。按照与那霸对棋理的理解,草民知道,与那霸一定会下62刺,反击草民。”乾隆怔了怔,问:“那朕问你,如果是范西屏,他会把黑62下在哪里?”施襄夏沉吟一下,道:“草民想,范先生可能会棒结。棒接之着是俗手,有被欺负之嫌,却是此场合下的最强应手,所谓欲扬先抑。白61刺为金克木,黑62棒接为木生火,正好反制白棋。不过,如果是与范先生对局,草民就不会下白61刺了。”

乾隆棋力不高,人甚聪慧,大体明白了施襄夏的意思,遂道:“你是说,与那霸不是范西屏,对棋道的理解达不到范西屏的高度,想不到也下不出范西屏的棋,所以,与那霸必然会觉得实战黑62反刺于你才是正着?”施襄夏道:“正是。与那霸实战黑62反刺白棋,局部已呈鲵旋之潘,金生水,更增白61的变化与威力。”乾隆笑道:“朕听说普通棋手看不懂你和范西屏的棋。原来,俗手与正解,你、范西屏与普通棋手的理解完全不同啊。”

军机大臣、兵部尚书博尔济吉特班第奏道:“启奏皇上:刚才皇上说施襄夏乃棋神下凡,辅佐皇上,使我大清弈道远胜大唐。”乾隆龙颜大悦,一拍龙椅,大声道:“说的好。施襄夏有功,平身,赐座。”侍立身边的李公公上前一步,大声道:“皇上有旨,施襄夏有功,赐座。”小太监高玉搬来一张凳子,施襄夏侧身半边屁股坐于凳子之上。

乾隆道:“施襄夏,朕封你为大清棋圣。”施襄夏忙起身恭声道:“草民非奕人,不敢受此封号。”乾隆笑道:“你一生为棋,却不自认奕人,果然与众不同。也罢,朕不强为你。那个日本小王子与那霸,你可愿收他为徒?”施襄夏道:“回皇上,草民已经收与那霸为记名弟子。”乾隆道:“好,记名弟子,好。施襄夏,你传与那霸棋艺,得给自己留点绝活,不可尽授了。”范昭心道:“施襄夏就算尽授,与那霸也学不会。”乾隆道:“今儿朕心情好。施襄夏,你说,你想要什么封赏?”

大殿上的人眼光齐刷刷集中在施襄夏身上。

施襄夏沉声道:“草民无所求,只求皇上重审‘维民所止’一案。”

大殿上顿时一片寂静。范昭见施襄夏大胆直言,暗暗为施襄夏担心。班第斥道:“大胆,‘维民所止’是先帝钦定的铁案,大清以忠孝立国,你一个草民,竟然在大殿之上向皇上提

……”乾隆咳嗽一声,班第立即收住嘴。乾隆道:“刘统勋,你怎么看?”刘统勋道:“臣以为,施襄夏所求值得考虑。”乾隆瞧向范昭,暗道:“今日之事,只怕是施襄夏与你准备多日,现在挤兑于朕。”

范昭见乾隆瞧向自己,灵机一动,上前奏道:“皇上,臣此去杭州,路上听到百姓传言,说圣祖皇帝宽厚仁慈,人心归向;世宗皇帝吏治从严,道归正统;如今乾道昌隆,盖因皇上宽严相济,秉承圣祖皇帝与世宗皇帝之故也。皇上诏令浙江巡抚永贵以天下苍生为重,务必做到正大光明。可见,在皇上的心里,正大光明才是天下苍生的期盼啊。”

乾隆瞧向盐商,道:“你们做盐商的,个个精明能干,你们说说。”

盐商们你瞧我,我瞧你,汪总商想到儿子汪华错,咬了咬牙,出席奏道:“皇上,孟子有言‘此一时,彼一时也’,草民以为,先帝钦定‘维民所止’之案,彼时已见震慑‘讽刺时事、心怀怨望’官员之成效;如今重审此案,于江山社稷大有好处。”汪总商一表态,其它盐商纷纷点头称是。

乾隆哈哈一笑,道:“朕即位一来,以大清社稷为重,对遭奸人诬陷的官员,逐一重审昭雪。朕下江南,来扬州,重审‘维民所止’一案已在考虑之中。既然朝中大臣、扬州商人和江南百姓都这么说,看来,此案确实有冤。刘统勋,朕就将此案交与你办理。”

刘统勋磕头领旨。

乾隆虽然下旨重审‘维民所止’一案,脸上有点挂不住,道:“施襄夏,倘若朕与你下棋,谁赢?”施襄夏道:“皇上赢,草民赢。”乾隆不解,问:“何故?”施襄夏不紧不慢,道:“皇上与草民下棋,意不在棋,在民。草民得棋,皇上得民,此乃皇上与草民奕棋之真意也。草民岂能不从圣意?”乾隆哈哈一笑,道:“有胆识,朕喜欢。若说下棋,天下人皆知朕下不过你。若说民心,天下百姓都向着朕,朕相信。朕效仿圣祖皇帝下江南,就是为了天下的百姓哪。”大殿之上一片阿谀之声:“皇恩浩荡,福泽万民。”

乾隆见施襄夏识得礼数,举止得体,暗忖:“汉人心思灵巧,玩文字极多花样,不如趁着皇恩浩荡,问问‘满汉一家’的事儿。”乾隆喝一口茶,润润喉咙,道:“施襄夏,朕听说你曾言,华夏各族皆起源昆仑山,出自哪本典籍?”施襄夏回道:“皇上,据记载,五千年前的大洪水,从西方淹到东方,是故华夏之地仅昆仑山脉存活人口。”乾隆心头一喜,道:“原来考证出自西方文明之源,西方古人必不会胡乱编排东方,其言可信。先皇在位时曾说:‘在逆贼等之意,徒谓本朝以满洲之君,入为中国之主,妄生此疆彼界之私,遂故为讪谤诋讥之说耳。不知本朝之为满洲,犹中国之有籍贯。舜为东夷之人,文王为西夷之人,曾何损于圣德乎?’施襄夏,你说的好,考证的好。我朝治学之道,能如你这般考证,何愁汉学不兴?”班第奏道:“皇上,施襄夏这般治学,实为我朝儒生之楷模啊。”乾隆这下龙心舒畅,笑道:“

班第,斥施襄夏者,你也;赞施襄夏者,你也,何故啊?”班第老脸发热,轻咳一声,道:“皇上,此一时,彼一时也。”

范昭想起一觉道长所说的“天数“,遂奏道:“皇上,说:‘有夏服天命。’即指禹帝之子启,上授天命而成夏。汉武帝时,董仲舒上,言‘天人感应’和‘君权神授’,天子与万民皆应顺天道而行。自古顺天则昌,逆天则亡。大清至今已呈繁荣昌盛的景象,皆因上应天意而行。”

乾隆站起身,大声道:“好一句‘上应天意而行’,切中肯綮。倘若上天不认我大清,我大清蔫能立国至今。大清推崇儒学,朕以仁德治世,皆是奉天承运。‘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班第奏道:“皇上,刘大人奉旨重审‘维民所止’一案,时机正好,此乃天意使然。”群臣齐声奏道:“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施襄夏回去后,将乾隆令刘统勋重审‘维民所止’一案的事说了,绣琴哽咽难言,向施襄夏拜倒。施襄夏道:“蕙兰姑娘,是你的一片孝心感动上天啊。”绣琴一抹眼泪,道:“这些年来,先生照顾蕙兰之恩,蕙兰无以回报,蕙兰愿意终身服侍先生。”施襄夏扶起绣琴,道:“襄夏此为,实为报当年令慈赠药活命之恩。襄夏以前说过,姑娘自有一段好姻缘。汪公子对姑娘一往情深,汪总商敢于在皇上面前为姑娘说话,也是因为汪公子之故哪。”绣琴娇靥浮现一抹羞色,低声道:“先生,蕙兰明白了。”

十日后,乾隆下旨,查嗣庭沉冤昭雪,返还其所有抄没家产,由其子查长椿、查大梁、查克瓒,侄查开、查学继承;查蕙兰赐号“孝义女”。查长椿、查大梁、查克瓒、查开、查学因案发时年幼,入朝廷功臣家为奴,忽一日云散天开,好运忽来,皆喜极而泣,相聚扬州与查蕙兰认亲不表。半年后,汪华错用大红花轿,吹吹打打将查蕙兰抬进汪府,夫唱妇随,查蕙兰育一子一女,日子和美不提。施襄夏离开醉月画舫,入住维扬棋社,安心在扬州讲学教棋。当然,与那霸、千雪子和野泽一郎在扬州住下,继续他们的秘密任务。

注1:先秦时期黄老道家的代表列子列子以九泉比喻达到终极圆满的九种人生境界与修道方法。犹孟子“观水有术,必观其澜。”:“鲵旋之潘为渊,止水之潘为渊,流水之潘为渊,滥水之潘为渊,沃水之潘为渊,氿水之潘为渊,雍水之潘为渊,汧水之潘为渊,肥水之潘为渊,是为九渊焉。”

注2:乾隆知道商人注重光宗耀祖,遂大量授予商人空头官衔。如十六年南巡,乾隆帝发布上谕说,两淮商人“踊跃急公,捐输报效”,令将其职衔加顶戴一级;二十二年,又以两淮众商承办差务积极,令将官秩在三品以上者,赏给奉宸苑卿衔,未到三品者,各加顶戴一级。二十七年又下谕旨,给16位商人或赏衔,或加级。这些空头官衔没有什么实际用处,但是可以荣耀身份,所以很受商人们重视。

第六十八回 怒发冲冠

第六十八回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

且说宴席散后,乾隆独自留下范昭,君臣相对,大殿之上一片寂静。范昭知道乾隆有话要说,心中有些忐忑不安。李公公识相,告退。半晌,乾隆道:“范昭,你此行杭州,办案神速,处置得体,甚合朕意。朕本想留你在身边,思虑良久,还是放你回江阴罢。”范昭道:“皇上,臣……”乾隆一摆手,道:“此时无人,你叫我老大吧。”范昭定了定神,道:“老大,我已经定亲嘉兴张家小姐,四月十五就要成亲了,所以,我得尽早返回江阴筹备婚事。”

乾隆沉吟一下,颔首道:“好。太后的銮驾还要二十日才能到达扬州,朕就在此等候太后了。现在扬州春光明媚,正是赏花好时节。范昭,老大许过你,要将颜诗雨、云梦月和春兰赐于你为妾。我看,此事还是等你娶了正房再说吧。”提及春兰,乾隆心中隐隐有些不舍,但是转念一想,春兰不过是一个舞女,绿扬山庄多的是,叫绿林轱辘劫多多培养即可。咱这个皇上爱美人,更爱江山。

范昭道:“此事仰仗老大。要不,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摆平呢。”乾隆微笑道:“范昭,你谢朕是必须的。朕听说,现在满扬州城都在传说你与颜诗雨的风流韵事。”范昭一窘,道:“其实,我和颜家小姐是规规矩矩的。”乾隆哈哈一笑,道:“才子佳人,夜深相聚,难免令世俗之人浮想联翩哪。”范昭尴尬一笑。

乾隆一敛笑容,漫不经心的的问道:“范昭,那个红漆木匣可交给他了?”范昭吓一跳,一时傻住了。乾隆叹息一声,道:“范昭,你再见到他时,替朕传句话,就说圣祖皇帝杀了王世元,乾隆皇帝现在不杀他,是否可以摆平这件事情?”范昭一听此言,内心始定,俯首应“是”。乾隆看着空荡荡的大殿,道:“一百年来,总有汉人纠结这万里江山应该姓满还是姓汉,却从来不去想,治理万里江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范昭道:“老大,汉人出了三皇五帝,自视为天下正统。”乾隆哈哈一笑,道:“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大明英烈,名垂青史。朕一定要做出一番成就,让汉人刮目相看。”范昭微笑道:“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人,老大如果能成就十全武功,必能独树一帜。”乾隆大喜,站立起来,雄姿英发,道:“说的好。我满人以骑射夺天下,威名赫赫,朕要成就十全武功,作十全之圣,名载史册。”

范昭从大殿出来,坐在马车上,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排除了诸庄主密报的可能。范昭想不出乾隆是怎么知道红漆木匣的,隐隐对乾隆感到一丝害怕。范昭回到别院时,夜色深沉,云梦月和春兰已经睡下。范昭累了倦了,懒得惊动他人,径直回到自己屋内,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日上午,范昭睡醒,见窗外日高,遂学诸葛亮漫吟:“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吟罢,伸个懒腰,坐起身来。红儿拎一小桶水走了进来,笑道:“少爷好兴致,可比孔明先生了。”范昭道:“诸葛武侯有经天纬地之才,我如何比得?”红

儿掩嘴吃吃笑道:“那就是少爷睡懒觉了,吟孔明先生的诗,给自己找个赖床的理由。”

范昭心一动,忽觉红儿有几分神似秋儿,不由看得一呆。红儿俏脸一红,心中欢喜,道:“少爷快洗漱吧,二位夫人还等着少爷吃早餐呢。”范昭忽然想起月香,问道:“红儿,月香呢?”红儿一撅嘴,道:“她呀,一直住在维扬棋社,哪里还想得起自己是少爷的丫头。”范昭道:“哦。这样也好,想必月香和卞公子情投意合了。找个时间,我给卞公子说说,把月香许给卞公子。”

红儿眨眨眼睛,轻声问道:“少爷不生月香姐姐的气呀?”范昭一边洗面一边道:“娘子留下来的一切,我都很珍惜。红儿,你若想呆在范家,也行。其实,我更愿意你……”红儿脆声叫道:“少爷!”范昭住了口,瞧见红儿欲哭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转念一想自己已经有五个老婆了,要是再让丫头陪房,自己也太滥情了,遂硬起心肠佯装不知。

范昭和云梦月、春兰一桌吃早餐,见四周多了十个小丫头服侍,有些不自在,遂道:“兰儿,你义父送来十个小丫头,如何是好?”春兰微笑道:“这十个丫头是相公接下来的,相公定有考虑。”范昭道:“嗯。诸庄主说要送五个给云儿,我看云儿就选五个吧。”云梦月道:“我一个山里女子,自在惯了,哪里用得着丫头?”红儿嘻嘻笑道:“月姐姐,少爷的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还有五夫人,没人服侍可不成。”

范昭笑道:“红儿说的是。入了我范家,就得有我范家奶奶的范儿。昨晚皇上说了,待我正式成亲之后,再奉旨纳……娶妻。这十个丫头原是绿扬山庄里的人,才艺应该不错,正好排演兰儿的霓裳羽衣曲。云儿,这些日子,你和兰儿一起练舞吧。”二女见范昭如此说,知道乾隆重视赐婚之事,虽然日子没有确定,可以预见不远了。春兰微笑不语。云梦月却一颦柳眉,微嗔道:“范哥哥,你真把自己当皇上了。”范昭一伸脖子,右掌作斩首状,一吐舌头,一本正经道:“云儿,你说这话,可是想夫君我掉脑袋、自己做寡妇哪?”云梦月满面飞红,啐了一口。

春兰微笑道:“唐明皇一代风流,才艺堪称千古一帝。春兰猜范哥哥赏霓裳羽衣舞,不过是醉吟先生白居易有句‘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醉吟先生为君为国为民,范哥哥效仿前贤。”范昭笑道:“兰儿说中了。当今皇上最爱作诗,于旧年御定,言醉吟先生‘实具经世之才’,倡导文武大臣应以白居易的诗‘救烦无若静,补拙莫如勤’作为座右铭。我赏霓裳羽衣,亦效仿醉吟先生也。”

若论诗词机巧,云梦月自然比不上春兰。不过,云梦月毕竟秀外慧中,当下笑吟吟道:“兰妹妹,唐明皇成就于才艺,败落于才艺,还是不可使范哥哥迷恋于才艺了。”范昭道:“云儿有所不知,以唐明皇的才能与聪慧,治理好万里河山不是难事,难就难在上天要弄出个‘安史之乱’,所以使唐明皇迷恋于才艺之中。相公我平凡的很,学不成唐明皇的。”

春兰凝眸道:“范哥哥有许多不寻常的事,也许范哥哥不是平凡的人罢。”范昭心头一凛,暗道:“兰儿当真聪明的紧。”云梦月笑道:“如范哥哥所说,唐明皇想作个好皇帝,也是不成的了?”范昭敛起笑容,一本正经道:“对。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作皇帝,运不由己’。”云梦月和红儿格格笑了起来,十个小丫头也莞尔。春兰却道:“第六十象颂曰:‘茫茫天数此中求,世道兴衰不自由。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范哥哥所言甚是。”

范昭问:“兰儿可解?”春兰一摇螓首,道:“不解。旧年随团去杭州演出时,偶遇江湖术士白先生,给妾身算了一命,曾提到。妾身好奇,就多问了几句。白先生说,天机不可泄漏,所以才写成那样子,让人难解,只有当事件正在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聪明人才能从中看出来,以此指导自己。人命天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所有人的命运就构成了世道兴衰。所以,刚才月姐姐说‘唐明皇想作个好皇帝,也是不成的’,妾身想,应该是对的吧。”

范昭见春兰乖巧圆润,谈吐不俗,心里越发喜爱,遂问道:“兰儿,白先生还说了些什么?”春兰略一回想,道:“白先生说,第六十象谶曰:‘一阴一阳,无始无终。终者自终,始者自始。’云:一阴一阳之谓道。天道循环,自有始有终以来,将更改为无始无终。然而循旧者当自终,循新者当自始。是故清初贤士金圣叹注解时曰:‘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有往无来,无独有偶,以此殿图,其寓意至深远焉。无象之象胜于有象,我以不解解之,著者有知当亦许可。’”

云梦月问:“兰妹妹,白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呀?”春兰一摇螓首,道:“不解。金圣叹不能解,白先生不明言,妹妹不知。”范昭寻思:“江湖术士之言,多半哄人的。惜乎一觉道长要了什么孽缘,再也见不着了,下次见到九觉道长再问个清楚。”

异史氏曰:范昭糊涂了,既然天机不可泄漏,即使九觉道长知道,也不会告诉他的。

范昭三人吃完早餐,云野派人来请范昭。范昭这才想起,云野一家住在扬州。云野和父亲范晔算是沾了亲的兄弟;现在自己又娶了梅儿,云野又是梅儿沾了亲的舅舅,算起来,还不知道这个亲戚关系怎么理顺比较好。

注:是中华预言第一奇书,传说它是唐太宗李世民为推算大唐国运,下令当时两位著名的天相家李淳风和袁天罡编写的。李淳风用周易八卦进行推算,没想到一算起来就上了瘾,一发不可收拾,竟推算到了唐以后中国2000多年的命运,直到袁天罡推他的背,说道:“天机不可再泄,还是回去休息吧”,因此这本预言奇书得名。共有六十幅图像,每一幅图像下面附有谶语和“颂曰”律诗一首,预言了从唐开始一直到未来世界大同发生在中国历史上的主要事件。

第六十九回 抬望眼

第六十九回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看官,三月二十日之后,绿林轱辘劫以绿扬山庄庄主的身份和扬州官员盐商打交道,要银子修缮绿扬山庄。众官员与盐商这时才知道诸庄主的大内密探的身份,唯恐诸庄主将自己的把柄上报朝廷,争相给面子,诸庄主要风有风,要雨有雨,日子过得十分滋润,至于山庄内的事务,就交给新任总管云野全权打理。云野知道母亲安含玉的脾气,所以只是在三月二十日那天派人向母亲报了个平安。直至昨日上午,云野将绿扬山庄事务全部理顺,将山庄事务交给赵龙代理,自己得了闲,中午回到扬州城,向诸庄主告了一个半月的长假,然后回到家中,才把绿扬山庄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母亲安含玉。安含玉骤闻夫君云若飞在江阴君山寺出家,惊喜交集,当即就要去江阴。云野说尽好话,劝住安含玉,定好今天一早出发去江阴。不料,诸庄主昨晚面圣回来,和海拉多尔到丽春院喝酒玩乐,派人叫云野出来一同喝酒,说了范昭面圣的事。云野回到家中,和母亲商议,决定拉上范昭一同去江阴。所以,今天上午日上三竿,云野派人把范昭请到府中。

中国人很注重礼仪辈份,论亲戚通常是按最亲辈份排序。范昭去到云府,见着安含玉,依着父亲范老爷的辈份,恭恭敬敬请安:“姑二奶奶好,侄孙给您见礼了。”安含玉虽然年过五十,肌肤依然光滑,看上去要年轻十来岁,这是安含玉长年修习内功、静养生息的附带结果。范昭礼数并无不妥,只是安含玉……安含玉昨晚思前想后,一宿没睡,一直想着自己现在的身份。安含玉算来算去,认为自己给云家生了儿子云野,云野又生了两个儿子,云家香火得以承传,自己理所当然应该成为云家正室。更何况,儿子云野报了家仇,救了圣驾,蒙皇上封官,赐穿黄马褂,自己又被诰封为从五品夫人,特许与儿子云野回老家镇江重建云家祠堂,云云。自古母凭子贵,即使范灵薇不出家,也得把云家正房让给自己。安含玉打好如意算盘,铁定心要使云若飞还俗。

安含玉面露不豫,问道:“范昭,听说你先是娶了陈家小姐,后来陈家小姐出家了。那么你现在娶的张家小姐是正房啊还是二房啊?”范昭被问得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重新施礼道:“侄孙明白,侄孙刚才说错了,姑祖母好!”安含玉听范昭叫她姑祖母,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道:“嗯,不错。快起来吧,以后不用那么多规矩。”云野和夫人包氏带着一对儿女站在旁边,夫妻们看见范昭吃瘪,相视一笑。

范昭道:“侄孙早想来给姑奶奶请安,奈何琐事缠身……”“我且问你,你姑祖父真的在江阴君山寺出家了?”敢情消息太好,安含玉还不敢完全相信,所以打断范昭,急切切的确认。范昭恭声道:“是。姑祖父在江阴君山寺出家为僧,法号慧一;姑祖母是江阴月城观音庵主持,法号一莲师太。”安含玉又喜又忧,道:“你姑祖母已经出家为尼,修行高深,就不必再称俗世尘名,以免对一莲师太不敬。”范昭应“是”。安含玉继续道:“范昭,如今你叔父救了圣驾,立了大功,蒙皇上封赏,要回镇江老家光宗耀祖,你姑爷爷呆在君山寺里当和尚可不行,所以,姑奶奶要你陪着回江阴,去君山寺劝说你姑

爷爷还俗回家。”

范昭心里直嘀咕,暗道:“姑爷爷肯不肯还俗,难说的很。现在扬州城盛传我与诗儿的流言蜚语,我正打算去瞧瞧诗儿呢。”安含玉见范昭面有难色,脸色一沉,道:“范昭,难道你不愿意与我们一同前往?”范昭忙道:“回姑奶奶,范昭在想,若是姑爷爷看见孙儿孙女活泼可爱,一定欢喜的紧,立即就还俗了。”安含玉开心一笑,道:“对。和我们想到一块了。好,就这样定了,范昭,你回去收拾收拾,午时我们东码头见。”

安含玉快人快语,替范昭拿了主意。范昭无奈,只好应下。范昭回到府中,叫红儿简单收拾一下,跟自己返回江阴。云梦月和春兰,则留在别院教十个丫头排演霓裳羽衣舞。车夫王小二则多了一项神秘任务,给颜诗雨传递口信。范昭不知,三月二十日范昭送颜诗雨回府时,宋华章指使小人编排颜诗雨和范昭的绯闻已经在扬州城内流传开来。只因范昭当时没有告诉颜诗雨乾隆赐三美为妾的事,所以,颜诗雨回府后只向父母说了封善海和陈进忠造反的事。颜老爷惊闻万里红山庄事变,猜测扬州府风雨已来,遂借故“绯闻”扰身,闭门谢客,并安排家丁严加防守。当晚,王小二潜入颜府后花园,被颜府家丁逮个正着。好在颜诗雨苦苦哀求,颜老爷也怕事情闹大了,将王小二痛斥一番,从后门撵出府去,不表。

午时,范昭带着红儿去到扬州东码头,但见两艘小型战船泊在河面上,船边站着漕运水兵。云野一身戎装,伫立在码头等候,其它船只都远远避开。原来,云野被乾隆赐封守御所千总,掌管扬州府屯田及领运漕粮等事,配合绿林轱辘劫重建绿扬山庄,即,扬州海棠庵大营提督海拉多尔是云野的上司。诸庄主为行事方便,早早找到海拉多尔,把云野的官印配好。昨晚喝酒时,又得海拉多尔许可,调两艘战船、五十漕运水军回镇江,可谓威风八面,荣耀一身。

范昭和云野上了战船,战船扬帆启航。安含玉站在船头,道:“云野,记住今日,乾隆十六年三月二十九日午时,我儿云野,奉旨返回镇江,平反云家冤曲,光耀云家祠堂。”云野及老婆、孩子俯首齐声说道:“皇恩浩荡,恩泽云家。”范昭微一摇头,暗道:“乾隆的帝王之术果然高明。云若飞反清,老婆和儿子却当了清朝的官,不知道一家人相聚时,会是什么样的古怪情景。唉,好在我是许时今,不牵扯反清降清事清忠忠义义乱七八糟说不清楚的事儿。”

云若飞的大女儿云秀芝年近十岁,拉着安含玉的手,道:“奶奶,江面风大,我们还是回船舱吧。”安含玉傲然一笑,道:“秀儿,你当奶奶是寻常女子了。”小儿子云鹏远跑上前,道:“奶奶会武功,寻常女子不会。”安含玉弯腰抱起孙儿,意气风发,道:“鹏儿,你爷爷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爹爹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上长大了,也要做我们云家的好男儿。”云鹏远道:“是,奶奶,鹏儿会做的,鹏儿的围棋大有长进,昨天第一次赢了卞老师,施先生还夸了孙儿呢。”安含玉笑道:“男儿当存凌云志,岂能囿于一棋盘。”云鹏远扭过头,仰面向天,长长吸了口气,大声喊道:“我云鹏远,长大了一定要成为象爷爷和爹爹那样顶天立地的

大英雄,成为朝廷的栋梁。”安含玉回想四十年前,在南少林与师哥云若飞相处的日子,感慨万千。

战船果然快,当晚抵达江阴,引起轰动。安含玉有心炫耀,将战船停在江阴码头,由周虎统领。云野叫开城门,范昭带路,穿城而过,直入青旸镇范府。原本,安含玉想当晚即上君山寺寻云若飞,被范昭以“佛门清净”为由劝住,安含玉遂带着一家子直接去见范老爷。安含玉一家子突然造访,令范老爷又惊又喜,连忙盛情款待。两家亲戚聚在一起热热闹闹,说不尽三十年来悲喜事。

次日一早,安含玉一家子,还有范昭,去了君山寺。君山寺晨钟悠悠,庄严肃穆。安含玉等人一入此寺,顿时心生虔诚。慧一禅师做完早课,正坐在后院一棵香樟树下,远望长江浪起浪伏。知客僧领着范昭等人,进入后院。范昭看到慧一禅师,示意让众人停住脚步。范昭快步上前,对慧一躬身道:“姑爷爷,大喜啊,姑奶奶带着儿孙来看您了。”慧一低着头缓缓转过身来,面露不悦,双手合十,低眉道:“阿弥陀佛,范小施主,你不应该开老讷的……”

“师哥!”安含玉大叫一声,热泪盈眶。慧一身子一震,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慧一抬头定睛一看,立即认出安含玉,整个人傻在那里。一别三十年,安含玉只是微微老了些,装扮依然是年轻时那样,所以云若飞能一眼认出来;而安含玉却是从慧一的声音当中认出这个光头老和尚就是自己的丈夫云若飞!安含玉飞奔过去,紧紧抱住慧一禅师,流泪不止,一个劲儿说:“师哥,可找着你了,可找着你了,谢天谢地。”

安含玉嫁给云若飞之后,一直保留叫云若飞为“师哥”的习惯,一来为不忘师兄妹感情;二来因为范灵薇叫云若飞“相公”,所以安含玉就不愿意叫云若飞“相公”,以示区别。

范昭猛烈咳嗽一声,慧一惊醒过来,颤抖着伸出双手,捧着安含玉的脸庞,喃喃道:“含玉,真是你呀,师哥以为你早不在人世了。”安含玉抓住慧一的双手,哽咽难言。范昭笑嘻嘻道:“姑爷爷,侄孙说的是真话,今儿不但姑奶奶来了,姑爷爷的嫡亲儿孙都来了。”慧一转头看向云野,一脸不敢相信。安含玉破涕为笑,道:“师哥,你的儿子云野、儿媳妇包氏、还有孙女云秀芝、孙子云鹏远都来了。”云野带着老婆孩子,向慧一磕头请安。慧一扶起云野,上下打量,连声说好,道:“好小子,长这么大了,象爹。你娘什么时候怀上你,爹都不知道。苍天有眼,我云若飞有后了。苍天有眼啊。”慧一泪洒衣襟,忽然仰天一声长啸,将三十年来的辛酸郁闷一吐而空。

安含玉笑吟吟道:“师哥,儿子不但杀了霸刀剑绝两个恶贼,报了家仇,还救了圣驾。皇上赏给儿子一个大武官做,妻身也沾光,被皇上诰封为‘忠义夫人’。师哥,皇上下旨,平反了当年的云龙堂案子,恩准我们的儿子衣锦还乡,重修云家祠堂。师哥,我们的儿子光宗耀祖了!”

“啊……”慧一又傻住了。安含玉细声软语,道:“师哥,跟我们回去,妻身将这三十年来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与师哥。”

第七十回 三十功名尘与土

第七十回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范昭深谙人的心理,知道反差太大,云若飞一时难以接受,遂道:“姑爷爷,此处并非说话之地,还是寻一处清静,慢慢叙述家常吧。”慧一反应过来,带众人去了自己的住处。慧一是方丈正道禅师的关门弟子,辈份甚高,有自己的禅居小院。

云秀芝和云鹏远一路粘在慧一,云鹏远直叫“爷爷抱”,慧一左手牵着孙女,右手抱着孙子,到了自己的禅居小院仍不能放下。这是范昭设下的计谋。安含玉要和云若飞说话,叫云鹏远下来,云鹏远不肯。慧一道:“爷爷这没有好玩的,要不,给你俩一人一串佛珠?”云鹏远将头摇得象拨浪鼓。慧一皱起眉头,不知怎么办。范昭会意,连忙从衣兜掏出两张银票,递给慧一,道:“姑爷爷,这个月的供奉我给您带来了,您收着。”这是一句谎话。范家每个月都有定期供奉捐给君山寺的,已经二十年了。慧一明白,接过银票,转手递给孙儿和孙女,道:“好孩子,庙里没有小孩子玩的东西,这两张银票你们拿去,喜欢啥就买啥。”安含玉看了范昭一眼,觉得范昭真会做事,带范昭来见云若飞真是对了。

云秀芝和云鹏远拿了银票,欢欢喜喜跟着母亲包氏出去玩耍。小和尚泡好香茶,退下。慧一对安含玉道:“含玉,当年那个出卖云龙堂兄弟的人竟然是我的结拜兄弟麦良兴。打斗中,我手刃了麦良兴,算是报了云龙堂众兄弟的大仇。霸刀剑绝一心想活捉我,给我寻机跳江逃走,为龙和尚所救。我伤愈后,得知家里的人都被霸刀剑绝两个恶贼杀了。好在我平日里对官吏衙役不薄,衙役们将我云家一门埋在城外乱葬岗的高地,老太爷和老夫人埋在一起,坟前插了个木牌。我趁夜悄悄去烧了纸钱,然后随龙和尚去了仙居山。过了三年,我见事态平息,便托人去福建南少林寻你,但是那时候南少林已经被清兵放火烧成灰烬了,护寺的和尚尸骨无存。含玉,这些年你到底在哪里?日子过的可好?”

安含玉面有悲伤,道:“当年镇江府捕头吴维安那个狗贼带着霸刀剑绝去到咱们家,老太爷得了消息,叫我和大姐赶紧收拾东西逃走。我将你平日里给我的珠宝,还有云龙堂的帐簿银票带走。过了三天,我潜回家查看,发现云家老幼都被杀死了,财物也被洗劫一空。大姐不知去向。我便烧了帐簿,准备刺杀霸刀剑绝两个恶贼报仇雪恨,此时,我发觉自己有了身孕,只好躲了起来。后来看了官府告示,以为师哥你死了。”说到伤心处,安含玉神色一黯。慧一叹息一声,低诵一声佛号。安含玉继续道:“我伤心欲绝,回到福建莆田南少林,和爷爷住在一起。过了年,我生了儿子,心想师哥终于有后了,便取名‘云野’,打算从此清清静静过日子。云野两岁那年,胤禟率领府内霸刀剑绝等侍卫和大批清军,带着火枪火炮围攻少林寺,爷爷他们为护寺……”呜呜,安含玉说到伤心处,禁不住哭出声来。范昭也被感染的流泪。

云野递上面巾,安含玉接过,擦了擦眼泪,道:“为了云家的独苗,我只好逃离南少林,往西北走,走了十天十夜,在武夷山下的一个小镇岚谷乡落脚,全心抚育儿子。雍正四年,胤禟被拿下狱,死在狱中,我感谢苍天有眼,收了这个大恶贼。我见风声已过,为了教育好儿子,就去了杭州。儿子聪明懂事孝顺,没有辜负娘的希望,文武双全。儿子长到十六岁,家里的银票都用光了。我不擅长女红,又不屑飞檐走壁

,就叫儿子去考了个武秀才,进了军营当了个小官。”慧一和尚听罢眉头一皱,问云野道:“你当军官了?”云野道:“是。”慧一摇摇头,问道:“后来怎样?”云野道:“爹,您别生气。”慧一苦笑一下,道:“儿子,我是你爹,你做了什么我都不怪你。再说,生活艰难,也怪不得你。”

安含玉停住了话头,用面巾不断抹眼泪。云野道:“孩儿先是在杭州绿营做一个小头目。爹,绿营军队里面的长官真是黑啊,不孝敬他就没官升,没好差事干。我生性耿直,跟那些鸟人合不来,忍了三年,忍不下去,索性辞职不干了。”慧一道:“好,不愧是我云家的男儿,有志气。他们怎样黑法?”云野一拍大腿,道:“他们穿上军衣是兵,脱下军衣就是贼。”慧一道:“我知道了。民间传说,雍正一朝,吏治严谨,无一贪腐,原来并非如此。”云野道:“那帮鸟人狡猾的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想着法子钻朝廷的空子。”

慧一莞尔,问:“后来呢?”云野道:“后来,母亲见我得罪了军队里的人,怕我被报复,就卖掉房屋,到了扬州。母亲说,扬州繁华,胜过杭州,这里机会多些,又与镇江隔江相望。孩儿随母亲到了扬州,在郊外租了一户农家住。孩儿在扬州城内打杂工,干的是出卖力气的下贱活。如此过了两年。偶尔听说万里红山庄招外押武士,报酬丰厚,孩儿心动了,就去应了招。家境才渐渐转好。开始,孩儿以为押运的粮草之类的东西,后来领队喝醉酒了,酒后吐真言,孩儿才知道是在押运的是私盐。孩儿本不想做了,但是母亲说,官吏**,**的是满清的朝廷,这是在帮咱们汉人。孩儿觉得母亲说的有理。而且,当时娘给孩儿相好了亲,需要钱下聘礼,所以孩儿就安心在万里红山庄努力干活了。”慧一笑道:“你娘说的没错,‘官吏**,**的是满清的朝廷,这是在帮咱们汉人’。呵呵,你娘从小就这样,心思独特,非常人能及。”安含玉得到丈夫夸奖,立时容光焕发。

云野道:“六年前,孩儿押运私盐路过宜兴青龙山时,突然来了一伙流寇,要抢劫私盐,孩儿把流寇打跑了,还救了领队的性命。领队感恩图报,就把孩儿推荐给山庄封总管,封总管考查孩儿三个月后,叫孩儿在山庄里做了一名干事,专门负责采购鲜菜鲜果,每日供应山庄。孩儿时来运转,巧的是,媳妇包氏生下儿子鹏远。”慧一听罢,点点头,道:“否极泰来。儿子,你从小离开爹,也算苦命的。”云野继续道:“孩儿当上山庄干事,与旗人诸尔甘圣骑绿林轱辘劫一见如故。诸尔甘圣骑绿林轱辘劫是封总管特招的山庄干事,主要负责外出采购丝绸、木材、粮油等。孩儿升为干事后,屡屡受到山庄铁血卫队统领吴刀水剑的刁难,孩儿一直纳闷。幸好诸尔甘圣骑绿林轱辘劫帮了孩儿不少忙,替孩儿挡了许多事。后来,范昭被封总管关进地牢,派孩儿看管。孩儿从范昭的口中,孩儿知道吴刀水剑正是当年灭我云家的大仇人霸刀剑绝,孩儿决心杀掉二人,报仇雪恨。”

安含玉叹道:“师哥,儿子懂事后,一直在问,爹爹去哪了?我一直不许儿子问。儿子去了万里红山庄做事,我见生活安定下来,仇家杳无音讯,才告诉儿子所有的事,并不准许儿子去寻人报仇。师哥,我这是为了儿子好。谁想不是冤家不聚头,儿子和霸刀剑绝还是在万里红山庄相遇了。”慧一脸皮一阵抽动,道:“善恶有报,报应不爽,这是天理,这是天理啊。儿子,你回到镇江,务

必不能放过吴维安!”

云野应“是”。慧一目注范昭,奇道:“你被封总管骗进山庄,关入地牢,为何?”范昭道:“姑爷爷,被关进地牢的还有当今皇上乾隆。还是请叔伯说吧。”慧一惊讶不已。云野就将万里红山庄的变故详详细细说了,慧一听得入神,连声惊叹。云野最后道:“爹,如今皇上平反云龙堂冤案,特许孩儿回家光宗耀祖,爹不在怎么行?爹,您和我们一同回镇江吧!”

慧一苦笑一下,心道:“云龙堂哪是什么冤案?!自己当年就是铁定心反清复明来着。乾隆平反云龙堂不过是出于形势所逼罢了。自己反清被灭门,儿子保清却光宗,真是滑稽至极!”慧一思潮起伏,回想自己前半生的所作所为,一时迷惑起来,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安含玉盯着慧一,神色紧张,生怕慧一不肯回镇江,如今见慧一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忍不住道:“师哥,如今上天垂怜,一家人得以团聚,难不成你要谢绝上天的好意么?”慧一喃喃道:“上天的好意?上天的好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我反清如何?儿子保清又如何?无非是露亦是电!”

安含玉连忙向范昭使眼色。范昭略一沉吟,道:“恭喜姑爷爷,终于大彻大悟了。所谓反清就是保清,保清就是反清。云若飞就是慧一,慧一就是云若飞。还俗就是皈依,皈依就是还俗。所以,请姑爷爷回镇江罢。”慧一看了看范昭,心道:“你这小子,年纪轻轻的,佛经没看过一本,也给姑爷爷打禅语?不过,你的话似乎有几分禅机。”慧一再看云野,见云野膀阔腰圆,中气十足,心中十分喜爱;再看安含玉,只见师妹依然一往情深的凝视着自己。慧一叹息一声,道:“儿孙们做得很好,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用我这个老人操心了。”安含玉尖叫一声,道:“不!师哥,你一定要和我们回去!”

慧一见安含玉一脸坚决,怕安含玉使性子,遂道:“范昭,你说,乾隆真的放过我们云家吗?”范昭一怔,不明白慧一为什么要这样问。慧一叹息一声,道:“自古伴君如伴虎,皇上的心思是最难猜的。我反清是事实,皇上也知道。如果我复出,再建云龙堂,只怕会给云家、还有范家带来灭顶之灾。”

安含玉心情一松,道:“师哥,咱们可以不建云龙堂。”慧一摇摇头,道:“含玉,云龙堂是我一生的心血。云龙堂覆灭后,范承德安置了死去兄弟的遗孀遗孤,我有愧啊。”安含玉默然不语。云若飞顿了顿,道:“这样,含玉,你和儿子先回镇江,做完光宗耀祖的事后,把云龙堂重建起来。慢,为了让乾隆皇帝放心,可以不叫云龙堂,就叫忠义堂吧。对,就叫忠义堂,以后多做善事。正好我有个‘忠义夫人’。等个两三年,乾隆不追究,我就回去。”安含玉瞧向云野和范昭。范昭想了想,道:“这个办法好。说实话,我对乾隆也有点不放心的呢。”云野也不知道该如何,听范昭这么说,就点了点头。安含玉心虽不甘,但见儿子和范昭如此表态,只好暂时忍下再作打算。

谁料,乾隆五月中驾临江阴范府时,范昭向乾隆进言,可使云野入旗,则云家感恩戴德,必死心塌地的效忠大清。乾隆采纳了范昭的谏言。六月,云野入了汉军旗,安含玉忍不住了,一个人跑来君山寺,要慧一还俗。慧一不肯,安含玉来了性子,不顾脸面,拧着慧一的右耳朵下了君山寺,传为奇谈。

第七十一回 莫等闲 白了少年头

第七十一回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异史氏曰:自古时势造英雄,英雄也造时势。云若飞应运而生,反清复明就是他人生的主色彩,假如,云龙堂不覆灭,以云若飞的文韬武略,必能在江湖上成就一番事业,“云老英雄”就是天地会的骄傲。奈何大清气数正盛,令多少“云老英雄”之流的豪杰扼腕长叹。今天看来,在历史发展长河中,大清朝前期,天地会算是逆历史潮流而动了,只是,其中的对与错,谁又能说的清呢?!或许,扮演好上天赋予自己的角色,才是真正的“顺天而行”吧。王勃在《滕王阁序》中说:“所赖君子安贫,达人知命。”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安含玉望着慧一,幽幽道:“师哥,我回到爷爷那,生下儿子后,李总舵主又去了少林寺,还特意来看望我。我看出来,李总舵主很伤心。后来,李总舵主给你立了一个衣冠冢,亲笔写了墓志铭。”慧一不知该哭该笑,忍不住问道:“李总舵主写了什么?”安含玉道:“云野,你背给你爹爹听。”云野应“是”,张嘴背了下来:

“自己亥镇江若飞云公沉江身陨年余,吾辈同属念之尤甚。云公少任侠,刚毅有大志。庚寅公年十九,归于天地会,献奇正之谋,齐运河两岸,乃至云龙堂之魁首,总领江苏天地会之众,日新月异,恢恢然大势将成。惜乎天不予时,未展平南定北之功,立征****西之烈,竟至半途而殂。公之身陨,非一人之生死,一家之兴亡。

夫自古人杰,或诸葛之才,或关张之勇,而后世仰望非常。公忠诚之心,浩然之气,与日月争光。欲伸大义于天下,不以成败动其心。似此者与宋之文山公相类也,而兼具诸葛,关张之长。

公生于辛未,卒于己亥,享年二十有八。今为思念故,立衣冠冢于此,使公之魂魄有依,生人祭祀有常。

呜呼,公经纶弥天壤,忠义贯日月,微斯人,吾辈孰与归?

庚子李泣记。”

慧一听罢,苦苦一笑,道:“李总舵主把我比作文天祥了!”众人都笑了起来。慧一又问道:“含玉,我长年不关心江湖上的事,不知现在天地会怎么样了?”安含玉道:“师哥,李总舵主二十年前病故了,天地会没有选出总舵主。现在各地天地会各自为政,已是一盘散沙,有甚者相互争抢地盘,反清复明的大志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慧一长叹道:“哎,天意亡明兴清,不可抗拒。含玉,你我反清一辈子,逆了天下大势,结果头破血流,侥幸活到现在,全靠佛祖护佑。”安含玉点点头。

此时,慧一的师父正道法师走了进来,慧一连忙起身,口称“师父”。正道法师本想警醒慧一,不要再被红尘所迷,却意外发现慧一神情平静,眼神深邃,遂讶道:“慧一,你慧悟如斯了!”慧一双掌合十低育佛号。正道法师微微颔首,道:“果然有慧根。惜乎尘缘缠身,禅心难定,为师望你好自为之。”说罢,转身离去。

慧一骤见爱妻儿孙,心潮澎湃,正道法师进来,给了慧一当头棒喝。慧一知道安含玉的性子,遂道:“含玉,依范昭之言,你们先回镇江光宗耀祖,严惩吴维安那个狗贼,再建忠义堂,静观乾隆有何动作。再有,灵薇现在是月城观音庵的主持,你们姐妹一别三十年,有许多话要说,不可失了礼数。”安含玉虽然心中不舍,也知此时劝云若飞还俗不合时宜,只好忍耐下来。安含玉辞别慧一,向观音庵供奉了五百两银,带着众人下了君山寺。

时已正午,范昭带着众人去县城胜江楼吃午餐。刁县令得到下人回报,立即赶到胜江楼,一定要做东请客。安含玉心情不好,见刁县令一脸阿谀奉承,很讨厌,但是碍于人情世故,也只得强装笑脸,虚与委蛇,吃了些饭菜,带着媳孙去七楼休息。范昭和云野早就是场面上的人物,人情练达,与刁县令觥筹交错,吃喝个痛快。最后,刁县令醉倒了,范昭和云野依然谈笑风生。

下午,范昭带着安含玉等人去观音庵见一莲师太,范昭和云野满身酒气,入不得庵,站在庵门外等候。安含玉带着媳孙进庵拜见一莲师太。一莲师太惊诧不已。在一莲师太禅室,安含玉边说边流泪,将三十年的喜苦哀乐细细说了。一莲师太只是垂首捻着佛珠,并不接话。最后,安含玉抹去眼泪,道:“大姐,如今云家不但有后了,而且光宗耀祖,师哥还呆在君山寺里,这不合适。妹妹和范昭商量过,准备明年梅儿守孝期满,就将梅儿父母的尸骨送回广东南海安葬。到时,还得请大姐做法事,一同护送。师哥是梅儿的亲外公,梅儿回南海认祖归宗,师哥不在可不行。”

一莲师太低诵一声佛号,道:“施主,贫尼乃佛门弟子,早已断绝尘缘。仙居多有高僧,护灵之事,可请仙居高僧相宜行事。”安含玉道:“大姐是修行高深之人,又是自家至亲,护灵之事……”一莲师太闭目不答,只是轻声念经。安含玉见一莲师太宝相庄严,忽然心生敬意,不敢再说话,就住了嘴。如名走了进来,道:“安施主,师尊禅心已定,还是请回吧。”安含玉喜忧参半,辞别一莲师太,向观音庵供奉了一百两银,离去。

是夜,范老爷和玉娘热情款待安含玉一家子,不必细说。第二日清晨,安含玉一家子用过早餐,离开范府乘坐战船赶往镇江。范昭留在家里,布置新房,准备迎娶张朝仪。

镇江和扬州隔江相望,战船逆流而上,东南风劲,吹了一天,战船傍晚时分到达镇江码头。镇江知府朱霖早已接到朝廷的通报,将云家宅院收回,清扫修葺,并添置了家具。云野从绿扬山庄挑选了六个小丫头和四个仆妇,前日便到了镇江,接管了云家宅院。云野一家刚上码头,便被朱知府接去云府。安含玉见云家宅院完璧归还,丫头仆妇伺候周全,原本郁闷的心情舒畅起来。

云野在家吃过晚饭,见母亲和媳妇忙着收拾摆放家居物品,遂独自一人出来,在大街上溜达。镇江,云野并不陌生。云野信步而走,不觉走到城西药铺仁安堂,看见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从药铺走了出来,手上拧着药包。云野见那少女有几分似自己的女儿云秀芝,心中暗暗稀奇,便远远跟着。原来,云野为了劝说父亲还俗,一家人团聚,这些日子抽时间粗粗看了几本佛教经典。此时天色已晚,云野想起经典中说的‘无畏布施’,暗自思忖:“使众生远离恐惧,是为无畏布施。这个小姑娘走夜路,难免心生恐惧,我且远远跟着,保护于她。”

那少女走过一座小桥,拐进一个胡同,忽然被三个泼皮挡住了去路。这三个泼皮名赖大、赖二、赖三,平日里做些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的勾当。倘若被苦主告进官衙,坐上几日监,出来后便要暗中狠狠报复苦主,衙役们寻不到证据,拿他们也没办法。所以,寻常百姓背地里称呼他们为“镇江三赖”,远远躲着他们。通常,三个泼皮只做些小坏事,占些便宜便了事。

赖大嬉皮笑脸道:“小娘子,夜这么深了,还一个人出来,是不是想情郎了?”赖二涎着脸道:“大哥,小娘子一定是想大哥你了。哈哈。”赖三道:“大哥,这么标致的小娘子,咱们兄弟还是第一次见到。如今巷子里没人,你说,是不是老天可怜咱们兄弟没有老婆啊?”少女吓得花容失色,转身就跑,不料踩着裙角,摔倒在地。三个泼皮嘻嘻哈哈围上去,准备动手动脚。少女大叫“救命”。赖大大笑道:“看谁敢救你。”话刚落声,忽然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眼前金星乱冒,原地转了一圈。

赖大定下神来,看见云野正弯腰扶起少女。赖大几时吃过这样的大亏,怒骂道:“狗娘养的……”赖大话语不清,觉得口中有物,张嘴吐了出来,六七颗牙齿落在地上,带着血水。云野扶起少女,冷哼一声,喝道:“滚!”赖二大怒,冲上来照着云野面门就是一拳。云野一侧身,顺势一拉赖二的胳膊,赖二便跌了个狗吃屎。赖三见势不妙,忙拉住赖大,指着云野,骂道:“够英雄。有本事,你等着……”

少女站好身,对云野千恩万谢。云野问:“看姑娘提着药包,莫非家里有人病了?”少女道:“前些日子,家父忽然得了重病,吃了仁安堂的药,本来好了。傍晚,家父突然病又犯了,小女子便来仁安堂为家父抓药。不料仁安堂有一味药正好用完,小女子就等了一下。刚才配齐药后,小女子急着出城回家,就走了小巷,不料遇到贼子,幸蒙恩人搭救。”云野微微一怔,问道:“姑娘住在城外,如今城门已关,姑娘如何出得去?”少女俏脸微红,细声道:“今儿守城门的是小女子邻村的徐二哥,他正好值守白班。”云野明白了,瞧少女神情,那个徐二哥多半是少女的情郎,遂道:“好,我送你去城门。”

云野护送少女往西城门走去。少女道:“请问恩人尊姓大名,它日必上门相谢。”云野微微一笑,道:“我姓云,你到青云门找云府就是了。实不相瞒,姑娘和我的大女儿长得有几分相似,不知姑娘贵姓,家住哪里?”少女笑道:“这么巧呀,明儿得了闲,小女子一定去府上看云妹妹。恩人,小女子姓吴,名苦儿,家住在城西十里外的吴家村。”云野道:“苦儿,怎么取这么古怪的名字?”苦儿道:“我三岁那年,算了一命,先生说我十六岁时有血光之灾,父母担心我,就叫我‘苦儿’。名字叫贱了,好养。”

云野问:“你现在多大了?”苦儿展颜一笑,道:“后天就十七了。”云野道:“哦,今晚那三个贼子就是你命中的大劫吧,那个算命先生算得还真准。”苦儿点点头,道:“因为我命中有这一大劫,所以徐二哥的父母不肯请媒人……”苦儿停住嘴,俏脸通红。云野忽然心生爱怜,道:“苦儿,我保护你,不会让人再欺负你。”苦儿欢喜起来,道:“太好了。我瞧着云叔叔也觉得亲切。因为我命苦,爹娘从小管得严。现在,有云叔叔护着我,我再也不怕了。”

云野见苦儿欢喜,心中也高兴起来,寻思要不要收苦儿做义女。苦儿道:“云叔叔,就到城门了。”云野道:“好。”苦儿满面笑容,道:“云叔叔,等我爹病好了,苦儿一定带我爹到府上致谢。”云野心中一动,问:“苦儿,你爹爹名讳是……”苦儿脆声道:“我爹爹名维安,三十年前,爹爹是镇江府的总捕头呢。”云野心头一震,双脚发软。苦儿笑道:“云叔叔,我走了。徐二哥,徐二哥。”云野顺眼望去,一个健朗的青年兵丁跑了过来。

第七十二回 靖康耻 犹未雪

第七十二回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云野万万没有想到,苦儿竟然是大仇家吴维安的女儿,看苦儿的年龄,多半是吴维安的小妾或是继室所生养的。世界是如此的小,小到有时候自己只能苦笑。云野心情苦闷,无精打采向家中走去,走到青云门,看旁边太白居甚是热闹,遂上二楼找了个靠窗的雅座喝起闷酒来。举杯浇愁愁更愁,只一会,云野便有了七八分醉意。忽听下面有人喊道:“算卦算卦,看相测字,占卜神断,不准不收钱。”

云野伸出头,喊道:“先生,不准不收钱。不准了,上哪找你要回算命的钱?”那先生笑道:“客官,山人算卦不收钱,等算准了才来收钱。”云野笑道:“你这先生有趣,倘若隔了十年八年,你算准了,也来收钱?”那先生哈哈一笑,道:“客官说对了,正是如此。山人十三年前给此处一个小女孩算过一卦,如今卦象应验了,特地赶来收钱。”云野心中一动,问:“那小女孩姓甚名谁?”那先生道:“不可说。”云野道:“你上来,我请你算一卦,只问明儿的事,倘若准了,百两银子相送;倘若不准,以后不准你再招摇撞骗。”那先生哈哈一笑,道声“使得”,便走了上来。

云野倒了一碗酒,往先生面前一放,道:“先生请用。”那先生微微一笑,道:“山人不喝酒,云将军请自便。”云野一怔,醉眼一瞧先生,问:“你识得我?”先生缓缓点头,道:“云将军的名字,就写在云将军的面上,山人自然识得。”云野嗤笑一声,喝了一大口酒,道:“有趣。许多人识得我,我却识不得他们。你……你叫什么名字,报上号来。”那先生道:“山人白华,人称白先生。”云野道:“好,我记住你了,白华白先生。你算算本将军明儿的事,若是算得不准,休怪本将军不客气。”白先生道:“不知云将军是占卜还是测字?”云野晃了晃脑,一脸酒意,道:“占卜,不……不了,你就测测本将军的名字——野。”

白华面色微变,沉吟不决。云野喝光碗里的酒,自己又倒满,见白先生迟迟不说话,醉眼一乜,道:“怎……么,算不出?”白华目注云野道:“龙战在野,将军的名字,算是好的。只是,若问明日事,只怕……”云野打了个酒隔,问:“我的名字好,明儿却又不好,你这先生,莫不是在耍嘴皮子?”白华道:“将军的名字合诗一首:荏苒岁月几十秋,艰如逆水泛行舟,佳节须当尽情欢,勿使旧愁牵新愁。”云野问:“此诗何意?”白华道:“若是用于生活之事,尽欢之下,必有新愁。”云野又喝了一口酒,一抹嘴巴,大声道:“啥旧愁?啥新愁?你说个清楚。”白华摇摇头,道:“一言难尽。”云野盯着白华,道:“休得饶舌,本将军只问你明儿的事。”白华想了想,缓缓道:“若问明儿事,野字主杀,是血光之象。”云野手一指白华,道:“你……”忽然酒力上涌,便伏在桌子上酣睡起来。白华叹息一声,道:“千年因果,妖邪作祟,恶恶相报,何时能了?”

小二走上来,道:“先生,云将军喝醉了,如何是好?”白华道:“云府就在附近,自然是扶他回府休息为妥。”小二道:“云将军身材魁梧,须得找几个有力气的汉子。”白华拿出一粒暗红药丸,对小二说:“这是一粒安神醒酒丸,你用温水化开,喂云将军服下。”小二对白华毫不疑心,调好温水,给云野服了药丸。

子夜,云野做了一个梦。

一个将军仰天悲叹:“丞相落于鞑子之手,邹洬无能,无力杀贼兴宋,有何面目苟活于世。”说罢,拨刀自刎。旁边高瘦家将急忙抢刀,晚了些,佩刀在邹洬颈上划了一个血口子,鲜血流了出来,邹洬跌倒在地。高瘦家将撕下衣衫,裹住邹洬的脖子,暂缓血流,喊道:“将军,虽然我们挡不住元兵,保不了丞相,但是,周将军护着丞相的长公子,安全去往潮州,我们对得起丞相了。如今丞相被叛兵抓去,我们要想办法救出丞相才是。”另一矮胖家将道:“将军,国难当头,将军岂可轻生?!还有魏安狗贼,为了投靠汉奸张弘范,杀了将军满门,此仇怎能不报?”邹洬脸面一阵抽搐,咬牙道:“魏安,我平素待你不薄,结为儿女亲家,你为了荣华富贵,竟然将我满门老幼杀尽,此仇不报,誓不为人。”高瘦家将道:“将军,周将军的家门,也是被魏安杀尽的。将军安心养好伤,再和周将军商议杀掉魏安,报家仇,雪国恨。”邹洬捶胸顿足,道:“是我有眼无珠,误交匪人,害了义弟一家啊。”邹洬过于激动,颈部伤口扩大,鲜血喷涌出来……

云野惊叫一声,坐起身来,大汗淋漓。包氏从里屋走了出来,见云野脸色惨白,问:“老爷,怎么了?”云野定了定神,道:“没事,做了一个恶梦。”包氏心中忐忑,问道:“老爷,梦到什么?”云野皱眉回忆,却记忆全无,苦笑一下,道:“记不起来了。”包氏道:“既然记不起来,就不必当回事了。妻身给老爷泡茶去。”云野喝了茶,问:“娘和孩儿们呢?”包氏道:“都睡下了。刚才你惊叫一声,幸好没有惊醒鹏儿。”

云野有些不好意思,向里屋看了看,道:“夫人,我这些日子应酬多,经常喝得醉薰薰的,累着夫人了。”包氏微微一笑,道:“老爷大醉,今儿是头一回。”云野拉着包氏的手,道:“夫人,有时我在想,人这一世,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包氏靠在云野肩头,细声道:“老爷是做大事的人,难免会想多了。妻身守在家里,只想着相夫教子,安顿家事。”云野道:“夫人,我有时想,大家都能安安分分的过好自己的日子,该多好?”包氏道:“老爷,世上总有贪心的人,所以世道才会这么艰难。”云野点点头,叹息一声。夫妻俩静静靠在一起,看着窗外星光灿烂。

早上,吃完早餐。安含玉道:“儿子,你去找朱知府,务必查清楚吴维安的下落。”云野小声道:“娘,三十年了,孩儿觉得,那个吴维安可能早就死了,或者搬离镇江了。”安含玉气鼓鼓道:“就算死了,也得找到他的坟。”云野默然。忽听外面有人喊道:“我要见安奶奶,你们让开,我要见安奶奶。安奶奶,小六子回来了。”安含玉身子一震,惊喜交加,忙跑出门口,见家丁正拦着一个五旬老者,老者红光满面,精神健硕。安含玉仔细打量老者,不敢相信这是小六子。

老者哭跪到地,道:“安奶奶,我是小六子啊,你不认得我了吗。奶奶你嫁进云家后,我一直叫你安奶奶啊。”安含玉再无怀疑,忙扶起小六子,道:“我怎么会忘记呢?小六子,这些年你在哪呀?”

小六子一擦脸上泪水,道:“回安奶奶,那日小六子见少爷跳江后,也跟着跳了江。小六子有个远亲在宝华山隆昌寺作大和尚。小六子爬上岸后,就躲进隆昌寺,一直呆在那里。后来朝廷公告,说剿灭天地会云龙堂,无一匪徒走脱。小六子以为以为……”安含玉也流下泪来,道:“小六子,现在好了,皇上给云家平反了,你就住在云家吧。”小六子哽咽道:“安奶奶,每逢清明前后,小六子就悄悄去太爷太夫人的坟头烧纸。三十年了,太爷太夫人总算可以瞑目了。”

安含玉一抹眼泪,问道:“小六子,你可知道吴维安这个狗贼的下落?”小六子点点头,道:“当年,魏知府被朝廷以失察之罪革了职。后来,新任知府来了,免去吴维安的总捕头之职。吴维安在城西十里外的吴家村买了田地,府邸修的比较阔气,想是伙同霸刀剑绝,抢去不少云家的财物。”安含玉按捺不住,大声喝道:“儿子,把战船上的水军都调来,去找吴维安。”

注:邹洬,从文天祥勤王,补武资至将军。益王立,改寺丞,领江西招谕副使。聚兵宁都,得数万,改授江西安抚副使。复兴国、永丰二县,进兵部侍郎兼江东、西处置副使。及永丰败,继从天祥间关岭道,未几,复出开督府,分司永丰、兴国境上。北兵骤至,大战,洬脱身走至潮州。及天祥被执,洬自杀。

第七十三回 驾长车 踏破贺兰山缺

第七十三回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吴家村,吴宅大院。

安含玉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盯在吴维安脸上。吴维安脸色惨白,哆哆嗦嗦,道:“云夫人,当年小人是逼不得已。九贝勒的侍卫统领比小人官大,小人不得不从啊。”安含玉冷声道:“吴维安,休得狡辩,霸刀剑绝能找到云府,分明就是你带的路,你难道不认?!”吴维安苦笑道:“云夫人,当年云若飞谋反……”“胡说!”安含玉打断吴维安的话,道,“我家老爷几时谋反了?分明是允禟想帮胤禩争夺皇位,听信小人谗言,诬良为盗。”吴维安额头渗出冷汗,不敢吭声。安含玉继续道:“吴维安,你身为镇江府总捕头,不依法秉公办事,却伙同奸人抄我家灭我门,你可知罪?”吴维安扑通跪下,颤声道:“是,小人知罪。当年小人畏惧权势,未能依大清律法办事,顺着霸刀剑绝执法犯法,犯下大错,小人该死。小人当初就应该力阻侍卫统领滥杀无辜,先拿人下狱,再查找罪证。”

安含玉神色稍缓,正琢磨着怎样处理吴维安,忽然,从屋内走出一个二十余岁的娇艳美妇人。那妇人道:“哎呀呀,来了这么多官兵呀,怎么着,想拿我家老爷的不是?老娘告诉你们,云家谋反,是三十年前九贝勒定的案子,与我家老爷何关?!我家老爷只是执行上司的命令。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找人算账,去地下找九贝勒好了,来我家做什么?!真是的。”妇人牙尖嘴利,安含玉气得热血上涌。

吴维安急道:“霍娘,休得无礼。”霍娘一翻白眼,阴阳怪气道:“老爷,朗朗乾坤,昭昭日月,怕什么?再说了,皇上正南巡呢,咱有理,还能任由她欺负来着?她这种人呀,一贯是欺软怕硬。老爷,站起来,别跪着,看他们敢把你怎么样?”吴维安小声说道:“别再说了。霍娘,快给云夫人、云将军赔不是!”霍娘不屑道:“什么夫人将军的,不过是当年漏网的反贼罢了,看你们今儿猖狂,哪天皇上明白过来,还不得给你们来个满门抄斩。”安含玉气得头皮发麻,忽然脑海闪出一念:杀!

小六子大声道:“吴维安抢劫我们云家的财物,这事没完。”“哟哟哟,我说大叔呀,你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霍娘皮笑肉不笑,紧问道:“我家老爷抢劫你们云家的财物,你是亲眼看见,还是道听途说呀?人证呢?物证呢?”小六子王顿时哑巴了。霍娘伸手摘下头上的金簪,得意洋洋道:“一年前,老爷替我赎了身,送了这枝金簪给我。难不成,这枝金簪也是你们云家的吧?”

屋里的人看见霍娘占了上风,都跑出来看笑话,指指点点,嘻嘻哈哈。

安含玉定睛一瞧,金簪上有一朵精巧大珠花,很象自己嫁入云家后,送给云老夫人五十大寿之礼。安含玉一把夺过金簪,仔细一瞧,簪头果然有个寿字。安含玉暴怒起来,恶向胆边生,大声喝道:“儿子,杀!给我杀!”云野生性至孝,自小被母亲严管,从来不敢违背母亲,加之厌恶霍娘,当下不假思索,喝声“杀”,拨刀一挥,霍娘一声惨叫,倒在血泊里。周虎以为云野下了命令,也大声喝道:“杀!”周虎拨刀一扬,院内水军一拥而上,刀枪齐举,将吴维安一家悉数杀死。

一道黑影飞离安含玉。安含玉定下神来,看见满地死人,血腥遍布,心惊起来,道:“怎么都杀死了?”周虎禀道:“老夫人,云将军下令‘杀’。”黑心魔狗附在周虎身上,望着安含玉嘿嘿冷笑。

苦儿拎着蓝子,里面装满花儿,急匆匆跑了进来,见状大惊失色,叫声“爹爹”,扑在吴维安的尸身上大哭起来。周虎冷哼一声,一刀砍向苦儿。云野伸手抓住周虎手腕,道:“周兄弟,不可。”安含玉忽然害怕起来,道:“儿子,咱们走。”苦儿转过头来,看见云野,花容惨变,纤手一指云野,道:“是你?!昨晚你救了我,今天却带着人来杀了我全家,天啊!”云野低着头,跟在

安含玉的身后,出了吴家大门。后面传来苦儿撕心裂肺的叫声:“云叔叔,我恨你!我要去知府大人那告你!”

安含玉回到家里,换去衣衫,喝了一口茶,内心始定。安含玉问:“儿子,今儿杀了吴维安全家,虽说报了家仇,但是娘心里不踏实。”云野道:“娘放心,血债血偿,皇上那,孩儿自会去禀明。”安含玉道:“儿子,你现在是官,得依按官家规矩办事。皇上平冤云家,并未赐你生杀予夺的权力,即使要杀吴维安,也得上报刑部。娘当时怎么就糊涂了?唉,如今弄出几十条人命来,如何是好?”云野道:“娘,事已至此,且放宽心。孩儿一时愤怒,诛杀仇人,皇上念及孩儿救驾有功,不会怪罪孩儿的。”

周虎走了进来,道:“太夫人,将军,属下找来地保善后,并将吴苦儿及吴家族人恐吓一番,无人胆敢上告。”安含玉面露微笑,道:“还是周将军办事练达,老身一时糊涂了。”小六子匆匆走了进来,道:“安奶奶,老爷,不好了,府衙来人,说吴苦儿投了血状,将老爷告了。现在,知府大人请老爷过去。”周虎一握刀柄,怒骂道:“这个丫头,胆敢骗我,活得不耐烦了。”云野道:“兄弟,吴苦儿告上公堂,几十条人命,知府大人不能等闲视之。你且随我去。”

云野和周虎上了公堂,朱知府一脸阿谀,道:“二位将军请坐。云将军,吴苦儿告上公堂,说云将军带兵杀了她的全家。本府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哪?”云野沉声道:“大人,允禟早被雍正爷消去宗籍,赐名塞斯黑。皇上平反当年家父云龙堂的冤案,恩准本将军回乡光宗耀祖。本将军得知当年害我全家的凶手吴维安的下落,率兵前去捉拿。谁知吴维安自恃做过镇江府总捕头,率领家丁以暴力拒捕。这是公然造反。本将军激斗之下,将造反之人全部诛杀。本将军所言,周将军及下属兵丁均可作证。”

朱知府道:“云将军所言,本府岂能不信?”苦儿尖声道:“大人,他说谎!我爹爹年老有病,如何能够暴力拒捕?望大人明察!”朱知府一拍惊木堂,喝道:“大胆刁民,咳咳,大胆吴苦儿,本府现已查明,吴维安公然对抗官兵,意图谋反,乃灭九族之罪!咳咳,不过,造反不成,只诛其家。来人哪,将吴苦儿收监,待本府上报刑部,秋后问斩。”

堂上一片“威武”之声。吴苦儿站起身来,手指着堂上众人,颤声道:“你们……官匪一家!”云野低头,不敢看吴苦儿。周虎则嘿嘿冷笑。吴苦儿一挺身,一头撞在公案棱角,摔倒在地,鲜血从额头流了出来,嘴里喃喃道:“云将军,我恨你,为什么你昨晚要救我?!”云野忙跳起身,扶着苦儿,大声叫道:“苦儿,苦儿。”吴苦儿微微一笑,道:“明儿我就十七岁了,算命先生说的可真准……”

朱知府脸色红了白,白了红,咳嗽一声,朗声道:“吴维安伙同家丁暴力拒捕,被云将军领兵诛灭。其女吴苦儿畏罪自杀,此案完结。退堂。”

云野回到府中,将官司说了。安含玉叹息一声,道:“儿子,娘在想,当年吴维安不领路,霸刀剑绝也能找到咱们云家。”云野沉声道:“娘不用内疚,孩儿推测,以吴维安的品性,必定随同霸刀剑绝在我们云家作奸犯科,杀我家人,所以,他是死有余辜。”包氏道:“婆婆,相公说的对。儿媳听六叔说,吴维安在吴家村的名声也不好。今儿一家人被杀,多半是他以前做恶太多,恶报临头了。”安含玉微微颔首,道:“娘养大儿子后,就在想着报仇之事,但是又怕连累了儿子,这心里一直压得慌。唉,如今杀了吴维安,娘心里却觉得很失落,高兴不起来。”

包氏道:“婆婆,我们以后多行善事。”安含玉道:“是。得叫你公公回来,一起行善事。儿子,吴维安人不好,却生养了个刚烈女儿,可惜命苦了。你将吴维安一家人厚葬,请高僧多做法事,超度亡魂。”云野道:“娘,吴苦儿可以悄悄厚葬,吴维安等人只能埋在乱葬岗了。”安含玉道:“是,娘忘了,吴维安是拒捕

谋反。唉。”包氏道:婆婆,何不请高僧来做一场水陆道场,普济群灵,可掩人耳目。”安含玉脸上露出笑容,道:“这法子好,就这么办。儿子,给太老爷、太夫人移灵,重建云家宗祠的事情,就同时办吧。”云野道:“娘,孩儿已经交给六叔了。”安含玉道:“好。小六子对我云家忠心耿耿,儿子,咱们云府缺个管家,就叫小六子做吧。”

云野回到自己房中,默坐书案前。包氏静立一旁细细磨墨,开笔。云野忽然心生豪情,挥笔疾书,写下岳飞的。包氏站在一旁,轻声读道:“……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包氏读罢,道:“岳元帅的壮志豪情,只能寄予中。天见可怜,使老爷终报家仇。”云野搁下笔,望着窗外一树李花,一时无语。

云野忽然开口问道:“吴维安替清廷鹰犬效命,是否可称之为胡虏?”

包氏小声应道:“是,老爷。”

云野又问:“那我现在是不是胡虏?”

包氏想了想,答道:“王佐断臂事金,是为策反金兀术的义子陆文龙,实为反金。”

云野一拍案,道:“对!娘说贪官**的是满清朝廷,反而帮了汉人。如果现在满清朝廷贪官遍地,汉人必反!所以,我要做一名贪官。”

包氏吃惊的望着云野。

云野缓缓道:“兴,百姓苦:亡,百姓也苦。再苦,民族志气也不能丢!”

包氏面现忧色,道:“老爷为了振兴汉人而**满清朝廷,大义所在,妻身不能阻。然而,夫君失德,妻身唯恐祸及子孙。”

云野微微一笑,道:“夫人不必担心,我已经想好了。我贪污受贿得来的银子,全部交给夫人和娘行慈善之事。如此,则无大虞也。”

包氏见丈夫决心已定,遂去说与婆婆知。安含玉闻言,大喜,道:“果然是娘一手养大的儿子。”此后,安含玉协助云野建设忠义堂,黑白通吃,大肆敛财。

是夜,云野又做了个梦。

公元一一四零年七月二十日,开封府西南朱仙镇,五百岳家军和十万金国铁骑相持,炎热的太阳将土地照得分外闷热,空气格外凝重。完颜兀术知道,只要他一声令下,占据天时、地利、人数绝对优势的十万铁骑就会冲锋上去。但是,金兀术下不了这个决心。因为,就在前几日,在郾城和颍昌,金兵精锐大败于岳家军,面对岳飞亲自率领的精锐五百背嵬军,金兀术战斗意志异常脆弱起来。

岳飞朗声道:“云儿,胡虏迟疑不前,正是我军一举击溃胡虏的大好时机。为父单骑向前,于敌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胡虏必乱,你即率领五百儿郎直击胡虏。”

岳云朗声应道:“谨遵父帅令。”

岳飞大喝一声,拍马疾驰冲向敌阵。马前张保、马后王横紧追而上。

金兵困惑,不明白岳飞一骑飞来为何?一时间,压住阵脚的弓箭手忘了放箭。

离敌还有二百步时,岳飞将沥泉枪挂在马上,拈弓搭箭,喝道“看箭”,弓弦响动,利箭飞射金兀术。金兀术急忙一侧身子,飞箭射中身后的万夫长额头,那名万夫长惨叫一声,摔下马来。金兀术吓得魂飞魄散,掉过马头就跑。

岳飞立马举枪,喝道:“儿郎们,杀!”

岳云举起大锤,喝道:“兄弟们,冲!”

战场上,五百岳家背嵬军,狂追丧失斗志的十万金国骑步兵,如猛虎直入羊群,斩获巨丰……

异史氏曰:大清自有定数,云野**与否无关大清国运,所以,云野还是不要贪污**为好。

注:岳飞朱仙镇大捷,明朝名臣、民族英雄于谦有一诗赞曰:

匹马南来渡浙河,汴城宫阙远嵯峨。

中兴诸将谁降虏?负国奸臣主议和。

黄叶古祠寒雨积,青山荒冢白云多。

如何一别朱仙镇,不见将军奏凯歌。

第七十四回 待从头 收拾旧山河 朝天阙

第七十四回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且说范昭呆在家里布置新房,指指点点,心情倒也不错。新房设置在范府中堂南书院二楼,原是范家子弟读书的地方。院里院外的布置都是小丫头红儿具体负责。好在张朝仪和张朝宗在范府作客一段日子,一直是由红儿跟着,所以红儿知道张朝仪的生活习惯,便依着当时张朝仪的客居装设,布置新房。当然,这也是范昭的要求。

四月初三下午,王小二突然找上门来,道:“少东家,小的去颜府送信,越墙之后就被颜府家丁抓住,幸好颜小姐苦苦求情,颜老爷将小的训斥一番,赶出了府。小的在颜府外面转悠了好几天,找不到门路去见颜小姐,只好回来向少东家禀报。”范昭心一沉,问道:“那你有没有告诉颜老爷,皇上准备赐亲的事。”王小二道:“就是因为小的说了这个,颜老爷才发怒,叫家丁把小的赶出颜府。”

范昭有些着急,道:“看来,我得去趟扬州,亲自向颜老爷说个清楚。”红儿道:“少爷,此事不可。少爷现在去扬州,倘若被小人张扬出去,张亲家和少夫人的颜面可丢大了。”范昭一听有理,一时怔住。红儿道:“依婢子看,颜小姐既然知道皇上赐亲之事,其心已安。少爷现在还是在家静候皇上赐亲为好。”

王小二道:“少东家,小的觉得,红儿姑娘所言甚是。只是,颜小姐要多受些委屈。”范昭一时无计,长叹一声,道:“不知是何人?背地里瞎捏造我和诗儿的谣言,毁人清誉,可恶!”红儿道:“人言可畏,少爷明白就好,以后行事不能再任着性子了。”

李义走了进来,禀道:“少爷,县衙来人,说钱世杰不慎落于河中淹死了,钱夫人将少爷告上公堂。请少爷走一走趟。”范昭怀疑自己听错了,问:“李义,你确定,钱世杰淹死了?钱夫人将我告上公堂?”李义点头道:“衙门来人是这样讲的。”祸不单行,范昭一下来了气,哈哈一笑,道:“真是笑话,莫说钱世杰命不该绝,就算钱世杰真的掉进河里淹死了,与我何干哪?”

红儿一撇嘴,道:“就是。少爷这几天都没有出过府,与钱家公子被淹死有何干系?婢子看,那个钱夫人一定是失心疯了。”李义道:“少爷,再过两天,钱老爷、花大姐还有唐风艺术团的人就回来了,不如,我们先设法拖一拖。钱老爷回来,了解了事情的真相,钱老爷就会主动撤了案子。”范昭冷哼一声,道:“不。我倒要去瞧瞧,那个泼妇是怎么告我的?走,你们都跟着我去,长长见识哈。”

范昭来到县衙,见钱世杰躺在担架上,全身上下湿漉漉的,钱夫人坐在旁边椅子上不断抹眼泪。刁县令似笑非笑,道:“孝廉公请坐。”范昭一挥手,大刺刺道:“不坐了,在下站着听刁大人判案。”刁县令尴尬一笑,道:“孝廉公,钱夫人抬来钱世杰的尸身,说钱世杰不慎落水被淹死,起因在于孝廉公。人命关天,所以,本县不得不请孝廉公来作个澄清。”

范昭话欲出口,那钱夫人一把鼻一把涕眼泪的说道起来:“青天大人,当初若不是范昭使人散布流言,我家老爷如何能退了陈家的亲事?!陈家小姐如果嫁入我钱家,我儿子的痴呆病只怕早就好了,岂会落得今日被河水淹死的悲惨?!我儿一死,我和老爷没了依靠,老了怎么办啊?!呜呜。大人,范昭就是罪魁恶首!你一定要为我那苦命的儿子做主啊。”

范昭原本愤愤不平,一听此言,目瞪口呆。

公堂外聚集了许多听审的百姓,议论纷纷。

“可不就是?钱夫人说的在理,当初陈家小姐做了钱家的媳妇,钱公子的病早就好了。钱公子就是爱陈家小姐爱得太深,才痴傻成这样。”

“嗨,你这样说就帮偏了吧?你怎么能保证钱公子的痴傻病就一定好呢?娶老婆还包生儿子呀?”

“哎,要我看啊,钱夫人真够可怜的,听说钱家为了给儿子治病,花了很多银子。钱夫人做慈善,唯恐银子不够用,家里的田呀地呀铺呀都准备卖掉。”

“所以呀,钱老爷才会想着法子外出挣银子,还不是为了治愈痴傻儿子。”

“天下做父母的,都是疼儿疼女的这个心哪。你看,钱夫人不算老,额头上开始有皱纹了,都是为了儿子操心呀!现在儿子一死,钱夫人怕是没了活路啰。”

“是啊是啊。钱夫人真可怜,儿子痴傻了五年,现在淹死了。唉,你说,钱家平日里没少行善积德,咋好人就没有好报呢?”

范昭脑子灵光一闪,拱手道:“大人,钱公子没死,望大人明察。”刁县令一脸疑惑,道:“人都摆在这了,孝廉公此话怎讲?”范昭不说话,上前捉住钱世杰的双脚,倒提起来,飞起右脚,踢在钱世杰胸口的膻中穴,水从钱世杰的口耳鼻中流了出来。钱夫人叫道:“范昭,我儿已死,你辱他尸身作甚。”范昭不说话,倒提着钱世杰上下使劲一抖,钱世杰“哇”的一声,从口里吐出一条红色鲤鱼来。鲤鱼落地跳了两下,不动了。范昭放平钱世杰,拍了拍手,道:“可以了,钱公子醒过来了。”钱夫人忙跑过来,扶起钱世杰。钱世杰晃了晃头,睁开眼睛。“儿哪!”钱夫人抱着钱世杰,泪流不止。

刁县令见事情已了,道:“钱夫人,如今令郎已经复活,本县宣判此案完结。退堂。”“且慢。”范昭喊住刁县令,转向钱夫人,问道,“钱伯母,如果小侄能治愈钱兄的病,以前小侄与钱兄的是是非非,是否可以一笔勾销?”红儿惊叫一声“少爷”。钱夫人一脸疑惑,抬起泪眼看向范昭,颤声道:“如果孝廉公能治愈小儿的病,贱身愿意给孝廉公做牛……”范昭一抬手,止住钱夫人的话头,道:“明日午时,就在县衙门外,小侄亲手给钱兄治病。到时,请钱夫人与令郎配合小侄。”钱夫人犹自不敢相信,盯着范昭,道:“你……你……真能……”

范昭哈哈一笑,抱拳环揖一周,朗声道:“各位乡邻,钱世兄五年前上自家的杏花树摘花,不慎跌落于地,落下了呆傻之病,此事众所周知。明儿午时,小生就在衙门外面给钱世兄施以针炙之术,治愈钱世兄落下的后遗症。从此,小生与钱世兄恩怨两了。请刁县令与各位乡邻做个见证。”

刁县令鼠眼一转,道:“孝廉公仁心仁术,必得上天厚爱。只是,钱公子落下的呆傻后遗症确实与孝廉公无关,而且,钱公子呆傻五年,沉疴已久,望孝廉公三思。”钱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范昭面前,连连磕头,泣声道:“贱人多谢孝廉公。”

范昭明儿午时要给钱世杰治愈呆傻病的消息一下子传遍开了,众人议论纷纷,认为这次轮到范昭犯“呆”犯“傻”了。

范昭回到屋内,躺在陈慧殊的软椅上悠闲的喝着茶,看见红儿还翘着小嘴儿,微微一笑,道:“小丫头,小嘴儿翘那么高,都可以挂油瓶了,从县衙翘到家里,不累么?”红儿轻哼一声,道:“婢子是替少爷担心,少爷还取笑婢子。”范昭哈哈一笑,道:“此事于别人,自然是难于上青天。但是,对于少爷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红儿,你忘了,我在扬州学会了……”

“啊……”红儿一下眉开眼笑,一拍小手掌,道,“对呀,婢子怎么忘了,少爷学会了《一元复始》。周大夫说了,只有叶天士的《一元复始》针炙术,才能治愈钱公子的病。”范昭点点头,道:“是。不过,针炙之术,我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红儿,你去告诉张仁,请周大夫晚上务必来一趟。”

“是,少爷。”红儿欢天喜地的跑到门边,忽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对范昭一眨眼睛,道:“对了,少爷,婢子想不明白,少爷怎么知道钱公子嘴里有条鲤鱼?”范昭大笑一声,道:“我也不知道,那条鲤鱼是抖擞出来的。可能钱公子掉进河里,挣扎之中吸进了那条红鲤鱼吧。”红儿眼珠一转,笑道:“原来是这样,婢子以为少爷观察入微呢。”范昭道:“当时我哪有心思观察钱公子。要是钱公子真死了,也只能说给鱼活活憋死的。”红儿点头称是,转身跑出门外。

范昭神情一黯,叹道:“阎王爷说了,天定钱世杰呆傻五年,期限已到,是时候了却这段恩怨了。娘子,我知道你一直挂念着钱公子的呆傻病。我以前答应你要治愈钱公子,明儿,我就兑现对你的承诺。”

注:本节钱夫人状告范昭,涉及了一个古人法律上的认识。大家都知道明代通俗小说《警世通言》中的名篇《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现代法律认为,杜十娘是跳江自杀,旁观人都是证人,李甲无罪。而在古代,旁观人都会认为是李甲逼死了杜十娘,所谓“冤有头,债有主”,重视事情发展的前后因缘关系,用社会道德来衡量是非,最后才是法律上的量刑。钱夫人状告范昭,无非是失子之痛使然,想借用社会道德力量一泄私愤罢了。

第七十五回 正是江南好风景

第七十五回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四月初四,艳阳高照,午时来临,衙门外人山人海。范昭有意显摆,叫人搭了个小木台,说是方便乡邻眼见为实。钱世杰躺在木板之上,光着脚,头略低,一动不动。范昭双手按在钱世杰的脚底上,用拇指按摩涌泉穴。范昭心中默念:“一觉道长快来助我。”蓦地,范昭丹田升起一股热流,顺着手臂太阴肺经,注入钱世杰脚底的涌泉穴。

一觉道长没来,却让范昭调动了潜藏在丹田内的宇宙能量,令范昭暗暗心喜。范昭推动宇宙能量,从钱世杰的涌泉转到仆参穴,沿着阴蹻脉直往上冲。范昭见钱世杰脸色泛红,知道宇宙能量已到钱世杰的颈部,遂取出银针,轻轻刺在人迎穴、哑门穴、人中穴、耳门穴、太阳穴、神庭穴和百会穴上,缓缓捻动。这七处皆是人身死穴。饶是钱世杰喝了周大夫亲手调制的安神汤,此时也禁不住身子微微颤抖。过了一会,用钱世杰的口、鼻、眼、耳中流出丝丝乌血。范昭右手大拇指重重一按钱世杰胸口的膻中穴,钱世杰“哎呀”一声,坐了起来,头上的七枚银针弹射落地。

钱世杰抬眼看见钱夫人,哭出声来,道:“娘,孩儿好热,好象是在火炉里烧烤着,好难受啊。”钱夫人又惊又喜,颤抖着双手,抱住钱世杰,道:“儿子,现在没事了,都好了。”钱世杰一脸茫然,问道:“娘,我怎么在这?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孩儿记得,再过二十七日,孩儿就要和娘子拜堂成亲了。娘,他们都是来祝贺孩儿的吗?”钱夫人抱着儿子,老泪纵横,哽咽道:“儿子,你全好了,你真的全好了。”

乡邻们纷纷说道:“真神奇,多少有名的大夫都治不了钱公子的呆傻病,不想给范孝廉治好了。范孝廉当真是华陀再世,扁鹊重生哪!”

范昭拾起银针,放好器具,转身看见如一和如慧远远站在一株杏花树下,盛开的杏花衬托出两人格外清瘦。花比人娇,人比花瘦,范昭不禁怔住。钱世杰也瞧见了如一,神色大变,挣开母亲的怀抱,跑下木台,分开人群,光着脚向如一跑去,嘴里直叫:“慧殊,你怎么出家了?!我们就要拜堂成亲了啊!”

如一见钱世杰奔来,急忙转身欲走,却被钱世杰拉住左胳膊。如慧急忙抓住钱世杰的手臂,高声道:“钱施主,你放手,小姐已经断绝尘缘,出家了。”钱世杰哪里肯听,紧紧抓着如一的手胳膊不放,连声道:“慧殊,跟我回去,咱们拜堂成亲。”

众人围了上来。如慧面红耳赤,左手一挣,臂膀处给撕开一个小口子,粉嫩的手臂上一粒鲜红守宫砂清晰可见。“哇!”众人惊叹,纷纷道:“陈家小姐做了两年范家少夫人,守身如玉,贞节烈女,不可思议啊!”

陈慧显正好赶了过来,见状忙冲上去,推开钱世杰,道:“钱兄,令尊早已解除了婚约,舍妹现在是出家人。钱兄请自重。”钱世杰浑身发抖,哭叫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爹啊……”钱世杰气血翻涌,吐出一口鲜血,往后一仰,不省人事。人群一阵混乱,夹带着钱夫人的哭叫声。范昭摇了摇头,道:“周大夫,钱公子善后的事,就拜托您了。红儿,我们走。”

范昭坐在马车里,抱膝不语。红儿问道:“少爷,少夫人和秋儿姐姐都来了,少爷怎么不去说说话?”范昭苦笑一下,道:“红儿,记住了,范家少夫人是张家小姐。以后再见面,你要称如一师傅和如慧师傅,不可失了礼数。”红儿面露笑容,道:“少爷真的放下了,婢子替少爷高兴。”

下午,范昭睡醒觉,一个人呆在陈慧殊的房间,躺在软椅里,默默想着心事。一杯清茶淡淡浮香。忽听许管家在外面叫道:“少爷,来了贵客,老爷有请。”范昭微微一怔,暗忖贵客是谁,走了出去。许管家笑道:“少爷,您范伯母来了,老爷和夫人在偏厅陪着。”

范昭来到偏厅,只见齐惜文坐在椅子上以帕拭泪,玉娘正在安慰她。范昭上前见礼,道声“伯母”。齐惜文有些不好意思,对范昭微微点点头。范老爷道:“昭儿,我且问你,最近可曾见过你伯父?”范昭应道:“不曾。”范老爷道:“这么说,你伯父真的是离家出走了。嫂子莫心急,暂且住在府内,我叫人去打听消息,可好?”

齐惜文点点头,细声道:“都怨我平时服侍相公不好,才使相公突然离家出走。只是我如今有了相公的骨肉,寻不到相公,我心内惶惶不能安的。前日我接到侄儿大喜的请帖,猜想相公一定会来,所以就寻了过来,不想依然没有消息。呜呜。”范昭心忖:“范西屏突然离家出走,多半是知道了齐召南造反的事了。”玉娘道:“嫂子莫忧伤,保重身子要紧。哥哥是闲不住的人,也许去了哪个地方玩起了兴子,一时忘了。”

范昭想了想,道:“伯母,侄儿猜想,伯父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有两处,一是扬州施襄夏处,二是南京袁枚处。”范老爷一颔首,道:“昭儿说的有道理。许管家,你着扬州和南京范家商行的人打听范西屏,一有消息,马上报我。”

晚饭后,范昭回到屋内,红儿问:“少爷,范夫人也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而且怀了范先生的骨肉,你说,范先生怎么就这么狠心?有言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莫非范先生知道了齐家就要大难临头了?”红儿是聪明人,和范昭一起经历了万里红山庄的事情后,隐隐约约猜到齐家和万里红山庄有联系。范昭把眼一瞪,道:“休得胡言。我伯父岂是这种没有担当的人!”红儿眨眨眼睛,道:“婢子知道西屏先生的大名,笑傲纹枰,只是在替少爷担心。”

范昭问:“担心什么?”红儿脸上一阵迟疑,不说话。范昭道:“大胆说,我不怪你。”红儿道:“今儿中午,坐马车回来,少爷叫婢子以后称如一师傅和如慧师傅,是为了张家小姐,还是为了颜家小姐?”

范昭怔了怔,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感觉自从遇到颜诗雨后,对陈慧殊和秋儿的记忆就越来越淡了。红儿盯着范昭的眼睛,继续道:“少爷是有担当的人,婢子知道。婢子只是随便说说,少爷勿怪。”范昭想起再过八年,自己就要穿越回中心地球了。那时,不得不抛下张朝仪母子等人,不仅苦笑道:“红儿,娘子还有秋儿,都不要我了,我还一味单相思做什么?有些事我真的担当不起。红儿,你不要抬举我了。”

红儿见话不投机,眼珠一转,笑嘻嘻问:“少爷治好了钱公子的呆傻病,那个钱夫人对少爷千恩万谢不说,乡邻们都夸少爷是华陀再世、扁鹊重生。少爷七枚银针扎下去,沉疴多年的钱公子就好了,少爷给婢子说说其中的道理。”范昭心忖宇宙能量的事可不能告诉你,遂道:“钱世兄从杏花树上摔了下来,头颈经脉受损,元气不畅,气血难通,非药石补品能及。时近正午,人体气血最盛。《素问生气通天论》有言:‘故阳气者,一日而主外,平旦人气生,日中而阳气隆,日西而阳气已需,气门乃闭。’所以,临近午时,人体阳气最隆,气血最盛,方便我用针炙之术打通钱世兄的闭塞经脉。钱世兄元气畅通,呆傻病自然好了,只是,呆傻后的事情过于散乱,就记不起来了。”红儿一拍巴掌,道:“原来如此,婢子长见识了。”

范昭目光灼灼,瞧着红儿,心道:“药医不死人。若非是我知道钱世杰呆傻劫难已满,我也不敢轻易下针。这丫头,心思精灵,越来越象秋儿了。”红儿被瞧得不好意思,娇面泛红,低头玩弄衣角,心里暗暗欢喜。

过了两日,晚饭时,扬州和南京都传来了消息。原来,范西屏在维扬棋社停留一晚,就去了南京,现在住在袁枚的随园作客。范老爷遂吩咐范昭陪同齐惜文去南京寻找范西屏。江阴距离南京大约四百里地,齐惜文想早点见到范西屏,选择乘坐马车,走陆路,昼夜兼程赶往南京。好在范昭给父亲也制作了一辆殊酥马车,两辆殊酥马车,正好派上用场。范昭和红儿坐一辆,齐惜文和贴身丫头墨香则乘坐范老爷的车子。殊酥马车果然舒服,一路快行,亦不觉得颠簸,晃晃悠悠的,有点象坐八抬大轿,不得不点赞能工巧匠调置弹性系数恰当和范家车行的车夫技术高明。后面跟着一辆马车,上面是替换车夫和旅途物品。

注:本回针灸手法请勿模仿(笑)

第七十六回 一语天然万古新

第七十六回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

经过一夜一昼的赶路,齐惜文支持不住,呕吐起来。范昭遂暂住前行。张三道:“少东家,看这行程,天黑前是赶不到南京了。往前再走一里地,便是杏花村,村里有家客栈名叫‘悦来香’。悦来香的杏花酒很出名。我们运货的,常常贪图悦来香的杏花酒,便有意在悦来香留个宿头,第二天再入城。”张三现在是江阴范记车行的小车头,范昭特意要他当此行南京的领队。范昭道:“行啊,今晚我们就留宿悦来香。明儿待伯母梳洗干净,打扮齐整后,再去找伯父。”齐惜文见范昭说的不无道理,自己怀孕又反应的厉害了些,只好同意。

真是不巧,四月初江南万紫千红,踏青的人很多,悦来香早就住满客人了。好在张三和悦来香老板伙计熟得很,好说歹说,老板答应把自己的厢房腾出来,让范昭一行住进去。范昭和齐惜文坐在三楼雅座,欣赏落日下的江南美景。店小二端上茶水。齐惜文见茶水粗劣,不禁秀眉头微蹙。红儿和墨香取出自带的茶水,煲了起来。过了一会,茶水煮好了,齐惜文摘下面纱,慢慢品茶。

过了一会,楼梯口上来一个商人和一个书生,在范昭旁边的雅座坐了下来。商人谈起生意经:“贾兄,说起这为商之道,贵在消息灵通,你抢先一步,就能赚大钱。要论这消息,官府的邸报非常重要,官与商一勾结,白花花的银子就滚滚而来啊。所以,每一份邸报我都要首先看到,多花些银子也值啊。”

范昭在边上默默听着,暗暗点头,心忖:不管是哪个朝代,红顶商人总是有赚无赔的,除非红顶商人的后台垮了。

书生道:“元兄,这朝中大事,我也略知一二。听说江苏布政使冯辉祖、扬州新任知府宋逢春被皇上以贪渎之罪拿下大狱了,皇上特地从京城调来刘统勋大人来审案。”商人道:“这种大事人人皆知。扬州盐商,不知私下里孝敬了多少银子。贪字头上一把刀啊。”书生愤然道:“贪官污吏,有辱圣学圣听!刘大人厉害,秉公执法。去年湖南按察使严瑞龙,弹劾湖广总督唐绥祖,递升湖北巡抚。后被刘大人查证严瑞龙为诬告,皇上已经下旨,要秋后问斩哪!商人道:“皇上英明,这次万里红山庄失火,惊扰了圣驾,给皇上逮着惩治贪官污吏的理由了。咱们慢慢看,好戏在后头呢。”

书生点了点头,小饮一口,问道:“元兄,这次皇上来扬州,不知孙嘉淦孙大人是不是也来了?”商人道:“这不清楚,想是来了吧?皇上可是御批孙大人随行的。”书生道:“皇上有能谏之臣辅佐在侧,天下大治可也。”商人道:“然也,孙嘉淦和刘统勋,都是朝廷的肱骨之臣,咱们百姓之福。听说孙嘉淦胆敢谏言面刺皇上,比刘统勋胆子还大。象冯祖辉、宋逢春这样的贪官就该杀,咱老百姓拍手叫好。只是,湖广总督瓜尔佳塞楞额因为剃发这样的小事就丢了性命,就过于儿戏了。”书生点点头,轻叹一声。

范昭听到此,不禁好奇起来;齐惜文也停住了茶,凝神细听。范昭问道:“这位仁兄,您刚才说堂堂

湖广总督因为剃了发而丢了性命,真是奇了?!”商人见范昭随身带着两个美婢,猜测范昭身份尊贵,遂笑道:“这事要从三年前孝贤皇后的丧事说起。三年前,孝贤皇后薨了,皇上悲恸。按满人风俗,上主有丧事三月内不能剃发。结果呢,就有人剃发了。”“哦?”范昭越发有了兴趣,没想到在大清还有人因为剃了发而被砍头的,继续问,“大约当官当糊涂了,老是想着不剃发会被砍头吧?”旁边也有人问:“谁呀?”

商人喝了口酒,不紧不慢道:“第一个被抓起来的是锦州知府金文醇,被判斩监侯。其实皇上倒没怎么在意,认为刑部判重了金文醇,还斥责刑部尚书。这事还没了,江南河道总督周健生也被人弹劾剃发了!这位周大人可是大学问哪,曾经是翰林院编修,兼任刑部左侍郎、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都御史、封太子少保,总管七省漕运。这样的人也剃发,皇上急了,说你这样的重臣怎么也不懂规矩呢?就把他也抓了起来。接着,湖广总督瓜尔佳塞楞额也被爆出剃发啦!皇上这下更不乐意了,说塞楞额你是满人哪,他们汉人不懂规矩怎么你满人也不懂呢?这下好,那俩人我不杀了,就杀你一个。结果就把塞楞额杀了。”

范昭亦觉好笑,问道:“这样啊。那周健生和金文醇呢?”商人道:“周健生没死,给发配了。最便宜的是金文醇,给放了。你说他好命不?”众人听了叹息不已。范昭暗道:“老大怕是要杀一儆百,合该那个满官倒霉。所谓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人。这个商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随口就说,不怕给自己招惹麻烦。”范昭小声道:”仁兄,朝中大事说说无妨,得提防小人添油加醋,报于官府。”商人醒悟过来,道:“兄台说得是。我等只谈风月,只谈风月。”

齐惜文听范昭如此说,转脸过来对范昭微微一笑。书生心意摇动,惊为天人,便目不转睛的看着。商人经惯了风月场,也忍不住看多几眼齐惜文。齐惜文一颦秀眉,转过脸去。商人轻咳一声,讷讷道:“看尊兄不是江宁人,莫不是与尊夫人来江宁走亲戚?”齐惜文一听,俏脸通红。范昭亦觉尴尬,避开话头,道:“小生去江宁办点家事。”商人笑道:“我们只谈风月。扬州最近有一件风月,广为流传,不知尊兄可曾听说过?”

范昭隐感不妙,道:“不知。”商人笑了起来,道:“此等事说出来你也难以相信。江阴孝廉公范昭,在瘦西湖偶然遇到扬州颜府的千金小姐。这颜小姐可是扬州府一等一的大美人,只因眼界过高,所以一直待字闺阁。范昭本是好色之徒,垂涏颜小姐的姿色,不顾世家公子的体面,半夜偷偷翻墙进入颜府,与颜小姐私会,甚是香艳哪!”

范昭一脸尴尬。齐惜文听得好玩,噗嗤笑出声来。红儿脸色一冷,正欲发话。书生回过神来,喃喃道:“真美呀,别说叫我翻墙,就是拿我的命去,我也愿意啊。”商人会错意,道:“贾兄高见。这才子佳人的故事就得香艳。有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贾兄,你要学着范孝廉的一招半式,这辈子就没有白活了。”书生时不时的瞧一眼齐惜文,道:“元兄说的是。听说颜

府小姐人美,诗文更美。只可惜,被范昭污了身子,亏了名节,啧啧……”

范昭瞧出红儿生气,连忙对红儿使眼睛,暗示她不要暴露身份。红儿便隐忍下来。商人见范昭当面与婢女挤眉弄眼,以为范昭也是同道中人,继续卖弄八卦,道:“听说范昭的第一个老婆也是大美人,看不惯范昭到处拈花惹草,就出家了。现在,范昭就要娶嘉兴的张家小姐。贾兄,你看,张家小姐还没有过门,范昭就弄出这些风流韵事来,真为张家小姐可惜啊。”

书生道:“就是就是。范昭看中颜小姐姿色,色胆包天,半夜搬来梯子,从后花园潜入颜府。哎呀,一朵娇滴滴、粉嫩嫩的花儿就这样被范昭糟蹋了。”书生和商人摇头咂嘴,一副极度惋惜的神态。

范昭实在听不下去,又不愿意和他们一般见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范昭呵呵一笑,故作神秘,道:“两位兄台,你们有没有听说,当今皇上已经把颜小姐赐亲于范昭了?”商人和书生同时一惊,问道:“有这等事?”范昭严肃的点了点头,道:“范昭手持皇上的御亲金牌,去杭州救了自己的二房老婆。这事你们应该知道吧?”两人点了点头。范昭继续道:“皇上是爱玩的人,对范昭青眼相加,有许多好玩的事儿皇上不能做,就叫范昭去做了。比如……”商人脑筋转的快,接话道:“这么说,范昭半夜翻墙私会颜小姐,是皇上叫做的?”范昭用食指压住嘴唇,“嘘”了一声。书生喜道:“一定是这样。才子佳人半夜私会后花园,才够香艳刺激。哎,皇上怎么不选中我啊,美死那个范昭了。”

商人不再怀疑,道:“这么说,范昭是奉旨翻墙采花了,那个颜小姐想不从也是不行的了。”范昭故意唉声叹气,道:“我可没说,是你们说的。”书生笑道:“哎,尊兄,此乃佳话,感谢尊兄告知。尊夫人貌若天仙,要是范昭娶了尊夫人,就算皇上砍了他的头,他也不会去翻墙了。哈哈。”范昭眉头一皱,道:“范昭哪有这等福气?!”书生道:“那是那是。尊兄消息灵通,非常人也,请问尊兄高姓大名?”范昭答道:“鄙人姓许,名时今。”

张三走上来,道:“少东家,厢房已经收拾干净,请少东家和齐奶奶移步。”书生和商人惊得目瞪口呆。待范昭等人下了楼梯,书生一擦额头汗丝,道:“元兄,原来他与她不是夫妻啊。”商人面色沉重,想了一会,一拍额头,道:“多半是哪个大官家的公子,勾引了谁家的千金小姐,私奔了。”书生点头道:“难怪那位尊兄消息灵通,一定是这样。他自称许公子,多半也是假名。”

范昭进屋住下,红儿问:“少爷,那两人乱嚼舌头,婢子真想撕烂他们的嘴。尤其是那个书生,嘴里假斯文,眼睛却一直偷瞧齐奶奶。”范昭呵呵一笑,道:“是我自己行为不端,才招惹了小人非议。市井小人,无须理睬。圣人说‘君子慎独”,红儿,不可在背后说人闲话。”红儿眼珠一转,笑道:“少爷是君子,红儿只是个小丫头,红儿偏要在背后说那个书生的不是,出出心头里的气。臭书生,贼书生,脏书生……”

第七十七回 春色满园关不住

第七十七回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袁枚(1716-1797),汉族,字子才,号简斋,晚年自号仓山居士、随园主人、随园老人,清代诗人、散文家、文学评论家,钱塘(今浙江杭州)人。乾隆四年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乾隆十四年(1749年),三十三岁时父亲亡故,辞官养母,在江宁(今南京)购置隋氏废园,改名“随园”,筑室定居,世称随园先生。

袁枚著有《随园记》和《随园诗话》及补遗等。据《随园记》记载:“金陵至北门桥西行二里,得小仓山。山自清凉胚胎,分两岭而下,尽桥而止,蜿蜒狭长,中有清池水田,俗号干河沿。河未干时,清凉山为南唐避暑所,盛可想也。凡称金陵之胜者,南曰雨花台,西曰莫愁湖,北曰钟山,东曰冶城,东北曰孝陵,曰鸡鸣寺。登小仓山,诸景隆然上浮,凡江湖之大,云烟之变,非山之所有者,皆山之所有也。”《随园诗话补遗》卷一有说:“余买小仓山废园,旧为康熙间织造隋公之轩园,故仍其姓,易“隋”为“随”。取其‘随之时主然而矣哉’之意,居四十余年矣……”

据说,《红楼梦》的大观园即为随园所想。随园主人袁枚便常居于此。

乾隆十六年,随园小具规模。范昭此时红遍江南,袁枚听说范昭来访,喜出望外,亲自迎出门外。范昭说明来意后,袁枚面有难色,道:“实不相瞒,西屏先生确实在敝处落脚。只是,袁某已允诺西屏先生,不向任何人提及此事。此事难哪。”齐惜文泣道:“贱身仰慕青琳居士高洁,不敢比。贱身只有一愿问我家相公,贱身哪里没有做好?望先生成全。”袁枚见齐惜文提及三妹袁机,伤心起来,神情一黯,道:“范夫人如此说,袁枚岂能再行推诿。西屏先生住在西轩。这些日子,西屏先生的饮食起居,由袁某的女学生卢元素照顾。淑兰,你领范夫人去见西屏先生。”

南京陈淑兰、江都卢元素,都是袁枚的女学生。

范昭不知袁机之事,猜想不会是好事,遂转过话题,问:“先生建此随园,用度几何?”袁枚道:“购置田地用去三百两银,建设园子用了三千两银。”“这么便宜啊!”范昭咋舌不已。袁枚一脸愁容,道:“为了建这个园子,花光了袁某的所有积蓄。”范昭微微一笑,道:“小生有五条妙计,可以帮助先生赚大钱。”袁枚大喜,拱手道:“袁某早就听说江阴范家经商有道,望孝廉公不吝赐教。”

范昭道:“其一,可将随园田地、山林、池塘租与就近农户,坐收地租,且粮食、蔬菜、瓜果、树木无忧也;其二,先生文笔上佳,可成就一代骚文雄主,声望日隆,自有豪富巨贾前来请先生写传作志,酬金必定丰厚;其三,先生诗文刊印成书,迎合大众附庸风雅,必成畅销读本,可赚一大笔银子。其四,先生开课授徒,多招才貌俱佳的男女学生,可引来富家子弟趋之若鹜,亦省去不少丫环开销。其五,邀请当世达官贵族名人赏玩随园,品尝随园美食,留下达官贵族名人的墨宝予以收藏,则获利多多。”

袁枚大喜,连声称谢,道:“孝廉公之言,如醒醐灌顶,令袁某茅塞顿开,实‘于我心有戚戚焉’。再有一年,袁某守完父孝,就可以出任为官了。听孝廉公一说,袁某倒不想出仕了。”范昭哈哈一笑,道:“先生出仕,再辞官不作,岂不更加彰显先生高洁?”袁枚频频点头,一竖大拇指,道:“高,真高,实在是高。”

据说,袁枚去世时,留有现银2万余两,田产价值万余两银子。如此丰厚的财产实为袁枚重视经营、善于经营的结果。袁枚秀足了地主、文人、出版商、教师和名人,可能还得加上“色痴”二字,在繁华世俗中如鱼得水。

本来,因为陈慧殊讨厌袁枚之故,范昭对袁枚也没有好印象。如今和袁枚谈笑风生,倒有些偏怪陈慧殊封建礼教思想过于严重了。

袁枚道:“范孝廉,袁某昨夜新作一篇妙文《麒麟喊冤》,请范孝廉过目。”袁枚使书僮取来《麒麟喊冤》,呈与范昭。范昭读完,掩卷深思。袁枚略显紧张,问:“范孝廉觉得,袁某此文如何?”范昭想了想,笑了笑,道:“先生此文奇思妙想,有苏秦雄辩之才啊。”袁枚甚是得意,一脸笑容,道:“孝廉公夸奖了。袁某相信,此文流传出去,袁某又要多几个才貌俱佳的男女学生了。”

且说齐惜文跟着陈淑兰,去往西轩。远远听到西轩传来女子声音:“先生,元素这枚棋子落错了地方,要重新下过。”范西屏道:“好,好,许你重新下过。”齐惜文暗想:“相公与我下棋,从不许我悔子,只是下到后面故意输我。不知为何如此纵容卢姑娘?”齐惜文立即意识到,范西屏与卢元素的关系暧昧,心中隐约有了一丝醋意。

陈淑兰高声叫道:“卢姐姐,范夫人来探望范先生了。”房门打开,卢元素一脸好奇,问道:“哪个范夫人?”陈淑兰笑道:“就是西屏先生的元配夫人,寻夫寻到此处。”卢元素的俏脸儿立即僵了。

齐惜文一瞧卢元素,模样儿还行,眉宇间有一股书卷气。齐惜文对卢元素微微一笑,叫声“卢姑娘”,就进了门。卢元素为齐惜文气势所摄,侧身让开。范西屏站在棋枰前,瞧着齐惜文进来,一脸诧异。齐惜文叫声“相公”,便坐在椅子上放声大哭。墨香道:“我家夫人和姑爷有话说,二位姑娘请先回去吧。”卢元素无奈,瞧了范西屏一眼,见范西屏不吭声,只好随着陈淑兰离去。墨香亦走出门外,掩上房门。

齐惜文哭了一会,不见范西屏说话,停住哭声,抬起泪眼,细声道:“相公,真的不怜惜妻身了么?”范西屏脸上微微抽搐,大声道:“你来做什么?”齐惜文幽幽道:“妻身知道对不起相公。倘若相公给妻身一张休书,妻身也无怨无恨。只是……”齐惜文停住嘴,轻声哭泣。范西屏冷冷道:“我输了赌注,入赘齐家,是我心甘情愿,自是不会也不能休你。只是,夫妻之间的恩爱就不必再提了。”齐惜文抬起泪眼,道:“妻身给相公添了天大的麻烦,无颜面对相公,本想一死……呜呜……”

范西屏木然道:“西屏孑然一身,无所谓天大的麻烦。西屏的心已经死了。”齐惜文叹息一声,道:“妻身虽然贱微,也懂得‘嫁夫随夫’的道理。除了服侍相公,妻身还有他想么?皇上赦免了父亲的大罪,九阳会烟消云散。妻身得不到相公的谅解,本想一死,却……呜呜……”范西屏问:“却什么?”齐惜文不答,忽然弯腰呕出一滩清水。范西屏一皱眉,道:“你,你病了么?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齐惜文微微摇了摇头。

墨香推门进来,指着范西屏的鼻子,大声道:“姑爷,你还有没有良心?小姐为了寻你,不惜硬挺着身子,千里迢迢从杭州来到江宁,没想到你竟然这般绝情!哼!”范西屏一脸无辜,正欲张口,墨香又道:“你只知道自个在外面逍遥快活,却不曾想过小姐怀了你的骨肉,受着煎熬!你,你,真是岂有此理!当初小姐铁定心要嫁你,墨香真后悔没有拦住小姐。”

范西屏又惊又喜,结结巴巴问道:“娘子,真有了我的孩儿?”齐惜文面泛羞色,轻轻点了点头。范西屏将齐惜文搂在怀里,道:“娘子,别伤心了,动了胎气可不好。千错万错,都是相公的错。好吗?”齐惜文靠在范西屏的胸口,娇怯怯道:“相公不要再离开惜文,惜文就不伤心了。”范西屏点头如捣蒜,道:“好,好,只要娘子开心,养好身子,怎么都行。”

墨香见两人破镜重圆,当下微微一笑,出去掩上门。

两人依偎一会。齐惜文忽然柔声道:“相公,妻身有孕在身,夜里不能服侍相公,不如着墨香陪伴相公吧。”范西屏道:“娘子别这样说,墨香还小,要填房,也得几年以后吧。现在娘子有孕在身,夫君得照顾娘子。”其实,墨香已经十六岁了。范西屏以为齐惜文在试探自己,所以这样说。齐惜文微微一笑,道:“那个卢姑娘,模样儿也不错。对相公似有仰高之意,不如,相公收她做妾室吧。”范西屏忙道:“娘子别误会,卢姑娘是袁先生的女学生,闲来无事,跟我学学棋。”

齐惜文笑靥如花,伸手抚上范西屏的脸颊,道:“妻身观相公神采飞扬,比袁先生还精神,招惹袁先生的女学生喜欢……”范西屏捂住齐惜文的嘴,道:“娘子若是不放心,咱们马上就走。”齐惜文晃了晃头,道:“妻身不想回杭州了。江宁好,咱们定居江宁。”

范西屏对齐惜文千依百顺,定居江宁自无异议。过了两日,齐惜文拿出大把银票,在袁枚的介绍下,在江宁双龙巷买下曹雪芹的一处祖宅。墨香顺理成章做了范西屏的二夫人。后来,范西屏奉妻命,向袁枚讨了卢元素做小妾。其间细节不必细说。齐惜文头胎生了个女儿,二胎产下男儿,不表。

概因范西屏尊妻命,定居江宁,故江南盐引案后,袁枚作《范西屏墓志铭》言:(西屏)赘于江宁,无子。对范西屏的家事讳莫如深。

注:随园其历史最早可追溯至明末的吴应箕焦园,清康熙年间则是江宁织造曹寅家族园林的一部分,曹家的姻亲富察明义曾说随园就是《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后归于接任江宁织造的隋赫德,故名“隋织造园”、“隋园”。清乾隆十三年(1748年),袁枚购得此园,名之为“随园”,死后即葬于随园。随园在太平天国时期被夷为平地,片橼无存。太平军开荒种粮,拆毁随园,将园中珍宝运走,天下名园成为了农庄。

第七十八回 若借东风花间舞

第七十八回若借东风花间舞引来蝴蝶恋莲花

袁枚视范昭为知己,热情款待,硬将范昭留了下来。

入睡时分,范昭沐浴完毕,红儿铺好被褥,道:“少爷几乎每日都要沐浴,比我们姑娘家还爱干净。”范昭笑道:“你们姑娘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极难出汗。就算是身子有了汗丝,也是香汗,那象我们臭男人。”红儿嘻嘻笑道:“少爷说的真有趣。晚间酒宴时,袁先生曾说,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但是这水呀,还离不开泥;这泥呀,也离不开水。说了一通阴阳调和的大道理,婢子一点都不明白。”

范昭道:“那是袁枚故弄玄虚,哄你们高兴呢。红儿,你听不明白是好,若是听明白了,就被他糊弄了。”红儿眨眨眼睛,道:“袁先生似乎视少爷为知己,少爷却象是在应酬,是何道理?”范昭暗忖:“红儿越来越象秋儿了,能读懂自己的心思。”红儿笑道:“是不是因为小姐对袁先生曾有些微辞,所以少爷对袁先生也不甚赞同。可是,今儿少爷替袁先生出了不少赚银子的好主意呢。”

范昭想了想,道:“以前,我只听过袁枚的名气,对其人并不了解,所以相信你家小姐的判断是对的。今儿初见袁枚,觉得他善解人意,颇有主见,才学过人,所以印象颇好,就帮他想些法子经营随园。袁枚视我为知己,大约是听到了我的绯闻,以为我和他是同性情的人吧。”

红儿继续问:“那么,少爷后来又觉得小姐说对了,是什么缘故?”范昭道:“我读了袁枚的新作《麒麟喊冤》后,才明白你家小姐瞧不起袁枚的原因。”红儿来了兴趣,道:“少爷详细说说。”

范昭道:“《麒麟喊冤》确是一篇雄文,雄辩滔滔,只可惜,基点错了,所以整篇文章的雄辩也就失去意义。”红儿诧异道:“袁枚引以为傲的雄文,竟给少爷看轻了。”范昭心道:“我如果不穿越,也会认为袁枚说的对。”红儿问道:“这么说,少爷的才学在袁枚之上了?”红儿见范昭不喜袁枚,所以改口不称“袁先生”了。范昭摇摇头,道:“若单论才学,袁枚强我十倍。所以,下午袁枚叫我为随园题字,我不敢写。”红儿掩嘴嘻嘻笑道:“少爷写的颜体确实一般。不过,少爷的酒量大好。晚宴时,袁枚,还有范西屏先生,喝得酩酊大醉,少爷却能与婢子侃侃而谈。”范昭笑道:“那是他们高兴了,所以放怀畅饮。”红儿道:“少爷谦虚。少爷说说《麒麟喊冤》,让婢子长长见识。”

范昭道:“说穿了也简单,《麒麟喊冤》之所以华而不实,是因为袁枚以一个俗人的想法去衡量圣人,当然基点就错了。大凡圣人,上负天命于世间,代天立言,岂是世间俗人之心所能测度。不过,文中有一个观点是对的,就是后世经学家对圣人的解读出现了偏差。袁枚也忽视了,想不到这种‘偏差’一样会出现在自己身上,所以,袁枚嘲讽历代经学家,反过来讲,也在嘲讽他自己。袁枚认识不到这些,所以引以为傲了。”

红儿道:“这么说,经学家对圣言的注疏,表面上看是帮助末学后进理解圣言,实际上却带偏了末学后进。”范昭道:“你说对了一半。圣人之言大矣,经学家对圣言的注疏均未达到圣言,出现偏差在所难免。所以,后进当作参考不算为过,若是奉为经典就干扰圣言了,如此,必入歧途。”红儿道:“少爷说的在理。袁枚卖弄文才,妄言圣学,是他智慧浅薄、不识真机之故。婢子没看过《麒麟喊冤》,少爷有过目不忘之能,给婢子说一两段文中精彩,婢子也好见识见识袁枚的雄辩之才。”

范昭笑道:“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你以后不要说给外人了。”红儿点头称是。范昭索性将《麒麟喊冤》全文背诵下来

红儿听闻:“据苍圣之言,汉学不可从;据麒麟之言,宋儒又不足取。然则我将安归?”神曰:“随之时义大矣哉!士君子相时而动,故曰『顺天者昌』。即如神道设教,蒋帝既衰,关帝自兴,此眼前之明证也。当汉学盛时,晋朝王弼注《易》,骂郑康成为老奴。康成白昼现形,立索其命而去。元行冲有言,『今人宁道孔圣误,讳言郑、孔非。』亦怕康成作祟故也。今气运既衰,其鬼不灵,而人亦少谈孔、郑矣。当宋学盛时,元朝祭朱考亭,至于呼太祖御名成吉思而祭,尊与天同。明祖登极,又聘宋金华四先生等讲学,皆考亭之小门生也,一脉相传。颁行《四书大全》,通行天下,捆缚聪明才智之人,一遵其说,不读他书。杨升庵有言:『虫有应声者。今天之儒生,皆宋儒之应声虫也。』子不作应声虫,安能拾取科名,上报君父乎?

此段甚是有趣,红儿禁不住格格娇笑。范昭见红儿笑弯了腰,便住了嘴。红儿笑够了,抚着胸口说:“少爷,婢子快笑破肚子了,都喘不过气来了。”范昭道:“后面还有好玩的。”红儿掩耳道:“不听了,免得污了耳朵。”范昭笑道:“如此甚好。袁枚吹捧性灵于诗文,我于酒宴中听其自吟的几首诗,是以风花雪月行艳俗之乐,流于浅薄浮滑,始信你家小姐对袁枚的评价是正确的。”

红儿道:“以前小姐读了袁枚的一些诗文,曾道:不依规矩无以成方圆。天地万物自有经纬,若是依着自己的性子,形形色色的胡来,则纲常无存,大乱将生,大祸至也。”范昭神情一黯,道:“你家小姐聪慧异常,明察秋毫。袁枚的性灵说脱胎于大明后期的公安学派,主张‘独抒性灵,不拘格套’,所以能赢得玩弄风月的才子佳人喜爱。此外,性灵说与大明朝中后期盛行的心学也有些关系。袁枚过于强调性情,认为有真性情便是好,对色情宫体之作亦加以肯定。席间,袁枚放言‘艳诗宫体,自是诗家一格’。”范昭说到此处,微微摇头,继续道:“大明中叶以后,文学艳俗之风渐浓,与性灵说不无干系。”

红儿道:“既如此,少爷,咱们明儿就回家去。”范昭皱眉道:“我答应袁枚在此住上一日,自是不能反悔了。”红儿看范昭愁眉苦脸的样子,嘻嘻笑道:“袁枚说了,明儿要请南京花魁董小宛来随园共赏美景。董小宛生得娇小玲珑,模样甚美,一双金莲柔嫩细小,着地无力,走上七八步,就要丫头抱了,又称抱小宛。不知这个假董小宛,与当年秦淮八艳的真董小宛相比,谁更胜一筹?”范昭道:“小丫头,心思不往好处去。”红儿娇笑连连,道:“少爷出门在外,就玩一次风月,老爷知道,也不会责怪少爷的。”

范昭见红儿轻颦浅笑,风姿撩人,一时也是有些痴了。红儿有些不好意思,垂头轻叫一声“少爷”。范昭回过神来,道:“红儿,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睡吧。”红儿点点头,便转身走了出去。范昭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会,沉沉睡去。

次日下午,南京花魁董小宛来到随园。范昭细细打量,那董小宛果然生得娇小玲珑,模样甚美,一双金莲儿比三寸还小,只是“走上七八步,就要丫头抱了”,却是夸张。范昭寻思:“此间美女,大约只有范伯母能与之一比。”袁枚将酒宴设在沁芳阁,谈诗说文,奏乐唱曲。袁枚将《麒麟喊冤》拿出来显耀,引来众人赞赏。董小宛更道要将此文传扬出去。范西屏惧内,多是附和而已。范昭慢慢来了兴子,将21世纪的低俗笑话改一改,说出来逗得大家捧腹大笑。如此,袁枚更喜范昭了。

传闻,袁枚好女色,亦好男色,不知道《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有没有袁枚的影子?

董小宛轻歌曼舞一回,袁枚击案道:“妙人儿。来来来,我等以美人为诗,或吟眉,吟目,吟唇等,由美人评出一首真性情的诗来,方不负这良辰美景哪。”董小宛笑道:“随园先生给小宛出难题了。例来佳客是由宾客选出,哪由小宛自定的。”袁枚笑道:“你那陈旧陋规,到我这须得改一改。”董小宛笑道:“使得,依先生。”

袁枚一瞅范西屏道:“西屏兄年纪最长,请西屏兄先吟。”范西屏想了想,硬着头皮说了一句:“双眸剪秋水,十指拨春葱。”袁枚道:“只得两句,如此怎行?袁枚就替范兄续两句吧。”范西屏松了口气,道:“谢过了。”袁枚一瞅董小宛,想了想,笑道:“有句了,听好:肤傲清霜色,唇含秋露华。”董小宛笑道:“此也为诗?不算不算。”袁枚笑道:“我的地头,怎么不能算得?如今我与西屏兄吟毕,到孝廉公了。”

青楼规矩,象董小宛这样的花魁,寻常人难得一见,就是有财有才之人,也得比试一番才学,最佳者才能成为董小宛的入幕之宾,之后情节发展,就全由两人了。袁枚本想讨好范昭,是以故意让出机会给范昭出句。不料,范昭会错意,以为袁枚有意戏弄众人,显耀诗才。董小宛巧目盼兮,落在范昭面上。范昭不甘示弱,略一沉思,吟道:“若借东风花间舞,引来蝴蝶恋莲花。”董小宛格格笑道:“好是好,怎么,都只吟得两句了?”范昭索性狂放起来,笑道:“那小生再添上两句。”

一池春水流芳华,仙姿曼妙落人家。

若借东风花间舞,引来蝴蝶恋莲花。

袁枚鼓掌道:“好,此诗就名《金莲儿》,可惜现在不是莲花的花期,少了样乐趣。”范昭大笑,道:“先生此言差矣。董姑娘的一双金莲儿,就是四季不败的莲花儿。董姑娘步步生莲,怎么说不是莲花的花期呢?”

袁枚笑道:“孝廉公言之有理。袁某就推举孝廉公的诗美为最,想来西屏兄不会有异议。不知董姑娘意下如何?”董小宛笑道:“诚如斯,诚如斯。”袁枚对范昭挤眉弄眼,范昭一头雾水。袁枚道:“人美,舞妙,诗绝,连带一池春水飘香,不可不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哪。孝廉公成为董姑娘今晚的入幕之宾,可喜可贺。来,干杯。”

“入幕之宾”这个词范昭是懂得的。范昭此时明白了袁枚的心思,不禁心里暗暗后悔。范西屏知道范家家规,瞧出范昭的心思,遂道:“董姑娘是江宁花魁,寻常人千金难得一见。最难消受美人恩,贤侄不可唐突,煞了风景。”董小宛放下酒杯,脸蛋儿红红,只拿眼波儿偷偷瞟范昭。

范昭听懂了范西屏的话外之音,眉头一舒,有了主意,当下对董小宛微微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注:南北朝时期,佛、道盛行,儒学面临挑战;南北朝;佛教徒提出佛为正,儒道为邪教,三教归佛,又称“三教合一,隋朝,儒学家提出“三教合归儒”;唐朝,统治者奉行以道为主的三教并行政策,儒学的地位受到挑战。北宋时,儒家学者展开了复兴儒学、抨击佛道的活动;同时,他们又冲破汉唐儒学的束缚,融合了道佛思想来解释儒家义理,形成了以理为核心的新儒学体系——“理学”。理学:是儒、道、佛三教合一的产物(当时佛教已经大致完成融合儒道的进程)。是儒家思想汲取道家、玄学、道教、佛教的有益内容,并注入哲学因素,囊括天人关系的形成的更为理性化、思辨化的思想体系。

宋明理学的主要学派,包括:周敦颐的道学派(以“道”为核心概念),邵雍的数学派(以“数”为核心概念),张横渠、罗钦顺与王夫之的气学派(以“气”为核心概念),二程与朱熹的理学派(以“理”为核心概念),陆九渊与王阳明的心学派(以“心”为核心概念),陈亮与叶适的事功学派(以“事功”为核心概念)等。陆王心学于程朱理学日趋僵化之际,而盛于明代中后期。张横渠、罗钦顺与王夫之的气学则于心学日趋式微之际,与事功学派合流而盛于清代。

第七十九回 千山万水等闲度

第七十九回千山万水等闲度行路沧桑知为谁

看,风起,烛影动,阁外虫鸣,天边月张弦,天清云淡星疏;随园繁华似锦,酒香人儿醉,莺歌燕舞,乐无穷,何为,叹!

范昭饮酒作乐,唱得酩酊大醉。这次是真醉了。夜色深沉,繁华归于寂静。范昭朦朦胧胧睁开双眼,便瞧见一双柔似春水的媚眼。范昭微微一惊,道:“董姑娘?”董小宛满面春风,呼一口气在范昭的面上,娇声道:“范公子,你醒了?”范昭晃了晃头,问:“这是什么地方?”董小宛柔声道:“这是我的香闺。范公子饮酒太多,怕是一会想不起来。”

范昭清醒过来,闭上眼睛,寻思:“我喝醉酒了,应该在自己屋里,怎么到了董姑娘的香闺来了。”董小宛嘻嘻笑道:“范公子是第一次玩风赏月吧?与传闻不合。”范昭忍不住睁开眼睛,问:“姑娘为何这样说?”董小宛道:“最近公子的绯闻很多,如夜入扬州颜府千金小姐的闺阁,还在浙江仙居山里偷偷娶了一个二房。”范昭苦笑一下。董小宛左手轻轻抚摸范昭的面庞,盯着范昭的眼睛,道:“旁人见了我,不管多清高,眼睛总会流露出****来,而范公子似乎是在回避。”

范昭心中一凛,苦笑道:“姑娘是说,我喝醉酒,是为不智了?”董小宛点点头。范昭不想纠缠这个话题,问:“董姑娘,为何我浑身酸软无力?”董小宛笑道:“小宛给公子渴了醒酒汤了,等酒力完全过去了,公子精力更盛从前了。”范昭一怔,暗想这醒酒汤恐非寻常之物。董小宛左手抚上范昭的胸口,喃喃道:“范公子,你是第一个在小宛这喝醒酒汤的人。今儿你作的诗句‘若借东风花间舞,引来蝴蝶恋莲花’,小宛好喜欢。公子,你就是小宛心中的蝴蝶。”

范昭心中叫苦不迭,忙道:“姑娘喜欢小生的诗句,小生写出来,送于姑娘。”董小宛喜道:“公子一诺千金,小宛谢过公子了。”范昭舒口气,问:“袁先生请董姑娘来,花费不菲吧?”董小宛歪了歪头,道:“袁先生派人送来一瓶法兰西香水,说是从广州口岸上来的,飘洋过海几万里,异常珍贵。还说,在南京,这种香水只有通过范家的商行才能买到。我试用一滴,有玫瑰的清香,确实不错,就来了。”范昭道:“姑娘若是喜欢,明儿我去商行找两瓶来,送与姑娘。”董小宛笑道:“公子说大话了。袁先生说,南京城仅此一瓶。公子想找到,恐怕也得去广州了。不过,公子的承诺,小宛都记下了。”董小宛对范昭眨眨眼睛,问:“公子还想给小宛什么?”

范昭暗忖,可不能随便许诺了。董小宛又伸手去抚摸范昭的耳垂,范昭觉得****渐炽,大惊之下,叫道:“一觉道长救我。”董小宛停住手,一脸迷惑瞧着范昭,忽然打个哈欠,喃喃道:“怎么这么困……”董小宛身子一软,枕在一旁沉沉睡去。范昭大喜,心里不停的叫“一觉道长救我”,****渐退,力气渐复。

范昭掀开被子,下了床,见自己的外衫挂在衣架上,遂取下穿好,刚想出门,忽然想起范西屏所言:“董姑娘是江宁花魁,寻常人千金难得一见。最难消受美人恩,贤侄不可唐突,煞了风景。”范昭停住脚步,回头看董小宛。董小宛穿着内衣,光着一双小脚。范昭想了又想,便用被子盖好董小宛,推进床里,自己睡在床外,放下纱帐,心里直叫“一觉道长救我”,念上三百多遍,眼皮沉重,睡了过去。

范昭迷迷糊糊的,似乎又被陈慧殊咬破自己的嘴唇,又与秋儿船上一夜缠绵,接着,秋儿又变成红儿,还有颜诗雨、张朝仪、梅儿等音容笑貌纷至沓来。一夜似睡非睡,似梦非梦,直到天光大亮醒来。范昭坐起身,伸个懒腰,见董小宛犹自沉睡,遂自个起身整理衣衫。范昭忽然想起“董姑娘是江宁花魁,寻常人千金难得一见”之类的话,觉得就此离去未免可惜。范昭回头再董小宛,面若桃红,瑶鼻樱唇,好一幅海棠春睡图。范昭怦然心动,挂念起董小宛的一双小脚来。范昭掀开被子,细细瞧了一会,有点魂不守舍,暗道:“我不与她苟合,只摸一下,应该无妨吧?”待要伸手,脑海天良一闪,自语道:“不可!董姑娘魅力非凡,只怕摸了脚儿又要摸别处了。”

范昭踌躇之际,忽听外面红儿吵闹:“你们再不让我见我家公子,我就要大喊大叫了。”“公子,公子。”红儿真的大喊起来。范昭走出来,道:“大清早的,怎么吵吵闹闹的,扰人清梦。”红儿见范昭出来,大喜,道:“公子可好?婢子担心了一夜。”范昭见红儿真情流露,也有些感动,道:“我在董姑娘这里休息,有什么不好的?”旁边的侍女听了,都掩着嘴轻笑起来。红儿俏脸一红,道:“少爷,今早张三哥带来老爷口信,要少爷立即启程回江阴。”范昭道:“好吧,待我辞别袁先生。”范昭对周围侍女道:“董姑娘恐怕还要多睡上一会,你们莫要打扰董姑娘的清梦。”那些侍女窃窃私语:“真是郎心似铁呀,一点都不识得怜香惜玉,姑娘昨晚受委屈了。”范昭假装不知,扬长而去。

范昭辞别袁枚和范西屏,坐上马车回江阴。袁枚见范昭精神不错,暗道:“范昭昨夜醉酒都能降伏董小宛,袁枚不及也。”马车行了一会,红儿道:“少爷,袁枚在家守父孝,不能参加来江阴出席少爷的亲事,情有可原。不过,人不来,也应该送份贺礼给少爷吧?”范昭哈哈一笑,道:“贺礼不会缺的,多半是让我伯父一起带来。袁枚正穷着呢。”红儿一撇嘴,哼了一声,道:“穷?还请得起江宁花魁?!”范昭道:“再穷,也要装门面,这就是中国人哪。红儿,你以后得注意一下,凡事先考虑考虑别人。”

范昭猜得没错,成亲之日,袁枚托范西屏送来一份贺礼——郑板桥亲笔画的随园一景《潇湘竹石图》。

红儿一撅嘴,道:“好吧。日上三竿了,少爷还没有出来,婢子去找少爷,在门口大吵大闹,打扰了少爷和董姑娘的清梦,是婢子考虑不周。”范昭笑道:“原来是为这事生气呀。红儿,本少爷告诉你,本少爷昨晚可是清清白白的。”范昭刚说完,忽然想起自己掀开被子偷看董小宛的小脚,不禁面孔一热。红儿有些不好意思,道:“昨晚少爷有意喝醉,我就知道少爷不想做那个什么入……幕……之……宾……,可是又拦不住……”红儿说到后面,面红过耳,声如细蚊。范昭的心又跳动起来,暗忖:“这丫头越发象秋儿了。”

范昭盯着红儿细看。红儿将头埋在胸前,鬓发垂下来,遮住半边脸。范昭酒力未全退,越看越象秋儿,忍不住伸手抱住红儿。红儿娇躯一颤,偎入范昭怀里。范昭将脸颊贴在红儿的秀发上,喃喃道:“秋儿,秋儿。”红儿蓦地睁开眼睛,轻声叫道“少爷”。范昭清醒过来,双臂一松,黯然道:“红儿,我错了……”红儿流泪道:“少爷心里只有秋儿姐姐,没有红儿一点点影子么?”范昭心一颤,再看红儿,觉得红儿凄苦的模样又似极了秋儿,心道:“莫非上天见我可怜,要红儿如此象秋儿么?”

异史氏曰:其实,秋儿和红儿差不多年龄,自小一块长大,音容神态,难免有几分相似。范昭自己心理作用,与红儿相处时间长了,渐渐将红儿当成了秋儿。

范昭见红儿泪流满面,有些心疼,道:“红儿,以后你侍候二夫人,做个填房,若是生了一男半女,我再定你名份。”红儿破涕为笑,偎进范昭怀里。这次,范昭抱着红儿,不再松开手臂。

红儿幽香入鼻,身子温软,范昭心思又荡漾起来。范昭低头瞧着红儿的小脚,忽想:“董小宛的一双小脚儿引人销魂,比娘子(陈慧殊)还要娇小些。嗯,秋儿的小脚我看过摸过,红儿的小脚……”

红儿轻声道:“少爷待红儿的好,红儿……”红儿忽然住了嘴,不说话了。范昭心头一凛,暗道:“大清汉家女子裹小脚,是被刘院士深恶痛绝,大加贬斥的。我堂堂21世纪的民主人士,怎么能有此邪念?”范昭明白过来了,心中却是难舍,眼睛一直盯着红儿的小脚。

刘院士何许人也,时下江苏学政是也。后文有交待。范昭受刘学政影响,自己生养的女儿一概不缠脚。

良久,忽听外面传来歌声:“世人只道神仙好,金屋藏娇忘不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黄梁一梦万事了。黄梁一梦万事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金屋藏娇忘不了,世人只道神仙好。”范昭松开红儿,掀开车帘叫道:“一觉道长!”马车停住,一个道人站在范昭面前,却是九觉道长。

范昭见是九觉道长,一愣,问道:“九觉,尊师一觉道长呢?”九觉道长道:“奉家师命,以后由贫道照看故人。”范昭一喜,问道:“这么说,一觉道长成仙了?”九觉道长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范昭上下打量九觉,问道:“你来见我,所谓何事?”九觉道长道:“无它,偶遇故人,便来讨口茶水。”范昭瞧见路边有个凉亭,笑道:“道长来的正好,我正要下车歇息,且与道长凉亭闲坐一会。”

范昭和九觉道长走进凉亭,红儿取来垫布。张三摆上茶具,架好小茶炉,烧起碳火煮茶。范昭道:“道长,尊师已然成仙,令小生仰高不已。既然尊师着道长‘照看故人’,以后小生有事相求道长,道长不可不应。”九觉微微一笑,道:“昨晚你能顺利渡过美人关,全赖贫道相助之力。”范昭以手扶额,道:“原来如此!我道董小宛如何突然沉睡过去。以后我不呼一觉道长了,只呼九觉道长。”九觉道长笑道:“使得,使得。”

范昭敬上香茶,道:“道长道法高深,何不传我些道术,省得日后道长麻烦,千里之外,跑来跑去。”九觉道长问:“你想学什么道术?”范昭想了想,道:“譬如穿墙术、隐身术……”九觉道长哈哈一笑,道:“范昭,你真够贪心的。岂不说你凡身肉胎,学不成,真学成了,你还不得穿墙去会你的佳人?”范昭被九觉道长识得心思,讪讪道:“那么,道长,我马上就要成亲了,皇上还要送我三个老婆。我的五个老婆都长得如花似玉,道长教我驻颜术,留住老婆和我的花样年华,如何?”

九觉道长仔细端详范昭,道:“师尊说你福泽深厚,远在我之上。真可惜了你这一份福泽。你若是能放弃红尘****,诚心修仙,必得大圆满。”范昭连连摇头,道:“只羡鸳鸯不羡仙。道长,你也是暖香屋里长大的人,放着温香软玉不爱,却去寻玄问虚,非也,非也。岂不闻,‘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也?’”

红儿道:“少爷说的是。人世间的事,就得有人去管。”九觉道:“常人自有因果,有为,乃中庸之道;无为,才是玄中大道。”红儿噗哧一笑,道:“如道长这般说,这世上的好人,都要被坏人欺负了。”范昭来了兴趣,道:“哦?有这等事,快些说来。”红儿伶牙利齿,说出一番悲苦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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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 七八个星天外

第八十回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袁机,字素文,是袁枚的三妹,与四妹袁杼、堂妹袁棠并称“袁家三妹”,秀外慧中的才女。袁枚称三个妹妹“而皆多坎坷,少福泽”,以袁机为最。

袁父是一位幕宾,在湖南、云南、广东、福建等地为地方官做幕僚,没有机会和子女在一起生活。母亲章夫人是知识女性,闲暇爱读唐诗,但大部分时间忙于家务,做针线补贴家用。哥哥袁枚比她大四岁,家里虽穷,但是请教师指导袁枚读书。袁机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自幼喜好读书,有时随袁枚听老师讲课,学到很多历史知识,练习写诗。她生得白皮肤,高挑身材,端庄秀丽,是位才貌双全的姑娘。

乾隆七年,袁枚任江苏沭阳知县,家庭经济好转。袁父不再处幕,一家人去了沭阳县衙署。

早年,袁父曾在衡阳令、如皋人高清处做幕宾。雍正元年,高清死,有亏空,妻孥下狱,其弟高八解救不成,业已离开衡阳的袁父赶去救出原东家家属。高八为感谢他的情义,说你三女儿没订亲,我妻现有身孕,若生男儿,愿结为亲家。袁父答应了。此时袁机约周岁。后高家果然生了男孩,送来定亲金锁,定下娃娃亲。

高家的儿子叫绎祖,相貌不扬,矮小弓背,斜眼,性情暴躁狠毒,不走正道,高八气得把他打得死去活来,感到若为他成了亲对不住袁家,于是伪称孩子有治不好的病,商量退亲。袁机认为女子只能从一而终,表示:夫婿有“疾,我字之;死,我守之”。她拿着金锁啼哭,不吃饭,她的父母没了主意。后来高家又来人说明高绎祖不成材的实情,希望袁机不要往苦海里跳,但她“闻如不闻”,坚持不退亲。袁机廿五岁时,从沭阳到如皋成了亲。

袁机早知高绎祖人品不端,想着自己如何克尽妇道,感化犬丈夫。袁机孝敬婆母,深得婆母喜爱。高绎祖残酷虐待她,她则逆来顺受。高不愿意见她做针线,她就停止女红;高不要她写诗词,并把她的作品毁掉,她则不再吟哦;高赌博,拿她的嫁奁做赌资,输光了,拿棍子打她,拿火灼她,对她手打足踢,婆母来阻止,高竟把母亲牙齿打折;更严重的是高还要把她卖了抵账。袁机被逼无奈,一面逃到尼姑庵,一面请人报告娘家。乾隆十三年,袁父赶到如皋打官司,判决离异,把袁机领回杭州老家。

袁父丧后,袁机跟随哥哥侍奉母亲,客住江宁随园,吃斋念佛,自号青琳居士。每当章太夫人、袁枚生病时,袁机精心照料,讲说各种故事,替他们解闷消烦。袁机才识高明,有许多掌故袁枚听着都很新鲜,受到教益,有时请她代写书柬。家里人读书识字也常请教她,因此袁枚以“问字举家师”形容她。袁机育有两女,一个哑女阿印,带在身边,想方设法教她识字、绘画,早夭;另一个女儿由袁枚抚养,长大后出嫁金陵章氏。

高绎祖死于乾隆二十三年,袁机死于乾隆二十四年,享年四十岁。袁机死后,袁枚收录其诗词,编辑刊刻,收入中,为“袁家三妹合稿”之一。袁机另作有三卷,惜未传下来,根据她的为人,可以想像这是为三从四德女子作传的书。

外甥陆建评论袁机:

白雪裁诗陪道蕴,青灯说史侍班姑。

贤明岂但称闺秀,儒雅难逢此士夫。(卷下)

异史氏曰:象袁机这样的女子,大约在今天的中国,找不着了。

此时乃乾隆十六年,袁机三十二岁。红儿将袁机的不幸遭遇说了出来,问:“道长,你说,好人这么命苦,还得依你所说的‘无为’而行吗?”范昭一拍茶案,愤然道:“世间竟有如此混帐王八蛋,还是不是个男人?!当诛之。可怜红颜薄命,彩凤随鸦,明珠暗投了。”红儿有了范昭的支持,更加来劲,再问:“依道长所言,青琳居士岂不是应该‘无为’,逆来顺受,方为‘玄之大道’?”范昭目注九觉道长,道:“天佑善人。方外之人也讲除恶扬善,道长不去教训教训那个猪狗不如的高绎祖,却在这里空谈玄论?”

九觉微微一笑,道:“青琳居士的苦事流传甚广,茶楼酒肆多有人议论,贫道亦有所有所耳闻。不过,贫道想请问,二位以为虞舜如何?”红儿小嘴一撇,道:“圣帝大舜,二十四孝之首,道长问之何故?”九觉哈哈一笑,道:“虞舜,性至孝。然父顽,母嚚,弟象傲。舜耕于历山,有象为之耕,鸟为之耘。其孝感如此。虞舜此身得之于父母,当尽人子之孝也。孟子说,‘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高绎祖自小忤逆父母,怙恶不悛,非人也。高家明言相告,袁机定要以身妻之,岂非自找麻烦?!依贫道看,袁机当初就应该‘无为’,听任高家退亲。”

红儿一听,傻眼了。范昭问道:“有言:‘妇人贞吉,从一而终也。’道长何解?”九觉道:“如皋有才女熊澹仙,兰心蕙质,尊父诺守信约自愿嫁痴呆丈夫陈遵,虽凄苦,可赞也。此为贞吉。”范昭想起陈慧殊,何尝不是如此,问道:“道长此言差矣。高绎祖自小顽恶,陈遵自幼痴呆,都毁了两个花样年华的才女,为何厚熊薄袁?”

九觉反问:“孟子讲‘事君’,并不讲‘忠君’,何故?”

范昭想了想,道:“孟子说的‘事君’,是指臣子应当帮助君王安仁富民于天下;而后世儒者宣扬的‘忠君’,已经偏离孟子的原义了。按孟子的说法,夏君暴桀,辅之者为‘贼’,灭之者是道是仁。不过,道长,这与‘从一而终’有何关系呢?”

九觉微微一笑,道:“高绎祖非人也,不可妻,袁女自愿妻之,是为愚;陈遵痴呆,熊女自愿妻之护之,是为信。两者表象相似,根本却不同,如何能相提并

论?”范昭道:“我明白了。不过,总觉得红颜薄命,令人挽惜。”

九觉一阵哈哈大笑,道:“常人只痴迷于此一世,岂不知生生世世轮回中,结下多少善恶因缘。佛教有言:若问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即是说此。两位肉眼凡胎,看不穿其中的因果,诸多评说,也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范昭心一动,问道:“道长道法高深,给我们说说袁氏和熊氏的前世因果。”九觉饮了一口茶,道:“这些事情,岂能说于你听?!不过,在贫道眼里,世道兴衰,个人荣辱,不自由,不自由啊。”范昭有些不悦,道:“如道长所说,凡事无为处之,人也不应该行善积德了吧?!”九觉道:“贫道失言。贫道方外人,方外话当说与方外人听。故友乃世俗之人,遵循孔孟之道即可。”

红儿眼珠一转,笑道:“天机不可泄漏,道长不说前世因果,给我们说说今世袁枚,可好?”九觉一摇头,道:“小丫头别想套贫道的话。袁枚此人,不可说,不可说。”红儿掩着小嘴,笑道:“袁枚放言,‘道统’二字,是腐儒习气语,古圣无此言。若是让袁枚来评说道长,道长身份可疑,无存也。”九觉起身笑道:“小丫头妄言了。何为道?何为统?袁枚自己尚不清楚,便捏造些文字来糊弄他人。天意,天意也。若是无袁女与熊女之悲苦,浮华男女岂能受之蒙蔽!走也。”

九觉一甩衣袖,大步流星,走出亭外,只行得十余步,便消失在官道上。任凭范昭叫唤,就是不应。红儿叹息一声,道:“少爷,是婢子不好,惹恼道长生气走了。”范昭道:“道长自个要走,你别责怪自己了。”红儿轻嗯一声,问道:“少爷,貌似道长亦不喜欢袁枚。道长连说两句袁枚‘不可说’,‘不可说’,何意呀?”范昭想了想,道:“天意使然,是不可说好,不可说坏,请自辨之。”红儿噗哧一笑,道:“少爷怎么学起道长来了?”范昭笑了起来,道:“学道长好,学道长好啊。”

注:孟子曰:“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1,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参考译文:孟子说:“如今服事国君的人都说:‘我能为国君开拓土地,充实府库。’如今所说的好臣子,正是古代所说的残害百姓的人。国君不向往道德,不立志行仁,却去想法让他富有,这等于是去让夏桀富有。又说:‘我能够替国君邀约盟国,每战一定胜利。’如今所说的好巨子,正是古代所说的残害百姓的人。国君不向往道德,不立志行仁,却去想法让他武力强大,这等于是去帮助夏桀。从如今这样的道路走下去,不改变如今的风俗习气,即便把整个天下给他,也是一天都坐不稳的。

第八十一回 天风吹得梅香远

第八十一回天风吹得梅香远尽润春色满人间

四月十一日晚,范昭回到范府。十二日中午,范昭乘坐范家快运商船,去往嘉兴迎亲。快运商船装饰一新,船头船尾高高挂着红灯笼,舱内舱外各式花灯应有尽有。彩船富丽豪华,引来众人艳羡不已。从江阴到嘉兴,迎亲彩船走运河约三百余里水路,两日可达。当晚,迎亲彩船抵达无锡,停泊码头稍事休息。范家在长江水道及京杭大运河主要码头设有驿馆,招待客商,转运货物。彩船靠岸后,船娘蔚慧去驿站采购新鲜食材,张罗一船人的饭菜。

范昭靠在窗前,望着岸上万家灯火,思潮起伏。红儿侍坐一边,给范昭冲泡太湖碧螺春,茶水香味扑鼻而来,沁人心肺。红儿道:“少爷,快到吴江了。婢子记得月姐姐曾经在吴江居住,少爷是在想月姐姐吗?”

云梦月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范昭面前。云梦月向范昭道一万福,笑道:“小女子云梦月,仙居县人氏,七年前随父母迁居吴江,两年前不幸父母染病亡故。今年七月,太湖水涨,淹了小女子的房屋。月前去常州投亲,不遇,只得折返仙居故乡。流落到此,盘缠用尽,走投无路之际,蒙孝廉公收留府中。小女子存够了路费,还是要回家爹母守墓的。范少爷大恩不敢言谢,但愿天佑善人。”

范昭黯然道:“不是。”红儿眼珠一转,轻声道:“莫非,少爷在想颜小姐?”范昭叹息一声,道:“如果新娘是诗儿,该多好啊。”红儿笑道:“乾隆爷已经将颜小姐赐亲少爷,少爷想疼颜小姐,将来多的是时间。”范昭涩然一笑,道:“也只好如此了。”

忽听岸上有人喊道:“算卦算卦,看相测字,占卜神断,不准不收钱。”红儿笑道:“少爷,你看岸上那个算命先生,算不准不收钱。事后不准了,上哪找他要回算命的钱?”范昭瞧了一眼,见那先生年约五旬,面容清瘦略带沧桑,相貌端正,不似普通江湖人,遂道:“那先生只怕有点真本事。红儿,你叫阿四(船上杂工)将算命先生请上船来。”

算命先生上船来,范昭揖礼,道:“先生神算,不准不收钱,小生还是头一回听说。”那先生笑道:“客官,山人算卦不收钱,算准了才来收钱。”红儿笑道:“你这先生有趣,倘若隔了十年八年,你算准了,也来收钱?”那先生道:“是。镇江云若飞回家光宗耀祖,山人给云将军算了一卦,第二天就应验了,云将军送山人一块美玉。”那先生从衣袋里掏出美玉晃了晃。

范昭不认得美玉,但是云野杀了吴维安一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范昭早听说了。范昭见算命先生提及云若飞,不知算命先生是有意还是无意,眼见算命先生有些仙风道骨,更生敬意,问道:“敢问先生如何称呼?”先生道:“山人白华,人称白先生。”范昭不知白华,一时难定白华身份。白华笑道:“孝廉公眉宇间有一团清气,此乃富贵之相。如今孝廉公大喜,却忧思重重,似为不智。”范昭闻言,暗忖:“此先生能知我眉宇间有一团清气,定非寻常江湖人。”遂小声问道:“先生能知我的心思?”白华道:“孝廉公有心事,观脸色即知。如果白某猜测不错,孝廉公乃为姻缘之事发愁。”范昭心头一跳,道:“盼先生为小生解忧。”

白华摸出三个崭新的乾隆通宝,递给范昭,要范昭起卦。范昭看着手里的铜钱,想起在二十一世纪,人们起卦也用乾隆通宝,但是在二十一世纪那相当于古钱,而现在是大清,乾隆通宝属于流通货币,这是不是有什么讲究呢?于是问道:“先生,起卦不用古钱吗?”白华道:“起卦心诚则灵,不过要是公子介意的话,我这里还有洪武通宝,用这个罢。”随即摸出三枚洪武通宝递给范昭。范昭接过三枚古钱,心想果然专业!于是收敛心神,诚心起卦,得蛊之损卦。

白华取过纸笔写写画画一番。范昭道:“白先生,你听我说……”话音未落,听白华道:“范公子不要说,先听我说。我要是说得不对,分文不取。”范昭一愣,心道这老先生很有底气啊!竟然有套话的机会都不稀罕。但见白华略一沉吟道:“范公子问姻缘,此卦官鬼持世,而临玄武,公子心情不佳,神思散乱,有忧愁而强颜欢笑。初爻妻财丑土日建入爻而发动化巳火,十分旺盛,这是你将娶之女子,但是还有一位女子,四爻妻财戌土与世爻接近,而临青龙,这位女子貌美且是公子中意之人,这是二女争夫之象,公子烦恼应因此而来,请问,老朽说中否?”

范昭大吃一惊,道:“先生说中了,小生所虑正是如此。”白华,笑道:“公子还想问什么?”范昭道:“我这婚姻可得美满?”白华连连点头,道:“美满,美满。二爻父母亥水临白虎,是公子令尊下的提亲文书,恕我直言,令尊非常急于促成此桩婚事,而月建巳火与酉金、丑土三合,唯一的阻碍应爻寅木处于虚位,阻碍无力,世爻、才爻都旺盛得很,且相生相合,婚姻美满,而且,你的正妻有旺夫之象。”

范昭暗道:“张朝仪喜欢自己不假,自己一遇到张朝仪就输了赌棋做书童,怎么能说她旺夫呢?”(范昭糊涂,那时还没有嫁你呢)白华瞧出范昭有疑惑,道:“自古姻缘天成,张氏是你命中正妻,山人劝你顺天而行,福泽连连哪。”范昭道:“愿闻其详。”白华道:“依卦象断,初爻丑土临腾蛇,腾蛇主纠缠,是天定之象。”范昭微微一呆,问:“先生真算得准?”白华笑道:“古人问占,兆起微末,起卦之人心与天合,天地鬼神具为所用,故此能算得准。”范昭口中喃喃地重复道:“天地鬼神……”白华道:“天地鬼神,我等当敬畏之。”

范昭听罢,如梦初醒,起身对白华就是一揖,道:“多谢先生指点,红儿,取二十两纹银送与先生。”红儿取来二十两纹银,嘻嘻笑道:“婢子也希望先生算得准。”白华称谢收下。范昭问道:“先生说张氏是我命中正妻,想必我与张氏结有善缘,先生可以推算出来吗?”白华问了范昭生辰八字,掐指一算,一脸惊疑,连声道:“奇,当真是奇!”范昭问:“何奇之有?”白华苦苦一笑,道:“山人只能前算五百年。五百年内,山人算不出你俩的人间之事;貌似这五百年内,你俩不曾转生人世。”

范昭心道:“这样就对了,我本天上百花谷仙人下凡。如此说来,朝仪很可能是百花谷里的仙女,所以白先生算不出来。嗯,这位白先生还真有本事。”白华掏出一个药葫芦,倒出一粒暗红药丸,道:“此名浮梦丸,公子若是用清水服下,或可于梦中一探前世究竟。”

范昭接过药丸。白华告辞,走下船头,朗声歌道:“人生如梦,一时多少豪杰。荒冢野草,难寻帝王将相。”红儿轻声问:“少爷,要吃这粒浮梦丸吗?”范昭有些兴奋,道:“吃!晚上睡觉前吃!”

子夜,彩船缓缓前行,明亮的月亮挂在中天,微微藏着一弯脸儿。大地寂静,范昭鼾然入梦。

黄河壶口以下不远,便是晋陕峡谷的最后通道——龙门。传说龙门是大禹用神斧劈开的,所以又名禹门口。它的左岸是龙门山,右岸是梁山,两山伸崖相抱,像两扇巨门把河谷夹住,奔腾的黄河水被紧紧地钳制在人称八十步宽的狭道里。一遇洪水季节,巨浪撞击悬崖峭壁,汹涌的波涛与岩石厮打,激起层层浪花。巨浪咆哮着冲向对岸,对岸的峭壁又把波浪扔回,这样叠浪滚地来回三次,被称为“龙门三激浪”。

《水经注》记载:“龙门,禹所凿,广八十步,岩际镌迹尚存。”《释水》也云:“龙门地势险,河率破山以行,禹功于此最难。”

夏日午时,一个中年汉子稳稳坐在龙门山巅,感受着脚下山峦“禹门三级浪,平地一声雷”的震撼。中年汉子右边放着一把青铜斧,与古铜色的体肤融为一色。“伊祁子,伊祁子。”山下传来一个女子的呼喊声。汉子满面疑惑,拾起青铜斧,走到路口,顺声下望,见一个年轻女子沿着陡峭山路艰难向上攀爬。“清河女?!”汉子惊喜至极,大声呼喊。清河女停住攀爬,喜极而泣,喊道:“是我,是我。伊祁子,终于找到你了。”

伊祁子喜不自禁,将青铜斧插于后腰,便要下离山顶,忽然山峦一阵震动,伊祁子身子晃了一晃。伊祁子站稳脚步,喃喃道:“不行,禹王令我在此坐守三年,镇住山底妖龙,只差一日期满,我不能离开。”伊祁子向下喊道:“清河女,我奉禹王令,在山顶镇守,不能下去接你。”清河女一抹眼泪,喊道:“伊祁子,你等着我,我能爬上来。”清河女咬着牙攀爬而上,任由石头树枝划破肌肤。伊祁子目注清河女,一脸痛惜。

一只灵猿爬上山顶,送给伊祁子三枚野果子。伊祁子收下,道:“猿兄,我的未婚妻清河女来了,猿兄能否采多几枚果子。”灵猿通人言,点点头,下了山顶。伊祁子紧张的盯着清河女。蓦的,一个巨浪击在龙门上,山峦一阵剧烈震动。伊祁子目光一扫山下黄河,暗道:“今日的黄河水流有些奇怪,又有洪汛要来吗?”

清河女手脚并用,努力向上攀爬。伊祁子喊道:“清河女,累了就歇息一会,现在日头正猛。”灵猿攀跃到清河女旁边,将采摘的野果递给清河女。清河女吃下野果,沿着灵猿指引的路线向上攀爬,爬爬停停,日暮时分,临近山顶。灵猿采来野果,放在山顶上。清河女望着伊祁子,俊秀的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伊祁子伸出右手,准备将清河女拉上来。

陡然间,狂风暴起,黑云遮天蔽日,山下水流暴涨,层层迭迭的洪峰,一浪接一浪的扑向龙门,大地也微微震动起来。一条长长的黑雾滚来,清河女与灵猿尖叫一声,瞬间消失在黑雾中。伊祁子大喊:“清河女!”黑雾化成龙形,口中一字一喷火:“伊祁子,速速镇龙斧献上,饶你未婚妻和灵猿的性命。”清河女道:“伊祁子,不可信这妖龙的话!”伊祁子右手执斧,手背青筋突起。黑龙阴声道:“伊祁子,只要你放我龙君出来,我就和龙君往西去,不再停留中土。”清河女道:“伊祁子,不能放了妖龙君,妖性难改,妖龙去了哪里,都是害人的。”黑龙冷哼一声,道:“不给你点厉害看看,你不识好歹。”立时,黑雾里传来清河女的痛苦声。

伊祁子喝道:“住手!我即放龙君出来。”黑龙哈哈大笑道:“甚好!”清河女道:“不……”伊祁子剑眉一挑,嘴里念念有词,右手一挥斧,喝道:“开!”青铜斧发出一道神光,将龙门激流劈开,一条赤龙从水底飞了出来。黑龙狂呼:“龙君。”赤龙吐出一口黑气,道:“龙婆子,给我杀!”

黑龙龙尾一摔,清河女和灵猿便飞了出去。黑龙和赤龙口喷水,眼放电,齐齐向伊祁子杀来。伊祁子冷哼一声,道:“天欲亡汝,必使汝疯狂。”一念口诀,扔出手中的镇龙斧。镇龙斧光华灿烂,一分为三,一柄砍下黑龙龙头,一柄砍下赤龙龙头,还有一柄变得巨大,追向清河女和灵猿。赤龙龙尾一摆,击中伊祁子。伊祁子闷哼一声,即被扫飞……

注1:《庄子天下篇》:昔者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耒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史记夏本纪》:“禹伤先人父鲧功之不成受诛,乃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

注2:2016年8月4日,国内各大媒体报道:一个中美科研团队8月4日在美国《科学》杂志上宣布,他们在黄河流域发现了古代一场超级大洪水的科学证据,这一洪水很可能就是“大禹治水”故事中提到的灾难性大洪水。同时,这也为夏朝的历史真实性以及起始年代提供了重要支持。

当时的情景也许是这样的:一场强烈地震在积石峡引发了大规模滑坡,滑坡堵塞黄河6到9个月,形成了巨大的堰塞湖,水量持续增加导致堰塞湖溃决,多达110亿至160亿立方米的湖水在短时间内快速下泄,形成流量巨大的洪水。

第八十二回 上天知我忆其人

第八十二回上天知我忆其人使向人间梦中见

范昭大叫一声,惊醒坐起,大汗淋淋。忽听红儿问道:“少爷做恶梦了?”范昭点点头。红儿起身取来毛巾,递给范昭,道:“那个山人,不知给少爷吃的什么药,令少爷做恶梦。下次遇着他,不可轻饶了。”范昭回过神来,接过毛巾,擦去额头上的冷汗,道:“红儿,不可乱说。那山人是得道之人。”红儿眨眨眼睛,道:“少爷可否说说梦境?”

范昭将梦中之事说了,红儿咋舌不已,道:“这么说,伊祁子就是少爷,清河女就是少夫人了?”范昭道:“清河女确实很象朝仪。”红儿问:“少爷,灵猿呢?”范昭一摇头,道声“不知”。红儿嘻嘻笑道:“那个灵猿呀,没准就是那个山人呢。”范昭亦笑起来,道:“小丫头,鬼。”

红儿叹息一声,略带遗憾道:“伊祁子被赤龙龙尾扫飞,不知道结局是什么?”范昭想了想,道:“有镇龙神斧护身,应该没事。”红儿微微点头,道:“少爷说的是。俗话说‘千年修得共枕眠’,少爷与少夫人怕是有五千年的缘份,得好好对待少夫人才是。”范昭不假思索,点头道:“是。不知我与诗儿,又是什么缘份呢?”

红儿道:“少爷再做个梦,不就知道了?”范昭将毛巾递给红儿,道:“可惜浮梦丸只得一粒,不知药力过去没有?”红儿放好毛巾,一边把范昭放倒,盖上被子,一边道:“少爷赶快睡觉,再做个梦就知道了。”范昭目注红儿,问:“红儿,夜很深了,你不去睡觉,在我床边做什么?”红儿有些脸红,垂首轻声道:“少爷吃了药,婢子放心不下,所以等少爷睡着了,就来守着少爷。”

范昭有些感动,伸出右手轻轻握着红儿的小手,叫声“红儿”。红儿越发脸红,不吭声。过了一会,范昭收回右手,道:“红儿,快去睡吧,明儿许你睡个大懒觉。”红儿离去,范昭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就是睡不着,辗转反侧到了天明,才沉沉睡去。

十三日黄昏,迎亲彩船到达嘉兴码头,等待明日一早进城迎亲。

张府张灯结彩,大宴亲朋,热闹非凡。市井之徒议论纷纷:嫁个女儿,不用这么夸张吧。

张夫人来到女儿绣楼,张朝仪正在试穿嫁衣。张夫人支开服侍的小丫头,只留下贴身丫头梦琪。张夫人道:“女儿,下人来报,迎亲大彩船停在码头,围观的人挤满了河岸。明儿一早,女婿就来接女儿走了。”话音未落,张夫人伤心起来。张朝仪见娘亲伤心落泪,忙劝慰道:“娘,女儿也舍不得娘亲。以后,女儿每个月都来探望娘亲,可好?”张夫人抹去眼泪,叹道:“女儿休说傻话了。入了范家,就是范家的人了,三从四德,孝敬公婆,女儿样样要做好。”张朝仪点头道:“娘平日教的,女儿都记下了。”

张夫人站起身,拉着张朝仪的手,上下仔细打量一番,道:“这身嫁衣缝制的好,女儿穿上很合适。”张朝仪笑道:“娘亲自挑的裁缝,选得式样,还能不好?”梦琪笑道:“夫人,小姐这身嫁衣,可是咱们嘉兴最有名的裁缝张师傅做的,用的锦缎也是咱们张家布行最好的,能不好吗?这些日子,小姐都试穿七八次了。”张朝仪白了梦琪一眼,道:“丫头就是喜欢饶舌。”

张夫人微微一笑,问:“梦琪,那件开裆裤收拾好了吗?”梦琪点头道:“依夫人吩咐,放进柜子里了。”张朝仪道:“娘,女儿这么大了,哪里还用得着穿那个。”张夫人笑道:“这件衣服,是专门给我儿洞房时用的。”张朝仪一脸不解,问道:“娘是担心女儿不习惯,尿湿……”张朝仪忽然害羞,不说了。张夫人道:“女儿还不知,洞房之事,不是睡睡觉就了事儿。”张夫人俯耳对张朝仪低语一番。

张朝仪羞得满面通红,嗫嗫道:“还有这样的丑事,羞死人了。娘,女儿不嫁了,在家里陪着娘亲。”张夫人笑道:“不如此,怎么能传宗接代?”张朝仪羞道:“娘。”张夫人笑道:“好,好。娘这就去告诉老爷,说咱们女儿不嫁了。”张朝仪急得向母亲怀里钻,嘴里连声叫“娘”。张夫人搂着张朝仪,笑道:“快当新娘子了,还长不大。”张朝仪撒娇,道:“女儿才不想长大呢。”

待张夫人走后,梦琪问:“小姐,适才夫人说什么了?是要小姐洞房时穿开裆裤么?”张朝仪臊的满面通红,骂道:“死丫头,没正经的,洞房时给你穿上。”梦琪嘻嘻笑道:“这事儿只落得小姐身上,琪儿只是个丫头。”张朝仪急了,跑过来就要拧梦琪的脸。梦琪不敢动,忙求饶:“琪儿不敢了,小姐当心弄坏了裙子。”主婢俩嬉闹不表。

原来,不知从哪个年代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占据古人婚姻的主流。《孟子滕文公下》有言:“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古人倡仁,倘若父母慈,子女孝,这倒是一件省心省事的美事。依古人的天命观,夫妻的缘份天定,挑挑捡捡也逃不过天定。这样看来,古人的婚姻貌似比今人崇尚爱情至上的婚姻自由更好一些。不过,也带来一个问题,即新郎新娘洞房时才得以相见,所以,新娘裸体横陈自然难为情,于是聪明的古人就发明了新娘洞房时穿开裆裤的办法。有说,汉之前,古人的内裤都是开档的。异史氏对此说表示怀疑,倘若真如此,天冷,人到了户外可有罪受了,凉气从脚底直入肚皮,还不冻坏人?换了夏天,山野村夫又如何穿着一条单裤子干活?所以,异史氏认为,开裆裤和连裆裤在古代都存在,只是穿着分情况罢了。

子夜。范昭又做了一个梦。

紫衣复紫佩,凤楚引芳菲。

静舒生谧雅,流转起清辉。

廊中犹顾远,座下更低眉。

贺梅应浩感,此间臾几回。

绣楼闺阁中,雨儿吟罢,抬头道:“公子,祖父很喜欢这首诗,说此诗更兼李义山朦胧笔法,尾句还以贺方回作侃,令他捧腹不禁。还说什么时候还要会会你这小生呢!只是,家父……”

范生道:“小生明日启程,赴长安科考。只待小生高中头榜,令尊必不能小瞧小生了。如今,小生所恼之事,却是方寸枰间,似个‘咫尺天涯’。雨儿,如今西窗月照,烛影摇红,何不手谈一局?”

雨儿一抿嘴儿,道:“你呀,自称不寒公子,却只知敲棋,一夜敲了两局棋,仍不够么?公子如此爱棋,何不夜夜与棋共枕眠。”雨儿自知失口,俏脸飞红,螓首低垂,红烛之下,娇羞不可方物。

不寒公子心如鹿撞,绮念顿生,忽想到“类君子之有道,入暗室而不欺。”遂笑道:“适才一局甚妙,莫若唤作‘漫咏芳荷卿佳妙’,可好?”雨儿嘴角莞尔一笑,呢喃道:“又说歪话呢。人儿是人儿,荷儿是荷儿,公子是喜欢人儿,还是喜欢荷儿?”

范生笑道:“荷儿只能赏,人儿却是爱怀难忘。愿籍香风死,独吾痴于斯。”范生手一指棋枰,道:“雨儿,此子何其似我,卿家门户森严,惹我翻墙而入,似那梁上君。怎奈相思事苦,虽万险而吾潜往矣!”

雨儿嘻嘻笑道:“若是给官府拿了去,也是你自家作死。”范生一脸悲戚,道:“我若是真死了,倒也干净,你可安心嫁入好人家了。”雨儿俏脸一肃,道:“什么话?范郎若是死了,雨儿岂能独活于人世?”范生忧心忡忡,道:“史朝义乃将军之子,若是强求于令尊,只怕令祖也无力拒绝。”

雨儿柳眉一挑,正色道:“我颜家也是本地望族,祖上家世尊贵,史思明权势再大,史朝义也不敢做出逼我出嫁的蠢事来。史家父子本是胡人,难守信义,只怕早晚会成为朝廷的祸害。范郎,你若真心喜欢我,明儿即启程,努力考取头名状元,做朝廷栋梁之臣。雨儿定不负范郎也。”

范生点点头,道:“如今是天宝十三年。皇上在位久了,已生懈怠自满之心,朝政为奸相杨国忠把持,身边尽是高力士之流的奸侫小人。伴君如伴虎。我本无意仕途,为了雨儿,也只好勉力一搏了。”忽见丫鬟清儿匆匆跑来:“小姐,大堂口有灯笼向这边来,想是老爷要来了,快让公子赶紧走吧。”不寒公子惊慌起来。

梦境忽变。颜府大门,范生一脸焦急,使劲拍打宅门。宅门打开,一老者伸出头来,上下一打量,道:“原来是范公子啊。听说你前年高中头榜,怎么不见你衣锦还乡?”范生道:“小生金榜高中后,安禄山造反,小生被朝廷派往潼关,在大将军高仙芝帐下效力。去年十二月,高将军被监军宦官边令诚诬陷杀害,军心离散,败局已定。小生混迹于难民之中,徒步数月才回到家乡。颜伯,请问府上的人哪里去了?”

颜伯道:“范公子,前年你走后不久,来了一个七觉道长,说天象异动,天下大乱将生,劝太爷赶紧弃家南下。太爷听了劝,留下老朽守这老宅子,与令尊一起举家南下了。”范生大吃一惊,问:“颜伯,可有范颜两家的音讯。”颜伯叹口气,道:“如今兵荒马乱的,哪里有什么音讯?”范生有些丧气,道:“人海茫茫,我该往哪里去寻?”颜伯道:“当初小姐不肯走,死活要等公子。那道长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小姐才答应走的。”

范生心头一喜,道:“这么说,小生与小姐今生有缘了?”颜伯微微一笑,道:“也许是吧。如今范府已经荒废,公子无家可归,不如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再往南去寻小姐吧。”

次日拂晓,范生骑着一头毛驴,出了范阳(今河北涿州),向南行。行了个把时辰,忽然一队胡兵迎面驶来,范生眼尖,瞧出领头将军正是史朝义。冤家路窄,范生暗暗叫苦。忽听歌声响起:“世人只道神仙好,金屋藏娇忘不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黄梁一梦万事了。黄梁一梦万事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金屋藏娇忘不了,世人只道神仙好。”范生扭头一看,一个邋遢道长踏歌行来。范生叫道:“道长好心情!”道长笑道:“从来处来,往去处去,自然好心情。”

马蹄声疾,史朝义对二人视而不见,领着军队一晃而过。范昭蓦然醒来,梦中情景历历在目。范昭暗道:“雨儿象极诗儿,莫非雨儿就是诗儿?那个史朝义,倒象是宋华章了。恩恩怨怨果然如影随形啊!”范昭看向窗外,月光皎洁,喃喃道:“从来处来,往去处去,自然好心情。”

注:唐太宗时平定******及契丹各族后,将其内徙至河北一带,河北于是成为胡人杂居之地。当地胡化甚深,受到的汉文化影响很浅,因此与唐室的中原关系疏离。唐室为了便于统治,倚重能通多种胡语及了解外族民风者。李林甫出任宰相时,为巩固权位,杜绝边将入相之路,称胡人忠勇无异心,建议玄宗用胡人为镇守边界的节度使,而且又放任他们拥兵自重。因此安禄山身为胡人等得以取得权力,东北城的鞠仁兵是安禄山部队中最骁勇劲捷的一支部队。

安史之乱导致大量北方汉人迁往江南,衣冠南渡之盛堪比五胡乱华,是汉文化的一场大灾难。

第八十三回 超然已在红尘外

第八十三回超然已在红尘外白云深处有仙宫

四月十五,午时,江阴,在一片鼓乐声中,张朝仪坐着大红花轿,进了范府。来范府祝贺的宾客不少,江阴有头有脸的官商绅人士都来了。若非范老爷事先制止,各地范家商行少不了。当然,万人迷范西屏和施襄夏,也出现在范府。除此之外,范府还来了三位“外国朋友”,与那霸、女扮男装的千雪子和野泽一郎。与那霸只是施襄夏的记名弟子,不能进入范府内参加婚宴,只好老老实实呆在青阳镇上的鸿运酒楼里喝喜酒。因为月香的关系,卞立言得以陪同施襄夏参加范府内的婚宴。余林隐和绣琴没来,只派人送来贺礼。不过,也有点小遗憾,太仓的表弟李辰逸因为爷爷李士突然生病,缺了席。

张朝宗护送妹妹出嫁,待妹妹和范昭拜了天地后,与云野、陈慧显、范西屏、施襄夏、胡兆麟、诸庄主七个人坐一围小桌,显然,范老爷当七人是自家人了。汪华错、卞立言和扬州的官商坐在一起。钱老爷带着儿子钱世杰,和江阴士绅坐在一起。唐风艺术团的四大名花在堂上唱曲儿,给大伙助兴。今年二月,春兰去了万里红山庄后,花如意又培养了一个新春兰。有玉娘主持唐风乐艺坊,唐风艺术团的后备人才源源不断。

自从范昭于梦中知晓自己与张朝仪历史上的缘份后,内心待张朝仪于恩于爱。范昭与张朝仪进了新房,用玉如意挑起张朝仪的红盖头,见张朝仪俏脸羞红,似喜还笑,心中十分爱恋。顾念言、谢安、白乐成等人的家眷叫嚷着闹新房,玉娘拦着不让。花如意笑道:“哟,儿媳妇才过门,做婆婆的就心疼上了。”白娘子笑道:“是,是。花大姐说的可不是嘛?!儿媳妇长得俊俏不说,一身富贵气,怎么瞧都是多子多福旺夫相的呀。这样的儿媳妇,做婆婆的哪能不心疼呢?”

范昭暗忖:“我娘子古怪精灵,还怕你们刁难不成?若是将你们赶了出去,我娘子岂不是受了冷清。”遂道:“诸位姨姨嫂嫂姐姐,且留在此处享乐子,我可要去外面饮酒了。”花大姐格格笑道:“姐妹们瞧瞧,新郎官连‘姐姐’都叫上了,生怕我们吓着新娘子呢。”众女眷嘻笑不停。玉娘见如此,便不再说什么了。范昭示意红儿留下照看,自己出了新房。

饶是范昭(许时今)久经(酒精)考验,也经不起众人前来贺酒,勉勉强强喝完一圈,已有七八分醉意。范昭暗道:“今儿我的大喜之日,若是醉了,如何与娘子同房?若是不醉,似乎又不够大喜?”到底要不要喝醉,范昭心里没谱。张朝宗见范昭有些脚步踉跄,怕夜里苦了妹妹,遂道:“妹夫在外敬完酒了,该回新房看看洞房闹成啥样了?”

范昭依言转回新房,远远听到新房内满是女人的笑声。范昭心中诧异,酒醒了一两分。红儿守在门口,瞧见范昭,脆声道:“新郎官来了。花如意笑道:“来的正好。新娘子说了笑话,咱们姐妹服了,这回得让新郎官说笑话给咱们姐妹听。”

范昭进来,问:“我娘子说了什么笑话,姨姨嫂嫂姐姐们这么开心?”花如意笑道:“休问,眼下只拿你说笑话,逗咱们姐妹开心。”范昭脑子一转,暗忖自己肚子里的21世纪笑话多多,岂能怕你,遂笑道:“就依花姨的,说个笑话。”白娘子笑道:“新郎官叫上‘花姨’了,跟花姨攀亲戚呢。新郎官说的不好,就让花姨说,大家说好不好呀?”众人说好。花如意笑骂道:“白家娘子好没道理,好端端的也没招惹你,你却给花姨下套。”白娘子笑道:“我哪敢呀。孝廉公一肚子墨水,说个笑话还不容易?怕只怕,今晚新娘子要学苏小妹三难新郎呢。”花如意道:“白举人得意了,白家娘子也得意了。姐妹们休说笑了,且听新郎官讲笑话。”

范昭清清嗓子,说了个笑话出来。

三国时,周瑜十分嫉妒诸葛亮的才智,总想找借口杀他。在一次宴席上,周瑜对诸葛亮说:“孔明先生,我吟首诗你来对,对出来有赏,对不出杀头问罪如何?”

诸葛亮从容笑道:“军中无戏言,请都督说。”

周瑜大喜,开口便道:“有水便是溪,无水也是奚,去掉溪边水,加鸟便是鸡;得志猫儿胜过虎,落魄凤凰不如鸡。”

诸葛亮听罢,心中暗想,自己身为蜀国军师,今日落入周瑜之手,岂不是“落魄凤凰”吗?便立即吟诗以对:“有木便是棋,无木也是其,去掉棋边木,加欠便是欺;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周瑜闻言大怒,鲁肃见周都督意欲爆发,急忙劝解道:“有水也是湘,无水也是相,去掉湘边水,加雨便是霜;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周瑜闻言,不便发作,眼珠一转,又吟诗一首:“有手便是扭,无手便是丑,去掉扭边手,加女便是妞;隆中有女长得丑,江南没有更丑妞。”

诸葛亮听了知道周瑜是在嘲笑自己的夫人黄阿丑长得丑,便立即应道:“有木便是桥,无木也是乔,去掉桥边木,加女便是娇;江东美女大小乔,铜雀奸雄锁二娇。”

周瑜见诸葛亮奚落自己的夫人,怒发冲冠,便想发作。鲁肃见势不妙,立即和诗:“有木便是槽,无木也是曹,去掉槽边木,加米便是糟;当今之计在破曹,龙虎相斗岂不糟!”

席上众人一齐喝彩。周瑜只好收场。

范昭颇具表演才能,将诸葛亮、周瑜和鲁肃的对话神情表演的惟妙惟肖,引得众人嘻嘻笑个不停。

花如意掩嘴笑道:“花姨以前只知道范少爷聪明,才智过人,却不想作戏的本领强过我的四个女儿。若是陈寿复生,只怕会伤心白白写了《三国志》。”白娘子笑道:“真是绝了,孝廉公弄个笑话也文绉绉的。罗贯中若能复生,必定将孝廉公说的笑话录入《三国演义》。俺服了,姐妹中可有谁不服?”众女皆道“服了”。玉娘笑道:“姐妹们乐累了,不如去后院花厅歇息,品尝些水果香茶,可好?”众女识趣,随玉娘去了后院花厅。

红儿泡茶,梦琪带着两个小丫头坐菊和隐竹收拾屋子。范昭问:“娘子,对此间新屋可满意?”张朝仪微微一笑,道:“屋内装饰布置,很象我前年住过的。”范昭道:“正是。前年娘子来,是红儿侍候的。这间新屋,便是红儿依娘子的心思布置的。”红儿上茶,嘻嘻笑道:“少夫人,婢子以前是外家人,只是服侍过少夫人一些日子,屋内摆设有少夫人不喜欢的,婢子叫人换了去。”

张朝仪拉着红儿的小手,笑道:“好妹妹,这样很好,我很满意。上次我来这,遇到妹妹,瞧着妹妹亲切,我就在想,没准和妹妹哪一世是好姐妹呢。”红儿低着头,小声说:“少夫人,红儿是丫头。”张朝仪笑道:“你服侍相公,可不是一般的小丫头。”范昭小饮一口茶,道:“娘子,梅儿没有丫头。将来梅儿守完父孝,回来了,我打算让红儿服侍她。”张朝仪笑道:“相公决定了,依相公就是。”范昭问:“听说娘子原本有四个丫头服侍,怎么只带来了三个?”张朝仪道:“小安年龄小,她父母又在嘉兴,不愿意跟过来,所以,我只带着梦琪、坐菊和隐竹。”

范昭点头,正欲说话,忽然酒力上涌,打了一个咯。张朝仪不禁一蹙秀眉。范昭满脸羞惭,道:“红儿,你去告诉凤大娘,说我要沐浴更衣。”红儿应“是”,问:“少夫人旅途劳累,要不要沐浴去去乏?”张朝仪俏脸通红,微微点点头。范昭道:“红儿,你安排一下,准备香汤,先让娘子沐浴。”

月香进来,道:“少爷,少夫人。有贵客要走了,老爷叫少爷去大门口送客。”范昭借机走了出去。范府鼓乐齐鸣,范昭站在范府大门口,喜送宾客。其时,圆月初上。

月城,观音庵,如慧站在墙角,聆听隐隐约约传来的喜乐声。如一走了过来,问:“师妹,你心里还牵挂着他?”如慧低下头,眼泪流了出来。如一轻轻一叹,道:“师妹,你若守不了清苦,就还俗回去吧。”如慧摇摇头,道:“师姐,师妹出了家,尘缘已断,岂有还俗之理。”如一道:“师姐见你这样,心里为你难受。”如慧细声道:“时间能够冲淡一切记忆。师姐,少爷……范小施主有了好归宿,师妹可以安心了,在为他(她)们祈福。”忽听外面墙外有人高声叫嚷:“娘子,你快出来,我们回去拜堂成亲!范昭娶了新媳妇,不要你了,我要你。你快跟我回去。”如慧一抹眼泪,道:“师姐,是钱小施主。”如一蹙眉道:“真是来讨债的,怎么就撵不走呢?”

“阿弥陀佛。”一莲师太低诵一声佛号,走了过来。如一和如慧低声“师傅”。一莲师太道:“禅者静也,法者度也。静中之度,非悟不成。悟者,洗心涤虑,脱俗离尘是也。夫人身难得,中土难生,正法难遇:全此三者,幸莫大焉。至德妙道,渺漠希夷,六根六识,遂可扫除。菩提者,不死不生,无余无欠,空色包罗,圣凡俱遣。访真了元始钳锤,悟实了牟尼手段。发挥象罔,踏碎涅般。必须觉中觉了悟中悟,一点灵光全保护。放开烈焰照婆娑,法界纵横独显露。至幽微,更守固,玄关口说谁人度?我本元修大觉禅,有缘有志方记悟。”

“夫人身难得,中土难生,正法难遇:全此三者,幸莫大焉。”如一轻声重复,似有所悟。如慧也在心中默默思索。

钱世杰又在墙外大喊:“娘子,慧殊,我俩姻缘未了,你怎能出家?!快跟我回去,咱们拜堂成亲。”钱老爷急匆匆的赶了过来,骂道:“逆子,又跑来此处打扰师太们清修,快跟爹回去。以后敢再来打扰师太清修,打断你的腿!”

注:一莲师太所言出自《西游记》第六十四回《荆棘岭悟能努力木仙庵三藏谈诗》

邀请:小说第一个大故事即将结束,后继布局谋篇正在进行中。欢迎喜欢本小说的书友棋友,对后继故事提出积极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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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春色迷人谁自醒

第八十四回春色迷人谁自醒妙语解棋今始知

夜里,范昭与张朝仪夫妻恩爱,如胶如膝,尽享鱼水之欢。次日醒来,日上三竿,范昭尤不肯起身,嘴里直叫:“难舍佳人这般美妙,暗恼春日,早早早。”张朝仪不好意思,柔声道:“郎君再不起身,要被人笑话了。”范昭懒懒道:“哪里是笑话,分明是羡慕嘛。岂不闻有诗曰‘从此君王不早朝’?休理,且再睡会。”

屋外传来丫头们的笑声,梦琪问:“少夫人,夫人在问,几时开得早饭?”范昭合着眼,道:“梦琪,你去回夫人,就说少爷昨日辛劳,累着了,今儿要多睡会,不吃早饭了。”梦琪忍着笑,应是。张朝仪忍无可忍,伸手在范昭腋下使功一抓一捏。范昭哎呀一声,坐起身来。张朝仪道:“琪儿,你回复夫人,就说少爷刚睡醒,正在梳洗,一会儿就好。”

范昭厚着脸,吟道:“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张朝仪见范昭吟诗自我解嘲,遂和道:“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与夫君尝。”范昭笑道:“娘子做的饭菜必是合口,若是不放心,可问凤大娘。”张朝仪一蹙眉,道:“就要夫君尝。”范昭连声道:“好,好,娘子做的,夫君我要先尝第一口。”张朝仪得意微笑。

范府大摆酒席,宴客三日。第三日,宾客纷纷离去。诸庄主临走前告诉范老爷,皇上可能在一个月后驾临范府,拜祭康熙和雍正赏赐的牌匾,赐亲给范昭,要范老爷做好迎驾准备。范西屏和施襄夏要走,却给范昭留住,约好晚上谈棋。原来,范昭早就想好,难得范施二位棋圣齐聚范府,心中有太多疑问要请两位棋圣来个思想大碰撞。

范昭书房,红儿泡茶。范昭取来一本《弈括》,道:“听内子说,黄龙士如日中天之时,曾经收了一个徒弟吴时亮,为了传授弟子棋艺,黄龙士特地写了这本《弈括》,录入了自拟对局。小侄看后,发现此书的着法与‘天仙化人’的手法大不相同,甚为奇异。旧年中,小侄在眉山墅隐曾向伯父学棋,伯父讲,《弈括》一书是教述棋理的。那么,为何《弈括》书中的棋理与黄龙士实战手法差异如此之大?小侄潜心观之,发现《弈括》的自拟谱与日本流的铺地板扣着目数的下法相似。”

范西屏哈哈一笑,道:“月天(黄龙士字月天)拟此棋谱,并不奇怪。《弈括》本来就是教人用的。人看了之后,简单能懂,才是上策。至于实战机变,全看个人棋力修为。贤侄,你可曾见过月天铺地板的棋谱?”

范昭摇摇头,道:“不曾。小侄以为座子围棋是以全局战斗为主。象黄龙士这样的绝代高手,左右互博后却是平稳工整的局面,令人费解。”

范西屏道:“其实,在唐宋时期,或者更早的棋谱,有些棋局着法正,本手多,讲究细腻功夫,类似日本地板流。这类棋叫‘功夫棋’可能更适合一些。例如,宋人李逸民《忘忧清乐集》一书中录有‘孙策诏吕范弈棋局面’,全谱共四十三手,最终胜负情况不明。这局棋就是各占地盘的地板流下法。”范西屏说话时,顺手在棋盘上摆出棋谱。

范昭看后,道:“确实是地板流。看来,日本棋还真停留在唐宋时期。听说‘孙策诏吕范弈棋局面’当为后人假托。因据历史文献记载与出土文物考证,汉魏三国乃至西晋时代,中国并无纵横各十九路线的围棋盘问世。”

范西屏轻笑一声,道:“这个问题,当由师弟解答。”

施襄夏道:“尧造围棋,起源于易卜。是以,围棋之初,棋盘的道数与座子数与易卜有紧密关系。襄夏以为,尧造围棋,便是纵横十九道,四枚座子。因为,圣尧造围棋时,也在考虑制定农历,而纵横十九道,四枚座子的棋盘,其文化内涵与农历相合。”

范昭恍然大悟,一拍手掌,道:“的确如此。圣尧将围棋和农历联系起来考虑,是很自然的事情。”

施襄夏微微一笑,道:“是以,围棋诞生之后,多道棋盘、多枚座子并存,因为易卜工具有异。至汉魏三国时,十七道为主,而十九道次之,概因十九道棋盘变化繁杂,下完一局用时太多之故。围棋在汉魏三国乃至西晋,极盛行,后人没有必要假托孙策。”

范昭喜道:“先生所言极是。想那21世纪的专家,只谈考据,不谈推理,致使许多原本简单的问题复杂起来。”

施襄夏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范西屏一怔,问:“21世纪的专家?此话怎讲?”范昭笑道:“就是说‘尔是事件的钻家’,钻到文字堆里的官方学者。”范西屏笑道:“有趣有趣。”施襄夏道:“必要的考据还是应该的,否则,便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范昭点头称是。范西屏道:“资料是死的,人是活的。前人给我们留下的资料不完全,如果不推理,则永远是个迷了。”

范昭暗道:“推理当然必须,倘若指导理论错了,那么推理出来的结论必然会出错。就象21世纪的专家认为取消座子是围棋的进步,使布局多样化。完全是只看表面。职业棋手的套路化布局也就那么几十种,比赛都下套路化布局,前三四十手几乎不用思考,中盘错进错出见分晓。一盘棋,开局就有三四十手不用思考了,变化不是少了吗?专家真有意思,骗了自己再去骗别人。”

施襄夏道:“中日围棋的差异,往深处讲,是对棋道的理解不同造成的,往浅处讲,是对围棋文化的理解不同造成的。”范昭点头赞同,道:“日本围棋完全用于竞技,现有的四大家敝帚自珍,内部训练,各藏秘技,鲜有门派之间的交流。为了争夺棋所,压倒其它三大家,耍尽手段争棋。一旦当上了棋所,就是围棋的‘天皇’了,统治棋界,轻易不下一盘棋。哪象二位棋圣,无论谁来,都可以真刀实枪的干一局。”

范西屏笑道:“有些棋是友谊棋,下着玩的,不必认真。李逸民作有《七绝》一首:

忘忧清乐在枰棋,坐隐吴图悟道机。

乌鹭悠闲飞河洛,木狐藏野烂柯溪。

围棋的胜负嘛,承载的应该是‘棋道’,而不是个人的荣誉。”

施襄夏道:“争棋之事,中华古已有之。唐代张鷟撰《朝野佥载》,书中记载:

吏部尚书唐俭和太宗下棋,争论起来,太宗大怒,把唐俭发配到了潭州。太宗余怒未息,对尉迟敬德说:‘唐俭轻视我,我想要杀他。你来为我做证明,有厉害的话冒犯了我。’尉迟敬德答应了。第二天上朝,尉迟敬德磕头说:‘臣实在没有听说。’多次问,确定不改变。太宗愤怒,把玉梃砸碎在地上,拂袖而去。很久后举行宴会,三品以上官员都来赴宴,太宗说:‘敬德的好处有三个:唐俭免于枉死,朕有对过失发怒的美誉,使他有重新生存的幸运,敬德有忠直的荣誉,这就是三个好处。’赏赐了敬德一千匹绸缎,群臣都高呼万岁。

倘若迷惑于胜负之中,便对忽视了对棋道的修养了。”

范昭道:“善。日本对‘道’的理解很肤浅,剑道、茶道、书道……什么都来个‘道’。而我们叫什么?,叫剑术、茶艺、书法。可见,中华之‘道’绝非日本之‘道’。二位棋圣都说到棋道,能否深入谈谈?”

范西屏笑道:“心之为物也,日用则日精。数之为理也,愈变则愈出。以心寓数,亘古无穷也。这等伤脑筋的事,很对师弟胃口。”

范昭目注施襄夏,施襄夏呷了口茶,慢慢说出一番话来。

注1:唐张鷟撰《朝野佥载》,记载:吏部尚书唐俭与太宗棋,争道,上大怒,出为潭州。蓄怒未泄,谓尉迟敬德曰:“唐俭轻我,我欲杀之,卿为我证验有怨言指斥。”敬德唯唯。明日对仗,敬德顿首曰:“臣实不闻。”频问,确定不移。上怒,碎玉珽于地。奋衣入。良久索食,引三品以上皆入宴,上曰:“敬德今日利益者各有三:唐俭免枉死,朕免枉杀,敬德免曲从,三利也;朕有怒过之美,俭有再生之幸,敬德有忠直之誉,三益也。”赏敬德一千段,群臣皆称万岁。

注2:日本围棋四大家——本因坊、安井、井上和林,在历史上多次以番棋进行血腥相争。日本正保年间,第2世本因坊算悦与安井算知为争夺名人棋所的宝座而进行争棋,双方都舍出性命来作赌注,费时9年时间,却只下6盘棋,最后不分高下,毫无结果;随后,第3世本因坊道悦为报师仇,向当时已当上“名人”的安井算知挑战,发誓要与他擂争六十番棋!“倘若败下,流放远岛”——道悦就是在幕府这样的威胁之下冒死格斗了12盘,终于遥遥领先、占据了上风;更有悲壮之例:元文年间,第7世本因坊秀伯与井上因硕争棋,弈至第8局结束时,秀伯口吐鲜血,英勇倒下,争棋只得中止;天保年间(1831年),井上家第11位掌门幻庵因硕不服12世本因坊丈和的名人头衔,派其弟子赤星因彻前去挑战,博弈的拼死关头,“钢腕”丈和走出了被称为日本棋史上的“三大妙手”,赤星因彻见败局已定,悲哀绝望,一口鲜血直喷到棋盘上,年仅26岁!之后,幻庵因硕卷土重来,亲自上阵,与第14世本因坊秀和展开二十番棋之争,第1局即费时9天,期间因硕两度吐血,冒死搏杀。如此壮烈绝顶的擂争对局,其例不胜枚举。

与所有日本古代棋士不同,吴清源经过十六年的血腥十番棋洗礼,悟出了“中和”的人生精神和棋道思想。

第八十五回 桃花尽日随流水

第八十五回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施襄夏道:“棋道在棋理之上。以棋理修心,即顺应棋道;以棋理修身,即彰显棋艺;以棋理竞技,即执著棋术。”范昭懂了,说:“这就好似品茶,一杯为品,二杯解渴,三杯便是饮驴了。”范西屏哈哈一笑,道:“虽然比喻粗俗些,倒也无大碍。”

施襄夏道“月天的自拟棋局先不论,本朝徐星友和程兰如在京师争霸,有十局棋,是典型的功夫棋。而之后的棋局不甘平淡,是物极必反之理。功夫棋与对杀棋都合棋道,不过是正正奇奇、合合离离的表面展现。”范昭惊喜,道:“还请先生详谈。”

施襄夏微微一笑,问道:“对弈时,棋势会变,为何?”范昭一愣,心想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张口欲答,却又说不出话来。施襄夏没指望范昭作答,继续道:“棋子落于枰上,不止一重作用。对杀之局,一子两用或是数用,经常出现。扎根有地,出头有势,击左视右,牵一发而动全身,如师兄所言,‘以心寓数,亘古无穷也’。”

范昭道:“这个我知道。那么,功夫棋以围空为主,棋子除了围空,还有什么作用?”施襄夏道:“围空的棋,也有全局上的关联,只是变化相对简单,定型相对容易而已。”范昭脱口道:“原来日本流也能下六合围棋!”施襄夏点点头。

异史氏曰:2016年3月9日至15日,在韩国首尔进行一场人机大战。由职业顶尖棋手中杰出的胜负师李世石对战谷歌人工智能围棋程序“阿尔法围棋”(alphago)。李世石先捞后洗的现代围棋技术,在alphago全局思考的六合围棋强力回击下,1比4败北。alphago奇招频出,不断刷新了职业棋手对围棋的认知,让我们知道了现代围棋技术处于什么样的层次,距离围棋之神有多么遥远。

王元在其新书《石破天惊——人机大战的跨时空解读》透露,李世石没有打过坂田荣男的棋。类似情况在现代许多职业棋手中并不少见,而且现代职业棋手多以赛代练。由此大致得出一个结论:现代围棋技术是现代围棋赛制下的产物,职业棋手并没有汲取前辈大师的围棋技艺精髓,更谈不上站在围棋巨匠的肩膀上,只不过是老瓶装上了新酒。当然,对“围棋进化论”深信的不疑的人来说,也许觉得现代职业棋手的棋谱,已经包含了前辈棋手的技艺精髓。事实果真如此吗?读读王元的新书,或许你会有新的思考。

范西屏道:“棋道、棋艺、棋术,师弟一句话就说清楚了,不愧书香世门庭。师弟的棋堂堂正正,自然天成,相近于月天的自拟谱,请师弟摆谱说之。”

施襄夏摆出下谱,道:“功夫棋讲究收束细密,全局控制,胜负在毫厘之间。前辈徐星友,当今童和衷、周春来、钱长泽等,喜欢下这种细密的棋。白1到白5,双法着法堂堂正正,体现了大局上的控制。”

范西屏接口道:“围棋下法很多,总体上说,不外乎控制与穷变两种。”范昭点点头,道:“21世纪的围棋专家,基本上是以胜负为导向的控制流。”这次,范西屏没有对“21世纪的围棋专家”表示不理解。

异史氏曰:范昭的话稍微绝对了点,现代职业棋手中,也有喜欢力战杀棋的,例如号称“场均一条龙”的时越。

施襄夏又摆出下图,道:“月天自拟局,以常法说明围棋的控制之术。并非自拟局中不可以出强手,只是为了控制局面走向而选择了平稳的下法。这也和月天当时独步天下有关。因为找不到可以抗衡的对手,所以,月天在对子棋中简单走走就能控制住局面,与《血泪篇》的着法显著不同。如果碰到同样强的对手,这样控制局面的下法可能就是缓手。”

范昭问:“既然是缓招,怎么会经常出现细棋的局面?”施襄夏道:“你缓我也缓,大家彼此彼此,就一直细棋下去了。”范昭寻思:21世纪的地板流无不如此。

范西屏道:“你看,接下来黑1在右下白角夹入,送吃黑1黑3的目的,是为了黑5黑7的先手打拨。然后,黑9到黑15一气呵成,占据棋局的主导。这是自拟棋局,月天本意也许并非想黑胜,他可能想把黑棋如何控制全局取得最后的胜利这个过程展示出来。”

施襄夏道:“是。自拟局中,每局决胜处都显示了行乎当行,止乎当止的着法,这或许是月天前辈著《弈括》本意吧?!”

施襄夏收拾棋子,又摆出一个局面。范昭看了,皱眉问道:“白1和白3很俗啊,棋圣是拿这个教人的?”范西屏正在喝茶,听范昭如此说,差点喷出茶水。施襄夏莞尔,道:“看来你对棋理的理解不够深入,棋局要从大局着想,月天岂能不知这里是俗手?但是可以争得先手,在局面中有另一处大处之时,局部宁可损一些,也不能落后手。白棋这里争得先手,于5处点入,黑大块实空化为乌有,这不是很好嘛。”

范昭点点头,暗道:“原来如此。‘宁失数子,不失一先。’古人早就教导我们了。后世有人看古棋,动不动就评价俗手损棋,其实古人精通棋理,招招都有深意,后世人也许没看懂也未可知。”此时范西屏缓过气来,道:“侄儿,你可别刻意模仿。局部损着是可以下的,但要后续手段赚回来。有棋手邯郸学步,结果一损再损,就成了真正的损着了。”施襄夏笑道:“你不是在说铁头吧?”范西屏呵呵笑了起来,道:“不可说,不可说。”

异史氏曰:在人机大战五番棋中,alphago走出局部“损着”被众多职业棋手质疑,但是,很快发现,全局alphago反而领先了。在职业棋手认知中的损着,在alphago的全局战略下,并不象职业棋手认为的那样损。这似乎在向我们说明,从日本围棋发展到今天的围棋理论与技术正面临着巨大的变革。吴清源早就指出,无忧角是凝形。但是,现代棋手依然喜爱,正应了那句话,我缓你也缓,就没有问题了。

范西屏来了兴趣,收拾棋子摆出下图,问:“贤侄,这是黄龙士自拟的一局,当前局面下,你认为白应该如何下?”范昭盯着棋盘,觉得棋盘极其广阔,一时之间找不出头绪。范西屏道:“此时,棋盘头绪很多,谋划全局,找出理想的行棋步调是非常难的,存在多种可行性。谱中白棋于a位尖顶阻止黑棋渡过,也是一策。”

范昭道:“白于a位尖阻渡,黑必b位挤争得先手,然后于c位跳出。如此激战,双方都无把握。再者,左上白角三子很虚,黑不好攻,白也不好守。小侄以为白不妨先保留a位尖阻渡的手段,单于c位镇,这是加强自己、雄视全局的下法。”

范西屏笑道:“白c位镇华而不实。黑如果托渡,己身已经安定,而且实利极大。左上白角空虚,白对黑三子难以强硬攻击得利。”范昭面一热,道:“伯父所言极是,小侄想简单了。a位尖阻渡确实是不易觉察的强手。看来,手段保留与否,不只是决定于时机,更决定于全局谋划。全局谋划不同,棋势的演化就不同。”范西屏颔首道:“先后之中生先后,虚实之中生虚实,向背之中生向背,就是指此。”

范昭暗忖:“在21世纪,白棋下c位镇,恐怕是显而易见的好点吧?”

异史氏曰:思路决定出路。对棋局的不同构思,会有不同的棋势流向判断。在布局阶段,很难说这一手就应该这样下。樊麾作客围棋tv节目《alphago》的秘密第五集时,曾表示,alphago远没有解开围棋之迷。正是如此,所以顶尖棋手对局面才会有不同的判断和着法。

注:据说,人机大战第五局布局时,职业棋手都认为alphago的白棋在右下角大损。在新浪讲棋的聂卫平认为,白亏损大约10目。后来,聂卫平回去手割研究,意外发现却是黑棋亏损,如下图。

(聂卫平的手割分析图)

事过不久,3月28日,第11届春兰杯世界职业围棋锦标赛在江苏泰州展开第二轮角逐,其中中韩世界冠军芈昱廷(黑)对阵朴廷桓(白),双方完全“拷贝”李世石与alphago人机大战五番棋第5局的套路。第25手,芈昱廷二路托率先变招,与白26退交换,将来官子有所便宜,比人机大战中李世石的实战要好一些。但赛后,芈昱廷认为黑棋还是亏损,阿尔法的棋确实值得深入学习。此局芈昱廷执黑193手获胜。

第八十六回 味无味处求吾乐

第八十六回味无味处求吾乐材不材间过此生

月香和卞立言走了进来。卞立言道:“师父,回扬州的船都安置好了,明儿一早即可启航。”施襄夏道:“好。这些日子,幸好有你和月香姑娘帮忙打理维扬棋社,要不,师傅真的忙不过来了。”卞立言道:“天地君亲师。师父忙于外事,无暇顾及棋社内部事务,弟子当尽绵薄之力。”

范昭目光闪动,问:“月香,你明儿可是要与卞公子同去扬州?”月香俏脸一红,瞥了卞立言一眼,不敢说话。范昭一本正经道:“月香,有个书生看中你了,想娶你为妻。我见这个书生也不错,就替你做了主。”月香涨红俏脸,嚅嚅道:“少爷,婢子不想嫁。”卞立言忙道:“范少爷,月香姑娘不能嫁给这个书生……”

范昭故作惊讶,道:“哦?为何?莫非卞公子看中月香,想娶月香为妻?”月香一双杏眼盯住卞立言。卞立言嗫嗫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范昭叹口气,道:“这样啊。那我只好等那个书生托媒人前来提亲了。”卞立言急了,忙叫声“师父”。施襄夏呵呵一笑,道:“范少爷,我徒弟是老实人,有些话是说不出口的。这些日子,鄙人瞧月香姑娘乖巧能干,甚是喜爱,想认为义女,不知范少爷意下如何?”

范昭笑道:“施先生认月香为义女,再好不过了。月香,还不给你义父磕头奉茶。”月香立即领悟,忙端起施襄夏座前的茶杯,双手敬上。施襄夏接茶,小饮一口,将茶杯递给月香。范昭道:“月香,此后你就是施先生的义女,不再是范府的丫头。你的婚姻大事,由施先生作主。”

月香眼泛泪光,叫声“少爷”。范昭对红儿说:“红儿,你和月香的卖身契,自个拿着罢。”红儿道:“回少爷,小姐出家前,就将卖身契给于婢子们了。”范昭感慨道:“原来如此。你俩早是自由身,亏得我还拿你俩当丫头使。”红儿脆声道:“婢子喜欢做少爷的丫头。”范昭道:“红儿想留下,就留下吧。月香明儿要搬走了,你们姐妹有什么话,回屋说吧。施先生收了一个义女,喜事,明儿得送上一份厚礼。”

新房,茶厅。张朝仪和张朝宗闲聊。

张朝仪问:“哥哥,相公与范施二位棋圣谈棋,哥哥不去,来此作甚?”

张朝宗道:“今听了两件喜事,一件坏事,想告诉妹妹。不知妹妹想先听喜事,还是先听坏事?”

张朝仪笑道:“哥哥也来开玩笑。那就听一件喜事,再听一件坏事,再听一件喜事吧。”

张朝宗道:“好。这第一件喜事,我已经在江阴县里谈妥一处米铺,明儿收购后改做绸缎生意。范家居巧绣坊的刺绣是极好的,很受欢迎。妹妹作个主,将居巧绣坊的刺绣生意都转给我们张家。我们张家的绸缎铺子,平日里给妹妹传个家书,还有,逢年过节给妹妹捎个礼物,也是很方便。”

张朝仪嫣然一笑,道:“哥哥难为妹妹了。自古男主外,女主内。范家生意上的事,妹妹怎好插嘴?”

张朝宗笑道:“哥哥听说,妹夫成亲第二日,赖在不肯起床吃早饭,直到范夫人催促才肯起身。妹妹在妹夫耳边说说,咱们张家接下居巧绣坊的大半生意就可以了。”

张朝仪大羞,窘道:“哥哥也来取笑妹妹么?”

张朝宗笑道:“没有。自小爹娘宠你,哥哥只有让你的份。”

张朝仪定下神来,道:“哥哥,第二件喜事是什么?”

张朝宗咦了一声,道:“妹妹不是想听坏事吗?”

张朝仪垂下螓首,道:“现在想听喜事儿。”

张朝宗道:“第二件喜事儿,就是妹妹今日做得饭菜很合公婆的胃口,公婆都赞不绝口。哥哥特地来向妹妹道喜。”

张朝仪得意微笑,道:“这事儿妹妹准备了很长时间了。那坏事呢?”

张朝宗重重叹口气,道:“今儿听诸庄主说,皇上一个月后要驾临范家,拜祭康熙爷和雍正爷御赐的牌匾,还要……”

张朝仪有些紧张,问:“还要什么?”

张朝宗略一停顿,道:“还要将三个美人赐给范昭为妾。”

“啊?!”张朝仪一时惊住。

张朝宗索性不再隐瞒,把范昭的花边新闻一古脑儿都说了出来。

张朝仪正与范昭恩爱情浓,闻言顿时醋意翻腾。

张朝宗见妹妹形忧于色,劝道:“这是皇上要赐妾,妹妹还是想开些。哥哥瞧范府也不大,真来了三房小妾,再加上仙居山的二房梅儿,全都住这,可就拥挤了。”

张朝仪闻言,有了主意,笑道:“哥哥,这也算不上坏消息呀。大富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张朝宗以为妹妹想开了,放下心来。兄妹俩又聊了一会。

范昭回房,见张朝仪还没休息,遂问道:“夜这么深,娘子还没有休息?”

张朝仪道:“要是睡下了,又给你弄醒了,岂不是磨人来的?”

张朝仪忽然停住嘴,神色忸怩起来。

范昭神采飞扬,道:“这些日子,厨房送来的汤菜,都是补身子的,不磨人睡不着觉啊。娘子嫌我磨人,明儿叫厨房做些家常便饭。”

张朝仪有些不好意思,道:“别了,传出去又是笑话一桩。”

范昭不说话,坐在张朝仪对面,笑咪咪的瞧着。梦琪识趣,将床铺好,放下门帘出去。

张朝仪道:“如今儿你什么都别想。我且问你,你和两位棋圣都说了些什么?”

范昭取来棋盘,将相谈棋的事细细说了,最后道:“娘子,我本想组织一场邀请赛,如眉山墅隐,却不想两位棋圣都不愿意。”

张朝仪想了想,道:“若是下棋娱乐,二位棋圣必不会推辞;若是想让二位棋圣分个高下,二位棋圣必不同意。”

范昭叹口气,道:“正如娘子所言,我只好作罢。十二年前,二位棋圣在你们张家对弈了十三盘表演棋,就不想在我这下表演棋了。不过,二位棋圣愿意出书。我打算赞助二位棋圣出书,越多越好。”

张朝仪嘻嘻笑道:“二位棋圣不缺银子花,还用你赞助?妾身想,二位棋圣的棋书一出版,只怕很快就卖断了。”

范昭笑道:“到时一定给娘子留一套珍藏版。”

张朝仪道:“有件事,要与相公商量一下。”

范昭道:“娘子请说。”

张朝仪将兄长所托之事说了。

范昭道:“这有何难,我正打算扩张居巧绣坊的生意,将江阴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绣女都集中起来呢。内兄的事,娘子完全可以答应。”

张朝仪道:“这事儿,还得向公爹禀告。”

范昭笑道:“不用。居巧绣坊是我建立的,爹才不管呢。明儿我叫张仁去办。”

张朝仪莞尔一笑,道:“那妻身谢过相公。”

范昭嘻嘻笑道:“夫妻本是一体,有啥客气的。娘子真心想谢我,就好好待我吧。”

张朝仪晕生双颊,啐了一口,道:“就知道你惦记着磨人。”

月色深沉,大地一片寂静。君山寺出现一个黑衣夜行人,敏捷如山猫。夜行人蹑手蹑脚,贴着墙壁屋檐,进入藏经楼。夜行人对佛经毫无兴趣,仔细搜索墙壁、香台、佛龛。良久,未果,夜行人从窗户攀上屋檐,沿着柱子下滑到地。夜行人转身准备离开,忽然看见眼前站着一个老和尚,此老和尚正是慧一禅师。

夜行人一惊非小,扬手撒出一片****,身子一滚,一挺一跃,便飞出了墙。脚刚落地,就听到一声轻叱:“回去!”夜行人眼见拳影及身,身子一扭,如蛇一般,拳头擦着衣衫而过。夜行人无心弈战,背贴着墙,手脚并用,快速爬升。忽听上面一声轻叱:“下去。”夜行人左肩被重重一踩,跌落下来。

夜行人就地一滚,企图逃脱,不料腿上挨了一脚,身形一涩,便被慧一和云野左右围住。原来,这日下午,宾客散去,云野也辞别范老爷,来君山寺看望父亲慧一禅师,当晚就住寺内。夜行人进入寺庙内不久,即被云野和慧一禅师发现。夜行人潜入藏经楼时,慧一禅师担心打斗时坏了经书,所以示意云野在墙外等着,自己一人在楼下守株待兔。不料夜行人狡诈走脱,却撞上在墙外等候的云野。

夜行人低嚎一声,从腰间拨出一把东洋短刀,在月光下发出寒光。此夜行人正是野泽一郎。云野眯起眼睛,战意汹涌,左脚前探,后背隆起,双手成虎爪状,准备空手入白刃。慧一后退五步,腾出空地,道:“儿子,这是东洋刀,不可小视。”野泽一郎不认识云野,第六感觉让他知道危险。野泽一郎短刀横举,将月光反射到云野眼中。就在这一刹那,野泽一郎大喝一声,右手短刀一举,向前一跃,劈了过去。

东洋剑道中这一劈用的是后肩胛的合力,若是劈足了劲,速度飞快。云野这次不敢轻敌了,不退反进,向前急迈一大步,左手一格,手腕一曲一抓,便扣住野泽一郎右手脉门,右手闪电般的锁向野泽一郎的咽喉。野泽一郎不愧为忍者一流,当即顺势右手一松,短刀离手,直劈云野脑门。左手向上抬起,抓向云野锁喉手臂。

云野冷哼一声,左手手指用力一捏,野泽一郎顿时全身酥麻,手脚无力。云野身子一侧,短刀擦在衣服直落地上,刀刃插进土里,剩下刀柄露在外面的。说时迟,那时快,云野右手已经锁在野泽一郎的咽喉上。

云野厉声道:“说,你是谁,半夜三更潜入藏经楼,所为何事?”野泽一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云野左手一用劲,野泽一郎痛彻入骨,额头青筋暴现,一脸痛苦,就是不说话。慧一禅师拾起短刀,看了看,道:“儿子,不用问了,放他走。”云野一愣,但是不敢违背父亲的话,遂松了手。

野泽一郎软瘫在地上,直喘气。慧一禅师将短刀丢给野泽一郎,道:“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你来藏经楼找什么,你走吧。”

野泽一郎默默拾起短刀,慢慢走下山去。

云野问:“爹,为什么要放他走?”

慧一道:“他是东洋忍者,无论你怎样审问他,他都不会说的。而且,你的内力已经伤了他的脉门,他将来再也不能右手用刀了。按忍者规则,他等同一个废物,将来处境一定很惨。”

云野想起刚才搏斗凶险,迫使自己无意中下了重手,不禁唏嘘。

邀请:小说第一个大故事即将结束,后继布局谋篇正在进行中。欢迎喜欢本小说的书友棋友,对后继故事提出积极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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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回 旧山松竹老 阻归程

第八十七回旧山松竹老阻归程

第二日清早,吃过早餐,范昭送走了范西屏和施襄夏。月香和红儿洒泪而别,各奔前程。施襄夏赶在绣琴出嫁之前,将月香嫁给卞立言为妻。卞老爷嗜棋如命,对施襄夏恭敬有加,加之月香棋力不弱,自然十分喜欢。不细表。

范昭回到府中,叫来张仁,要求即日扩大居巧绣坊的规模,增产增收增客户,自下个月起,把大部分刺绣生意逐步转给张亲家,并保证老客户的利益不受影响。张仁走后,范昭便与张朝仪坐在棋枰前,细细拆解昨晚与范施二圣相谈棋局。

红儿来报,说有一个旧识千雪子来访范昭。范昭心中奇异,道:“千雪子不是跟施先生走了?怎么突然造访?红儿,你去请她进来。”

张朝仪道:“相公会客,在前堂客厅就好了,怎么叫个男人到屋里来?”

范昭笑道:“娘子,你还记得去年中,我在杭州敷文书院击败琉球棋王与那霸吗?”

张朝仪点点头。

范昭道:“这个千雪子,就是与那霸的朋友,一起来天朝寻宝的,是东洋女子。”

张朝仪狐疑起来,问:“相公,千雪子来天朝寻什么宝?”

范昭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想我天朝地大物博,对于一个小小岛国,什么都是宝贝。”

张朝仪道:“哦,她虽是女子,妻身也不想见她。”

范昭道:“与那霸是施先生的记名弟子,千雪子也不算外人。我们范家跟东洋人有生意,国际影响不能不考虑。娘子不想见她,我下一楼客厅去会客便是。”

范昭的新房在范府中堂南书院二楼,原是范家子弟读书的地方。风水先生说,此处种植牡丹,接天地灵气,不但金玉满堂,更有香火兴旺。所以,范老爷就将书院重新装饰,种上牡丹。如今四月中,花圃里各色牡丹争奇斗艳。张朝仪最爱牡丹,住在这里自然十分欢喜。

范昭与千雪子落座。千雪子道:“本欲今日随施先生一同回扬州,不想昨夜野泽君突染重疾,只好作罢。外面盛传范少爷医术高明,小女子冒昧前来,是想请范少爷给野泽一郎君治病。”千雪子穿着男装,自称小女子,有些滑稽。

范昭道:“野泽君突染重疾,当请大夫医治。”千雪子道:“这病寻常大夫治不了,在江阴也只有范君能治。范君去看便知。”范昭来了兴趣,道:“开药方的病我不会,我只会针炙之术。”千雪子道:“野泽君右手腕伤了,若不及时医治,恐怕右手就废了。请范君务必施以援手。”

范昭见千雪子说的恳切,不好推托,着红儿带上针包,随千雪子去了鸿运酒楼。野泽一郎脸色苍白,闭目躺在床上(痛晕了),右手腕紫黑肿胀,脉门上的指印隐约可见。范昭审视后,道:“这好象是给武林高手伤到了脉门?”千雪子微一鞠躬,道:“是。野泽君爱武,昨晚与一高手比武,不敌,为之所伤。请范君务必治好野泽君的伤。”

范昭虽然不喜千雪子事先有所隐瞒,但见千雪子一脸温顺有礼,硬不下心肠责怪。范昭暗道:“千雪子不知是日本哪家贵族之女,随与那霸来中国游玩。野泽应该是千雪子的护卫,得想办法治好他。”

野泽一郎的症状很明显,伤在脉门,影响右手经脉运行。范昭针刺野泽一郎手腕诸穴,缓缓转动,用了大半个时辰,打通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阳三焦经等六条经络,紫黑肿胀消了一些。范昭不愿意动用自己体内宇宙能量,遂道:“野泽脉门受伤严重,恐怕得多扎几日才能恢复。这段时间,右手不能用力。我开个增元补气的方子,让野泽静养几日即可。”

千雪子称谢。范昭索性好事做到底,写下药方,叫红儿去找周大夫抓药。千雪子换回日本和服,请范昭品茶。千雪子表演日本茶道,一丝不苟,端庄娴雅。范昭与张朝仪恩爱正浓,难免爱恋女色,如今领略异域风情,不禁对千雪子欣赏起来。

千雪子软声道:“下邦茶道源于唐。下邦《类聚名物考》记载:‘茶道之起,在正元中筑前崇福寺开山南浦昭明由宋传入。’”千雪子瞧出范昭不识日本历史文化,遂改口道:“在南宋末期,下邦南浦昭明禅师到浙江省余杭县径山寺取经,学习了该寺院的茶宴仪程,首次将中国的茶道带进下邦。过了三百余年,千利休总结出茶道四规:和、敬、清、寂,主要的仪程框架规范仍源于唐宋。茶道在下邦广为流行。只可惜,蒙元入主中原后,上国的茶道逐渐消失,而蒙元时期兴起的茶叶泡水流传下来。”

范昭道:“甚是可惜。幸好满清不同蒙元,我中华传统得以继承。”

千雪子道:“是。上国地杰人灵,文化兴盛,下邦一直在向上国学习。只是西周末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犬戎攻破镐京之后,上国文明屡屡遭受番邦蛮族侵入破坏,至蒙元兴起,已难复原貌了。实不相瞒,我与野泽君来中原,是为寻找中华正统而来的。”范昭与乾隆关系甚好,闻言不喜,道:“姑娘的论断有些过头了吧?”

千雪子微微一笑,道:“钱谦益的《后秋兴之十三》有云:

海角崖山一线斜,从今也不属中华。

更无鱼腹捐躯地,况有龙涎泛海槎?

望断关河非汉帜,吹残日月是胡笳。

嫦娥老大无归处,独倚银轮哭桂花。

上国女子不简单,有了柳如是,钱谦益才象个汉人文坛宗主。”

“崖山之后无中华”,“明亡之后无华夏”,这样的论调范昭(许时今)在网络上看见过,但并不关心。如今千雪子说了出来,一时竟难以反驳。

千雪子继续道:“上国的文化传统,不在上国,而在下邦。也许将来,上国得向我下邦学习,找回上国的文化传承。”

范昭郁闷起来,想起围棋,遂道:“你们日本学了我们的汉唐围棋,取消了座子,变成清一色的小目开局,荒唐的紧。我堂堂中华上国,岂有向你们小岛下邦学习中华传统的道理?”

千雪子浅浅一笑,道:“取消座子,增加了开局变化。范君若是与小女子对弈一局下邦棋,即可知之。”

范昭暗道:“我来自21世纪,对日本棋的了解,你能比得上我?”

千雪子察颜观色,知道范昭不会推辞,遂笑盈盈取来棋具,道:“请范君赐弈一局。”

正好,红儿拿药回来,见千雪子这般打扮,不禁一怔。范昭想起中午得回家陪爹娘老婆吃饭,虽然有些不舍千雪子的茶道,也只好作罢,道:“千雪子姑娘,我现在得回去了。姑娘赶紧叫酒楼厨房熬药给野泽君喝下。明儿我再来给野泽君针炙,这棋改日再下吧。”

千雪子道:“是。小女子不日将返回故乡,与范君的对弈,只怕今生无望了。”

范昭微微一怔,道:“既如此,待明日野泽君身体稍安,姑娘与野泽君可搬入范府,也请姑娘表演一下日本茶道。”

千雪子连声感谢,送范昭出门。

千雪子回到屋中,野泽一郎已经醒来,脸上神色红润平和很多。

千雪子神色复冷,问:“野泽君,是谁伤了你。”

野泽一郎将昨晚潜入君山寺的过程说了。

千雪子听罢,略一沉思,道:“伤你的中年汉子可能是范昭的表叔云野,那个老和尚,应该是云野的父亲。天朝武功,有一门绝技叫空手入白刃,讲究快、准、狠、稳,随机应变,没有固定的招式。云野施展的应该是这门武功。云野武功这么高强,倒是出乎我的意外。”

野泽一郎问道:“小姐,我们该当如何?”

千雪子妩媚一笑,道:“没事。我见你受伤,特地去请范昭来医治你。一是在江阴也只有范昭能医治你;二是我要特地告诉范昭,我们来中原是寻找华夏正统的。野泽君,你潜入君山寺,被云野所擒,范昭迟早会知道。范昭一定以为,你潜入君山寺是为了寻找什么中华正统佛经。”

千雪子猜对一半。云野在君山寺住了两晚,径直回了镇江,后来,也没有对范昭说忍者的事。而范昭,却真真切切认为千雪子来天朝是为了学习华夏文化正统的。

野泽一郎道:“小姐高明。只是,我们一寻不着大明传国玉玺,二学不着天朝棋招秘技,眼见归期已近,如何向主人交待?”

千雪子微一蹙眉,道:“与那霸太笨,施襄夏每天用一两个时辰专门教他,他却领悟不了。与那霸指望不上了。野泽君,为避免主人降罪惩罚,我们只能采取缓兵之计。待返回日本后,我们向主人献计,说想个法子,把施襄夏或者范西屏弄到日本,交给本因坊家。”

野泽一郎吞吞吐吐道:“小姐,施襄夏和范西屏,声名如日中天,我们怎么可能将他们绑架去日本?”

千雪子神秘一笑,不答反问:“野泽君,当年天朝棋圣黄龙士是如何化名龙和尚,去了日本?”

野泽一郎恍然大悟,道:“黄龙士听闻康熙大帝欲问罪于他,乔装成龙和尚去了日本。小姐的意思是……”

千雪子得意微笑,道:“如今扬州盐商腐蚀朝廷,官员贪污,倘若乾隆降罪,施襄夏必受牵连。到时,我们就可以引诱施襄夏逃往日本了。”

野泽一郎道:“当年。假和尚道策惨败给真和尚黄龙士,死前曾说,绝对不能和天朝棋手下座子围棋。得让天朝棋士学习日本围棋,才有可能战胜天朝国手。小姐,天朝棋手怎么可能学日本围棋?!道策死时糊涂,留下糊涂话,主人却信了,害苦了我们。”

千雪子悠悠道:“野泽君,我们来中原苦么?”

野泽一郎想了想,叹息一声,道:“不苦,与伊贺谷相比,这里就是天堂。”

千雪子容光焕发,道:“中华有句俗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日本与天朝隔着大海,想追上天朝,得用三千年的时间。如今天朝屡屡遭受番邦蛮族入侵,文化急剧倒退,再过多少年,天朝座子围棋消失也未可知。届时,天朝棋手必向我小日本大棋士学习围棋!而且,天朝的文化正统,必在我小日本。我小日本扬眉吐气的时刻就来了。”

范昭若是听见千雪子这番话,不知道给不给其一个“点赞”,并对道策的高瞻远瞩深表敬意。

两人对遥遥无期的未来憧憬一会。

野泽一郎忽道:“扬州盐商个个是红顶商人,树大根深,要扳倒他们实属不易。”

千雪子得意洋洋,道:“正是如此,我们才有理由继续停留中原,还可以继续寻找大明传国玉玺。只要我们有恒心,必定能寻到大明传国玉玺,作为大明建文帝落难日本的证据。将来,我们的子孙可以据此力争:小日本才是中华正统,你的,天朝,篡位的,不是。主上要我们不惜牺牲一切,也要为子孙谋福。野泽君,难道你不想留在中原,为主上效力么?”

野泽一郎叹息道:“日子朝不保夕,还想着子孙干啥?在伊贺谷,活一天是一天,从来就没有哪个忍者想过要看明早的太阳。中原比伊贺谷好一万倍。小姐若是有办法让一郎留在中原,一郎愿做小姐脚下的一条狗。”

千雪子道:“野泽君,不要这样说,我们同出伊贺谷,苦命一对。你若肯听从于我,不但你能留在中原,还能在中原娶妻生子。”

野泽一郎大喜过望,感恩涕泣,道:“小姐……”

千雪子悠悠道:“伊贺谷门口的迎客松,只怕又长老些了。岳飞有词《小重山》,我很喜欢。”千雪子低头浅吟:

昨夜寒蛩不住鸣。

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起来独自绕阶行。

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

旧山松竹老,阻归程。

欲将心事付瑶琴。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注:公元2015年12月,“中国座子围棋群”群主烂柯木狐狸出资举办了第一届网络座子围棋比赛,由群内8名棋友参赛。参赛棋手下惯了现代棋,只不过采用了座子规则。公元2016年4月,烂柯木狐狸倡导第二届网络座子围棋比赛,由群内8名棋友组成比赛,后来,比赛棋友增加至10人,比赛只进行了两轮。笔者在两轮比赛中,基本采用了布局打散的中国古棋的下法。两届比赛成员有变动。第一届对弈于烂柯木狐狸创建的“古棋网页对弈平台”;第二届对弈于弈城围棋台湾房,人工设置座子。

若要成事,须得其时,得其势,才能得其人。异史氏相信,随着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座子围棋的精髓一定会广为人知。

明天有事外出,提前更新。

第八十八回 欲将心事付瑶琴

第八十八回欲将心事付瑶琴

范昭回府,用过午饭后,便将千雪子的话说与张朝仪听。张朝仪默然半晌,道:“这个日本姑娘有见识,不似简单人。相公邀请她过府表演日本茶道,妻身没有意见。”

范昭笑道:“东洋风情,原汁原味,估计皇上都没有见过呢。”

张朝仪微微一笑,道:“相公喜欢,何不纳作小妾?”

范昭忙道:“今生除了娘子,不作她想。”

张朝仪幽幽道:“二房梅儿,相公不想她么?听说皇上还要赏赐三个美人给相公,相公也不想她们么?”

范昭胀红了脸,嗫嗫道:“这些日子,只顾着与娘子恩爱,倒真没想过。”

张朝仪叹息一声,道:“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范昭握着张朝仪的手,道:“娘子,不是的。”

张朝仪不说话,只是凝视范昭,目光却有幽怨之意。

范昭心头狂震,不知道说什么好。

异史氏曰:这是范昭多情,自寻来的烦恼。在后世,比如21世纪,会不会给自己带来感情上的痛苦呢?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张朝仪见范昭难过,心中不忍,出言安慰:“妻身闲话了,相公莫怪。相公重情重义,对外人很好,对自家人更好。”

范昭心里直道:“我原想与慧殊白头偕老,却意想不到会有今日棘手的事儿。”

张朝仪展颜一笑,问道:“如相公所说,千雪子是日本贵族小姐,怎么会带着一个侍卫和与那霸来中原寻宝呢?”

范昭想了想,道:“千雪子精通汉学,所以才有这等恒心。听说娘子未嫁时,喜作男装,游山玩水。”

张朝仪一窘,道:“那是有哥哥和丫头们陪同。”

范昭道:“听说日本礼教沿袭汉唐,不似大明男女大防。与那霸是琉球贵族。千雪子带着家中武士,随与那霸来中原寻求华夏正统,有男儿志气。其父母必以此为骄傲。”

张朝仪一点螓首,道:“相公说的是。妻身以为,孔子首推‘仁’,然后才是‘义’和‘礼’。自程朱理学兴盛之后,儒生把‘礼’看得太重,似乎偏离了孔孟本意。”

范昭抚掌笑道:“娘子说千雪子有见识,我看娘子见识还在千雪子之上呢。”

明儿一早,范昭去鸿运酒楼。野泽一郎伤势好转很多,右手腕消肿去乌,已经能轻微活动。范昭又给野泽一郎针炙大半时辰。

千雪子问:“针炙如此神奇,范公子能否解说一二,千雪子长长见识?”

千雪子勤学好问,范昭自是不会推辞,遂道:“古传中医博大精深,是道家人体修炼的基础部分,讲究天人合一,天人相应。用我的话说,就是人与自然齐。人体是一个小宇宙,有阴阳,有五行,也有九宫八卦,其中的奥义上通天,下达地,非庸医查人体之表能知。”

千雪子笑道:“千雪子听懂了。中医博大精深,千雪子学不会,知道些大道理,将来回到故里,也有闲话说给姐妹们听。”

范昭回忆起飞机上的中医师风雪所言,暗忖:“中西医结合的模式真的毁了古老的中医。其实啊,在中国消亡的国学何止中医哪!”范昭凝视千雪子,暗道:“也许真如千雪子所言,将来的中国人,只能从日本找回华夏正统了。不过,围棋一定除外。”千雪子受不了范昭灼灼目光,忽然心如鹿撞,害起羞来。

下午,千雪子和野泽一郎搬进范府厢房,千雪子表演日本茶道,得到范老爷、玉娘、张朝仪和张朝宗的赞赏。晚上,一楼客厅,范昭与千雪子下了一盘日本棋,范老爷也来了兴趣,使红儿传棋,与玉娘、张朝仪和张朝宗在二楼茶室观战。野泽一郎借口养伤,静坐房中,避开范府女眷。

千雪子请范昭执黑先行,以示对范昭的尊重。因为在中国古代不考虑先行优势,一般是上手或者位尊者执白先行。日本古棋改成执黑先行,且先行优势对胜负影响显著,导致“棋份”的产生。范昭心中不快,不愿被对手让先,遂提出与千雪子猜先。千雪子同意了。猜先结果是范昭执黑先行。范昭不便计较,暗自把赢棋定在四子以上,即比现代中国规则执黑贴75目多05目。

范昭以星无忧角开局,千雪子则下了两个相小目。很快,双方在左下形成战斗。张朝宗惊道:“日本棋也这么好战?!”白28、30、32好次序。范昭有想下a位压的冲动,瞧了一眼千雪子,千雪子端端正正的注视着棋盘,瞧不出是啥神情。范昭抓起黑子,就想落在棋盘a处,忽然脑海闪出“击左视右”四个字,范昭心中一凛,蓦然发现黑若a,白b扳,左下角黑棋危险。范昭算了又算,确定白32是一个小陷井,于是采取愚形出头,至黑41镇,黑棋姿态顺畅。此时,范昭不敢对千雪子再有小视之意了。

观棋室,范老爷摆出下图,道:“黑直接攻击不能成立。”

白1扳,冲击黑棋薄味。范昭不肯示弱,黑2断打反击。白7虎上正好。张朝宗摇头道:“黑棋这样下,白太舒服了。”张朝仪道:“似乎,黑2先长在白7才对。”

千雪子白15、17紧逼黑棋,给黑棋留下一个打劫断,张朝仪对黑棋表示担心。接着,白下了19并。范老爷笑道:“黑棋是欠着一手打劫,但是白棋过于执着了。白19并补棋,,大缓手。黑局部有七、八个劫材,不惧白开劫。若昭儿于a挂分割白势,则黑优势矣。”

众人颔首,深以为是。不料,黑棋虽然没补劫,却在中腹跳了一手。范老爷微微摇头,道:“黑20跳,意图走畅中腹,却失去了a位挂的急所。”玉娘笑道:“老爷,昭儿此着虽缓手,局面却不坏。”张朝宗道:“白缓黑也缓。《诗经》《卫风》《木瓜》曰:‘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张朝仪心中不喜,白了一眼哥哥。

红儿暗道:“莫非少爷看千雪子是女流,所以手下留情?”其实,此时范昭和千雪子都拼尽全力了,双方只顾着计算中腹,反而忽视了全局。

行至此局面,白棋在左边围住一块大空,黑棋中腹形成形势,双方形势相近。范昭知道胜负到了关键处,遂停手长考。张朝仪提议猜黑棋下一手。张朝宗细细一算,落下黑1,道:“此处虎本身价值不小,而且牵涉黑白双方厚薄,似小实大。”

范老爷落下白2,道:“若是白2投入,黑大空就没了。”张朝宗有些脸红,道:“那么黑棋是不是拆边好?”

范老爷不答,盯着棋盘细算。红儿走进来,范昭实战黑1虎,千雪子白2立即打入。张朝宗苦笑道:“怎么和我们想的一样?”范老爷道:“换作兆麟兄,也会这么下。”

白在上边分投之后,双方再次激战。范昭眼看形势危急,顾不得上边黑六子接不归,在左边发难,寻求转机。黑1点是蓄谋已久的狙击手段,白2小尖强硬,想全部吃掉黑棋。

范老爷连连摇头,道:“白2若挡,让黑打劫活角,白再动出中央六枚白子,黑势必大败。看来,两人都杀起劲了。”

玉娘笑道:“老爷,黑白的下法,越看越象胡兆麟。”

张朝宗道:“胡先生是范施二位棋圣的二手,着法凶狠硬朗,有‘铁头’美誉。千雪子有胡兆麟的水平,真令人不敢相信。”

范老爷笑笑,不作声。

张朝仪不服,道:“相公只是范施二圣的三手,千雪子水平与相公相当,如何及得上胡先生?”

张朝宗笑道:“妹妹别不服气。千雪子或许不如胡先生,但是比哥哥强多了。”

张朝仪叹息一声,道:“是。妹妹也下不过千雪子。眼下黑棋吃紧,相公别输了才好。”

范老爷道:“此处变化复杂,实战是很难计算清楚,黑或白稍一疏忽,棋就结束了。”

左上黑棋本来可以走成双活。范昭记起“宁失数子,不失一先”,在局部只求渡过,得到先手粘回中间黑六子,战斗再次爆发。白棋开始打劫杀黑超级大龙,行到此处,白1断找劫材,白3提。范昭经计算走了4并,白若是应此手,白劫材可能不够。千雪子白5粘劫,黑6,吃掉上边白棋。经此转换后,黑棋终于赶上来了。

双方激战318手,黑棋盘面4目,千雪子俯首认输。范昭苦苦一笑,暗道:“这棋分明是我小败了。”但是,此话却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张朝宗赞叹道:“这局棋从头杀到尾,双都吃了不少子,精彩纷呈,令人赏心悦目。”

范老爷呵呵一笑,道:“此局虽然杀得很激烈,但是,自古争棋无名局,双方战斗错进错出,使棋局逊色不少,谈不上精彩。”

张朝仪道:“胡先生是大商人,下棋是为了作乐,失之严谨也在情理之中。儿媳观此局,黑白双方争胜心强烈,不合弈棋之道。施先生说,弈之胜负,载以大道。相公此局,唯胜负耳。”

玉娘微笑道:“仪儿,你从此局体会些什么?”

张朝仪想了想,道:“儿媳以为,凡事当以平和为上,如此,才能掌控全局节奏。”

范老爷微微颔首,道:“然。激烈与平和,似阴阳之道。阴阳之道,负阴抱阳方为和谐。此局激烈有余,平和不足,失之偏颇了。仪儿,下棋如此,持家更是如此。你要牢记”

张朝仪瞬间领悟,轻声道:“儿媳谨记公爹教诲。”

入夜,张朝仪抚琴《流水》。范昭听后,道:“春雪消融,大地复苏,涓涓细流,汇成江河。娘子抚的妙啊。”张朝仪道:“前年十月,妻身曾向陈姐姐学习此曲。如今再抚此曲,却思想起陈姐姐来。”范昭默然,想起自己穿越落河醒来后,以言语逼迫陈慧殊为自己抚琴治脑伤。陈慧殊信手抚琴,琴音幽怨,丝丝袅袅,似江南烟雨,不禁感慨万千。

注:本回对局取材于日本1981年第6期名人战决赛第一局,由加藤正夫九段执黑挑战赵治勋名人,赵治勋执白胜一目半。后,赵治勋又连霸三届日本名人。1985年,小林光一挑战赵治勋名人成功。1986年1月6日的午后,卫冕棋圣赵治勋遭遇摩托车意外事故,全身多处骨折。这是挑战者小林光一到医院探望赵治勋的情景。十天之后,赵治勋竟然绑满绑带坐着轮椅迎接小林的挑战,无奈2比4走下霸者宝座。小林光一夺走了赵治勋棋圣和名人桂冠,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无敌时代。

吴清源、林海峰、赵治勋全盛之时,在日本均遭遇车祸。

第八十九回 知音少 弦断有谁听

第八十九回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过了一夜。

上午,范昭、张朝仪、玉娘和千雪子聚在茶厅叙话。千雪子博学多才,温顺委婉,识得大体,玉娘十分喜爱,欲留千雪子多住几日,向千雪子学习日本茶道。千雪子却道:“归期已近,不敢在此多作停留,误了航船,恐慈父慈母多生牵挂。”玉娘十分惋惜,着范昭送千雪子去到江阴码头,乘梁老板的货船返扬州。

舱内,千雪子和野泽一郎靠窗相对而坐,欣赏长江风景。野泽一郎问道:“小姐,为何不多在范府住上两日,早早离开?”千雪子道:“若是将茶道悉数教给范夫人,范夫人必不会再挂念于我。如今我传她一半,她平日里没事就会自行琢磨,心存疑惑,才会时时想起我。待我们从日本回来,再去拜访范夫人,必受其厚待。”

野泽一郎笑道:“小姐高明。这是天朝人经常说的‘放长线,钓大鱼’吧?”

千雪子点点头,忽然感叹道:“天朝文化高深莫测,我们日本人学了上千年,也没有学到真谛呀!”

野泽一郎一愣,问:“小姐不是说,天朝屡屡遭受北方蛮族入侵,正统文化正在走向没落,我日本虽一小岛国,却沿袭了汉唐正统。怎么如今又改口了?”

千雪子幽幽一叹,道:“你不知。天朝人有个特点,师傅带徒弟,凡事留一手,除非徒弟特别好才愿意倾囊相授。周景王时,爆发王子朝之乱,导致周王室典籍散失。《史记》载老子是‘周守藏室之史’,周王室的典籍,老子应该都知道,可惜只写下来《五千言》。孔子曾入周拜访过老子,晚年修订六经,想必孔子得见周王室典籍。从后世对《五千言》及《六经》的不同解读来看,我断定,周王室最精华的典籍,老子之后,消失于人世。”

野泽一郎问:“难不成,给老子带到深山老岭里去了?”

千雪子凝思半晌,道:“以老子的大智慧,记住所有周王室典籍,应无难处。如果老子留下的《五千言》,是周王室典籍的精华,那意味着,天朝历代贤人,都没有人能够继承周王室的典籍精华。天朝文化之根本,自老子时已经断绝。”

野泽一郎问:“小姐是说,天朝后世,无人读懂老子的《五千言》?”

千雪子微微点头,道:“天朝文人,读《六经》尚且困难,何况《五千言》?今早与范昭谈文,范昭说‘中华道之本,早绝于春秋’,大约是这个意思。”

说到范昭,千雪子忽然心头一跳,俏脸发热。

进入中原将近一年,野泽一郎耳濡目染,对中华文化也有所了解,遂道:“曾听天朝人讲,当年老子出函谷关时,应关令尹喜所求,写下了五千余言,‘道’因之而传。小姐,范昭所言,不可全信。”

千雪子笑道:“范昭见识,远在读死书的书生之上。野泽君,也许只有范昭,能为我们解开三皇五帝‘垂衣裳而天下治’的秘密。”

野泽一郎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姐,范昭是我的救命恩人,按理说,我应该感激范昭才是。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他。他这个人,似乎带着一种神秘的东西。”

千雪子叹息一声,道:“是,我也看不透范昭,总觉得他与大清人有些不同。”

萍儿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进来,笑吟吟道:“二位客官,说着家乡话,是想家里亲人了吧?这是新鲜时令水果,清洗干净的,娘叫我送来给二位客官品尝。”萍儿满了十岁,长得清秀可人,野泽一郎看得一呆。萍儿放下盘子,拾起一颗枇杷,一脸天真,眨眨眼睛道:“大哥哥,吃个枇杷吧,很甜的,还能帮大哥哥治手腕的伤呢。”野泽一郎被感动了,诚心称谢接过枇杷,居然没有心生邪念。

萍儿出去后,千雪子和野泽一郎继续用日语交谈。

千雪子道:“野泽君,你似乎有些改变?”

野泽一郎神情一黯,道:“来中原快一年了,天天接触中原人,才知道身为伊贺谷忍者的悲惨。”

千雪子嘻嘻一笑,道:“这可不象‘铁狼’说出来的话。”

“铁狼”是野泽一郎在伊贺谷的绰号。

野泽一郎叹息一声,道:“有对比才知道有好坏。野泽一郎从此跟定小姐,唯小姐是从。”

千雪子慢慢剥开一枚枇杷,悠悠道:“我已经有了计划。野泽君,只要依计行事,我们就会长久留在中原。”

野泽一郎道:“一郎把命交给小姐。只是,小姐……”野泽一郎面现犹豫,住口不说。

千雪子淡淡道:“野泽君,你是担心娶不到汉家女子为妻,是吧?”

野泽一郎面一热,微一俯身,道:“嗨。”

千雪子道:“当今朝廷重文轻武,汉人亦然。你只会武功,想娶汉家女子为妻自然难。倘若你有了一官半职,想娶汉家女子为妻,就不是难事了。”

野泽一郎面色一喜,问道:“小姐如何安排?”

千雪子妩媚一笑,道:“此事当落在范昭的表叔云野身上。”

野泽一郎道:“可是我与云野才交过手。”

千雪子微微摇头,道:“云野对我们一无所知。只要范夫人认可我们,范昭接受我们,你想,云野还会怀疑我们吗?”

野泽一郎凝视千雪子,缓缓道:“小姐聪明如昔,一郎觉得,小姐似乎也有些改变。”

千雪子缓缓将枇杷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吞了下去。千雪子一脸平静,道:“很好。野泽君,你这样很冷血。我们回去回复主人,就得冷血,绝对不能让主人看出我们有任何改变。”

野泽一郎恭恭敬敬俯下身,道:“嗨。”

千雪子转头看向窗外,长江滚滚,一只江鸟飞过。千雪子冷冷道:“范昭,你就是我的目标。”

舱后传来琴音,断断续续,显然是有人正在学习。千雪子听了一会,道:“是《流水》。初弹知传声,再弹识伟情,久练得其神。想是船老板的女儿在学琴。”

野泽一郎道:“小丫头待客周到有神。小姐闲着没事,何不去后舱教她抚琴?”

千雪子微一犹豫,忽听呯的一声,琴音聚止。

千雪子道:“琴弦断了,莫非船上有知音?”

老板娘道:“萍儿,怎将弦又弹断了?”

萍儿道:“女儿这里总弹不好,学不了邹家哥哥的指法。”

老板娘笑道:“邹家哥哥谦和有礼,弹琴极好,待走完这趟货,回去再请邹家哥哥好生教你。”

千雪子和野泽一郎回到扬州,要与那霸随同返回日本。不料与那霸棋痴大发,任凭千雪子好说歹说,竟然不肯离去。施襄夏将自己游浙江湖州岘山时领悟到的棋如流水的故事告诉与那霸,说出‘棋到最高处,功夫在棋外’的道理。

千雪子悟性好,问:“施先生是说,一味潜心研究棋艺,反而误入歧途?”

施襄夏道:“然。通过训练,围棋技术可以达到一定的水平,若想继续提升,得有一个境界上的突破。这个突破,得靠‘静心禅悟’才能实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就是为‘静心禅悟’作准备。”

千雪子若有领悟。奈何与那霸沉迷于棋术太深,道:“弟子别离师傅,恐难再受教益,请师傅将围棋秘诀传授一二,弟子必扬师傅威名于东洋。”

施襄夏无奈,遂将自己总结的一套行棋口诀传授给与那霸,嘱咐与那霸结合实战,用心领会。与那霸记性甚好,当即将口诀背了个滚瓜烂熟:“……不挖夹粘渡打粘夹夹扳断粘粘挤粘答扳吃收提扳堪作劫……”虽然一点不懂,但是以为自己不懂才是秘传真诀,于是向施襄夏千恩万谢,随千雪子离去。

与那霸将口诀带回琉球,千雪子将口诀带回东瀛,无人能懂。多少年后,东洋棋士除了与那霸,不再有人背诵口诀。而与那霸自愧领悟不了口诀真义,无颜面见施襄夏,所以不再涉足中原。十七年后,江南盐引案爆发,千雪子引诱施襄夏前往日本。施襄夏有无再见与那霸,又演绎些什么故事呢,按下不表。

送走了千雪子,范府恢复了平静。过了一夜,就是范昭大婚第七日了,按风俗,范昭陪着张朝仪乘船回娘家。张朝宗随行。

还是那艘迎亲快船。下午申时,快船停泊苏州。范昭和张朝宗上岸,接受苏州范家商行的宴请。闭城之前,范昭和张朝宗回到船上。房间里,张朝仪正与贴身丫头梦琪研究范昭与千雪子的棋局。

范昭笑道:“娘子,此局我们上午刚刚摆过,怎么现在又摆起来了?”

张朝仪道:“此局杀得激烈,变化复杂,妻身想深入研究,找出双方的最佳下法。”

范昭坐在桌边,道:“没有最佳下法。棋局的变化是361的阶乘,哪有什么最佳下法?如果有最佳下法,棋手还能争胜吗?”

张朝仪笑道:“夫君言之有理。妻身想,若是棋神来下,大约只得一局和棋。但是,以妻身的水平,最佳下法就是一个无穷数了。”

范昭以手扶额,笑道:“娘子言之有理。我的棋艺,较之棋神,相差多多,天壤之别哪。是我饮酒多了,糊涂了。”

梦琪掩着口鼻,道:“姑爷一身酒气薰人。小姐容得,姑爷也得为小姐着想着想。”

范昭满脸羞惭,道:“我这就去泡澡,消了酒气再来。”

范昭走后,张朝仪道:“琪儿,你怎地这样说相公?”

梦琪道:“小姐出嫁前,夫人有交待,说什么年轻人气血盛,喜贪欢,要婢子提醒姑爷,别被酒……什么的,弄虚了身子。”

张朝仪有些害臊,道:“娘这事也要过问?!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还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见《论语》《季氏篇》)相公是君子,娘大可放心。梦琪,适才你那样对相公说话,可是不对的。”

范昭泡在浴盆里,过了大半个时辰,头脑清醒起来,起来弄了一身法兰西特制香水。突然想起自己许诺送要送两瓶法兰西香水给江宁花魁董小宛,不禁摇摇头,暗道:“果然是希罕物,我找不着,娘子陪嫁自带了些。娘子之物,自然不能送于董小宛。将来陪梅儿回广东南海认祖,再想办法吧。”

范昭伸手抬腿弯腰,没闻出异味,回到房间。张朝仪正在品茶。范昭对梦琪招招手,道:“丫头,过来闻闻,姑爷身上还有酒气么?”

梦琪笑道:“婢子站在这都能闻着姑爷身上的香水味,想是姑爷私自用了小姐的法兰西香水。”

范昭厚着脸道:“我和娘子,还分彼此么?”

张朝仪道:“梦琪,休得多言。”

范昭哈哈一笑,道:“丫头,我和娘子有五千年的缘份,你是不知。”

张朝仪奇道:“相公,此话怎么说?”

范昭就将十天前,迎亲船停泊无锡时,自己请白华算命,获食浮梦丸,梦回大禹治水的事说了。

张朝仪讶道:“有这等奇事?!若非相公所说,妻身难以置信。”

梦琪笑道:“小姐,婢子猜,多半是姑爷酒醒了,编个故事哄小姐开心呢。”

范昭靠在坐椅上,懒懒道:“据我考证,范姓乃黄帝直系后裔,在尧为伊祁氏、在舜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张氏一脉出自上古黄帝之孙挥,以青阳(即清阳,在今河北清河县东面)为发源地,是为清河张氏。是故民间有‘天下张姓出清河’的说法。丫头,我和娘子有五千年的缘份,你应该信了吧?”

梦琪一撇嘴,道:“姑爷说的丝丝入扣,反而让人怀疑。”

范昭大笑一声,道:“你这丫头有趣,真话合情合理,当然丝丝入扣了。”

张朝仪微笑道:“妻身相信相公说的是真的。”

梦琪眼珠一转,道:“既如此,姑爷可要好好待小姐。”

范昭嘻嘻笑道:“丫头说的是。呆会我就好好待娘子。丫头还不去铺床?”

张朝仪大羞。

第九十回 山重水复疑无路

第九十回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快船行了两日,到了嘉兴。

张朝仪绣房。

张母拉着女儿,上下打量,笑道:“原本以为我儿会瘦,却不想胖了。”

张朝仪道:“厨房天天做好吃的,哪里会瘦。”

张母笑问:“都有什么好吃的?”

张朝仪道:“虫草鸭汤、红糟鸡……”张朝仪一口气说出十多样菜式来。

张母乐道:“我儿,范老爷想早点抱孙子了。这些食物,是给我儿与女婿补身子的。女儿吃好喝好,难怪不见瘦。”

张朝仪有些不好意思,赖在娘亲怀里撒娇。

张母搂着女儿,笑道:“瞧我儿的精神劲,敢情与女婿琴瑟和鸣甚好。我儿自己选的夫婿,自然称心如意。”

张朝仪一颦眉,道:“娘,哥哥听到消息,说皇上要驾临范家,拜祭康熙爷和雍正爷御赐的牌匾,还要将三个美人赐于相公为妾。”

张母道:“娘也听说了,不知是真是假。”

张朝仪苦着脸,一脸不喜。

张母劝道:“我儿与夫婿恩爱正浓,割舍不下。家和万事兴。我儿万万不可与小妾争风吃醋,辱没了正房身份。只要我儿生了儿子,范府的家事,除了亲家母,都得依女儿的。娘听说范夫人贤良,我儿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张朝仪怏怏道:“可是,娘,爹和家公,都只娶一个。”

张母笑道:“娘和你爹自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而且,娘又生了一双玲珑儿女,深得你爹喜爱,他自然不会纳妾。你家公嘛,听说是个痴情好男人。这些不必说了。如今是皇上要赐妾,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呀。”

张朝仪小声道:“娘,女儿想到个主意,建一个秀苑,使相公的小妾住在里面。女儿在家里孝敬公婆。相公要去秀苑住,自然得看公婆的脸色。这个法子可好?”

张母笑道:“好是好。只是时间长了,必然产生矛盾。她们可是皇上赐的妾,若真闹将起来,我儿势单力孤,未必讨得了便宜。不如听娘的话,以仁德服人,她们自然会敬我儿。我儿治家有方,亲家公婆必会善待我儿。”

张朝仪听母亲说的在理,想了又想,遂道:“好吧,女儿听娘亲的。”

张朝仪在娘家呆了七日,回到江阴后,主动提出要扩建范府,以备儿孙满堂之用。范老爷和玉娘见儿媳妇不妒嫉,齐声夸赞儿媳妇贤良淑德。就在范府后院,一巷之隔,范家还有一处院落,八处小院呈北斗拱极状,对外称闲院,实则是范老爷秘密练武的场所,一直由张仁、李义、凤大娘的父亲及七个老仆秘密看管。范老爷认为不必再提防朝廷,索性将闲院改造,让范昭一大家子将来住进去。改造闲院的任务,就落在范昭的身上。

度完蜜月。五月十六,清晨,范昭与张朝仪,带着丫头梦琪、红儿,去了闲院。凤大娘的父亲是闲院主管,范昭从范老爷的身份,称之为凤叔。凤叔在前引路。游完院子,张朝仪感叹道:“相公,此处甚好,妻身想不到范府还有这样一所闲院,比妻身娘家大多了。”范昭笑道:“娘子喜欢就好。中间院落是北极星,也叫下人们种上牡丹,娘子将来搬进去,大接地气,给我生多几个儿子。”张朝仪白了范昭一眼,道:“整日念叨儿子,比婆母还急呢。”范昭嘻嘻笑道:“娘不说,其实娘心里比我急。这不,连咱俩每天的饮食都要关心过问。”

张朝仪一蹙秀眉,道:“相公,妻身月事一向很准时,如今过去七多日未曾有,只怕是……”范昭又惊又喜,忙道:“莫不是真的有了我们的孩儿?”张朝仪点点头,道:“我觉得是。”范昭心里一紧,没想到这天来得好快!张朝仪看范昭愣神,问道:“相公在想什么?”范昭回过神来,忙道:“我在想是不是赶紧给老爷夫人报喜去。”张朝仪脸红道:“急啥,万一不是呢?”范昭自信满满,道:“我说是,就肯定是。因为是我说的。”张朝仪嗤笑一声,道:“就你最着急。”范昭一本正经道:“这些日子,亏得我昼夜耕耘,辛苦付出,总得有回报吧?”张朝仪俏脸发红,啐了一口。

红儿道:“少爷,可请周大夫给少夫人号号脉。”

范昭微微点头,道:“这个主意好。红儿,下午你去请周大夫过府。”

张朝仪道:“即使现在真有了,只怕周大夫也号不出来吧?”

范昭道:“晋王叔和《脉经》细分为二十四脉,明李时珍《濒湖脉学》增为二十七脉,明李中梓《诊家正眼》增为二十八脉。周大夫的医学传承自李时珍之术,技艺精湛,必能号出娘子的喜脉。”

张朝仪见范昭如此说,遂无异议。

梦琪道:“少爷,老爷说要重新装修房子,如今小姐有了身孕,得安心静养。适才游宅,看少爷指指点点,似乎胸有成竹。”

范昭傲然一笑,道:“小丫头,本少爷的头脑岂是寻常人可比?!殊酥马车就是我设计的。如今看完整个宅子,我已经有了初步改造方案。待我想好了,再说与你们听。”

梦琪笑道:“是。少爷果然高明,舒舒马车越坐越舒服,小姐赞不绝口呢。”

范昭受捧,有些得意,暗道:“她们永远不知道我说的是‘殊酥马车’。”

红儿道:“少爷,眼下已是五月中了,江南即将进入梅雨季节,要重修闲院恐怕不方便了。”

范昭道:“没事。皇上赐美,你们少夫人已有安排。范府足够大,一时半会装多三位奶奶,还是绰绰有余。”

张朝仪懒懒道:“你纳妾的事,我才懒得理呢。”

范昭涏着脸道:“那是。娘子安心养胎,是头等大事。这事,就听娘安排好了。”

张朝仪白了范昭一眼,道:“给你竹竿,你还顺势往上爬了。婆母有五个月的身孕了,怎么能让婆母操心?”

范昭故意苦着脸,道:“皇上赐美,怠慢不得。依娘子看,如何是好?”

张朝仪道:“昨晚我去婆母那请安,说起皇上赐美的事。婆母早有安排,将中院的三处小院重新装修,让你的美人住进去,断不会委屈她们的。许叔亲自操办此事已有五六日了,相公有什么不放心的,自个去找许叔好了。”

范昭大喜,道:“爹和娘都夸娘子贤德,可比娥皇女英。”

张朝仪有些害臊,道:“相公乱说话。妻身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哪里能与尧帝之女、舜帝之妻相比?!”

范昭哈哈一笑,道:“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以为,娘子比西施还美呢。”

张朝仪本想说“相公没见过西施,又怎知西施之美”,转念一想,觉得范昭处处对自己呵护有加,遂说不出口来。

下午,红儿请来周大夫。周大夫先给玉娘号脉,言胎儿正常。再给张朝仪号脉,一脸惊喜,道:“少夫人喜脉厚重平稳圆滑,似是双胞男胎。”玉娘紧问:“此言当真?”周大夫微微颔首,道:“夫人,少夫人的胎儿约有二十余日,却有如此之强的喜脉,必是双胞男胎无疑。”范昭问:“有没有可能是龙凤胎呢?”周大夫摇摇头,道:“喜脉极强,圆滑如盘走珠,如四十日男胎迹象。所以,在下断定,是双胞男胎。”玉娘笑道:“如此甚好。范家添了一个千金,现在又添了两个孙子。范家有后了,吉祥如意呀。”

按现代医学讲,张朝仪很可能是同卵双胞胎,因为同性。但是,不能绝对排除是异卵双胞胎的可能性。异卵双胞胎似乎比同卵双胞胎更加茁壮,因为每个异卵双胞胎都有自己的胎盘,不能从双胞胎的另一个中“偷取”营养(同卵双胞胎有时可能分享部分胎盘)。

周大夫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慢腾腾道:“夫人说的是。不过,少夫人有了麒麟之子,当静心静神安养身子,平日里宜多做些养花喂鱼的事儿。保养身子,睡眠最为重要。为了少夫人夜里能睡好安好,少爷还是另睡一处为好。”周大夫拐弯抹角说的很清楚,是让张朝仪禁欲养胎。

送走周大夫,范昭回到房内,见张朝仪与玉娘正在窃窃私语。张朝仪见范昭进来,便低头不说话。范昭瞧见张朝仪害羞的模样,暗道不好。果然,玉娘微笑道:“昭儿,如今儿媳妇有了身孕,我的意思是,你俩从今晚开始,就分房睡吧。”范昭结结巴巴道:“今晚?还没思想准备呢。”玉娘道:“娘知道你心疼儿媳,舍不得儿媳,但是,得为孩子多多着想呀。”范昭无奈,道:“好吧,听娘亲的。今晚我搬回我原来的屋子。”玉娘微笑颔首,道:“好。如果昭儿夜里寂寞,可使梦琪或是红儿相陪。”

范昭一脸尴尬,心道:“我有那么好色吗?”范昭下意识的转头去看,梦琪和红儿俏脸泛红,低头不语。玉娘看出尴尬,道:“梦琪,红儿,还不快去给少爷收拾房间。”两个小丫头象得了赦令一般,答应一声就跑了出去。张朝仪,道:“相公,今晚让红儿陪你吧,梦琪妻身今晚想使唤。”

玉娘看张朝仪通情达理,微笑点头。范昭浑身不自在,道:“娘子一人睡得,我怎不能?今晚我自己睡,不要她们陪。”张朝仪一愣。玉娘笑道:“哎,这孩子哪都好,就是太过心疼媳妇了!”张朝仪见范昭不要丫头填房,心里暗暗高兴。

晚上,范昭回到房间,红儿端来热水,默默给范昭洗脚。范昭瞧着红儿细心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很难受。范昭微微一叹,道:“红儿,你越来越似秋儿了,再过些时日,只怕我就分不清了。秋儿守礼,一直不肯与我……”范昭停住嘴,想起在船上自己与秋儿一夜春情,不由感慨万端。

红儿细声道:“红儿始终是红儿,是少爷把红儿当成秋儿了。少爷的意思,红儿很明白。红儿是服侍二夫人的,二夫人不与少爷圆房,少爷是不会收红儿的。”范昭的心思都给红儿说了出来,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

红儿默默给范昭洗好脚,低着头端水走了出去。范昭躺在床上,暗想自己从21世纪穿越而来,有十年之期,如今已经过去两年,还有八年自己就得回去。算算五房娇妻,两房美妾,至少还有两个小儿子,哎,如何割舍得下?!范昭思前想后,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个时辰,听到红儿在外面发出轻微的鼾声。

范昭睡不着,干脆披衣起身,走了出去。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月色皎洁。范昭信步闲走,进中堂,过长廊,走向偏院,便是长廊。范昭忆起自己曾经在这里和云梦月共看参宿三星,念及云梦月对自己的痴情,一时呆住。范昭心生思乡之情,自言自语道:“神猪只怕还在烂柯山玉顶苦苦等我,春雪交融,免不了孤独冷清。”忽听红儿问道:“少爷,神猪是谁呀?”

原来,范昭起身出门时,红儿已经醒了,悄悄跟了过来。这次,范昭不想圆谎,悠悠道:“神猪是我遥远的一个朋友,你不认识他。”红儿轻声一笑,道:“少爷是做大事的人,少爷的朋友也都是做大事的,红儿一个婢女,自然不认识。”

其时月光虽明,然而西南方天空心宿二依然清晰可见。范昭来了兴致,走进长廊,道:“《诗经国风豳风七月》有言:‘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红儿,来,咱们一起坐着欣赏星光月色。”

红儿又喜又羞,小声道:“少爷,如今刚刚入夏,离七月流火还早呢。”范昭笑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不可辜负了陶渊明的美句。”红儿坐在范昭身边,保持了半尺的距离,道:“少爷小声点,府里人都在睡觉呢。”

范昭暗忖:“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象秋儿。上次从南京回来,在马车上我们还依偎在一起呢。”虽是深夜,范昭知范府有佃户守暗桩,所以不敢去抱红儿。两人各想心事,默默坐了一会,回房休息。

第九十一回 不向静中参妙理

第九十一回不向静中参妙理纵然颖悟也虚浮

张朝仪怀上双胞男胎,许管家最高兴,因为范老爷承诺要过续一个孙子给他。许管家不敢奢望范家少夫人的亲生儿子。但是,范昭旺盛的生育能力,又妻妾成群,许管家热切盼望着,日子过得乐呵呵的。

这两天,范昭整日里琢磨着怎样改造闲院,以此消弱自己的****。范昭有了想法,就与红儿商量。红儿拿着笔写写画画,偶尔也出出点子。范昭回忆着21世纪社会生活中的现代科技,寻思如何利用起来,让自己的生活更加便利,让妻妾跟着自己沾沾光。

范昭认真思考后,发现受大清社会技术的限制,能照搬的屈指可数。乾隆年代中国处于传统农业社会,没有电力,家用电器、电脑网络就不用想了;范昭不懂工业化学,只知道后世普遍采用侯德榜制碱法,自己不会,还是算了吧,这个时代煤已经被开采利用,所以蒸汽机动力倒是能实现,但是;唯一能实现的动力就是蒸汽机,这个东西自己只懂原理,不懂机械。范昭这才发现,自己学的天体物理专业真的是阳春白雪,没有实用价值。其实,在科学领域,基础学科的研究都是这样。范昭想起来方华错曾经说过不能让他改变历史的话,一阵沮丧,暗道:“我这个穿越者,其实什么都做不了啊”。范昭转念一想,道:“不行,我有这么多21世纪的知识,不能就这么白白浪费了。瓦特能发明蒸汽机,我为什么不行?”

异史氏曰:英国发明家詹姆斯瓦特于1776年(大清乾隆三十一年)改良并制造出第一台有实用价值的蒸汽机,在工业上得到广泛应用。他开辟了人类利用能源新时代,使人类进入“蒸汽时代”。

范昭知道内燃机是四冲程的,于是开始苦思冥想蒸汽机的内部结构,突然之间觉得头痛欲裂。范昭试了几次,发现只要自己一想蒸汽机的内部结构,就会头痛欲裂。“看来,上天真的不允许我改变历史啊。”范昭彻底放弃思考蒸汽机结构,寻思:“那我只利用蒸汽原理提供小动力,行不行?”范昭这样想,不再觉得头痛,暗道:“果真,一切皆有定数,天朝走向衰弱,非人力可挽回。”

异史氏曰:其实大清朝末年,社会生产总值并不低,也搞过“师夷制夷”的洋务运动,希望西方的科技能够挽救大清朝。奈何朝廷腐败,制度僵化,社会不公严重失衡,万马齐喑,民心思变,大清朝的一切自救行动注定失败。用古人的天命观来讲,这就是历代天朝的劫数。

十八日上午,一家子用完早餐,坐在前堂茶厅闲聊。范昭将闲院改造方案说了出来。方案要点有三,一是建设暖气系统(马上入夏了,范昭居然想建设暖气系统,可见范昭确实高瞻远瞩);二是建立自来水系统,当然浴池、卫生间是必须的;三是建立地窖,冬天用来贮存冰块;四是用青铜做个大型太阳灶,提供热水及蒸汽动力,节能环保;五是在闲院白摇光阁建设风凉空调系统,由太阳灶产生的蒸汽,推动荷池里的风车转动,清风带水,凉意倍增,方便妻妾们聚在阁内玩乐。

范昭比比划划,滔滔不绝,将5项“伟大”发明详细说了出来。人人听得目瞪口呆,觉得范昭所想费夷所思。范昭心内得意,却故作谦虚,假惺惺请众人提意见。

梦琪心直口快,道:“少爷,铁壶里烧开水的蒸汽噗噗直响,只怕比‘知了’还吵人呢。”

范昭一听,是有道理,这个噪音问题貌似难解决。

梦琪挑了刺,红儿不喜,道:“少爷,婢子觉得那个暖气系统设计很好,又温暖,又没有炭气薰人。腊冬小少爷出生了,就不会受罪了。婢子也跟着享福。”

范昭得到红儿夸奖,高兴起来,洋洋得意道:“锅炉烧水,裹着棉絮的铜管传输热蒸汽,室内铜片散热,就会很暖和,穿着少点衣服,也没有关系了。”

梦琪挑了刺,见张朝仪脸色不悦,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亡羊补牢,道:“红儿姐姐说的是,少爷的这个法子好。”

张朝仪微笑道:“相公的想法很好。锅炉烧开水,蒸汽会有响声。不过,妻身想,如果想锅炉设远些,些许噪音,倒也无妨。只是,用青铜作传输管道,只怕费钱些。”

范老爷呵呵一笑,道:“难得昭儿对家事这么用心。咱范家一向简朴,外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范家吝啬。我看,若是昭儿的想法可行,些许钱财,就不必计较了。”

范昭道:“当然可行。爹爹,我叫张仁去铁匠铺子打听过了,铜管、弯头、三通,包括螺纹之类的部件,可以用蜡埋在砂模里,浇铸时铜水化开蜡,就可以做成。”

范老爷听了,微微颔首。

玉娘道:“昭儿,你打算在闲院南阁建一个十丈高的水塔,兼做观光台。下人用辘轳把南阁院内的井水运上水塔,再由水塔给整个闲院供应凉水,这就叫自来水,说是连通器的原理。娘不懂工匠的事。娘只是担心,在闲院修建这些东西,会不会影响到闲院的风水?”

玉娘说到风水,范昭闭嘴巴了,因为范昭对风水一窍不通。

范老爷道:“玉娘提醒的是,昭儿先弄个设计图纸,弄些样品出来。寻个好日子,请风水先生看看。”

范昭心道:“风水确实玄妙,在21世纪的中国,相信风水行运的富贵人家越来越多了。貌似港澳台相信的很厉害。”

玉娘又道:“儿媳的提议很好,将锅炉摆远些,就听不到蒸汽的噪音了。蒸汽可以做暖气,还可以吹动荷池内的风车转动,想法当真奇妙。老爷,待昭儿做好了,咱们也去那纳凉。”

范老爷笑道:“好。过了梅雨季节,南方会闷热一段时间,夫人不想去黄山湖听水小榭避暑清静,去闲院和小辈们呆着也好。只是,昭儿,你那个太阳灶,用青铜制作的凹面镜,会不会很大,占地方?”

范昭道:“爹爹,孩儿设想用二十八个小凹面玻璃镜,反射太阳光,会聚在大锅炉底部,占地方是免不了的。不过,用的时候就铺开,不用的时候可以收起来。孩儿不想烧煤,那个东西很脏。烧柴又太浪费,只好想出这么个法子。”

范老爷道:“是。昭儿能这样想,难得。哎,你表叔如果能有你这份仁心,就好了。”

范昭奇怪问:“爹爹,表叔怎么了?”

范老爷微一沉吟,道:“我听到消息,云野在镇江杀了吴维安一家,朝野有些议论。后来,云野在镇江建了个堂口,叫忠义堂,专门收过往商船的水运费用。担心云野因此会招来大祸。”

范昭问:“我们范家商船,表叔也要收过路费吗?”

范老爷摇摇头,道:“江阴只得范家商船不收,陈贤侄和钱老爷都向我告状了。”

范昭倒吸一口凉气,寻思云野是不是想钱想疯了。

玉娘道:“老爷,这样怎么使得?!老爷何不写封信去劝劝云兄弟。”

范老爷摇摇头,道:“云野设忠义堂,收过路费,似乎扬州水师也牵涉其中,不是夫人想得那么简单。”

范昭想了想,道:“爹不方便,就由孩儿出面吧。孩儿约好绿扬山庄诸庄主,一道去劝说表叔。”

范老爷苦笑一下,道:“只怕诸庄主也是云野的后台老板。”

这下,范昭傻眼了。

范老爷缓缓道:“很有可能诸庄主、扬州水师都是云野的后台老板,云野救驾有功,赐穿黄马褂,寻常官员根本不愿意去管这档子事。这些年来,扬州盐商赚黑钱的账本,都捏在诸庄主手里,所以只能吃哑巴亏。云野现在没事,时间长了,肯定不行的。”

范昭道:“表叔不象贪钱之人,怎么突然变了?莫非其中另有原因?”

范老爷皱眉苦想了一会,道:“难说。我还听说你姑祖母和表婶,大做善事,布施钱粮,普济穷人,被穷人们称为活菩萨。”

范昭笑道:“想是表叔看不惯富人太富,穷人太穷,所以变个法子劫富济贫吧。”

范老爷叹口气,道:“但愿如此。”

突然,李义快步小跑了进来,禀道:“老爷,外面忽然来了许多官兵,执刀持枪,将范府团团围住。”众人大惊。范老爷面容微动,道:“启动天字号预案。李义,你速去通知凤大娘等人。许诚,你带着昭儿、夫人和少夫人,退往后堂。”

注: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首次使用煤这一名称。希腊和古罗马也是用煤较早的国家,希腊学者泰奥弗拉斯托斯在公元前约300年著有《石史》,其中记载有煤的性质和产地;古罗马大约在2000年前已开始用煤加热。

16世纪发明了圆筒法制造板玻璃,同时发明了用汞在玻璃上贴附锡箔的锡汞齐法,金属镜逐渐减少。17世纪下半叶,法国发明用浇注法制平板玻璃,制出了高质量的大玻璃镜。明代时期传入玻璃镜,清代乾隆(1736~1795)以后玻璃镜逐渐普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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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回 逢君奏明主 他日共翻飞

第九十二回逢君奏明主他日共翻飞

范昭不解,欲问。

范老爷神色一紧,道:“昭儿,你不知道天字号预案,一切听从许诚的安排,否则,非我范晔之子。”

许诚哽咽道:“老爷,老朽拼上这把老骨头,也要保护少爷、夫人和少夫人的安全。少爷,夫人,少夫人,请随老朽走吧。有什么话容老朽以后细细告之。”

范昭一头雾水,被许诚拉着走进后堂。蓦地,从墙上跃下一个便衣汉子。许诚冷哼一声,道:“鹰犬来的这么快!”一跃上前,一招“黑虎掏心”直奔汉子心口。“黑虎掏心”本是最寻常的招式,但是许诚使出来,快如电光石火,刚劲有力,威力非寻常拳师能及。那汉子来不及招架,眼前就要命丧在许诚手下。范昭眼尖,瞧出汉子正是大内侍卫王襄烈,大叫一声:“住手。”许诚身子一顿,变拳为爪,扣住王襄烈的肩井穴。王襄烈立即动弹不得。

范昭道:“许叔,他是我的朋友,你放开他。”许诚一谔,这才注意到汉子并未携带武器。许诚放开汉子,后退一步。范昭问道:“王兄,你怎地这般打扮,又从我家后院翻墙进来?”

王襄烈苦苦一笑,活动一下肩头,道:“这位大叔好身手,一招就将王某擒住,王某佩服。”

许诚瞧出王襄烈没有敌意,歉然一笑,道:“老朽一时情急,险些误伤了朋友,抱歉。”

王襄烈道:“前辈客气。王某最佩服武功高强之士,有机会请前辈多多指教。”

范昭有些不耐烦,问:“王兄,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王襄烈笑道:“是。在下对前辈心服口服,一时忘了要事。”

范昭静听下文。

王襄烈道:“孝廉公,在下奉舒总管之命,特地来通风报信。皇上即将驾临,请孝廉公做好迎驾准备。”

范昭奇道:“王兄,外面来了一队官兵,持刀执枪,将范府团团围住,是为了保护皇上安全?!”

王襄烈哈哈一笑,道:“范兄弟,七日前,皇上拜祭完帝王庙,从江宁转回扬州。三日前,太后和皇后的凤辇抵达扬州。皇上向太后禀报了绿扬山庄的事,太后夸孝廉公忠义,嘱咐皇上嘉奖孝廉公,以扬正气。今晨三更,皇上就起身了,突然下旨,带着大内侍卫,乘坐江宁水师快船下行江阴。外面包围范府的官兵,是江宁水师的前锋。估计再过半柱香,圣驾就到了。范兄弟,你知道皇上是喜欢玩儿的,这样做自有皇上的道理。不过,舒总管担心范孝廉误会了皇上的意思,怕闹出什么事来,所以差在下乔装打扮,先行一步,告之实情。”

范昭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我一听外面来了许多官兵,拿刀拿枪的,一时乱了方寸。”

王襄烈哈哈一笑,道:“范兄弟,皇上的心思,我们做奴才的只能揣摩一二。该说的都说了,在下告辞。”

王襄烈爬上墙头,忽然又转过头来,道:“范兄弟,舒总管说了,公事在身,不便出席范兄弟的大喜酒宴,改个日子,定送上一份厚礼,与范兄弟一醉方休。”

王襄烈在万里红山庄扮演假乾隆,身受重伤,立了大功,由三等侍卫直升一等侍卫。王襄烈感激范昭救命疗伤之恩,所以在范昭面前十分客气。而且,范昭在杭州审问瑞昌时,王襄烈得范昭帮助,在永贵处打马吊赢了六千五百两银子,王襄烈视范昭为财神福星。

王襄烈走后。范昭道:“原来,皇上是要对我们范家恩威并施啊。许叔,天字号预案是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吧。”

许管家尴尬一笑,道:“太爷在时,为了防备朝廷对我们范家不利,就制定了天地人三个字号的预备应急方案。其中,天字号预案应急级别最高。具体内容就不必细说了。少爷,老朽得赶快去阻止李义,以免酿成大祸。皇上即将驾临,请夫人和少夫人回房休息。老爷在前堂,少爷去前堂陪老爷迎接圣驾吧。”

过了半柱香,大门外进来一个小太监,高声道:“皇上有旨,着范晔、范昭迎驾,闲杂人等回避。”第一次迎驾,范昭还真不知道怎么做。范晔老成,早将迎驾的事宜打听清楚了。范晔一拉范昭,跪下磕头,道:“谢皇上恩典。”小太监笑道:“皇上还没到呢,范老爷和范孝廉请起来吧。”范晔站起身,道:“公公里边请。”

小太监随范晔走进大堂。小太监东瞧西看一番,道:“皇上常说范家简朴,可为百官楷模。今日一见,果然不负圣言。皇上国事繁忙,记不了太多杂事,有时会问问我们这些侍候在身边的太监。嗯,我得看仔细了,也好将来回皇上的问话。”

范晔听得明白,对许诚一使眼色,许诚递过来一张百两银票。范晔将银票递给太监,道:“天气炎热,劳烦公公前来传旨,这点银子是给公公买茶清凉解暑的。不知公公如何称呼?草民礼仪有不到之处,请公公多多指教。”

小太监连忙向外推摚,道:“哪里,哪里。给皇上传旨,是我们做奴才的本份。”

范晔微微一笑,道:“公公,些许银子,公公困乏时,可买碗茶,解解暑的,以便更好的侍候皇上。”

小太监微微一笑,收下银票,道:“范老爷这么客气,高公公我就不客气了。只是,总管太监李公公问起来,我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小太监高玉,是新任太监总管李玉的心腹,专司传旨之事。

许诚又递上一张两百两的银票,范晔接过,转呈高公公,笑道:“李总管服侍皇上,劳身费神,得保养好身子。这点银子,是给李总管买点补品的。”

高公公收下银票,满面笑容,道:“朝野都说范家仁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范老爷能体谅我们做奴才的难处,独具慧眼,李总管会记在心里的。”

范昭看见“父亲”行贿,心里很不是滋味。

高公公道:“范老爷,皇上驾幸,那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富贵人家通常会装饰字画,红地毯铺地,燃烧檀香,恭迎圣驾。”

范晔神色一紧,道:“草民无知,只预备了檀香。”

高公公连声道:“这样好,这样好。所以,本公公刚才说,‘皇上常说范家简朴,可为百官楷模。今日一见,果然不负圣言。’范老爷这般布置,定合了皇上的心意。范老爷,皇上要给康熙爷和雍正爷的御赐牌匾上香,都准备好吧?”

范晔道:“回公公话,准备妥当。康熙爷和雍正爷的御赐牌匾,重新补了漆。”

高公公道:“这就好,这就好。皇上见后,一定会龙颜大悦。”

远处,传来鸣金之声,有人威武吆喝:“皇上巡视,闲杂人员速速回避。”马蹄声和脚步声渐近,乾隆来了。

高公公带着范晔父子跪在大门外的路边。乾隆坐在神风龙马车(绣琴香车改造)里,远远瞧见高玉、范昭和一个中年人跪在路边,知那中年人必是范晔无疑,心中十分惬意,道:“舒禄,你去传旨,叫范晔父子在府内迎驾。”舒禄领旨,策马过来,朗声道:“皇上有旨,着范晔、范昭府内迎驾。”

在众侍卫的拥护下,乾隆下了马车,昂首阔步走进大堂,见范晔和范昭跪伏在大堂之上,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乾隆暗道:“皇爷爷和皇父都没能收服江阴范家,如今,范晔父子就跪在朕面前,足见朕已经降伏江阴汉人。”乾隆心里得意,却一脸温和,缓缓道:“这里没有外人,大家不必拘礼。范昭,快扶你父亲起来。”

乾隆在大堂上踱来踱去,上下四处仔细打量,微微点头,道:“人常说,扬州盐商富甲天下,我却知道,江南首富当属你范晔。”范晔难以揣摩乾隆心意,不敢回答。乾隆继续道:“前年正月,朕平定了金川之乱,岳钟琪率军破敌功不可没,不过,若是没有扬州盐商的捐输,朕会为军饷愁啊。”

范晔道:“皇上英明。岳将军原本废黜还籍,幸得皇上破格提携。岳将军感念皇恩,奋不顾身,终不负圣望,大破金川乱军。”

乾隆哈哈一笑,道:“岳钟琪乃岳飞二十一世孙。康熙帝在位时,其父岳升龙因战功升任四川提督。《诗经》上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范晔,朕问你,朕以仁义爱民之心,能否使大夫尽忠职守,四海升平?”

范晔道:“回皇上。孟子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皇上以仁德治世,臣子效命,百姓安乐,江山稳固也。”

乾隆忽然叹口气,凝视范晔,道:“话虽如此说,但是朕知道,但凡是人,就会有私心。为了平定金川之乱,扬州盐商捐输一百万两银子,拖了三个月。若是换作你范晔,一百万两银子,最多只需一个月就能给朕凑齐了。”

范晔心头一跳,道:“皇上,草民是有些家底,不过是些柴米油盐的地道生意,赚不了大钱。一个月内拿出一百万两银子,草民难以做到啊。望皇上明察。”

乾隆哈哈一笑,道:“范晔,你的家底我很清楚。柴米油盐确实是你范家的大部分生意,不过,在广东十三行,范家的丝绸、茶叶等,卖给西洋人的可不少,还有上海、宁波……呵呵,朕不多说了。范晔,你老老实实经商,没有参与盐运,所以,捐输的事,朕不找你。朕是在想,两淮盐运贪腐严重,如果由你范家主持两淮盐业,朕可高枕无忧也。”

范晔不知乾隆心意,一时不敢冒然答话。

注:乾隆即位初,确定以宽代严,宽仁治国的施政方针,并在短短数年内,成功地完成了政治风气由严复宽的转变。这种宽仁的乾隆初政,营造出了求实、宽松的政治环境。然而,乾隆十六年前后,一份假托工部尚书孙嘉淦名义撰写的“奏稿”(简称伪稿,下同)在大清国社会上下各阶层广泛流传着,其踪迹遍及十七省。伪稿公开指斥乾隆帝犯有“五不可解,十大过”。乾隆于十六年秋得知后,大为震怒,责令各督抚封疆大吏严加查办,务必捕获捏造首犯。伪稿案的发生,让乾隆帝判断臣下乃至平民中有一股不满自己统治的力量存在,为此他将严猛施政方针从官僚阶层进一步推至下层社会。伪稿案结案后,乾隆即兴起第一轮文字狱高潮,并严惩不法官吏,借机打击朋党势力。

第九十三回 大江东去

第九十三回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范昭见父亲迟迟答不上话,忍不住道:“皇上,臣以为,江淮盐业格局已久,各大既得利益集团盘根错节,根深叶茂,非一剂猛药可治。皇上有意改革江淮盐业,为天下百姓谋福,仁心昭昭。然而,此举势必触动各大既得利益集团的根本,江南经济恐突生变局,于朝廷不得,于百姓不利。”

乾隆呵呵一笑,道:“范昭,朕说过多次了,没有外人的时候,我就是你的‘老大’,不必拘礼。其实啊,老大知道你们范家有祖训:不入暴利行业。老大刚才那番话,只不过是想听听你们父子对江淮盐业的看法。”

新任太监总管李公公禀道:“皇上圣明。江淮盐业交由范家主营,足见皇恩浩荡,惠及万民。奴才以为,孝廉公所言,也在情理之中。皇上慎重考虑江淮盐业的变革,完成康熙皇帝和雍正皇帝的遗愿,是皇上的一片孝心哪!咱们做臣子的,不敢不为皇上尽力效力。”

李公公说的很圆滑,既巧妙维护了江淮盐商的利益,又让乾隆听得舒服顺心,还赞同了范昭的看法。

范昭心道:“孙嘉淦伪稿案一出,就有得老大(乾隆)头痛的了。你一个太监,以为皇上想做啥,就能做成啥?”

乾隆叹息一声,道:“皇上也有做不成的事啊。先皇在位时,曾对我说过,有时候当皇帝就得守着一个‘熬’字。十日前,朕去了江宁,拜祭帝王庙。帝王庙原是明太祖朱元璋最早建立,当时只供奉十六位帝王、三十七个陪臣。康熙六十年,圣祖皇帝谕旨:‘凡曾在位,除无道被弑亡国之主外,应尽入庙崇祀。’先皇秉承皇爷爷遗愿,将入祀人数增加到一百六十四位帝王、七十九个陪臣。朕以为,此举至大至公。朕登基后即将明朝建文帝入庙,牌位列于明太祖的牌位旁,朕追谥为‘恭闵惠皇帝’。明之所以亡国,是因为万历、天启皇帝不理朝政,以致法度废弛。崇祯皇帝继位时,国事已不可为,辛苦操劳十七年,最后选择以身殉国,维护了大明皇帝的尊严。”

乾隆对崇祯皇帝评价这么高,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外。

范昭轻咳一声,道:“自古世道兴衰皆是天意,历史上的功与过,最后都成了饭后茶余的谈资,而真正的仁人君子,却被俗人忽视了。我记得南宋词人王炎有一首南柯子,讲得是农民种地辛辛苦苦,这在宋词中十分罕见。官员能以农桑为本,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世道必兴!”

乾隆喜道:“范昭之言,甚合朕意。先皇在位时,常说‘农为天下之本务,而工贾皆其末也’。范昭,你可背得王炎所作之词《南柯子山冥云阴重》?

范昭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当然是记得的,但是眼见乾隆兴致甚浓,遂故意想了想,摇摇头,道:“老大,我只记得‘人间辛苦是三农’一句。”

乾隆见难倒范昭,心内欢喜,说句“朕还记得”,就将《山冥云阴重》完完整整背了下来:

山冥云阴重,天寒雨意浓。数枝幽艳湿啼红。莫为惜花惆怅对东风。

蓑笠朝朝出,沟塍处处通。人间辛苦是三农。要得一犁水足望年丰。

乾隆汉学深厚,背得一字不漏,不但范昭,就是范晔也佩服不已。乾隆出尽风头,又开始表演仁心仁德,叹道:“寻常墨客骚人,只知‘惜花惆怅’,似王炎这般怜农,少之又少啊。俗话说,家和万事兴。满汉是一家,朝野也是一家,得了这个‘和’字,何愁盛世不长久?”

李总管道:“皇上说的妙啊。一个‘和’字,就说尽了帝王大治之道。”

乾隆哈哈一笑,道:“范晔,朕皇爷爷赐匾‘善德人家’于范承德,朕皇父赐匾‘佳偶天成’于你,为的就是一个‘和’字。如今,朕驾临范家,还是为了一个‘和’字。范晔,从今儿起,大清皇族爱新觉罗氏与你江阴范氏一族和和气气,谋一个光明磊落,浩气长存,可好?”

范晔感动不已,跪下奏道:“草民沐浴皇恩,不敢稍时有忘。”

乾隆满面春风,双手扶起范晔,道:“范晔,你这句话不是朕要的,是江阴百姓,不,是江南百姓要的。朕希望你们范氏子孙能够世世代代记住你今天说的这句话。”

范昭明知道乾隆善于收买人心且不花成本,此时也颇为感动。

乾隆道:“范晔,朕现在要给皇爷爷的牌匾、皇父的牌匾上香。”

范晔应道:“已经准备好了。康熙皇帝、雍正皇帝的赐匾陈设在中堂。

乾隆步入中堂。范晔亲自点好檀香,交呈李总管,李总管再交给乾隆。乾隆接过檀香,恭恭敬敬将檀香插在香炉之中。

乾隆出了前堂,小李公公来报:“皇上,江苏学政刘院士和江阴县令刁骞等官员,在外候驾听旨。”乾隆道:“传江苏学政刘院士、江阴县令刁骞。”

小李公公在大门口高声传旨:“皇上有旨,江苏学政刘院士、江阴县令刁骞进府见驾。”

刘学政和刁县令进见。乾隆道:“范晔、范昭忠孝节义,不负阎应元后人。江阴三公忠义千古,浩气长存,朕令尔等修建江阴三公祠,以彰三公节操,扬我大清正道。”刘学政与刁县令叩谢皇恩。范晔感动的泪流满面,范昭眼眶也红红的。

此时,乾隆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充满浩气。乾隆暗道:“儒家讲‘内圣外王’,还真说对了。朕原本是为了笼络范晔父子,不想,自己居然被自己感动了。”

乾隆毕竟是一代雄主,当即平复心情,道:“范晔,范昭,朕还有一件事情,想听听你们父子的意见。”

范晔和范昭不明所以。范昭暗自嘀咕:“不会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要来损招了吧。”

乾隆道:“李玉,传孙嘉淦。”

范昭心一跳,心道:“孙嘉淦来了!这可是一位历史名人啊!三朝元老,朝廷重量级人物,一生也是几起几落,清朝历史上有名的能言谏臣。不过听老大(袁文)说,孙嘉淦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却是托他之名的一起假奏折,史称“伪稿案”。老大(乾隆)在孙嘉淦伪稿案前,算得上不失君子之风的皇帝。据老大(袁文)讲,孙嘉淦伪稿案爆发后,老大(乾隆)大为震怒,从此一改宽仁,下旨严查。两年后伪稿案结案,老大(乾隆)即兴起第一轮文字狱高潮,并严惩不法官吏,打击朋党势力。老大(乾隆)知晓为稿案,是在今年秋,现在孙嘉淦来了,不会是伪稿案就要爆发了吧?可惜老大(袁文)当年没有仔细说伪稿案,我只知道个大概。伪稿案对老大(乾隆)的性情影响很大,且看孙嘉淦如何上奏。”

稍时,孙嘉淦进见。

乾隆道:“孙嘉淦,你将云野之事,细细奏来。”

孙嘉淦瞧了范晔和范昭一眼,禀道:“臣领旨。皇上,云野奉旨回乡,不思上报皇恩,安抚当地百姓,却公报私仇,将仇人吴维安一家老少四十九口,悉数杀死,罪行令人发指。吴维安之女吴苦儿去镇江府状告云野,却被云野伙同镇江知府朱霖逼死于公堂之上。云野和朱霖等人,执法犯法,引起乡邻公愤,当撤职查办。此其一也。云野借重建云家祠堂之机,在镇江码头建了一个堂口,取名忠义堂,往来商船都被逼迫支付水运费,黑白通吃。云野无视朝廷律法,明目张胆搞江湖团伙,性质恶劣,当问其罪。此其二也。其三,风闻云野大肆敛财,不但自己贪污腐败,还连带扬州漕运水军一起贪腐,当追究到底,不论涉及何人,绝不姑息。”

孙嘉淦一席话,听得范昭在一旁直咧嘴,暗道:“完了。当朝元老、直言敢谏的孙嘉淦原来是为这事来的,云叔父只怕难过这一关了。”

范晔暗忖:“云野贪腐一查到底,孙大人莫非怀疑我范家也牵涉其中,是故皇上才将孙大人带来?”

乾隆道:“孙嘉淦,你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监察官员是你的职责。朕原本命你与刘统勋镇守京城,你没有领旨,就私自离开京城,此罪不小啊。”

孙嘉淦禀道:“皇上,老臣知罪。云野之事,祸乱朝野,老臣闻讯后,不敢有半点耽搁,只好冒死离京,向皇上直谏。”

乾隆叹息一声,道:“朕宽仁,以为能将心比心,换来臣民仁心仁德。范晔,朕问你,你对孙大人所奏,有何想法?”

范晔微一迟疑,道:“皇上,不在其位,不谋其事,草民不能讲。”

乾隆哈哈一笑,道:“云野的事,朕早有所耳闻。朕就等着,看看满朝文武谁人能奏?刑部无人上奏,吏部也无人上奏,一向能言敢谏的刘统勋也哑巴了。如今,孙嘉淦违旨离京,冒死面朕参奏。朕就想看看,满朝文武官员是怎么想的。范晔,你不在朝廷,好,朕不问你。范昭,老大问你,你怎么看?”

圣意难测,范昭此时也不敢猜测乾隆的心意,但是念及云野是“亲叔父”,不救似乎说不过去。范昭想了想,斩钉截铁道:“老大想听,小生就说。云野是小生的叔父,小生不可能不会向着自己的叔父。据小生所知,云野所为,非孙大人所言。”

孙嘉淦沉声道:“范孝廉,老夫必须提醒你,你说话得注意,都可作为呈堂证供。范昭,老夫问你,可愿意为云野担保?”

范昭胸膛一挺,道:“孙大人,卑职愿意为云将军担保。咱们就在这里,当着皇上的面,把事情说个清楚。”

孙嘉淦道:“好,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老夫就等着皇上圣裁。”

范昭咪着眼睛上下打量一孙嘉淦。孙嘉淦一脸严肃,胡须有些花白,不怒自威,正气凛然。范昭暗道:“道理在你这边,机智在我这边。可惜呀,刚直不阿的孙大人,您遇到的是21世纪的优秀营销人员,这场辩论,您必输。因为,我辩论的是技巧。”

乾隆见范昭似乎在捉弄孙嘉淦,肚子里暗暗好笑。

孙嘉淦被范昭瞧得有些怒火,道:“孝廉公有话请说。”

范昭微一点头,开始了下面精彩的辩论。

范昭问道:“孙大人抗旨离京,自问何罪?”

孙嘉淦道:“老夫离京,是为了参奏云野违法,维护朝纲,此乃老夫的职责。老夫不懂,孝廉公何来此问?”

范昭道:“孙大人抗旨离京,已经是破坏朝廷法纲了。孙大人以破坏朝廷法纲的行为来维护朝廷法纲,请问,如何能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孙嘉淦瞠目结舌,回答不上来,亦觉得自己抗旨离京做得不妥。

见孙嘉淦气势受阻,范昭目的达到,不再继续深究,而是微微一笑,继续道:“也许孙大人觉得云将军祸害百姓,不能有半点耽搁,所以就冒死离京面圣了,对否?”

孙嘉淦不意范昭会帮自己说话,虽然猜不透范昭用意,还是点了点头。

范昭道:“孙大人苦心为了黎民百姓,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忠心无疑,可是却难免引来小人猜忌啊。”

孙嘉淦沉声道:“孙某但求问心无愧。”

范昭见孙嘉淦渐渐落入自己的套子,暗暗欢喜,表面却不露声色,故意叹息一声,拱手道:“孙大人的为人,小生景仰,小生当然相信孙大人是为了上报皇恩,才做出这等违背常理的事情。小生以为,云将军也如孙大人一般,虽然做出一些违背常理的事情,但是目的是为了报效朝廷,上报皇恩。”

孙嘉淦冷哼一声,伸手摘下顶戴,道:“孝廉公果然能言善辩,老夫自愧不如。老夫自康熙癸巳年进士及第,至今已有近四十年,忠心为国,却不曾遇见如孝廉公这样的人,今日拼就一死,也要给含冤受曲的百姓伸张正义。”

前年,仙居县马县令中了九阳会的奸计,公堂之上,为了审范昭,亲手摘下自己的顶戴。范昭对此记忆犹新。范昭不禁暗暗为孙嘉淦喝了一声采,面对孙嘉淦的愤怒,范昭告诉自己必须坚持下去。

范昭道:“孙大人过虑了。皇上仁德,知道孙大人抗旨离京,是为了黎民百姓。其实,据小生所知,云将军所为也是为黎民百姓,只不过是被孙大人误会了。”

孙嘉淦冷冷道:“老夫不懂,云野杀死吴维安全家,是为哪一方的百姓?”

范昭微微一笑,道:“吴维安小人也,在乡里声名不佳。当年助纣为虐,查抄云将军满门,想必也做了不少执法犯法的坏事。如今,上天假云将军之手,除去这个恶贼,请问孙大人,上天有错么?”

孙嘉淦哪里敢非议上天,思想陷在范昭的逻辑里,一时跑不出来,当下只落得个瞠目结舌。

范昭微微一叹,道:“我虽然没有吴维安执法犯法的直接罪证,但是,孙大人何尝不是听信了某些传言,就参奏了云将军呢?倘若云将军不杀吴维安,请问孙大人,那些被吴维安害死害苦的人,是不是就眼睁睁的看着吴维安逃脱了朝廷律法的制裁?!如今孙大人冒死参奏云将军,被吴维安害死害苦的人,又如何看待孙大人呢?”

乾隆觉得范昭说的有趣有情有理,暗暗赞赏。

孙嘉淦道:“何以见得,上天是假云野之手?”

范昭暗笑:“等得就是你这一问!”范昭道:“孙大人既然上奏云将军之事,可知道人犯之中有一个吴苦儿?”

孙嘉淦点点头。

范昭道:“吴苦儿撞死公堂前曾说:‘明儿我就十七岁了,算命先生说的可真准’。依此看,吴苦儿命当该绝。孙大人将吴苦儿之死归咎于云将军与朱知府,是否无视天意?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命中注定,那也怨不得别人。”

怨天尤人,范昭的帽子越扣越大,孙嘉淦的额头渗出细细汗丝。

乾隆信佛教(藏传密宗),闻言暗暗点头。

范昭道:“其二,社会不公是民变根源。云将军收取过往商船的水运费,固然违法,但是,云将军却使母亲与夫人将所得钱财散于贫民,云将军的母亲和夫人,因此博得了‘活菩萨’的名声。孙大人,云将军这是在替过往商船扶危解困,行大善事啊。”

孙嘉淦颤声道:“云将军即使做善事,也不能违法收过往商船的水运费吧?”

范昭道:“孙大人,自顺治帝立下‘永不加赋’的祖训后,大清朝的赋税就没有增加过。朝廷养了这么多的人,怎么办?前年皇上平息金川判乱,还得靠扬州盐商捐输银子。但凡商人有些公心,就不会一心想着多赚钱。商人如果能把些许利益让给贫民百姓,这不是在为皇上分忧吗?商人做不到的,云将军替商人做到了。云将军不惧得罪红顶商人,不惧名声有损,先天下之忧而忧,堪称百官楷模啊。”

孙嘉淦答不上来,彻底闭上嘴巴。

乾隆瞧得甚是有趣。

范昭道:“老大,云将军绝非贪赃枉法之人,否则,云老夫人和云夫人不会被镇江人尊称为‘活菩萨’。百姓之言,视为官声,朝廷对云将军的褒贬,关乎民心,不可不慎啊!云将军所为,实为变个法子劫富济贫,为天下大公,为皇上分忧。皇上南巡,免去江南多地百姓的赋税,使百姓真真正正沐浴皇上的恩德,乾道昌隆,久盛不衰。”

乾隆沉吟不决。李总管瞧出乾隆已经被范昭说动,遂禀道:“皇上,奴才以为,孙大人是为国为民,云将军也是为国为民,只是方式方法有所不同。孙大人和云将军,都是大清的忠臣哪!”

乾隆拿定主意,道:“孙嘉淦,朕念你抗旨离京是出于忠心,不治你的罪。云野的事,你就别管了,退下吧。”

孙嘉淦再无话说,谢恩退下。

范昭松了口气,暗道:“君子可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事后不久,孙嘉淦必定会发现我话中的破绽。但是,老大(乾隆)已经做出决定,那时就不会再听孙嘉淦的了。”范昭转念一想:“刚才我欺负孙嘉淦,他是君子,我不成了小人了嘛?汗颜哪!”

乾隆把范昭拉到一边,小声说:“云野做得太过明目张胆,朕脸上也不好看,你给老大出个主意。”

范昭灵机一动,道:“老大,云将军刚刚救驾,此时降罪不是寒了人心么!”乾隆点点头。范昭道:“只要将云将军的行为合法化,就无人再说闲话。”

乾隆问:“你是说,要朕下旨,云野奉旨行事?”

范昭微笑点头,道:“吴维安之事可以不了了之。云将军建忠义堂,收过往商船的水运费,数额一定不少。我去给云将军说说,首先要为朝廷赋税分忧,不要眼里只有穷人。”

乾隆喜形于色,道:“好主意。你传话给云野,做好了,朕赏赐他入旗。”

乾隆回到扬州,果然下了一道圣旨,升云野为正五品,率领漕运水军巡查长江水运安全。云野早听到消息,御史孙嘉淦冒死离京面圣参奏于他,正为此事忧虑,不料喜从天降,乾隆不但没有追究,反而升了自己的官职。云野以为,自己以腐败亡清得天独厚了。云野正欢喜时,范昭差李义去镇江告以实情,云野才有所收敛。

注1: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乾隆下了一道很长的圣谕,对帝王庙入祀帝王的增减做出较大变动。乾隆首先肯定了崇祯皇帝。他认为,明之所以亡国,是因为万历、天启皇帝不理朝政,以致法度废弛。崇祯继位时,“国事已不可为”,他虽然辛苦经营17年,仍不能“补救倾危”,最后以身殉国。所以,乾隆把崇祯的牌位添进去,而不入祀万历、泰昌、天启,在乾隆看来,实乃“千古大公定论”。

注2:雍正元年,雍正帝从直隶巡抚李维钧之请,实行丁银摊入田赋一并征收的原则,改变过去按人丁、地亩双重征收标准,减轻了无地和少地的农民负担。到乾隆时,这一政策推广到了全国。但是,他过分重农抑商,他说“市肆之中多一工作之人,即田亩之中少一耕稼之人。群趋为工,则物之制造者必多,物多则售卖不易,必至壅滞而价贱,是逐末之人多,不但有害于农,而并有害于工也。”

第九十四回 爱惜芳心莫轻吐

第九十四回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

是夜,范昭和张朝仪坐在屋内。外面,月色掩映在云儿之中。

张朝仪看向窗外,幽幽一叹,道:“相公,刚才下了一场小雨儿,只怕是梅雨季节就要来了。”

范昭笑道:“霁月难逢,今晚虽是十八的月儿,依然不见有缺。月光朦胧,云儿也着染了彩色,别有一番风景。”

张朝仪道:“相公好心情。只是彩云易散,再好也难长久。”

张朝仪不开心,范昭也受到感染,强笑一下,道:“娘子说的是。一觉道长曾经说过,人世间的事情,哪一样是长久的呢?”

范昭如是说,张朝仪咪着眼睛瞧着范昭,不吱声。

范昭有些忐忑不安,问:“娘子瞧什么?”

张朝仪眨了眨眼睛,道:“今儿皇上赐了三个美人给相公,相公本应该高兴才是,怎么突然心怀惆怅呢?”

范昭有些难为情,嗫嗫嚅嚅道:“皇上一下赏了三个,我头都大了。”

张朝仪轻笑起来,道:“相公独睡两晚,怕是不习惯了吧?”

范昭道:“没有。这两日,我一心想着重修闲院,日间劳神,夜里睡得安稳。”

张朝仪凝视范昭,缓缓道:“相公多了三房夫人,便是多了三个体贴相公的亲人,妻身为相公欢喜。妻身只是担心相公沉湎美色,空虚了身子。”张朝仪说完,面孔微微一热。

范昭赶紧道:“娘子是贤内助,咱们范家最重仁义礼仪,家里的事,娘子一定会妥当处理。”

张朝仪见范昭这样说,心里舒坦些,道:“皇上说了,三个美人虽是妾室,却随便不得,得用大红花轿抬进门,操办的隆重喜庆,以彰皇恩。相公,皇上的话就是圣旨,妻身为范家想,不得不慎重啊。”

范昭找到了话头,理清思路,笑道:“娘子说的是。等颜姑娘、云姑娘和兰姑娘过了门,就是一家人了,她们都得叫娘子‘大姐’呢。以后,咱们一家子聚在一起,和和气气的。”

张朝仪莞尔一笑,道:“妻身虽是正室,倒也不计较些许名分,只盼着姐妹们聚在一起能够开开心心过日子。”

范昭道:“那是。娘子是名门闺秀,颜姑娘、云姑娘和兰姑娘也都知书达礼,日子一定和美。”

张朝仪道:“云姑娘和兰姑娘都是旧识,没有什么拘礼的。颜小姐是相公喜欢的人,想必人品很好。如今三位姑娘暂住在婆母旧时宅院留芳居里,时间可不能拖长了。皇上说了,夫妻以恩爱为重,着相公先娶颜小姐,再娶云姑娘,最后才娶兰姑娘。妻身查了皇历,二十三日就是黄道吉日,宜嫁娶,相公先将颜小姐迎进门吧。”

范昭真心感动,心想:“老大不但亲自将诗儿、云儿和兰儿带进府中,还做了这么细致的安排,真是罩着我了。”

各位看官,你道乾隆为什么做这么细致的安排呢?原因很多,乾隆一心笼络范昭,所以顺便帮助范昭决定了三位美人的大小名分,好事做到底。除此之外,乾隆还有一点私心,即乾隆有意把春兰的名分放在最低,略微有惩罚之意。

镜头回放。

小李公公带着颜诗雨、云梦月、春兰走了进来。乾隆哈哈一笑,朗声道:“范昭,老大允诺过你的事,一定会兑现的。老大将你的颜小姐、云姑娘、兰美人都带来了。颜小姐身份尊贵,当做你的三夫人;云姑娘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不可待薄了她;兰美人有情于你,朕今儿就如了你们的愿。范昭,你得热热闹闹的用大红花轿将三位美人迎娶入门,彰显皇恩。”

三女低垂螓首,又羞又喜。

范昭俯首道:“多谢老大。

乾隆一挥手,道:“今儿事了。范昭,老大静听你的好消息。”

乾隆走出范府大门时,回望一眼春兰,暗道:“你不愿意跟朕,就在范家做个最小的吧。”

仪仗队威风凛凛向码头走去,江阴大小官员跪在街边。乾隆看着车前飘扬的黄龙旗,“乾道昌隆”四个字格外醒目。乾隆心里却有一丝落寞。江阴,原本是乾隆不想来的地方。乾隆驾临江阴范府,并不想看范晔向自己磕头表示臣服,乾隆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乾隆此行江阴的真正目的,是使范昭为自己死心塌地的寻找雍正人头。乾隆的高明之处在于,先让范昭沐浴皇恩,对自己感恩涕澪,一年之后,差遣刘墉下密旨令范昭去向吕四娘索回雍正的人头。吕四娘会杀了范昭吗?乾隆不愿意想这个问题,只知道,没有范昭卖命,身为九五之尊的他,无法索回雍正的人头。

镜头回放完毕。

【御档记载】乾隆十六年正月十三日,乾隆奉皇太后离京,开始第一次南巡江浙。经过直隶、sd到达js驻跸徐州府宿迁县叶家庄。二月初八日,渡黄河阅视天妃闸、高家堰,经过淮安、高邮到江都县香阜寺;然后自瓜洲渡长江,巡幸镇江、无锡、苏州。三月初一日,到达杭州,遍游西湖名胜,同时至绍兴祭大禹庙。回京时,从南京绕道祭明太祖陵,之后又在扬州游玩,驻跸高旻寺。随即沿运hb上,从陆路到泰安。五月初四日,历经四个多月,回到京城。(乾隆十六年闰五月,与小说设定基本吻合)

张朝仪微笑道:“虽然时间紧了些,好在家里什么都是现成的,倒也不仓促。只是,扬州颜老爷那边,得以公爹的名义下去请柬,这样才够隆重豪华。”

范昭道:“家里事,依娘子便是。”

张朝仪漆黑杏眼,盯着范昭。范昭心里有些发毛,知道张朝仪精灵古怪,害怕张朝仪弄出什么古怪来。

异史氏曰:“确实,张朝仪新婚燕尔恩恩爱爱一个月,刚怀上老公的双胞男胎,老公就要纳妾,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张朝仪微微一叹,道:“既然相公说家里事依我,那今晚就让梦琪填房吧。”

范昭一愣。梦琪站在侧边,满脸通红,低头玩弄衣角。

原来,张朝仪有个计较,自己怀孕了不能陪范昭,怕范昭新得了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冷落了自己,所以,出此下策,以梦琪吸引范昭,也好平日里夫妻有个见面,不淡夫妻的感情。

当年,王皇后为了与萧淑妃争宠,出下策将武则天接回宫中。结果悲愤了,先是皇后之位被武则天设毒计夺走,最后,王皇后和萧淑妃都被武则天打了一百大板,皮开肉绽,手足被砍掉,放入酒缸之中,含恨死去。

异史氏曰:中华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为了打击消灭政敌,任用酷吏,以残忍冷酷的阴谋手段消除异己,表现了封建帝王制中最不好的阴暗面,与仁义治国、兼容并蓄的唐太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张朝仪一心想着怎样留住范昭的心,却忘记了女子争宠的利害。大凡是人,患得患失时,通常会失去冷静的判断。范昭突然明白过来,柔声道:“娘子为我辛苦育子,我岂能薄情寡义。以后我天天来瞧娘子,陪伴我们的孩儿快乐成长,如何?”

张朝仪流下泪来,点点头。范昭伸出手来,握着张朝仪的双手。梦琪见范昭如此说,知道范昭不愿意,心中十分失落。过了半晌,张朝仪道:“相公,梦琪自小和我一块长大,就是我的妹妹。相公若是心疼我,便让梦琪填房了吧,不也枉这丫头跟着我。相公身边有个贴己的人,妻身心里也安定下来。”

范昭见张朝仪如此说,知道不答应是不行的了,遂转脸去瞧梦琪。梦琪喜了忧,忧了喜,还带着几分心颤,一波三折的思想情感急剧变化,一时之间茫然起来。是夜,梦琪填了房。范昭初始还有一丝罪恶感,兴奋起来,那一丝罪恶感便烟消云散。

异史氏曰:范昭,开始走向堕落。红尘滚滚,遍地尘埃,心中无一物,才能抵挡五色五音五味(“五”指金木水火土,即世间)的诱惑。显然,范昭做不到。

若按封建礼教,小妾不得整夜陪伴主子,梦琪只是丫头填房,更不能。但是,张朝仪天性豁达,以安胎为由,使范昭整夜宿在梦琪屋内。

第二日,范昭不敢恋床,早早起来。梦琪也知趣,依旧侍候张朝仪梳洗打扮。范昭昨夜兴奋,在梦琪颈脖留下几处淡红唇痕,被张朝仪瞧见,笑话了一番。幸好小丫头坐菊来通报吃早饭,才解了范昭的尴尬。

吃过早饭后,范昭与张朝仪回屋品茶。过了一会儿,隐竹来报,说js学政刘院士、县令刁骞、举人白乐成入府拜访,老爷有事出了府,许管家请少爷去大堂接待。

范昭去到大堂,寒暄落座。刘学政开门见山,道:“孝廉公,昨日御驾亲临,实乃尊府荣幸,江阴官民荣幸。皇上亲口交待,要建‘忠义三公’祠,我等为此事而来,想与范孝廉商议。”范昭第一次会面刘学政,微一打量,暗忖:“看起来处事老成稳重,不似学究模样,与平日里的听闻相合。”

刁县令道:“孝廉公,皇上开了金口,建‘忠义三公’祠。此举彰显皇上仁德爱民,宽厚为怀。我等以为,此事不可不慎重!不可不隆重!”

白举人附声道:“恩师与刁大人所言甚是。孝廉公年轻有为,前年救济灾民,多有创新之举,成效显著,受到朝廷嘉奖。修建‘忠义三公’祠,孝廉公必有好主意。”

范昭见三人说尽好话,料其必有所图,当下微微一笑,道:“建祠,第一要选址,第二要设计建筑方案,第三要做好经费预算,第四要定下建筑人工,第五就是建成后得有专人管理。如今和前年赈灾不同,人工贵,而建筑材料却便宜。”

刁县令满面笑容,道:“范府刚刚装修了房屋,孝廉公对市场行情了如指掌。学台大人,依卑职陋见,修建‘忠义三公’祠就交由孝廉公负责,如何?”

刘院士抚须沉默不语。

白乐成是刘院士的门生,对刘院士的心思略知一二,遂道:“刁大人言之有理。不过,学生以为,既然皇上亲口点名要恩师和刁大人修建‘忠义三公’祠,还是由恩师与刁大人出面牵头,方不负圣托。”

刘院士颔首道:“乐成说的是。刁大人,本官以为,官府包办修建‘忠义三公’祠,才是皇上的圣意。当然,诚如刁大人所言,孝廉公熟悉行情,出主意、定方案的事,就得靠孝廉公了。”

刁县令道:“学台大人高见,下官茅塞顿开。”

范昭心一动,暗想:“莫不成要搞成‘爱国教育基地’之类的东东?”

果然,刘院士道:“自古‘忠义’为儒家所推崇,关云长千里走单骑,是为忠义;苏武牧羊,留居匈奴十九年持节不屈,是为忠义。我江阴乃忠义之邦,更应张扬忠义。刁大人,依本官看,祠堂就修建在学政署h县衙附近,日日提醒众官员、众学子不忘忠义,如何?”

刁县令陪笑道:“学台大人所言甚是,学生佩服。只是,学政署h县衙附近皆是民居商铺酒楼,没有一块空地。”

刘院士饮了一口茶,慢悠悠道:“莫说三公乃忠义之师。建祠乃皇恩浩荡,江阴官民荣幸,一定得办得体面风光。刁大人,待孝廉公定好地址,由你出面,收购土地。”

范昭眉头一皱,暗道:“麻烦事推到我身上来了,这不是要逼着百姓拆迁吗?”

刁县令松了一口气,道:“好,卑职等着孝廉公出建筑方案。”

范昭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道:“小生听说学台大人诗词曲赋脍炙人口,道德文章名满天下,适才听学台大人一席话,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

刘院士被范昭一捧,顿时飘飘然起来。大凡古代文人,最重名节,所以刘学政满面春风,问道:“本官惭愧。不知孝廉公喜欢本官的哪一篇诗词曲赋、道德文章?”

范昭道:“篇篇上佳。”

刘院士抚着胡须,一脸得意,嘴上却说:“文心可以雕龙。本官自问与前贤相比,相差甚远。”

白乐成揣摩刘院士的心意,笑道:“恩师作有《江边八景》,诗词歌文赋,皆是上作。学生背诵一首《東山晚照》。”白乐成摇头晃脑,开始吟诵起来:

扶桑日上晓生辉,

零露瀼瀼晏未稀。

习隐有庵尘不到,

曾教仙客解朝衣。

刘院士眯着眼、抚着须、微微颔首听白乐成吟完。范昭鼓掌道:“好诗,好文。果然文心雕龙。”刘院士笑道:“本官惭愧。”范昭道:“学台大人文才出众,小生领教了。小生还听说学台大人最憎女子裹小脚,给儒生授课必大加鞭斥,大义凛然,令人生敬。”

说到缠足,刘院士顿时来了精神,慷慨道:“据老夫所知,北宋之前,并无缠足。元明渐盛。如今,缠足之风越演越烈,说什么‘男降女不降’,真是岂有此理!!!若孔孟圣人重生,岂能容忍女子缠足?!‘小脚一双,眼泪一缸。’变态男人欣赏的‘三寸金莲’,却是女子的血与泪裹成的。老夫坚决不与社会陋习同流合污。老夫的两个女儿,都不缠足。”

刘院士说得铿锵有力,范昭也受到感染,恭声道:“大人说的在理,小生若生了女儿,也效仿大人千金,不缠足。”

白乐成立即跟着表示自己若生养了女儿也不缠足。

刁县令感慨道:“大人一身正气,实为下官楷模。”

刘院士得意抚须。

范昭见时机成熟,道:“大人,小生受大人启发,忽然想到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院士道:“孝廉公客气了,但讲无妨。”

范昭道:“大人自幼熟读圣人书,唯圣人言是从。儒家首推‘仁’。女子缠足有违‘仁’字,当唾弃之。大人明见。刚才小生在想,在居民区修建‘忠义三公’祠,是一件大好事,但是,世上总有违和的人。倘若有刁民不肯搬迁,此人不仁。刁县令若是强行驱赶,是否是以不仁对不仁?如此,有负皇上的圣意,有损三公的忠义,有亏大人的仁厚之名。”

刘院士瞠目结舌,一时答不上话来。

刁县令微微一笑,问:“依孝廉公,当如何?”

范昭道:“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小生想,将‘忠义三公’祠修建于黄山之上比较合适。一来,离学政署h县衙不远;二来,黄山为烽火之地,最适合纪念‘忠义三公’了。”

刘院士是聪明人,随即明白范昭的意思,想了想,道:“兹事重大,得招集江阴士绅商议。”

注1:js学政,是整个js省科举时代主持考试秀才的官署。学政的全称提督学政,又称提学使,掌一省教育事务,每省一人,以侍郎、京堂、翰、詹、科、道、部属等-中进士出身者派充,三年一任。世称“学台”。其品级从从九品到正二品大小不等。由于朝廷对科考的重视,所以不论学政原来品级高低,地位与本省总督、巡抚平等。

注2:明末乙酉抗清后,江阴获“义城”之名。江阴人民立“忠邦峰”,怀念保邦死难者。战后,为了安抚江阴百姓,满清统治者采取了怀柔政策,乾隆在乙酉守城战131年后,对抗清三公——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分别赐谥“忠烈”、“烈愍”、“节愍”。

注3:《東山晚照》乃作者族谱所录《江边八景》之一。

第九十五回 等闲识得东风面

第九十五回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送走刘学台三人,范昭回到张朝仪屋内,将修建“忠义三公”祠的事说了。张朝仪低眉思索一番,轻声道:“相公,皇上如此示恩于你,只怕另有用意。”范昭心中一凛,暗忖自己光顾着高兴,却忘了天上不会掉馅饼,遂问:“依娘子之见,皇上用意何在?”张朝仪微微摇头,道:“圣意难测,妻身不敢妄言。皇上若是只想收服范家,也不必如此大费周折。”范昭想了一会,不得其解,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且放宽心,休理他。”

张朝仪微微一笑,道:“皇上对相公甚好,远远超过一般君臣的纲常,妻身以为,皇上不会对相公不利的。”梦琪道:“人与人讲个缘份,婢子想,皇上与少爷特别有缘份吧。”范昭心道:“那是。在21世纪,皇上曾经是我的‘老大’。”

张朝仪道:“刘学政要相公写一篇诗文,纪念阎公。相公要妻身捉笔,妻身想,还是请公爹捉笔为好。”范昭道:“娘子说的有理,待我问过父亲。”梦琪道:“少爷去问老爷,没准老爷还是让少爷捉笔呢。”张朝仪道:“嗯,梦琪说的是。做爹娘的,都希望儿子能够光宗耀祖。”

范昭沉吟半晌,涎皮赖脸,笑道:“如此,父亲叫我写,我还得请娘子写。”张朝仪轻笑一声,秀眉一扬,道声“去”。范昭一本正经道:“梦琪,少奶奶说了,快去磨墨。”范昭故意曲解“去”,张朝仪笑笑不语。梦琪机灵,见状便去到书桌铺纸磨墨。

张朝仪端坐桌前,写下悼念词:

暨城斗大江之隅,县慰一官尤区区。天柱倾颓地维裂,孤垣七尺屹不折。

王师百万渡江来,降幡遍竖城门开。江南一路传檄定,当车螳臂何愚哉。

大令弃城走,主簿迎马首。吾所守者国与君,无国无君谁与守。

我公一怒须戟张,奋身许国辞慨慷。一成一旅尚尤复,矧兹百雉雄金汤。

谁知天心在鼎革,早识全军气如墨。城中雀鼠供饔飧,麾下南雷共心力。

月轮惨惨挂围城,剑戟薄霜寒逾明。乌鹊不鸣鼓角寂,一营唱彻。

曲声凄苦笛迸裂,此夕三军泪如血。西风萧萧江水寒,饮入我军亦惨绝。

一朝城陷公坦夷,噬指自书绝命词。一丈之帛三十字,血光宝气何淋漓。

太祖养士长已矣,犹有江干一典史。人物独殿十七朝,江山手挽三百里。

此材乃屈簿尉资,有明之亡亦已迟。中原六军一朝溃,谁与主者曰督师。

新安长平事非偶,自甘骈死古罕有。六七万人无一降,万骨茔高积如阜。

灵祠恰傍东平王,人称公是张睢阳。我谓公节更青进,夷齐庶几同辉光。

圣朝宽大迈前古,优诏褒嘉锡祠宇。成周穆考亦神圣,不封首阳一抔土。

范昭赞道:“娘子写得好。娘子不但貌美如花,棋艺出众,文才也是不让须眉的呀。这一手小楷,端庄秀丽,相公我自惭不如。”张朝仪得到范昭夸奖,不禁喜上眉梢。梦琪笑道:“少爷说奶奶的好,奶奶笑了。婢子想,奶奶肚子里的小少爷,也笑得开心呢。”范昭亦笑道:“那好。那我就天天逗娘子开开心心的笑。”

张朝仪乐道:“相公,咱们的孩子还没有取名呢。”范昭道:“这是大事,得仔细想想。父亲说,范家自太爷起,记录族谱。我范家的族谱是一首诗:‘学道明先圣,习书启大贤。文章高尚国,万事永朝天。’父亲单名‘晔’,是‘明’字辈。我单名‘昭’,是‘先’字辈。父亲

希望我‘德为天下先’。我们的孩儿,应该是‘圣’字辈了。”

张朝仪一脸欢喜,道:“原来,我们的儿子是‘圣’字辈呀,相公好好取来。”范昭想了想,道:“要不,一个叫范超凡,一个叫范入圣,如何?”张朝仪一蹙眉,道:“好好的,怎地又来没正经的。”范昭笑道:“我哄娘子开心呢。寻个时间,我查遍,给儿子找一个灿若晨星的名字。”

二十日晚,范老爷在胜江楼为颜老爷洗尘,范昭坐陪,席间相谈甚欢。酒过三巡,颜老爷道:“皇上驾临亲家,盛况空前,可羡慕坏了扬州的盐商哪。”范老爷微微一笑,道:“皇上御驾亲临,确是一件幸事。只是,皇上来得突然,一切仓促得很。皇上在扬州住有一段日子,扬州的乡绅精心奉驾,一定有不少热闹的事吧?”

颜老爷一听此问,精神一振,道:“不瞒亲家,皇上首次南巡就长驻扬州,确实给扬州的官民长了脸。扬州的官员和士绅,整日里想着如何把皇上侍候好了,得到皇上的嘉奖,光宗耀祖,花费许多心思。扬州各处楼台亭阁水榭花了足有一百万两银子。一日皇上游瘦西湖,说若是有一座白塔,就没有缺憾了。结果你猜怎么着?”范晔疑惑道:“少了一座白塔,也只能日后增补了。难道扬州的盐商还能在一夜之间筑起一座白塔?”

颜老爷一抚掌,笑道:“真给亲家说对了!四大盐商还真挖空心思一夜筑塔!”范晔将信将疑,道:“奇!”颜老爷小饮一口,乐呵呵道:“说穿了也简单。就是在当天夜里,四大盐商差人用盐包堆的高高的,远远看去,形似一座白塔。第二日皇上乘船再游瘦西湖,见此白塔,龙颜大悦啊。”范晔笑道:“四大盐商法子多啊。”范昭暗想:“老大眼力也太差劲了,大白天看不出来是假的吗?不对,多半老大瞧出是假的,所以才没有去登塔,以免扫了众人的兴致。”

颜老爷继续道:“皇上的仪仗卤簿,车轿兵马无数,护卫森严,那排场威严的不得了,够帝皇气势!我听说一件事,一日中午,仪仗卤簿过扬州正街,一个妇人要做中饭,到自家顶楼敲打燧石点火。不料被御前侍卫发现了,策马过来,一箭射死。”范昭一惊,问道:“怎么这样?”颜老爷微微一叹,道:“听官府里的人说,那妇人敲打燧石,犯了惊驾之罪。”范晔明白过来,道:“昭儿,这事怨不得侍卫。如果有人想用火器行刺,引发火器之时必会敲打燧石,所以,侍卫宁可错杀,也绝不姑息。”颜老爷高挑大拇指,赞道:“亲家见识高。若不是亲家解说,我还糊涂着。来,敬亲家一杯。”

在乾隆年代,世界上最先进的火枪是燧发枪,其次是火绳枪,再次是火铳,民间火器不多,但是火铳这种比较低级的军器是可以自制的,激发用燧石打火,所以妇人敲击燧石,确实犯了忌讳。范昭也听懂了,心里却为那妇人喊冤。范昭看看父亲和岳父,二人把酒言欢,没有一丝替那妇人被冤杀而惋惜的意思,顿时,范晔慈祥形象在范昭心里大打折扣。

原来,许时今曾经和经理袁文探讨过一件事情:1989年2月的一天傍晚,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东德士兵亨里奇发现有一个人乘着雨雾企图翻越柏林墙逃到西德去。亨里奇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ak—47冲锋枪,击毙这个人——年仅22岁的东德青年克里斯格夫洛伊。事后,亨里奇还受到上司的嘉奖,成为英雄。仅过了几个月。1989年底,柏林墙被推翻,东西德终于回归统一。亨里奇射杀翻越柏林墙的东德青年格夫洛伊事件,遭到格夫洛伊家人

的起诉,要求追究亨里奇的法律责任。1992年2月,卫兵亨里奇因开枪射杀了攀爬柏林墙企图逃向自由的青年格夫洛伊而在统一后的柏林法庭上受审。辩护律师称,这些士兵是执行命令的人,他们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不过这样的辩护最终没有得到法官的认可。因为类似的辩护,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在纽伦堡审判法西斯战犯时,已有先例。当时各国政府的立场不约而同:不道德的行为不能借口他们是奉政府的命令干出来的而求得宽恕。任何人都不能以服从命令为借口而超越一定的道德伦理界线。柏林法庭最终的判决是:判处开枪射杀格夫洛伊的卫兵英格亨里奇三年半徒刑,不予假释。法官这样对被告解释他的判决:“东德的法律要你杀人,可是你明明知道这些唾弃暴*政而逃亡的人是无辜的,明知他无辜而杀他,就是有罪。这个世界在法律之外,还有‘良知’这个东西。当法律和良知冲突的时候,良知是最高的行为准则,不是法律。尊重生命,是一个放诸四海皆准的原则;你应该早在决定做围墙卫兵之前就知道,即使东德国法也不能抵触那最高的良知原则。”

这“最高的良知”就是法理学上“超越实在法的法”,而违反正义的立法就是“实在法的非法”。依这种“法”去执法,也是犯罪。

范昭思潮起伏时,颜老爷问道:“贤婿似乎酒量不佳,上头了?”范昭看到岳父一脸关切,才想起自己是在大清。遂强颜一笑,道:“岳父与家父相谈甚欢,孩儿当静听。”“好。”颜老爷称赞一声,道:“亲家养得好儿子,诗书继世,世人称羡。”范昭想到红儿,宁肯做自己的填房,也不愿意嫁作他人妇。而梦琪,似乎是和红儿一个心思。“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一个等级制度,我又能怎么样呢?”范昭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异史氏曰:在21世纪,貌似没有森严的等级制度,其实,你拥有的资产、你的收入、你的家庭背景等,就决定了你的生活圈子。人类社会的阶层等级,任何历史时期都是存在的,只是表现形式不一样罢了。红儿宁肯填房,也不愿意外嫁他人妇。也许是因为红儿深爱范昭;也许是因为红儿担心自己出身低贱,掌握不了自己的未来;若是红儿能给范昭生上一男半女,今后的生活就有了依靠。梦琪的想法,多半与红儿相似。

注1:文中所引悼念词为晚清著名思想家、散文家冯桂芬之作。冯桂芬,字林一,号景亭,吴县人,曾师从林则徐。道光二十年进士,榜眼,授编修,咸丰初在籍办团练,同治初,入李鸿章幕府。少工骈文,中年后肆力古文,尤重经世致用之学。在上海设广方言馆,培养西学人才。先后主讲金陵、上海、苏州诸书院。冯桂芬为改良主义之先驱人物,最早表达了洋务运动“中体西用”的指导思想。著有、、。

注2:“学道明先圣,习书启大贤。文章高尚国,万事永朝天”是作者族谱辈份。

注3:徐珂载:高宗南巡之。经扬州也,地方官办皇差者,每于运河两岸之支港汊河、桥头村口各设卡兵,禁止民船出入。御舟行时,塘河两岸,左右打纤曰龙须纤。每纤道一里设站兵三,惟许村镇民妇跪伏瞻仰,于应回避时,令男子退出而不禁妇女。一日,御舟过平望,两岸市廛栉比鳞次。适一女将炊,于楼头钻石取火。火光熠烁不定,御前侍卫见之,以为潜蓄逆谋,将危及卤簿也。遽从舟中发一箭,女遂应弦而死。

第九十六回 零落成泥碾作尘

第九十六回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范昭奉旨纳娶三个美人,名色双收,被达官贵人们传为美谈,艳羡不已。范晔忙着接待四方客人,连续累了三天。

玉娘有孕在身,受不了热闹,遂借故照顾云梦月和春兰,回自己原来宅院留芳居清闲去了。玉娘嫁入范府后,便将旧时宅院取名留芳居,以示花好存芳之意。

是夜,范府客人散尽,范晔清闲下来,独居书房,思量家业兴旺,不负父亲临终所托,长长吐了一口气。临近梅雨季节,小院角落一株梅树果子开始变黄,范晔凝视梅子,忽有所动,轻轻吟道: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小院门外一声叹息,转进一个中年妇人,虽荆钗布裙,不失天生丽色。范晔骤然见到这妇人,面上一阵波动,神情复杂起来。那女子走到梅树边,伸手抚摸梅子,一脸感伤,轻声道:“算起来,你我一别二十三年三月零九天。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原来,你在自家书院里种下了这株梅树。”

范晔镇静下来,走出门外,向女子躬身道:“范晔拜见公主。”

“公主?”那女子凄凉一笑,道,“范晔,我在你眼里真的只是大明公主么?”

范晔躬着身,不说话。

那女子道:“我父亲并没有做成大明的皇帝,我只不过是一个薄命的女子罢了。范晔,六天前,你向大清朝的皇帝磕头;而如今,又向我这个大明皇室落难寡妇行礼,不怕乾隆抄了你的家,砍了你的头么?”

诸君想必明白了,此妇人就是齐召南的大女儿封凤凰,也是二十年前武林第一美女火凤凰。

范晔沉声道:“时过境迁,公主节哀顺变。”

封凤凰冷笑一声,道:“好一句‘时过境迁’,你不说‘此一时,彼一时’么?”

范晔道:“自雍正三年二月十五日别离公主后,范晔信守承诺,没有向任何人提及公主及公主的家事,不知公主今日来临,所为何事?”

封凤凰凝视范晔,一脸伤心绝望,缓缓道:“二十三年前,你不肯与我隐居山林,说是家业为重,私情为轻。如今,江阴范家功成名就,家大业大,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么?”

范晔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忙俯低头,道:“公主,范晔庸碌之辈,不敢高攀。”

封凤凰嗤笑一声,悲愤道:“范晔,二十三年前你是这样说。如今你父亲早不在世了,你还是这样说!我问你,你既然不敢高攀,为何与我约定日子,隐居山林?!为何我守约来寻你时,你却突然改成这般说法?!”

范晔额头渗出汗丝,不敢再说话。

封凤凰见范晔一脸窘迫,心肠一软,遂道:“我来,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诗儿。”

范晔松了口气,抬眼问道:“诗儿?”

封凤凰微微一怔,问道:“范昭没告诉你诗儿的真实身份?”

范晔心头一跳,反问道:“什么真实身份?”

封凤凰上下打量一下范晔,忽然笑了起来,道:“果真是父子呀。范晔,当年你向你父亲隐瞒了我的真实身份,如今,你的儿子向你隐瞒了诗儿的真实身份。真是有趣。”

范晔尴尬一笑,道:“我许下的承诺自然得守住。”

封凤凰慢悠悠道:“是,你是君子。自古君子坦荡荡,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可弃也。”

范晔苦笑一下,道:“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封凤凰凝视范晔一会,缓缓道:“其实,我俩分手后,父亲不忍心看我日夜为情所困,便叫我不再参与反清复明的大计,要我来江阴寻你。雍正三年五月初一深夜,就在这个小书房里,你跪在你爹面前,对天发誓要以范家家业为重,忘掉儿女私情。我伏在屋顶,看到了这一切,满心欢喜瞬间破碎了。”

范晔闭上眼睛,那夜的情景清清楚楚浮现在脑海里。

范承德老泪纵横,道:“晔儿,大明气数早尽,非人力可以挽回,如今天下安定,四海归心,你何苦要逆天行事?!再说,康熙皇帝对我范家有再造之恩,做人当饮水思源哪!我允诺你外公韦爵爷,从此遵圣旨,安心经商,就是向康熙皇帝做了承诺。如今,你念念不忘叛党女子,是要陷为父于不义啊!”

范晔伏在地上,泣道:“孩儿不敢忘记父母的养育之恩,与封姑娘隐居山林只是权宜之计,待势头过去,孩儿定回来继承家业。望父亲成全。”

范承德泪流满面,道:“荒谬,荒谬啊!你想想,你若是娶了叛党女子,叛党女子的家人及其帮会成员能放过咱们范家?!早晚会拖你下水的。如果帮会内部又出了什么奸细,范家近百商户,数百人命,还有你外公一族,就毁在你身上哪!”

范晔嚅嚅道:“孩儿自有分寸。”

范承德冷冷道:“愚蠢。五年前天地会云龙堂被朝廷剿灭,你姑父一家满门抄斩,还连累了族人。这些年来,你以为朝廷放松了对我们范家的监视?”

范晔哑然。

范承德来了气,骂道:“你这个逆子,若是还认我这个父亲,即刻对天发誓,凡事以家业为重,与那个叛党女子一刀两断,娶一房正经人家的女儿作媳妇。”

范晔抬眼看向父亲,父亲脸色铁青,目光灼灼正盯着自己。范晔心底一寒,木然举起右手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范晔今生以家业为重,与叛党女子一刀两断。”

封凤凰神色恢复平静,淡淡道:“范晔,报家仇、雪国恨是我父王一生的心愿。你能为你父亲放下儿女私情,我身为大明皇裔,为什么不能?所以,就在你立誓完毕之时,我就下定决心,不管做出多大的牺牲,都要协助父王报家仇、雪国恨。”

范晔眼泪流了出来,喃喃道:“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哪。”

封凤凰视而不见,继续道:“于是,我游历天下,广交武林人士,为父王建立九阳会网络了不少高人,并赢得‘武林第一美女’的称号。我就是要你看看,我虽是一个女子,也一样能为父王出力。”

那年头,武林第一美女火凤凰的声名传遍江南。范晔心知肚明。雍正四年,扬州知府李大人告示天下,以棋文招婿。范晔听从父亲的吩咐,去扬州参加招亲,诗文与刘统勋并列第一,下棋侥幸胜了一子,后迎娶李知府的千金为妻。

封凤凰接着说:“雍正六年春,我厌倦了‘武林第一美女’的浮华日子,打算静心休养,奈何刀狂剑笑一直跟随身边,又不肯答应我反清复明。于是,七月十五日,在南京莫愁湖畔,我挑拨他们自相残杀,摆脱他们的纠缠。过了一年,我遵从父王的安排,嫁给万里红山庄庄主周元通为妻。”

范昭道:“是。江湖传言,刀狂剑笑为你比武而两败俱伤。之后,我一直奇怪你去了哪里。”

封凤凰漠然一笑,道:“父王看中了万里红山庄的基业,想我三哥能独揽山庄大权,就把我悄悄嫁给庄主周元通。我成了周夫人,自然不能再抛头露面了。只是没有想到,刀狂剑笑为你所救,还成了你的仆人,最后毁了我父王一生的心血。”

异史氏曰:人世间多少奇奇怪怪的事,或悲壮,或凄凉,或兴奋,或孤寂,偶然也好,巧合也罢,碰在一起,就成了一个故事,一个传奇,记录下来,就是一本说不清、理还乱的书。

范晔此时的心情和封凤凰一样,觉得自己不过是浊世洪流中的一个玩偶。范晔奉父命顺利赢娶李氏为妻,不再碰其它女子,说到底,在范晔内心深处,何尝不是守着对封凤凰的一份执念呢!

封凤凰继续道:“婚后,元通虽是旗人,却对我百般呵护,事事依我,愿意全力助我反清复明。元通待我是真心的,我心里有些微藉慰。雍正十二年十月初一,我生下诗儿。此后,诗儿就是我心里的牵挂。”

范晔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啥滋味。

封凤凰扫了范晔一眼,接着说:“我三哥很能干,渐渐把揽了山庄的大权。元通想让我三哥做山庄总管,我一直拦着不答应。我劝说父王放过元通,让我们母女过上平静的日子。后来……”封凤凰忽然停顿下来,眼睛啜满了泪水。

范晔默然,以自己的世故判断,周元通一定发生了不测。

封凤凰努力控制一下情绪,道:“诗儿两岁那年,元通忽然得了一种怪病,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躺在床上,形同植物人。我焦急的不行,四处寻访名医为元通治病,却无功而返。元通躺在床上,只能用眼睛看着我。我的心都碎了。”封凤凰忍不住轻声哭泣起来。

范晔明白了,这十八年来,封凤凰是怎么过的。

封凤凰抹去眼泪,道:“我为了四处寻访名医,就托三哥把诗儿寄养在颜员外家中。颜员外是元通的好友,也是三哥的好友,无子无女。雍正即位后,血滴子四处活动,严查逆党。我日夜担心山庄反清复明的事情被血滴子查知。颜员外经我同意,便将诗儿改了姓名,从此与山庄不再来往。”

范晔忍不住问:“诗儿原名叫什么?”

封凤凰盯着范晔,缓缓道:“这个重要吗?只要诗儿过得幸福快乐,我就心满意足了。”

范晔心里叹息,暗忖:“你不肯告诉我,只怕诗儿的名字和我还有些关系。”

封凤凰沉默半晌,轻声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得走了。”

范晔心一颤,问:“你要去哪?”

封凤凰淡淡一笑,道:“今天下午,我去拜见一莲师太,求师太收我为徒。师太答应了,要我明儿一早去行拜师礼,正式收我为徒。”

刹那间,范晔心头涌起千言万语,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封凤凰折下一段梅枝,细细吟道:“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忽纤手一扬,将梅枝掷在范晔脸上。封凤凰飞身上墙,象一缕轻烟,消失在夜色之中。范晔弯腰拾起梅枝,泪流满面,喃喃道:“凤凰儿,凤凰儿,范晔负你啊。”

许管家走进小院,叫声“老爷”。

范晔微微摆头,道:“许诚,告诉李义,今晚的事要严守口风。”

范晔走近梅树,用手刨开地上的土壤,将梅枝种植进去,又浇上一些清水,便回到书房呆呆坐着,凝视着梅树和新栽种的梅枝。二十三年前的人和事,在脑海中鲜活起来。

第九十七回 假作真时真亦假

第九十七回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雍正二年,谷雨,午时,镇江官道,小山脚下,两年少年郎骑驴缓行。这两少年郎,正是范西屏和范晔。

范晔问道:“哥哥真是奇特,怎地欲南下,而先北上呢?骑着小毛驴,何时才能寻遍江南?”

范西屏答道:“弟弟,四年前朝廷灭了姑父满门,我们范家多亏有你外公韦爵爷担保,才免受株连。但是,朝廷对我们范家的监视,从来没有放松。这次叔父叫我们兄弟以游历为名,暗访姑姑下落,我们须得做出游山玩水的样子来,才不会引起血滴子的怀疑。”

范晔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哥哥以棋名动天下,是为了让姑姑知道哥哥吧?”

范西屏哈哈一笑,道:“不全是。李白有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说的洒脱极了。李白以诗称仙,哥哥要以棋称仙。诗和棋,都离不得酒哈。”

范晔笑道:“所以,哥哥的酒量,也不输李白。”

范西屏道:“这个不知。听说雍正即位后,凌逼众阿哥,那个灭姑父一家的九贝勒胤禟,被雍正贬去西宁。自古皇权争斗无亲情,看来,胤禟很快就要倒霉了。”

范晔恨恨道:“这厮害了不少反清义士,去年,还一把火烧了fj的南少林寺,合该有此报应。”

范西屏微微一笑,道:“弟弟,若是雍正杀了胤禟的头,你要不要感谢雍正?”

这个问题范晔从来没有想过,一时答不上话来。

范西屏哈哈大笑,道:“若是雍正真的杀了胤禟的头,和我范西屏也没啥子关系。弟弟,哥哥意思是说,凡事要往宽阔处想,不要陷在事情之中看事情,这样,你就不会被事情束缚住了。”

范晔道:“哥哥见多识广。我这次出门时,父亲特地叮嘱,要我凡事听从哥哥的安排。哥哥名动天下,想必有许多趣事,说给弟弟听。”

范西屏嘿嘿一笑,道:“这几年,倒是经历了不少趣事。旅途漫漫,也罢,就说与弟弟听。”

范西屏略一停顿,道:“旧岁六月,我寓居扬州天宁寺,遇李鱓,与他下了三盘指导棋,李鱓作《花卉卷》相送。九月初,我游历湖州,被当地大户高员外接到山庄,教其小儿子高策下棋。十五日夜,高策执一棋谱向我请招,我随意指点一下。不料,过了半个时辰,来了一个丫环,说赵姨娘赌棋输给小少爷,知是我支了招,赵姨娘留住高策不让走。现在请我去下一盘授六子的赌棋。我没把赵姨娘当回事,就应了赌棋。赵姨娘频频长考。时近子夜,赵姨娘已是输定的棋,仍然迟迟不肯落子。高策坐在旁边强打精神。我没了耐性,寻个机会,故意走了一步昏招,送死一块白棋。弟弟,我输了赌注,你道怎么着?”

范晔听得有趣,笑道:“高员外如此器重哥哥,赵姨娘赢了赌注,也不会为难哥哥的吧?”

范西屏摇摇头,道:“弟弟,初时我也是这样想,却上了‘常识’的大当。”

范晔睁大眼睛,一脸惊疑。

范西屏哈哈一笑,道:“赌棋前说好了赌注。赵姨娘若是输了,便要将屋内插花的花瓶送与我,我若是输了,便要送一件相若的赌注给她。”

范晔问道:“莫非,那花瓶里有什么古怪?”

范西屏一敛笑容,道:“正是。花瓶虽贵,市场上却买得到的,但是,花瓶里却藏了一幅李鱓的书法。事情过去一个月后,我才知道真相。原来,高员外早想收藏李鱓的一幅字画,却四处难求。高员外得知李鱓送我一图《花卉卷》后,就设下了这个局。哥哥一时不查,上了大当。”

范晔叹息一声,道:“听说李鱓是康熙的御用画师,擅花卉、竹石、松柏,画风工细严谨,寻常人难求一画。”

范西屏展颜一笑,道:“本来,我想把《花卉卷》留给弟弟的,现在是不成了。不过,此番经历也告诉我,什么棋都可以输,只有赌棋不能输。”

范晔点点头,道:“还好,高员外只是想谋取哥哥身上的画。”

范西屏道:“是。我将《花卉卷》交给赵姨娘后,当即出了山庄,在山间寻了一块大石,一觉睡到天光。”

范晔笑道:“天作被,地作床,圆月作烛光。哥哥那一觉倒别有一番风情。昔李白有诗:‘九日龙山饮,黄花笑逐臣。醉看风落帽,舞爱月留人’。只可惜哥哥没有梦到月宫仙子的霓裳羽衣舞。”

范西屏道:“虽然没有美梦,自忖胸襟可比太白。第二日午时,高员外到城中客栈寻到我,替赵姨娘向我陪礼,并要将花瓶与《花卉卷》送回我。我拒绝了。”

范晔诧道:“为何?”

范西屏嘿嘿一笑,反问道:“如果是弟弟你,你会收下吗?”

范晔摇摇头,道:“不会。”

范西屏道:“嗯。高员外明知我不会授受,所以就大大方方的又演了一出戏,无非是怕落个坏名声。”

范晔道:“那是。哥哥就这样白白让他戏弄一回?”

范西屏笑道:“江湖上的人最看重的是江湖上的面子。高员外虽然设局骗去我的《花卉卷》,却顾全了彼此的面子。姜是老的辣,哥哥就当是向高员外交了一次学费。而且,那幅画带在我身上,也是个累赘。”

范晔嘻嘻道:“如今,哥哥的名声越来越响了。哪日再指导李鱓三局,要他再画一幅送与哥哥便是。”

范西屏大笑一声,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弟弟,太白说的是啊。”

范晔道:“嗯。哥哥再说一个,要说好的。”

范西屏道:“弟弟,我骑下的这头驴,也有一段趣事。”

范晔奇道:“这头毛驴也沾哥哥名头的光了?”

范西屏道:“半个月前,我从镇江过扬州。因要与你在镇江会面,再南下江南,所以就想将这头毛驴寄养起来。我住的客栈郝老板喜棋,杀棋凶猛,特地在客栈设了一间棋室,供旅客下棋。我去棋室找到郝老板,谎称没钱付帐,愿将毛驴抵押给老板。郝老板实在人,说一夜客宿不值毛驴钱,提出与我赌棋。若我输了,就将毛驴抵客资,若我赢了,就免一宿费用。我正中下怀,故意举棋不定,引诱郝老板费心费力杀了我的一条小龙,遂将毛驴抵作客资。前日我再去客栈找到郝老板,说上次输棋是自己一着不慎,这次要将毛驴赢回来。郝老板豪爽,答应下来,即刻与我开战。原来,郝老板上次屠掉我的小龙后,十分高兴,视为他生平最得意的一局,所以一直想再杀我一局。这一局,哥哥就不客气了,下了两百余手,把郝老板杀得全盘无一块活棋。就在老板发呆之时,旁边有人说了,郝老板与大国手范西屏下对子棋,能活一块棋就算赢了。郝老板知道后,马上由一脸沮丧变成喜气洋洋,大笑道‘能赢范先生一局对子,吾生足矣!’”

范西屏说完,哈哈大笑。

范晔笑道:“哥哥的趣事真不少,连骑下的小毛驴都免不了了。弟弟随哥哥游历江南,估摸着也会发生一些趣事呢。”

范西屏道:“弟弟,你看这头毛驴,半个月下来,给郝老板养肥养壮许多。”

范晔道:“是。我这头毛驴是从范氏车行精心挑选出来的,看样子还没哥哥的毛驴精神呢。”

范西屏道:“这头毛驴我骑了三个月了,在郝老板处休养了半个月,正好。昨天店小二将毛驴牵出来时,毛驴居然还认得我,对我直叫呢。”

范晔道:“嗯。我座下的毛驴,还不熟悉听话,偶尔会跟我闹脾气。”

范西屏笑道:“弟弟一身家传武学,还降服不了一头驴?”

范晔亦笑道:“我挑毛驴时,就特意挑了这头倔的。都七天了,还没有完全降服它。”

天空阴暗下来,山气开始迷濛,山石后忽现一株大梅树。范西屏停了下来,道:“梅子结果了,再过一个月,就是梅雨季节。弟弟,我们到了一处,多住少行,正好方便打听清楚姑姑的下落。”

范晔道:“哥哥都算计好了。弟弟听哥哥吩咐。”

范西屏微微摇头,道:“人海茫茫,想找姑姑谈何容易。如今姑父灭门的余波尚未完全过去,血滴子活动频频,怕只怕姑姑听到我们兄弟的消息,也不敢来见我们。”

范晔叹息一声。

忽然,官道后边传来马蹄声。兄弟俩回头一看,一个红衣少女骑着一匹小红马,疾驰而来。范西屏一皱眉,暗忖:“官道之上,这位姑娘怎地如此飙马?”范晔,道:“哥哥,我们先让一边。”两人连忙把毛驴牵引至道边。

那少女驰马至树下,“吁”的一声,勒住马头,山风忽起,吹开了少女的面纱。兄弟俩眼前一亮,只觉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孩,够朝气,够惊艳。

少女莞尔一笑,重新戴好面纱,正欲开口说话,忽然,范晔座下的毛驴嘶叫一声,张嘴咬向小红马。原来,少女勒停马后,小红马前脚扬蹄,一粒小石子打在范晔座下毛驴的脸上,毛驴发脾气了。小红马岂是善于之辈,当下后退一步,前蹄一踢,正中驴颈。毛驴惨叫一声,跌倒在地。范晔身子一纵,轻飘飘落在一侧。毛驴颈间破了一洞,鲜血流了出来,低声悲鸣,眼见活不成了。

少女惊啊一声,连忙一拉缰绳。小红马得势不饶人,顺势向前一纵,前蹄径直踢向范晔。范晔刚刚落地,马蹄已至,当即侧跨一大步,两手抓紧马头,死死压低。少女见爱马受制,怒火攻心,纤手一扬,一鞭打向范晔。范晔双手一推,一个侧飞,落在梅树旁边的石头上。

少女咦了一声,停住马,问道:“你会武功?”范晔危急之中使出武功自保,违背家父告诫,当即苦笑一下,拱手道:“小生学过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强身健体,上不得台面,让姑娘见笑了,不知伤着姑娘的宝马没有?”少女看了看马颈,道:“马没事。你的武功这么高强,能一举制住我的小红马,师出何门?”范晔道:“小生范晔,家传武学,惊扰了姑娘,望姑娘见谅。”

少女秀目一扫范西屏,惊道:“我识得你,你就是闻名遐迩的大国手范西屏。”范西屏不意少女认识自己,微微一怔,连忙微笑拱手,道:“小生正在是范西屏。”少女看向范晔,道:“他是范西屏,你一定是江阴范晔,你俩是堂兄弟。”

范西屏和范晔惊诧莫名,面面相觑。范西屏很快想到少女可能认识姑姑,遂问道:“姑娘如何知道?”少女格格娇笑,道:“我还知道,你们是江阴抗清三公阎应元的后人。”范西屏和范晔真的惊呆了。

少女一扬鞭,笑道:“阎应元是大明英烈,铁骨铮铮。范晔,本姑娘就不追究你的惊马之罪。”范晔拱手道:“多谢姑娘宽宏大量。请问姑娘芳名,小生铭记在心。”少女格格笑道:“范晔,你的毛驴死了,恐怕你要走一段路程。不过,你功夫好,累不着你的。”

范晔见少女答非所问,尴尬一笑,道:“小生毛驴惊了姑娘,改日定向姑娘陪罪。”少女眨眨眼睛,道:“山不转路转,有缘自然会再见面的。”范晔见少女牵马欲走,心中着急起来,忽见梅树上一枝梅落向少女的肩上。范晔身子一纵,伸手去接梅枝。少女手腕向上一翻,也去接那段梅枝。两人手腕相碰,范晔手一缩,便让少女接了去。

少女拿着梅枝看了看,道:“原来是我扬鞭打折的梅枝,哎。‘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范晔,你想要,就拿去吧。”少女说话时,手一扬,那段梅枝飞了出去,正中范晔脸上。少女看得有趣,格格一笑,骑马离去。范晔弯腰拾起梅枝,低声道:“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那少女忽地一停马,回头道:“我姓封,闺名……不能告诉你。”范晔福至心灵,朗声道:“姑娘红衣红马,闺名想必是凤凰了。”少女眼神诧异,嘻嘻一笑,道:“你猜对了。我就是封凤凰。”少女一扬鞭,红马绝尘而去。

范晔远望封凤凰逝去的身影,喃喃道:“真是凤凰般的人儿,人如其名啊。这梅枝,我定要栽种家院,每每读书时,就能瞧着她了。”

范西屏大摇其头,道:“兄弟,封姑娘知晓咱们范家的底细,怕是来头不小。”

范晔听而不闻,犹痴痴看着封凤凰远去的身影。

书房,范晔回忆至此,缓缓吟道:“夜深忽忆少年事,浮华虚度悔天明。”范晔起身,从书柜中取出一部手抄本,上面有四个字《********》(《红楼梦》别名)。是夜,范晔一边读《********》,一边回忆他的初恋,直至天明。观音庵晨钟响起,封凤凰跪在观音菩萨法像前,落下三尺青丝。

注:李鱓,清康熙二十五年生,乾隆二十一年卒。字宗扬,号复堂,别号懊道人、墨磨人,js扬州府兴化人,明代状元宰相李春芳第六世孙。清代著名画家,扬州八怪之一。康熙五十年中举,康熙五十三年召为内廷供奉,其宫廷工笔画造诣颇深,因不愿受“正统派”画风束缚而遭忌离职。乾隆三年出任sd滕县知县,颇得民心,因得罪上司而罢官。后居扬州,卖画为生。李鱓工诗文书画,擅花卉、竹石、松柏,早年画风工细严谨,颇有法度。中年画风始变,转入粗笔写意,挥洒泼辣,气势充沛,对晚清花鸟画有较大影响。

本周出差,提前更新。国庆节痛快玩,节后再更新。祝作者本人与众书友节日快乐哈!

第九十八回 如此好花如此月

请输入正文第九十八回如此好花如此月莫将花月作寻常

二十一日清晨,范昭从梦琪房中起来,洗漱完毕,踱到张朝仪房中。张朝仪正指使小丫头坐菊和隐竹煮茶。范昭深吸一口气,问道:“娘子,今儿的茶香有些特别,似与往常不一样。”张朝仪笑道:“为妻正在练习千雪子姑娘的茶道,相公品一杯,说说有何不同。”范昭坐下,举杯微呷一口,清入鼻,甘甜润喉,清洌入肺,远胜平常,赞道:“娘子煮的好茶。这茶水清冽甘甜,远胜平常。千雪子姑娘的茶道果然高明。”张朝仪微笑道:“是。茶叶、茶水、茶道缺一不可,才能煮出这么好的茶。”范昭问道:“这么说,娘子所用的茶水,也非寻常之物?”张朝仪微点螓首,道:“唐刘贞亮在《饮茶十德》中说:‘以茶可行道,以茶可雅志。’rb茶道繁琐,自千雪子姑娘走后,妻身琢磨些时日,有了心得,今儿特地取出旧年收集的花瓣上的雨水烹茶,是故这么香甜。”范昭笑道:“好。以后娘子日日煮茶,我们的孩儿可要大饱口福啰。”张朝仪微微一笑,道:“只是,旧年的雨水只得少许,难寻着呢。”范昭忽然想起《红楼梦》书中记载妙玉收集雨水烹茶之事,遂问:“娘子,这旧年雨水和平常井水山泉水有何区别?”张朝仪道:“雨水从花瓣上收集而来,洁净甘醇,自然不同于普通井水山泉水啦。”范昭略一沉思,道:“若要茶水洁净甘醇,倒也不是难事。”张朝仪举起茶壶给范昭续上茶,道:“山泉水也是上品,只是,味道还是不同于陈年花瓣上的雨水。这些雨水是我出嫁时带来的,平时舍不得用,今儿特意煮给相公。”范昭有些感动,握着张朝仪的手儿,道:“我知道娘子待我好。”梦琪梳好妆,走了进来。范昭道:“难得今儿阳光明媚。吃过早餐,我陪娘子去闲院花园走走。”

闲院里繁花似锦。范昭牵着张朝仪的手,带着梦琪等,信步闲走。范昭看到墙角阴暗处的花叶上依然有露水,遂道:“娘子,‘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这花叶上的露水,是否可比陈年雨水啊?”张朝仪微微摇头,道:“雨后初晴,花叶上的雨滴是最纯净的。花叶上的露水可比不了。”范昭来了灵机,道:“娘子说的是,相公我有法子,让井水变得如陈年雨水一般清甜。”张朝仪笑而不语。梦琪道:“少爷有什么法子,快说来听听。”范昭道:“先保密。”梦琪笑道:“少爷是想给少奶奶一个惊喜呢。”

原来,范昭想到,大清时代,净化水技术很不发达,所以,花叶上最后留存的雨水就是最纯净的水了。加上陈年雨水中,有微生物略带发酵,时间长了自然会带有甜味。范昭(许时今)记起穿越前和陈慧殊在一起的日子,因而城市的自来水不够洁净,陈慧殊就买了净水器装在家里,还和自己一起学习过净化自来水的一些知识。在21世纪,家用净化水技术并不复杂,基本上是采用“活性炭”来净化水的。许时今掌握了净化水的知识,便上网购买“活性炭”来更换净水器的滤芯。范昭想到这一点,决定试试用上好木炭代替“活性炭”,把井水变得和旧年雨水一样清甜。

散完步,范昭回到自己屋里,吩咐红儿去找上好木炭。红儿愣道:“梅雨要来,少爷是想在屋里烧木炭除湿气么?”范昭笑道:“是泡水。休多问,做成了你就知道了。”红儿跟惯了范昭,知道范昭想法特别,依言欲出去。梦琪走了进来,道:“少爷,外面来了不少贵客,老爷着少爷去胜江楼接待。”范昭无奈,便将“活性炭”泡水的法子告诉梦琪和红儿,要两人去做,等自己晚上回来一起品尝“陈年雨水”。二女面面相觑,虽然觉得范昭的想法荒唐,却也心甘情愿认认真真去做。

原来,颜老爷自从得知皇帝赐亲后,自思女儿不是正室,须得风风光光将女儿嫁入范府,为颜家博得颜面。于是,颜老爷遍请扬州名流来江阴观礼。梅花书院山长姚鼐名誉甚隆,自然在颜老爷的邀请之内。姚鼐与颜老爷交好,且颜老爷经常赞助梅花书院银子,这份人情自然是推不掉的。此事在书院中传开。书生们以姚鼐受邀去江阴赴皇上赐亲酒宴为光彩事,更羡慕范昭娶了扬州有名的大美人,成就了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众书生神往不已。一时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等名言挂在书生嘴上。书生们受此激励,个个用功刻苦,每天书声朗朗,作为山长的姚鼐看在眼里欣慰不已。这一日,书生饭堂吃午饭时,不知是谁提出,要跟随山长姚鼐去江阴观礼。这下不得了,饭堂喧哗起来,个个说没有收到请帖也要去沾点皇恩喜气。姚鼐老于世故,干脆弄出一个“游学观礼”的名堂,说动颜老爷慷慨赞助,把全书院的书生都带去江阴。颜老爷有的是银子,要的就是这个排场,索性将书生“游学观礼”的费用全部包了下来。

姚鼐带着百余号书生,乘坐三艘大船,浩浩荡荡下到江阴。这下,江阴的大小客栈酒楼爆满。好在江阴乃义邦,老板并不乘机哄抬物价。来了这么多人,胜江楼的乐掌柜可晕了头,连忙向范老爷告急。范老爷不敢怠慢,在胜江楼宴请姚鼐及众书生,并差人叫来范昭。颜老爷见书生意气风发,心中甚是得意。

范昭来到胜江楼,从一楼到三楼,挤满了人。范昭瞧见贾大和黄二殷勤招呼客人,言谈举止老实规矩,暗暗点头。六楼设两桌,一小桌是范老爷亲自宴请颜老爷、姚鼐,还有扬州府的三个举人;另一大桌是梅花书院就读的外地举人。范老爷、颜老爷和姚鼐正侃侃而谈。范昭照例坐在范老爷身边,静听长辈们说话。姚鼐不亏是大儒,客套话过去后,就谈到文章,义理、考证、辞章等。红花离不开绿叶,席间,还谈了琴棋书画等。范老爷、颜老爷也是饱学之士,与姚鼐相谈甚欢。范昭时不时点头微笑,凑个热闹。

酒过三巡,姚鼐喝得有些高了,说话断断续续。那三个扬州府的举人闷得慌,便互相小声说起话来。范昭识得其中一个叫梅曾亮,是姚鼐的得意门生,年初范昭在扬州讲学时就是他负责接待的,与范昭相处融洽。范昭低声道:“父亲,孩儿去敬敬那桌举人。”范老爷点头许可。范昭道:“曾兄,同为书院举人,何不过去把酒言欢?”梅曾亮等人早就不耐烦了,顺势离桌去往另一桌。那一桌举人原本在小声吃闷酒,范昭和梅曾亮等四人到来,一下热闹起来。彼此寒喧后,便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激昂言辞,说道起天下大事来。乾隆爷南巡的许多珍闻秘辛,就从这帮举人口中流了出来。范昭见这帮举人一味宣扬圣德,仰高之心表露无遗,暗暗叹息。

酒越喝越多,说话渐渐没了顾忌。冯辉祖和宋逢春贪赃枉法也成举人们的谈资。一个白面白袍书生知道些内幕,大爆猛料。范昭不解,暗忖“此书生不怕祸从口出么”。梅曾亮低声道:“这位是吉庆大人的小公子,名吉祥,官二代。”范昭明白了,点点头。吉祥小公子开了反腐话头,书生们纷纷放言。

一人道:“朝廷对贪腐官员就应该一查到底,前些年江南河道总督周学健被查出贪腐一万六千八百两,坐牢等判,真是大快人心哪。”

另一人道:“曲兄,周学健是因为孝贤皇后丧期剃发才被拿入狱的吧?贪腐只是小罪名。”

吉祥抢过话头,道:“乾隆爷登基后,处理了不少贪官污吏。乾隆五年,河道总督郝玉麟、jx巡抚岳睿、川陕总督鄂弥达等人因为受贿而被降职。不过,鄂弥达跟鄂尔泰有关系,不久又出任湖广总督,老实做官。谁想他儿子在外面惹事生非,皇上知道之后就把他调回京城。”

又一人道:“吉祥兄说的是。皇上登基之时,朝廷有张党、鄂党之争。张廷玉和鄂尔泰两位顾命大臣,各自结党营私,党同伐异,目无王法。观大明朝,朋党之争,危害甚深啊。”

吉祥道:“皇上还是有办法的,岂能坐视大臣结党营私而不理?前几年金川战事不利,皇上就借故把张广泗杀了。张广泗本属鄂党,封疆大吏兼掌军权,被杀后鄂党气焰下去不少。听说鄂尔泰死后,鄂党魁首换成了号称西林第一人的胡中藻了。”

曲举人道:“鄂尔泰身为大学士,首辅大臣,病死在本朝十年,天意也。那一年正好发生天象荧惑守心,主灾厄,果然应验了。”

吉祥道:“曲兄此言差矣。‘荧惑守心’主皇族有灾。本朝十三年,孝贤纯皇后崩,这才应验哪。”曲举人和吉祥互不服气,争吵起来。

姚鼐转过醉眼看了一下,道:“治学如斯,何愁汉学不兴?!”敢情,姚鼐还以为举人们在谈论诗词文章呢。范老爷和颜老爷连连点头。范老爷道:“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此乃书生本色。”颜老爷一竖大拇指,赞道:“亲家高啊。”

梅曾亮问范昭:“范夫子,您怎么看?”范昭悲剧了!只因讲学围棋而一举成名,被梅曾亮尊称为夫子,对此,能有什么见解?范昭毕竟是范昭,当即夹一块肉塞进嘴,含糊应道:“天意,天意。”梅曾亮欲待问个明白,忽听一人道:“表兄,原来你在这里。”范昭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表弟太仓李辰逸。范昭惊喜交加,连忙起身拉着李辰逸的手。李辰逸道:“本来,表兄大婚之时就要来的。只是那时爷爷突然生病,不得不留在家中服侍爷爷。如今爷爷身体大有好转,使小弟来观礼祝贺。”范昭道:“表弟来了就好。外公身体康复,父亲就放心了。”

下人加了座位。范昭道:“诸位,我表弟满腹经纶,诸位所争之事,不妨听听我表弟的见解,如何?”众举人称好。于是,吉祥和曲举人你一句,我一句,又说了一遍。李辰逸略一沉思,笑道:“《太上感应篇》有言:‘积善天怀最畅,作奸俯仰难宽。前生造孽几多般。文高侮失意,堕马更羞颜。开塾适逢水决。投人却遇丁艰。枉将性命付流湍。吉星多漏照,庆事总无干。’那些造孽的人,恶神紧随其身,与善神无缘。若是自安天命,却有不同。”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何意。

梅曾亮不愧为姚鼐的得意门生,立即明白了李辰逸所指,笑道:“原来,李公子是说‘吉庆避之’的典故。”

曲举人抚掌笑道:“诚然,孝贤纯皇后崩,归于天命,非‘荧惑守心’也。”

这下,众书生都听懂了,哈哈大笑起来。吉祥一脸尴尬,陪笑两下。笑声中,也不知是谁嘟囔一句:“若遇曲生,吉庆避之。”这下,轮到曲举人尴尬,吉祥大笑了。

范昭见他们文人相轻,微微摇头,暗道:“这些书生的坏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下午,范昭和李辰逸回到范府,安排李辰逸住下,就去往自己的房间。屋内放着一桶井水、一个大铁壶、一篮上好木炭和一叠白纱绵布,张朝仪、梦琪和红儿坐在那,正等着范昭呢。范昭装了大半铁壶井水,取七块小木炭泡进水中,然后,抱着铁壶摇动数下,停了一会,又摇动数下,如此反复三次后,把水倒入一个大碗中。八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盯住壶口,但见铁壶倒出的水混合着木炭,黑乎乎一片,如同墨汁。张朝仪娇声道:“相公,是煮茶还是写字呀?”梦琪和红儿听,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范昭也不解释,再用棉布把大碗黑水过滤干净,使红儿品尝。红儿道:“少爷,好似多了点甜甜柔柔的味道。”范昭神情一松,道:“对了,就是这个味道。”张朝仪不信,欲亲自品尝。范昭拦住,道:“娘子有孕在身,不可饮凉水,还是煮茶喝罢。”夫妻俩就在房中煮起茶来,居然与旧年雨水味道相若。张朝仪奇道:“相公,这是为何?”范昭得意洋洋,道:“木炭有吸附作用,能吸附溶解在井水里的各种离子与杂质,起到净化作用。因此,相比旧年雨水,口感更佳。”张朝仪一脸疑惑,追问道:“离子是什么?”范昭笑道:“离开的离,儿子的子。”梦琪嘻嘻一笑,道:“少奶奶,少爷想早点抱儿子呢。”范昭道:“琪儿莫乱猜。”张朝仪微摇螓首,道:“不通不通,离属火,怎么能在水中?水中之物,应名坎子才是!”范昭大晕,深深感到自己大错特错了。张朝仪问:“相公身子不舒服?”范昭捧着张朝仪的脸儿,万般怜爱,柔声道:“娘子说得太对了,确实应该叫坎子!”说罢,便在张朝仪脸蛋上轻轻一吻。梦琪低头偷笑,红儿则转过身去。

异史氏曰:范昭谨守21世纪标准好男人的两条基本原则,第一,老婆说的就是对的;第二,如果不是对的,请参照第一条。

第九十九回 花美似人临月镜

第九十九回花美似人临月镜月明如水照花香

二十三日,范府彩灯高悬,布置一新,酒席摆到闲院,还不够用,就把青旸镇上的酒楼也包了下来。若是细数下来,前来庆贺的宾客比范昭与张朝仪大婚之时还要多,还要热闹,皆因有皇上赐亲这个隆恩。出席人物太多,异史氏只记录出席范府大堂内的主要人物:云野、李辰逸、胡兆麟、陈慧显、钱老爷、js学政刘院士、江阴县令刁骞、白乐成、江阴赈灾义会六名常务士绅、姚鼐、施襄夏、卞立言、汪华错及其它三家扬州大盐商江家、马家和黄家的公子。当然,少不了花大姐和其它四大名花捧场。颜老爷唯恐不够热闹,竟将扬州大盐商江春家的戏班子春台班请来表演,主角花旦雪如也是扬州城里女神级明星。

此时,汪华错正与查蕙兰(绣琴)热恋,商议婚嫁之事。而江公子带着雪如姑娘同往江阴。汪公子和江公子大享桃花运,马公子和黄公子自然不甘示弱,哥俩便带上扬州名妓李香香和王君君,使李香香和王君君女扮男装,诈称自家远房兄弟,混入范府。酒席间热闹时,李香香和王君君被江公子识破真容,一时传为笑谈。

正午吉时,范昭骑着枣红骏马去留芳居迎接颜诗雨。大红花轿抬着颜诗雨,一路吹吹打打。临近范府大门时,闲院里的百余书生都跑了出来,沿街叫好。在丫鬟水儿和绿儿的搀扶下,同范昭拜了堂。因是皇上赐亲,所以婚嫁仪式与张朝仪一般无二,只是司仪人不喊“夫妻对拜”,而是高喝“新人对拜,送入洞房”。这是张朝仪的主张。

范昭拜完堂,便任由花大姐、白娘子等人闹新娘,自己则去府院陪酒。月香也来了,和红儿一同在新房服侍。两人见房内热闹,水儿和绿儿在旁服侍,便躲在一边说起悄悄话来。红儿问及月香婚嫁之事,月香说卞老爷已经同意了,正在和义父施襄夏商议婚嫁之事。红儿向月香贺喜。月香问及红儿的心事,红儿也不隐瞒,据实说了。月香道:“妹妹放心,既然少爷有了承诺,安心等待就是了。”红儿叹息一声,道:“姐姐说的是。可是,这种等待真是磨人呀。”月香噗哧一笑,道:“那妹妹寻个机会,如了少爷的意,也圆了妹妹的愿。”红儿道:“这个不成。当年秋儿姐姐就是一直不依,少爷才对秋儿姐姐这么好。”月香笑道:“小丫头有心机,在学秋儿姐姐呢。”红儿微微摇头,道:“没有。咱们好姐妹,从小就在一起,难免心思相同呢。”月香道:“你呀,真会说话。我猜少爷早晚会把你当成秋儿姐姐的。”红儿心情转好,便和月香说说笑笑起来。

范昭去到席上,范昭正站在大堂外招呼客人。堂下首桌,颜老爷、李辰逸、刘院士、刁骞、姚鼐、陈慧显、施襄夏、汪华错、钱老爷、张浒突正在玩飞诗。飞诗是文人间的一种游戏,每个人依次说一句诗,中间要包含“风花雪月”。比如用风字飞诗,第一个人的诗句风是第一个字,第二个人风是第二个字,依次类推。飞不出的就要罚酒,若飞得好的大家公贺一杯。诗词曲赋,范昭断断续续学了两年,自知不妙,敬了酒就想走,却被张浒湥拉住了。张浒湥笑道:“今儿是孝廉公的大喜日子,岂能不与我等同乐?老夫久闻范家诗书继世,孝廉公十四岁就中了秀才,乡里称著。诸位,我等坐等孝廉公的佳句。”正好梅增亮过来敬酒,便鼓掌叫起好来。众人纷纷附和。李辰逸暗道:“我表哥溺水后前事尽忘,你等欺我表哥诗文,却不想我表哥海量过人,岂是你等能欺?”

姚鼐年长,做了令官。姚鼐先饮一杯,道:“如此,老夫献丑了。风光不与四时同。”大家齐声叫好,公贺一杯。轮到颜老爷,颜老爷说了句“东风无力百花残”。虽是名句,却不合时下氛围。刘院士接句道:“各领风骚数百年。”果然不同凡响。众人看向李辰逸,李辰逸张口即来:“二月春风似剪刀。”大家恭贺一杯。刁骞对:“八月秋高风怒号。”施襄夏对:“忽如一夜春风来。”陈慧显对:“昨夜星辰昨夜风。”下面该举人钱老爷,风字已经飞完,开始用花字。带花字的诗句颇多,钱老爷胸有成竹道:“花气薰人欲破禅。”汪华错对:“桃花依旧笑春风。”最后是张浒湥,当吟第三字为“花”之诗。张浒湥正沉思时,李辰逸提起酒壶,道:“表哥,不可使新娘子等久了。如今听了我等吟诗,当饮一杯。”张浒湥忽然心情一悲,有了诗句,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梅增亮道:“好好的,怎么弄出悲伤的句子来?何不对‘争忍花前不醉归’?”陈慧显微微一笑,道:“今儿只是个开始,张员外伤心的事还在后头呢。”梅增亮奇道:“哦?莫非老员外也有相思的人儿不得见。”张浒湥老脸尴尬,道:“说笑了,说笑了。”梅增亮不便刨根问底,道:“孝廉公,等你的佳句了。”范昭心内着急,神色却平和,慢慢饮酒思句。张浒湥忽然笑道:“昔汪大公子笑言,范少爷要落于水中才作得出美人诗,敢情是真的。”张浒湥出言无状,李辰逸不由瞪了一眼。范昭为之一逼,来了灵智,心底祈祷:“九觉道长救我,九觉道长救我。”

一层天,瘦西湖,小金山,九觉道长正在闭目练功,忽然心血来潮,睁眼观瞧,知道了缘由。九觉道长笑道:“范昭迷恋娇妻美妾正浓,灵智蒙蔽,此时哪有灵感,贫道就帮帮他吧!”九觉道长化作一线金光,没入范昭脑海。

众人见范昭磨叽,便催促起来。李辰逸道:“表哥连日劳累,今儿又喝多了,这句诗就由我来吟吧?”张浒湥满脸嘲笑,道:“李贤侄多虑了。以范贤侄的聪明才智,区区一句诗,怎么能难住呢?”范昭脑子里闪过一句诗,心定下来,遂笑道:“世伯说的是,小侄已经想好了。”范昭摇头晃脑,吟道:“人面桃花相映红。”众人纷纷喊好。陈慧显笑道:“范兄这句诗,合情合景哪。张员外可觉得好啊?”张浒湥强作笑容,道:“好,好。范家诗书继世,孝廉公不同凡响。”陈慧显道:“既然好,就敬张员外一杯。”陈慧显举杯一饮而尽,张浒湥只得陪饮一杯。张浒湥饮罢,一擦嘴,漫不经心问道:“以前,陈贤侄称范贤侄为‘妹夫’,今儿突然改了口,令老夫惊异啊。”陈慧显面色微微一变,欲待说话,范昭伸手压在陈慧显的肩膀上,笑道:“内兄突然见外,妹夫我也正纳闷呢。来,当罚一杯。”众人不明陈慧显与张浒湥有何过节,只觉得两人口头争斗,未免有些不合时宜。好在,范昭的化解恰到好处,顾全大家的面子,双方见好就收。

入夜,范昭泡在澡盆里,去除一身的酒味,再将口腔异味清除干净。穿衣镜前,红儿一边给范昭整理衣服,一边笑道:“少爷这一身,只怕比千金小姐还要香呢。”范昭道:“嗯,这是我第二次入洞房,自然得给自己博足面子。”红儿微微一怔,随即明白,笑道:“是。想是上次入洞房时,少夫人说过了,少爷记在心里。”范昭微笑道:“娘子不会说我的,倒是娘子的小丫头们盯得紧。”红儿抿嘴一笑,道:“哦,等少爷和二夫人洞房时,婢子可要盯紧些。”范昭呵呵一笑,道:“那是。梅儿不沾半丝人间烟火,我若是一身俗气,冲着梅儿罪过可大去了。”红儿眨眨眼,问道:“少爷想二夫人了?”范昭秀见红儿娇俏可爱,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一下红儿的秀鼻,嘻嘻笑道:“岂只是想二夫人。哪日得了二夫人许可,我俩圆房时,我也弄得香香的。”红儿晕生双颊,心中满是欢喜。

范昭去到洞房,在门口果然被水儿和绿儿挡着。绿儿道:“姑爷,老夫人有交待,若是喝醉了,须得醒过酒才得入内。”范昭得意一笑,甩了甩袖子,道:“你俩闻闻,姑爷身上可有半点酒味?”水儿一掩鼻,道:“不曾有,倒是香味浓着呢。”范昭一伸脖子,在二女面前一闻,道:“好大的酒味,你俩吃了不少酒,快快离去罢。”水儿道:“胡说,我俩几时吃得酒了?”范昭笑道:“我说你俩身上有酒味,便是有了,还不离去?”水儿欲再说话,却被绿儿拉走了。

范昭走进屋内,见颜诗雨独坐在茶桌前,正自品茶,不由微微一怔。颜诗雨低头瞧着茶杯,道:“相公支走我的丫头,是想做什么?”范昭心痒难禁,上前捉住颜诗雨的手儿,笑道:“自然是好好疼娘子。”颜诗雨微笑道:“你的娘子不在这。”范昭软声道:“好诗儿,好雨儿,饶了我呗。”颜诗雨道:“我不曾欺负你,怎地求饶了?”范昭道:“就怕娘子欺负我,误了春宵一刻。”颜诗雨俏脸微红,道:“范家诗书续世,谁能欺负了你?”范昭得意起来,道:“那是。今儿我和岳父大人,还有姚山长和施先生玩‘飞诗’,可增了不少面子。岳父大人对我赞不绝口哪。”颜诗雨来了兴趣,道:“哦?相公说来听听。”范昭站起身来,绘声绘色把玩‘飞诗’的事儿说了。颜诗雨笑道:“好是好。只是,飞诗没玩完,可是有伤风雅的。”范昭不解,问道:“娘子的意思是……”颜诗雨慢悠悠道:“我与相公接下去,中间不得停顿,谁停顿谁输。”范昭一听,瞬间头大了。颜诗雨笑道:“怎么,相公不接么?”范昭暗忖:“我有九觉道长相助,自然不惧,只惋惜白白浪费春宵一刻了。”

颜诗雨不待范昭回答,道:“听好了,我首句是‘云想衣裳花想容’。”

范昭不假思索,对道:“东风无力百花残。”

颜紧对道:“酒卮中有好花枝。”

范道:“霜叶红于二月花。”

颜道:“雪却输梅一段香。”

范道:“白雪却嫌春色晚。”

颜道:“燕山雪花大如席。”

范道:“连空春雪明如洗。”

颜道:“将登太行雪满山。”

范昭想速战速决,索性道:“风卷黄云暮雪晴。窗含西岭千秋雪。”

颜诗雨见状,再没话说,低头不语。范昭知颜诗雨已经折服,遂在心里问:“道长对飞诗如此擅长,佩服。”九觉道长在范昭脑中答道:“在青楼等风月场,这是常玩的小乐子,我岂会不知?若是对不上,便要被姑娘们瞧扁了。”范昭心道:“原来如此。青楼姑娘多才多艺,我自然不及。今儿多谢道长相助。道长请吧。”九觉道长哈哈一笑,道:“用完本真人,就要赶本真人走了?”范昭心道:“不是。接下来的事情,道长不宜。”九觉道长笑道:“确实不宜。本真人继续于世外入定为好。”范昭微感歉意,问道:“下次再有事相求,还望道长及时相助。”九觉道长一甩拂尘,笑道:“使得,使得。助你,也是助我修行。”范昭不解,问:“为何?”九觉道长答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修行,就是‘磨砺’与‘苦寒’。”说罢,飞回一层天瘦西湖小金山,闭目入定。

范昭回过神来,见颜诗雨低垂螓首,羞意甚浓,遂抓起颜诗雨的手儿,低声笑道:“今日解相思矣!诗儿,我们饮合卺酒吧?”颜诗雨羞怯点头。范昭学现代影视剧,斟好两杯小酒,递一杯给颜诗雨,道:“诗儿,交杯酒当这样喝。”范昭贴身上前,捉着颜诗雨的小手绕过自己的脖颈,同时自己拿酒杯的手绕过颜诗雨的脖颈,几乎把颜诗雨抱在怀里,颜诗雨轻轻“啊”了一声。范昭嘻嘻笑道:“诗儿,交杯酒喝法多多,这样喝更有滋味。”颜诗雨只当范昭有意玩笑,虽然羞人答答,还是依了范昭。是夜,两人****炽热,数度绻缱难舍。

翌日清晨,范昭早早醒来,见颜诗雨犹自沉睡之中,不忍心唤醒。范昭忽然忆起21世纪,自己和施咏荷牵手漫步校园湖边,而现在,却实实在在做了恩爱一对。范昭思潮起伏,时而将施咏荷与颜诗雨分开,时而合二为一,似真似幻。良久,范昭定下神来,暗道:“再过八年,自己真的要穿越回去么?”一时之间,情绪又纷乱起来。范昭起身来到穿衣镜前,静静地注目镜中的自己。自从穿越以来,范昭偶尔会觉得自己变年轻了。范昭细细一算,自己穿越之时二十六岁,而这个时空的范昭是二十岁,尽管六岁的差距并不大,但是若说全然一致也不可能。范昭心道:“莫非,体内的宇宙能量净化了自己的身子,使自己年轻了?”范昭想到此,张开嘴,仔细观察自己的牙齿,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原来,穿越前自己有一颗龋齿,但是,现在满口牙齿洁白整齐健康,龋齿不翼而飞,身体确实是变青春了!

红儿走了进来,道:“少爷醒了!婢子这就给少爷拿牙具。”范昭连忙一竖手指,小声道:“嘘,莫要吵到诗儿。”红儿微微一笑,扭身走了出去。

注:合卺酒,古人的“交杯酒”。合卺,始于周朝,为旧时夫妻结婚的一种仪式。卺,一种瓠瓜,味苦不可食,俗称苦葫芦,多用来做瓢。旧时夫妻结婚时,把一个匏瓜剖成两个瓢,而又以线连柄,新郎新娘各拿一瓢饮酒,同饮一卺,象征婚姻将两人连为一体。古时酒都由自家用粮食酿成,酒精含量很低,味道香甜可口,类似于现在的酒酿、醪糟等饮品。将新人父母亲手酿下甘甜的酒倒入两瓣苦涩的葫芦瓢中,寓意着夫妻二人从此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第一百回 乱花渐欲迷人眼

第一百回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按21世纪的理念来看,范昭和颜诗雨情投意合,算是美满婚姻,惜乎颜诗雨位居小三。范昭如愿以偿,与颜诗雨如胶如漆。不过,每日三餐饭后,范昭都去陪伴张朝仪。玉娘有孕在身,范府的大小事务依然由许管家打理。一家子的日子惬意祥和。

闰五月初一,颜诗雨嫁入范府七日,提出要回娘家。范昭去问张朝仪,张朝仪叫范昭去问婆母。玉娘和范老爷商量,范老爷道:“按风俗,正妻出嫁七日是得回娘家。诗儿虽是皇上赐的亲,名属三房,不与正妻同等对待为好。可缓些日子,再让昭儿陪同回娘家。”玉娘以为是。张朝仪与颜诗雨见公婆如此决断,亦无异议。

又过了三日,晚饭后,范昭陪着张朝仪闲院散步,回来时,张朝仪要范昭留宿梦琪处。范昭面露难色,道:“娘子,诗儿那……”张朝仪启齿一笑,道:“相公,家里的事,除了婆母,不是由我做主么?相公有了一妻四妾,没个规矩,乱了礼法,岂不坏了范家诗书继世的名声?相公新娶了三夫人,恩爱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些日子相公迷恋贪欢,不能自己。为妻使相公今夜留宿琪儿屋内,也是为了相公身子着想。三夫人那里,我会打发坐菊去说清楚。”范昭无奈,只得应允。

颜诗雨坐在屋内,等着范昭回来。坐菊进来传话:“三奶奶,大奶奶留下少爷,使梦琪姐姐服伺。今晚少爷不过来了。”颜诗雨听得心头一震,忙问:“少爷怎么说?”坐菊道:“大户人家里的规矩,大奶奶交待下来,少爷自然顺从。”颜诗雨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当即蹙眉不语。

坐菊出去后,绿儿愤愤道:“小姐,想必大奶奶见不得少爷与小姐恩爱,自个儿做了主张。”水儿也道:“就是。大奶奶养胎,自个陪不了,却打发丫头留住少爷,分明是给我们脸色看嘛。”颜诗雨叹口气,道:“我也知道。只是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大奶奶抬出规矩,我们也不可坏了礼法。”

绿儿道:“小姐忍了,婢子却有话说。她这个大奶奶,还是小姐让的。当初少爷说退了张家的亲事,来我们颜家求亲,小姐偏好心,不许。要是小姐当时许了,范家大奶奶就是小姐了。”水儿道:“待明儿见了少爷,小姐给少爷说说,寻大奶奶个不是,把大奶奶休了。”

颜诗雨柳眉一竖,骂道:“你们两个小丫头,乱嚼舌头,颠啥呢?倘若给外人听了去,我还能有脸搁?”水儿吓得不敢说话,绿儿小声道:“小姐,婢子不敢了。婢子是替小姐不平。”颜诗雨神色缓和下来,道:“范家少夫人的身份是何等尊贵,岂能说退就退,说休就休的?别忘了,上面还有公公婆婆,有许多事是少爷做不了主的。”

绿儿小声道:“小姐,那就任由大奶奶说话不成?”颜诗雨叹气道:“事到如今,还能作什么想?大奶奶怀了双胎儿子,公公婆婆正疼着护着。你们凡事得仔细了,别让公公婆婆说我们颜家的丫头缺管教。”水儿笑道:“小姐也怀儿子,怀双胞胎,不对,小姐要怀三胞胎。”颜诗雨笑骂道:“你这丫头,又乱说话了,你当儿子是想怀上就能怀上了?”

绿儿眼珠一转,道:“小姐大度,不与大奶奶计较,可是也得杀杀大奶奶的威风。”颜诗雨问:“杀威风?”绿儿一点头,道:“是。听说大奶奶以棋著名,往年曾经以棋招婿,杀败许多少年名手。如今大奶奶安心养胎,不能劳神。小姐何不与大奶奶赌棋,赢了大奶奶,也叫大奶奶知道小姐的厉害。”

颜诗雨蹙眉不语。水儿道:“这法子好。只是,怎样保证小姐赢棋呢?”绿儿笑道:“这个容易。其一,大奶奶现在不敢劳神,所以下棋就不能用心了;其二,少爷现在不是最疼小姐么?小姐使少爷支支招,一定能赢大奶奶。”水儿拍手道:“这法子好,行。”颜诗雨嘴上不说话,心思却活动起来。

却说范昭当晚留宿梦琪屋内,心情有些混乱。范昭入屋后,梦琪已经向里睡下了。范昭解衣上床,和梦琪背对背。梦琪没睡着,因张朝仪有交待,只能陪睡,不能侍寝,所以梦琪微微蜷缩着身子,不敢动。范昭见梦琪不动,心中奇怪起来,闻着梦琪身上幽幽暖香,把持不住,转身搂着梦琪缠绵起来。梦琪挣扎两下,便由范昭了。良久,范昭才沉沉睡去。

翌日,范昭去到张朝仪房中。张朝仪蹙着眉头,道:“相公贪恋女色,不怕伤了身子么?”范昭有些难为情,吞吞吐吐道:“昨晚本想老老实实睡觉,却把持不住。”张朝仪道:“都是琪儿不好,这丫头……”范昭打断张朝仪的话,说:“起初琪儿不肯,是我强求的。”张朝仪微笑道:“范家诗书继世,相公怎么强求于人呢?”范昭脸胀的通红,说不出话来。这时,琪儿走了进来,低着头不敢说话。张朝仪道:“梦琪,是相公自己强求的,你担惊什么?”梦琪嚅嚅道:“奶奶,少爷一味求欢,更胜从前,婢子……”张朝仪扑哧一笑,道:“你是说相公精力旺盛了?”梦琪羞红了脸,不吱声。张朝仪笑咪咪的瞧着范昭,道:“呆会我问问凤大娘,看看少爷的饭菜是不是有什么古怪。”范昭镇定下来,道:“我们一桌吃的,又没有什么特供菜,能有什么古怪呢?”张朝仪沉思起来,道:“如此说来,相公真的有点不同寻常呀。琪儿,你去告诉李义,请周大夫过府为少爷诊脉。”

周大夫过府给范昭把脉后,惊道:“孝廉公的身子骨不同寻常啊,体内阳气充盈,似有无限活力。老夫行医二十余年,还是第一次遇见!”张朝仪问道:“先生怎么说?”周大夫呵呵笑道:“少夫人,孝廉公气血旺盛,大异常人。只是……”张朝仪见周大夫欲言又止,着急起来,忙问:“有什么不对的?”周大夫重新组织一下语言,道:“孝廉公的身子骨极好,但是左手尺脉强而不健,隐隐有肾亏之兆。不过,孝廉公只要生活有节,平淡些欲望,以饮食保身即可。”范昭听得面孔一热。周大夫也觉气氛有些尴尬,遂转过话头,道:“老朽早听说范家香火旺盛,自孝廉公起。老朽想来,天赐大福泽于孝廉公,孝廉公不必过虑。只是精气神为人之三宝,孝廉公福泽深厚,还是珍惜为好。”

范昭想起蕴藏在丹田内的宇宙能量,暗忖:“我丹田内有宇宙能量还用节欲?我现在有五个老婆,加上梦琪和红儿,就是七个。倘若老天不赐予我铜筋铁骨,岂不是白白赐予我诸多娇妻美妾?!”九觉道长正好出定,目睹范昭一切,哂然一笑道:“世上常有大福分之人。然而,即使是大修行人也要落因果。范昭,你已经大胜常人了,怎可不知餍足呢?”范昭听到九觉道长的回应,心道:“九觉道长,你自幼混惯了暖香,怎么就不同情我呢?”九觉道长大摇其头,道:“你体内有宇宙能量,自有其妙用。若是你以此来补充身子的消耗,实在可惜至极。范昭,你数世积累的大福份仅仅化作人间福报,百年之时,皆作烟云散,悔之晚矣。贫道劝你,当珍惜自己丹田内的异能。”九觉道长说完,出了一层天,扮作疯癫道人,云游人间。

异史氏曰:既然虚界众神安排了许时今穿越之事,事无巨细,必然考虑周详,否则,许时今是无法完成穿越使命的。范昭丹田内的宇宙能量,乃小说家言。寻常人当以固本培元为重。吕洞宾有诗劝言: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头点地,暗里教君骨髓枯。

周大夫走后不久,颜诗雨走进屋来。张朝仪笑道:“妹妹来了,琪儿,快给妹妹看座上茶。”待颜诗雨坐下,张朝仪微笑道:“妹妹来,莫不是舍不得郎君,怕我亏待了他?”颜诗雨俏脸一红,笑道:“姐姐说笑了。妹妹听说姐姐请来周大夫给相公把脉,所以过来看看。”张朝仪道:“周大夫说相公身子骨很好,大异常人。只是近来对妹妹宠爱有加,未免身子有些空虚了。以后注意饮食起居,则无大碍。”

颜诗雨不意张朝仪这样直说,羞得粉脸通红,当即垂下螓首。范昭咳嗽一声,厚着脸皮道:“娘子,爹和娘都盼着我们范家香火兴旺,我不辛苦些,怎么能行呢?”张朝仪微笑道:“妹妹,姐姐主持府内事务,不能不替相公着想,替范家将来着想。相公的身子骨好了,自然人丁兴旺,只是早与迟的事儿。姐姐这样想,妹妹和姐姐的心是一样的,是吧?”颜诗雨想不出该说什么话,于是点点头。张朝仪道问范昭:“相公呢?”范昭也点点头,道:“既然我范家人丁兴旺是天定的,我想,早与迟都是有定数的。娘子的苦心,相公我记下了。”

张朝仪微微一笑,道:“相公识得天数,妻身为相公欢喜。周大夫说了,相公阳气充盈,似有无限活力,注意一下饮食起居,身子无大碍。”张朝仪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妹妹来了,我就将相公托付给妹妹。再过些日子,就得将云姑娘迎进门,姐姐还有不少事得操心呢。”颜诗雨来之前,原本准备好了一大堆说辞的,见张朝仪这么大度,处事恰当得体,不禁为之折服,遂道:“姐姐说的是,妹妹依姐姐的吩咐。”张朝仪道:“时近正午,婆母不使人传饭,看来,今儿中午我们又是各吃各的了。难得妹妹来这,今儿就和妹妹一桌吃午饭罢。”颜诗雨欣然同意。

范昭一直担心张朝仪和颜诗雨不和,老早就想着怎样用mba知识来管理他的妻妾们。现在看到张朝仪如此大度,觉得自己的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其实呢,在那个年代,礼教思想很强,张朝仪以礼教治理家事,自然井井有条。范昭看见张朝仪和颜诗雨有说有笑,把自己冷落在一边,不禁回想起迎娶颜诗雨前一个晚上,自己一人独睡时做的一个梦,在梦中,张朝仪和颜诗雨围绕一局围棋展开宫斗……

第一百零一回 假使如今不是梦

第一百零一回假使如今不是梦能长于梦几多时

五月二十二日晚,张朝仪不再使梦琪陪范昭。范昭睡回自己屋内,想着即将迎娶颜诗雨,心里既兴奋,又有些担忧。大概是范昭(许时今)穿越前看惊心动魄的宫斗剧多了点,所以,对妻妾争宠额外担忧。是夜,星斗灿烂,范昭做了一个宫斗围棋梦……

黄昏时分,范昭陪着张朝仪去闲院散步,颜诗雨借故也进了闲院。其时,闲院正在按照范昭设计的改造装修。张朝仪瞧见颜诗雨,一脸不高兴,道:“听闻妹妹出阁前就是扬州有名的美人,如今得润雨露,妹妹越发美艳动人了。”范昭一听立觉不妙。颜诗雨听了夸赞,很高兴,道:“姐姐过奖了。茶楼酒肆的闲言碎语当不得真。妹妹幼时喜欢读书下棋,偶尔着男装去书院斯文地玩玩,懂事了就不去了。听说姐姐喜着男装,**丘山,可是真的?”张朝仪道:“我游山玩水有家兄和婢女陪着,着男装图个方便。倒是听说妹妹家教甚严,在扬州挑不着满意的上门女婿,便去了杭州。相公在苏小小墓前与妹妹一见钟情,礼义也不顾了,追寻妹妹到了扬州。相公白天在梅花书院讲学,晚上却偷偷翻墙与妹妹相会。才子佳人私会后花园,外面传说的很热闹呀,所以,妹妹才不得不下嫁到江阴吧?”

颜诗雨被张朝仪揭短,有些恼怒,道:“我可是上蒙皇恩,赐亲嫁进范府的。姐姐是说,皇上和相公辱了斯文?”张朝仪嗤笑一声,道:“市井传言如此。鸡蛋没有缝会招来苍蝇?姐姐我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皇上和相公受了狐狸精美艳外表的迷惑蒙蔽,也是一时半会的。什么时候皇上和相公明白过来了,那个不知廉耻的狐狸精就要倒霉啰。”范昭跟在后边,听得头都大了,21世纪的mba知识一点也用不上。

颜诗雨被张朝仪骂作狐狸精,心中暗恨,忽见前面路面有块小碎石,猜想是干活的工匠留下来的,心头一喜,歹念立生,遂故意装出一付笑脸,道:“姐姐说的有趣,家中若真是有狐狸精,可得请道士做法拿了去。”说话间,暗暗将张朝仪挤向碎石,期待张朝仪被碎石伴一跤。不料张朝仪走在碎石旁边,停了下来,双手一抚肚子,软声道:“相公,这里有一块碎石,相公扶我过去。”范昭连忙应声扶着张朝仪的手。颜诗雨看着,心里更恨,当下眼珠一转,想出一条毒计来。颜诗雨上前扶着张朝仪的胳膊,谄笑道:“姐姐是家内主事的,妹妹初来乍到,有不懂事的地方,还得请姐姐多多教导。”张朝仪以为颜诗雨服软,微微点头,很受用。

颜诗雨小心翼翼扶着张朝仪,指点闲院,说说笑笑,倒把范昭冷落一边。范昭以为妻妾和睦,安下心来。出闲院时,颜诗雨道:“听说姐姐围棋下得好,赢了不少江南好手,真给我们女子长脸呀。不知姐姐今晚有没有空,指导妹妹一局?”张朝仪被颜诗雨一路灌迷魂汤,不虞有它,当下笑道:“这有何难?呆会就在我屋内指导妹妹一局。”颜诗雨眼波一转,瞧向范昭,问道:“相公也观战么?”范昭应好。颜诗雨嫣然一笑,问道:“相公,我是下不过姐姐的,相公可要帮帮我。”张朝仪一听,忙道:“这不行。观棋不语真君子。相公怎么能随便支招呢?”颜诗雨一蹙娥眉,故作忧愁,道:“妹妹本想学学棋,姐姐倒来了认真。姐姐棋招厉害,若是妹妹长考,岂不累着了姐姐?”张朝仪笑道:“认真才能学好棋。只要相公不支招,妹妹尽管长考就是。”颜诗雨欢喜起来,挽着张朝仪的胳膊,笑嘻嘻道:“还是姐姐大度。这局棋,要不要加点赌注?”张朝仪自忖必胜,遂问道:“妹妹喜欢什么赌注?”

范昭想到韦小宝,笑道:“不如你们谁赢了,谁今晚陪我?”颜诗雨瞟了一眼范昭,对张朝仪笑道:“姐姐,相公以为自己是个宝呢。”张朝仪亦笑道:“就是。这样,妹妹,今儿咱们谁输了,谁陪相公。”范昭暗道:“我真成韦小宝了。不过,诗儿肯定输棋。今晚有诗儿相陪,挺好。”却不料颜诗雨道:“姐姐,以相公作赌注,岂不是坏了礼法?”张朝仪微微一怔,道:“妹妹言之有理。依妹妹说,当如何?”颜诗雨笑道:“将来闲院改造装修好了,姐姐许妹妹挑个称心的屋子。”张朝仪想了想,道:“这个容易,就依了妹妹。”

回到张朝仪屋内,梦琪摆好棋盘,张朝仪身份尊贵,执白先下起来。张朝仪一边品茶一边快速落子,很随意的样子,显然,没有把颜诗雨当成对手。而颜诗雨时不时蹙眉深思,嘴里喃喃道:“姐姐许我挑一间好的屋子,这棋可不能输了。”颜诗雨开局就落子很慢,张朝仪有些无聊,遂问范昭:“相公,施先生说‘盖穷向背之由于无形,而决胜负之源于布局也’,对于我们这样的棋手,布局有这么重要吗?”范昭想起李世石的布局公认是比较弱的,而其拿手绝活‘僵尸流’,助其拿了十四个围棋世界冠军,遂答道:“大概棋圣级的棋手,才会‘决胜负之源于布局’。至于普通棋手,布局大致差不多下下就可以了。诗儿重视此局,难免多考虑些。”

弈至白23,黑白双方地域大体确定,布局结束。范昭已经瞧出黑白双方有好几处下的有问题。比如,白17缓,黑18贪,黑20似当下在a处三六侵分为好。不过,颜诗雨棋力不逮,纵然长时间思考,也难有高明之着。而张朝仪,不关心赌棋输赢,随手而下,更是难有高明之着。

黑30和白31皆为双方失着。黑32掏空左边白地,使白不安稳,又在右边下出黑43的凶狠之着,令张朝仪很伤脑筋。张朝仪现在发现,颜诗雨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弱,也开始长考起来。张朝仪虽然不关心赌注,但是,与颜诗雨的第一局较量,却不想输。此时,玉兔高挂,时入亥时(21点)。范昭仔细计算棋局,觉得这是胜负关键处,双方风险极大,应对稍一不慎,就成了败局。

双方在这里殚精竭虑。白顺利弃掉三子,于81飞镇,全局主动。范昭微微摇头,暗道:“这里被白棋抢到先手,诗儿的大局观堪忧啊。”颜诗雨也感觉棋势不妙,低头计算如何处理孤棋。张朝仪也紧张起来,计算着如何攻击得利,奠定胜势。范昭也沉思棋局,忘记了张朝仪应该静心养胎。

夜近子时。白落下101,攻击下边围棋。但是,此时右下白角空虚,黑a位跨很显眼。范昭反复计算,觉得黑若于a位跨,白只有b位夹和c位扳两种应对,不管哪一种应对,白都不好。张朝仪也瞧出右下白角空虚,当补,但是,黑棋揪着下边的白棋不放,一时间找不到机会补强右下角,担心不已。

颜诗雨先手加强下边,黑112着,范昭以为一定会于a位跨,张朝仪也在焦急的等着颜诗雨跨出。不料,颜诗雨简简单单于二路扳,范昭和张朝仪都惊呆了。颜诗雨落子后,又看了看棋盘,脸上浮现懊悔的神情,不由惋惜一声。

张朝仪惊醒过来,欣喜万分,当下执起一枚白子,放于d位挡。收手时,忽见两滴鲜血落于棋盘之上。梦琪惊慌叫道:“少夫人,你流鼻血了!少夫人流鼻血了!”范昭和丫头们顿时慌乱起来。原来,张朝仪一直静养,平时气血运行缓慢,刚才惊喜之下,气血上冲,竟然流出鼻血!

颜诗雨犹自沉浸在棋局的懊悔之中,对屋内吵闹恍若未闻。绿儿一扯颜诗雨的衣袖,轻声道:“奶奶,大奶奶流鼻血了。”颜诗雨惊谔抬起头,看明白了眼前一切,在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这时,范昭已将张朝仪放平身子,用丝巾塞鼻孔,转过身来,正好瞧见颜诗雨嘴角的笑意,为之一惊,心底寒气大冒……

范昭惊醒坐起,才发现是做了一个恶梦。外面万籁俱寂,范昭心里默默祈祷,这样的宫斗千万不要在我家里发生。

却说第一百回交待,张朝仪留颜诗雨屋内吃午饭,颜诗雨欣然同意。下午,颜诗雨诚心向张朝仪学棋,两人共下了239着,最后,张朝仪执白小胜。范昭回忆恶梦,虽然当是虚惊一场,却很奇怪为什么张朝仪和颜诗雨棋局对弈的前112手和自己梦中一模一样呢?这个问题,大概只有九觉道长能回答他了。

异史氏曰:棋局一样,却没有宫斗,盖因范昭看现代宫斗剧太多了,以为古人宫斗就是如此这般那样无人性了。

张朝仪和颜诗雨有说有笑,倒象亲姐妹一般,把范昭冷落一边。晚上,又一桌吃完饭,范昭笑嘻嘻道:“娘儿赢了棋,今晚我得留在娘子这了。”张朝仪白了范昭一眼,对颜诗雨道:“妹妹,咱们又没拿相公作赌注,相公自个做起赌注来。”颜诗雨掩嘴一笑,道:“姐姐就使相公留在这罢。”张朝仪摇摇头,道:“相公不安分,还是睡妹妹那好。”颜诗雨俏脸微红,道:“周大夫良医良言,妹妹听周大夫的,今晚也不留了。”张朝仪笑道:“好妹妹,我们都不留,让相公自个闹去。”

范昭没精打采的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范昭洗完脚,倍感寂寞。红儿笑问:“少爷莫不是做错了事,惹恼了两位奶奶,被赶出屋子?”范昭皱眉问道:“红儿,你说女人的心思真的象海底针,捞不着么?”红儿嘻嘻笑道:“婢子记得小姐以前说过,少爷是情种呢。”红儿答非所问,范昭微微一愣,再看红儿,活脱脱一个秋儿,不禁伸手拉住红儿,道:“别再离开我。”红儿晕生双颊,声如细蚊,道:“少爷不是说要二奶奶许可的么?”范昭清醒过来,叹息一声,松开手。红儿端起盆,走了出去。

夜深人静,范昭醒来,向外屋看了看红儿,红儿正侧身熟睡,俏脸隐约可见,娇躯玲珑起伏,不禁呯然心动。范昭暗忖:“怎地离了娘子,长夜如此难熬?”九觉道长哈哈大笑,道:“范昭,你纯阳已失,自然难以守住。”范昭不意九觉道长突然在自己大脑中冒出一句话,吓了一跳,问:“无论我做什么,想什么,道长都知道?”九觉道长嘿嘿一笑,道:“贫道施了个法术,当你苦闷惊惧时,贫道就能感知,仅此而已。”范昭放下心来,道:“这样好。道长是暖香里长大的,道长教我,怎样驾驭女人的心?”九觉道长嘿嘿一笑,道:“你的欲望太强了。你的两位夫人有意冷落你,是为你好,你怎么执迷不悟啊?”范昭苦苦一笑,道:“那么道长教我个法子,让我的心清静下来。”九觉道长笑道:“贫道可以使你心平气和,但是,你总不能依赖贫道。范门武学的内功源于禅,你不妨试一下。”

范昭依言坐起,默想范门内功口诀,心思渐渐平静下来,忽觉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沿周天运行,顿觉全身舒泰,从来没有的一种空寂寂的感觉,不沾一尘,十分美妙。九觉道长微微颔首,心忖:“范昭果然根基非凡。范昭肯修习范门内功,将来再多几个老婆,也不用担心了。”

注:本谱录自任渭南(白)对潘星见(黑),全谱239着,白胜。任渭南是李步青的弟子。潘星见被列为大家。黄有功是范施让3子的棋份,因为和潘星见下过平手,所以可以近似认为潘星见和黄有功是一个水平,也就是说,潘星见最多是范施的三手(黄有功和潘星见对局时已经老了)。而任渭南被列为晚清十八国手,可见范施之后,天朝围棋水平一代不如一代。晚清十八国手之一的周小松,不敢解《当湖十局》,并不奇怪。到了张乐山、汪云峰这一辈,与晚年周小松的差距至少在2子以上,被日本职业四段(实力在五段以上)高部道平让2子胜多负少,也在情理之中了。

第一百零二回 着意寻春不肯香

第一百零二回着意寻春不肯香香在无寻处

范昭快活了十日,本以为娇妻美妾,揽尽无边风月。却不料突然受到了妻妾的冷落,回到自己的屋子独睡。范昭不得不想法子清心寡欲,经九觉道长的指点,范昭开始修习范门内功。范门武学的内功源自韦小宝的师傅陈近南的武学秘笈,而陈近南的内功源出福建南少林,基础是“禅定”。范昭虽然迷恋妻妾美色,先天根基却很好,昨晚修习一次范门内功,渐渐入定,那种全身空寂寂、不着一物的感觉,十分美妙。第二日起来,范昭自觉内心平静许多,不似以前绮念易生了。

周大夫的话被范老爷和玉娘知道了,两人合计之后,觉得范昭妻妾成群不是一桩好事,便嘱咐张朝仪管好家事,务必照顾好范昭。这晚,张朝仪和颜诗雨又不留范昭,将范昭推来推去。范昭心道:“我成什么了?弄得我这么没面子,干脆回屋练功!静等云儿作我的新娘子。”过了两日,张朝仪见范昭老老实实,颜诗雨知书识礼,遂使范昭住进颜诗雨的屋子,并将照顾范昭的事情交给颜诗雨,自己不再过问,安心准备迎娶云梦月的事务。自然,范昭练习内功的事就耽搁下来了。又过了两日,范昭陪颜诗雨回扬州省亲,呆了七日,返回江阴,不表。

云梦月和春兰住在玉娘原来宅院留芳居,一面教习十二个小丫头练习霓裳习衣曲,一面等着择吉日嫁入范府。玉娘算是春兰半个师傅,有时也回留芳居指导指导小丫头们。余林隐传来消息,要大张旗鼓的操办云梦月的亲事,所以,云梦月的婚期得推后了。原来,云野出席了范昭迎娶颜诗雨的亲事,上君山寺给慧一禅师说了。慧一禅师(云若飞)一直视余林隐收养的孩儿为自己的孙子孙女,决定要争一争面子,遂指使云野和余林隐广邀宾客,务必把亲事办得热热闹闹的。

且说乾隆回到京城后,思量范昭的话有道理,便下了一道圣旨,使云野入汉军旗。原来,范昭的一番说辞,将云野忠君爱民的光辉形象树立起来,乾隆对此深信不疑。乾隆权衡利弊后,认为云野能从过往船商身上为自己的口袋赚银子,还能均富贵(乾隆相信云野是在劫富济贫),所以,乾隆认定云野所为于己于家于国大有好处,遂有意笼络云野。

乾隆有三个钱袋子,由内务府主管。乾隆的第一个钱袋子,是皇庄(官庄)。清初皇室就在盛京等处设立若干田产,由庄头管理。这些皇庄的收入多供应当地驻军及内务府人丁,还未直接流入乾隆的口袋。但是,乾隆年间曾大量查抄官民家产,直接为内务府所有。乾隆十五年查收张廷玉的当铺一座,其本金有三万五千两。乾隆第二个也是最著名的钱袋子,是淮扬盐商。乾隆朝内务府来自盐务收入,自乾隆三十年以后在一百万到两百万之间,约占盐课百分之二十至百分之四十之间。乾隆最后一个钱袋子是税关。税关的定额税收全部交解户部,而税关盈余收入解交内务府,也就变成皇室的收入。乾隆每年从关税获得的收入,估计在六十万至八十万两之间,这笔收入全在户部的监管之外。

乾隆曾说:“忆乾隆初年,内务府大臣尚有奏拨部库银两备用之事。今则裁减浮费、厘剔积弊。不特无须奏拨,且每岁将内务府库银命拨归户部者,动以百万计。”内务府广储司积存银两每超过一百万两,亦奏报皇帝拨给户部。由乾隆朝《内务府银库用项月折档》等档案统计,内务府拨户部银两为1590万两,乾隆说的是事实。不过,内务府拨给户部的百万银两,原本是商人应交给户部的,皇帝不说这些银两的来源,而说内务府拨银两给户部,在历史上赢得“赋性宽仁”的美名。看来,“永不加赋”的祖训,迫使乾隆不得不想办法增加内务府的收入,以添补户部税收不足。乾隆六下江南,表面上没有动用国库,但是,有头脑的人都知道,羊毛还是出在羊身上的。

六月初七,江苏巡抚雅尔哈善接到圣旨,不敢怠慢,亲临镇江云府,宣读圣旨。云野被乾隆特旨入旗,身份尊贵,一家人喜气洋洋。晚上,云野问安含玉:“娘,咱们还要继续反清复明吗?”安含玉斩钉截铁的说:“要!儿子,咱们不反清复明,哪里能有现在的好日子?!明儿我就动身去江阴君山寺,叫你爹还了俗,咱们一家子反清复明。”包氏问道:“婆母,咱们反清的事儿有的做,可是怎样复明呢?”安含玉一下哑巴了。云野想了想,道:“可惜朱皇帝的后人都没了,缺了面旗帜。”安含玉脑筋转的快,道:“儿子,你继续结党营私,腐败清廷的军队。反清复明是你爹一生的心愿。你爹也是因为对反清复明的大业绝望了,才出家的。只要说动你爹重拾信心,反清复明,你爹自然就还俗了,我们一家人就团圆了。”

安含玉快人快语快行动,第二天拂晓,就动身前往江阴,当晚住进范府。云野入旗是大喜事,一家人少不了祝贺一番。第二日清晨,张三驾着马车,范昭带着红儿,陪安含玉前往君山寺。不料,服侍慧一禅师的小沙弥说:“师祖正在坐枯禅,三日后才能开关见人。”安含玉不甘心,欲闯关,却被小沙弥死死拦着。范昭怕安含玉动手打人,遂道:“姑奶奶,姑爷爷坐枯禅打扰不得。不如乘着这三日的闲,给姑爷爷做一套衣服罢?”安含玉想想有道理,遂和范昭下了君山寺。

路上,范昭有意哄安含玉开心,说了些江阴的人情世故,安含玉心情转好。入了县城,安含玉忽然想起一事,道:“云丫头就要嫁你了,我这个做奶奶的,还没见过她呢。范昭,姑奶奶走得急,没准备什么礼物。咱们现在去范家铺子,买点女孩子喜欢的珠宝胭脂,然后去看云丫头。”范昭道:“姑奶奶,时近正午,不如先去胜江楼吃了中午饭,下午再去看云姑娘?”安含玉道:“吃了午饭,只怕云丫头就要午休了。咱们现在去,见了云丫头,还怕云丫头不请我们吃午饭?”范昭暗忖:“姑奶奶这么老了,性子还是这么急!”想归想,范昭还得陪着安含玉去范家的铺子,挑选了两枚上好的珠钗和两盒上好的胭脂,然后坐上马车,去青旸镇留芳居。

留芳居在青旸镇外,不远处就是范家的通讯中心——天信苑,凤大娘的弟弟凤落尘住在那里。留芳居里全是女人,范老爷一点都不担心她们的安全,除了凤落尘,范老爷还安排自己幼时的奶妈——许诚的姐姐做留芳居的管家。许婆婆的武功虽然比不上许诚,寻常六七个江湖汉子,也不是对手。玉娘出嫁前一直隐居于此,以教习花大姐的“女儿”打发时间,从未给自己的居处起个名字,盖因己身飘零未定,无名好过有名。玉娘出嫁后,才将此处定名为“留芳居”。

留芳居门口,范昭下了马车,看到有两个衙役站在门口,微微一怔。安含玉问道:“你们两个官差,做什么?”衙役不识安含玉,但是看见安含玉和范昭同坐一辆马车,范昭对安含玉又极为恭敬,猜想安含玉必是不寻常的人。一衙役年略长,拱手道:“回奶奶,小的奉刁大人的命令,在此职守,保护两位姑娘的安全。”安含玉一愣,问道:“云丫头一身好武艺,还要你们来保护?”年长衙役道:“奶奶,刁县令治理有方,江阴盗贼不兴,原本不用我等保护的。但是,刁县令说了,此乃皇上赐亲,江阴官民之幸,绝不允许有半点闪失,以免辜负了皇恩。”安含玉点点头,道:“嗯。我也听说刁青天的大名,果然名不虚传。”

范昭对红儿一使眼色,红儿掏出两小锭一两银子,递给两个衙役,道:“二位差大哥辛苦了。天气闷热,这点银子,给两位差大哥喝喝茶,降降温的。”两个衙役哪里敢要。红儿也不客气,将银子塞进衙役手里。

张三叫开院门,一个老婆婆走了出来,将范昭和安含玉、红儿领进院子。院子很大,楼台亭榭相连,与山水一体,清新雅致。云梦月和春兰正好吃完午饭,闻报范昭和安奶奶来了,又喜又惊又疑,连忙和春兰出到大堂。

云梦月一身浅黄,春兰一身淡绿,十分文雅。眉宇间云梦月多了三分英气,而春兰则多了三分秀气。将近一个月未见,佳人更见俏丽,范昭暗暗欢喜。范昭道:“姑奶奶,这是云姑娘。”云梦月早就知道了云野的家事,当即恭恭敬敬磕头道:“孙女梦月给奶奶请安。”安含玉一脸慈爱,扶起云梦月,连声赞道:“好一个美人,可比奶奶当年了。”范昭偷偷一笑,心道:“哪有这样夸人的。”安含玉道:“月儿,你爷爷说了,要广邀江湖朋友,把你的婚事办的热热闹闹的,让月儿风风光光嫁进范家,所以,你的亲事一拖再拖。云儿,你已是待嫁的新娘子,可要耐住心思。”云梦月虽是江湖侠女,也难免害羞,低声道:“全凭爷爷奶奶做主。”安含玉笑道:“好,爷爷奶奶就做这个主。范昭,我的孙女,你可要待好,若是受了委屈,姑奶奶就要问你了。”范昭故意苦着脸道:“姑奶奶偏心,怎么只顾着疼孙女,就不疼侄孙了?”安含玉眉开眼笑,道:“疼,都疼。奶奶现在呀,就愿意看着你们快快乐乐的过好日子。”云梦月道:“奶奶快乐,咱们才会快乐。”安含玉笑道:“小嘴真够甜的。来,奶奶有见面礼给你。”红儿呈上礼盒。安含玉将珠钗插在云梦月的发鬓上,把胭脂放在云梦月手里。

春兰上前拜倒,道:“兰儿给安奶奶请安。”安含玉扶起春兰,笑道:“范昭怎地这么有福气,娶的夫人都跟天仙似的。”范昭道:“这要托姑奶奶的福。若不是表叔机智勇猛,我与两位夫人恐怕难逃大难了。”范昭恭维的很巧妙,安含玉很开心,道:“范昭,云丫头嘴儿这么巧,也是跟你学的吧?”范昭道:“姑奶奶,侄孙想,应该是仙居山的灵秀,才造就姑奶奶的孙女秀外慧中。姑爷爷也是在仙居山呆久了,脑洞大开,所以,决定热热闹闹大办喜事。侄孙以为,禅心即尘心,尘心即禅心。姑爷爷出山的事,指日可待了。”安含玉微微摇头,道:“难怪这么多女孩子喜欢你,你说话真能说到心坎里。”范昭得意暗忖:“在21世纪,女孩子就喜欢男孩子哄,不管真话假话,也愿意听。我虽然是个穷小子,我的两个女朋友可是校花级别的。”

安含玉道:“兰儿,奶奶也有礼物送你。”安含玉将珠钗插在春兰发鬓上,将胭脂盒放进春兰手中,道:“兰儿,你是诸庄主的义女。云野说了,诸庄主也打算热热闹闹办你的喜事,把你风风光光嫁进范家府门。”春兰微微一笑,道:“盼奶奶也能来。”安含玉微微摇头,道:“奶奶老了,不来了。奶奶叫儿子给云丫头和你贺喜。”春兰垂首道:“奶奶不来,月姐姐和兰儿会失望的。”安含玉微微一怔,遂笑道:“你这丫头真会缠人。好,奶奶来,你和云丫头的婚事,奶奶都来。”范昭笑道:“姑奶奶吉祥。姑奶奶先是不肯来,这下又肯来了。侄孙想,姑奶奶来了,姑爷爷当然也就来了。”安含玉笑得合不拢嘴,道:“那好,那好。”

范昭道:“云儿,兰儿,姑奶奶为了见你们姐妹,午饭还没吃呢。”春兰微笑道:“这个容易,春花,吩咐厨房给奶奶和相公做饭。”安含玉道:“清淡些,有些粥面就好了。”席间,云梦月和春兰坐陪,也小吃一点。范昭问:“兰儿,岳父送了十二个小丫头给你,排练《霓裳羽衣舞》,进度如何。”春兰道:“大约再有一个月,就好了。”范昭微微点头,又问:“好,到时演给姑爷爷和姑奶奶看。那十二个小丫头,可有名字?”春兰点点头,道:“很好记,**花、夏莲、秋月、冬雪、听琴、思棋、观书、入画、笔秀、墨香、纸红、砚奇。”安含玉道:“好文雅的名字。有云丫头和兰丫头教习,《霓裳羽衣舞》必是好的,奶奶就等着贺喜时好好观赏。”

注1:内务府主要职能是管理皇家事务,诸如皇家日膳、服饰、库贮、礼仪、工程、农庄、畜牧、警卫扈从、山泽采捕等,还把持盐政、分收榷关、收受贡品。内务府主要机构有“七司三院”,最重要的是广储司,专储皇室的金银珠宝、皮草、瓷器、绸缎、衣服、茶叶等特供品。

注2:2014年,台湾大学历史学硕士、博士赖惠敏教授出版《乾隆皇帝的荷包》,获得了台湾地区“科技部”颁发的年度杰出研究奖,这是台湾地区奖励杰出科研人才的最重要奖项。

第一百零三回 归来笑拈梅花嗅

第一百零三回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这三日,安含玉呆在屋里一心给云若飞做衣服。云若飞的尺寸,安含玉当然铭记在心,过了三十年,慧一禅师较年轻时略胖,以安含玉的眼力,些许偏差不难纠正。安含玉的女红是跟范灵薇学的,在镇江云家时,为讨婆婆欢心,下过苦功。云野出生后,安含玉不屑做飞檐走壁的盗窃之事,节俭着花钱,有了空闲就做一些针线活自家用。安含玉心灵手巧,针线活做得不错,女红功底比寻常女子只强不弱。安含玉通宵达旦不停手,用了三日,赶制出一套长袍马褂、一顶瓜皮帽和一双鞋袜,决心要把慧一禅师,从头武装到脚。安含玉将衣服挂在衣架上,细细打量自己的劳动成果,十分满意。

当晚,安含玉睡了个好觉。第二日天一亮,便自个坐着马车上君山寺。安含玉拿定主意,若是师哥不肯下出,就来硬的,所以范昭也不叫了。安含玉熟人熟路,不等通报,直接走入慧一禅师的住处,慧一禅师正好用完早饭,正在品茶休息,见安含玉背个包袱跑进来,微微一怔。安含玉笑道:“师哥,师妹有事商量。”慧一禅师站起身,问道:“何事?”安含玉眨眨眼睛,道:“有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儿子立志做个贪官,腐败满清朝廷的军队,以此来反清。可是现在遇到难题,咱们怎么复明呢?”

慧一禅师低眉轻诵佛号,道:“贫僧已经是世外人,反清也好,复明也罢,与贫僧毫无关系。”安含玉早料知慧一禅师会这么说,遂道:“师哥,师妹有个主意,师哥要不要听听?”慧一禅师心中一动,问:“什么主意?”安含玉一本正经道:“师哥,要反清复明,我们这一辈是不行了,儿子这一辈可能也不行了。但是,师妹想,大清终究会灭亡的,所以,我们云家应该把反清复明的任务一代接一代传下去,不断积累财富,以备子孙之用。”

慧一禅师眉头一皱,道:“师妹,这个主意不错,现在也只能这样做了。”安含玉微笑道:“师哥,儿子很孝顺,也很能干,依着师哥的吩咐,建成了忠义堂。可是没有可信任的人帮他,规模做不大。如果师哥肯出山帮帮咱们的孝顺儿子,忠义堂就能有当年云龙堂的规模了。现在鞑子皇帝很信任儿子,不但升了儿子的官,还使儿子入了旗。师哥,这是天赐良机呀!”云若飞一听,面容一阵波动,心思活动起来,当年自己叱咤云龙堂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

安含玉见师哥脸上神情变幻,知道师哥已经心动,内心一阵欢喜,暗道:“范昭的这个主意不错,师哥一身英雄豪情,若是能激发师哥潜藏心底的豪气,师哥出山就大有希望了。”安含玉继续柔声道:“反清复明极其危险,当年,师哥的拜把子兄弟都靠不住,所以,除了自己家里的人,反清复明的事,对谁也不能说。师哥,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的看着儿子为了完成你的心愿,而置身于险境不顾么?”

“这……”慧一禅师面皮一阵抽搐,麦良兴的背叛是他一生的伤痛。慧一禅师合上眼睛,霸刀剑绝带兵剿灭云龙堂的场景历历在目,眼角湿润起来。若是鞑子皇帝砍掉自己的脑袋,慧一禅师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若是儿子有了危险,慧一禅师一定会奋不顾身的替儿子挡灾挡难。一时之间,慧一禅师压不住的担心起来。安含玉见师哥禅心不定,继续乘胜追击,道:“师哥,儿子说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无论再苦,民族志气不能丢!驱逐鞑虏,光复华夏,好男儿就应该血洒疆场。”

慧一禅师长长叹息一声。安含玉见状,抓起师哥的手,满脸喜色道:“师哥,儿子和余林隐正按着你的要求,遍请江湖朋友为云丫头贺喜。我已经答应云丫头,在她大喜那天,和师哥一块去喝喜酒。师哥当年的名声,在老一辈的江湖朋友中人尽皆知。师哥此时出场,不但喜上加喜,更能使忠义堂威名远扬呀。这第二件事,对云丫头,对儿子和忠义堂关系重大,师哥切不可错失良机呀。”

慧一禅师身子微微颤抖,睁开眼,张嘴就想应承,忽然脑袋闪过一念:世间诸色相,皆为虚幻。慧一禅师心头一凉,瞬间冷醒下来。安含玉放下慧一禅师的手,将包袱打开,露出新做的衣帽鞋祙,笑咪咪道:“师哥,这是师妹用了三天三夜做出来的衣装,师哥穿上,看看合身不?”慧一禅师颤抖着伸出右手,抓起马褂。安含玉靠着慧一禅师的左肩,软声道:“师哥,穿上这身衣服,咱们就回家吧,儿子和孙子都在等着我们呢。”慧一禅师咬咬牙,松开右手,缓缓道:“师妹,师哥已将身口意供奉给佛祖,不能随你下山。”

安含玉眼见就要成功了,不意云若飞说出这句话来,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好在安含玉将此时的情景盘算了上百遍,当即察觉慧一禅师说话语气不够坚定,遂道:“师哥要我自己回去,我怎么去面见儿子孙子还有孙女,呜呜呜。”安含玉说着,低声哭泣起来。慧一禅师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一句:“师妹别哭,师妹别哭,此事从长计议。”安含玉索性伏在慧一禅师的肩上放声大哭,道:“我为了师哥的骨肉,云家的香火,三十年来颠沛流离,含辛茹苦,才有了现在的好日子。可是你却好,三十年来,坐在深山里不闻不问。你不知道我们母子俩的消息,我也不怨你。可是现在你知道了,依然不顾我们母子的死活。呜呜,爷爷公公婆婆地下有知,必定怨我没有做好媳妇本分。也罢,我这就去死罢。”说罢,安含玉转过身子,便要撞墙。吓得云若飞赶紧拉住。

这是范昭传给安含玉的最后绝招:一哭二闹三上吊。

安含玉哭道:“你拉住我做什么?你们和尚禅师什么的,不是四大皆空吗?拉住我做什么?”慧一禅师道:“我佛慈悲,普度众生。贫僧岂能见死不救?何况你是……”安含玉一抹眼泪,追问道:“我是什么?我是什么?佛祖心中装着众生,才有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传奇,你眼睁睁看着我们母子俩身处险境而不顾,老想着贫僧如何如何,怎么能四大皆空?怎么能涅槃成佛?”慧一禅师答不出,只管默念“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安含玉银牙一咬,道:“好吧。师哥铁心成佛,师妹也不拦你。为了儿孙着想,师妹我回家告诉儿孙,以后不要反清复明了,专门反明复清。儿孙平安了,云家香火得以延续,我这个做媳妇的,对得起云家列祖列宗了。云家反明复清的罪名,就由我一个人来背好了。然后,我也去出家,我也四大皆空。我去观音庵陪大姐去!”

安含玉说完,转身走出门。慧一禅师颤声道:“师妹,不可……”安含玉停住脚步,冷哼一声,问道:“不可什么?”慧一禅师想了想,走上前,道:“此事需从长计议,师妹可不能由着性子。”安含玉眼睛一亮,暗忖:“是时候了。”遂转过身来,似笑非笑道:“原来,我得使出性子,师哥才肯与我下山呀?”慧一禅师心头一跳,道:“贫僧不是那个……”安含玉伸手拧住慧一禅师的耳朵,脆声道:“什么这个那个的,今日你不下山也得下山,下山更得下山。”

慧一禅师急道:“师妹别拧耳朵,耳根子痛。”安含玉手一软,道:“你只知道自己耳根子痛,却不知道师妹心里痛。”慧一禅师道:“师妹放手,此事从长计议。”安含玉脆声道:“师哥肯下山,穿上师妹专门为师哥做的新衣裳,师妹就放手。”慧一禅师道:“不行。这样成何体统?”安含玉不吭声,伸手点了慧一禅师的麻穴和哑穴,给慧一禅师着上新装,再解开麻穴,拧着耳朵,往山下走去。安含玉用的是疯僧的独门点穴手法,慧一禅师解不开,又不敢挣扎嚷嚷,只能苦着脸。众和尚见状,无不目瞪口呆。

安含玉哄骗吓唬众和尚:“慧一高僧慈悲为怀,与我下山降妖除魔,自愿身受耳朵被拧之苦,以增修行。尔等休要阻拦,以免我不慎拧破了慧一高僧的耳朵,见了血光,就不吉祥了。”众和尚不知底细,只见慧一禅师苦着脸,不吭声,还以为安含玉说的是真的,让出路来。服侍慧一禅师的小沙弥报于方丈正道禅师,正道禅师高诵一声佛号,道:“来者自来,去者自去,一切随缘吧。”

安含玉下了君山寺,见张三惊诧不已的模样,展颜一笑,道:“张三,驾着马车,把我和云老英雄送回镇江。”张三挠了挠头,问道:“安奶奶,张三见过不少世面,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古怪的事情。”安含玉脸一沉,道:“乱说什么?”张三回过神来,连忙从车上搬下小板凳,道:“安奶奶,回镇江两百余里,天黑前赶不到了。”安含玉又点了慧一禅师的麻穴,将慧一禅师推进车厢内,道:“休多说。”张三不再说话,驾车赶往镇江。

到了镇江,已经入夜,城门早已关闭。安含玉背着慧一禅师,展开飘云步,越过城墙,飞檐走壁,回到将军府。云若飞自思尘缘未尽,才会有如此果报。张三稍作休息,连夜赶回江阴范府,已是清晨。范昭闻报,惊呆了,感叹道:“姑奶奶非常人也!会武功的女人就是任性啊!云儿,你可不能这样。”

但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夜,范昭做了个恶梦:乾隆二十四年春,范昭已经妻妾成群,儿女满堂。但是,范昭还是狠心抛下妻妾儿女,假装要出家做道士,实则为穿越回中心地球作准备。任凭张朝仪带着妻妾儿女们哭天抢地,范昭就是铁定心要做回许时今。忽然,云梦月火从心起,学那安含玉,拧着范昭的耳朵不放,使范昭错过了穿越时辰,永远留在大清。范昭从恶梦中醒来,见身边颜诗雨犹在熟睡,微带甜笑,不禁自问:“到时候我真的有那么狠心,抛弃妻妾子女,返回中心地球吗?”

没有谁回答这个问题,九觉道长也哑巴了。但听屋外小雨,滴滴嗒嗒……

第一百零四回 黑白仍如旧

第一百零四回黑白仍如旧赢亏却屡更

范昭陪颜诗雨回娘家后,张朝仪就开始策划范昭迎娶云梦月的事。但是,余林隐在zj仙居山,云野在js镇江,一东一西,联系不便。几封书信来往后,余林隐决定去镇江与云野面议此事。此时,已是闰五月下旬了。

三十年前,九贝勒允禟派人剿灭云龙堂,重创了天地会的经济来源。二十年前,天地会李总舵主病死后,一干老家伙为了争夺总舵主之位明争暗斗,致使天地会四分五裂。一些中坚人士脱离天地会,建立自己的小帮派,如三合会、乾坤会等。但是,此时的三合会与乾坤会不再反清复明,完全蜕变成江湖帮派。当年,三合会当家人黄立和与乾坤会当家人陆大壮对云若飞十分佩服,同为“天父地母反清复明光明磊落华夏英雄魅力汉子进修班”学员,关系一直不错,称云若飞为大哥。云野重建镇江云家祠堂,组织忠义堂占据扬州水路,黄立和与陆大壮才知道云野的来历。但是,顾虑于云野清军守御所千总的官帽,一直远远观望。

云野从来没有涉足过江湖,缺乏江湖经验,又从孙嘉淦弹劾自己的事件中汲取了教训,所以行事特别小心。忠义堂完全控制扬州水路后,发展缓慢下来。

三合会坐镇江宁(南京),乾坤会坐镇苏州,忠义堂要做大做强,势必须向东向西发展,三合会与乾坤会就成了障碍。安含玉使小六子差人调查清楚三合会与乾坤会的家底,遂只身前往,说动三合会与乾坤会加入忠义堂。这些年来,黄立和与陆大壮“占山为王”,一方独霸,日子过得倒也逍遥。只是,江湖事干多了,难免被官府盯上,黄立和与陆大壮急需找一个强有力的官家作靠山。昔日嫂夫人安含玉上门游说,正中下怀,立即答应归附忠义堂,条件是云野得帮助他们洗去官府中的所有案底。整个闰五月,云野都在忙这件事,通过诸庄主、海拉多尔的关系,将三合会与乾坤会在官府的案子全部洗清。其中,诸庄主动用了扬州盐商复杂庞大的关系网。扬州盐商开始对诸庄主又恨又怕,等诸庄主也下水了,和盐商们沆瀣一气时,盐商们对诸庄主是又喜又爱。

云野收服三合会与乾坤会后,才得了闲,与余林隐商议云梦月的亲事。余林隐以为云野军务繁忙,就离开仙居山,到了镇江云府。两人商议之后,决定避开官家身份,广邀江湖人士到场祝亲,以免引起官匪冲突。云野的忠义堂可动用上百人众,余林隐二十余年走南撞北,结交了不少黑白道人物,邀请上百人捧场不是问题,热闹和面子肯定胜过颜老爷。于是,云梦月嫁入范府的日子就定下来了,即六月十八日。云梦月知道了出嫁日子,安下心来。

六月十五日傍晚,范晔一家人吃完晚饭,坐在大堂偏厅闲聊。

张仁匆匆来报:“老爷,少爷,这两日镇上h县城来了许多武林人物,在茶楼酒肆谈论少爷与云姑娘的婚事。衙役们还发现,留芳居周围也出现一些武林人士。刁县令对此深为担忧。”

范晔一愣,问道:“都是哪些武林人物?”

张仁道:“黑白两道都有。据查,江南四大镖局的威远镖局、江风镖局、长雄镖局、飞龙镖局的总镖头都到了。还有江宁三合会当家黄立和、苏州乾坤会当家陆大壮以及花拳门、括苍派、天台剑派、船拳门、梁家寨等许多大小江湖门派帮会的人。”

范晔一皱眉头,问许诚:“我们范家和镖局偶尔有些生意往来,但是和这些个江湖门派、帮会从无来往。再过两日就是昭儿与云姑娘的成亲日子,会不会和这事有关?”

许诚道:“老爷,很可能。前些日子,云将军和余寨主来信说,云姑娘是皇上赐的亲,一定要办得隆重,别开生面。老朽猜测,这些武林人物很可能是余寨主请请来观礼的。只是,能请来这么多武林人物,恐怕不是余寨主一个人的面子。”

范昭道:“表叔是官府中人。如果官府中人和江湖人士冲突起来,怎么办好?”

范晔面色凝重,道:“我范家在商言商,从来不得罪于谁。如果真如昭儿所言,麻烦大了。张仁,你去告诉凤落尘,调集人手严加防范,尤其是留芳居。”

许诚道:“老爷,喜事将近,我们当暗中调集人手,外松内紧,不可为坏人所乘。”

范昭微微颔首,道:“外松内紧,这法子好,就这么办。”

玉娘问:“老爷担心什么?”

范晔道:“皇帝赐亲与昭儿,本是寻常人家难求的好事。我们范家毕竟不是寻常人家,与江湖人士不可走得太近。如果这些江湖人士真是余亲家和云亲家请来观礼的,倒也没什么,就怕有人借机搞事,不可不防。”

范昭想了想,道:“应该不会吧?等明儿岳父和表叔到了,就是有人想捣乱,也不成了。”

范晔点点头,道:“昭儿说的没错。今晚,一定得小心。”

张朝仪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公爹,要不要请刁县令都派几个衙役守在范家大门?”

范晔微微一笑,道:“不用。三十年来,范家稳如泰山,如今好事连连,更应该放宽心。”

颜诗雨问道:“公爹,表叔和余寨主怎么就不说清楚怎样送亲呢?”

范晔呵呵笑道:“这一定是你安奶奶的主意。”

第二天下午,范晔和范昭在胜江楼七楼上等候。云野和余林隐包了三艘大型商船,带着本家人走长江水路,顺流而下,登上江阴码头。惊人的场景出现了,走在最前面的是坐在大马车上敲锣打鼓吹拉弹唱的乐队,然后是两顶小红轿子领着两顶四人抬的大红喜轿,云野和余林隐骑着两匹枣红大马跟在喜轿后面,紧接着是五顶小红轿子,最后是任天佑领着一长串身着统一服装的队伍,将近百号人,浩浩荡荡,向胜江楼行走。

范昭问道:“爹,岳父和表叔在做什么?”

范晔也一头雾水,想了想,道:“反正是好事,静观其变吧。昭儿,我们下去。”

队伍到了胜江楼,乐队分在两边,从两顶小红轿下来人居然云若飞和安含玉!范晔经验老到,见云若飞虽然身着僧衣,抢先下拜,道:“侄儿叩见姑父、姑母,姑父姑母安好。”范昭明白了,下拜道:“侄孙叩见姑爷爷、姑奶奶,姑爷爷姑奶奶安好。”

原来,云若飞虽然同意留在家中,但是却不肯还俗。安含玉只求能天天见到师哥,所以不再强求。云若飞在家中小院清修,教安含玉一起修习《金刚经》。安含玉寻思着师哥终有一日会还俗,而云若飞则想着如何度化师妹。两人谁高谁低,静等时间作出分晓。

云若飞双掌十,低诵佛号,道:“出家人慈悲为怀,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慧一即云若飞,云若飞即慧一。”蓦地,两旁有人高喊:“云老英雄本色不减当年!云老英雄福寿安康!”云若飞低头垂眉,不为所动。原来,黄立和和陆大壮率领本部骨干,扮作寻常人,围在胜江楼大门口,就等着此刻呢。

众人连喊数十遍,方停息下来。黄立和与陆大壮走上前,抱拳道:“老哥,三十年未见,可曾记得兄弟?”云若飞睁眼一看,立即认出二人,道:“原来是黄贤弟和陆贤弟!黄贤弟和陆贤弟英雄本色不减当年,云某佩服。”陆大壮哈哈大笑,道:“老哥,如今我与立和兄归顺了忠义堂,是云将军的下属,听从云将军调遣。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哥俩老了,雄心不再。”黄立和附声道:“大壮兄说的是。我和大壮兄都有金盆洗手,退出江湖,颐养天年之意。江湖十年一代人,咱们兄弟已经威风了三十年,够了,够了。”

安含玉道:“贤侄,黄当家和陆当家都是我请来的客人,可否入席胜江楼?”范晔道:“当然。两位当家里边请。”张仁将黄立和与陆大壮领了进去,贾大和黄二连忙将二人引至三楼。安含玉又道:“后面两顶四人抬大红喜轿,是后日给昭儿迎娶云丫头用的。”范晔连声称谢。张仁上前,将喜轿引走。

云野和余林隐从马上下来,和范晔见礼。安含玉朗声叫道:“儿孙们,都出来吧。”后面的五顶小轿门帘掀开,云野的儿子和女儿,还有余林隐八个儿女(四对夫妇)从轿子中走了下来(梅儿守孝,没来)。喜乐声大起。

范昭头都大了,寻思:“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怎么安排啊?”范昭的担心是多余的,云野和余林隐虽然没有告诉范老爷观礼的人是谁,但是,却将观礼之人分成一二三等,各等级人数是多少早就通知给范晔了,许管家与张仁据此安排得井井有条。个中详细,异史氏不再赘述。一句话,范昭安安心心做新郎官,迎娶云梦月。

第一百零五回 绝艺如君天下少

第一百零五回绝艺如君天下少闲人似我世间无

威远镖局总镖头威震天,江风镖局总镖头江雄,长雄镖局总镖头杜威,飞龙镖局总镖头****高是忠义堂请来观礼的。花拳门、括苍派、天台剑派、船拳门、梁家寨等许多大小江湖门派帮会的头目骨干等,是余林隐请来的。一时间,胜江楼被江湖豪客占据,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喧哗不断,侍候的伙计忙得团团转,只盼这帮持刀带枪的江湖豪客早点离开。许管家和张仁巡视全场,饶是两人见多识广,沉稳老练,也不由得暗暗心惊。

安含玉收服三合会和乾坤会后,在长江两岸的江湖引起震动,因为这两个帮会,是长江水路各管一方的龙头。所以,长江两岸的江湖组织齐刷刷的把目光盯在安含玉身上。安含玉上江阴君山寺,揪着云若飞的耳朵下山,更被江湖人所津津乐道。虽然云若飞低调在家静修参禅,但是,当年天地会骨干精英云龙堂堂主云若飞没死的消息,依然传播开来,云若飞当年扩张云龙堂的故事又被好事者翻了出来。js地方官员,本来就不愿意理睬江湖中的是是非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来了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乐得清静。那些官员的想法是:“云野在长江上榨收水运费的事,都被乾隆下旨合法化了。如今把多年前的老爹抬出来风光风光,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说,这也是人之常情嘛。至于弹劾云野?开玩笑,孙嘉淦都没成功,我们这些小官就更不用说了。”

云野入旗,安含玉再作冯妇,云若飞重现江湖,扰动了长江两岸的江湖。不少散落各地的天地会的旧人,赶来镇江忠义堂谋求差事,其中包括当年云龙堂的老香主王近山的孙子。这些人加入忠义堂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反清复明,而是图个好日子。而云野,把自己以腐败军队反清的事瞒得紧紧的。除了自己的亲人,只有小六子知道,云将军府上的其它仆人不知道,范晔和范昭也不知道。

却说十八日这天,范府张灯结彩。大红喜轿把范昭和云梦月抬进门,两人拜了天地。流程与范昭迎娶颜诗雨无二。这次来的宾客比娶颜诗雨时要多一倍!酒席将青旸镇的大小酒楼都摆满了。酒宴开始,云若飞托辞劳累,到后堂躲清净去了。主桌之上范晔、范昭陪着云野、余林隐,坐陪的有四大镖局的总镖头再加上黄立和、陆大壮。范昭看着满堂里一干武夫在那里划拳,暗想:“武夫虽然粗鲁,不过是拼拼酒量,总算不用象上次那样痛苦飞诗了!”不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不一会范昭就瞧出不妥之处。原来这些个武林人士酒量太大!按说这些人基本都是各门各派的精英骨干,共同特点就是肌肉虬结,膀阔腰圆,中气充足,至于酒量嘛,都是一斤起底!这点和上次颜诗雨时来的文人们对照鲜明,打个比方,如果文人们的酒宴是一曲《春江花月夜》,节奏舒缓高雅,那么这次来的武林人士就好比琵琶曲《十面埋伏》,节奏紧凑激烈。有些桌上菜还没上齐,酒就见底了,只好添酒。大堂内外,二百多个武林人士都这样做派,很快范府的储备就跟不上了。张三见势不妙,忙唤来庄丁问道:“府里还有多少酒?”庄丁道:“上好白酒只剩几十坛了!”张三忙吩咐道:“快去买,用大车装!”不久新鲜购买的好酒到了,总算供应及时。

古代大凡这种场合,豪富之家都会请戏班到家里唱堂会,范家也不例外。在大院由花如意的《唐风艺术团》表演;青阳镇上的鸿运酒楼,由扬州最著名的戏班——江家春台班表演。黄立和、陆大壮与四大镖局的总镖头,以及各帮派头脑,聚在范府喝酒。而各帮派的骨干中坚,聚在鸿运酒楼喝酒。且说这帮骨干中坚,没有老大约束,就放开手脚喝酒,酒越喝越多,闲话也越来越高。以戏台上表演的,是春台班的名角花旦雪如,正在表演武戏《泗州城》。要是平常,以雪如这等身手扮相,早就引起台下一片喝彩了。可惜,今天到场的都是读书少武功高的武林人士,雪如这点手段还真没人放在眼里。不知是谁高喊:“今天是江南武林第一美女云小姐出阁,怎么没有人演武助兴?”此言一开,立时热闹开了。有好事者接着酒劲喊道:“台下没地方,台上的戏子别唱了,快下去,把地方给我们腾出来。我们自己练……”更有心急之人跑上台把戏班人轰了下去。可怜一代名旦雪如……唉!正好许管家巡视到此处,戏班林班头一把抓住许诚,问道:“许管家,这是怎么说?”许诚连忙安慰,道:“请各位屋内休息,酬金照付。”

许管家审时度势,见群情振奋,便站在一边静观发展。戏台成了演武台,各门派你一个套路,我一个绝活,在那里表演开来。大凡江湖帮派,都是为了名利,练武之人争斗之心总是有的。慢慢,个人绝活表演变成了门派与个人之间面子之争。船拳门和梁家寨有些小梁子。船拳门的护法夺命刀陈雨泽在台上表演大刀,使了一招“狂风卷雪”,团团刀光把自己裹了起来,台下一片喝彩。梁家寨的护法追魂剑王浩南瞧不顺眼,站起身来,大声道:“不过是街头卖艺的哄人把式,赚个彩头而已。”陈雨泽一听,收住刀,大声道:“王大侠的追魂剑看不起梁某的夺命刀,可敢上来比试比试?”当即有好事者叫道:“陈王齐名十年,刀法剑术出神入化,咱们一直不知道是刀猛,还是剑快?”另有好事者叫道:“对,难得今日相聚,两位就比划比划,分个高低,也算是为咱们江南武林第一美女仙居女侠云小姐献上一份特殊的贺礼。”王浩南微一犹豫,怕此时械斗坏了帮主的规定。陈雨泽冷笑一声,道:“王大侠一向嗓门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王浩南按奈不住,道:“比就比,管教你后悔伸长了舌头,说了大话。”王浩南抓起佩剑,飞身上台。两人二话不讲,呯呯啪啪打了起来。刀来剑往,打了一个平手。

台下一片叫好。陈雨泽刀猛,王浩南剑活,原本是个好对手。只是戏台狭小,两人施展不开,硬碰之下,王浩南稍稍吃了点亏。许管家在台下看得清楚,暗道:“再打下去,真要出事了,得阻止他们。”陈雨泽也看出这一点,不想再与王浩南纠缠,使出师门绝杀“冰雪交融”,卷起一片刀光,七个刀影虚虚实实劈向王浩南。王浩南无可回避,索性放开门户,断喝一声,斜踏一步,剑走偏锋,亦使出师门绝杀“魂牵一线”,一剑刺入刀光之中。王浩南的意思很明确,我死在你的刀下,你得死在我的剑下。台下的人瞧出危险,不约而同屏住呼吸。眼看刀剑即将及身,两人就要血溅当场,忽然中间插入一个人影,正是许诚。许诚双手一伸,左手抓住刀背,右手捏住剑刃,两人身形为之一顿。许诚哈哈一笑,道:“二位大侠好身手,老朽佩服。二位大侠为了给我家少爷亲事添彩助兴,各展奇学,令老朽大开眼界。老朽代我家少爷,多谢二位大侠。”许诚双掌一推,五十年苦修少林童子功的纯阳内力传了过去,汹涌澎湃,将陈雨泽和王浩南震退一步。陈雨泽和王浩南死里逃生,惊出一身冷汗,明白是许诚救了他们,当下拱手道:“晚辈多谢前辈援手相救。”许诚一抚须,微笑道:“老朽是范府管家。大侠折杀老朽了。”此言一出,众豪客大惊,想不到商贾范府的一个老管家竟然有如此高深的武功!众豪客面面相觑,再也不敢借酒发疯了。

忽然从楼梯口上来十二个壮汉,为首的高声叫道:“莫干山十二侠盗前来贺喜!”许管家微微一怔,问道:“敢问几位,和三十年前的莫干山十二侠盗是什么关系?”为首一拍胸脯,道:“没有半毛子关系。我们是新莫干山十二侠盗,借用一下老莫干山十二侠盗的名声,闯荡江湖。”许管家道:“大侠难道不知,三十年前,莫干山十二侠盗和镇江云家结有梁子?大侠借老莫干山十二侠盗之名,来到此处,言称贺喜,是何道理?”立时,席上群雄笑声一片。陈雨泽大笑道:“怕是来骗吃骗喝的吧?”王浩南大吼一声:“竟有如此不识相之人,滚!”众人纷纷响应。那十二个壮汉吓得屁滚尿流,立即逃之夭夭。

入夜,范昭进入洞房。云梦月身形婀娜不失刚健,姿容秀美而内蕴英气,别有一番风韵。范昭爱意已生,情为之炽,捧着云梦月的脸庞,柔声道:“梦儿,外面传说你为江南武林第一美女,细细观之,当得起,当得起。我范昭何德何能,能娶如此天仙般的美女?”云梦月得到爱郎赞美,心中欢喜,微笑道:“习武之人,讲究缘份。想来妾身与郎君有缘。”范昭微微颔首,道:“定是有缘了。要不,怎么会你救了我,我又救了你?”云梦月羞涩一笑,道:“也不知是哪一世结下的缘份,逃都逃不了。”范昭在云梦月额头轻轻一吻,道:“我不许你逃。”

星月无声,静静注视着人间发生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许诚统计好礼品,将礼单报于范晔。范晔看后,直摇头,道:“怎地这些武林人士送的都是些刀枪剑戟、流星锤柳叶镖之类的兵器,再就是补气丹、金创药什么的。我们范家哪用得着啊?”许诚呵呵笑道:“客人送的,总得收下。老朽还听说,这些江湖人要顺便开一个武林大会,选云老英雄做总盟主呢。”范晔也乐了,道:“这都什么事啊。我去告诉云野,要他好好约束这帮人。另外,准备好回礼,就用我们范家商行的那些日常货物,人手一份,不可落空。”

上书房,乾隆听到密报,畅怀一笑,道:“真有趣。范昭沐浴皇恩越深,将来朕就越有信心叫他做这世上最难办的事。”舒禄道:“皇上圣明。”乾隆道:“舒禄,为何地方衙门管不了江湖中的人。”舒禄微一沉吟,道:“回皇上,江湖人过得是刀口上的生活,一言不合,就操刀子拼命。历来对付这些江湖中人,都是剿抚并重。这种事情,地方官员和衙役哪里靠得住?真的犯了大案要案,便由刑部发海捕公文捉拿。寻常地方衙役也只是查探些消息,哪敢真正招惹亡命之徒?”乾隆点点头,道:“忠义堂亦官亦民,不如利用其在江湖中的威望对那些江湖人士加以约束。如此不用官府出力,就可收取管理奇效;一旦出了事情,皆属江湖恩怨,与官府无干,岂不妙栽?舒禄,云野能约束一帮江湖豪士,不再危害百姓,是帮了地方衙门的忙。朕有时想,私盐价格远低于官盐,穷苦百姓买不起官盐,买点私盐度日也无可非议。贫富差距太大,民心必然思变。朕也得给穷苦百姓活路哪。云野建忠义堂,统一长江水路,收到水运费,是在帮朕稳定的江山社稷哪!”舒禄道:“皇上御驾南巡,免了江南许多州府一年的赋税,皇恩惠泽万民。”

乾隆眼前浮现齐召南的影子,心中暗道:“人人都想当这个皇帝。却不曾想,要管好这个家有多难?!祖训‘永不加赋’,朕不得不另想办法增加户部税收,平衡穷富差距啊。当年崇祯皇帝也曾勤政理事,奈何用人太疑,杀了能臣干将一个又一个,致使大明江山终亡于李贼之手。不过,李贼攻破bj后,倒说了一句公平话:‘君非甚暗,孤立而煬灶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齐召南,你明白吗?”

第一百零六回 参差分两势

第一百零六回参差分两势玄素引双行

范昭与云梦月度蜜月,也不敢怠慢张朝仪和颜诗雨。时值夏天,天气炎热,张朝仪妊娠反应渐渐加重,每每呕吐不止。范昭忙把周大夫请来,周大夫把过脉后诊断为“脾胃不和”范昭问道:“可有什么治孕妇呕吐的方子吗?”周大夫笑道:“当然有。《金匮要略》记载干姜人参半夏丸可治孕妇呕吐,土金双倍汤,安胎凉膈饮,香砂六君子汤等都可。”范昭听罢,略感安慰。周大夫取了文房四宝,开了一个方子。范昭见到方子很简单,只有广藿香,人参,陈皮三味药,剪汤服用。范昭令人按方抓药,自己亲自下厨剪好,端给张朝仪。张朝仪心中甚慰,服药之后,果然症状减轻不少。此后,除非天公不做美,范昭早晚必陪张朝仪散步。到了下午,则去颜诗雨屋内小聚。这夜,张朝仪请茶,大家说起笑来。颜诗雨道:“大姐,若是五房姐妹齐了,夫君分身乏术,怕是要焦头烂额了。”范昭笑道:“真如此,就学皇帝翻牌子。”

颜诗雨啐他一口,道:“真当自己是个宝了。”张朝仪嘻嘻笑道:“若是相公不怕乱了礼法,妻身同意翻牌子。”云梦月道:“大姐,皇帝家的规矩咱们寻常百姓家可不能学。不如由咱们姐妹丢骰子,谁点数最小,就罚谁服侍少爷。”张朝仪瞧了一眼范昭,笑道:“这法子好。等兰妹妹也过了门,咱们就这样来。”范昭苦着脸道:“这样也太没规矩了。”

颜诗雨笑道:“屋内事由大姐做主。据野史记载,初一和十五,皇帝必须陪皇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初一和十五夫君也必须陪大姐才是。”张朝仪微微一笑,道:“名分什么的,我倒不计较。”云梦月道:“大姐大度。大户人家总得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妹妹觉得三姐说的在理。”

云梦月也讲起规矩来,范昭立即对云梦月刮目相看。范昭不知道的是,这段时间,云梦月和春兰呆在一起,除了乐艺,四书五经、宋程理学也学了不少。

张朝仪见颜诗雨和云梦月不争宠,心内始定。范昭道:“初一和十五,留在仪儿那,合情合理。不过,也得给我一点自由吧?”张朝仪微笑道:“颜妹妹和云妹妹,咱们帮相公想法子,相公还不领情呢。”颜诗雨笑道:“那就给夫君自由好了。”

范昭寻思:“晚上我上哪去呀,厚谁薄谁都不好啊。”三女见范昭愁眉苦脸,嘻嘻笑个不停。范昭脑筋一转,有了主意,轻咳一下,一本正经道:“夫妇同房,岂能戏耍?!初一和十五去仪儿那,这是规矩,就这样好了。剩下的日子,就一二三四五,顺序来吧。”张朝仪笑道:“妹妹们,相公一天也不舍呀。”

七月十日,范昭带着红儿,陪云梦月回到仙居山省亲,随便参加铁塔和八姐的婚礼。刘墉公事在身,没能在江阴出席范昭的婚事,却在仙居山出席了铁塔与八姐的婚宴,并与范昭共醉一宿。范昭和云梦月在仙居山呆了七日。云梦月到处串门,忙得不亦乐乎。而范昭,因在酒宴上和仙居山的父老乡亲见过面了,所以,白天呆在梅仙谷陪梅儿,晚上回到云梦月的居处。红儿洗衣煮饭服侍。个中详细,异史氏就不表了。

进入七月中旬,范府迎娶春兰的日子快要到来,江阴范家的喜庆气氛再次推向高潮。春兰的身份特殊,虽然排行最小,婚礼准备竟然格外隆重。这不仅仅是因为春兰是演艺界的明星,更是因为春兰的身份。范晔心里清楚,乾隆虽然赐亲三美,但是严格来说颜诗雨和云梦月是自由身份,乾隆仅仅做个“媒人”,顺水推舟而已。但是春兰不同,她隶属于绿扬山庄,所以春兰才实实在在的是皇帝的“私人财产”,因此三美虽然都是御赐,但春兰才是皇帝自掏腰包御赐给范家的。乾隆虽然没有掏银子建设绿扬山庄,但是,御笔一挥,绿扬山庄就是诸庄主的了,也等同于是乾隆皇帝的私人财产了。诸庄主认春兰为义女,意味深长。所以,范昭陪云梦月回仙居省亲,范府紧锣密鼓的准备迎娶春兰。

在此期间,聚集在江阴的武林人士终于散去,紧接着大小官员进驻江阴。范晔有时候想到那些绿林中人和官府狭路相逢的情形,不禁头疼,好在这些和范家无关。武林人士开了两场武林大会,忠义堂都成为盟主。现在云野有多重身份:朝廷将军,绿杨山庄总管,忠义堂堂主,江南黑白两道武林盟主。

七月二十一日,留芳居。诸庄主坐在椅子上,春兰亲自给诸庄主奉茶。诸庄主呷了一口茶,一脸慈爱,道:“女儿,明儿就是你的大喜,爹邀请了当朝二品大员两江总督黄廷桂、js巡抚雅尔哈善、两淮盐政吉庆及扬州府七品以上的官员,还有扬州四大盐商为女儿捧场,女儿满意否?”春兰含羞点头。诸庄主哈哈一笑,道:“人数虽然少了点,但是,官家威风足以使我儿出尽风头,任谁也不敢小觑。另外,你的义兄李獒,特地捉了一头野猪,给这些官员准备一道野猪宴。今后你们兄妹要多来往,不可疏远了。”春兰道:“女儿谨记爹爹之言。”

诸庄主又道:“今儿上午,爹跟江阴的士绅们喝茶闲聊,与钱老爷谈下了一桩买卖。爹以山庄名义,收购县城西郊钱家的一处宅院,改做绸缎生意。爹从山庄调派得力人手,照看生意。我儿虽然出嫁了,爹不放心,也得给我儿一个照应。”春兰感恩涕零,道:“爹疼爱女儿,考虑周详,女儿只恨不能侍奉爹爹。”诸庄主摸了摸头顶上的小辫子,道:“我儿放心,爹身子骨壮着呢。绸缎庄生意赚不赚钱无所谓,主要我儿不能没有人手可用。爹公干在身,不能在江阴长伴我儿。”

春兰从小就是孤儿,如今感受诸庄主真挚的父爱,禁不住伏在诸庄主的膝头上哭泣起来。诸庄主轻拍春兰的肩膀,感叹道:“傻儿,就要大喜了,哭啥呀?”春兰抽抽噎噎道:“女儿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有爹疼爱的好。”诸庄主自己也欢喜到心酸,眼角有些湿润,道:“我儿,汉人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爹是满人,不看重这个。如今有了义子义女,爹不成家,也对得起祖宗了。我儿,打今儿起,你的闺名就叫诸尔甘圣骑春兰,如何?”春兰盈盈拜倒,道:“诸尔甘圣骑春兰,谢谢爹爹赐姓。”

诸庄主扶起春兰,大笑道:“我有个武功了得的儿子,又有个品貌才艺超群的女儿,上天待我何其厚也!我儿,爹收购钱家的宅院,还没取个名字。爹是武人,不懂得文雅。爹仔细一想,宅院还是由我儿命名了。”春兰想了想,道:“爹,宅院在县城西郊,又是做绸缎生意的,就叫‘锦绣山庄’,可好?”诸庄主大喜,道:“好名字!吉祥如意美满。女婿办的居巧绣坊,生意大半被嘉兴张家接去了。爹不争。爹已经和白举人说好了,以后白家娘子的刺绣,全部由我们锦绣山庄接下。白娘子的刺绣爹看过,在江阴当属一流。”

春兰道:“以后,女儿有时间了,也教家里的丫头刺绣。”诸庄主忙道:“我儿乃千金之身,如何干得这些粗活。来贺亲的官员都等着观赏女儿排演的《霓裳羽衣舞》。女儿以此舞名扬大江南北,听说三个月来,又有诸多改进,那些官员个个翘首以待呢。”春兰微微一笑,道:“爹爹放心,女儿虽不能出场,但是,女儿和月姐姐训练出来的霓裳十二娇,一定会让爹爹满意的。”

诸庄主连声道好,又道:“女儿啊,为父听说张家港大财主张浒湥对我儿有非分之想,可有此事?”春兰俏脸一红,低头道:“前年九月中,范孝廉组织赈灾义演,花大姐安排女儿表演鼓舞《神传》,女儿一舞成名。张员外想用大价钱把女儿买下来。爹爹,这也不算坏事,而且过去了。”诸庄主狞笑一声,道:“张浒湥向花大姐讨你不着,追着你们唐风艺术团的演出。只要是我儿表演,张浒湥便要多些口舌,可有其事?”春兰忙道:“爹爹,女儿扬名,也需要张员外这样的大财主捧场。张员外是在帮女儿,爹爹不可被些闲言碎语蒙蔽了。”诸庄主神色缓和下来,道:“那好吧。看在女儿大喜的份上,爹就不计较了。如果张浒湥再敢妄言,休怪我不客气!”

春兰松了口气,道:“爹爹费心了,女儿给爹爹抚一曲。”诸庄主只知道阳春白雪高雅,自己却一窍不通,忙道:“我儿,这曲儿还是抚给范昭吧,爹听不来的。”春兰笑道:“女儿新近学了些辛幼安、陆放翁的词,爹爹应该能喜欢。”诸庄主强作笑脸,道:“好吧,难得我儿一片孝心,爹就听着。”

在21世纪,色艺双全的女神级明星,豪富请吃一餐饭也要花上几十万。而在大清,象春兰这样名扬大江南北的色艺才女,大土豪张浒湥想见上面,还得追着唐风艺术团跑。如今春兰美眉主动要抚琴唱词给诸庄主听,诸庄主却毫无雅兴,竟以此为苦,若是张浒湥知晓,必定扼腕长叹,大呼“对牛弹琴”也。

春兰贴身丫头巧儿摆好古琴,点燃檀香,春兰抚琴而歌。高亢清纯秀丽之音响起: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声如,绕梁不绝。诸庄主合目静听,居然声声入心。最后,诸庄主睁开眼睛,喝了一口清茶,道:“了却君王天下事,了却君王天下事!我儿,其实为父也有此志啊。嬴得生前身后名!将来我的身后名会是什么呢?”春兰道:“爹爹忧国忧民,青史必定留下美名。皇上英明神武,爹爹得良主,比起辛幼安可强多了。”

辛幼安忠义之事,诸庄主也曾听闻,当下摇摇头,道:“我儿,为父得遇明主,强过辛幼安,但是,才学见识却远远不及。听说朱熹病逝时,其学说已被朝廷宣布为‘伪学’,迫于权臣的禁令,许多朱熹的门人弟子不敢前往吊唁,而与朱熹有过旧恶的辛幼安却不畏禁令,前往哭祭。个中详细,我儿可否详细说说?”

春兰微微一笑,道:“爹爹想听,女儿就细细说来。南宋宁宗庆元年间,权臣、外戚韩侂胄为了打击政敌宋皇宗室赵汝愚一党,禁绝朱熹理学,就连《六经》、《论语》、《孟子》、《中庸》、《大学》之书亦为世之大禁,史称‘庆元党禁’,也称伪学逆党之禁。辛幼安曾被朱熹‘断过财路’,毅然前去吊唁,并留下了一句留传千古的悼词:‘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

据史载,韩侂胄执掌军政大权13年之久,虽然留下‘庆元党禁’的历史污点,但是,任内追封岳飞为鄂王,追削秦桧官爵,力主“开禧北伐”金国,起用辛幼安等人,终因将帅乏人而功亏一篑。后在金国示意下,被杨皇后和史弥远设计杀害,函首于金。异史氏曰:韩侂胄谈不上良相,不输民族气节,可称一代名相也。

诸庄主一拍膝头,道:“铮铮铁骨,好男儿也。我儿,‘断过财路’所为何事?”

春兰想了想,道:“朱熹和辛弃疾大约是在jx做同僚时认识的,应在南宋孝宗赵昚淳熙七年(1180年)前后。辛弃疾是jx安抚使兼知隆兴府(相当于jx省省长兼nc市长),朱熹是他手下的南康军知军(相当于南k县县长)。辛弃疾很钦佩朱熹的道德学问,推崇他为‘历数唐尧千载下,如公仅有两三人。’一次,辛弃疾为了个人捞钱,盖庄园别墅,竟用安抚使府的官船前往淮北前线贩运牛皮,行至南康境内,被朱熹依法查扣、没收充公。辛弃疾派人与他交涉,希望能给个面子,把货物还他,朱熹坚持道德君子,顶了回去。”

诸庄主道:“原来如此。朱熹可谓‘知行合一’!”

春兰继续道:“辛幼安没有记仇此事。后来,辛幼安被王蔺以“杀人如草芥,花钱如泥沙”的罪名参弹罢官,退居自己的带湖庄园后,还请朱熹给他的新宅题辞。朱熹倒是题了,但题的是“克已复礼”、“夙兴夜寐”八个字,告诫他要加强个人道德自律。辛幼安把这两幅字挂在家中斋室。朱熹很推许辛弃疾的军政才能的。辛弃疾隐居上饶带湖时,朱熹还曾专门去拜访过他。康熙皇帝《御批通鉴纲目》有说:‘君子观弃疾之事,不可谓宋无人矣,特患高宗不能驾驭之耳。使其得周宣王、汉光武,其功业悉止是哉!’”

一席话说的诸庄主热血沸腾,扼腕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成就一番事业,建立赫赫战功,不负吾主厚爱!”

第一百零七回 贺新人督抚邀范昭

第一百零七回贺新人督抚邀范昭谏箴言丹崖悟上意

这边春兰和诸庄主父慈女孝暂且不提,单说范昭,这几天也发生了一些故事。

七月二十日上午,有下人来唤范昭道:“少爷,老爷有请到前厅待客,刁大人来了。”范昭听罢,旋即来到前厅,只见范晔陪着刁县令坐着,范昭向前见礼。刁县令忙对范昭道:“范孝廉,恭喜恭喜。”范昭笑道:“这些天喜事连连,我是喜从天降,喜不自胜啦。”刁骞道:“皇上隆恩,自然是喜不自胜。范孝廉毕竟是范孝廉,能够宠辱不惊,要是换做我,恐怕早就高兴疯了。”刁骞说得有趣,三人哈哈一笑。

刁骞忽然脸色一变,小声道:“我今天来,是特地替两位大人送帖子来的,范孝廉你看看这个!”说罢,刁骞从袖中掏出两张烫金的请帖。范昭看罢,两份请帖内容一致,都是邀请范昭过府一叙,只是请帖的主人分别是两江总督黄廷桂和js巡抚雅尔哈善。范昭有些发晕,刁骞看出范昭有些不明所以,解释道:“两位大人是绿杨山庄诸庄主邀请来为春兰姑娘和范孝廉观礼的。范孝廉难道不知吗?”范昭道:“知道是知道,只不过那是诸庄主的面子,我范家和他们二位却并无往来的,这……”刁骞道:“春兰姑娘是御赐,又是诸庄主的义女。现如今,官场之中哪个不知道诸庄主的身份?一等侍卫,位居三品,皇上身边的人呐。就算总督和巡抚是二品大员,可是亲疏有别,比起诸庄主那还是不如的。所以,他们二位大人有心想和范孝廉您亲近,也是人之常情啊。”

范昭暗想:“在万里红山庄的时候,似乎黄廷桂有牵连,自己伴驾乾隆的事情估计官场的人都知道了,但是其中内情应该十分秘密,也许这位总督大人听到了什么风声,想探听虚实,也未可知,只是雅尔哈善这么热心,却是奇怪。”想到此,范昭对刁骞道:“刁大人,小生对官场事务不熟,还望大人给详细解说解说,不至于贸然前去出了纰漏。”刁骞见范昭谦虚,不禁觉得面上有光,道:“范孝廉见外了,本官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着呷了口茶,继续道:“这位两江总督黄丹崖廷桂公本是三朝元老,如今年过六十,去年刚加封太子少保。这位贵人可不得了,我这个县令想见到他也不容易的,真没想到他竟然主动请范孝廉。”

范昭苦笑道:“刁大人,您就别看晚生的笑话了,我就一介布衣,侥幸头上顶个孝廉的帽子,去见封疆大吏,这个……”刁骞道:“范孝廉别客气,您都陪过驾了,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还在乎这个吗?”范昭道:“刁大人,在下对官场委实不熟,还请大人给详细解说。”刁骞道:“范孝廉您言过了。要说起这巡抚和总督他们二位,其实他们之间不和已经很久了。如今他们两位大人趁观礼的机会不约而同要见范孝廉,确实要认真对待。”范昭问道:“他二人份属同僚,为何事不和呢?”刁骞道:“呵呵,岂止不和,简直是有仇啊!”范昭听罢道:“愿闻其详。”

刁骞捋捋胡子,道:“说起话长啊。这得从乾隆十二年大学士张廷玉等人奏积欠钱粮督抚平日留心经理一案说起,那时朝廷的处理是让各督抚于每年岁底将该省未完钱粮内,民欠、待征之项,征完若干,未完若干,连同本年已经征完未完各数,分晰开具清单上报。但是去年,就是乾隆十五年由于灾患,各省在上报时,把因灾缓征的各项也计算在内上报。朝廷发公文纠正说,因灾缓征不在此列,因上报的目的是督促官员不要懒惰怠政,若是因灾缓征也计入在内,则分不清未完成原因,不利于鉴别官员贪腐和渎职行为。因此要各地重新申报。”

范昭仔细听完,道:“这似乎没什么啊,那就重新申报呗。”刁骞面露愤慨之色,道:“这雅尔哈善在重新申报时,先是说js省钱粮完成数量较往年居多,乾隆十四年未完数目,比十三年欠数较少,并以自己和两江总督黄大人的名义一同上奏。结果皇上御笔朱批曰‘汝系醉心于抚字心劳催科政拙八字者,自然不肯实力也’。”范昭听了道:“雅尔哈善既然说未完数较往年少,这是维护下属之意啊。但是看来皇上不是很相信他的话,那真相到底怎么样?”刁骞道:“范孝廉,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雅尔哈善后面的作为。”范昭问道:“他又做了什么?”刁骞道:“他看上谕不对,立刻变了嘴脸,竟然上折弹劾十一县县令惰征,要罢免这十一县县令,你说哪有这样做事的?”范昭听了,暗想:“这位雅尔哈善大人到会见风使舵,不过似乎笨了点,太着痕迹,吃相难看。”但听刁骞继续道:“同时罢免十一个县令,这不是开玩笑吗!幸亏黄大人上疏痛斥雅尔哈善,说他前番报喜,后番立刻改口要弹劾别人,出尔反尔,其心狡诈,弹劾他要罢免他巡抚的职务。”

范昭听了倒吸一口凉气,道:“这么严重!”刁骞道:“范孝廉,在下看来,一点都不冤,因为这十一个县令未完数目极其有限,按惯例只能罚奉,不至于丢官。但是这个雅尔哈善他自己曾经因为钱粮的旧案已经是去职留任了,这次恐怕是惊弓之鸟,故此做此姿态。其实就是怕丢自家的乌纱帽。可是你怕丢乌纱帽,就要去把别人的乌纱帽拿掉,这样的人你说还配留着吗?黄大人直指其非,说如果朝廷真要罢免了这十一个县令,世人就以为是朝廷想这么做,这样他就可以置身事外,这是居心巧诈。而且他这是和黄大人联名的奏报,黄大人不出来把事情说清楚哪行呢!”范昭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官场还真复杂啊。”

刁骞继续道:“不过皇上英明,把雅尔哈善交户部议罪。户部商讨的结果是罢免巡抚一职。但是皇上开恩,还是让雅尔哈善去职留任并调户部侍郎。按说这就该了结了。但是两个多月前,雅尔哈善突然官复原职了,本来是去职留任的js巡抚,现在变成实授的js巡抚了,真是上意难测啊。”说罢不禁摇头。

范昭终于听明白了。联想到万里红山庄燕九鹤押运私盐被乾隆抓了现行,范昭暗想:“这必定是乾隆怀疑黄廷桂跟谋反的九阳会有关系啊!”当然这大概只是怀疑,对于两江总督这样的人物而言,贩私盐捞点小钱算个啥事?皇帝根本犯不着计较。但是不巧,和谋逆大罪联系起来,想想要是一个两江总督要造反,这可够吓人的!因为万里红山庄九阳会这一出,还有乾隆的疑心,就让雅尔哈善捡了个便宜,真是异数。当然这些话范昭不会和刁骞解释清楚的。心中有了计较,范昭对刁骞道:“多谢大人指教,晚生明白了。”于是叫下人回报,当晚去见雅尔哈善,第二天去见黄廷桂。

当晚,范昭来到雅尔哈善的馆驿,雅尔哈善亲自出迎。范昭见雅尔哈善是一个中年的旗人,留着山羊胡子,红光满面,身着官服,带着顶戴花翎。雅尔哈善摆开宴席,宾主落座客套一番。雅尔哈善席间对范昭道:“听说当今圣上很看重范孝廉你啊,而且这次来江阴,其实是特地为你而来的。”范昭疑惑道:“此话怎讲?”雅尔哈善道:“当今天子是风雅之人,看范孝廉是个风流才子,就起了爱惜之意。”范昭听了“风流才子”四字,不由得脸红了红。雅尔哈善道:“范孝廉在扬州的风流韵事传得是满城风雨啊。”范昭不禁想起自己夜夜翻墙入颜府偷会颜诗雨之事,而且在同颜诗雨一起游玩时还被乾隆给撞到了。范昭有心表白:“我那时候和颜小姐其实清清白白啊!”可是转念一想,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于是讪笑一声就此揭过,反正颜诗雨已经娶进门了,所有风言风语都已消散。雅尔哈善频频举杯,末了,雅尔哈善送范昭出府。总体上,这顿饭谈了不少风月,范昭对雅尔哈善的印象是:此人善于钻营。范昭在二十一世纪从未涉足官场,因此也无从比较,但是经过和雅尔哈善一番接触,总算对大清的官场有了一些清醒认识。范昭心想,黄廷桂这个两江总督如何呢?参与贩运私盐,恐怕也不是什么好鸟吧。

第二天,范昭如约来到黄廷桂馆驿。黄廷桂在大堂等候,见范昭进来,忙起身相迎。范昭见黄廷桂两鬓斑白,身着官服,头戴的顶戴花翎比雅尔哈善的光鲜了不少,这位少保大人面露威严,眉宇间有些正气,这让范昭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

黄廷桂对范昭相当客气。两人一边品茶一边叙话,黄廷桂和范昭说了点闲话,话题就转到万里红山庄之事上来。黄廷桂道:“当日我部下亲兵训练途中路过万里红山庄,结果不知皇上在那里,叨扰了圣驾,想起来真是惭愧啊。”范昭心道:“来了!”于是道:“少保大人,想必您也有察觉吧,皇上对您有疑惑啊。”黄廷桂道:“呵呵,我知道的,这个事情可大可小。不过老夫实在是不明白,雅尔哈善那人明明已经调往户部,怎么会突然因祸得福呢?”范昭道:“既然您已经觉出不妙,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黄廷桂终于放下架子,拱手问道:“范孝廉如果看得起老夫,还请如实相告。”范昭摇了摇头,道:“事关皇上的事情,恕我不能相告。大人您听说了什么?”黄廷桂道:“我听说山庄失火,惊了圣驾,周庄主和陈总管都死了。”顿了顿,黄廷桂继续道:“然后很快扬州两个官员被免职。紧接着就是雅尔哈善复职了。”范昭道:“诚如少保所言,皇上在万里红山庄受惊,而您的亲兵又不巧出现在哪里,少保您不觉得这是跳进黄河中下游也洗不清啊!”黄廷桂默然沉思,浑然没听出范昭把“跳进黄河洗不清”改成了“跳进黄河中下游洗不清”。

黄廷桂道:“其实这完全是巧合。”范昭心道:“官场诡异,身在其中的人能把握大局的人能有几何?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是也。贪婪执着往往招来杀身之祸,不如认清形势急流勇退。”范昭此时不禁生出怜悯之心,于是道:“黄少保,依我看这件事您还是早作打算,以自己的行动取得皇上的信任。”黄廷桂沉默半晌,慢慢地道:“此话怎讲?”范昭道:“我观国是,国家将用兵于西北,黄少保不如自请调任甘陕总督,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去,备办粮马,为君分忧,如此皇上自然知道黄少保的忠君之心了。”黄廷桂又是沉默半晌,道:“两江膏腴之地,这实在有些难舍啊,雅尔哈善虽然与我有些不和,但是只要小心谨慎,应该不会有大过。”范昭心里发笑:“要是你知道皇帝现在吃不准你是不是谋反,你还敢这样说话?”范昭看了看黄廷桂斑白的头发,觉得此人甚是可怜,于是道:“少保,您听没听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少保您怕死吗?”黄廷桂有些不悦,道:“此话怎讲?”范昭道:“实话告诉你吧,跟随皇上去万里红山庄的三十个御前侍卫现在还活着的仅剩一半。”黄廷桂闻言,觉得后脊背一片冰凉,道:“此话当真?”范昭点了点头。黄廷桂道:“是谁这么大胆子?”范昭道:“九阳会。”黄廷桂似有所悟,起身对范昭一恭到地,道:“多谢范孝廉,老夫全家的身家性命全赖范孝廉一句话点醒。我这就上折请调甘陕。”

从黄廷桂馆驿出来,范昭想起方华错说的“不可以改变历史”,遂自言自语道:“我不会改变历史了吧?”范昭思来想去,实在想不起来到底在原来的历史中黄廷桂到底怎样了,于是只得作罢。

注:本章所述依据雅尔哈善与黄廷桂真实的历史,文中刁县令所述确有其事。附两人奏折为证:

雅尔哈善的奏折:

署js巡抚革职留任雅尔哈善为特参惰征积玩之州县官员事奏折

乾隆十五年九月二十五日

署理js巡抚革职留任臣觉罗雅尔哈善谨奏,为特参惰征积玩之州县,随本奏明,仰祈睿鉴事。

窃查江省地丁漕项钱粮,前因积欠频仍,屡奉圣谕伤诚,深切著明。臣即钦遵严督藩司道府,伤令各州县设法催征,杜绝诸弊,务期年清年款,并将查办情形条款缮折奏明在案。臣与督臣黄廷桂又不时严檄教诫,更于接见属员时谆切开导,反复叮吟,从此振作奋勉,自可年清年款。拒今乾隆于四年地丁钱浪,仍有上元、江宁、六合、娄县、丹徒、金坛、盐城、江都、高邮、宝山、通州、泰兴、网玉州、p县镇江十五州、县、卫及太湖一厅,共未完银一万一千八百四十六两零。查邱州、p县积歉之余,情稍可原,其上元等十四州、县、卫、厅俱系无故拖欠。伏查通省六十余州、县,斌繁额重之区尚多,催征通完,何独此数邑仍然抗欠,皆缘地丁奏销,初参欠不及一分至四分以上者,例止罚傣降级,戴罪征收,是以各属恃以无恐,甘心疲玩,任意惰征,牢不可破。本年为带征积欠奉文起限之始,又为整顿新粮期清年款之初,似此有意抗玩之员若不特加惩创,仍照常例处分,则各属视为虚降虚罚,实无以傲惰玩而遏流弊,将来年复一年,必致积重难清,尽踵前辙,所当亚请严行参处,以为惰征藐玩之戒。臣谨另疏分别指名题参,请旨将惰征藐玩各员照溺职例革职,仍留任所,侯接任官查追民欠全完之日,再行请旨。如所欠数内查有吏侵役蚀之项,另行参究,并著各该员照数追赔。至臣有督催之责,钱粮未完,罪亦难追,应请旨救部将臣严加议处,如此实力整顿,庶咸知傲惕,疲玩顿除,而历年积欠,亦必努力催办,按限可清矣。所有完欠各数及现参各员职名,另折恭呈御览,伏祈皇卜睿鉴。

谨奏。

朱批:联有诗云,小聪明是大糊徐,正汝此奏之谓矣。早据黄廷桂折参,已有旨谕汝矣。慎之,勉之。汝若如此乖张,不惟家产,正恐性命难保。妆之伎俩能几,而欲于股前施为乎?

黄廷桂的奏折:

两江总,黄廷桂为参雅尔哈善反复居心诈伪事奏析

乾隆十五年十月初一日

两江总督臣黄廷桂谨奏,为署抚肆意反复,谨据实奏明,仰祈睿鉴事。

窃臣前准署抚臣雅尔哈善咨送会参许推枚等惰征疏稿,随将未便书题缘由一面札复该署抚,一面缮折恭奏。在臣之所以不敢书题者,盖缘雅尔哈善前奏十四年钱粮完欠,方谓各属完数较胜于前,及恭奉朱批,不自感激改悔,又谓各员惰征,题请革职,奏辞前后反复,臣既不敢扶同书题。且巡抚、司、府、直隶州均有督催之责,并不提及,置身事外,委咎下属,殊欠公平,臣亦未便书题。况前折系据司详核奏,众所共知,忽变为特参革职,人必以为钦奉严旨,并非巡抚本意,臣更未收冒昧书题。是以致札驳回,直言规劝。拒意雅尔哈善于九月三十日咨送疏稿内,止将伊本身叙入,请旨严加议处,而司、道、府、州概置不言,即便自行题参,并不遵例与臣会衔。是雅尔哈善此举,始则宽己责人,计图委卸,继因臣言切直,挟忿径行,均非出于本心为公、益明矣。恭查前奉上谕:嗣后各督抚于属员有题请革职者,俱一面具题,一面即行委员收取印信署事。钦遵在案。今雅尔哈善既将许惟枚等参请革职,又不遵旨即行委员摘印,更属悖谬。且伊前送会稿原有委员摘印署事之语,乃于此次参本内又行删去,不知是何意见。种种反复,任情颠倒。所有该署抚前后咨送疏稿,一并敬录恭呈御览。

总之,雅尔哈善矫饰外貌,最易欺人,观其举止,居然儒雅,听其议论,似属明白,臣自愧赋性粗拙,昧于识别,上年实为其所愚,是以屡读哀听。今春雅尔哈善回任以后,臣因办理大差,不时来往,细加体察,始知其居心诈伪,言行相背,一味沽名邀誉,并不以国事官方为重。其待属员,则平时博宽大之称,巧语柔词,曲为慰悦,临事则又委咎行私,迥失封疆大臣公正之体。似此行为,必致官政日弛,贻误匪浅,似不仅催征钱粮一节不肯实力而已也。臣既识破伊之底里,何敢代为拘隐,自干重咎,理合一并据实恭奏,伏祈皇上圣鉴。

谨奏。

朱批:另有旨谕。

第一百零八回 不似孙吴多诡诈

第一百零八回不似孙吴多诡诈堂堂正正自天然

七月二十二日,范昭与春兰大喜,热闹虽不及颜诗雨和云梦月,但是,官府威风与盐商豪富珠联璧合,把功名利禄宣扬得淋漓尽致,更令凡夫俗子艳羡不已。乾隆本想小小惩罚一下春兰,有意让春兰做最小的,却不知道,百姓最疼爱的却是最小的,而诸庄主认春兰为干女儿,更令春兰身份倍增。

巧儿扶着春兰,款款步入大堂,后面跟着十二娇,各个花枝招展。这一大片陪嫁丫鬟阵容之盛可谓空前绝后,令人咋舌。偏偏十二个丫鬟都是出身于绿杨山庄,样貌都是挑选过的,远不是平常人家的丫鬟可比。在场宾客从未看到此等情景,顿时向往者有之,羡慕者有之,嫉妒者当然也有之。

司仪高声喊道:“新郎范昭,新娘诸尔甘圣骑春兰……”范昭一愣,没想到春兰有了旗人的姓氏。下面有官员小声议论:

“不是满汉不通婚吗?”

“汉军旗可以和汉人通婚吧。”

“但是汉军旗哪有姓诸尔干圣骑的?”

“嗨,管这闲事干嘛!皇帝御赐,怎么着都行吧?”

于是官员的一点点不和谐之声很快消弭无形。

随着司仪的喊声,春兰和范昭拜了天地,小丫鬟们也跟着整齐地下拜,场面有些让人眼花缭乱。最开心的是诸庄主,觉得非常有面子。接着,春兰拜公婆,范晔和玉娘接受了敬茶。然后依次拜了张朝仪、颜诗雨和云梦月。随后春兰送入洞房,酒宴开始。

酒宴中,黄廷桂和雅尔哈善被安排在一桌。黄廷桂经范昭劝说,早就看开了,不过见到雅尔哈善,仍然心中不爽。雅尔哈善则皮笑肉不笑地向黄廷桂打招呼。黄廷桂碍着面子,对雅尔哈善道:“雅尔哈善大人,恭喜你官复原职了,老夫还没向你道贺呢。”雅尔哈善连忙谦虚地道:“多蒙黄少保照顾,我雅尔哈善借花献佛,来我们干一杯。”说着举起酒杯。两人就这样面和心不和地打着哈哈,一边暗地里腹诽着对方,好在看着诸庄主的面子,双方并没有过分的举动。

陈慧显则和盐商们混在一起,自从陈家跻身盐商,气势和以前已经大不相同。陈慧显显示出过人的经营才干,这时抓住机会和盐商打成一片。类似地,其他各个盐商、官员等也趁此机会大力扩展人脉。

这时,扬州大小官员前来敬酒。黄廷桂首先接受敬酒,其次是雅尔哈善,然后是吉庆。热闹过后,黄廷桂向雅尔哈善提议去给诸庄主敬酒,这回两个对头竟然达成一致。黄廷桂、雅尔哈善和吉庆三位大员一起走到主桌前向诸庄主敬酒。此情此景,范昭看在眼里,心中十分感概。

下午,范府一片喧嚣。春夏秋冬棋琴书画笔墨纸砚十二娇舞罢,聚集院内的大小官员和四大盐商纷纷喝彩,赞不绝口。两江总督黄廷桂感叹道:“妙舞,仙韵十足,看罢令人忘尘啊。”江苏巡抚雅尔哈善不甘示弱,一抚山羊胡,道:“黄大人所言极是。唯一的遗憾是,少了春兰小姐领舞哪!”江总商道:“绝了,奇了,真有大唐乐舞之辉煌华丽,鄙人叹为观止。唉,鄙人所养三百余人春台班,难望其项背啊!”云野笑道:“一出,十二娇又要红遍大江南北了。”诸庄主眉开眼笑,甚是得意,举杯道:“能有今日,全靠诸位大人与总商处处关照。来,来,喝酒。”

施襄夏、李致远、白举人、江阴赈灾义会七常务士

绅坐在一桌。白乐成中举人后,为了附庸风雅,以显身份,没少看在本地的表演,当下摇头晃脑,吟道:“春兰鼓舞成绝响,盛世须看十二娇。”李辰逸笑道:“白举人吟得妙,只得两句,可惜,可惜呀。”白举人道:“我只思得这两句,前两句请李秀才添笔。”李辰逸凝视一思,摇摇头,道:“思得几句,都不好。不如请施先生添采吧。”陈慧显笑道:“施先生书香门第,经惯胭脂场,必成好句。”施襄夏也不推辞,小饮一口酒,缓缓道:

江水江花连云霄,明眸皓齿霓裳缥。

春兰鼓舞成绝响,盛世须看十二娇。

李辰逸一抚掌,笑道:“好诗!施先生借用李杜咏叹杨贵妃的诗句,才情高雅,小生折服。”

张浒湥喃喃道:“春兰鼓舞成绝响,春兰鼓舞成绝响了。一入范府深似海,春兰,春兰,老夫再也见不着你了。”张浒湥说完,嚎啕大哭起来。众人惊异,看了过来。陈慧显站起身,朗声道:“诸位,张员外乃春兰小姐的超级粉丝,如今见春兰小姐有了好归宿,兴奋之下,泪如泉奔啊。”张浒湥亦站起身来,哽咽道:“诸位,陈公子所言极是。老夫欢喜之下,也感遗憾,今生只怕再难见春兰小姐一舞了。”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以为张浒湥真伤心再难一见春兰乐舞。现场只有陈慧显、钱老爷和诸庄主知道张浒湥泪奔的真正原因。

范昭举杯笑道:“内子乐舞习自唐风艺术团。唐风艺术团各项事业正蒸蒸日上。小生相信,唐风艺术团一定会培养出第二个春兰,第三个春兰。”张浒湥一抹眼泪,道:“那就好,那就好。”诸庄主瞥了一眼张浒湥,冷冷一笑,眼中凶光一闪,杀意横生……

异史氏叹曰:色字头上一把刀。张浒湥真是糊涂了,一把年纪,不思自省其身,树立家风正气,做好士绅榜样,却一味好色寻乐追星,晚节不保不说,最后招来了家变横祸。唉。所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看官,不是异史氏要如此记录,实乃人心不古啊。

入夜,宴席散去。范昭在大澡盆里泡了大半个时辰,去除一身酒气,将身上弄得香喷喷的,去了洞房。果然,在洞房门口被巧儿拦住了。范昭挥了挥衣袖,笑道:“我身上正香着呢。”巧儿皱着秀眉,道:“姑爷身上这么香,婢子越发不放心。怕是姑爷用浓了香味,遮掩着不雅的味儿。”范昭无奈,道:“丫头怎地连红儿都信不过了?”巧儿嘻嘻笑道:“红儿姐姐服侍姑爷沐浴,自然细心。婢子是怕姑爷自个心急了,匆匆赶了过来。人身有四处最脏臭,不好好清洁,脏臭过马桶呢。婢子只需检查两处,就知道姑爷的身子洁不洁。”

巧儿说的怪话,范昭是又奇特又无奈,问道:“丫头要检查哪里?”

巧儿一本正经道:“第一是头皮,第二是口……”

“巧儿,不许胡闹,请相公进来。”春兰见巧儿越发没规矩,遂发了话。

“是,小姐。小姐心疼姑爷,姑爷请吧。”

范昭笑道:“我和你家小姐等的都心急呢。”

巧儿一撇嘴,道:“小姐,姑爷没规没矩的,小姐可别样样都乘了姑爷的心思。”

范昭入了洞房,却见春兰端端正正的坐在棋枰前,不觉一愣。

春兰莞尔一笑,道:“相公,二月十七日,妾身与相公同船去扬州。妾身曾说,‘春兰此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和范少爷手谈一局’。



范昭过目不忘,略一回想,那日场景历历在目,遂道:“兰儿是想此时补上?”

春兰微微点头,道:“相公许否?”

范昭感慨万端,似乎又见春兰立于船尾,凭目远眺,江风吹起,霞帔之内尤显身姿纤瘦。范昭情不自禁说道:

“范少爷,‘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唯一不变的是,青山依旧。人的一生好似这滚滚东流水。范少爷,你说东流水去,是不是总得溅起浪花?”

“姑娘说的是。”

“如此甚好,春兰多谢范少爷了。”

“春兰姑娘相助小生很多,小生应该多谢姑娘。”

“春兰助少爷,也是助自己。何况,范少爷在府上宴请请春兰,春兰相助之情,范少爷已经还了。”

“一席酒宴,如何抵得了姑娘劳心相助?”

“一席酒宴,在春兰眼里,却是最好的人情。春兰此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和范少爷手谈一局。”

春兰娇躯微微颤抖,眼泪滚了下来,哽咽道:“兰儿只道兰儿记得,却不想相公记忆清楚,一字不差。”

范昭继续重复两人的对话:“范少爷赈灾,使春兰懂得人间大义。适才浪击飞舟,使春兰明白了人生的意义。这两件事,帮助春兰解决了心中最大的困惑,春兰多谢范少爷。”

春兰低头,泣不成声。

范昭走过去,俯身捧起春兰的面庞,道:“原来,你是听了我的说话,才下定决心向乾隆揭发万里红山庄的罪恶。你,早存了必死之心。”

春兰流泪道:“是。妾身以为,自此一别,便是人鬼殊途了。”

范昭道:“以后不许你这么想了。兰儿,我要和你白头到老。”

春兰无语,任由眼泪往下流。

范昭忽然柔声道:“兰儿,那时浪击飞舟,我抱着你,想起一首歌。我唱给你听。”

春兰点点头。

范昭小声将唱了出来: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着你的梦,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独眠的日子……

据说,是台湾音乐人罗大佑为纪念台湾著名女作家三毛改的一首歌。的曲子早就有了,这首曲子一共有三个词的版本,第一个是香港电影的粤语版同名主题歌,是由李健达写的词,袁凤瑛演唱,时间是1990年;第二个是这部电影的国语版主题歌,是罗大佑自己写的词,仍是由袁凤瑛演唱,时间不详细,应该也是1990年;第三个就是众所周知的,是台湾电视连续剧的片尾曲,是罗大佑自己写的词,由凤飞飞演唱,时间是1991年。

范昭真是奇葩了,居然把1991的流行歌曲唱给1751的人听。不料,范昭与春兰心情激荡,两人都成了泪人。

两人哭了一会,巧儿忽然笑道:“这不天遂人愿,天作之合了吗?!小姐和姑爷恩爱的日子还长着呢,怎么现在倒哭了起来?怕是明儿少奶奶要问小姐的话了。”

范昭用衣袖给春兰抹去眼泪,柔声道:“兰儿,咱们现在就下棋。”

春兰羞涩一笑,道:“这盘棋不同寻常,黑白子无两眼共活,可好?”

范昭点头,道:“一切依兰儿。”

第一百零九回 须知中道原无异

第一百零九回须知中道原无异莫误旁门失典型

巧儿端来清水,范昭和春兰洗净脸面,棋局开始。

范昭执白先行,起手三六挂角。春兰还以黑2一间夹。

范昭寻思:“全盘黑白子无两眼共活,这棋还真特别,得黑白双方配合好才行。兰儿想是玩惯了的,应该知道怎么玩,不如问问兰儿。”

春兰见范昭迟迟不落子,遂微笑道:“相公,妾身也是第一次玩这种棋。妾身以为,黑白棋子纠缠在一起,相互制约,相互依存,才能成共活之全局。”

范昭一拍额头,笑道:“兰儿说的是,这棋应该这么下。若是成功了,便说明我与兰儿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白3跳向中腹,黑4紧跟跳出。弈至黑58,右下角黑白双方共活。白59左上挂角,黑62倒垂莲,黑白子又纠缠在一起。

一番折冲后,左上两块白棋和两块黑棋又共活。黑140,春兰孤子长出。

此时,夜近子时,范昭注视棋盘,计算着与黑棋共活的棋路,浑然不觉时间过得快。巧儿在旁边服侍,瞪着大眼睛看着棋盘,全无睡意。

黑218点入右上角。虽然是玩棋,无关胜负,但是,两人都下得很认真,每一手棋都尽量合乎棋理,而不是简单拼凑成共活图形。落子时既要考虑自己如何处理死活,还得给方便对手走出共活棋形来。两人慢慢行棋,偶尔相视一笑,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右上角共活后,“战斗”回到左下角,春兰黑棋扳下,范昭不假思索,立即断上,笑道:“兰儿,前面行棋,你想着我,我想着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此处也不例外。”春兰微微一笑,道:“若无同心,便下不成此局了。”巧儿添上茶,笑道:“依婢子看,此处小姐当扳,姑爷亦当断。之后行棋,小姐和姑爷就要相互照应了。”

白307挤破黑一个眼,黑308立成一个眼。全局无眼共活之谱诞生了。

范昭向椅子上一靠,道:“结束了,全盘无两眼共活之局,比下一盘普通的棋还累人。若是都自填了眼位,兰儿,你和我无眼也共活了。”

春兰柔声道:“是妾身不好,累着相公了。妾身原以为这样玩棋相公会随意些,很快就能下完的。却没有想到相公下得这么认真。”

范昭懒懒道:“若是应付着下,拼拼凑凑七巧板,哪能对得住兰儿的真心。”

巧儿笑道:“虽是共活之

局,婢子瞧白子死得多,姑爷输了。”

范昭微微一笑,道:“我和兰儿还分彼此么?”

巧儿撇撇嘴,道:“姑爷现在说的好听。”

范昭笑道:“好听的话得多说,要说一辈子。”

巧儿轻哼一声,道:“难怪姑爷娶了好几房夫人,原来这么会哄人。”

屋外鸡鸣。笃笃咣咣,远远传来更夫的声音:“五更三点,起早灶前,小心火烛。”

笃笃——咣咣——咚咚——

春兰讶道:“啊,五更三点了呀。”

范昭目注春兰,嘻嘻笑道:“**没了,兰儿,怎么赔?”

春兰晕生双颊,细声道:“相公说怎么……赔?”

范昭闭目想了一会,嘴角含笑,缓缓道:“洞房和棋,当真离奇,今宵难忘啊。兰儿,我要与你和衣相拥,同眠清梦。”

鸿运酒楼,诸庄主醒来,起身推开窗户,微风带着些许雨丝飘进来。诸庄主深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活动一下筋骨。忽听有人轻轻敲门。诸庄主以为是店小二,遂道:“现在不用你侍候。”外面人低声道:“庄主,是小人段麟。”诸庄主微微一惊,打开屋门,一个黑衣人微躬着身子站在面前,正是段麟。

段麟进了屋里,磕头,道:“小人拜见庄主。”

诸庄主心中奇异,道:“起来吧。段麟,你不是远走高飞了么?怎么又回来找我?”

段麟苦苦一笑,道:“庄主。小人能去哪啊?当初小人听了云干事的说话,怒火烧心,杀了皇上,害怕被封总管派人追杀,就扮作乞丐躲进无锡惠山寺中。半月前,小人听进寺香客闲聊,才知道皇上没死,还赐婚范昭。小人出了惠山寺。小人打听清楚山庄巨变的事情,断定山庄贩卖私盐违法之事给皇上知道了,所以,封总管打算放火烧死皇上。而皇上,就用一个替身来忽悠封总管,连夜调海棠庵大营漕运水军护驾。庄主和云将军护驾有功,得到皇上的重赏。庄主,小人杀的那个人应该是皇上的替身。”

诸庄主见段麟自作聪明,推论前因后果,颇感好笑,嘴上却说:“段麟,万里红山庄失火之事,圣旨已下。你一介草民,不信就不信吧,反正我是信了。不过,我得提醒你:小心祸从口出。”

段麟连忙俯首,道:“小人不敢。小人唯庄主是从。”

诸庄主仔细打量一下段麟,见段麟衣衫湿湿,问道:“段麟,你冒雨来见我,所谓何事?”

段麟道:“禀庄主,小人夜里来时,发现庄主正在和四大盐商喝酒。小人就潜伏在对面屋

顶上,静等庄主。后来庄主喝醉了,小人不敢打扰庄主,一直呆在屋顶上。不料半夜忽然下起了毛毛雨……”

诸庄主呵呵一笑,很满意段麟的小心翼翼,道:“原来你在屋顶上呆了一夜,就是为了等我醒来。这么说,你是想回山庄了?”

段麟连忙跪下,道:“蒙庄主不弃,属下誓死效忠庄主。”

诸庄主一抚须,缓缓道:“段麟,山庄铁血卫士中能象你这样有头脑的少之又少。我有一桩恨事,你若能帮我平息了,我许你一官半职,好过在山庄做铁血卫士。”

段麟大喜过望,道:“什么人敢招惹庄主,属下去杀了他。”

诸庄主道:“此人不是招惹了我,而是对我的义女有非分之想。嘴里唧唧歪歪的,玷污了我义女的清誉。”

段麟明白了,问道:“庄主说的可是张家港的大财主张浒湥?属下此来寻庄主,路途中也曾听人议论,张浒湥好色成性,粘着唐风艺术团到处走,看似在捧春兰小姐的艺场,实际是垂涎春兰小姐的美色。”

诸庄主冷哼一声,道:“原来你也曾听说此事。本来我不想理会。不料,这厮鲜廉寡耻,昨日在喜宴上又说了些无聊的话,惹来众多朝廷大员和宾客的笑话。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正琢磨着如何使这厮永远闭上嘴巴,你就来了,真乃天助我也。”

段麟双眼凶光一闪,一挺胸膛,道:“属下这就去割下张浒湥的头,献给庄主。”

诸庄主摇摇头,道:“不急。我已经仔细盘算过这件事情了。如果你现在就杀了他,势必会让人怀疑到我义女的身上。我绝不能让我的女儿受半点委屈。段麟,你先去张家港了解清楚张浒湥家里的情况,回报于我,从长计议。”

段麟应是,却不走人。

诸庄主掏出一张百两银票,道:“段麟,你为了等我醒来,在屋顶上淋了一夜雨,足见对我忠心。以前在万里红山庄,我俩也有些交情,所以,我才将这桩棘手的事情交给你办。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办好了,许你一官半职;办砸了,你就亡命天涯吧。”

段麟接过银票,磕头道:“属下明白。属下一定使张浒湥死得很正常。”

诸庄主微微颔首,道:“这次,不是只杀张浒湥那么简单,关键是要给世人一个交待,堵住悠悠之口。刁县令对我毕恭毕敬。届时,我吩咐刁县令结案即可。”

段麟走后,诸庄主冷冷一笑,自言自语:“张浒湥啊张浒湥,是你自取灭亡,可怨不得我。”

注:本谱选自第8卷会盟部第2局。原来,围棋还可以这么玩儿。

第一百一十回 春风来不远

第一百一十回春风来不远只在屋东头

范昭与妻妾恩爱的事,就不用异史氏笔录了。段麟去张家港打听张浒湥的家事暂且按下不表。诸位看官,且听异史氏再说千雪子。

日本自1633年开始发布5次“锁国令”,主要内容是禁止日本人出入国门,取缔天主教,禁止葡萄牙人来日本等。1641年,日本关闭了除长崎以外所有对外贸易港口,只允许与中国、荷兰通商,而且规定每年与中国的贸易量不超过6000贯,与荷兰的贸易量不超过3000贯。在文化对外交流上,日本则网开一面。徳川幕府在长崎设有“风说役”,专门搜集从中国和荷兰来的商人们的言谈;八代将军徳川吉宗出于个人对西方书籍的喜好,也放宽了对荷兰书籍的流入和翻译的禁令。日本国小物资贫乏,锁国令给国内经济民生造成一定影响。

乾隆十六年七月十五日,千雪子一行在宁波乘上货船,转回日本。此时,日本在位的是第116代天皇——桃园天皇,而德川幕府处于九代将军德川家重的管理之下。德川家重天生体质就比较虚弱,无法用很清楚的言语表达事情,且年幼时沉沦酒色,健康状况十分不好,绰号尿床将军。德川家重不得不启用“侧用人”制度,家臣、武士田沼意次受宠信,后成为大名,远江相良藩的初代藩主,后被十代将军德川家治破格提升为老中,从1767年至1786年约20年间,在田沼意次的改革下,江户幕府采取重商主义的政策,史称“田沼时代”。

入夜,圆月高挂,朗照于天。千雪子坐在窗前,叹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在天朝,再过一个月,又是中秋佳节了,家家户户都在赏月,姑娘们又要拜月了。”

野泽一郎道:“是。小姐,在日本,中秋节最热闹的是神社,有各种各样的节目表演。船老板说,如果妈祖娘娘守护,最快二十天后可以抵达长崎,我们就可以在日本过中秋节了。”

千雪子道:“日本的中秋节是从天朝传入的,不过,我们不吃月饼,吃白米粉做的玉团子,用它来祭月。”

野泽一郎道:“我们的祖先,并没有完全照搬天朝的东西,就象围棋一样。在日本,中秋节叫‘十五夜’或是‘中秋の名月’。在天朝呆了一年,我觉得,还是天朝的原汁原味有意思。”

千雪子微微一笑,道:“野泽君,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自己民族的特色,那是我们的根本。”

野泽一郎微微一怔,道:“小姐不是说了,想永远留在天朝。”

千雪子轻声一叹,垂首道:“我若真是贵族家的小姐,也不会贪恋天朝的。”

野泽一郎道:“我明白了,小姐是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千雪子凄然一笑,道:“野泽君,这话也只能对你说说了。与那霸呢?是不是又呆在自己屋里埋头研究施襄夏的棋诀呀?”

野泽一郎道:“是,与那霸真是个棋痴!小姐,我看与那霸喜欢围棋多过小姐。”

千雪子微微摇头,道:“野泽君,你我只不过是主人的工具。此番天朝之行,与那霸真的迷上了围棋,倒是他的幸事。”

野泽一郎道:“小姐,我们一定能摆脱‘工具’命运的。小姐应允我,将来还给我娶上一门汉家的媳妇。野泽信任小姐,此身交给小姐,忠心不二。”

千雪子微微点头,道:“野泽君,乾隆皇帝赏赐的财物要看管好了,不能给与那霸带去琉球。”

野泽一郎一俯首,道:“嗨,请小姐放心。我按小姐的吩咐,在扬州寻街头画师绘制了十幅春宫图,放在箱底,与那霸一定不会发现。”

千雪子道:“好。这十幅春宫图,其中一幅仿唐伯虎,其余是仿康熙朝宫庭画师李鱓之手,都是乾隆皇帝御赐之物。田沼意次大人的大女儿井伊直朝室就要出嫁了,正好派上用场。”

野泽一郎担心问道:“小姐,如果被人发现是假的……”

千雪子微微一笑,道:“天朝手工艺发达,制假技术超一流,料想日本无人能识得真假。再说了,主上说给

田沼大人是真的,那就是真的,谁敢说假的?”千雪子秀眉一蹙,又道,“野泽君,此次天朝之行,我们的任务完成的不好,不赌上一赌,你我回到伊贺谷,恐怕没有好结果。”

野泽一郎顿时一脸惊恐。

千雪子展颜一笑,安慰道:“野泽君请放心,我前前后后思量了很久,可以说绝无破绽,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野泽一郎放下心来。千雪子悠悠道:“自大汉开始,儒学成为天朝朝政的主流。汉启文景之治,唐始贞观之治,以仁德服天下。满清虽是异族,却出了康熙圣治。反观日本,遣唐使学习天朝的文化,回到日本却弄得神不似形也不似。日本国内,无科举,等级制度森严,除了公卿和秽多,平民被分成武士、农民、手工业者和商人四个阶层,代代相袭。幕府完全以仪礼治理天下,谈不上义,更谈不上仁,与天朝差距何其大矣。哎,我们小日本何时才能赶上大天朝啊。”

野泽一郎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小姐说过,小日本要赶上大天朝,得用三千年的时间。因为中间隔着大海。”

千雪子微微一笑,道:“野泽君,我说的话,你记得很清楚。”

野泽一郎道:“是。诚如小姐所言。去了天朝,我懂了什么‘仁’,什么是‘义’。幕府公方体弱多病,小便失禁,只怕武*士*刀也挥不动,却号称将军。野泽下贱,也瞧不起公方。”

千雪子微微一叹,道:“自唐密传入日本后,天皇公卿们纷纷以‘洁净’为上,瞧不起流血流汗的贱等人。大约六百年前,武将源赖朝建立了镰仓幕府,掌管实权行政,但是,依然改变不了‘洁净’的腐朽思想。殊不知,人之‘洁净’在心,而不在身哎。”

野泽一郎道:“韩信说‘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小姐,那些高贵人,有啥子高贵的?!我野泽不服。野泽情愿一生愿意跟随小姐,也不愿侍候那些自好‘洁净’的高贵人!小姐,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定会脱离忍者,不再遭受等级森严之苦,刀口滴血之罪。”

千雪子轻嗯一声,转头看向窗外,脑海中浮现范昭俊朗的笑容,心道:“我能不能留在天朝,范昭,就看你的了。“

妈祖娘娘保佑,千雪子乘坐的货船顺风顺浪,二十日后到达长崎。八月十四,千雪子回到江户。千雪子的表面身份是摄政大臣九条荣忠的养女,野泽一郎是家臣。所以,千雪子回到江户,便带着野泽一郎住进九条家。而与那霸,则留在驿所专心致志研究施襄夏的口诀,越研究越觉得奥妙无穷,对棋形感觉越来越敏锐。

伊贺位于大和国、伊势国和伊贺国的交界处。主要侍奉德川政权,在幕府将军德川家康年的创业历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其势力在京都都有深远的影响,因而历来为统治者所忌惮。九条家与德川幕府关系密切,出任摄政大臣,是为了监视天皇公卿的一举一动。在德川幕府时代,为了安稳皇室,给予天皇公卿的待遇还是丰厚的。

忍者的训练基地在伊贺,总部却设在江户。千雪子向“养父”九条荣忠汇报天朝之行,而野泽一郎则向伊贺家长猿飞助佐汇报,两人统一口径,主要内容有三条:

第一,大明传国玉玺可能落入反清复明义士手里,最有可能藏匿在江阴范家。

第二,天朝围棋技艺出神入化,与那霸最多是大清棋圣授四子的棋份。九条荣忠和猿飞助佐的震惊就不用细说了。

第三,乾隆赏赐丰厚,绫罗绸缎珠宝无数,更有十幅春宫图,其中有一幅唐伯虎的真迹,其余九幅乃康熙朝宫庭画师李鱓所作。

九条荣忠道:“虽不曾取得大明传国玉玺,但你能拿回及施襄夏的绝密棋诀,还有乾隆皇帝赏赐的宝物,尤其是十幅春宫图,功过相抵,不赏不罚。千雪子,我与猿飞助佐商定,过些日子就送你去侍奉桃园天皇。你要使尽一切手段,迷惑天皇,刺探宫庭情报,为将军效力。与那霸那边,也好有个交待。”千雪子心情黯然,也只能俯首称是。

猿飞助佐来

见九条荣忠,道:“大人,野泽一郎可以不罚,但是,千雪子必须要回伊贺接受处罚。”

九条荣忠微微一怔,问道:“为何?”

猿飞助佐道:“任务没有完成就是没有完成,对忍者来说,不存在‘功过相抵’。千雪子是主使,当承担责任。”

九条荣忠道:“乾隆的赏赐,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期,尤其是唐伯虎的真迹。田沼大人的女儿井伊直朝室就要嫁了,是我们送给田沼大人最好的礼物。千雪子帮助我们解决了这个难题,不是额外立了功吗?再说,千雪子就要去侍奉天皇了,你若罚她,坏了身子怎么能行?”

猿飞助佐阴阴一笑,道:“大人,当送给御台所比宫增子女王。田沼大人的女儿,只需送上一幅李鱓所画的春宫图即可。千雪子要侍奉天皇,我们得对千雪子实现绝对控制,所以,千雪子从天朝归来,需要对她再度洗脑,务必使她对大人忠心耿耿。大人请放心,忍者的惩罚之术不乏高明的,都是从天朝宫庭学来的,不会在千雪子身上留下一丝伤痕。”

九条荣忠道:“桃园天皇喜欢完壁女子,你得保证。否则,我无法向田沼大人交待。”

猿飞助佐道:“请大人放心,伊贺知道怎么惩罚。另有一件事,如今本因坊、井上、安井、林四大围棋世家为了争夺棋所,有些不安份,还望大人决断。”

九条荣忠道:“将军喜欢将棋,不想理围棋的事。历代天皇喜欢弈棋,御城棋已经成了传统,此事当谨慎。我会与田沼大人商议此事。”

猿飞助佐道:“一直以来,四大世家数本因坊家最强。虽然本因坊家的知伯、秀伯短命夭亡,而八世本因坊伯元尚在,其徒弟间宫察元乃坊门佼佼者,坊门中兴在望。棋所一职,以任命伯元为佳。”

九条荣忠微微一笑,道:“猿飞家主,你搞定千雪子,我搞定四大家,如何?”

猿飞助佐一俯首,道:“嗨。有劳大人。”

八月十六日,九条荣忠使人传话给与那霸,说千雪子要侍奉天皇。与那霸方从棋痴中惊醒过来。原来,与那霸私下早已认为,九条荣忠已经将自己视同女婿,所以才差使自己陪同千雪子去天朝寻宝,而与那霸自己,早将千雪子视为未来的妻子,如今美人“得”而复失,与那霸心中那份悔恨,就不用说了。

注1:日本有三位著名的航海守护神,绵津见神、住吉明神以及宗像三女神,在、中有记载。派遣唐使之时,一般是从都城下到难波,祭拜住吉明神,从难波三津的海滨上船,经由濑户内海到达筑紫的大津浦、现在的博多,然后渡海赴唐。明代以后,琉球一带开始在船上供奉妈祖神像,渐渐,妈祖也成了一些日本船只的船神娘娘。

注2:江户时代以后,幕府将军完全掌握了全国的大权,天皇形同傀儡。此后,“公方”一词完全成为德川幕府将军的称号。日本人对幕府将军的敬称为“公方样”、“上样”、“大树样”。而朝鲜、琉球等国对幕府将军的称呼则是日本国大君。

日本人姓名复杂,日本古代贵族的女儿一般都称为“姬”,国内一般翻成公主。日本真正的皇室公主则称为皇女或内亲王。另外,某某院、某某局是以居住地、修行地或者职务来代称,比如某贵族被称为“上德院”,就表示这个贵族已经在上德院这个地方出家修行。

注3:摄家,天皇年幼时,太政大臣主持政事称摄政,天皇成年亲政后摄政改称关白。可由大纳言、右大臣、左大臣等职位的晋升最后成为摄政、关白等高位的家格。

天安元年二月,藤原良房受封为从一位太政大臣。翌年,文德天皇驾崩,年仅九岁的惟仁亲王即位,是为清和天皇。身为天皇外祖父的藤原良房总揽政务,成为事实上的摄政。之后,藤原家族分化,演变成日本五摄政家,即近卫氏,九条氏,鹰司氏,二条氏,一条氏,摄政和关白都由这五家轮流担任。明治维新后,五大家族的宗主都被任命为了“公爵”。

第一百一十一回 墙角数枝梅

第一百一十一回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伊贺谷,上野村,小山石室,烛光昏暗。千雪子跪伏在地上,长发散落,一声不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手里拿着一条黑黑的鞭子,瞧着千雪子,一脸邪笑。这个老头,就是专门司刑受罚忍者,绰号鬼缠身。据说,凡是受过鬼缠身惩罚过的男女忍者,时不时会在恶梦中尖叫醒来。

鬼缠身干笑两声,脸上累累伤痕抽搐起来,道:“哟……西,樱花落,全天下最美丽的女忍者,居然会落在我的手里,哟西哟西。主人有交待,不能在你身上留下伤痕,够新鲜,够刺激。”鬼缠身扔掉鞭子,坐下来喝了一杯酒,盘算着怎么惩罚千雪子。千雪子跪伏在那里,一动不动。

鬼缠身两眼一亮,有了主意,阴声道:“把你的屁股抬高,象一条母狗。”千雪子果真把屁股抬高。鬼缠身道:“再高,再高。”千雪子应声而动。鬼缠身哈哈笑道:“真象一条母狗。樱花落,听说你最爱洁净。我得出去找些臭虫子,放在你光滑白嫩的皮肤上,场景一定会让我感动。哟西。”

鬼缠身走过去,一把抓住千雪子的衣领,就要撕衣服。千雪子低声道:“您……您还没有找来臭虫子。”鬼缠身停住手,道:“哟西,等我找到臭虫子,再回来慢慢欣赏。”鬼缠身走到门边,又转过身来,问:“你猜,我会找什么臭虫子?蛆?还是……”千雪子忍不住呕吐起来。鬼缠身很享受的看着千雪子呕吐,却用十分惋惜的口吻道:“你慢慢想吧。樱花落姑娘,这次,樱花真的要落啰。”鬼缠身走出石门,千雪子眼泪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滴在地上。

异史氏曰:毫无疑问,用这样的邪恶手段制造恐惧,是邪恶组织实现对成员进行精神控制的有效方式之一。本文对忍者的描述纯属假想,实另有所指。

时间慢慢流淌,千雪子一动不动,内心充满了恐惧,第一次觉得时间是如此漫长。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千雪子身上的汗水将内衣浸湿,鬼缠身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盆子,里面蠕动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虫子。

鬼缠身将盆子往千雪子头前一送,怪笑道:“樱花就要落了,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虫子?”千雪子只觉一股恶臭扑鼻,再也控制不住,浑身颤抖起来。鬼缠身怪笑不已。就在这时,野泽一郎在门外叫道:“鬼缠身,奉主人令,传千雪子立即面见田沼大人。”千雪子松了一口气,软瘫在地,喘着粗气。

鬼缠身愣住,喃喃重复道:“樱花落了,又开了。”千雪子神智恢复,起身走出室外。鬼缠身嘎嘎怪笑道:“没有完成任务,我居然没有完成任务,哈哈。我的臭虫子,没福消受樱花落,就消受我吧。哈哈哈。”鬼缠身将盆子往自己的头上一扣,嘎嘎怪笑顿时变成了啊啊惨叫。

野泽一郎看见千雪子脸色惨白,衣着却是完整,不禁惊奇万分。千雪子道:“野泽君,多谢你了,你要晚来一步,我就……”千雪子咬了咬嘴唇,眼睛含着泪水没流出来。野泽一郎一擦头上的汗水,道:“小姐没事就好。我接到主人命令,骑着马十万火急赶了过来。”千雪子道:“嗯,我们回去吧。”

两人拾级而下,遇到一个姿容尚可的女忍者井上香草儿。香草儿神情恍惚,喃喃道:“鬼缠身,昨夜又被鬼缠身了,何时是个尽头啊。这就去找鬼缠身,一了百了。”

野泽一郎叹息一声,道:“两年了,香草儿还是忘不了鬼缠身。”

千雪子脸上浮现冷酷的笑容,道:“现在香草儿去找鬼缠身,正是好时候。”野泽一郎听懂了千雪子的话,回头一看,香草儿正向石室走去。过了一会,远远听到石室里传来一声短暂的惨叫,是鬼缠身的惨叫。

野泽一郎道:“飞影绝命,是香草儿的杀人绝技,鬼缠身想必死香草儿的毒针之下。”千雪子冷冷道:“不是。香草儿的毒针从来不会让敌人有发出声音的机会,鬼缠身应该是死在香草儿独门绝技‘西施捧心’之下。

”野泽一郎打了一个寒颤,道:“小姐是说,鬼缠身的心肝被香草儿挖了出来?”千雪子微微一笑,颇有幸灾乐祸之意。野泽一郎道:“香草儿杀了鬼缠身,天涯海角,也没有她的藏身之所。”千雪子微微一叹,道:“除了自尽,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千雪子拜见田沼意次。田沼意次问道:“你确定施襄夏授与那霸四子还赢了?天朝围棋真有这么强?!”千雪子道:“是。大人,天朝围棋进入大明朝,虽然明太祖朱元璋明令禁止弈棋,自己却乐此不彼。上行下效,围棋在民间有了很大的发展。满清开国后,为了让汉人不思反清复明,满清皇帝有意指使公卿官员鼓动民间弈棋。围棋在天朝的发展突飞猛进,现在规模和水平已经远在我日本围棋四大世家之上。”

田沼意次问道:“我将给本因坊家的迹目察元看了,察元说施襄夏等人只相当于坊门三四段的水平。”千雪子道:“个中原因,属下不知。若是大人有疑问,可使察元和与那霸对局即可。”猿飞助佐忙道:“大人,四大世家除了御城棋,从不与外家棋士对局。察元所言,多半是为了维护坊门声誉,故意贬低。”

田沼意次呵呵一笑,道:“四大世家闭门自封,难有长进,下不过天朝棋手不奇怪。自古以来,只有开放,加强交流,才能兴盛。日本闭关锁国已久,不重商业,不重对外交流,积弊渐重啊。”猿飞助佐道:“是。大人,察元早知四家门户偏见颇深,不利于发扬棋道,有意提出消除门户偏见,成立研究会,经常作友谊比赛,共同研究棋艺。”

“嗯。”田沼意次微微颔首,道,“察元有革新的思想,好。将军只喜将棋,所以,我对围棋四大世家也无甚兴趣。一直以来,围棋四大世家相互倾轧,积怨甚深,这趟浑水搅不清。如今井上家联合林家,趁着本因坊伯元生病,提出争棋当棋所,本因坊家和安井家又不敢应战,我又不能说动将军下书指定本因坊当棋所。难哪。”

猿飞助佐一俯首,道:“本因坊中兴系于察元身上,请大人务必成全。”田沼意次看向千雪子,缓缓道:“千雪子,你去了天朝,长了见识,可有什么办法?”

千雪子眼珠一转,有了主意,道:“回大人,三年前琉球棋王任弘济带着弟子与那霸来朝拜将军,按旧例和名人棋所弈棋,讨一张免状去。六世井上因硕自林家五世家主因长门入退隐后,自觉余子碌碌唯我独尊,见此机会便想效法祖师四世道节,一步登天。其余三家不肯如因硕的愿,全都不理不睬。因硕一怒之下,干脆独家包办,自己出面与任弘济下三子棋,由迹目冈田春达让与那霸四子对局,结果井上家师徒大败。倘若使与那霸放风,说井上家师徒远不如大清棋圣,则井上因硕颜面尽失,自然不能争夺棋所了。”

田沼意次微微点头,道:“这法子好,就这么办。”猿飞助佐虽然觉得这不是个好办法,但是自己确实也没有其它好主意,只得听之任之。

千雪子一直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田沼意次盯着千雪子,道:“你端坐,抬头。”千雪子依言端坐,慢慢抬起头来,秀目冷淡。田沼意次看了一会,道:“确实美貌。可惜了,是个忍者,若真是九条家的女儿,可以去侍奉将军了。退下吧。”

千雪子俯首后退离去。

田沼意次问道:“助佐家主,听说千雪子还是完璧,在伊贺女忍者中独一无二?”

猿飞助佐回道:“大人,千雪子自幼就是美人胚子,所以,属下就留心了。”

田沼意次哈哈一笑,道:“千雪子的母亲是有名的美人,她的女儿自然不一般。”

猿飞助佐心头一跳,不说话。

田沼意次道:“听说,伊贺培养出来的忍者,只知道执行主人的命令,从来没有一个忍者想过自己的家世和亲人,是怎么做到的?”

猿飞助佐道:“主要讲述教导忍者施行忍术的一切理

论基础与技能指导,大人想必看过此书。”

田沼意次点点头,道:“在第四代将军德川家纲时代,隐士藤林保武结合中国和日本历代名将的思想与武学精华,参照和的内容写成了集忍道、忍术、忍器于一体的忍者究极修行指南。并从天朝古籍中提取一句话:‘百川派别,归海而汇’,将书命名为。”

猿飞助佐道:“大人博学。”

田沼意次笑道:“除了,伊贺想必还有其它的秘招控制忍者吧?助佐家长,你使鬼缠身惩罚千雪子,就是秘招之一?”

猿飞助佐道:“大人明察秋毫。”

田沼意次得意起来,笑道:“以前,我只是纪州藩的下级武士,跟随德川吉宗将军来到江户,一路攀升,现在俸禄增至两千石,成为御用人。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我懂得交易。你,助佐家主,也是懂得交易的人。”

猿飞助佐一脸惶惑,俯首道:“请大人明示。”

田沼意次悠悠道:“德川家重天生体质就比较虚弱,无法用很清楚的言语表达事情,且年幼时大奥沉沦酒色,健康状况十分不好。因为这个缘故,外人对擅长文武的二子德川宗武较为看好,也很自然的认为宗武将来会继承将军。不过吉宗依然选家重为继嗣。是什么原因,你知道吗?”

猿飞助佐道:“传说吉宗将军看中了家重将军的儿子家治,希望家治将来能够继承将军之位。”

田沼意次微微一笑,继续道:“没错。这只是我计划的一部分。德川宗武有个心腹武士真田信长,她的妻子阿细,虽然出身平民,却是有名的美人。助佐家主,你不会忘记她吧?”

猿飞助佐道:“大人,二十年前,属下奉命,以流浪武士的身份,挑战过真田信长,败在他的手里。”

田沼意次道:“但是真田信长没有准许你剖腹,而是叫你走了。”

猿飞助佐脸上一阵抽搐,道:“那是因为,决斗中他识破我忍者的身份,不屑叫我剖腹。”

田沼意次道:“嗯,只有真正的武士才有资格剖腹。真田信长识破你是忍者,却没有看出你的假脸,否则,我也不会用你,你也不会有今天了。”

猿飞助佐道:“嗨。”

田沼意次双眼凶光一闪,道:“德川家重十二岁就成为将军继承人,但是要想真正成为将军,主掌幕府,就必须搬走德川宗武这块挡路石。真田信长必须死!”

猿飞助佐目光冰冷,静静听着。

注:间宫察元执掌本因坊门户时才二十二岁,棋力六段,棋力却比老师伯元强出一大截。只因生性腼腆,和生人说话都要脸红,故其余三家都未曾把他放在眼里。察元胸怀大志,感于坊门之衰败,一心要重振道策、道知时代的雄风。当时棋院四家门户偏见颇深,除御城棋外,几乎不与别家棋士对局。察元看出这一弊端,认为不利于发扬棋道,便首先提出消除门户偏见,成立研究会,经常作友谊比赛,共同研究棋艺。但三家看出察元居心不良,意在棋所,遂阳奉阴违,结果研究会有名无实。察元大失所望,想独领棋界风骚的计划受挫,不得不暂缓下来,再思良策。经过十六年的努力,明和7年6月,察元被官府任命为棋所。

明和,是日本第八位,也是最后一位女天皇后樱町天皇的年号。明和7年在天朝是乾隆三十五年,乾隆皇帝六十大寿。据异史氏记录,在乾隆三十三年,施襄夏因受江南盐引案牵连,在千雪子的建议下,只身远游日本避祸。

察元对同时期大清朝的围棋国手评价甚低,认为只有“三、四段水平”。江铸久九段表示:“江户时代的弈者对中国围棋的评价之低,包括对施襄夏与范西屏的评价,的确令人吃惊。”

第一百一十二回 遥知不是雪

第一百一十二回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田沼意次来了话兴,慢悠悠道:“二十年前,江户城里樱花落尽之时,我派你刺杀德川宗武,故意失手,留下线索让真田信长一直追查你不放,此为调虎离山。再设计使御台所真宫理子女王传令,把阿细请进大奥,然后灌醉,送到吉宗将军的床上。将军不识阿细,还以为是长子进献的美人。”田沼意次双目发亮,沉浸在回忆中,继续道,“那一晚,所有人都醉了,包括将军。只有我没醉,一直坐在将军门外听房。将军事毕,便沉沉睡了过去。我进去悄悄叫醒阿细,派人送回家去。可怜的女人,一直流着泪回到家,据说当夜就悬梁了,幸好下人发现早,没死成。”田沼意次瞧了一眼猿飞助佐,神情恢复正常,继续道:“算时间,千雪子应该是吉宗将军的女儿。”

猿飞助佐冷冷道:“千雪子是足月出生,算时间的确应该是吉宗将军的女儿。我记得,真田信长一直追查我到了虾夷地,用去一年一个月一十八天。而千雪子是来年三月初五出生的,江户的最后一期樱花落尽。所以,真田信长不可能是千雪子的父亲。”

田沼意次很奇怪猿飞助佐的神情,瞟了一眼,继续道:“原来你知道。真田信长追查你无功而返,得知阿信侍奉了将军,并生下一个女儿,痛苦万分。那时,吉宗将军因改革政治、改善民生卓有成效而享有‘米将军’的盛誉,武士妻子侍奉将军的丑事怎么能张扬出去?所以,吉宗将军以真田信长办事不力为由,赐他在家中剖腹自尽。”

猿飞助佐脸上流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道:“很荣幸,吉宗将军令我做了真田信长剖腹的介错人。当真田信长完成‘十字切’,跪在我面前痛苦呻吟时,我很爽快的一刀斩首。”

田沼意次哈哈一笑,道:“只怕那时,真田信长才知道自己跟错了主人。”

猿飞助佐一俯首。

田沼意次神情飞扬,继续道:“六年前,家重将军继位后,罢免了拥护宗武的老中松平乘邑,派遣忍者监视宗武的一举一动。如今德川宗武完全失了势。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你杀了阿细及其仆人,却留下了千雪子,还一心要送千雪子侍奉天皇?天皇虽无实权,但是千雪子得了宠,对你始终是个祸害。”

猿飞助佐阴阴*道:“杀阿细一家子,是执行家重大人的命令。我不杀千雪子,跟杀千雪子没有什么区别。大人您方才也说了,忍者只会执行主人的命令,从来不会想自己的家世及亲人。”

田沼意次轻蔑一笑,道:“真田信长的死,在德川宗武那引起议论。家重为了震慑弟弟及其家臣,命令你去杀光真田信长的家人。可是,你并没有彻底执行主人的命令,留下了千雪子。”

猿飞助佐默然。

田沼意次瞟了猿飞助佐一眼,继续道:“你之所以留下千雪子,是因为你想报复真田信长。真田信长追查你一年一个月一十八天,你象条流浪狗,到处乱窜。呵呵。还有,阿细哀求你,求你不要杀千雪子,愿意用身子跟你做交易。喔,那一夜风雨交加,助佐家主,你玩得很刺激。是吧?”

猿飞助佐心底呐喊:“我没有污辱阿细!只是演戏,倘若不如此,就不能骗过你们这些猪头。千雪子留不下来,我猿飞助佐也不能生存于世。千雪子毕竟是吉宗将军的私生女。田沼意次,真田信长是真正的武士,比你这个低级武士出身的野心人强多了!”

十九年前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猿飞助佐的眼前:

樱花树下,猿飞助佐躺在地上,绝望的看着真田信长,他再也没有力气、也没有机会跑动了。真田信长的长剑剑尖顶住猿飞助佐的咽喉,冷冷道:“追踪你一年一个月十八天,追遍全日本,最后追到虾夷地,终于抓住你了。原来,刺杀主人的就是你,曾经以流浪武士身份挑战我的岩间雄二。不对,岩间雄二应该是你的假名,你真实的身份是忍者。快说,你的主人是谁?为什么要刺杀宗武大人?”

猿飞助佐鄙夷一笑,道:“真正的忍者会出卖自己的主人吗?武士抓住忍者,最残酷的刑罚无非是活剥人皮。真田信长,你试试,看看我会不会叫出声来。”真田信长目光炯炯盯着猿飞助佐,缓缓道:“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不管是武士还是忍者,都应该有尊严的去死,因为都是流血流汗不流泪的真男人。”

猿飞助佐心

头一热,问道:“您允许我剖腹?”

真田信长收回剑,淡淡道:“不必了。这一年一个月十八天来,你的眼神、形体动作已经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不管你怎么伪装,我都能一眼认出你。对我来说,你这个忍者已经死了。我要留着你的命,查出你背后真正的主人。”

猿飞助佐看着真田信长离去背影,“忍者”的心理轰然崩溃,大声喊道:“真田信长,你不杀我,作为答谢,将来我会让你死的痛快些。”

真田信长没有停下脚步,他不相信自己会死在猿飞助佐的手上。

一朵樱花飘落,猿飞助佐伸手接着,喃喃道:“真田信长,你是真正的武士,可惜你跟错了主人,你的生命就如同这朵樱花一般,绚丽而短暂。”

能让忍者家主猿飞助佐浮现痛苦的神情,田沼意次十分欢悦,道:“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让你明白,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才是幕府真正的主人。”

猿飞助佐继续痛苦回忆:真田信长端坐室内,坦胸露腹,面前放着一把短刀。当猿飞助佐拿着介错刀走进去的时候,真田信长一脸震惊,道:“是你?岩间雄二!将军居然会派遣一个忍者做我的介错人!”猿飞助佐面无表情,道:“我现在的身份,是将军的旗本武士猿飞助佐,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是我请求将军来做介错人的,为的是让你死个明白。”真田信长身子一软,喃喃道:“原来如此,你背后的主人居然是将军!我在追踪你的日子里,就发现你江户某位大人有联系,所以才放你回江户,以期引出你幕后的主使人。呵呵,没想到居然是将军!太好笑了。幕府,大奥,忍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猿飞助佐木然道:“大奥,高深莫测。真田信长,你是真正的武士,幕府里的权力争夺不适合你。”真田信长冷静下来,向猿飞助佐俯首道:“谢大人。有大人介错,真田十分荣幸。”猿飞助佐目光冰冷,拨出介错刀。真田信长抓起短刀,在腹部划了一个大大的十字。猿飞助佐抓住真田信长的头发,举刀一挥,精确斩首,在脖子间留下一丝皮肉相连,让真田信长死得痛快。

田沼意次很享受猿飞助佐痛苦的神情,笑咪咪的看着猿飞助佐。猿飞助佐冷静下来,缓缓道:“三御家之首的纪伊德川家第四子德川源六能入主大奥,成为幕府第八代将军德川吉宗,大人,您不觉得很奇怪吗?”

田沼意次一激灵,问:“助佐家主,什么意思?”

猿飞助佐阴阴一笑,道:“大人,吉宗的亲生母亲净圆院,是纪伊土豪巨势利清之女。想必你是知道的。巨势家族实力雄厚,有自己的武装和忍者。为了巩固新领地的统治,纪伊藩的初代藩主德川赖宣便通过了最老土的联姻政策,让嫡长子德川光贞娶了巨势家的千金,通过巨势家在纪伊黑社会中的影响力稳定统治。然而,巨势家主巨势利清嫁给德川光贞的女儿,其实是一名女忍者,目的是通过进入御三家之首的纪伊德川家,谋求家族的‘洗底’——从忍者土豪家族变成皇亲国戚,进而影响控制幕府。净圆院嫁入纪伊德川家后,为光贞生下了第四子源六,即后来的德川吉宗将军。为了让儿子源六继承纪伊德川家督之位,净圆院调动了娘家的忍者,轻易毒杀了丈夫光贞的嫡长子纲教和三子赖职。后来,女忍者净圆院再次指使忍者毒杀了尾张德川藩的两位藩主德川吉通和德川五郎太,最后还把年仅八岁的小将军德川家继也毒杀了。这样,再也无人阻拦德川赖方成为名正言顺的幕府第八代将军。大人,您说,控制大奥的人究竟是谁?”

田沼意次大惊,手一指猿飞助佐,道:“你——”

猿飞助佐阴阴一笑,道:“大人一心辅佐家重将军,合了巨势家的意,所以,大人的妙计才得以顺利实施。大人雄才大略,只要安心辅佐家重将军,大人该有的自然会有。现在看来,千雪子的身份是瞒不住了,为避免节外生枝,我准备向主人建议,派遣千雪子再入中原,务必找到大明传国玉玺,以证大明建文帝流落日本。我小日本才是华夏正统!大人没有异议吧?”

田沼意次一俯首,道:“原来,家主谋划的是小日本的未来,田沼心悦诚服。”

猿飞助佐神色平和下来,道:“大人辅佐家重将军,也是巨势家的意思。察元授任棋所一职,还望大人费心。”

田沼意次俯首道:

“按例,御城棋与棋所之事均由官府管辖,幕府从不参与。听说桃园天皇受竹内式部妖说的蛊惑,对幕府主政颇有微词,将军深为忧虑。此时,幕府再参与四大家争夺棋所之事,恐授人话柄,影响将军声誉。”

猿飞助佐淡淡道:“大人言之有理。桃园天皇尚小,暂时成不了事。察元现在只是本因坊的迹目,升为名人还早呢。巨势家主喜爱围棋,希望察元能够实现本因坊中兴。此事已在安排中。请大人为察元授任棋所一事多多关照。”

田沼意次道:“嗨。官府那边,可由九条荣忠斡旋。幕府这边,田沼一定留心。”

且说第二日上午,九条荣忠派出心腹侍女小樱,假借千雪子的名义,传话给与那霸,要与那霸大肆贬低井上因硕,被与那霸识破。这时,与那霸才明白自己一直被九条荣忠所利用,怒气填膺。与那霸对四大围棋世家为了棋所之位而明争暗斗不休早有耳闻,心内原本厌恶。今九条荣忠遣人说辞,反而使与那霸思及祖师爷曾经惨败给日本本因坊家和井上家的陈年旧帐。与那霸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索性放言:“中华棋手,高手如云,别说日本的井上因硕,就是日本的棋圣本因坊道策去了,只怕也万万不是敌手啊!”日本围棋四大世家闻言,且羞又怒,偏偏又不敢挑战与那霸,万一战败,且不是坐实了与那霸之言?于是,本因坊、安井、林三家携手起来,对井上因硕大加指责。因硕羞愧悔恨,无奈之下,将家主之位让给弟子春达。事情闹到这个份上,与那霸也觉得没了意思,便回了琉球,与师父任弘济潜心研究施襄夏的棋诀,不再踏进日本半步。

注1:御三家,在日本江户时代,原指当时除德川本家外,拥有征夷大将军继承权的尾州家、纪州家、水戸家三支分家,负责弹劾将军的不正行为以及幕府与天皇朝廷的沟通。如果将军无子,便会从“御三家”中挑选一合适对象,过继给将军作养子来继承将军职位。

德川家康在统一日本后,在江户建立幕府。德川家康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跟之前的幕府做法一样,把全日本各地的大名按照与德川家的亲疏关系分为三级。最亲密的大名是与德川家有血缘关系的,他把江户附近土地封给自己的亲属,称为“亲藩大名”。其中以德川家康的九男德川义直,十男德川赖宣,和十一男德川赖房最亲,称为“御三家”。

注2:日本历史研究学家杉山光男指出,德川家族连续五位继承人在短期内相继自然死亡的概率只有022%,五位继承人最有可能的死因是被毒杀!根据现存的尾张藩士的日记记载,当时尾张藩的藩主德川吉通是最有希望继任将军的人选,也是第六代将军德川家宣最满意的继承人。可是,就在吉通将要成为将军之前,吉通两父子被人先后毒杀了。当时幕府和尾张藩对外的解释是食物中毒,但有脑的人都想得到,除非是专业的忍者投毒,否则在一个藩王的王府里面短期内出现两次致命食物中毒的可能几乎为零。

注3:桃园天皇是樱町天皇的长子。桃园天皇自幼聪明好学,崇尚古代经典,他的身边也集聚着一批倾心学问的青年公卿。桃园天皇在位时的1758年发生的“竹内式部事件”给京都朝廷带来不小的麻烦。竹内式部本是一个医生的儿子,他接受了一代名儒山崎闇斋创立的垂加神道学说,主张神儒合一,并开馆授徒,极力鼓吹尊王思想。在公卿的鼓动下,16岁的桃园天皇于1756年也去竹内式部那里听讲。竹内式部讲道,天皇乃是我国至尊,可是人们只知道将军,而不知道天皇。天皇自己也多是品德、学问不足,公卿则是庸碌之辈。若是天皇及臣子努力于学养,学习朱子学说,天下自然归心,自会实现王政复古。桃园天皇听了之后,对幕府的独断专行很是反感,对皇室的前途充满了忧虑。年轻的公卿更是义愤填膺,要为实现“建武中兴”而有所行动。幕府及时发现了皇室的这一动向,把竹内式部赶出京都,并处罚了一些公卿,止住了局势的进一步的发展。此事又称“宝历事件”。

1762年,桃园天皇因脚气冲心而死,这也是奇而怪哉的一种疾病,因此有人怀疑是幕府下的毒手,不过没有确证也只好存疑而已。桃园天皇死后,皇子英仁只有5岁,在幕府主张下,将桃园天皇的姐姐智子立为天皇,即后樱町天皇,日本的最后一位女天皇,极有文采。

第一百一十三回 江南可采莲

第一百一十三回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书房,千雪子站在窗前,呆呆看着池塘里的荷花下的金鱼。日本人忌荷花,称之为丧花。但是九条荣忠喜欢汉学,宅里池塘依然种植有荷花。千雪子眼前的荷花,花叶正茂。

野泽一郎走了进来,道:“禀小姐,与那霸今早起程,返回琉球了。本因坊、安井、林三世家联合起来,纷纷指责井上因硕丢了日本围棋的脸面,大有逼迫因硕家主退位之势。”

千雪子淡淡道:“四大世家也太不争气了,与那霸就在江户,也没有人敢上门去挑战。”

野泽一郎道:“外面风传,本因坊家的迹目察元,仔细研究了施襄夏授与那霸的四子谱,对与那霸突然认输感到疑惑不解,认为黑棋可以与白棋展开劫争,一决胜负。后来,召集坊门弟子穷尽变化,演算最后胜负时,才发现原来白棋有净杀黑棋的手段。察元自说只敢授与那霸二子。这样一来,四大世家就没有人敢出头挑战与那霸了。”

千雪子道:“田沼大人说的对,四大世家勾心斗角,闭门自封,下一盘御城棋还要打挂回去集体研究研究,如何能与自由开放、真刀实枪对战的天朝围棋抗衡?日本围棋的败落是必然的。”

野泽一郎道:“属下也有同感。日本闭关自守,何止围棋?!日本地狭物乏,锁国令实行百余年,现在只开放了长崎一个口岸对外经商,而且限制严格。不似天朝,对外通商口岸有四个,宁波、泉州、松江和广州四个海关,白花花的银元象潮水一样涌入天朝。所以,大清朝自顺治皇帝起,永不加赋,却国势日盛,与大清朝重视海上贸易息息相关。什么时候,日本也如天朝开放海禁就好了。”

千雪子道:“野泽君怎么关心起政治来了?”

野泽一郎道:“田沼大人向将军提出一些改革重商的建议,在御三家和公卿内争议很大。昨晚属下和一些朋友喝酒,说起这些事情。”

千雪子道:“哦,还听到什么消息?”

野泽一郎道:“香草儿杀了鬼缠身之后,并没有自尽,而是亡命天涯。助佐家主大为震怒,派出伊贺谷的五十名忍者追杀香草儿。”

千雪子沉默一会,问道:“还有什么消息?”

野泽一郎想了想,道:“还听说助佐家主正在打算,不让小姐去侍奉天皇,教习汉学,而是让小姐回转中原,寻找大明朝的传国玉玺。”

千雪子道:“昨日下午,九条大人详细问我天朝的社会人文,重点问了江阴范家。九条大人对江阴范家很有兴趣。打算先派人入中原。探听证实我俩所言不虚,就向天皇建议,安排我俩再入中原,寻找大明朝的传国玉玺。”

野泽一郎喜上眉梢,道:“不管派谁去中原探听,结果肯定和我俩说的一样。这么看,小姐,我俩有望再入中原了?伊贺谷山口的那棵老松,我实在不想再看到它了。”

在伊贺,老松代表执著的坚持,樱花代表生命的享乐。

千雪子微微点头,道:“我俩说的都是真的,只是在范家私藏大明朝传国玉玺这一点上说了谎,我俩再入中原已成定局。野泽君,现在要作出漠不关心的样子。还有,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野泽一郎小声道:“是。小姐说过,九成真话,一成假话是最难识破的。而且,这一成假话得说到关键处,才能达到目的。属下跟随小姐去了天朝,脑子开窍不少。”

千雪子道:“

嗯。天朝物阜人丰,文化悠久,鸡汤强身益脑补心,是值得我们日本人学习的。如果没有其它事,野泽君,你退下吧,我想静一静。”

野泽一郎迟疑一下,道:“小姐,属下还听到一个消息,是有关小姐的身世。”

千雪子身子微微一颤,缓缓道:“野泽君,身为忍者,第一要素就是冷酷无情。忍者没有家世,也没有亲人。”

野泽一郎道:“我知道。可是小姐的身世太惊人,和我们普通的忍者完全不同。”

千雪子道:“哦。你听到什么?”

野泽一郎低声道:“小姐其实是吉宗将军的女儿,出生在一个武士家里。不久,那个武士就被吉宗将军赐死了。后来,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小姐一家突然被大火烧成灰烬。”

千雪子缓缓道:“野泽君,这样的小道消息听听就算了。风雨交加的夜晚,大火怎么烧得起来?”

野泽一郎心中直嘀咕:如果是有忍者故意纵火烧屋,再大的雨也能烧得起来。何况火起时,雨已经停了。

千雪子继续道:“家重将军即位后不久,就罢黜吉宗将军的老中,一些政策回归旧制。御三家之首的宗武大人,联合老中松平乘邑弹劾将军,却被将军严罚,三年内不得登城议政,松平乘邑也被罢职。野泽君,许多消息的传出,是权力斗争的需要,希望您不要被消息迷惑了自己的眼睛。”

野泽一郎听懂了,小声道:“属下只说给小姐听。”

千雪子微微摇头,道:“在大奥生活的人,信奉两句名言。一是‘人只要活着,人生途中就必有舍弃,舍弃的越多就越会珍惜留下,力量也越强大。’二是‘人心是会变的。顷刻间的游离,正负黑白便再也难以明晰了。’野泽君,你好好体会吧。”

野泽一郎道声“嗨”,退了出去。

侍女小樱走了进来,道:“小姐,野泽君好象有话对小姐说,小姐怎么不留野泽君多坐会。我这就给小姐煮茶。”

千雪子问:“小樱,五日前父亲大人差你去与那霸君处,你说了些什么?”

小樱神色微微一慌,道:“我按小姐教的,一字不漏的说了。”

千雪子摇摇头,道:“你若真按我教你的话去说,与那霸君怎么会把本因坊,还有道策也贬低了?”

小樱神色一暗,道:“是。我出门前大人问了我小姐的说辞,我照说了。大人说小姐的说辞过于客气,且表达不够明确,就修改了。”

千雪子问:“你是怎样说的?”

小樱略一回想,背了下来:“与那霸君,与君相伴,同游天朝年余。念风月无边,极尽繁华兴致;感岁月易去,奈何世事无常。往事已去,随烟云散。君爱棋甚,悟天朝棋圣棋诀,扬琉球纹枰雄风,君之所系,吾之所愿矣。君学有所成,吾心甚喜。君师徒胜井上家师徒,获四段免状,一洗琉球数十载之辱。与君离别时,唯愿君能广传大胜井上家之战绩,载誉而归。如此,妾心满意足矣。”

千雪子一听,一蹙秀眉,道:“父亲大人写的都是什么呀?”

小樱道:“大人要我背诵下来,还很得意。当我说给与那霸听时,与那霸开始还很客气,问了小姐近日的一些状况,然后翻脸了,把我赶了出来。后来,就听到与那霸到处张扬说本因坊道策也不是天朝国手的敌手。”

千雪子苦苦一笑,道:“咱们日本人,学天朝汉学,学什么都不象呀。父亲大

人修改的说辞,问题多多,所以被与那霸瞧出来不是我写的,以为存心欺骗于他,气愤之下,就说出那番话来。唉,合该四大世家有此一劫。”

小樱煮好茶,站一边侍候。千雪子道:“小樱,我想一个人静静,你退下吧。”待小樱走后,千雪子默默看着池塘里的荷花一会,回到案前,铺纸磨砚,提笔画了一个年轻女子,和自己一模一样,端庄写上两个字“阿細”。千雪子看了一会,流泪细声道:“母亲大人,今日是您的忌辰,女儿不孝,不能给您上香了。”

千雪子看了一会,卷起画,放在烛火上烧掉。

后,猿飞助佐派出两名上忍入中原,调查核实千雪子与野泽一郎所说。两名上忍追踪到了仙居山吕四娘住处,其中一个忍者被吕四娘的养女吕雁梅杀掉,另一忍者逃回日本如实汇报。猿飞助佐完全相信了千雪子和野泽一郎,认为天朝武功如天朝围棋般高深莫测,只能智取大明朝的传国玉玺,遂指示千雪子、野泽一郎,无论用什么方式,尽快取得大明朝的传国玉玺,期限二十年。乾隆十八年春,就在千雪子和野泽一郎再入中原时,应本因坊察元请求,猿飞助佐又给千雪子增加一项任务——把大清国手弄一个到日本陪本因坊练棋。作为奖励,两项任务都完成了,允许千雪子和野泽一郎脱离伊贺谷,自由生活。因为这两项任务的总期限是五十年不动摇,千雪子和野泽一郎有没有这么好命长寿还是个问题,所以猿飞助佐认定是不赔本的交易,索性大方一回。两人再入中原,心情截然不同,开始为人生未来长远打算。千雪子设计嫁给范昭作了第七房夫人,野泽一郎娶了汉家女,两人继续秘密任务。以后再详叙。

注:康熙收回台湾后,正式停止海禁,于二十四年颁布四处海关:江海关、浙海关、闽海关和粵海关,以管理对外贸易。至乾隆中期,实际上与海外通商的口岸超过100个,仅苏州一地就有船千艘出海,几百船的货物卖给外国人。加上中俄陆上贸易,所以,对外商贸是相当发达的。

前来贸易的外国商船无不携带武器,引起乾隆对英国、荷兰等西方国家的警惕。乾隆二十二年,清廷对英国、荷兰等西方国家关闭了三处海关,只留广州海关,实行“一口贸易”。而对于日本、朝鲜,以及东南亚的西方殖民地国家,则并不在此限制之列,这些国家的商船仍然可以在江海关、浙海关、闽海关,也就是云台山、宁波、漳州等地进行贸易,至于中国商人更是不在限制之列。显然,说大清朝闭关锁国,值得商榷。

西方输入鸦*片最高峰在乾隆和嘉庆两朝。进入19世纪后,西方机械大生产的廉价商品如棉花和棉布的大量涌入,鸦*片渐渐淡出了中英贸易。清朝海关和贸易管理,损伤许多英国的新晋工业资本家、商船主的利益,面对一个庞大的老大帝国,这些海上冒险家们无法、也不敢,像对付殖民地土邦一样,耀武扬威的打开对方的海关,去推销刚刚从机械上生产下来的棉布或其他产品。于是,这群疯子鼓动政府与清帝国开战,帮助他们打开中国的国门和市场。这才是“鸦*片战争”的真实起因。

如果没有西方列强的入侵,**的大清朝廷,会如同大明朝一样被历史淘汰。不好彩的是,在这个改朝换代的历史关头,西方殖民者来了,于是,满清不得不截上“丧权辱国”的高帽子。随后,一盘散沙的中国,被殖民者各自击破,开始屈辱的近代史。

第一百一十四回 有约不来过夜半

第一百一十四回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且说段麟到了张家港,只用了三日,便将张浒湥的家底打听清楚,遂返回扬州,向诸庄主禀报。而此时,诸庄主刚刚回到扬州,住在自己的豪宅何园里,将何园装饰得富丽堂皇,静等女儿诸尔甘圣骑春兰带着女婿范昭回家省亲。

何园本是盐商何员外的园子,位居扬州城内中心一带。乾隆三年,乾隆微服私访扬州,住的就是何员外的园子。那时,扬州花魁花如意与扬州知府公子李致远的爱情受到李知府的阻挡。花如意抓住面圣乾隆献技演艺的机会,在这个园子里用琵琶弹唱卓文君的,并编了个算命先生卦辞的故事,言“今乾道昌隆,二十日乞贵人,必柳暗花明。”乾隆被花如意的真情感动,遂令李知府替花如意赎身,成全花如意与李公子的姻缘。此事详见之。

乾隆走后,何园不再热闹,里面住的是侍寝过乾隆的美人和下等仆妇。美人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怀念侍寝圣驾的时候,敲棋抚琴,写诗作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容颜变老。诸庄主大内密探的身份暴露后,扬州盐商纷纷讨好诸庄主。何员外索性把何园送给诸庄主。别人不敢住,诸庄主敢,美名曰为皇上打造一处安全的宅院。何园又恢复昔日的繁华。老去的美人,教习绿扬山庄买来的小姑娘们乐艺,等待着乾隆哪年哪月哪日龙颜大悦之时,再下江南,再临扬州。然而,乾隆此次南巡,早把十三年前侍奉过自己的美人忘得干干净净,连扬州何园也想不起了。

中唐诗人元稹有诗,描写了大唐皇宫内普通宫女的生活: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美人老去,大约永远是酸儒腐生们感慨的一个话题。若是在21世纪,何园内“老去的美人”不算老,大约三十岁的样子,韶华尤存,应称之为“剩女”吧。

夜黑星明夜,扬州灯亮时。何园,茶厅,诸庄主坐在太师椅上,一边喝茶一边听段麟禀报。

段麟道:“庄主,属下查知,张浒湥先后娶了十房妻妾。其正妻贾氏原是三朝元老张廷玉小妾吴氏的外甥女,桐城望族人氏,为人泼辣善妒,不许张浒湥再娶第二房夫人。后来,张浒湥在外面偷偷娶了姐妹俩作小妾,贾氏知道后将姐妹俩接进张府,然后害死了。张浒湥再也不敢偷娶小妾。张浒湥因为与贾氏的姻亲关系,不知怎么的,和三朝元老张廷玉认了宗族。雍正六年,张廷玉五十六岁生日时,张浒湥去祝寿,被张廷玉认为自家外侄。”

诸庄主一皱眉头,道:“这倒是奇了,张廷玉是安徽桐城人,和江苏张家港隔有上千里地吧,两家怎么攀上宗族了?嗯,想必是张廷玉看中张浒湥财力雄厚,张浒湥看中张廷玉受到先皇重用,就官商互相勾结吧!皇上早就看张廷玉不顺眼。去年九月,有人揭发张廷玉的姻亲朱荃曾涉及吕留良案,皇上降旨罚张廷玉白银一万五千两,并追缴以前赏赐的各种物品,查抄其在京住宅。张廷玉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足为虑。”

段麟应“是”,继续道:“雍正九年,贾氏病死。张浒湥借口‘不敢相忘发妻’,不再娶妻,纳起妾来,先后纳了七房小妾。”

诸庄主笑道:“这个张浒湥,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色。对了,贾氏害死张浒湥的前两房小妾,没吃官司?”

段麟道:“当时,张廷玉的官势如日中天,无人敢招惹。张浒湥又花了大把银子四处打点,小妾被虐死的事情就平息下来。”

诸庄主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张浒湥陪着一头母老虎,日子一定不好过。母老虎一死,张浒湥没人管了,想是压抑太久,就恣意纵情

声色。”

段麟道:“庄主说的是。三年前,张浒湥花了三千两银子,将本地一个赌徒的外甥女王氏买来作小妾。王氏自小死了爹娘,是舅舅雷仞养大的。王氏模样长得俊俏,自小就被雷仞带去看戏。王氏聪明伶俐,无师自通,唱戏儿唱小曲有模有样,在当地小有名声。十三岁那年,便被张浒湥买去做了第十房小妾。”

诸庄主“哦”了一声,道:“这个雷仞早就存心卖掉自己的外甥女吧?”

段麟道:“属下也是这么想。王氏得张浒湥的宠,雷仞对张浒湥的家底一清二楚。属下请雷仞喝酒,将张浒湥的家底问了个清楚明白。”

诸庄主微微一笑,道:“段麟,你果然有办法。”

段麟得到诸庄主夸奖,喜形于色。

段麟道:“前年九月,范孝廉联合花大姐、施襄夏和绣琴,在江阴为落难灾民义演。张浒湥花了五十两银子给雷仞买了首场站票。义演春兰小姐第一个登台亮相,表演鼓舞,惊艳四方,义演立时热了起来。第二日票价飙升,张浒湥不肯再给雷仞买票了。雷仞一怒之下,化名麻二,去常州何知府状告江阴范昭赈灾义演,用银子疏通守门士卒,使士卒于入定时辰私开江阴北城门,导致盗贼入城,盗了他家里的财物。被何知府识破,拿下后带回江阴审问。被刁县令判杖二十,徒两年。”

诸庄主呵呵笑道:“刁骞重判雷仞,替众人出了一口恶气,很会做事。这种无赖原本就不应该生在世上。”

段麟点头称是,继续道:“王氏得张浒湥的宠,对舅舅雷仞心生感激,求张浒湥找人托关系,使雷仞提前半年解除刑罚。不料,雷仞回到张家港后,整日赌钱,赌输了就去找王氏要银子。开始,王氏还想方设法周济雷仞,但是,雷仞是无底洞啊,王氏攒了两年的私房钱,只一个月,便给雷仞输个精光。”

诸庄主叹口气,道:“这个王氏,命也真够苦的。”

段麟道:“是。张浒湥本来很宠王氏,看了春兰小姐的鼓舞之后,便要王氏学,还带着王氏去看春兰小姐的艺场。王氏怎么也学不会,张浒湥慢慢嫌弃王氏。大约一个月前,张浒湥醉酒之后,对王氏又打又骂,扬言要把王氏卖进妓院。”

诸庄主面容一阵波动,道:“段麟,你是想利用雷仞和王氏,杀了张浒湥?”

段麟拱手道:“庄主之言,也是属下初时所想。后来,属下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诸庄主面露微笑,道:“好,详细说来。”

段麟道:“张浒湥连娶十房妻妾,却没有一房妻妾给他生下一男半女。十年前,张浒湥将远房侄子张步襄过续家中,如今长大成人。张步襄较之张浒湥,好色尤胜,老婆都不娶了,经常出入烟花柳巷,大把大把的花银子。张浒湥管不住,就任由他去。”

诸庄主哈哈一笑,道:“子继父业,有趣有趣。”

段麟猥琐一笑,道:“属下曾夜探张府,发现张步襄和张浒湥的九房姨娘有染,估计跟其它几房姨娘也不干净。”

诸庄主微微一怔,道:“有这等事?简直就是败坏家风,禽兽不如。”

段麟道:“属下猜测张浒湥长期宠爱王氏,又带着王氏追星,便被自己的养子趁虚而入了。”

诸庄主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段麟,你想将杀死张浒湥的罪名安置在张步襄的头上,好计谋。”

段麟道:“庄主英明。若是栽赃陷害,难保不会出现纰漏。属下想请庄主给多点时间,把事情做得完美一些。”

诸庄主笑道:“行。段麟,你是想引诱张步襄杀死张浒湥。好,果然有头脑。在万里红山庄时,小美的色艺在众多瘦马中也是名列前茅的,难怪小美会看上你。”

段麟一听小美名字,瞬间仿佛又看到自己短剑一挥,小美的咽喉浮现一抹血丝,轻哼

一声,摔倒在地,一命呜呼。这个场景,段麟永远也忘不了。对段麟来说,有个色艺冠群的瘦马真心爱自己,是自己的脸面。所以,段麟并不在意小美去陪客人,那是小美的工作,改变不了,只得接受。但是,小美抛弃与自己的约定,选择去陪乾隆,深深伤害了段麟的自尊心。在云野的挑拨之下,段麟妒嫉发狂,失去理智,杀了乾隆。愤怒之中,又杀了小美。

诸庄主见段麟神情痛苦,知道段麟对怒杀小美的事非常后悔,遂改口道:“段麟,你做得很好。本庄主暂且收录你为心腹卫士,待你圆满成事后,本庄主许你一官半职,让你光宗耀祖。”

段麟收摄心神,叩谢出去。

诸庄主冷冷一笑,道:“张浒湥,你祖上于大明万历年间拓渠成河,惠泽百姓,你们张家因此而富贵显赫两百余年。可惜啊,你这一支张氏,到了你这,却不思继承祖风,惠泽百姓,而是肆意挥霍祖上的福荫。如今,祖上福荫没了,还绝了子嗣。是时候了,我诸尔甘圣骑绿林轱辘劫,要替天行道。张浒湥,法律治不了你,上天一定会治你的,你就等着吧。”

诸庄主品了一口茶,打量室内陈设的古玩字画,自言自语道:“听说张浒湥富甲张家港,家里一定有不少珍奇玩物,待张浒湥的财产充了公,我就叫刁县令打包上来,装点绿扬山庄。哪日皇上来了,也有个清雅书香供皇上观赏。”

黑心魔狗蹲在茶桌上,奇怪的看着诸庄主,道:“分明是你居心叵测,却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人的心思真是有趣。嘿嘿,现在本狗狗去瞧瞧段麟。段麟的想法一定更有趣。”

段麟飞奔出青旸镇,漫无目的的狂奔乱跑,奔跑了个把时辰,精疲力竭,一头摔倒在稻田里。段麟全身一阵抽搐,嘴里一阵低嚎,不停的叫着“小美”。这些日子,小美**着身子,颈间一抹鲜血,惊谔怨恨绝望的眼神深深印在段麟的脑海里,段麟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分为之惊醒。段麟逃出万里红山庄后,栖身无锡惠山寺,也有这个原因。

黑心魔狗蹲在段麟旁边,狗脸表情奇特,道:“人心真是有趣,善善恶恶,好好坏坏,真真假假,变得可真快。本狗狗上承天意,下世玩弄险恶人心,段麟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上次本狗狗附体瑞昌作恶失败,是本狗狗经验不足,不识人间冷暖,不知世态炎凉,难以善加利用。这次,本狗狗姑且旁观之,静看人心是如何的险恶?”

八月八日,春兰回家省亲。诸庄主在何园盛情款待。晚上,一家人围一桌吃饭。诸庄主道:“女婿,兰儿虽是最小的,但是,我知道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厶儿’。你要好好待我女儿。我这个做父亲的,一定会给我的女儿儿子最好的疼爱。”春兰娇声道:“爹爹,相公待女儿极好。”诸庄主哈哈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女婿,我是满人,性格直爽,不似你们汉人心思灵巧,说话绕来绕去。女儿哪,你要加油,早日生个大胖儿子,让爹爹早日当上外公,高兴高兴。”春兰羞得满面通红。范昭亦觉尴尬,举起酒杯,道:“小婿敬岳父大人一杯。”诸庄主一饮而尽,对李敖道:“儿子,你也要加油,让爹爹早日当爷爷。”李敖道:“爹,春花秋月都有了,刚刚怀上的,孩儿正想说呢。”诸庄主开心极了,道:“好。我儿果然勇猛。春花秋月,我说了,你俩谁先生养了儿子,谁做大房。”春花秋月神色忸怩。李敖道:“爹,孩儿已经许了两位娘子,若是同日生的儿子,两位娘子都是大房。”诸庄主连声道好。范昭暗忖:“内兄的两个小公子,不会是同分同秒出生吧?总得有个哥哥弟弟的。”

是夜,诸庄主、范昭和李敖喝得酩酊大醉。何园灯火辉煌,仿佛也沉醉在扬州城的灯火之中。

第一百一十五回 羸形暗去春泉长

第一百一十五回羸形暗去春泉长拔势横来野火烧

张家港,西郊,树林。

落日余辉下,七八个彪形大汉围着雷仞,雷仞坐在地上。为首的叫张涯,一幅凶神恶煞的样子,正恶狠狠的瞪着雷仞,吼道:“雷仞,你欠下我们四海赌坊的二十两银子,什么时候还?”雷仞可怜巴巴道:“张涯哥,再宽限些时日。”张涯嘿嘿一笑,道:“以往你还债倒是挺快的。这次是怎么了?这么慢!期限都过了三天,你不但不来见我们掌柜的,还躲了起来。是不是想赖帐?”雷仞忙道:“张爷,小的不敢。小的外甥女现在手头紧了点,明日,明日小的就去找外甥女拿钱。”张涯奸笑道:“雷仞,你的外甥女已经失宠了,拿什么给你?”雷仞忙道:“那是小人酒后胡说。张员外仍然把小的外甥女当作宝贝。”

张涯道:“好,明儿再来找你收银子。不过,超了还债期限,就得付利息。这是我们四海赌坊的规矩。雷仞,明儿你准备好三十两银子,否则,嘿嘿……”雷仞一哆嗦,颤声道:“三十两银子?”张涯一字字道:“对!三十两纹银,你听好了,是三十两银子。”雷仞低声道:“可是我只借了二十两啊。”张涯一扬拳头,道:“迟还四天,利滚利便是十两。雷仞,你害得咱们兄弟四处寻你,这笔帐还没跟你算呢!”其它大汉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纷纷叫道:“三十两,三十两。”雷仞低下头,细声道:“利滚利,是怎么滚的?”张涯哈哈一笑,道:“怎么滚都行。吴兆,你告诉他。”

吴兆一脚踢中雷仞的屁股,道:“穷鬼,大爷就告诉你什么是利滚利。比如,你借了四海赌坊九两银子,九年后,就得还四海赌坊九千两银子。懂了吗?”雷仞弱弱问道:“吴爷,小的借给四海赌坊九两银子,九年后是不是也能得九千两银子?”吴兆呸了一声,道:“咱们四海赌坊虽然是弱势群体,可是从来只放贷,不借贷。雷仞,咱们四海赌坊看你赌品不错,才肯放贷于你。你现在居然想借贷给四海赌坊?!穷鬼,想银子想疯了吧!!!哈哈。”张涯狂笑道:“穷鬼想银子想疯了,哈哈。”其它大汉疯都狂笑了起来。雷仞垂头丧气道:“好吧,就三十两,再也没有了。”吴兆又踢雷仞一脚,大声道:“过了明儿,就不是这个利息了。识相点。”

张涯喝道:“雷仞,你要是敢跑,我们四海赌坊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到时,别怪我张涯不念旧情,心狠手辣!”雷仞连声道:“不敢不敢。小的这也是第一次没钱还赌债。小的一定会找外甥女要到银子,还给各位爷。”张涯点点头,心满意足,带着手下离开。

雷仞泪流满面,喃喃道:“天,三十两,我上哪去找三十两啊!这些日子去找外甥女,连张府的大门都进不了啊。苍天哪,真要绝我么?”雷仞痛哭了一会,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才想起自己一整天没吃东西。雷仞揉揉肚子,道:“先去找点东西吃。杏儿是靠不住了,只好逃亡了。”

雷仞爬起身,忽然看见眼前伸过来一只啃了一半的烤鸡,口水顿时流了出来。雷仞一把夺过烤鸡,边啃边说:“老兄你是谁呀,有什么事要我做的?”没人答话。雷仞不再说话,左啃右舔,将烧鸡啃了个干净。雷仞丢掉鸡骨头,抬头一看,却是段麟。雷仞一脸疑惑,手指着段麟道:“原来是你……段兄弟,你请我吃鸡,又想知道什么?”段麟不答反问:“这些年,你输给四海赌坊多少银子?”

雷仞松了口气,道:“原来是问这个啊。三年前,我卖杏儿得了三千两,基本上都输了。这三四个月,杏儿给我了五百余两银子,全输光。”段麟又问道:“输了这么多银子,你不觉得奇怪吗?”雷仞一挥手,道:“有啥奇怪的,自己运气不好,就输了呗。当然,我也赢过掌柜的不少银子。”段麟盯着雷仞的眼睛,道:“算总帐,你还是输光了家底,是吧?”雷仞点点头。段麟道:“你是一个纯粹的赌棍,头脑也不差,技术应该不会太烂。我不相信你的手气会这么差。走,咱们去四海赌坊。”

雷仞吓得连忙摇手。吃吃道:“段兄弟,你饶了我吧。”段

麟掏出一张银票,道:“这里有五十两银子,你拿去还赌债三十两,剩下二十两,你来赌,我挺你。”雷仞顿时两眼冒光,盯着银票,双手微微颤抖,道:“段兄弟,不,段大哥,不,段爷,您为什么要帮我?”段麟淡淡一笑,道:“我和你有缘,所以帮你。”雷仞一把拿去银票,瞧了又瞧,颤声道:“是真的,是真的,张记钱庄的银票。段爷,小人跟定你了,你叫小人做什么,小人就做什么。”段麟冷冷一笑,道:“很好。走,去四海赌坊。”

张家港,自张氏家族于大明万历二十四年拓渠成河后,日渐兴盛,而张氏子孙也成为张家港的望族。清代康熙二年,江阴县衙拟在澄江门和巫山之间修建马路,勘察丈量到此河时,发现此河无名,于是请大桥镇镇董吴翼之提议起名。吴翼之知道此河乃是张氏祖上所开,后来又是张氏裔孙拓宽,遂提名称“张家港”,并报江阴县衙认定备案。康熙三年冬,江阴县衙正式批文命名此河为张家港。算起来,张浒湥这一支已历五世,惜乎无子。

四海赌坊,是张家港内最大的赌场,由船拳门经营。云野被选为江南武林总盟主后,船拳门依附乾坤会,船拳门门主张英人坐了乾坤会的第二把交椅,与乾坤会当家人陆大壮结为兄弟,船拳门总舵也由张家港迁往苏州,只留下护法夺命刀陈雨泽镇场子。

过了子夜,红了眼的赌徒三三两两走出四海赌坊,兴高采烈有之,垂头丧气有之。张涯和吴兆指挥下人收拾场子,准备打烊睡觉。此时,雷仞领着段麟走了进来。张涯眼尖,瞧着雷仞,笑道:“哟,这么快又见面了,有银子了?来还银子的?”雷仞有段麟撑腰,刚刚跟着段麟大吃大喝一顿,精神抖擞,当即把五十两银票往张涯手里一塞,道:“三十两还债,二十两换筹码,再赌一把。”张涯心细,瞧了段麟一眼,道:“这位爷是……”雷仞鼻子一哼,道:“这位爷是段老板,做官盐买卖的,银子多的没地方花,咱就把段爷请来了。计掌柜呢?雷某七八天没摸骰子了,手痒痒,想和计掌柜再赌上一把。”

张涯心头雪亮,知道段麟是贬私盐的。江湖人干黑买卖往往说反话,雷仞说段爷是“做官盐买卖”,那就是说段爷是贩卖私盐的。张涯瞧出段麟会武功,猜测段麟肯定是私盐团伙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一时犹豫起来,不知道要不要接待这位段爷。

正好,计掌柜出来看场子收拾怎么样,见状哈哈一笑,道:“原来雷兄遇到贵人了,好说,好说,这边请。”雷仞和计掌柜坐在桌前。张涯暗想:“就算你是强龙,也不敢压地头蛇。”张涯拿定主意,连咳三声,这是暗号,意思是要计掌柜先输后赢,钓段爷的大鱼。计掌柜心领神会,依计办事。

计掌柜与雷仞你来我往,赌了几十回,计掌柜输的银子越来越多,雷仞越赌越兴奋,赌注也越来越大,段麟站在雷仞身后,默默看着,一言不发。有些走得晚的赌徒,发现赌场没关门,又折转回来看热闹。雷仞来了性子,把面前的筹码一推,道:“掌柜的,最后一把,赌完睡觉。”计掌柜瞧了张涯一眼,张涯点点头。计掌柜阴阴一笑,道:“好,雷兄是手气太好了,想来个一锤定音。”其它赌徒纷纷笑起来,喊道:“计掌柜回去要被老婆罚顶夜壶啰。我押雷哥赢。”计掌柜道:“好,计某就与雷兄一把赌输赢,愿意押雷兄赢的,计某一赔一。压计某的,计某一赔二。”赌徒们笑道:“没人押计掌柜,计掌柜自个给自个打气。”

段麟忽道:“我押计掌柜。”赌场顿时寂静下来,目光都集中在段麟身上。计掌柜微微一怔,问道:“段爷是要押计某吗?”段麟点点头,道:“现在,雷仞台上有四百七十八百银子,加上其它人,估计在七百八十两左右。今晚雷仞手气不错,技术也不错。不过,段某不相信雷仞会一直好运。所以,段某押计掌柜。”

吴兆立即清点台上筹码,道:“雷仞有四百七十八百银子筹码,加上其它人的散碎银子,合计是七百八十八两。”计掌柜心头一跳,没有想到段麟估计台面上的零散银子这么准确!如

果自己赢了,虽然能得到台面上的七百八十八两银子,但是得支付段麟一千五百七十六两银子;如果自己输了,得用段麟的七百八十八两银子赔给雷仞等人。总之,不管自己赢还是输,自己赔定银子了,只是多少而已。可恶的是,如果段麟和雷仞是一伙的话,两人铁定赚了,自己铁定输了。

段麟掏出一张千两银票,押在台面上,道:“计掌柜,请。”计掌柜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决定放长线,钓大鱼,赢雷仞,让段麟也赢个开心。只是,今晚雷仞的手气实在太好,技术玩得不错,自己想一把赢雷仞,并没有十足把握。计掌柜一摸山羊胡,咳嗽两声,道:“段爷瞧得起计某,计某感激。不如咱们改个规矩,再加五个骰子,谁的点少,谁赢?”雷仞立即表示反对,其它赌徒也跟着反对。段麟道:“这个玩法刺激,我同意。”计掌柜盯着雷仞,雷仞不敢违背段麟,只好表示同意。

计掌柜朗声道:“两个主儿都同意了,谁不同意谁退出。”赌徒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怎么办好。吴兆笑道:“加了五个骰子,运气就转了。不敢赌的赶紧收银子走人。”段麟脚尖轻轻一踢雷仞,雷仞大声道:“赌就赌,怕什么?今晚财神爷罩着我雷仞,就是给我雷仞送银子来了。”众赌徒看见雷仞来了豪气,胆子也壮了起来,纷纷叫道:“信雷哥,押!”

吴兆放上五个骰子,道:“请双方检验。”雷仞拿起来,抛了抛,摇了摇,仔细查验后,道:“是真的,没有灌水银。”计掌柜阴阴一笑,手一伸,道:“雷兄先请。”雷仞“天灵灵,地灵灵”的祷告一番,拿起色盅,手一挥,将桌面六枚骰子装进盅内。雷仞不停的晃动色盅,嘴里念念有词,忽然把手一停,将色盅扣在台上。雷仞松开手,一抹额头汗珠。吴兆揭开色盅,六个骰子均是一点朝上,不禁目瞪口呆。雷仞喜形于色,道:“今晚财神爷果然一直罩着我,明儿一定要到城隍庙给城隍爷烧个高香。”赌徒们顿时欢喜起来。

张涯忽道:“陈护法,这么夜了,您怎么来了。”众人回头一看,船拳门的护法夺命刀陈雨泽走了进来。就在这一瞬间,计掌柜右手快如闪电,偷偷换了一个骰子。没有人看见,却没有逃过段麟的耳朵。

陈雨泽目光一扫全场,盯着计掌柜,冷冷道:“前日,我宣布了陆当家的手令,子时过后,不得再开赌坊。看来,掌柜的当陈某说的话是耳旁风了。”计掌柜陪笑道:“不敢。陈护法宣布陆当家的手令后,咱们四海赌坊当晚就依陆当家的手令,子时打烊了。今夜子时打烊时,忽然来了贵客,属下不好怠慢了贵客,损了乾坤会的名声,只得行权宜之计,陪贵客玩最后一把。”

陈雨泽神色缓和下来,瞧了一眼段麟,道:“不依规矩不成方圆。计掌柜,你也知道,自咱们船拳门并入乾坤会后,受江南武林盟主云龙堂堂主云野将军的号令。无论何种生意,正当经营,童叟无欺。云将军号令如山,本护法职责所在,不得不过来查看。倘若计掌柜忠心为了乾坤会,本护法也不会墨守成规。敢问贵客何来?”

雷仞道:“陈护法,贵客是小人的恩人,做官盐买卖的,有的是银子,正愁没地方花。小人就领着恩人来四海赌坊了。”陈雨泽笑道:“雷仞,你也是四海赌坊的老熟人了。你的恩人自然是咱们四海赌坊的贵客。四海赌坊,欢迎四海朋友,尤其是道上的朋友。”

段麟道:“四海之内皆兄弟。看来,段某来对了地方。掌柜的,可以开始了吗?”计掌柜满面笑容,道:“陈护法一来,咱们四海赌坊的运气就要来了。贵客这一把押计某,计某怎么敢让贵客失望呢?”

段麟冷冷一笑,道:“如此,请。”

陈雨泽虽然不清楚事情内幕,但是,听说贵客押计掌柜胜,放下心来,暗忖:“计掌柜肯定赢,想必贵客乐意所见。”

陈雨泽和计掌柜出于常识判断,都错了。段麟一箭三雕,既要顺利完成诸庄主交给自己的任务,又要给云野一点颜色看看,自己还要大捞一把。

第一百一十六回 朱雀桥边野草花

第一百一十六回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段麟得知乾隆没死,还大大封赏了云野,遂细细回想那晚自己受云野的怂恿而误杀了假乾隆的事件过程。段麟思来想去,认定云野是受了封总管的指使去刺杀乾隆,但是云野自己不敢下手,就诱使自己杀了乾隆。事后,云野发现死的是假乾隆,知道事态严重,权衡利弊后,背叛了封总管,向乾隆告密。乾隆急调扬州海棠庵大营官兵灭了封总管。段麟还猜测霸刀剑绝的死和云野也有关系。霸刀剑绝对段麟有授艺之恩,私下指点了不少绝活,就差正式收徒了。段麟身为万里红山庄铁血卫士的小头目,平时也得到霸刀剑绝诸多关照,且有望继任霸刀剑绝卫士统领的职务。虽然如此,段麟从来没有想过要调查清楚万里红山庄事变经过,为霸刀剑绝报仇。段麟庆幸自己早早逃离了山庄,否则,一定是陪同霸刀剑绝战死。段麟过惯了刀口上讨生活的日子,很懂得应该怎样去创造并享受好日子。不过,借此次给诸庄主办事的机会,找找云野的麻烦,出出胸中的闷气,也是段麟乐意做的。

段麟目光冰冷,盯着计掌柜的手。计掌柜拿起色盅,唰一下将台面六个骰子装进盅内,不停的上下左右晃动。众赌徒的目光随着计掌柜的手晃来晃去。过了一会,计掌柜把色盅往桌面上一扣,一字字道:“乾坤已定,四海为尊。开!”计掌柜缓缓拿起色盅,里面一个骰子重叠在另一个骰子上,五个骰子一点朝上,共计五点!众人目瞪口呆。雷仞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计掌柜竟然会叠罗汉的技法!”

计掌柜舒了口气,将色盅放在台面上,道:“贵客,您押赢了,请收银子吧。”段麟冷冷道:“是吗?用下三滥出老千的手段骗来的银子,段某可不敢要。”计掌柜脸色一变,反问道:“贵客什么意思?”段麟看向众赌徒,大声问道:“四海赌坊的规矩,出老千怎么处理?”众赌徒原本垂头丧气,听段麟这样一问,立即亢奋起来,纷纷道:“砍手,终生禁赌。”计掌柜脸色一下变得惨白。雷仞明白过来,朗声道:“若是庄家出老千,还须一赔十。计掌柜赌前说愿意一赔二,折算下来,就是一赔二十。兄弟们,咱们发达了!”众赌徒立即哄闹起来。

陈雨泽大喝一声,镇住全场,对段麟拱手道:“兄台是哪条道上的朋友?与计掌柜有何过节?为何与四海赌坊过不去?”段麟淡淡道:“陈护法,段某适才听陈护法说云将军号令严明,乾坤会的所有生意正当经营,童叟无欺,难道不是真的?”陈雨泽哈哈一笑,一握腰间夺命刀,道:“当然是真的,张嘴就是红口白牙,岂能乱说?只是,贵客赢了赌注,却怀疑计掌柜出老千,令人费解啊。陈某不得不怀疑贵客另有图谋。”

段麟忽然嘻嘻一笑,道:“段某确实另有图谋,却不能告诉你。”陈雨泽的脸立时黑了。雷仞瞧见气氛不对,忙道:“恩人说计掌柜出老千,只要找出计掌柜出老千的证据,他们就再无话说。”众赌徒踊跃称是。段麟一抬脚,从皮靴里拨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剑,丢给雷仞,道:“那枚叠罗汉的骰子,你用短剑切开。”雷仞拾起短剑,就要砍向那枚骰子。

“住手!”陈雨泽断喝一声,拨出夺命刀,一刀砍在台面上,台面震动,骰子和银子跳动起来。陈雨泽大声道:“贵客,倘若骰子没问题,贵客赔得起乾坤会的面子么?”段麟嘻嘻笑道:“如果计掌柜使用的骰子没有灌水银,段某就用这条命来赔乾坤会的面子,如何?”陈雨泽大声道:“废话!陈某瞧你就是存心来找喳的。你要赔命,本护法满足你!”

陈雨泽一刀将赌台砍作两半,脚一踢,半张桌子便向段麟飞了过去。段麟冷笑一声,手一伸,抓住桌子,将桌子扔出人群外。众赌徒见势不妙,纷纷散开。张涯就地一滚,将掉在地上的六枚骰子拾走。段麟拍了拍手,笑道:“这招用得不错。现在骰子没了

,是不是再也没有办法证明计掌柜没有出老千了?”

陈雨泽虎着脸,夺命刀一举,指着段麟,喝道:“一派胡言!本护法瞧你就是故意激怒本护法,以便毁灭罪证,再将黑锅扣在本护法头上。”段麟瞧了瞧众赌徒,叹息一声,道:“这里就要出人命了,不想作死的,赶快走。”众赌徒虽然爱银子,但是更爱性命,闻言撒腿就跑。段麟沉声道:“雷仞,你留下。”雷仞原本跑到大门口,闻声立即软瘫在地,颤声道:“恩人,您……您就放过我吧。”段麟淡淡道:“今晚的事,你得作个见证。”雷仞双手捂眼,弱弱道:“是……不是……我什么也看不见。”

陈雨泽见段麟不吃自己的这一套,心中直嘀咕:这个段某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所谓何事?计掌柜躲在陈雨泽后边,暗道:“这个段某人,赌技惊人,竟然能发现六枚骰子中哪一枚是灌了水银的,绝对不是普通私盐贩子。”

陈雨泽见镇不段麟,只得强撑下去,道:“看来,贵客是要和本护法一决高下了。”段麟淡淡道:“是决生死。”陈雨泽大小恶战不下百次,如今听了这四个字,看着段麟冷漠的眼神,不禁从心底生出一丝寒意。计掌柜手指着段麟,颤声道:“陈护法,他是来抢场子的,别放过他!”

抢场子,也就是抢地盘,事关江湖人的生计。陈雨泽身为乾坤会护法,退无可退,当下大喝一声,扬刀攻了上去。段麟一味躲闪,并不进攻。陈雨泽攻了数十招,将赌场桌子椅子凳子砍了个稀巴烂,却始终碰不到段麟衣角。陈雨泽急燥起来,瞧准段麟,使出师门绝杀“冰雪交融”,卷起一片刀光,七个刀影虚虚实实劈向段麟。段麟冷哼一声,不退反进,身子晃三晃,欺进刀光内,双手扣住陈雨泽的肩井穴。陈雨泽身子一麻,夺命刀掉在地上。

段麟冷冷道:“好刀法,险些给段某人来一个开膛破肚。”说话间,只听叮当一声,段麟怀中一块令牌掉了下来。段麟双掌推开陈雨泽,弯腰去拾令牌。陈雨泽瞧见令牌,大惊,颤声道:“你……你是大内密探!”段麟阴阴一笑,道:“不错。段某人正是大内密探,代号零零七!”

诸君,你道段麟为何藏有大内密探零零七令牌?原来,万里红山庄在封总管的治理之下,各项事业红火发展。封总管为了行事方便,就私自铸造了这枚大内密探零零七令牌,由霸刀剑绝保管,以备特殊之用。有铁血卫士在外执行特别秘密任务,就向霸刀剑绝申领这枚大内密探零零七令牌,回庄后再将令牌交还。那晚,段麟惦记着与小美有约,回到山庄后,急急赶去幽会小美,所以没有将令牌交还给霸刀剑绝,一直带着。简言之,这是一枚足以以假乱真的大内密探零零七令牌。

一听说是大内密探,计掌柜浑身直哆嗦;陈雨泽额头渗出冷汗;雷仞立即坐直身子,两眼发亮。

段麟收好令牌,看了看胸前衣襟被陈雨泽快刀劈开的裂缝,道:“早听说船拳门的陈护法夺命刀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陈雨泽毕竟是老江湖,闻言知道段麟没有恶意,定下心来,拱手道:“大人好身手,在下佩服。大人此来张家港行事,若是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但请吩咐。”段麟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大半夜了,这肚子可饿了。”陈雨泽心头雪亮,笑道:“后院有雅间,大人请。”

段麟带着雷仞,随陈雨泽和计掌柜进入后院雅间,段麟换过一身锦衣,坐下与三人喝酒。只一会,热气腾腾的鸡鸭鱼肉端上桌来。此时,段麟和陈雨泽、计掌柜客套话和场面话都说足了,双方切入正题。陈雨泽小心翼翼问道:“大人今夜突然大动作,似乎不合大人秘密调查的一贯作风,莫非大人另有安排?”

段麟吃了一块肉,道:“有一笔大买卖,段某人一人拿不下来,不得不请帮手,所以,就特意找上你们。乾坤会

是云将军的下属,有朝廷背景,而你们船拳门,在张家港根深蒂固,请你们帮忙,段某人放心。”

陈雨泽一脸疑惑,问:“大人要办的事是……”

段麟阴阴一笑,道:“去年九月,有人揭发张廷玉的姻亲朱荃曾涉及吕留良案,皇上降旨罚张廷玉白银一万五千两,并追缴以前赏赐的各种物品,查抄其在京住宅。而张廷玉的其他党羽如汪由敦等人也都受罚。这件事你们应该知道吧?”众人点点头。段麟呷了一口酒,继续道:“当今皇上极其厌恶张廷玉,奈何张廷玉是前朝重臣,不可轻易处置。所以,本密探奉旨……”段麟说到这,闭嘴不说了。雷仞恍然大悟,问道:“莫非恩人是奉皇上的密旨,暗查张廷玉,查到张浒湥身上来了?”段麟只是嘿嘿冷笑,并不答话。

陈雨泽心头一凛,和计掌柜双目相视,微微颔首。陈雨泽问:“大人的意思是……”段麟慢悠悠道:“我在张廷玉府中卧底多年,深受张廷玉信任。张廷玉知道皇上在收集他的罪证,担心张浒湥泄露了自己的机密,所以,就派我来张家港,杀人灭口,销毁书信帐簿等证据。”三人面面相觑。段麟冷笑一下,继续道:“杀张浒湥,是张廷玉的意思。收集张廷玉的罪证,是皇上的意思。张廷玉待我不薄,我得报答他。皇上待我更好,我当以死报效皇上。所以,这两件事,我都得做。”

计掌柜脑筋转得快,弱弱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说,要杀了张浒湥,栽赃陷害张廷玉?”段麟哈哈一笑,道:“计掌柜果然有计谋,来,喝酒。”段麟许下酒杯,又道:“也谈不上栽赃陷害,张廷玉就是要张浒湥死个干净。本来嘛,我想通过雷仞的外甥女,也就是张浒湥最宠爱的小妾王杏儿,拿到张廷玉与张浒湥的书信帐簿,所以,我就想法子帮雷仞,做雷仞的恩人。计掌柜,这些年你赢雷仞的银子,都是出老千赢来的吧?”计掌柜老脸通红,不敢不认,结结巴巴道:“我,我……”雷仞一拍桌子,怒骂道:“狗日的,原来是出老千赢了老子的银子!老子还以为老子的运气这么差呢,先赢后输。狗日的,快还我银子!”

段麟一抬手,道:“雷仞,你坐下。有更大的银子给你赚,你还在意这点银子?”雷仞嘴里嘟囔道:“恩人,今晚计掌柜出老千,得二十倍赔我,就是就是……”“就是九千五百六十两纹银。”雷仞一时算不清数,段麟帮他算了。段麟继续道:“我本来想帮雷仞赚些银子,让雷仞死心塌地的帮我,不料,被计掌柜和陈护法意外搅了局。更糟糕的是,我在你们面前泄露了大内密探的真实身份。”

陈雨泽一抹额头上的冷汗,道:“大人放心,在场的人绝对不敢泄露大人的真实身份。谁敢乱说,在下的夺命刀,就夺谁的命!”段麟微微一笑,道:“这样最好。否则,乾坤会就别想在江湖上混了。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段某人的真实身份,既要你们守口如瓶,又不惊动地方,唯一的办法就是拉你们入伙,一同完成皇上和张廷玉交给我的任务。”

计掌柜连连点头,道:“一定,一定。请大人放心。”段麟夹起一块鱼肉,瞧了瞧,漫不经心的问道:“计划赶不上变化。我原有的计划给你们破坏了。现在,怎样完成任务,你们都出出主意。”

四个脑袋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句,很快拟出一个方案来。

黑心魔狗瞧得有趣,赞叹道:“段麟啊段麟,你真会坑人啊!本狗狗自叹弗如!你要杀人,就借刀杀人;你想分赃,就利用他人栽赃。威逼利诱之下,把别人玩得团团转。高,实在是高!你冒着自己被开膛破肚的危险,设下这个局,够狠,够毒,够辣,够奸,够诈,够绝,够……还有够什么?”黑心魔狗眯着眼睛想一会,摇摇狗头,道:“够了。段麟,你这一套坑人害人算计人的本领,非常值得本狗狗虚心向您学习!”

第一百一十七回 祸福无门

第一百一十七回祸福无门唯人自招

雄鸡高叫,东方破晓,段麟和雷仞喝得醉薰薰的。陈雨泽和计掌柜安顿好两人,一块去见乾坤会二当家张英人。张家港是船拳门的盘踞之地,船拳门虽然依附了乾坤会,门主张英人做了乾坤会的第二把交椅,但是,船拳门的内部事务依然独立,张英人暂时留在张家港主持内部事务,若有要事,才去苏州乾坤会总坛商议。

张英人听了陈雨泽和计掌柜的汇报,沉吟不语。

陈雨泽道:“门主,属下总觉得段麟有什么地方不对,不象是个大内密探,但是,属下找不出一丝破绽。”

张英人想了一会,问道:“段麟的说话口音象不象京城官家人?”

陈雨泽恍然大悟,道:“门主问到点子上了。属下想起来了,段麟声称自己‘在张廷玉府中卧底多年,深受张廷玉信任’。但是,段麟说话时扬州口音明显,没有京城口音。难怪属下一直觉得段麟有点不对。”

计掌柜道:“这么说,段麟大内密探的身份是假的了?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要针对张员外?咱们应该帮张员外还帮段麟?”

张英人嘿嘿一笑,道:“不管大内密探的令牌是真是假,段麟绝对不是一个人。看样子,张浒湥倒霉是肯定的了。虽然咱们不知道是何方高人盯上了张浒湥,但是,送上门来的白花花银子,没有理由不要不是?”

计掌柜连连点头,道:“张浒湥一死,家产三分,我们乾坤会,段麟和官府各取一份。这个利益确实很诱人。只是,段麟不肯透露官府查封张浒湥家产的计划。属下担心段麟不守承诺,来个黑吃黑。”

张英人又是嘿嘿一笑,道:“张浒湥一死,必是刁县令负责审理此案,还怕刁县令不给咱们船拳门的面子?!”

计掌柜陪笑道:“门主说的是。到时,云将军给刁县令打个招呼……”

张英人一抬手,阻住计掌柜,道:“云将军和我大哥那,得事成之后再汇报。此事得速战速决。”

陈雨泽面一犹豫,低声道:“门主,这些年来,张浒湥对我们船拳门照顾不少……”

张英人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瞧着陈雨泽,道:“陈护法的夺命刀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怎么这次对张浒湥有了妇人之仁?”

陈雨泽叹口气,道:“门主,段麟要我出面与张步襄谈判,逼张步襄杀了张浒湥,找出张浒湥与张廷玉的书信帐簿。属下担心,咱们船拳门蹚这趟浑水是不是太深了?”

张英人点点头,道:“陈护法能想到这层,足见比计掌柜高明。段麟看重张浒湥的书信帐簿,本座倒有些相信段麟真的有大内密探的身份。段麟很可能是传话的,他背后的主子才是真正的大内密探零零七。”

计掌柜惊讶道:“这么说就一切都合理了。张廷玉真的是要张浒湥死,而皇上也真的是想处置张廷玉。所以,张浒湥必须死。”

张英人微微颔首,道:“就是这样。段麟后面的主子才是厉害人物,才是这件事的执行者,段麟只不过是跑腿的。大内密探零零七的真容,岂能这么容易就暴露无遗?也许,大内密探零零七正在暗中监视一切。陈护法,计掌柜,你们要全力配合段麟完成任务,向大内密探零零七显示咱们船拳门的实力和诚意,没准,咱们可以交上这个大内朋友。那就是咱们船拳门天大的荣幸。”

段麟要是在,听了张英人等三人的这番分析,不知当作何感想。阴差阳错啊!

锦芳院,张家港最大最负盛名的妓院,属船拳门产业。夜,春风楼里,灯光辉煌,陈雨泽宴请张步襄,计掌柜和雷仞坐陪。而段麟,则在侧边小室内一个人饮酒,静听陈雨泽等人的对话。

陈雨泽道:“张少爷,老相爷的意思很明确,就是丢车保帅。张浒湥必须死,张浒湥和老相国来往的书信,还有帐簿等,必须找出来交给老相国。老相爷才能安心哪。张少爷的意下如何?”

张步襄喝了杯酒,问道:“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陈雨泽道:“老相爷安心了,你可以安然无恙继承张浒湥的所有财产,张家大院就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你可以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张步襄沉默半晌,道:“我虽是家父的养子,但是,家父对我极好,吃喝玩乐任由我。陈护法,你要书信帐簿,我可以给你。请陈护法念在家父对贵门多年照顾的情份上,放过家父

吧。”

陈雨泽冷声道:“杀张浒湥,是老相爷的命令,谁敢违抗?张少爷,你要明白,一旦朝廷查出张浒湥与老相爷沆瀣一气的罪证,张浒湥的命一样保不住,而你张少爷的荣华富贵也就到头了,牵连是免不了的,到时牢狱之灾等着你哪。”

张步襄脸上一阵波动,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道:“陈护法,我下不了手。”

雷仞一脸坏笑,道:“张少爷这么孝顺,惦记着老爷子的好,却乘着老爷子不在家的时候,爬到自家姨娘的床上了。”

张步襄耸耸肩膀,一脸鄙夷,道:“雷仞,本少爷以前就告诉过你,女人就是马子,天生给男人骑的。什么五六七**姨娘,只不过是我老爹买回来的马子,就是给我老爹骑的。我老爹老了,没空没精力骑了,我这个做儿子的,上去骑骑老爹的马子,有什么关系?替老爹节省银子了,马子还乐着呢。雷仞,你嚷嚷啥?”

计掌柜一听,差点没呕吐出来。陈雨泽气得肚子里直骂张步襄禽兽不如。

雷仞眼珠一转,笑道:“张少爷说的好听。小人听杏儿说,有一晚张少爷想调戏杏儿,却被老爷子痛骂一顿,还挨了老爷子的打。”

张步襄面不改色,道:“以前老爷子宠着杏儿,现在不一样了,老爷子整日整夜惦记着那个叫春兰的姑娘,对杏儿非打即骂,还说要把杏儿卖到锦芳院。哪日少爷我得了闲,去骑杏儿,老爷子也会视而不见。”

雷仞干笑一声,道:“张少爷说的是,就怕杏儿没有这个福气侍候张少爷开心。”

本来,陈雨泽对张浒湥还有一丝愧疚,听张步襄这么说,顿时觉得自己理直气壮起来——替天行道,清理人渣。陈雨泽肚子里直骂:“两个畜生!都该死!张浒湥该死!张步襄更该死!”

计掌柜猛喝一杯酒,勉强压住胃口翻腾,阴阴*道:“张少爷好高明的论调,计某人头一次听说,大开眼界了。张少爷下不了手,那就由咱们船拳门下手。如果张少爷妨碍咱们船拳门行事,莫怪咱们船拳门绝情,不认张少爷!”

张步襄叹口气,道:“老爷子都这么大了,又一心想着那个叫春兰的姑娘,相思苦啊。就这样苦活着,看样子也活不长了。这么老了还苦着活,何苦呢?不如早早入土为安吧。老爷子一向痛爱我这个独子,为了我这个独子的幸福,为了如老爷子的心意,我就早点送老爷子入土,老爷子一定会明白儿子的孝心的。陈护法,计掌柜,等我想个稳妥的法子,送老爷子入土,遮掩世人的耳目。”

陈雨泽一点头,道:“好,给你五日,拿到书信帐簿后,立即送老爷子入土。”

张步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一言为定。上次骑杏儿不成,给老爷子打骂,丢了本少爷的脸面。五日之后,看谁还敢再给本少爷脸色!”

雷仞阴阴一笑,道:“张少爷果然有孝心。等老爷子一死,张少爷就是张家大院的主,想骑谁就骑谁。”

张步襄哈哈一笑,道:“雷仞,你说了句明白话。这几日老爷子总是醉酒。饮完酒我就回去,要是老爷子又醉了,我就骑杏儿,看杏儿还敢反抗不?哈哈。”

“人渣!”陈雨泽肚子里直骂,“且容你多活几日。”

段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脸上浮现愉快的笑容,自言自语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现在,这淌水已经浑了,张步襄、陈雨泽和雷仞都有杀张浒湥的嫌疑,我却隐藏在张廷玉和皇上的身后,绝对安全了。呵呵。只是让张浒湥“正常”死亡,太简单了,但是,又要霸占家产又要堵住悠悠之口,就难了。计划很顺利,诸庄主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哦,还有那个王杏儿,有点意思。今晚没事,不妨跟着张步襄,看看好戏。”

黑心魔狗赞道:“高明!原来,书信和帐簿只是你的障眼法,你拿去也应该没有什么用的。反正张浒湥一家不会存在于世了。段麟,绝了,本狗狗顶你!”

夜深沉,黑云压顶。

张家大院,春雨阁三楼,张浒湥爬在酒桌上酣睡。张步襄把王杏儿推倒在床上,伸手撕开王杏儿的胸衣。王杏儿闭着眼睛,眼角带泪,一动不动,任由张步襄摆弄,脑子直想着张步襄的话——“老爹活不长了,再不从我,就把你卖到锦芳院做婊子,千人骑,万人跨。”

段麟坐在春雨阁屋顶,悠哉的喝着瓶子里的酒。张步襄一句话就逼王杏儿就范,段麟

觉得很无趣。段麟不自禁回忆起十五年前的一件事,也是这样的夜晚,霸刀剑绝把山庄的铁血卫士和瘦马都集中起来,观看一个小丫头顶撞客人的下场。众目睽睽之下,仅仅过了半个时辰,霸刀就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把这个小丫头折磨得精神崩溃、疯癫而死。那个场景,段麟现在回想起来,仍然不寒而栗。从此,封总管定了的规矩,没人敢违抗,直到乾隆驾临万里红山庄。

段麟叹口气,道:“我在无锡惠山寺躲了四个多月,常听和尚讲什么‘善恶有报’之类的空话。如果善恶真有报,霸刀剑绝得下多少层地狱?”

黑心魔狗笑道:“这个容易,本狗狗帮你查查。”黑心魔狗睁开魔眼,霸刀正在第十八层地狱受苦,剑绝正在第十七层地狱受苦,两人死了又生,生了又死,所受各种刑罚无穷无尽。黑心魔狗摇摇狗头,道:“还好,没入无间地狱,还有一丝生机。本狗狗应天运而行事,诱惑坏心眼做尽坏事,恶业果却由其人自背。本狗狗无忧也。”

忽然,屋内响起几下耳光,张步襄叫骂道:“臭婊子,象个死人,烂货。明晚再来骑你,还是这个死人样,别怪本少爷变着法子折腾你。”段麟精神一振,轻声笑道:“张步襄,嘴上狠没用,得有干货。你实在不行,段某人可以送点干货给你。”段麟纵身跃下,飞檐走壁,消失在黑夜中。

黑心魔狗远望段麟的背影,嘲笑道:“如果你知道王杏儿长得和小美一模一样,你会做何感想呢?明儿,本狗狗就让你见见王杏儿,一定很有趣。”

明儿上午巳时,段麟去逛城隍庙。但见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忽见前面一先生喊道:“算卦算卦,看相测字,占卜神断,不准不收钱。”段麟停下脚步,仔细端详那先生。那先生年约五旬,面容清瘦略带沧桑,相貌端正。段麟暗自笑道:“有派头。但是,若算不准了,上哪找你这先生要回算命的钱?定是骗子。”

诸君想必看明白了,这个算命先生正是白华,吕四娘师傅周侗的朋友。

旁边走过三个女子,看装扮是一主二婢。中间主子道:“小素,小青,那先生有些奇特,我们去找那先生算算命。”小素问道:“奶奶刚拜了城隍爷,怎么又要去算命呀?”主子叹气道:“老爷沉醉酒乡,难得一醒,怕是性命不久了。去问问那先生,测个吉凶也好。”小青道:“昨夜奶奶都依了少爷,还担心什么?”小素道:“小青,你没见少爷多变态,抓得奶奶身上到处是伤痕么?”小青扁扁嘴,道:“既然依了少爷,奶奶何不迎合少爷的兴头,让少爷玩出乐子来。奶奶一动不动,象个死人,难怪少爷生气。”小素气道:“你……”主子忙道:“别说了,给路人听了去,没脸活了。”

段麟心一动,猜测两丫头的主子“奶奶”就是王杏儿,少爷就是张步襄。还真给段麟猜对了。王杏儿被张步襄奸污后,内心极度恐惧无助,一早就沐浴更衣,洗漱干净,来城隍庙上香,却给段麟撞上了。毫无疑问,这是黑心魔狗的安排。

段麟耳目上佳,找了个适当位置远看王杏儿如何算命。王杏儿想算个长远,把生辰八字给了白华。白华掐指算了一番,摇摇头,道:“生辰八字与夫人印堂不合,怕是夫人记错了。”王杏儿诧道:“怎么会呢?从小我舅舅就告诉我的生辰八字就是这个,说是金水好命呢。”白华斯条慢理道:“那就不好说了。”说完,转身就走。王杏儿忽然醒悟过来,叫住白华,陪笑道:“先生,是贱妾记错了,就请先生看看贱妾的面相。”王杏儿说完,取下面纱。段麟脑袋轰的一下,心头狂震,险些直呼“小美”。

白华仔细端详一下,一脸惋惜,轻声道:“夫人正在过桃花劫,怕是有性命之忧。若想保全性命,即日遁入空门。”小青骂道:“臭算命的,算的什么命?有这么损人的?滚!”路人纷纷投来惊异的眼光。王杏儿忙戴上面纱,道:“走吧。”

段麟痴痴的看着王杏儿,喃喃道:“小美,小美,是小美,小美没死,呵呵,小美复活了。”一个老婆婆指指段麟,弯腰对孙子说:“看见了吧,这就是失心疯,懂了吗?”孙子点点头,答道:“懂了。大哥哥,失心疯了。”

白华回头瞧见王杏儿走远,微微摇头,自语道:“三世前的江洋大盗兄弟俩,好在当时做了些救济贫困的善事,否则,那一世造下的奸*淫恶果,就不会报在人世中了。”

第一百一十八回 杀气腾腾剑光寒

第一百一十八回杀气腾腾剑光寒四面楚歌歌声残

段麟想起昨晚张家大院春雨阁发生的事情,真想狠狠扇自己两耳光。段麟心中象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遂转回客栈喝闷酒。门开了,雷仞走了进来,一脸假笑,将一叠银票放在桌上,道:“恩人,这是计掌柜给小的一万三千两银子,说是赔给小的,小的不敢收,特地给恩人送来。”段麟眉头一皱,道:“既然是赔给你的,你收下就好了。我问你杏儿的生辰八字,要真的。”雷仞将银票放入怀中,道:“恩人,实不相瞒,小的也不知道。只记得她们姐妹俩是乾隆元年四月生的,杏花开得很美,姐姐叫王小美,妹妹就叫王小杏了。杏儿,倒是王小杏的乳名。”

段麟面容一阵波动,问道:“王小杏有个姐姐叫王小美?”雷仞叹口气,道:“既然恩人问到,小的都说了吧。王小美和王小杏是孪生姐妹,姐妹俩出生后五年,父母先后病死了,村里人都说姐妹俩八字不好,克父母长辈,我就狠心把王小美卖掉了。”雷仞一抹眼泪,哭道:“当时姐妹俩都,卖姐姐,妹妹不干;卖妹妹,姐姐不干……”

段麟一抬手,打断雷仞的话,问道:“既然是孪生姐妹,一定长得很象,你怎样区分姐妹俩?”雷仞满面堆笑道:“这个却容易,姐姐王小美左手腕有颗红痣,妹妹右手腕有颗红痣,平时里姐妹俩穿的衣服颜色不同。”段麟记得小美左手腕有颗红痣,可以确定,杏儿就是小美的孪生妹妹。

雷仞见段麟神色不好,以为段麟在为书信和帐簿发愁,遂道:“恩人,小的看张少爷靠不住,不如,不如小的去和杏儿说说,找出书信和帐簿。”段麟平静一下心情,问:“张步襄怎么了?”雷仞微一迟疑,道:“张少爷拉我去锦芳院吃中午饭,对我说昨夜他骑了杏儿,但是杏儿象个活死人,很扫兴,今晚他要用锦芳院的回春酒喂杏儿喝……”段麟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骂道:“王八蛋!”雷仞接口道:“就是。张步襄压根儿就没有打算去取书信和帐簿……”段麟挥了挥手,道:“你走吧,我心中有数。”雷仞见段麟心情烦燥,不敢再说,点头哈腰转身离去。

段麟端着酒杯沉思一会,一个新的计划在头脑中形成。段麟轻松下来,愉快道:“张步襄,你就等着被刽子手砍头吧。”忽然,诸庄主森严的面孔又浮现在段麟面前:“丑话说在前面,办好了,许你一官半职;办砸了,你就亡命天涯吧。”段麟心情一寒,继续低头喝闷酒。

黑心魔狗嘻嘻笑道:“是人就会有弱点。段麟,你的弱点就是小美。小美与一官半职,哪一样对你更重要呢,本狗狗姑且观之。人性真好玩。还有,本狗狗可以和你赌一把,今晚张步襄就算不用回春酒,那个杏儿也会主动讨好张步襄的。这在心理学上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呵呵。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你没有听说过吧。其实,段麟,你也有!”

异史氏险些晕倒了,敢情黑心魔狗还懂中心地球人类的心理学!

张步襄睡醒觉,已经是傍晚了。张步襄看着桌子上的那壶回春酒,幻想喂杏儿回春酒的样子,心中直乐。张步襄yy一阵后,哼着淫词小调,拎着酒壶出门,往春雨阁去。张步襄一进门,看见杏儿浓妆艳抹笑脸相迎,不由一怔。杏儿娇声道:“少爷说今夜要来,妾身备下酒菜,恭候多时了。”张步襄哈哈笑道:“你终于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就好,想明白了就好。本少爷宽宏大量,怜香惜玉,尤其对美人更不会计较。来来来,咱们先坐下吃酒。”

张步襄见杏儿主动讨好,遂打定主意,待自己精力不济时,再饮这壶回春酒。张步襄和杏儿酒色情浓之际,张浒湥走了进来,大骂道:“逆子,贱妇,竟然背着我做这禽兽之事!难怪我们张家要断子绝孙了。”说着,举手向张步襄打来。张步襄见张浒湥扰了自己的好事,恶向胆边生,把张浒湥推倒在地,骂道:“老不死的,实话告诉你,老相爷派人来杀你了,快把书信和帐簿拿出来,给你个好死。”张浒湥挣扎坐起,疑惑问道:“你说什么?”张步襄眼珠一转,满面堆笑,上前扶起张浒湥,道:“爹。老相爷差人传话来,要赶快烧了书信和帐簿。儿子知道爹最宠十姨娘,所以,今儿特地拎了壶回春酒来,给爹爹补身子。”

张浒湥咳嗽道:“小子,你那点心思,休想瞒过我。”张步襄道:“是真的。去年九月皇上不是抄了老相爷的家吗?如果老相爷不是三朝元老,早给皇上砍头了。所以,爹,书信和帐簿越早烧毁越好。”张浒湥叹息一声,道:“这一天终于来了。小子,你去找老管家要吧。”张步襄连忙跑下楼。杏儿上来扶张浒湥,叫声“老爷”。张浒湥握着杏儿的手,道:“杏儿,你看我不行了,想依靠步襄,是吧?”杏儿只是流泪,不敢吱声。张浒湥道:“虽然你不如春兰,却也是尤物了。我实在不该把你与春兰相比啊。杏儿,今后我再也不打你骂你了。”杏儿坐在张浒湥怀里,啜泣着。

张浒湥搂着杏儿休息一会,忽然推开杏儿,道:“那壶回春酒呢?拿来,给我喝。”杏儿叫声“老爷”。张浒湥道:“我还行!快,拿来。”杏儿无奈,示意小素拿来回春酒递给张浒湥。张浒湥对着壶嘴大口大口喝,喝得太急,一阵咳嗽,又吐出来不少。张浒湥舔舔嘴唇,道:“是锦芳院的回春酒,这小子真会享受。象我,真象我啊。”小素和小青铺好床褥,退了出去。

段麟身为铁血卫士,给张浒湥醒酒,是小事一桩,张浒湥的言行大多落入段麟的算计之中。但是,张浒湥不顾自己身子豪饮回春酒,出乎段麟的算计。段麟告诉自己,现在必须得忍耐。段麟从屋顶飘下,去找张步襄。张步襄已经拿到书信和帐簿,躺在床上翻看,万般无聊,忽然一阵晕眩,人事不省。段麟进来,翻看书信帐簿,冷笑道:“原来张廷玉先清后贪,仗着雍正的宠信,与张浒湥官商勾结,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这些书信帐簿里还有其它官员,想必诸庄主很有兴趣。”

子时,段麟背着张步襄,从窗户潜入杏儿的屋子。张浒突和杏儿睡在床上。段麟刚放下张步襄,一阵风吹进来,突然听得身旁有异样声音,吓了一跳!段麟细瞧,发现在身旁百宝格上有一支听风瓶,风吹进来,那听风瓶就在那里自个转动起来。段麟暗道:“原来是听风瓶,看样子很珍贵,要是宋代的官窑就是极品了。这屋里肯定还有其它宝贝,不如顺手带走几件。”

段麟搜出几件宝贝。张浒突忽然醒来,叫道:“杏儿,扶我去尿尿。”段麟连忙蹲在桌子下面。夜壶却恰好放在桌子旁边。杏儿起身披了件外衫,又给张浒湥披了件外衣,扶着张浒湥走近夜壶。段麟看得清楚,杏儿浑身上下和小美一模一样,只是红痣在右手腕。

张浒突扶着桌子,道:“窗户怎么开了,去关好它,别着凉了。”张浒湥坐在夜壶上尿尿,臭得段麟真皱眉头。张浒湥转头看见段麟,惊叫一声。段麟不假思索,右手将宝贝扔了出去,听风瓶正中张浒湥额头,碎片与鲜血飞溅。张浒湥闷哼一声,栽倒地上。杏儿转身瞧见一个黑衣人(段麟),吓得尖叫一声,晕了过去。段麟跃过去抱住杏儿,将杏儿慢慢放在地上,伸手轻轻抚摸杏儿的脸庞,目光万般怜爱。小素和小白拿着烛台,在外面低声问道:“老爷,奶奶,有吩咐么?”段麟叹息一声,掐了一下杏儿的人中,将张步襄拖了过来,再拿起一个厚重红木凳,用凳墩重重敲击在张浒湥的额头上,迅速从窗户攀走离去。

张浒湥家内被杀,震动江阴。刁县令唉声叹气道:“今日九月九,正值好时节,张浒湥怎么就被人杀死在家里了?唉!”贾师爷道:“大人,张氏是本地望族。张浒湥又是张家的族长,与官府往来密切,大人要尽快审理此案,查出元凶,给张家族人一个交待才好。”刁县令一脸愁容,道:“本县晓得厉害。本县已经叫毛硍率领衙役封锁现场。贾师爷,叫上杨主簿,随本县勘察现场。”

刁县令与贾师爷看完现场,在张家大院大堂上问话,王氏首先被带了上来。

刁县令问道:“王氏,你将夜里所见所闻如实讲来。”

王氏啜泣道:“大约子夜时分,妾身扶老爷起床。老爷见南面窗户没关好,叫妾身去关。妾身关窗户时,忽然听到老爷惊叫和重物打击声,妾身吓一跳,转身时看见一个黑衣人,正恶狠狠盯着妾身。妾身当即吓晕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丫环小素和小青进来后,妾身才慢慢醒来。”

刁县令道:“这么说,凶手是黑衣人了?”

王氏点点头。

刁县令又问:“那么,屋内可丢失了什么珍贵物品?”

王氏想了想,道:“有三件古董被盗走了。一件是专诸刺杀吴王僚的鱼肠剑,一件是秦时的‘明月玉壁’,一件是吴道子所画《孙策诏吕范弈棋》。”

刁县令一听,险些晕倒,暗忖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张浒湥也太爱这个小妾了。

王氏又道:“打死老爷的是宋朝官窑的听风瓶,听老爷说价值万两纹银。舍此,没有其它的了。”

刁县令道:“这么说,是典型的飞贼做案了?”

王氏点点头。

刁县令又问了小素和小青,与王氏供词相合。

刁县令一时无计,便找了间屋子与贾师爷、杨主簿商量。

杨主簿道:“大人,若依王氏之言,定个飞贼入室盗窃杀人,恐怕大人顶戴不保啊。”

刁县令吓一跳,忙问其故。

杨主簿道:“其一,大人不知飞贼是谁,无法追回失窃的古董,对上难交待,对张家族人也难交待;其二,守夜家丁都说没有看见飞贼,大人又如何让别人信服呢?其三,依王氏所说,这个飞贼入室,应是为财,所以飞贼不会轻易杀人,更不会用价值万两纹银的宋朝官窑听风瓶打杀张员外。属下以为,王氏之言,肯定有诈。”

刁县令问:“那失踪的三件古董,如何解释?”

杨主簿阴阴一笑,道:“这是障眼法。大人拿下王氏,一顿板子,不怕王氏不招。”

刁县令面露犹豫,暗忖:“我没了靠山,不知有多少人正盯着我的顶戴。若判王氏杀夫,似乎证据不足。”

毛硍进来,禀道:“老爷,奴才刚刚从守夜家丁张宝英口中得知,案发时,曾见张步襄从春雨阁下来,衣衫不整,神情慌张。”

刁县令双眼一亮,道:“王氏没说实话。本县早就料定,张浒湥之死,王氏一定脱不了干系。走,审王氏。”

“且慢。”杨主簿陪笑道,“大人若是定王氏谋害亲夫的罪名,皆大欢喜。若是定张步襄与王氏**杀人之罪名,于大人不利啊。”

刁县令问:“此话怎解?”

杨主簿假笑道:“大人,若定张步襄与王氏**杀人之罪,则张氏家族就颜面扫地了,必对大人心存芥蒂,而且,张步襄问斩后,张浒湥的家产分割又要劳大人费神。依属下看,不如单定王氏谋杀亲夫,则张步襄和张氏家族定然对大人感恩戴德,厚报大人。”

“这……”刁县令犹豫起来。

贾师爷道:“大人,从现场勘察来看,杨主簿所说的三种案情皆有可能。大人明察。”

刁县令道:“依杨主簿之见,当如何?”

杨主簿道:“大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刁县令沉吟不决。

杨主簿道:“大人,属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刁县令道:“此处无外人,但讲无妨。”

杨主簿微一犹豫,掏两张大银票,道:“大人从江阴赶到张家港,一路辛苦。张少爷惦记在心,委托属下将这张一万两的银票孝敬给大人,聊表心意。张少爷希望尽快了结此案,平息街坊议论,也好让张员外早日入土为安。”

“一万两银票。”刁县令颤抖着双手接了过去。

杨主簿又拿出两张小银票,道:“贾师爷和毛兄跟随大人辛苦,张少爷也惦记在心。”

贾师爷和毛硍互视一眼,接过银票。

贾师爷道:“依杨主簿之见,此案当如何审理为好?”

杨主簿道:“张少爷说,三日后给老爷子下葬,然后大人缉拿王氏定罪。这两日,大人可传些张家奴才问些无关紧要的话,做做样子。此事了后,张少爷还有重谢。”

贾师爷一竖大拇指,道:“杨主簿想得周全。大人,此乃万全之策啊。”

夜黑星明夜,扬州灯亮时。九月十一日,何园,后书房,茶桌上摆放着鱼肠剑、明月玉壁、《孙策诏吕范弈棋》三件古董。诸庄主翻看了书信和帐簿后,道:“张廷玉背着雍正爷做下了这么贪赃枉法的事,皇上可能有所耳闻,所以,皇上才这么厌恶张廷玉。段麟,这件事你做的很好。明儿,我叫赵龙传话给刁骞,要他定张步襄与王氏**杀人之罪。再叫云野差周虎告诉张英人,找些张家港的本地人,向刁骞控告张浒湥巧取豪夺,非法侵占百姓财物,然后,刁骞就可以上报刑部和户部,斩杀张步襄和王氏,再查封张浒湥的所有财产。”

段麟道:“庄主英明。”

诸庄主得意微笑,问道:“段麟,小美和杏儿是孪生姐妹,你为什么不救杏儿?”

段麟脸上一阵抽搐,涩声道:“禀庄主,王小杏一死,属下就可以彻底忘掉王小美了。”

诸庄主哈哈一笑,道:“好,果然铁血!此事了结之后,许你一官半职。你娶个正经人家的小姐做老婆吧。”

段麟道:“多谢庄主提携。属下为庄主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诸庄主微笑道:“赵龙周虎,原是我在万里红山庄的跟班。万里红山庄事变之后,两人都在扬州海棠庵大营提督海拉多尔谋了个武职,从六品。周虎跟云野去了,赵龙一直留在山庄办事。段麟,赵龙周虎,就是你的未来。”

注: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斯德哥尔摩效应,又称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或者称为人质情结或人质综合征,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这个情感造成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心、甚至协助加害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是人类本性中畏强凌弱的劣根性造成的,表现为屈服于暴虐。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名称,来自于1973年8月23日,两名劫匪闯进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一家银行,扣押6名职员作人质事件。事发一星期后,人质获救,奇怪的是,人质反而闷闷不乐,对警察表现出明显敌意;更出人意料的是,其中一名人质竟爱上绑匪,跑到监狱要与他私订终身,另一人则四处筹钱,请律师为绑匪开脱罪责。

专家认为,产生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有四个条件:

第一、人质必须有真正感到绑匪(加害者)威胁到自己的存活。

第二、在遭挟持过程中,人质必须体认出绑匪(加害者)可能略施小惠的举动。

第三、除了绑匪的单一看法之外,人质必须与所有其他观点隔离(通常得不到外界的讯息)。

第四、人质必须相信,要脱逃是不可能的。

研究者发现,从集中营的囚犯、战俘、受虐妇女与**的受害者,都可能发生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专家指出:这个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制造者,既可以是一个绑匪,两个绑匪,也可以是一个组织,当然也可以是一个国家机器(例如,独裁者卡扎菲)。受害者可以是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也可以是一群人,整个国家。

不幸的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罗患者自身往往是不会承认患病的。这恰是心理疾病、精神疾病、及某些群体性社会疾病的一个共同特点或标志,也是其难以治愈和最令人同情之处。

第一百一十九回 人生代代无穷已

第一百一十九回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九月十三日,刁县令升堂审案,围观的人将衙门围得水泄不通。

刁县令一拍惊堂木,道:“王氏,将你如何谋杀亲夫一事,从实招来。”

王氏跪在大堂上,浑身发抖,直叫“冤枉”。

刁县令冷哼一声,道:“王氏,本县已经查明,因近来张浒湥打骂于你,并扬言要把你卖进锦芳院,你因而怀恨在心,乘张浒湥熟睡之际,将其打杀。证据确凿,不容你抵赖。”

王氏只觉得天旋地转,软瘫在地,颤声道:“大人所言证据,贱妇不知。”

刁县令一拍惊堂木,道:“传小素和小青。”

小素和小青上堂跪下。

刁县令问:“下跪何人?”

小素和小青异口同声道:“奴婢是张员外十姨娘王小杏的贴身丫头小素(小青)。”

刁县令道:“你俩将王小杏如何谋杀亲夫,如实说来。”

小素看了小青一眼,小青道:“回青天大老爷,十姨娘曾对奴婢说,老爷再打骂于她,她就要杀了老爷,一了百了。奴婢以为十姨娘只是说说气话,不想十姨娘真的把老爷杀了。事后,十姨娘给了奴婢十两银子,要奴婢说是飞贼杀了老爷。奴婢惧怕十姨娘,就答应了。青天大老爷第一次问奴婢话时,奴婢作了假供。事后奴婢良心不安,总觉得对不起惨死的老爷,青天大老爷再问奴婢话时,奴婢就把事实真相说了出来。”

王氏泪流满面,望着小青道:“小青,平日里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陷害我?”

刁县令一拍惊堂木,道:“大胆,本县没问话,不准乱说。小素,将你所见说来。”

小素迟疑一阵,刁县令示意一下,两边衙役“威武——”声起,水火棍头地上一阵乱敲。小素头一低,道:“大人,那夜奴婢听得屋内响动,与小青拿着烛台走进屋内,看见十姨娘拿着红木木凳,恶狠狠站在老爷身边,老爷满头是血,躺在地上。”

刁县令一拍惊堂木,道:“王氏,证据确凿,你还敢抵赖,大刑侍候。”

王氏泪流满面,喃喃道:“先生说我过桃花劫,有性命之忧,劝我出家。我贪恋荣华富贵,今儿搭上性命。悔呀,报应呀!天哪!”

刁县令喝道:“来人啊,用大刑……”

“大人,我招,我招。”王小杏连忙叫道。

刁县令冷冷一笑,道:“给她画押。”

杨主簿将呈堂证供给王小杏画了押。

刁县令和颜悦色道:“王氏,本县一向光明正大,审案例来讲究‘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王氏,念你认罪态度较好,本县向刑部奏报,免你凌迟之苦,判你斩首之刑。”

杨主簿阴阳怪气道:“还不谢大人恩典?”

王氏啜泣道:“罪妇谢……”

“且慢!”范昭推开人群,挤了进来。

刁县令一怔,起身相迎,笑道:“什么风把范孝廉吹来了?来人了,看座。”

范昭大大方方落座,道:“大人审案精彩,下面百姓纷纷称赞大人是包龙图转世。小生有一事不明,想问王氏,不知大人许否?”

刁县令一阵迟疑。张氏族人代表张作长坐在堂上一直冷眼旁观,此时道:“孝廉公不在家里享福,怎么来这了?”

范昭笑道:“张员外,嘉兴张氏与张家港张氏本有渊源,内子盼望刁县令早日缉拿真凶,所以小生奉内子……咳,咳,小生就来听案了。”

张作长道:“如今案情已明,范孝廉还想问什么?”

范昭微微一笑,小生想问“失窃三件古董在哪?”

顿时,堂外百姓议论起来。王小杏抬头看着范昭,流露出希望和感激的眼神。

小青大声道:“大人,根本就没有失窃什么古董,十姨娘说了假话,大人别信她。”

范昭微微一怔,问道:“这么说,地上打坏的宋朝官窑的听风瓶,也是假话?”

小青大声道:“这是真的,是十姨娘亲手打在老爷额头上。十姨娘怕老爷不死,又用红木凳打了老爷额头。”

王氏叹息一声,道:“罪妇多谢范孝廉相问。罪妇自作孽,该此恶报,罪妇认了。”

范昭忽然有了去年中在仙居县被冤枉的感觉。范昭盯着王氏,道:“如果夫人真是冤枉的,小生一定想办法给夫人申冤。”

范昭心情沉重,回到家中。张朝仪正和颜诗雨、云梦月、春兰喝茶说笑。此时,张朝仪的双胞胎已经有四个多月,隆起很明显了。范昭道:“娘子,刁县令审案已明,是张员外的第十房小妾王小杏打杀了张员外,与外界传言相合。”张朝仪叹息道:“我本不愿相信这世上有这等狠毒的女子,所以才托相公去看审案。唉。”云梦月道:“大姐有了宝宝,心肠格外软了。俗话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呀。”春兰则低头蹙眉不语。颜诗雨道:“相公闷闷不乐,莫不是有什么事了?”范昭瞧瞧张朝仪的大肚子,欲言又停,最后摇摇头,道:“没事。我只是有些难过罢了。”

晚上,范昭去到春兰屋内。春兰见范昭不开心,遂道:“相公,妾身抚琴给相公换换心情。”范昭摇摇头,道:“兰儿,说来奇怪,我去到县衙,忽然感觉王氏是被冤枉的。但是,王氏却不喊冤枉。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氏招供画押,一点办法也没有。”春兰想了想,道:“相公,《庄子田子方》有说:‘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王氏大约知道些什么,觉得死罪难逃,索性求个好死。”范昭凝视春兰,道:“兰儿,你最懂人心,你帮我分析分析,王氏得罪了什么人,是什么人要设计害死她?”春兰回避范昭的眼神,低头道:“我一个女人家,能有什么见识?”范昭叹息一声,心道:“要是一觉道长在,一定会告诉我案情真相。那个九觉道长,说代替师尊守护我,这次怎么叫都不应我。”

春兰见范昭郁闷,心中不忍,道:“相公不嫌兰儿笨,兰儿就陪相公一起分析案情。相公先将今日刁县令审案过程说说。”范昭详细说了。春兰沉默一会,道:“相公,这个审案太假了,小素和小青对答如流,好象是在唱戏背台词一样。”范昭一下明白过来,兴奋道:“对!真正的凶手应该是张步襄!只有张步襄,才能设计陷害王小杏,令王小杏反抗不了。兰儿,你提醒了我,谢谢你!”范昭站起身,将春兰轻轻搂在怀里。春兰脸儿贴在范昭肩上,心道:“相公,杀张浒湥的幕后主使人很可能是我的爹爹,我却不能告诉你,原谅我。”

县衙,后花园。

刁县令毕恭毕敬的对赵龙说:“请将军回报诸庄主,下官一定按诸庄主的意思去办。”

赵龙道:“记住了,此事要绝对保密,就是做梦,也不能说出来,否则,诸庄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刁县令小心翼翼道:“多谢将军提醒,下官铭记在心。”

十四日上午,刁县令差毛硍把范昭请到县衙。刁县令道:“昨日范孝廉提醒了本县。本县一夜未眠,深思孝廉公的话,觉得本案还有隐情。人命关天,本县不敢懈怠,天一亮,就叫贾师爷与杨主簿去张家港传唤张步襄,呆会,请孝廉公一同升堂审案。

稍时,张步襄传到,刁县令升堂审案。

刁县令一拍惊堂木,道:“张步襄,你是如何与王氏勾搭成奸,杀害张浒湥,快快从实招来。”

张步襄惊惶失措,问道:“大人,本……少爷……”

刁县令一拍惊堂木,道:“大胆!公堂之上,敢称本少爷,来人了,先责打五棍杀威。”

范昭一下看明白了,刁县令在主观威逼诱导张步襄招供。昨日,对王氏亦是如此。“刁县令有鬼。”范昭心内默默道。

张作长拱手陪笑道:“大人,我堂兄张浒湥一家世代书香,张浒湥更是江阴有名的大善人,与范孝廉同为江阴赈灾义会常务士绅。张步襄颇有其父遗风,乐善好施,怎么会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人神共愤的恶事?望大人明察。”

张步襄忙道:“是啊,大人,我族叔说的是啊。小人自幼熟读圣人书,一日三省吾身,生性至孝,名列第二……第二孝,被小人妒忌诽谤啊,大人!”

刁县令一拍惊堂木,道:“张步襄,第二孝乃春秋时期楚国隐士老莱子‘戏彩娱亲’之事,你敢说自己是第二孝,足见你不学无术,信口雌黄。来人啊,打!”

张步襄急了,忙道:“大人,一万两银子不够,两万两,不,小人给五万两银子。”

刁县令脸色铁青,一拍惊堂木,大声道:“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公堂之上,竟然想贿赂本县,辱我青天之名,当重责二十!”

衙役按倒张步襄,重打二十大棍,张步襄杀猪般惨叫起来。

刁县令道:“传王氏。”

王氏上堂。刁县令道:“王氏,本县查明,你与张步襄勾搭成奸,共谋杀害张浒湥,快快招来。”

王氏对张步襄投以恶毒的目光,道:“大人,张步襄垂涎罪妇美色,趁老爷醉酒时奸污了罪妇。后来,张步襄说要做长久夫妻,威逼利诱罪妇杀死老爷,罪妇不敢。张步襄在罪妇屋内将老爷打杀了,逼罪妇谎称飞贼所为。而他自己,却私下串通罪妇的丫头,将罪名全推到罪妇身上。大人,罪妇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有嘴难言哪!”

刁县令和颜悦色道:“王氏,这番话,昨日在公堂之上你就该说出来……”

张作长忙道:“大人,此事事关张家声誉,请大人细察!”

刁县令瞥了一眼张作长,道:“张员外,本县许你说话了吗?你身无功名,要说话,得跪在公堂上和本县说话。这是礼数!”

张作长顿时哑巴了,软瘫在椅子上。

张步襄道:“大人,王氏血口喷人,并无人证!”

刁县令道:“传小素和小青。”

小素和小青一上公堂,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大人,张少爷奸污十姨娘是真的,张少爷打死老爷也是真的,张少爷还逼着奴婢作伪证,否则,就要把奴婢卖进锦芳院。”

刁县令和颜悦色,道:“念你们年纪小,是初犯,又是被主子逼迫,只要你们说的是实话,本县可以从宽处理。”

小素和小青连连磕头,道:“奴婢句句是真!”

刁县令道:“张步襄,你还有什么话说?”

张步襄一哆嗦,道:“大人,小人冤枉啊。”

刁县令冷笑道:“来到这公堂之上,没有人不喊自己冤枉的。”

张步襄一激灵,连连磕头,道:“大人,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是谁杀了我爹。是船拳门护法陈雨泽,雷仞可以为我作证。”

刁县令一拍惊堂木,道:“一派胡言,陈雨泽为什么要杀张浒湥?”

张步襄道:“五日前,不,六日前,陈雨泽约小人在锦芳院吃饭,说皇上正在严查老相爷,要小人交出家父与老相爷的书信帐簿,并要小人杀了家父永绝后患。小人不肯。陈雨泽就假扮飞贼,杀了家父,嫁祸小人。”

张步襄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古脑儿全说出来了。

张作长脸色惨白,靠在椅子上直喘粗气。

刁县令擦去额头上的冷汗,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

张步襄把心一横,道:“大人,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当时雷仞也在,可以为小人作证。小人没有打杀家父,更没有奸污姨娘,望大人明察。”

刁县令道:“传陈雨泽和雷仞。”

杨主簿道:“大人,此去张家港约五十里,如今时已正午,怕是得明天审案了。”

刁县令道:“好,将一干人犯关押,明日上午再审。退堂。”

案情变化象坐过山车一样,令所有人眼花缭乱,目瞪口呆。不过,范昭看出端倪,明日再审,刁县令有足够的时间布置人证物证。

下午,范昭回到家,将案子详详细细说了,“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呵呵,调侃一下。反正张朝仪等人的反应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

十四日上午,刁县令再审案,陈雨泽、计篇(计掌柜)、雷仞及锦芳院的老鸨王婆上公堂作证。范昭落座听审。张作长借口旧病复发,不来了。

陈雨泽道:“大人,小人那日去计篇家里作客,醉倒在计篇家中,睡了一日,直到深夜才回到家中,根本没有去锦芳院。”

计篇道:“大人,确实如此。”

王婆道:“回大人,那日陈雨泽确实没有来锦芳院。”

雷仞道:“大人,小人卑贱,怎么会与张家少爷一桌吃饭喝酒呢?张步襄在撒谎。还有,小人的外甥女王氏曾向小人哭诉,说被张步襄**了好几次,怎么办?小人惧怕张步襄,就劝王氏忍气吞声。不料,张步襄变本加厉,想让老爷子早点死,自己独享家产,就逼王氏杀老爷子。王氏不肯,张步襄就处心积虑设下毒计杀了老爷子,嫁祸给王氏。苍天有眼哪。张步襄作恶多端,报应临头了。”

张步襄彻底崩溃,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衙役用冷水泼醒张步襄。

刁县令一拍惊堂木,道:“本县查明,张步襄**姨娘王小杏,又杀害自己的养父张浒湥,栽赃陷害他人,罪大恶极。张步襄,现在真相大白,容不得你抵赖。本县正大光明,你若坦白,可以从宽处理;你若抗拒,罪加一等。张步襄,你招是不招?”

张步襄彻底绝望了,颤声道:“小人招,求大人开恩。”

张步襄画完押后,刁县令站起身来,走到公堂外,拱手环抱,哽咽道:“本县治理江阴无方,出了张步襄这么一个丧尽天良的恶人,实在有负皇恩,愧对乡邻!”

围观百姓纷纷叫道:“刁大人好官啊,我们江阴的青天哪。张步襄不肖,实与刁大人无关啊。刁大人不必自责。”

刁县令转过身来,挥手道:“将一干人犯押入大牢,退堂。”

黑心魔狗赞叹不已,道:“刁县令果然深得《厚黑学》三味,本狗狗得虚心向刁县令好好学习。岂止如此啊,毛硍、贾师爷,还有杨主簿,都值得本狗狗认真学习。难怪上天要本狗狗先在人间历练,摸透人心后,再附体和珅,完成败坏大清朝纲的使命。”

刁县令断王氏是被***范昭心里好过一些,知道王氏不会死了,没准很快就释放了。范昭坐在殊酥马车里,开始推理案情:

假设张廷玉要杀人灭口,那么,杀手为什么要找上船拳门?张廷玉为什么这么信任船拳门?显然,杀手杀人不可信,张步襄在说谎。

假设张步襄为了家产而杀张浒湥,理由有些牵强,因为张浒湥不限制张步襄花天酒地,关键是,张浒湥沉湎酒色,能再活多久,不看好。

假设王氏杀了张浒湥,那么,王氏先用听风瓶打晕张浒湥,再用红木凳打杀张浒湥,说明王氏怨恨很深,且心狠手辣,这显然与王氏任人摆布的柔弱表现不符。

范昭思来想去,头都大了,依然理不出个头绪。马车到了范府。李义笑道:“张三,你驾车的技术越来越好了,操纵马车就象操纵自己的手脚一样灵活。”张三笑道:“李义叔,您说对了,马车就是车夫的手和脚,练到这种程度,操纵才能自如。”

范昭脑子灵光一闪,兴奋起来,道:“操纵!对,有人操纵刁县令审案!整件事情一定是有外人操纵的。所以,杀死张浒湥的人既不是王氏,也不是张步襄,更不会是陈雨泽,他们只不过是**纵者。那么,会是谁呢?是谁与张浒湥有这么大的仇恨,非要灭了张浒湥的满门呢?”

要布下这么大的局,得调用多大的资源?!范昭想到这,一瞬间,感觉到了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把自己紧紧围裹起来。

异史氏曰:人世间有些事就是这样的,你越接近真相时,面临的压力就会越大。

第一百二十回 野火烧不尽第一百二十回 野火烧不尽

第一百二十回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九月十六日,王小二从扬州回到江阴,状告张浒湥为了霸占自己的两亩良田,囚禁自己,致使长江大水淹倒家中墙壁压死母亲(事见本书卷二第三十一回)。随后,十余张家港穷人来到县衙状告张浒湥为富不仁,欺压百姓,请求刁县令主持公道。刁县令接下状纸,三日后宣布张浒湥五大罪状:私设公堂、霸占良田、强买妇女、制假售假、欺压良善,实为不道、不义、不孝、不睦、恶逆之徒,查封张浒湥所有家产商铺。范昭感慨道:“这分明是要将张浒湥一家连根拨起啊。”张朝仪告诉范昭,娘家传话来,提醒范昭不得再参与此案。范昭震惊之余,越加坚信自己的判断:有一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算计了张浒湥,这个人,绝对不是张廷玉!

九月二十一日,玉娘顺利产女,范昭的妹妹范瑶呱呱落地。范家热闹起来,范昭没心思再想张浒湥一案了。

九月二十五日,忠义三公祠完工。忠义三公祠建于河西街平冠桥,原是范家的中心货运仓库。因江苏学政刘院士坚持要将忠义三公祠建于县城内繁华街道,以便官员百姓时刻景仰,所以,范老爷就将此处仓库捐献出来,修建忠义三公祠。建筑费用全部由县衙承担。管理人员和费用却迟迟不决,原因是刘院士坚持由学政出钱出人,士绅们坚决反对。最后,范昭提议由赈灾义会统管,学政署定期在文庙内招募儒生作义工,双方才让了步。

完工当日,繁文缛节就不必细说了。值得一提的是,刘院士在祭祀庆典上宣布,将河西街更名为忠义街,此举赢得江阴人的真心拥护。

十月初五下午,张三来报:刑部和户部批文下来了,断张步襄**王氏,后,王氏伙同张步襄杀死张浒湥。张步襄斩首,王氏凌迟,小素和小青卖作奴婢。张浒湥家产全部充公,由刁骞清点变卖。城内城外贴满告示,明日午时行刑。范昭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张三再次确定后,范昭才相信真是这样。

张朝仪见范昭闷闷不乐,道:“相公,家父来信提醒不可参与张浒湥一案,相公还是放宽心的好。”

颜诗雨道:“这等伤风败俗的事,说了脏嘴,听了污耳,远离才是。”

云梦月道:“两人咎由自取,不值得相公同情。”

春兰道:“相公,王氏不听算命先生之言,有了今日之灾,也是其劫数。”

范昭见妻妾如此说,心情越发难过,遂出门散心。

不知不觉,范昭走到月城观音庵,经一莲师太许可后,如慧领着范昭去见如一。

如一面向院墙,静听范昭说完案情,沉思不语。范昭道:“但凡我心中有了苦闷困惑,娘子……小师傅总能开导于我。望小师傅能再次指点迷津。”

如一道:“施主可记得指月之喻?”

范昭道:“记得。我与……小师傅第一次在我家中遇到师太时,师太曾说过禅宗的这个典故。”

如一道:“施主,指非指,月非月。施主想指想月,皆因‘难舍’二字。若施主真能‘放下’,就能‘拾起’;施主知‘拾起’,却不知‘放下’,此乃施主心结所在也。”

范昭默然一会,又问:“既言‘放下’,何言‘拾起’?”

如一道:“万物源于空无,只有空无才能承载万物。施主明白了吗?”

范昭叹息一声,道:“明白了。可是要做到‘放下’,谈何容易。小师傅,来年小生想施舍一株杏花树于此院中,以助小师傅修行,可否?”

如一心底微微一震,低诵一声佛号,道:“妙法如意,施主请吧。”

子夜,段麟坐在县衙监牢的屋顶,望着满天星斗,心乱如麻。段麟原本算计王氏会被斩首。刁县令判王氏被***令段麟心思又活动起来,盘算着如何与王氏在一起。明儿,王氏就要被凌迟处死,段麟一下乱了方寸。

监牢大门打开,杨主簿提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段麟心中诧异,悄悄跟在杨主簿后面。牢头打开女牢,杨主簿走了进去。牢婆邬氏叫道:“喂,起身了,主簿大人来了。”王氏、小素和小青惊醒,连忙跪在地上。杨主簿道:“刑部文书已经下来,你们明儿都要被卖掉,我已经安排好了,由一个山西商人乐财主将你们买下,再秘密送入我的府中。”王氏、小素和小青连忙叩谢。杨主簿微微一笑,道:“这些日子,你们肯配合刁县令作供词,我当然得给你们好处。”三女点头称是。杨主簿盯着王氏,道:“听说张浒湥房中术另辟蹊径,你可愿现在伺候我?”王氏一怔,随即脸蛋发热,慢慢低下头。杨主簿脸色一沉,道:“难道你不愿意?”王氏忙道:“不……不是,罪妇二十日没有洗浴,怕脏了大人的身子。”杨主簿面露微笑,柔声道:“过了明儿,你就不是罪妇了。我已经安排好了。邬婆,带王氏去沐浴。”

段麟气得眼冒金星,真想立即杀了王氏和杨主簿。段麟努力控制情绪,暗道:“莽撞不得,姑且观之。”

黑心魔狗也连连摇头,叹为观止。

邬婆带着王氏走出牢房,进入一间木屋,道:“浴盆在里面,热水都备好了。”王氏连忙谢过。邬婆一脸嘲讽,道:“不用谢我,是主簿大人的恩典。主簿大人在西厢房候着。你快点,不可使主簿大人久等。”王氏点点头。邬婆阴阳怪气道:“生得跟狐狸精似的,难怪这么多男人惦记。”说着,扭着屁股走了出去。

杨主簿坐在里屋方桌边喝酒,看着床上铺着的锦绣被子和一叠锦绣衣衫,得意笑道:“王氏真是一个尤物,床上的五套衣衫,叫她一件一件穿给我看。时候尚早,可以慢慢玩,尽情享受。哎,若非徒生变故,我也不必这么着急。”杨主簿叹息一声,吃了一块肉,道:“可惜只能玩一时。要是我是县令,可以爽多几日。有权就是好啊。”段麟瞧见外屋墙上挂着一张空白的《本月狱事》,心中一动,遂偷偷入内取走。

王氏沐浴干净,打扮齐整,走了出来,看见桌上有一张《本月狱事》,拾起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十月初六,张步襄斩首,王氏凌迟,小素小白卖为奴。王氏脑子晕了一下。王氏泪流满面,冲进西厢房,将《本月狱事》扔在杨主簿脸上,骂道:“无耻!王八!混蛋!”杨主簿拾起《本月狱事》,看了看,道:“原来你知道了。知道又怎么样?现在你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杨主簿向王氏扑来,王氏拼命反抗。王氏学过戏曲武生,有些力气,杨主簿一时拿不住她。段麟坐在屋顶上,听见下边呯呯乱响,心底乐开了花。屋内烛光一暗,高头蜡烛摔在地上。杨主簿把按倒王氏,喘气道:“臭****,还有些力气,把老子的脸都抓破了。老子关照你,让你在牢里吃好住好。明儿你就要死了,还不回报于老子。呸!臭****就是臭****,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知恩图报。再不从我,明儿我就吩咐刽子手,割你一千刀,让你慢慢死!”

王氏哭道:“姐姐,你在哪,妹妹想你。妹妹就要死了,姐姐,来生见!”杨主簿一把捏住王氏的脸颊,狠狠道:“想嚼舌自尽,休想!别枉费心思……哎哟……”杨主簿背心一痛,栽倒在地。王氏惊惧的看着一身黑衣的段麟。段麟伸手点了王氏晕眩穴,左手抱着王氏,右手拨出短剑,弯腰一挥,杨主簿惨叫一声,被段麟彻底宫刑了。杨主簿捂下体,惨叫乱滚,鲜血流了一地。段麟抓起一件新衣服,抱着王氏,飞檐走璧,逃出县城。

段麟一路狂奔,跑到城南十里亭,停下休息。蓦地,一个人影飘落下来,段麟定睛一看,正是云野。段麟冷冷问道:“云野,是诸庄主派你来杀我的?”云野摇摇头,道:“诸庄主叫我传话给你,若是你救了王氏,就不要再回去见他了。”段麟脸皮一阵抽搐,厉声问道:“为什么?”云野道:“因为小美,你背叛了封总管。所以,诸庄主就用王氏来试探你。”段麟脑子轰一下,道:“原来,王氏被判凌迟,是诸庄主的意思。诸庄主在有意试探我!”云野叹息一声,道:“一开始,诸庄主并没有这样的想法,是你执意要算计王氏死,以此忘掉小美,所以,诸庄主才设局考验你。”

段麟心中象打翻了五味瓶,涩声问道:“我劫走王氏,说明王氏有同伙,张浒湥之案并没有了结。这对诸庄主很不利。为什么诸庄主要设下这个局?”云野道:“很简单,其一,皇上非常信任诸庄主;其二,许多朝廷要员的把柄都捏在诸庄主手中,不得不听诸庄主的吩咐;其三,王氏被劫走,刁县令和刑部会把它定为无头公案,以掩饰自己的失察。段麟,诸庄主还说了一句话:叫段麟走,越远越好。”段麟身子一震,急切问道:“诸庄主不派出杀手追杀我?”云野点点头,道:“诸庄主已经预计你会劫狱,早就把所有的退路都给你摆平了。今后,不要让刑部的人知道你与张浒湥一案有关。”

段麟知道诸庄主的为人,诸庄主这么轻易放过他,云野肯定说了不少好话。云野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给段麟,道:“这是五千两,你拿去作路费吧。小美死了,王氏也真够可怜的,但愿你和她今后能过上平静的日子。”段麟接过银票,眼泪流了下来。云野展开飘云步,象一缕轻烟,消失在官道上。

段麟解开王氏的穴道,王氏悠悠醒来,瞧见段麟,惊惧难名。段麟递过新衣裳,道:“穿上吧。”王氏回过神来,接过衣裳,掩在胸前,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救我?”段麟道:“我是侠客。路见不平,拨刀相助。”王氏盯着段麟,突然惊恐起来,大声道:“我识得你,你就是杀害老爷子的飞贼!”段麟微微一怔,问道:“何以见得?”王氏尖声道:“也是这一身衣服!你的眼睛,你的眼神税利、冷酷,就象你现在的样子!”段麟苦苦一笑,道:“看来,我真该换一身普通衣服。”王氏尖叫一声,扑了上来,双拳打段麟胸脯上,哭喊道:“真的是你!你为什么要杀掉老爷?让我流落到如此地步!”

段麟仰面望天,心中世痛,想起小美死前也曾这样捶打自己。段麟默不作声,任由王氏打个够。王氏打累了,掩面泣哭。段麟缓缓道:“说个故事给你听。在扬州城有一个名妓,叫小美。”王氏身子一颤,停止哭泣,抬面看段麟。段麟继续道:“她和你一样美丽,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我是行走江湖的侠客,有一次被仇家所伤,藏在小美那里养好了伤。我和小美相爱了。我盗窃富贵人家的宝物变卖,攒够了银子,给小美赎了身。就在此时,小美突然得了重疾,于是,我带着小美四处求医。银子不够了,我就盗窃。上次盗窃进入你房间,我打死张浒湥,是不想让人泄漏我的底。我本想连你一起打死,却发现你长得和小美一模一样。我想起小美对我说过,她有个孪生妹妹在张家港,叫王小杏。所以,当时我没杀你。”段麟说到这,蹲下身子,嚎啕大哭起来。一半演戏,一半情之所至。

王氏弯下腰,柔声问道:“我姐姐呢?”段麟抺去眼泪,淡淡道:“她死了。她知道她的病无法医治,不想拖累我,趁我离开的时候,就一把火烧掉了茅草房,尸骨无存。可怜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王氏觉得天旋地转,跌坐在地,哭道:“姐姐。”段麟继续道:“你姐姐生前曾说,长江的水,比土壤干净。如果她死了,叫我把她的骨灰撒入长江之中。还托我找到她妹妹,照顾她。她说妹妹奶名叫杏儿,右手腕上有颗红痣。”王氏再无怀疑,掩面大声哭道:“姐姐。”段麟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段麟蹲下来,柔声道:“杏儿,我终于找到你了。”杏儿低声哭泣。段麟大着胆子,去握杏儿的双手。杏儿突然把段麟推开,站起身来,指着段麟,尖声骂道:“骗子!我姐姐根本就没死!你骗我!”段麟一脸震惊望着杏儿。杏儿双手把胸衣拉开,嘶声骂道:“来吧。我知道你们男人喜欢我,想着法子来骗我。来吧,你喜欢什么,只要我有,我给你!”段麟抬手就给杏儿一个巴掌,咆哮道:“下贱!你姐姐虽然接客,接的都是朝廷大员,巨富名士,没你这么下贱!你,你给你姐姐提鞋都不配!”

杏儿被吓住了,弱弱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段麟盯着杏儿的眼睛,一字字道:“是真的。”杏儿怯怯靠近段麟,细声道:“大侠不嫌弃杏儿,杏儿愿意终身服侍大侠。”段麟伸手将杏儿抱进怀里,泪流下来,喃喃道:“小美,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再也不会失去你了。”

良久,段麟轻轻松开怀抱,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衣服,道:“夜凉,你换上吧。”杏儿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多处被撕坏了。杏儿接过衣服,忽然害臊,轻声道:“你……你转过身去。”段麟转过身子。杏儿将衣服换好,拢好头发,走出亭外,看了一下星斗,向张家港方向跪下磕头,道:“舅父,杏儿走了,再也见不着您了。您现在应该有很多银子了,别再去赌了。给杏儿找个好舅母,继了雷家的香火。杏儿在天涯海角,也会为您老祈福的。”

段麟心中叹息,暗道:“雷仞知道的太多,陈雨泽不会放过他的。”段麟扶起杏儿,道:“杏儿,我们去金川,去刑部找不到我们的地方。来,我背你。”杏儿伏在段麟身上,心里特踏实,安全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心道:“大侠哥哥,杏儿一定真心真意待你。姐姐不能给你的,杏儿都给你。”

黑心魔狗道:“段麟,你的厚黑功夫天下一流。不过,你真心爱小美,这是你厚黑功夫的罩门。此番观摩,人心叵测,本狗狗脑洞大开,长了不少见识,玩弄人心的魔力大增。前途漫漫,二位好走,本狗狗去矣。”

王氏被黑衣蒙面人救走,大伤刁县令脑筋,幸好一大早赵龙传来诸庄主的指示。刁县令立即审问小素和小白。据小素和小白的供词,刁县令断王氏被采花贼劫走,杨主簿与采花贼英勇搏斗,身受重伤,予以嘉奖。因采花贼面目不明,身份待查,此案被刑部列为无头公案。午时,张步襄被斩首。小素和小白,被山西商人乐财主买走,又转卖给陈雨泽。

十一月初五,夜,范昭留宿春兰房中。子夜,范昭拥着春兰,在耳边悄悄问道:“兰儿,你可知道岳父大人为何要杀张浒湥?”春兰细声道:“相公怎么知道是家父所为?”范昭道:“除了岳父,没有别人有能力如此调动江南黑白两道的势力。而且,张浒湥被拍卖的商铺房屋土地等,大多数流入绿扬山庄名下。”春兰细声道:“相公,妾身女儿家,只知道《尚书太甲》有言:‘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范昭微微一笑,道:“张浒湥自己yy也就罢了,还要嚷嚷出来,难怪岳父大人会气愤。”春兰不解,问道:“相公,何为yy?”范昭轻抚春兰秀发,坏笑道:“象我这样想着兰儿就是yy。”春兰啐道:“相公的歪主意、歪话儿有时还真歪歪的。”范昭一本正经的道:“负负得正,我歪歪的结果,就是正的,不yy。”春兰嫣然一笑。范昭松开手臂,仰面躺着,道:“诗儿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兰儿,你月事没来,怕是也怀上了。哎,有了你们,我真的乐不思蜀了啊。”春兰抚着范昭的面庞,梦呓道:“但愿这样的日子,天长地久。”

注:江阴忠义街,明称南门街,清称河西街,南北走向,北接环城南路平冠桥,南连八字桥和埠下街,长约680米。是江阴城内最古老的街道之一,据五代吴国建有朝宗门始,至今已有1097年历史;据明代建有驻节亭始,也有627年历史。明清时代,漕运发达,江阴的粮食物资大多从忠义街的码头进出。

尾声与增补

尾声

十一月初八,七星楼改造完毕。整座楼坐北朝南,楼分三层,考虑到冬季刮西北风,在楼一层的东南角设置锅炉房,内置锅炉一个,高四尺,直径三尺,两个大铜管道连接上下,铜管分出支线,连接到各个房间内的暖气上,各房间暖气放置在木架上,外表打磨得很光亮,看上去富丽堂皇。观光塔和蓄水塔合二为一。风水先生说:“人这一世,一命二德三风水。少爷命德巨厚,家中风水无虑矣。”

乾隆十七年元月十八日,张朝仪顺利生下双胞兄弟,老大范熙,老二范璟。五月初五,刘墉调任江阴学政署任职,传乾隆密旨:着范昭寻吕四娘取回雍正人头。范昭借口收集消息,在家里呆到六月初九,颜诗雨顺利生下儿子,取名范璟。春兰怀的是女儿,得到八月生产,拟名范娟。此时,乾隆又下密旨催促,范昭不得不放下妻妾儿女,带着云梦月,出门寻找雍正人头,开始一个新的故事……

完结时的话

《大清棋情录》(卷四)至此完结。《大清棋情录》计划推出三部曲。即第一部《江南烟雨》、第二部《盛世雄风》、第三部《烂柯梦醒》。第一部《江南烟雨》(前四卷)正在修改中,拟在适当时候出书以飨读者。第二部《盛世雄风》布局谋篇已经完成,将展现更广阔的乾隆盛世之历史画卷。欢迎书友继续关注本书,向亲朋好友介绍本书。作者相信,中华民族的复兴是历史大势所趋,五千年灿烂辉煌的民族文化,必将延续下去,在不久的将来大放异彩。

增补卷二第四十五回(附第四十四回)

第四十四回重阳节仁者爱山桃花涧两情相悦

转眼已是九月九重阳节。

九九重阳,与“久久”同音,有长久长寿之意,又称“老人节”。《易经》把“六”定为阴数,把“九”定为阳数,九月九日,日月并阳,两九相重,故而叫重阳,也叫重九,是传统佳节。每逢重阳,或出游赏景、或登高远眺、或观赏菊花、或遍插茱萸、或吃重阳糕、或饮菊花酒等,无不尽兴而为,留下众多诗词佳句。

重阳节吃重阳糕,是江阴人的传统。重阳糕由优质水磨粉精制而成,瓜子肉、黑芝麻、萝卜丝等点缀于糕上,入口软糯甜香,细腻不粘牙。早上起来,范昭吃了两块重阳糕,和陈慧殊、秋儿去登香山。

范昭躺在马车里,笑咪咪看着陈慧殊。秋儿道:“少爷这般好心情,望着小姐直笑。”范昭道:“秋儿,咱们造的这辆殊酥马车就是好,够宽,够大,够软,还够香艳。”秋儿啐道:“大清早的,就香啊艳的,这般不正经。”范昭假装委屈,道:“古人云,‘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我只是说说香艳,就不正经了。”秋儿忍住笑,道:“小姐经常说你不正经,刚才婢子是替小姐说的。少爷觉得委屈,向小姐哭诉好了。”陈慧殊皱了皱眉,道:“秋儿,你和少爷呆久了,也学得油嘴滑舌,没规没矩的。”范昭大着胆,涎着脸,道:“娘子,你说‘闺房之乐,甚于画眉’是说啥来的?”陈慧殊轻笑起来,道:“少爷,秋儿服侍你这么久了,你问问秋儿便知。”秋儿俏脸一红,道:“小姐,你是在取笑婢子么?”

陈慧殊道:“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故欲恶者,心之大端也。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美恶皆在其心不见其色也,欲一以穷之,舍礼何以哉?’秋儿,喜爱食色,厌恶亡苦,皆人之寻常性情。少爷言行符合礼制,并无逾越君子之道。”秋儿问:“小姐,你说少爷是君子了?”陈慧殊啐道:“你这丫头,和少爷朝夕相处,明知故问。”

江阴有三十三座山,最高的是定山,最著名的是黄山,别名最多的是寿山。出青旸镇,向东穿过徐霞客故居,行二三十里,便是香山了。李义将范昭三人送到香山,便驾着马车去赈灾义会处理事务。香山高一百余米,是个小山丘,有佛庙道观。“香山十八景”名闻遐迩,它们是:钓鱼台、采香径、梅花堂、洗砚池、石虎门、圣过潭、观音殿、荷花茶厅、圆寂塔、听松吟、桃花涧、圣清池、毗陵井、门夜雨、天台石、归公洞、烽火台、藏军洞。其山间小径逶迤曲折,树木花草叠翠吐芳,引人入胜。吴王夫差、西施、宋代大诗人苏东坡、元代张士诚、明代旅行家徐霞客等人都留有传说。

传说2500多年前,吴王夫差令宫女们成群结队的上香山采摘鲜花,香山因此得名。有诗云:

报道香花次第开,美人曾许采香来。

吴王殒事留幽径,喜用峨嵋醉绿醅。

范昭三人来得早,除了香客,路上尚无其它游人。行止梅花堂,稍事休息。范昭道:“娘子,徐霞客也喜爱此山,赋诗‘春随香草千年艳,人与梅花一样清。’可惜现在看不到梅花。”秋儿笑道:“婢子猜,少爷最想看的不是梅花,而是杏花。”陈慧殊笑道:“现在正是菊花盛开的时节,秋儿,少爷应该最想看菊花才对。”范昭哈哈一笑,道:“我有杏花仙子和菊花仙子相伴,比皇帝还逍遥。”

三人登上山顶,极目天舒地阔,长江美景和张家港全景尽揽眼底。陈慧殊道:“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范昭问:“娘子,仁者何以乐山?”陈慧殊道:“山上草木生长,鸟兽繁殖,内蕴厚德,载物无私,爱人爱物,与仁者相通。”范昭道:“原来如此。孔子在卫国匡地被围困七日七夜,依然弦歌自若,演习礼乐。于是,匡人知道了他是一位推行仁道的圣人,就自行退去。孔子以仁德之举扭转危局,可谓‘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的典范。我等当仰望之。”

秋儿道:“小姐,少爷越发有学问了。”陈慧殊点点头。

范昭脑子一转,道:“昔钱谦益以匹嫡之礼娶名妓柳如是,戏言‘我爱你乌的发,白的肉’。钱谦益爱人爱物,可谓仁者。”陈慧殊满面通红,啐了一口。秋儿背过身,捂着嘴偷偷的笑。范昭暗然一叹,又道:“钱谦益囿于党争,心胸狭小,无半点治国安民之才,饱读诗书,也只会在名妓面前卖弄卖弄。东林党首尚且如此,明朝蔫能不灭?”陈慧殊道:“秋儿,你家少爷虽然喜谈野史,人还不算糊涂。”秋儿道:“小姐,少爷是在装糊涂,迷糊我们呢。”范昭拍掌大笑,道:“糊涂好,难得糊涂。有道是,‘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著,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陈慧殊道:东坡先生的诗句——‘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大约是板桥先生‘难得糊涂’的最好注脚吧。”

观音殿内唱响佛号,陈慧殊神色一肃。陈慧殊进入佛堂,烧香磕头,虔诚至极。范昭待陈慧殊、秋儿上过香后,也给观音上了一柱高香,口中念念有词。出了大殿,秋儿问:“少爷,刚才你许了什么愿?”范昭道:“我许愿有三:一保范家顺顺利利,二保娘子安安康康,三保小生早得贵子。”秋儿道:“小姐,少爷想你早生贵子呢。”陈慧殊道:“师太说了,拜佛用心得虔诚清净。少爷向观音菩萨拜求私利,是不敬。少爷多积善德,净心向佛,不用许愿,好运自来。”秋儿道:“是。凡人用私心去想菩萨,以为菩萨也有凡人私心,却不知菩萨慈悲,只佑善人。”范昭问:“如此说,我拜佛许愿做错了?”陈慧殊道:“也不能算你错吧,常人就是有求。你得向善,菩萨才能帮你。”范昭道:“也是。想我以前在外作恶,回到家中烧香拜佛,佛祖看着我都难受。”秋儿道:“如今少爷改过了,菩萨肯定会保佑少爷的。”

三人在山顶浏览湖光山色,到了中午,去庙里吃了碗斋饭,略作休息,下山去。方丈与知客僧识得范昭,恭恭敬敬,自不必说。三人行到桃花涧,坐在青石上休息。四下无人。范昭见陈慧殊脸蛋微红,鼻尖隐现汗珠,掏出手绢给陈慧殊擦汗。陈慧殊微一低头,便任由范昭擦汗。范昭擦完汗,见不远处有一棵吴茱萸长得茂盛,红果饱满。便摘了一粒红果,插在陈慧殊的鬓发上,衬得秀容越发娇艳。范昭情不自禁,执起陈慧殊的一双玉手,触指嫩滑,柔若无骨,舍不得放下。陈慧殊轻轻一挣,没挣脱,便任由他握着。秋儿蹲在溪水边,往水里丢小石子。

过了一会儿,有人下山来,范昭松开手。陈慧殊问:“少爷,听说施先生要来。”范昭道:“是。施先生和绣琴姑娘还想为江阴灾民尽点心力,我本想联合富丽画舫,一同义演,收入全部捐赠赈灾义会,却担心有人非议。”陈慧殊想了想,道:“这个容易,只要分开入帐使用就可以了。施先生的捐赠可以全部入赈灾义会的总帐簿,随意使用。绣琴姑娘和富丽画舫的义演收入,可以另设专用帐户,用在赈灾的其它方面,比如修桥铺路筑堤等。”范昭赞道:“娘子果然聪慧。就依娘子所言,我明儿便去富丽画舫与花大姐商量。”

陈慧殊微笑道:“少爷请施棋圣来,可是想向施棋圣学棋?”范昭面一热,道:“什么都瞒不过你。”陈慧殊道:“少爷可许妾身旁听?”范昭道:“一切如娘子所愿。”陈慧殊叹了口气,道:“妾身不便与施先生见面,还是回避好了。”范昭道:“听说袁枚多女弟子,不避嫌。”陈慧殊道:“袁大人文才极好,其它方面妾身就不说了。”范昭见陈慧殊不认可袁枚,便道:“施先生教我多少,我就告诉娘子多少。”陈慧殊凝视范昭半晌,道:“少爷,你是君子。”秋儿站起身来,笑弯了眉。

三人下到山脚,夕阳斜照,李义已在路边等候。三人坐上马车,往范府而去。

第四十五回美婢论君子无尘思道德

陈慧殊称范昭是君子,把范昭美得不行,回到范府还是乐呵呵的。

是夜,范昭濯足毕,笑问秋儿:“娘子夸我是君子,莫不是不再后悔被我这个‘君子’逼婚了?”

秋儿抿嘴笑道:“少爷真有心思,这样解读‘君子’呀。”

范昭一本正经道:“秋儿,娘子是才女,是烈女,是贞女,是节女,是义女,更是孝女,同意不?”

秋儿点头同意。

范昭又道:“有这样的娘子夸我,难道我还不是君子吗?”

秋儿见范昭振振有词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范昭一收笑脸,道:“你一个小丫头,也敢怀疑你家小姐说的话?”

秋儿连忙摇头,又连忙点头,笑道:“小姐说少爷是君子,那少爷就是君子了。”说罢,秋儿拎着水出去。

范昭寻思:“瞧秋儿模样,似乎我还不够君子。君子当日三省已身,我现在就省省自身。”

范昭盘膝坐在床上,闭目回想日间之事,越想越觉得自己不但高大上,简直就是鲜花一朵,情不自禁微微笑了起来。秋儿进来,见范昭这般模样,好奇问道:“少爷自个乐啥呢?”范昭睁开眼,笑道:“秋儿,本少爷正在思考‘君子’之学问,你一个小女子,近我则不逊,远我则怨多,还是离我不远不近的好。”秋儿嘻嘻笑道:“小姐曾说:君子者,古有之,今鲜见矣。”范昭微微一怔,问道:“这么说,我便是你家小姐所说‘鲜见’之一了?”秋儿眨眨眼睛,道:“少爷说是,小姐说是,那么少爷就是‘鲜见’之君子了。”

范昭见秋儿敷衍,有些着恼,道:“秋儿,你可要说个明白,何为古之君子?”秋儿掩口笑道:“少爷就是古之君子,何必再问呢?”范昭生气了,冷着脸不说话。秋儿忙道:“少爷,婢子说错话了,请少爷责罚。”范昭见秋儿软声认错,心肠顿时软了,柔声道:“孔圣人首推‘仁’字,我怎么会真的生气呢?秋儿,我吓唬你呢。你这丫头倒也实诚,不经吓。”秋儿呼了口气,抚着胸口,道:“还真给吓住了。少爷,刚才你冷冰冰的模样,婢子好害怕。”范昭笑咪咪道:“秋儿莫怕。我想知道娘子的真实想法,你快告诉我。”

秋儿道:“小姐说少爷是‘君子’,也不为过。如今世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似少爷这样的人太少了。”范昭笑道:“小丫头,你见过的人掰掰手指就能数过来,敢下这样的结论!可知有多少人不服你这一说呢!”秋儿微微一笑,道:“世上的人都觉得自己鲜花儿一般,哪有肯反省自身、为他人着想的?少爷却是个例外。”范昭问道:“那我爹爹呢?我爹爹做了这么多大善事,还不配‘君子’二字吗?”秋儿一脸迟疑,欲说还休。范昭道:“好,秋儿,你说说,你家小姐心目中的古之君子,究竟是何模样?”

秋儿想了想,道:“小姐说,‘君子’一词,变迁久矣。据古籍记载,三皇五帝时期,君王臣子百姓皆顺应天道,本性尚德,是为君子。****之后,人心杂乱不能自持,周文王制定‘礼’教化天下,时人守礼尚德,可谓‘君子’。至春秋时,大道废,礼崩乐坏,孔圣人寓‘君子’一词教化圣贤道理,于《易经》、《诗经》、《尚书》泛用,而非特指‘君王之子’。大约在圣人心中,君王之子应该作为社会仁义礼的表率,是以言‘君子’,不言‘士’。‘君子’之语,流传于今。”

范昭道:“这么说,远古之‘君子’天然成之,文王之‘君子’,礼乐成之,儒家之‘君子’教化成之,后世不如远古了?”

秋儿笑道:“三皇五帝垂衣裳而天下治,后世之人行礼乐教化尚且不德,后世当然不如远古了。”

范昭暗忖:“这个论说太惊人,貌似与中心地球21世纪大天朝的教科书相左。如果异史氏放到网络上,不被‘愤青’狂喷就很不错了。”

秋儿道:“远古之人有纷争,也有战争。纷争和战争,首先考量的是人的仁德。孟子说:‘春秋无义战。’可见,到了春秋之时,战争唯利益是从了。”

范昭笑道:“春秋时期,天子衰,诸侯兴。春秋五霸之一的宋襄公,徒有‘让国之美’,却以‘仁义之师’与楚兵交战,大败于泓水,留下笑谈。”

秋儿一蹙眉,道:“宋襄公欲称诸侯盟主,却是举着‘仁义’的旗帜。楚军大败宋军,并不顺势灭了宋国,可见那时,兵家尚不完全沦落于‘诡道’,尚知礼义廉耻。较之后世完全为私利而征战,并吞他国,以成败论英雄,仁德可是云泥之别呀。”

范昭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唔,秋儿说的是。”

秋儿瞧出范昭尴尬,笑道:“少爷,也许,上天就是特意留下宋襄公的故事,让后世人知道,社会的道德风气是在逐渐下滑的。”

范昭点头,道:“还是秋儿想的深远。我方才笑话宋襄公,其实应该笑话的是我自己。远古之人,君子之风天然成就,那是后世礼乐教化所比不上的。”

秋儿笑道:“我一个小丫头,哪懂得这些大道理,都是从小姐那听来的。小姐还说,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曾写有一篇著名的书信,叫《与山巨源绝交书》,内中言道:‘故君子百行,殊涂而同致。’后世教化,也出了大贤之士。”

范昭叹息道:“嵇康与山涛(山巨源)同为竹林七贤,相交甚深。嵇康作《与山巨源绝交书》,也是因为嵇康与山涛心照神交,所以,嵇康才故意写成那个样子吧。”

秋儿点头,道:“小姐也是这么说的。嵇康于山林,山涛于庙堂,都不辱‘竹林七贤’之名头。嵇康被司马昭忌恨而籍故杀害,临死之前,没有把自己的一双儿女托付给自己的哥哥嵇喜,没有托付给他敬重的阮籍,也没有交给好友向秀,而是托付给了山涛,并且对自己的儿子说:‘山公尚在,汝不孤矣。’”

范昭道:“是说‘嵇绍不孤’的典故了。后,嵇康之子嵇绍,经山涛举荐,被晋武帝‘发诏征之’,成为晋室忠臣。秋儿,莫说与远古之人相比,即使与后世贤人相比,我恐怕真算不上‘君子’。难怪你家小姐说古有君子,今之鲜见矣。”

秋儿眨眨大眼睛,道:“少爷忘了‘孟母三迁’的故事了?婢子以为,少爷不必自责。世上的环境已经是这样了,能做到少爷这般,已经很好了。少爷若是回到远古时代,必是君子。”

范昭笑道:“对。咱俩一起回去,我是男君子,你是女君子。”

秋儿嘻嘻笑道:“哪有‘女君子’一说。”

范昭一本正经道:“我瞧,秋儿就是女君子。”

秋儿笑笑不言

范昭摇头晃脑念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念毕,道:“秋儿,你就好比这‘桃之夭夭’。”

秋儿低头一笑,道:“刚说少爷是君子呢,这不,现在又来这个了。”

范昭一本正经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秋儿,难不成圣人之言不对?”

秋儿忍着笑,道:“圣人之言当然是对的呀。只是,经少爷脑子一转,再说出来,怕沾上些‘邪’了。”

范昭哈哈一笑,道:“那是。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太多,动了脑子,确实难保‘思无邪’。秋儿,你说说,圣人心目中的君子是啥样的?”

秋儿想了想,笑道:“少爷,这个却难了。《易经》有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秋儿以为,君子处世,应像天一样,刚毅坚卓,发愤图强,永不停息;君子为人应如大地一般,厚实和顺,仁义礼智,容载万物。君子,德才兼备,文质彬彬,有所为有所不为,如孟子所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嵇康与山涛,一为出世君子,一为入世君子,都值得后人学习。”

范昭略一沉吟,道:“嵇康与山涛,各行天数,算得上玄中玄外的君子了。那个晋武帝司马炎,不明夺曹魏朝堂,而是逼迫魏元帝曹奂禅让给自己,也算知礼仪廉耻。三国归晋,司马炎开创太康盛世后,后宫粉黛近万,渐渐安逸享乐,最后荒淫无度,出现羊车望幸、君臣赛富诸多丑事。如此前明后暗,莫非也是天数?”

秋儿道:“也许是吧。太康盛世大约十年,之后爆发了皇族夺权的‘八王之乱’,以致西晋国力空虚,民生凋敝。匈奴、羯、氐、羌以及鲜卑等化外胡人,趁机作乱,史称‘五胡乱华’。期间,晋武帝司马炎从子司马睿,与大量中原汉族臣民南渡,后在建康(今南京)定都,史称东晋。少爷,为了皇权而不顾礼仪廉耻兵戎相见,至少是从‘八王之乱’就开始了。”

范昭摇头叹息,道:“确实如此。汉赵君主刘聪,匈奴人,于西晋建兴四年(公元316年)掳走晋愍帝,次年杀之,西晋灭亡。晋愍帝死于汉国的讣告传到江东,司马睿即皇位,改元太兴。‘八王之乱’后,似乎中华也只有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后逼迫周恭帝柴宗训禅让皇权,此外,刀马打天下,成王败寇,世人乐此不疲,社会道德进一步下滑。”

秋儿道:“是。史载尧帝之功臣九人,或说十一人,可谓人才济济。但尧帝唯恐埋没人才,野有遗贤。所以常常深入穷乡僻壤,到山野之间去寻查细访,求贤问道,察访政治得失,选用贤才。后将帝位禅让给舜。尧帝的大智慧大仁德,是寻常人想学都学不来的。”

范昭不语,默默思考:上古,无事不合道德;周文王之后,社会道德合于礼;春秋礼乐崩坏;秦汉以降,社会道德合于儒,表现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追求私利,没有社会道德上的正当性,因此商人的社会地位低下。到了近代,社会道德合于权与利,私欲不再违背社会道德;发展到最后,世人把“放纵”视为个*****笑贫不笑娼”越来越大众化,再发展下去……范昭皱起眉头,不敢深入去想。

异史氏曰:看西方总统首相大选,到处演讲作秀拉选票,以为文明。倘若与帝尧相比,那可就是天壤之别了。

老子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两千多年来的华夏演义,不正是这样的么?”想到此,范昭叹口气,道:“中华‘道’之本,早绝于春秋。古之‘君子’,常有;今之‘君子’,鲜矣。”

秋儿见范昭如此说,缄默不语。范昭忽然好奇心起,问道:“秋儿,你说说看,如果一个作坊为了经营,把村子附近的河流都污染了,这样符合社会道德吗?”秋儿一眨眼睛,问道:“少爷是说镇上的染坊吗?”范昭摇摇头,道:“不是。只是作个假设。”秋儿笑道:“这个假设有趣,染坊开了上千年,也没见污染哪条河呢。河水的流动,就能净化河流。”范昭道:“现在没有,难保将来不会有。染坊老板要赚钱,这是应该的吧?但是,河流却孕育养活着万万千千的生灵。”秋儿道:“染坊污染河流,当然不好。染坊的老板,得想想法子,既不污染河流、又能经营赚钱,这才行。”

范昭道:“是这样说。如果没办法两全其美,哪应该怎样做呢?”秋儿一蹙秀眉,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是为一己私欲而污染了河流,鱼儿活不好不说,许许多多人生活就困难了。少爷,婢子想,世上没有这么坏的人吧?”范昭苦笑一下,无言以对。做老板的,固然有赚钱的权利,但是像后世那样,人类都要灭亡了,权利还有意义吗?

异史氏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只有经济发展符合道德规范,社会的方方面面才能良好运作,共享现在,共赢未来。

注1:东汉末年,权臣董卓立陈留王刘协为帝,是为汉献帝,董卓灭亡,曹操迎汉献帝至许都,“挟天子以令诸侯”,把持朝政,自为丞相,封魏公,进魏王,加九锡。杀死汉献帝怀孕的董妃,“幽死”伏皇后,鸩杀二皇子,但他碍于“道德包袱”,终一生为汉臣,没有篡权,要做“周文王”,把篡权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他儿子曹丕继魏王位不久,于公元220年,逼迫汉献帝让位,曹丕建立魏朝,是为魏文帝。封汉献刘协为山阳公,“以河内之山阳邑万户奉汉献帝为山阳公”,允许他在其封地奉汉正朔和服色,建汉宗庙以奉汉祀。还说:“天下之珍,吾与山阳共之。”汉献帝活到54岁,也算得以善终。

这逼宫受禅的曹丕并不长寿,只活了36岁就死了,其子魏明帝曹睿活到30多岁也扔下了孤儿寡母辞世了,遗命司马懿和曹爽(曹操的孙子)辅幼主曹芳继位。曹爽乃一介武夫,不久,全家(包括婴儿)被司马懿一锅给“烩掉”了,朝政大权落到司马氏手上。

后来司马昭杀掉曹髦,另立一个宗室子弟曹璜来当新傀儡,司马昭把新君曹璜改名曹奂,不久又被进封为晋王,等到司马昭一死,其子司马炎继位为晋王。公元265年,司马炎就效曹丕故例,逼迫十五岁的曹奂禅位于他,建号曰“晋”,史称“西晋”。

曹魏四十五年篡来的天下被******夺去了,曹奂被封为陈留王,302年去世,时年57岁,也得以善终。

曹操父子对汉献帝玩弄的把戏,在孙子曹爽、曹奂身上被司马昭父子反过来淋漓尽致地重演了一遍。

注2:赵匡胤陈桥兵变后,周恭帝柴宗训只有七岁,小符太后(周恭帝的小姨)20岁,孤儿寡母无力纠缠,只得禅位于赵匡胤。周恭帝在禅位的诏书中说:“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国命有归。”赵匡胤建立宋朝后,封柴宗训为郑王,并赐他丹书铁券,相当于尚方宝剑,可免一死。

三百多年后,公元1276年,蒙古兵临临安,宋使请和,元将伯颜云:“汝国得天下于小儿,亦失于小儿,其道如此,尚何多言!”不得已,也是七岁的宋恭帝与祖母谢太后、母亲全太后奉表降元。宋恭宗在投降诏书中写道:“臣眇然幼冲,遭家多难。……今天命有归,臣将往焉。”宋恭帝等被押往大都,忽必烈封其为“瀛国公”,也算是善待他了。

因果循环,只争早迟。

第一回 自在飞花轻似梦 无边丝雨细如愁

第一回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乾隆十七年五月初五,范昭早起在七星楼张朝仪处吃罢早饭,逗弄了一会两个儿子。张朝仪对范昭道:“相公啊,我和梦琪要照顾孩子们,忙不过来。三妹(颜诗雨)和五妹(春兰)快生产了,正闹心呢,相公多去陪陪吧。”原来自从张朝仪生下双胞胎男孩,心思自然而然用在了两个孩子身上,晚上也不再让梦琪留宿范昭。白天范昭粘着不走时,张朝仪还找理由让范昭去陪别的妻妾。范昭初为人父,总是想多和孩子们在一起,奈何自己笨手笨脚的,做不好哄小孩子的事情。而且,张朝仪身为正房兼母亲,自然有安排家事的权利。其实,几个月的小孩子,睡的多,睁眼的时候还太少呢。

范昭去到春兰屋内,巧儿沏茶。春兰此时身怀六甲,腹部鼓胀,肤色却更显得白嫩。范昭笑道:“兰儿容貌美极,多才多艺,我们的女儿,一定是个美人胚子,将来长大了,不知道会有多少媒婆上门说亲呢。兰儿,你抚琴轻唱,让我们的女儿好好听听。”春兰噗嗤一笑,道:“相公真会说笑,是相公自己想听吧?”范昭道:“非也,孩儿在腹中有听觉的,此时给他抚琴说唱,孩儿都有感觉,这叫胎教。”春兰嫣然一笑,道:“就依相公,妾身唱一曲给腹中的孩儿听。”春兰走到一旁,巧儿抱起瑶琴放到桌上,春兰房里的小丫鬟就开始在炉里焚香。春兰嫣然一笑,道:“相公说唱什么好呢?”范昭道:“你唱什么都好。”春兰想了想,轻轻拨动琴弦,唱了一首《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春兰声音婉转动听,唱了一遍,范昭听得分明。春兰唱完一遍,琴声并未停下来,而是一转,又重头唱起来。这回春兰的发音有所不同,范昭听上去竟然象粤语!不一会春兰唱完,范昭问道:“春兰,你去过广东?”春兰摇摇头,道:“妾身从没去广东。”范昭道:“那你怎么会说粤语呢?”春兰奇道:“什么是粤语?”范昭看春兰真的不明白,道:“你刚才唱这首《水调歌头》,是用广东那边的方言唱的,你自己不知道吗?”春兰惊讶道:“这不是粤语呀,这是用的宋朝古音唱的呀。”范昭诧异道:“你刚才唱这首词用的是宋朝的古音?宋朝古音是这样的吗?”春兰笑道:“应该是吧,当今夫子文人非常流行这个的,应该不会错。”范昭一愣,想了想,道:“现在的人是怎么知道古代人的发音的?如何考证出来的呢?”春兰道:“相公不知?有一门学问叫音韵学,专门考证古人发音。本朝顾炎武先生就著有《音学五书》,研究古人发音。这可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呢。”范昭一时无语,原来古人发音变化竟然这么大,范昭忽然想到是不是后世的粤语就是保留了古代发音的地方方言呢?那么其他方言又是什么情况?想到此,范昭问道:“更古的古代,人们怎么说话的,你知道吗?”春兰道:“我学得不多,不过几年前一位老先生曾教过我用古音念《诗经》,我学给你听。”说罢春兰用一种很奇特的声音念了一段《诗经》,听得范昭大大地皱眉,怎么诗经用古音念出来听起来竟然像俄罗斯语!半晌,范昭问道:“春兰,你确定古人真的这么说话?”春兰点点头,道:“根据书中的记载,就是这样子的吧。”范昭大晕,道:“穿越小说原来都是假的,不管是谁穿越到战国,都只好扮做聋哑人了!幸亏本少爷我穿越得近才没事!”春兰听不懂范昭的话,瞪着大大的眼睛问道:“少爷你怎么了?你当然没事,不要吓我好不好?”

范昭醒悟过来,道:“没什么,春兰,你说现在这个很流行?”春兰道:“是呀,现在流行考据之类的学问,夫子文人都喜欢这些,非常深奥的大学问呢。”范昭有些颓然。范昭当然知道,清代以来,由于文字狱的原因,学术界受到压制,大家开始倾向于比较“安全”的学问,因此考据之类的研究大大盛行,而其他方面不说发展,甚至退步了。这不能不说是整个中华民族的悲哀,当然不是说考据不应该,而是如果全体读书人都只热衷于这些,那么谁来发展科技?而科技落后是中国落后于世界的主要原因。想到此,范昭不禁吟道:“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春兰见范昭脸色阴晴不定片刻,忽然口占一绝,惊讶非常,细细品味,虽然不太明白,但觉得此诗不同平常,于是道:“相公,你此诗似有雄心壮志在胸中,可是想到了什么?”范昭听了春兰发问,忽然醒悟自己把龚自珍的诗穿越到现在了,恐怕此时龚自珍还没出生呢!

春兰的发问让范昭忽然思考起来:“自己穿越到大清到底来做什么呢?”范昭转头目光灼灼看着春兰,心里有些得意,暗想:“这样色艺极致的女子,竟然是我的妻子!上天真是待我不薄。难道我来大清就是为了娶上几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过上几年富贵生活?还是要完成什么壮举?一觉道人既然说不可改变历史,那么到底自己的使命是什么呢?”

这时,一个小丫鬟来报:“少爷,刘墉刘大人来访,正在大厅候着。”范昭又惊又喜,连忙整衣衫来到前厅。去年十一月初八,七星楼改造完毕后,范昭将闲院改名秀苑,与妻妾住了进去。是以范昭的宾客往来不去范府,而是直接到秀苑。这样倒好,合了范晔和玉娘的清静之意。为防止“举孝廉,父别居”之类的闲话,范昭自称秀苑来范府的后花园,修了一座人行天桥和一个地道,与范府相连。

刘墉和范昭见礼坐下,范昭问道:“表兄别来无恙,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啦?”刘墉笑道:“表弟在温柔乡乐不思蜀啊,我调任江阴学政为官了。”范昭笑道:“表兄升官了,可喜可贺。”刘墉呵呵一笑,道:“已经拜访了学政大人,只等学政大人安排事务。”范昭道:“表兄年经轻轻,才华横溢,表舅又深得皇上信赖,表兄前途不可限量啊。”刘墉春风得意,给范昭一捧,不禁有些得意。兄弟俩闲聊一会,刘墉和范昭去了书房,正色道:“表弟,我此来身负皇命。皇上有密旨,请接旨吧。”说着从袖筒中取出巴掌大小的一份卷轴。范昭跪下接过密旨,见上面写道:“命,江阴孝廉范昭即日起程秘密寻找吕四娘取回先皇人头。钦此。”下面盖着乾隆的御印。范昭看了又看,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密旨,苦苦一笑,心道:“刚才还在思考人生使命,这就摊上大事了!”

刘墉看见范昭脸色不好,忙道:“表弟,没事吧?”范昭一摆手道:“信息量有点大,一时适应不过来。”刘墉没有介意所谓“信息量有点大”是何意,安慰道:“皇上说了,表弟有困难尽管提。”此言正中范昭下怀,范昭问道:“雍正的人头真是吕四娘取走的?”刘墉道:“侍卫总管舒禄说,先皇之死并非暴病,而是被害身亡。弑君的凶手是以前的血滴子周侗和他的弟子吕四娘。今上继承大统之后,曾经派吴武德、水行天两位大内侍卫寻找,但是人如泥牛入海,只回来两个随从。这事就耽搁下来。如今过去十六年,皇上始终不能忘怀,所以现在命你去寻找。”范昭脱口问道:“为何要我去找?”刘墉道:“舒禄大人说,皇上认为当今世上只有你可以完成这个使命,别人都不行。”范昭苦笑道:“这是何道理?吕四娘武功高强,我一介书生,见到吕四娘只有逃命的份。”刘墉道:“皇上差表弟办这件密事,自有皇上的道理。我们做臣子的,为君分忧是本分,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范昭道:“我范家是‘抗清三公’之后,对朝廷的忠心万万比不上你。”刘墉一愣,心道:“这话也就是你范昭敢说!你这意思是不肯去呀,怎么办?”刘墉何等机敏,眼珠一转便有了措辞,道:“皇上刚刚修建三公祠,你这个‘抗清三公’之后,皇上不但不避忌,反而给你祖上彰显德名,表弟何出此言哪?”

此番道理过硬,但是难不着范昭(许时今)。范昭哈哈一笑,道:“文武百官那么多,难道就没有人为君分忧?我一个不出仕的孝廉,怎么就非我不行呢?表兄你休要再提。”刘墉道:“表弟说得不错,只是皇上待表弟极好,别人看着眼红哪!就说春兰这样的大美人,皇上赐你为妾,不能不说皇恩浩荡吧?再者,若论私交,皇上对你也是够朋友,够义气了吧?”刘墉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一一道来,范昭无言以对。要知道,君臣之间讲‘私交’,这在纲常分明的清朝是无法想象的。要知道那时候对皇帝只有讲忠心,没有跟皇帝讲义气的。所谓男女人之大欲,刘墉提起春兰,范昭果然面色微动。刘墉乘胜追击,道:“表弟啊,皇上也是为了尽孝。我朝以忠孝立国,寻常百姓尚重孝心,皇上更得作出表率。孝感动天,我相信表弟你一定可以完成皇命的。”

刘墉一番说辞,句句在理,但是最后一句忽悠性质太过明显,范昭在21世纪是做销售的,这种技巧也用得很熟练,哪里会吃这套?范昭道:“皇上孝感动天。刘墉刘大人你去,也一定能行。”刘墉面色一红,语为之一塞。范昭看在眼里,颇感得意,拿起茶杯慢慢地品茶。刘墉看范昭得意的样子,只好亮出底牌,道:“表弟,不知你是否关心时事?”范昭道:“何事?”刘墉一本正经道:“皇上去年南巡回京后,以为天下太平。孰知,八月,齐召南密报发现云南游学秀才携带伪奏稿,假托孙嘉淦大人之名,诽谤皇上有五大过,十大不解,极尽诡诈恶毒。皇上不信,命云南巡抚硕色查访,果然查到大量伪奏稿,冒充邸报流传。皇上龙颜大怒,急命严查。过不几天,山东巡抚准泰上报曾在四月见到过伪奏稿。皇上大怒,质问准泰四月就见到伪奏稿,为何今日才报?以玩忽职守罪名革职赐死。现在各地都在抓人,不论商人、官员还是读书人,只要和伪奏稿有关,一律抓起来审问。”

范昭低头小饮一口,皱眉暗道:“伪稿案终于爆发了,怎么和齐召南联系上了?该不会是九阳会搞出来的吧?假设真是九阳会搞出来的,如果一年前在万里红山庄调包乾隆的计划得逞,回到京城的应该是假乾隆。然后伪稿案爆发,假乾隆龙颜大怒,大开杀戒,就可以借口有人怀有谋逆之心,杀光满清官员和有篡位可能的皇族,这……”范昭不敢再想下去了,隐隐为范西屏担心起来。

范昭故作平静,道:“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我只是道听途说,不知详情如何?”刘墉道:“湖北巡抚恒文在汉口拿住天源行老板陈俊臣,江西客人左羹陶,朱步兰,伙计金汝政、江舜五传播伪奏稿,看起来像是源头,正在加紧审问。其中金汝政家有禁书《推背图》,与伪奏稿一处收藏。另有龙乾惕,是老童生,年七十余,收藏伪奏稿,皇上忌讳他的名字引用易经乾卦爻辞,‘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不知忌讳,已经按大不敬罪问斩。湖北杨烟昭,查出卦图文字悖逆,巡抚恒文抓获,已经杖毙。最令人震惊的是,江南提督吴进义乃朝廷一品大员,竟然被举报观看伪奏稿,现在还在审问中。”范昭皱眉道:“什么?江南提督也被抓了?”刘墉道:“可不是,吴进义颇有战功,每日以整饬军务为事,按理不会参与这样的事。江苏巡抚庄有恭认为有冤情,但是前任巡抚雅尔哈善力证其罪属实,二人争持,两江总督尹继善也无法善了,最后上疏皇上,认定吴进义有罪,结果皇上批复说尹继善应该早知此事,此时才报,显然是为下属遮掩。尹继善跳进黄河也说不清楚,只好上表请罪。”

(注:此时江苏官场已经发生重大变化,原两江总督黄廷桂调任陕西总督,原江苏巡抚雅尔哈善调任浙江巡抚,新任总督和巡抚是尹继善和状元庄有恭。)

范昭叹道:“这样下去,人心惶惶,怎么得了,皇上这不是落入奸贼的圈套中了嘛?!表兄,我听说今年浙东大灾,有人抢米成风。”刘墉捶胸顿足,道:“不仅如此呐!浙江温台县发生贫民抢米,河南学子出现罢考,陕西扶风有刁民对抗官府,拒不交粮,更有甚者,安徽马朝柱招军造反,公然占领山头,自命天子。现在官军还在围剿。”范昭道:“这样不行啊,天下大乱,奸贼就高兴了。”刘墉尴尬一笑,小声道:“是。现在皇上是被气疯了。如今上到一品大员,下到贩夫走卒,惶惶不可终日。满朝文武,无人敢劝谏,都怕惹祸上身哪!”范昭道:“不是有个孙嘉淦吗?”刘墉嗤笑道:“伪奏稿就是托他之名,他避嫌还来不及呢。”范昭道:“这可坏了,难道就这样乱下去吗?”刘墉叹道:“如今只有等皇上自己清醒过来了。表弟,我为你担心啊。”范昭微微一怔,道:“怎么讲?”刘墉道:“此时皇上下旨给你,你若抗旨,实为不智啊。”范昭默然,暗暗觉得刘墉的话有道理,虽然范昭相信自己与乾隆的交情深厚,可谓久经考验,但是,乾隆现在气坏了,自己抗旨实属不智。刘墉察颜观色,知道范昭已被说动,赶紧趁热打铁,道:“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朝廷上下没有一个人敢说个不字,表弟……”范昭叹口气,道:“好吧。为了父母妻儿,我接旨就是了。”刘墉大喜,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兄弟你这就对了。”说完,刘墉发觉手心捏出了汗。

范昭决定已下,心头反而一松,笑道:“表弟,找吕四娘索要先皇人头凶险万分。老大叫你于端午节传密旨,怕是示意我学屈原吧?”刘墉也笑道:“表兄言之有理。忠君为国,乃臣子大义所在。”范昭心里真嘀咕:“我已经做过一次屈原了,难道还得再做一次?做屈原没问题,也得看值不值得。民若贵,君亦贵;民若轻,君亦轻。”(范昭转生屈原之事,请见卷四《番外特刊二:跨越五千年的对话》)

异史氏对范昭的“嘀咕”大赞!

注:历史上的伪稿案:乾隆登基之后一改雍正时期的严峻政治风气,采取宽仁政策,政治气氛宽松。在此背景下,乾隆十五年开始民间流传假托谏臣孙嘉淦之名的伪奏稿,内容抨击张廷玉、鄂尔泰等大臣,更指斥乾隆执政以来有五大过、十大不解,内容涉及孝贤纯皇后丧期剃发事、金川不该用兵、张广泗冤死等。乾隆震怒,认为国内有质疑他执政正当性的势力存在,大规模查捕传播伪奏稿人员。因此导致社会一时动荡,乾隆无法查到伪稿源头,但是国本已经动摇,最后只好以江西刘时达、卢鲁生为罪魁祸首了解此案。虽然伪稿案暂时平息,但是乾隆对政敌的新一轮打击却刚刚开始,不久胡中藻文字狱就爆发了!

第二回 远芳侵古道 晴翠接荒城

第九回晓日窥轩双燕语凭君碍断春归路

酒酣棋也酣,兴尽之后,范昭坐马车回到云天酒楼。红儿在酒楼大门口等着范昭,扶范昭上楼,闻着范昭身上的酒气,蹙眉道:“少爷弄了一身酒气,只怕要被四夫人说了。”范昭道:“嗯。离家前娘子曾嘱咐你们看住我,叫我少喝酒,我一直遵守。可是今天不同啊。今天亲耳聆听施先生教导的五行围棋,涨姿势了,得庆贺庆贺,是不?”红儿一愕,问道:“少爷涨姿势了?”范昭知说漏了嘴,遂一伸胳膊,道:“就是这样,有学有问,足了气量。”红儿原本并肩扶着范昭,范昭这一比划,右手儿自然而搭在红儿的右肩上。范昭酒意浓浓,有些摇摇晃晃,不免搂紧了红儿。红儿面红耳赤,忙低声道:“少爷,别这样,给人看见了。”范昭懵懂,晃了晃头,问道:“看见什么?没人啊?”红儿将范昭的右手拿下,道:“就要到四奶奶屋了。”范昭明白了,复将右手搭在红儿右肩,嘻嘻笑道:“大房,三房,还有五房夫人的贴身丫头,都填了房,很快就是你填房了。红儿,今晚我睡你那,免得云儿说我酒气薰着她。”红儿忸怩道:“少爷,四奶奶还没有身孕呢。”范昭哈哈一笑,道:“这些日子我可没有闲着,云儿有身孕是早晚的事。”

说着,两人进了云梦月的屋子。云梦月早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害起臊来,暗思给别人听了去,明儿里怎么见人呢?范昭进来,瞧云梦月低头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以为云梦月怪自己喝醉酒了,遂道:“云儿,我饮酒多了,今夜不宜造人。红儿一直服侍你,今晚我睡红儿那。”红儿臊得满面通红,忙道“不行”。云梦月怕范昭再说出什么胡话来,忙道:“怎么不行?红儿,少爷要睡你那,你依了少爷便是。”红儿低头不语。范昭笑道:“瞧,红儿,四夫人都这样说了,还不扶我进去?我虽然喝多了,一躺下来肯定老实,不会撒酒疯的。”红儿无奈,只得扶范昭进了自己的房间。范昭往床上一倒,立即酣然入睡。红儿给范昭盖好被子,拭净脸面,坐在床边,痴痴瞧着范昭。良久,红儿喃喃道:“少爷,红儿是真心喜欢你的。红儿愿意为少爷做任何事。红儿不敢奢求少爷什么,只求少爷能给红儿一夜明明白白的幸福。”红儿拾起范昭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珠泪儿流了下来。

第二天清早,范昭醒来,见红儿坐在地上,伏着床沿熟睡,大吃一惊,连忙坐起身来。红儿惊醒,睁开眼睛,瞧了一眼范昭,又低下头。范昭结结巴巴问道:“红儿,我怎么在这?云儿呢?”红儿忸怩道:“少爷昨晚喝醉了,怕是什么也记不起来了。”范昭定下神来,见自己内衣完整,松了口气,道:“昨晚没事就好,免得云儿责怪了。”红儿也定下心,站起身来,道:“少爷,昨晚苏州范氏商行的掌柜刘老板来拜见少爷,四奶奶叫他今儿一早来。如今时辰不早了,不知道刘老板来了没有。婢子这就给少爷梳洗。”范昭道:“好吧。也没什么事,那个刘老板来见我做什么?”红儿噗哧一笑,道:“你是范家的少爷,就是刘老板的少东家,来到苏州城内,刘老板当然要拜见你了。”范昭梳洗完毕,走出房间,忽然又转身道:“红儿,昨晚你怕是没睡好,今儿准你一个上午的闲,你在屋内好好休息。这床铺满是酒味,叫店家换了呗。”红儿默默点了点头。范昭出了房门,暗想:“这丫头也太实诚,确实太象秋儿。待云儿有了身孕,我要纳红儿填房,可不能随便了。”

范昭去到雅间,刘老板早就等候多时。范昭虽为少东家,毕竟有些不好意思。稍时,小二上了早点。刘老板恭恭敬敬,向范昭汇报苏州的生意。范昭本不想听,也得装装面子。偏偏刘老板是个忠心的人,事无巨细,说得仔仔细细,还不时向范昭这个少东家请示。好在范昭(许时今)是中心地球21世纪的销售精英,公司经营管理的事情颇有些心得,偶尔插上一两句话都说在点子上,令刘老板钦佩不己。范昭惦记胡兆麟还在松鹤楼等着与自己商量移灵之事,于是寻个机会打断刘老板的汇报,把刘老板夸奖一番,打发走了。

范昭去到松鹤楼,施襄夏已经去了汪家,胡兆麟正在饮茶。范昭落座,详细说了移灵的事,胡兆麟一口答应陪同范昭去广东南海,但是,得先去趟杭州。原因是范西屏陪老婆回娘家,现在居于杭州,胡兆麟想见上范西屏一面。范昭记起曾经答应乾隆要传话给齐召南,了结九阳会的事,这下真是巧了,当即与胡兆麟定下了行程。范昭和胡兆麟回到云天酒楼,已是巳时末。云府管家管叔(小六子)正站在酒楼门口张望,见到范昭,道:“孙姑爷可回来了,老爷夫人都在三楼等着你呢。乾坤会的大当家和二当家特地来拜见老太爷和老夫人,现在就等着孙姑爷开宴呢。”范昭与胡兆麟上了三楼,一番客套之后,酒宴开始。

宴席上,乾坤会当家人陆大壮和二当家张英人谀词潮涌,大赞云若飞当年经营扩张云龙堂的盛事。安含玉听得眉飞色舞,笑道:“师哥以一己之力,独闯江宁,与青帮定下漕运之盟,实乃师哥生平最得意的一件快事。”张英人笑道:“是啊。若非大哥自小得遇明师,武功高强,当年江宁青帮岂肯退让?”陆大壮亦笑道:“二弟说的是。想当年,我们同在李总舵主手下效力,同为‘光明磊落华夏英雄魅力汉子进修班’精英,大哥的英雄事迹被广为传诵,兄弟们都十分佩服仰慕大哥啊。”安含玉一听,越发精神抖擞。慧一禅师坐在旁边,只管垂眉念佛,待场面话说的差不多了,起身托故离去。安含玉撑足了面子,说了几句客套话,也离了场。陆大壮和张英人有意讨好范昭和胡兆麟,不断进酒。范昭知道今晚是推不过了,索性放开酒量大饮。果然是酒壮英雄气,四人越喝越高,话兴越说越浓。

陆大壮向胡兆麟道:“胡爷,您把扬州盐商迎接圣驾的排场给兄弟们说说吧。”胡兆麟颇感得意,笑道:“要说这个事情,不敢说绝后,绝对可以说空前啊。当年康熙爷下江南,不讲排场,每次‘扈从者仅三百余人’。乾隆爷就不同了,这次南巡,有皇太后、皇后和嫔妃,还有大批王公大臣和侍卫,队伍两千多人,浩浩荡荡,为得是彰显乾道昌隆啊。”陆大壮道:“听说扬州的盐商,专门给乾隆爷修建了天宁寺行宫。”胡兆麟道:“何止行宫,因皇上信佛,天宁寺全部装饰一新哪。”张英人问道:“这么大动静,得花多少银子?”胡兆麟嘿嘿一笑,道:“单我们扬州的盐商,为了接驾就捐出一百万两银子呢。”陆大壮和张英人惊倒。范昭知道不少乾隆一朝的秘辛,如今听胡兆麟说来,也感慨乾隆挥金如土。

陆大壮问道:“如此奉迎圣驾,扬州盐商虽然财大气粗,只怕也难为了吧?”胡兆麟神秘一笑,道:“无妨。乾隆爷对扬州军民迎驾事宜深感满意,临走时同意了吉庆大人的建言,以后每引盐多加10斤,以弥补我们盐商亏空。”范昭道:“胡伯父,只怕盐商还要多赚了。”胡兆麟哈哈一笑,自饮一杯,道:“还是无尘看得明白啊。二位当家,我们盐商虽然捐了一百万两银子,那算什么?提引之后,税银不变,提引的部分都是利润。这样,扬州盐商捐的这一百万两,最多几年,就可以回本了。”众人点头称是。胡兆麟忽尔叹口气,道:“修桥铺路,建筑行宫,珍奇古玩,这些不算什么,只要花银子就能办好。皇上每日的膳食娱乐,才是最让我们盐商伤脑筋的。好在平日里盐商和宫里的公公都有消息,对皇上的喜好也能知个七八……”胡兆麟忽然闭口不说,饮起酒来。陆大壮笑道:“胡爷说的是。人脉就是钱脉,咱们兄弟可算学着了。”

胡兆麟对范昭道:“我差点忘了,贤侄,去年三月初一,你来见伯父时,伯父的两个家厨张成和张东官,跟着乾隆爷去北京做御厨了!可长胡家的脸面了。”范昭诧异道:“哦,怎么回事?”胡兆麟道:“为了乾隆爷能吃好,扬州盐商的家厨都使出了绝活,精心准备膳食献给皇上。张成和张东官也做了菜式献上,什么鸭羹、春笋爆炒鸡、腌笋炖肉、鸭子火熏馅煎黏团、莲子樱桃肉、燕窝烩肥鸭、菠菜鸡丝豆腐汤、燕笋糟肉、燕窝攒汤等。乾隆爷不但爱吃,最后还下旨把两人都带回京了。贤侄,记得你吃了张成和张东官的菜肴后,就说他们前程锦绣。贤侄好眼力!”陆大壮和张英人听了,无不称奇。范昭道:“也没什么。每一行做到极致,都只有少数人。一样的食材,一样的锅灶,一样的火,不同的人做出的菜味道就不同。张成和张东官都有御厨的手艺,机会来了,去伺候皇上,也是他们应有的福份。”胡兆麟重重点头,道:“是呀,任何人都不可等闲视之。象贤侄这样,与皇上一见如故,得皇上御赐金牌,那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羡煞旁人哪。”

第三回 曲径通幽处 禅房花木深

第十回敌手知何处四海各飘蓬

由于陆大壮和张英人的殷勤款待,胡兆麟、云梦月、安含玉等人在苏州停留了五日。而范昭,提前两日独自去往嘉兴,看望岳父岳母。范昭只说去仙居山移灵,瞒住了身负皇命的事。范昭在岳父家住了两日。七月初一下午,胡兆麟、云梦月、安含玉等人到达嘉兴,张庆嘉宴请。第二日,范昭等人一起启程,下午到达杭州。杭州范氏商行的掌柜沈和早得到通知,将旧岁范昭在杭州住的荷院清扫出来,让范昭一行人住了进去。

第二天,范昭和胡兆麟去齐府,云梦月带着红儿去报国寺看僧秋船。齐召南早得到沈和的消息,一大早就在府内等候。齐召南去过扬州,和胡兆麟也是认识的,三人坐在客厅饮茶叙旧。不巧,范西屏应王泽奕邀请,前日去了眉山墅隐,教报国寺的小和尚僧秋船下棋。吃过中午饭,齐召南差人把胡兆麟送去眉山墅隐。

茶厅,齐召南问道:“范孝廉似是有话要说?”范昭心中一凛,暗道齐召南果然是个厉害人物。齐召南道:“多谢范孝廉向皇上美言,老朽感激涕零,铭记于心。”范昭道:“此乃皇上仁德。皇上有句话,叫小生传于老先生。”齐召南“哦”了一声,低头饮茶。范昭盯着齐召南,缓缓道:“皇上说:‘圣祖皇帝杀了王世元,乾隆皇帝现在不杀他,是否可以摆平这件事情?’”齐召南手一颤,茶水险些洒了出来。齐召南放下茶碗,抬眼问范昭:“皇上真是这么说的。”范昭点点头。齐召南靠在椅背上,合目想了一会,微声道:“范孝廉,老朽老了,现在只想再为皇上做点事,尽臣子的本份,颐养天年。”范昭问:“听说《伪稿案》是齐老向皇上揭发出来的?”齐召南道:“是。《伪稿案》假托孙嘉淦之名,诽谤皇上,妄议朝政,在朝野流传很广,却无人敢上奏皇上,这是欺君之罪啊。老朽深沐皇恩,拼着一死,也要让皇上做个明白人。”范昭微微一笑,道:“现在皇上可明白了,到处严查《伪稿案》呢。弄得朝野人心惶惶。”齐召南叹息一声,道:“天下太平久了,祸乱渐生啊。今年四月,浙江温台县发生贫民抢米事件。又有马朝柱造反,聚反贼于湖北、安徽、河南、四川等数省。范孝廉怎么看?”范昭一时语塞,不敢妄自猜测这些都是齐召南在暗中指使。齐召南道:“昔康熙皇帝六下江南,随从者不过两三百人,且巡为政用,万民得福,是以人心所向,世道渐兴。范孝廉以为然否?”范昭暗忖:“你这是在说,如今天下不太平,都是乾隆不施仁德于民所致。人心离散,纷乱杂生,与你齐召南无关了。”

齐召南见范昭沉思,呵呵一笑,端起茶碗,道:“范孝廉,汉学得以兴,得看人心是否真正崇尚汉学。倘若只是冠冕堂皇,注重排场,是无法真正兴盛汉学的。老朽言尽于此。”齐召南端茶送客,范昭只好告辞。齐惜文抱着小女儿范怜怜走进来,道:“爹爹,范公子所来何事?”齐召南微笑道:“女儿,爹爹的败战计成功了,现在乾隆基本上相信我们了。乾隆奢侈逸乐,天下大乱渐生,复兴大明有望啊。”齐惜文叹息一声,道:“爹爹,女儿观历朝历代,哪一朝去了,鲜有复国者。”齐召南假装没听见,问道:“你不在眉山墅隐陪西屏,怎么来了?”齐惜文道:“相公棋兴正浓,女儿不宜分相公的心神,呆了两日,就带着怜怜来陪爹爹。”齐召南露出慈祥的笑容,伸手抱过范怜怜,道:“怜怜乖,外公抱。”

路上,范昭反复思考齐召南的话,难以琢磨齐召南真正的心思,不禁为范西屏担心起来。范昭(许时今)使劲回忆21世纪老大袁文(乾隆转世)说的乾隆故事,没有齐召南的印象,依此看来,齐召南得以安享晚年,不再生事了。范西屏的麻烦,也只是在乾隆三十三年两淮盐引案后,躲在袁枚处。据《墨余录》记载,嘉庆初年,范西屏还出现在上海。如此,范西屏当无虞也。

范昭回到荷院。云梦月道:“相公,午时,陆大壮差人送来云将军的书信,说七月十八日在台州和我们会合。忠义堂正在安排人手船只,从仙居乘船到台州。具体事务由管叔负责。到了台州,我们再乘坐一艘大商船,直下广州。现在东南风弱,大约十余日,可达广州。爷爷和奶奶商议,明儿就动身去仙居山。我们与胡伯父,可以晚些时候回仙居山。”范昭有些兴奋,道:“这么说,我可以亲眼目睹大清海军的威风了。”云梦月笑道:“瞧相公乐的。对了,报国寺的主持慧明禅师说,小船去了眉山墅隐,跟范棋圣学棋。相公,我们要不要去眉山墅隐,看看小船呀?”范昭道:“当然要去,明儿一早就去,现在有的是时间。杭州围棋高手如云,经历两年磨炼,想必小船的水平很高了。”

棋圣范西屏回到杭州,杭州棋界又热闹起来,连日来范西屏应酬不断。报国寺在杭州颇有名气,僧秋船到了报国寺主持慧明禅师的特别照顾,两年来,与杭州围棋高手童和衷、周春来、姚聘三等交手不断,进步神速,现在,勉强能与姚聘三下授二子棋了。杭州棋界为之震动,以为又出现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当晚,范昭与慧一禅师、安含玉定下行程。次日清早,范昭送走了慧一禅师、安含玉一行,带着云梦月和红儿,去到眉山墅隐。王泽奕不在,总管王传祺领范昭去到晚照楼。刚上二楼,就听三楼传来众人的声音。胡兆麟赞道:“果然是小神童,居然吃了我大龙的尾巴。”僧秋船道:“胡爷你只顾着攻我,忽视了我的反击,这条小尾巴是逃不了了。”姚聘三笑道:“小船,胡铁头怕是输怕了,所以来了个断尾求生,少输点银子。”胡兆麟道:“我胡铁头什么时候怕输过银子?”姚聘三笑道:“前晚啊,周春来还给我们说了个笑话。说有一次胡爷与范先生弈棋,眼见棋势不妙了,谎称身子有痒,却差下人连夜向施先生讨招。第二日续弈时,胡爷使出施先生的棋招,只下得三五步,就给范先生识破了。范先生当时说了一句什么话来着?”童和衷笑道:“范先生在此,料想胡爷不敢不认。”众人一阵大笑。

范昭走上楼,拱手笑道:“原来,伯父、还有诸位先生在此玩棋呢。”胡兆麟一脸尴尬,瞧见范昭,连忙上前一把抓住范昭的手,道:“贤侄,你怎地现在才来?叫我好等。”范昭道:“胡伯伯,昨日家叔来了书信,小侄和云爷爷、安奶奶议好了行程。云爷爷和安奶奶今早已经前往仙居安排事宜。我与胡伯伯可以在这我玩些时日。”胡兆麟道:“好。此去广东,幸好路上有你陪着,否则,怕是要闷死我了。”

范昭陪梅儿移灵的事,昨晚胡兆麟已经私下给范西屏说了,所以范西屏猜出了个大概。姚聘三等人知道范昭所言乃家事,不便相问,所以一言不发。倒是僧秋船闻说,高兴起来,跑过来拉住云梦月的手,连声问道:“云姐姐,你怎么现在才来见我?还有梅儿姐姐,怎么不来?莫非梅儿姐姐忘了小船?”云梦月微笑道:“小船,大家都想你的。要不,请你师傅准你个假,去仙居山玩玩?”僧秋船道:“好啊。范先生也去吗?”范西屏道:“内子在家里侍奉父亲,怕是有些不便。”僧秋船脆声道:“既然范先生不去,我也不去了。免得什么时候范夫人要回江宁,范先生也回江宁,我就不能跟范先生学棋了。云姐姐,你告诉梅儿姐姐,就说小船很想她,但是,小船怕范先生跟着范夫人回了江宁,所以,小船现在不能回仙居山了。”僧秋船童言无忌,大家都轻笑起来。云梦月赶紧一捏僧秋船的小手,道:“小船十岁了,怎么说话还象小孩子。”僧秋船道:“我是小船嘛,当然不会长大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范西屏手摇折扇,一脸不在乎。

范昭道:“小船,有这么多前辈高手指教你,这两年,你进步很快,居然赢了大名鼎鼎胡铁头。”僧秋船道:“胡爷比姚爷差一点,授我二子,正是好敌手。只是,胡爷欺我年少,所以就输给我了。”胡兆麟道:“少年人前途无量,老夫哪敢欺负年少啊。这样呗,无尘,你与小船对弈一局,如何?”范昭自忖与胡铁头水平相当,想见识一下僧秋船的实力,遂道:“好。我授小船二子下一局,胡伯伯押谁胜?”胡铁头笑道:“老夫哪敢欺负年少,当然押小船胜。”范昭心中直嘀咕:“铁头,你这是不看好我啊。”范西屏道:“我押无尘胜吧。”范昭精神一振,道:“好。小船,我们下午对弈。不过,咱们下30秒一手的快棋,如何?”僧秋船一愣,问道:“什么是‘30秒一手’啊?”范昭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脑筋急转弯,道:“我观大堂有一座自鸣钟,可遣三四个下人瞄钟传时,最长指针走过二十小格,即瞄钟报时,从十、九、八倒数报置零,不落子者判负。”小船道:“原来是下快棋啊。好,不过,谁输定了就得马上认输,不得下无赖棋。”范昭道:“使得。”王传祺道:“范公子,眉山墅隐内还有一台小的自鸣钟,可以搬于此。时近中午,还请诸位移步一楼用餐。”

午餐时,僧秋船喝酒吃肉,一点也不客气。范昭问道:“小船,你身着僧衣,怎么不守清规?就不怕主持师傅赶你出门?”僧秋船得意道:“主持师傅只是收我做了俗家弟子,我算不得真正的佛门弟子,主持师傅才不会管我呢。再说了,我只是在寺院外吃些荤腥。诸位爷不说,主持师傅不会知道的。”云梦月笑道:“龙和尚知道小船嘴馋,是以不叫小船跟着他诵佛经。偶尔有些人送腊肉给徐爷爷,基本上都是给小船吃掉的。”僧秋船道:“徐爷爷说了,小船要长身体,吃肉有好处。”众人大笑。云梦月道:“但是徐爷爷可不许你喝酒。”僧秋船道:“小船喝过徐爷爷的药酒。徐爷爷还用药酒给小船擦过身子。”范西屏道:“小船下棋天赋极高,是难得的棋才。若是只有棋,没有酒,那便是憾事了。”范昭道:“伯父如此器重小船,何不收小船为徒?”僧秋船一昂头,道:“我只向范先生学棋,不拜范先生为师。若是拜师了,就不能击败师傅。我要努力学棋,击败范先生。”范西屏哈哈一笑,道:“好,有志气。不过,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也不必强过弟子。小船,不管你拜不拜师,我都悉心指导你。”云梦月道:“小船,还不谢过范先生?”僧秋船啃着鸡腿,嘴里含含糊糊的谢了两声。

范昭担心下午和小船的对局,所以中午吃得少。不料,僧秋船中午吃多饮多,大睡一觉,醒来与范昭对弈时,已是下午申时。

第四回 又送王孙去 萋萋满别情

第十一回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自鸣钟滴滴哒哒走着,红儿读秒报时。范昭和僧秋船下快棋,有意避免复杂战斗,打算以功力一点一滴追赶取胜。不料,一觉醒来的僧秋船有如神助,落子如飞,很快形成复杂局面,范昭一子不慎,大龙被屠。范昭目瞪口呆,觉得自己完全控制不了局面。小船赢了,坐在那颇为得意。范西屏折扇一指棋枰,道:“此局进入小船的路子,无尘无暇细算,以至大败。”范昭道:“原来,这一套棋路,小船很熟悉啊。”小船道:“那是自然。我用这套棋路和杭州的前辈们下过很多盘,各种变化熟悉的很呢。”姚聘三等人见范昭落入僧秋船的套套之中,深感有有趣。

晚上,王泽奕归来,宴请众人。晚宴后,众人撮合,范西屏授僧秋船四子。范昭当然把一百两银子押范西屏胜,胡兆麟则押僧秋船胜。其它人均下下注,王泽奕最有意思,押范西屏胜十子以上,同时也押僧秋船胜五子以上,赌银都是一百两纹银。

棋局开始,白1大飞挂,显然范西屏不打算遵循常套。白17二路大飞施展地躺拳,黑18守一下,然后20挺头。范西屏点点头,表示赞赏。左下双方应酬,到30黑棋堂堂正正,范西屏31夹,僧秋船应在32,这是当时的一种稍亏的保守下法。白棋看出黑求稳的心态,35镇,然后37,39压低黑棋,黑棋果然默默地忍受了。范西屏呷口茶,挥师打入,不料僧秋船赫然50顶分断,突然强硬起来,一场大战拉开帷幕。

范西屏神情严峻起来。客观地看,黑棋人多势众,白棋本不应讨得好去,但是僧秋船毕竟年轻,在棋圣面前有些紧张,黑很快66随手。白67刺,僧秋船憋得小脸通红,最后拿起棋子下了68,决定封住白棋。接着白棋看起来安然做活,局势缓和,范西屏神情轻松起来。范昭在一边仔细计算,忽然惊讶地发现白棋并没有活净,只是黑硬杀白可以逃出。看到了这点,范昭心中暗道:“这里似乎黑棋给白棋挖了一个小坑啊,到底是偶然还是小船有意为之?只是不管真相如何,这种小计恐怕伯父早就洞若观火。”

接下来,黑棋虽然小有失误,但是整体看来,让子优势渐渐发挥。黑120、122不顾角上黑棋安危,竟然抢先反攻白棋一条超级大龙。范昭心中赞道:“好强!”范西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皱皱眉头,123断,到131征吃黑一子。然而黑棋毕竟得到先手,范昭看得明白,白棋即将被杀!然而黑下了136,范昭大晕,此着若下在下面三路分断白棋,白棋角上会被杀掉,可惜僧秋船错过了这个机会。现在回头看来,黑120,122是想弃子争先,然后下136做活自己,毕竟还是孩子啊,棋艺远远没有成熟!

范西屏立刻下了137,然后139挖,这里味道极怪,双方都是打劫活,所以暂时谁也奈何不了谁。

僧秋船也看出左上没有作为,立刻下在152尖冲,这手有个名字叫倒垂莲。然而白155,黑发现分断白棋不成立,只好156守一下。这几步看得范昭连连摇头。

然而范西屏一点没有松懈,白棋抓住机会在右下定型,消灭了隐患。然后继续欺负黑棋。此时黑若收兵,竟然仍可小胜。但是僧秋船或者无暇形势判断,或者对收官没有自信,在这种心态下下出黑1打,想便宜一下。正是这手露出微小破绽!说时迟那时快,白2尖亮剑,这里竟成为白棋无忧劫。黑3提劫时,白4提劫匪夷所思,僧秋船停手计算,这里要是不管,黑有被劫杀之忧,然而此时局面双劫,白棋是必胜其一的。经过判断,黑下5找劫。白棋不应,而是6提下面劫,然后趁黑7提劫的时候把左下黑棋全部吃掉。再看左上,黑棋如果消劫,竟然还是双活。僧秋船只好硬着头皮15扳杀白,希望攻击白大龙劫材能够。

打劫你来我往,双方下得飞快,就在这时白下出白1寻劫,黑2如同惯性一般应了。其实白1是瞎劫,僧秋船错过机会!不能怪僧秋船大意,而是范西屏故意带快落子节奏,然后下出白1这鬼魅之手,难保僧秋船不中招。范昭看到此心中哀叹:“伯父啊伯父,你身为棋圣原来还用盘外着!”异史氏曰:“棋圣也要赢银子啊!”

白1消劫。黑不顾左边一块死活,黑2拉出棋筋,分断攻击白大龙。精彩时刻终于来临,范西屏先于3点入,然后5打7接,在黑角上做出一个对杀。然后11,13连扳,黑立刻有些窒息。黑经过仔细计算,下了14贴,然而白15,到19交换后,21扑下得精确。此时净杀白棋已经不可能,但是黑骑虎难下,不得不继续杀。而此时左上角黑还是缓一气劫……

经过一番劫争,白1消劫。此时黑下对仍可以净杀白上面,如此后面全部下对黑可以正好胜半子。可惜黑2跳败着,白3冲已经活了。就此白棋胜出。

僧秋船一推棋枰,吐了一气道:“不行了。”王泽奕看了看范西屏,问道:“先生能胜几子?”范西屏摇着折扇,并不答言。范昭略一点目,觉得虽然有些变化未定,但是,白棋能胜十余子当不成问题,遂笑道:“王员外,你押我伯父能胜十子以上,押对了。”王泽奕笑道:“这么说,我赢了范先生,也输了范先生。”胡兆麟接过话头,道:“这样好。不象铁头,只有输,没有赢。”众人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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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今人不见古时月 今月曾经照古人

第十二回风威侵病骨雨气咽愁肠

范昭没有官职,也没有公开露面,杭州官员懒得理会范昭,各自看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范昭在杭州玩了三日,便启程去仙居山。胡兆麟过足了棋瘾和追星瘾,一路上,和范昭谈笑风生,十分惬意。

七夕中午,范昭到达仙居山。梅儿盼到范昭,心里的欢喜自不必细说。余林隐盛情款待,在山寨大堂大摆宴席。这几日,梅儿和安含玉十分亲热。安含玉一直有心用亲情打动师哥,希望师哥能够还俗,是以,得了闲就拉着梅儿和慧一禅师在山里转悠。慧一禅师虽然出家,但是,在安含玉的授意之下,梅儿依然叫他“姥爷”,乡亲们尊称为老山主。慧一禅师抱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态度,对安含玉听之任之。范昭到时,慧一禅师不再凡事垂眉,与众人有说有笑,对梅儿慈爱有加。安含玉瞧在眼里,喜在心里,以为师哥还俗有望,不得不佩服范昭的主意高明。

午宴后,一家人坐在茶厅闲叙。余林隐道:“义父,仙居山的乡邻都舍不得老山主,这次回来,您就还俗做回老山主吧。”范昭道:“云家现在声势更盛从前。云爷爷,孝子贤孙膝下承欢,一家人其乐融融,挺好的。云爷爷何必独自一人守着出家人的寂寞清苦,让亲人们都为您老担心。”安含玉看了范昭一眼,满是赞赏。慧一苦笑道:“哎,有道是从来袈裟难披身,万两黄金不与人啊。此事以后再说罢。”

安含玉对梅儿一招手,道:“梅儿,到姥姥这来。”梅儿走过来,安含玉拉起梅儿的手,笑道:“如今孙姑爷来了,姥姥给梅儿的礼物可以拿出来了。”小六子连忙使随行丫鬟送上一个红漆木匣。安含玉打开木匣,里面满满装着金钗玉镯等各样首饰。安含玉把木匣递给梅儿,道:“这是姥姥给外孙女的见面礼。”梅儿连忙摆手道:“姥姥,这么多贵重物品,梅儿受不起。”安含玉笑道:“有啥受不起?姥姥我是钦封的诰命夫人,你舅父是五品将军,还是云龙堂……忠义堂的堂主,这点东西算个啥。”梅儿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安含玉的这番话,但是,现在舅舅深受乾隆皇帝信赖,云家飞黄腾达的事还是知道的。梅儿道:“姥姥,这是富贵人家的物品,梅儿佩戴,不习惯的。”范昭笑道:“梅儿,这是姥姥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范昭说了,梅儿自然听从,遂跪下磕头谢礼。安含玉扶起梅儿,笑道:“傻丫头,咱们云家苦尽甘来。这次你移灵认祖,姥姥和姥爷陪你去,风风光光的,任谁都不能小瞧。”梅儿道:“全凭姥姥姥爷做主。”慧一禅师道:“梅丫头,姥爷我亲自护灵。还有,你姥姥,咳,一莲师太,一直诵经加持。”

胡兆麟感慨道:“我那义云兄弟,幼时与我最好,我俩曾经为争棋而下过通宵,一起施计气跑过教书先生。梅丫头的面容里有我义云兄弟的影子。唉,真的很像啊。我瞧着梅丫头,又想起我义云兄弟。”胡兆麟说着,老眼居然流出眼泪。梅儿鼻子一酸,哭出声来。云梦月、八姐、铁塔、虎子等姐妹都陪着掉眼泪。范昭道:“今日重逢,是喜事,怎地弄了个伤心出来?”胡兆麟一抺眼泪,笑道:“是我不好,自个伤心,惹来大伙都伤心。”梅儿上前磕头,道:“梅儿给伯父磕头。”胡兆麟哈哈一笑,扶起梅儿,道:“丫头,你移灵回乡认祖的事,伯父都给你安排好了。伯父和你们一块去。咱们胡家在南海也是有头有面的人物。你爹娘成亲那年,咱们胡家刚刚进入广州十三行,和西洋夷人做大生意。你爹爹就是广州西关(十三行所在地)义和行的创始人,夷人恭称你爹爹为胡义官。呵呵。你爹娘出事后,你爷爷急的不行,嘱咐你二伯义山、三伯义海想尽办法找到你爹娘的下落。十多年来,我也一直在打听。哎,今日终于见着了,天见可怜哪。”胡兆麟说到伤心处,一下子老泪纵横。梅儿忍不住,伏在胡兆麟膝头上哭泣起来。安含玉一把一把的用手绢抹泪,慧一禅师也动了情,用僧袖拭泪。这次范昭不劝了,让大家哭个够。

胡兆麟一叠银票,道:“梅丫头,大伯这次来得匆忙,没带见面礼。这些银票估摸着有个一千余两,都给你,作为你这路上的花费。”一千余两,对山里人来说,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大财富。梅儿平时只见过小许散碎银子,哪有这个概念,遂道:“梅儿谢过大伯。梅儿平时里只使得几枚钱,银票梅儿是不到的。”胡兆麟道:“哎,丫头,伯伯第一次的见面礼,就不要推辞了。再说了,丫头回到南海,难免要打发些赏钱给下人,丫头就收下吧。”胡兆麟说的在理,梅儿便接了下来。慧一禅师道:“无尘来了,明儿吉时,咱们去起灵。林隐去梅仙谷,把灵堂重新布置一番。待梅儿守灵满三日后,即可移灵。”

晚宴后,云梦月识得大体,带着红儿回到自己的居处。因梅儿每晚都要在佛堂为父母诵经,范昭便陪梅儿回到梅仙谷。

七月十五,圆月当空。梅仙谷里,山泉泻落下来,给宁静增添了一份热闹。范昭和梅儿坐在水潭边,享受夏夜山间的清凉。

正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梅儿靠在范昭右肩,细声道:“相公,今晚怎么不去陪月姐姐?”范昭握着梅儿的一双柔荑道:“明儿徐爷爷回来,我们就正式移灵了。云儿要我留下来陪你。”梅儿道:“相公,梅儿有时想,父母只得我一个女儿,若是移灵去了广东南海,清明给父母扫墓就不方便了。”范昭想了想,觉得这确实是一个难题,遂道:“梅儿,清明我陪着你去。”范昭话一出口,立即知道难以实现。梅儿嗯了,道:“相公待梅儿的好,梅儿知道,只是,梅儿已经入了范家的门,清明得随相公去给范家的先祖们上香。梅儿想,父母灵归故土后,胡家宗族自会拜祭。”范昭道:“也是。这样,将来让咱们的儿子留在广东南海,逢年过节,扫墓拜祭。”梅儿听的感动,不禁落泪。

良久,范昭牵着梅儿的手,道:“夜深了,我们回去吧。”梅儿点点头,抬头看向夜空,夜空中繁星点点,圆月没入淡云,带着些许月晕。梅儿道:“相公,明天恐怕有风,小心着凉。”范昭点头笑道:“咦?梅儿什么时候能未卜先知了?”梅儿诧异道:“我何曾未卜先知?”范昭一脸郑重,道:“你刚才说明天有风,怎么不是未卜先知了?”梅儿噗嗤一笑,道:“你说这个呀,我们山里人都能看些山气水色呢。”说罢,纤手一指月亮,脆道:“月晕淡烟,主风,明儿天气不会热了。”范昭道:“原来如此,梅儿,我真怀疑你是天上的七仙女下凡呢。”

梅儿情窦已开,面泛红晕,心里欢喜的紧。正在此时,夜空里一只乌鸦“哇哇”飞了过来,屁股一颤,一坨鸟粪正好落在范昭头上!范昭下意识伸手一摸,弄的一手鸟粪。梅儿惊惶起来,道:“相公,没事吧?”范昭一脸沮丧,摇头道:“没事。只是被这只乌鸦坏了兴致。”梅儿道:“好好的,不知哪来的乌鸦,莫非是不祥之兆?”此时的范昭,已然敬畏鬼神,但不想梅儿担心,遂道:“我曾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梅儿,快些烧水,我要沐浴更衣”二人赶紧回去,忙了好一阵,终于冲洗干净。此时山雾升腾,梅儿嘱咐道:“相公千万小心,不要着凉,早些歇息吧。”

半夜,范昭忽然痛醒。先是疼痛从脚下开始,逐渐沿着腿向身上发展。范昭怕惊扰了梅儿,强忍着不出声。不料,那疼痛很快蔓延到后背,波浪似的,一阵一阵袭来,好象千刀万剐。范昭脸皮抽搐,双手紧紧抓着枕头,爬在床上,身子不断颤抖,很快,汗水浸透了衣衫。范昭苦捱着,把“一觉道长救我”和“九觉道长救我”叫了千百次。良久,范昭脑神经终于抵挡不住疼痛的攻击,禁不住小声哭泣。范昭第一次感觉到了做人的切肤之痛。梅儿惊醒,从隔壁屋跑了进来,见状大惊,急问道:“相公,怎么了?”范昭咬牙切齿道:“我……痛……”梅儿急得流下泪来,伸手去抱范昭,手刚触碰范昭后背,范昭大叫一声,痛晕了过去。

梅儿吓得一缩手,见范昭不动,嘴里直叫“相公”,哪里叫得应。梅儿心慌意乱,抓着范昭的手,泣道:“相公若是死了,梅儿也不独活。”梅儿哭了一会,渐渐冷静下来,暗忖:“爷爷不在,山主和月姐姐又远着了,我得想法子救相公。”徐幸之精通医药,梅儿自小受徐幸熏陶,对医药懂得不少。山里人的病痛,梅儿识得不少,但是象范昭这样的“怪病”,梅儿还是头一次遇到,加之关心则乱,梅儿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梅儿思前想后,只有求助佛祖,自言自语道:“相公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时相公受此苦楚,怕是命中当有此一劫。《金刚经》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我且为相公诵读《金刚经》祈福消灾。”梅儿给范昭盖好被子,去到屋内佛堂诵经不提。

第六回 游东南形胜 发怀古幽思

第十三回南来飞燕北归鸿偶相逢

且说范昭痛晕之后,识神飘渺于黑暗之中,孤独阴冷。范昭惶惑,连声大叫道:“一觉道长,九觉道长,你们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周围空空荡荡,没有应答,范昭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恐惧象一张无形的网,紧紧裹着范昭,范昭彻底绝望了,感知渐渐麻木,范昭眼皮沉重,慢慢合上眼睛,任凭自己在黑暗中飘荡。就在范昭识神进入沉睡之际,一丝飘渺声音传来:“范昭,你的天命尚未完成,怎么能就此放弃?”范昭道:“我心已死,再无生之愿望。”那声音问道:“为何你心已死?”范昭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懒得回答,识神继续沉睡。那声音道:“范昭,你与陈慧殊缘份未尽,也不想再继了吗?”范昭心神猛地一震,睁开眼睛,问道:“一觉道长?你是一觉道长?”那声音道:“是。你和陈慧殊的情缘,上天早有细密安排,难道你也想放弃吗?”范昭忙问:“什么安排?莫非我和陈慧殊还有夫妻之缘?”一觉道长道:“天机不可泄漏,你为棋为情来到大清,不会白来的。”

范昭有些泄气,没好气的道:“道长,这些黑暗漫无边际,道长先解救了我,再说其它的。”一觉道长笑道:“你今日所受的,正是你昨日所做的,待恶劫消去,自然光明重现。”范昭诧异问道:“我昨日做了什么?昨日七月十四,我可没少烧纸钱。难道我烧纸钱烧多了吗?”一觉道长道:“非也。今日之劫,乃你干扰观音庵尼姑清修之故。”范昭蓦然省起,一个月前,自己曾在江阴月城观音庵大唱《西游记》里的情歌,惹得一莲师太斥责和如一师傅流泪。范昭大惊问道:“道长,我只唱了一首歌,就造下如此之罪业吗?”一觉道长道:“是。无端干扰修行人,罪业大如天。幸好一莲师太和如一师傅承认了这次干扰,所以,你的罪业还不算太大。但是,切肤之痛,得由你去受的了。”范昭想起肉身之痛,头皮一阵一阵发麻,遂道:“道长,先让我在这呆会,待我肉身不痛了,再送我回去。”一觉道长笑道:“你若是不知痛了,又岂能度过此劫?”范昭结结巴巴道:“那罪太难忍了。道长可不可以……”范昭说到这,闭上了嘴巴,一脸惭愧。一觉道长轻叹一声,道:“贫道自己也在过情劫,多你一点劫难,于贫道不算什么。罢了,范昭,你回去罢。”东边射进一道金光,罩着范昭。范昭觉得刺眼,连忙伸手一挡,已然醒来。

“相公醒了。”“少爷醒了。”“姑爷醒了。”范昭定下神,瞧见云梦月和红儿满脸泪水,却是喜笑颜开。余林隐道:“姑爷能醒来,全赖梅儿丫头诵读《金刚经》一整天没歇着。”云梦月道:“红儿,快去告诉二夫人,少爷已经醒来,不用再念经了。”范昭晃了晃头,问道:“我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云梦月道:“是。徐爷爷不在,义父说你这病很象‘痹症’,来得这么猛,很少见。义父叫我们不要再触碰你,耐心等你醒来。”

梅儿跑了进来,叫道:“相公好了?”范昭坐起身,道:“是。”梅儿喜笑颜开,道:“相公真的好了。相公发病时,可吓倒梅儿了。”红儿道:“少爷,二夫人给你念《金刚经》祈福消灾,念了一整天,嗓子都哑了。”范昭才注意梅儿的声音是有些暗哑,伸手拉着梅儿的手,道:“梅儿,累着你了。”梅儿俏脸一红,低声道:“不累。”范昭问道:“我听说袪病应该念《地藏菩萨本愿经》,怎么念《金刚经》呢?”梅儿道:“梅儿只会念《金刚经》。《金刚经》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梅儿想,相公的病相,也是虚妄,念《金刚经》必能破除此‘虚妄’。”范昭笑道:“《金刚经》此偈后面有说,‘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梅儿,你破了此‘虚妄’,可曾见如来?”梅儿俏脸微红,摇摇头,道:“《金刚经》可不是这么解释的。”余林隐道:“姑爷好了,大家散了罢,让姑爷好好休息。”

众人走后,屋内只剩下梅儿、云梦月和红儿。范昭忽觉尿急,想起身,一动脚,左脚踝处一阵钻心疼痛,貌似刀割一样,禁不住又叫了一声。三女大惊。范昭苦着脸道:“左脚受不得力,一动就疼痛难忍。”云梦月问道:“只得左脚么?”范昭点点头。梅儿蹙眉道:“怎么会呢?看来,我得再给相公念经去。”范昭记起一觉道长所言,遂道:“不必了。想是我做了恶事,才遭此恶报。你们扶我起来,慢慢走路。”梅儿哭道:“相公疼痛,梅儿愿意为相公担当。”范昭摇摇头,道:“你们不懂。我自己做事自己当。来,扶我起来。”三女扶着范昭,范昭咬着牙,小心翼翼走路。开始感觉左脚形如上刀山,提脚与踩地,都象刀在刮一样,脚腕处象是断了似的。范昭强忍着,慢慢走动,走了十来步,疼痛大减。范昭心喜,遂自己去到茅房小解。夕阳斜射山谷,徐幸之背着药篓子,从山谷外走了进来。

梅儿见到徐幸之,喜道:“爷爷。”便扑到徐幸之的怀里。徐幸之拍着梅儿的肩膀,笑道:“丫头就是长不大。你的夫婿在这呢。”梅儿喜极而泣,道:“爷爷,范哥哥生了怪病,昨夜痛晕过去了。爷爷快给范哥哥看看。”范昭道:“我已经好了。梅儿,徐爷爷的药背篓还没有放下来呢。”梅儿破涕为笑,道:“是。爷爷先坐,梅儿给爷爷放背篓。”徐幸之放下背篓,仔细观察范昭,讶道:“无尘面色红润,神釆奕奕,身体好的很啊。”梅儿道:“现在看着是很好,可是昨天夜里,范哥哥疼的浑身是汗,晕了过去。爷爷,你给范哥哥号号脉吧。”

徐幸之点点头,给范昭号脉之后,道:“这场痹症来得猛,去得也猛,当真罕见。”梅儿道:“爷爷,你快给相公开方子,断了痹症的根,不要再发了。”徐幸之呵呵一笑,道:“无尘基本痊愈,爷爷开个方子,调理一下即可。至于断了病根,得请无尘忌忌口才行。”范昭问:“我平时吃得都是家常便饭,要忌些什么呢?”徐幸之道:“肉类和豆类都要少吃,尤其是家畜内脏,若是煮了海味什么的,姑爷一点都不能吃。另外,少爷要多喝白水,茶水冲淡些也可以。”徐幸之开出方子:薏米五十钱,桑枝九钱,核桃四枚。范昭听这方子熟悉,略一回想,便知是21世纪天朝人普遍熟悉治疗痛风的方子。感情昨夜浑身疼痛是痛风引起的啊!(异史氏对此方子的功效表示怀疑)

其实,范昭基本好了,脚不疼了,吃不吃药没所谓。只是梅儿不放心,一定要范昭吃药。范昭只能乖乖听话。在21世纪中国,听老婆的话是标准好男人的一大亮点,范昭(许时今)显然受此影响。梅儿在自家药屋内找齐药材,便去煎药。范昭给徐幸之说起梅儿移灵认祖之事。徐幸之以故土难移、治病乡邻为由,不愿同行。范昭很想向徐幸之打听吕四娘的事,又怕梅儿担心,思量之后,决定从广东南海回来后,再找徐幸之打听清楚。

入夜,徐幸之又给范昭把脉,道:“无尘完全好了,不必再吃什么药了。若想以后无不复发,得管管嘴。”范昭自思恶业消尽,管不管嘴也没所谓。云梦月道:“相公本身精通医术,何不用《一元复始》法为自己诊治?”范昭苦苦一笑,道:“我只想着痛,哪里还能静下心来想什么《一元复始》?”徐幸之奇道:“《一元复始》乃是扬州医学名家叶天士的家传医技,从不外传,无尘怎地学会这门绝技?”范昭道:“也没什么。我的三夫人,与那叶小姐是自小玩伴。因缘际会,我得以一见《一元复始》真本,就学会了这门绝技。”徐幸之呵呵笑道:“听闻叶天士之后,无人能懂《一元复始》。无尘能无意中学会,怕也是天意使然。莫非,无尘用针灸之法治好江阴钱公子的呆傻病,就是用得《一元复始》的针法?”范昭道:“徐爷爷说对了,我就是使用《一元复始》的原理与针法,治好钱公子的呆傻。”

徐幸之面容一阵波动,欲言又止。梅儿道:“范哥哥,你将《一元复始》教给爷爷,爷爷也好用它来给乡邻治病。”范昭眉头一皱,道:“当初我看《一元复始》真本时,曾经立下誓言,绝不外传。不过,如果徐爷爷真的想要,我就告诉徐爷爷。徐爷爷用来做好事,我想,叶家的人知道了,也不会怪我的。”徐幸之却道:“我确实想学会《一元复始》。没人叶家的人同意,我还是不学为好。”梅儿道:“为什么?难道叶家的人不希望《一元复始》能够多为人治病么?”徐幸之一脸慈祥,道:“傻丫头,《一元复始》不是普通医技,不能等闲置之。象这样的高深玄奥医技,也只有大德之人才能学会。否则,叶家的后人断断不会绝了《一元复始》的传承。无尘能无意中领悟医学神技,那是无尘的造化。爷爷若是勉强去学,只怕会折了爷爷的福德。”梅儿听了,惊讶至极。范昭心道:“若非我体内有宇宙能量,即使我学会了《一元复始》,只怕也无法治好钱公子。天时与人和,相合才事通。实际上,钱公子呆傻劫难期满,上天不过是借我的手,待续钱家乐善好施积累下来的福报而已。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多行善事,才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啊。”

入睡前,范昭于床上打坐,运行《范门武学》里的内功心法,只觉宇宙能量沿经络周天运转,浑身舒泰。范昭暗忖:“看来,我得找时间练练范门内功。这门内功这么奇妙,能够调动我体内的宇宙能量,不练太可惜了。有宇宙能量相助,内功修习应该事半功倍。恐怕比张无忌的九阳神功还厉害。”范昭想到美妙处,情不自禁面露微笑,自语道:“我得给范门内功取个名气,什么‘九阳’、‘九阴’的,太俗,我的范门内功就叫……太清虚气好了。‘太清虚气’,这个名字好。从此,范门内功就有了名字——‘太清虚气’。”

范昭一心向道,给范门内功取了个道家的名字,却不知道,范门武学的内功源于金庸笔下的陈近南,而陈近南的武学恐怕是个大杂烩,其内功基础似乎出自福建南少林(陈近南,福建漳州人氏)。九觉道长曾说过“范门武学的内功源于禅”。不过,陈近南的绝杀《凝血神爪》,不象是南少林的武功。抛开小说家言,倘若真追究起来,真气周天运行,应该是道家功夫才有的说法。反正范昭高兴,以后范门内功就叫‘太清虚气’了。

十七日晨,梅儿移灵。梅儿身穿孝服,手捧着父母遗骸的骨灰坛,一路哭哭啼啼。任天佑请来附近有名的大和尚,诵经护灵。虎子洒着纸钱,在前面开路。走下仙居山,上了忠义堂雇来的两只船。一只船设灵堂,梅儿、范昭、慧一禅师、任天佑和大和尚等乘坐其中。安含玉、余林隐等人上了另一只船。胡兆麟呆在自个船舱内打谱,消磨时间,过过棋瘾。

十八日午时,两艘船抵达台州。忠义堂的人来报:云野的战船晚上到达台州外海。为了给梅儿换个心情,范昭便带着梅儿、云梦月、红儿和虎子,在台州城转了一下午。梅儿心情渐好。天气炎热,范昭一行坐在街边的一个小摊,品尝台州小吃凉菜糕。虎子低声道:“月姐姐,好象有人在跟踪我们。”云梦月小声道:“我也注意到了。那边女饰摊的玄衣汉子,跟着我们很久了。”范昭抬眼望去,与那玄衣汉子眼对眼,玄衣汉子连忙低头,拾起一盒胭脂翻看。梅儿问:“月姐姐,这汉子是谁,跟着我们做什么?”范昭道:“问问他便知。”云梦月道:“相公,不可打草惊蛇。”范昭笑道:“是蛇也就罢了,就怕是只虎。”范昭走近汉子,拱手道:“兄台,天怪热的,坐下吃碗凉菜糕,如何?”那汉子一下愣住。范昭瞧了瞧汉子手上的胭脂,笑道:“兄台是给嫂子买胭脂啊,看得出,兄台很疼嫂子的哦。”汉子傻傻问道:“范孝廉如何知道小的疼嫂子?”范昭微微一笑,道:“这女饰摊,只有寻常女子光顾,兄台在这挑选胭脂,说明兄台知道嫂子喜欢什么胭脂。”汉子恍然大悟,道:“范……尊兄说的是,贱内正等着这盒胭脂,就不敢烦扰尊兄了。”那汉子匆匆忙忙付了钱,便转身离去。

范昭微微摇头,回到自己坐位。云梦月问道:“相公可曾看出什么眉目?”范昭略一沉思,道:“他可能是老大派来的人。”云梦月惊问道:“皇上?皇上为什么要派人盯着相公?是怕相公不为……”云梦月瞧了一眼梅儿,收住了话头。范昭道:“我猜测,老大是想掌握我的行踪。”梅儿不解,问道:“何以见得那汉子是皇上派来的人?”范昭道:“这个人叫我范孝廉,说明他认识我。而且,他的口音有京腔,显然是从京师来的。还有他那身丝绸衣衫,普通可穿不起。所以,我猜测,他是老大派来的人。”梅儿又问:“相公,皇上至今还在怀疑相公么?”范昭想了一下,摇摇头,道:“不是。这个汉子跟踪人的本事很一般,不会是大内密探,倒象是大内侍卫。如果是大内侍卫,应该是侍卫总管舒禄派来的人。梅儿,我对老大和舒禄有救命之恩,他们不会对我不好的,多半是在关心我。我猜测,我们此行广州,可能会和广州的官员扯上关系。因为南海胡家是广州十三行中的一员,而且,我们范家也和广州十三行有生意上的往来。官官商商的,弄不清啊。舒禄派个人,也许可以暗中关照我。所以,这是件好事。”梅儿信了范昭的话,放下心来。云梦月和红儿,知道范昭身负皇命,担心事情不会象范昭说的这么简单。

第七回 算余知造化 着外见几微

第十四回料得有心怜宋玉只应无奈楚襄何

午夜,云野的两艘大型战船,停在台州外海上。云野得乾隆特旨,守卫长江水运安全,严防西洋商船驶入长江私自贸易,且长江商船出海贸易,均受云野管制。云野押送违规贸易的西洋商船(多为英国船)返回广州,是常有的事。

清朝开国前期由于与明郑政权军事对峙,施行海禁。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平定台湾后,正式“展界”,允许“迁海”时被迫迁离者复归故土。康熙二十三年(1684)正式开海,准许人民出海贸易:“今海内一统,环宇宁谧,满汉人民相同一体,令出洋贸易,以彰富庶之治,得旨开海贸易”。(《清圣祖实录》卷一一六),康熙二十三年九月甲子。随后设闽、粤、江、浙四海关并收关税。此次开海基本上是全方位开放,包括“东西两洋”和赴日贸易。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凡商船,照旧东洋贸易外,其南洋吕宋、噶罗吧(巴达维亚,即今印尼雅加达)等处不许商船前往贸易,于南澳等地方截住”,“内地商船,东洋行走犹可。……至于外国商船,听其自来”。(《康熙起居注》),康熙五十五年十月。此即所谓“南洋禁海令”。此令为部分禁海,禁的是中国商民前往已被西洋人占据的噶罗吧、吕宋等南洋地区。此令于十年后即雍正五年(1727年)废除,重又允许中国商民赴南洋贸易。此外,自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起直至1840年,对西方商人实行广州“一口通商”,但中国商民不受此令限制。

在乾隆十七年,清廷设有四大海关,分别是广州,宁波,厦门和上海。清朝朝廷规定英、法、西班牙、瑞典等西方洋夷去广州贸易,不让他们在别处。宁波,厦门和上海这几个关口其实是给关系较好的国家进行朝贡贸易的,也就是有朝贡关系的国家例如朝鲜、暹罗等。清朝这样的作法更多是出于管理方面考虑,至于歧视……,在乾隆大天朝至上的思想中,谁让你不朝贡呢?但是此时正值英国工业革命完成,资本全球扩张的时期,英国人了寻求更大的贸易自由,不时故意无视清朝规定,上航到宁波、上海贸易。每当这个时候,一经发现,清朝就会派遣水师把英夷的商船押回广州。本来这是苦差事,没人愿意干的。但是,云野得了乾隆特旨后,两江总督和闽浙总督便把这个苦差事推到云野身上,弄得云野几乎天天在船上,大半年来只回了一次家。

这次梅儿移灵还乡,云野正好在宁波截住一艘大型英国商船“皇家商人号”,按惯例执行“押送英夷商船去广州”的任务。在英船通事(翻译)洪任辉的贿赂下,皇家商人号船长弗塞缪尔哈里生(samuelharrison)和云野结交为“朋友”,云野同意皇家商人号在宁波完成贸易。云野借口要同时押送一艘苏州商船“和宝船”去广州,在宁波港口等了两日,然后南下,于十八日夜到达台州外海。

十八日夜,和宝船停留在台州港口外海。忠义堂的水手驶船,秘密把范昭一行送上和宝船。余林隐、任天佑和虎子,与诵经和尚返回仙居山。和宝船是苏州巨富汪秩的商船,二十天前,范昭与胡兆麟曾在汪府观看施襄夏让黄及侣二子棋。忠义堂龙头陆大壮亲自向汪秩借船南下广州,汪秩爽快答应了。和宝船上已经设好灵堂,梅儿把父母的骨灰坛安置灵堂之上。范昭和云野、陆大壮、和宝船船长郑昌在船头喝酒赏月,这种事,慧一禅师和安含玉自然就不参与了。

在夜风下,两艘大清水师战船一前一后,押着中间的皇家商人号与和宝船徐徐向前驶进。范昭问道:“叔父,现在是东南风,怎么帆船还能前进?”云野笑道:“船帆并不直接迎风,而是横向且稍倾斜海面对迎风向,这样,即使在逆风的情况下仍然能够高速前行。”范昭道:“原来如此,以前我一直没有留意过。叔父,英夷的皇家商人号是五根桅杆,这么大一艘船,能装多少货物?”云野道:“据船上通事洪任辉说,能装五六百吨货物。若是折算成粮食,大约能装七八千石。”范昭暗道:“原来,这就是此时英国的远洋商船。船舷两侧炮台密集,可比我大清水师威武多了。洪任辉,这个名字好熟。”陆大壮笑道:“孝廉公勤学好问,前途不可限量啊。”郑昌笑道:“是,来,当浮一大白。”

范昭饮完酒,已经想起洪任辉是谁了,遂笑问道:“叔父,倘若此船私自上航天津,进京面圣,会如何?”云野笑道:“这是不想活了。我堂堂中华上国,岂容海外夷人随意进出?!”陆大壮道:“有云将军镇守长江口岸,这些西洋红毛,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范昭道:“英夷船似乎比我大清战船火力猛,航行快,如果真打起来,叔父的两艘战船,未必打得过英夷船吧?”云野眉头微皱,道:“无尘说的是。不过,海上打不过,可以在陆地上打,我们人多,还怕灭不了区区夷人。一百年前,郑成功不是打得荷夷乞降远遁吗?”范昭道:“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现在西洋夷国,造船和火器技术只怕已经领先我天朝了。”云野叹息一声,道:“满人以骑射得天下,皇上不怎么重视水师,水师的战船火器,确实疏于修理和改进。如果荷夷卷土重来,只怕不会象一百年前容易驱逐了。如今西洋夷国不肯臣服我朝,又垂涎我天朝物阜民丰,早晚是个祸害。无尘,等你进京面圣之时,不妨向皇上谏言,大力建设水师,加强大清海防。”

范昭心一动,暗忖:“你怎么知道将来我会进京面圣?莫非……”陆大壮道:“云将军不但智勇双全,而且忧国忧民,实乃我大清国之栋梁也。来,我等敬云将军一杯。”云野微微苦笑,仰面痛饮一杯。范昭问道:“郑老板,你的船上也有火器吗?”郑昌道:“以前出海远航是必须带的。自从有了云将军护航,和宝船就不用携带火器了。而且,现在西洋夷人,对我天朝客客气气,唯恐我天朝不肯与他做生意。所以,苏州每日千帆出海,都很安全。”范昭道:“现在大清水师威名远播,海盗望风而逃。叔父,明儿能否容许小侄登上战船,一瞻大清水师之军威?”云野道:“这个容易。我已经和爹娘说好了,明儿日出之时,请大家都去我的战船上作客。”郑昌笑道:“能登上云将军的战船,是在下的荣幸。”

十九日清早,日出之时,慧一禅师、小六子、安含玉、范昭、梅儿、云梦月、红儿、陆大壮和郑昌登上云野战船。胡兆麟因为晕船厉害,呆在舱内。清朝水师的战船有赶缯船、艍缯船、捞缯船等种类,云野的战船是大型赶缯船,由明代福船改造而成,号“致远”。致远战船高大如楼,底尖上阔,首尾高昂,两侧有护板。全船分四层,下层装土石压舱,二层住兵士,三层是主要操作场所,上层是作战场所,居高临下,弓箭火炮向下发,往往能克敌制胜。战船首部高昂,带有坚强的冲击装置,乘风下压能犁沉敌船,吃水四米,是深海优良战船。船上将兵分列船舷两旁,周虎带领将士齐声喊道:“大清战船,致远克敌,战无不胜,扬我军威!”云野道:“将士们辛苦了。”周虎与众将士齐声吼道:“尊将军号令,向皇上效忠。”这阵势,颇似阅兵。安含玉春风满面,走在最前面,连连点头示意。

云野果然治军有方,战船乘风破浪,上下起伏,左右晃动,将士个个精神抖擞,屹立不动。梅儿和云梦月没啥事,红儿禁不起,扶着云梦月,一阵阵头晕。绕船走了一圈,范昭抬头看见中桅杆上有个巨斗,有两名清兵正目注下方。范昭道:“叔父,叫那两名水兵下来,侄儿上去一望。”梅儿忙道:“不行!相公,这太危险了。”范昭自恃“眉宇间有一团清气”,胆大气粗,笑道:“梅儿,难道你相公还不如那两名水兵吗?叔父,叫他们下来。”云野仰面叫下两名望斗兵。范昭学那水兵样,以绳缚身,登着绳索软梯,攀爬上去。范昭举目远眺,但见海鸥盘旋,远处海天相接,顿时感天地之博大、觉己身之渺小。范昭低头俯身,向下嬉笑挥手。梅儿道:“月姐姐,相公怎么突然象个孩子?”云梦月笑道:“其实呀,我也想上去玩玩呢。”

范昭左看右看,看得高兴,觉得绳索缚身不便,遂解下绳索。此时,一个巨浪打在船头,船身一沉一起,顿时将范昭甩出瞭望斗。云梦月扶着红儿,安含玉扶着梅儿,一时脱不开手,眼睁睁看着范昭向船外飞去。云野脚一钩,挑起一捆绳索,大喝一声,将绳头扔了出去。那绳头系着一个长木筒,木筒连着绳索缠绕住范昭,云野手一收,范昭便向船上落去。云野飞身跃起,落地前接住范昭。说时迟,那时快,云野动作只在电光火石中。范昭此时才反应过来,一阵后怕。梅儿尖声道:“相公!”范昭喘口气,道:“没事。我命大,死不了的。”梅儿道:“相公福大命大,也不要如此冒险,吓坏我们了。”范昭故作轻松,道:“叔父,这个绳索怎么绑着一个木桶?幸好这个木桶没打在我身上,否则,真够痛的了。”云野笑道:“这是救生索,是专门……”忽听皇家商人号传来一阵狂呼:“welldone(干得漂亮)!veryverygood!”范昭和云野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高大威猛的西洋男子,赤裸着上身,双手挥拳,带着一帮西洋水手狂喊。云野一皱眉,道:“这帮夷人怎么了?”范昭笑道:“叔父,他们夸你呢,说你干得漂亮,很棒非常好真了不起!”“哦”,云野微微一笑,向那个西洋男子挥了挥手。梅儿忙低头转身,红着脸道:“怎地夷人如此不知羞耻!”范昭哈哈一笑,道:“所以是夷人嘛。哪象我中华上国,人人识得礼仪。”

注1:洪任辉(jamesflint)是18世纪的一名英国商人和外交家,曾在广州学习中文,是英国第一个中文翻译。乾隆二十年(1755),英国东印度公司派弗塞缪尔哈里生(samuelharrison)和洪任辉前往宁波贸易。自此,东印度公司增加了宁波的贸易量并导致广州港大受影响。朝廷因此将浙江海关的关税提高一倍。乾隆二十四年(1759),洪任辉不顾清政府已经撤销江、浙、闽三海关的规定,前往宁波。洪任辉在前往宁波受阻后又直航天津,通过行贿将一纸诉状告到乾隆皇帝,控告粤海关官员贪污及刁难洋商,并代表东印度公司希望清政府改变外贸制度。这件事最终的处理结果是,中国相关人等受到惩罚,洪任辉被拘押于澳门前山寨,并在期满后驱逐回国。

注2:明代水师以福船为主要战船。郑和下西洋船队的主要船舶叫宝船,它采用的就是福船。《明史兵志四》:“(大福船)能容百人。底尖上阔,首昂尾高,柁楼三重,帆桅二,傍护以板,上设木女墙及炮床;中为四层,最下实土石,次寝息所,次左右六门,中置水柜,扬帆炊爨皆在是。最上如露台,穴梯而登,傍设翼板,可凭以战。矢石火器皆伏发,可顺风行。”大赶缯船船长36米多,宽7米左右,24个船舱,可载重1500石。每船配水手、船工30余人,水兵80人。中赶缯船长23米,宽6米,深2米,配水手、船工20多人,水兵60人。郑和舟师的船型种类很多,按史籍记载,有海舡、海舟、海风船、海运船、宝船等;按船型特征划分,有福船、鸟船、沙船、广船等;按推进方式划分,有9桅12帆、到3桅5帆或大8橹、6橹等。

鸟船是浙江沿海一带的海船,其特点是船首形似鸟嘴,故称鸟船,古代浙江人认为是鸟衔来稻谷种子,才造就了浙江的鱼米之乡,所以把船头做成鸟嘴状。由于鸟船船头眼上方有条绿色眉,故它又得名绿眉毛。2003年,浙江舟山市普陀岑氏木船作坊新造一艘鸟船“绿眉毛”号,船长31米,宽68米,吃水深22米,排水量230吨;采用古老的木制舵,舵长11米,宽23米;有三桅五帆,其中主桅高245米,主帆三面,使用风力航速最高可达每小时9海里。小说中的“和宝船”是鸟船,没有详细描写。

第八回 衰兰送客咸阳道 人间正道是沧桑

第十五回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晚上,皇家商人号船长弗塞缪尔哈里生宴请云野和范昭。云野本不想去,但是,范昭对此时的西洋人充满好奇,只得一同前往。弗塞缪尔的船舱富丽堂皇,弗塞缪尔和洪任辉坐陪。宴席丰盛,有鸡丁沙拉、烤大虾苏夫力、薯烩羊肉、烤羊马鞍等英式名菜。云野吃不惯英夷菜,喝不惯英夷葡萄酒,看不惯英夷人穿着晚礼服围着餐巾正正经经的左叉右刀双管齐下的吃相,但是,客客气气的样子还得表面上装一装。

范昭(许时今)也是第一次出席英国贵族的家庭晚宴,不识英国人的规矩。好在洪任辉聪明,用生硬的中国话作了示范。云野看范昭吃得津津有味,有些不悦,暗道:“西洋夷人求着我天朝与之贸易。你这个英夷吃法,简直就是自降我天朝人的身份。”范昭可没有什么“天朝至上”的思想,连声赞道:“好吃。典型的英国风味,果然与众不同。”洪任辉翻译过去,弗塞缪尔哈里生很高兴,马上请自己的太太格蕾丝哈里生(graceharrison)出来。范昭情商高,立即用直白的语言赞美格蕾丝哈里生厨艺高、美貌、性情温和开朗,最后还亲吻格蕾丝哈里生的右手。弗塞缪尔夫妇很开心,把范昭引为知己。云野暗暗叹气,以为范昭被格蕾丝迷住了,大为范昭不值。云野转念一想,弗塞缪尔让老婆格蕾丝勾引范昭,但是他自己竟然不知避让,这种行径已经无耻得令人难以理解。最后云野想通了,夷人就不能以常理度之!那么当年洪承畴旧事,当是确凿无疑的了。

女仆莉莉(lily)匆匆跑了进来,用英语说道:“夫人,男爵,小姐的病又发作了。”格蕾丝面色一变,连忙道声歉,就和女仆走了。范昭问道:“弗塞缪尔男爵,令爱得了什么病?”弗塞缪尔叹口气,道:“mydaughter,sophie,smokesopiumtocureseasickness,,herdrugaddictionisattackingagain!”意思是说:我的女儿索菲,因为晕船,吸食一些鸦片,不料吸多成瘾,难以克制。唉,现在又发作了。

不待洪任辉翻译,范昭大惊,脱口问道:“你们也吸鸦片?”洪任辉一脸诧异,问道:“范先生能听懂敝国语言?”范昭一愣,随即笑道:“胡乱猜的,‘opium’这个词,我识得。”洪任辉连连点头,道:“原来,范先生也知道阿片(鸦片)。阿片是上帝恩赐给人类的礼物,敞国著名大夫enham(托马斯悉登汉姆)歌颂:‘我忍不住要大声歌颂伟大的上帝,这个万物的制造者,它给人类的苦恼带来了舒适的鸦片,无论是从它能控制的疾病数量,还是从它能消除疾病的效率来看,没有一种药物有鸦片那样的价值。’”

范昭没想到英国人如此赞美鸦片,一时怔住。云野道:“鸦片提炼于罂粟,对头痛、目眩、耳聋、癫痫、中风、气喘、咳嗽、咯血、腹痛等疾病有治疗作用。据《大明会典》记载,南藩属国暹罗、爪哇、孟加拉等,向大明皇室进贡乌香(鸦片)。上行下效。到了明朝末年,东南沿海地区的人,开始使用吸食法享用鸦片。现在,吸食者使用竹管(烟枪)吸食鸦片,称之能忘忧。鸦片毒性大,过量服食容易中毒身亡。元代名医朱震亨曾说:‘其止病之功虽急,杀人如剑,宜深戒之。’弗塞缪尔男爵,令媛吸食成瘾,恐已中其毒,难解了。”

范昭急问道:“鸦片已经在中国……天朝广泛吸食了吗?我怎么没有见过呢?”云野道:“鸦片很贵的,有钱人才用得起。因为货源紧缺,也不能经常吸。”洪任辉高兴道:“云将军提供的情报太好了,弗塞缪尔男爵一直用白花花的银元换取贵国的茶叶、丝绸和瓷器。若是弗塞缪尔男爵用阿片(鸦片)来作交易……”范昭断然道:“不可!如此害人害己的东西,就应该销毁殆尽。”洪任辉道:“no,no,no……敝国名医enham说了,‘没有阿片(鸦片),医学将不过是个跛子’。”云野道:“鸦片虽毒,也能治病救人,就看使用者如何了。”洪任辉连忙赞道:“云将军果然是聪明人,我大英帝国真诚的朋友!弗塞缪尔男爵,送一些阿片给云将军和范先生吧。这可是大明皇室享受的贡品!”

范昭愤然道:“索菲小姐已经中了鸦片的毒,请问洪先生,怎么帮索菲小姐恢复健康?”洪任辉道:“索菲小姐得到上帝的恩宠,有牧师bert(伯特)为索菲小姐祈祷,索菲小姐很快就会恢复健康的。”范昭索性直接用英文问弗塞缪尔:“areyousure,myfriend?”弗塞缪尔男爵点点头,道:“lieveingod,andibelievemydaughterwillberestoredtohealth(意为:我信仰上帝,我相信我的女儿会恢复健康)”洪任辉望着范昭,吃惊非小。弗塞缪尔男爵说完,也怔怔的看着范昭。

范昭灵机一动,站起身来,右手从头顶向下,再从左到右划了个十字架,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朗声道:“范昭,你在上帝面前蒙恩了。”接着,范昭用英文大唱《赞美诗》。异史氏贴出中文如下:

《主啊我赞美你》

主啊我赞美祢因为祢拣选了我

在这茫茫的人海中是祢把我找寻

主啊我赞美祢因为祢爱了我

祢的爱充满整个宇宙充满整个山河

主啊我赞美祢因为祢爱了我

祢的爱充满整个宇宙充满整个山河

祢的爱曾拯救多少人

祢的爱曾激励我们去生活

谁不向祢屈身下拜

谁不向祢高唱赞歌

我们伟大的神啊

我们伟大的上帝

是祢把我们从尘土中高举

把我们从尘土中高举

说不尽祢的慈爱

唱不尽祢的公义

在这广阔的大地上

谁不感谢赞美祢

主啊我赞美祢因为祢拣选了我

在这茫茫的人海中是祢把我找寻

主啊我赞美祢因为祢爱了我

祢的爱充满整个宇宙充满整个山河

祢的爱曾拯救多少人

祢的爱曾激励我们去生活

谁不向祢屈身下拜

谁不向祢高唱赞歌

我们伟大的神啊

我们伟大的上帝

是祢把我们从尘土中高举

把我们从尘土中高举

说不尽祢的慈爱

唱不尽祢的公义

在这广阔的大地上

谁不感谢赞美祢

歌声悠扬平和,充满喜悦。那时间,范昭忽然感觉到一种异样的神圣。

牧师伯特激动万分的走了进来,连声道:“miracle,itisamiracle,suchawonderfulhymn,appears”(意为:奇迹,真是奇迹,这么美妙的赞美诗,一定是出自义人的心灵。上帝显灵了。)伯特向范昭下拜,右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道:“yourprayerwillbeheardbygod,ogod,pleasesendthegospelofgod”(意为:义人啊,您的祷告必被神所聆听,请您传告神的福音吧。)

范昭神色严肃起来,沉声道:“opiumisagiftofgodtoman,canonlybeusedformedicine,trarytothis,willgotohell”(意为:鸦片是神恩赐于人的礼物,只可用于医药,不可贩卖诱惑他人吸食。违此言者,必下地狱。)

洪任辉连忙拜倒,颤声道:“almightylord,iamguilty,ightygodsaveme”(意为:万能的主啊,我有罪,我不该私自贩卖鸦片给中国人。我悔过。求万能的主拯救我。)

范昭道:“reallyrepent,godwillsaveyou”(意为:真能悔过,神会拯救你。)

弗塞缪尔见状,赶紧学洪任辉,向范昭赎罪。

范昭心情一松,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故作诧异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跪在地上?”三个英国人面面相觑,低头嘀嘀咕咕一番。洪任辉道:“范先生,刚才您在上帝面前蒙恩了。天使借您的嘴,传达了上帝的福音。今后,我们再也不贩卖鸦片了。”范昭暗暗欢喜,连忙扶起三个洋人。

云野不懂基督教,也不懂英语,以为范昭装模作样一番,就吓唬住了三个英夷人,肚子里暗暗好笑。云野也以为,英夷不用鸦片来赚取大清的白银,是一件大好事。

异史氏曰:大约四十年后,即在1792——1795年间,英国东印度公司利用大规模鸦片走私,实现了对中国的贸易顺差。这件事被推迟四十年,和范昭此次大唱《赞美诗》有无关系呢?就由读者自己判断吧。

格蕾丝牵着女儿索菲的手,走了进来。格蕾丝道:“真是神奇。刚才听了范先生唱的《赞美诗》,十分美妙,索菲的病痛,减轻了许多。范先生,求您彻底治好我的女儿吧。”索菲也道:“头一回听见这首《赞美诗》,美妙极了,心里满满的感恩和喜悦。”

ps:为阅读方便,以后洋人说话一概打中文,反正有通事翻译,而且主人公范昭(许时今)基本上能听懂。

范昭寻思:“不知用《一元复始》治疗毒瘾效果如何?”弗塞缪尔男爵道:“范先生是义人。范先生若施救,小女的病邪一定能驱逐。”范昭道:“好吧。我已经感受到了神的旨意。明天上午,我将用中华古老的医疗绝技——针炙之术,为索菲小姐驱逐病邪。”索菲小姐欢喜雀跃,猛然抓住范昭,扑进范昭怀里。索菲的举止出乎范昭意料,范昭一下傻住。弗塞缪尔男爵猛烈咳嗽一声。索菲醒悟过来,一丝羞怯爬上心头。好在大脑灵光一闪,接下来给范昭来了个拥抱礼,掩饰过去。索菲放开范昭,轻声说道:“nicetomeetyou,yourexcellency!”(很高兴认识你,阁下。)

拥抱礼是英国人的见面礼节。拥抱行礼时,通常是两人相对而立,各自右臂偏上,左臂偏下,右手环抚於对方的左後肩,左手环抚於对方的右後腰,彼此将胸部各向左倾而紧紧相抱,并头部相贴,然後再向右倾而相抱,接著再做一次左倾相抱。索菲想用拥抱礼掩饰了自己的失态,显然失策。云野看在眼中,忍受不了,起身上前,拉过范昭,对几个英夷一拱手,道:“各位,天色不早了,不再叨扰,告辞。”

范昭和云野走回致远战船。范昭问:“叔父,你怎么对鸦片的事知道这么多?”云野道:“苏州汪秩汪老爷自己就吸,曾经用大量白银向英夷人购买。还有,郑老板也吸的。汪老板和郑老板都知道吸食鸦片的毒害,尚未成瘾。另外,我从小练武,对医治跌打损伤镇痛安静的药物也略知一二。”范昭道:“原来如此。”云野道:“贤侄,明儿你要给索菲小姐针炙,可有把握?”范昭道:“不敢说一定有成效,但是肯定不会伤及人命。”云野点点头,道:“贤侄啊,叔父说你一件事,你可别在意。”范昭心头一跳。云野继续道:“那些英夷红毛不知男女大防,贤侄切莫被英夷女人迷惑了,丢了范家的脸面。”范昭微微一笑,道:“叔父之言,小侄铭记在心。”

注:17世纪上半叶,东南亚热带地区的苏门答腊人发明了吸食熟鸦片的方法:将提取的鸦片浆汁煮熟,再滤掉残渣,制成丸子或者与烟草混和成丸,放在竹管里就火吸食。这种吸食方法很快流传开了。明朝末年,中国的东南沿海地区,也开始使用吸食法享用鸦片了。乾隆年间,竹管(烟枪)吸食鸦片,在中国已经流行开了。吸食法很快就可以让人形成难以戒除的成瘾性,使身体受到严重的毒害,将鸦片由药用彻底变成毒品。

中国对鸦片危害的认知和和禁止不算很晚,至少在雍正七年(1729年)雍正皇帝颁布《惩办兴贩鸦片烟及开设烟馆条例》和《申禁售卖鸦片及开设烟寮上谕》,这被认为是世界上第一份对鸦片的禁令。此后,多位皇帝一直强调禁烟。

第九回 晓日窥轩双燕语 凭君碍断春归路

第十六回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索菲穿着睡袍,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弗塞缪尔男爵和格蕾丝夫人、洪任辉和两个女佣,站在旁边。牧师伯特跪在对像前祷告。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海风暖暖。范昭取出银针,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皇家商人号虽然临时停泊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但是,海浪依然晃动着船只,给范昭下针带来很大的麻烦。尤其是,索菲小姐正当妙龄,金黄的秀发衬托着白皙的面庞,一双蓝色的剪水双瞳格外别致,成熟健美的身躯,白皙柔嫩的肌肤,都在范昭心底引起骚动。

范昭迟迟不下针,弗塞缪尔男爵发现船只的晃动,问道:“范先生,要不要到小岛上施针?”范昭摇摇头。索菲睁开眼睛,正好和范昭双目相对。范昭立即转开视线。以少女的敏感,索菲立即察觉了范昭的异样。茫茫大海航行,众多水手围着一个美丽的贵族少女,还不想办法找个借口与美丽少女说笑一下?因此,索菲早习惯了水手们瞧向自己异样的眼神和无聊的话题。不过,范昭主动转头回避,令索菲很奇怪。索菲情不自禁轻笑一声。这种笑声,格蕾丝夫人很熟悉,当即知道了原因。

一瞬间,范昭拿定了主意。对索菲说:“小姐,我将在你的头部、胸口、腹部和脚底施针,小姐可以接受吗?”不等洪任辉翻译,索菲就微笑着点点头。范昭取出银针,分别刺入脚底涌泉穴、腿部足三里穴、腹部气海穴、胸口膻中穴和头顶百会穴。每刺一穴,手指微微捻动,丹田内的太清虚气顺着银针注入索菲的穴道。

胡兆麟坐大船初上大海,晕得厉害,棋下不了,躲在舱内度日如年。少了胡兆麟的纠缠,范昭得了闲,呆在云梦月舱内打坐练习范门内功,风浪颠簸也稳稳当当。在丹田内宇宙能量的加持下,范昭的太清虚气突飞猛进,练一个时辰等于寻常人练一百个时辰,再加上范昭先天根基很好,所以,太清虚气已经初窥门径了。《一元复始》针炙法的原理是打通病人的奇经八脉,理顺病人体内的阴阳五行,畅通元气,使五脏六腑趋于和谐,则疾病自去。范昭用自己的内力太清虚气来打通索菲的经脉,效果虽然比不上深藏于丹田内的宇宙能量,但是,已经能收到显著的效果。

鸦片毒瘾是这样形成的。长期吸食鸦片,人体组织器官中毒而病变,不能正常运转,吸食者由于长期不能得到正常的营养供应而出现肌肉萎缩,最后面黄肌瘦,骨瘦如柴,抵抗力下降而疾病易生,有甚者机能丧失、营养枯竭而丧命。由于鸦片毒性(中医称“毒淤”)的麻醉作用,中枢神经受到阻断,因而其止痛效果极好。在毒品发生药理作用的时间内,不但身体感觉不到任何痛苦,而且还浑身舒服,飘飘欲仙,甚至出现幻觉等。当毒品药理作用的时间过去之后,人体各组织器官会在麻醉中逐渐苏醒,逐渐恢复其各种功能,而功能恢复最快的是神经系统。处于饥饿状态下的各组织器官,一旦功能恢复,最迫切需要的就是营养物质的补充。这些神经功能已经恢复而营养物质尚未得到补充的组织器官在恢复过程中会给人带来锥心刺骨般的剧痛,同时还会出现流眼泪、流鼻涕、出虚汗、失眠、恶心、呕吐、皮肤蚁行感等各种并发症状。难以忍受时,成瘾者就会想到继续使用毒品来制止这种痛苦。这种生理依赖一旦形成,毒瘾也就形成了。成书于清嘉庆年间的《梦厂杂著》(俞蛟著)这样描写:“瘾至,其人涕泪交横,手足委顿不能举,即白刃加于前,豹虎逼于后,亦唯俯首受死,不能稍为运动也。故久食鸦片者,肩耸项缩,颜色枯羸奄奄若病夫初起。”

索菲觉得针刺穴道处微微麻热胀,似乎有一股热流在体内四处涌动,身子渐热,呼吸渐重,眼睛也变得水汪汪起来,只顾瞧着范昭。范昭不敢与索菲对接眼神,专心针炙。过了一盏茶光景,范昭针炙完毕,收起银针,道:“针炙七次为一个疗程,期间戒荤腥。每日须得诵读《圣经》一遍。”索菲道:“请范先生教唱《赞美诗》。”范昭心中一动,道:“弗塞缪尔男爵,如果所有人都能学唱《赞美诗》,令媛的病邪就会彻底被驱逐。”弗塞缪尔立即答应下来。于是,范昭教唱《赞美诗》,索菲学得很快。唱多几遍后,牧师伯特、弗塞缪尔夫妇和洪任辉都学会了。牧师伯特再去教其它水手学唱《赞美诗》。

范昭带着一瓶上好英国葡萄酒,回到船舱。梅儿正与云梦月闲聊。范昭晃了晃酒瓶子,笑嘻嘻道:“大家都在呀,正好。我带来一支英夷50年珍藏的葡萄美酒,大家一起尝尝呗。”范昭用开瓶器拨出软木塞,酒香顿时溢了出来。梅儿一皱鼻头,道:“西洋人喜欢唱这个?”范昭得意洋洋道:“对。葡萄美酒夜光杯,这可是上好的英格兰优酿美酒,如假包换。英格兰葡萄美酒,女子喝了,保证美容养颜润肤,机会难得,大家都尝一口。”红儿笑道:“敢情少爷医治英夷人,就是为了赚回这瓶上好的葡萄美酒呀。”范昭摇头晃脑,道:“nonono,我仁心仁术,英夷人感谢我也是礼尚往来。”

此时,船外响起嘹亮的《赞美诗》的歌声。云梦月问:“相公,英夷人唱歌呢,这也是相公教的?”范昭知道云梦月耳力好,能听到自己在英船上唱《赞美诗》,遂道:“是。我教会他们唱《赞美诗》歌颂上帝,他们现在对我奉若神明。”云梦月奇道:“相公怎么会唱英夷人的歌?刚才我和梅儿还在说这事呢。”范昭(许时今)故作神秘一笑,道:“我装神弄鬼一番,他们就相信了。哪日我也装神弄鬼一番,你和梅儿也奉我为神明。”云梦月俏脸一扭,道:“我和梅儿才不上当呢。”

梅儿盯着范昭,问道:“相公,你是不是给英夷贵族小姐治病?”范昭心头一跳,打个哈哈,道:“是。”梅儿道:“刚才舅舅来了,听见你在英夷船上唱歌,就说……”梅儿微一犹豫,住嘴不说。范昭道:“我听说现在的中国人在吸食鸦片,鸦片有巨毒,成瘾者轻则一命呜呼,重则家破人亡。那个英夷小姐正是身中鸦片之毒。我施针救治,是在寻找治疗鸦片毒瘾的方法。若能成功,不但救了那个小姐一家人,更是救了千千万万同胞啊。”梅儿秀眉一蹙,道:“可是只有相公会《一元复始》的针炙奇术呀。”范昭道:“对。所以我才教英夷人唱《赞美诗》歌颂上帝。戒除鸦片之毒,重点是戒除心瘾,我教他们唱《赞美诗》,就是让他们形成一个有助于戒除心瘾的环境。他们真心诚意歌颂上帝,就不会再去想鸦片了。如果这个法子管用,凡吸鸦片者,送入庙中诚心诚意拜佛诵读经文。我佛慈悲,定能帮助吸食鸦片者戒除心瘾。”梅儿小嘴一撅,道:“相公不来正经的。”云梦月笑道:“相公知道装神弄鬼骗不了咱们,就胡说八道来糊弄人。好在梅儿熟读《金刚经》,不上相公的当。”红儿斟好葡萄美酒,道:“少爷少奶奶,品酒吧。”梅儿道:“我不能喝酒。”红儿瞧向范昭。范昭道:“红儿,二夫人守孝期间,宁戚,你就喝二夫人的吧。”

晚宴时,安含玉道:“无尘哪,西洋夷人化外蛮民,不识我邦礼仪。无尘可传授其礼仪之学,行教化之事,这是大善之举呀。”胡兆麟道:“云老夫人说的是啊。贤侄是我大清的孝廉公,在夷人面前,尤其要谨言慎行,显出我天朝的威仪,切不可随意了,失了自己的身份。”范昭道:“无尘记下了。明儿再去,只针炙,不唱歌。”安含玉笑道:“这样奶奶就放心了。鸦片的毒害,奶奶也听说了。无尘想找到戒除鸦片的法子,济世救人,这也是无尘的善心。”云梦月道:“奶奶,相公想找人做试验,可以找中国人哪。”安含玉呵呵笑道:“丫头,夷人也是人,就别计较了。”梅儿道:“华夷之辨,这个想法是不对的。佛教里的经典,许多是从天竺传来的。”云梦月俏脸微红,道:“梅儿说的是。西洋夷人虽然野蛮,咱们也确实不应该瞧着西洋夷人碍眼。”范昭寻思:“英国人的事,和你们说也说不清楚,何况我还不能说。我得闭上嘴巴,守紧口风,不要再弄出什么事来。”胡兆麟道:“坐了两日海船,如今总算适应了些。无尘,今晚的棋,你得陪我……”胡兆麟眉头一皱,苦着脸跑了出去,扶着船舷呕吐起来。

晚宴后,范昭回到舱内,打坐练习范门内功,以恢复针炙时消耗的太清虚气。范昭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云梦月陪坐一侧,红儿则守在舱内。

注:赞美诗,基督教举行崇拜仪式时所唱的赞美上帝的诗歌。歌词内容主要是对上帝的称颂、感谢、祈求。现在多数赞美诗都有可供四部合唱的高音、中音、次中音、低音曲调,但早期的赞美诗无和声、无伴奏。现存完整的最早歌词是希腊文赞美诗,约写于公元200年之前,题为《放吧,喜悦之光》。

第十回 敌手知何处 四海各飘蓬

第十七回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范昭的针炙之术果然神奇,索菲的毒瘾越来越淡。第五日,索菲对鸦片基本断了念想。弗塞缪尔宴请范昭,表示感谢。酒兴渐浓,索菲问道:“范先生,听闻天朝人饮酒,常常玩些花样以助酒兴。范先生说几样有趣的。”范昭道:“花样多了。若是文人墨客,吟诗对句作画皆可。若是闺阁小姐,常常玩击鼓传花以行酒令。若是凡夫俗子,便是赤膊划拳争个输赢,输者喝酒。”索菲道:“这样呀,可比我们大英人好玩多了。”范昭问道:“茫茫大海航行,可有欢乐之事?”索菲道:“我呀,喜欢看海上日出和日落,还喜欢读莎士比亚的著作。在伦敦著名的环球剧院里,我看过多场莎士比亚的戏剧。”范昭道:“索菲小姐有莎翁的书籍相伴,无论去了哪里,都不会孤独。”索菲笑道:“是呀。海洋很美的,有蓝天白云,还有各种海鸟海鱼。”说到这,索菲忽然停住嘴,脸上浮现一丝不安的神色。

弗塞缪尔道:“天朝的酒令,太绅士了。我大英的酒令,热闹只是小意思。血腥和狂热,才是勇敢水手喝酒取乐的追求。两个月前,船上勇敢的水手,猎杀了一头长脚领航鲸鱼。血腥染红了海水,是对我勇敢的大英水手狂热的礼赞。鲸鱼的肉没有其它鱼的臭味,与我大英帝国的葡萄酒是绝佳的调配。”范昭一听,差点没呕吐出来。索菲也皱起了眉。洪任辉附声道:“丹麦法罗群岛,是捕杀鲸鱼的乐园。在那里,有了葡萄酒和威士忌刺激,水手的英勇就能在血腥的海水中狂热成长起来。”

弗塞缪尔哈哈大笑,饮了一杯葡萄酒。范昭问道:“大海航行,你们就用猎杀鲸鱼来取乐?”弗塞缪尔道:“我们还猎杀过其它大海鱼。范先生,我们就是靠大海生活的。”洪任辉道:“如果遇到海盗船,那我们不只是寻乐子了。”弗塞缪尔道:“莉莉(lily),去找鲍勃,叫他把红胡子三兄弟带上来,给范先生展示我们大英水手的英勇。”洪任辉道:“男爵,您是要处置红胡子?”弗塞缪尔冷酷一笑,道:“既然红胡子已经画出藏宝地图,我们还留着他干嘛?”洪任辉道:“不知道红胡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弗塞缪尔道:“三兄弟是分开审的,画的地图基本一致,还不能证明他们说的是真话吗?!”格蕾丝夫人道:“老爷,我和索菲回避一下。”弗塞缪尔道:“索菲长大了,应该见识见识海洋里的血腥,还有我大英水手的英勇,这才是我弗塞缪尔男爵的女儿。”后面几句话,洪任辉没有翻译。范昭默默喝着酒,假装听不懂,静观其变。

稍时,一个健壮的英国水手,带着三个囚徒进来。三个囚徒脸色苍白,衣衫破烂有血迹,都是络腮红胡子。范昭认出英国水手,正是那天对着云野挥拳狂呼“welldone”的赤裸上身的水手。弗塞缪尔道:“埃里克、亨利、韦恩(eric,henry,andwayne),本爵爷答应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鲍勃是我大英帝国最优秀的拳击手,曾经徒手击倒一头西班牙公牛。你们红胡子三兄弟联手与鲍勃决斗,如果胜了,就给你们三兄弟一条小船,自生自灭。”埃里克厉声道:“这也算机会?”亨利道:“赢也是个死,输也是个死,算什么机会?”洪任辉喝道:“你们在印度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曾想过给别人一点点机会?你们罪恶滔天,早就该死了。现在弗塞缪尔男爵兑现承诺,给了你们这个机会,居然不感恩?!”埃里克呸道:“我们的机会,是用死人无数的宝藏换来的,男爵兑现的承诺并不对等。”弗塞缪尔道:“我身边这位,是天朝有名的商人。天朝商人,出了名的慷慨仁慈。你们若是赢了鲍勃,不妨恳求做他的奴仆。这个机会对得起你们的宝藏了吧。”范昭微微一怔,暗思怎么自己和海盗扯上关系了。韦恩瞧了一眼范昭,问道:“弗塞缪尔男爵,小船上可有火器和食物?”弗塞缪尔道:“你们赢了鲍勃,你们要小船,就给你们备上食物清水和武器。”红胡子三兄弟互看一眼,微微点头。

皇家商人号在风浪中快速前进。远处,海鸟在晚霞中自由的飞翔。船头,水手们将鲍勃和红胡子三兄弟围起来,哄笑不已。弗塞缪尔男爵摆摆手,水手们安静下来,莉莉托着一个红木盘子,上面放着四瓶威士忌和四个酒杯,走了过来。埃里克拿起一瓶威士忌,拨开软木塞,将酒从头顶淋了下来。亨利则咕噜咕噜将一瓶威士忌全部喝了下去。韦恩喝了半瓶,把剩下的半瓶威士忌清洗胳膊上的伤痕。鲍勃一耸肩,做了个绅士动作,将威士忌倒入酒杯,慢慢品味起来。水手们开始吹口哨,吆喝起来。

鲍勃放下酒杯,摆出西洋拳架式。红胡子三兄弟则左中右围住鲍勃。居中的埃里克大喝一声,将空瓶子砸向鲍勃,人扑了上去。鲍勃一侧身,躲过酒瓶,一记左直拳,快如闪电,击中埃里克的脸颊。埃里克惨叫一声,人便飞了出去。刹那间,韦恩身子一矮,一个跟头滚到鲍勃脚下,死死抱住鲍勃的右腿。鲍勃右拳打在韦恩背心,韦恩咬紧牙,就是不放。亨利冲上来,什么直拳钩拳的,对着鲍勃就是一阵猛打。鲍勃不得不双手防范。埃里克爬起身来,吐出一嘴血牙,叫嚷着冲上来。索菲看得害怕,情不自禁的向范昭靠近。范昭目不转睛的盯着决斗,没有察觉。鲍勃大吼一声,右腿一用力,将韦恩踢飞,左手护住头部,右手一直拳,击中亨利左胳膊,只听咔嚓一声,亨利的左胳膊便折断了。埃里克正好冲了上来,鲍勃怒目横眉,对着埃里克大吼一声。埃里克气为之夺,扑通一下,跪在鲍勃面前。鲍勃挥动双手,连蹦带跳,疯狂喊叫。水手中顿时一阵喝彩。

韦恩正好滚在索菲脚下,伸手抓住索菲的裙子,哀求道:“sophiemylady,godlybelieeon,sophie(过来,索菲。)”只是索菲恍若不闻,反而靠近范昭,并排站在一起。鲍勃一咬牙,一记右直拳,正中范昭胸膛。范昭闷哼一声,向后飞了出去,本能的伸手一抓,正好抓住索菲的左胳膊。索菲一声尖叫,两人双双向后跌倒。范昭压倒六七个水手,而索菲则完全扑在范昭的怀里。

鲍勃击中范昭胸膛,只觉得好象打在一团绵花,一股柔和的力道反震过来,也站不住身子,向后飞了出去,压倒一大片水手。水手们惊叫不已。半晌,范昭回过神来,忙一托索菲的脸庞,问道:“索菲小姐,你没事吧?”索菲双手压在范昭肩膀上,湛蓝的剪水双瞳痴痴看着范昭。范昭身下的水手哎哟哎哟的直嚷嚷。索菲忽然低头,在范昭额头上轻轻一吻,满面羞怯,起身跑了。范昭不意索菲如此,傻傻愣愣的站了起来。那边,鲍勃也站了起来。埃里克喜极而泣,道:“thecathaymerchantisfuckingalive,thanksgod,thanksmightygod(天朝商人没事,感谢主,感谢万能的上帝。)”红胡子三兄弟跪在范昭面前,道:“主人,我们兄弟忠心伺候主人,听候主人差使。”

范昭回到船舱,将英夷船上发生的事说了,隐去索菲亲吻自己的情节。云梦月担心会留下暗伤,要检查范昭的胸口。范昭拗不过,遂解开上衣。云梦月见范昭胸口肌肤并无异常,一丝拳印都没有,甚是奇怪。范昭道:“我说没事吧,你不信。”云梦月伸手按住范昭胸口,一抓一推,范昭也不觉得疼痛。云梦月收手笑道:“相公又哄人了,鲍勃能一拳打死一头公牛,相公怎么一点事都没有?”范昭笑道:“我有上帝护佑,鲍勃自然伤不到我。”云梦月奇道:“这次相公怎么不说有九觉道长保护呀?”范昭心中一凛,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淡忘了九觉道长。云梦月问道:“相公打算怎么安置红胡子?”范昭道:“我和云叔父说好了,先让他们在致远船上呆着。将来进京面圣,再带上他们。红胡子懂西洋火器,或许老大用得着。”

云梦月给范昭拉上衣衫,道:“相公没事就好,明儿还要去给索菲小姐针炙?”范昭嗯了声,在心中细细回味索菲痴痴看着自己的眼睛。云梦月给范昭系好衣衫,瞧见范昭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问道:“相公有心事?”范昭打个哈哈,道:“没有,只是有些困倦。”云梦月盯着范昭的眼睛,道:“兰妹妹说,相公的这个神情,多半是心虚了。”范昭心头一跳,故意坏笑道:“兰儿说中了。云儿抹了什么胭脂,这般香气袭人,我都想入非非了。”云梦月俏脸微红,道:“说啥呢?大白天的,别给红儿听见了。”范昭笑道:“灯已上,还大白天的?红儿这丫头机灵,该听什么,不该听什么;什么时候该听,什么时候不该听,不会差半点的。”这时,红儿在舱外叫道:“少爷,四奶奶,云老太太传饭了。”范昭耸耸肩,和云梦月出了船舱。

第十一回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第十八回心正于怀秉志不回

过了一夜。范昭早早起来,拉着云梦月去船舷看海上日出。朝阳染红了天边的云彩,海面跳跃着红与黑,中间一道光亮,水天相接处,宛如浓墨重笔涂抹。云梦月兴奋道:“相公,你瞧,天地间的光与影是多么的美妙啊。”范昭想是莎士比亚的名句,遂道:“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云梦月接口道:“没有影,光也会失去色彩。”范昭心一动,暗想:“云儿这句诗很有哲理啊。”范昭转过身来,忽然看见索菲站在船舷,正瞧向自己。索菲瞧见范昭,兴奋的向范昭连连挥手。云梦月奇怪,问道:“相公,那个夷女怎么了?一点不顾体面。”范昭道:“她是船长的女儿,也是我的病人。她病情减轻了,很高兴,向我们挥手打招呼。”云梦月道:“哦。这么说,是向相公打招呼吧。”范昭瞧出云梦月不高兴,遂笑道:“英夷人热情好客,有我大唐之风,男女礼节与咱们有些差异。”云梦月道:“虽如此,毕竟是在咱们的土地上,入乡随俗,番邦女子不懂规矩,相公不好迁就她了。”范昭笑笑道:“好。如果有机会,我便教她学会我中华上邦礼仪。”云梦月道:“男女授受不亲,相公怎么能教她呢?”范昭笑道:“是。云儿教她罢。她在向咱们挥手,云儿回一个,不要让英夷女子笑话我们失了礼数。”云梦月不想回礼,但听范昭说的在理,遂向索菲也挥了挥手。

午睡后,范昭要去针炙,叫云梦月去教索菲礼仪。云梦月借口语言不通,不去。范昭去到皇家商人号,那些水手们对范昭恭敬有加,显然,洋人们真的相信范昭是义人了。有水手问牧师伯特为什么上帝会选中一个天朝人?伯特则拿出耶稣降生时三博士前往耶路撒冷的典故来解释。洋人们信以为真,便把船上余下的鸦片连夜倒进大海。

女仆莉莉领着范昭去索菲的房间,便离去。范昭一进屋子,便闻到浓郁的法兰西香水的味道。海风和阳光涌了进来,让范昭确实感受到了贵族家装的富丽堂皇。索菲穿着白色长睡袍,微微拢着金发,白嫩的脸蛋满是笑意。索菲的高贵典雅青春美丽,令范昭气息一窒。索菲用生硬的汉语说道:“范先生,欢迎您的到来。”范昭微微一愣,道:“您好,索菲小姐。”索菲道:“范先生中意水果?饮茶?”范昭道:“不用了。我这就针炙,一会儿我得回去了。”索菲愣了一下,道:“范先生中意饮茶,噉我哋而家饮茶(那么我们现在喝茶)。”范昭不明白索菲的意思,怔怔望着索菲。索菲以为范昭被自己的美貌吸引,心中暗暗欢喜。

原来,昨夜索菲特意找到洪任辉学了几句广东话问候语,设计好一问一答。不料范昭的回答超出了设定,所以出了偏差。好在范昭聪明,知道索菲并不是真懂汉语,遂用标准的英语道:“索菲小姐,我不口渴,不喝茶。我们现在针炙。一会儿我得回去了。”索菲吃惊的望着范昭,用本族语道:“你真的是义人!能说我国语言。”范昭索性装到底,道:“我蒙恩了,能听能说贵国的语言。感谢万能的上帝。”(其实是许时今读大学时,变态的国家英语六级逼出来的,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索菲平躺在床上,热辣辣的眼睛一直瞧着范昭。范昭始终回避。索菲软声问道:“mylord,whatisnameofthemethodyoucuredme(你给我治病的方法叫什么?)”

“thatisacupuncture(针灸。)”

“isitakindofmagic(那是一种魔法?)”

“no,it’snotmagic,,iamnotawizard(不,那不是魔法,那是古老中医的一种方法。而且,我不是巫师。)”

“mylord,youarenotawizard,obe(罪恶不能留在嘴唇间,否则,便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结局。)”说完,范昭将长银针刺进索菲的膻中穴。索菲默不作声,只是瞧着范昭。范昭针炙完毕,不多作停留,即刻返回。

入夜,索菲泡在大木桶里沐浴。

莉莉抱怨道:“dearlady,youcan’ttakebathee,y,fetchonemorebarrelofwater(明天是我最后一次见范了,我想留给范一个好印象。莉莉,再拿一桶水来。)”

莉莉默默地取了一桶水,嘟囔道:“someonelikeyou!willfeelaboutyou(象你这样,也不知范先生对你如何?)”

索菲快乐的把水撩在自己身上,道:“believeme,it’sworthy,thewater(浪费这些水都是值得的。)”

莉莉笑道:“oh,doesthatcathaymerchantfallinlovewithmylittlesophieheshouldhavewives(难道那个天朝的商人会爱上我们的小索菲?他是有好几个妻子的。)”

索菲被戳中痛处,有些不悦,道:“don’’titrightofmetolovehim(今天你没看见吗,范是上帝选中的人,我爱上他不对吗?)”

莉莉呵呵笑了起来,道:“yeah,isstrong,butcouldnotharmhim(对。不过话说回来,昨天范确实很帅。鲍勃很强壮的,竟然奈何不了他。)”

索菲道:“’tsayhimagain(鲍勃就是个恶心的大猩猩,别提他了。)”

莉莉道:“allright,butdoyouthinkfanloveyou(好吧,但是范先生喜欢你吗?)”

索菲没有答话,沉思起来。索菲想起连日来范昭针灸时的样子,尤其是在对自己胸口用针时那种目不斜视的紧张态度,忽然心生甜蜜。

索菲骄傲道:“don’tyouthinkiamthemostbeautifulwomanintheworld(难道我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吗?)”

莉莉问道:“mylady,doesheloveyou”

索菲害羞,端出主子的架势,道:“shutup!”

莉莉没趣,自顾自嘟囔着。

索菲暗忖:“明儿就是范最后一次来针炙了,怎么才能永远留住他呢?”索菲一时彷徨无策。

格蕾丝夫人走了进来,道:“亲爱的女儿,范先生是个奇迹,伯特要你画出范先生的肖像,呈报给国王乔治二世和主教长马修赫顿(matthewhutton)。”

索菲脑海灵机一闪,愉快的答应下来。

ps:过节福利,本周六继续更新。作者坚持谈文化谈历史,杜绝庸俗,欢迎喜欢本书的读者将本书推荐给亲朋好友,是对作者努力创作的最好支持。

第十二回 风威侵病骨 雨气咽愁肠

第十九回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

夜深,索菲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将白天抱住范昭的事儿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偶尔傻傻的笑出声来。莉莉给吵醒,进屋看见索菲兴奋的脸蛋象个光亮的红苹果,遂道:“mylady,maygodblessyou,youlooksohappy!”

索菲想起明儿要给范昭画肖像一事,对莉莉道:“lily,drawingmeaportrait,doyouknow”索菲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弄错了对象。

莉莉打趣道:“aportraitofyou,whatportrait,asnakedasyouwereborn”

索菲骂道:“wickedlily!”

莉莉忍住笑,道:“dearlady,i’mafraidthecathaywomandon’thaehiswifeornot(好吧。我遇到我爱的人,即使不能成为他的妻子,我也要热热烈烈、真真切切爱一回。)”

第二日下午,范昭守时而来。索菲把给范昭画肖像的事说了,范昭一听自己的影响力这么大,连英国国王和大主教们都得重视自己,虚荣心上来,一口答应。范昭针炙完毕,便端坐在椅子上摆好姿势,任由索菲画像。索菲一会叫范昭抬手,一会叫范昭伸腿,反正是想方设法摆弄范昭。过了好长时间,索菲叫范昭闭眼,不能动。索菲走近范昭,上下左右细细观看,见范昭真的不动,遂道:“dearfan,ifyoucan’tleavethesinonmylipstoavoidthemiserableendofromeoandjuliet,letme,themartyroflove,leavemysinonyours(亲爱的范,你不能将罪恶留在我的嘴唇,是因为罗密欧与朱丽叶悲惨的结局。那么,就由我来把罪恶留在你的嘴唇。)”索菲说完,热烈的拥吻范昭。范昭无可回避,心里矛盾至极,总觉得狠心推开索菲太过残忍。良久,索菲移开嘴唇,泪流满面,道:“dearfan,takemeaway,llbetogetherwithyou(亲爱的范,带我走吧,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天涯海角,我都愿意。)”

“呯”的一声,屋门被撞开了,弗塞缪尔怒气冲冲撞了进来,手里拿着两支来福枪。索菲吓一跳,站起身来。弗塞缪尔男爵怒道:“fan,irespectyouasarighteousandpermityoutostaywithmyonlydaughter,butyouinsultme!now,abloodyinsultmustbepurgedbyblood!(范,我敬你是义人,让你独自留在我独生女儿的房内,你却侮辱了我。现在,必须用你的鲜血,来洗刷你对我的侮辱!)”弗塞缪尔把一支来福枪扔在范昭面前,吼道:“allengeyoubyaduel(来吧!决斗吧!)”索菲挡在范昭面前,流泪道:“father,youcan’smewhokissedhim,heisasaint,whycan’tikissasaint(父亲,你不能这样。是我在亲吻范。范是义人,我亲吻义人有错么?)”弗塞缪尔端起枪,吼道:“getaway!(你让开!)”索菲哀求道:“father,n’heisasaint,anyhurttoasaintwillgetyousinbeforegod,andyouwillgotohell(父亲,您的子弹能打死印度的大象。我不能让您伤了范。伤了义人,父亲您就在上帝面前获罪了,是要下地狱的。)”弗塞缪尔脸皮抽搐,却不肯放下枪。

范昭忽然推开索菲,举起双手,仰首用标准的英语道:“范昭,主说,你已有妻子,你必爱她,无论疾病贫苦,你必不离不弃!”范昭说完,拾起针包,从容不迫的走了,留下索菲和弗塞缪尔男爵发呆不表。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范昭回到船上,一下惨了。原来,索菲画像太久,云梦月心中生疑,从范昭身上闻到淡淡的法兰西香水味,又在范昭颈脖间找到几根金色长发,云梦月免不了要“审问”一番。范昭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云梦月认定范昭跟索菲不清不楚,悲愤之下,去找梅儿诉苦。梅儿没个主意,于是随云梦月去见安含玉。安含玉听得眉头一皱,差小六子唤来云野问话。云野早对范昭的做法不满,于是把范昭在英夷船上与夷女行西方礼节的事说了出来。安含玉大怒,道:“江阴范家诗书继世。范昭亲夷女之母的手也就罢了,还与夷女贴……什么……”安含玉气得说不出话来。云梦月和梅儿立时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抹起眼泪。云野见状不妙,赶紧道:“娘,儿子以为,英夷人船上有牧师,懂巫术,无尘必是中了牧师的巫术,才会铸成大错。”安含玉点点头,道:“我想也是。范家家教严谨,给无尘一百个胆,他也不敢跟红毛女子……咳,范家老爷知道了,还不得活活气死!小六子,去把范昭这个混蛋叫来!”

自云梦月哭着跑走后,范昭就知不妙。红儿连忙给范昭换衣盥洗。红儿埋怨道:“少爷就是想图个新鲜,也不能和夷人……那个……那个呀。若是给夫人知道,还不得把少爷赶出去!”范昭苦笑一下,暗想:“这都什么呀。要是在21世纪,中国女人嫁给老外算时尚;中国男人要是娶了一个英国女人,脸面都光彩。如今的大清朝,行情大不一样啊。”红儿闻了闻,道:“好了,闻不到夷人香水味了。”范昭道:“红儿,你可别乱想,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的人。”红儿呕气道:“少爷随不随便,红儿管不着。少爷若是把那个夷女娶回家,婢子可不当她主子侍候。”范昭心知此事说不清楚,遂道:“好了。你放心,我不会再去找什么英夷人了,更不会娶什么英夷女子。”红儿道:“这就好。少爷大了,做事情是得有个分寸。”

小六子在外面喊道:“孙姑爷,老夫人有请。”范昭头一晕,道:“云儿真生气了,闹得老夫人那了。”红儿道:“少爷多说好话,给四夫人陪不是,四夫人不闹了,老夫人也就不会生少爷的气了。”范昭道:“好。这个我们21世纪的天朝男人最在行。”红儿听范昭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以为范昭脑子又坏了,暗暗为范昭担心。小六子见范昭走出来,道:“孙姑爷,你在外风流一下不是问题,问题是不该风流到红毛夷女那儿去。红毛算人吗?怎么看都象鬼佬。老夫人真生气了,孙姑爷要小心回话。”

范昭终于明白了。原来,范昭和英夷女子“鬼混”,折损了天朝人的脸面,所以,云梦月觉得很丢脸。如果自己处理不好,怕是云梦月不会再跟自己同房了。

范昭拜见安含玉。安含玉怒道:“好一个范家少爷,说说你干得好事吧。”范昭已经想好了措辞,道:“姑祖母容禀。我与那索菲小姐并没有私情,实在是西洋人的风俗如此,我遵从圣人教导,本着‘仁’字,与他人于礼而已。”说罢,范昭详细解释一下西洋拥抱礼,并强调是亲朋好友之间的礼节。安含玉听罢,将信将疑,道:“这么说,我们大家都冤枉你了?无尘,你从哪儿得知西洋礼节?又怎么突然能听能说西洋话?”范昭道:“这个……就说不清楚了。”安含玉面色稍缓,语重心长道:“无尘呀,我听说西洋人非常希罕咱们天朝的茶呀、瓷器呀、丝绸什么的。多半是英夷人知道你的身份后,想和你们范家做生意,所以叫巫师施巫术,谋图不轨。那些红毛不知礼义廉耻,禽兽一般。你若是中了巫术,不慎和那红毛女子有染,你让云儿和梅儿怎么做人啊?你父亲知道了,只怕也得气出病来。姑祖母在想,男女授受不亲,那个洋人的礼节未必是真的,怕是哄骗你入彀的。无尘,听姑祖母的话,不要再去英夷船了。”范昭连连点头称是。红儿道:“老夫人,难怪婢子瞧少爷这些日子有些不对劲,原来是中了西洋夷人巫师的巫术,幸好老夫人发现得早。二夫人,你快给少爷多读几遍《金刚经》驱魔吧。”

红儿这一说,众人都以为范昭中了西洋夷人的邪术,也就不再怪范昭了。梅儿道:“好呀,今晚,相公就与我一起读《金刚经》罢。”范昭心中苦笑,暗道:“我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样也好,省去许多麻烦。”

ps:范昭和索菲就這樣88了?节后请继续关注本书。乾隆年间,广州的社会经济风貌和神秘的十三行,以及范昭在广州又弄什么什么有趣的事来,都将一一展现给读者。

第十三回 南来飞燕北归鸿 偶相逢

第二十回山河灿于地星斗会璇玑

过了两日,船队驶近广州外海。深夜,一艘英国商船靠了过来,与和宝船交易货物。范昭、安含玉和胡兆麟等人依照郑昌安排,关门闭仓。云梦月听得外面一片灯光喧闹,问道:“相公,郑老板做事如此隐秘,怕是见不得人的?”范昭道:“郑老板是在与西洋人私下交易,船只回苏州后,才算关税。这样,西洋人可以避免只与十三行做生意,也可以避免粤海关的高额关税。”云梦月察觉不妥,道:“这不是贩卖私货吗?云叔父他……”范昭道:“郑老板说了,苏州每日千帆出海,官府都要查验登记货物,以作上交地税和关税的凭证。但是,浙海关交易对象多为日本和朝鲜海商,利润不大。浙商南下和西洋人直接交易才能获取大利润。不过,得有云叔父的战船护航才行,否则,和宝船超过返航期限,就要获大罪。说起来,郑老板打了个擦边球,也算是合法的吧。”云梦月道:“这样啊,难怪郑老板对云叔父毕恭毕敬。”云梦月好奇心起,起身推开一丝窗户向外看,惊道:“相公,官船也有货物和西洋人交易!”范昭连忙起身去看,果然看见两艘大清水师的战船,围着一艘英国商船,官兵们与洋人水手正在搬运货物。范昭讶道:“云叔父也在走私?”云梦月关好窗户,蹙眉道:“想不到堂堂的大清水师,也做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范昭心情复杂,道:“我的岳父诸庄主腐败,云叔父身为诸庄主的下属,怕是不得不腐败了。”

船队又航行了一天一夜,于八月初一晨抵达广州府黄埔港。皇家商人号停留在黄埔港,不得进入广州府内。和宝船跟随致远船,直入广州府。范昭吃过早餐,便带着云梦月和红儿,站在船头欣赏珠江岸口风景。郑昌站在旁边,指指点点,当起了导游。范昭问道:“皇家商人号停留在黄埔港,如何与十三行交易?”郑昌道:“西洋商船若是想与十三行交易,则由粤海关的官员检验登记货物,然后在黄埔港口卸货,转运十三行。只有船长等少数人,在本国商馆大班(领事)带领下,可以进入广州西关十三行的西洋商馆区。至于普通船员,只能在黄埔港的长洲岛和深井岛活动,不得随意进入广州府。每个月有几个游散日,允许洋水手游览省城和到十三行购物,但是天黑前必须离去,以防生乱。皇家商人号,已经在宁波完成了交易,此次停留黄埔港,多半是为了检修船只,补充淡水。只待九月东北季风起,便要返航西归了。”云梦月问道:“船员不能随意进入广州府,那西洋商馆的家眷呢?”郑昌道:“大清朝严禁洋妇进入广州府,所以,商馆洋人的家眷要么暂时停留在黄埔港,要么长期居住在澳门。”云梦月心稍安,道:“这条禁令,似乎有些不通人情。”郑昌笑道:“皇上的心思,就不是我们平民百姓能捉摸的了。”云梦月瞧见范昭在瞧自己,不禁俏脸一热,心道:“你以为我在吃醋么?我是为了……哎哟,只怕我真的是在吃醋呢。”

沿途经过赤岗塔和琶洲塔,到达广州府内港——天字码头。天字码头,范昭(许时今)知道这个地方,在21世纪位于广州市海珠区,是广州市著名旅游景点之一,珠江夜游的船只多在这里启航。

天字码头已经被广州水师封闭,港口空空荡荡。云野下船,和一位将官寒喧几句,便让周虎随之办理和宝船的商贸公务。一个三十多岁绅士走上来,拱手道:“云将军,家父在码头莲香居备好酒菜,为亲家们接风洗尘。”云野道:“劳烦胡大掌柜。”原来,此绅士正是梅儿的二伯父胡义山,胡家义和行的大掌柜。云野带胡义山和胡兆麟、慧一禅师、安含玉、范昭等见礼。梅儿身着孝服,上前磕头,红儿连忙铺上跪垫。胡义山扶起梅儿,道:“总算盼着你了。自接到堂兄家书后,老太爷就日日夜夜盼望啊。”说着,洒下两滴眼泪。胡兆麟道:“是啊。两年来,我和老太爷通信十余封,老太爷思孙心切,封封书信都在询问梅儿回乡认祖的事宜。若不是怕惊扰了义云弟妹的亡灵,老太爷早就派人去仙居山了。”胡义山道:“是。家父收到堂兄的书信后,曾想让三弟义海去趟仙居。但是,堂兄说,梅儿移灵回乡认祖是大事,得有亲家相陪,须从长计议。家父不得已,只好将此事缓了下来。今年初春,云将军得旨押送西洋商船。家父得知后,五月中在此与云将军见面,谈定了梅丫头移灵回乡认祖事宜。”安含玉笑道:“好,好。虽然晚了点,一家人毕竟团聚了。”

大家坐着马车去往莲香居。行了半里地,便到了。早有下人报与胡庸。胡庸带着三儿子胡义海在大门等候。安含玉有意显摆,坐车前就叫人竖起一个白底镶红边流苏的大幡,上书四个镶金大字:“忠义夫人”,边上镶金小字“诰命五品”,迎风招展。引来沿街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胡庸早向胡兆麟打听清楚云野和范昭的家世背景,对安含玉的性格脾气略有所知,如今见安含玉如此招摇,心中甚喜。

原来,十三行一直受粤海关和广州府大小官员的盘剥,胡庸一直想在朝廷中找个强有力的靠山。去年秋上任的海关监督佶山,更是贪得无厌,各项例规均翻倍。佶山还把自己的远近亲戚都弄到粤海关,指挥胥吏想方设法盘剥十三行,弄得十三行大小老板苦不堪言。佶山是内务府的人,皇帝钦命,连两广总督钮祜禄阿里衮都得让他三分。二月末,云野第一次押送英夷商船到广州府时,广州水师和粤海关的人瞧着眼红,故意刁难。云野回去后,报与诸庄主。诸庄主写信委托大内侍卫总管舒禄,做通总管内务府大臣傅恒的关系,傅恒发话,佶山才对云野规矩起来。至于广州水师,更容易办,诸庄主直接写信给兵部尚书博尔济吉特班第。班第因为与张浒湥的帐簿有染,不敢不给诸庄主面子。兵部给广州将军钖特库和两广总督钮祜禄阿里衮发了一道公文,强调云野押送西洋商船乃皇上亲命,事关粤浙海防民生,粤浙水师当给予方便。这样,广州水师不得不对云野笑脸相迎了。当然,诸庄主是识趣的人,没少给傅恒和班第送上银子。粤海关和广州水师对云野前倨后恭的消息传到胡庸耳里,胡庸就更想与云野认亲了。五月中,胡庸和云野认亲后,宴请佶山。佶山给了面子,出席酒宴。此后,粤海关对胡家义和行所承保的西洋商船,便睁只眼闭只眼。

见礼后,范昭等人去到莲香居的七楼。普通下人,被安排在六楼用餐。胡庸把整个莲香居包了下来,没有请外人,酒菜全素。

接风宴后,范昭等人去到胡府,云野转回战船。胡庸已经在府内偏院设置了灵堂。胡府富丽堂皇,可比范府强多了。大厅里有几个摆放物品的檀木架子,上面摆放着古董瓷器等。除了一般的物件,范昭还发现有些瓷器上的图案有明显的岭南风格,有的甚至就是西方故事题材如圣心圣母、圣母与圣子、圣母与羔羊之类。范昭暗想,这些应该是专门出口的所谓“外销瓷”,当然,那是后世的说法。范昭看后,也感慨十三行老板的奢华。多说一句,那时的中国人对带有血腥恐怖色彩的耶稣受难题材的画饰,难以接受,但是,圣母与圣子这类题材因为暗合儒家母慈子孝的观念,反而容易认可。

晚饭后,大家齐聚茶厅,胡庸说起家事。胡庸道:“我们胡家高祖一辈是佛山的炉户,专做铁器生意。西樵山挖出铁矿后,祖父就迁居那里,几经努力,‘胡记铁铺’在当地也有了名气。烧铸有七行,分别是铁锅,铁灶、刀剑军器,铁线,铁锁,农具和铁钉。如今我们胡家还有族人在佛山做炉户,胡记铁铺雇佣的匠人有个一百多个。铁器生意很好做。我们大多数铁器是卖给牙行(中介)的,牙行再转卖给别人。什么买家都有,西洋夷人也喜欢采购。我记得有个汉名吕宋的红毛(西班牙或者荷兰人),专门买我们胡记铁铺的铁器。大概康熙五十九年,广州洋货商人组织公行,十三行算是正式成立了,代表朝廷专门和洋商做生易。我们胡记铁铺的生意,大部分都给了十三行。十三行利润丰厚,先父和我早就想进入十三行了。想进十三行,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得有行商推荐,行会同意,朝廷发给行贴,才能入十三行。一入十三行,终身十三行,除非生意败落。”胡庸说到这,停住了嘴,慢慢喝起了茶。众人静听下文。

胡庸放好茶杯,道:“利润和风险并存。十余年来,我看惯了十三行老板的兴衰,最后还是决心加入进来。雍正十二年,我终于等到机会。一家商行因为私自贩卖鸦片,被官府发现后抄了家。我多方打点,补了这个缺,建立了义和行号,完成了先父的遗愿。大儿子义云很能干,义和行各项业务蒸蒸日上。梅丫头的爹娘,自小青梅竹马,于雍正十三年雨水那日成了亲。来年二月初五,梅丫头出生。”梅儿听到此,便注视胡庸。胡庸叹口气,道:“一莲师太是康熙五十九年来到南海的。那年暮春,我守完三年孝,与家里兄弟分了家产。为了方便与十三行做生意,我决定迁居南海,并在南海置了房产。秋,我携带巨款从广州返回西樵山,途中遇到劫匪,眼见性命不保,被一莲师太所救。那时,一莲师太并未出家。我瞧出母女俩无处安身,就邀请母女俩去南海定居。随后,我举家迁往南海。”

梅儿问:“爷爷,劫匪是什么人?”胡庸苦笑一下,道:“劫匪是十三行的一家老板。他过于贪心,估错了行情,大量买进英商的毛织品,最后亏本大了,欠了英商四千余两银子。英商返航期近,不愿再延期,就威逼要告官。他得知我一人携带巨款急着赶回老家,动了邪念,假意为我送行,套出我的行程。随后,他指使儿子带着家仆化装成劫匪,半路劫财。被我认出后,便要置我于死地。”梅儿蹙眉道:“这人也太可恶了。”范昭问道:“胡爷爷,小婿想胡爷爷身上带的必是大额银票,就算被他抢去了,他也不敢用啊。”胡庸对范昭微笑着点点头,道:“孙女婿能想到这层,足见才华过人。当时,我也是这么说的。他儿子却道:‘如今大清国沿海全部开放,自有洗钱的法子。’”范昭听得脑子轰一下。胡兆麟问:“哦,竟然有这样的事!怎么洗钱呢?”胡庸道:“当时十三行刚刚成为公行,官方监管并不完善,不法商人便利用地下钱庄与洋人私自交易。”范昭点点头,道:“原来如此。真没想到,大清朝居然会有地下钱庄。”

安含玉道:“亲家,你刚才说官府让行商专门与洋夷做生意,而洋夷也只能和你们做生意?”胡庸微微点头,道:“是。”范昭听了暗道:“又是垄断!盐商如此,行商亦如此。官府控制专卖权,再把专卖权卖给商人,这难倒是大清国控制经济的基本模式?!”胡庸继续道:“我们行商包揽了洋人贸易,所担负的也不轻哪。官府按洋船货物收关税,不论我们这些行商是否卖出去,关税都是必须交的。洋商每年四、五月来,九、十月走,期间起居活动,都要我们行商负责。若是闹出了什么纠纷或是官司,就得打通各方关系才能摆平。行商确实不易啊。”

异史氏曰:乾隆时期,天朝大国意识是非常浓厚的。乾隆以广州十三行对等西洋各国的东印度公司进行贸易,原则上和文化上都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朝廷各级官员把十三行能够商贸发财看作是朝廷的恩赐,所以对商行进行毫不知耻的盘剥。为了撑起天朝的面子,对行商破产不但不保护,反而加以连带重责,使得行商在贸易中处于不利地位。这也是拥有垄断贸易权的行商经营不善就会破产的根本原因。如此,行商能爱大清朝廷吗?鸦片在大清国如何泛滥的,值得沉思。官员对行商尚且如此,对平民百姓更是不知怜惜。官不爱商,商岂会爱官?国不爱民,民岂会爱国?

注1:据乾隆《广州府志》记载,雍正七年(1729年),布政使王士俊在天字码头建日近亭,供接官之用,官员卸任离广州时,也在此亭恭请圣安,然后才下船启航赶路。

注2:行商制度是天朝大国思维的产物,核心思想是不承认他国的主权国家地位。但是随着时代发展,英国东印度公司越来越具备国家行为的特征,如此,行商以民的身份与具备国家体量的东印度公司贸易,实力严重不对等。东印度公司后来以商欠的形式控制行商,造成行商的各种问题,实在是清朝没有根据时世变化及时改革的原因。

第十四回 料得有心怜宋玉 只应无奈楚襄何

第二十一回清香传得天心在未话寻常草木知

范昭(许时今)对广州十三行所知不多,道:“早听说大清国有三大经济集团,十三行、盐商和晋商,请胡爷爷多讲讲。”胡庸笑道:“孙姑爷也想入十三行么?”范昭道:“不。家训森严,范氏子弟自当谨守。”胡庸微微一笑,道:“如今,在广州的洋行有十七家,算是十三行的鼎盛时期。大洋行有同文行、广利行、怡和行。胡家的义和行入行晚,在十三行中比较中庸吧。”安含玉笑道:“亲家自谦了。单说亲家这所大宅院,我们云家就比不上呢。”胡庸微微一笑,道:“老夫人才是真人不露相啊。云将军押送西洋商船,粤海关和广州水师,我等可羡慕得很呢。”安含玉微微一笑,道:“我和儿子吃朝廷的俸禄,自当尽忠职守。你瞧,这么晚了,我儿不能在我身边事孝,也是因为公务繁忙呀。明儿一早,又要押送苏州商船返航了。我想我儿多留一日都难呀。”胡庸连连颔首,道:“老夫人说的是。云将军连日押送西洋商船,事关海防民生,自当勤勉职守,上报皇恩。”胡义山道:“爹,孩儿听说老夫人在镇江广行善事,有‘活菩萨’之称。今日再见老夫人的威仪,倍觉荣耀。”胡庸点点头,道:“《左传》有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亲家有大德大功于社稷百姓,谁人不仰啊?”安含玉被胡庸一恭维,心底乐开了花,暗道:“大清五品官不少,五品诰命就太少了。”胡义海笑道:“爹,还有啊,咱们胡家的女婿,江阴的孝廉公,做了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名声传遍江南。不仅如此,去年二月底,范孝廉应邀讲学扬州梅花书院《围棋与中华文化》,梅花岭上的梅花一时尽开,传为佳话啊。”范昭心中一动,暗忖:“怎地将我的事了解的如此清楚?”胡庸一抚须,笑道:“亲家德、功、言俱全。梅丫头好福气,生了好人家,也许了好人家。”梅儿害羞,娇声道:“爷爷,哪有自个说自个好的。”顿时,厅内一阵笑声。

饮完茶,大家散去。范昭回到睡房,云梦月问道:“相公,胡老爷子对你好象很满意,今晚可没少夸你。”范昭虚荣心上来,笑道:“胡老爷子满意我,我的岳父余山主满意我不?”云梦月嘻嘻笑道:“这个,你问梅儿去。”范昭懒懒躺在软榻上,笑咪咪道:“好象你不是我的媳妇似的。”云梦月一敛笑容,道:“相公,胡老太爷想和我们范家做生意,希望我们范家多提供茶叶、丝绸和瓷器给胡家,相公怎么不答应呢?”范昭懒懒道:“我现在只想着好云儿,哪有心思想这些?”云梦月呸道:“人家和你说正经的,你却尽开玩笑。”范昭道:“好吧。我慎重是对的。做生意得讲信用。范家在广州经商多年,跟十三行有固定的生意伙伴,随意更改可不行的。另外,范家广州商行的掌柜是章志明,生意上的事由他负责。我虽然是少东家,也不能随便做主。”云梦月懂了,道:“原来如此。章伯伯是公爹少时的玩伴、许叔的表弟,我们出门前,公爹再三叮嘱要多向章伯伯学习做生意。”范昭道:“是,待梅儿移灵回乡认祖事了之后,我们再去拜访章伯伯。”云梦月笑道:“相公是少东家,章伯伯应该来拜访相公才是。”范昭微微一笑,道:“礼节上当如此。不过,也许章伯伯太忙,未必能有时间。所以,我们可以学学刘备三顾茅庐。”云梦月点头,道:“刘备只不过三顾茅庐,就让诸葛亮呕心沥血一辈子。”范昭哈哈一笑,道:“所以,礼贤下士是必须的。”

这时,梅儿进来,红儿抱着一个红漆箱子,跟在后面。范昭坐起身来,道:“梅儿,你的七大姑八大姨的,没少给你见面礼吧?”梅儿道:“哎,真给相公说中了,红儿装了一个箱子。我依相公吩咐,也打赏了婶婶姨姨姑姑屋里的丫头。”范昭道:“好,明儿再将胡伯伯给你的大银票换些小的,去了南海,也是要打点府上的丫头的。红儿,把箱子打开,看看都有些什么礼物?”红儿将箱子放在桌子上,掀起箱盖,一件一件拿了出来。金玉首饰、西洋器玩摆满了桌子。云梦月看着这些东西,不禁有些咋舌。云梦月看中一盒水粉,拿了起来,打开看了看,闻了闻,道:“好香。梅儿,你明儿用这个上上妆。”梅儿红着脸摇摇头。范昭伸出食指,沾些水粉在云梦月脸颊上一点,笑道:“明儿,我用这个给云儿上妆罢。”云梦月大羞。范昭继续道:“其实啊,你们天生丽质,用了这些凡脂俗粉,反而遮掩了你们肌肤的柔润嫩滑,得不偿失。”红儿笑道:“少爷说的是。那明儿,四奶奶就用这盒水粉给少爷上上妆罢。”范昭一本正经道:“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我肚子里都是墨水,用了凡脂俗粉,岂不是遮掩了我的诗书才华。”大家说笑,梅儿心情舒服了很多。

胡庸在后宅问夫人:“老太婆,你看梅儿这孩子如何?”胡夫人道:“长相挺水灵,性情好,象她娘。就是……”胡庸道:“就是什么?”胡老夫人皱眉道:“就是脚有些大,没缠过足,不知道孙女婿会不会嫌弃。”胡庸听了,心头一紧,道:“嗯,我们胡家必须给孙女长长脸面。”边上胡义山道:“父亲说的是,刚才父亲跟范昭谈生意上的事,范昭没答应。我估摸着,是不是因为范昭当初落难的时候,不得已娶了咱侄女,所以心存芥蒂呢?”胡义海道:“如今女子不缠足,嫁不了大户人家的。范昭又深得皇上信任,我们不能只显富,还得显贵。”胡庸道:“对。明儿中午在金华悦大酒楼的酒宴,一定要大摆特摆,能请的人都请。义山、义海,你们持我的名帖,明儿一早去邀请总督、巡抚、将军和总监,还有知府大人来赴宴。”兄弟俩倒吸一口凉气,齐声问道:“父亲,我们请得动吗?”胡庸哈哈笑道:“尽管去请。爹早已安排人把范昭在江南做的几件大事都宣扬出去了。总督、巡抚、将军和总监一定会听到。他们能来,最好;不来,咱们礼数到了,将来也不会怪我们的。”兄弟俩一脸佩服,道:“爹爹果然精明。”胡庸叹口气,道:“如果你们的大哥在,这些事就不用我操心了。”

惜红院,广州府时下最大的妓院,头牌赵沁芳带着几个姐妹陪客。云野和几个粤海关的高官、广州水师的将官喝酒。和宝船的老板郑昌坐陪在旁边,坐等官老爷们吃好喝好玩好后买单。星夜深沉,大家都喝得有七八分醉。一将官离席,稍时回来,盯着云野,道:“云哥,兄弟我适才去了趟茅房,回来听到几个龟奴在谈什么范昭的事,皇上一下子就赏给范昭三个美人作老婆,可有此事?”云野点点头。众人来了兴趣,纷纷笑道:“有这等香艳之事,云哥说说。”云野打了个酒嗝,道:“郑老板也知道啊。”郑昌见众人都盯着自己,一下来了话兴,便将范昭的传奇绘声绘色说了起来。众人无不羡慕。

赵沁芳仰慕道:“真想不到,一个孝廉公,能够得到皇上如此信任,手持御赐金牌,夜闯八旗营地,智审瑞昌将军,真是奇男儿。若能见上一面就好了。”郑昌笑道:“沁芳姑娘还是不见的好,若是得了单相思,可怎么是好?”众人一阵哄笑。另一将官面露不悦,道:“我听说皇上在瘦西湖钓鱼,出了个对子,给范昭对上了,得了皇上欢心。大清以刀马立国,舞文弄墨乃汉人陋习。范昭小小江阴孝廉,怎及得我祖上赫赫战功?”郑昌看了云野一眼,不好说什么,一阵干笑。云野笑道:“富锐将军的祖上乃大清开国功臣瓜尔佳费英东,人称‘万人敌’。富锐将军的爷爷傅尔丹大将军乃当朝一品,征战西北,平定金川,战功赫赫,实为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功臣。”富锐见云野恭维,心情顺畅,猛饮一杯,笑道:“都是祖辈上的功劳。皇上若派我上疆场,我必杀敌立功,扬名立万。哈哈。”郑昌笑道:“将军神勇,我等皆知。”

云野嘿嘿一笑,道:“富锐将军是总督大人钮祜禄阿里衮的小舅爷,想上战场杀敌立功,机会多的是。”富锐摇头道:“云将军说中了。前年金川战事,皇上启用岳钟琪将军,我爷爷是随军参赞。我本想随爷爷前去历练,却被家姐叫到广州来了。白莲教造反,我本欲立些军功,又给姐姐挡住了。”云野呵呵笑道:“总督夫人是舍不得最小的弟弟啊。”富锐道:“没有军功,要升职就不容易了。我入军七年余,也才只得个五品的步军校一职。”其它将官看富锐得意洋洋的样子,个个心里不平:“我等出生入死十余年,都没有你官大,你还嫌自己升官慢,分明显摆。”郑昌暗道:“你七年余才升个正五品的官,可知云将军成为正五品,只用了大半年的时间。你得意啥呢?”

第二日清早,酒醒之后,云野押送和宝船返程浙江。中午,广州知新任府高廷瑶、十三行行商、广州名门望族等有头有面的人物来到金华悦大酒楼。总督、巡抚、将军和总监没来,在胡庸的意料之中。毕竟,自己面子不够;再者,当大官的也要避避嫌。宾客如云,有两个人引起范昭的注意。这两个人就是名列广东十虎的洪熙官和方世玉。洪熙官年近八十,精神矍铄。方世玉年仅十二岁,看上去却象二十岁的人,只是身材矮胖了点。这两人,是范家广州商行掌柜章志明带进来的。同来的,还有范家南海商行掌柜黄兴华,也是章志明的外甥。范昭心里直嘀咕:“眼前的方世玉,和影视剧中的方世玉相差可太大了。我祖上曾反清,认识福建南少林的武林人物不足为奇。只是,不知章伯伯和此二人是啥关系?”

章志明道:“少东家,犬子章泽福送货去了宁波,不能来拜见少东家。洪老(洪熙官)和方贤侄(方世玉)是闽粤武林响当当的人物,也是咱们范家商行的朋友。这些年来,范家商行的货物能够安全转运,多亏洪老的照顾。”范昭听懂了,敢情范家要转运货物,还得和武林中的林林总总的大小帮派搞好关系。洪熙官呵呵笑道:“我来,是想见一个人,就是当年的云龙堂堂主云若飞。”范昭心想:真够乱七八糟的,反清和保清弄一块,白道和黑道搅在一起,未必是好事。不过,范昭情商高,当下学那影视剧中的江湖人物,一抱拳,道:“原来是广东首虎的洪老前辈和广东二虎的方贤弟,幸会幸会。洪老前辈创始洪家拳,威震闽粤。方贤弟拳打雷老虎,震动武当派,为一世英雄。”洪熙官微笑不语。方世玉一愣,道:“范兄,雷老虎是谁?”范昭知道自己出错了,好在脑筋转得快,遂笑道:“方贤弟得洪老前辈真传。小生听说洪老前辈的洪拳绝招,出拳如打雷,威势如猛虎,即使是武当派的高手也不敢小视。”方世玉哈哈一笑,道:“那是。咱们福建南少林,和武当素有不和。托范兄吉言,洪拳一出,定能横扫武当。”范昭心道:“你年少志高,难免口出狂言。可惜只活到二十来岁,便在帮派火拼中命丧于武当高手。”

慧一禅师走了过来,道:“洪老前辈,在下云若飞。”原来,门口唱名报出洪熙官时,便引起慧一禅师的注意。洪熙官目注云若飞,道:“当年,云龙堂名声响遍大江南北,只可惜我们未得一见。雍正元年,胤禟带兵火烧南少林,大照禅师和疯僧护寺涅槃。从此,南少林弟子散走闽粤,在百姓中发展壮大。今日得见云堂主,云堂主竟然遁入空门,令老朽心伤迟暮啊。”安含玉走上来,道:“就是,洪老前辈说的极是。我就觉得,咱们镇江云家,虽然儿孙满堂,官运亨通,也要不忘初心。”“不忘初心。云老夫人说得好啊。”洪熙官居然眼角湿润,道,“有了云老夫人这句话,老朽就放心了。”安含玉一瞪慧一禅师,道:“老头子,洪老前辈都说了,你还不还俗?!”慧一禅师垂眉不语。范昭皱眉暗忖:“不好。听姑祖母的意思,云家还要继续反清复明了?!”

酒宴热闹,慧一禅师的僧衣很显眼。不过,大家知道慧一禅师是谁后,也就释怀了。酒宴开始前,安含玉出够了风头,便与慧一禅师离去。章志明公然把洪熙官和方世玉带到酒宴,引起范昭的隐忧。新任广州知府高廷瑶得到心腹密报,吩咐心腹秘密调查,不可打草惊蛇。是以,酒宴得以正常进行。酒宴结束后,高廷瑶急忙向两广总督钮祜禄阿里衮汇报此事,不料钮祜禄却道:“此事我早已知晓。康熙、雍正和皇上怀柔江阴范家,就是利用江阴范家来安抚这帮亡命之徒。江阴范家为了安全转运货物,也不便得罪黑道上的人物。只要洪熙官不闹事,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彼此安宁。官道和黑道,有时不必划分太清楚。”

酒宴后,回到胡府,胡兆麟熬不住棋瘾,拉着范昭连下三局。

第十五回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第二十二回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八月初三,晨,胡庸留下二儿子胡义山打理义和行,一行人启程去南海。范昭和云梦月等人住进当年胡庸赠送给范灵薇的大宅子,挂着崭新的“云宅”牌匾。因梅儿并未正式出嫁,依然是胡家的人,所以住在父母生前居住的小院。慧一禅师、安含玉、胡兆麟等人,住进胡府的偏院厢房。胡府够大,一下子住进来二十余人,也不会挤。八月初四,隆重举行梅儿认祖仪式,西樵山的宗族也来了人。八月十日,将胡义云夫妇的骨灰入土为安。梅儿得守完三年孝,素衣素食,念经。

过完中秋,梅儿心情平和下来,适应了广东的生活,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八月十六日,晨,胡兆麟辞别,转回扬州。晚宴后,范昭回到云宅,刚一进门,就叫道:“云儿,我只喝了一点酒。”红儿笑道:“四奶奶,你看少爷多体贴。”云梦月道:“红儿,煮茶给少爷解酒。”范昭坐下,笑嘻嘻道:“云儿,胡家的人想让我多喝几杯,都给我以身体不适推掉了。胡老爷子说,明儿要介绍个老大夫给我,好好调理身子,彻底治好这热痹之症(痛风)呢。”云梦月一蹙眉,道:“徐爷爷说了,能不能除了相公的这个病根,得看相公能不能忌口。这一路乘船南下,相公吃了不少海味,妾身拦都拦不住。”范昭呵呵一笑,暗忖:“我这恶业是有来路的,恶业消去,病根已除,那用我忌什么口?”云梦月继续道:“胡老爷子的担心是对的,妾身是觉得相公得好好瞧瞧老大夫。”范昭道:“海味鲜美,我馋嘴了不是。娘子别生气,‘妾身’‘妾身’的,说的这么生份。”云梦月道:“大姐要我看着你,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离家不足两个月,相公就不听话了。云儿只是妾室,管不着相公罢。”范昭连忙陪笑,道:“好,好,明儿我告诉他们,我有热痹,不能吃海鲜,总行了吧?”

红儿端茶上来,笑道:“四奶奶,少爷在海船上吃了很多海鲜,也没见少爷怎么着呀?四奶奶如今不同以往,得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范昭忙道:“就是。我海鲜吃的多,豆腐也没少吃,你看,我身体好的很哪。”云梦月道:“红儿,怎地你帮少爷说起话来?还不纵坏了少爷?”红儿道:“四奶奶安心,如今四奶奶身子娇贵。婢子想,少爷见多识广,能够照顾好自己的。”范昭喝了口茶,问道:“红儿,四奶奶身子一向健朗,怎么今儿娇贵起来了。”红儿抿嘴一笑,道:“少爷问四奶奶呀。四奶奶,少爷问你话呢。”云梦月面红耳赤,道:“小丫头就会乱嚼舌头。”范昭明白了,嘻嘻笑道:“这么说,云儿是有了我的骨肉了?”云梦月点点头。范昭差点手舞足蹈,道:“好啊,这些日子辛勤耕耘,终于花开有果了。云儿,那今晚我们的豆腐还能不能吃啊?”云梦月忙道:“不行。如今我身子娇贵,服侍不了相公。相公今晚去红儿那儿罢。”红儿俏脸一红,忙道:“不行不行。”云梦月道:“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也是大姐亲口定下来的,红儿你不从么?”红儿低着头不说话。

范昭想了想,道:“红儿的事,不能勉强,也不能随便了。明儿中午,咱们自己家里吃顿饭,算是红儿入房的喜酒。今晚,我还是睡在这。若是云儿怕我不安份,我睡地上好了。”云梦月忙道:“这怎么成?大姐知道了,要责怪我了。红儿,今晚少爷睡你那,不行么?”红儿红着脸,不吭声。范昭想了想,道:“月香这个丫头,得认施先生为义父,吹吹打打嫁入卞家,做了正室。红儿是我的填房,咱不能差了月香太多。这样吧,明儿我弄间新房,让红儿着新嫁衣,还请来戏班子,咱们热热闹闹办一场。”云梦月道:“相公要这样做,云儿也不拦相公。只是这样坏了礼数,又是梅儿移灵守灵时候,只怕会给外面的人说咱们范家的闲话。”红儿忽地跪在范昭面前,流泪道:“少爷的心意,婢子知道了。四奶奶说的是,婢子愿意今晚服侍少爷。”

范昭有些尴尬,暗忖自己是不是强迫了红儿。云梦月扶起红儿,柔声道:“红儿,你对少爷的心思,我早就知道了。少爷也一直视你有所不同。这样罢,明儿让少爷带你出去,寻个僻静的地方办了喜事,如了少爷和你的心意。可好?”红儿复跪下磕头,哭道:“自小姐出家后,四奶奶就是待红儿最好的人了。”云梦月笑道:“傻丫头,待你最好的人是少爷。明儿你可要好好服侍少爷。”红儿破涕为笑,红着脸点点头。范昭心情不畅,一伸懒腰,道:“我范昭好福气呀,夫人们个个贤良淑德,想着法子找人伺候我。”云梦月道:“相公是在怨妾身了?”范昭忙笑道:“哪有?今晚我还睡在这,好好疼我的四夫人。红儿,去吩咐下人烧水,我要好好沐浴一番。对了,你今晚也好好洗浴,用最好的法兰西香水。”红儿红着脸,转身出了门。

范昭果然老实,安睡一夜。第二天清早,范昭洗漱完毕后,就出了门,赴黄兴华的邀请,去金记大酒楼喝茶。范昭把悄悄纳妾的事说了,黄兴华一口答应,包揽下来。

饮完早茶,范昭回到云宅。云梦月道:“相公,梅儿说守孝期间,宁戚,午饭不来了,送了个西洋大钻戒祝贺红儿。梅儿还说,老太爷那边回好话了,说相公去广州找章伯伯商量与胡家做生意的事。”范昭道:“好。咱们范胡两家做生意的事,确实得与章伯伯商量。梅儿回话很好。我现在使红儿填房,确实委屈了梅儿。午宴我们三个人热闹一下。下午,我带红儿出去,可能得四五日后才能回来。”云梦月微微一笑,道:“相公开心就好,我在这有梅儿作伴呢。相公要不要再带上小丫头听候使唤?”范昭道:“不必了。云儿一人在家,正好有小丫头照顾,我也放心。”午宴很丰盛,菜多量少,范昭喝完早茶没多久,肚子还饱着,简单吃了点。云梦月和红儿也吃得很少。午时刚过,黄兴华派来马车,把范昭和红儿接到府中。黄兴华送上凤冠霞帔。红儿不受,要自己挑选。黄兴华叫来南海最好裁缝,给红儿重新量身。然后,黄兴华陪范昭和红儿去往广州府,找最好的饰品商行挑选首饰。

路上,红儿问道:“少爷,红儿是不是逾礼太多?”范昭笑道:“没有。上次因为移灵事急,匆匆路过广州府。今儿再去广州府,我也想开开眼界,看看十三行的洋货。”红儿一笑,道:“待咱们玩熟了广州,找个日子再与四奶奶和二奶奶同游广州。”范昭点点头,道:“好主意。我还想看看西洋货,带些回去,让家里的人都看个新鲜,开个眼界。”红儿道:“少爷想的周全。”范昭道:“这事儿交给云儿去办。对了,红儿,不如我们来个西式婚礼,如何?”红儿微微一怔,道:“少爷说什么?”范昭来了兴趣,握着红儿的手,道:“就是我穿西装,你穿婚纱,咱们去洋人的教堂结婚。”红儿笑道:“有趣。我从来没有穿过西洋装呢。不过,少爷,朝廷对洋教限制颇严,咱们去洋人的教堂,行么?”范昭顿时泄气,暗忖:“此时的广州,恐怕还没有洋人的教堂。”

当晚,住进章府。章志明设宴款待范昭。红儿身份未定,又害羞,便呆在自己屋里。章志明的夫人去看红儿,给红儿配了两个小丫头。章夫人见范昭和红儿依然分房睡,暗暗稀奇,以为范昭太过宠爱红儿了。

觥筹交错,酒到酣处,说起十三行的事来。范昭问道:“章伯伯,十三行如此风光,我们范家为何不入十三行?莫非是因为祖训‘不入暴利行业’的缘故?”章志明道:“十三行看着表面风光,其中的艰难,外人知晓的少。”范昭(许时今)在21世纪老大袁文(乾隆转生)说起过广州十三行的事,只知道广州十三行的兴衰大概,个中细节并不清楚。章志明继续道:“范家不入十三行,老爷一是遵守祖训;二是和皇帝做生意,决非善事。”范昭停箸看着章志明,静听下文。章志明小饮一口,说出一桩难事。

章志明道:“五年前,原本给十三行总商潘振承做帐务的黎老四,也加入十三行,开了一家光华商行。这个黎老四少爷见过,上次在胡家的宴席上来过的。”范昭想了想,十三行中确实有这位人物。章志明继续道:“黎老四起初在潘振承的照顾下,生意红火。随后,黎老四的独子黎达彥十五岁就考中了秀才。黎老四算是在十三行站稳了脚跟。以往,黎老四对广州府和粤海关的各级官员和胥吏都有打点。黎达彥考中了秀才,黎老四难免心傲了些,对粤海关的胥吏打点便少了些。以往,粤海关监督由地方官员担任,对十三行的各项例规倒不算过份。乾隆十五年以后,粤海关监督完全交由内务府人担任。内务府的人,贪婪之狠远胜地方官员,尤其是去年秋上任的海关监督佶山,更是个狠角色。上行下效,现在粤海关的大小胥吏挖空心思寻找夷船的差错,以此要挟勒索十三行。佶山到任时,黎老四因为刚做完一大笔生意,手头上的资金紧张了些,给佶山送去的‘贺银’晚了点。佶山对此很不满。今年三月,光华行作保的一条英夷商船被发现有一个钟表没有上税,结果被加罚了一百倍,足足罚了五万元(西班牙银币)。这一下光华行元气大伤。多方送礼打点,才平息此事。由于手头紧张,当季的货款只好用来年的洋商的预付款垫付。黎老四拆东墙补西墙,最后不得不向英夷借款。英夷倒是肯借,但是利息高得吓人。现在英人要走了,来催黎老四还债,扬言若是不还清债款,就要告官。如今黎老四身陷债务危机,自身难保啊。除了官员和胥吏的敲诈勒索,皇上寿辰、河工水利、战事、剿匪等用度,十三行都得捐输。十多年来,我亲眼目睹两家小商行经营不善,一家倾家荡产,一家入狱流放哪。”

范昭大惊,不想传说中风光无限的十三行,竟然有诸般难处,正应了那句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第十六回 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

第二十三回一番桃李花开尽惟有青青草色齐

酒过一圈。章志明继续道:“令尊时常嘱咐我,只可供货十三行,不可与洋人有任何私下交易。这些年来,我一直铭记在心。”范昭问道:“十三行同气连枝。一家有事,其它商行怎么坐视不理呢?黎老四可以向老东家潘振承求救啊。”章志明摇摇头,道:“商场如战场。黎老四欠债越来越多,就没有人愿意借钱给他了。他迫不得已,才向英夷借了重金。以前,潘振承对黎老四有诸多关照。但是,黎老四发达后,生意上和老东家渐渐有了摩擦。黎达彥考中秀才后,黎老四就把儿子何时考中举人的事时常挂在嘴边,最后大家都不愿意和他来往。后来,黎老四违背行规私贩鸦片,潘振承索性和黎老四绝了交。”范昭惊讶道:“原来,十三行还走私鸦片,真没想到!”章志明道:“也就是个别的。雍正七年(1729年),雍正皇帝颁布《惩办兴贩鸦片烟及开设烟馆条例》和《申禁售卖鸦片及开设烟寮上谕》。当今皇上也是禁烟的。若非被逼无奈,没有哪一家商行愿意铤而走险。”范昭点点头,暗忖:“十三行和殖民主义者还是有区别的。”章志明吃了一口菜,道:“碍于十三行声誉,通常,其它商行对走私鸦片视而不见,只在私底下说说。黎老四偷卖鸦片,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的独子黎达彥被洋人教坏了,染上烟瘾,黎老四不得不以贩养吸。”

范昭道:“这么说,黎老四的败落是无法避免的了?”章志明点点头。范昭叹息道:“黎老四时运不济。十三行原本同气连枝,洋人若是将黎老四告上官府,丢了大清国的颜面,只怕皇上震怒之下,牵连到十三行。潘振承身为总商,还是抛开旧怨,帮帮黎老四为好。”章志明道:“贤侄有所不知,这笔钱不是小数目,一条船进来,船上货物一般价值十五万两白银。黎老四所欠款项,连本带利,恐怕得有五万两白银,不是普通小商行能出得起的。本来各家洋行凑一凑,也能应付过去。不巧的是,去年皇上南巡,官府要每家洋行办了不少贡品,黎老四就办了西洋钟,伽楠木手串等十余样,花费了一万余两银子。其它各家洋行大抵如此。所以,现在各大洋行还没有缓过劲来,余银并不多。”范昭问道:“宫里采办贡物,不给银子吗?”章志明叹息一声,道:“白乐天有诗云‘一车炭千余斤,公使驱将惜不得,半尺红绡一丈绫,挂向牛头充炭直’。皇家要的,能给你几个钱呢?!”范昭默然。

黄兴华道:“舅舅说的是。皇上难侍候,此一难也。地方官员难侍候,此二难也。粤海关监督难侍候,此三难也。胥吏难侍候,此四难也。还有各种社会摊派、朝廷捐输等,十三行确实不容易。朝廷上下都认为,十三行的财富是皇上赏赐的,朝廷想怎么‘调用’都行。除了新官上任的‘贺银’例规,还有什么清明、端午、重阳的惯例,另外,炭敬、冰敬等多半都是行商出的。有时候,行商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啊。”

范昭明白了,原来朝廷给这些商人垄断经商的权利,未必是存心照顾,而是为了方便自己控制经济,搜刮钱财。商人们得到了好处自然得回报朝廷。只要是官商勾结垄断行业,利润必然巨大。羊毛出在羊身上,行商在官员那受到的损失,必然会从底层老百姓那捞回来。十三行卖给洋人的丝绸、茶叶、瓷器等,都是从老百姓这来的,但是,老百姓却不能在垄断商贸中定价议价,只能被动接受垄断行商分给自己的那么一点点利润。在垄断商贸年代,做实业的,还不如做个牙商(中介商)赚钱容易。在西方,封建领主也对商人盘剥,但是领主是世袭的,长期不换的,只要喂饱了,他不会竭泽而渔。而在天朝是不行的。何况,西方商人壮大后,可以拥有自己的军队,反过来挟制领主,甚至挟制国王。比如,英国的东印度公司。而就在此时,英国和法国,正在印度为了争夺殖民地而打的不可开交呢。传说,在明朝洪武年间,一位富商沈万山为了讨好朱元璋,赞助朝廷修城墙,却引来朱元璋的猜忌。后来,这位商人晕了头想赞助军费,朱元璋就把他抓起来流放云南了。在天朝,和皇帝做生意,利润大,风险也大,说不上哪一天就倒霉了。

想到此,范昭问道:“黎老四有没有欠我们范家商行的银子?”章志明道:“黎老四是我们范家商行的一大主顾,今年春,我许他晚交货款三个月。一个月前,黎老四所欠我们范家商行的货款,全部追回来了。”范昭点点头,道:“弈棋之道,重在中和。经商之道亦然。《围棋十诀》有言,‘不得贪胜’,倘若官与商,都谨守此诀,则天下太平。”黄兴华道:“少东家所言极是。舅舅常说,‘不得贪胜’,可使经商立于不败之地。”章志明笑道:“少年时,我初来广州府,令尊可没少对我讲这四个字啊。”范昭问道:“黎老四欠哪个英商的钱?”章志明道:“英夷东印度公司的董事弗塞缪尔男爵。听说弗塞缪尔男爵的皇家商人号,和贤侄同返广州,可有此事?”范昭苦笑一下,道:“是有此事。”

章志明道:“弗塞缪尔男爵放给黎老四的利率高得离奇,竟然是四十个点。黎老四不知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弗塞缪尔男爵如此盘剥。现在黎老四就算倾家荡产,也难填补这个窟窿。”范昭想了想,道:“我和弗塞缪尔男爵有过一段交情,我去和他说说,看看能不能把利息减下来。”章志明道:“弗塞缪尔男爵唯利是图,贤侄去找他,怕是不成的。”范昭笑道:“章伯伯把黎老四的事情说的这么详细,不就是希望我能帮帮他吗?”章志明微微一笑,道:“是。实不相瞒,老爷来信说,给少爷机会在广州府锻炼一下。将来,范家所有的产业是要交给少爷管理的。”范昭摇摇头,道:“爹爹正当壮年,考虑这么长远做什么?不过,帮帮黎老四,我倒想试试。”章志明举杯道:“少东家有诸多传奇,可见福泽深厚。此去见弗塞缪尔男爵,必能有所收获。”

范昭饮下酒,道:“行与不行,现在没谱。章伯伯,我们可否与胡亲家做生意?”章志明微笑道:“是胡老太爷提出来的?”范昭道:“胡老太爷向我说过,但是,我没有明确答复。”章志明笑道:“少东家直接回复胡老太爷无妨。来年,我们范家可以向胡家提供茶叶、丝绸和瓷器等货品。我正在安排此事。我预计黎老四明年财力不济,我们供应给黎老四的货品,可分出部分给胡亲家。还有,犬子送货去宁波,会在途中寻找新的茶叶货源。福建武夷山生产的茶叶很受洋商欢迎的。”范昭脑子灵光一闪,问道:“那日,章伯伯将洪熙官和方世玉带到酒宴,莫非另有用意。”

章志明微微一笑,道:“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尤其是在广州府做生意,白道黑道官道百姓道,道道得兼顾。洪熙官虽然是在朝廷刑部挂了号,毕竟是四十年前的事了。自雍正元年,胤禟带兵烧毁福建南少林寺后,福建南少林的弟子散走闽粤。三十年前,洪熙官曾潜形中山县小榄镇私下授徒,其实官府都知道。雍正清除政敌、巩固帝位后,对反清义士严宽相济。雍正五年冬上谕:‘着各省督抚,将拳棒一事严与予禁止,如有仍前自号教师者及投师学习者即行拿究。’此时,洪熙官正值创建洪门关键时候,顺势不再公开授徒,专心培养洪门骨干。洪熙官‘失踪’后,朝廷不再公开追捕洪熙官。雍正是个很厉害的皇帝,后来想出了个转移仇恨的办法。雍正指使大内密探,挑起江湖门派争斗,以江湖制衡江湖。南少林与武当的仇恨,就是这样结下的。”

范昭微微一惊,不想朝廷和江湖的关系这么微妙!章志明叹息一声,道:“雍正下了步妙棋。从此,江湖人忙于互相仇杀,把对满清的仇恨抛在脑后。虽然朝廷不再公开缉拿江湖人士,但是,江湖人士为了仇杀,没有一天舒坦的日子,被满清坐享渔人之利。洪熙官发现雍正的阴谋后,一直隐忍不出,并克制洪门弟子。慢慢,在官府眼里,南少林弟子就是黑帮成员。黑帮不生事,官府不生事,彼此安宁,也是为官者的一项政绩。所以,二十年来,历任知府知县的,都不过问江湖中的事。”

范昭道:“天下事这么复杂,真是出乎意料啊。”章志明微微一笑,道:“人事间的事,莫过于‘中和’。洪熙官不生事,官府也不找洪熙官的麻烦。这样就‘中和’了。新任广州知府高廷瑶办事认真,判案公正。我料定高廷瑶必会谨慎对待洪熙官露面一事。那阵子,街头巷尾都在传说少东家和云家的事。洪熙官找到我,说想公开会会当年的云龙堂堂主云若飞。洪熙官年近八十,突然想以正名出现,必是自知天年无多,不愿意寻常死去,所以才会有此一求。洪熙官见云若飞,若是偷偷摸摸的,污了两位老英雄的名头不说,给官府知道了,还多生猜疑。所以,我就索性带着洪熙官和方世玉,以贺喜之名公开去见云堂主,如此显得英雄豪杰,光明磊落,且绝了后患。”

黄兴华道:“这么说,洪熙官的天限快到了?”章志明微一颔首,道:“洪熙官带方世玉出来,是给方世玉扬名,以便将来方世玉继承自己的衣钵。想必,洪熙官在着手安排后事了。我观洪熙官虽然精神矍铄,但是,双目有光而神淡,此乃武学高人精气渐散之象。所以,我断定洪熙官天年将至。”黄兴华道:“大照禅师曾经指点过‘少林五老’之一至善和尚的武功,舅父也曾经向大照禅师学习武艺,若论辈份,舅父要高出方世玉两辈。方世玉是‘少林五老’中苗显的外孙。舅父一定不会看走眼的。”章志明微微一笑,道:“我不是武林中人,算不得武林辈份。在武林中,向这个学艺向那个学艺很平常,不是正式拜师。不过,有了南少林的支持,我们范家就能在福建找到上好的茶源了。”黄兴华笑道:“是。同文行的潘总商,虽然是福建泉州人,他家的茶叶也得委托我们范家商行的商号转运。”

范昭听到此,对章志明心服口服,赞叹父亲选章志明主管范家广州商务真是选对人了。

第十七回 既见君子 云胡不喜

第二十四回乱点碎红山杏发平铺新绿水苹生

次日清早,吃过早饭,黄兴华带着范昭和红儿,去西关潘记玉饰商行。潘记玉饰商行,乃广东十三行总商潘振承的产业,是广州府内最大的金银玉石饰品商行。

西关十三行划分中国街区与外国商馆区两个区域。在中国街区设有行商公所,由朝廷选定行商中家资最富、声望最高的人担当行首,被称为总商。中国街区里的几条街巷布满了行号、店铺,每天人们熙来攘往,一片繁荣景象。紧邻中国行号的是各国商馆,这里是供洋商经营、居住的地方。广州十三行的外国商馆与圆明园的西洋楼和澳门的历史建筑群一起,是中国大陆第一批出现的洋楼。

商馆在外观建筑、室内装饰及生活方式上都带有异域风情。木板平顶型的中国行号与拱门廊柱式的西洋楼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中西合璧的人文景观。洋馆布置豪华,待客奢靡,宴会厅极为宽敞英国商馆有图书馆、礼拜查和辉惶的宴会厅,还有一座广州最大的自鸣钟。各国国旗每日在商馆广场升起,俨然是一个世界商务机构中心。商馆大多是三层楼房,一层是账房、仓库、职员室;二层是饭厅和客厅;三层为卧室。房间数目最多的是丹麦馆和荷兰馆。1715年和1727年建成的英国馆和荷兰馆,是最早的外国商馆,故能建在与中国行号毗邻且靠近行栈码头的最佳位置上。商馆内的员工包括大班、办事员、看茶师、牧师、医生、翻泽、仆役等。商馆实行封闭式管理,无关华人不得入内,外国妇女和武器也不得进人。居住在商馆的外商,每月只有固定的几天可以游览广州城附近的海幢寺、花地等景点。货船到时,人群熙熙攘攘,各穿不同服装、操不同语言在一起交易,世界各地的风土人情、海上冒险的经历、如何获取商业利益、怎样锻炼消遣等等,都可作为这里的谈资。

潘记玉饰商行有三层楼,摆满了中外各种金银玉器饰品。红儿一进门,就瞧得眼花缭乱,件件拿起就舍不得放下来。范昭暗道:“女人都这样,千百年来从来没有改变过。红儿虽然自小呆在大户人家,奈何范家和陈家日子一向俭朴,红儿怕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些饰品罢。”

掌柜郑永忠识得黄兴华,殷勤招待。黄兴华为了保密,只说范昭是自己的亲戚。红儿瞧见一顶西洋女王戴的王冠,遂取下,戴在自己的头上,在穿衣镜前左看右看。忽听生硬汉语:“谷的(good),东方的美人,戴上我们伊丽莎白女王的王冠,福气又高贵。”红儿转身一看,只见一个金发碧眼络腮胡子的西洋人走了过来。西洋人走到红儿面前,鞠躬行礼道:“高贵的小姐,请允许我,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亲吻您高贵的右手。”

红儿面红耳赤,不知所措。范昭用标准的英语道:“亲爱的朋友,欢迎您来到中国。为了表示我对诚实朋友的热烈欢迎,我将热烈拥抱你。”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抬起头来,惊讶万分的看着范昭。范昭给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来了个标准的拥抱礼。范昭亲吻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的脸颊后,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震惊之下,竟然忘记了回吻。

其实呢,拥抱礼在英国,是熟人、朋友之间表示亲密感情的一种礼节。他们见面或告别时互相拥抱,表示亲密无间。拥抱礼通常和接吻礼同时进行。但是,陌生人初次见面,不会使用此礼节。

此时忽然听到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身后有人道:“范?!你在这里!德雷克爵士,这人就是昨晚弗塞缪尔候爵说起的范昭啊!”范昭听耳音很熟,定睛一看,原来是洪任辉。范昭心里了然,既然毗邻夷人的商馆,碰上洪任辉这个翻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回过神来,道:“原来,你就是范,上帝派遣在天朝的义人?”黄兴华和郑永忠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洪任辉忙介绍道:“这位是我大英帝国的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他的祖辈曾经是环球航行的探险家。”范昭连忙道:“幸会,幸会。”洪任辉问范昭道:“范先生您为何会在这里?”范昭看看红儿,笑道:“我陪我女朋友诳街购物啊!”这句说得过于现代,而且是汉语,洪任辉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红儿机灵,听范昭称自己是‘女朋友’,那身份就不是丫头能比的了。德雷克爵士道:“这位美丽的小姐原来是范昭的爱侣,怪不得这么迷人。”范昭笑笑,对红儿道:“喜欢这个王冠吗?喜欢就买下来。”范昭用眼睛一扫,看见一个钻石项链,拿在手里,道:“这个也试试。”红儿欣然领命,拿起项链在颈前比划着。德雷克爵士忍不住赞叹道:“谷德,谷德。这位东方的小姐实在是美丽。”但凡别人夸自己的女人漂亮,对男人都是一种虚荣心上的极大满足,范昭也不例外,当即将两件都买了下来。郑永忠算账,王冠要五百两,项链虽小,但是镶嵌钻石,因此要三百两,给个熟人价,九折优惠。红儿嫌贵,道:“少爷,这花费太多了,婢子受不起啊。”范昭怪怪一笑,道:“一颗恒久远,钻石永流传。这钻石漂亮吗?”红儿点点头。范昭道:“你的大日子,不能亏了你,你喜欢就好。”说着,从衣袋取出一叠银票,点出一张千两大银票。郑永忠将银票递给帐户先生,亲自包装王冠和项链。范昭道:“红儿,你再挑些,凑足一千两罢。”

红儿内心甜美之余,却谨记自己的身份,提醒范昭道:“少爷给婢子花费太多了,这样回去怕不好说。少爷,咱们多买一些钻石首饰送给几位少奶奶。”范昭醒悟,道:“有理!”范昭一算帐,若是给张朝仪、颜诗雨、梅儿、云梦月和春兰的首饰价值千两以上,就是五千两纹银;红儿是填房丫鬟,自己现在的填房丫鬟已有梦琪、水儿、绿儿、巧儿四个,每人按最低三百两算,就是一千二百两。这样算来,得花去六千二百两纹银!这……实在过于奢靡了,更何况,自己手头没那么多银子!黄兴华察颜观色,猜中几分,道:“少东家手头现银不够,我这里倒是可以兑些银子。”范昭摇头道:“不可,范家商行的银子是用来做生意,我不可坏了规矩。”黄兴华心里佩服,暗忖:“少东家年少风流,却不输大节!”黄兴华道:“少爷想省些银子倒也不难,我们可以直接从洋商那里购买西洋首饰。”郑永忠笑道:“黄老板怎地不守行规呢?”黄兴华笑道:“郑老板,你们潘东家的生意大着呢,不会差这点银子。今年的洋商贸易已经结束,上好的西洋首饰,怕是得去洋商那找私藏货了。”

洪任辉笑道:“范,正好我认识一家婆罗洲的公司,他们有上好的钻石。他们原本也是华人,远赴海外创下这家公司,也有实力。”范昭听罢一愣,道:“南洋华人开的公司?”洪任辉笑道:“是。南洋华人公司同属洋商。这家公司叫兰和营,老板是黄桂伯,就在附近。”范昭道:“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洪任辉道:“等等。范,弗塞缪尔男爵正在找你。你先随我去见弗塞缪尔男爵,我再带你去见黄桂伯。”范昭问:“弗塞缪尔男爵找我什么事?”洪任辉道:“索菲小姐病了,很重,躺在床上,茶饭不思,每天念你的名字。格蕾丝夫人急得不行。弗塞缪尔男爵要我找到你。”范昭心头一沉,暗道:“这不是相思病么,我怎么治?”洪任辉道:“范,您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索菲小姐伤心死去,是吧?”范昭苦笑一下,道:“我去见索菲小姐,只怕她病得更重。”洪任辉道:“范,你去了,索菲小姐的病才有希望好起来。”范昭想到黎老四的事,感觉是个机会,遂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去看看,能不能治好索菲小姐的病,得靠她自己。”

范昭与洪任辉的对话全是英语,红儿听不懂,但是,以少女的特殊敏感,知道这个多次被提到的“索菲”,肯定不是好事。红儿道:“少爷,我们回去吧。”范昭道:“我们现在还不能回去。索菲小姐生病了,有性命之忧,容我去看看。”红儿满脸失望和不安。范昭道:“我们还要去找黄桂伯商议买钻石的事呀。还有,章伯昨儿告诉我黎家商行欠了索菲父亲高利贷的事,希望我能帮帮。我早晚得去见见他。红儿放心好了,我与索菲小姐真的没有什么的。”红儿点点头。范昭对洪任辉道:“弗塞缪尔男爵在哪里?”洪任辉答道:“在黄埔港,乘马车得一个小时。”范昭道:“先去找黄桂伯。待我女朋友挑好首饰后,黄老板送我女朋友回去。我再跟你去见弗塞缪尔男爵。”洪任辉想了想,道:“好。”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道:“天朝人讲信义。我也想看看范怎样治好索菲小姐的病。”

第十八回 心正于怀 秉志不回

第二十五回白扬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一行人在洪任辉的带领下,在十三行街区的东北角的找到了黄桂伯。黄桂伯早听说范昭的传奇故事,故而对范昭十分恭敬。范昭说明来意。黄桂伯道:“范公子,西洋首饰的事儿好说。不过,鄙人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范公子能够帮忙。”范昭道:“黄老板但言无妨。”黄桂伯清清嗓子,道:“鄙人听说范公子深得皇上信任,得御赐金牌,在浙江巡抚衙门智审八旗将军,又得皇上赏赐三个美人。倘若范公子能助鄙人一臂之力,鄙人感激不尽,将鄙人多年珍藏的西洋首饰悉数奉上。”范昭微一皱眉,暗忖绝无好事,遂道:“黄老板,江阴范家在商言商,从不参与政事。黄老板若肯割爱,小生愿以重金购买。”黄桂伯长叹一声,道:“范公子,鄙人早听说江阴范家仁义大名,内心向往之。天朝不把我们这些南洋华人当作华人,也就罢了,不想范公子也是这般啊。”

南洋华人的事,范昭是不知道的,听黄桂伯如此说,心中奇异,遂问道:“黄老板有什么难事?小生能做些什么?”黄桂伯饮了一口茶,慢慢道:“说来话长。我等这些华人,为了生活,历经艰险,远涉南洋,全凭一己之力,创下一番基业。婆罗洲那个地方盛产各路矿产,有黄金,钻石,还有上好木材等等。我们费尽心力,跟当地土著还有西班牙,荷兰这些洋夷搞好关系,如今还过得去。名义上我们归当地苏丹管辖,象我这样的公司还有几个。只是有一件事我等一直十分惋惜。我等虽然人在南洋,但是心系天朝,一直渴望天朝的强盛能够庇护我等。怎奈如今天朝却说我们身在海外,与洋夷同等。我等颇觉心寒啊。如果天朝能将我等视同暹罗或是朝鲜商人就好了。”范昭微微摇头,道:“小生听说,暹罗、朝鲜是朝贡国,而南洋婆罗洲没有朝贡,故而,天朝视你们为洋夷也不算错吧?”黄桂伯道:“哎,婆罗洲不向大清朝贡,连累了我等。可是,我等还有很多族人就在广东。”范昭道:“黄老板,此乃国家大事,我一个小小孝廉公,爱莫能助。”黄桂伯道:“范公子,如果我等与西洋夷商等同的话,你从我这里私买钻石,于大清律令不合。请范公子与十三行交易。”范昭哑然。黄桂伯微微一笑,道:“范公子不必失望。如果我作为礼品,赠送给朋友,这倒是可以的。”范昭沉吟不决。黄桂伯道:“国与国之间的大事,范公子确实难以帮忙,鄙人刚才强人所难了。不过,范公子能请出粤海关总监佶山大人和鄙人吃顿饭,鄙人理当厚谢!”

范昭明白了,黄桂伯显然是想为婆罗洲华人诸公司争取贸易优惠权益,类似于21世纪“最惠待遇国”之类的东东。黄桂伯在向自己行贿,而且钻了大清律令制度的空子,居然冠冕堂皇。范昭没想到第一次和洋商打交道就碰到这种事了。范昭暗想:“难不成我要腐败了,象皇亲国戚那样?”洪任辉笑道:“范公子,不妨先应承黄老板试试看?”范昭觉得有理,遂道:“也好。黄老板,小生与佶山监督素未谋面,能不能请动他,小生不知。”黄桂伯微微一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范公子有此承诺,足矣。鄙人当先表心意,稍后,鄙人着下人将鄙人珍藏多年的西洋首饰送于范公子府上。”范昭道:“别急。小生不知事能不能成。”黄桂伯微微一笑,道:“不管能不能成,就冲着范公子这份坦诚,黄某就交定范公子这个朋友了。”洪任辉羡慕道:“想不到范深藏不露,真是高人哪。此间事了,范当信守承诺,随在下去见弗塞缪尔男爵了吧?”

黄桂伯道:“都是熟人。时近正午,就在舍下吃顿便饭吧。”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道:“天朝人讲,相请不如相遇(应该是偶遇)。既然相遇,就与黄老板叙叙交情。”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的话,洪任辉不敢不听,遂道:“这样也好。范,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和我,肚子饿了。黄老板相请,我们就在这吃中午饭。”范昭情面难却,只得同意。午饭后,吩咐红儿与黄兴华先回去。红儿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是知道拦不住范昭,只得千叮咛万叮嘱范昭早些回来。

范昭同洪任辉上了马车,一小时后,到了黄埔港洋人的住所,但见门口匾上书写三个大字“红毛馆”,不禁哑然失笑。那个年代,大天朝中心主义根深蒂固。据袁文(许时今21世纪的公司经理)说,全世界的白银有三分之一在乾隆个人腰包里;另有三分之一嘛,在和珅个人腰包里。当然,此时的和珅是个两岁的婴儿。鸦片战争之后,清政府的巨额赔款先是广东等沿海地区流通的西班牙银币,后来银币赔光了,才赔白银。月盈则亏,盛极而衰,是自然常态。

范昭在馆外,就听到弗塞缪尔男爵大发脾气的声音。走进馆内,范昭瞧见弗塞缪尔男爵站在黎老四面前大声嚷嚷;黎老四半哈着腰;总商潘振承坐在旁边,脸色极难看。德雷克爵士笑道:“亲爱的弗塞缪尔男爵,黎老四还不了债,也不必这么大火气。天朝医生讲,大动肝火伤心伤肺伤身,当戒之。”弗塞缪尔转身瞧见德雷克,马上满脸笑容,道:“亲爱的德雷克爵士,我们的皇家商人号就要返程了,黎老四居然说凑不齐银子。我能不生气吗?”德雷克爵士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黎老四还不了钱,你就去官府告他。官府清算他所有财产,就能还你的债了。”黎老四忙道:“不!不!不能告官!就算我倾家荡产,也凑不齐五万两银子。”弗塞缪尔爵士道:“黎老四,听说你的女儿长得标致,把你的女儿卖给我作奴隶,可以抵三千两银子。”黎老四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其它洋人们在旁讪笑起来。潘振承大怒,一拍桌子,道:“尔等洋夷,欺人太甚。弗塞缪尔,黎老四借你二万两本银,不过半年,利滚利就要五万两银子,真是贪得无厌!黎老四和你做三四年的生意,也是你的老主顾,怎地如此唯利是图,赶尽杀绝,不讲情面?岂有此理!”

潘振承一发火,洋人们都静了下来。大班史密斯(smith)小声道:“潘启官(洋商对潘振承的尊称),我们皇家商人号的棉花和毛织品,主要靠您同文行销售。您第一个签定退赔废茶合同条款,深得弗塞缪尔男爵赞同。经商得讲信用,黎老四自己签的合约,就得按合约去办。如今黎老四只筹得两万三千余两,连一半都不够。要不,潘启官将黎老四的缺补上?复利是很高的,过了今天,就不是这个数目了。”潘振承脸一黑,不啃声。黎老四喃喃道:“我没有想到‘复利’就是‘利滚利’呀,还以为只是‘高利率’的洋话呢。”

洪任辉忽然笑道:“弗塞缪尔男爵,您要我找范,我已经找来了。”弗塞缪尔男爵这才注意到范昭。弗塞缪尔男爵一把拦住范昭的手,道:“范,快救我的女儿。”范昭怒气冲冲,一摔手,转身就走。弗塞缪尔男爵连忙抱住范昭的后腰,急道:“亲爱的范,我女儿要死了,你快救她。”范昭停下步子,举起双手,仰面向天,用标准的英语道:“主说,凡放高利贷者,其心必属魔鬼,不可听我圣言。”弗塞缪尔男爵浑身一震,松开手臂。范昭大踏步向外走去。

弗塞缪尔男爵颤声道:“范,我向主忏悔,我不放高利贷。”范昭转过身来,继续用英文道:“男爵,请证明你的言。”弗塞缪尔男爵道:“我只收回黎老四的两万两本银,利息都不要了。”说着,弗塞缪尔男爵从衣袋里拿出一纸合同,递给范昭。范昭扫了一眼,然后递给黎老四,道:“黎老板,这可是你与弗塞缪尔男爵签定的合约?”黎老四接过瞧了瞧,道:“是。”范昭将合约还给弗塞缪尔男爵,用英文道:“好。现在,你向上帝忏悔。”弗塞缪尔男爵一咬牙,将合约撕毁,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道:“至高无上的主啊,我,弗塞缪尔哈里生深深忏悔:我爱仇敌,善待他们;借钱给人,不望收回。祈求万能的主宽恕我的罪行吧。”

除了洪任辉,其它人都一脸震惊。范昭道:“善。弗塞缪尔男爵,你若诚心改过,主必宽恕你。”弗塞缪尔男爵道:“那么,亲爱的范,你可以救我的女儿了?”范昭点点头,道:“是。但是,你们不得旁观。”弗塞缪尔男爵道:“我信你,义人!”

注:加里曼丹岛(kalimantanisland)也译作婆罗洲(borneo),是世界第三大岛。位于东南亚马来群岛中部,西部为苏门答腊岛,南部为爪哇岛,东为苏拉威西岛,南临爪哇海,北临南中国海。面积为743330㎞。人口12305万(1990年)。北部为马来西亚的沙捞越和沙巴两州,两州之间为文莱。南部为印度尼西亚的北、东、南、中、西加里曼丹五省。历史悠久,中国史籍称为“婆利”、“勃泥”、“渤泥”、“婆罗”等。

华人与婆罗洲的接触较早。大约在公元414年(晋安帝隆安十四年),中国僧侣法显由印度求得佛法,回归中国途中经过南洋,曾有一提及耶婆提,根据史家的意见,认为此地是现今的加里曼丹岛。中国和加里曼丹岛最早的通航纪录是出现在《梁书》里,公元520年(梁武帝普通元年),在中国古籍中,当时被称为渤泥、婆利、或婆罗,后来演变成婆罗乃,也就是现在通用的文莱一名。

第十九回 春梦随云散 飞花逐水流

第二十六回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格蕾丝夫人带着范昭去到索菲的房间。索菲正躺在床上,侧身向里,女仆莉莉守在一边。屋子里挂满了范昭的画像,神情姿态各异,范昭深沉感动。格蕾丝夫人低声唤道:“亲爱的女儿,义人范来了。”索菲慢慢睁开眼睛,道:“妈咪,你别骗我了,范是不会来的。”范昭道:“索菲,我在这。”索菲一下坐起身来,吃惊的看着范昭。范昭微微一笑,道:“听说你病了,我来看你。”索菲傻傻看着范昭,喃喃道:“这不是真的,我一定是在梦里。”格蕾丝夫人对莉莉使了个眼色,两人走了出去。

范昭走上前,见索菲面容憔悴,心中一痛,拉起索菲的小手,柔声道:“是真的。我就在你面前。”索菲回过神来,一下抱住范昭,流泪道:“范,别离开我。”范昭心情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索菲哽咽道:“范,我天天向上帝祈祷,渴望再见你一面,即使是死了,我也愿意。”范昭心里轻叹,伸手搂住索菲的腰。

两人依偎良久,索菲抬起头来,问:“范,你带我走,好吧?”索菲人形消瘦,脸色苍白,蓝眼睛格外大,一头金发随意披散,范昭心生怜惜,忍不住就要答应下来。索菲颤抖着嘴唇,道:“it’ssohappytoseeyouagain”说罢,便轻轻吻在范昭的唇上。

范昭咬咬牙,克制住自己的感情,移开嘴唇,道:“索菲,你不吃饭,我心痛,我喂你吃。”索菲坐在床上,范昭起身端起桌面上的一碗米粥,盛了一勺,递到索菲嘴边。索菲张嘴,将粥慢慢吃了。

索菲心情有所好转,便扶着范昭靠在窗边看风景。

范昭问:“为何你会远洋航行来到中国?”

索菲道:“父亲带着母亲,我就跟来了。”

范昭道:“广州有十三行,黄埔港水深面阔,是天然的贸易良港。皇家商人号在广州交易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北上宁波交易?”

索菲道:“开始,我爹并没有北上宁波的打算。后来,大英印度总督委托我爹详细绘制中国北方的海岸线,我爹才北上宁波寻找更多贸易机会。”

范昭心中一凛,立即意识到这句话的份量。年轻的索菲深陷爱河,天真烂漫,毫无防人之心,无意间说出了日不落大英帝国的一个国家级机密。在大航海时代,海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百年前,大明国姓爷郑成功驱逐荷夷,收复台湾,西洋等夷国尚没有完整详细的中国沿海海域图,此番日不落大英帝国的皇家商人号北上宁波一带,只怕不是贸易这么简单!范昭暗忖:英国是海上殖民大国,想绘出详细的中国海域航行图必有阴谋,得向索菲打听清楚。当年,日本为了侵略中国,绘制了比中国军用地图还详细的中国地图。

范昭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道:“索菲,你的父亲是男爵,在英国议会很有地位吧?”

索菲一蹙眉,一脸不开心,道:“我爹原是下级士官,因跟随大英军队出征海外,立了战功,升了男爵。我爹前年入了议会下院,一心想入内阁,就……”索菲忽然闭嘴不说了,神色不安起来。

范昭老于世故,知道必有原由,遂紧问道:“男爵进入内阁,就是升官了。我们一起祝贺男爵早日进入内阁。”

索菲猛的一摇头,道:“不,范。我不希望父亲进入内阁,那样,我就永远也见不着你了。”

范昭奇怪问道:“这是为什么?”

索菲哽咽道:“父亲为了进入内阁,反我许配给内阁首席财政大臣威廉公爵的儿子。范,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不希罕什么公爵夫人。”

范昭心中感动,但是事关国家大事,不问清楚不行,遂道:“这么说,是威廉公爵想要中国海图了?”

索菲道:“是。大英帝国的国王、贵族和主教,对中国一直有浓厚的兴趣,绘制中国海图,是为了方便贸易。”

范昭道:“索菲,你能把你父亲绘制的中国海图拿来给我看看吗?”

索菲一笑,道:“海图由牧师伯特绘制。范,你想看,我就拿来给你。”

范昭已经确定英国人的阴谋,海图看不看无所谓,反正鸦片战争是九十年后才发生,无法避免,自己虽然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也做不了什么。范昭心里一阵悲凉,遂道:“不必了。我不想看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索菲,你说说威廉公爵的儿子吧。”

索菲心里高兴,以为范昭想了解清楚,再想办法和自己在一起,遂道:“威廉卡文迪许是大英国德文郡有名的贵族,大儿子是查理卡文迪许,崇拜艾萨克牛顿,整天做科学实验。他呀,每次送花给我都会非常严肃的说:‘这是科学,是上帝的设计。寻找上帝的思维,是最伟大的事业。’范,和这样的人生活一辈子,可要闷死我了。好在上帝可怜我,安排我在中国遇到范。范,你要想办法说服我的父亲,让我留在中国。”

范昭心中一动,一下想到物理学史上著名的卡文迪许扭称实验,遂问道:“查理卡文迪许,可是亨利卡文迪许(henrycavendish)?”范昭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错了,自己是在平行地球上。也许,平行地球的查理卡文迪许就是中心地球的亨利卡文迪许,第一个发现氢气并测出地球密度的人。只是,亨利卡文迪许终身未娶。

索菲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亨利卡文迪许。”

范昭又问:“查理卡文迪许,是不是对地球的密度很感兴趣?一直想着怎样测出地球的密度?”

索菲吃惊的看着范昭,道:“是。只要他一说到科学,就会提到地球密度,说知道了地球的密度,就可以测量出遥远天体的密度。”

范昭明白了,这个平行地球上英国贵族查理卡文迪许,将完成中心地球上出生于法国尼斯的亨利卡文迪许的伟大事业。身世出了偏差,倒也符合量子涨落规律。

范昭道:“索菲,我告诉你测量地球密度的方法,你让卡文迪许在你和测量地球密度方法之间做出选择。依卡文迪许对科学的痴迷程度,他一定会选择测量地球密度的方法,这样,卡文迪许就不会再来纠缠你了。”

索菲高兴起来,道:“真是好办法。可是,范,我不想再回到英国,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范昭道:“我是义人,在中国是有重大使命的。索菲,上帝让我们在中国相遇,就是想让英国人知道那句唐诗。你必须把这句唐诗带回英国。”

索菲问:“什么唐诗?”

范昭用中文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范昭知道索菲听不懂,作了简单的翻译:“这句唐诗的意思是说:‘longdistanceseparatesnobosomfriends(遥远的距离并不能分开挚友)’”

索菲用中文低声重复一遍,流泪道:“范,我不想。”

范昭道:“我是义人,必须完成上帝给我的使命。索菲,你回到英国,告诉贵族和议员的夫人们,中国历史悠久,地大物博,文化灿烂,远非西洋诸国能比。荷兰红毛就是例证。”

索菲见范昭言语坚定,知道范昭心意不能改变,伤心至极。

范昭道:“我写首诗送给你。天涯海角,有此诗相伴,就象我陪伴在你的身边。”

索菲心情稍好,找来了鹅毛笔和纸。范昭拿起笔,蘸蘸墨水,写道:

thefurthestdistanceintheworld

isnotthewayfrombirthtotheend

itiswhenistandinfrontofyou

butyoudon‘tunderstandiloveyou

thefurthestdistanceintheworld

isnotwhenistandinfrontofyou

youdon‘tknowiloveyou

itiswhenmyloveisbewilderingthesoul

butican‘tspeakitout

thefurthestdistanceintheworld

isnotthatican‘tsayiloveyou

itisaftermissingyoudeeplyintomyheart

ionlycanburyitinmyheart

thefurthestdistanceintheworld

isnotthatican‘tsaytoyouimissyou

itiswhenwearefallinginlove

butwecan‘tstaynearby

索菲在边上看着,既幸福又难过,道:“这张纸,我要永远珍藏。”

范昭捧起索菲的脸蛋,轻轻一吻,道:“这一吻,便是我的罪,留在了你我的唇齿之中。”索菲泪流满面,道:“范,给我画张像吧,让我纯洁的身体,永远陪伴着你。”说着,索菲将手伸向睡衣的领口。范昭捉住索菲的手,盯着索菲的眼睛,诚恳道:“在东方文化中,含蓄才是最醇久的美。你坐好,别动,我这就画你。”

索菲依范昭所说,坐着不动,泪脸上带着苦笑。范昭犹如神助,只一盏茶时间,就勾勒出了索菲的人像。索菲看着画,惊讶道:“it’samazing!it’sbeautiful,itiscathaystylepainting(太惊人了,太漂亮了,这是中国画?)”范昭道:“thisiscartoonstyle(这是漫画)”索菲听不懂“cartoon”这个词。范昭道:“漫画只求神似,不求形似。和中国画倒有些渊源。索菲,在东方文化中,童贞意味着纯洁。你们英国有一个伊丽莎白女王,对吧?”

索菲道:“我最崇拜伊丽莎白女王,她打败了西班牙无敌舰队。”

范昭道:“伊丽莎白女王是童贞女王,所以得到主的恩宠。(queenelizabethwasthevirginqueen,yousee,virginisimportant)”

索菲情爱消退,道:“义人,我遵从您的教诲,永远。(saint,iwillobeyyourword)”

范昭心道:“上帝,原谅我,我不是基督徒,借用了‘义人’的名义,是为了善事。”

第二十回 山河灿于地 星斗会璇玑

第二十七回绊惹春风别有情世间谁敢斗轻盈

傍晚,范昭回到章府。章志明和黄兴华不在。范昭直接去见红儿。红儿欢喜道:“正等着相公回来吃饭呢。相公回来,太好了。”范昭奇道:“红儿不问索菲的事?”红儿道:“一个西洋夷女,有啥好问的。我只是担心相公中了西洋夷术。看相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范昭笑道:“我命大福大,纵有什么西洋夷术,也奈何不了我。”红儿道:“那是。相公可千万别着了那个夷女的道。”范昭笑笑不言。红儿问道:“相公说要帮黎老四的忙,似乎也顺利?”范昭点点头,道:“我答应男爵,给她女儿治病,男爵就免了黎老四的利息。”红儿眨眨眼睛,道:“相公治好索菲的病了?”范昭掏出索菲人像漫画,道:“是。我画了这个,索菲的病就好了。”红儿打开漫画,噗哧一笑,道:“这不是妖魔鬼怪的模样吗?”范昭不想解释,道:“我了结了此事,这副人像画就作个纪念吧。明儿,叫人把它裱好。”红儿道:“好。这也是相公一段奇特的经历。裱好后,婢子想给它做个法事,驱驱邪。”

范昭坐下来,道:“本想在广州清静清静,不想这么多事。”红儿道:“是呀,相公。黄桂伯将西洋首饰送来了,装了一口大箱子。”范昭打开箱子,里面装满大大小小的精贵红木小盒子,还有一份礼单。红儿打开一个大红盒子,里面装的是金色项链,下面坠着一颗绿色大宝石,光华灿烂。红儿欣喜不已,拿在手上左看右看。范昭一瞧礼单,上面写了二十余件首饰名,不禁皱起眉头。红儿喜道:“相公,这个项链我喜欢,就送给我好不?”范昭道:“红儿喜欢,我给你戴上。”范昭将项链挂在红儿脖子上,红儿站在西洋镜前,侧着身子,看个不停。范昭暗道:“拿别人的手短,吃别人的嘴软。我得想办法请出佶山监督才行。”

黄兴华走了进来,笑道:“少东家,成亲的福船已经有了,是潘总商借出的,三个月前新造的福船。只需两三日便可以布置一新。给红儿姑娘定做的凤冠霞帔,得要四五日。慢工出细活。不知少东家想邀请哪些贵客赴宴贺喜?”范昭道:“不必张扬,宾客就不请了。有个戏班子唱戏,咱们自家人热闹热闹就行了。”红儿忽道:“相公,把那个西洋男爵,请过来吧。”范昭瞧了一眼红儿,点点头,道:“好。”黄兴华赞道:“红儿姑娘戴上这个西洋项链,真是美极了。这个西洋项链纯金打造,最值银子的就是这枚蓝宝石,个大,颜色好,净度高,光华亮,价值万两白银。”范昭吓了一跳。红儿喜道:“真看不出来,这么贵呀。”黄兴华微微颔首,道:“这枚蓝宝石应该产于印度克什米尔。蓝宝石象征忠诚、坚贞、慈爱和诚实,黄桂伯出了血本,非常看重少东家啊。”

范昭道:“烦请黄老板看看,这口箱子里的礼品,值多少银子?”黄兴华接过礼单看了一下,道:“少东家,少说也得有十万两银子。”范昭脑子轰了一下,道:“这么贵重的礼品,我可不能要。黄老板,烦请你把它退回去。”红儿娇呼一声“相公”。范昭道:“红儿,礼太重,我们受不起。”黄兴华笑道:“依我看,这些礼品不都是送给少东家的。少东家要请出佶山大人和黄桂伯吃饭,花费一定不会小。我听说佶山新娶的第八房姨太太,原是广州府春华班的名旦,喜爱西洋器玩。黄桂伯应该把这些打点都算在这些礼品之中了。”红儿一脸失望,道:“原来,这个项链还不是我的。”范昭见红儿失望,脸面挂不住,道:“红儿,我给你的,你就戴上。我会想办法请出佶山监督。”

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早,范昭正在吃早餐,黎老四派人送来请柬,中午在家宴请范昭。范昭本不想去,章志明道:“明年,我们要将原本给黎老四的生意,转给胡亲家,少东家借此机会,和黎老四说个清楚也好。”范昭听得有理,便应承下来。

午时,范昭去到黎家。黎老四带着老婆、儿子和女儿,要向范昭磕头致谢,被范昭拼命拦住。酒菜上来,黎老四和儿子黎达彥,热情向范昭敬酒。范昭来了兴头,一杯又一杯的喝了。黎老四道:“敝人听说,明儿,范公子与一美人成亲,不知可有此事?”范昭此时对黎老四印象颇好,遂道:“是我四夫人的贴身丫头填房,算不得大事。”黎老四呵呵一笑,道:“范公子如此隆重,想必美人美若天仙了。”范昭道:“黎老板过誉了。红儿象我的二夫人,二夫人出家了,我一直不能忘,故而待之不同。”范昭所说的二夫人是指秋儿,黎老四不解,细观范昭的模样,以为范昭喝高了说酒话。确实,此时的范昭喝的多了点。

黎老四对黎达彥使了个眼色,黎达彥道:“若非范公子相救,我们一家老小已经在大牢里了。父亲,范公子是我们黎家的大恩人,我们当回报范公子的恩情。”黎老四道:“说的是啊,可是怎么回报范公子呢?”黎达彥道:“江阴范家有情有义,可否将妹妹许给范公子?”范昭一听,忙道:“君子施恩莫望报,委屈黎小姐的事,万万不可。”黎达彥道:“实不相瞒,舍妹对范公子仰慕万分,愿作范公子的小妾,以报范公子大德。”范昭连称“不可”。

黎老四和儿子又敬范昭几杯。黎老四道:“小女侍候公子,是小女的福份。刚才公子说,范家给黎家的生意,明年要大部分转给胡家了。这样也好。现在咱们黎家家徒四壁,确实再无本钱去做十三行的生意。”范昭道:“黎老板没有本钱,小生愿意借一万两银。”黎老板呵呵笑道:“有了公子这一万两银子,黎某东山再起就有希望了。来,干杯。”范昭又喝了一杯,黎达彥赶紧满上。范昭道:“黎老板,这酒不能再喝了。”黎老四见范昭说话吞吞吐吐,知道范昭真的是快醉了,遂笑道:“痛快!今天这酒是不醉不休啊,难得范公子待黎某这么亲。来,彥儿,我们一起敬范公子。”范昭举起酒杯,道:“亲……怎么这么熟悉。你是……亲,呵呵,淘起宝来了。”黎老四忙道:“对对,我是亲……家。”范昭手指着黎老四,笑道:“亲……家,好,好……”说着,头一沉,爬在酒桌上酣睡起来。

黎老四连叫几声“范公子”,范昭不应。黎老四道:“来人,把范公子送进小姐的屋内。”进来四个仆妇,将范昭抬了出去。黎达彥道:“爹,这样怕是要委屈了妹妹。万一范昭醒来不认帐怎么办?”黎老四脸皮一阵抽搐,道:“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孟子说‘君子可欺之以方’,如今只能赌上一赌。我们黎家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你!”黎达彥捂着嘴,连连打起哈欠。黎老四皱起眉头,道:“怎么,烟瘾又上来了?”黎达彥点点头,一脸哀求:“爹,给孩儿抽一口吧?”黎老四道:“你再抽鸦片,咱们黎家就彻底没完了。来人了,把少爷绑起来。”

红日西沉。范昭酒醒过来,睁眼看瞧见一个美人坐在身边,轻摇罗扇。范昭一惊,一下坐了起来,瞪着美人问道:“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美人羞涩低头,轻声道:“公子,这里是黎家。公子喝酒醉了,爹爹使人扶公子进来,着奴家好好侍候公子。”范昭晃了晃头,想起中午酒醉之事,心慌起来。暖风吹来,范昭才发现自己胸衣敞开,忙伸手掩住胸衣。范昭结结巴巴的问道:“我怎么换了衣服,我的衣服呢?”黎小姐道:“公子进屋之时,便是这样。想是公子饮醉了酒,污了衣衫,下人将公子衣衫换了。”

范昭(许时今)蓦地想起自己在皇太子大酒店里从醉梦中惊醒的事,那时自己中了钱世仁的毒计而与陪酒小姐开房,导致陈慧殊与自己分手。范昭的脸立时黑了下来,起身穿好衣服,一言不发就往外走。一个丫环挡在门口,板着脸问道:“你就这样走了?可怜小姐一个下午,为你摇扇消暑驱蚊。”范昭心中厌恶至极,大笑道:“你家小姐是不是叫‘小美’呀?想要多少钱,说嘛。”丫环气得浑身发抖,道:“不许你污辱我家小姐!”范昭懒得说话,伸手拨开丫环,就向门外走去。丫环一把抓住范昭胳膊,尖声道:“不许走!你得给小姐一个交待!”范昭转过身来,一脸嘲讽,道:“是你家小姐主动陪我的,可不是我来找你家小姐的。”

黎小姐流泪道:“晴翠,是我自己作贱,你让范公子走吧。”丫环晴翠急道:“小姐,你为了林公子受了这么多委屈,今儿又被这个姓范的羞辱,说什么我也要给小姐讨个公道。”黎小姐长叹一声,道:“林公子蒙冤入狱,我救不了林公子,自当随林公子去,再受点委屈也没什么。晴翠,范公子是我们黎家的恩人,你不得无礼。”晴翠放开范昭的胳膊,一脸不情愿,嘴里嘟囔道:“就算是这样,小姐也得给范公子说个清楚。否则,传了出去,小姐的清名就毁了。”

范昭奇怪起来,问道:“晴翠,什么事要说个清楚?”晴翠白了范昭一眼,道:“你喝酒醉了,仆妇将你抬进来,说老爷吩咐,范公子要娶小姐为妾,着小姐好好侍候。我家小姐本不想侍候你,但见你烂醉如泥,又念你有大恩于黎家,这才收留了你。没想到你竟然好心当作驴肚肺,酒醒之后,竟然出言污辱小姐。你真是岂有此理!”范昭道:“我几时说要娶你家小姐了?”晴翠双手叉腰,道:“谁知道你在酒桌上说了些什么?你若是真没说过,老爷会叫下人将你抬进来?我们小姐也是名门闺秀,岂是随便……”晴翠说到这,便住了口,小脸涨得通红,气鼓鼓的瞪着范昭。

范昭心道:“坏了,酒桌上说了什么,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了。”晴翠道:“你走可以,但是,你不能说小姐的坏话。我告诉你,我家小姐与林公子……”“晴翠,别再说了。”黎小姐打断晴翠的话,起身向范昭拜倒,道:“丫环出言无状,望恩人莫怪。”范昭扶起小姐,道:“小姐请起,适才小生错怪了小姐,是小生的不是。”范昭冷静下来,瞧晴翠一脸不高兴,知道这个没心机的小丫头余怒未消,便想锉锉晴翠的锐气,遂坐在一张椅子上,道:“晴翠,你说你家老爷已将你家小姐送于我作妾,我就是你的主子,你去斟杯茶上来。”晴翠气道:“我家小姐才不会嫁你呢!我家小姐和林公子……”

“晴翠,”黎小姐再次打断晴翠的话,道:“范公子口渴,你速去斟茶上来。”晴翠道声“是”,鼓着小嘴的下去了。范昭仔细打量黎小姐,暗道:“虽然比不上红儿,却也算得上标准大美人。”其实,黎小姐和红儿各有千秋,范昭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黎小姐见范昭打量自己,颇觉害羞,转过身去。晴翠端茶上来,范昭问道:“晴翠,你说说,你家小姐和林公子的事。”晴翠此时已消了气,不敢回范昭的话。范昭慢悠悠道:“如果林公子真的蒙冤,或许我能救他出来。”晴翠眼一亮,问道:“真的?”范昭点点头。黎小姐霍地转过身来,跪在范昭面前,道:“范公子能救林公子出来,黎远芳作牛作马,为奴为婢,报答公子。”范昭连忙扶起黎小姐,道:“林公子和黎小姐自由恋爱,我,许……可,必须无条件支持。”黎小姐面泛红晕,轻声道:“晴翠,你说吧。”得了主子许可,晴翠清清嗓子,说出一番悲喜事来。

第二十一回 清香传得天心在 未话寻常草木知

第二十八回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阳春四月,一个秀才,站在广州府西关荔湾湖信口吟来。晴翠陪黎远芳游玩到此,闻诗笑道:“小姐,你看那个呆书生,发了呆气,将白乐天的诗吟歪了。”黎远芳也是一笑。秀才走过来,揖手道:“敢问姑娘,小生有感而发,为何姑娘说小生将白乐天的诗吟歪了?”晴翠忍着笑,道:“我岂问你,此处荔枝初红,湖光水色,何来古原草?秀才又何来离别情?”秀才道:“姑娘说的是。此诗小生最爱‘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一句。这句诗道出了生生不息的大道理。虽然此诗不合眼前情景,但是,‘远芳’一词音韵悠长,‘晴翠’一词风华正茂。五百年,桑田沧海,姑娘蔫知五百年后,此处不是‘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黎远芳羞红了脸,晴翠呸道:“哪里来的狂生,嘴里乱嚼姑娘家的名字?”秀才讶道:“莫非‘远芳’和‘晴翠’,是二位姑娘的芳名?”晴翠一拉黎远芳的衣袖,道:“小姐,咱们不理他。”

秀才见黎远芳转身欲走,连忙拦在前面,揖礼道:“小生无意冒犯,望小姐勿怪。”黎远芳见秀才彬彬有礼,很有好感,遂还礼道:“秀才客气。秀才吟诗,情之所至,小女子误会了。”秀才忙道:“小生林正高,福建省侯官(今福州市区)人,游学岭南,增长见识。适才听见小姐婢女所言,颇觉不俗,想必小姐也非寻常人家。”晴翠笑道:“小姐,这个秀才名字好,但是心不好,初次见面,竟然向小姐自报家门了。”秀才道:“小生此名,是为了忧民报国。”晴翠好奇问道:“秀才好志向。敢问秀才做了什么忧民报国的事?”林正高慷慨道:“有奸商私卖鸦片,祸国殃民。昨日,我已向知府递交了状纸,请求官府严查奸商。”晴翠道:“鸦片之毒当查。我家少爷就身受鸦片毒害。不知林公子告的是哪家奸商?”

林正高道:“十三行的黎老四。此人秘密和英国大班史密斯交易,偷卖了不少鸦片。”黎远芳惊讶一声,问道:“林公子可有证据?”林正高道:“证据确凿。小生结识了洪门的少年英雄方世玉,七天前在黄浦港和方世玉亲眼目睹黎老四的人从英夷商船上运下鸦片。”黎远芳心情紊乱,道:“不会,我爹绝不会做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林公子,你一定是看错了。”眼前佳人是黎老四的女儿,林正高这下愣住了。黎远芳道:“晴翠,咱们走,回家问爹爹,问个明白。”

黎远芳和晴翠匆匆远去,林正高半天才回过神来,叹道:“真佳人也。‘红颗珍珠诚可爱,白须太守亦可痴。十年结子知谁在,自向庭中种荔枝。’只可惜,她的爹爹是黎老四,看来,今生无缘了。”林正高看见地上有个香囊,拾起一瞧,上面绣着一个“黎”字,应是黎小姐失落之物。林正高默默道:“丫环名晴翠,那么黎小姐的芳名应是‘远芳’了。今儿我在此吟诵白乐天的诗,当真是巧了。”

才子佳人初次相会的戏,范昭听多了,而林正高和黎远芳的初次见面,却大相径庭。范昭微一皱眉,道:“晴翠,林正高和方世玉扯上关系,只怕会被官府所忌。你说重点,别象说书似的,绘声绘色,情景交融。”晴翠道:“是。小姐回家后便问老爷私卖鸦片的事,老爷矢口否认,还叫小姐不要再去见林公子。过了两日,小姐又去了荔湾湖,碰巧林公子也在那。林公子信誓旦旦,并要小姐寻机翻看黎家帐簿。小姐觉得林公子不会说假话,又回家问老爷。这次,老爷要小姐好好劝林公子,撤了状纸,以免官司上身,惹了是非。小姐寻机翻看了帐房帐簿,从中找到黎家光华商行和英夷商船皇家商人号交易的记录。小姐很惶恐,就去找林公子商量。林公子要小姐偷出帐簿,作为证据。小姐不肯,劝林公子撤了状纸,自己慢慢想办法劝说父亲不再与英商交易鸦片。林公子不肯,说他亲眼目睹家乡亲人深受鸦片的毒害,而鸦片正是从广州府流入的。林公子游学岭南,主要是为了追查鸦片。林公子还说,洪门也在追查鸦片,还寻得一些证据。小姐左右为难,不知道怎么办好。”

范昭能懂,黎远芳因为兄长染上烟瘾而对鸦片深恶痛绝,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偷偷的贩卖鸦片。黎远芳和林正高几次接触后,发觉林正高正直善良,便深深爱上林正高,所以,黎远芳夹在父亲和情郎之间,难以抉择。

晴翠继续道:“两个月前,官府突然把林公子拿了去,说林公子诬陷老爷,把林公子下了狱。小姐求老爷想办法救林公子出来,老爷不肯,说案子是赵知府亲自审的,证据确凿。老爷把小姐关在绣房,哪都不让去,一直到现在。”

范昭道:“原来如此。只是黎小姐,你真心待林公子,可知林公子真心待你么?”晴翠张嘴欲说,却被范昭伸手拦住。黎远芳道:“我与林公子海誓山盟,我相信林公子是真心待我的。”范昭想了想,道:“冲着林公子这份忧国忧民的心,我愿意相信林公子是真心待你的。但是,也不排除林公子利用你对付你的父亲。”黎远芳流泪道:“不,我相信林公子不是这样的人。”

范昭忽然笑道:“黎小姐,你是我的妾,心里却想着别的男人,叫我情何以堪哪?”晴翠呸道:“休想,我家小姐宁死也不会嫁你的。”黎远芳面泛红晕,轻声道:“范公子能救林公子出来,妾身愿意一心一意服侍范公子。”范昭觉得自己很无聊,遂强笑道:“黎小姐和林公子是真爱,我怎么会做出棒打鸳鸯的混帐事。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我救出了林公子,只怕令尊也不会答应你们这桩婚事的。”

晴翠道:“范公子,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范昭忽然皱眉道:“林正高,这名字有点熟悉,好象在哪里见过?”晴翠奇道:“林公子是福建省侯官人,离江阴远着呢,范公子怎么会见过林公子?”范昭脑子灵光一闪,笑道:“林正高将来有个孙子叫林则徐,很了不起的。林正高想让朝廷禁烟,他的孙子林则徐会实现他的理想。”黎远芳和晴翠一怔,不知道范昭何出此言。范昭站起身,对黎远芳恭恭敬敬一揖礼,道:“林则徐是民族英雄,世人称赞。请黎小姐受小生一礼。林公子和小姐的美满姻缘,包在小生身上。只是,它日令尊用大红花轿送黎小姐出门时,请黎小姐委屈一下,顺从令尊。”范昭说完,便走出了门。晴翠道:“小姐,这个范公子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让人摸不着头脑。”黎远芳道:“爹爹说,江阴范家仁义远播,范公子的话虽然难懂,应该是一番好意。为今之计,我们只能求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了。”

范昭走出闺房,暗忖:“当年自己和慧殊去福州游玩时,参观过林则徐纪念馆,在祠堂内见过林家族谱,林正高正是林则徐的爷爷。林正高和黎小姐的爱情,自己必须撮合。”范昭走到堂前,见到黎老四父子,范昭问道:“黎老爷,我何时说过要纳令爱为妾?我已是妻妾成群的人,黎老爷不觉得委屈了令爱?”黎老四笑道:“小女能服侍范公子,那是小女的福份。中午酒宴时,范公子亲口认了黎某为亲家,还说什么‘淘起宝来了’,并许下一万两银子给黎某作订亲礼。黎某相信范公子,这才让小女服侍范公子。”范昭一听,知道确实是自己酒后说错了话,黎老四误会了‘亲’或是‘亲家’什么之类字词的意思。范昭道:“黎小姐知书达礼,花容月貌,小生十分仰慕。黎老爷舍得,小生就笑纳了。待小生寻个吉日,便将彩礼一万两银子送到府上来。时候不早了,小生得回去了。”黎老四道:“彥儿,快扶你妹夫上马车。”

范昭回到章府,将事情简略说了,隐去自己醉后睡在黎远芳闺房的情节。章志明道:“黎家小姐才貌俱佳,在十三行颇有芳名。黎老四一心想给女儿找到体面人家,高不成,低不就,拖到现在。少东家愿意花一万两银子成全黎小姐和林正高,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范昭笑道:“章伯伯是说,我与林正高、黎小姐非亲非故,无端拿出一万两银子撮合二人,这个大好事做得有些过了。”章志明微微一笑,并不接言。范昭道:“我收了黄桂伯的贿赂,这是不义之财,我得行大善事才能处理好,以免失德。林公子和黎小姐若是真爱,我觉得,这一万人银子值得花。章伯伯,明儿,你先借兑一万两银子给我,找人送给黎老四。”

章志明道:“少东家要用银子,哪用借兑?老爷信中吩咐,只要少东家银子用的对,尽管在商行帐面上支取。少东家与我签名就可以了。”范昭笑道:“我爹疼我,我这个做儿子的却不能不孝道。商行帐面上的银子先记着,在我离开广州府之前,我用多少会还多少。”章志明道:“少东家志气可嘉。少东家想撮合林公子和黎小姐的姻缘,得想办法救出林公子,并让黎老四写张卖身契,证明他将女儿卖与少东家作妾。这样,黎小姐与他爹再无瓜葛。少东家将卖身契交于黎小姐,黎小姐就可以与林公子远走高飞。”

范昭道:“嗯。要救林公子出来,得让官府放人,怕是不易啊。”章志明道:“方世玉曾找过我,要我想办法救林公子。我说,林公子的事闹大了,十三行几家贩卖鸦片的老板都想置他于死地,事情不好办。如果林公子肯撤回状纸,我想,十三行也不会赶尽杀绝。偏偏林公子认死理,唯圣人言是听,宁死不肯撤了状纸。”范昭微一皱眉,道:“这个书呆子,难道家中就没有老父老母么?倘若冤死在贪官污吏手中,值得么?”章志明道:“少东家说的是。少东家若能劝动林公子,事情就好办了。十三行那边,我会请潘总商通融的。潘总商虽然与林公子没有交情,但是,看在同乡的份上,不会坐视不理。只要我出面去请,潘总商就有讲话的理由。”黄兴华笑道:“那样,舅舅岂不成了那几家贩卖鸦片的小商行的对头了?”章志明道:“少东家要做的事,咱们当尽力成全。何况,这件事情做得对,咱们在理上。而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合了那些官老爷的心思。”

第二十二回 看来岂是寻常色 浓淡由他冰雪中

第二十九回玉子纹楸一路饶最宜檐雨竹潇潇

次日上午,范昭去广州府衙拜访新任知府高廷瑶。高廷瑶很客气的接待范昭。范昭说明来意。高廷瑶一脸为难,道:“范孝廉,林公子的案子是前任知府赵翼赵大人审定的案子,并且上报给抚台大人和总督大人。本官上任,只是执行官府的律令。林正高押在府衙内,放与不放,本官做不了主。”高廷瑶推得一干二净,却也合情合理。范昭碰了个软钉子,有些不甘心,遂笑道:“我在茶楼饮茶,曾听一位老先生人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我当时不解啊,就向那位老先生请教。那位老先生象似在公门中呆过,当下就给我算了一笔帐。”范昭说到这,停下嘴来,瞧着高廷瑶。高廷瑶面不改色,品了一口茶,道:“本府正听得有趣,范孝廉怎么停了下来,请说,请说。”

范昭盯着高廷瑶,道:“广州府很大,管辖南海、番禺、顺德、东莞等十四个县,公务可谓繁忙。小生听说高大人官声不错,为官清廉,为人谨慎。要处理广州府公务,最少也得雇了六个师爷和十个长随。依此计算,高大人每年发给师爷的工食银得有六七百两,给长随发的工食银得有四五百两,两者相加,一千多两出去了。广州知府一年的俸禄只有二百一十两银子,这点银子连养师爷都不够,又怎么能养活高大人的一家子呢?”

高廷瑶脸色微微一变,道:“范孝廉有所不知,广州知府每年有十多万两银子额外收入,那是由盐务、海关等衙门拨给的例规银以及养廉银。”范昭道:“顺治皇帝定下的俸禄无法更改。天朝物价上涨飞快,雍正皇帝体谅朝廷官员,定下养廉银的规矩。至于例规银,算是官场潜规则,由来已久。小生虽然眼拙,也能瞧出高大人这身官服价值不菲。至于府内吃穿用度,各种花销细算下来,只怕高大人这点养廉银是撑不住的。”

高廷瑶哈哈一笑,道:“范孝廉快人快语。实不相瞒,本府到任时,各方送来的‘到任规’便是三千余两。本府二夫人的生日,也不知是哪个奴才放出风声,各方送来的‘生日规’一千余两。本府上任后检查府衙帐簿,朝廷给南海县下派的丁银(人头税)是每年四万两,可是去年,地方官实际征收的丁银竟然高达十五万两。多出的十一万两银子去哪了?本府不敢想啊。由此计算,‘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在广州府怕是要少说了。范孝廉将广州知府收支算得如此清楚,莫非是想密报皇上?”

范昭微微一怔,道:“高大人何出此言?”高廷瑶道:“昨晚,本府去面见总督大人,正好遇见总督大人招待大内侍卫舒寿,舒寿无意中透露,他南下广州,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秘密保护范孝廉的安全。高某斗胆猜测,范孝廉奉了密旨走访民间,所以才跟高某算起‘十万雪花银’的帐来。呵呵,范孝廉密报上去,牵扯的官员就太多了,上至总督,下至胥吏,难逃罪责。皇上若是真的追究起来,恐怕就不会只是两广的事了吧?”

范昭老于世故,虽不识舒寿,却不露声色,道:“高大人过虑了。前任知府赵翼养了二十一个师爷,四十九个随从。高大人与之相比,可称清廉勤政。至于茶楼酒肆的闲言碎语,小生倒真没当回事。方才高大人所言官场例规,自大宋朝起便有了,非我大清一朝之事。听说大明朝有名的清官海瑞,每年只是在母亲过生日的时候吃一次肉。由于俸禄太低,不得已在家里种菜。官员身家不能安,如何能管理好一方百姓?大明朝也只出了一个海瑞。要杜绝官员贪腐的风气,只靠《四书五经》肯定不行,得有个很好的监督制度才行。”

高廷瑶神色缓和下来,道:“历朝历代都有监督御史,效果却不怎么好。范孝廉有何高见?”范昭脱口道:“授权于民,让人民监督。”高廷瑶一怔,道:“范孝廉此话怎解?”范昭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遂笑道:“听说英夷人在搞国家政治制度改革,打算废除君主制,给百姓监督官员的权利。”高廷瑶摇摇头,道:“这怎么能行?百姓有了说话的权利,官员讲的话百姓还听吗?天下大乱了。洋夷就是洋夷,‘夏虫不足语于冰’也。”范昭暗忖:“社会制度的事儿,你高大人也不懂,我也只能和英国人说说了。”

高廷瑶看范昭不说话,继续道:“海瑞固然是大明朝有名的清官。可是,清得过头了。”范昭不懂,问道:“此话怎解?”高廷瑶笑笑,道:“海忠介公有五岁女,方啖饵,忠介问饵从谁与,女曰,僮某。忠介怒曰,女子岂容漫受僮饵,非吾女也,能即饿死,方称吾女。”此妇即涕泣不饮啖,家人百计进食,卒拒之,七日而死。余谓非忠介不生此女。”范昭皱起眉头,道:“这个‘余’当真无聊至极,假托海瑞之名作此下三滥的文章。家女无饼,家仆有饼,大谬。五岁幼女,谈什么男女节守?孟子说:‘无恻隐之心,非人也’。孔孟之道,被后人歪曲的太多了。”

高廷瑶脸面有些挂不住,强笑道:“范孝廉言之有理。高某亦以为,此‘余’人之作不可信。”范昭微一摇头,道:“也难说。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几年流行一本小说叫《儒林外史》,是号称‘秦淮寓客’的吴敬梓所著,第四十八回讲了个故事,老秀才王玉辉的三女婿病死,三女儿因家贫恐己身拖累公婆父母,欲饿死随了丈夫去。王妻数日相劝不能听,饿八日,死。王玉辉谓其妻:‘你这老人家真正是个呆子!三女儿他而今已是成了仙了,你哭他怎的?他这死的好,只怕我将来不能像他这一个好题目死哩!’这个老秀才王玉辉糊涂的紧,白读圣贤书数十年了。”

高廷瑶讶道:“范孝廉博闻强记,高某佩服。高某只记得王玉辉大笑赞三女儿‘死的好’,细节当真记不清了。”范昭道:“这个三女儿也糊涂,自己年轻无法养活公婆父母,却累着公婆父母养活年轻的自己,什么逻辑?”高廷瑶笑道:“现实中未必真有这样的事,小说家言罢了。”范昭道:“是呀,小说家言,现实中真有这样的蠢人也未可知。但是,海瑞必不是这样的人。”高廷瑶嘿嘿一笑,道:“范孝廉高见,高某佩服。”

范昭道:“高大人,林正高羁押于府衙,我想去探探这个书呆子,叫他撤了状纸,如何?”高廷瑶微一沉吟,道:“范孝廉与林正高非亲非故,依大清律令,不可探视。不过,范孝廉劝林正高撤了状纸,是一桩好事,法律不外乎人情,本府就担了这个干系。”高廷瑶叫来一个汪姓师爷,带范昭去狱中探望林正高。

广州府衙内的监狱比较干净。林正高坐在床上,背靠着墙。狱吏叫道:“林正高,有人探你来了。”林正高抬眼瞧了一眼范昭,便转过脸去。狱吏道:“汪师爷,林正高就这脾气,似乎一心等死。”汪师爷挥挥手,叫狱吏走了。范昭道:“林正高,黎老四已经将黎小姐许配给我了。我今天来,就是看看你什么时候死,好给黎小姐回个话。”

林正高一下抬起头来,道:“你胡说!阿芳是不会嫁你的!”范昭笑道:“你若是死了,黎小姐自然就嫁我,难不成给你守寡?”林正高冲了过来,吼道:“你胡说!”范昭道:“黎小姐说了,你有三不是,不愿意嫁你。”林正高问:“什么三不是?”范昭斯条慢理道:“一心寻死,不顾父母高堂,此一不是也;一心寻死,不为鸳鸯谋个蝴蝶梦,此二不是也;一心寻死,不问社稷鸦片之害,此三不是也。汪师爷,你说这个书呆子有此三不是,以黎小姐的才学品貌,怎么会惦记这种人?”汪师爷笑道:“莫说黎小姐不会在意,但凡正常一点的女子,都不会在意这种人。”

林正高吼道:“你们一帮贪官污吏,知道什么?!我与阿芳情比金坚,容不得你们诽谤污蔑。”范昭道:“有理不在声高。林正高,你说你和黎小姐情比金坚,有何证据?”林正高极力控制住情绪,从衣袋掏出一个旧香囊,道:“这就是证据。我和阿芳初次见面,阿芳掉下这个香囊,被我拾起。二次见面,我要将香囊还给阿芳,阿芳却将香囊送给我。我一直带在身边,难倒不足以证明我与阿芳彼此的心意吗?”

汪师爷笑道:“林正高,你不要想歪了,黎小姐丢失的香囊,经了你的手,已是脏了,岂会再要?”林正高怒视汪师爷,说不出话来。范昭道:“好吧。就算你真心爱黎小姐,你一心寻死,难不成想让黎小姐做个活寡妇?天下有你这样的情郎吗?”林正高道:“我不是一心寻死。高知府判了我的冤案,必定会上送刑部。我早听说刑部尚书刘统勋刘大人正直敢言,算定刘大人必会给林某平反冤狱,并将十三行私贩鸦片的事上奏皇上,严惩这帮祸国殃民的贪官污吏。”

范昭心中一凛,想不到林正高还有这一层算计。汪师爷恼羞成怒,喝道:“休得胡言。判你死罪的是前任知府赵大人,案子具结。与我家老爷没有半点关系。”

注:高廷瑶,字青书,又字雪庐,清朝贵州贵筑县(今贵阳市)人。清乾隆五十一年(公元1786年)举人。嘉庆五年(公元1800年),贵州广顺州青苗造反,高随同官军前去镇压,因“有功”,赏六品顶戴,并以大挑一等通判用。七年(公元1802年),选授安徽庐州通判,调凤阳通判,升凤阳同知、平乐知府。后调广东肇庆、广州府,署肇罗道。为官办事认真,判案公正,平反不少冤案,政声颇著。所到之处,吏畏民怀,被誉为“嘉、道间循吏冠”。后破格升广州知府。道光七年(公元1827年),辞官返里。任官期间,虽政绩很多,但他却有自知之明。他说:“办事谁能无过,然决不可讳过;如有误即为更正,自不致别生枝节;倘饰这文非,使人民含冤终身莫白,自问此心何呼?”

第二十三回 一番桃李花开尽 惟有青青草色齐

第三十回羸形暗去春泉长拔势横来野火烧

范昭笑道:“实不相瞒,你的案子确实有些麻烦。判你死刑,是要上送刑部的;不判你死刑,关个十年八年又得放你出来。怎么办呢?汪师爷,我急着娶黎小姐,可不能等上十年八年。这样吧,你买通一个流氓,和林正高关在一起,然后,指使流氓把林正高折磨成精神病,或者失忆。对上面就说狱吏管理不严,囚犯打架……”林正高怒骂范昭:“你,简直就是禽兽!不是人!”范昭道:“我不是人?我懂得孝敬父母,关爱妻儿。比你这个人如何?”林正高愤然道:“我为奸人所害,忠孝不能两全。”

范昭哈哈一笑,道:“林正高,你想让刑部尚书刘统勋知道你的冤案,机会渺茫。天朝官员调动频繁,过个一年半截,刘统勋不再担任刑部尚书,你的如意算盘就白打了。”林正高愣住。范昭道:“你真想除了这帮贪官污吏?奏请皇上下旨禁烟?”林正高点点头。范昭道:“求人不如求己。我若是你,便会寒窗苦读,做第二个刘统勋,上奏折,禁鸦片,平民愤。”林正高怔怔看着范昭,道:“我能成为第二个刘统勋吗?”范昭道:“皇天不负有心人。你若真心匡扶社稷,必然官运亨通。你待在这里,除了眼巴巴的幻想着依靠别人,还能做些什么?”林正高低头沉思。

范昭叹息一声,道:“我欠黎小姐一个人情,所以,想方设法来到狱中开导于你。你若是真想和黎小姐远走高飞,便撤了状纸。我自会想法子救你出去。”林正高疑惑道:“你不是说……”范昭道:“黎老四将黎小姐许配给我,这事是真的。黎小姐说她的心里只有你,我娶了她也没意思。而且,我欠黎小姐一个人情,这才想方设法来帮你。话已经说清楚了,林正高,你想要什么,就看你自己了。”

林正高面容一阵波动,就是说不出话来。范昭道:“汪师爷,咱们走。”林正高忙道:“你等等,你欠阿芳什么人情?”范昭微微一笑,道:“你出去后问她,不就知道了吗?”林正高道:“放我出去,我要见阿芳。”范昭微微摇头,道:“你的案子在总督大人那,想放你出去,难啊。如果你肯撤了状纸,总督那,我倒愿意去为你说情。”林正高一咬牙,道:“好,我同意撤了状纸。我要做第二个刘统勋。”范昭点点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缩回来的拳头打出去才更有力。林正高,你不是最爱‘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这句诗吗?好好思量吧。”

汪师爷回去禀报高廷瑶,高廷瑶将一口茶笑喷了,道:“这个范昭,真有意思,果然与众不同。”汪师爷担心道:“大人,林正高出来后,再告怎么办?”高廷瑶道:“依林正高的品性,既然撤了状纸,就不会再告,多半会寒窗苦读,梦想着做第二个刘统勋。范昭这一步棋,下得妙啊。”汪师爷道:“林正高若中了进士……”高廷瑶哈哈大笑,道:“就他那傻劲,能考上举人就祖上积德了。”汪师爷道:“这么说,范昭说的黎小姐的事,也是假的?”高廷瑶点点头,道:“肯定是假的。黎小姐生得如花似玉,但凡是男人的,谁不不动心?范昭使诈,让英夷人免了黎老四的高利贷,不就是冲着黎老四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吗?”汪师爷恍然大悟,赞道:“还是老爷看得清楚。范昭妻妾成群,如此好色,怎么会舍得黎家小姐?!”高廷瑶呵呵笑道:“范昭很快就会去拜访总督大人,真正的好戏要开场啰。”汪师爷道:“老爷高瞻远瞩,前程无量。”高廷瑶微微一笑。汪师爷一脸羡慕,道:“范昭也是个奇才,来广州府没多久,就盯上十三行的大美人,出手不凡,手到擒来。”高廷瑶淡淡道:“范昭在扬州,就曾经在深夜里爬过墙头,和颜财主独生女儿幽会。外面传言,范昭是奉旨泡妞。”汪师爷惊道:“如此说来,范昭和皇上……”高廷瑶嘘了一声,小声道:“汪师爷,说话小心。”

范昭说动了林正高,春风得意,出了衙门就撞上舒寿。诸位看官,你道舒寿是谁,就是范昭在台州城内遇到的玄衣汉子。范昭已经从高廷瑶的话中猜出,那个“秘密保护范孝廉的安全”的大内侍卫舒寿,很可能是台州城内跟踪自己的玄衣汉子,此人跟舒禄关系非浅。范昭撞上舒寿,便拉着舒寿,去酒楼吃午饭。

范昭有意慷慨,很快就和舒寿熟络起来。舒寿道:“范孝廉果然非常人,一眼就瞧出了哥哥的身份。”范昭笑道:“哥哥这一身装扮,富贵华丽,哥哥的京腔和派头,寻常人装不出来的。我就在想,这次我身负皇命密旨,大内的一班兄弟,必不会袖手旁观的。”舒寿一拍胸脯,豪声道:“我等满人武士,最重情义。自皇上回京后,大内的一班兄弟,时常念叨兄弟你啊。”范昭哈哈一笑,道:“万里红山庄的刀光剑影,我们兄弟的情义血浓于水。这次来广州,我也惦记着舒禄大哥,还有王襄烈等一干兄弟。广州繁华之地,我回去后,少不得他们的厚礼。”舒寿大喜,道:“范兄弟此言,哥哥代一帮兄弟谢过了。我和佶山从小玩到大,佶山都没有象范兄弟这样对待哥哥。”

两人喝了一回酒。范昭道:“哥哥你是知道的,吕四娘是个厉害人物,我想办成皇上交待的事,凶险万分哪。”舒寿道:“所以,我大哥奏请皇上,恩准我来暗中保护兄弟。”范昭微微一笑,道:“我心中早有了计较。先依舒禄大哥和我岳父诸庄主的妙计,软求吕四娘。倘若不行,我再请南少林的英雄好汉帮忙。”舒寿大喜,道:“此计甚妙。一来可以完成皇上使命,二来可以挑起南少林和吕四娘的仇恨。我来之前,我大哥就说了,范孝廉洪福齐天,必有妙计对付吕四娘,叫我多听范孝廉的话。来来,喝酒。”

两人又喝一杯,范昭道:“我有一条妙计,如果事成,则吕四娘无虞也。”舒寿喜道:“兄弟快说来。”范昭道:“现在南少林弟子中,以洪门的方世玉武功最为了得。方世玉的朋友林正高得罪十三行的人,关在广州府衙内,案子已经到了总督大人那。我想请哥哥说动总督大人放了林正高。如此,方世玉必感恩于我,为我所用。”舒寿笑道:“范兄弟是想利用方世玉对付吕四娘啊。妙计!妙计!此事不难,包在哥哥身上。”两人又喝几杯。范昭道:“兄弟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哥哥想在佶山身上捞到银子,怕是不易,不如打打洋商的主意。”舒寿忙问范昭妙计。范昭道:“我新认识一个洋商叫黄桂伯,此人乃是南洋华人,经营甚丰,与洋夷和十三行皆有生意。黄桂伯想和佶山吃顿饭,事成之后,必有重谢。”舒寿道:“这事容易。佶山本来说今晚请我的。你叫黄桂伯找好酒楼,我拉佶山去。”

有了舒寿帮忙,范昭自觉腰粗气壮。吃完中午饭,两人去见两广总督钮祜禄阿里衮。阿里衮道:“放林正高,芝麻点的事,何况还有范孝廉出面担保。如今有一桩难事,恐怕得麻烦范孝廉了。”舒寿笑道:“在广东,有什么事能让阿里衮难办的。”阿里衮道:“出了伪稿案,皇上已经很头痛了。目前朝廷多事。本总督不想让皇上再操心洋夷的事。有些事情,官府不好出面,得靠民间才办得了。”舒寿奇道:“到底什么事?”阿里衮道:“方世玉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昨晚,高知府来报,方世玉把英夷商船皇家商人号的一个水手打成重伤,不见踪影。英夷大班史密斯亲自去府衙报案,强烈要求将方世玉绳之以法。”

舒寿瞧了范昭一眼,道:“范家在商言商,和黑道没有什么关系。阿里衮还是责成高知府处理为好。”阿里衮道:“你有所不知。二十天前,洪熙官和方世玉,同时出现在胡家的酒宴上,拜会云将军的父亲。高知府报于我。我想息事宁人,就嘱咐高知府,只要黑道不闹事,就不必理睬。所以,方世玉的行踪,只有范孝廉才能帮助官府查到。按惯例,洋夷出了什么事,都是由十三行出面摆平的,大家私下协商。但是,史密斯报了官,事情就大了。”

舒寿知道事情麻烦大了,不再说话。范昭想了想,道:“江湖事,江湖了。大人交给民间处理这件事的思路是对的。洋夷不懂我天朝的规矩,待小生明儿去找史密斯,和他商议。”阿里衮微微颔首,道:“好。有范孝廉这句话,本总督就放心了。本总督知道,英夷很尊敬你,称你为‘义人’。你与皇家商人号的船长弗塞缪尔男爵关系密切。弗塞缪尔男爵因此还免了黎老四的高利贷,解决了十三行和官府的一个难题。范孝廉能让史密斯撤了状纸,阿里衮在家中宴请范孝廉。”

舒寿笑道:“我大哥常说,范孝廉非寻常人,命大福大。这件事有范孝廉出面,阿里衮大可放心。那林正高的事……”阿里衮道:“容易。我这就叫师爷写道手令给范孝廉,范孝廉想什么时候去知府府衙要人,随便。赵翼不会办事,以‘私通叛党’的罪名定了林正高的死罪,人证物证却不全。这不胡闹吗?我原本责成高廷瑶再审,高廷瑶却推说案子已由前任知府具结,若非刑部打回,再审不合律法。我正为这事犯愁呢。林正高肯撤了状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皆大欢喜嘛。”

出了总督府,时候尚早。舒寿道:“哥哥先去找佶山。晚些时候,兄弟派人送来请柬,哥哥肯定拉佶山出府。”两人分道扬镳。范昭回到章府,章志明和黄兴华正在茶厅喝茶,神情有些凝重。范昭笑道:“有什么麻烦事?”章志明道:“少东家,我去见潘总商。潘总商说,前天晚上,方世玉把皇家商人号的一个水手维京打成重伤。昨天一早,英国大班史密斯就去府衙报了官,要求将方世玉绳之以法。林正高的罪名与方世玉有关,事情不好办了。”范昭微微一笑,道:“章伯伯可有办法找到方世玉?”章志明道:“找他不难。但是,洪门兄弟不可能让方世玉投案自首的。”

范昭拿出阿里衮的手令,道:“章伯伯请看,有这个,可以救出林正高吧?”章志明打开一看,惊道:“这是总督大人的手令,可以直接去府衙提人了。少东家是怎么得到的?”范昭微微一笑,道:“有个京城来的朋友,与我去见了阿里衮,阿里衮便写了这道手令。”章志明笑道:“原来如此。阿里衮这么爽快,是不是把方世玉的事也交给少东家了?”范昭道:“章伯伯说中了。我明早去见史密斯,先和他聊聊。章伯伯拿这道手令,先把林正高救出来吧。”章志明道:“也好。今天晚上,这对有情人就可以团聚了。”

范昭微微一怔,道:“这么快?”黄兴华笑道:“是。我上午去到黎府,说,按古法,纳妾应写卖身契,人银两清。黎老四的脸立马就黑了。我说,不写卖身契,少夫人那边不好交待,黎小姐恐怕也进不了范府的大门。黎老四没辙了,就写了卖身契,并说今晚把黎小姐送过门来。想是黎老四觉得不光彩,不想给外人知道吧。”范昭道:“如此甚好。华哥(黄兴华)再辛苦一下,去给黄桂伯说,今晚和佶山监督吃饭,还有一个京城来的朋友。待黄桂伯安排妥当,华哥就在黄府写一柬请帖,以我的名义,送给佶山监督。”

明天有事,提前更新。

第二十四回 乱点碎红山杏发 平铺新绿水苹生

第三十一回守道还如周伏柱鏖兵不羡霍骠姚

八月二十日晚,惜红院。黄桂伯在妓院宴请佶山,出乎范昭意外。和佶山吃饭,机会难得,所以,范昭把章志明叫上了。德雷克爵士是黄桂伯的朋友,对范昭很感兴趣,粘着黄桂伯来的。当然洪任辉也就跟着来了。

初更刚过,舒寿拉着佶山出现在惜红院门口。范昭等人连忙迎上。范昭揖礼道:“佶山大人,久仰久仰。小生范昭,替我叔父云野问大人安好。”佶山满脸笑容,一嘴京腔,道:“好说好说。云将军是我的老朋友,范孝廉不是外人,不用客气。”

见过礼后,黄桂伯引路,走进头牌赵沁芳的客厅。黄桂伯预付了重金,请了惜红院最有名的五位姑娘。七男五女围坐一桌,小丫头们忙着斟酒上菜。赵沁芳坐在佶山身旁,陪舒寿的是惜红院当红新人金小煜,傍范昭的是一个叫阿秀的姑娘。阿秀浓妆艳抹,习惯性的职业微笑让范昭很不舒服,范昭又不得不装出笑容。陪章志明的姑娘叫阿月。陪黄桂伯的姑娘叫阿英。佶山经惯了风月场面,面对赵沁芳的媚态,勉强能稳住心神。舒寿就不行了,坐下来后眼睛就没有离开金小煜。黄桂伯知道天朝人看不起夷人,所以没有请姑娘陪英夷人。德雷克爵士和洪任辉也知道这一点,觉得能进妓院已经很荣幸了,有没有姑娘坐陪,也就不放在心上。

酒宴漫长,黄桂伯有的是时间,并不着急,和大家聊着南洋的风土人情。朝廷将黄桂伯等南洋华人视为洋夷,但是广东的老百姓依然将南洋华人视为同胞。赵沁芳心里明白,时不时和姐妹们聊一些广州府的趣事,丰富一下酒宴的文化氛围。德雷克爵士是学者,对天朝文化很向往,用汉语带着英语,很谦虚的向众人请教。洪任辉想破了头,才勉强将德雷克爵士的对话翻译过来,期间,弄出了不少洋相。佶山看洋人的笑话,很开心。

赵沁芳见众人笑够了,便起身与金小煜舞唱一曲。金小煜的舞艺是跟赵沁芳学了不少,两人配合默契。舞罢,佶山笑道:“诸位,阿芳姑娘和阿煜姑娘舞姿曼妙,歌声入心,使我想起李群玉的那首诗:

裙拖六幅湘江水,鬓耸巫山一段云。

风格只应天上有,歌声岂合世间闻。

胸前瑞雪灯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

不是相如怜赋客,争教容易见文君。

李群玉只咏得歌姬,此处歌舞全于一身,品味上佳,胜过李群玉啊。”舒寿笑道:“‘胸前瑞雪灯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最妙,看得我美酒是一口一口的喝啊。”众人大笑。

德雷克爵士早看得入迷,求翻译。洪任辉自己都不懂,哪里翻译的出来。德雷克爵士问范昭。范昭笑道:“大概是说,美人的衣裙宽大飘柔似泰晤士河水,乌黑的头发象雨雾笼罩着伦敦,这样的美景是天上来的吧,这样的歌声也是天上来的吧。”洪任辉点头,用生硬的广东话道:“范大人说的对极了,用伦敦的美景来形容两位美人唱歌跳舞,再合适不过了。”舒寿笑问:“‘胸前瑞雪灯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说的又是伦敦哪里的美景呢。”洪任辉想了想,道:“那一定是说姑娘们在平安夜里堆雪人,打雪仗,男人们在桃花树旁喝醉酒了。”德雷克爵士疑惑道:“平安夜里怎么会有桃花?”洪任辉道:“圣诞老人带来的吉祥礼物。”德雷克爵士连声“谷的”。德雷克爵士和洪任辉的“相声”,再次引来众人的笑声。

德雷克爵士用生硬的汉语道:“天朝人会玩喝酒,这个好机会,我想study。”佶山微微一笑,没有说话。黄桂伯道:“爵士是说行酒令吧,这个呀,赵姑娘最擅长了。”赵沁芳看了看佶山。佶山打个哈哈,道:“这些夷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赵姑娘说与他们听罢。”赵沁芳笑道:“德雷克先生,天朝酒令多得很,有雅有俗,有难有易。简单的酒令,比如划拳。”德雷克爵士道:“我会划拳。英国也有,similar(相似)。我不想知道这个,我想知道你们高雅的,非常elegant的,诗人之间的那种,非常poet的。”

阿秀软绵绵的身子靠着范昭,让范昭很不安。范昭乘机道:“天朝文化饮酒作乐,最雅趣莫过于飞诗了。阿秀姑娘,你以为呢?”阿秀坐直身子,嫣然一笑,道:“这儿是广州,玩飞诗的客人不多。范公子有兴趣玩风雅,咱们姐妹自然乐意奉陪。”佶山道:“玩飞诗好。皇上最爱作诗,咱内务府的人受皇上薰陶,张嘴也能说出一两句诗来。好,就给英夷看看咱们天朝的飞诗。”德雷克爵士问:“什么是飞诗?”洪任辉不懂装懂,道:“就是诗很美,象小鸟在天空中自由的飞翔。”德雷克爵士连声“谷的。”

范昭暗忖:“和诗儿成亲后,自己读了大量风花雪月的诗,今晚飞诗不会有问题。不过,舒寿是个武士,他能飞诗吗?”范昭一瞧舒寿,舒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再看其他人,章志明面不改色,黄桂伯神情笃定,两个英夷人则一脸盼望。

赵沁芳对佶山媚笑道:“大人,寻常玩飞诗,无非吟咏风花雪月,今儿改改,咱们咏情,可好?”佶山酒意上来,笑道:“就依美人,谁输谁饮酒。”金小煜道:“世间最难是‘情’字,以诗飞情最为好。”舒寿笑道:“美人,我若输了,这酒由你代喝。”金小煜娇笑道:“奴家醉了,怕是只能让大人疼了。”舒寿心痒难禁,笑道:“那可不成。咱俩有难同当,谁输了都得喝酒,你一小口,我一小口。”

范昭一听傻眼了。章志明察颜观色,知道范昭的难处,道:“大人,我等读书少,不及以大人才学高深,怕是想不出佳句,伤了雅兴。”佶山微微颔首,道:“既是作乐,就不必死守规矩。我看,只要诗句中有‘情’字即可。诗词曲赋皆可,须说全两句。”洪任辉在一旁不停给德雷克爵士翻译,德雷克连连点头。

飞诗酒令开始,赵沁芳作令官。赵沁芳微笑道:“莫说离情,但值良宵总泪零。”这是纳兰性德的诗。佶山接口道:“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和赵沁芳的离情情境相合。众人喝彩。舒寿早已想好,张口道:“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众人称赞。阿秀笑道:“阿煜妹妹,你有情,便直接向舒大人说。”众人哈哈大笑。金小煜笑道:“我思得一句:午醉醒来晚。何物最关情?黄鹂三两声。”阿秀道:“当罚当罚,说了三句,坏了规矩。”舒寿端起一杯酒,笑道:“确实该罚。我早说了,有难同当。这酒儿你小饮一口,我小饮一口。”金小煜接过酒杯,喝了一小口,递给舒寿。舒寿也喝了一小口,连说“真香”。众人嬉笑吃菜。接下来是范昭。范昭在心里早将“九觉道长”唤上十次八次,可是九觉道长毫无回应。范昭悲戚,正欲认罚,忽然脑中冒出两句。范昭脱口道:“相思***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众人又是喝彩。赵沁芳对范昭多看了几眼。佶山呵呵笑道:“范孝廉果然好学问。我等儿女情长,大家共饮一杯。”章志明道:“范少爷好事临近,情场得意。”阿秀软语问范昭:“这么说,范公子是要成亲了?”章志明笑道:“正是。”佶山笑道:“听说黎老四的女儿有才有貌,范孝廉艳福不浅。当贺。”

洪任辉翻译不了,便与德雷克爵士跟着众人喝酒热闹。德雷克爵士是聪明人,知道此时不宜多问,遂不懂装懂,连称“谷的”。

范昭见大家误会,懒得解释,在脑海中问九觉:“道长来晚了,险些害了我。”九觉呵呵笑道:“妓院里的脏东西太多,贫道本不想来的。”范昭大惊,忙问道:“什么脏东西?”九觉道:“心正不招邪。你想,来妓院的人,有几个心正的?不过你放心,你身上有宇宙能量,你的心态也算好的,那些脏东西伤害不了你。”范昭放下心来,道:“道长说的有些玄乎。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也不至于如此。”九觉不愿多作解释,道:“今之妓院,与古之青楼不同。古人玩青楼,或是玩教坊,多为赏文赏艺赏风月。今人逛妓院,多为狎妓。赵沁芳还算好,你身边的那位阿秀姑娘,你可得当心点。”范昭笑道:“阿秀是狐狸精变的?道长还不拿了去?”九觉摇头道:“不是。你若喝醉了,睡在阿秀的床上,便不是你那日睡在黎家小姐闺房那么简单了。”范昭尴尬道:“那是意外。今晚绝对不会。”九觉道:“虽说我以前跟姑娘们玩熟了飞诗,但是如今修行得时间长了,有些诗已经生疏了。再者,飞诗的新玩法我也没见过,以后再有飞诗恐怕我也帮不了你太多了。”范昭道:“怎么可以这样?青楼也与时俱进?”九觉哂然一笑道:“世间哪有恒常之事呢?”

吃了一回菜,便是阿秀。阿秀胸有成竹,道:“我这一句呀,可是诗仙写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金小煜笑道:“阿秀姐姐咏情无情字,违规了,当罚。”阿秀故作一愣,随便一笑,道:“这热闹的,姐姐糊涂了,认罚。”阿秀端起酒杯,低头小饮一口,抬头将一口酒气吹到范昭面上,笑靥如花,软声道:“范公子,奴家不胜酒力,只饮得半口,还有半口,范公子帮奴家饮了罢。”舒寿大笑道:“妙呀,范兄弟最懂美人心,当饮之。”众人都看着范昭,范昭无奈,强笑一下,接过酒杯饮了一小口。

到了黄桂伯。黄桂伯一皱眉,道:“有了。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范昭没听过,遂道:“这两句耳生得很,莫不是黄老板自己作的?”佶山微笑道:“范孝廉不看官府邸文,有所不知。这是七年前郑板桥出任河南范县时作的诗。皇上极赞赏这首诗,特地将此诗传发给各级官员诵读!”说罢,佶山吟诵道:“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我们这些为官的就是要倾听百姓民声。”范昭暗忖:“原来这个年头也有‘红头文件’啥的,唯一不同的是,古人凡事唯圣贤书是准。”黄桂伯举杯道:“佶山大人对此诗记忆犹新,可见体恤咱们百姓。咱们敬大人一杯!”佶山端起酒杯在嘴边呷了一口,黄桂伯则一饮而尽。

第二十五回 白扬多悲风 萧萧愁杀人

第三十二回得年七十更万日与子期于局上消

佶山放下酒杯,缓缓道:“百姓叫我们当官作老爷,岂知这‘官老爷’不好做啊。当年顺治爷定下规矩,永不加赋。但是,朝廷用度有增无减,官府中人越来越多,这都需要白花花的银子啊!”范昭瞧佶山脸上横肉颤抖,暗道:“咦!你这个贪官想说啥?”但听佶山道:“当今皇上体恤百姓,遵祖训不加税赋,户部银子不够使,便从内务府调度。再加上皇上事母极孝,宫里各项开支浩繁。内务府收的银子,除了供给宫里开支外,还得拿出部分供给户部。内务府的难处,外人恐怕是不知的。我佶山养了一大群家里人,得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这没错吧?内务府下达给粤海关的税银年年增加,我得想办法完成不是?咱佶山不能对不起广东的黎民百姓,但是,洋夷就不客气了。西洋诸国不服我天朝王化,我跟洋夷客气啥呢?我提高关税,夷国船商自然会去搜刮夷国之民。我有错乎?”

章志明道:“大人的难处,章某今日始知一二。天朝百姓繁衍渐多,官府人手自当增加,朝廷的用度也在逐年增加。大人身为粤海关总监,为皇上收取关税,贴补户部,责无旁贷。对不起外人总比对不起自家百姓强。大人,我敬你一杯”范昭微微皱眉,暗忖:“听起来倒是冠冕堂皇的,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佶山说话太多,洪任辉听了后面忘了前面,没弄懂佶山说啥,便与德雷克傻傻的共饮一杯,凑个热闹。佶山微微一笑,道:“也谈不上对不起夷商。做生意是你情我愿的。夷商如果觉得关税贵,可以不来我大清做生意嘛。西洋诸国的夷商都往大清跑,说明什么?说明关税不高,夷商能赚很多银子。黄老板,你说是不是?”黄桂伯尴尬一笑,道:“大人说的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人说了,小民就明白了。”

赵沁芳见气氛有些僵,遂笑道:“酒令呢,到谁哪了?”阿英道:“该我了。我思得‘情似游丝,人如飞絮’一句,可以过关么?”赵沁芳笑道:“姐姐这可以。黄老板常年经商在外,当真如飞絮,妹妹的情丝,可要牵牢了哦。”众人一阵大笑,气氛一下好了起来。章志明道:“现在该我了。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这是苏东波的词,章志明年纪较长,倒也对景。赵沁芳道声好。阿月不假思索,道:“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赵沁芳娇笑道:“这是李清照的词呀。阿月接得有趣,是埋怨章老板空负了好时光呀。”阿月嘻嘻笑道:“今晚,章老板可不能绝情哟。”众人嬉笑不停。

赵沁芳知道佶山喜欢看洋人出洋相,遂瞧向洪任辉和德雷克。洪任辉结结巴巴道:“天朝酒令高雅深粤,我确实弄不懂,我认罚了。”不待赵沁芳说话,洪任辉连忙举杯自饮。洪任辉的一脸沮丧样,众人便不追究了。众人瞧向德雷克。德雷克倒是沉稳,微微一笑,右手从衣袋里掏出一本书来,对大家晃了晃。大家看清楚了,是一本《全唐诗》!德雷克爵士翻看《全唐诗》,嘴里嘟囔着“情”字,手上粗大卷曲的黄色汗毛清晰可见。德雷克翻来翻去找不着,焦急起来。范昭心道:“道长,你帮帮他吧。”九觉笑道:“这个使得。”德雷克突然一脸欢喜,道:“very罗曼蒂克。找到了,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众人叫好,德雷克爵士也高兴的拍巴掌。章志明叹道:“没想到德雷克爵士竟然如此喜爱我天朝文化,可敬可敬。”

黄桂伯对赵沁芳暗使了个眼色,赵沁芳心知肚明,强笑一声,道:“李商隐的追忆和惘然,都是难做人呀。人常说红颜薄命,大约是说咱们姐妹这样的了。奴家忽然思得北宋大臣钱惟演的那句‘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颇觉意味深长。”说话间,风流韵味中带着惆怅和哀怨,众人皆被感染。黄桂伯道:“阿芳姑娘正当红时,却感慨朱颜暗换早。倒是我黄某人,多年漂泊海外,心神早衰啊。”金小煜道:“黄爷不老,精神着哪。”黄桂伯道:“哪里哪里。”洪任辉正在做即时翻译,范昭果然听到了洪任辉说了“where,where!”不禁莞尔一笑。黄桂伯不知范昭在笑啥,道:“范公子莫笑,我们这些海外的天朝人,内心最苦了。我们南洋华人,大多是广东人飘洋过海,历经大风大浪,才有了今日的景象。我们南洋华人,心一直向着天朝。常想中华上国,封狼居胥,虽远必诛,何其伟大。哪里有天朝人,哪里就是天朝的一部分啊。佶山大人,您说是不是啊?”佶山沉吟一下,道:“你是天朝人不假,但是开疆拓土这等事情是皇上考虑的事情。我们为官的,只能奉朝廷的律令。”黄桂伯道:“大人说的在理。我等南洋华人常想,法理不外人情。我等远洋回乡,家乡的父母乡亲视我们为亲人,可是,朝廷却视我等为洋夷。我等心里的苦,没处说啊。”黄桂伯说着,便滴下几点眼泪。阿英忙用香帕给黄桂伯拭泪。

佶山道:“天朝法度,朝贡者为内,不朝贡者为外。我佶山最讲情义。黄老板,你是天朝人,我感情上认可,可是,婆罗洲不朝贡,所以,你们公司只能与夷商等同。所谓内外有别,天经地义。”黄桂伯一时无语,起身道:“大人教训的是,敬您一杯。”二人一饮而尽。

范昭同情南洋华人,遂道:“佶山大人是说,如果婆罗洲肯进贡,就可以象朝鲜国一样,享受关税优待?”佶山点头笑道:“其实啊,皇上最爱面子,朝鲜进贡一匹布,皇上便要返回十匹。向天朝进贡,好处是大大的。我就想不明白,西洋诸国怎地就学了日本,不向天朝进贡了呢?”范昭心道:“这牵扯国家尊严的事情,岂是能用经济利益来交易的?”佶山展颜一笑,道:“这并不难啊。黄老板,你们婆罗洲成立个小国,就象朝鲜那样,然后年年进贡,岁岁来朝,这不就完了吗?”黄桂伯忽然来了豪气,道:“舒大人之言甚是,我们南洋华人怎么就没有想到呢?现在婆罗洲大约有二十万华人,如果同心同德,必能众志成城,建立一个南洋华人小国。只是,此事须得从长计议。”说话间,黄桂伯的气质瞬间起了变化,似乎从这一刻起,他从一个商人变成了一个政治家。范昭有些疑惑地看着黄桂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佶山老奸巨猾,嘴里说让黄桂伯建国,如果真可以,那还吃这顿饭做什么?但是看黄桂伯的表情似乎当真了!范昭感觉到他的想起二十世纪马斯洛需求五层次理论,难道,黄桂伯已经达到了最高层次的“自我实现”的需要?

舒寿道:“二十万人,这个数字吉祥。当年,我满州八旗兵就是二十万人夺的天下。黄老板,你回到南洋,可以组建一支万人军队,有我大清做后盾,黄老板大可以一展宏图。”黄桂伯道:“两位大人说的太对了。不过,建立军队打天下,是要大把银子的。黄某非常想得到大清国的支持啊。”范昭道:“黄老板想建立一个大清的藩属国,这是忠君之举。佶山大人以为如何?”佶山皱起眉头,暗道:“你也来凑热闹。黄桂伯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范昭对章志明一使眼色,章志明站起身,掏出两个红包,笑道:“两位大人身居高位,洞如观火,章某佩服。章某学到了很多东西,备了点惯例孝敬两位大人。”佶山犹自犹豫,舒寿一把接过红包,笑道:“还是章老板明晓事理。”赵沁芳接过红包,塞进佶山的手中,笑道:“大人,章老板的一番心意,大人就笑纳了吧。”佶山暗忖:“范昭的面子不能不给,舒寿那更不能得罪,先收了红包再说。”黄桂伯见机不可失,连忙奉上两个红包,佶山和舒寿毫不客气的笑纳了。

佶山问黄桂伯:“黄老板祖籍哪里?”黄桂伯道:“小民祖籍海陆丰人氏,现在还有很多亲戚族人。”佶山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油光的头顶,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婆罗洲有几家公司,和你状况是一样的。”黄桂伯连连点头。佶山掂了掂手中的红包,小声道:“好吧,承你的情,我给你指条明路。”黄桂伯竟然有些激动。佶山道:“朝廷法度是不能变的,朝贡与不朝贡必须有所分别。所以你们想朝廷以内附身份待你,你们必须朝贡。”黄桂伯“啊”了一声,没想到佶山还是这样说话,颤声道:“大人,建国之事需大量银两,非一朝一夕可成啊!”佶山微微一笑,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内务府总管有交待,朝廷兵部也曾下达公函给总督大人和将军大人,范孝廉的叔父云野将军押送西洋商船,功利百姓,各地官府当给以方便。云野的亲戚,也就是范孝廉的亲家,十三行之一的胡家义和行,负责与云将军押送的夷船交易,只要是云将军认可的夷船,我粤海关从优对待。明白了吗?”

范昭听明白了,敢情佶山绕了半天,把自己给绕了进去。范昭心问:“道长,南洋华人能建国吗?”九觉道:“能。二十四年后,也就是公元1776年,南洋华人将在婆罗洲建立了兰芳大统制共和国。”范昭知道了,对黄桂伯道:“扬国威于海外,炎黄子孙,人人有责。黄老板请放心,叔父那,我会说去。黄老板安心经商,与义和行多做生意,积攒银子,谋就大事。”黄桂伯大喜,连声称谢,自思贿赂范昭真是找对了人。

注:兰芳大统制共和国(1776年~1888年),通常简称兰芳共和国,是十八世纪七十年代到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之间存在于南洋婆罗洲(现称加里曼丹岛)上的海外华人所创立的第一个共和国,从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亚洲历史上的第一个共和国。

1776年,来自广东嘉应州(今梅州)的罗芳伯在东南亚西婆罗洲(现称西加里曼丹)坤甸成立了“兰芳公司”,这是一个类似于东印度公司的含有政治色彩的团体组织。

1777年,“公司”改为“共和国”,以东万律为首都的“兰芳大统制共和国”建立。这一年定为兰芳元年。罗芳伯担任首任国家元首“大唐总长”,并被当地人尊称为“坤甸王”。

兰芳共和国建立时,首任总制是来自潮州府大埔县的陈兰伯,第二任总制是罗芳伯(开始向大清纳贡),最后一任总制是刘恩官。兰芳大统制名称便取之于此。亦有人因实际首任总制罗芳伯而称其为方伯共和国。

1886年,这个在异域建立起来的华人小国,遭到荷兰殖民主义侵略军的猛烈进攻,全国民众进行了顽强抵抗,终因武器太差而失败,这个华人国家也不幸灭亡。兰芳共和国共存在了110年。

第二十六回 解把飞花蒙日月 不知天地有清霜

第三十三回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事情妥了,众人兴致又高了起来,吃菜喝酒,欢声笑语一片。洪任辉和德雷克见章志明和黄桂伯当面行贿,不由暗叹清廷腐败。

范昭对婆罗洲颇为好奇,问道:“黄老板,听说你的起名是黄桂,但为何又叫黄桂伯呢?”黄桂伯笑道:“范孝廉有所不知,我本名黄桂,这个伯字是加上的。”“哦?”范昭来了兴趣,继续问道:“什么故事?”黄桂伯道:“在了婆罗洲,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天朝子民,这些人开了几家公司。我加入了兰和营公司。数年之间,承蒙各兄弟公司抬爱,我也渐渐出了人头地。三年前,老首领去世了,公司选举在下出任兰和营公司的新首领。但凡公司首领,在名字后面都得加上一个‘伯’字。所以,我的名字后面就就变成黄桂伯。”

舒寿奇怪问道:“兰和营公司的老首领没有儿子吗?”黄桂伯道:“有,但是婆罗洲华人公司的首领,不是子继父位,而是众人选举出来的,目的是为了保证公司最杰出的人出任首领。”佶山也好奇起来,问道:“有意思,怎么选呢?”黄桂伯道:“先由公司上层先推举出几个候选人,然后公司员工,无论职位高低,一人一票表决,票多当选。”佶山哈哈大笑,道:“真有趣,象是和青楼选花魁一样!”说着,看向赵沁芳。赵沁芳撒娇道:“大人就会拿我取笑。”佶山道:“上次选广州府花魁,我可是选你的哦,可惜你输给小水仙一票。”赵沁芳嗲声道:“小水仙私下对我说过,正是有了佶山大人的投票,她才侥幸赢了我。”佶山哈哈一笑,道:“真有这样的事?我得问问她。”众人都呵呵笑了起来。章志明道:“阿芳姑娘是去年的花魁,今年让让小水仙,让留芳院也长长脸面,不失一桩美事。”

范昭心中一动,暗忖这种制度不就是西方国家的民主共和制吗?将来的兰芳大统制岂不是共和国?想到此,范昭一本正经道:“各位,兰和营公司的选举制度,是个好办法,将来如果用这个办法建国,国家一定兴盛。”范昭忽放此言,惊倒了佶山和舒寿。洪任辉把对话翻译过去,德雷克爵士大摇其头,道:“no,no。这种制度早就有了,就是古罗马的共和制。”范昭纳闷道:“德雷克爵士,我没有听错吧,您既然知道这就是古罗马的共和制,怎么说这不是个好主意呢?”德雷克爵士道:“那当然,历史在发展,时代在进步,你看现在欧洲各国都是君主制,可见君主制一定比共和制进步的。”

范昭有些愕然,随即明白这个时代的西方,还没有出现共和制这样的国家,所以,主流意识还是君主制的那一套。范昭自恃身负21世纪的先进知识,决定开导开导德雷克爵士,遂道:“德雷克爵士,西洋的历史,我也略知一二,咱们探讨一下,共和制的古罗马,难道不是伟大的时代吗?”德雷克爵士道:“共和国时代的古罗马确实强盛。但是,据我研究,古罗马共和国到了屋大维时代之前,自由民数量减少,兵源不足,不得不采用募兵制。”这下范昭真的不懂了,只好暂时闭嘴。德雷克爵士来了精神,高谈阔论:“募兵制的主要兵员是城市自由民,这种制度需要大量的财富来做军饷,还规定士兵退役后可分得一块土地。所以,罗马需要不断的发动对外战争,占领新的土地。”

章志明道:“这和秦国很像嘛!”范昭道:“古罗马就是古书上被叫做‘大秦’的。”章志明道:“有道理,秦国统一六国之后,也继续攻占岭南,看来也是因为土地不够士兵分了,不得不继续开疆拓土。成也商鞅之法,败也商鞅之法。占了六国,仍然不够,需要更多土地,谓之‘暴秦’是也!”黄桂伯道:“秦始皇一统天下后,何不废了商鞅之法?”佶山笑道:“秦国是法家执政,怎么会自废其法?”

洪任辉翻译过去,德雷克爵士点头道:“是的,罗马也遇到类似的情况。据我考证,罗马后来财政负担太重,没有空余土地,国家不稳,最后爆发内战。”赵沁芳奇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内战大量士兵战死,土地就够分了吗?”德雷克爵士道:“这个我没有研究明白。我只知道,内战的结果就是军队越来越集中,演变为君主制。君主制有个好处,军队听命于君主,效率高,花钱少。内战之后,屋大维成了实际的君主。”佶山道:“爵士的研究靠不住。天下历来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罗马由共和制变为君主制,未必是因为共和制不如君主制。其实不就是武将篡位的戏码么!古罗马这个大秦国,连个皇帝都没有,武将想篡位太过容易罢了。”

范昭问道:“古罗马大秦帝国是怎么灭亡的呢?”德雷克爵士道:“依我看,问题还是出在《罗马法》。古罗马是奴隶制的国家,《罗马法》规定对奴隶的所有权。其中一点,奴隶是有主人的,奴隶有错必须由主人来处理,不能由官府直接处理。就好比你家里养的狗咬人了,需要你这个主人出面处理,但是别人不能直接找你的狗算账。”黄桂伯道:“似乎有些道理。”佶山道:“天朝法度不是这样,主子的奴仆犯罪,只要有人告状,官府是可以抓的。”

范昭道:“爵士接着讲,《罗马法》怎么了?”德雷克爵士道:“《罗马法》刚颁布时效果很好,符合当时社会的现实。但是立法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几百年后出现了几个超级大奴隶主,几乎所有人都是他们的奴隶。这些奴隶自己生活在庄园里,不交税,不服役,生活得比自由民还好。很多自由民觉得好,主动去当奴隶了。”“什么?”众人听了,脸上都露出怪异的表情,大家都在想,夷人不受教化,那些自由民应该是不知道“士可杀不可辱”的吧?

佶山呵呵笑道:“嗯,果然苛政猛于虎!”洪任辉听不懂,闭口不翻译。德雷克爵士以为佶山赞同他,继续道:“这就是《罗马法》中的庇护制。贫苦农民在捐税繁重、官府欺压、社会动乱的情况下难以维持独立经济,纷纷把土地‘献给’大土地主,求得‘庇护’。这样,国家没有财政来源,军队就养不起了。条条大路通罗马。古罗马的道路是由军团来维护的,军团衰落了,道路就无人维护,城市间联系困难,商业衰落,国家也就衰落了。”

佶山呵呵一笑,道:“爵士说的可以用变与不变的道理来解释吧?《周易》有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变与不变,原则在此。”德雷克道:“是,一个法律,一个制度,现在再好,将来也得因时而变,才能永远不坏。”黄桂伯道:“佶山大人深谙易理,关税变与不变,皆应乎大人之心也。”佶山哈哈大笑。

范昭忽然想起施襄夏对自己的教导:

施:“对弈时,棋势会变,为何?”

范:“不知。”

施:“棋子落于枰上,不止一重作用。”

此时,范昭忽然有了一种领悟。

佶山朗声道:“若论衣冠文物,谁能及我天朝?!我朝皇帝奉天承运,更名地,开海禁,改税制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哪一样不是前所未有?天道是永恒的,变的是人心,法制当因时制宜,才能管好人心。”黄桂伯道:“佶山大人鞭辟入里,真乃高见。”

范昭暗想:“瞧你现在很得意的样子,须知再过一百多年,天朝之变跟不上世界之变,在这场‘三千年之大变局’中,民族自信与文化自信土崩瓦解。”

九觉道长对范昭道:“对人来说,最好的社会制度是小国寡民。”范昭道:“哦,是老子说的?”九觉道:“施襄夏对你说过三皇五帝时期的一些事情,你在扬州梅花书院讲学围棋时,简说于众书生。中华文明的根源是道,也就是老子说的‘大道’,在孔子时代已经消失于人世,而隐藏于深山老林之中。易理是‘道’的体现,而《黄帝内经》是人体修炼的玄门之术。今人所流传的《黄帝内经》,是后人回忆整理出来的版本,非黄帝修炼时所用。那时,人与自然齐,寻常平民百姓,也能与天地沟通。”

范昭道:“道长说的是。人多了,小国寡民的社会形态不再存在,人离自然越来越远。不过,貌似佶山和爵士讨论的是普通社会形态的制度,我们还是不要说那么远罢。就本朝制度而言,落后于西方是必然的发展?”九觉道:“任何事物都有‘成住坏’的过程,根本原因是人心,人心变坏了,外界事物因之而变。小国寡民,实际上是从环境上保证了人处于清静之中,所以,才为老子所推崇。”范昭道:“物欲横流,人心自然不古。若是只论人心,那么,佛道教宣传的善恶因果,对社会道德能起到一定的维护作用。科举制度,致使书生整日苦读圣贤书,以圣人之心为己心。圣人提倡对道德的追求,对维护人心也能起到积极作用。这样看来,天朝的制度还是不错的吧?”九觉道:“若儒臣真能以圣贤书为准则治理社会,天下太平无事。但是,你不要忘记了,人类社会就是一个道魔同传同在的社会,朝代的更迭,就是社会成住坏灭规律的体现。再好的社会制度,都会走向败亡。”范昭问道:“那么,后世的民主自由国家对人心的保障如何呢?”九觉道:“民主与自由,是后世人说的,天上不这样看。”范昭问道:“嗯?道长已经得道了,应该自由了吧?”九觉道:“你概念不清,我道家讲的是自在。”范昭有些迷惑,自由?自在?自由自在?

范昭与九觉精神交流,德雷克爵士滔滔不绝讲了很多西方国家的典故,比如英国大宪章的来历,光荣革命等。众人听得入迷。金小煜道:“想不到异域洋夷有这么多有趣的故事。”最后,德雷克爵士讲到新大陆。范昭问道:“对欧洲人来说是新大陆,对当地土著,能说是新大陆吗?”德雷克爵士一时无语。佶山赞道:“范孝廉说得好,对化外夷人,我天朝一向羁縻之。所谓贸易,也是羁縻手段。”

洪任辉大概听懂了佶山的话,一脸尴尬。赵沁芳笑道:“故事听完了,咱们继续行酒令。我来: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佶山嘿嘿一笑,道:“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舒寿道:“赋分多情却自嗟,萧衰未必为年华。”

金小煜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范昭道:“海天谁放冰轮满,惆怅离情。”

阿秀道:“咦,纳兰性德的诗!我便接一句: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章志明道:“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阿月道:“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黄桂伯道:“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阿英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此时,到洪任辉了,洪任辉早将《全唐诗》翻看多页,道:“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德雷克爵士接过翻书,一时找不到,范昭让九觉助他,但见德雷克爵士脱口道:“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众人道:“不好不好,这般无情,伤了姑娘的心,怎么了得?”众人嬉笑饮酒。范昭对九觉道:“道长太扯了吧?拿着《全唐诗》说宋词吗?”九觉醒悟,道:“一时顾虑不周,也是有的。无人察觉就好。”

第二十七回 绊惹春风别有情 世间谁敢斗轻盈

第三十四回别后竹窗风雪夜一灯明暗覆吴图

范昭忽觉有些头晕,道:“道长,我是不是不能再喝了?”九觉道:“你成亲后,少饮酒,酒量小了。”阿秀又贴身上来。范昭心惊,道:“道长快教我个法子,让我清醒些罢。”九觉笑道:“这个容易,有三个法子。一,你可以用你独创的太清虚气,将血液里的酒精从汗毛孔排出来,这样,你满身都是酒味。”范昭道:“我看武侠小说中说,可以用真气将酒从经脉穴道逼出来。中毒也是这样排出来的。”九觉道:“那是瞎吹,因为读者喜欢瞎吹,作者就那样写呗。”范昭道:“满身酒味太难受,道长说第二个法子。”

九觉道:“你不是会《一元复始》法吗?其实《一元复始》是上古人修炼玄术,后人不识,只拿来治病,太可惜了。”范昭蓦然清醒,道:“是,如何用?”九觉道:“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按《一元复始》法运行太清虚气,加强五脏六腑的五行运动,加快分解血液中的酒精。不过,你得如厕排泄。”范昭道:“道长说这里有脏东西,茅房我能不去就不去。再说了,如厕回来,一身异味,岂不受人取笑?”九觉道:“嗯,我也省点事。第三个法子就是,你调用宇宙能量,将乙醇分解,和血液里的氧分子结合,生成水和二氧化碳。”范昭喜道:“这个法子好,道长快教我。”九觉道:“不难,你意念集中,按《一元复始》法,在奇经八脉运行宇宙能量,宇宙能量就会自动净化你的身体,所有不符合人体五行的异物异关,均会被宇宙能量转化理顺。”范昭喜道:“有了这法子,以后我就千杯不醉了。”九觉道:“宇宙能量可不是给你干这个用的,你心不诚,意不净,就调动不了宇宙能量。你丹田深处的宇宙能量非常奇异,我师傅的半仙之体,都被它抓伤。”范昭呵呵笑道:“谨遵道长教诲。”

范昭正欲闭目静思,阿秀依偎上来,在耳边软声道:“范公子想是倦乏了,阿秀给范公子解解乏。”范昭一惊,睁开眼睛。黄桂伯看在眼里,以为时机成熟,遂道:“诸位大人、爷,夜已深,我瞧诸位大人、爷都有些乏了,不如请姑娘们给诸位大人、爷松松骨,活活经络,如何?”舒寿一揽金小煜,笑道:“此议甚好,我身上正庠着呢。”阿秀嘻嘻笑道:“舒爷身上痒,阿煜妹子可以挠挠。舒爷心里的痒,阿煜妹子可挠不着啰。”众人大笑。范昭也跟着干笑两声。

姑娘们站起身来,贴身小丫头连忙走过来与姑娘一起搀扶客人。阿秀的贴身丫环叫小嫣,和阿秀一左一右,挟着范昭就往外走。此时,九觉道长看得清楚,聚集在周围的酒鬼、色鬼、贪心鬼、情魔等狐黄妖邪,兴高采烈的准备附体上身。佶山和舒寿的色欲心最重,色鬼轻轻松松便钻入体内。稍后,一个小鬼便钻进金小煜的体内。九觉叹道:“真的是鬼混啊,可惜人自己就是不愿意相信!”一个小鬼围着赵沁芳转了转,考虑着怎么附体。另一个小鬼跟着阿秀,想上又不敢上。忽然,一道白光进入阿秀体内,阿秀立即面泛春色,柔声细语:“范公子去到奴家的床上,奴家给范公子做个全身推拿,浑身舒泰。”范昭只觉得头晕的厉害,也没听明白阿秀说什么,昏昏然点了点头。九觉道长轻哼一声,道:“修行不过三百年的小妖狐,居然想吸取范昭的元阳,自作孽,不可活。”

阿秀和小嫣将范昭放倒在床上,小嫣出去取洗漱用具。阿秀抚摸范昭的脸颊,赞道:“肌肤晶莹细腻,比姑娘家的细皮嫩肉还靓,真是个宝宝。”范昭睁开眼睛,瞧着阿秀的狐媚样,灵智一惊,道:“阿秀姑娘,你这是做什么?”阿秀嘻嘻笑道:“宝宝,你正躺在姑娘我的床上呢,你说,做什么?”范昭心中惶惑,脱口叫道:“九觉道长,快来救我。”连叫两声。阿秀一怔,问道:“九觉道长是谁?”范昭闭口不言。阿秀盯着范昭的眼睛,嘻嘻笑道:“九觉道长来了,本姑娘也不怕。你的眼睛这么亮,真想抓出来。”范昭连忙闭上眼睛。九觉道长沉声道:“机会来了。你默想《一元复始》法,调动丹田内的宇宙能量,走奇经八脉,从周身穴道散发出去。”

小嫣端盆清水进来,问道:“姑娘,清水来了,给公子洗个面吧。”小嫣搓洗一张面巾,递给阿秀。阿秀接过面巾,细细擦着范昭的面孔,娇笑道:“真是个美男子,我倒不忍心吸干了你。”猛然,一股热流从面巾传了过来,阿秀如遭电击,尖叫一声,便飞了出去,摔在地上。范昭一下坐起身,周身散发出浓浓的酒味。小妖狐嚎叫一声,从阿秀身上出来,快速跑走了。范昭晃了晃头,清醒过来,只觉得全身滚烫。九觉道:“行了,你身上的酒解了,那个小妖狐受了重伤,怕是活不成了。”范昭奇怪问道:“道长,什么小妖狐?”九觉呵呵笑道:“有一只修炼三百年的小妖狐,附在阿秀身上,想盗取你的元阳,刚才被你的宇宙能量重伤,逃走了。”范昭一瞧地上的阿秀,道:“阿秀姑娘没事吧?”九觉道:“没大事,只是脸上擦破点皮,要治愈得一百天。”范昭放下心来,见小嫣一副傻傻愣愣的模样,拍了拍小嫣的肩膀,道:“你家姑娘摔倒在地,快扶她起来。”

范昭走出阿秀的房间,自言自语道:“看来,我只能一个人回去了。”九觉道:“章志明正在阿月姑娘的茶厅等你。”范昭奇道:“章伯伯这么快就完事了?”九觉呵呵笑道:“不是。章志明是这里的常客,只与姑娘坐谈闲话,并无其它。”范昭惭愧,问道:“其它人呢?”九觉道:“黄桂伯带着两个英国朋友回去了。那个佶山,呵呵,他的大夫人派人来催,最早走了。”范昭想起舒寿,问:“道长,我的朋友舒寿呢?”九觉道:“他一个凡人,管他做什么。”范昭心一沉,道:“我叫他哥哥,不能不管。”九觉道:“他没大碍,鬼混而已。”范昭道:“不行,我得拉他走。”九觉道:“他正在兴头上,你突然闯进去,坏了他的兴致,只怕他不认你作兄弟了。”范昭迟疑不决。

九觉道:“常人的事就是这样的,道魔同在。你找个好机会,善言相劝,他能听进去最好,听不进去,你也对得起‘朋友’二字了。凡事不可强为,否则,你可能就做下坏事了。”范昭奇道:“我好心劝他不被妖邪伤害,怎么成了坏事?”九觉道:“他不相信,你就不能勉强。人选择什么,是人自己说了算的,你不能代替别人强为之。其实,今晚的事,你真得认真反思一下。”范昭不懂,问道:“道长,我反思什么?”九觉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若是不随波逐流,怎么会招来小妖狐?”范昭脸一热,道:“人情难却啊。”九觉道:“人就毁在‘人情’上。”范昭道:“我知道了。以后我再也不来这种地方了。”九觉道:“你说‘不来’,真能做到,贫道佩服你。贫道觉得,你能做成章志明那样,就无大碍了。”

范昭道:“道长去看看那只小妖狐,可不要引来一窝妖狐向我寻仇。”九觉笑道:“你是烦贫道了吧?其实呢,那只小妖狐道行再高些,就不敢奢想盗你元阳了。你身上的太清虚气已经练至中层,一般的妖邪是不敢轻易接近你的。不过,你说的对,贫道是得去追踪一下那只小妖狐。”范昭被九觉识破心意,脸一热,道:“防患于未然。小妖狐的事就拜托道长了,务请道长作个了结。”九觉不再回话。范昭去到阿月房内。阿月正与章志明品茶,见范昭独自一人进来,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章志明一脸轻松,道:“少东家,马车已经备好,咱们走吧。”

范昭与章志明坐进马车。范昭问道:“章伯伯,这一晚,黄桂伯得花多少银子?”章志明想了想,道:“估计得四五千两吧。”范昭吓一跳,道:“这么多银子呀!”章志明点点头,道:“黄老板请了五个姑娘,都是惜红院里当红的姑娘,身价贵啊。除了阿英姑娘外,黄老板应该预付其余四位姑娘过夜的银子。单赵姑娘一夜的身价就得上千两吧。”范昭道:“寻常三口人家一年十两银子足够了。赵姑娘的过夜身价相当于一百户普通人家一年的生活费用!”章志明呵呵一笑,道:“那一千两是交给老鸨的。客人想玩得体面,还得另外打点。其实呢,留不留客得看赵姑娘自己的意思,赵姑娘不想留客,老鸨也不敢强逼的。”妓院的这个规矩范昭是知道的。范昭道:“赵姑娘每月上交老鸨的银子足数,老鸨就不会为难赵姑娘。”章志明道:“嗯。惜红院就是一个销金窟,多大的家产也经不起挥霍。少东家能及时抽身,我真为老爷高兴。”

范昭道:“我观冯梦龙著有《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那杜十娘也是花魁般的人物,与李甲同居一年有余,花费不过千余两银子。怎地惜红院的花魁如此之贵?”章志明笑道:“如今西班牙银元大量涌入,银两不值钱了。另外,小说中写有:杜十娘从良时,怕没有十斛明珠,千金聘礼。那鸨儿如何只要三百两?足见,杜十娘的身价是很贵的。只是,杜十娘真爱李甲,当李甲是未来夫婿罢了。赵姑娘学杜十娘却难,若能‘老大嫁作商人妇’,算是一个比较好的归宿。”范昭道:“冯梦龙的本意,怕是警醒世人应重‘信义’二字。人有贵贱,信义无贵贱。李甲与杜十娘海誓山盟,却不如一个贪财老鸨守信,枉为读书人。”章志明笑道:“少东家这句话若是被赵姑娘知道了,赵姑娘必引少东家为知己。”范昭面一热,道:“章伯伯,那种地方我是不会再去了。”章志明道:“少东家才说‘信义无贵贱’,怎么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呢?”范昭道:“赵姑娘八面玲珑,断不会学杜十娘。”章志明道:“少东家,有些事情不能看表面。赵姑娘是值得尊敬的。”范昭微微一愕。章志明又道:“少东家留在广州府时日可能不多了,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好。”

第二十八回 相见争如不见 有情何似无情

第三十五回仙界一日内人间千载穷

范昭回到章府,夜很深了。红儿屋内的灯火还亮着,范昭走了进去,红儿和衣睡在床上,小丫头蛾眉和巧笑坐在桌子边打瞌睡。红儿坐了起来,道:“相公回来了。”范昭道:“这么晚,还没歇息?”蛾眉和巧笑惊醒,慌忙站了起来。红儿道:“你俩去洗些新鲜的水果来。”范昭靠在躺椅上,懒洋洋道:“我回来晚了,想是你担心了。有什么好担心的,不就是陪官老爷和富商们吃顿饭。”红儿却道:“相公身上酒味好浓。相公很久没有这样了。”范昭忽然懂了,笑道:“你是不是担心我又相中哪个女子了?”红儿摇摇头,道:“黎小姐出身富贵,又生得花容月貌,相公尚能忘怀。我一个填房,怎能随意猜疑相公呢?”范昭道:“哦,那是你惦记着咱俩的亲事了。华哥应该给你说了,订做的凤冠霞帔明儿中午就能到。明儿上午,我亲自去邀请三个英商来参加咱们的婚礼。如你的愿,行吧?”红儿红着脸点点头。范昭道:“这三个英商虽是夷人,在英国身份都不低的,都是大官老爷。”红儿噗哧一笑,道:“倘若给少夫人知道了,相公又要受教了。”范昭道:“这事儿,云儿都不知,少夫人怎么会知道?范家在商言商,难免会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就算少夫人知道了,少夫人贤良淑德,也会装不知道的。”红儿笑道:“还是少爷最了解少夫人。”

蛾眉和巧笑端了一大盘水果上来。范昭吃了片沙田柚,问道:“对了,林公子和黎小姐今晚相见,可是抱头痛哭?”红儿笑道:“哭是哭了,有没有抱头,红儿就不知道了。”范昭微微颔首,道:“那是。别人互诉衷肠,外人不宜。明晚我与你互诉衷肠,这两个小丫头也不宜。”红儿听范昭玩笑话多了,脸皮儿也厚了些,遂笑道:“蛾眉和巧笑服侍我很用心,相公向章伯伯讨了去呗。”范昭道:“这得问问蛾眉和巧笑的意思了。”红儿道:“我问过了,她俩自幼父母亡故,记不清家是哪,被人贩子卖到惜红院。章伯伯见她俩可怜,就买了回来。”范昭伸了伸懒腰,道:“好。你喜欢,我就和章伯伯说去。我回屋睡觉,真是困了。”红儿道:“蛾眉和巧笑,快服侍相公洗洗睡去。”范昭站起身来,道:“不洗了,只怕我倒下就睡着了。明儿一早再洗。”

八月二十一日上午,范昭洗漱干净,在章府吃过早饭,便去西关十三行英夷商馆。林正高和黎远芳对范昭千恩万谢,不表。史密斯办公室,潘振承正与史密斯、弗塞缪尔、弗朗西斯面谈。洪任辉和大英拳击手鲍勃也在。史密斯见范昭进来,道:“原来,潘启官还请来了范大人。”范昭不想隐瞒,用英文道:“今晚,我与女朋友成亲,特来邀请史密斯大班、弗塞缪尔男爵和弗朗西斯爵士出席婚礼。”史密斯请范昭坐下,男仆送上葡萄红酒。弗塞缪尔男爵笑道:“外面传说范大人妻妾成群,不知范大人什么时候把黎老四的女儿也娶了回去?”范昭摇头,道:“这个做不成的。中国的大老爷老婆多,你们英国男人想必很羡慕吧?”弗塞缪尔男爵道:“我是上帝的信徒,一生只爱我的妻子。”

范昭道:“那是。各国风俗礼节不同,得互相尊重。”范昭喝了一口红酒,侃侃而谈:“康熙朝,传教士们为清廷观测天象、推算节气历法、制造天文仪器、编纂天文书籍,为西方天文学的东传,和中国天文学的发展作出了一定的贡献。他们还设计和制造火炮,为平定三藩之乱立下功劳。并充当宫廷教师,讲授西方科学。康熙皇帝十分满意,于三十一年(1692年),颁布了著名的“宽容敕令”,允许传教士在中国自由传教。不料,一些传教士和罗马教廷对中国传统与文化不甚了解,缺乏尊重,导致了‘礼仪之争’。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罗马教皇颁布训令,禁止信徒持守儒家信仰或从事祭孔祭祖仪式。罗马教廷的禁令伤害了中国天主教信徒的感情,也使天朝上国的官员甚为不满。康熙六十年(公元1721年),康熙皇帝下令禁止天主教。但是,康熙皇帝并没有实行严格的禁教政策。朝廷驱逐的只是未领信票的传教士。凡有一技之长,愿留居中国的传教士,履行手续向清廷领取信票之后,仍可自行修道。康熙帝与传教士曾长期保持亲密关系,有些地方官吏担心传教士会重新得宠,并没有认真执行禁教令。传教活动仍在暗中进行。一些传教士为了获取传教自由,卷入了宫廷权力斗争。雍正皇帝对天主教失去好感。雍正元年(1723年),发生了福建福安事件,不久就上报到朝廷。十二月,雍正皇帝下令严行禁教。此后,各地官吏雷厉风行,驱逐传教士、改毁教堂、禁止中国人信教。”

弗塞缪尔道:“范大人说的丝毫不差。我们英格兰圣公会(英国国教)以英国国王为最高元首,并不遵从罗马教皇教令。范大人是为基督而出生在中国吗?”范昭笑笑,道:“也许是吧。三位英国朋友,可有时间参加我今晚的成亲婚礼?”史密斯三人互视一眼,点头道:“既然是范大人的喜事,自然是要去的。”范昭道:“好。今晚请潘总商也出席我的成亲仪式。”这句话是说中文说的。潘振承震惊范昭英文的流畅,不自觉点头道:“承蒙范孝廉相邀,潘某一定去。”范昭道:“诸位似乎有事商议,我就不打扰了。”史密斯见范昭起身欲走,忙道:“范大人,你身份特殊,请你评评理。”范昭故作好奇,道:“评理?史密斯大班需要我评理吗?”弗塞缪尔男爵忙道:“你是义人,我们信你。皇家商人号很快就要起航了,有件事情我得赶快处理。”

范昭问道:“什么事?又有谁欠了你的高利贷?”弗塞缪尔男爵尴尬一笑,道:“范大人,我不会再放高利贷了。事情是这样的。十八日晚,强盗头子方世玉将我的一个水手打成重伤,逃之夭夭。史密斯先生报官了,要求按中国的律法严惩。官府却不愿意立案,派潘启官和我们谈判,想私了。”范昭道:“在中国呢,最忌伤面子。事情一旦闹到官府那,那就再无感情可言。这点,和你们英国不同。既然要我评理,我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个清楚,才能公正说话。我且问你,方世玉为何要打伤你的水手?”弗塞缪尔男爵道:“这个,他是强盗嘛,就是要做坏事。”范昭道:“那方世玉带了多少人,去抢你们皇家商人号?”弗塞缪尔男爵答不出,看了史密斯一眼。弗朗西斯爵士道:“方世玉打伤水手维京是事实。范大人应该督促官府捉拿方世玉,用中国的法律惩治他。”

范昭问道:“为什么要用中国的法律来惩治方世玉?”英国人都笑了起来。弗朗西斯爵士道:“这是中国的地方,当然是归中国的法律管。”弗塞缪尔男爵连忙道:“对。中国的法律就是管中国人的。”范昭道:“中国的法律管不了在中国的英国人?”三个英国官老爷面面相觑。史密斯道:“当然管得了。我们还打算和方世玉对簿公堂。”范昭道:“那好。弗塞缪尔男爵,我的朋友,我问你,你为何要安排鲍勃与海盗红胡子三兄弟决斗?”弗塞缪尔男爵道:“红胡子是我的奴隶,是海盗,决斗是给他们活命的机会。”范昭道:“你的船是行使在中国的海洋里,得遵守中国的法律。中国的法律可没有允许你们私下决斗。我的朋友,你违反了中国的法律。若不是我救下红胡子三兄弟,你犯得可是杀人死罪。依大清律,后果就不用我说了吧。”弗塞缪尔男爵傻了。

史密斯笑道:“范大人是我们的朋友,想是不会为难我们的。”范昭道:“潘启官是你们的朋友,你们会为难潘启官吗?”史密斯忙道:“好朋友友情地久天长。我们正在和潘启官商议怎么处理这件事。”范昭道:“既然你们要和方世玉对簿公堂。我想,方世玉肯定会当着堂下老百姓的面,将他是如何打死水手维京说个清楚明白。好吧,我这就托朋友去找方世玉,了解事件的真相。”史密斯忙道:“范大人刚才说了,在中国,事情闹到官府那是伤面子伤感情的。中国朋友的风俗习惯,我们得尊重。咱们现在谈谈,怎样处理为好?”

鲍勃握起拳头,道:“史密斯大班,维京是我的好兄弟,我一定要为他报仇。中国的法律管不了他,我的拳头绝对不会放过他。”史密斯道:“方世玉逃走了,官府找不着他。”鲍勃一指范昭,道:“刚才范大人说了,他能‘托朋友去找方世玉’。”范昭对鲍勃一竖大拇指,赞道:“好。中国有句话:江湖事,江湖了。鲍勃想跟方世玉决斗,了结此事,有中世纪骑士的风度。我赞成。”鲍勃被范昭夸奖,顿时兴奋起来,两眼放光,道:“我是大英帝国最勇猛的拳击手,能一拳打死一头西班牙公牛,也能一拳打死方世玉。”弗塞缪尔男爵自忖必胜,道:“方世玉是一个矮胖汉子,当然敌不过大英帝国的勇士。范大人,我们愿意私了,不再追究方世玉。但是,方世玉必须和鲍勃决斗。”

范昭微微颔首,道:“不惊动官府是最好的。这样吧,史密斯去撤了状纸,我去找方世玉。在中国,是可以打擂台的。我看,就在商馆外面的广场上搭建擂台,方世玉和鲍勃可以签定一份《生死文书》,以决斗定生死,了恩怨。”鲍勃豪气喷涌,挥舞拳头,嚷道:“这次决斗,我一定会使大英帝国勇士的西洋拳名留中国。”史密斯道:“好。我下午就去官府撤了诉状。范大人负责找方世玉。潘启官负责擂台事项。”范昭灵机一动,笑道:“中英武士决斗,一定哄动广州城。我看西关赌场林立,不如大家下个赌注,就赌谁胜谁负,如何?”鲍勃道:“不是赌谁胜谁负,而是赌谁生谁死?”史密斯笑道:“好。潘启官,你是主,我们是客。赌场的事,就由你来办。”

洪任辉翻译完毕,潘振承惊得目瞪口呆,半天回过神来。潘振承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道:“既然范孝廉赞同,潘某没有异议。”范昭加了一句话:“潘总商,得卖门票。门票收入,你四成,我三成,英商三成。”弗塞缪尔男爵听说有门票收入,连声道:“范大人果然天赋使命,聪明过人,我同意。”史密斯和弗塞缪尔男爵再无异议。史密斯举起酒杯,满面笑容,道:“范大人是经商奇才,把一场官司变成了一桩生意。我佩服,敬你。”大家举杯共庆。

弗塞缪尔男爵问道:“范大人,如今中国皇帝禁教,我等该怎么办?”范昭微微一笑,道:“雍正皇帝说过,倘若官员百姓都听罗马教皇的教令,皇帝就不好做了。现在乾隆皇帝也是这样想的。”弗塞缪尔男爵点头称是,道:“所以,英国才有了自己的国教,不听罗马教皇的。”范昭道:“皇帝不支持,官员和富人就不敢支持。此事被罗马教皇弄坏了。现在,传教士只能从穷苦百姓那寻找突破口。如果传教士能帮穷苦百姓打官司,穷苦百姓感谢传教士,就会信教。”弗塞缪尔男爵赞道:“高。范大人真是义人!”史密斯道:“幸好有范大人指点迷津。一些传教士还幻想以身殉教,以此坚定信念证明上帝是存在的,唤回中国皇帝对基督教的支持。”范昭默想:“如果你们能活到21世纪,知道罗马教皇公开承认‘大爆炸理论’和‘进化论’,你们还会坚信上帝么?”

注:2014年,方济各教皇在出席教皇科学院(thepontificalacademyofsciences)全体会议时表示,“上帝并不是神或者魔术师,他是赋予一切生命的创造者,进化论在本质上并不与创世说的概念想矛盾,因为进化论是上帝所创造人的进化。”

第二十九回 玉子纹楸一路饶 最宜檐雨竹潇潇

第三十六回双棋未遍局万物皆为空

达成共识。史密斯愉快的邀请范昭和潘振承共进午餐。

此时的英国,正处于殖民扩张时期,但是工业革命还处于初期。严格来说,此时的英国虽然是世界性大国,但是,英国本土的国力相比于大清朝超级帝国还显得单薄。范昭坚信方世玉能打赢擂台,担心万一鲍勃命丧擂台后,英国佬接受不了会闹事,盘算着未雨绸缪,现在彻底征服英国佬。

范昭道:“西欧诸国是我们的朋友。康熙皇帝对西欧诸国的文化很感兴趣,向来华传教士学习代数、几何、天文、医学等方面的知识,并颇有著述。”史密斯道:“康熙是个伟大的皇帝,是我们西欧诸国深为信赖的朋友,正是康熙皇帝打开了天朝的大门,建立了和西欧诸国商贸与文化交流的桥梁。”德雷克爵士道:“1707年是康熙四十六年,康熙皇帝委任耶稣会士雷孝思、白晋、社德美及中国学者何国楝、明安图等人走遍天朝,运用当时最先进的经纬图法、三角测量法、梯形投影技术等在全国大规模实地测量,并于1718年,也就是康熙五十七年绘制成《康熙皇舆全览图》,代表了当时世界地理学的最高成就。”

范昭见书呆子德雷克三句话不离本行,微微一笑,问道:“按大英历法,现在是哪一年?”德雷克爵士道:“1752年。”史密斯兴奋道:“范先生知道我们的计年,真是少有。”范昭有心显示自己,便将大学里读过的《英美概况》略一回想,道:“史密斯先生,你们现在的国王叫乔治二世吧?”三个英国人立即流露出惊喜佩服的神情。史密斯一伸大拇指,赞道:“范先生,原来您知道这么多,您见过我们大英的传教士吗?”范昭说的是英语,洪任辉不再翻译,潘振承完全听不懂,便保持镇静,佯装品尝西洋美味。

范昭一点头,道:“在皇家商人号,我遇到了伯特牧师。史密斯先生,我对你们国家的了解超过了你的想象。”史密斯不知道范昭的真实身份,遂道:“伯特牧师,很博学,最擅长绘制地图。”弗塞缪尔男爵道:“伯特牧师并没有与范先生深入谈话。”史密斯兴奋道:“一定是神迹,范先生天启了。”范昭索性道:“1707年,英格兰和苏格兰议会合二为一,正式合并为大不列颠王国。1714年,安妮女王驾崩。根据《1701嗣位法》,汉诺威王朝的选帝侯乔治一世路易继承大不列颠和爱尔兰的王位,是为英王乔治一世。自此,汉诺威和大不列颠以及爱尔兰结成共主邦联。”英国人基本认同了范昭是天启,不再表示惊奇。范昭继续道:“汉诺威与与大不列颠岛隔着大海,毗邻普鲁士、法兰西等国,大英对汉诺威的统治并不稳定。现在,欧洲强国为了争夺贸易和殖民地的利益而互不相让,国与国的关系微妙,我预计,再过4年,欧洲列强将会发生七年战争了。”史密斯惊道:“什么?七年战争?”范昭意识到失言,改口道:“哦,是西里西亚战争。”史密斯点头道:“西里西亚战争在4年前就结束了,范先生对我们的国际形势了解太透彻了!现在,大英帝国的国王乔治二世奥古斯特,也是汉诺威国王,国王不会英语,非常关注法国、普鲁士、奥地利和俄罗斯等国的争霸动向。英国本土的事务,国王大多交给英国内阁大臣处理。”

德雷克爵士道:“英国本土的大臣们一般在王宫的一个小阁楼里聚会,商讨国事,我们称之为内阁。在天朝,则称之为军机处。刚才范先生说再过4年,欧洲诸国会再次开战,我也有这样的预测。汉诺威很富饶,法兰西和普鲁士,都虎视眈眈,一旦爆发战争,法国肯定和我们大英作对,如果其它强国也卷入进来,估计各国的殖民地也要开战了。”弗塞缪尔男爵道:“一打仗,贸易肯定受影响,趁着开战之前,咱们要多和天朝做贸易。”范昭作为穿越人士,享受了一下穿越人士卖弄知识的特权,有些洋洋得意,道:“实不相瞒,乾隆皇帝对欧洲局势很关注,如果不是相隔遥远,大清的军队,一定会出现在欧洲战场上。”史密斯一抹额头上的冷汗,道:“满人和蒙古人一样精于骑射,如果满人八旗军队远征欧洲,欧洲诸国又要遭殃了。”德雷克爵士道:“感恩万能的上帝,使凶猛的中国军队远离欧洲,又隔上了高山大海沙漠。”范昭见镇住英国人,很开心,道:“现在,中国是最安全的,欢迎西洋的朋友来中国做生意。”

这个话题聊完,范昭愉快的品尝起西餐美味。潘振承道:“范孝廉,黎老四曾经在西关开过赌坊,潘某想把打擂台押赌的事交给黎老四。不知范孝廉意下如何?”范昭微微一怔,随即明白潘振承的意思,敢情,潘振承也以为范昭看中黎老四的女儿,盘算着要娶回家做小妾,所以,想让黎老四在这桩生意中也沾点光。范昭懒得解释,寻思:“黎老四将女儿卖与我,对我必有怨恨,我若能帮他赚大钱,他就不会再怨恨我了。这叫以德报怨,君子之为也。我得想想办法,帮黎老四融点资。不过,黎老四不让人放心,还是把潘振承拖下水,做个监管什么的。”

范昭思定,遂笑嘻嘻的对潘振承点头同意。范昭道:“大不列颠及汉诺威联合王国推崇的是自由贸易,不象中国,对贸易限制太多。”此一语,不但引起三个英夷人的同感,也引起潘振承的同感。德雷克爵士道:“范大人说的太对了,我在剑桥学院读书,倡导的就是自由民族精神。”范昭立即对德雷克爵士刮目相看,暗想:“剑桥吗?还好,我是中科大的双学士,要不我会汗颜的呢。”范昭道:“贵国有一位亚当斯密先生,推崇自由贸易,你可认识他?”德雷克爵士两眼一亮,道:“亚当斯密先生现在是格拉斯哥大学的教授,我曾经聆听过他的讲学。”范昭一本正经点点头,道:“亚当斯密先生提倡自由贸易,许多看法与我颇为相同。”接着,范昭把亚当斯密的著作《国富论》中‘看不见的手’滔滔不绝讲了起来,听得德雷克爵士瞪口呆。这也难怪,《国富论》要到1776年才出版呢。史密斯深为折服,道:“范大人说的太对了,国家应该依靠‘看不见的手’管理经济、尽量减少政府行政上的直接干预。德雷克爵士,你要将范大人的思想转告亚当斯密。”德雷克爵士连说“一定,一定。亚当斯密教授需要范大人。”

弗塞缪尔男爵感叹道:“如果中国的皇帝是范大人,那就太好了。”范昭吓一跳,心想:“你这不是想让我掉脑袋、株连九族吗?”史密斯呵呵笑道:“能在天朝遇到范大人,坏事也会为成好事,男爵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弗塞缪尔男爵道:“范大人,皇家商人号检修完毕,很快就要起航了,不知道范大人什么时候能找到方世玉。”范昭问:“潘总商,搭建擂台需要几日?”潘振承道:“连夜赶工,最快都要三日。”范昭顺风顺水的,不假思索,道:“我在三日之内一定找到方世玉,叫他打擂台。”潘振承道:“有三日,黎老四重建赌坊,押赌擂台比武,也就够了。”范昭笑道:“三位都是友商,远洋万里来到中国是为的是赚钱,想不想赚更多的钱?”弗塞缪尔男爵立即眼睛发亮,问道:“范大人,有什么办法赚更多的钱?”范昭道:“你们皇家商人号、潘启官、还有黎老四各出一万两银子,总共三万两银子。这三万银子交由潘启官监管,请黎老四经营打理,赚的钱,你们三家平分。”众人面面相觑。德雷克爵士道:“这个法子好,是个创新。我相信范大人。”史密斯道:“如果黎老四亏本了,岂不是本金都收不回来?”范昭道:“做生意当然有风险,不过,有潘启官监督,黎老四想亏本都亏本不了的。”弗塞缪尔男爵道:“好,我也信范大人。我皇家商人号远洋航行大半年,什么事也做不了,白白浪费了时间。只要潘启官肯加入,我就加入。”潘振承想讨好范昭,笑道:“多谢诸位抬爱,一万两银子,潘某还是拿得出来的。”范昭暗想:“黎老四,你凭空有了两万两银子的本钱,不会再怨恨我了吧?”

潘振承对范昭万分佩服,亲自范昭斟了一杯酒,道:“范孝廉精通西洋诸国国事,是看了宫里的西洋资料了吧?”范昭打个哈哈,道:“皇上防夷,自然得留意西洋夷国的国事动态。欧洲诸国一旦开战,资金和物资必然紧缺,十三行可要抓住机会,好好做一笔。”潘振承点头道:“如果英法开战,东印度那块地方可就热闹了。英法两国在东印度开战,远离本土,物资和军费相当重要。不过,范孝廉,发战争财,可不是范家的经商之道。”范昭面一热,答不上话来。史密斯道:“潘启官多虑了。按潘启官的逻辑,棺材铺子都应该关门了。倘若英法开战,望潘启官看在多年贸易合作伙伴的份上,给大英东印度公司多多支持。”潘振承笑道:“史密斯大班要真要借银子,潘某有,能不借吗?”史密斯大笑道:“好哥们,够义气,够朋友。”

注1:选帝侯是神圣罗马帝国(公元962年至1806年)拥有选举“罗马人的皇帝”权利的诸侯,神圣罗马帝国是德国历史上的一个封建君主制国家,全称是: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或日耳曼民族神圣罗马帝国。

注2:《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上卷)》(简称:《国富论》),作者亚当斯密总结了近代初期各国资本主义发展的经验,并在批判吸收了当时有关重要经济理论的基础上,就整个国民经济运动过程作了较系统、较明白的描述,对英国资本主义的发展,直接产生了重大的促进作用;对世界资本主义的发展也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被当时有些资产阶级学者把它奉为至宝。

第三十回 羸形暗去春泉长 拔势横来野火烧

第三十八回唯馀石桥在犹自凌丹虹

章府靠近西关,距离荔湾湖不到两里地。范昭成亲的福船,就停留在荔湾湖。夕阳西下,晚霞天边,范昭身着新郎服,佩戴大红花,骑着高头白马,伴着花轿,向福船缓步行去。路人甲奇道:“谁家少爷迎娶新娘,怎么不见敲锣打鼓呢?”路人乙识得范昭,道:“那是花花少爷范昭,已经有了五房夫人了,现在又娶一房,啧啧,享尽温柔艳福哪。”路人丙道:“听说范昭看上十三行黎老四的女儿了,半夜翻墙而入,那黎小姐原本不从,范昭说是奉旨采花……”路人丁道:“去去去,瞎编什么?哪有奉旨采花的?”路人丙不服,嚷道:“范昭不是在扬州奉旨采花了吗?”路人丁道:“人家是奉旨和大财主颜老爷的独生女儿幽会,不懂不要瞎编。”“你凭什么说我不懂……”路人丙不服,和路人丁争吵起来。一秀才道:“两位兄台,请听小生一言,小生定将此事断个清楚明白。”路人们停止吵闹,围着秀才。秀才一摆折扇,道:“诸位请看,范孝廉这亲事办得有些奇怪,这排场虽不能比肩正房,礼仪却不差啊。诸位可知为什么?”秀才卖关子,围观群众急了,纷纷嚷道:“秀才说为什么?”秀才一本正经道:“小生据《石头记》琏二爷偷娶尤二姐的故事,有两个判断:其一,花轿中的新娘子最有可能是十三行黎老四的千金女儿,黎小姐兰心蕙质,风月才华,范孝廉自是不可轻慢了她。其二,花轿中的新娘子,还有可能是咱们广州府里的花魁,或是留芳院的小水仙,或是惜红院的芳姑娘。也只有这二位姑娘出嫁,才能有这般排场。”众人以为秀才说的在理,便将秀才的话传扬出去了。

范昭见路人议论纷纷,心里很不是滋味,暗道:“原本想静悄悄娶了红儿,却给章伯伯弄成人人皆知,问原因章伯伯又不说。唉,为了忘记秋儿,娘子(张朝仪),委屈你了。”

到了湖边,范昭下马,在前执彩球绸引红儿,娥眉与巧笑相扶红儿,上了福船。喜乐响起,潘振承和史密斯、德雷克和弗塞缪尔上前祝贺。洪任辉快速准确翻译,显然,洪任辉做足了功课。范昭进了船舱,里面张灯结彩,布置一新,喜气洋洋,正中挂着“天地”二字。黄兴华司礼,范昭和红儿拜了“天地”二字,便送入洞房。德雷克爵士道:“我们西洋结婚,是要去教堂拜上帝的,发誓相爱相守一生。中国,却是要拜‘天地’,是为了天荒地老吗?”洪任辉道:“爵士,范大人是娶小老婆,不是结婚。”德雷克爵士道:“中国男人,不一心一意爱自己的夫人,不好。”洪任辉道:“中国这块地方,经常打仗,男人容易战死,女人多,所以,男人就可以多娶老婆了。”德雷克爵士大摇其头,道:“nonono,我们欧洲诸国,也是经常打仗的。”章志明呵呵一笑,道:“天朝人成亲拜‘天地’,是天朝人的风俗。天朝人敬天敬地敬鬼神,成亲要请‘天地’见证两人的结合符合周公之礼,与西洋结婚拜上帝的涵义相似。”

有好事者跟来,便被章府下人拦住,打发些喜糖喜钱。

范昭将红儿送进洞房,便来到船头陪中外朋友饮酒看戏。戏班子唱着粤剧《花田八喜》,四个英夷人虽然听不懂,却很欣赏粤剧的演唱艺术,不时微笑点头,来句“谷的”。戏唱完了,酒宴散去,范昭送走宾客,正准备回洞房,忽听岸上有歌声唱起:“世人只道神仙好,金屋藏娇忘不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黄梁一梦万事了。黄梁一梦万事了,吟诗敲棋两相好,金屋藏娇忘不了,世人只道神仙好。”范昭一愣一喜,叫道:“九觉道长?!”九觉道长呵呵笑道:“贫道特来向故友讨杯喜酒。”九觉道长走上船来,身背七星剑,腰挂紫金葫芦,手持拂尘,一派仙风道骨。

范昭眉开眼笑,道:“道长此时来,想必已灭了小妖狐?”九觉道长笑道:“老友只关心小妖狐的事?”范昭打个哈哈,笑道:“那是。你曾说,我在苦闷惊惧时,你就能感知。我曾两次求救于道长,道长却不理不睬。这次道长亲口许下摆平小妖狐,我自然要关心了。”九觉道长嘿嘿一笑,道:“贫道修为有限,有些事情爱莫能助。至于小妖狐,贫道一路追踪,找到了它的洞穴,发现它已经死在里边了。”范昭一怔,问:“死了?”九觉道长点点头,道:“想是它做坏事太多,上天借你这个机会,除了它。”范昭松了口气,问道:“原来是这样。那么,小妖狐没有同党?”九觉道长道:“人想修炼,得看机缘。狐黄白柳更难有机会修得‘灵气’。小妖狐就一只,并无同伴。”范昭道:“这么说,这件事算是了结了?”九觉道长道:“嗯。洞穴里有许多黄白珠宝,价值连城,故人若想取之,贫道愿意将洞穴之处告诉故人。”范昭皱眉道:“那些黄白珠宝,想是沾染妖邪之气,还是请道长清洁为好。”九觉道长微微一笑,道:“是有妖邪之气,待贫道清理干净,给故人送来?”范昭欲点头,转念一想,笑道:“算了,财物来历不明,受之恐招惹不祥。道长道法高深,何不清理干净,用它做些善事?”九觉道长笑道:“故友不贪,家师真没看错人。贫道乃方外人,不理世中事,黄白珠宝于贫道反是累赘。”

范昭想到自己即将去见吕四娘,遂问道:“道长可知我身负皇命之事?”九觉道长哈哈大笑,道:“老友尽管前往,无妨。”范昭心中一喜,道:“甚好。道长请坐。”范昭给九觉道长斟上酒,眼睛却盯着九觉道长腰间的紫金葫芦,道:“道长葫芦里的仙酒,给老友喝一杯呗。”九觉道长一拍葫芦,笑道:“这次酿的百花仙酒过醇,你凡人之躯,饮上一口就得醉上七日,你可愿意?”范昭一脸失望,道:“那算了。”九觉道长拿酒杯小饮一口,道:“窖藏五十年的茅台酒,还不错。”范昭道:“道长来饮我的喜酒,想必有喜礼相送。”九觉道长嘿嘿一笑,道:“贪心。贫道饮了你一口酒,你就向贫道索要礼物。”范昭面不改色,道:“道长,礼尚往来嘛。”九觉道长道:“洋人赴你的喜宴,也不给你带瓶上好的威士忌,这个洋人做不得中国人的朋友。这样罢,贫道就送一瓶窖藏50年的威士忌作贺喜之礼吧。”九觉道长拂尘一扫,一瓶威士忌及配套酒具摆放在桌上。范昭大喜,连忙谢过道长。九觉道长微微一笑,道:“贫道给老友增了喜庆,当走也。”范昭急道:“道长请留步。尊师一觉道长可是在度情劫?”九觉道长神情一暗,复笑道:“仙家有仙家的难处,非常人能知矣。上次老友沉沦于恶业之中,贫道修行浅薄,无力相助。好在家师及时传音,叫醒老友,并施于援手,老友得以快速解脱。”范昭问道:“原来如此。尊师可好,为何不来见我?”九觉道长一摆拂尘,道:“机缘成熟,自会与老友相见。贫道此来,还有一事,就是劝老友不要再心生妄念,否则,必生祸事。贫道去了。”九觉道长飘然下船,落在水面,踏波而去。船工们惊得目瞪口呆。范昭摇摇头,暗想九觉道长也不怕惊世骇俗,弄出这样的事来,不知道明儿广州城又传成什么样了。

范昭以《一元复始》法运行太清虚气,解去酒力,端着酒盘走进洞房。桌子上一盆夜来香散发出浓郁的香气。红儿端坐在床上,鸳鸯帐里一片红,连侍立在旁的娥眉和巧笑的小脸也是好通通的。巧笑接过酒盘,蛾眉递来如意秤,范昭用如意秤挑起红儿的盖头。红儿又喜又羞,垂下螓首。范昭痴痴瞧着红儿,越瞧越象秋儿,忍不住伸手抱住,便要亲嘴。蛾眉和巧笑轻笑一声,转身出了舱门。红儿一侧脸,轻声道:“相公,酒……”范昭一愣,随即清醒过来,尴尬一笑,道:“今儿饮多了酒,浑身都是酒味。”红儿嫣然一笑,道:“相公端着西洋酒进来,可是要再饮些?红儿陪相公吃酒。”红儿走到桌前斟酒。范昭忽然警醒,心道:“秋儿再也回不来了,我还是别再痴心妄想了。道长劝我‘不要再心生妄念’,大约是指此事吧。罪过罪过,小生再也不敢了。”范昭思及全身痛风之苦,深感色字头上一把刀。红儿斟好酒,转身笑道:“相公,酒斟好了。”范昭迟疑一下,道:“红儿,还要再喝吗?”红儿一脸娇笑,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范昭,道:“这杯酒,相公一定要喝。”范昭想了一下,道:“好吧。红儿,今夜与你成亲,礼数比肩六礼,咱们就饮下这杯合卺酒。”范昭学那21世纪影视剧,也如当日娶颜诗雨般,与红儿饮了交杯酒。

农历八月二十一日夜的荔湾湖,海风带来凉意,赶走了白日骄阳残留的暑意。范昭虽然克制自己不再去想秋儿,却要红儿给自己洗脚,然后,自己再给红儿洗脚。红儿依了范昭,心中诧异不提。湖水微微起伏,福船也随波荡漾。范昭和红儿颠鸾倒凤,尽享鱼水之欢。正是,湖海水荡催情爱,秋风入帷伴春眠。

两人绻缱良久。忽然红儿眉头轻蹙,口中轻轻吟道:“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范昭有些疑惑,问道:“红儿,洞房之夜伤感起来,怎么了?”红儿道:“红儿太幸福,反而心生伤感,害怕明朝梦醒,但愿永远不要醒来。”范昭知道红儿在陈慧殊的调教下,从小识文断字,文采风流,绝非一般庸碌丫鬟,吟诗之伤感却让自己心凉。范昭想安慰红儿,故意问道:“好红儿,你刚才念的什么诗?”红儿道:“从前小姐在家时,也教我们识字读诗,大多我都忘了,唯独这一首记得清楚。这是唐朝一个叫盼盼的女子写的,说的是怀念去世的丈夫张尚书。小姐说,我们女子最易痴情。适才我想,女子从一而终,哪个不是痴情人?又怎么能不痴情呢?”范昭道:“好红儿,今日花好月圆,何必伤感?相公我可不是负心人呐。”红儿轻抚范昭面庞,道:“少爷对红儿的好,红儿没齿难忘。红儿不是得陇望蜀的人,红儿只盼着能日日瞧见少爷,就知足了。”范昭感动,道:“好红儿,今夜相公只属于你。”红儿流下泪来,心中却道:“傻相公,对谁都这样,见是谁就一心是谁。”

大清婚姻制度是一妻多妾制,就范昭来说,张朝仪是正房,梅儿,颜诗雨,云梦月,春兰分列二房至五房,虽然是妾室,但是到了大清乾隆年间,妻妾地位不象以前明显了。通房丫头梦琪、巧儿、水儿、绿儿等,有主子作依靠,地位比普通丫头强得多。张朝仪以礼仪持家,各房妻妾侍婢相安无事,范昭以为这个时代的社会就是如此。红儿的忧怨,使范昭明白妻妾侍婢心底对感情的那份渴望。范昭道:“红儿,我答应你,就咱们现在一家子,相亲相爱到地老天荒,可好?”红儿破涕为笑,道:“相公可折煞红儿了。红儿早听说,范家多子多福,自相公始。”范昭笑道:“这么多妻妾,还不够我生吗?”红儿道:“皇上有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呢。皇上拿相公当朋友,相公也不能比乾隆皇帝差太多了吧?”范昭哎声叹气,道:“你们女子的心思,真难捉摸,一会怕我多纳妾,一会又要我多纳妾。”红儿一眨眼睛,道:“红儿是有小心思。只要相公好,红儿的小心思就不重要了。”范昭凝视红儿,暗道:“我范昭何德何能,得众多佳丽如此倾心?”

注:“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作者张仲素,用盼盼独眠思远夫的心情写的,非盼盼本人所写。

第三十一回 守道还如周伏柱 鏖兵不羡霍骠姚

第三十九回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范昭得红儿后,便真心实意待红儿,不再想秋儿。两人恩爱难舍,过了日上三竿才起身。用过早饭,林正高带着黎远芳和晴翠进来,向二人贺喜。林正高和黎远芳也身着新郎新娘服,不免让范昭和红儿大吃一惊。林正高亦有些尴尬,说是章老板如此安排。范昭笑道:“林兄,想不到咱俩是同一天成亲。来,来,中午当共谋一醉。”林正高道:“自当从命。”红儿眼尖,瞧出黎远芳着的新嫁衣正是自己昨天没挑中的嫁衣,遂笑道:“原来,黄老板做了两套新衣,一套穿在姐姐身上。恩,姐姐穿上正好,很合身。”黎远芳红着脸道:“姐姐沾了妹妹的光了。”范昭笑道:“这么说,林兄身上穿的新郎服,和我这一身,是一块做的了?”林正高红着脸点点头,道:“小生本想推辞,章老板却说,好事成双,而且,新郎新娘的新衣裳都是现成的,必是天成姻缘。我便与黎小姐……娘子商量,娘子同意,这才抢在恩人前面成了亲。”

范昭暗思章志明这唱的是哪一出啊,嘴上却道:“你们这是裸婚。林兄,你们领先这个时代二百六十年哪。”林正高一怔,问道:“裸婚?”范昭脑筋一转,笑道:“就是诺婚,一诺千金。好比古之大舜,不禀告父母,就私自成了亲。”林正高道:“恩人说的是。小生也曾以‘不合礼法’为由相拒……”范昭一摆手,道:“林兄,昨日我就说了,咱们以兄弟相称,休再提‘恩人’二字。”林正高连声说是。范昭道:“孟子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指不孝的行为有很多种,没有做到尽后代的责任最为不孝。孟子以舜举例,说‘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意思是说,舜没有告诉父母就娶妻,是没有做到尽后代的责任。君子认为还是告诉父母比较好。东汉赵岐在《十三经注疏》中,把‘无后’解释为‘没有后代’,大错特错。”林正高道:“是。孟子说‘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奕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很,以危父母,五不孝也。’可见,不孝非特指‘三’。”范昭点点头,道:“赵岐为了自圆其说,在《十三经注疏》中讲:‘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穷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这完全歪曲孟子的原义。后人奉赵岐之言为经学,则孟子经学之原义无存也。”范昭说完,不胜唏嘘。林正高与黎远芳相视一眼,微微颔首。

章志明走了进来,笑道:“少东家和林公子大喜之日也不忘谈经讲学,竟然这般志趣相投。”范昭道:“章伯伯来,可是来向林公子贺喜的?”章志明道:“昨日已经贺喜了。林公子起初不答应,以为不合礼,后来,我将刚才少东家的话说给林公子听,林公子才同意了。”范昭道:“确实,林兄偕夫人返回家乡,路上比孤男寡女方便,而且少了许多闲话。”章志明道:“我也是这么想。林公子的事,还是早日确定下来为好。少东家,下人回报,方世玉愿意安排洪门兄弟护送林公子和林夫人回福建老家,并在林老爷面前为林公子和林夫人说情。”范昭道:“瞧林公子的为人,就知道林老爷刚正不阿。林公子娶了明事理的贤妻,林老爷必是十分欣慰。”林正高道:“家父志向前朝,与洪门兄弟有些交情。”

章志明道:“林公子返回家乡的事,方世玉答应安排妥当,但是,与英夷打擂台的事,方世玉决定不了。因为不巧的是,洪老英雄前日突然中风,现在昏迷不醒。”范昭一急,道:“如果洪熙官不中风,肯定会同意方世玉打擂台的,方世玉为什么不答应呢?”章志明叹息一声,道:“俗话说‘青帮一条线,洪门一大片’。洪门发展过快,难免鱼龙混杂,觊觎洪门龙头位置的人不少呢。洪老英雄迟迟不传位给方世玉,就是怕方世玉不能服从啊。”范昭道:“方世玉打败鲍勃,扬洪门威风,不是就能服众了?”章志明道:“但是,洪门中有人反对,说这是朝廷意图剿灭洪门的一个阴谋。洪老英雄说不了话,方世玉就不敢擅做主张。”

范昭没想到事情突然变成这样,念及三日内要给史密斯一个肯定的答复,不由皱起眉头。林正高忽道:“惜红院的头牌赵沁芳姑娘,很受方世玉敬重,如果她能赞同方世玉打擂台,事情就好办了。”章志明笑道:“此计大好,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赵姑娘呢?”范昭心道:“我可以用《一元复始》治好洪熙官的中风。”林正高得到章志明的肯定,昂然道:“小生愿意去洪门,用身家性命为范兄担保,力促方世玉与英夷鲍勃打擂台,了结此案。”章志明赞道:“好,有林公子作保,洪门中理应再无人故意刁难。不过,朝廷那边,我们也得防一防。”范昭道:“原来,赵姑娘是方世玉的红颜知己。章伯伯,我可以去见方世玉吗?”章志明沉吟一下,道:“少东家身份特殊,还是不见方世玉为好。”范昭想了想,道:“好吧,我去请赵姑娘出面帮忙。章伯伯安排林兄和嫂子秘密去洪门。”章志明道:“赵姑娘那,还是由我去……”范昭一挥手,道:“我去!请章伯伯务必保证林兄和嫂子安全进入洪门。”章志明不再异议。红儿一双大眼睛盯着范昭,神情有些复杂。范昭面一热,暗道:“红儿,你放心,我不是贪图赵姑娘的美色,而是想见识见识赵姑娘为什么‘值得尊敬’。章伯伯说过这话,刚才,林公子也说过这话。”

红儿道:“章伯伯,林公子这身新郎服,穿上蛮合适的。难得黎姐姐和我同日同地大喜。”章志明微笑道:“我和黎老四做生意多年,知道黎老四极爱面子。外面有传言,说少东家娶了黎小姐。我想,这个误会对大家都有好处。于是,问得林公子和黎小姐同意,便赶在少东家和如夫人前面,办了林公子和黎小姐的婚事。虽然简陋些,毕竟定下名份,至于婚宴,待林公子偕夫人返回家乡,禀告父母后,自会补上这个热闹。”黎远芳语带哽咽,起身拜谢章志明。范昭注意到红儿体态略显滞重,黎远芳女儿态如故,遂猜测林正高和黎远芳昨夜拜了天地,并没有洞房,不禁对两人多了几分敬意。大家坐着品茶,说了些闲话,在福船上吃过中午饭,林正高夫妇换过普遍衣裳,随章志明去找方世玉。

福船回复清静,范昭便拉红儿共入清梦。红儿害羞,不肯。就在范昭纠缠时,忽听外面有人喊道:“兄弟在此成亲,也不给哥哥说一声。”范昭心道:“完了,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来,真是扫帚星。”舒寿上了船头,嚷道:“兄弟,听说你娶了黎老四的女儿,哥哥特来贺喜。”舒寿进了船舱,瞧见红儿,看得一呆。范昭打个哈哈,道:“哥哥来了,请坐。娘子,这是舒家三哥。”红儿便向舒寿盈盈一拜,回舱去了。舒寿一竖大拇指,道:“兄弟,你真有艳福,娶的媳妇跟天仙似的。今日一见黎小姐,更胜传言哪。”说着,眼珠子便在红儿身上乱转。范昭不想解释,遂问:“哥哥是贺喜来的吗?”舒寿瞧向范昭,道:“是啊。哥哥昨天在佶山府中睡了一大觉,休养身子,今天中午才听说弟弟大喜,这就急急来向弟弟贺喜,也没来得及备上礼物。”范昭一笑,道:“咱们兄弟客气什么?”舒寿点头如捣蒜,道:“不客气。哥哥就记得兄弟的好。前天晚上,那个小煜姑娘,侍候哥哥通体舒泰,哥哥懂事以来,头一回这么爽!”范昭嘿嘿一笑,道:“所以,哥哥昨日躺着休养一整天。听我劝,哥哥别再去了。精血之气偶尔透支问题不大,万一染上花柳病,可就坏了。”舒寿眉开眼笑,道:“我已经仔细查看过小煜的身子,细皮嫩肉,白腻滑手。哥哥我还想爽个够,兄弟快带我去。”范昭听了大晕,敢情舒寿是叫自己替他出嫖资呢。

舒寿从怀里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道:“兄弟,这是黄桂伯孝敬我的一千两银票,足够今夜玩了。”范昭咳嗽一声,道:“哥哥有银子,惜红院又不远,熟门熟路的,还要我陪吗?”舒寿道:“哥哥知道兄弟舍不得新娘子。兄弟先带哥哥进去,待事妥了,兄弟再走。有兄弟在,哥哥我放心。”红儿在舱内听到舒寿说话,一阵阵恶心。范昭暗思舒寿欲火焚身,劝之无益,正拿不定主意,忽听外面一女子叫道:“范昭出来,你弄坏了我家姑娘的脸面,害得我家姑娘见不了客,白白受了妈妈打骂,我,我跟你没完。”范昭奇怪,向窗外望去,正是阿秀的贴身丫环小嫣。舒寿大怒,大踏步走出窗外,骂道:“哪里来的小丫头,也敢直呼范孝廉的名字,找死啊?”小嫣吓一跳,见舒寿凶神恶煞,不敢再出声。范昭问:“小嫣,我几时弄坏你家姑娘的面容?”小嫣胆子一壮,手一指范昭,道:“前天晚上你喝醉了酒,我家姑娘好心服侍你,用热毛巾给擦面,你却恩将仇报,把我家姑娘推倒在地,蹭破了右脸。大夫说了,要治好得一百天,能不能恢复原貌得看运气了。范昭,你说,你是不是把我家姑娘害苦了?”

范昭一下子想起来那晚小妖狐的事来,但是又怎么能说得清楚呢?当下苦苦一笑。小嫣骂道:“看你文质彬彬的样子,却是人面兽心,居然笑得出来?”舒寿一挥拳头,道:“再说,舒爷我现在就打死你!”小嫣索性撒泼,弯腰捶胸顿足,大哭道:“老天爷啊,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弱女子吧,好心伺候人却被人要打要杀的。人在做,天在看哪。舒爷,您就打死小女子算了。就让皇上知道,您舒爷在广州,欺负惜红院里的姑娘好了。”舒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捏紧拳头不知说什么好。一些闲人围了上来看笑话。红儿按捺不住,跑了出来,骂道:“原来是惜红院的姑娘啊,自甘下贱也就罢了,居然不知羞耻,还找上门来无理取闹。你有胆,你就去告官,在这洒什么泼?”小嫣冷笑道:“黎小姐瞧不起咱们做姑娘的,这也难怪。可是你的男人哪,前天晚上还当我家姑娘是宝贝,把酒言欢……”范昭听得头都大了,大吼一声:“都住嘴!”现场一下静了,众人眼睛齐刷刷投在范昭身上。范昭定了定心神,走上船头,挡在红儿前面,道:“小嫣姑娘,你先回去,你家姑娘面容被毁之事,小生自会有个交待。”小嫣哼了一声,道:“好,我就信你一次。我家姑娘摔坏了脸面,以后苦日子有得受了。你若不给个交待,我一定上府衙告你。你们范家有财有势,那又怎么样?公道自在人心,我一定要为我家姑娘挣个脸面。”

第三十二回 得年七十更万日 与子期于局上消

第四十回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众人散去,议论纷纷。红儿掩着面,哭着跑回舱内。范昭忙追进去。红儿爬在合欢床上,抱在枕头细声哭泣。范昭连叫几声“红儿“,红儿不应。范昭便默不作声坐着。红儿哭够了,道:“你在这干嘛,去惜红院找你的姑娘去。”范昭长叹一声,道:“别人误会我也就罢了,你误会我,真的是令我心如刀绞啊。”红儿侧脸瞧了一眼范昭,道:“我才不信呢。”范昭俯下身子,轻声道:“你回想小嫣所言,阿秀给我擦面,被我推倒在地,这不正好证明我的清白吗?”红儿一听有道理,顿时破涕为笑,细声道:“是红儿不好,误会相公了。相公莫怪。”范昭嘴唇贴在红儿耳边,小声说:“哪能轻饶了你。”红儿嗯了一声,一脸羞红。舒寿在外面喊道:“兄弟,嫂子不哭了,想是不怪兄弟了。你出来,咱们哥俩合计合计,那个阿秀的事情怎么了啊?”范昭走出来,道:“哥哥,小嫣来得有些蹊跷,按常理,小嫣是不会如此吵闹的,多半是受了别人的指使。”舒寿一拍桌子,喝道:“我也觉得不对。哪个王八蛋这么大胆,敢和咱们兄弟作对?舒爷非剥了他的皮。”范昭沉思一下,道:“眼下当静观其变。走,哥哥,咱们去惜红院。”小嫣一闹,舒寿欲望全无;范昭一说,舒寿又生了绮念,笑道:“好,索性去问个明白,舒爷最恨背后使诈的人。”

范昭和舒寿进入惜红院,路过赵沁芳房门,听见里面有人骂道:“贱货,本将军已经给了温妈妈两千两银子的过夜费,你却推三阻四,不识好歹。唱什么曲,抚什么琴,装什么清高,本将军一点不希罕。”啪的一声,那将军把一只茶杯摔在地上。赵沁芳细声道:“将军,确实是奴家身子不便留客,恐污了将军。”舒寿一皱眉,道:“是富锐,这么大火气。”富锐冷笑道:“你的心思,莫以为本将军不知。你喜欢云野,是吧?可惜你落花有意,云野流水无情。三个月前,你眼巴巴的看着云野,云野却叫你陪侍本将军。本将军中意你,要为你赎身,你却不愿意,宁可在这里做婊子。我呸!”赵沁芳软声道:“满汉不能通婚,奴家不敢误了将军。”富锐狞笑一声,道:“什么通婚?呸!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本将军在外面养个婊子,谁敢说什么?你说你身子不便,我倒要瞧个清楚,若是欺瞒本将军,休怪本将军无情。”富锐伸手一抓,将赵沁芳左衣袖的一块丝绸撕了下来。舒寿听得裂帛之声,兴奋得直搓手,连声道:“妙,妙啊。”

贴身丫头小琴冲上来,拦在赵沁芳前面,道:“将军不可。我家姑娘的客人都是广州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此事传扬出去,有损将军名声。”富锐一把推开小琴,喝道:“滚开!我爷爷是一品大将军,我是五品将军,我姐夫是两广总督,谁敢不给我面子?!”说罢,伸手又将赵沁芳一片衣袖撕了下来。范昭忍不住,冲了进去,喝道:“住手!”富锐道:“你是谁?胆敢管本将军的闲事,滚!”舒寿走进来,笑道:“富锐,这是江阴孝廉公范昭,我的兄弟。”富锐认识舒寿,神色一冷,道:“哦,原来你就是近日传的沸沸扬扬的花花公子范昭啊,长了张小白脸。你也是这婊子的情人?”范昭一拱手,道:“将军,小生有些事情想问赵姑娘,不知将军能否行个方便?”富锐冷哼一声,道:“你在外面候着,等本将军办完事,你再来问。”舒寿上前一把抓住富锐的胳膊,笑道:“老弟,这是什么话?咱们是来寻乐子的,图个开心,姑娘们哭哭啼啼,一点兴致都没有了。听说留芳院的小水仙是今年广州府的花魁,咱们去找小水仙玩乐。”富锐道:“我昨晚就住在小水仙那里。今天中午听说范昭娶了这个婊子,就匆匆忙忙过来瞧个究竟,原来不是。”舒寿笑道:“传言有误,范兄弟娶的是黎老四的女儿。”富锐冷冷道:“我知道了。英夷弗塞缪尔原本答应我,逼黎老四破产,我就可以收黎老四的女儿做外妾。却没想到范昭耍花招,让弗塞缪尔免除了放给黎老四的高利贷。黎老四将女儿嫁给了范昭,被范昭白白捡了个便宜。”范昭吓一跳,没想到富锐如此算计黎老四!

舒寿听出富锐话中有话,哈哈一笑,拍拍富锐的肩头,道:“老弟,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强扭的瓜不甜,艳福是讲缘份的。好了,范兄弟有话要对赵姑娘说,天大的事。老弟,咱们去找小水仙,让小水仙给老弟消消气。哥哥我还没有见过新花魁小水仙呢。”富锐不肯走,舒寿硬拖着富锐出了门。

赵沁芳上前对范昭敛幅一礼,道:“多谢范公子相救。”范昭道:“赵姑娘请起,换件衣衫吧。”赵沁芳洗去铅华,换了一身素衣出来。范昭正在品茶,赞道:“姑娘一身素装,胜过红粉无数。”赵沁芳俏脸一热,微笑道:“妾身不碍范公子的青眼就好了。请问范公子此来,所谓何事?”范昭放下茶杯,道:“我本来有三件事不明,现在已经解开一件,还有两件,想请赵姑娘赐教。”赵沁芳道:“范公子客气。且容奴家猜一猜,范公子的三件难事是什么?”范昭来了兴趣,笑道:“姑娘善知人意,我洗耳恭听。”

赵沁芳微微一笑,道:“第一件事,范公子想必已经知道是富锐将军差遣小嫣上门滋事的。”范昭点点头,道:“富锐到你这,才确定我娶的是黎老四的女儿。嫉恨之下,又听见温妈妈打骂阿秀姑娘,便指使小嫣上门羞辱于我。”赵沁芳眼珠一转,笑道:“范公子猜的一点不错。”范昭问:“那第二件事呢?”赵沁芳道:“范公子是信人,答应小嫣要给阿秀一个交待,这就是第二件事。”范昭叹道:“难怪外面的人传说赵姑娘蕙质兰心!我来,确实是想给阿秀姑娘一个交待。还请赵姑娘指点。”赵沁芳微微一叹,道:“做我们这一行的,看着光鲜,实则低贱。阿秀毁了容,接不了贵客,挨打挨骂少不了的。范公子若是可怜阿秀,或为其赎身,或替她交付三个月的月银,就算是尽心了。”范昭问:“阿秀三个月的月银是多少?”赵沁芳道:“每月阿秀上交给妈妈的月银是三千两,三个月最少就是九千两。”范昭知道象阿秀这样的姑娘身价贵,并不感到意外,但是想到黎远芳才卖了一万两银子,未免觉得这个行情太滑稽。

赵沁芳见范昭沉吟不语,以为范昭银子发愁,遂道:“妾身平时积攒了些银子,范公子不嫌弃,妾身愿意送给范公子,以报范公子相救之恩。”范昭摇摇头,道:“我不缺银子。再说了,赵姑娘的银子,都是辛苦钱,来之不易,小生再不才,也不能取之。”赵沁芳眼睛闪过一丝敬佩,道:“范公子肯担起这个责任,妾身佩服。冤有头,债有主。说起来,阿秀跌破脸面,也不能完全怪在范公子身上,阿秀也是有部分责任的。”范昭脑海灵光一闪,道:“冤有头,债有主。姑娘提醒小生了。”说完,便闭目不语。赵沁芳以为范昭闭目思良策,不再说话。其实,范昭此时正和九觉道长讨价还价。

“捉拿小妖狐本是道长的责任,道长却推到我的身上,教我使用宇宙能量,误伤了阿秀姑娘,道长一声不吭,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贫道就知道,你会赖上贫道的。贫道很奇怪,你为什么不尝试用《一元复始》法,恢复阿秀的容颜?”

“我不想再看见阿秀,尤其是她那张狐媚脸,如何能为她针炙?再说了,我针炙好了阿秀,传扬出去,恐怕会招惹更多的麻烦。”

“小妖狐附体了,阿秀就狐媚了。现在的阿秀,很想做个普通人呢。”

“道长是要我为阿秀赎身了?这一大笔银子,从哪里来?就算有,这样花出去,我家里的大小老婆肯放过我?还有我那个爹!”

“嗯,这是个问题。红尘中人就是麻烦,还是做世外人清静。”

“道长系了这个铃铛,还得道长自己解开。道长怕是清静不了了。”

“无语。待贫道采集些仙花做成药膏,抹上一点,保证阿秀的脸不但恢复如初,而且更胜从前。”

“难得道长多仙药。道长多做些,我给我的大小老婆也抹抹。”

“休想。凡人用了仙膏,会折福的。德不相配。今晚,贫道就卖给你。走也。”

范昭睁开眼睛,笑道:“有办法了。明儿,我亲自医好阿秀姑娘脸上的伤。”赵沁芳问:“什么办法?”范昭一本正经道:“不可说。赵姑娘,请说第三件事。”赵沁芳凝视范昭一会,缓缓道:“第三件事,范公子想见方世玉。”赵沁芳能猜中第三件事,范昭惊讶起来。赵沁芳轻声道:“我还能猜出,范公子娶的不是黎小姐,而是一个受宠丫头填房。”范昭更是惊讶,问道:“姑娘如何知道?”赵沁芳道:“刚才范公子说:‘富锐到你这,才确定我娶的是黎老四的女儿。’倘若范公子真娶了黎老四的女儿,不会直呼黎老四的名字。”范昭震惊赵沁芳的观察与推理,不禁仔细打量赵沁芳,忽然感觉赵沁芳就是一个谜。

赵沁芳掠了掠秀发,嫣然一笑,道:“范公子愿意听听小女子的故事吗?”范昭点点头。赵沁芳小饮一口茶,缓缓道:“我出生在肇庆一户书香门第,父亲误交损友,吸食大烟成瘾,家道败落下来。此后,原本文雅有礼的我爹,象是换了个人似的,整日里思想着鸦片。在我七岁那年,家徒四壁,父亲为了满足烟瘾,将我娘卖进了妓院,我娘当晚就悬了梁。”赵沁芳语带哽咽,抬手拭去眼泪,接着道:“我爹却视而不见,大量吸食鸦片,当晚也去了。我踩着椅子将我娘抱下来,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妓院来人,见我娘死了,就抓我去抵债。妈妈说,如果我听话,她就葬了我爹娘。我被逼无奈,只得听妈妈的话。”

范昭听到这,脱口问道:“赵姑娘,你的亲戚呢?他们怎么不帮帮你?”赵沁芳凄凉一笑,道:“我爹娘死后,亲戚是最早进门的,我家的宅子卖了,也不够偿还我爹欠他们的钱。不过,这些年,连本带利,我将我爹欠下的借债都还清了。”范昭无语,虽然觉得赵沁芳赚钱的方式不光彩,但是,赵沁芳勇于还清父债,还是令范昭心生敬意。

赵沁芳道:“我痛恨鸦片,更痛恨走私贩卖鸦片的商人。可是,我不得不向鸦片贩子卖笑,我心中的痛,也只有我自己知道。”范昭听到此,不禁心酸。“在我色艺初成时,便被妈妈高价卖到惜红院。在温妈妈的栽培下,我在十三行里也有了名气,连续三年被选为广州的花魁。”赵沁芳停一会,继续道:“十三行里几个贩卖鸦片的老板,因为竞争的缘故,纷纷利用我打听有关鸦片的消息。我知道他们所有的鸦片交易。可是,我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他们私下完成一笔又一笔鸦片交易后,在这里大把洒钱作乐。后来,我认识了洪门中人,知道洪门的英雄好汉正在私查十三行和洋夷的鸦片交易,我自愿做他们的线人,并把我多年的积蓄都捐赠给洪门。”

范昭大惊,没想到赵沁芳会对自己说出这样巨大的私人隐秘。难道赵沁芳特别信任自己?范昭不敢深入想。赵沁芳不再说话,端茶沉思。

第三十三回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第四十一回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空气沉闷,范昭吐了一口气,道:“这么说,洪门的好汉烧掉了许多鸦片?”赵沁芳摇摇头,道:“洪门鱼龙混杂,内部并不团结。在对待鸦片上,大致分成两种意见,一种是向官府举报地下烟馆,彻底禁绝鸦片;一种是将鸦片盗走,大部分烧毁,小部分卖入药行。两种意见争执不休。林正高林公子向官府举报三家洋行私贩鸦片,在洪门中尚属首次。”范昭道:“现在官商勾结,向官府举报,无异于与虎谋皮。”赵沁芳放下茶杯,道:“是。林公子举报后,广州府衙的衙役带着林公子去到举报仓库,没找着鸦片。后来,官府以‘私通叛党’的罪名,将林公子下了狱。方世玉一直想光明正大救出林公子,却无从下手。不想,范公子救了林公子,还成全了林公子和黎小姐的好姻缘。”

林正高和黎远芳昨晚才悄悄成的亲,赵沁芳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呢?范昭心中疑惑,遂问赵沁芳。赵沁芳笑道:“都是妾身的猜测。我们这有一样好处,就是消息特别灵通。前晚舒爷在小煜处过夜,没少说范公子的事。所以,妾身知道范公子救林公子的事。这说明范公子是个重义的人。范公子没有娶黎小姐,那么,范公子很可能将黎小姐抬出家门,借机撮合了林公子和黎小姐。范公子唱了一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好戏呀。”范昭赞道:“赵姑娘神断,推理的丝毫不差。”赵沁芳微微一笑,道:“我们做姑娘的,只晓得胡乱说些闲话哄哄客人开心。”范昭忽然玩笑道:“那么,我可是姑娘的客人?”赵沁芳心头一跳,微一低头,轻声道:“不洁之身,恐污了公子。”

范昭心生羞愧,遂顾左右而言其它:“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我喜欢的结局。富锐说,赵姑娘喜欢云将军?”赵沁芳面现一丝红晕,道:“我确实曾经喜欢过云将军,早已是浮云。”范昭有些不自在,道:“云将军是我的叔父,我随口问问。”赵沁芳淡淡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罢了。五月十五那夜,我第一次见到云将军,同来的还有一个浙江郑姓老板,以及广州水师的几位军爷。云将军说话少,酒量大,把他们都灌醉了。我以为云将军要我服侍,不料云将军将我赶走,他自己一人看书到天明。从此,我对云将军刮目相看。我曾想,如果云将军能上奏朝廷,严查洋船鸦片,该多好。可是,六月十六夜,云将军和几个朋友在这喝酒,当着我的面收下洋行和洋商的贿赂,我伤心透了。富锐将军也在。富锐将军要我陪侍,云将军毫不犹豫答应了,并说着笑着将富锐推入我的房内。那一夜,我拼命作贱自己。富锐将军很满意,要给我赎身,我拒绝了。”赵沁芳说着,情不自禁流下眼泪。范昭自觉脸面无光,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沁芳抹去眼泪,道:“我明白,在云将军眼里,我不过是个卖笑的女子,云将军打心底瞧不起我。从此,我也将云将军视作普通客人。云将军很敬重自己的夫人,来这只是品茶饮酒。就这一点,我敬重云将军。”范昭忽然明白,盯着赵沁芳,道:“姑娘给我说了这么多事,莫非是想我奏明皇上,严查鸦片?”赵沁芳迎着范昭的目光,一字字问道:“范公子敢吗?”范昭侧脸避开赵沁芳的眼神,道:“我敬佩姑娘,愿意给姑娘赎身。”赵沁芳一脸失望,道:“妾身已不洁,只想用不洁之身为黎民百姓做些实实在在的好事,却有心无力。”范昭想了想,道:“我可以禀报皇上,但是,我知道,现在朝廷不会严查鸦片。朝廷不做的事,老百姓可以自己做。听说方世玉敬重姑娘。若是姑娘和方世玉真心合作,就能重创鸦片走私,成就民生善事。”赵沁芳道:“愿闻其详。”范昭道:“姑娘可将鸦片情报弄清楚,传给方世玉。入夜,方世玉悄悄带人烧了奸商的鸦片,再使人在市井中将奸商私贩鸦片违法坏事散布出去,引万人议论。如此,则无人再敢贩卖鸦片了。”赵沁芳喜道:“范公子大计!妾身佩服!妾身谢过范公子。”

赵沁芳站起身来,向范昭拜倒。范昭连忙扶起赵沁芳,道:“这样,姑娘担的干系大了些。时日久了,恐为奸商察觉,置姑娘于危险之中。”赵沁芳毅然道:“能使万民免遭鸦片毒害,搭上妾身一条性命,在所不辞。”范昭真心佩服,道:“姑娘观察入微,神断无误,小生佩服。盼望姑娘谨慎行事,顾全己身。如此,小生可放心姑娘一二。”赵沁芳面泛红晕,哽咽道:“得遇范公子,是妾身之幸。”范昭忽觉赵沁芳柔弱可人,心生怜惜。

方世玉从外面走了进来,小声道:“芳姐大义,令天下男儿汗颜。范公子的大计可行也。”范昭连忙松开双手,转头瞧是方世玉。那方世玉一身惜红院里的奴仆打扮,身材矮胖,模样颇滑稽。赵沁芳见惯不怪,问:“阿玉,你怎么来了?”方世玉道:“林哥哥和黎小姐来到洪门。林哥哥以性命为范公子担保,劝我和英夷鲍勃打擂台,了结我重伤英夷船员维京一案。师父中风不醒,洪门的事我又做不了主,特来寻芳姐商议。刚才,我在外面听到范公子的大计,甚是赞同。芳姐,朝廷靠不住,要想禁烟,只能依靠我们自己。”赵沁芳点头道:“我还想到一点,若是让老百姓都知道吸食鸦片的坏处,老百姓就会主动抵制鸦片。没人买了,就没人卖了。”方世玉道:“此计大妙。只是,怎样让老百姓都知道呢?”赵沁芳一蹙眉,道:“这个却难。官府肯定不支持。”范昭灵机一动,道:“可以编一些老百姓爱听的禁烟民谣,教会儿童,让儿童们传唱。”赵沁芳笑道:“这个法子好,范公子真是聪明人。”

方世玉一抱拳,道:“范公子,方某愿意打擂台,和英夷鲍勃一决生死。只是,家师中风不醒,方某做不了主。”范昭道:“范某不才,略懂针炙医术,愿意为洪老英雄施针。”方世玉道:“已经请了广州府最好的丈夫,都是无用。”赵沁芳微笑道:“我相信范公子。阿玉,不如请范公子一试?”方世玉和赵沁芳是同乡,最听赵沁芳的话,遂道:“既然芳姐说了,就请范公子跟我走一趟。不过,路上得委屈一下范公子。”范昭明白,道:“如果要蒙上我的眼睛,方英雄请便。”

范昭随方世玉悄悄出了惜红院,坐进轿子。半路上,方世玉突然点了范昭的眩晕穴。范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听到外面一阵争吵。范昭听了一会,基本上明白了。林正高竭力为自己证明,方世玉打擂台是英夷人提出来的,并非官府的阴谋,并愿意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担保。而以一个叫虬老二为首的一伙人则认为,范昭上了官府的当,咱们不能跟着范昭上当。双方争执不下。

范昭推门出去,走上大堂中间,朗声道:“各位英雄,范某不才,想请问各位英雄,如果官府想剿灭洪门,何必一定要借打擂台的机会?如果这样,置十三行和英商于何地?官府想找借口,完全可以找其它罪名。”虬老二阴**:“范公子也想插手洪门内部事务?”范昭哈哈一笑,道:“大伙议的是范某,范某不能说话吗?”虬老二语塞,厉声道:“现在洪龙头中风不醒。没有洪龙头的命令,谁都不能妄自行动。”范昭微笑道:“中风并非难解之症。方英雄,取银针来,范某即刻治愈洪老英雄的中风之症。”虬老二大声道:“广州府的名医都看不好洪龙头,咱们凭什么相信你。”范昭仰天大笑一声,道:“虬老二,莫不是你希望洪老英雄永远不要醒来,你好与洪老英雄的得意弟子方世玉争夺洪门龙头之位?”虬老二老脸青红交加,圆目怒骂:“你胡说!”范昭冷笑道:“除了这个原因,范某想不出你还有什么理由不让范某为洪老英雄治病?”

虬老二身边蹿出一个汉子,一拳击向范昭,骂道:“老子叫你造谣……”方世玉隔得远,救援不及,眼睁睁看着那汉子一拳击中范昭胸口。呯的一声,接着咔嚓一响,那汉子一声惨叫,身子便倒飞出去。原来,范昭已经练熟了太清虚气,意念一动,已将太清虚气凝聚在胸口。再用一个“御”字诀,化解了那汉子的一拳之力。那汉子右拳击在太清虚气上,被震断胳膊,倒飞出去。众人大惊,面面相觑。要知道,那汉子绰号“大铁椎”,天生一双拳头奇大奇硬,力能断木,颇有江湖威名。将大铁椎震飞,方世玉自忖无此功力。大铁椎一挺身,站了起来,右手胳膊浮肿,一脸痛苦。

虬老二冷哼一声,沉声道:“原来范公子深藏不露,老夫请教。”范昭道:“我是来给洪老英雄治病的,不是来打架的。”虬老二不敢也不想和范昭过招,只是大铁椎是他的心腹,不得不硬着头皮说话,设法讨个圆场。虬老二立马顺水推舟,道:“好,你医得好洪龙头,洪门上上下下千余兄弟都感谢你。若是医坏了,嘿嘿,别怪老夫与众兄弟翻脸不认人。”范昭上前,点了大铁椎肩部几处经脉,大铁椎顿觉疼痛大减。范昭道:“你胳膊已断,赶快找大夫接骨,否则,你的右手就不能再打拳了。”大铁椎知道范昭说的是实话,恨恨看了范昭一眼,低头走了出去。

范昭随方世玉走进屋内,黎远芳正在照顾洪熙官。方世玉递给范昭银针,范昭调动太清虚气,使用《一元复始》法,针炙洪熙官脑部穴位。只一盏茶,洪熙官便睁开了眼睛。众人惊服。方世玉禀明事由,洪熙官颤声道:“打,一定要打!就算是朝廷的阴谋,也不能长了英夷的志气,灭了咱们华夏的威风。”

第三十四回 别后竹窗风雪夜 一灯明暗覆吴图

第四十二回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洪熙官留范昭吃晚饭,范昭应承下来。几杯酒后,范昭便与方世玉兄弟相称。范昭将鲍勃的西洋拳说给方世玉听。方世玉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些外家硬功夫。我自小就泡在药水里长大,一身横练,内外硬功登峰造极。”范昭见方世玉自负,不再多言,遂问方世玉如何重伤维京?方世玉吃喝之间,说出一番苦事来。

原来,洋船停泊于黄浦港,船员的活动也被限制在黄浦港,官府每个月许可一两日,组织船员游玩广州府。平时船员闷在黄埔港,喝酒赌钱打架,就成了家常便饭。黄浦港有一铁匠苗七,原本老实,后来学会跟洋夷赌钱。八月十二日,苗七跟维京赌钱,输光了家底,又欠了维京的赌债。维京听说苗七的媳妇江氏渔歌唱得好,便与苗七说好,由江氏唱歌还债。八月十七日晚,维京和皇家商人号的水手在黄浦港四海酒楼二楼饮酒,苗七带着江氏给洋夷唱歌。维京酒喝多了,便调戏非礼江氏。江氏不从,大喊救命。方世玉带了两个兄弟去查看皇家商人号,正好从四海酒楼下经过,听到江氏呼救,便冲了进去。方世玉看见苗七被四个洋夷踩在地上,维京抓起江氏的右腿,晃动着江氏光光的小脚哈哈大笑。方世玉当即和洋夷们打了起来,混战中将维京打成重伤。江氏回家,自觉无颜苟活于世,深夜悬梁自尽。苗七痛悔交加,吃下大量老鼠药,死在妻子身边。

林正高大怒,一拍桌子,道:“维京逼死两条人命,洋夷却来个恶人先告状,真是岂有此理!”范昭心道:“若按21世纪法律,苗七和江氏都是自杀,与维京无关。”方世玉道:“这次打擂台,如果鲍勃敢签下生死状,我便打死鲍勃,给苗七和江氏报仇。”林正高道:“好胆色,方贤弟,我敬你一杯。”范昭暗忖:“看来,此事已经上升为民族矛盾,难以善了。”

戌时过半,方世玉送范昭回府。这次,方世玉不再点晕范昭。马车七弯八拐之后,在章府大门口停住。范昭下了马车,便看着九觉道长手托一个白玉瓷瓶,沿街叫卖:“仙家珍品,九花玉露,使用一粒,管教肥变瘦,老变少,美若天仙哪。”一胖婶路过,问道:“多少钱一粒呀?”九觉道长道:“大婶若要,便宜给大婶,一文钱一粒。”那大婶一脸不信,说句“原来是江湖骗子”,摇晃着身子走了。范昭道:“道长,我全要了,多少钱?”九觉道长道:“公子要买,须一两银子一粒,合计纹银二十两。”范昭笑道:“使得。我身上没带银子,你等着,我去取。”九觉道长摇摇头,道:“机缘一失,不可再来。公子既然无银,此仙家宝物与公子无缘。告辞。”范昭急了,一把抓住九觉道长的衣袖,道:“道长未免有些不近人情。既然没带银子,此物当赠送于我。”九觉道长道:“这怎么可以?”范昭也不客气,一把夺过瓶子,打开瞧了瞧,道:“是药丸,不是药膏,这东西怎么用?”九觉道长道:“取一粒蜡丸,放于浴盆温水之中,待蜡丸化去,美人浸泡沐浴片刻,肌肤便如十三四岁一般。”范昭笑道:“这般神奇,我定要给我的大小老婆使用一粒。”九觉道长道:“红颜薄命,人太美未必是好事。”范昭惊愕问道:“道长是说我的大小老婆?”九觉道长摇摇头,道:“你与世无争,且多行善事,自然不会给家人带来不幸。”范昭心一凛,问道:“道长是说赵姑娘吗?”九觉道长垂眉道:“好就是不好,不好就是好。机缘到了,公子自知。”

章志明走了出来,笑道:“原来是仙长,可否请仙长屋内一叙?”原来,看门家丁进去禀报,章志明便走了出来。九觉道长道:“章老板府上富贵之气太重,贫道还是不进去为好。贫道在此,是等二十两银子。”章志明道:“好说。这就奉上。”黄兴华从屋内出来,递给章志明一袋银子。章志明递给范昭,道:“仙长和少东家是朋友,少东家何不邀请仙长府内盘桓几日?”范昭笑道:“这个道长未必有什么真本事,章伯伯抬举他了。”章志明道:“昨晚,仙长向少东家贺亲后,踏波离去,可有此事?”范昭嘿嘿一笑,将银子递给九觉道长,问道:“仙长要成传说了,怎么看?”九觉道长一甩拂尘,道:“踏雪无痕,一苇渡江,虽然罕见,并非不能也。银子收下,贫道走也。”九觉道长走得很慢,却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章志明有些失望,道:“原来是武林隐士!”

范昭肚子暗笑,思及九觉道长说赵沁芳红颜薄命,遂道:“章伯伯,你说赵姑娘‘值得尊敬’,倘若日后赵姑娘有难处,望章伯伯能予以斡旋。”章志明笑道:“少东家的吩咐,我一定牢记在心。”范昭心想有章志明照应,赵沁芳再薄命,日子也不会苦到哪里去。

人算不如天算。十年后,赵沁芳暗中相助洪门烧毁鸦片的事泄露出去,引来各方忌恨。此时,方世玉威名如日中天,无人敢对赵沁芳不利。乾隆二十八年惊蛰,赵翼复任广州知府。立夏,富锐调任广州水师任虎门总兵,统辖绿营。乾隆二十九年大暑,赵沁芳忽然被一个“京商”买走,囚禁于西禅寺,倍受胥吏折辱。赵沁芳不堪折辱,咬舌自尽。是夜,方世玉带领洪门高手去救赵沁芳,却被埋伏于西禅寺的衙役、水师官兵和武当高手团团围住。混战中,方世玉死于武当败类白眉道人之手,洪门精英大半战死。章志明闻讯,为时已晚,上下打点,将赵沁芳的尸身运了出来。章志明目睹赵沁芳尸身惨状,心酸落泪,便将赵沁芳尸身火化。时逢云野战船南下广州。云野惊变心伤,从章志明处借了一千两干净银子,将赵沁芳骨灰送回肇庆,葬于其父母墓旁。将一千两干净银子托给赵沁芳的族人,嘱其重修坟墓,年年拜祭。云野天良发现,不再以腐败反清,辞官返乡,淡泊度日。范昭闻报,忆起赵沁芳音容笑貌,怆然提笔,写下“芳魂清清归明月英雄威威传九州”。此是后话。

回到府内,范昭只说了去洪门的事。章志明和黄兴华对范昭的医术早有耳闻,并不惊奇。黄兴华笑道:“如果方世玉真的在擂台上打死鲍勃,大快人心。”章志明却道:“打死鲍勃,英夷必然生事,不好善后了。”黄兴华道:“有生死文书,咱有理,怕英夷做啥?”章志明看向范昭,道:“少东家怎么看?”范昭想了想,道:“真打死就打死了。我只担心官府以后会防范洪门,对洪门发展不利。”黄兴华道:“洪门本来跟官府就有矛盾。”章志明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洪门行事,目前尚在官府的容忍之内,若是方世玉真捅了个大窟窿,官府就不会坐视不理了。”范昭道:“对。咱们静观其变。明儿,我就去回复史密斯大班。”

范昭去到红儿屋内,大红大喜,布置如新房。红儿道:“相公这么晚才回来,令我担心了。”范昭取出白玉瓷瓶,笑道:“我有上好礼物送给娘子。这是九花玉露,九觉道长所制。美人沐浴之后,肌肤便如十三四岁的女儿一般。”红儿不乐,蹙眉道:“相公是嫌弃我老了么?”范昭忙道:“哪里,娘子珠圆玉润,正是花样好年华呢。”红儿展颜笑道:“九觉道长的仙药,可得收好。相公交给我罢。”范昭得意笑道:“好。二十年后,再给娘子们使用。”

第二日,范昭吃过早餐,问红儿拿一粒九花玉露丸,去惜红院找赵沁芳。一进院子便撞上老鸨温妈妈。温妈妈拦住范昭,道:“范公子可是来兑现诺言的?”范昭应是。温妈妈道:“若是今儿医不好阿秀脸上的伤疤,范公子怎么说?”范昭道:“但请温妈妈拿个主意。”温妈妈道:“若是今儿医不好,范公子便给阿秀赎身罢。”范昭笑道:“使得。”温妈妈正眼打量一下范昭,道:“我女儿可是很贵的,虽然脸蛋有些受伤,也是白玉微暇,得要十万两银子。”范昭笑道:“行。我先十万两银子买下阿秀,医好阿秀脸上的伤后,再二十万银子卖给温妈妈。可好?”温妈妈傻住,不知道范昭是真傻还是装傻。范昭道:“我先去赵姑娘那。呆会,你和阿秀过来寻我。”

赵沁芳刚刚起身,慵懒模样,别具风情。范昭取出九花玉露丸,使赵沁芳沐浴。赵沁芳以为范昭玩笑,害着羞,依范昭吩咐沐浴。稍时,赵沁芳身披宽松睡袍走了出来,一脸惊喜。正好,温妈妈带着阿秀走了进来,惊讶道:“女儿抹了什么胭脂,似年轻了五六岁,完全可以再做三五年花魁呀。”赵沁芳道:“范公子赠送女儿一粒祖传奇药,女儿沐浴后,便是这样的了。”温妈妈道:“范哥儿,也送……卖妈妈一粒。”范昭道:“仅此一粒,配制难于上青天。如果温妈妈肯给一百万两银子,小生愿意将药方卖给温妈妈。温妈妈能不能练成,得看温妈妈人品了。”温妈妈吓一跳,暗思:你若卖个假药方给我,我不成了冤大头了吗?

范昭对阿秀道:“阿秀姑娘,赵姑娘洗浴的香汤,药效没过,阿秀姑姑快去洗浴吧。”阿秀将信将疑,入内洗浴。稍时,阿秀也穿着宽松睡袍,跑了出来,喜道:“我脸上的伤痕不见了,全消了,肌肤也柔嫩了些。”范昭笑道:“温妈妈,你若想年轻些,可以再去洗浴。”温妈妈连忙跑进去沐浴。范昭在外面喊道:“温妈妈,别忘了你欠我十万两银子。”温妈妈道:“我的儿,老娘真年轻十岁,给你十万两银子,也值了。”

温妈妈泡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赵沁芳笑道:“妈妈,你这皮光肉滑的,只怕真年轻了十岁。这身板,也苗条了许多。”温妈妈乐不可支,笑骂道:“你个妖精,心里向着范小哥,想妈妈掏银子了。罢了,妈妈便心痛些,将你三十万两银子卖给范小哥,如你的意。可好?”赵沁芳连忙跪下,道:“女儿深受妈妈恩情,未报尽,不敢离开妈妈。”温妈妈跺脚道:“哎哟,你不肯走,我就得给范小哥二十万两银子。妈妈一时上哪去找这么多银子?都怪妈妈糊涂,张嘴说随口话。”阿秀道:“妈妈将我送给范小哥,抵了二十万两银子罢。”温妈妈瞥了一眼阿秀,道:“人家范小哥喜欢的是阿芳,否则,怎么肯将最后一粒祖传奇药送给阿芳洗浴?如今阿芳洗白了身子,便可以嫁入范门了。你呀,多向阿芳学着点。”

赵沁芳跪在温妈妈面前不起身。范昭知道赵沁芳下定决心要给方世玉做线人,遂道:“赵姑娘玉洁冰清,小生仰慕。只是,小生家训如山,实不敢迎赵姑娘进门。阿秀姑娘想从良,温妈妈许了便是。不过,阿秀姑娘的去处,小生不便安排。”温妈妈笑道:“范小哥倒是难见的好心,二十万两银子买个美人儿,却不肯留着自个消受。阿秀,你要从良,我便把卖身契给你。”阿秀叹息一声,道:“我现在出去,没个实诚可依靠的人,也是倚门卖笑,不如呆在这,还有妈妈可以疼我。”温妈妈笑道:“如此最好。女儿在妈妈这攒够了私房钱,将来老了,也有个依靠。我们做姑娘的,能遇到个真心男人,哎,真得谢天谢地啰。”

范昭感叹妓女从良真不容易,暗忖老鸨的银钱太肮脏,遂道:“温妈妈,你就将卖身契给阿秀,阿秀愿意离开惜红院的时候,就行个方便吧。”温妈妈笑道:“范小哥真是好心。阿秀是我的女儿,肯留下来,我做妈妈的当然高兴。不过,惜红院的租金可是很贵的,阿秀的排场花销不是一笔小数,一个月要三千两银子。阿秀,你可想好了。”阿秀点点头,道:“多谢妈妈收留。”温妈妈笑道:“乘女儿,咱们走吧。阿芳洗白了身子,范小哥还等着阿芳服侍呢。”范昭面红过耳。赵沁芳低着头,不出声。

范昭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赵沁芳轻声道:“范公子,妾身昨晚作了一首儿歌,不知好不好,请范公子指教。”范昭六神无主,道:“赵姑娘作的,必是佳品,小生洗耳恭听。”赵沁芳浅笑一下,道:“如此,见笑了。”赵沁芳轻拍手掌,用柔柔粤语唱道:

黑鸦片,害人精。

名福寿,实损银。

一吸食,易成瘾。

瘾满足,狂欢喜。

所求事,烟中欣。

迷幻觉,劝不听。

忘现实,百无禁。

从此乐,耗尽银。

瘾再至,苦难名。

涕泪流,沾满襟。

人消瘦,不识亲。

妻儿离,家产尽。

形枯槁,染怪病。

目呆滞,唤不醒。

一朝丧,眼不瞑。

九泉下,愧先灵。

苟活人,伤悲情。

赵沁芳歌声清脆悦耳,唱得至情至性。范昭听到最后,不禁泪洒衣襟。

第三十五回 仙界一日内 人间千载穷

第四十三回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

下午,范昭去英夷商馆,和史密斯商定,八月二十七日上午,方世玉与鲍勃打擂台。范昭提议史密斯,劝说鲍勃不要签定生死文书,双方点到为止。史密斯答应下来。范昭回到章府。章志明说,潘振承传话过来,黎老四已经买回西关的豪富赌场,正在赌场内聚众下注。范昭道:“黎老四想的太简单了。洋人肯定押鲍勃胜。这是一个赚洋人银元的大好机会。黎老四应该制造声势,鼓动全城老百姓参与。”黄兴华笑道:“这招棋下得妙啊,咱们得狠狠赚洋夷一把。”范昭摇摇头,道:“赌博不好,我不赚这个银子。我有门票收入就可以了。”章志明道:“若是全城百姓参与,人山人海,赌坊收数就是个问题。”范昭笑道:“这个容易。黎老四只收十两银子以上的赌注就可以了。”黄兴华喜道:“如此一来,可以逼迫老百姓以家庭为单位筹银子下注。广州府百姓富裕,不如,定二十两纹银为一个筹码。”章志明道:“少东家考虑周详,此计大妙,我即刻传话给潘振承。”范昭微微一笑,道:“最好连夜印制海报,上面画出高大威猛的鲍勃与矮胖粗壮的方世玉对打的场景,全城张贴。洋人会认为这是一场重量级与轻量级的较量,鲍勃必胜,一边倒的押鲍勃赢。”范昭言语古怪,章志明大体上能懂,不再细问。

忙了许多天,范昭总算清闲下来,打算好好享受一下蜜月温馨,明日与红儿游玩广州。不料,胡府下人来报,明日上午梅儿和云梦月动身来广州,预计午时抵达。范昭只得改变计划,在章府等候。

二十四日午时,梅儿和云梦月到达章府。午饭后,便在红儿屋内“审问”范昭,范昭便将这几日的经历详细说了,隐去赵沁芳甘做方世玉线人的秘密。云梦月对赵沁芳很感兴趣,追问不舍。逼的范昭差点发誓洗白自己。梅儿道:“相公是老实人,我就说相公娶的是红儿,不是那个黎小姐,或者花魁什么的。外面的传言不可听。我觉得,那位赵姑娘挺好的,相公喜欢,纳进府也是可以的。”云梦月道:“梅丫头长不大,没法。你问问相公,相公敢不敢把赵姑娘接进府?”梅儿道:“兰妹妹进得,赵姑娘怎么进不得?”云梦月有些生气,道:“我说你呀,整日读佛经,把脑子都读傻了。哪日过了门,还不得给相公欺负你呀。”梅儿一眨眼睛,道:“月姐姐,相公欺负我做什么?相公欺负我,我也乐意。”云梦月没话说了,噘着嘴坐着。红儿小声道:“是婢子不好,服侍少爷不周到,少爷才去了惜红院。”

范昭看妻妾争吵,头皮发麻,道:“我以后不去了,还不行吗?”云梦月道:“你爱去就去,我也管不着。赶明儿你再拿一颗九花玉露丸给赵姑娘沐浴,也随你喜欢。”范昭总算明白了,千错万错错在自己说了实话,招惹云梦月吃醋了。范昭苦笑一下,道:“九花玉露丸都给红儿保管了,我打算二十年后,再给你们使用呢。仙药这么珍贵,怎么能再给外人呢?”云梦月听范昭说赵沁芳是“外人”,神情缓和下来。红儿机灵,忙道:“婢子这就取来,交给四夫人。”云梦月道:“也好,我先存放着,待回家后,我再交给大姐。红儿,这些日子,你用心服侍相公,不可使相公再生什么别的心思。”红儿应是。

下午,章志明的独子章泽福宁波回来,带来两件喜事:一是宁波的范家商行找到新的丝绸货源,明年可以加大对广州供货;二是在武夷山九曲溪深处的青藤乡,与闽人族长签订合约,长年包收该乡所有茶叶。晚上,章志明在家中设宴,请来胡庸父子三人,就明年两家商行的生意达成一致意见。胡庸笑道:“有了闽乡的大红袍,就能打破潘总商对英法洋商茶叶的独营。章少爷年轻有为啊。”章泽福道:“胡老太爷过奖了。小生侥幸不辱父命。小生以为,潘总商能独揽英法洋商的茶叶生意,关键在于潘总商订立了‘退赔废茶’的规矩,我们应该效仿。”胡庸赞道:“章少爷眼光独到,我甚为赞同。我老了,十三行就看你们的了。义山,义海,现在胡章两家生意非同一般,以后要多跟章少爷亲近。”章志明笑道:“胡老别再夸这小子了。年轻人得多多鞭策。”章泽福道:“我这点本事不算什么。这次回来,我还没进城,就听到街坊们在议论方世玉和鲍勃打擂台的事。进了城,看见到处都张贴着方世玉和鲍勃打擂台的告示,我就奇怪,怎么把方世玉画成那样?回到家中,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少东家的骄兵之计。也只有少东家这样的雄才大略,才能有如此大手笔。”范昭明知章泽福在捧自己,还是禁不住有些飘飘然。

刚送走胡庸父子,舒寿突然来访。舒寿道:“兄弟,如今官员和军营都在议论方世玉和鲍勃打擂台的事,哥哥也想下注,特来向兄弟打听内幕。”范昭笑道:“做为天朝人,当然应该支持方世玉。”舒寿道:“兄弟有所不知,黎老四开出的赌赔是一比三,方世玉打输了,我就得赔付三倍的银子。水师的将官曾亲眼目睹鲍勃一口气打倒十名法国水手,哥哥实在不敢押方世玉胜。”范昭道:“鲍勃扬言,自己一拳能打死一头西班牙公牛,我相信他能。方世玉说,他能打赢鲍勃,我相信他也能。哥哥随便玩,开心就好,我保证哥哥只赚不赔。”舒寿笑道:“好,我只听兄弟的,我押方世玉胜,押一万两银子,长咱们大清朝的威风。”

二十五日,范昭带着妻妾游玩广州。西关人头攒动,下注的人塞满了整条街道。各个风景点不见游人,范昭与妻妾们玩个尽兴。夕阳西下,范昭刚回到章府,舒寿又找上门来。舒寿道:“兄弟,下注的人太多,黎老四应付不了,便放权给其它赌场。目前,西关大小二十三处赌场,都参与了,赌赔最高达到一比五。现在,洋夷弗塞缪尔男爵开出的赌赔是一比十。”范昭有些发晕,叫道:“人都疯了!”舒寿呵呵笑道:“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是人就会发疯的。富锐就发疯了。富锐要你传话给方世玉,打擂台必须输给鲍勃,否则,他就要把方世玉和洪门一干人当作叛党抓起来。”范昭一愕,问道:“为什么?”舒寿呵呵笑道:“富锐在弗塞缪尔男爵那押两万两银子,赌方世玉输。”范昭忍不住叫出声来,道:“这不是加杠杆嘛?!疯了,真是疯了,难怪弗塞缪尔男爵敢开出一比十的赌赔。”舒寿问:“兄弟,现在怎么办?”范昭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沉思一下,道:“我可以把富锐的话传给方世玉,至于方世玉是不是一定打输,我不能保证。”舒寿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样说。兄弟这次真的玩大了。走,哥哥还有一件事要弄清楚。”范昭问何事,舒寿不答,把范昭拉出章府。

舒寿和范昭上了马车。舒寿问道:“听说兄弟有祖传奇药,使惜红院的头牌赵沁芳恢复童子之颜,医好了阿秀脸上的伤痕,我们看看去。若是真的,也给哥哥一粒。”范昭大惊失色,道:“我若再去惜红院,我的老婆就要罚我了。”舒寿笑道:“原来兄弟也是惧内的人,和哥哥一样。”范昭定下心神,道:“这不叫惧内,这叫敬内,由爱生敬。”舒寿道:“你们汉人就是花样多,惧就惧了,还敬呢。兄弟就给哥哥一粒祖传奇药吧。”范昭笑道:“市井流言哪里能信?你想,我怎么会随身携带祖传奇药,又怎么会白白送给惜红院的姑娘?实不相瞒,我成亲那晚,来了个云游道士,送我一粒药丸给我小妾美容。我小妾如花似玉,哪里用得着这个东西?我以为云游道士无非是骗些银钱。后不巧发生阿秀面容被毁的事儿,我便试试那个药丸,没想到对美容真有些帮助。”舒寿有些泄气,道:“原来如此。兄弟以后再遇到那道士,多要几粒。”

范昭和舒寿去见赵沁芳,赵沁芳没想到范昭现在会来,与同舒寿,惊诧万分。舒寿看罢赵沁芳,道:“国色天香藏娇嫩,胜过小水仙许多了。兄弟,哥哥知道你喜欢赵姑娘,你在这多玩会,弟妹那由哥哥帮你担着。哥哥现在去找金小煜。”

小琴送上茶。赵沁芳轻声道:“范公子来……”范昭忙道:“赵姑娘,我来是传富锐将军的话。”赵沁芳哦了一声。范昭道:“富锐将军说,明天打擂台方世玉必须输,否则,他就要把方世玉和洪门众兄弟当作叛党抓起来。”赵沁芳蹙眉道:“富锐怕是糊涂了,说出这样的话来。”范昭道:“我想也是。”赵沁芳道:“如果方世玉输了,广州府的百姓可就惨了。方世玉不会听富锐的。”范昭道:“那是。富锐大概忽略了,倘若广州百姓欠了洋夷的巨债,他那个总督姐夫,日子也不会好过。”赵沁芳道:“富锐只想着自己捞够了,走人。不会去想老百姓的日子怎么过的。”范昭暗忖:“哪个年代的贪官都是如此,只不过心黑到什么程度而已。”赵沁芳盯着范昭,问道:“范公子可曾押了赌注?”范昭摇头道:“家门严训,不敢涉赌。我只收取三成擂台比武的门票收益。”赵沁芳笑道:“妾身听说,最贵门票已经卖到了纹银五十两。单此一项,范公子只怕就有上万两纹银收入。”范昭笑笑,道:“好,我正缺一万两银子,可以用它入帐了。”

赵沁芳幽幽一叹,道:“范公子家门严训,又何以来小女子处!”范昭心头一跳,道:“我们不是朋友么?”赵沁芳不出声,目光瞧向窗外。范昭忽然想起九觉道长说赵沁芳红颜薄命的事,心情一黯,道:“赵姑娘可听说苏东坡和琴操的故事?”赵沁芳微微点头,道:“范公子是想劝小女子从良,抑或出家?”范昭苦笑一下,不答。赵沁芳道:“苏东坡与琴操参禅,琴操顿悟出家,将余下八年芳华献于青灯古佛。小女子不遇苏东坡,自然不会是琴操。”范昭无语。赵沁芳凝视范昭,道:“范公子,妾身有个不情之问,不知可否?”范昭点头。赵沁芳缓缓道:“范公子妻妾成群,谁才是范公子的真爱?”范昭心头一震,一阵迷茫。赵沁芳幽幽道:“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琴操识得此句真意,大约不会出家了。”范昭皱眉苦思,感觉自己活得糊里糊涂,忙与闲,皆不知为何事。赵沁芳望向窗外,悠悠道:“东坡多情,恰似无情。苏东坡不识女儿心。可是,琴操又懂得自己的心吗?”

琴操参宗,传为佳话。可是,已经皈依佛门的琴操,缘何听闻苏东坡被贬至海南岛儋州(今海南儋县)后茫然若失,不出数月,郁郁而死?琴操懂苏东坡吗?也许,琴操真正不懂的人是自己。

注:琴操是苏东坡做杭州知府时所认识的歌妓中的才女,颇为苏东坡欣赏。一日,苏东坡在湖畔与琴操开了一个玩笑,琴操为此削发为尼。苏东坡“我作长老,尔试来问。”琴操说:“何谓湖中景?”东坡答道:“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琴操又问:“何谓景中人?”东坡道:“裙拖六幅潇湘水,鬓耸巫山一段云。”再问:“何谓人中意?”答曰:“惜他杨学士,憋杀鲍参军。”琴操又说:“如此究竟如何?”东坡答道:“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琴操“大悟,即削发为尼”。

有事,下周暂停更新,下下周正常更新。小说文史丰富,有一定思想深度。欢迎喜欢本小说的读者推荐给亲朋好友,是对作者辛勤创作的鼓励。谢谢。在此祝读者元旦快乐。

第三十六回 双棋未遍局 万物皆为空

第四十四回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赵沁芳引用的这句诗,蕴藏着什么禅意呢?范昭想不明白,忽然感觉人生失意之悲莫过于此。范昭心里迷茫,昏昏然辞别赵沁芳,昏昏然上了马车,不断扪心自问:“多情恰是无情。难道我是个无情之人么?”

异史氏曰:由于同音字的差错,范昭听错了赵沁芳的那句话“东坡多情,恰似无情”,“似”“是”而非了呀。

范昭回到章府,直入红儿新房,倒在床上就睡。任凭红儿呼唤不应。红儿吓坏了,连忙去叫云梦月和梅儿。此时,范昭正在和九觉道长对话呢。

范昭:我要出家,道长度我。

九觉:你只是一时糊涂,并非真的看破红尘,出家何益?

范昭:那道长告诉我,我糊涂为何?

九觉:你之心魔,源于情。

范昭:请道长细说

九觉:穿越之前,你并不信神。穿越之后,你遇到家师,亲眼目睹了一些神之显象,你开始信神。但是,你执着于追求你与陈大小姐情爱,活得有滋有味。陈大小姐和秋儿离你而去后,你的感情遭受重创,厌倦人生。

范昭:道长是说我的真爱是陈慧殊?

九觉:什么才是真爱,你想过吗?

范昭:为了真爱,我可以放弃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九觉:你的母亲,也能为你放弃她的生命。

范昭:这不同,这是亲情。

九觉:林正高为了你,也能放弃自己的生命。

范昭:道长,这是友情,好不好?

九觉:你对真爱定义的太小。你所说的真爱,我贫道眼里,并不是真的。

范昭:道长出家人,谈什么真爱呢!

九觉:对。所以,你的真爱只是相对你而言,没有了她,你的真爱就成为空白。

范昭无语。

九觉:说白了,你对真爱的理解,无非是说你非常喜欢非常在意一个女子,和人对名的追求,人对利的追求,除了追求对象不同,有什么差异呢?

范昭:追求真爱是伟大的,这个和追求名利不一样。

九觉:追求名利会做坏事,追求真爱一样会做坏事,都是人自私的欲望。只不过,人把“真爱”美化了。但愿那一场痛风,能让你永远记住。

范昭:好吧,不谈真爱。我问道长,我糊涂为何?

九觉:你现在有名声,有财富,有地位,还妻妾成群。在世人眼中,你快活胜过神仙了。可是,你不知道你将走向何方。你的日子,一天一天这样过,快麻木了。赵姑娘的话,启迪了你心灵深处与生俱来的灵感,使你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迷茫。这种迷茫,又与你的情爱纠缠在一起,你就分不清了。所以,我说你是“一时糊涂”。

范昭:道长是说,我并不是迷茫于真爱,而是迷茫于人生目标?

九觉:对。你说不清楚自己的真爱,从而怀疑自己到底懂不懂爱,多情还是无情。点透了,这只是你迷茫的表面,根本原因,是你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怀疑。

范昭:道长说说,人生为何?道长不是要我出家吧?

九觉:你现在出不了家,因为你尘缘未了,六根不净。

范昭:不要拿套话糊弄我!

九觉:不是糊弄你,是你不懂。出家没那么容易的!家师说过,你出家还要等260年。

范昭:嗯,我记得。那我活这260年为了什么呢?

九觉:普通人不用说他,他是跟着命运在走。凡具有大使命的,那就不一般了,真得问问“人生为何”?

范昭:许时今,许时今,人生为何?

九觉:不清楚自己的人生使命,就会想你一样迷茫。你还好了。可叹那些芸芸众生,纸醉金迷,连迷茫的机缘都没有。你的使命,家师早就告诉你了,穿越回去后你自然知道。现在,顺其自然,好好扮演你在大清的角色。

范昭睁眼一看,云梦月和红儿正坐在床头掩面哭泣,梅儿坐在椅子上闭目念经。范昭笑道:“你们这是干啥呢?”云梦月和红儿停住哭泣,抬头喜道:“相公醒了?可吓坏我们了。”范昭坐起身来,道:“假如有一天我出家了,你们当如何?”云梦月一瞪眼,道;“你敢!真那样,我就学姑祖母揪你耳朵下山。”范昭嘻嘻笑道:“我故意试试你们,看看谁最爱我?”梅儿停住念经,道:“我一滴眼泪没流,是最不伤心的了。”范昭呵呵一笑,道:“爱,有不同的方式,也有不同的味道。”云梦月问:“相公说的啥?”梅儿道:“月姐姐,不理他,相公又动歪脑筋呢。”范昭沉思一下,道:“大夫人是敬爱,二夫人是简爱,三夫人是恋爱,四夫人情爱,五夫人是心爱,红儿是痴爱……”

二十七日上午己时,范昭和章志明进入擂台场地,在主席台上坐定。场地成圆环形,向外逐排升高。观众席将擂台围在圆圈中心。主席台坐北向南,头顶上棚子遮阳。范昭和章志明的座位在第一排靠右,后边是英夷人。知府高廷瑶坐在正中,以作见证。弗塞缪尔男爵悄悄问范昭:“范,你以为谁胜”?范昭笑笑,道:“天知道。”弗塞缪尔男爵道:“西洋诸国商馆和广州水师众将官,都押鲍勃胜,押银达一百三十万两。”范昭微微一惊,道:“如果鲍勃赢了,广州府百姓就得赔付一千三百五十万两银子。广州府再富,百姓也没有这么多银子。”弗塞缪尔男爵道:“富锐将军出面,十三行有几家商行作了担保,许多百姓把祖宅也押上了,有的还借了债。义人将决斗海报画得那么清楚,摆明了这是一场重量级和轻量级对决,胜负不言自明。还有那么多的百姓狂热的押方世玉胜。我真的很感动。”洪任辉笑道:“这要多亏洪门的兄弟,四处宣扬方世玉有神秘绝招,一定能够打赢擂台。”弗塞缪尔男爵道:“范,这次我可没放高利贷。我没有多余的银元了。我们皇家商人号两年商贸的利润,都押在鲍勃身上。富锐承诺我们,一定会让鲍勃打赢擂台。”史密斯道:“范,鲍勃同意不签定生死文书,但是,方世玉必须输。”范昭耸耸肩,笑道:“我没下注,只是来看看热闹。”史密斯道:“潘启官和黎老四也没下注,和范一样。”范昭呵呵一笑。黎老四走了过来,道:“贤……咳,阿芳可好?”范昭起身一拱手,道:“托老爷子的福,一切安好。”黎老四道:“这就好。嘱咐阿芳多给家里写信,她娘很挂念她。”范昭应下。

为保证比武公平,裁判由西班牙通事科尔特斯担任。科尔特斯宣布比武规则,基本采用中国民间比武规则,另外增加一项规定:假如一柱香内双方不分胜负的话,则按中拳点数确认胜方。范昭暗忖:“连续打半个小时,中间不休息,鲍勃是想一鼓作气拿下方世玉。看来,打赢方世玉比打死方世玉对英夷更重要。”

鲍勃和方世玉走上擂台。此时,外面一阵马蹄声响,富锐带着三名军官走了进来。富锐走上主席台,朗声道:“高大人,本将军担心有叛党乘机作乱,带了三百水师官兵将此处团团围住。本将军一声令下,外面的官兵即刻冲进来缉拿叛党。”高廷瑶道:“本府衙役人手有限,将军的顾虑确有必要。不过,将军此举乃越职办事,不知道将军可有总督大人和广州将军的手令?”富锐沉声道:“高大人,总督是我姐夫,我讨一道手令还不容易吗?我率领水师官兵保护洋商安全,是本将军职责所在。莫非高大人定要本将军再去请示手令?”高廷瑶道:“如此,本府再无话说。”富锐哈哈一笑,道:“方世玉,你应该知道怎么比武,比好了,本将军保你自在。倘若有叛党乘机闹事,本将军一网打尽,绝不容一人走漏。”方世玉双臂横抱于胸,一脸鄙夷。台下的观众纷纷议论起来。潘振承面色微变,掏出汗巾,擦去额头上的汗丝。

弗塞缪尔男爵低声问:“范,天朝的将军,是不是很有意思?”范昭笑了笑,道:“西方是不是有一句谚语:上帝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弗塞缪尔男爵答不上。德雷克爵士接口道:“我记得,古希腊历史学家herodotus(希罗多德)最早说过类似的话。古希腊悲剧作家都受herodotus的影响。euripides(欧底庇德斯)说:‘神欲使之灭亡,必先使之疯狂’。”弗塞缪尔男爵笑道:“德雷克博学。我们认为,神只有一个,就是上帝耶和华。上帝是独一无二的,是全能的,是世间万物的唯一创造者。”

范昭突然狡猾一笑,问道:“德雷克爵士,万能的上帝能不能创造一块他自己都举不起的石头?”史密斯大惊,道:“范,这是撒旦悖论,亵渎上帝。”德雷克爵士则沉思不语。范昭笑道:“这句话本身就说不通,说不通的话能叫话吗?”德雷克爵士看向范昭,道:“范,请细说。”范昭品了一口茶,慢悠悠道:“说这句话的人,一开始就承认上帝是万能的,紧接着,又说上帝不是万能的,这不是自打嘴巴吗?用自打嘴巴的话去问别人,还沾沾自喜,此人不是愚蠢就是疯狂。”德雷克爵士喜道:“范的解释切中肯綮,解决了我的一个老大难题。”史密斯笑道:“此人必是疯狂。”

富锐走过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范昭道:“中国有句古语叫‘人必自绝,然后天绝之’。英国朋友正在和我说这话呢。”富锐点点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方世玉如果不识时务,我就宣布这场比武作废,把方世玉和洪门中人当作叛党抓起来。”范昭道:“此事还望将军三思。一动刀兵,只怕会伤及无辜。”富锐道:“老百姓下贱,死了很快就生了出来。本将军的职责是保护洋商朋友的安全。”弗塞缪尔男爵连连点头,道:“和富锐将军合作,真是太愉快了。”

注:“thosewhomgodwishestodestroy,hefirstmakesmad”——euripides

第三十七回 樵客返归路 斧柯烂从风

第四十五回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比武开始。

鲍勃吼声连连,什么直拳勾拳的,向方世玉一阵猛打。方世玉晃动着身子,左穿右插,蹦上滚下,使鲍勃拳拳落空。苗翠花兴奋的直挥手,叫道:“儿子,就这样儿逗他玩。街坊们买了高价票,就是来瞧乐子的。”范昭目测鲍勃,身高18米有余,体重250斤以上;方世玉身高大约14米,体重可能120斤。鲍勃人高马大,步法远不如方世玉灵活,根本无法逼近方世玉。范昭放下心来,知道方世玉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范昭见苗翠花这么有信心,便在大脑中迅速整理赵沁芳提供的方世玉的身世资料。苗翠花十六妙龄嫁给四十余岁的方德为妻,翌年生下方世玉。苗翠花为了让方世玉练出一身铜筋铁骨,将方世玉自满月起先用铁醋药水匀身洗浸,再用竹板柴枝铁条着层换打,使其周身筋力、骨节、血肉坚实,如铁一样。方世玉自少苦练,三岁时,头带铁帽,脚着铁靴,学跳过凳,慢慢加高,初跳过来,学拔竹钉,次拔铁钉;六岁扎马步;七岁开拳脚;历经各方高人指点。今年十二岁,十八般武艺样样皆精,力大无穷,周身盘筋露骨,坚实如铁,刀枪不入。范昭整理完方世玉的身世资料,突然怀疑苗翠花实际上仅仅是想生一个能成为武林绝世高手的儿子,方世玉几乎可以和科幻电影《生化危机》里的主角艾丽丝一较高下。那么,方德只是苗翠花生儿子的工具?!范昭想到这,又摇摇头,暗思自己未免太小瞧苗翠花了。反正,传说中的人物,就是一个传说,谁知道谁到底啥模样呢!

过了半柱香,鲍勃开始喘气,方世玉依然气定神闲。洋夷瞧出不对劲,嘀嘀咕咕。富锐和三名军官,脸上均露出紧张的神色。忽听场外有人叫道:“范兄弟,我来迟了,我来迟了。先叫他们别打。”范昭转头一看,舒寿跑了进来。方世玉闻声转头,鲍勃在印度学过几招踢腿,得了机会,飞起一脚,踢中方世玉的右胸,方世玉飞了出去,滚在擂台西角,一个大力鹰爪,右手手指便挺进木板。鲍勃呲牙咧嘴,并不追击。原来,那一脚踢中方世玉,就象踢在石头上,脚骨欲裂,疼痛难忍。观众席顿时一阵惊叫。

裁判科尔特斯叫了暂停,分开两人。富锐站起身来,大声道:“鲍勃打倒方世玉。本将军宣布,鲍勃胜!”台下顿时一片哗然。潘振承道:“将军,方世玉并没认输,也并非跌落擂台,就此宣判方世玉输了,怕是早了些。”富锐道:“本将军看得清楚,鲍勃一脚踢飞方世玉,难道不对吗?”潘振承道:“比武之中,受了敌方拳脚,在所难免。比武尚未结束,方世玉有再战之力,怎可判输?”富锐道:“高大人,你是见证人,你来评断。”高廷瑶眼珠一转,笑道:“比武胜负,当由裁判判定,本府只见证比武是否公平公正。”舒寿笑道:“刚才是我喊停的。我正准备看他们比武,怎么能不打呢?”舒寿是三等大内侍卫,正四品,富锐不得不给舒寿面子,便道:“高大人,你看着办吧。”高廷瑶一拍桌子,朗声道:“台下安静,比武继续。”史密斯忽道:“等等,倘若方世玉再不对打,躲躲闪闪,能算比武吗?”高廷瑶想了想,道:“按规定,方世玉挨了一脚,若是再不还手,时间到了,就得判输。”史密斯道声“谷的”坐了下来。

舒寿挨着范昭坐了下来,道:“兄弟,金小煜服侍哥哥好生舒服,粘着哥哥不让走,所以,哥哥来晚了。”范昭心忖:“惜红院就是个销金窟,这样下去,多少银子都不够你花。你若天天跟着我,我岂不是给你烦死。”舒寿小声道:“昨晚,我又打赏了金小煜不少银子,哥哥现在的银袋彻底空了,就指望方世玉能打赢了。刚才,哥哥进来时,看见方世玉左躲右闪,似乎不妙,赶快喊了暂停。兄弟,你快想个办法。”范昭忽然心生一计,道:“哥哥可知,天下瘦马以扬州为最。我岳父的绿扬山庄,养了不少瘦马,胜过金小煜许多。我写封书信给岳父诸庄主,哥哥暂住绿扬山庄,静等我完成皇上的密旨。哥哥也少了路上颠簸辛苦。”舒寿眉开眼笑,道:“绿扬山庄瘦马的美名,我早就听说了,王襄烈一直念念不忘呢。诸庄主是大内密探,也是我大哥舒禄的好友,有了兄弟的书信,诸庄主一定好好待见我。只是,我奉皇命要保护兄弟,怎好舍兄弟而去自个享福。”范昭道:“有方世玉保护我,我不会有事的。”舒寿再看擂台,笑道:“原来,方世玉是在捉弄鲍勃啊。哥哥白担心了。”富锐听到两人说话,暗自心惊。

鲍勃停了下来,对裁判科尔特斯叽叽哇哇说了一通。科尔特斯便叫英国牧师伯特上台祷告一番。鲍勃脱掉上衣,伯特在鲍勃胸前挂上一个小的十字架。方世玉站在旁边冷眼旁观。舒寿奇怪,问范昭怎么回事,范昭答道:“鲍勃说方世玉施了魔法,请伯特驱魔。”舒寿笑喷一口茶,道:“洋夷没见识,不懂中国功夫。这个方世玉真够厉害,是对付吕四娘的理想人选,兄弟挑对了人。”范昭点点头。舒寿道:“不过,浪费的时间,算不算比武时间?”范昭也看到一柱香快烧完了,道:“哥哥放心,方世玉肯定不会让香柱烧没的。”

鲍勃戴上十字架,信心大增,吼声连连,直拳勾拳加上泰式踢腿,一招猛似一招打向方世玉。方世玉不再躲闪,以快制快,以硬对硬,用洪拳桥手将鲍勃拳头挡了出去。鲍勃手臂疼痛,大喊道:“你,魔法,诅咒我的手!”裁判科尔特斯翻译出来,众人一阵哄笑。苗翠花脆声笑道:“我儿世玉的铜皮铁骨功夫,被红毛说成魔法,哈哈。”便有洪门弟子起哄道:“这么一点微末功夫,也敢在咱们天朝逞强,滚回家抱小孩子吧。”弗塞缪尔男爵问道:“范,他们笑什么?难道不是魔法?”范昭摇摇头,道:“这是天朝的外家真功夫,不是魔法。鲍勃脖子挂着十字架,还怕什么魔法?”后面洋夷皆无语。

苗翠花不耐烦,道:“香柱快烧没了,世玉,别和他玩了,把那头熊扔下擂台。”方世玉道声“是”,便向鲍勃冲来。鲍勃一记右直拳打来,却不见方世玉身影。原来,方世玉转到鲍勃背后。方世玉抓住鲍勃的肩井穴,大吼一声,便把鲍勃扔下擂台。裁判科尔特斯宣布:擂台比武,大清国方世玉胜。观众一阵欢呼。五个洪门弟子跑上擂台,把方世玉抬起来,扔上去,又接住,嘴里喊道:“英雄,方世玉!方世玉,英雄!”范昭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

“呯”的一声枪响,全场立时静了下来,眼睛都瞧向主席台。富锐拿着火铳站着,一脸铁青看着方世玉,枪口尤冒青烟。数十名官兵端着火枪跑了进来。富锐道:“本将军接到密报,方世玉拜朝廷通缉要犯洪熙官为师,图谋不轨,给我拿下。”潘振承道:“将军要缉拿方世玉,这是一单案子。眼下这场比武,牵扯两千三百万两银子,将军得有个交待。”富锐道:“方世玉既然是朝廷要犯,比武之事,一概作废。”顿时,台下大哗。潘振承道:“刘大人,你是见证人,富锐将军一句话就勾销两千三百万两银子的交易,你得出个文书。”高廷瑶用手摸了摸额头,强笑一声,道:“富锐将军,就此勾销比武赌注,只怕全城的老百姓都不服。方世玉是否叛党,得有人证物证。再说了,将军调动水师官兵入城缉拿方世玉,不合朝廷律法。”富锐一瞪高廷瑶,道:“方世玉由你缉拿,本将军只保护洋商的安全。比武赌注一概作废。方世玉是叛党,谁敢给方世玉出头,谁就是叛党!”高廷瑶道:“将军之言,只怕万民不服。若是有百姓告到府衙,本府也只能上奏朝廷。”富锐厉声道:“方世玉是叛党!你们聚集叛党在此比武,就是作乱。待本将军向总督请令,一概追究。”

范昭站起身来,朗声道:“将军,小生是奉总督大人嘱托,协调各方,组织方世玉和鲍勃擂台比武。莫非,小生也是将军所说的作乱之人?将军追究小生,莫非也要追究总督大人?”富锐色厉内荏,道:“大胆!竟敢污蔑总督大人。范昭,本月初,章志明曾经带着洪熙官和方世玉,去金华悦大酒楼拜见云若飞。此事高大人曾经密报总督。你,范昭,也在场,脱不了干系。”章志明道:“将军有否考虑,朝廷通缉洪熙官,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天下同名同姓者甚多,将军凭什么断定此洪熙官就是彼洪熙官呢?”范昭嘻嘻一笑,道:“这么说,将军是打算将小生抓起来了?”富锐冷哼一声,道:“你若识相,站在一边,不要说话。”

范昭转向观众,朗声道:“各位,西洋诸国,不服我天朝教化已久。方世玉擂台比武轻取鲍勃,扬我大清国威于西洋,功在社稷。倘若方世玉擂台比武输了,损了皇上的颜面,满门抄斩也不足以抵罪。受牵连的人,难计其数。方世玉,你为朝廷立了大功,本孝廉定当奏明皇上,为你请功。”台下一阵欢呼。高廷瑶咳嗽一下,朗声道:“本府作为擂台比武见证人,宣布擂台比武方世玉胜。方世玉是否叛党,待本府查证后再行决断。”舒寿笑道:“高大人,不必再查了。我可以作证,范孝廉组织方世玉擂台比武,确实是受总督大人嘱托。”

富锐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弗塞缪尔男爵扑通一声,倒在椅子上,双手捂在胸口上,口吐白沫。洪任辉叫道:“不好了,男爵的心绞痛又犯了。”范昭转过身,十指连弹,在弗塞缪尔男爵胸口戳戳点点一番,弗塞缪尔男爵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清水,痛哭道:“完了,完了。五年的冒险白干了,血本无归啊。”

外面跑进一队官兵,为首的喊道:“肃静,总督大人到。”

第三十八回 唯馀石桥在 犹自凌丹虹

第四十六回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

两广总督钮祜禄阿里衮,身着官装,骑着一匹枣红大马小跑进来。阿里衮大笑道:“范孝廉声音清脆高昂,如珠落玉盘,本总督尚在场外,字字入耳入心哪。”范昭揖礼道:“小生受总督大人嘱托,幸不辱使命。”阿里衮微微颔首,道:“范孝廉做得很好。本总督今晚府中设宴相谢,请范孝廉务必光临。”富锐道:“姐夫,我正在执行军务,保护洋商安全。”阿里衮斥道:“住口。严防西洋夷国乃皇上谕旨,也是广州水师第一要务。洋夷进入广州府,其安全当由广州府衙役负责。富锐,立即率领水师官兵返回营地,不得有误。今后,没有广州将军钖特库与本总督的手令,不得擅自调动水师官兵。”富锐悻悻下了主席台,骑马率领水师官兵离开。阿里衮道:“高大人决断公正,潘总商处事得体,此间的善后诸事,就交由高大人和潘总商了。”两人躬身应是。

范昭和章志明回到家中,将打擂台的事说了,引得众人哈哈大笑。黄兴华道:“鲍勃真是可笑,将洪拳的外家功夫说成是‘魔法’,足见英夷鄙陋至极。”章泽福道:“倘若方世玉打输了,广州府的老百姓就要遭殃了。老百姓遭殃,当官的也不会好过。老百姓没钱,广州府的税收怎么办?社会不安,必生民变。富锐怎么就不想想呢?”章志明道:“所以,少东家已经料定阿里衮不会帮富锐的。不过,我想,少东家一句话说中要害,就是皇上的颜面,任何人都输不起。”范昭呵呵笑道:“那是。乾隆皇帝想学唐太宗的文治武功,自然把自己的颜面看得十分紧要。方世玉打输了,皇上追究下来,广州府的大小官员,还有十三行,以及赌场,都要倒霉了。那时,恐怕我也难辞其咎。所以,高廷瑶才会铁定心和我攻守同盟。”章志明道:“少东家这次真的玩大了。这样的豪赌,出乎少东家当初的估计吧?”范昭感叹一声,道:“是。一场擂台比武,被奸人伙同夷人,大加杠杆,三四百万两银子的赌本,撬动了两千三百万两银子的赌注,不可不谓疯狂。”黄兴华笑道:“好在洋人赌输了,咱们广州府的老百姓大赚一回。痛快哉!”

当晚,范昭去总督府赴宴。一同赴宴的,还有舒寿、富锐、高廷瑶、潘振承和黎老四。阿里衮呵呵笑道:“今天中午,我接到岳父的家书,说富锐的爷爷傅尔丹,就是当朝一品黑龙江大将军,病情加重,想让富锐回家尽孝。富锐已经向广州将军钖特库请辞,明儿,富锐就要返回北京了。这些日子,富锐在广州行为有些不当。我想,汉人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所以,就请几位过来,饮酒吃饭,聊表心意。”黎老四眉开眼笑,忙道:“总督大人太客气了。蒙总督大人盛情相邀,小民荣幸至极。”舒寿笑道:“阿里衮太客气了,相识即为朋友。咱们满人,最重的就是朋友。富锐老弟在京城呆惯了的,来到广州,虽然经受些挫折,也长了不少见识。祸兮,福之所依。富锐老弟回京后,必有后福,前程远大。”潘振承不哼声,高廷瑶也不吭声,范昭也不吭声。阿里衮对富锐使了个眼色,富锐端起酒杯,道:“高大人,潘总商,范孝廉,在下行事鲁莽,多有得罪,还望三位海涵,共饮此杯。”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富锐肯主动敬酒,范昭等人也不能不给面子。

大家说笑吃喝起来,酒过三巡,高廷瑶道:“总督大人,洋夷的赌资都存放在潘总商那,要清点清楚,兑现给赌胜的百姓,恐怕得十日。另外,赌场下注人太多,下官已经责成赌场十日内结算清楚,安定民心。”阿里衮道:“做得好。有高知府和潘总商操办,我放心。舒寿就要随范孝廉北上,先将舒寿的赌注结了吧。另有一件事,是本总督的心结,想听听几位的意见。”高廷瑶道:“大人请说。”阿里衮道:“严防洋夷是皇上谕旨。以匪治匪,是先皇制定的一项治国方略。老百姓肯用十两银子去赌洋夷的一两银子,足见方世玉深得老百姓信赖。洪门迅速发展壮大,朝廷断不会坐视不理。如今,老百姓都把方世玉当成英雄,我不得不担忧啊。”高廷瑶道:“大人,方世玉长了咱大清国的威风,影响巨大,此事不得不报。是否可以向皇上谏言,对方世玉和洪门,外松内紧。”阿里衮一拍桌子,道:“好,此计甚妙。范孝廉有什么建议?”范昭微微一笑,道:“大人定夺,小生并无异议。”舒寿道:“范孝廉无异议,我也无异议。佶山说,这次赌注之大,是大清国半年的税收。现在,我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呢。”

阿里衮感慨道:“是啊,豪赌之巨也出乎我的意外。范孝廉没下注,我可以明白。潘总商没下注,是何道理?”潘振承道:“小民身为总商,押哪边都不是啊。”阿里衮笑道:“洋夷肯跟我们做生意,也算是我们的朋友。黎老四没下注,也是这个原因?”黎老四道:“大人明察秋毫。”阿里衮道:“这场豪赌由你主持,你只收取手续费,所赚不少吧?”黎老四脸色一白,道:“托大人的福,赚了三万余两银子。”阿里衮笑道:“听说西关赌场林立,地方官吏和军队将领都有例银抽取,不知是否真的?”黎老四道:“赌场有人肯出银子做本钱,自然每月都有例银抽取。小民的豪富赌场,就有两位水师将领出了银子做本钱。”阿里衮道:“好。听说洋人好饮酒赌博,你若能在黄浦港开设赌场,我愿意出银子做本钱。”黎老四大喜,颤声道:“有总督支持,小民一定做成黄浦港最大的赌场。”阿里衮微笑道:“不是最大,而是唯一。”黎老四大喜过望,泣道:“小民一定办到。”

阿里衮道:“相识就是朋友。赌场你得经营好了。此外,有匪徒趁夜私探洋船,图谋不轨,给洋船上的夷人带来一些麻烦,你要在赌场里安插人手,打听匪徒的消息。”黎老四道:“小民明白。夷船远洋航行,往往夹带行李,招惹匪徒眼红,是为隐患。”阿里衮哈哈一笑,道:“明白就好。”范昭心一动,暗忖:“两人说的是方世玉夜里私察鸦片的事吧?莫非,黎老四嘴里的‘行李’,就是指鸦片?”范昭猜的没错,后世有学者解码,不法洋商,把鸦片伪装成“行李”,偷偷卖入中国。

夜将深,酒席将尽。阿里衮问富锐:“十一月初五是皇太后的寿辰。明儿你就要启程了,献给皇太后的西洋寿礼,都准备好了吧?”富锐低头,不敢答。阿里衮一皱眉,道:“莫非,我给你的两万两银子,你又花在惜红院和留芳院了?”舒寿打个哈哈,笑道:“原来,富锐老弟下注的赌银是给皇太后买寿礼的。”阿里衮一拍桌子,骂道:“混帐,竟然给你拿去赌博了。没有献给皇太后的寿礼,我看你怎么向你爷爷回话?”富锐小声道:“姐夫,我本想赚多点银子,好宫里宫外多多打点,却办砸了。”阿里衮一脸怒气,斥道:“你就这么不懂事,轻重不分!真给你气死了,现在我也没有多余银子,上哪补这个缺啊。唉。”

粤菜白切鸡,滑嫩可口。范昭夹起一块鸡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黎老四眼睛一转,小声道:“大人拿小民当朋友,小民愿意想办法补上这两万两银子的空缺。”阿里衮挥了挥手,道:“我说黎老四啊,你就要在黄埔港开办赌场,正缺银子呢,我哪好意思受你的大礼啊。不行不行。”黎老四一咬牙,道:“我家原本有两件西洋珍品,价值上万两银子,押在当铺里。明儿一早,我就去赎回来,送给富锐将军。我相信,皇太后看了之后,一定喜欢。”阿里衮叹口气,道:“好吧,眼下也没有其它办法了。黎老四,我不能白受你的大礼。这样吧,赌场建好了,我免你半年的例银。”黎老四苦笑一下,道:“是。”高廷瑶道:“既然是送给皇太后的寿礼,下官理应备上一份。”阿里衮道:“好。十三行深受皇恩,才有了今日的兴旺。潘总商,你们十三行也备一份,叫富锐一并献给皇太后。所需银两,由总督府出。”潘总商面无表情,道:“大人能体谅十三行的难处,潘振承与十三行同仁必定尽心尽力办好此事。”阿里衮呵呵笑道:“总督府采办,价格是便宜些,不过,不会少了十三行的好处。我身为两广总督,替皇上办事,为百姓造福,职责所在啊。”

酒宴散去。范昭回到章府,将酒宴之事说了。章志明连连摇头,道:“少东家,这就是老爷为什么不与官府做生意的原因。”黄兴华道:“这哪里是给皇太后进贡寿礼,分明是阿里衮变着法子贪赃枉法,敲诈勒索,找回富锐两万两赌银的损失。”范昭叹口气,道:“在座的都心知肚明。十三行确实不易。官员把十三行生意兴隆当作是朝廷的恩赐,巧取豪夺,随心所欲,十三行只做牙行生意很难持久。”章泽福道:“阿里衮非善与之辈。黎老四在黄埔开办赌场,到头来,怕是白忙一场。”范昭道:“世间事,就是如此。章伯伯,明儿潘振承会将擂台比武门票收入的三成送过来,总计一万一千五百六十两银子。我借了商行帐面一万两银子,明儿就可以补上了。余下一千五百六十两银子,作为这些日子,我在章府的花费。”章志明呵呵笑道:“这里是自己家,少东家还把章伯伯当作外人了?”范昭道:“父亲说,章伯伯的帐簿,毫厘不差。我不能给章伯伯添麻烦。”章志明笑道:“依少东家之言,我就得禀告老爷,再给我多加些月银了。”众人大笑。

范昭一伸懒腰,道:“倦了,我再说个关键。事情没有你们说的这么简单。阿里衮请我赴宴,当着我的面做这些事情,不过是向我炫耀有皇太后在背后支持他,提醒我不要插手广州府的事,不要向皇上密报什么。哎,算了,广州府的事到此为止。我来到广州古城这么多天,都没有痛痛快快玩过。现在,我的二夫人和四夫人也到了,明儿,我就陪着两位夫人,还有新成亲的红儿如夫人,在广州古城里尽情游玩。三五天后,我启程北上。”章志明赞赏的对范昭微微点头。

第三十九回 黑云翻墨未遮山 白雨跳珠乱入船

第四十七回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白云山,南粤名山之一,自古有“羊城第一秀”、“南粤第一山”之称。山体相当宽阔,由30多座山峰组成,为广东最高峰九连山的支脉,主峰摩星岭高382米。每当雨后天晴或暮春时节,山间白云缭绕,山名由此而来。

九月初一,范昭与妻妾登上“天南第一峰”摩星岭。烟雨忽生,但见白云山上白云飞,白云山下白云浮,如同仙境。范昭站在亭子里,远眺烟雨,诗兴大发,信口开河,吟道:“高山之巅,颖秀其名。国有栋梁,林木中兴。白云为友,首迎风清。相与梦月,依红伴青。爱极无声,鸾凤和鸣。通幽曲径,仙名古今。”

云梦月道:“红儿妹妹,你才学好,你说说,相公的诗如何?”红儿笑道:“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云梦月道:“这么说,相公吟的诗极好了?”红儿忍着笑,微微点头,道:“是极好。相与梦月,是说要和四夫人相伴入梦谈月呢。”云梦月俏脸微热,笑道:“此处又没有月亮,入梦谈月的,岂不是自作多情么?”红儿抿嘴笑道:“少爷就是自作多情。还‘高山之巅,颖秀其名’的,着实卖弄自己。”梅儿道:“奇怪,我总觉得相公说的‘依红伴青’不伦不类的。”云梦月笑道:“这句我倒是懂了,‘红’是指红儿,那‘青’字,不就是说你嘛。”梅儿连连摇头,道:“不通,说我白呀红呀都可以,说‘青’却是不通的。”云梦月揽着梅儿的秀肩,取笑道:“青灯之下,诚心念佛经的那个佳人是谁?”梅儿一本正经道:“原来如此。这样倒是通了。”云梦月松开手臂,叹道:“你整日念经,快成木头脑袋了,也不想想相公以后怎么待你。”梅儿问范昭:“相公,以后怎么待我?”范昭笑道:“等你有了我们的孩儿,就知道了。”梅儿大羞,道:“红儿妹妹还没怀上呢。怎么也是红儿妹妹先。”范昭目注红儿,坏笑道:“红儿,你要加油啊。”红儿轻呸一声,小声道:“相公加油才是真。”说完,俏脸通红。范昭很惬意,暗忖娇妻美妾,琴瑟和谐,真是神仙日子。

烟雨渐渐散去,日斜西山。范昭再玩一会,带着妻妾下山。拐过弯,忽见一游方术士端坐于道旁青石之上闭目养神。范昭定睛一看,认出是白华,遂笑道:“算卦算卦,看相测字,占卜神断,不准不收钱。”白华睁开眼睛,道:“原来是熟人。”范昭问:“先生今日可收得银钱?”白华道:“银钱随缘,无缘不可得。”范昭道:“山人可愿意给小生算上一卦。”白华道:“范孝廉是看相,还是测字……”范昭道:“上次用了三枚古钱洪武通宝。这次测字吧,就测我的‘昭’字。”白华闭目捻须,思想一番,道:“此字原本是好的,不过,口上有刀,范孝廉得小心哪。”

红儿斥道:“你这先生,我家少爷命大福大,什么‘口上有刀’,尽吓唬人。”白华眯着眼睛打量红儿,道:“小丫头有福相,很快就会得一小子。若想今后过的安生,最好修修口德。”红儿面颊飞红,不说话了。范昭问:“山人,你说红儿很快就会怀上我的儿子?”白华微微颔首,道:“面相如此。不过,小丫头争强心重了些,还是随和些好。”云梦月问:“山人,妾身怀的是男是女?”白华细细端详,道:“四夫人怀的是千金,将来行侠仗义,如同四夫人一般。”云梦月有些失望,道:“先生说的这么清楚,倒叫妾身难以相信。”白华道:“虽是女儿,其夫婿可不简单哪。”云梦月一喜,忙问:“那我女婿……”白华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今日就说这么多,山人告辞。”范昭道:“山人,还没给你银钱呢。”白华道:“先存在孝廉公那。山人提醒孝廉公,‘口’随‘日’,才能化‘刀’为‘召’。”

白华走远,梅儿问:“相公,这个白华是谁呀?”范昭道:“是个奇人。去年四月中,我乘船去嘉兴迎娶夫人,船停无锡时,曾请山人算了一卦。”红儿嘻嘻笑道:“白华送给少爷一粒‘浮梦丸’。少爷吃了之后,便做了两个梦,第一个梦梦见大夫人,第二个梦梦见三夫人。真是稀奇。”梅儿和云梦月好奇心起,问个究竟。红儿将两个梦细细说了。梅儿和云梦月咋舌不已。红儿笑道:“当时我就说呀,那个灵猿呀,没准就是那个山人呢。”范昭道:“红儿,山人要你修修口德,还真没说错呢。”红儿对范昭扮个鬼脸,笑嘻嘻不说话。

梅儿道:“相公,山人提醒说,‘口’随‘日’,才能化‘刀’为‘召’,是什么意思?”范昭想了想,就明白了,但不便对梅儿说,遂道:“大约是说红儿多修口德,积福为安吧。”云梦月道:“这么说,是要红儿陪相公去的。”范昭道:“我也这么想。云儿,你留下来陪着梅儿,安心养胎。待我仙居事了,再传书信于你。”云梦月道:“不行。红儿不会武功,我怎么放心得下?”范昭道:“有些事不是靠武功解决的,得靠三寸不烂之舌。山人不是说了吗?‘口’随‘日’,才能化‘刀’为‘召’。”梅儿问:“你们在说什么?”范昭道:“就是说修口德的事。”梅儿点点头,道:“常言道:‘祸从口出。’做人是得修口德。在宗教中,还有专门‘修口’的苦行呢。”云梦月伤心落泪,道:“相公不叫我去,我不去就是了。”范昭道:“再说了,我有九觉道长护佑,必无大碍。”云梦月一想有理,便不再说话。范昭暗忖:“练功不练拳,犹如无舵船。《范门武学》,自己得找时间练练,以备急时所需。”

范昭回到章府。吃过晚饭后,黄桂伯带着女扮男装的索菲来访。索菲流泪道:“亲爱的范,父亲为了远洋贸易,向朋友和英格兰银行借了许多钱。如今,父亲和船员都赌光了家底,无法返航英格兰,更无力偿还即将到期的债务。我来求你,范,同为上帝的子民,帮助我父亲。”范昭看索菲容颜憔悴,心中颇为不忍,道:“索菲,别难过,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索菲道:“我母亲算清楚了帐,返回伦敦,路费和还债得要十六万西班牙银元,卖掉船上的货物后,大约还差五万西班牙银元,合两万五千两纹银。如果红胡子海盗的藏宝是真的,我们可以偿清债务。”范昭想了想,道:“红胡子的藏宝是真的,我问过他们了。债务不必担心。我给你两万五千两纹银,解眼下的急。明儿,我使人送到你的船上去。”索菲高兴起来,扑进范昭怀里,在范昭唇上轻轻一吻,道:“范,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你爱我,一直想我,是吗?”范昭尴尬至极,连忙道:“这里人多,别这样。”索菲这才注意到,黄桂伯和章志明等人都瞧着自己,一脸震惊。索菲顿觉害羞,干脆大声道:“我爱范,范也爱我。但是,我知道范是义人,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我不能和范在一起。”除了范昭和黄桂伯,其余人没有一个能听懂。范昭怕索菲又说出什么来,遂道:“夜深,索菲,你和黄老板回去吧。明儿一早,我就差人送银票给你。”

这时,黄兴华领着两个下人抬着一口箱子进来。黄兴华瞧了一眼索菲,道:“少东家,座钟里的西洋画已经重新装修好了,请少东家过目。”黄兴华打开箱子,将座钟抬了出来。索菲奇道:“这不是史密斯大班办公室里的座钟吗?怎么会在你这?”范昭道:“是史密斯大班送给我的。”索菲摇头道:“不对。维纳斯的诞生,可不是这样的,女神怎么穿着蓝色晚礼服?”范昭道:“本来是没穿晚礼服的,我托人画上晚礼服,重新装进座钟。”索菲一脸惋惜。黄桂伯会错意,表错情,道:“索菲小姐,你看,维纳斯多象你呀,和你一样美。如果没有穿晚礼服的,范先生天天看,也看不厌。若是给别人看了,就不好了。”索菲满脸通红,小声问道:“亲爱的范,你天天看这幅画?”范昭大窘,道:“不是,是我……”索菲喜滋滋道:“我这么美,我喜欢你天天看。范,我知道你们天朝人谈情说爱喜欢绕弯子,你说‘不是’,就是‘是’了。好,我记住了。范,我会想你的,永远。”

黄兴华看黄桂伯和索菲出了大门,道:“少东家,怎么那个西洋女子和这幅画上的人一模一样?”范昭道:“我们看洋人,长得都差不多,就以为是一个模样。”黄兴华笑道:“确实。不认真看,还真不好区分呢。”范昭道:“章伯伯,明儿一早,你先从商行提取两万五千两银票。安排合适的人找黄桂伯和索菲小姐,一起去皇家商人号,将两万五千两银票送给船长弗塞缪尔男爵。我收受了黄桂伯不少西洋首饰,章伯伯挑出几件来,变卖两万五千两银子,平了帐目。”章志明笑道:“就让阿福(章泽福)去办这事吧。”范昭回到屋内,少不了苦口婆心兼信誓旦旦的解释一番,直到云梦月满意。

第二日清早,章泽福拿着两万五千两银票去找黄桂伯和索菲,交给皇家商人号船长弗塞缪尔男爵。弗塞缪尔男爵感激涕零,不表。章志明自己掏出两万五千两纹银买下三件西洋首饰,平了帐簿。晚上,舒寿找上门来,范昭给诸庄主写了一封信,叫舒寿带去扬州。

九月初三,范昭带着红儿,乘坐马车北上。梅儿和云梦月送至十里长亭,依依惜别。行至城外三十里,有一个桃花村。在村口,一个丫头挡住了马车。范昭挑帘一看,却是赵沁芳的贴身丫头小琴。小琴脆声道:“范公子,婢子奉姑娘之命,在此等候多时。姑娘有一封书信,交给范公子亲启。”范昭接过书信,问道:“你家姑娘可安好?”小琴叹口气,道:“姑娘比以前更红了,好是好,安不安,我就不知道了。”范昭拆开信纸,上面一首诗: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范昭陷入沉思。小琴眨眨眼睛,问道:“范公子可有什么话留给姑娘吗?”范昭道:“李白的《送友人》和李商隐《晚晴》,我也各取两句,送给你家姑娘。”范昭见路边有一书生卖字画,遂下车借书生笔墨,写下: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越鸟巢干后,归飞体更轻。

小琴侧立一旁,看后笑道:“姑娘说,范公子肯定会写下这两句诗,还真给姑娘说中了。婢子这就回去,将范公子写下这笺信纸送给姑娘。”

书生站在侧旁,暗道:“这字写的,似七八岁孩童。我的字比他好一百倍,怎么就没有哪家千金小姐看中我呢?唉,时运不济啊!”红儿下车,递给书生一锭十两银子。那书生心情激荡,暗忖:“莫不是这位小姐相中我了!我終于有機會一展鸿鹄之志,成就功名,光宗耀祖!”但见红儿目光专注范昭,颇觉自己无趣,心道:“小娘子模样娇俏可爱,与他同乘一车,想是他的娘子……不对,若是他的娘子,怎么会任由自己的相公与别家的千金小姐通信。哎哟,怕是他的侍妾。这位范公子年少多金,美人环侍,羡慕死我了。”书生自个胡思乱想,傻傻站着,不多表。

范昭扶红儿上车,继续前走。红儿道:“看来,那个赵姑娘,对相公一往情深。”范昭伸手揽着红儿,笑道:“如今,有红儿对我一往情深,足矣。”红儿凝视范昭,细声问:“相公真的对赵姑娘一点也不动心?”范昭心头一跳,强笑道:“不是一条大道上的人,怎么能走在一起呢?我只当她是远处的风景,望望便算了。”红儿道:“相公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红儿。”范昭问:“骗你什么?”红儿悠悠道:“我猜想,赵姑娘虽未以身相侍,却在相公心中留下了身影。只是,相公一直不敢去看而已。”范昭苦笑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要我对一个风尘女子念念不忘么?”红儿叹息一声,道:“相公,红儿可没吃醋。红儿是在可怜赵姑娘,只能用这种方式把自己留在相公的心底。”范昭无语,扪心自问:“真的如红儿所言吗?我对赵沁芳,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

广州后来的事,简单交待一下。方世玉擂台比武轻取鲍勃,洪熙官将洪门龙头之位传给十二岁的方世玉,方世玉名声日隆。洪门兄弟护送林正高夫妇返回福州,林老爷子欣然欢迎黎远芳嫁入家门,并宴请乡邻。黎远芳写信给黎老四,黎老四才知道女儿嫁给林正高为妻,喜忧参半。乾隆二十一年四月,阿里衮调回京城,命军机处行走。临行前,阿里衮担心黎老四泄露他贪赃枉法之事,便与洋商勾结,让黎老四破了产,全家下了狱。后经章志明和赵沁芳多方打点,半年后救出黎老四一家。黎老四心灰意冷,携妻儿去福州女婿林正高处颐养天年。

乾隆三十年,诸庄主听范昭劝,请旨带着义子李獒去金川建立战功。乾隆三十三年夏,两准盐引案爆发,云野牵连入狱。官兵查抄云府只得三千余两银子,并无古玩珍物。乾隆下旨,嘉奖云野清廉,再召云野入朝为官,正三品。乾隆三十四年夏,范昭将反腐风暴引向广州。乾隆授权范昭敲山震虎。范昭持圣旨,以钦差身份第二次南下广州。广州府官场震动。广州将军抛出富锐,广东巡抚抛出赵翼。富锐因私养汉女小妾被乾隆流放宁古塔,永不得入关,五年后郁恨而死。赵翼及五个折辱赵沁芳的胥吏被判秋决。范昭去肇庆赵沁芳墓前烧纸悼念,夜梦赵沁芳。范昭去福州探望林正高夫妇。林正高不再寒窗苦读,以教书为生。黎远芳则教街坊村邻儿童们唱“黑鸦片,害人精……”。范昭在福州遇见向父亲生前好友借债的和珅,言谈之后,携和珅同返京城。

注:史载,英国商人第一次向中国输入鸦片,正是在乾隆初年。东印度公司员工偷偷把印度的鸦片运到广州,头次尝试让他们惊喜交集。每箱鸦片在印度的购价不过250印币,而运到中国,售价竟高达1600印币,一翻就是6倍多。很显然,这是换取中国茶叶的最有力武器。乾隆十三年(1748年),鸦片出口仅占英国货物的1/8;乾隆后期,鸦片输入量已占输入货物的1/2了。大清天朝,吸食鸦片者的数量大大增长。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乾隆皇帝不得不重申雍正年间的禁令,并且禁止烟具的输入和贩卖。

第四十回 卷地风来忽吹散 望湖楼下水如天

第四十八回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括苍山麓南,吕四娘居处。八月初三,一眉新月挂在西方天空,吕四娘正在屋外树林幽深处练习轻功身法。但见吕四娘灵变如蝴蝶,矫健似飞鹰,衣衫飘飘,美妙如瑶池仙舞。吕四娘忽然停下来,凝神静听。慢慢,树木里传来细微的沙沙脚步声音。吕四娘听出来人是个陌生男子,武功不弱。吕四娘有些奇怪,暗思自己已经十余年没有遭遇朝廷鹰犬的骚扰了,这个陌生男子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独自一人在入夜时分到此!有意还是无意?吕四娘决定静观其变。

经过十余年的苦练,吕四娘武学大成。半年前,周侗云游到此处,曾说:“四娘,当今世上,你已难有敌手。效力清廷的奇人异士都枉死在雍正的毒酒之中。为师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依你现在的本事,完全可以独自一人杀尽满清皇族。”吕四娘沉默片刻,道:“我若杀尽满清皇族,能恢复汉人天下吗?”周侗想了想,道:“怕是不能。南明就是因为君臣文武离心离德而丢了天下。满清皇族死绝,中原很可能是诸侯割据,混战不休。”吕四娘叹息一声,道:“师傅,因我一人之故,而置天下百姓于水火,弟子不忍心呀。”周侗道:“四娘,你变了,不再是以前满腔仇恨的四娘了。”吕四娘道:“是。弟子偶尔去山中小寺,与无名和尚谈禅,自觉悷气消失了不少。每年清明,弟子想着雍正人头埋在脚下,对满清皇族的仇恨似乎也在消散。”周侗道:“好。为师看出你的内心越来越稳重,这也是你能练好本门武学的关键。”

来人慢慢靠近,全身穿着黑衣,头上戴着斗笠,林间昏暗,面容隐藏在明与暗之中。很明显,此人是老江湖,绝非善类。吕四娘嘴角微微上翘,她已经看出来人武功深浅,自己要取此人性命,易如反掌。黑衣人看见吕四娘,停下脚步,远远揖手到底,道:“九阳会黑鹰旗主莫怀仞见过吕大侠!”

吕四娘微微一愣。吕四娘听周侗和白华说过九阳会的事,知道黑鹰旗主的身份不低。吕四娘冷冷道:“莫旗主,我和九阳会素无瓜葛,请问莫旗主忽然造访,所为何事?”莫怀仞打了一个寒颤,硬着头皮道:“吕大侠,其实九阳会已经解散一年多了。”吕四娘面容一阵波动,道:“我听说九阳会的宗旨是反清复明,会中高手如云,却一直潜隐不发,必有大谋。怎么突然间解散了?”莫怀仞长吁一声,道:“在下以为,九阳会得天时地利,却不得人和,是以解散。”吕四娘问道:“此话怎解?”莫怀仞把万里红山庄事变简单说了。吕四娘听罢,心生悲愤,道:“满人亡我大明也就罢了,为何汉人甘愿做满人的奴才?”莫怀仞苦笑一下,道:“汉人向夷人俯首称臣,在南宋时就有了。再往前推,可至‘五胡乱华’时代。不同的是,满人皇帝却不承认自己是夷人。”吕四娘轻哼一声,道:“夷人就是夷人,纵然百般狡辩,也是枉然。雍正着《大义觉迷录》,诡称‘华夷一家’,借‘天’之名为满人得天下正名。结果怎样?上天并不保佑他!雍正的人头,就在我的脚下。”

莫怀仞想了想,道:“在下冒昧前来,就是想告诉吕大侠,乾隆已经派人来查寻雍正人头了,此人正是江阴范昭。在下估计,范昭很可能知道吕大侠隐居于此,不日就会来到此处。”吕四娘脸色微微一变,双目寒光一闪。饶是莫怀仞经惯了刀口舔血,也禁不住脊背发凉,汗毛倒竖,打了个哆嗦。吕四娘忽然莞尔一笑,道:“你好心来报信,我不会为难你,你不必害怕。范昭救了乾隆,坏了九阳会的大事,对这种数典忘祖的奸人,我一定会杀了他,给你们九阳会报仇雪恨。”

莫怀仞一听急了,道:“吕大侠,范昭不可杀。我来,是想……”莫怀仞涨红了脸,突然住了口。吕四娘奇道:“这是为什么?你来,到底是想干什么?”莫怀仞犹豫半晌,一咬牙,拱手道:“我是来请求您放过范昭,并把雍正人头给他。”吕四娘脸色一沉,冷声道:“原来莫旗主是范昭的说客!”莫怀仞额头已见汗丝,道:“吕大侠有所不知,这个范昭,乃是当年江阴抗清三公之后。”吕四娘皱起眉头,厉声道:“这么说,范昭祖上和满清有血海深仇了。为何范昭要自毁名节,拼死相救乾隆,解散九阳会?这个是非不分的东西,你还替他说话,难不成,你也做了满人的走狗!?”

莫怀仞一脸难堪,道:“在下是江湖人,无拘无束,只因欠了范昭一条命,所以,在下冒死来向吕大侠求情。”吕四娘神情稍缓,道:“知恩图报,是人之大义。你走吧。”莫怀仞暗忖自己如果不能说服吕四娘,范昭冒然来此,必是九死一生。莫怀仞思及此,把胸膛一挺,朗声道:“吕大侠,范昭有恩于我,也有恩于九阳会。若非范昭说情,我九阳会的兄弟,恐怕早就被朝廷赶尽杀绝了。范昭心怀天下苍生。我九阳会数度谋害范昭,范昭却以德报怨。在下惭愧。在下以为,范昭若是死在吕大侠的手下,恐怕污了吕大侠的一世英名,吕大侠也会悔恨不已。”

莫怀仞忽然大义凛然,令吕四娘有些吃惊。吕四娘冷冷看着莫怀仞,道:“你把范昭说的这么好,我倒想详细听听。”莫怀仞便把范昭赈灾义演的事和在仙居县含冤受刑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最后道:“吕大侠,范昭知道我是九阳会的骨干,多次设计陷害于他,不但不逼问我幕后之人,却在乾隆面前冒死为我和九阳会求情,试问,这样的大好人上哪去找?范昭不过一介书生,吕大侠杀了他,恐为天下人耻笑。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范昭所作所为证明,范昭并不是一味效忠于满清皇帝,而是把天下百姓的性命看得比个人荣辱还重。范昭是真君子!”

吕四娘听罢,沉吟一下,道:“那是范昭和你们九阳会之间的事情。范昭奉旨来讨雍正人头,我是绝对不会给他的。范昭完成不了皇命,一样是死。不如死在我手,还能保全他的家人。你走吧。”莫怀仞道:“吕大侠,二十年前的武林高手刀狂剑笑,是范昭的家仆。范昭未带二人同来,足见范昭未……”吕四娘微微一怔,遂即一抬手,阻住莫怀仞的话,道:“刀狂剑笑的名头,我也曾听说过。若是遇上了,也得问问我手中的三尺青锋。我吕四娘不怕招惹什么麻烦,把我逼急了,我便去紫禁城把乾隆的人头也拿了。一了百了。你休得多言,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你走吧。”莫怀仞叹息一声,知道多说无益,遂向吕四娘一抱拳,下了山去。

再说范昭,早把莫怀仞给忘了。范昭自知自己在广州府的行事,必会被人密报乾隆,不敢再有耽搁,快马加鞭,日行三百里,八日后到达金华府。金华府一向繁华,范昭却感受到一种无名的压力,心情有一丝萧索。街头转来一队衙役,押着几个衣着光鲜的人。范昭心中奇怪,便与红儿停在路边观看。忽听排头一人大呼道:“许公子,救我!”范昭一惊,一时想不起此人是谁。那人大呼道:“许公子,我是商人贾彦,一年半前在江宁城外杏花村悦来香客栈,与许公子有一面之缘。”范昭想起来了,那时范西屏负气出走,齐惜文来江阴寻找不果,自己陪着齐惜文去江宁袁枚处寻找范西屏,在悦来香客栈遇到一个贾姓商人和元姓书生散布小道消息,诽谤自己。范昭正欲说话,一个面色不善的捕头走了过来,问道:“你认识他?”红儿机灵,忙道:“他认错人了,这是江阴范家少爷范公子,他叫的是许公子。”捕头仔细一看范昭,立马眉开眼笑,拱手道:“原来是江阴范孝廉,小的得罪,望范孝廉莫怪。”范昭问道:“捕头大哥,他犯了什么罪?”那捕头连忙点头哈腰,道:“回范孝廉话,在下王七。此人贾彦,这几日在酒楼里私议伪奏稿,小的接到密报,奉知府大人令,捉拿归案,严加审问,追查同党。”范昭点头道:“原来如此。”贾彦还欲张嘴,王七回手给了一记耳光,骂道:“鬼叫什么?没长眼,不认识江阴孝廉公范昭,快走!”贾彦喃喃道:“原来,他就是范昭!唉,我有眼不识真人也就算了,乱嚼舌头干嘛啊!”

红儿看贾彦走远,骂道:“活该!这种人背后乱说闲话,就得好好治治。还有那个臭书生,贼书生,脏书生……”范昭道:“好了。他已经祸从口出了,我们就不要再说难听的话了。否则,咱们不就和他俩一样了?”红儿撇撇嘴,道:“相公,我想起他俩乱说你的坏话,心中就来气。”范昭笑道:“说我的人多去了。自有老天爷看着。红儿,你没注意,周围的人都在看你呢。”红儿一瞧,果然周围的人望着自己指指点点,说说笑笑,不禁俏脸通红。范昭打趣道:“他们在说,我媳妇长得好看。”红儿害起臊来,轻声道:“相公,咱们走吧。”范昭边走边想:“看来老大真急了。不知伪奏稿的事怎么样了,问路人是不行的,还是看看官府的邸报吧。”范昭和红儿住进江畔酒楼,花了十两银子,差店掌柜去买回了七、八月的官府邸报,上面的消息触目惊心!

七月,乾隆在皇家猎苑木兰围场(今承德市附近)打猎,指示各地加紧追查伪奏稿;江南提督吴进义被押解进京拷问。八月,顺天乡试内帘御史蔡时田、举人曹咏祖作弊,处斩;江南提督吴进义招供,庄有恭上疏提出质疑,未果,吴进义全家被判流放;四川杂谷土司苍旺叛乱,岳钟琪率军进剿。乾隆多次斥责各地办伪奏稿案不利,谕旨:“向来督抚,惟图安逸,端居省会,反搏镇静之名,即遇所属有水旱震溢,及聚众不法之事,不过委之属员,据禀报查办,并未目睹情形,何以救民水火,曾经降旨通行申饬,近来督抚,多奏明亲往查办者,而外间又谓督抚不时出巡,供应频烦,苦累州县,召对时亦有人言及此,属员供亿逢迎,本有禁例,如督抚以供应不周,需索州县,州县以应付华盛,取媚上司。此则弊政之大者,言官风闻,何不指参?督抚身任封疆,朕倚以恤民瘼而清吏治,苟出于此,何以察吏?”

范昭看罢,长叹道:“一个伪奏稿案,扰得天下大乱。”红儿拿过邸报看了半晌,道:“相公,皇帝不过是指责各地官员弊政,没提伪奏稿呀?”范昭苦苦一笑,道:“这就是帝王权术了。老大是在借题发挥,办案不利也属弊政。提弊政而不提伪稿,所有官员都脱不了干系!全国上上下下风声鹤唳,是在制造全民恐惧,以维护自己的权威。看老大的口气,很快又会有总督巡抚一级的官员遭殃了。”

红儿担心起来,道:“皇帝变成这个样子,那我们……”范昭微一皱眉,道:“老大心情不好,不讲情理,对我广州行事必存芥蒂,我得想办法尽快完成使命。”红儿道:“相公有什么办法?”范昭苦笑一下,道:“暂时没有,只能随机应变了。红儿,白华说你不久将得一子,我不能让你和我去冒险。明儿咱们去仙居山,你就留在那儿,等我回来。”

红儿眼泛泪光,道:“红儿愿与相公同生共死。”范昭摇摇头,道:“说傻话呢。红儿,为人夫,我得保护你;为人父,我得保护儿女。万一我被吕四娘杀了……”红儿扑进范昭怀里,掩住范昭的嘴,泪流满面,道:“不会的,一定不会的,相公是吉人,吉人自有天相。”范昭轻拥红儿,柔声道:“听话,你安好,我才放心。”红儿泣声道:“我要跟相公一起去。我一个弱女子,吕四娘不会杀我的。”范昭道:“不好。你去了,反而会分我的心。你就住在云儿的小屋子,安心保养身子。最多二十天,蛾眉和巧笑两个小丫头就会到达仙居山,正好服侍你。”

第四十一回 无情不似多情苦 一寸还成千万缕

第四十九回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九月十二日傍晚,范昭和红儿回到仙居山寨,余林隐盛情款待。徐幸之正在梅仙谷炼药,虎子报讯,欣然上山赴宴。大堂烛火通明,欢声笑语。余林隐的女儿儿媳,一家做上六七样菜式,晚宴倒也丰盛。晚宴后,范昭与余林隐、徐幸之在茶厅品茶说事。红儿随八姐去到云梦月的小院住下。徐幸之时常出山采药治病,梅儿十岁前与云梦月住在这里,十岁后才搬去了梅仙谷。山里人住房宽绰,余林隐的子女成家后,在总堂附近搭建自己的小院。铁塔和八姐的小院,与云梦月的小院相邻。七月,红儿作为云梦月的贴身丫头,与山里人相识。余林隐等人听说云梦月有了身孕,皆为云梦月欢喜,把红儿当作自家人看待。

范昭道出原委,余林隐和徐幸之皆惊。余林隐道:“皇上恩宠于你,原来是有求于你。十余年来,江湖传言吕四娘取了雍正人头,我本不信,以为讹言,却不知吕四娘的师傅是周侗。自古‘狡兔死,走狗烹’,雍正清除异己后毒杀血滴子,万万想不到自己命丧血滴子之手。贤婿,我担心将来乾隆也会如此待你啊。”范昭心情沉重,却故作轻松道:“有康熙和韦小宝的前例,我想,老大会一直当我是朋友的。而且,我命大福大,不会有事的。”徐幸之皱眉道:“伴君如伴虎,眼下只能是瞧一步走一步了。范家家大业大,无尘的担子重啊。”范昭道:“眼下,伪稿案闹得老大心烦意乱,朝野人心惶惶,我只能想办法找回雍正人头。”余林隐微微颔首,道:“乾隆是聪明人。贤婿为他效忠,应该是他需要的。”

范昭瞧向徐幸之,道:“爷爷,您经常在山里采药,可曾听说吕四娘的消息?”徐幸之想了想,道:“如果真如无尘推断,霸刀剑绝二贼子曾经在括苍山败于吕四娘之手,那么,吕四娘的隐居之处,应该离梅丫头的父母遇害之地不远。那里附近确实有好几座老庙,只是不知剑绝说的老和尚是哪个老庙里的。山脚下往南再走四五十里有一个大镇子,叫新镇,是南来北往东奔西走的必经之处。”

范昭道:“地理环境与霸刀剑绝的行踪相合,很可能吕四娘隐居在那。只是过了十几年,不知道吕四娘还在不在那。”徐幸之道:“无尘,我刚刚制得药丸,打算明儿一早出山,去给穷苦病人送药,正好同路,我们可以同去。”范昭大喜,道:“有爷爷指路,事情就容易多了。”余林隐道:“我也去吧。”范昭摇摇头,道:“不可。岳父是武林中人,去了恐引起吕四娘的猜忌。还是由我这个不会武功的书生和行医济世的爷爷去打探吕四娘的消息,比较稳妥。”余林隐知道范昭说的在理,不再勉强。

次日一早,范昭随徐幸之出发。红儿送至山下凉亭,与范昭洒泪而别。范昭骑在一头黑色毛驴上,从怀中掏出一张手绢,上面是红儿昨夜手抄唐代诗人王建的《望夫石》:

望夫处江悠悠

化为石不回头

上头日日风复雨

行人归来石应语

徐幸之笑道:“儿女情长,无尘要纠缠一生了。”范昭道:“爷爷也是过来人,何来笑话我?”徐幸之叹道:“儿女情,原是你们少年人有的。爷爷老了,孤身一人,怎堪情字磨人。”范昭道:“夜深梦醒少年事,犹念恩爱到天明。”徐幸之呵呵笑道:“原来,无尘能懂。”范昭长叹一声,道:“若是人的一生只为一个‘情’字,未免太无趣。”徐幸之笑道:“无尘胸怀济世救人,不枉此生。”

范昭和徐幸之有了人生共鸣,说话再无隔阂。老少骑着毛驴,慢慢悠悠,天黑前到达胡义云和云燕的坠崖之地。梅儿父母移灵之后,墓穴已被填平。范昭心中祈祷:“岳父岳母泉下有知,当保佑女婿顺利找到吕四娘。”范昭仰望悬崖峭壁,问道:“爷爷,梅儿的父母就是从那上面掉下来?”徐幸之点点头,道:“上面是一条官道。想是当年梅儿父母从那条官道经过,不幸遇到了刀霸剑绝二贼。”范昭道:“月亮甚明,我们上去看看吧。”

两人手牵毛驴,沿着崎岖山路走上悬崖。不到一柱香,范昭就脸红心跳,汗湿衣衫;徐幸之却神色自若。范昭思及徐幸之走惯山路,不想落后,默运太虚清气,顿觉身体变轻,体力充沛。徐幸之见范昭忽然身形灵敏,知道是范昭调用《一元复始》之故,也不惊奇。两人上到山崖,只见一条大路南北走向,并无岔路。范昭问徐幸之道:“这条路通往何处?”徐幸之答道:“往南,通往新镇;往北,通往杭州府。”范昭道:“根据诸庄主的说法,当年刀剑二人在仙居山附近遇到封善海,当时封善海正押运私盐,应该就是这条大路了吧。”徐幸之道:“极有可能。山里修路不便,南来北往的官道就这一条,商贩客旅,都走这条路。山里的货物往来贩卖都是这条路。”范昭默想中国地图,道:“如果吕四娘在江西,霸刀剑绝二贼从江西北上没必要走这里的。二贼子在这里出现,很有可能吕四娘就隐居在方圆百里某处。爷爷说的那些老庙在哪呢?”徐幸之道:“沿着官道往南去新镇,弯弯转转的,依次路过大悲院、涌泉寺和西山寺。在新镇边上,还有一座关帝庙,香火旺盛。”范昭一皱眉,道:“这么说,只能一一探访了。”徐幸之道:“往南二十余里,有一个村子叫张家边,我得送药给两户农家。大悲院就在张家边南边山头上。无尘,我们赶赶夜路,去大悲院借宿。”

两人赶到大悲院时,和尚正好做完晚课。徐幸之是这里的常客,会客僧领着二人去了西厢房休息,小沙弥送来稀粥。范昭连喝五碗,方止住腹中饥饿。范昭见徐幸之只喝一小碗,十分好奇。徐幸之道:“和尚过午不食,好心为我们煮了稀粥。爷爷赶了山路,喝一小碗足矣。”范昭道:“过午不食,去田地干活的人怎么办?”徐幸之笑道:“出家人讲过午不食,寻常人不必遵守。农夫劳累一日,晚饭适可,早早入睡静养,对身体极有好处。”范昭点头道:“是。人身体有昼夜节律,当‘行健’,以‘自强不息’。”徐幸之道:“一些俗人将晚饭当作大餐正餐来吃,殊不知这样是要吃坏身体的。”范昭(许时今)回想自己穿越前夜生活丰富多彩,不禁摇了摇头。

两人洗漱睡觉。徐幸之道:“明儿一早,我就下山送药,若是打听到吕四娘的消息,就回庙相告。”范昭道:“十余年来,爷爷都不曾听说过吕四娘,可见吕四娘和村民相处融洽,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很有可能,吕四娘用了别的名字。爷爷尽管去医病,我自己想办法打听吕四娘的行踪。如果有缘,自然能找到吕四娘。”

范昭真是累了,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徐幸之留下字条,言自己下山给病人送药,随便打听吕四娘的消息。范昭用完早餐,便在寺庙里乱逛,专门留意老僧。范昭暗忖:“剑绝偷了老和尚的衣物,被村民抓住,送去小庙,老和尚却说财物是自己送给剑绝的。这个老和尚有意思,打诳语,不是破了戒么?这座大悲院不大不小的,到底是不是剑绝说的那座老庙呢?如果那个老和尚就在这里,辈份应该不低,应该有自己的小禅院才是。”

范昭思及此,叫住一个小沙弥,道:“小生仰慕佛学,想听贵寺高僧解说佛法。请问,贵寺之中,可有老禅师助小生妙悟禅机。”小沙弥道:“施主此言差矣,禅机可遇不可求。”范昭面一热,强言道:“小生到此,就是想遇老禅师。”小沙弥道:“如此,施主可多等上一日。在南山后面的山坳里有一个小禅院,小僧的师高祖无名禅师就在那里清修。每逢初一十五,无名禅师便会出禅讲法,妙说佛经,慧启众生。施主若有缘份,或可得遇禅机。”范昭暗喜,心道:“莫非这个无名禅师,就是剑绝遇到的老和尚?不妨先去探探路。”

范昭出了寺院,一个人拾级向山顶行去,却不知,大难就在眼前。九月中,山里秋菊初放,争奇斗艳。范昭放眼远望,但见山路两侧木兰秋菊绵延至山顶,甚为壮观。忽听一女子婉声唱道:“朝饮木兰之堕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范昭一愣,暗道:“谁家女子唱诵屈原的《离骚》?未免有些滑稽。”那女子又唱道:“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范昭忍不住笑出声来,自言自语道:“这都是些什么啊,汉武帝的《秋风辞》也出来了。”范昭话音刚落,一少女手持一朵黄菊花,在花丛中缓缓直起身来,瞧向自己。范昭心头一震,瞬间呆住——这少女活脱脱的一个秋儿。

少女收回目光,凝视手中的黄菊花,浅声吟起晚唐诗人司空图的《诗品二十四则典雅》:

玉壶买春,赏雨茆屋。

坐中佳士,左右修竹。

白云初晴,幽鸟相逐。

眠琴绿阴,上有飞瀑。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书之岁华,其曰可读。

范昭犹未知觉,傻傻看着少女。少女忽然对范昭展颜一笑,转身向花丛深处走去。范昭惊醒过来,大声叫道:“秋儿?”少女停住脚步,回眸一笑,复向花丛深处行去。范昭踏撞花,追上了去,挡在少女面前,颤声问道:“秋儿?真的是你?”少女面泛羞色,垂下螓首,轻“嗯”一声。范昭紧紧抓住少女一双柔荑,喃喃道:“真是你,秋儿,怎么可能!”少女笑道:“愿赌服输,秋儿给少爷贴上两条胡子。”范昭一愣,蓦然想起前年自己遭九阳会陷害入狱,被云梦月和铁塔救出,自己与秋儿在仙居山赌棋度日的情景。范昭一把将少女揽入怀中,流泪道:“真是你!好秋儿,你真的回到我的身边来了。”少女娇声细语道:“少爷,婢子怕是在梦中呢。”范昭道:“就算是做梦,我也不想醒来。”少女轻声一笑,软倒在范昭怀里,右手轻抚范昭面颊,合眼细声道:“那就做个美梦吧。”

第四十二回 天涯地角有穷时 只有相思无尽处

第五十回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

范昭情欲蠢动,放倒少女,伸手将少女右脚鞋袜脱了下来,痴痴看着。忽然范昭面色一变,伸手拉开少女左肩肩衣,雪白的肌肤露了出来。范昭双手一松,问道:“你不是秋儿,你是谁?”少女睁开眼睛,瞧了一下自己的肩头和脚,一脸惋惜,道:“我忘了,秋儿的左肩头有一朵菊花印记,右脚心有一粒红痣。唉,一时疏忽,坏了好事。”范昭冷静下来,道:“是,当初秋儿就是凭此两处印记与她母亲相认的。”少女一脸狐媚,道:“少爷何不将我视为秋儿?你瞧,除了印记,我与秋儿还有什么分别呢?我比秋儿更美呀。”

范昭忽然一脸恐惧,手指着少女,颤声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广州惜红院的阿秀姑娘。不,你是附体在阿秀身上的小妖狐。你……你不是死了么?”少女微微一怔,随即嫣然一笑,娇声道:“想不到,给你认出来了。范公子,我其实是天上的梅花仙女,为范公子的痴情所感动,特意下凡成全范公子的痴心的。你瞧,我身上哪有什么妖气?”范昭道:“妖狐就是妖狐,不管怎么伪装,也会暴露你的本性。”少女忽然变成陈慧殊的模样,挪动身子靠近范昭,软声道:“范公子,你拥有我,就同时拥有你两个最心爱的美人。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范昭大骇,叫道:“九觉道长救我!”少女媚笑道:“范公子,九觉道长来不了了,被魔尊请了去。此时此地,我属于你。”

“魔尊?什么魔尊?”范昭惊诧问道。少女笑道:“神仙打架,凡人回避。你有我就够了。”说着,少女放了一个响屁。范昭闻到一股奇香袭来,顿时全身酥软。少女轻抚范昭脸庞,媚笑道:“这么美的帅哥,简直帅呆了。我在惜红院第一次见到你,就被你深深吸引住,真不忍心吸干你。帅哥,刚才你抱我那么久,也没亲我一口,莫不是等着我来亲你?你真坏!嘻嘻。”少女俯下身子,便要去亲范昭的嘴。范昭看着“陈慧殊”的小嘴越来越近,又惊又急,《一元复始》法竟然调动不了丹田深处的宇宙能量,内心几近绝望,遂闭上眼睛。

少女的面容贴近范昭,忽然停住,笑道:“我知道你体内有宇宙能量。上次就是九觉道长教你使用《一元复始》法调动你体内的宇宙能量重伤了我。如今,你闻了我的香屁,休想故技重施。”少女见范昭不吭声,以为范昭已经臣服,笑道:“我的名字叫媚姿,最擅长变成别人的模样了。范公子,你的情人多,我便学学英夷女子索菲,先给你来个贴面礼,再来个拥抱礼,让你回味一下西洋风情。”少女摇身变成金发碧眼索菲的模样,将脸儿贴了上去。不料,少女刚贴上脸,额头便遭受重击,惨叫一声,滚倒在地。原来,范昭调动不了宇宙能量,便用《一元复始》法调动体内的太清虚气,从眉间印堂穴打出来,击中少女眉间的印堂。范昭力气恢复,坐起身来,只见少女双手捂着面,蜷缩着身子,不住的发抖,身子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一只小白狐,哀叫着跑了。景色忽变,木兰秋菊消失,范昭发现自己坐在一株柏树之下,山坡上杂草丛生,野花零落。

范昭站起身,自语道:“魔幻!没想到太清虚气也能击伤小妖狐。可是,为什么刚才我就调动不了宇宙能量呢?这个小妖狐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复活了?难道是九觉道长看走了眼?对了,小妖狐说魔尊请了九觉道长去,到底怎么回事呢?”范昭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异史氏记录至此,知道读者也是一头雾水,那么,咱们就将镜头回放一下。这在文学上,叫做倒叙插叙什么来着?

镜头回放,九月十三日午时。

范昭和徐幸之坐在山道旁边的大树下吃干粮。忽然,远处晴空中飘来一朵黑云,飘飘摇摇,去向不定。在这朵黑云中藏着范昭的一个大仇家——黑心魔狗!此时黑心魔狗正在脸色阴郁地看着范昭。看官应该还记得,当初火烧万里红山庄,范昭救下乾隆,曾经持乾隆“御亲”金牌,远赴杭州救梅儿等人。在杭州闯营审瑞昌时,可巧黑心魔狗附身瑞昌身上,黑心魔狗情急之下飞身扑向范昭,欲施不利。范昭当时一身浩然之气,无知无觉中将黑心魔狗整治很惨,结下梁子。本来黑心魔狗不敢再找范昭,但是经过这段时间魔炼,尤其是黑心魔狗观摩了段麟设计巧除张浒突兼哄骗杏儿等等诸多奸诈坏事之后,领悟了很多蛊惑人心的诀窍,厚黑魔功大涨。黑心魔狗出入州县乡野,练习所学,无往不利,经验值大幅增长,不断提升厚黑魔功等级。厚黑魔功分三大洞天:第一洞天为洞天厚里黑表洞天,第二洞天为厚表黑里洞天,第三洞天为表里无极洞天。如今,黑心魔狗已经炼进厚黑魔功第二洞天,即将进入第三洞天,修行“无表无里厚黑无极阴毒无痕至上魔功”。

黑心魔狗魔功有成,报仇心起,如今偶遇范昭,冤家路窄,岂能善罢罢休?!不过,黑心魔狗学谨慎了,仔细观察范昭,很快发现范昭的阳气不纯。黑心魔狗冷笑一声,暗道:“范昭,你妻妾成群,享尽人间温柔艳福,阳气不纯,正气不足。正是本魔尊报仇的大好时机。”黑心魔狗正欲附体范昭,忽然发现范昭体内盘旋在丹田的太虚清气,迟疑起来。黑心魔狗魔眼一转,魔计顿***笑道:“范昭,你有这么多美女相伴,还念念不忘前妻侍婢,必是好色贪淫之徒,待本魔尊使个美人计,招来媚惑妖狐,把你彻底玩残。”黑心魔狗转动魔眼,逆看范昭之前的经历,当看到九觉道长之时,大吃一惊,道:“原来还有一个修道人给范昭撑腰啊!不行,这个修道人必须先除掉,否则此仇难报。”黑心魔狗转身欲找九觉道长的麻烦,回头又看看范昭,觉得就这么放过范昭实在心有不甘,暗道:“本魔尊兵分两路,先去找妖狐来媚惑于他。”

黑心魔狗驾着黑云,默念咒语,只半盏茶就到了广州府白云山里的妖狐洞,洞门已被乱石封闭。黑心魔狗幻化作黑脸壮汉,身披大红袍,手掌一挥,破洞而入,只见小妖狐侧身躺着,阴邪之气缠身。显然,小妖狐并未死去。黑心魔狗念动咒语,洞内阴邪之气大增,从小妖狐的嘴鼻进入,狐尾而出。不多时,黑心魔狗大喝一声:“呔,狐妖还不快快起来!”异变突生,小妖狐一下跳了起来,化作阿秀模样,跪在黑心魔狗面前,道:“多谢魔尊救命之恩。”黑心魔狗哈哈大笑,道:“我本上界天生魔尊黑心魔狗,受天命下凡扰乱乾隆朝纲,狐媚姿,你可愿助我?”小妖狐忙道:“魔尊差遣,媚姿万死不辞!”黑心魔狗道:“好。狐媚姿,我知道你与范昭有仇。我助你早日重生,魔功更上一层,就是让你媚惑范昭,玩废他,报仇雪恨。”小妖狐一听,差点晕了过去,道:“魔尊,媚姿就是伤在范昭手中,恐怕媚惑不了范昭。”黑心魔狗哈哈一笑,道:“范昭能伤你,是因为有个九觉道人暗中教他调动他体内的奇异能量。这个九觉道人,本魔尊会亲自出手对付他。你不必担心。只要你放出狐狸臭屁,范昭吸了进去,身体就会被污染,他体内的奇异能量不得不暂时离开他的身体。不过,你要小心,范昭练有太清虚气,是佛门内家功夫。”

小妖狐格格笑道:“我只怕他的奇异能量,不怕他的内家功夫。魔尊,我放出的臭屁,凡人闻起来可是香的。媚姿最会幻化成各种美女,入形入情。待我幻化成范昭心爱美女的模样,定能让范昭情欲蠢动,如了魔尊的意。”黑心魔狗哈哈大笑,道:“好。本魔尊就是看中你的这个妖术。狐媚姿,你以后跟随本魔尊扰乱乾隆朝纲,立下大魔功,可助你魔道修行。你不要辜负本魔尊的栽培。”小妖狐忽然面容一愁,道:“魔尊,现在我的阴邪之气太重,只怕会很快害死范昭。”黑心魔狗道:“无妨。九觉道人在一层天采集九种仙花花露,制成九花玉露丸,能清身嫩肤滑肌。当时,九觉道人走的匆忙,八卦炉中尚余两粒,经八卦炉余温锻炼,功效更佳。本魔尊这次来,顺手取了。现在,本魔尊就将这两粒精制九花玉露丸赐于你,必能清除你体内的妖邪之气。狐媚姿,张开嘴来。”狐媚姿张口小嘴,黑心魔狗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葫芦,将两粒九花玉露丸倒入狐媚姿的嘴里。片刻之后,狐媚姿连放臭屁,臭不可闻,把黑心魔狗也熏到洞外去了。臭屁放完,狐媚姿出了山洞,不见黑心魔狗的身影。狐媚姿走到洞外水池,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赞道:“原来,仙女这么美呀,我真的脱胎换骨了。范公子,狐媚姿……且慢,胡梅子……不,本梅花仙子一定好好服侍你。嘻嘻。”

小妖狐找到范昭时,范昭和徐幸之已经在大悲院睡下。大悲院有佛光护寺,小妖狐不敢进,便守在寺外,等范昭出来。十四日巳时,范昭用完早饭,出了院门,往南山山顶行去。小妖狐不知范昭要干什么,尾随其后,待范昭远离大悲院,便幻化了木兰秋菊,伪造人间仙境,意图媚惑范昭,却不料被范昭及时识破。范昭用《一元复始法》调动丹田内的太清虚气,将小妖狐打回原形。唉,狐媚姿害范昭一回,就受伤一回,真惨啊。至于黑心魔狗如何对付九觉道长,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竹摇清影罩幽窗 两两时禽噪夕阳

第五十一回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

且说九觉道长,将炼制的九花玉露丸送给范昭后,便去了一层天的瘦西湖小金山打坐入定,一坐便是二十一日。九觉道长出了定,品尝青鸟衔来的仙果,忽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知范昭正在遭受魔难,有惊无险,不由哑然失笑。九觉道长出了一层天,踩着一朵白云,向范昭飞去。忽然,前面晴空飞来一朵黑云,黑云越来越大,越来越浓。九觉道长知是妖物,心中诧异,暗思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妖物如此大张旗鼓,不怕招来天杀?

黑云靠近,已遮住半边天,挡住了去路。九觉道长心头一跳,才明白此妖物是冲着自己来的。九觉心随意动,身上的清风羽飘了起来,散发出紫色光华,将九觉道长罩住。九觉道长右手握住七星剑柄,明显感觉七星剑在微微颤抖。九觉道长有些兴奋,自己修道以来,还是第一次与妖物交手。

忽然,黑云里伸出一个狗头,眼放电,口喷火,向九觉道长攻来。九觉道长哈哈一笑,道:“原来是黑心魔狗。你不呆在表里无极洞天修行你的阴毒魔功,却来找贫道的麻烦,怪哉。”黑心魔狗发出的妖电魔火碰到清风羽的紫色光华,便如泥牛入海,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黑心魔狗大怒,变成巨魔,手持巨斧,砍向九觉道长。九觉道长笑道:“我的师门三宝清风羽、七星剑、紫金葫芦,历经前辈祖师无量劫炼就,乃仙家至宝,岂是你这个小小妖狗所能企及?”巨斧砍在紫色光华上,发出一阵阵电光雷鸣。砍了半天,黑心魔狗累得直喘气,紫色光华闪亮如实。黑心魔狗恨恨道:“九觉道人,你不过是仗着仙家宝贝,你敢撤了清风羽,与本魔尊一战吗?”九觉道长笑道:“魔尊?刚才贫道分明看见的是一颗狗头。”

黑心魔狗魔眼一转,道:“九觉,本狗狗魔功大成,已经升级为魔尊。你助范昭坏了本魔尊的好事,乃逆天叛道,必遭天谴!”九觉道长奇道:“贫道坏了你什么好事?”黑心魔狗魔眼转动,道:“本魔尊奉天命为害人间,在杭州戏耍瑞昌等人,却被范昭手持乾隆金牌坏了好事。你担当得起吗?范昭担当得起吗?本魔尊除掉你和范昭,乃上应天命。”

九觉道长道:“吓,敢情你害人还占天理了?天遣你下世祸乱乾隆朝纲不假,可是你忘了,范昭本人乃许时今,非乾隆朝人,你若害他,何来上应天命?贫道相助范昭,又何来逆天而行?”黑心魔狗语塞,强辩道:“范昭的存在,阻扰了本魔尊完成天命。现在,范昭正在执行乾隆密旨,找吕四娘索要雍正人头,日后必受乾隆重用。你怎地说他不是乾隆朝人,纯属狡辩。”九觉道长道:“范昭早就知道不能改变历史,也不会去改变大清朝的气数。黑心魔狗,你做你的事,范昭何曾能影响到你。贫道看,是你公报私仇,存心找范昭的麻烦,报那日你在杭州身受范昭的浩然之气重创之恨。”

黑心魔狗被揭穿私心,恼羞成怒(弱弱问一声:黑心魔狗知道羞耻吗),喝道:“九觉,你的师傅一觉道长都不敢管我,你凭什么管我?”九觉道长面色一沉,道:“家师不屑理你。你偷了贫道的仙药,贫道还没找你算帐。如今,你来找贫道的麻烦,却赖贫道的不是。贫道问你,贫道管你什么了?”黑心魔狗答不出,气得直翻魔眼。九觉道长道:“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不会长记性的。”九觉道长右手拇指一弹,七星剑脱鞘而出,剑尖指向黑心魔狗。黑心魔狗大骇,道:“九觉,我乃天降妖物,你敢伤我,就是逆天!”

九觉道长哈哈一笑,道:“不错。贫道是不能无缘无故伤你。上天命你下凡,是让你蛊惑人心,败坏乾隆朝纲,并非让你找贫道的麻烦。现在,你来攻我,已是逆天,贫道替天行道,教训于你,上合天意。”黑心魔狗忙道:“且慢。七星剑只能斩杀罪恶滔天的妖物,你不可乱用。”九觉道长微一犹豫,收了七星剑,道:“你走吧,贫道不计较,就当没发生过。”黑心魔狗喘了口气,阴阴一笑,道:“九觉,本魔尊上应天命下世祸害人间,发现人间祸害最烈在于人心。本魔尊以前以为,杀人狠就是大祸害了,经历人心多变后,才发现不是。本魔尊利用人世间的名利情,教唆世人追名逐利滥情,使人人祸害别人且理直气壮,之后还诚心诚意感谢本魔尊,这才是魔道至邪。”

九觉道长叹口气,道:“你初生之时,没有这么坏,是世人迷乱的人心教坏了你。现在,你反过来引诱人心祸害世人,这也是世人自己招来的,贫道无话可说。”黑心魔狗嘿嘿一笑,道:“想不到九觉道人也会悲天悯人。范昭虽然不是乾隆朝人,但是,他已经介入乾隆朝事,本魔尊自然会想方设法钻范昭人心上的漏洞,抓住一切机会玩残他,上合天意。九觉,你没意见吧?”九觉道长沉吟一下,道:“你不用妖术害他,不算你逆天。范昭非常人,有特殊历史使命,上界众神都在瞩目于他,这一点,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黑心魔狗哈哈一笑,道:“我当然知道。我诱惑范昭人心变坏,是在考验范昭。我想,上界众神也是这般认为吧。”九觉道长叹息一声,道:“人世间现在归你管,贫道确实无话可说。不过,你想统帅万魔,扰乱世人,现在不行。”黑心魔狗大笑道:“本魔尊当然知道。现在世人也没有坏到这种程度。再过二百五十年,就是万魔出洞的时候了。哈哈。”

九觉道长心中一丝悲凉,知道黑心魔狗说的是真的,天道演变如此,谁也无力回天。九觉道长看着黑心魔狗得意的笑容,忽然心生恨意,道:“小妖狐被范昭的太清虚气打回原形,你不救它,它就是死路一条。”黑心魔狗大摇狗头,道:“一只小妖狐,死就死了,本魔尊根本不在乎。本魔尊多的是,随口就可以召唤一个。九觉,不妨你和本尊赌一赌,你我都不能使用法术,就安排人世间常人之事,如果范昭变坏了,就算我赢;如果范昭始终不忘‘君子’,便算你赢。”九觉道长淡淡道:“贫道从来不赌。”黑心魔狗大笑道:“原来,你是怕了。”九觉道长道:“随你说。贫道不受你的激。”

黑心魔狗魔眼一转,道:“好吧,那就不赌了。九觉,我一心向魔,你一心向道,本尊可使小妖狐助你修行。”九觉道长听得希奇,便笑咪咪看着黑心魔狗。黑心魔狗正色道:“九觉,出家前你也是扬州城内有名的风流公子,时常出没于青楼。狐媚姿最擅长幻化各种美女。如今,狐媚姿吃了你的仙药,除去体内阴邪浊气,兼具魔姿仙韵,天上难寻。本尊可使狐媚姿幻化成形形色色的美女,坐于你怀中,助你修行,如何?”

九觉道长呸道:“你是什么东西,这种下三滥的事情也想用在贫道身上?!”黑心魔狗怪笑一声,道:“我是好心帮你。你想想,魔女仙女同时坐于你怀中,你能坐怀不乱,这可是通过了一个大魔难,修行必有一个飞跃,天上诸神都会佩服你的。你不感谢我,反而怪我,是何道理?”九觉道长冷然道:“你居心不良。你行魔难考验之名,实则是想毁了贫道。我拒绝。”黑心魔狗奸笑道:“九觉也会说21世纪中心地球中国人的口头禅啊,‘我拒绝’。行,只怕你拒绝不了的。”

九觉道长道:“我只认师门。邪魔外道休想考验我。黑心魔狗,你不要再贫道身上动你那点小心思了,贫道看得一清二楚。狐媚姿命不该绝,你再不救它,你就是天降妖物,也难逃因果。”黑心魔狗大笑道:“原来,道人是舍不得狐媚姿死啊。也难怪,道人遗留下来的仙药,偏偏给狐媚姿吃了,和你必有因缘。看来,狐媚姿坐杯之劫,九觉,你是躲不过了。”

九觉道长懒得搭理黑心魔狗,化作清风,去寻范昭。范昭走回山道,忽见九觉道长坐在身旁青石之上,又惊又喜。范昭道:“道长来迟了,我已经将小妖狐打回原形。这只小妖狐是怎么回事?”九觉道长不想说黑心魔狗的事,道:“上次我追踪小妖狐到妖狐洞,当时,小妖狐全身僵硬,已无气息,我以为小妖狐死了,就用乱石封闭洞口。不想,妖狐洞下接地阴之气,乱石封闭洞口之后,地阴之气就在洞内凝聚,保住了小妖狐的性命。”范昭一脸玩笑,道:“原来如此。这么说,道长是这只小妖狐的救命恩人了?”九觉打个哈哈,笑道:“也许是吧。小妖狐命不该绝,又留恋于你,你今后要注意了。”

范昭吓一跳,道:“注意什么?小妖狐还想害我,道长快快收了它。”九觉道长摇摇头,道:“这是你命中的劫数。就算贫道替你收了这只小妖狐,也会出现其它魔难来考验你。还不如,就用这只小妖狐来考验,你对它有所了解,不容易着它的道的。”范昭惊住,苦笑问道:“道长,我应该怎么做?”九觉道长正色道:“你不忘家训,时刻以‘君子’约束自己的言行,心正言正行正,妖邪自会回避于你。”范昭松了口气,道:“我本来就是个君子。这么简单,那让它来便是,我再将它打回原形。”

九觉凝视范昭,道:“你说的这句话,就不符合君子之道。”范昭一愣,有些不好意思,道:“道长教训的是,我心生欢喜,倒招惹了小妖狐。”九觉道长点点头,道:“你能时刻反思自己,这就是君子作风。”范昭谦恭问道:“道长,为何我调动不了体内的宇宙能量,却能调动丹田内的太清虚气?”九觉道长道:“你吸入小妖狐放出的臭屁,身体内的气息混浊起来,宇宙能量不得不暂时离开你的身体。待你用太清虚气净化身体后,宇宙能量自然会回到你的身上。”

范昭恍然大悟,道:“是这样啊。怎么,我闻到的是香气?又是小妖狐的妖术?”九觉道长道:“不是妖术。小妖狐放的臭屁,凡人闻着就是香的。好,不说,贫道走了。”范昭急叫两声“道长”,哪里还有九觉道长的身影。范昭叹气道:“这个九觉,什么忙都帮不上,还给我招来了小妖狐!一点都不靠谱。看来,此去见吕四娘,只怕会节外生枝,吉凶难料。”范昭忽觉无助,心中多了一份担忧。

九觉道长忽然杂念横生,便在山崖边松树下盘腿打坐,眼观鼻,鼻观心,内视丹田,渐渐灵台空明。圆月上中天,一个风情万种的窈窕女郎款款走了上来,停在九觉道长面前,娇声笑道:“汪大公子,你不认识小女子了么,我是李香香呀。”

李香香,名妓,扬州十美排名第二,和汪懿轩(九觉道长出家前的俗名)是老相好。

ps:黑心魔狗的突然出现,给范昭去取人头增加了变量。黑心魔狗如何报复范昭,范昭如何向吕四娘索要雍正人头,留下悬念于此。本小说依文史展开,后续章节得查阅乾隆朝文史,工作量大,一时之间弄不过来,只好决定暂停更新,一年后再见。请喜欢本书的读者推荐本书给朋友。收藏数的持续增加,是作者继续创作的动力。

第四十四回 谢却海棠飞尽絮 困人天气日初长

第四十四回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赵沁芳引用的这句诗,蕴藏着什么禅意呢?范昭想不明白,忽然感觉人生失意之悲莫过于此。范昭心里迷茫,昏昏然辞别赵沁芳,昏昏然上了马车,不断扪心自问:“多情恰是无情。难道我是个无情之人么?”

异史氏曰:由于同音字的差错,范昭听错了赵沁芳的那句话“东坡多情,恰似无情”,“似”“是”而非了呀。

范昭回到章府,直入红儿新房,倒在床上就睡。任凭红儿呼唤不应。红儿吓坏了,连忙去叫云梦月和梅儿。此时,范昭正在和九觉道长对话呢。

范昭:我要出家,道长度我。

九觉:你只是一时糊涂,并非真的看破红尘,出家何益?

范昭:那道长告诉我,我糊涂为何?

九觉:你之心魔,源于情。

范昭:请道长细说

九觉:穿越之前,你并不信神。穿越之后,你遇到家师,亲眼目睹了一些神之显象,你开始信神。但是,你执着于追求你与陈大小姐情爱,活得有滋有味。陈大小姐和秋儿离你而去后,你的感情遭受重创,厌倦人生。

范昭:道长是说我的真爱是陈慧殊?

九觉:什么才是真爱,你想过吗?

范昭:为了真爱,我可以放弃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九觉:你的母亲,也能为你放弃她的生命。

范昭:这不同,这是亲情。

九觉:林正高为了你,也能放弃自己的生命。

范昭:道长,这是友情,好不好?

九觉:你对真爱定义的太小。你所说的真爱,我贫道眼里,并不是真的。

范昭:道长出家人,谈什么真爱呢!

九觉:对。所以,你的真爱只是相对你而言,没有了她,你的真爱就成为空白。

范昭无语。

九觉:说白了,你对真爱的理解,无非是说你非常喜欢非常在意一个女子,和人对名的追求,人对利的追求,除了追求对象不同,有什么差异呢?

范昭:追求真爱是伟大的,这个和追求名利不一样。

九觉:追求名利会做坏事,追求真爱一样会做坏事,都是人自私的欲望。只不过,人把“真爱”美化了。但愿那一场痛风,能让你永远记住。

范昭:好吧,不谈真爱。我问道长,我糊涂为何?

九觉:你现在有名声,有财富,有地位,还妻妾成群。在世人眼中,你快活胜过神仙了。可是,你不知道你将走向何方。你的日子,一天一天这样过,快麻木了。赵姑娘的话,启迪了你心灵深处与生俱来的灵感,使你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迷茫。这种迷茫,又与你的情爱纠缠在一起,你就分不清了。所以,我说你是“一时糊涂”。

范昭:道长是说,我并不是迷茫于真爱,而是迷茫于人生目标?

九觉:对。你说不清楚自己的真爱,从而怀疑自己到底懂不懂爱,多情还是无情。点透了,这只是你迷茫的表面,根本原因,是你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怀疑。

范昭:道长说说,人生为何?道长不是要我出家吧?

九觉:你现在出不了家,因为你尘缘未了,六根不净。

范昭:不要拿套话糊弄我!

九觉:不是糊弄你,是你不懂。出家没那么容易的!家师说过,你出家还要等260年。

范昭:嗯,我记得。那我活这260年为了什么呢?

九觉:普通人不用说他,他是跟着命运在走。凡具有大使命的,那就不一般了,真得问问“人生为何”?

范昭:许时今,许时今,人生为何?

九觉:不清楚自己的人生使命,就会想你一样迷茫。你还好了。可叹那些芸芸众生,纸醉金迷,连迷茫的机缘都没有。你的使命,家师早就告诉你了,穿越回去后你自然知道。现在,顺其自然,好好扮演你在大清的角色。

范昭睁眼一看,云梦月和红儿正坐在床头掩面哭泣,梅儿坐在椅子上闭目念经。范昭笑道:“你们这是干啥呢?”云梦月和红儿停住哭泣,抬头喜道:“相公醒了?可吓坏我们了。”范昭坐起身来,道:“假如有一天我出家了,你们当如何?”云梦月一瞪眼,道;“你敢!真那样,我就学姑祖母揪你耳朵下山。”范昭嘻嘻笑道:“我故意试试你们,看看谁最爱我?”梅儿停住念经,道:“我一滴眼泪没流,是最不伤心的了。”范昭呵呵一笑,道:“爱,有不同的方式,也有不同的味道。”云梦月问:“相公说的啥?”梅儿道:“月姐姐,不理他,相公又动歪脑筋呢。”范昭沉思一下,道:“大夫人是敬爱,二夫人是简爱,三夫人是恋爱,四夫人情爱,五夫人是心爱,红儿是痴爱……”

二十七日上午己时,范昭和章志明进入擂台场地,在主席台上坐定。场地成圆环形,向外逐排升高。观众席将擂台围在圆圈中心。主席台坐北向南,头顶上棚子遮阳。范昭和章志明的座位在第一排靠右,后边是英夷人。知府高廷瑶坐在正中,以作见证。弗塞缪尔男爵悄悄问范昭:“范,你以为谁胜”?范昭笑笑,道:“天知道。”弗塞缪尔男爵道:“西洋诸国商馆和广州水师众将官,都押鲍勃胜,押银达一百三十万两。”范昭微微一惊,道:“如果鲍勃赢了,广州府百姓就得赔付一千三百五十万两银子。广州府再富,百姓也没有这么多银子。”弗塞缪尔男爵道:“富锐将军出面,十三行有几家商行作了担保,许多百姓把祖宅也押上了,有的还借了债。义人将决斗海报画得那么清楚,摆明了这是一场重量级和轻量级对决,胜负不言自明。还有那么多的百姓狂热的押方世玉胜。我真的很感动。”洪任辉笑道:“这要多亏洪门的兄弟,四处宣扬方世玉有神秘绝招,一定能够打赢擂台。”弗塞缪尔男爵道:“范,这次我可没放高利贷。我没有多余的银元了。我们皇家商人号两年商贸的利润,都押在鲍勃身上。富锐承诺我们,一定会让鲍勃打赢擂台。”史密斯道:“范,鲍勃同意不签定生死文书,但是,方世玉必须输。”范昭耸耸肩,笑道:“我没下注,只是来看看热闹。”史密斯道:“潘启官和黎老四也没下注,和范一样。”范昭呵呵一笑。黎老四走了过来,道:“贤……咳,阿芳可好?”范昭起身一拱手,道:“托老爷子的福,一切安好。”黎老四道:“这就好。嘱咐阿芳多给家里写信,她娘很挂念她。”范昭应下。

为保证比武公平,裁判由西班牙通事科尔特斯担任。科尔特斯宣布比武规则,基本采用中国民间比武规则,另外增加一项规定:假如一柱香内双方不分胜负的话,则按中拳点数确认胜方。范昭暗忖:“连续打半个小时,中间不休息,鲍勃是想一鼓作气拿下方世玉。看来,打赢方世玉比打死方世玉对英夷更重要。”

鲍勃和方世玉走上擂台。此时,外面一阵马蹄声响,富锐带着三名军官走了进来。富锐走上主席台,朗声道:“高大人,本将军担心有叛党乘机作乱,带了三百水师官兵将此处团团围住。本将军一声令下,外面的官兵即刻冲进来缉拿叛党。”高廷瑶道:“本府衙役人手有限,将军的顾虑确有必要。不过,将军此举乃越职办事,不知道将军可有总督大人和广州将军的手令?”富锐沉声道:“高大人,总督是我姐夫,我讨一道手令还不容易吗?我率领水师官兵保护洋商安全,是本将军职责所在。莫非高大人定要本将军再去请示手令?”高廷瑶道:“如此,本府再无话说。”富锐哈哈一笑,道:“方世玉,你应该知道怎么比武,比好了,本将军保你自在。倘若有叛党乘机闹事,本将军一网打尽,绝不容一人走漏。”方世玉双臂横抱于胸,一脸鄙夷。台下的观众纷纷议论起来。潘振承面色微变,掏出汗巾,擦去额头上的汗丝。

弗塞缪尔男爵低声问:“范,天朝的将军,是不是很有意思?”范昭笑了笑,道:“西方是不是有一句谚语:上帝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弗塞缪尔男爵答不上。德雷克爵士接口道:“我记得,古希腊历史学家herodotus(希罗多德)最早说过类似的话。古希腊悲剧作家都受herodotus的影响。euripides(欧底庇德斯)说:‘神欲使之灭亡,必先使之疯狂’。”弗塞缪尔男爵笑道:“德雷克博学。我们认为,神只有一个,就是上帝耶和华。上帝是独一无二的,是全能的,是世间万物的唯一创造者。”

范昭突然狡猾一笑,问道:“德雷克爵士,万能的上帝能不能创造一块他自己都举不起的石头?”史密斯大惊,道:“范,这是撒旦悖论,亵渎上帝。”德雷克爵士则沉思不语。范昭笑道:“这句话本身就说不通,说不通的话能叫话吗?”德雷克爵士看向范昭,道:“范,请细说。”范昭品了一口茶,慢悠悠道:“说这句话的人,一开始就承认上帝是万能的,紧接着,又说上帝不是万能的,这不是自打嘴巴吗?用自打嘴巴的话去问别人,还沾沾自喜,此人不是愚蠢就是疯狂。”德雷克爵士喜道:“范的解释切中肯綮,解决了我的一个老大难题。”史密斯笑道:“此人必是疯狂。”

富锐走过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范昭道:“中国有句古语叫‘人必自绝,然后天绝之’。英国朋友正在和我说这话呢。”富锐点点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方世玉如果不识时务,我就宣布这场比武作废,把方世玉和洪门中人当作叛党抓起来。”范昭道:“此事还望将军三思。一动刀兵,只怕会伤及无辜。”富锐道:“老百姓下贱,死了很快就生了出来。本将军的职责是保护洋商朋友的安全。”弗塞缪尔男爵连连点头,道:“和富锐将军合作,真是太愉快了。”

注:“thosewhomgodwishestodestroy,hefirstmakesmad”——euripides

第四十五回 不畏浮云遮望眼 自缘身在最高层

第四十五回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比武开始。

鲍勃吼声连连,什么直拳勾拳的,向方世玉一阵猛打。方世玉晃动着身子,左穿右插,蹦上滚下,使鲍勃拳拳落空。苗翠花兴奋的直挥手,叫道:“儿子,就这样儿逗他玩。街坊们买了高价票,就是来瞧乐子的。”范昭目测鲍勃,身高18米有余,体重250斤以上;方世玉身高大约14米,体重可能120斤。鲍勃人高马大,步法远不如方世玉灵活,根本无法逼近方世玉。范昭放下心来,知道方世玉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范昭见苗翠花这么有信心,便在大脑中迅速整理赵沁芳提供的方世玉的身世资料。苗翠花十六妙龄嫁给四十余岁的方德为妻,翌年生下方世玉。苗翠花为了让方世玉练出一身铜筋铁骨,将方世玉自满月起先用铁醋药水匀身洗浸,再用竹板柴枝铁条着层换打,使其周身筋力、骨节、血肉坚实,如铁一样。方世玉自少苦练,三岁时,头带铁帽,脚着铁靴,学跳过凳,慢慢加高,初跳过来,学拔竹钉,次拔铁钉;六岁扎马步;七岁开拳脚;历经各方高人指点。今年十二岁,十八般武艺样样皆精,力大无穷,周身盘筋露骨,坚实如铁,刀枪不入。范昭整理完方世玉的身世资料,突然怀疑苗翠花实际上仅仅是想生一个能成为武林绝世高手的儿子,方世玉几乎可以和科幻电影《生化危机》里的主角艾丽丝一较高下。那么,方德只是苗翠花生儿子的工具?!范昭想到这,又摇摇头,暗思自己未免太小瞧苗翠花了。反正,传说中的人物,就是一个传说,谁知道谁到底啥模样呢!

过了半柱香,鲍勃开始喘气,方世玉依然气定神闲。洋夷瞧出不对劲,嘀嘀咕咕。富锐和三名军官,脸上均露出紧张的神色。忽听场外有人叫道:“范兄弟,我来迟了,我来迟了。先叫他们别打。”范昭转头一看,舒寿跑了进来。方世玉闻声转头,鲍勃在印度学过几招踢腿,得了机会,飞起一脚,踢中方世玉的右胸,方世玉飞了出去,滚在擂台西角,一个大力鹰爪,右手手指便挺进木板。鲍勃呲牙咧嘴,并不追击。原来,那一脚踢中方世玉,就象踢在石头上,脚骨欲裂,疼痛难忍。观众席顿时一阵惊叫。

裁判科尔特斯叫了暂停,分开两人。富锐站起身来,大声道:“鲍勃打倒方世玉。本将军宣布,鲍勃胜!”台下顿时一片哗然。潘振承道:“将军,方世玉并没认输,也并非跌落擂台,就此宣判方世玉输了,怕是早了些。”富锐道:“本将军看得清楚,鲍勃一脚踢飞方世玉,难道不对吗?”潘振承道:“比武之中,受了敌方拳脚,在所难免。比武尚未结束,方世玉有再战之力,怎可判输?”富锐道:“高大人,你是见证人,你来评断。”高廷瑶眼珠一转,笑道:“比武胜负,当由裁判判定,本府只见证比武是否公平公正。”舒寿笑道:“刚才是我喊停的。我正准备看他们比武,怎么能不打呢?”舒寿是三等大内侍卫,正四品,富锐不得不给舒寿面子,便道:“高大人,你看着办吧。”高廷瑶一拍桌子,朗声道:“台下安静,比武继续。”史密斯忽道:“等等,倘若方世玉再不对打,躲躲闪闪,能算比武吗?”高廷瑶想了想,道:“按规定,方世玉挨了一脚,若是再不还手,时间到了,就得判输。”史密斯道声“谷的”坐了下来。

舒寿挨着范昭坐了下来,道:“兄弟,金小煜服侍哥哥好生舒服,粘着哥哥不让走,所以,哥哥来晚了。”范昭心忖:“惜红院就是个销金窟,这样下去,多少银子都不够你花。你若天天跟着我,我岂不是给你烦死。”舒寿小声道:“昨晚,我又打赏了金小煜不少银子,哥哥现在的银袋彻底空了,就指望方世玉能打赢了。刚才,哥哥进来时,看见方世玉左躲右闪,似乎不妙,赶快喊了暂停。兄弟,你快想个办法。”范昭忽然心生一计,道:“哥哥可知,天下瘦马以扬州为最。我岳父的绿扬山庄,养了不少瘦马,胜过金小煜许多。我写封书信给岳父诸庄主,哥哥暂住绿扬山庄,静等我完成皇上的密旨。哥哥也少了路上颠簸辛苦。”舒寿眉开眼笑,道:“绿扬山庄瘦马的美名,我早就听说了,王襄烈一直念念不忘呢。诸庄主是大内密探,也是我大哥舒禄的好友,有了兄弟的书信,诸庄主一定好好待见我。只是,我奉皇命要保护兄弟,怎好舍兄弟而去自个享福。”范昭道:“有方世玉保护我,我不会有事的。”舒寿再看擂台,笑道:“原来,方世玉是在捉弄鲍勃啊。哥哥白担心了。”富锐听到两人说话,暗自心惊。

鲍勃停了下来,对裁判科尔特斯叽叽哇哇说了一通。科尔特斯便叫英国牧师伯特上台祷告一番。鲍勃脱掉上衣,伯特在鲍勃胸前挂上一个小的十字架。方世玉站在旁边冷眼旁观。舒寿奇怪,问范昭怎么回事,范昭答道:“鲍勃说方世玉施了魔法,请伯特驱魔。”舒寿笑喷一口茶,道:“洋夷没见识,不懂中国功夫。这个方世玉真够厉害,是对付吕四娘的理想人选,兄弟挑对了人。”范昭点点头。舒寿道:“不过,浪费的时间,算不算比武时间?”范昭也看到一柱香快烧完了,道:“哥哥放心,方世玉肯定不会让香柱烧没的。”

鲍勃戴上十字架,信心大增,吼声连连,直拳勾拳加上泰式踢腿,一招猛似一招打向方世玉。方世玉不再躲闪,以快制快,以硬对硬,用洪拳桥手将鲍勃拳头挡了出去。鲍勃手臂疼痛,大喊道:“你,魔法,诅咒我的手!”裁判科尔特斯翻译出来,众人一阵哄笑。苗翠花脆声笑道:“我儿世玉的铜皮铁骨功夫,被红毛说成魔法,哈哈。”便有洪门弟子起哄道:“这么一点微末功夫,也敢在咱们天朝逞强,滚回家抱小孩子吧。”弗塞缪尔男爵问道:“范,他们笑什么?难道不是魔法?”范昭摇摇头,道:“这是天朝的外家真功夫,不是魔法。鲍勃脖子挂着十字架,还怕什么魔法?”后面洋夷皆无语。

苗翠花不耐烦,道:“香柱快烧没了,世玉,别和他玩了,把那头熊扔下擂台。”方世玉道声“是”,便向鲍勃冲来。鲍勃一记右直拳打来,却不见方世玉身影。原来,方世玉转到鲍勃背后。方世玉抓住鲍勃的肩井穴,大吼一声,便把鲍勃扔下擂台。裁判科尔特斯宣布:擂台比武,大清国方世玉胜。观众一阵欢呼。五个洪门弟子跑上擂台,把方世玉抬起来,扔上去,又接住,嘴里喊道:“英雄,方世玉!方世玉,英雄!”范昭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

“呯”的一声枪响,全场立时静了下来,眼睛都瞧向主席台。富锐拿着火铳站着,一脸铁青看着方世玉,枪口尤冒青烟。数十名官兵端着火枪跑了进来。富锐道:“本将军接到密报,方世玉拜朝廷通缉要犯洪熙官为师,图谋不轨,给我拿下。”潘振承道:“将军要缉拿方世玉,这是一单案子。眼下这场比武,牵扯两千三百万两银子,将军得有个交待。”富锐道:“方世玉既然是朝廷要犯,比武之事,一概作废。”顿时,台下大哗。潘振承道:“刘大人,你是见证人,富锐将军一句话就勾销两千三百万两银子的交易,你得出个文书。”高廷瑶用手摸了摸额头,强笑一声,道:“富锐将军,就此勾销比武赌注,只怕全城的老百姓都不服。方世玉是否叛党,得有人证物证。再说了,将军调动水师官兵入城缉拿方世玉,不合朝廷律法。”富锐一瞪高廷瑶,道:“方世玉由你缉拿,本将军只保护洋商的安全。比武赌注一概作废。方世玉是叛党,谁敢给方世玉出头,谁就是叛党!”高廷瑶道:“将军之言,只怕万民不服。若是有百姓告到府衙,本府也只能上奏朝廷。”富锐厉声道:“方世玉是叛党!你们聚集叛党在此比武,就是作乱。待本将军向总督请令,一概追究。”

范昭站起身来,朗声道:“将军,小生是奉总督大人嘱托,协调各方,组织方世玉和鲍勃擂台比武。莫非,小生也是将军所说的作乱之人?将军追究小生,莫非也要追究总督大人?”富锐色厉内荏,道:“大胆!竟敢污蔑总督大人。范昭,本月初,章志明曾经带着洪熙官和方世玉,去金华悦大酒楼拜见云若飞。此事高大人曾经密报总督。你,范昭,也在场,脱不了干系。”章志明道:“将军有否考虑,朝廷通缉洪熙官,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天下同名同姓者甚多,将军凭什么断定此洪熙官就是彼洪熙官呢?”范昭嘻嘻一笑,道:“这么说,将军是打算将小生抓起来了?”富锐冷哼一声,道:“你若识相,站在一边,不要说话。”

范昭转向观众,朗声道:“各位,西洋诸国,不服我天朝教化已久。方世玉擂台比武轻取鲍勃,扬我大清国威于西洋,功在社稷。倘若方世玉擂台比武输了,损了皇上的颜面,满门抄斩也不足以抵罪。受牵连的人,难计其数。方世玉,你为朝廷立了大功,本孝廉定当奏明皇上,为你请功。”台下一阵欢呼。高廷瑶咳嗽一下,朗声道:“本府作为擂台比武见证人,宣布擂台比武方世玉胜。方世玉是否叛党,待本府查证后再行决断。”舒寿笑道:“高大人,不必再查了。我可以作证,范孝廉组织方世玉擂台比武,确实是受总督大人嘱托。”

富锐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弗塞缪尔男爵扑通一声,倒在椅子上,双手捂在胸口上,口吐白沫。洪任辉叫道:“不好了,男爵的心绞痛又犯了。”范昭转过身,十指连弹,在弗塞缪尔男爵胸口戳戳点点一番,弗塞缪尔男爵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清水,痛哭道:“完了,完了。五年的冒险白干了,血本无归啊。”

外面跑进一队官兵,为首的喊道:“肃静,总督大人到。”

第四十六回 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

第四十六回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

两广总督钮祜禄阿里衮,身着官装,骑着一匹枣红大马小跑进来。阿里衮大笑道:“范孝廉声音清脆高昂,如珠落玉盘,本总督尚在场外,字字入耳入心哪。”范昭揖礼道:“小生受总督大人嘱托,幸不辱使命。”阿里衮微微颔首,道:“范孝廉做得很好。本总督今晚府中设宴相谢,请范孝廉务必光临。”富锐道:“姐夫,我正在执行军务,保护洋商安全。”阿里衮斥道:“住口。严防西洋夷国乃皇上谕旨,也是广州水师第一要务。洋夷进入广州府,其安全当由广州府衙役负责。富锐,立即率领水师官兵返回营地,不得有误。今后,没有广州将军钖特库与本总督的手令,不得擅自调动水师官兵。”富锐悻悻下了主席台,骑马率领水师官兵离开。阿里衮道:“高大人决断公正,潘总商处事得体,此间的善后诸事,就交由高大人和潘总商了。”两人躬身应是。

范昭和章志明回到家中,将打擂台的事说了,引得众人哈哈大笑。黄兴华道:“鲍勃真是可笑,将洪拳的外家功夫说成是‘魔法’,足见英夷鄙陋至极。”章泽福道:“倘若方世玉打输了,广州府的老百姓就要遭殃了。老百姓遭殃,当官的也不会好过。老百姓没钱,广州府的税收怎么办?社会不安,必生民变。富锐怎么就不想想呢?”章志明道:“所以,少东家已经料定阿里衮不会帮富锐的。不过,我想,少东家一句话说中要害,就是皇上的颜面,任何人都输不起。”范昭呵呵笑道:“那是。乾隆皇帝想学唐太宗的文治武功,自然把自己的颜面看得十分紧要。方世玉打输了,皇上追究下来,广州府的大小官员,还有十三行,以及赌场,都要倒霉了。那时,恐怕我也难辞其咎。所以,高廷瑶才会铁定心和我攻守同盟。”章志明道:“少东家这次真的玩大了。这样的豪赌,出乎少东家当初的估计吧?”范昭感叹一声,道:“是。一场擂台比武,被奸人伙同夷人,大加杠杆,三四百万两银子的赌本,撬动了两千三百万两银子的赌注,不可不谓疯狂。”黄兴华笑道:“好在洋人赌输了,咱们广州府的老百姓大赚一回。痛快哉!”

当晚,范昭去总督府赴宴。一同赴宴的,还有舒寿、富锐、高廷瑶、潘振承和黎老四。阿里衮呵呵笑道:“今天中午,我接到岳父的家书,说富锐的爷爷傅尔丹,就是当朝一品黑龙江大将军,病情加重,想让富锐回家尽孝。富锐已经向广州将军钖特库请辞,明儿,富锐就要返回北京了。这些日子,富锐在广州行为有些不当。我想,汉人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所以,就请几位过来,饮酒吃饭,聊表心意。”黎老四眉开眼笑,忙道:“总督大人太客气了。蒙总督大人盛情相邀,小民荣幸至极。”舒寿笑道:“阿里衮太客气了,相识即为朋友。咱们满人,最重的就是朋友。富锐老弟在京城呆惯了的,来到广州,虽然经受些挫折,也长了不少见识。祸兮,福之所依。富锐老弟回京后,必有后福,前程远大。”潘振承不哼声,高廷瑶也不吭声,范昭也不吭声。阿里衮对富锐使了个眼色,富锐端起酒杯,道:“高大人,潘总商,范孝廉,在下行事鲁莽,多有得罪,还望三位海涵,共饮此杯。”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富锐肯主动敬酒,范昭等人也不能不给面子。

大家说笑吃喝起来,酒过三巡,高廷瑶道:“总督大人,洋夷的赌资都存放在潘总商那,要清点清楚,兑现给赌胜的百姓,恐怕得十日。另外,赌场下注人太多,下官已经责成赌场十日内结算清楚,安定民心。”阿里衮道:“做得好。有高知府和潘总商操办,我放心。舒寿就要随范孝廉北上,先将舒寿的赌注结了吧。另有一件事,是本总督的心结,想听听几位的意见。”高廷瑶道:“大人请说。”阿里衮道:“严防洋夷是皇上谕旨。以匪治匪,是先皇制定的一项治国方略。老百姓肯用十两银子去赌洋夷的一两银子,足见方世玉深得老百姓信赖。洪门迅速发展壮大,朝廷断不会坐视不理。如今,老百姓都把方世玉当成英雄,我不得不担忧啊。”高廷瑶道:“大人,方世玉长了咱大清国的威风,影响巨大,此事不得不报。是否可以向皇上谏言,对方世玉和洪门,外松内紧。”阿里衮一拍桌子,道:“好,此计甚妙。范孝廉有什么建议?”范昭微微一笑,道:“大人定夺,小生并无异议。”舒寿道:“范孝廉无异议,我也无异议。佶山说,这次赌注之大,是大清国半年的税收。现在,我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呢。”

阿里衮感慨道:“是啊,豪赌之巨也出乎我的意外。范孝廉没下注,我可以明白。潘总商没下注,是何道理?”潘振承道:“小民身为总商,押哪边都不是啊。”阿里衮笑道:“洋夷肯跟我们做生意,也算是我们的朋友。黎老四没下注,也是这个原因?”黎老四道:“大人明察秋毫。”阿里衮道:“这场豪赌由你主持,你只收取手续费,所赚不少吧?”黎老四脸色一白,道:“托大人的福,赚了三万余两银子。”阿里衮笑道:“听说西关赌场林立,地方官吏和军队将领都有例银抽取,不知是否真的?”黎老四道:“赌场有人肯出银子做本钱,自然每月都有例银抽取。小民的豪富赌场,就有两位水师将领出了银子做本钱。”阿里衮道:“好。听说洋人好饮酒赌博,你若能在黄浦港开设赌场,我愿意出银子做本钱。”黎老四大喜,颤声道:“有总督支持,小民一定做成黄浦港最大的赌场。”阿里衮微笑道:“不是最大,而是唯一。”黎老四大喜过望,泣道:“小民一定办到。”

阿里衮道:“相识就是朋友。赌场你得经营好了。此外,有匪徒趁夜私探洋船,图谋不轨,给洋船上的夷人带来一些麻烦,你要在赌场里安插人手,打听匪徒的消息。”黎老四道:“小民明白。夷船远洋航行,往往夹带行李,招惹匪徒眼红,是为隐患。”阿里衮哈哈一笑,道:“明白就好。”范昭心一动,暗忖:“两人说的是方世玉夜里私察鸦片的事吧?莫非,黎老四嘴里的‘行李’,就是指鸦片?”范昭猜的没错,后世有学者解码,不法洋商,把鸦片伪装成“行李”,偷偷卖入中国。

夜将深,酒席将尽。阿里衮问富锐:“十一月初五是皇太后的寿辰。明儿你就要启程了,献给皇太后的西洋寿礼,都准备好了吧?”富锐低头,不敢答。阿里衮一皱眉,道:“莫非,我给你的两万两银子,你又花在惜红院和留芳院了?”舒寿打个哈哈,笑道:“原来,富锐老弟下注的赌银是给皇太后买寿礼的。”阿里衮一拍桌子,骂道:“混帐,竟然给你拿去赌博了。没有献给皇太后的寿礼,我看你怎么向你爷爷回话?”富锐小声道:“姐夫,我本想赚多点银子,好宫里宫外多多打点,却办砸了。”阿里衮一脸怒气,斥道:“你就这么不懂事,轻重不分!真给你气死了,现在我也没有多余银子,上哪补这个缺啊。唉。”

粤菜白切鸡,滑嫩可口。范昭夹起一块鸡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黎老四眼睛一转,小声道:“大人拿小民当朋友,小民愿意想办法补上这两万两银子的空缺。”阿里衮挥了挥手,道:“我说黎老四啊,你就要在黄埔港开办赌场,正缺银子呢,我哪好意思受你的大礼啊。不行不行。”黎老四一咬牙,道:“我家原本有两件西洋珍品,价值上万两银子,押在当铺里。明儿一早,我就去赎回来,送给富锐将军。我相信,皇太后看了之后,一定喜欢。”阿里衮叹口气,道:“好吧,眼下也没有其它办法了。黎老四,我不能白受你的大礼。这样吧,赌场建好了,我免你半年的例银。”黎老四苦笑一下,道:“是。”高廷瑶道:“既然是送给皇太后的寿礼,下官理应备上一份。”阿里衮道:“好。十三行深受皇恩,才有了今日的兴旺。潘总商,你们十三行也备一份,叫富锐一并献给皇太后。所需银两,由总督府出。”潘总商面无表情,道:“大人能体谅十三行的难处,潘振承与十三行同仁必定尽心尽力办好此事。”阿里衮呵呵笑道:“总督府采办,价格是便宜些,不过,不会少了十三行的好处。我身为两广总督,替皇上办事,为百姓造福,职责所在啊。”

酒宴散去。范昭回到章府,将酒宴之事说了。章志明连连摇头,道:“少东家,这就是老爷为什么不与官府做生意的原因。”黄兴华道:“这哪里是给皇太后进贡寿礼,分明是阿里衮变着法子贪赃枉法,敲诈勒索,找回富锐两万两赌银的损失。”范昭叹口气,道:“在座的都心知肚明。十三行确实不易。官员把十三行生意兴隆当作是朝廷的恩赐,巧取豪夺,随心所欲,十三行只做牙行生意很难持久。”章泽福道:“阿里衮非善与之辈。黎老四在黄埔开办赌场,到头来,怕是白忙一场。”范昭道:“世间事,就是如此。章伯伯,明儿潘振承会将擂台比武门票收入的三成送过来,总计一万一千五百六十两银子。我借了商行帐面一万两银子,明儿就可以补上了。余下一千五百六十两银子,作为这些日子,我在章府的花费。”章志明呵呵笑道:“这里是自己家,少东家还把章伯伯当作外人了?”范昭道:“父亲说,章伯伯的帐簿,毫厘不差。我不能给章伯伯添麻烦。”章志明笑道:“依少东家之言,我就得禀告老爷,再给我多加些月银了。”众人大笑。

范昭一伸懒腰,道:“倦了,我再说个关键。事情没有你们说的这么简单。阿里衮请我赴宴,当着我的面做这些事情,不过是向我炫耀有皇太后在背后支持他,提醒我不要插手广州府的事,不要向皇上密报什么。哎,算了,广州府的事到此为止。我来到广州古城这么多天,都没有痛痛快快玩过。现在,我的二夫人和四夫人也到了,明儿,我就陪着两位夫人,还有新成亲的红儿如夫人,在广州古城里尽情游玩。三五天后,我启程北上。”章志明赞赏的对范昭微微点头。

第四十七回 采得百花成蜜后 为谁辛苦为谁甜

第四十七回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白云山,南粤名山之一,自古有“羊城第一秀”、“南粤第一山”之称。山体相当宽阔,由30多座山峰组成,为广东最高峰九连山的支脉,主峰摩星岭高382米。每当雨后天晴或暮春时节,山间白云缭绕,山名由此而来。

九月初一,范昭与妻妾登上“天南第一峰”摩星岭。烟雨忽生,但见白云山上白云飞,白云山下白云浮,如同仙境。范昭站在亭子里,远眺烟雨,诗兴大发,信口开河,吟道:“高山之巅,颖秀其名。国有栋梁,林木中兴。白云为友,首迎风清。相与梦月,依红伴青。爱极无声,鸾凤和鸣。通幽曲径,仙名古今。”

云梦月道:“红儿妹妹,你才学好,你说说,相公的诗如何?”红儿笑道:“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云梦月道:“这么说,相公吟的诗极好了?”红儿忍着笑,微微点头,道:“是极好。相与梦月,是说要和四夫人相伴入梦谈月呢。”云梦月俏脸微热,笑道:“此处又没有月亮,入梦谈月的,岂不是自作多情么?”红儿抿嘴笑道:“少爷就是自作多情。还‘高山之巅,颖秀其名’的,着实卖弄自己。”梅儿道:“奇怪,我总觉得相公说的‘依红伴青’不伦不类的。”云梦月笑道:“这句我倒是懂了,‘红’是指红儿,那‘青’字,不就是说你嘛。”梅儿连连摇头,道:“不通,说我白呀红呀都可以,说‘青’却是不通的。”云梦月揽着梅儿的秀肩,取笑道:“青灯之下,诚心念佛经的那个佳人是谁?”梅儿一本正经道:“原来如此。这样倒是通了。”云梦月松开手臂,叹道:“你整日念经,快成木头脑袋了,也不想想相公以后怎么待你。”梅儿问范昭:“相公,以后怎么待我?”范昭笑道:“等你有了我们的孩儿,就知道了。”梅儿大羞,道:“红儿妹妹还没怀上呢。怎么也是红儿妹妹先。”范昭目注红儿,坏笑道:“红儿,你要加油啊。”红儿轻呸一声,小声道:“相公加油才是真。”说完,俏脸通红。范昭很惬意,暗忖娇妻美妾,琴瑟和谐,真是神仙日子。

烟雨渐渐散去,日斜西山。范昭再玩一会,带着妻妾下山。拐过弯,忽见一游方术士端坐于道旁青石之上闭目养神。范昭定睛一看,认出是白华,遂笑道:“算卦算卦,看相测字,占卜神断,不准不收钱。”白华睁开眼睛,道:“原来是熟人。”范昭问:“先生今日可收得银钱?”白华道:“银钱随缘,无缘不可得。”范昭道:“山人可愿意给小生算上一卦。”白华道:“范孝廉是看相,还是测字……”范昭道:“上次用了三枚古钱洪武通宝。这次测字吧,就测我的‘昭’字。”白华闭目捻须,思想一番,道:“此字原本是好的,不过,口上有刀,范孝廉得小心哪。”

红儿斥道:“你这先生,我家少爷命大福大,什么‘口上有刀’,尽吓唬人。”白华眯着眼睛打量红儿,道:“小丫头有福相,很快就会得一小子。若想今后过的安生,最好修修口德。”红儿面颊飞红,不说话了。范昭问:“山人,你说红儿很快就会怀上我的儿子?”白华微微颔首,道:“面相如此。不过,小丫头争强心重了些,还是随和些好。”云梦月问:“山人,妾身怀的是男是女?”白华细细端详,道:“四夫人怀的是千金,将来行侠仗义,如同四夫人一般。”云梦月有些失望,道:“先生说的这么清楚,倒叫妾身难以相信。”白华道:“虽是女儿,其夫婿可不简单哪。”云梦月一喜,忙问:“那我女婿……”白华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今日就说这么多,山人告辞。”范昭道:“山人,还没给你银钱呢。”白华道:“先存在孝廉公那。山人提醒孝廉公,‘口’随‘日’,才能化‘刀’为‘召’。”

白华走远,梅儿问:“相公,这个白华是谁呀?”范昭道:“是个奇人。去年四月中,我乘船去嘉兴迎娶夫人,船停无锡时,曾请山人算了一卦。”红儿嘻嘻笑道:“白华送给少爷一粒‘浮梦丸’。少爷吃了之后,便做了两个梦,第一个梦梦见大夫人,第二个梦梦见三夫人。真是稀奇。”梅儿和云梦月好奇心起,问个究竟。红儿将两个梦细细说了。梅儿和云梦月咋舌不已。红儿笑道:“当时我就说呀,那个灵猿呀,没准就是那个山人呢。”范昭道:“红儿,山人要你修修口德,还真没说错呢。”红儿对范昭扮个鬼脸,笑嘻嘻不说话。

梅儿道:“相公,山人提醒说,‘口’随‘日’,才能化‘刀’为‘召’,是什么意思?”范昭想了想,就明白了,但不便对梅儿说,遂道:“大约是说红儿多修口德,积福为安吧。”云梦月道:“这么说,是要红儿陪相公去的。”范昭道:“我也这么想。云儿,你留下来陪着梅儿,安心养胎。待我仙居事了,再传书信于你。”云梦月道:“不行。红儿不会武功,我怎么放心得下?”范昭道:“有些事不是靠武功解决的,得靠三寸不烂之舌。山人不是说了吗?‘口’随‘日’,才能化‘刀’为‘召’。”梅儿问:“你们在说什么?”范昭道:“就是说修口德的事。”梅儿点点头,道:“常言道:‘祸从口出。’做人是得修口德。在宗教中,还有专门‘修口’的苦行呢。”云梦月伤心落泪,道:“相公不叫我去,我不去就是了。”范昭道:“再说了,我有九觉道长护佑,必无大碍。”云梦月一想有理,便不再说话。范昭暗忖:“练功不练拳,犹如无舵船。《范门武学》,自己得找时间练练,以备急时所需。”

范昭回到章府。吃过晚饭后,黄桂伯带着女扮男装的索菲来访。索菲流泪道:“亲爱的范,父亲为了远洋贸易,向朋友和英格兰银行借了许多钱。如今,父亲和船员都赌光了家底,无法返航英格兰,更无力偿还即将到期的债务。我来求你,范,同为上帝的子民,帮助我父亲。”范昭看索菲容颜憔悴,心中颇为不忍,道:“索菲,别难过,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索菲道:“我母亲算清楚了帐,返回伦敦,路费和还债得要十六万西班牙银元,卖掉船上的货物后,大约还差五万西班牙银元,合两万五千两纹银。如果红胡子海盗的藏宝是真的,我们可以偿清债务。”范昭想了想,道:“红胡子的藏宝是真的,我问过他们了。债务不必担心。我给你两万五千两纹银,解眼下的急。明儿,我使人送到你的船上去。”索菲高兴起来,扑进范昭怀里,在范昭唇上轻轻一吻,道:“范,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你爱我,一直想我,是吗?”范昭尴尬至极,连忙道:“这里人多,别这样。”索菲这才注意到,黄桂伯和章志明等人都瞧着自己,一脸震惊。索菲顿觉害羞,干脆大声道:“我爱范,范也爱我。但是,我知道范是义人,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我不能和范在一起。”除了范昭和黄桂伯,其余人没有一个能听懂。范昭怕索菲又说出什么来,遂道:“夜深,索菲,你和黄老板回去吧。明儿一早,我就差人送银票给你。”

这时,黄兴华领着两个下人抬着一口箱子进来。黄兴华瞧了一眼索菲,道:“少东家,座钟里的西洋画已经重新装修好了,请少东家过目。”黄兴华打开箱子,将座钟抬了出来。索菲奇道:“这不是史密斯大班办公室里的座钟吗?怎么会在你这?”范昭道:“是史密斯大班送给我的。”索菲摇头道:“不对。维纳斯的诞生,可不是这样的,女神怎么穿着蓝色晚礼服?”范昭道:“本来是没穿晚礼服的,我托人画上晚礼服,重新装进座钟。”索菲一脸惋惜。黄桂伯会错意,表错情,道:“索菲小姐,你看,维纳斯多象你呀,和你一样美。如果没有穿晚礼服的,范先生天天看,也看不厌。若是给别人看了,就不好了。”索菲满脸通红,小声问道:“亲爱的范,你天天看这幅画?”范昭大窘,道:“不是,是我……”索菲喜滋滋道:“我这么美,我喜欢你天天看。范,我知道你们天朝人谈情说爱喜欢绕弯子,你说‘不是’,就是‘是’了。好,我记住了。范,我会想你的,永远。”

黄兴华看黄桂伯和索菲出了大门,道:“少东家,怎么那个西洋女子和这幅画上的人一模一样?”范昭道:“我们看洋人,长得都差不多,就以为是一个模样。”黄兴华笑道:“确实。不认真看,还真不好区分呢。”范昭道:“章伯伯,明儿一早,你先从商行提取两万五千两银票。安排合适的人找黄桂伯和索菲小姐,一起去皇家商人号,将两万五千两银票送给船长弗塞缪尔男爵。我收受了黄桂伯不少西洋首饰,章伯伯挑出几件来,变卖两万五千两银子,平了帐目。”章志明笑道:“就让阿福(章泽福)去办这事吧。”范昭回到屋内,少不了苦口婆心兼信誓旦旦的解释一番,直到云梦月满意。

第二日清早,章泽福拿着两万五千两银票去找黄桂伯和索菲,交给皇家商人号船长弗塞缪尔男爵。弗塞缪尔男爵感激涕零,不表。章志明自己掏出两万五千两纹银买下三件西洋首饰,平了帐簿。晚上,舒寿找上门来,范昭给诸庄主写了一封信,叫舒寿带去扬州。

九月初三,范昭带着红儿,乘坐马车北上。梅儿和云梦月送至十里长亭,依依惜别。行至城外三十里,有一个桃花村。在村口,一个丫头挡住了马车。范昭挑帘一看,却是赵沁芳的贴身丫头小琴。小琴脆声道:“范公子,婢子奉姑娘之命,在此等候多时。姑娘有一封书信,交给范公子亲启。”范昭接过书信,问道:“你家姑娘可安好?”小琴叹口气,道:“姑娘比以前更红了,好是好,安不安,我就不知道了。”范昭拆开信纸,上面一首诗: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范昭陷入沉思。小琴眨眨眼睛,问道:“范公子可有什么话留给姑娘吗?”范昭道:“李白的《送友人》和李商隐《晚晴》,我也各取两句,送给你家姑娘。”范昭见路边有一书生卖字画,遂下车借书生笔墨,写下: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越鸟巢干后,归飞体更轻。

小琴侧立一旁,看后笑道:“姑娘说,范公子肯定会写下这两句诗,还真给姑娘说中了。婢子这就回去,将范公子写下这笺信纸送给姑娘。”

书生站在侧旁,暗道:“这字写的,似七八岁孩童。我的字比他好一百倍,怎么就没有哪家千金小姐看中我呢?唉,时运不济啊!”红儿下车,递给书生一锭十两银子。那书生心情激荡,暗忖:“莫不是这位小姐相中我了!我終于有機會一展鸿鹄之志,成就功名,光宗耀祖!”但见红儿目光专注范昭,颇觉自己无趣,心道:“小娘子模样娇俏可爱,与他同乘一车,想是他的娘子……不对,若是他的娘子,怎么会任由自己的相公与别家的千金小姐通信。哎哟,怕是他的侍妾。这位范公子年少多金,美人环侍,羡慕死我了。”书生自个胡思乱想,傻傻站着,不多表。

范昭扶红儿上车,继续前走。红儿道:“看来,那个赵姑娘,对相公一往情深。”范昭伸手揽着红儿,笑道:“如今,有红儿对我一往情深,足矣。”红儿凝视范昭,细声问:“相公真的对赵姑娘一点也不动心?”范昭心头一跳,强笑道:“不是一条大道上的人,怎么能走在一起呢?我只当她是远处的风景,望望便算了。”红儿道:“相公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红儿。”范昭问:“骗你什么?”红儿悠悠道:“我猜想,赵姑娘虽未以身相侍,却在相公心中留下了身影。只是,相公一直不敢去看而已。”范昭苦笑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要我对一个风尘女子念念不忘么?”红儿叹息一声,道:“相公,红儿可没吃醋。红儿是在可怜赵姑娘,只能用这种方式把自己留在相公的心底。”范昭无语,扪心自问:“真的如红儿所言吗?我对赵沁芳,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

广州后来的事,简单交待一下。方世玉擂台比武轻取鲍勃,洪熙官将洪门龙头之位传给十二岁的方世玉,方世玉名声日隆。洪门兄弟护送林正高夫妇返回福州,林老爷子欣然欢迎黎远芳嫁入家门,并宴请乡邻。黎远芳写信给黎老四,黎老四才知道女儿嫁给林正高为妻,喜忧参半。乾隆二十一年四月,阿里衮调回京城,命军机处行走。临行前,阿里衮担心黎老四泄露他贪赃枉法之事,便与洋商勾结,让黎老四破了产,全家下了狱。后经章志明和赵沁芳多方打点,半年后救出黎老四一家。黎老四心灰意冷,携妻儿去福州女婿林正高处颐养天年。

乾隆三十年,诸庄主听范昭劝,请旨带着义子李獒去金川建立战功。乾隆三十三年夏,两准盐引案爆发,云野牵连入狱。官兵查抄云府只得三千余两银子,并无古玩珍物。乾隆下旨,嘉奖云野清廉,再召云野入朝为官,正三品。乾隆三十四年夏,范昭将反腐风暴引向广州。乾隆授权范昭敲山震虎。范昭持圣旨,以钦差身份第二次南下广州。广州府官场震动。广州将军抛出富锐,广东巡抚抛出赵翼。富锐因私养汉女小妾被乾隆流放宁古塔,永不得入关,五年后郁恨而死。赵翼及五个折辱赵沁芳的胥吏被判秋决。范昭去肇庆赵沁芳墓前烧纸悼念,夜梦赵沁芳。范昭去福州探望林正高夫妇。林正高不再寒窗苦读,以教书为生。黎远芳则教街坊村邻儿童们唱“黑鸦片,害人精……”。范昭在福州遇见向父亲生前好友借债的和珅,言谈之后,携和珅同返京城。

注:史载,英国商人第一次向中国输入鸦片,正是在乾隆初年。东印度公司员工偷偷把印度的鸦片运到广州,头次尝试让他们惊喜交集。每箱鸦片在印度的购价不过250印币,而运到中国,售价竟高达1600印币,一翻就是6倍多。很显然,这是换取中国茶叶的最有力武器。乾隆十三年(1748年),鸦片出口仅占英国货物的1/8;乾隆后期,鸦片输入量已占输入货物的1/2了。大清天朝,吸食鸦片者的数量大大增长。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乾隆皇帝不得不重申雍正年间的禁令,并且禁止烟具的输入和贩卖。

第四十八回 雪似梅花 梅花似雪 似和不似都奇绝

第四十八回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括苍山麓南,吕四娘居处。八月初三,一眉新月挂在西方天空,吕四娘正在屋外树林幽深处练习轻功身法。但见吕四娘灵变如蝴蝶,矫健似飞鹰,衣衫飘飘,美妙如瑶池仙舞。吕四娘忽然停下来,凝神静听。慢慢,树木里传来细微的沙沙脚步声音。吕四娘听出来人是个陌生男子,武功不弱。吕四娘有些奇怪,暗思自己已经十余年没有遭遇朝廷鹰犬的骚扰了,这个陌生男子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独自一人在入夜时分到此!有意还是无意?吕四娘决定静观其变。

经过十余年的苦练,吕四娘武学大成。半年前,周侗云游到此处,曾说:“四娘,当今世上,你已难有敌手。效力清廷的奇人异士都枉死在雍正的毒酒之中。为师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依你现在的本事,完全可以独自一人杀尽满清皇族。”吕四娘沉默片刻,道:“我若杀尽满清皇族,能恢复汉人天下吗?”周侗想了想,道:“怕是不能。南明就是因为君臣文武离心离德而丢了天下。满清皇族死绝,中原很可能是诸侯割据,混战不休。”吕四娘叹息一声,道:“师傅,因我一人之故,而置天下百姓于水火,弟子不忍心呀。”周侗道:“四娘,你变了,不再是以前满腔仇恨的四娘了。”吕四娘道:“是。弟子偶尔去山中小寺,与无名和尚谈禅,自觉悷气消失了不少。每年清明,弟子想着雍正人头埋在脚下,对满清皇族的仇恨似乎也在消散。”周侗道:“好。为师看出你的内心越来越稳重,这也是你能练好本门武学的关键。”

来人慢慢靠近,全身穿着黑衣,头上戴着斗笠,林间昏暗,面容隐藏在明与暗之中。很明显,此人是老江湖,绝非善类。吕四娘嘴角微微上翘,她已经看出来人武功深浅,自己要取此人性命,易如反掌。黑衣人看见吕四娘,停下脚步,远远揖手到底,道:“九阳会黑鹰旗主莫怀仞见过吕大侠!”

吕四娘微微一愣。吕四娘听周侗和白华说过九阳会的事,知道黑鹰旗主的身份不低。吕四娘冷冷道:“莫旗主,我和九阳会素无瓜葛,请问莫旗主忽然造访,所为何事?”莫怀仞打了一个寒颤,硬着头皮道:“吕大侠,其实九阳会已经解散一年多了。”吕四娘面容一阵波动,道:“我听说九阳会的宗旨是反清复明,会中高手如云,却一直潜隐不发,必有大谋。怎么突然间解散了?”莫怀仞长吁一声,道:“在下以为,九阳会得天时地利,却不得人和,是以解散。”吕四娘问道:“此话怎解?”莫怀仞把万里红山庄事变简单说了。吕四娘听罢,心生悲愤,道:“满人亡我大明也就罢了,为何汉人甘愿做满人的奴才?”莫怀仞苦笑一下,道:“汉人向夷人俯首称臣,在南宋时就有了。再往前推,可至‘五胡乱华’时代。不同的是,满人皇帝却不承认自己是夷人。”吕四娘轻哼一声,道:“夷人就是夷人,纵然百般狡辩,也是枉然。雍正着《大义觉迷录》,诡称‘华夷一家’,借‘天’之名为满人得天下正名。结果怎样?上天并不保佑他!雍正的人头,就在我的脚下。”

莫怀仞想了想,道:“在下冒昧前来,就是想告诉吕大侠,乾隆已经派人来查寻雍正人头了,此人正是江阴范昭。在下估计,范昭很可能知道吕大侠隐居于此,不日就会来到此处。”吕四娘脸色微微一变,双目寒光一闪。饶是莫怀仞经惯了刀口舔血,也禁不住脊背发凉,汗毛倒竖,打了个哆嗦。吕四娘忽然莞尔一笑,道:“你好心来报信,我不会为难你,你不必害怕。范昭救了乾隆,坏了九阳会的大事,对这种数典忘祖的奸人,我一定会杀了他,给你们九阳会报仇雪恨。”

莫怀仞一听急了,道:“吕大侠,范昭不可杀。我来,是想……”莫怀仞涨红了脸,突然住了口。吕四娘奇道:“这是为什么?你来,到底是想干什么?”莫怀仞犹豫半晌,一咬牙,拱手道:“我是来请求您放过范昭,并把雍正人头给他。”吕四娘脸色一沉,冷声道:“原来莫旗主是范昭的说客!”莫怀仞额头已见汗丝,道:“吕大侠有所不知,这个范昭,乃是当年江阴抗清三公之后。”吕四娘皱起眉头,厉声道:“这么说,范昭祖上和满清有血海深仇了。为何范昭要自毁名节,拼死相救乾隆,解散九阳会?这个是非不分的东西,你还替他说话,难不成,你也做了满人的走狗!?”

莫怀仞一脸难堪,道:“在下是江湖人,无拘无束,只因欠了范昭一条命,所以,在下冒死来向吕大侠求情。”吕四娘神情稍缓,道:“知恩图报,是人之大义。你走吧。”莫怀仞暗忖自己如果不能说服吕四娘,范昭冒然来此,必是九死一生。莫怀仞思及此,把胸膛一挺,朗声道:“吕大侠,范昭有恩于我,也有恩于九阳会。若非范昭说情,我九阳会的兄弟,恐怕早就被朝廷赶尽杀绝了。范昭心怀天下苍生。我九阳会数度谋害范昭,范昭却以德报怨。在下惭愧。在下以为,范昭若是死在吕大侠的手下,恐怕污了吕大侠的一世英名,吕大侠也会悔恨不已。”

莫怀仞忽然大义凛然,令吕四娘有些吃惊。吕四娘冷冷看着莫怀仞,道:“你把范昭说的这么好,我倒想详细听听。”莫怀仞便把范昭赈灾义演的事和在仙居县含冤受刑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最后道:“吕大侠,范昭知道我是九阳会的骨干,多次设计陷害于他,不但不逼问我幕后之人,却在乾隆面前冒死为我和九阳会求情,试问,这样的大好人上哪去找?范昭不过一介书生,吕大侠杀了他,恐为天下人耻笑。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范昭所作所为证明,范昭并不是一味效忠于满清皇帝,而是把天下百姓的性命看得比个人荣辱还重。范昭是真君子!”

吕四娘听罢,沉吟一下,道:“那是范昭和你们九阳会之间的事情。范昭奉旨来讨雍正人头,我是绝对不会给他的。范昭完成不了皇命,一样是死。不如死在我手,还能保全他的家人。你走吧。”莫怀仞道:“吕大侠,二十年前的武林高手刀狂剑笑,是范昭的家仆。范昭未带二人同来,足见范昭未……”吕四娘微微一怔,遂即一抬手,阻住莫怀仞的话,道:“刀狂剑笑的名头,我也曾听说过。若是遇上了,也得问问我手中的三尺青锋。我吕四娘不怕招惹什么麻烦,把我逼急了,我便去紫禁城把乾隆的人头也拿了。一了百了。你休得多言,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你走吧。”莫怀仞叹息一声,知道多说无益,遂向吕四娘一抱拳,下了山去。

再说范昭,早把莫怀仞给忘了。范昭自知自己在广州府的行事,必会被人密报乾隆,不敢再有耽搁,快马加鞭,日行三百里,八日后到达金华府。金华府一向繁华,范昭却感受到一种无名的压力,心情有一丝萧索。街头转来一队衙役,押着几个衣着光鲜的人。范昭心中奇怪,便与红儿停在路边观看。忽听排头一人大呼道:“许公子,救我!”范昭一惊,一时想不起此人是谁。那人大呼道:“许公子,我是商人贾彦,一年半前在江宁城外杏花村悦来香客栈,与许公子有一面之缘。”范昭想起来了,那时范西屏负气出走,齐惜文来江阴寻找不果,自己陪着齐惜文去江宁袁枚处寻找范西屏,在悦来香客栈遇到一个贾姓商人和元姓书生散布小道消息,诽谤自己。范昭正欲说话,一个面色不善的捕头走了过来,问道:“你认识他?”红儿机灵,忙道:“他认错人了,这是江阴范家少爷范公子,他叫的是许公子。”捕头仔细一看范昭,立马眉开眼笑,拱手道:“原来是江阴范孝廉,小的得罪,望范孝廉莫怪。”范昭问道:“捕头大哥,他犯了什么罪?”那捕头连忙点头哈腰,道:“回范孝廉话,在下王七。此人贾彦,这几日在酒楼里私议伪奏稿,小的接到密报,奉知府大人令,捉拿归案,严加审问,追查同党。”范昭点头道:“原来如此。”贾彦还欲张嘴,王七回手给了一记耳光,骂道:“鬼叫什么?没长眼,不认识江阴孝廉公范昭,快走!”贾彦喃喃道:“原来,他就是范昭!唉,我有眼不识真人也就算了,乱嚼舌头干嘛啊!”

红儿看贾彦走远,骂道:“活该!这种人背后乱说闲话,就得好好治治。还有那个臭书生,贼书生,脏书生……”范昭道:“好了。他已经祸从口出了,我们就不要再说难听的话了。否则,咱们不就和他俩一样了?”红儿撇撇嘴,道:“相公,我想起他俩乱说你的坏话,心中就来气。”范昭笑道:“说我的人多去了。自有老天爷看着。红儿,你没注意,周围的人都在看你呢。”红儿一瞧,果然周围的人望着自己指指点点,说说笑笑,不禁俏脸通红。范昭打趣道:“他们在说,我媳妇长得好看。”红儿害起臊来,轻声道:“相公,咱们走吧。”范昭边走边想:“看来老大真急了。不知伪奏稿的事怎么样了,问路人是不行的,还是看看官府的邸报吧。”范昭和红儿住进江畔酒楼,花了十两银子,差店掌柜去买回了七、八月的官府邸报,上面的消息触目惊心!

七月,乾隆在皇家猎苑木兰围场(今承德市附近)打猎,指示各地加紧追查伪奏稿;江南提督吴进义被押解进京拷问。八月,顺天乡试内帘御史蔡时田、举人曹咏祖作弊,处斩;江南提督吴进义招供,庄有恭上疏提出质疑,未果,吴进义全家被判流放;四川杂谷土司苍旺叛乱,岳钟琪率军进剿。乾隆多次斥责各地办伪奏稿案不利,谕旨:“向来督抚,惟图安逸,端居省会,反搏镇静之名,即遇所属有水旱震溢,及聚众不法之事,不过委之属员,据禀报查办,并未目睹情形,何以救民水火,曾经降旨通行申饬,近来督抚,多奏明亲往查办者,而外间又谓督抚不时出巡,供应频烦,苦累州县,召对时亦有人言及此,属员供亿逢迎,本有禁例,如督抚以供应不周,需索州县,州县以应付华盛,取媚上司。此则弊政之大者,言官风闻,何不指参?督抚身任封疆,朕倚以恤民瘼而清吏治,苟出于此,何以察吏?”

范昭看罢,长叹道:“一个伪奏稿案,扰得天下大乱。”红儿拿过邸报看了半晌,道:“相公,皇帝不过是指责各地官员弊政,没提伪奏稿呀?”范昭苦苦一笑,道:“这就是帝王权术了。老大是在借题发挥,办案不利也属弊政。提弊政而不提伪稿,所有官员都脱不了干系!全国上上下下风声鹤唳,是在制造全民恐惧,以维护自己的权威。看老大的口气,很快又会有总督巡抚一级的官员遭殃了。”

红儿担心起来,道:“皇帝变成这个样子,那我们……”范昭微一皱眉,道:“老大心情不好,不讲情理,对我广州行事必存芥蒂,我得想办法尽快完成使命。”红儿道:“相公有什么办法?”范昭苦笑一下,道:“暂时没有,只能随机应变了。红儿,白华说你不久将得一子,我不能让你和我去冒险。明儿咱们去仙居山,你就留在那儿,等我回来。”

红儿眼泛泪光,道:“红儿愿与相公同生共死。”范昭摇摇头,道:“说傻话呢。红儿,为人夫,我得保护你;为人父,我得保护儿女。万一我被吕四娘杀了……”红儿扑进范昭怀里,掩住范昭的嘴,泪流满面,道:“不会的,一定不会的,相公是吉人,吉人自有天相。”范昭轻拥红儿,柔声道:“听话,你安好,我才放心。”红儿泣声道:“我要跟相公一起去。我一个弱女子,吕四娘不会杀我的。”范昭道:“不好。你去了,反而会分我的心。你就住在云儿的小屋子,安心保养身子。最多二十天,蛾眉和巧笑两个小丫头就会到达仙居山,正好服侍你。”

第四十九回 兰有秀兮菊有芳 怀佳人兮不能忘

第四十九回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九月十二日傍晚,范昭和红儿回到仙居山寨,余林隐盛情款待。徐幸之正在梅仙谷炼药,虎子报讯,欣然上山赴宴。大堂烛火通明,欢声笑语。余林隐的女儿儿媳,一家做上六七样菜式,晚宴倒也丰盛。晚宴后,范昭与余林隐、徐幸之在茶厅品茶说事。红儿随八姐去到云梦月的小院住下。徐幸之时常出山采药治病,梅儿十岁前与云梦月住在这里,十岁后才搬去了梅仙谷。山里人住房宽绰,余林隐的子女成家后,在总堂附近搭建自己的小院。铁塔和八姐的小院,与云梦月的小院相邻。七月,红儿作为云梦月的贴身丫头,与山里人相识。余林隐等人听说云梦月有了身孕,皆为云梦月欢喜,把红儿当作自家人看待。

范昭道出原委,余林隐和徐幸之皆惊。余林隐道:“皇上恩宠于你,原来是有求于你。十余年来,江湖传言吕四娘取了雍正人头,我本不信,以为讹言,却不知吕四娘的师傅是周侗。自古‘狡兔死,走狗烹’,雍正清除异己后毒杀血滴子,万万想不到自己命丧血滴子之手。贤婿,我担心将来乾隆也会如此待你啊。”范昭心情沉重,却故作轻松道:“有康熙和韦小宝的前例,我想,老大会一直当我是朋友的。而且,我命大福大,不会有事的。”徐幸之皱眉道:“伴君如伴虎,眼下只能是瞧一步走一步了。范家家大业大,无尘的担子重啊。”范昭道:“眼下,伪稿案闹得老大心烦意乱,朝野人心惶惶,我只能想办法找回雍正人头。”余林隐微微颔首,道:“乾隆是聪明人。贤婿为他效忠,应该是他需要的。”

范昭瞧向徐幸之,道:“爷爷,您经常在山里采药,可曾听说吕四娘的消息?”徐幸之想了想,道:“如果真如无尘推断,霸刀剑绝二贼子曾经在括苍山败于吕四娘之手,那么,吕四娘的隐居之处,应该离梅丫头的父母遇害之地不远。那里附近确实有好几座老庙,只是不知剑绝说的老和尚是哪个老庙里的。山脚下往南再走四五十里有一个大镇子,叫新镇,是南来北往东奔西走的必经之处。”

范昭道:“地理环境与霸刀剑绝的行踪相合,很可能吕四娘隐居在那。只是过了十几年,不知道吕四娘还在不在那。”徐幸之道:“无尘,我刚刚制得药丸,打算明儿一早出山,去给穷苦病人送药,正好同路,我们可以同去。”范昭大喜,道:“有爷爷指路,事情就容易多了。”余林隐道:“我也去吧。”范昭摇摇头,道:“不可。岳父是武林中人,去了恐引起吕四娘的猜忌。还是由我这个不会武功的书生和行医济世的爷爷去打探吕四娘的消息,比较稳妥。”余林隐知道范昭说的在理,不再勉强。

次日一早,范昭随徐幸之出发。红儿送至山下凉亭,与范昭洒泪而别。范昭骑在一头黑色毛驴上,从怀中掏出一张手绢,上面是红儿昨夜手抄唐代诗人王建的《望夫石》:

望夫处江悠悠

化为石不回头

上头日日风复雨

行人归来石应语

徐幸之笑道:“儿女情长,无尘要纠缠一生了。”范昭道:“爷爷也是过来人,何来笑话我?”徐幸之叹道:“儿女情,原是你们少年人有的。爷爷老了,孤身一人,怎堪情字磨人。”范昭道:“夜深梦醒少年事,犹念恩爱到天明。”徐幸之呵呵笑道:“原来,无尘能懂。”范昭长叹一声,道:“若是人的一生只为一个‘情’字,未免太无趣。”徐幸之笑道:“无尘胸怀济世救人,不枉此生。”

范昭和徐幸之有了人生共鸣,说话再无隔阂。老少骑着毛驴,慢慢悠悠,天黑前到达胡义云和云燕的坠崖之地。梅儿父母移灵之后,墓穴已被填平。范昭心中祈祷:“岳父岳母泉下有知,当保佑女婿顺利找到吕四娘。”范昭仰望悬崖峭壁,问道:“爷爷,梅儿的父母就是从那上面掉下来?”徐幸之点点头,道:“上面是一条官道。想是当年梅儿父母从那条官道经过,不幸遇到了刀霸剑绝二贼。”范昭道:“月亮甚明,我们上去看看吧。”

两人手牵毛驴,沿着崎岖山路走上悬崖。不到一柱香,范昭就脸红心跳,汗湿衣衫;徐幸之却神色自若。范昭思及徐幸之走惯山路,不想落后,默运太虚清气,顿觉身体变轻,体力充沛。徐幸之见范昭忽然身形灵敏,知道是范昭调用《一元复始》之故,也不惊奇。两人上到山崖,只见一条大路南北走向,并无岔路。范昭问徐幸之道:“这条路通往何处?”徐幸之答道:“往南,通往新镇;往北,通往杭州府。”范昭道:“根据诸庄主的说法,当年刀剑二人在仙居山附近遇到封善海,当时封善海正押运私盐,应该就是这条大路了吧。”徐幸之道:“极有可能。山里修路不便,南来北往的官道就这一条,商贩客旅,都走这条路。山里的货物往来贩卖都是这条路。”范昭默想中国地图,道:“如果吕四娘在江西,霸刀剑绝二贼从江西北上没必要走这里的。二贼子在这里出现,很有可能吕四娘就隐居在方圆百里某处。爷爷说的那些老庙在哪呢?”徐幸之道:“沿着官道往南去新镇,弯弯转转的,依次路过大悲院、涌泉寺和西山寺。在新镇边上,还有一座关帝庙,香火旺盛。”范昭一皱眉,道:“这么说,只能一一探访了。”徐幸之道:“往南二十余里,有一个村子叫张家边,我得送药给两户农家。大悲院就在张家边南边山头上。无尘,我们赶赶夜路,去大悲院借宿。”

两人赶到大悲院时,和尚正好做完晚课。徐幸之是这里的常客,会客僧领着二人去了西厢房休息,小沙弥送来稀粥。范昭连喝五碗,方止住腹中饥饿。范昭见徐幸之只喝一小碗,十分好奇。徐幸之道:“和尚过午不食,好心为我们煮了稀粥。爷爷赶了山路,喝一小碗足矣。”范昭道:“过午不食,去田地干活的人怎么办?”徐幸之笑道:“出家人讲过午不食,寻常人不必遵守。农夫劳累一日,晚饭适可,早早入睡静养,对身体极有好处。”范昭点头道:“是。人身体有昼夜节律,当‘行健’,以‘自强不息’。”徐幸之道:“一些俗人将晚饭当作大餐正餐来吃,殊不知这样是要吃坏身体的。”范昭(许时今)回想自己穿越前夜生活丰富多彩,不禁摇了摇头。

两人洗漱睡觉。徐幸之道:“明儿一早,我就下山送药,若是打听到吕四娘的消息,就回庙相告。”范昭道:“十余年来,爷爷都不曾听说过吕四娘,可见吕四娘和村民相处融洽,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很有可能,吕四娘用了别的名字。爷爷尽管去医病,我自己想办法打听吕四娘的行踪。如果有缘,自然能找到吕四娘。”

范昭真是累了,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徐幸之留下字条,言自己下山给病人送药,随便打听吕四娘的消息。范昭用完早餐,便在寺庙里乱逛,专门留意老僧。范昭暗忖:“剑绝偷了老和尚的衣物,被村民抓住,送去小庙,老和尚却说财物是自己送给剑绝的。这个老和尚有意思,打诳语,不是破了戒么?这座大悲院不大不小的,到底是不是剑绝说的那座老庙呢?如果那个老和尚就在这里,辈份应该不低,应该有自己的小禅院才是。”

范昭思及此,叫住一个小沙弥,道:“小生仰慕佛学,想听贵寺高僧解说佛法。请问,贵寺之中,可有老禅师助小生妙悟禅机。”小沙弥道:“施主此言差矣,禅机可遇不可求。”范昭面一热,强言道:“小生到此,就是想遇老禅师。”小沙弥道:“如此,施主可多等上一日。在南山后面的山坳里有一个小禅院,小僧的师高祖无名禅师就在那里清修。每逢初一十五,无名禅师便会出禅讲法,妙说佛经,慧启众生。施主若有缘份,或可得遇禅机。”范昭暗喜,心道:“莫非这个无名禅师,就是剑绝遇到的老和尚?不妨先去探探路。”

范昭出了寺院,一个人拾级向山顶行去,却不知,大难就在眼前。九月中,山里秋菊初放,争奇斗艳。范昭放眼远望,但见山路两侧木兰秋菊绵延至山顶,甚为壮观。忽听一女子婉声唱道:“朝饮木兰之堕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范昭一愣,暗道:“谁家女子唱诵屈原的《离骚》?未免有些滑稽。”那女子又唱道:“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范昭忍不住笑出声来,自言自语道:“这都是些什么啊,汉武帝的《秋风辞》也出来了。”范昭话音刚落,一少女手持一朵黄菊花,在花丛中缓缓直起身来,瞧向自己。范昭心头一震,瞬间呆住——这少女活脱脱的一个秋儿。

少女收回目光,凝视手中的黄菊花,浅声吟起晚唐诗人司空图的《诗品二十四则典雅》:

玉壶买春,赏雨茆屋。

坐中佳士,左右修竹。

白云初晴,幽鸟相逐。

眠琴绿阴,上有飞瀑。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书之岁华,其曰可读。

范昭犹未知觉,傻傻看着少女。少女忽然对范昭展颜一笑,转身向花丛深处走去。范昭惊醒过来,大声叫道:“秋儿?”少女停住脚步,回眸一笑,复向花丛深处行去。范昭踏撞花,追上了去,挡在少女面前,颤声问道:“秋儿?真的是你?”少女面泛羞色,垂下螓首,轻“嗯”一声。范昭紧紧抓住少女一双柔荑,喃喃道:“真是你,秋儿,怎么可能!”少女笑道:“愿赌服输,秋儿给少爷贴上两条胡子。”范昭一愣,蓦然想起前年自己遭九阳会陷害入狱,被云梦月和铁塔救出,自己与秋儿在仙居山赌棋度日的情景。范昭一把将少女揽入怀中,流泪道:“真是你!好秋儿,你真的回到我的身边来了。”少女娇声细语道:“少爷,婢子怕是在梦中呢。”范昭道:“就算是做梦,我也不想醒来。”少女轻声一笑,软倒在范昭怀里,右手轻抚范昭面颊,合眼细声道:“那就做个美梦吧。”

第五十回 秋气堪悲未必然 轻寒正是可人天

第五十回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

范昭情欲蠢动,放倒少女,伸手将少女右脚鞋袜脱了下来,痴痴看着。忽然范昭面色一变,伸手拉开少女左肩肩衣,雪白的肌肤露了出来。范昭双手一松,问道:“你不是秋儿,你是谁?”少女睁开眼睛,瞧了一下自己的肩头和脚,一脸惋惜,道:“我忘了,秋儿的左肩头有一朵菊花印记,右脚心有一粒红痣。唉,一时疏忽,坏了好事。”范昭冷静下来,道:“是,当初秋儿就是凭此两处印记与她母亲相认的。”少女一脸狐媚,道:“少爷何不将我视为秋儿?你瞧,除了印记,我与秋儿还有什么分别呢?我比秋儿更美呀。”

范昭忽然一脸恐惧,手指着少女,颤声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广州惜红院的阿秀姑娘。不,你是附体在阿秀身上的小妖狐。你……你不是死了么?”少女微微一怔,随即嫣然一笑,娇声道:“想不到,给你认出来了。范公子,我其实是天上的梅花仙女,为范公子的痴情所感动,特意下凡成全范公子的痴心的。你瞧,我身上哪有什么妖气?”范昭道:“妖狐就是妖狐,不管怎么伪装,也会暴露你的本性。”少女忽然变成陈慧殊的模样,挪动身子靠近范昭,软声道:“范公子,你拥有我,就同时拥有你两个最心爱的美人。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范昭大骇,叫道:“九觉道长救我!”少女媚笑道:“范公子,九觉道长来不了了,被魔尊请了去。此时此地,我属于你。”

“魔尊?什么魔尊?”范昭惊诧问道。少女笑道:“神仙打架,凡人回避。你有我就够了。”说着,少女放了一个响屁。范昭闻到一股奇香袭来,顿时全身酥软。少女轻抚范昭脸庞,媚笑道:“这么美的帅哥,简直帅呆了。我在惜红院第一次见到你,就被你深深吸引住,真不忍心吸干你。帅哥,刚才你抱我那么久,也没亲我一口,莫不是等着我来亲你?你真坏!嘻嘻。”少女俯下身子,便要去亲范昭的嘴。范昭看着“陈慧殊”的小嘴越来越近,又惊又急,《一元复始》法竟然调动不了丹田深处的宇宙能量,内心几近绝望,遂闭上眼睛。

少女的面容贴近范昭,忽然停住,笑道:“我知道你体内有宇宙能量。上次就是九觉道长教你使用《一元复始》法调动你体内的宇宙能量重伤了我。如今,你闻了我的香屁,休想故技重施。”少女见范昭不吭声,以为范昭已经臣服,笑道:“我的名字叫媚姿,最擅长变成别人的模样了。范公子,你的情人多,我便学学英夷女子索菲,先给你来个贴面礼,再来个拥抱礼,让你回味一下西洋风情。”少女摇身变成金发碧眼索菲的模样,将脸儿贴了上去。不料,少女刚贴上脸,额头便遭受重击,惨叫一声,滚倒在地。原来,范昭调动不了宇宙能量,便用《一元复始》法调动体内的太清虚气,从眉间印堂穴打出来,击中少女眉间的印堂。范昭力气恢复,坐起身来,只见少女双手捂着面,蜷缩着身子,不住的发抖,身子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一只小白狐,哀叫着跑了。景色忽变,木兰秋菊消失,范昭发现自己坐在一株柏树之下,山坡上杂草丛生,野花零落。

范昭站起身,自语道:“魔幻!没想到太清虚气也能击伤小妖狐。可是,为什么刚才我就调动不了宇宙能量呢?这个小妖狐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复活了?难道是九觉道长看走了眼?对了,小妖狐说魔尊请了九觉道长去,到底怎么回事呢?”范昭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异史氏记录至此,知道读者也是一头雾水,那么,咱们就将镜头回放一下。这在文学上,叫做倒叙插叙什么来着?

镜头回放,九月十三日午时。

范昭和徐幸之坐在山道旁边的大树下吃干粮。忽然,远处晴空中飘来一朵黑云,飘飘摇摇,去向不定。在这朵黑云中藏着范昭的一个大仇家——黑心魔狗!此时黑心魔狗正在脸色阴郁地看着范昭。看官应该还记得,当初火烧万里红山庄,范昭救下乾隆,曾经持乾隆“御亲”金牌,远赴杭州救梅儿等人。在杭州闯营审瑞昌时,可巧黑心魔狗附身瑞昌身上,黑心魔狗情急之下飞身扑向范昭,欲施不利。范昭当时一身浩然之气,无知无觉中将黑心魔狗整治很惨,结下梁子。本来黑心魔狗不敢再找范昭,但是经过这段时间魔炼,尤其是黑心魔狗观摩了段麟设计巧除张浒突兼哄骗杏儿等等诸多奸诈坏事之后,领悟了很多蛊惑人心的诀窍,厚黑魔功大涨。黑心魔狗出入州县乡野,练习所学,无往不利,经验值大幅增长,不断提升厚黑魔功等级。厚黑魔功分三大洞天:第一洞天为洞天厚里黑表洞天,第二洞天为厚表黑里洞天,第三洞天为表里无极洞天。如今,黑心魔狗已经炼进厚黑魔功第二洞天,即将进入第三洞天,修行“无表无里厚黑无极阴毒无痕至上魔功”。

黑心魔狗魔功有成,报仇心起,如今偶遇范昭,冤家路窄,岂能善罢罢休?!不过,黑心魔狗学谨慎了,仔细观察范昭,很快发现范昭的阳气不纯。黑心魔狗冷笑一声,暗道:“范昭,你妻妾成群,享尽人间温柔艳福,阳气不纯,正气不足。正是本魔尊报仇的大好时机。”黑心魔狗正欲附体范昭,忽然发现范昭体内盘旋在丹田的太虚清气,迟疑起来。黑心魔狗魔眼一转,魔计顿***笑道:“范昭,你有这么多美女相伴,还念念不忘前妻侍婢,必是好色贪淫之徒,待本魔尊使个美人计,招来媚惑妖狐,把你彻底玩残。”黑心魔狗转动魔眼,逆看范昭之前的经历,当看到九觉道长之时,大吃一惊,道:“原来还有一个修道人给范昭撑腰啊!不行,这个修道人必须先除掉,否则此仇难报。”黑心魔狗转身欲找九觉道长的麻烦,回头又看看范昭,觉得就这么放过范昭实在心有不甘,暗道:“本魔尊兵分两路,先去找妖狐来媚惑于他。”

黑心魔狗驾着黑云,默念咒语,只半盏茶就到了广州府白云山里的妖狐洞,洞门已被乱石封闭。黑心魔狗幻化作黑脸壮汉,身披大红袍,手掌一挥,破洞而入,只见小妖狐侧身躺着,阴邪之气缠身。显然,小妖狐并未死去。黑心魔狗念动咒语,洞内阴邪之气大增,从小妖狐的嘴鼻进入,狐尾而出。不多时,黑心魔狗大喝一声:“呔,狐妖还不快快起来!”异变突生,小妖狐一下跳了起来,化作阿秀模样,跪在黑心魔狗面前,道:“多谢魔尊救命之恩。”黑心魔狗哈哈大笑,道:“我本上界天生魔尊黑心魔狗,受天命下凡扰乱乾隆朝纲,狐媚姿,你可愿助我?”小妖狐忙道:“魔尊差遣,媚姿万死不辞!”黑心魔狗道:“好。狐媚姿,我知道你与范昭有仇。我助你早日重生,魔功更上一层,就是让你媚惑范昭,玩废他,报仇雪恨。”小妖狐一听,差点晕了过去,道:“魔尊,媚姿就是伤在范昭手中,恐怕媚惑不了范昭。”黑心魔狗哈哈一笑,道:“范昭能伤你,是因为有个九觉道人暗中教他调动他体内的奇异能量。这个九觉道人,本魔尊会亲自出手对付他。你不必担心。只要你放出狐狸臭屁,范昭吸了进去,身体就会被污染,他体内的奇异能量不得不暂时离开他的身体。不过,你要小心,范昭练有太清虚气,是佛门内家功夫。”

小妖狐格格笑道:“我只怕他的奇异能量,不怕他的内家功夫。魔尊,我放出的臭屁,凡人闻起来可是香的。媚姿最会幻化成各种美女,入形入情。待我幻化成范昭心爱美女的模样,定能让范昭情欲蠢动,如了魔尊的意。”黑心魔狗哈哈大笑,道:“好。本魔尊就是看中你的这个妖术。狐媚姿,你以后跟随本魔尊扰乱乾隆朝纲,立下大魔功,可助你魔道修行。你不要辜负本魔尊的栽培。”小妖狐忽然面容一愁,道:“魔尊,现在我的阴邪之气太重,只怕会很快害死范昭。”黑心魔狗道:“无妨。九觉道人在一层天采集九种仙花花露,制成九花玉露丸,能清身嫩肤滑肌。当时,九觉道人走的匆忙,八卦炉中尚余两粒,经八卦炉余温锻炼,功效更佳。本魔尊这次来,顺手取了。现在,本魔尊就将这两粒精制九花玉露丸赐于你,必能清除你体内的妖邪之气。狐媚姿,张开嘴来。”狐媚姿张口小嘴,黑心魔狗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葫芦,将两粒九花玉露丸倒入狐媚姿的嘴里。片刻之后,狐媚姿连放臭屁,臭不可闻,把黑心魔狗也熏到洞外去了。臭屁放完,狐媚姿出了山洞,不见黑心魔狗的身影。狐媚姿走到洞外水池,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赞道:“原来,仙女这么美呀,我真的脱胎换骨了。范公子,狐媚姿……且慢,胡梅子……不,本梅花仙子一定好好服侍你。嘻嘻。”

小妖狐找到范昭时,范昭和徐幸之已经在大悲院睡下。大悲院有佛光护寺,小妖狐不敢进,便守在寺外,等范昭出来。十四日巳时,范昭用完早饭,出了院门,往南山山顶行去。小妖狐不知范昭要干什么,尾随其后,待范昭远离大悲院,便幻化了木兰秋菊,伪造人间仙境,意图媚惑范昭,却不料被范昭及时识破。范昭用《一元复始法》调动丹田内的太清虚气,将小妖狐打回原形。唉,狐媚姿害范昭一回,就受伤一回,真惨啊。至于黑心魔狗如何对付九觉道长,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知音如不赏 归卧故山秋

第五十一回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

且说九觉道长,将炼制的九花玉露丸送给范昭后,便去了一层天的瘦西湖小金山打坐入定,一坐便是二十一日。九觉道长出了定,品尝青鸟衔来的仙果,忽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知范昭正在遭受魔难,有惊无险,不由哑然失笑。九觉道长出了一层天,踩着一朵白云,向范昭飞去。忽然,前面晴空飞来一朵黑云,黑云越来越大,越来越浓。九觉道长知是妖物,心中诧异,暗思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妖物如此大张旗鼓,不怕招来天杀?

黑云靠近,已遮住半边天,挡住了去路。九觉道长心头一跳,才明白此妖物是冲着自己来的。九觉心随意动,身上的清风羽飘了起来,散发出紫色光华,将九觉道长罩住。九觉道长右手握住七星剑柄,明显感觉七星剑在微微颤抖。九觉道长有些兴奋,自己修道以来,还是第一次与妖物交手。

忽然,黑云里伸出一个狗头,眼放电,口喷火,向九觉道长攻来。九觉道长哈哈一笑,道:“原来是黑心魔狗。你不呆在表里无极洞天修行你的阴毒魔功,却来找贫道的麻烦,怪哉。”黑心魔狗发出的妖电魔火碰到清风羽的紫色光华,便如泥牛入海,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黑心魔狗大怒,变成巨魔,手持巨斧,砍向九觉道长。九觉道长笑道:“我的师门三宝清风羽、七星剑、紫金葫芦,历经前辈祖师无量劫炼就,乃仙家至宝,岂是你这个小小妖狗所能企及?”巨斧砍在紫色光华上,发出一阵阵电光雷鸣。砍了半天,黑心魔狗累得直喘气,紫色光华闪亮如实。黑心魔狗恨恨道:“九觉道人,你不过是仗着仙家宝贝,你敢撤了清风羽,与本魔尊一战吗?”九觉道长笑道:“魔尊?刚才贫道分明看见的是一颗狗头。”

黑心魔狗魔眼一转,道:“九觉,本狗狗魔功大成,已经升级为魔尊。你助范昭坏了本魔尊的好事,乃逆天叛道,必遭天谴!”九觉道长奇道:“贫道坏了你什么好事?”黑心魔狗魔眼转动,道:“本魔尊奉天命为害人间,在杭州戏耍瑞昌等人,却被范昭手持乾隆金牌坏了好事。你担当得起吗?范昭担当得起吗?本魔尊除掉你和范昭,乃上应天命。”

九觉道长道:“吓,敢情你害人还占天理了?天遣你下世祸乱乾隆朝纲不假,可是你忘了,范昭本人乃许时今,非乾隆朝人,你若害他,何来上应天命?贫道相助范昭,又何来逆天而行?”黑心魔狗语塞,强辩道:“范昭的存在,阻扰了本魔尊完成天命。现在,范昭正在执行乾隆密旨,找吕四娘索要雍正人头,日后必受乾隆重用。你怎地说他不是乾隆朝人,纯属狡辩。”九觉道长道:“范昭早就知道不能改变历史,也不会去改变大清朝的气数。黑心魔狗,你做你的事,范昭何曾能影响到你。贫道看,是你公报私仇,存心找范昭的麻烦,报那日你在杭州身受范昭的浩然之气重创之恨。”

黑心魔狗被揭穿私心,恼羞成怒(弱弱问一声:黑心魔狗知道羞耻吗),喝道:“九觉,你的师傅一觉道长都不敢管我,你凭什么管我?”九觉道长面色一沉,道:“家师不屑理你。你偷了贫道的仙药,贫道还没找你算帐。如今,你来找贫道的麻烦,却赖贫道的不是。贫道问你,贫道管你什么了?”黑心魔狗答不出,气得直翻魔眼。九觉道长道:“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不会长记性的。”九觉道长右手拇指一弹,七星剑脱鞘而出,剑尖指向黑心魔狗。黑心魔狗大骇,道:“九觉,我乃天降妖物,你敢伤我,就是逆天!”

九觉道长哈哈一笑,道:“不错。贫道是不能无缘无故伤你。上天命你下凡,是让你蛊惑人心,败坏乾隆朝纲,并非让你找贫道的麻烦。现在,你来攻我,已是逆天,贫道替天行道,教训于你,上合天意。”黑心魔狗忙道:“且慢。七星剑只能斩杀罪恶滔天的妖物,你不可乱用。”九觉道长微一犹豫,收了七星剑,道:“你走吧,贫道不计较,就当没发生过。”黑心魔狗喘了口气,阴阴一笑,道:“九觉,本魔尊上应天命下世祸害人间,发现人间祸害最烈在于人心。本魔尊以前以为,杀人狠就是大祸害了,经历人心多变后,才发现不是。本魔尊利用人世间的名利情,教唆世人追名逐利滥情,使人人祸害别人且理直气壮,之后还诚心诚意感谢本魔尊,这才是魔道至邪。”

九觉道长叹口气,道:“你初生之时,没有这么坏,是世人迷乱的人心教坏了你。现在,你反过来引诱人心祸害世人,这也是世人自己招来的,贫道无话可说。”黑心魔狗嘿嘿一笑,道:“想不到九觉道人也会悲天悯人。范昭虽然不是乾隆朝人,但是,他已经介入乾隆朝事,本魔尊自然会想方设法钻范昭人心上的漏洞,抓住一切机会玩残他,上合天意。九觉,你没意见吧?”九觉道长沉吟一下,道:“你不用妖术害他,不算你逆天。范昭非常人,有特殊历史使命,上界众神都在瞩目于他,这一点,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黑心魔狗哈哈一笑,道:“我当然知道。我诱惑范昭人心变坏,是在考验范昭。我想,上界众神也是这般认为吧。”九觉道长叹息一声,道:“人世间现在归你管,贫道确实无话可说。不过,你想统帅万魔,扰乱世人,现在不行。”黑心魔狗大笑道:“本魔尊当然知道。现在世人也没有坏到这种程度。再过二百五十年,就是万魔出洞的时候了。哈哈。”

九觉道长心中一丝悲凉,知道黑心魔狗说的是真的,天道演变如此,谁也无力回天。九觉道长看着黑心魔狗得意的笑容,忽然心生恨意,道:“小妖狐被范昭的太清虚气打回原形,你不救它,它就是死路一条。”黑心魔狗大摇狗头,道:“一只小妖狐,死就死了,本魔尊根本不在乎。本魔尊多的是,随口就可以召唤一个。九觉,不妨你和本尊赌一赌,你我都不能使用法术,就安排人世间常人之事,如果范昭变坏了,就算我赢;如果范昭始终不忘‘君子’,便算你赢。”九觉道长淡淡道:“贫道从来不赌。”黑心魔狗大笑道:“原来,你是怕了。”九觉道长道:“随你说。贫道不受你的激。”

黑心魔狗魔眼一转,道:“好吧,那就不赌了。九觉,我一心向魔,你一心向道,本尊可使小妖狐助你修行。”九觉道长听得希奇,便笑咪咪看着黑心魔狗。黑心魔狗正色道:“九觉,出家前你也是扬州城内有名的风流公子,时常出没于青楼。狐媚姿最擅长幻化各种美女。如今,狐媚姿吃了你的仙药,除去体内阴邪浊气,兼具魔姿仙韵,天上难寻。本尊可使狐媚姿幻化成形形色色的美女,坐于你怀中,助你修行,如何?”

九觉道长呸道:“你是什么东西,这种下三滥的事情也想用在贫道身上?!”黑心魔狗怪笑一声,道:“我是好心帮你。你想想,魔女仙女同时坐于你怀中,你能坐怀不乱,这可是通过了一个大魔难,修行必有一个飞跃,天上诸神都会佩服你的。你不感谢我,反而怪我,是何道理?”九觉道长冷然道:“你居心不良。你行魔难考验之名,实则是想毁了贫道。我拒绝。”黑心魔狗奸笑道:“九觉也会说21世纪中心地球中国人的口头禅啊,‘我拒绝’。行,只怕你拒绝不了的。”

九觉道长道:“我只认师门。邪魔外道休想考验我。黑心魔狗,你不要再贫道身上动你那点小心思了,贫道看得一清二楚。狐媚姿命不该绝,你再不救它,你就是天降妖物,也难逃因果。”黑心魔狗大笑道:“原来,道人是舍不得狐媚姿死啊。也难怪,道人遗留下来的仙药,偏偏给狐媚姿吃了,和你必有因缘。看来,狐媚姿坐杯之劫,九觉,你是躲不过了。”

九觉道长懒得搭理黑心魔狗,化作清风,去寻范昭。范昭走回山道,忽见九觉道长坐在身旁青石之上,又惊又喜。范昭道:“道长来迟了,我已经将小妖狐打回原形。这只小妖狐是怎么回事?”九觉道长不想说黑心魔狗的事,道:“上次我追踪小妖狐到妖狐洞,当时,小妖狐全身僵硬,已无气息,我以为小妖狐死了,就用乱石封闭洞口。不想,妖狐洞下接地阴之气,乱石封闭洞口之后,地阴之气就在洞内凝聚,保住了小妖狐的性命。”范昭一脸玩笑,道:“原来如此。这么说,道长是这只小妖狐的救命恩人了?”九觉打个哈哈,笑道:“也许是吧。小妖狐命不该绝,又留恋于你,你今后要注意了。”

范昭吓一跳,道:“注意什么?小妖狐还想害我,道长快快收了它。”九觉道长摇摇头,道:“这是你命中的劫数。就算贫道替你收了这只小妖狐,也会出现其它魔难来考验你。还不如,就用这只小妖狐来考验,你对它有所了解,不容易着它的道的。”范昭惊住,苦笑问道:“道长,我应该怎么做?”九觉道长正色道:“你不忘家训,时刻以‘君子’约束自己的言行,心正言正行正,妖邪自会回避于你。”范昭松了口气,道:“我本来就是个君子。这么简单,那让它来便是,我再将它打回原形。”

九觉凝视范昭,道:“你说的这句话,就不符合君子之道。”范昭一愣,有些不好意思,道:“道长教训的是,我心生欢喜,倒招惹了小妖狐。”九觉道长点点头,道:“你能时刻反思自己,这就是君子作风。”范昭谦恭问道:“道长,为何我调动不了体内的宇宙能量,却能调动丹田内的太清虚气?”九觉道长道:“你吸入小妖狐放出的臭屁,身体内的气息混浊起来,宇宙能量不得不暂时离开你的身体。待你用太清虚气净化身体后,宇宙能量自然会回到你的身上。”

范昭恍然大悟,道:“是这样啊。怎么,我闻到的是香气?又是小妖狐的妖术?”九觉道长道:“不是妖术。小妖狐放的臭屁,凡人闻着就是香的。好,不说,贫道走了。”范昭急叫两声“道长”,哪里还有九觉道长的身影。范昭叹气道:“这个九觉,什么忙都帮不上,还给我招来了小妖狐!一点都不靠谱。看来,此去见吕四娘,只怕会节外生枝,吉凶难料。”范昭忽觉无助,心中多了一份担忧。

九觉道长忽然杂念横生,便在山崖边松树下盘腿打坐,眼观鼻,鼻观心,内视丹田,渐渐灵台空明。圆月上中天,一个风情万种的窈窕女郎款款走了上来,停在九觉道长面前,娇声笑道:“汪大公子,你不认识小女子了么,我是李香香呀。”

李香香,名妓,扬州十美排名第二,和汪懿轩(九觉道长出家前的俗名)是老相好。

ps:黑心魔狗的突然出现,给范昭去取人头增加了变量。黑心魔狗如何报复范昭,范昭如何向吕四娘索要雍正人头,留下悬念于此。本小说依文史展开,后续章节得查阅乾隆朝文史,工作量大,一时之间弄不过来,只好决定暂停更新,一年后再见。请喜欢本书的读者推荐本书给朋友。收藏数的持续增加,是作者继续创作的动力。

第五十二回 黑云压城城欲摧 甲光向日金鳞开

第五十二回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九觉道长端坐不动。

李香香偎着九觉道长,娇声道:“大公子,二公子娶了扬州头牌绣琴姑娘,刚生了个大胖儿子,汪家的万贯家财就要落入二公子的手里了。二公子天性腼腆柔弱,只怕难以担当汪家产业。大公子就算不留恋锦衣玉食,也得替祖辈的家产着想呀。倘若汪家败在二公子手上,年迈的老太爷和老太夫人晚景就凄凉了。”

九觉道长端坐不动。

李香香杏眼一转,道:“蒙众人抬爱,香香现在是扬州头牌了。大公子最喜欢香香唇齿之间的冷香膏了,饮酒时就喜欢咬着香香留在酒杯上的唇齿香印儿作乐。大公子给香香赎身罢,香香给大公子生个大胖儿子,肯定比二公子的儿子强。将来,咱们的儿子长大了,肯定有出息,爹娘一定喜欢的不行。”

九觉道长端坐不动。

李香香索性坐进九觉道长的怀里,右臂搂着九觉道长的脖子,左手轻轻抚摸九觉道长的脸颊,柔声道:“这里夜深寒凉,香香冷了。大公子,抱着香香,暖暖身子。”

九觉道长端坐不动。

李香香道:“大公子,你瞧,月儿好圆好亮,也知你我心意。大公子怜惜香香,就用外衫裹着香香罢。”李香香伸手解开九觉道长的道袍,露出内衣来。李香香将脸蛋贴在九觉道长胸膛上,细声道:“大公子,香香听听你的心跳。”

九觉道长端坐不动,哪里有心跳。

李香香嘻嘻笑道:“除了贴身短衣,便有了心跳。”李香香伸手去解九觉道长的内衣,忽然九觉道长化成一段枯木枝。李香香尖叫一声,连忙推开枯木材,神情惶惑,连声道:“我怎么在这?我怎么在这?这是哪里?这是哪里?绿柳,花红,你们在哪?来人呀,快来人呀!”李香香尖叫一声,晕倒在地。

诸君,你道何故?原来黑心魔狗化作莫姓富商,去扬州暖香楼掷千金包下李香香,施妖法迷住李香香的心神,将李香香摄了过来,给九觉道长来个坐怀不乱的考验。李香香近身时,九觉道长就察觉异常,暗中移来一段枯木枝化作己身端坐模样,而真人则化作清风走了。李香香使尽媚术,也不过是在与一段枯木枝秀温存罢了。

九觉道长化作清风悄悄离开后,发现范昭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劫难。

原来,范昭以太清虚气击退狐媚姿后偶遇九觉道长,一肚子疑问要问九觉道长时,九觉道长却突然辞别。范昭心中愁闷,隐隐感到身陷是非之中,转身欲回大悲院。可是转头四顾,却茫然不识归路。只因来时看到的都是幻境,此时不认识归路倒也正常,范昭想通此节,心底稍安,举头辨认太阳方向,估算道路而行。哪知道越走越荒凉,越走越偏僻,心中暗道不好,只怪九觉道长道行低微,解不了自己的厄运。黑心魔狗瞧着范昭在自己布置的迷魂阵法一边乱走,一边埋怨九觉道长,乐得不行,只盼着太阳快快落下山头。

范昭走得气喘吁吁,暗道:“山路好生奇怪,象迷宫一样,不能再乱走了,等天黑了,依靠星星辨认方向,这可是我的强项。”范昭又累又渴又饿,又不知何处有农家,便在路边的一块青石坐下来,暗悔出门时没带些饮水食物。过了许久,天黑了下来了,十四的月亮升起。范昭认准北极星,在脑海中极力回忆来时的路。此时的范昭已经糊涂,太阳尚不能指路,北极星能指路吗?范昭忘了这一层,便依着自己的估算向前走。合该范昭有此一劫,此时,九觉道长正在远处山头打坐入定,对范昭的事毫无察觉。

黑心魔狗念动妖言,催动阵法,范昭在迷魂阵法的指引之下,七弯八拐,走到到一条小溪边。范昭再度呼唤几次九觉道长,却不见回应,范昭暗道:“看来九觉道长那里也有麻烦,那个妖狐提到魔尊,不知到底是何方妖孽?”就在此时,忽然听得一声野兽吼叫,范昭一惊,暗忖:“莫不是老虎吧?!今儿运气这么差,只怪自己出门没看黄历!”果然,那野兽吼声连连,慢慢靠近,细听声音不象老虎。范昭有点小聪明,知道此类猛兽的嗅觉和听觉都很灵敏,连忙沿着小溪水,向下游逃跑。溪流崎岖,草多树多路滑,但在体内宇宙能量的带动下,范昭身轻如燕。

黑心魔狗瞧见范昭体内宇宙能量奇异,暗暗惊心,道:“若是范昭以《一元复始法》运行宇宙能量于经络之中,我的迷魂阵法便无法迷惑范昭的脑电波,使范昭产生幻觉,不攻而破了。”正说着,那股奇异宇宙能量果然按着《一元复始法》运行起来,瞬间范昭的意识清醒过来。范昭毫无知觉,依然沿着小溪向前跑。黑心魔狗嘿嘿笑道:“还好,景是实景,迷魂阵虽然不起作用,范昭也不会察觉异样。范昭,你快跑吧,吕四娘的女儿吕雁梅正在前面水潭里沐浴,且瞧你如何命丧她手。本魔尊呵呵。”

诸君,黑心魔狗知道范昭身负皇命,不得不去找吕四娘要回雍正人头后,便想借吕四娘的手杀掉范昭,以泄心头之恨。黑心魔狗询问山中精怪,把吕四娘的家事了解的清清楚楚,设下了这个局。

范昭跑了一会,便到了小溪的尽头——溪水从悬崖上飞落下去,形成回声轰鸣不绝。范昭停住身形,但见圆月当空,玉宇澄净,溪水清凉,心胸顿时空阔起来。黑心魔狗魔眼一转,邪笑道:“范昭,你不是要找吕四娘吗?本魔尊现在帮你。”黑心魔狗念动妖言,瞬间将一头豹子摄了过来,并给豹子迷了魂。

景色怡人,范昭想起在江阴的妻妾儿女,自言自语道:“兰儿应该已经生了吧。嗯,我有女儿了,不知象我还是象兰儿,希望象兰儿的话,长大就是大美人了,还怕媒婆不踏破我家门槛?!”范昭正想得开心,忽听身后一声野兽巨吼。范昭吓一跳,毛骨悚然,慢慢转过身来,但见从树丛间串出一只浑身斑点的豹子,眼睛冒着红光,正盯着自己!

凉风扑面,范昭回过神来,心思电转:“原来是豹子!根据21世纪的动物学知识,豹子这种动物喜夜间出没,一般猎食方式是伏击。豹子的速度极快,但是耐力不行,所以必须尽最快的速度飞跑,只要耗过最初的一段,豹子没了体力应该会放弃追击。”范昭转身就跑,前脚踏空,才想起前面就是悬崖,哪里有路!范昭大叫一声,身子向悬崖下掉去。黑心魔狗得意大笑,道:“范昭,祝你厄运!吕雁梅,范昭偷看你洗澡,杀了他。哦,你不是一直在找这只豹子吗?本魔尊现在就把豹子送到你面前,算是本魔尊谢你的礼物。”黑心魔狗说完,对着豹子一眨狗眼,那豹子竟然一跃而起,跳了下去。

范昭从悬崖跳将下去,只听得扑通一声,掉入水潭之中。还好,潭水够深,范昭乱抓乱蹬一阵,便浮出水面。范昭靠近岸,从水里站起来,抹去面上的潭水,睁眼一瞧,惊谔一声——但见岸上一个衣衫不整、头发湿乱的少女正扶着一块巨石瞪着自己,双眸惊异。范昭心念电转,暗忖:“这里怎么会有一位姑娘,怎么这般打扮。”那少女见范昭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恼羞成怒,喝道:“你,你无礼!”范昭吓一跳,赶紧转过身去,大声道:“小生乃君子也!无意冒犯姑娘,小生抱歉。姑娘,上面有只豹子,你,你赶快逃命吧。”

那姑娘声音稍缓,道:“是豹子追着你……”忽然一个黑影从天而落,扑通一声,溅起甚大水花,将少女淋了一身水。范昭慌乱道:“不好。豹子也跳下来了。”说罢,范昭弯腰在水里抱起一块大石头,转身护在姑娘身前,盯着水潭,只等豹子浮出水面便将大石头扔了过去,道:“姑娘放心,我绝不会让豹子伤害姑娘你的。你快走。”那姑娘脆声道:“你自身难保,还想着保护别人?”范昭慷慨道:“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意为反省自己觉得理直,纵然面对千万人,我也勇往直前)。姑娘,你快走吧。”那姑娘扑哧一笑,道:“原来是个呆书生。”正说着,那豹子从水底潜走上岸,猛地跃出水面,扑向范昭。范昭猝不及防,竟然忘了扔石头。那姑娘一声清叱,身子一跃,一脚踩在豹子的头顶,豹子啪的一声,跌落范昭面前。范昭吓得手脚酸软,一屁股坐倒,和豹子面对面。豹子低吼一声,伸爪抓向范昭。那姑娘飞起一脚,将豹子踢飞,豹子落在岸边巨石上,滚落在地,躺着不动了。

那姑娘笑道:“你不是要扔石头砸它吗?豹子在你面前,你怎么不砸?”范昭反应过来,脸颊发热,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小生倒让姑娘见笑了。”姑娘微笑道:“我追这只豹子有些日子。这豹子狡猾的很,想生擒它可不容易,好几次给它逃脱了。今儿我又追了大半夜,又给它逃脱了。却不想豹子从天而降,逮个正着。”那姑娘正好面向月亮,脸蛋被头发遮住,看不清楚,但是,湿透的衣衫紧贴着内衣,将娇躯优美的曲线表露无遗。范昭几日不近女色,如今看得一呆。姑娘察觉异样,啐道:“呆书生不老实。”范昭满脸通红,不知作何回答,连忙低下头。姑娘走上岸,看了看豹子,道:“豹子晕死过去了。喂,呆书生,你住在哪?往哪去?”范昭不敢看姑娘,低着头道:“我来找一位朋友,不,不是朋友,是找……”范昭不知道如何表达,正说话间,忽然看见豹子睁开眼睛,眨出红光。范昭一激灵,伸手去抓姑娘的肩膀。那姑娘叱道:“大胆!哼!”左手向前一挥,范昭便飞落入潭,右手向后一拍,正中跃进起豹子头顶,豹子闷哼一声,立即毙命。敢情,“大胆”二字是对范昭说的,“哼”是向着豹子的。

范昭在水潭里站了起来,顾不得抹去脸上的潭水,喘气道:“姑娘休得误会,是豹子……”那姑娘接过话头,噗嗤笑道:“是豹子要伤人,是吧?”范昭没好气道:“姑娘既然知道,如何这般对待小生?!”那姑娘笑道:“你要抓我肩膀,不可以。”范昭讪讪道:“是,姑娘武功高绝,倒是小生自作多情了。”那姑娘笑嘻嘻看着范昭,却不说话。。

黑心魔狗看得一头雾水,道:“吕雁梅,范昭多次冒犯你,还不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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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人生如逆旅 我亦是行人

第五十三回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山风吹来,范昭一阵阵发冷,掏出钱袋一看,里面的银票泡水烂了,好在破财免灾,范昭并不在意。那姑娘笑道:“原来呆书生是富贵人。”范昭不悦,道:“小生姓范名昭,模范的范,日月昭昭的昭。不是‘呆书生’。”那姑娘道:“还日月昭昭呢,我看你现在是冻的有些哆嗦。我升堆火,你把衣服烤干吧。”范昭暗忖:“你的衣服也湿了,不也得烤干吗?这姑娘武功如此高强,也许知道吕四娘在哪。不,说不定和吕四娘还有些瓜葛。不过,据武侠野史记载,吕四娘似乎没嫁人。”

那姑娘道:“刚才有点手重,你没事吧?”范昭摇摇头。那姑娘看了他一眼,拾了几根枯枝,架石头升起一堆篝火。范昭暗忖:“异史氏记录到此,一定是想着如何烧烤豹子肉,如何使我与姑娘赏月宵夜了。”不料,那姑娘道:“呆书生,火已经旺了,你自个烤火吧,我得走了。”范昭忙道:“请问姑娘芳名。”那姑娘微微一怔,道:“你问我名字做什么?”范昭讪讪道:“姑娘于我有恩,他日再遇,小生一定报答。”那姑娘微微摇头,道:“我娘说了,山外人信不得。救你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范昭道:“相逢即是有缘,有缘就会相逢。小生相信,将来一定会再遇到姑娘。”那姑娘奇道:“你还想见我?”范昭使劲点头。那姑娘想了想,道:“我娘叫我雁梅,你就叫我雁梅吧。”范昭有些哭笑不得,道:“我还是叫你燕姑娘吧。燕姑娘,燕姑娘,象燕子一样轻灵,这样叫着好听。”

想必诸位看官已经明白了,这位姑娘就是吕四娘的女儿吕雁梅。吕雁梅知道范昭听错“雁”字,也不纠正,莞尔一笑。范昭取下钱袋,递给吕雁梅,道:“这个钱袋请燕姑娘先替我收着,下次再见面时,再还给我,我必有重谢。”吕雁梅奇道:“我又不要你报恩,干嘛收着你的钱袋呢?”范昭歪点子多,立即道:“这是证据,证明我们有缘。不是报恩用的。”说着,山风吹来,范昭打了个寒颤。吕雁梅勉强收下,道:“好吧,我先替你保管。你快去烤火,现在山风大了,小心着凉。”范昭道:“燕姑娘不怕着凉吗?”吕雁梅对范昭笑笑,身子腾空而起,几个起落,已不见了踪影。

范昭怅然若失,喃喃道:“燕姑娘始终散乱着头发,我没有看清她的面容,可是听到她的声音我的心里就特别安宁舒适。她一定是一位绝世佳人。嗯,‘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黑心魔狗一脸不解,道:“这里明明是南方!”范昭出神想了一会,忽然暗暗自责:“范昭啊范昭,你已经有了五位如花似玉的夫人了,还胡思乱想些什么?!”黑心魔狗高兴起来,道:“范昭色欲心一起,我就有办法了。”范昭转念一想,道:“古人不是说了吗?‘窈窕佳人,君子好逑。’我只是想一想,不为过吧?嗯,但愿燕姑娘和吕四娘没有什么瓜葛。”黑心魔狗笑嘻嘻问道:“范昭,如果那个燕姑娘和吕四娘没有瓜葛,你意欲何为?”黑心魔狗说了也白说,范昭听不见。

山风吹来,范昭连打几个寒颤,便坐在篝火边烤火,默默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觉得十分蹊跷。而此时,九觉道长正好从入定中醒来。黑心魔狗施展魔法《似是而非》,向范昭发出一个脑电波,范昭的大脑顿时翻江捣海:燕姑娘的湿头发一直遮着脸,怎么回事呢?莫不是脸上有麻子?或者是长得丑?嗯,一定有问题,女孩子都爱美,燕姑娘真长得美,怎么会藏起来?黑心魔狗乐得直笑,接着向范昭发出脑电波。范昭胡想乱想不断:不是这样的,肯定不是这样的。燕姑娘不信山外人,自然不会以真面目示我。范昭兴奋起来,喃喃道:“我得扮成山里人模样,下次再遇到燕姑娘,她就会当我是山里人了。”黑心魔狗操纵范昭思想成功,手舞足蹈。

狐媚姿走过来,道:“魔尊,小妖的伤基本痊愈,感谢魔尊出手相救。”黑心魔狗道:“山中有一个猎人叫辛捕,三十多岁还没娶上老婆。狐媚姿,你去附体李香香,让李香香用美色诱惑辛捕杀掉范昭。”狐媚姿有些犹豫,道:“魔尊不打算送李香香回去了?”黑心魔狗轻哼一声,道:“我乃天降魔尊,九觉道长也得让我三分,区区一个凡间女子,能为我所用,是她的福份。”狐媚姿道声“得令”,便去寻李香香。九觉道长现身在黑心魔狗面前,道:“黑心魔狗,你别太过份了。”黑心魔狗嘿嘿冷笑道:“道长放心,我不会直接弄死范昭的。再说了,本魔尊以范昭魔炼魔心,修行魔功,也是上应天命,有何不可?!范昭自己做错事,招惹祸端,那是范昭心性不好所致,怨不得本魔尊。道长还是去劝范昭好好修心。本魔尊奉劝道长一句话,别再管本魔尊的闲事,否则,本魔尊就告你上天庭。”九觉道长无可奈何,说了句“天外有天”,便去见范昭。

范昭见九觉道长突然现身,又惊又喜。九觉道长一脸严肃,道:“今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许时今,你穿越到这里,现在的身份是范昭,非同小可。你要谨记,‘你喜欢的,不喜欢的,都有可能遇到’,只要你记住‘推己及人’,就能闯过严峻的考验。”九觉道长说完就消失了。范昭(许时今)又惊又疑,一下子想起穿越前方华错对自己说过的话,不觉陷入深思。

苍宇无极。虚界,包括大荒尊主在内的众神,默默注视着平行地球上发生的一切。

且说吕雁梅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一处半山腰,空坪上有几间木屋。吕雁梅进了院子,忽然福至心灵,装出劳累的样子,道:“娘,我打杀了豹子,豹子再也不能害人了。明儿,我再去把豹子拖回来。”原来,吕四娘和吕雁梅居住在这里。屋内,吕四娘道:“雁梅,今儿怎么狠了心,打杀了豹子?”吕雁梅推开门,走进屋,道:“女儿想通了,豹子不死,就会再害人。女儿赶它不走,只好打杀它了。”

吕四娘一脸慈祥,道:“好孩子,说说怎样为山民除的害。”吕雁梅早已想好,便将打杀豹子的过程说了,隐去了范昭的情节。吕四娘惊讶道:“这豹子真有些邪了。雁梅,你没受伤就好。等天亮了,去村里叫张屠户来把豹子皮剥了,骨头当虎骨送给倪员外,豹皮留着冬天做件皮衣。豹子肉留着,到镇上采购几副中药,混在一起炖汤。”吕雁梅哭着脸道:“娘,那汤好难喝的。”吕四娘道:“别人想喝都喝不着,你倒嫌弃起来了。”吕雁梅道:“打小,我就经常喝山猪、豹子中药汤,又苦又涩,早就不想喝了。”吕四娘呵呵笑道:“傻丫头,这些都是大补的材料,寻常人想吃还吃不着呢。你小小年纪,武功就能有今天的进境,这些东西可起了大作用。”

吕雁梅无奈,道:“好吧。娘,我累了,回屋睡觉去!”吕四娘道:“干净衣服已经放在你的床上了,你把换洗下来的脏衣服扔在盆里,娘来洗。”吕雁梅道:“我这么大了,自己的衣服自己洗。白师伯就要来了,那豹子肉制成肉干,给白师伯多留一些吧。”吕四娘笑道:“雁梅,以前问过你的姻缘。你白师伯说你命中注定晚嫁,是以这些年,上门说亲的不少,娘都没答应。等你白师伯来了,好好给你算算,姻缘定在哪家。”吕雁梅道:“白师伯号称‘神算子’,却一直说不清楚女儿的姻缘。女儿才不信他呢。女儿遇到喜欢的人就嫁。遇不到喜欢的人,就陪娘一辈子。”吕四娘叹口气,道:“傻丫头,你当小姑独处容易呀。”吕雁梅不再回话,进入自己的屋子,靠北的墙边,那里有一口缸,缸里养了六条黑鱼,此时已经是夜里,黑鱼已经睡着,一动不动。吕雁梅手扶缸沿,看着黑鱼,道:“小黑黑,你们要乖乖的,替我做事哦。”。

原来,吕雁梅是吕四娘的养女兼唯一徒弟,从吕姓。吕雁梅六岁习武,七岁开拳,到十二岁习得拳脚兵刃功夫一流,今年二十岁,尽得吕四娘武学真传。师门内功十三丹,已经到了丹田养丹的境界,其它硬功,轻功,柔功等也臻于至善。吕雁梅习武天赋极高,功夫青出于蓝,还在吕四娘之上。吕四娘眼见爱女爱徒武功大成,心中欢喜,却为吕雁梅的终身大事苦恼。吕雁梅年方二八之时,便出落的如同鲜花般的美丽,镇上大户人家的公子慕名前来提亲,均被吕四娘以吕雁梅习武未成予以拒绝。转眼四年过去,再也没有媒婆上门说亲了,原因是,双十年华的吕雁梅,已经成了当时标准大龄剩女,加之吕雁梅武功高,天足比普通女子又大了一些,模样再美,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也不想娶了。吕四娘本人心高气傲,自然也看不上镇上大户人家的少年公子,总想给吕雁梅找一个心怀前朝的世家遗民,是以吕雁梅的婚事就给耽搁下来。其实,早有吕雁梅十四岁生日那天,神算子白华应吕四娘请求,给吕雁梅的姻缘算了一卦,道:“雁梅这孩子命里火炎土燥,夫星不旺,这确实是桩难事。”吕四娘道:“先生必定有解法。”白华皱眉道:“命里没有,若是运里有也不妨事。这样,你让她在屋里靠北的墙边放一口缸,养六条黑鱼,这样久而久之,桃花运盛,夫星自然从天而至。”吕四娘忙问道理何在?白华解释说此乃堪舆学原理。北方属水,六条黑鱼从数量和颜色来讲也是水相,可以克制吕雁梅命中火土旺相,达到平衡云云。吕四娘遂命吕雁梅照此办理。吕雁梅心中不愿,也得遵从。

此时,吕雁梅看着六条睡着的黑鱼,忽然想起范昭的呆样,不禁微微一笑,自语道:“这个呆书生,虽然呆了些,倒真有几分勇气。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把他的钱袋还回给他。”吕雁梅掏出钱袋,仔细看了看,但见钱袋上面绣着一朵洁白的茉莉花,精致雅美,边上有个“红”字。吕雁梅一皱秀眉,自语道:“好象是个女孩子绣的。难道是他的意中人?”吕雁梅猜对一半,这个钱袋是红儿连夜绣的,因范昭执意独自去找吕四娘,所以,红儿就赶绣了这个钱袋,给范昭装些钱财物品。吕雁梅想了想,又道:“瞧他的模样,象是已有妻室的人。那么,这个钱袋一定是他妻子绣给他了。只是,他这样就将钱袋送给我……”吕雁梅忽然俏脸发热,自责道:“乱想什么?!是他放我这,报恩……不,不是报恩,是……”吕雁梅思维有些乱了,不知道该怎样推理了。吕雁梅出了一会神,喃喃道:“他已是有妻室的人,我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下次再遇到他,把钱袋还给他便是。”钱袋里还有些散碎银子,吕雁梅将银子倒在桌面上,将钱袋丢在桌面上,更衣沐浴。

第五十四回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五十四回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范昭心难安,烤干衣服后,便寻路返回大悲院。黑心魔狗忌惮九觉道人说的那句“天外有天”,但转念一想,下天也是按上天旨意行事,层层天意下来,魔乱乾隆一朝,上天也是这么安排的。虽如此,黑心魔狗不敢肆意干扰范昭,退而苦思毒计。没有了各路妖孽的干扰,范昭神智清醒,很快找回山路,借着月光往回走,摸约走了两个时辰,于鸡鸣四更时分回到了寺内。好在烧火做饭的小和尚已经出勤,范昭走寺庙后院的小门回到屋内。范昭筋疲力尽,往床上一躺,和衣睡去。

范昭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寺庙大殿上,香烟缭绕中,大殿韦陀尊者威严竖立。范昭情不自禁转过身去,朝韦陀拜了三拜。突然一阵狂风刮来,范昭一惊,转身看去,身后香炉里插的三柱高香被狂风刮倒两根。范昭惊醒,晨钟响起,并无异样,始又睡去。

范昭不知道的是,就在刚才,韦陀尊者和黑心魔狗进行了一番正面交锋。原来,黑心魔狗苦思之下,未得报仇毒计,眼见范昭入了大悲院酣睡,心中气恨难平,顾不得九觉道长的警告,便欲附体范昭。本来,寺庙是有佛光笼罩,诸邪不侵,但因黑心魔狗乃天降魔物,不属邪道,是以能够进入寺庙。黑心魔狗见范昭识神离体,在大殿上行走,大喜过望,以为天赐良机,便欲霸占范昭肉身。就在黑心魔狗扑向床上范昭肉身时,韦陀尊者举起降魔杵,一道白光射出,黑心魔狗连忙运功抵御,被打得倒退三步。韦陀尊者大喝一声:“哪里来的魔物,胆敢无故擅闯佛门净土?”黑心魔狗干笑一声,道:“韦陀尊者,我乃天降魔物,上承天意,祸害人间。如今范昭与我有仇,恶因恶果相随,尊者拦我何故?”韦陀道:“范昭拜我三拜,且寄宿寺庙,我当管之。你与范昭结下的恶缘,范昭并非有意为之,你既是天降魔物,何苦执着小小恶缘,误了正事?”黑心魔狗道:“韦陀尊者,我惑乱人心便是正事,范昭是我魔炼的最佳人选,尊者虽有佛力加持,也不可挡我。”韦陀尊者沉默一下,道:“范昭非寻常人。我劝你以正途魔炼,护持正法,今后也有个好去处。执着些许仇怨,于你并无益处。”黑心魔狗振振有词,道:“尊者有所不知,想我黑心魔尊下世以来,以老奸巨滑之人为楷模,修习魔功已有大成,皆因教唆人心恶念得大成效。而本魔尊却在范昭身上栽了大跟斗,若是不能挑动范昭恶念,将来如何能胜任扰乱乾隆朝纲的大事?”韦陀道:“你既然执意如此,我也不便拦你。不过,这里毕竟是佛门清净之地,你不能为所欲为。本尊者瞧范昭气宇天成,正当历经魔炼。你对范昭的报仇或许正好是对范昭的魔炼,望你适可而止,不得上纲上线,毁人正念,造下如山罪业。”黑心魔狗嘿嘿一笑,道:“多谢尊者。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尊者以为范昭气宇天成,我却瞧他与寻常人无甚区别。我只用寻常手段,便可使范昭恶念如炽。尊者可敢与本魔尊赌上一赌。”韦陀尊者道:“本尊超越红尘,岂会与你打赌!你既然执意为之,本尊姑且旁观之。”

韦陀尊者这样说了,黑心魔狗倒也不敢太放肆,便蹲在范昭床头,等候机会。范昭睡到日过午时,神智恢复。一个小沙弥端着粥面进来,告诉范昭无名禅师早上已经开坛讲法,现在转回小禅院去了,想见无名禅师得等到下月初一。范昭无奈,用过午餐后,看到香案上有一本《三途要道》,便拿起来翻看。范昭翻了几页,自语道:“《三途要道》是佛教入门的书,给初学者看的,象我这么与佛有渊缘的大善人,应该去看大乘真经!将来也好与无名禅师打禅机。”范昭去到藏经阁请大乘经,值守和尚自然予以方便,让范昭自选经书。范昭也不客气,选了本《金刚经》及历代高僧的注解评论,回屋细读。

范昭细读《金刚经》,不知所云,便去看注解,忽然睡意上来,伏案沉沉入睡。黑心魔狗暗暗欢喜,道:“韦陀尊者说范昭什么‘气宇天成’,不过是在吓唬本魔尊。范昭一读佛经就睡觉,有这样‘气宇天成’的?嘿嘿,本魔尊思得一计,管教韦陀尊者闭口。”黑心魔狗对范昭转动狗眼,施展魔法《似是而非》,向范昭大脑发出脑电波。范昭猛的坐起,将《金刚经》倒放打开,看了一会,嘴里咕哝道:“反反复复就是三段式!这个我也会,此妖狐,非妖狐,是为妖狐。要是妖狐,不是妖狐,我昨天至于跑得那么快吗?”范昭胡思乱想,杂念横生,黑心魔狗有些得意,对韦陀尊者道:“看见了吗?牛刀小试,这下范昭就没定力了吧。”韦陀尊者笑而不语。黑心魔狗看韦陀不接茬,暗道:“须得来个厉害的,让这韦陀无话可说。”

黑心魔狗回想范昭“戏遇”吕雁梅的情景,暗忖:“范昭好色之徒,妻妾成群,几日不近女色,必渴求女色难以自制,不妨用女色考验他。可惜李香香不在这。嗯,就用‘意淫’来考验范昭。且慢,范昭和这个吕雁梅该不会有什么姻缘吧,若是,我岂不是帮了范昭?!待我查查。”黑心魔狗运起魔功,张开魔眼查看范昭过往十生十世,看了半天,没发现什么。黑心魔狗放下心来,大胆念动咒语,瞬间来了两个男女情魔。黑心魔狗道:“尔等极尽情欲之能事,挑动范昭邪淫。”男女情魔得令,便往范昭身上洒粉红色的迷情粉。

范昭正在念叨小妖狐,忽见秋儿春风满面的向自己走来。范昭喜道:“秋儿,你怎么来了?”秋儿伸手拨开左肩上的衣服,露出梅儿印记,笑道:“相公,我可是真秋儿,见相公寂寞,特来陪相公。”“真秋儿?”范昭疑惑起来,道,“秋儿还有真秋儿假秋儿的?”秋儿笑道:“自然。瞧我右脚心有一粒红痣。”秋儿弯腰去除右脚绣花鞋。范昭心中一凛,朗声道:“你是假的!”秋儿一脸不解,道:“相公怎么说我是假的?”范昭不说话,将手中的经书掷向秋儿,秋儿尖叫一声,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范昭大汗淋淋,神智清醒过来。

韦陀尊者道:“黑心魔狗,你失败了。”黑心魔狗嘿嘿一笑,道:“范昭乱扔经书,已经犯下大错,本魔尊至少没有完全失败。”

范昭自言自语道:“奇怪,怎么满脑子胡思乱想,象野马无缰,无法控制。嗯,定是自己被小妖狐害得怕了,是以才有此幻觉。我将《金刚经》扔出去,幻觉消失,看来,小妖狐怕《金刚经》,我得潜心静读《金刚经》,以求解除心魔。”

范昭毕恭毕敬拾起《金刚经》,朗声读了起来。黑心魔狗和男女情魔受不了,连忙逃出寺外。韦陀尊者道:“黑心魔狗,你还要继续吗?”黑心魔狗咬牙道:“当然,范昭是本魔尊最好的修炼工具,本魔尊当知难而上。”范昭读了一会,口渴,起身饮水。黑心魔狗得了空子,立即念动魔咒,施展魔法《似是而非》,向范昭大脑打出脑电波。范昭饮完水,落座欲再读《金刚经》,忽然大脑升起吕雁梅的形象,范昭自语道:“燕姑娘以秀发遮脸,不知长得什么模样,莫非真是幽谷佳人?”大脑里立即响起“范昭“的声音:“燕姑娘有春兰的美貌,颜诗雨的学识,张朝仪的端庄,云梦月的英爽,还有秋儿的温柔和梅儿坚贞,确实是可遇不可求的好姑娘。”范昭晃晃头,道:“怎么回事,突然想起燕姑娘来了?”大脑里的“范昭”道:“燕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当然得时时刻刻记挂在心上。对了,燕姑娘武功卓绝,有她相伴,我找吕四娘岂不是多了个帮手?”范昭兴奋起来,一拍桌子,朗声道:“对了,如果燕姑娘认识吕四娘,那对我完成皇命大有好处。嗯,为了取回雍正人头,不辱圣命,我得想办法从燕姑娘身上入手。”范昭伸手轻抚自己的面庞,自思颇有桃花运,顿时飘飘然。

韦陀尊者瞧见范昭一幅自恋的模样,叹息一声。黑心魔狗哈哈大笑,道:“尊者,好戏开场了。”九觉道长站在一株青松之下,仰望天边流云不语。

范昭绮念即生,哪里看得进去经书。机不可失,男女情魔一拥而上,把迷情粉洒在范昭身上。范昭情欲顿炽,嘴里喃喃道:“燕姑娘身材不错啊,可惜衣服还不够湿,否则,嘿嘿……”邪念一起,立刻如同决堤洪水,不可收拾。“我的几个娘子,云儿最丰满,似乎不及燕姑娘肥瘦有度。朝仪和雨儿,美则美矣,惜乎少于运动,偏瘦了些。兰儿虽然一颦一笑,极具美貌,可惜不象我来时的青春靓女,穿着火辣性感,又会卖萌,风情万种。燕姑娘湿湿的衣服是怎么回事?哦,莫不是知道我要跳下来,故意弄湿自己?”范昭想到美处,忍不住哼起21世纪的情歌小调。

黑心魔狗哈哈大笑,道:“韦陀尊者,看见了吧,范昭就在寺庙里,就在尊者的眼皮底下唱情歌。哈哈哈。”韦陀道:“阎浮提众生,起心动念无不是罪。范昭不持戒,慎独功夫也不够,仅此而已。”黑心魔狗道:“呵呵,尊者也会拿套话唬我!范昭分明就是一个凡夫俗子,哪里禁得起情与色的诱惑。”韦陀尊者叹道:“黑心魔狗,你已入魔障而不自知,难成魔果。”黑心魔狗疑惑起来,睁开魔眼,再查因缘,忽然“啊”地惊叫一声,目瞪口呆。原来黑心魔狗查看范昭未来,发现范昭和吕雁梅之间有一条姻缘红线相连!黑心魔狗连连晃动狗头,道:“没理由,没理由,范昭和吕雁梅,没有历史上的善恶缘,怎么能夫妇之份?!太让本狗狗伤心了!”

韦陀尊者道:“你有所不知。范昭本是上界百花谷仙人转世,他的妻妾也多是百花谷仙人转世,故而有夫妻之缘。吕雁梅非百花谷中人,历史上与范昭无甚关系,碰巧的是,这三年来,有一个术士高人用《梅花易数》行五行通法,调动天地鬼神,为她求姻缘。你的作为正好入其彀中。”黑心魔狗仔细观看,发现吕雁梅被五行易网笼罩着。黑心魔狗大怒道:“什么术士?玩弄小道,坏了本魔尊的好事!”韦陀尊者道:“人间姻缘不过是男求女,女求男。本来,吕雁梅即可炼就剑仙,清心寡欲,小姑独处一世。但是吕四娘为其祈求姻缘,得术士高人相助,变动吕雁梅五行气数,吕雁梅便可与范昭相伴一生了。”黑心魔狗愤愤不平,问道:“为什么是范昭?”韦陀尊者微笑道:“因你之故,范昭奇遇吕雁梅;因你之故,范昭对吕雁梅起了贪求之心;因你之故,吕雁梅击杀了追赶范昭的豹子,所以是范昭。”黑心魔狗恨恨道:“本魔尊蛊惑人心,所造业力都是他人自受,这回倒是也不例外,只是……。也罢,本魔尊就送范昭一个这个人情,让范昭多享一时之美,来世多受一份孽报。”。

韦陀尊者奇道:“黑心魔狗,你看开了,不报仇了?”黑心魔狗嘿嘿一笑,道:“尊者,天地万物缘起缘灭,缘聚缘散,本魔尊深谙顺应天时之法。吕雁梅既已炼就剑仙,煞气内藏,本魔尊也得避让三分。日后范昭将吕雁梅娶回家中,诸邪不侵,本魔尊就再无机会折磨范昭了。”韦陀尊者道:“人有所欲,必有所漏,为魔所乘。范昭世俗中人,欲望执着满身都是,你的机会很多啊。”黑心魔狗连摇狗头,道:“不能施展魔法《似是而非》,直接干扰范昭,有啥意思?”韦陀尊者道:“范昭心若正,你的魔法也会失去作用。”黑心魔狗阴冷一笑,道:“诚如尊者所言,范昭欲望满身,如何能时时心正?范昭必会被我所乘。今儿玩够了,且放过他。”

小沙弥走了进来,双掌合十道:“范施主,佛门清净之地,不可妄念妄行。”范昭惊醒,满面羞惭,连声向小沙弥道歉。范昭读了会《金刚经》,心思平静下来,暗忖:“我怎么如此思念燕姑娘,难道我真的喜欢上她了?”

第五十五回 莫道不销魂 帘卷西风 人比黄花瘦

第五十五回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夕阳西下,一个健硕的中年猎人走了过来,猎叉上吊着两只野兔和一只雉鸡。猎人瞧见晕倒侧卧于地的李香香,大是惊异,跑近看见李香香半边脸蛋,呯然心动。猎人放下猎叉,用手一探李香香鼻息,但觉触手滑嫩温和。猎人连声唤道:“大姐,大姐。”李香香不应。猎人自语道:“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一个大美女晕倒在这?!”猎人伸手掐住李香香的人中,揉了几下,李香香悠悠醒来。李香香骤然见到猎人,大惊问道:“你是谁?”猎人傻傻愣愣看着李香香,竟然没听见李香香的问话。猎人的神情眼色,李香香最习惯不过了,坐起身来,四下打量,惊慌起来,连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在哪里?绿柳,花红,你们在哪?来人哪,快来人哪!”猎人忙道:“小姐,此处是七星岭。我是山里的猎户,不是坏人。”

李香香是见过世面的人,惊慌稍定,低头掩面哭泣,细声道:“我是扬州人,不知怎地,一觉醒来,就是这个地方。我的贴身丫头绿柳和花红,也不见了。呜呜。”猎人结结巴巴道:“扬州?!小姐家住扬州,突然置身于此,怕是被匪徒劫持于此。”李香香不说话,低头掩面呜呜哭了起来,心里盘算着当前处景。猎人道:“小姐莫哭,这里距离扬州甚远,怕有千余里地,我辛捕一定会送小姐回扬州的。”李香香心头一喜,抬头破涕一笑,道:“真的?辛大哥?”辛捕傻傻愣愣点点头。李香香站起身,盈盈一拜,娇声道:“辛大哥仗义相救,真豪侠也,香香谢过辛大哥了。”辛捕神智稍醒,连忙扶起李香香,慷慨道:“关云长千里走单骑,护送嫂嫂回家,义薄云天。我也要学关云长,千里走单骑,送小姐回府。”李香香莞尔一笑,道:“壮士若将小女子送回扬州,必有重谢。”

辛捕闻着李香香身上的胭脂香粉味,有点魂不守舍,握着李香香的手不肯放下。李香香软声道:“辛大哥,天色已晚,这附近可有镇子?”辛捕点头道:“有的。”李香香道:“那辛大哥送我去镇上如何?”辛捕醒悟过来,连忙道:“镇子远,没有客栈,不如先去我家住下。明儿寻头小驴,送小姐下山。”李香香轻轻摆脱辛捕的手,强笑道:“只怕打扰了家中嫂子。”辛捕忙道:“家中只得我一人。爹娘过世多年了。”李香香心情一黯,道:“既如此,只能打扰大哥了。”

李香香一双小脚,行走山路不便,走了几步,只得让辛捕背着。李香香有意和辛捕保持距离,双脚并跪,双手扶在辛捕肩头上,伏在辛捕的背上。辛捕的双手抓着猎叉,手臂托着李香香的双膝,心中的欢喜自不必说。李香香苦苦回忆,终于想起一掷千金的黑脸莫大老板的事来。李香香见圆月当空,问清楚日期,暗忖:“我昨晚尚在扬州接客,今日却到了千里之外的荒山野岭。难不成那个莫老板是妖怪?”李香香顿感害怕,不禁搂紧辛捕的脖子。辛捕呼吸艰难,颤声道:“山里风大,小姐若是怕冷,可贴近我的后背。”李香香明白,自己想回到扬州,眼下只能依靠辛捕,便依了辛捕的言,暗思脱身之策。辛捕托着李香香软软香香的身子,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只盼着永远也走不到家。

辛捕的茅屋很近,只过了一盏茶,便到了。李香香见家徒四壁,并不奇怪,只是觉得屋内的猎户气味有些难受,不禁微微蹙眉皱鼻。辛捕将野兔和雉鸡都烧熟了,做了两人的晚餐。辛捕烧烤手艺不错,李香香头一次吃野味,吃得津津有味,略嫌肉腥味重了点。辛捕将自己的卧房让给李香香,自己在柴房打了个地铺。夜深人静,辛捕睡不着,暗忖:“李小姐生得天仙般的模样,若是明儿将李小姐送回扬州,只怕今后再无见面机会了。若是不送李小姐回扬州,岂不没了关公的义气?”辛捕思量之间,难以取舍,转念又想:“莫非上天见我辛捕可怜,三十有五还孤独无伴,使我救了李小姐,给我做伴儿?”想到这,辛捕连连摇头,自语道:“李小姐千金之躯,怎么肯嫁我一个穷猎人!”辛捕长长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痴心妄想!辛捕喃喃道:“送李小姐回去,得李家一笔酬金,也足够我辛捕娶个媳妇了。只是,我就再也见不到李小姐了。想我辛捕穷苦一生,以性命与猛兽相搏,就只能娶个乡下女子做老婆?!我不甘心!”想到这,辛捕两眼冒出光来,咬牙道:“如果我和李小姐生米煮成熟饭,李员外不得不招我做上门女婿!我就能人财两得了!对,就这样!”

辛捕两眼瞪亮,起身出去,走到自己卧房门口,见木门紧闭,又犹豫起来。这时,木门忽然打开,李香香眼泪汪汪的站在门口,叫声“辛大哥”。辛捕忙道:“我来看小姐睡得可安稳,小姐怎么哭了?”李香香不答,只管掩面哭泣。辛捕慌了手脚,忙道:“小姐别哭,明儿我就去借头毛驴,送小姐回家。”李香香止住哭泣,道:“辛大哥对香香好,香香知道。可是,香香被坏人所害,流落到此,不把此坏人千刀万剐,香香绝不回去。”辛捕忙问:“坏人是谁?”李香香道:“坏人姓范名昭,就在此山中。”

“范昭?”辛捕一皱眉头,只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李香香软声道:“是。范昭原是我情郎,诱骗我与他私奔。前日,范昭酒醉吐了真言,我才知道范昭已经妻妾成群,他只不过是在玩弄我,并要将我卖给人贩子。我乘他酒醉未醒,连夜逃跑了,晕倒在山上,幸好遇到辛大哥。呜呜。”辛捕大怒,道:“这个范昭就是人渣,竟然欺骗小姐,我一定会替小姐报仇雪恨。”李香香轻叹一声,道:“范昭有钱有势,辛大哥还是不要招惹他,以免被范昭勾结官府所害。”辛捕捏紧拳头,大声道:“难不成小姐就任由范昭欺负?!”李香香凄凉一笑,哀声道:“我名节已失,本想一死,却舍不得家中年迈的双亲。辛大哥,我生不如死,却又死不得呀。呜呜。”

辛捕一听眼前的女神被范昭欺骗玩弄,妒火中烧,咬牙道:“小姐,我去杀了范昭,将他千刀万剐,为小姐报仇。”李香香止住哭泣,盯着辛捕的眼睛,道:“辛大哥若是杀了范昭,我愿终生服侍辛大哥。”辛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看着李香香。李香香幽幽一叹,垂头道:“我的名节事小,污了家风事大。我思前想后,辛大哥如果不嫌弃我,我愿回家说动父母,招辛大哥为上门女婿。父母只得我一个女儿,自小疼我,必定应允的。”辛捕心中一万个愿意,就是嘴里说不出话来。李香香瞥了一眼辛捕,继续道:“我现在担心的是,范昭会坏了我们的好事,所以,范昭必须死!”辛捕大声道:“我一定要杀了范昭!为了小姐,为了我……我们,范昭必须死!”李香香轻嘤一声,扑入辛捕怀中。

诸君想必明白了,此时的李香香已经被小妖狐附体。黑心魔狗操控豹子算计范昭失败后,命令狐媚姿附体李香香,用李香香的美色诱惑辛捕杀掉范昭。而范昭,却蒙在鼓里。

苍宇无极,虚界众神,垂慧注视着平行地球上发生的一切。

日本,江户,九条荣忠府第,书房,千雪子正在聚精会神练习书法,写一个大大的“道”字。外面忽然传来厚重的脚步声,侍女小樱向门外看了看,道:“小姐,主人和猿飞助佐家主来了。”千雪子不应,稳稳运笔。忽然,屋顶响起丝丝细微的声音,小樱听不见,千雪子却听的清清楚楚。千雪子依然稳稳运笔。九条荣忠和猿飞助佐刚走进屋门,一个白影从窗户外面飘落,一道亮光,飞向千雪子。千雪子纹丝不动,右手轻轻巧巧写完“道”字的最后一笔。那道亮光围绕千雪子脖子转了一圈,便回到窗外,白影人伸手接住亮光,手上多了一个圆环飞轮。

“好。”猿飞助佐面带笑容进来,道:“有如此定力,足见‘忍心’‘忍术’已臻化境。九条大人,您的担心多余了。”九条荣忠轻咳一声,道:“猿飞家主,你对千雪子很有信心。”猿飞助佐道:“千雪子是我亲手培养出来的,我当然了解她。”千雪子转过身来,拜见九条荣和猿飞助佐。猿飞助佐道:“为捉拿叛徒香草儿,伊贺谷忍者几乎倾巢而出,时至今日,依然不见香草儿的一点踪迹,千雪子,你怎么看?”千雪子想了想,道:“属下想,香草儿或许寻了个草木茂盛的的地方,将自己化为泥土了。”猿飞助佐目光灼灼,道:“你真这么想?”千雪子垂颈微微点头。

九条荣忠笑道:“千雪子这样说了,想必事情果真如此。家主不必再作推辞,派出一百名忍者,随千雪子潜入天朝,取回大明朝的传国玉玺。”猿飞助佐道:“一百名忍者去了天朝,若是回不来,伊贺谷就要大伤元气。取大明朝传国玉玺的事,只宜智取,不可强夺。今年三月,我已经派出黑忍丸和白忍丸去了天朝,暗中追踪范昭,估计快有消息传回来了。”九条荣忠道:“田沼大人的意思是,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取回大明传国玉玺。既然猿飞家主舍不得倾巢出动忍者,我只好挑选一百名精英武士,随千雪子去中原了。”猿飞助佐冷哼一声,转身走出门外。

九条荣忠问道:“千雪子,你有多少把握取得大明朝的传国玉玺?”千雪子低声道:“如能得到范昭信任,就会有十足把握。”九条荣忠呵呵笑道:“好。不惜一切代价,取回传国玉玺。千雪子,猿飞家主说,你自幼练就一身柔术媚功,就用在范昭身上吧。”千雪子躬身“嗨”了一声。。

送走九条荣忠,千雪子暗忖:“黑忍丸和白忍丸,在伊贺被称为黑白双杀,忍者一流,如今在哪呢?可有收获?”小樱低头看宣纸上的“道”字,叫道:“小姐,你字越写越漂亮了,这个‘辶’字底的平捺,那个出锋真有趣,象手指头一样。”

注:香草儿叛杀鬼缠身的事,见卷四《风起云涌》第一百一十一回《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第五十六回 花开不并百花丛

第五十六回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范昭读了两日佛经,心情渐定。黑心魔狗见狐媚姿迷住辛捕,便不再以美色干扰范昭,以防范昭戒心加重,反而不妙。

这晚,黑心魔狗看范昭熟睡,又生毒计,暗道:“美色也有让人厌倦的时候,世间最大的难事就是生死,何不用生死来玩你,看你在生死面前,丑相毕露,笑话百出!”黑心魔狗计定,当即念动魔咒……

范昭感觉自己飘飘然起来,忽然去到一处光明的所在,瞧见一个中年女子正在空坪上练剑。范昭心中诧异,走近瞧那女子。那女子对范昭视若无见,剑招柔中带刚,姿态甚是美妙。范昭奇怪,遂朗声问道:“女侠是在练习剑舞吧?”那女子停剑收势,道:“这是杀人的剑法,鲜血飞溅于曼妙之中,杀人于无形之处。”范昭一愣,傻傻问道:“女侠和谁有仇?苦练这样的招式来杀人。”那女子冷笑道:“雍正杀了我全家,我与鞑子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范昭喜道:“原来你就是吕四娘吕女侠,我正寻你呢。”范昭说完,心中已然后悔。果然,吕四娘杏眼一翻,冷声道:“你是何人?寻我何事?”范昭硬着头皮,道:“在下江阴范昭,因救灾济民深受百姓爱戴,在江湖上薄有微名。这次负皇命而来,希望吕女侠能把雍正人头还给我。了结这一场恩怨。”吕四娘怒道:“原来你是朝廷鹰犬!呸,汉奸,看剑!”吕四娘说罢,一抬宝剑,横在范昭肩颈。

吕四娘的反应,在范昭的意料之中。范昭稳住心,低声道:“女侠息怒。小生虽负皇命而来,却并非皇帝的臣子。小生只是出于道义,才应了皇命,帮助朋友完成心愿而已。”吕四娘奇道:“莫非,你的朋友被狗皇帝胁迫了?”范昭摇摇头,道:“当今乾隆皇上当我是朋友。今天,我是为朋友而来。”吕四娘冷笑道:“狗皇帝会拿一个汉人当朋友?!你果然是汉奸!受死吧。”手一扬,剑锋划破范昭颈间肌肤。范昭强作镇定,道:“吕留良一代大儒,以忠孝名扬天下。吕女侠如此愚孝,尊父地下有知,不知如何感想?”吕四娘大怒,右手一压剑身,厉声道:“原来是狗皇帝派来的说客!”范昭哈哈大笑,道:“《诗经小雅谷风之什北山》有言: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大明既亡,天下归清。吕大儒一生抗清,矢志不渝,兵败笔伐,著述甚丰。吕大儒虽于顺治十年(1653)改名光轮,应试得诸生,但一直与坚持抗清的张煌言等保持联系。应试之事可谓曲线救国,权宜之计,无损吕大儒一生英名。然,吕家子孙,衣食大清,育子孙者数十年,乃不知大一统之义!岂不有失吕大儒一生忠义之英名?!”

范昭这段话说的很巧妙,首先肯定吕留良的抗清英名,却故意将吕留良和吕留良的子孙分开,认为吕留良忠于大明是应该的,吕留良的子孙衣食大清,就应该忠于大清。异史氏记录于此,不得不佩服范昭的雄辩奇才!

吕四娘低头沉思。吕留良于顺治十年(1653)改名光轮,应试得诸生,被吕家子孙视为污点,一直引为心病。如今,范昭却为吕留良洗白,说吕留良此举是曲线救国的权宜之计,合情合理,有证有据,吕四娘为之动容,难免心生感激,不知不觉之间,对范昭的态度悄然起了变化。

范昭灵机一动,柔声道:“自古天地君亲师,君还在亲的前面。吕家之祸,起于曾静。据曾静私下交待,吕家秘藏有大明建文帝的传国玉玺,因此,雍正皇帝才株杀吕家,掘地三尺!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吕女侠以为然否?”吕四娘撤回宝剑,低头不语。范昭心中狂喜,暗忖自己胡谄建文帝的传国玉玺,吕四娘竟然没反驳,真是福至心灵啊。

黑心魔狗急得直翻狗眼,却无可奈何,因为梦境乃范昭心思所化,所以黑心魔狗只能静观范昭自编自导自演的梦境继续。

范昭乘胜追击,道:“吕姑娘试想,父亲的首级被人取走,不能葬以全身,作为人子,有何面目自言孝道?乾隆亦是人子,难道不应该想方设法取回雍正的人头吗?吕姑娘剑诛雍正,而祸端曾静,乾隆即位后,将其罪名改定为‘诽谤先帝’,与同伙张熙一同凌迟处死,也算是给吕家报了大仇。曾静失之忠义,遭此恶报,吕大儒泉下有知,亦可瞑目也。忠孝之道,乃圣贤安身立命之本。圣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请吕姑娘成全乾隆的人子孝心。”吕四娘收回宝剑,微微一笑,道:“你很会说,头头是道,我明明知道你没有理,却反驳不了,是何原因?”范昭大义凛然,道:“姑娘觉得我没道理,不过是心中纠结雍正的人头。姑娘不能反驳小生,是因为小生说的确确实实有道理!”吕四娘凝视范昭,道:“我只问你,我已是四十岁的人,你怎地一口‘姑娘’一口‘姑娘’的叫?”范昭暗忖:“吕四娘的神情语态,怎地这般象秋儿?对了,封总管曾经在万里红山庄的地牢里说过,吕四娘和秋儿,都是大明建文帝的后裔,两人模样相似,那有什么好奇怪的。”

吕四娘轻声一笑,道:“你不肯说,我也不勉强。雍正的人头在我这已有十八年,多大的仇恨也淡了。我再留着也无用,就给你罢!”说罢,范昭怀里多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范昭大喜,道:“多谢吕姑娘!”范昭转身欲走,忽然心口绞痛,顿觉天旋地转。范昭大叫不好,道:“我母亲(真范昭的母亲)死于心肌梗塞,难道是我乐极生悲,引发心肌梗塞!没有《速效救心丸》,如何是好?”范昭回头再看吕四娘,吕四娘已无身影。范昭抚着胸口,只觉得心痛越来越厉害,浑身抽搐。范昭悲叹道:“没想到我没被吕四娘所杀,却死于心脏病!可怜我家里娇妻美妾,儿女还在襁褓。还有,我从21世纪穿越来大清,约好十年穿越回去,死在这里可怎么办?啊哟,天哪!”

范昭突然乐极生悲,黑心魔狗开心起来,道:“这就是杂念,你尽管胡思乱想吧。范昭,你的念头越杂,睡眠越不安稳,越容易做恶梦!”就在此时,范昭转了念头,道:“算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命中注定的事,任谁也是抗拒不了的。我也只能接受现实了。”此言一出,范昭悠悠醒来,道:“原来是做梦啊,为何梦中情境如此清晰?”

一旁黑心魔狗气急败坏,本来想看笑话,没想到范昭忽然认命,把诸多情爱荣华都放下了,没有一点牵挂,岂不是没心没肺?没看成笑话,黑心魔狗心有不甘,隐隐有了不祥之感,担心起范昭遇到吕四娘。

第二日,范昭用过早饭,读了一下经书,忽然想起徐幸之多日不见,便去新镇寻找。范昭出了寺庙,沿着官道南下,向新镇出发,官道上人来人往,黑心魔狗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捉弄范昭,以免违了天道。黑心魔狗尾随范昭,眼巴巴等待范昭犯错。就这样跟着,黑心魔狗暗忖自己堂堂魔尊成了范昭的跟班,很是郁闷。

大清历经康熙圣治之后,社会稳定,人口迅速增加,东南一带尤其明显。商旅物流的繁荣催生了许多大型集镇,新镇就是其中一个。新镇虽小,却五内俱全,商铺钱庄,茶楼酒肆应有俱有。范昭踏在青石街道上,看着左右商铺和往来人群,却感觉到一丝落寞。

范昭信步走进一个茶楼,里面喝上午茶的客人不少,大多是商旅。范昭拉住一个店小二,打听道:“这位小哥,您知道附近有没有一位叫徐幸之的郎中?”店小二瞥了一眼,道:“没听说过。我这正忙呢。客官要是喝茶,小的自然招呼您;要打听郎中什么的,请您到药铺问问。”范昭碰了个软钉子,连忙谢过出门。黑心魔狗一下来了精神,继续尾随范昭。

前面不远有一家药铺,挂着妙杏堂的牌子,范昭进去打听。药铺郝掌柜告知,徐幸之通常在新镇停留一两日,现在恐怕早已去到其它镇子医治穷人。范昭有些失望,走出药铺,忽觉腹中饥饿,抬头一看,时已近午。范昭见街道斜对面是四通客栈,气派豪华,便进去靠窗坐下,点了几样小菜。忽见一个戴斗笠、垂面纱的女子走进妙杏堂。范昭寻思:此女子是谁?莫不是得了难言疾病,故而蒙着面纱去看病。

郝掌柜瞧见女子,殷勤招呼道:“燕姑娘来了。您要的药材,我已经备好了!”说着,转身从药柜里拿出一大包药材。此女子正是吕雁梅,因练铁砂掌之故,需要专制药液洗手,以保双手肌肤嫩滑。新镇叫“燕姑娘”的人还真不少呢,难怪当初吕雁梅不纠正范昭的错误称呼。至于戴斗笠,蒙面纱,是因为吕雁梅长得太美,不想引起商旅注目,所以,范昭想多了。吕雁梅又问:“郝掌柜,可有上好的硫磺?”郝掌柜笑道:“有,昨晚才从广州客商进的货。吕姑娘要多少?”吕雁梅道:“半斤。”郝掌柜称好硫磺,打包给吕雁梅。吕雁梅漫不经心问道:“刚才出去的那个书生是谁?”郝掌柜道:“不认识。他来找走方郎中徐幸之,听口气像是徐老郎中的熟人。”吕雁梅不再说话,付钱拿药走人。

吕雁梅从药铺出来,正好与范昭目光相接,心头一跳。范昭迷惑起来,暗思这个女子似乎在哪里见过。药铺旁边是首饰店,吕雁梅便走进首饰店选看首饰。小菜上来,范昭暂停思索,低头吃菜。首饰店内,吕雁梅翻看首饰,心思纠结,不意在此遇到范昭,范昭的银袋又没带在身上,暗忖自己应不应该跟踪范昭的去处,今夜将银袋悄悄还回给他。范昭吃完小菜,叫店小二结帐,范昭往衣服里一摸,才想起银袋留给燕姑娘当信物了。

范昭苦笑一下,摸出一张银票,道:“给你。”店小二面露讶色,接过银票一看,顿时呵呵笑起来,道:“客官,不巧敝店掌柜的不在,这么大的银票,小的可兑换不了现银。客官给点小钱吧。”范昭道:“我没有散碎银子。小哥,你看着兑吧,能兑换多少是多少。”店小二疑心更重,道:“真兑不了。要不,客官付了饭菜钱,自己去钱庄兑去?”范昭皱眉道:“我若有散碎银子,也不会给你一百两的银票了。”店小二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说没有小钱!”

如今,黑心魔狗魔力大增,不需附体即可控制人心。机不可失,黑心魔狗连忙向店小二施展魔法《似是而非》,发出脑电波。一瞬间,店小二恶念火烧,扬着手中的银票,嚷道:“天下怪事多啊。诸位客官,请过来看一看,评评理。”立即,一堆人围了上来。范昭暗道不好,却无计可施。黑心魔狗得意洋洋看着范昭。

店小二双手展开银票,大声道:“诸位客官,这个人看着像是读圣贤书的书生,实则不然,请看这张银票!”众人看去,一片惊呼。银票水渍斑斑,字迹模糊,一百两大约是认得出的,只是钱庄印记,完全看不清楚。店小二见范昭脸红低头,越发神气起来,道:“诸位,咱新镇虽然是小地方,可是来来往往的都是做大生意的客商,二百两,五百两的真银票,小的有幸眼见过,这位客官点了几样小菜,不过两钱银子,就给了这张一百两银票,是要小的找回他九十九两八钱的真银子?嘿嘿。”

范昭涨红脸,道:“你是说,这张银票是假的?”店小二大笑道:“诸位,你看,我还没说他自己就认了,这就叫做贼心虚。”众人一阵哄笑。店小二一脸讽刺,道:“你没钱,这里有的是好心的大爷,你不妨跪地乞讨,自然会有好心的大爷给你付钱。”范昭气道:“你……你不要狗眼看人低!”

黑心魔狗大喜道:“范昭,你生气了,生气好啊,气越大本魔尊越喜欢。”

店小二大怒,道:“骗子!吃了霸王餐,还在这骂人!走,拉你见官。”一听说见官,范昭冷静下来,拱手道:“小二哥,小生适才言语不当,小二哥勿怪。银票是真的,是江阴范记钱庄的印记。我前几天不小心掉进水里,衣服湿了,银票沾了水,就成这个样子。”店小二白眼一翻,道:“硬的不行,来软的,谁信你的鬼话!银票湿了,零碎银子不会湿吧?”围观众人纷纷附和,认为范昭理亏。范昭耐心解释:“本来我的零碎银子和银票都装在钱袋里的。前几天,有一个姑娘救了我的性命,我把钱袋留给她,作为日后感恩的信物,所以没有散碎银钱了。”

店小二讽刺道:“看不出来你还懂知恩图报啊。大姑娘救你,这也太离奇了。编故事谁不会啊?无凭无据,任你红口白牙随便说了。我告诉你,莫要欺负我们地方小没见过世面,富贵人我多了,哪有你这样的?昨天住宿我们客栈的李公子,那才叫富贵呢,随从就有十来个,连侍候的丫头都带着,那气派劲,没得说。李公子是杭州的大客商,家里千亩良田,你给李公子提鞋都不配!还冒充什么富贵!我呸!”

众人听了,皆以为然。店小二见差不多了,朗声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你这般不知廉耻的东西。今儿你叫我声大爷,从我的跨下穿过去,大爷我就做做善事,免了你的饭菜钱。诸位说好不好?”范昭脸色发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店小二得意洋洋道:“我心地善良,最见不得人活受罪,你依了我的话,我就不送你去见官,免得你挨板子。”。

旁边便有宵小起哄:“叫大爷,叫大爷;钻裤裆,钻裤裆。”吕雁梅站在窗外,默默注视范昭。

注:乾隆十七年江南地区的平均米价大约是25两银子每斤,考虑浙东当年有旱灾,米价估算稍高些,此为本回范昭饭钱的计算依据。另外当时一两银子换算铜钱民间汇率为七、八百文一两。

第五十七回 宁可枝头抱香死

第五十七回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范昭理亐,便低头不作声,暗想两钱银子的小菜,无非去给店家洗洗盘子就能抵了。不料,店小二肆意出言辱骂,还要叫范昭钻裤裆,范昭自觉很难再忍,眼泪差点流了下来。黑心魔狗乐得不行,摇头摆尾道:“就知道你做不成韩信。这下尴尬了吧?”有宵小等不及,开始推打范昭,嘴里直嚷嚷“叫大爷,钻裤裆”。范昭咬着牙不说话,心想:给你们打吧,你们打够了,就会放我走。

吕雁梅见范昭受辱,忽然心中一阵难过,眉头一皱,蕴藏于身的剑气便散发出去。黑心魔狗忽觉剑气逼人,抬头看见吕雁梅,大吃一惊,暗道:“吕雁梅没有拨剑,只是皱皱眉头,煞气就这么强烈,当真修至剑仙境界。估量这煞气的威力,只怕在四重天以上。韦陀尊者说的话竟然是真的。大凡阴邪之物,最惧剑仙的煞气,本魔尊得小心应付。”黑心魔狗不想惊动吕雁梅,便钻到店小二的泥丸宫里蹲着,静观事变。吕雁梅秀目微掠,第一次感觉到周围空间场中存在着一丝极阴极邪之气,但不明究竟。

客栈内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一声大喊:“住手!”众人回看,只见两个衣着华丽的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此二人正是四通客栈的大老板罗强和新镇的士绅名望倪璋。场面顿时安静下来。众人让开一条路,两人走上来,罗强皱眉问道:“余春,你不好好侍候客人,在这闹什么?”店小二连忙点头哈腰,道:“大老板,这个人骗吃骗喝,客人们实在看不下去,所以吆喝着呢。”原来,店小二名叫余春。余春递上银票,绘声绘色,将事情经过细说一遍。罗强翻看银票,沉吟不决,听余春说完,将银票递给倪璋,道:“倪兄,您见多识广,看看这张银票的真假。”倪璋接过银票,看了看,皱眉道:“质地样式极象,只可惜看不清钱庄印记。余春说的没错,这位客官的说辞确实难以置信。”余春轻吐一口气,笑道:“连倪员外都不能断定,必是这厮故意将一张假银票弄成这个样子,骗吃骗喝骗真银子。”众人又哄笑起来。

倪璋为人谨慎,见范昭一直低头不说话,问道:“客官贵姓?”范昭低声道:“家姓不便说,但求责罚便是。”倪璋道:“我曾用过江阴范记钱庄的银票,跟这张银票极为相似。不知客官为何要冒充江阴范记钱庄的银票?”范昭一抬头,道:“我没有冒充,这张银票是真的!”倪璋面露讶然之色,道:“尊驾可是江阴范昭?”范昭不意倪璋认识自己,微微一怔,道:“正是小生。”倪璋道:“听闻范公子去了广州,却为何孤身一人在此?”范昭暗暗奇怪自己去广州的事情竟然传的这么快,嘴上却说:“小生去山中拜访一个朋友,不想遇到豹子,狂跑中跌落水潭,为一女子所救。所以,银票湿透,字迹模糊。”倪璋听了,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罗强看向窗外,吕雁梅对罗强点点头。罗强劈手给余春一记响亮耳光,骂道:“有眼不识泰山!平时我一再吩咐,招呼客人一定要和颜悦色,春风扑面,所以给你取了个余春的名字。你倒好,居然说江阴范家少主是骗子!狗眼长哪去了?”余春吓得魂不附体,连忙给范昭磕头,道:“小人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泰山,范公子大人大量,饶了小人吧。”范昭本来对余春有一丝恨意,现见余春可怜样,恨意消失,道:“算了。见人说话,也是店小二的职业习惯。只是事有疑问,当查明再作定夺,不可妄下论断,更不可口出恶言,折辱于人。”余春连忙自打耳光,道:“是是是,范大人的教诲,小人一定牢牢记住,时刻也不敢忘记。”

倪璋笑道:“一场误会。范公子,可否给个薄面,一同把酒言欢?”范昭心中感激倪璋,拱手道:“诚蒙相邀,岂敢不从。”范昭随倪璋、罗强上楼饮酒。吕雁梅见范昭随倪璋去了,对范昭的银袋之事有了主意,转身离去。吕雁梅一走,黑心魔狗连忙从余春脑中钻出,逃之夭夭。

书中暗表,罗强和倪璋原是周侗的记名弟子。周侗受友人相邀,加入血滴子后,因武功高强被人忌恨,为人耿直受人排挤,一直未得雍正重用。罗强和倪璋,本是天地会的遗孤,周侗见二人可怜,暗中保护下来,并收作记名弟子。雍正见帝位稳固,便想法除掉血滴子,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雍正宫中设宴毒杀血滴子,周侗走脱。周侗愤恨之下,趁着夜深折返,悄悄取了雍正人头,交给吕四娘。周侗知道乾隆不会善罢罢休,带着吕四娘躲在括苍山下新镇附近七星岭的深山里。周侗安排倪璋成为新镇的大地主,负责与官府周旋;罗强则经营客栈,专司打听黑白两道的消息。小隐隐于野。当时,新镇虽地处交通要冲,并不大,只是千余人的小镇子,历经十八年发展,方圆数十里的村落纷纷迁居新镇,目前已经发展成为拥有五六千常住人口的大集镇。自古皇权不下县,新镇的地方事务,基本上都掌控在罗强和倪璋手上。出乎周侗意料的是,乾隆登基后,立即斩杀曾静等人,并对外宣称雍正突发疾病而死,并未派人对周侗等人进行追捕。周侗基于对皇权争夺的理解,认为雍正之死,正是乾隆所希望的。乾隆三年,吕四娘重创霸刀剑绝之后,乾隆再也没有派遣大内高手追查周侗等人,周侗就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慢慢,吕四娘、罗强和倪璋,对朝廷的防范之心越来越淡,直到九阳会黑鹰旗主莫怀仞突然造访吕四娘,才令吕四娘、罗强和倪璋等人警觉起来。罗强打听到范昭已经离开广州北上,且到达仙居山的消息,觉得事态严重,连忙派人请倪璋来四通客栈商议。两人正在顶楼(五楼)雅间饮酒,听见下面的吵杂声越来越大,便下楼查看,没想到撞上范昭。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三人落座饮酒。倪璋问道:“七星岭地处荒郊,范公子单身一人,去寻访何人啊?”范昭寻思身负皇命的事不能随便说,遂道:“一言难尽。在下奉了家父之命,前来拜访一个叫徐幸之的老郎中,不巧他已经走了。”倪璋道:“哦,原来是徐老郎中啊,我知道他。多年来,徐老郎中走遍括苍山,免费为穷人医治,颇有善名。范公子想寻徐老郎中,怕是不易。”范昭小饮一口,笑道:“那是。妙杏堂药铺的掌柜说他离开不久。”罗强给范昭斟满酒,问道:“范孝廉寻徐老郎中,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范昭笑笑,道:“我听说满清入主天下之后,括苍山内多有前朝遗民和反清义士,不知是否真的如此?”罗强和倪璋对视一眼,罗强笑道:“满清立国已有百年,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前朝遗民和反清义士。据罗某所知,这附近山里,都是些寻常村民罢了。”范昭面露失望,道:“这么说,我要寻访之人,不在此处。”倪璋笑道:“那是那是,七星岭绝无武功高强之人。”范昭心一动,问道:“倪员外怎么知道我要寻找武功高强之人?”倪璋一怔,伸箸笑道:“吃菜吃菜。”罗强道:“范公子刚才问及前朝遗民及反清义士的事,倪兄猜想,范公子寻找的人应该是反清义士,所以才说七星岭绝无武功高强之人。”范昭吃了块肉,道:“哦,这就奇怪了。我被豹子追击,落于水潭,被燕姑娘所救。燕姑娘武功高强,莫不成不住在七星岭?”倪璋忙道:“对对,一个女孩能击杀豹子,定非寻常人物。我猜想,那个燕姑娘肯定是过路的游侠。”罗强道:“对,就象徐幸之老郎中,路过此地,四处游医。”范昭不语,默默喝酒。倪璋和罗强一唱一和,反而引起范昭的猜疑。范昭回想两人说话神情,眼珠流转,不象是在说真话。最为关键的是,燕姑娘单纯的很,并不象是江湖游侠,倒象是久居深山的女孩子。

倪璋瞧出范昭有所怀疑,遂转移话题,道:“眼下孙嘉淦伪奏稿案闹的朝野不宁,范孝廉怎么看?”范昭道:“范家在商言商,并不过问朝廷中事。”倪璋道:“听闻江阴范家乃当年江阴抗清三公阎应元之后。有道是胡虏无百年国祚,如今天下并不太平,范公子以为如何?”范昭微微一笑,道:“天下兴亡,百姓皆苦。我倒真不希望天下有大事。”倪璋微一沉吟,问道:“范公子看过雍正皇帝写的《大义迷觉录》吗?”范昭坦然道:“没有!”倪璋和罗强深感意外,互看一眼。范昭瞧在眼里,心中多了一分警觉。

倪璋小声道:“《大义迷觉录》主要讲的是夷夏之防,与曾静反清案有密切关系。雍正皇帝使曾静等人全国宣读,驳斥吕留良污蔑诽谤皇上的邪说。”范昭道:“哦,这倒有趣。一个皇帝亲自着书宣扬帝位的合法性,甚是罕见。不过,我曾经听施襄夏先生讲过,汉人,胡虏都是黄帝和炎帝的子孙,比如匈奴也是黄帝的后人,所以,单纯以地域硬行分辨,其实并无意义。倘若天下百姓为个虚名而生灵涂炭,岂不愚蠢?”倪璋呵呵一笑,道:“施先生的观点与雍正皇帝的观点倒是一致。范公子可知,乾隆一反雍正所为,即位一个多月后,便下令逮捕曾静、张熙。同年十二月,又下令将曾、张二人解送至京凌迟处死。并下诏禁毁《大义觉迷录》,已颁行者严令收回,有敢私藏者罪之。范公子没见过此书,合情合理。”言外之意,并不相信范昭没看过《大义迷觉录》。

范昭笑笑,道:“乾隆皇帝行事,自有他的理由,不可妄议。汉启文景之治后,国力雄厚,汉武帝征伐四方,开疆拓土,汉人曾经统治胡人,至大唐达到极盛。汉人既能统治胡人,胡人又缘何不能统治汉人?南宋靖康耻后,宋高宗举国向金人俯首称臣。其后,宋孝宗与金议和,签订《隆兴和议》,南宋对金不再称臣,改称叔侄。事实上,还是承认了金人才是华夏之主。”两人语塞,面面相觑。范昭叹道:“卑躬屈膝,换来和平,倘若就此奋发图强,一洗前耻,倒也无妨。若是只图过个安逸日子,便无半点民族气节可言,不过是苟安于世罢了。”两人深以为然,相视点头。。

范昭来了兴致,举起酒杯,道:“有一门学问叫‘名实论’,试问牡丹不叫牡丹,而叫别的名字,可有损于牡丹的国色天香?”两人摇头。范昭道:“牡丹真国色,是文人吹出来的。但是,牡丹也确有真国色的资本。如今满人做了皇帝,汉人不服,得有真本事不服,嘴皮上说说,也就是发泄发泄自己的不满情绪而已。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老百姓就中意一个‘实’字。治国当为实不为名。何为实?老百姓安泰富康就是实。以此推之,鼓吹华夷之辨的学者未免小家子气。吕留良一代大儒,生活于明末清初,反清乃是上天定给吕留良的历史使命。因为天数未定之际,大明也不能一下子就灭亡了,得有个过程。所以,上天必然挑选一些人用以维护大明。吕留良就是天选之一。吕留良依天意行事,并无过错。只是,天意弄人,使吕留良扮演了一个悲剧角色。”

倪璋竖起大指,道:“久闻江阴范孝廉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范孝廉所言大义,更在雍正之上。在下佩服。”范昭受捧,高兴起来,与两人连喝三杯。罗强道:“范公子的银票已经被水浸泡,身上又没有其它散碎银子,将来如何返回江阴?”范昭一愣,觉得是个问题。罗强道:“我本想多留范孝廉住些时日,向范孝廉请教诗书文礼,又怕耽误了范孝廉的行程。仙居县距离此地二百里许,明儿,我雇辆马车,送范孝廉返回仙居如何?”倪璋笑道:“罗老板,范孝廉行色匆匆,怕是回不得仙居。不如,你将范孝廉身上的银票全部兑现,范孝廉也好赶路。”罗强笑道:“使得。范孝廉身上有多少银票,尽管拿来。”范昭表面不动声色,心思电转:“这是催我走的节奏啊,必然有诈,我不如将计就计。”

第五十八回 空一缕余香在此

第五十八回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范昭定下将计就计,索性与倪璋和罗强称兄道弟,开怀畅饮,不久即醉。罗强吩咐下人将范昭抬入一间上房休息。罗强道:“师兄,你认为范昭会相信我们的话,很快离开新镇吗?”倪璋摇摇头,道:“范昭是精明人,只怕他从徐幸之那里得到一些信息,才确定师姐隐居于七星岭之中。”罗强点点头,沉吟一下,道:“徐幸之在括苍山医药济人多年,对七星岭比较熟悉,知晓师姐的一些事情也未一定。此事愁人哪。新镇风平浪静多年,如果因为范昭而弄出什么事来,怕是后患无穷,你我只得亡命天涯了。”倪璋道:“师弟是舍不得这份家业么?”罗强叹口气,道:“师兄,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师姐不嫁人,就是怕此事牵连家人啊。”倪璋眉头一皱,道:“眼下紧要关头,师父偏偏不在,我们当如何拿定主意?”罗强想了想,道:“师姐与满清皇帝有血海深仇,虽然取了雍正人头十八年,依然不能释怀。如果范昭来到新镇的事被师姐知道了,范昭恐怕性命不保。倘若范昭死于师姐之手,朝廷和范家绝不会善罢干休。我们不必顾忌朝廷,但是,不能不考虑江南黑白两道的英雄好汉啊。”

倪璋微微点头,道:“若非莫怀仞说出范昭的背景底细,我们还当江阴范家只是普通富商呢。”罗强道:“是。范昭的叔父云野和岳父诸庄主,确实棘手。更可怕的是,二十年前名震天下的刀狂剑笑,这……唉,居然是范家奴仆!不行,我得赶快叮嘱雁梅,不要把她救范昭的事说给师姐。”倪璋道:“雁梅和师姐一样,眼高云天,不会把救范昭的事放在心上。为谨慎起见,师弟叮嘱一声也好。眼下先稳住范昭。再过几日,白先生就要到了,届时,我们可以和白先生商量。”罗强一皱眉,道:“要稳住范昭又不露痕迹,这个却难。”倪璋笑道:“听闻范昭好色,妻妾成群。正好镇上的春满楼从杭州新进了几个姑娘,唱得好曲,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师弟可邀请范昭到春满楼玩上几天。弟妹那我替师弟担着?”罗强摇头道:“非我惧内,而是传言有误,范昭妻妾虽多,其人并不好色。”倪璋讶然。

罗强道:“莫怀仞昨晚说了范昭在广州的诸多秘辛,对范昭的君子作风甚是赞赏,我才知道,市井传言不可尽信。”倪璋不以为然,道:“莫怀仞想报恩,在师弟面前刻意美化范昭,无非是想利用师弟劝说师姐交出雍正人头。”罗强摇头道:“我与莫怀仞不打不相识,我了解他,他不是这样的人。”倪璋呵呵一笑,道:“那师弟说说,范昭在广州有什么秘辛?”罗强便将范昭广州之事细细道来。莫怀仞也真厉害,将范昭在广州的秘辛打听个八九不离十。倪璋听了,缓缓道:“黎家小姐,还有广州花魁,范昭都待之以礼,足见传言不实。春满楼里的小姑娘,范昭怕是看不上眼。现在,范昭和洪门当家称兄道弟,这事情就更棘手了。”罗强道:“师哥要不见见莫怀仞,听听他的意见?”倪璋沉吟一下,道:“当初师父定下规矩,江湖道由你负责,官场则由我出面,平时咱们师兄弟以乡邻相称,我去见莫怀仞,有违师命。”罗强道:“现在事急从权,师兄就变通一下吧。”

倪璋叹口气,道:“师弟的想法我知道,其实,我也想师姐将雍正人头交给范昭,了结此事。我担心,乾隆一旦得到雍正人头,再无顾忌,派出大内高手追杀我等灭口。”倪璋所言,也是罗强担心的。罗强道:“所以,我才请师兄和莫怀仞见面,毕竟,九阳会在朝廷里经营多年,根子很深。如果九阳会肯帮我们,我们就有望妥善解决这件事情。”倪璋道:“九阳会不是解散了吗?能帮我们什么?”罗强道:“昨晚莫怀仞说,九阳会的精英,听命于九阳会主,潜养生息。莫怀仞跟踪范昭,正是九阳会主的命令。九阳会主认为,范昭是乾隆治国理政重要的、而且是必需的一枚棋子。”倪璋想了想,道:“好吧,我以新镇士绅宗长的身份,去见莫怀仞。”

入夜,罗府,罗强“宴请”倪璋和莫怀仞。莫怀仞道:“倪员外是新镇士绅名望,能同桌饮酒,莫某深感荣幸。”倪璋微微一笑,道:“罗老板请我来商议要事,原来,是给倪某引见新朋友。”莫怀仞微微一笑,道:“确有要事,如果处理不当,新镇就要大难临头了。”倪璋小饮一口,悠悠道:“新镇百姓安居乐业,何来大难?”莫怀仞微笑道:“倪员外有所不知,为了反清复明,九阳会一直在收集大江南北重要人物的秘辛。十八年前,周侗前辈手仞雍正,将人头交给弟子吕四娘,带着吕四娘藏身于七星岭的桃花坳中,并安排二位经营新镇,暗中保护吕四娘。十余年来,二位经营新镇有方,现在家大业大了。”

倪璋和罗强停箸瞧着莫怀仞,一脸震惊。莫怀仞悠悠道:“恐怕二位还不知,二十年前名闻天下的青年高手刀狂剑笑,与贵师门渊源极深,算起来,应该是周侗前辈的记名弟子。周侗前辈做了血滴子,所以,刀狂剑笑才不愿意反清复明。”倪璋结结巴巴道:“这么说,范昭更是杀不得了?”莫怀仞道:“是。所以,我才会向罗兄亮明自己的身份,就是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妥善解决。”罗强道:“原来,你夜入桃花坳,故意露出行藏,下山后与我交手,就是为了结交于我?”莫怀仞笑道:“正是。我住进四通客栈,向店小二余春打听桃花坳的去处,就是为了惊动罗兄。罗兄果然谨守师命,当夜便跟踪我上了桃花坳。能结识罗兄,在下对罗兄的武功和胸襟十分佩服。”莫怀仞这句话说的真诚,罗强有些感动,道:“那夜与莫兄交手,在下屡出杀招,都被莫兄轻易化解。莫兄制服在下,并不审问在下,反而表明自己的身份,消除在下的疑虑。冲着莫兄这份坦荡,在下当莫兄是朋友。”

莫怀仞轻叹一声,道:“其实,我是向范孝廉学的。以前,我只知道算计人,遇到范孝廉,我才知道施以‘仁义’是这么美好。”倪璋拱手道:“原来莫兄早知道我们师兄弟的底细。在下惭愧,在高人面前装模作样。请问莫兄,范昭之事,当如何了结?”说着,一脸急切。莫怀仞盯着手中的酒杯,悠悠然道:“范昭是一定会见到吕四娘的。范昭敢来,我想,范昭应该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是帮不上忙的,就不要添乱了,静观其变即可。”罗强和倪璋面面相觑,没想到莫怀仞给出的方法竟然是这样!

异史氏曰:人世间有些事就是碌碌而无为,比如倪璋和罗强。

夜深,范昭睡不着,索性起身走到窗边看月亮。吕四娘,你到底在哪呢?范昭思潮起伏,心里盘算着这些日子发生的奇奇怪怪的事。慢慢,一条清晰的线索在范昭的头脑里形成了。据野史记载,雍正暴毙后,吕四娘也消失了。吕四娘青春年华,模样应该不差,若是孤身住在大街闹市,定会招惹麻烦。这样,吕四娘就得躲在人烟稀少、人迹罕见之处。荒山野岭,大内密探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不过,吕四娘得正常生活,必不能远离乡镇。所以,吕四娘隐居之处必是既隐秘又方便生活之处了。范昭看窗外点点灯火,喃喃道:“二十年前,这里还是一个不为人注目的小村镇,交通便利。小隐隐于野,这里确实是理想的隐居之地。中国自古乡镇自治,倘若能得到乡镇士绅的护佑,则万事无忧。”说到乡镇士绅,范昭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倪璋和罗强的面容。范昭又道:“我南下广州,北上仙居,隐秘迅速,为什么此二人这么快就知道了?更奇怪的是,为什么我提及寻找一位武功高强的反清人士后,就急于否定并要我离开?莫非吕四娘就隐居在附近的七星岭,倪璋和罗强,就是暗中保护吕四娘的士绅同伙?”范昭困惑起来,觉得这个答案来得太巧,反而接受不了。

窗外,吕雁梅身着土色衣衫,用内力将自己贴在木板壁上,宛如一张陈年画纸。吕雁梅是来悄悄归还范昭的钱袋的,正想转身入窗时,不意范昭起床,走在窗边喃喃自语。范昭声音虽小,但是夜深人静,近在咫尺的吕雁梅听得清清楚楚。吕雁梅心中奇异,暗忖:“原来,范昭是来寻找自己的娘亲。范昭是什么人?找娘亲有什么事?”吕雁梅心中迷惑起来。但听范昭继续道:“要确定吕四娘是不是真的住在七星岭,得向七星岭的山民打响。或者,确定那个大悲院里的无名老和尚,是不是那个宽恕剑绝偷盗的老和尚。”

吕雁梅吃惊不小,暗思范昭这般辛苦寻找娘亲的目的一定不简单。果然,又听范昭叹气道:“老大要我找吕四娘取回雍正的人头,真见到吕四娘,不知道吕四娘会不会怒急而一剑杀了我?唉。”吕雁梅练至四重天剑仙境界,寻常人的七情六欲平淡许多,虽如此,听了范昭此言,亦是大惊失色,差点就要现身质问范昭了。

范昭又道:“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一介书生,不会武功,老大却要我去找吕四娘取回雍正人头。我若不去,只怕家人性命难保。眼下只盼见了吕四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使吕四娘将雍正人头交给我。事情过去十八年了,也许吕四娘的仇恨心没有当初那么重了。”范昭说完,忽觉夜气寒冷,关上窗,复上床睡去。

窗外,吕雁梅思潮起伏,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呆书生竟然是来寻娘亲索要大仇人头颅的。吕雁梅想起每次吕四娘祭祀吕家家人时,都要自己说一遍:“大仇人的奴才都是坏人,若是来抢人头,杀无赦!”吕雁梅杀意横生,听屋内发出轻微的鼾声,知道范昭已经入睡,便拉开窗户,翻身进去。吕雁梅将范昭的银袋放在桌子上,走到床前,想着怎样结果范昭的性命。吕雁梅打量一下范昭,暗道:“坏人,我没有带剑,算你好运,现在点你死穴,让你死个痛快,落个全尸。”吕雁梅伸手点向范昭咽喉间人迎穴。范昭忽然开口道:“燕姑娘,小心,豹子。”吕雁梅手一颤,手指头停在范昭咽喉肌肤处。范昭又道:“小生姓范名昭,模范的范,日月昭昭的昭。不是‘呆书生’。”敢情范昭正做梦呢。

和范昭初遇水潭的情景,又浮现在吕雁梅脑海,栩栩如生。吕雁梅想了想,收回手指,细声道:“你说老大要你来,你不得不来,你一定是被逼的。先留着你的性命,待我查明真相后再作决断。余春冤枉你一次,我绝不会让你死的不明不白。”吕雁梅转身看到桌面上的银袋,收了回来,纵向一跃,跳出窗外。范昭惊醒,看了看窗口,喃喃道:“怎么窗户又开了,是我刚才没关好?”范昭起身关好窗户,忽然闻到空气中有一丝淡淡的幽兰花香,猛吸两口,奇道:“这花香好奇特,似乎在哪里闻过。嗯,想起来了,那晚和燕姑娘在水潭边,就闻着这种香味。咦,燕姑娘来过吗?”范昭苦笑一下,摇了摇头,道:“这些日子怎么了,总会想着燕姑娘。”。

范昭坐上床,忽然转头对我说:“异史氏,记录今夜之事仅限于此,晚安,睡觉。”(偷笑)

注:莫怀仞与范昭的事,详见卷三《大清棋圣》39回、57回,卷四《风起云涌》50回、51回,本卷《盛世雄风》第48回。

第五十九回 山有木兮木有枝

第五十九回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范昭安睡至拂晓,简单用过早餐,独自往大悲院去。日上三竿后,新镇有乡绅慕名来拜见范家少主,余春告之人去屋空,不胜唏嘘。看官,你道范为如何突然胆大,敢孤身行走山路。原来,范昭在大悲院读了几日佛经,心神渐宁,便学那比丘,只念想着斩断往日羁绊,静心专注现在,是以胆子大了起来。黑心魔狗尾随范昭,寻机玩弄范昭。不料范昭一路念着经书,杂念不生,黑心魔狗一时无计可施。

范昭北上二十里,翻过两三个小山头,到了张家边村。范昭入村,见一老伯闲坐于一棵大银杏树下,便去打听吕四娘和燕姑娘的消息。老伯笑咪咪看着范昭,道:“小伙子,吕四娘从未听说过。燕姑娘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大美女,前些年有不少远近的富家子弟前往说亲,都失意而归。燕姑娘怕是要陪她娘亲过一辈子了。”范昭心头一跳,忙问原因。老伯捊着胡须,一本正经道:“小伙子,燕姑娘模样长得俊俏,性子也好,可是她娘一天到晚逼着她练武,练得武艺超群哪。几天前,还杀了一头豹子,除去山里的一大祸害。你想,那些富家子弟杀鸡都不能,燕姑娘和她娘自然瞧不上眼,所以一直待字家中。至于寻常人家,文武都不行,那就更别想了。小伙子,你一介书生,力不能缚鸡,若是前往求亲的,最好现在就打转回去。”范昭摇摇头,问道:“请问老伯,燕姑娘母亲怎么称呼?”老伯道:“她自称未亡人,想是出身书香,遭遇凄苦,不得已带着女儿隐身于此。”范昭自作聪明道:“既自称未亡人,敢情燕姑娘的父亲姓燕了。”老伯连连点头,道:“我们也是如此想,都尊称燕夫人。燕夫人写得一手好字,每近春节,便应附近村民请求,书写春联。你瞧,燕夫人给我家书写的春联,现在还贴在门上呢。”

范昭瞧老伯神情颇为得意,遂抬眼去瞧门上的春联,但见,上联:数一数二门第;下联:惊天动地人家;横批:先斩后奏。

范昭吓一跳,忙道:“原来老伯家世不一般,小生眼拙了。”老伯哈哈大笑,道:“我就一户寻常人家,哪里有什么不一般的。”范昭奇道:“那这对联是说……”老伯颇在意范昭神情,得意洋洋道:“说透了没啥。小伙子,我大儿子在镇上卖烧饼,不得数饼论钱吗?我二儿子在镇上卖鞭炮,那鞭炮一响,不是惊天动地吗?我小儿子张三留在这,是个屠夫,平时做的最多的是杀猪,杀猪后要吹气敲打,不是先斩后奏吗?”范昭为之倾倒。这时,老伯的小儿子张屠夫,一条扁担前后挑着两个猪笼,走了过来。张屠夫道:“爹,我去燕夫人那,将豹子剥了皮,剔了骨,割了肉,晾晒成肉干。燕夫人送了我两块豹子肉。今晚我们煮豹子肉汤喝。有客人借宿,一起饮罢。”老伯笑道:“小三子忠厚,识得礼数。”

范昭将张三夸奖一番,问明桃花坳的去向,辞别老伯,离开张家边村,往北山大悲院去。老伯连连摇头,自语道:“小伙子衣着光鲜,非富即贵,若是知道燕姑娘生就一双大脚,必不会去求亲了。”范昭转过五六道弯路,大悲院已然在望。范昭忽然心生欢喜,暗道:“幸好燕姑娘和吕四娘没有关系,我……”我什么呢?范昭没了下文,哑了口,见此处风景不错,便在路边树下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范昭靠着树干,暗忖:“也许燕姑娘知道吕四娘在哪里。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罗强已经将我打湿的七百两银票兑换于我,我不如先去寻燕姑娘取回钱袋,伺机再……”再什么?范昭断了思索,苦笑着摇了摇头。范昭正欲起身,忽觉肚痛,呯的一声,放了一个臭屁。范昭掩着鼻子,甩了甩衣袖,向大悲院行去。

待范昭走远,从树后和石头边各冒出一个人,分别着灰土衣和灰白衣,两人相视苦笑。灰白衣道:“想不到范昭放的屁这么臭!”灰土衣道:“三年前,你我奉命刺杀西村兵卫大人。你在西村府上的粪坑边挖了一个藏身洞,躲在里边一天一夜。等到西村大人出恭时,你便一剑刺爆了西村大人的菊花。西村大人一头栽进粪坑里。西村大人死的耻辱,只好对外宣称得了急病而死。”灰白衣道:“西村向年幼的天皇灌输什么‘世人只知道将军,不知道天皇’鬼话,将军自然容他不得。所以,西村得死,而且必须死得很难看。”灰土衣道:“范昭屁再臭,也没西村家中的粪坑臭吧?”灰白衣一皱眉道:“臭多了。真奇怪,怎么会这么臭?”灰土衣看了看大悲院,笑道:“范昭昨天中午大鱼大肉美酒猛吃一顿,如今要进寺院了,得凈化凈化肚囊?”灰白衣道:“我们跟踪范昭一个多月,只可惜天朝语系太多,口音多变,许多机密话听不明白。不过,据范昭此行谨慎判断,肯定与大明国的传国玉玺有关。我们如果能从范昭手中偷取大明国的传国玉玺,就是奇功一件。”灰土衣点头道:“是。千雪子之言,并无虚假。再过两个月,咱们就得返回日本复命。咱们得跟紧范昭,步步小心。”

此二人说的是日语,看官想必明白了,灰土衣叫黑忍丸,灰白衣叫白忍丸,在伊贺被称为黑白双杀,忍者一流,奉家主猿飞助佐的命令,来天朝暗查千雪子之言是否属实。

范昭进了大悲院,忽觉肚痛加剧,连忙跑进茅厕拉了一通稀屎。范昭自惭形秽,出寺寻山涧小溪将自身清理干凈。回到寺院,时过中午。僧人们过午不食,范昭不受此戒,去厨房寻了些粥和馒头,饱餐一顿。只觉粥面甘甜,味美尤在酒肉之上。当晚,范昭思来想去,决定第二日去桃花坳寻访燕姑娘,之后的事,随机应变。黑心魔狗见范昭确定明日行程,阴阴一笑,暗道:“范昭啊范昭,明儿就送你归西。”

古人习惯早赶路,早投宿。第二日晨钟之后,范昭用过早餐,到大殿向佛像上了一柱高香,出寺向桃花坳行去。七星岭由七个小山头组成,势如北斗,故名。张家边村位于北斗天玑处,桃花坳位于北斗摇光处,相距不算太远。范昭计算,慢慢悠悠游山玩水,行经天权、玉衡、开阳三个小山头,不会超过两个时辰。七星岭风景好,范昭心情也好,却不知自己的灾星已动,大难就在前面。

且说小妖狐附体李香香后,略施手段,把辛捕迷的六神无主,唯小妖狐是从。夜晚,小妖狐吸食辛捕的纯阳元气加持修为;白天,指使辛捕外出打猎,小妖狐躲在屋内修炼魔功。如此过了六日,小妖狐内伤痊愈,魔功更上一层楼。这晚,小妖狐得了黑心魔狗命令,在辛捕耳边软语一番,辛捕拍着胸口表示,明天定取范昭人头。小妖狐眼珠一转,手指放在辛捕脑后枕骨穴,道:“辛郎,范昭会妖术,你得突然袭击范昭这里,范昭就会晕倒,你将范昭捉来,妾身要亲手杀了范昭。”辛捕一口应承下来。

辛捕家住天权附近,是范昭必经之路。天一亮,辛捕出了家门,便坐在山路旁边石头上,静等范昭出现。未几,忽见一个道人踏歌而来。辛捕喝道:“道人,神仙有什么好的,家中娇妻贤惠,美如天仙,那才是好。”此道人正是九觉。九觉笑道:“各有各的好。施主真有娇妻难舍,也是一样好处。贫道观施主黑气缠身,怕是有妖物迷住施主了。”辛捕怒道:“胡说。我娇妻每日告诉我,什么时辰去哪里打猎,必有收获。我娇妻待我有万般好处,分明是天仙下凡,竟被你这个妖道说成是妖物,着实可恨!妖道,快快离去,若不然,休怪我手中的猎叉不认人。”九觉叹息一声,道:“色字头上一把刀,施主沉迷妖物女色,性命不保了。”辛捕呵呵一笑,道:“我娇妻真要取我性命,我也愿意。道人休得哆嗦,快快离去。”九觉一脸惋惜,踏歌离去。

范昭听到九觉歌声,道:“是九觉,怎地只唱歌,不见我?”范昭快步走了上来,看见辛捕,问道:“这位大哥,可曾见过一位道长?”辛捕打量范昭,暗忖:“这厮长样和娘子说的无二,定是范昭了。娘子说,范昭会妖术,我得小心,趁其不备打晕他。”辛捕笑道:“兄台可是范昭?刚才是有一位道长经过,往前面去了。”辛捕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范昭并不奇怪,当下点点头,道:“小生正是范昭。多谢大哥相告。小生得去追道长。”辛捕微笑着让开山路。

范昭从辛捕身边经过,忽觉脑后生风,意念一动,丹田内太清虚气瞬间升至脑后。但听呯的一声,伴随一声惊叫。范昭转过身来,只见辛捕左手握着右拳,满脸惊异。原来,辛捕一拳打在范昭后脑,如击顽石,痛不可当。范昭不解,问道:“大哥,你怎么了?”辛捕回过神来,颤声道:“你……你是妖怪!”范昭又奇怪又好笑。忽听身后有人问:“辛大哥,谁是妖怪?”辛捕一看,对面来了四个山中的猎人,为首的叫林大,胆子一壮,手指着范昭,道:“他是妖怪!我打他后脑,他没有晕倒,我的手反而疼痛欲裂。他不是妖怪是什么?”猎人们齐声吆喝,道:“妖怪,看打!”手中的棍棒猎叉便往范昭身上打去。范昭惊叫:“吾命休也!”范昭这一急,竟将太清虚气从周身穴道逼出体外,衣衫无风自鼓。但听惊叫连连,猎人们的棍棒猎叉被范昭的太清虚气震飞,双手疼痛难忍。猎人们吓坏了,赶紧逃走。范昭怔住,一时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范昭回过神来,自语道:“难不成我已经练成金钟罩、铁布衫了?!”。

隐忍在山间的黑白双杀瞧得目瞪口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前晚,吕雁梅放过范昭后,便去问罗强了解范昭的事。罗强已被莫怀仞说动,遂将范昭大大美言一番。吕雁梅对范昭印象有了大大的改善。吕雁梅暗中跟踪范昭,应用天地视听之术,观其言行,以证真伪。很快,两个“怪人”——黑白双杀的诡秘行踪便落入吕雁梅的眼中。吕雁梅心中奇异,觉得范昭颇多神秘色彩。吕雁梅不动声色,遁影潜形,继续暗中跟踪范昭。刚才,范昭以太清虚气护体,吕雁梅更是惊讶——当初水潭之边自己竟然没有看出范昭身负上乘内功!迷一般的范昭,挑动着吕雁梅的好奇心。

辛捕的失手,出乎黑心魔狗和小妖狐的意料。黑心魔狗气急败坏,逼着小妖狐亲自上阵。小妖狐原是怕了范昭,现在被黑心魔狗一再逼迫,当真逼出一条毒计来。

第六十回 人生如逆旅

第六十回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范昭以为自己练成金钟罩、铁布衫,十分欢喜,暗忖:“我的内力如此强劲,只怕张无忌的九阳神功也不如我。我来表演一下武侠小说中的绝世武功。”范昭扎着马步,运足太清虚气,喝道:“七伤拳,一拳七伤,开碑裂石。”范昭一拳打在路边大石头上,那石头晃两晃,并未碎裂。范昭一愣,心想怎么不灵呢?又连打几拳,石头就是不碎。范昭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拳头完好无损,也不痛,就是打不碎石头。范昭下狠心猛然向石头一击,手虽然不疼,不料手腕经不住冲击,竟然扭得生疼。这是习武初学者常犯之病,手腕无力,容易扭伤。范昭苦笑一下,揉揉手,喃喃道:“原来,刚才是九觉道长暗中保护我,可笑我还以为自己练成什么金钟罩、铁布衫呢。”这下,吕雁梅看穿了范昭的武功底子,不禁莞尔一笑。黑白双杀看不明白,也听不懂,只觉得范昭行为怪异。

范昭再往前行,忽听前面传来女子惊惶哭叫:“我在哪里?我在哪里?”范昭心中奇怪,连忙跑过去,只见一华衣女子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哭叫。范昭走上前,辑礼道:“姑娘,这里是七星岭。请问姑娘何故来此?”华衣女子抬起头来,道:“七星岭,七星岭是哪里?我,我……在哪?”范昭一惊,暗道:“这女子怎地象极扬州名妓李香香?”华衣女子晃了晃身子,晕倒在地。范昭暗忖:“听口音确实是李香香,莫非真是李香香?怎么会流落到此?先救醒她再说。”

范昭见四周“无”人,伸手掐李香香鼻下人中穴,一会,李香香悠悠醒来。李香香瞧着范昭,喜道:“范公子,是你!”范昭确定是李香香无疑,遂道:“香香姑娘,你怎么会在这?”李香香神智稍定,坐起身,道:“我记得我……哎哟,我头好痛,好痛!”李香香双手抱头,一脸痛苦。范昭讶异至极,手脚无措。过了一会,李香香神情缓了下来,抓着范昭的手,哀声道:“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范公子,求你,求你带我回扬州。”范昭心中为难,但见李香香一脸哀求,心中不忍,便点点头。李香香心情一松,一头扑进范昭怀里。范昭知道李香香此时最需要安慰,便伸手揽着李香香的肩膀,静候李香香完全平静下来。吕雁梅瞧在眼里,忽然有些不喜,记事以来,从来没有的一种感觉萦绕在心头。

李香香有了依靠,慢慢平静下来。范昭道:“香香姑娘,我们先找户农家,休息一下,然后,去新镇,雇辆马车,回扬州。”李香香点点头,站起身,依然紧紧靠着范昭。范昭道:“姑娘秀发散乱,这个样子,恐遭人议论,姑娘整整衣装吧。”李香香眼中流露出惊恐,颤声道:“范公子是要弃香香而去么?”范昭心中叹息,暗忖:“香香姑娘不知受了什么惊吓,这般可怜。”李香香紧紧抓着范昭,道:“范公子,求你,不要离开香香。”范昭道:“姑娘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我想给姑娘梳梳头发。”李香香看着范昭的眼睛,范昭给李香香一个坚定的点头。李香香懂了,转过身去,范昭用手指当梳,将李香香的头发梳拢,扎了一条大辫子。吕雁梅微微蹙起眉尖,觉得范昭扎的辫子好难看。

辛捕突然跑过来,喊道:“妖怪,放开我娘子!”范昭目注辛捕,道:“我是人,不是妖怪。”辛捕不敢靠近范昭,道:“我娘子说了,你会妖术,你是妖人。你……你离我娘子远点。”范昭奇道:“你娘子?谁是你娘子?”辛捕一指李香香,道:“李小姐就是我娘子。”范昭见辛捕神情焦急,不象说谎话,越发困惑起来。李香香看着辛捕,道:“是辛大哥?”辛捕连忙跑近李香香,道:“是,我是辛大哥。你不在家里呆着,跑来这做什么?”李香香皱着眉头,神情痛苦。辛捕道:“娘子。这个范昭会妖术,我杀不了他。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杀了他,给娘子报仇。”李香香双手抱头,哭声道:“我的头好痛……”辛捕抓住李香香的手臂,道:“定是范昭这个妖人给你施了妖术,害得娘子头痛。娘子,我们走,去找道士施法,解了妖人的妖术。”李香香甩开辛捕的手,靠近范昭,叫道:“你别碰我!我要跟范公子走,我要回扬州。”辛捕急道:“娘子,我们说好了,杀了范昭就回扬州……”李香香道:“不……不许你杀范公子。”辛捕恨恨看着范昭,道:“妖人,休得花言巧语,再来迷惑香香。我去请道士做法事,收了你这个妖人!”范昭又好气又好笑,道:“兄台此言差矣,我若真是妖人,只怕兄台此时已经没命了。”辛捕一听有理,为之一愣。范昭继续道:“我看,其中必有误会。眼下之急,应给李姑娘医治头痛之病。”辛捕道:“我娘子在家好好的,突然跑到这来,害了头痛,不是你的妖术作怪?”范昭耐心道:“我说了,我不是妖怪。我和李姑娘是旧识,在这里遇到李姑娘,我正奇怪呢。”李香香道:“范公子,别和他说话,我们走。”范昭道:“姑娘病重,得医治休养些时日才行。我们先找户农家休息一下。”辛捕恨得牙痒痒的,突然心生一计,道:“范公子,我家就在附近。娘子……李小姐,去我家休养吧。”范昭想弄清楚在李香香身上发生了什么,就应承下来。

妖魔道。黑心魔狗瞧见范昭等人进入辛捕的茅屋,阴笑道:“狐媚姿,你这条毒计不错。范昭不是死于辛捕之手,就是被你吸尽元阳。事成之后,本尊重重有赏。”小妖狐笑道:“多谢魔尊。我们耐心等到夜半,看辛捕是怎样把熟睡中的范昭乱刃分尸的。”黑心魔狗忽地一敛笑容,道:“如果辛捕再失败,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只能由你附体李香香,吸尽范昭的元阳。”小妖狐道:“李香香是范昭的旧相好,范昭必不会提防。李香香生得花容月貌,又在病中,免不了与范昭黏黏乎乎,摩擦起电,两人必行茍且之事,那时,我就可以趁机吸尽范昭的元阳,报仇雪恨。”

吕雁梅忽然心中不安,睁圆妙目四下打量,却什么也没发现。

小妖狐打了个寒战,道:“魔尊,吕雁梅身上的煞气好重。”黑心魔狗道:“吕雁梅虽然练成四重天剑仙,但是并没有开窍,灵根封闭,她的天地视听之术看不到妖魔道,目前暂时不能给我们造成威胁。你在附体李香香时,要特别注意隐藏你身上的狐臭。”小妖狐嘻嘻笑道:“我的狐臭,常人闻起来可是香喷喷的。”黑心魔狗道:“吕雁梅可不是普通常人。”小妖狐问道:“魔尊,为何九觉道长身上没有煞气?”黑心魔狗道:“剑仙以人道行事,可以直接斩妖除魔。修道人讲无为清静,不在五行,反而不愿意理睬尘世中的闲事。”小妖狐道:“原来如此。魔尊,吕四娘四十岁了,没练成剑仙,吕雁梅二十岁就练成剑仙,这让吕四娘情何以堪?”黑心魔狗嘿嘿笑道:“人比人,气死人,还是不比的好。”小妖狐笑道:“魔尊说的是,不比,不比。谁爱比谁比去,气死他,嘻嘻。”黑心魔狗连点狗头,笑道:“对,看着人自己气死自己,是本魔尊一件非常开心的趣事。”

小妖狐问道:“那两个外族人,这些天跟着范昭,有什么企图?”黑心魔狗道:“此二人乃日本忍者,冷血残酷,心志坚定,不易受到外界影响,有些棘手。他们跟着范昭,是想夺取大明朝的传国玉玺,暂时不必理睬。”小妖狐眼珠一转,媚笑道:“魔尊,大明朝的传国玉玺不是在吕四娘那吗?如果范昭得到玉玺,我们就可以利用忍者对付范昭。”黑心魔狗冷冷道:“范昭必须死在这里!”小妖狐打了个寒战,连忙应是。黑心魔狗道:“日本地域狭小,其族人思维严谨死板,忍者经过特殊训练,很难操纵。”小妖狐道:“原来如此。魔尊见多识广,小妖涨姿势了。”黑心魔狗嘿嘿一笑,道:“不过,忍者追求及时享乐,有今日无明日的,渴求美色。小妖狐,如果你用美色引诱,也许能够收到奇效。只可惜,这里找不到日本美女让你附体。天朝美女,他们又不敢碰。”小妖狐嘻嘻笑道:“欲望就象一团火,灭不了它,强忍着,最后一定会烧了自己。”

吕雁梅见范昭扶着李香香进了辛捕的茅屋,心中一阵郁闷,转身回家去。李香香对范昭十分信任,只留范昭照顾自己,冷落了辛捕。辛捕认定李香香被范昭的妖术迷惑,盘算着怎样暗杀范昭。夜深,柴房,辛捕回想这几日与李香香恩爱缠绵,心情越发难受,打定主意今夜结果了范昭的性命。三更天,辛捕看见范昭屋内烛火熄灭,断定范昭已经睡熟,拿起斧头,悄悄走进茅屋。黑白双杀大约知道辛捕的目的,哪里能让辛捕阴谋得逞,故意学鸡叫。黑忍丸叫一声,白忍丸叫一声,很快,附近的鸡都叫了。范昭点亮烛火,出门看了看下弦月的位置,自言自语道:“夜色不明,也就是午夜子时,鸡怎么就叫了?半夜鸡叫,真是荒唐,外面黑乎乎的,叫人怎么去干活啊?”范昭转身关好门,复回屋睡去。

辛捕潜藏在窗户下,静等范昭睡熟。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听到范昭轻微的鼾声,辛捕慢慢站起身来,便要翻窗入室,忽然看见窗户上有一条蝮蛇,向自己吐着信子,舌尖几乎碰到自己的嘴唇上,吓得连忙往地上一滚。范昭惊醒,推开窗户敲见辛捕爬在地上,问道:“兄台,你怎么了?”辛捕结结巴巴道:“蛇,蛇。”范昭奇道:“蛇?哪里有蛇?”辛捕手一指窗户。范昭瞧了瞧,道:“没有啊。”辛捕定下心来,道:“那是我眼花了。”那条蝮蛇乃黑忍丸所放,范昭推开窗户时已被黑忍丸收回。范昭瞧辛捕右手拿着斧头,猜想辛捕心怀叵测,当下不再说话,复关好窗户。辛捕回到柴房,喃喃道:“那条蛇一定是范昭施的妖术。唉,我是杀不了范昭了。香香,娘子。”辛捕想到伤心处,流出泪来。。

黑心魔狗见辛捕杀不范昭,恼恨异常,道:“异族人竟然坏了我的好事,可恨!”小妖狐道:“魔尊何不施魔法定住异族人?”黑心魔狗道:“我只能诱惑人心。若是施魔法直接对付凡人,有违天规。忍者意志坚定,我的魔法《似是而非》(黑心魔狗发出诱惑人心的脑电波)控制不了他们。”小妖狐道:“如此,辛捕岂不是杀不了范昭了?”黑心魔狗恨恨道:“辛捕若是无用,狐媚姿,你即刻去吸干他的元阳。”小妖狐道:“那敢情好。魔尊,我们是不是可以尝试让辛捕用毒药毒死范昭?”黑心魔狗狗眼一亮,笑道:“此计大妙!”

远远的,九觉道长站在天枢山顶,手扶青松,仰天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黑心魔狗,你的每一步算计,都落于‘道’中,反而成就了范昭。贫道懂了。”

第六十一回 无波真古井

第六十一回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辛捕辗转反侧,一宿没睡,天一亮,就赶去新镇买砒霜。下午,辛捕回到屋内,见李香香躺在床上,范昭拿着李香香的凤头钗,在李香香胸腹间扎着。范昭给李香香针炙,没有什么顾忌的。辛捕瞧在眼里,对范昭更增怨恨。辛捕将砒霜放入酒坛中,烧烤一只兔子和一只野鸡。辛捕担心范昭不喝酒,便抹些砒霜在兔子肉上。辛捕准备好晚餐,起身去叫范昭,忽然左脚腿一痛一麻,低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一条蝮蛇咬在自己的左腿肚上。在今天看,蝮蛇剧毒,若无抗蛇毒血清及时治疗,性命难保。辛捕一跤跌倒,那条蝮蛇从窗户爬了出去。辛捕很有经验,连忙起身拿刀,准备割开腿上伤口,将蛇毒挤出来。哪知,黑忍丸豢养的蝮蛇毒性远胜一般蝮蛇,辛捕脚麻手软,哪里还有力气动刀。辛捕惊恐之下,大叫“救命”。

范昭跑了进来,问道:“辛兄,怎么了?”辛捕双手捏着左腿肚上下血管,颤声道:“蛇……”范昭跑近一看,伤口流着黑血,附近的肌肉发黑。范昭道:“好毒的蛇!不要动,双手捏紧上下血管,我来给你排毒。”范昭左手抓住辛捕左脚踝,右手抓住辛捕左膝头,调动太清虚气,沿着辛捕左脚六大经络,缓缓将逼出毒血逼了出来,直到伤口血液正常。范昭又配了些盐水,将伤口和毒血洗凈,又按辛捕所说,敷上草药。一番折腾,范昭累得额头出汗。辛捕看得感动,道:“多谢范公子。”范昭道:“辛兄客气。这两天麻烦辛兄烧肉做饭,小生很是感激。辛兄有难,小生理当尽力相救。”辛捕心生愧疚,支开范昭,偷偷将毒肉毒酒埋进土里。

一旁,黑心魔狗险些气破肚皮。黑白双杀也瞧得莫名其妙。黑忍丸道:“辛捕想杀范昭,范昭不知道吗?为什么还要救他?”白忍丸想了想,道:“范昭不怕辛捕害他吧。辛捕现在死了,范昭岂不是要自己动手做饭?所以,救活辛捕,对范昭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黑心魔狗咬牙切齿道:“辛捕没有利用价值了,狐媚姿,你去,吸干他。”

夜深,辛捕醒来,看着范昭屋内烛光亮着,思潮起伏,难以入眠。柴门突然推开,李香香走了进来。辛捕连忙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李香香扑进辛捕怀里,用手掩住辛捕的嘴,软声道:“辛大哥,香香好想你。为了杀范昭,这两天委屈你了。”说着,流下眼泪。辛捕一惊。李香香道:“范昭懂妖术,要杀他,只能等他睡熟后才有机会。我终于等到机会,刚才,我亲手杀了范昭。”辛捕又惊又喜,颤声道:“什么,你亲手杀了范昭?”李香香道:“是。从此我们就可以双宿双飞,辛大哥,你不喜欢么?”“我,我……”辛捕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李香香叹气道:“我其实并不想杀他。只是,他一再纠缠我不放,我只好杀了他,绝了后患。辛大哥,香香是被逼无奈呀。呜呜。”辛捕道:“我没怪你。范昭救过我的命,我觉得……”李香香阴阴一笑,道:“辛大哥,咬你的那条蛇,就是范昭放出来的,目的是欺骗你相信他,听他的话。睡觉前,他还向我夸耀他的计谋高呢。”辛捕咬牙切齿骂道:“混帐东西,果然是妖人!我去将他碎尸万段!”李香香连忙捂住辛捕的嘴,道:“辛大哥,这里有死人,晦气的很,我不想呆在这里。你抱着我去外面山顶看月亮看星星好么?”辛捕满心欢喜,起身抱着李香香,走了出去。

黑白双杀看得纳闷,怎么突然间又来了一个“李香香”呢?

主屋内,李香香和范昭正分榻而眠。黑心魔狗得意道:“现在没有辛捕了,你们孤男寡女的,夜深人静,能守礼到何时?这两日,我瞧你俩磨磨蹭蹭,已经有点不对劲了。”

李香香经过范昭连续两天针炙,精神舒缓下来,神智渐渐清醒,但是,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七星岭的,只知道在七星岭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辛捕,辛捕答应送自己扬州。范昭猜测李香香遇到了妖邪,担心李香香害怕,不再提此事。至于妖邪为什么要害李香香,范昭想不通。又过了一夜,范昭没看见辛捕,有些奇怪。李香香道:“辛大哥在山中打猎,几日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范昭释怀,去附近农户雇了一头毛驴,准备午饭后送李香香去新镇,再托人送李香香回扬州。李香香心中不乐意,但是知道范昭有要事在身,也只能同意。不过,李香香借口再等辛捕一夜,明日出发。范昭盘算日子,距离十月初一听无名老和尚说禅尚有六日,有足够的时间去一趟桃花坳,便答应下来。

到了傍晚,依然不见辛捕踪影。好在辛捕家中有余粮和干肉,范昭笨手笨脚,取来煮了炒了,与李香香将就着吃了。晚饭后,范昭陪李香香去山头看晚霞没落,望满天繁星,给李香香说希腊星座神话故事。李香香佩服范昭学识渊博。两人回屋,李香香要沐浴,范昭抱来浴桶,去厨房烧好水,倒入浴桶,掩门出去了。李香香泡在浴盆里,想着这几日范昭对自己的万般好处,一时痴了。

窗户没关,黑忍丸盯李香香粉嫩肩颈,眼睛直勾勾的,鼻血流了出来。白忍丸瞧得口水直流。山风吹醒白忍丸,白忍丸使劲一敲黑忍丸的脑袋,强拉着黑忍丸走了。黑心魔狗呵呵笑道:“狐媚姿,你瞧,这就是冷血忍者的弱点。万一李香香勾引范昭不成,就由你去诱惑忍者。”小妖狐嘻嘻笑道:“魔尊,小妖对李香香有信心。那两个忍者太久不近女色,再瞧下去,只怕会血脉偾张而死。我瞧,范昭也憋的太久了,这两日与李香香磨磨蹭蹭,绮念渐生。嘻嘻。现在没有忍者干扰,范昭一定会迷倒在李香香的温柔乡里。”话音刚落,一个人影飘了过来,正是吕雁梅。黑心魔狗一皱狗眉,道:“这个煞星怎么来了?”小妖狐抿嘴一笑,道:“吕雁梅还是个黄花闺女,让她瞧着范昭夜里眠春梦香,岂不正好?”黑心魔狗一听,连点狗头。小妖狐附体名妓多了,说话果然有些不同寻常。

诸君,你道吕雁梅因何来此。原来,那日吕雁梅回到家中,闷闷不乐,便去瞧北墙边水缸里的六条小黑鱼。吕四娘走进来,问道:“雁梅,这两日你在山中,可有异常发现?”吕雁梅道:“没有。娘,怎么了?”吕四娘道:“这两日,娘突然心神不宁,打坐也静不下心来。娘估摸着,是不是狗皇帝派人来抢雍正的人头了?”吕雁梅道:“不会吧。桃花坳这么隐秘,外人难知,而且过去十八年了,狗皇帝怎么突然想起这事呢?”吕四娘道:“雁梅,你有所不知,八月初三,九阳会的黑鹰旗主莫怀仞前来见我,说狗皇帝派遣一个名叫范昭的人,来向我索取雍正人头,并求我将雍正人头交给范昭,被我赶走了。我在想,这个范昭是不是已经到了七星岭?”吕雁梅心头一跳,道:“娘,师祖和白师伯不是说过,九阳会是反清复明的吗?九阳会的人怎么会帮范昭说话呢?”吕四娘道:“个中缘由,娘也不清楚。莫怀仞的话,真的假的还不能确定。总之,雁梅,你若看见了范昭,替娘杀了他。”吕雁梅道:“娘,女儿从来没有杀过人呢。范昭若来,赶走他不就成了?”吕四娘道:“傻孩子,范昭找到了我们,很快,朝廷鹰犬就会蜂拥而来,附近的乡亲就要遭殃了。你不杀了他,他就会给乡亲们造成更大更多的伤害。”吕雁梅道:“杀了范昭,朝廷也会继续追查的,所以,得想个万全之策才是。”吕四娘哼了一声,道:“把娘逼急了,娘索性去了京城,取了狗皇帝的项上人头。”吕雁梅道:“狗皇帝既然派人来取雍正人头,想必已经加强了皇宫的防备,想杀狗皇帝,怕是不易。”吕四娘道:“我可以等,等上十年八年,狗皇帝总有疏忽的时候。”吕雁梅道:“娘可以等,七星岭的乡亲能等么?女儿觉得,我们可以暂时躲着范昭,不惊动他。”吕四娘想了想,勉强道:“好吧。白师伯快来了,他点子多,问问他怎么办吧。但愿范昭祖上有灵,保佑他不要遇到我。”吕雁梅噗哧一笑,道:“原来娘不是真想杀范昭。娘心神不宁,何不去听大师父说法?”吕四娘道:“听大师父说法,得再等上十日。”吕雁梅道:“娘多读佛经,读多了,心神就会安宁下来。”吕四娘笑道:“丫头,你现在倒是教起娘来了。”吕雁梅撒娇道:“娘,女儿长大的嘛。”吕四娘呵呵笑道:“长不大,在娘心里,丫头永远是丫头。”吕雁梅一撅嘴,叫声娘。吕四娘叹口气,道:“其实呀,在娘心里,最操心的是你的亲事。哪一天你出嫁了,娘就心安了。”吕雁梅道:“女儿不想嫁人,就在家里陪着娘亲。”吕四娘皱皱眉头,道:“姑娘家哪有不嫁的。别学娘,娘是个例外。我瞧你倪师叔和罗师叔的儿子挺好的,和我们吕家门当户对,可你就是瞧不上眼。”吕雁梅嘻嘻笑道:“两位师叔有五个公子,我选谁都伤了他们兄弟和气,所以谁都不嫁。”吕四娘笑道:“鬼丫头,就会嚼舌头。”

这晚,吕雁梅放心不下范昭,便来暗探范昭,了解范昭行踪,正好瞧见李香香在屋内沐浴,范昭站在院子仰望星辰。吕雁梅有些纳闷,暗忖:“瞧李香香神情,八成疯病已经好了,怎么洗澡不关窗户?”忽听李香香尖叫一声:“蛇,范公子!”吕雁梅困惑起来,暗想屋内哪里有蛇?范昭打开门,冲了进来,问道:“哪里有蛇?”李香香蹲在桶里,纤手一指窗边。范昭走进窗边瞧了瞧,笑了起来,道:“香香,不是蛇,是屋檐下的绳索晃动,窗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起来。”李香香吁了口气,娇声道:“这样呀。倒是香香看花了眼睛。”范昭关上窗户,道:“夜冷,姑娘怎么把窗户打开了?”香香细声道:“我一个人呆在屋里,害怕,能从窗户看着你的身影,就不怕了。范公子别走,陪我,好不?”吕雁梅天真无邪,不懂男女之事,却也知李香香这样不妥。范昭微微一怔,道:“这样不好。”李香香忽然惊叫一声,从浴桶跳了出来,一头扑进范昭怀里,紧紧搂住范昭,颤声道:“蛇……浴桶里有蛇。”范昭奇道:“我倒的水,桶里怎么会有蛇呢?”李香香道:“不……知,怕是条水蛇。”说着,娇躯在范昭怀里微微颤抖。李香香并非全裸,而是在胸腹间裹着一件轻丝薄纱制成的内衣。范昭伸手去推李香香,触手一片湿滑,连忙松手。李香香甜声道:“范哥哥,香香害怕,快抱着香香。”李香香呼气如兰。范昭心神迷惑起来,不禁伸手抱着李香香。

小妖狐看着这,倒吸一口凉气,道:“扬州瘦马,果然非寻常名妓能比,道行深呀,我得虚心向她学习。”黑心魔狗不懂,问道:“学什么?”小妖狐一脸狐媚,笑道:“这美人呀,欲拒还迎、欲许还羞才是最挑动人的,李香香深谙其道呀。她那身丝纱内衣,是我从镇上春满楼里取来的,竟然被她玩弄的如此之妙。”黑心魔狗懂了,笑道:“李香香的媚惑之术果然厉害,但凡是正常男人,必然经受不住。狐媚姿,你真得多学点。李香香在扬州十美中排行第二,本来,秀琴从良后,李香香就应该是扬州花魁的,不知什么原因,却没人这样捧她。”小妖狐道:“也许是年龄大了些吧。魔尊,你瞧,范昭抱起李香香,正向床上去呢。”黑心魔狗笑道:“看到了。可惜,有吕雁梅这个煞星在,你不能附体李香香啊。”小妖狐嘻嘻笑道:“吕雁梅看不下去的,马上就会走的。现在,范昭给吕雁梅留下的印象一定很‘完美’。”黑心魔狗连点狗头,赞道:“还是你最懂女人心。”。

吕雁梅看不到屋内情况,听其音能知道发生了什么,顿时脸红起来,蹙着眉头准备离开,忽听范昭道:“姑娘,小生唐突,实不该如此对待姑娘。”屋门打开,范昭冲了出来,向山头跑去,任凭李香香呼喊也不回。吕雁梅谔然,不明白范昭为何突然如此。

黑心魔狗骂道:“九觉道长,你敢坏了我的好事!”九觉道长出现在妖魔道里,笑道:“小狗狗,许你使用魔法《似是而非》,往范昭大脑里发送邪念脑电波,就不许贫道使用道法《天地正心》救人于水火?”黑心魔狗一下哑巴了。小妖狐问道:“道长,你刚才控制了范昭的意念?”九觉道长一甩拂尘,道:“没,我只是让范昭想起了一件事情。”小妖狐问:“什么事?”九觉道长微微一笑,并不答话,一甩拂尘,身形飘飘而去。

第六十二回 心似双丝网

第六十二回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范昭跑到山顶,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回想穿越以来的种种事情,思潮起伏,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总结一下呢?那么多事情在脑海中掠过,一时间难以总结。李香香着好衣衫,跑了上来,见范昭在大石上静思,以为范昭脑病复发,不敢吭声,便在范昭身边坐了下来。斗转星移,两人摸约坐了一个时辰,范昭起身道:“李姑娘,夜凉,回去吧。”夜色不明,李香香一双小脚,下山走路异常吃力,范昭扶着李香香回到屋内,道:“李姑娘,明日一早,我们就去新镇,请李姑娘早点休息吧。”范昭言罢,将浴桶搬了出去,掩上房门,到柴房睡下。李香香坐在床上,流下两行珠泪,喃喃道:“我自己作贱,招惹范公子瞧不起我。”

吕雁梅瞧到这,对范昭有了一分敬意。

时近正午,新镇官道,范昭牵着一头黑毛驴,驮着李香香南下。忽然后面传来马蹄声,范昭忙牵着毛驴躲在路边,但见来了两个佩刀镖师,一胖一瘦。两匹马跑了过去,溅得尘土飞扬。范昭道:“有灰尘,李姑娘快些用纱巾掩住口鼻。”李香香眼圈一红,道:“你自己不掩,却来关心我。”范昭尴尬一笑,道:“我身上没带手绢。”李香香将自己的香巾递给范昭。范昭道:“李姑娘用吧。些许灰尘,我不怕。”李香香忽然哭道:“你既瞧不起我,又何故来关心我。”范昭正色道:“在我眼中,姑娘是弱女子,别无它想。”李香香抹了抹泪,道:“是我不是,当范公子寻常人了。”

两匹跑远的马又跑回来,停在范昭面前。胖子道:“大哥,我没说错吧,这个乡下小子娶的媳妇蛮漂亮的。”瘦子上下打量李香香,啧啧赞道:“果然天生丽质,小子真有艳福。”范昭和李香香穿着农家衣裳,被两个镖师误会成乡下人了。范昭沉声道:“青天白日的,两位想干嘛?”胖子道:“小子,财神爷看上你了,给你送银子来了。我们东家正在镇上的四通客栈喝酒,想找个姑娘唱曲儿。瞧你的娘子长得不错,想必会唱好曲儿,所以,来请你们去见我们东家。”范昭道:“镇上不是有座春满楼吗?你们东家想听曲儿,可以去那听。”胖子道:“春满楼的曲儿,昨晚我们东家已经听过了。现在想换个口味,听山里姑娘唱山歌。”范昭暗忖:“哪家公子这么无聊?”李香香微微一笑,道:“两位大哥,莫非听不出来,我们不是本地人。”李香香吐声如黄莺鸣柳,胖子顿时骨头酥了,结结巴巴道:“真没听出来。姑娘声音这么好听,我们东家一定喜欢。”瘦子沉声道:“你们不是夫妻么?”李香香心头一跳,笑道:“自然是夫妻。”瘦子冷哼一声,道:“我瞧着不象。姑娘是地道的扬州口音,而这小子,口音杂得很。”胖子忙道:“有理。姑娘可是被这小子劫持?姑娘莫怕,我们兄弟二人行侠仗义,在江湖上薄有微名,人称‘双刀王’,一定为姑娘做主。”李香香眼珠一亮,问道:“两位可是扬州威远镖局的双刀王?”两人一怔,没想到这个乡下姑娘知道自己的来历。胖子忙道:“姑娘怎么识得在下?”李香香俏皮一笑,道:“你一定是王二刀了。那位是你胞兄王大刀。王二哥说对了,此人名叫范昭,是采花大盗,快捉他去见你们东家。”范昭大惊,道:“李姑娘,你怎能如此害我?!”胖子拨出腰刀,架在范昭脖子上,厉声道:“原来你是采花大盗!险些骗了大爷。”范昭血往上冲,怒道:“你住口!”李香香骑在毛驴上,笑得前俯后仰,如弱柳拂风,胖子看得眼珠发直。瘦子道:“二弟,收了刀,问清楚。”胖子道:“不能收!收了刀采花大盗就跑了。”话音刚落,呯的一声,一枚石子击在刀侧,将腰刀击飞。又有两枚石子击在马屁股上,两匹马吃痛,惊叫一声,撒腿就跑。

李香香秀眉一蹙,道:“范公子,原来有武林高手在暗中保护你呀。”范昭四周张望,不见人影,道:“也许是吧。我也不知。”李香香微笑道:“刚才给范公子开了个玩笑,范公子莫怪。”范昭有些生气,道:“姑娘的玩笑开大了。”李香香低垂螓首,软声道:“是,请范公子责罚。”范昭苦笑一下,道:“责罚什么?希望以后姑娘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李香香一脸歉意,道:“香香本来是想戏耍双刀王的,没想到王二刀这么鲁莽。”范昭脑子灵光一闪,道:“姑娘是扬州名妓,扬州的事,姑娘知道不少。双刀王的东家,姑娘也是识的,所以,才开此玩笑,让双刀王出出丑。”李香香赞道:“范公子果然聪明过人。双刀王的东家,也是范公子的亲人。走,我们去镇上四通客栈,见他们东家。”范昭明白了,道:“原来,这个东家是我的前内兄陈慧显。我怎么忘了,陈兄是请的扬州威远镖局押镖的啊。”李香香道:“两个月前,陈公子在我处饮酒,说他在四川盐场找到一种更好的制盐方法,制成了更纯品的雪花盐,还送了一包给我。陈公子说,他将亲自送一趟盐,希望可以打开浙东市场。这样,不会影响扬州的盐商利益。计算日子,现在应该是陈公子返程的时候。陈公子说过,他请的镖师中,最信任的就是双刀王。所以,香香猜测双刀王的东家就是陈公子。如果真是陈公子,范公子就可以把我托付给陈公子。”说到最后,香香感伤起来。范昭本是多情之人,最见不得美人伤心,虽然守礼,却也不禁难过。李香香一抹眼泪,道:“香香遭遇不幸,若非范公子相救,怕是要埋骨异乡,死得不明不白。”范昭安慰道:“如今一切都好了,姑娘不必伤心。”李香香道:“香香担心,陈公子若问,我们为何在此,香香难以回答。”这确实是个难题。范昭想了一会,道:“姑娘就说,是我托人相请姑娘,来此地一游。”李香香心中感激,道:“如此,累了范公子的清誉了。”范昭道:“我的名声不算什么。姑娘回到扬州,请道士做场法事,除除晦气。”李香香知道范昭用意,默默点点头。

黑白双杀从路边大树上下,一脸迷茫。白忍丸道:“天朝人真是古怪,反反复复的,弄不懂天朝人的心思。”黑忍丸道:“那个叫香香的姑娘,应该是范昭的老情人。万一偷不到大明朝的传国玉玺,我们可以劫持香香,胁迫范昭。”白忍丸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行,一旦打草惊蛇,我们恐怕就回不了伊贺了。咱们先弄清楚玉玺到底在不在范昭这,能偷到最好,偷不到,只能回伊贺向家主汇报。”

范昭和李香香去到四通客栈,在三楼见到陈慧显。陈慧显喜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妹夫和香香姑娘,真是巧了奇了。哎呀,刚才我还在想,怎么采花大盗的名字和妹夫一样呢?现在明白了,俏皮,肯定是香香姑娘俏皮。”范昭笑了一下,不出声。李香香娇声道:“陈公子,王二刀也太鲁莽了,事情没弄清楚就拨刀子,惊扰了范公子。”陈慧显哈哈一笑,道:“我的妹夫胆子大,一般人可吓不着他。我看是香香姑娘太美了,王二刀救美心切,想当英雄,却落了个灰头灰脸。”李香香嫣然一笑,道:“陈公子越来越会说话了,想必生意兴隆。”陈慧显有些得意,道:“生意上的事,慢慢说。妹夫,香香姑娘,里面请。”三人进了雅间,陈慧显叫来酒菜,为二人洗尘。

酒菜上桌,陈慧显说起自己的盐业生意。陈慧显道:“我陈家盐场开业已有两年,有两个难题解决不好,所以做不大。一是产盐质量一般,二是陈家盐业市场狭小,仅得川北和淮北盐路。三月,春雪消融,我喜得贵子,儿子她娘顺理成章做了正室。我预感我陈家会好事不断。果然,儿子满月那日,川北盐场传来好消息,经多方试验,盐场终于做出了纯品雪花盐。”李香香笑道:“陈公子送了一包给我,我着厨房试用,味道比扬州盐商自己吃的盐还好。”

这里,异史氏普及一下食盐知识。今天,食盐是极普通的商品。而在古代,包括乾隆年代,食盐是极重要的战略物资,食盐的品质远远不如今天。当时,市场上常见到的盐是粗盐。今天也有粗盐,一般指含氯化钠96%的盐产品。而乾隆年间的粗盐则不同,氯化钠含量千差万别。以江淮为例,江淮产井盐,就是凿井汲卤开采地下盐矿。地下盐矿的成分不仅仅含氯化钠,一般同时包含芒硝,即硫酸钠。盐和芒硝同时溶解,所以一般的粗盐里面是含有芒硝的,以致盐的味道中略有苦涩。单单是味道不佳也就罢了,只是芒硝还有一个问题,妇女妊娠和哺乳,芒硝是有害的,芒硝有回乳的作用,所以这时代女人哺乳期间一般不吃盐。如果有人制造了高品质纯盐,也就是高纯氯化钠,那就是高级奢侈品,价格定然翻倍。陈慧显此时说的雪花盐,实际上就是指这种高纯盐。

范昭(许时今)只学过中学课本里的化学,不懂制盐,好奇心起,问道:“兄长,雪花盐是怎么做出来的?”陈慧显夹起一块鸡腿,塞进嘴里,道:“老话讲,夏季采盐,冬季捞硝。夏天的时候,卤水蒸煮之后冷却,先析出的是纯品雪花盐,冬季的时候,先析出的则是芒硝。如今大一些的盐场都能制雪花盐。要制上品雪花盐,火候、配料比率差一点都不行。为兄在川北建设盐场后,雇用川北民间制盐高人,潜心研制一年,终于大功告成。”范昭举杯道:“可喜可贺,祝兄长。”三人举杯,一饮而尽。范昭问道:“夏季采盐,冬季捞硝,这是什么科学道理?”陈慧显沉吟道:“这应该是万物阴阳相抱的课雪道理。芒硝味苦,苦在五行属火,属阳,所以芒硝在卤水中是水中火,不怕水克;而盐则属阴。夏天阳气充足,阴阳相吸,所以盐先从卤水中析出,冬季阴气充足,所以芒硝先从卤水中析出。”范昭看了看陈慧显,心想:“这样的理论也科学?不过,实践成功,按实证科学,理论是正确的。”李香香笑道:“陈公子满腹经略,当真少见呢。”

范昭细想一下,就明白了,其实就是利用了溶液的溶解度原理。盐的溶解度随温度变化较小,而芒硝的变化较大,导致在高温时芒硝溶解度大于盐,所以盐先析出,而低温时候反之芒硝先析出。巧妙的是,这个温度窗口恰好在冬夏之间,不得不说大自然真奇妙。范昭明白了原理,道:“兄长,我有一法,可以让你雪花盐的产量大幅增加。”陈慧显眼睛一亮,道:“妹夫快快说来。”范昭道:“你现在制取雪花盐的方法是从卤水中直接析出,效率不高。这样,把雪花盐重新用水溶了……”陈慧显听说要把辛苦得来的雪花盐用水溶了,惊呀一声。范昭一笑,继续道:“你把粗盐做得精些,不要含有那么多不溶物,这样得来的粗盐,用雪花盐的卤水洗,这样洗过之后粗盐就可以直接变为雪花盐,这叫舍一得十。”陈慧显没懂,问道:“这是什么道理呢?”范昭心道:“很简单,就是卤水盐饱和了,但是芒硝还没饱和,所以只会溶解粗盐中的芒硝而不会溶解盐。但是,我不能这样说。”范昭拿定主意,道:“雪花盐水缺少芒硝的阳,所以会把粗盐中的阳气,就是把芒硝吸过去。而盐则原地保留,这样粗盐就会变成雪花盐。这个工艺简单高效,投入少,产量大。”。

陈慧显一拍桌子,兴奋道:“此法大妙!妹夫,你是怎么想到的?”范昭笑道:“不过是在山中清静时,偶尔思得的。”陈慧显目光一扫李香香,笑道:“妹夫携美人于山中桃园,得妙法天赐。多谢妹夫,多谢美人。”李香香嫣然一笑,道:“陈公子,你就不怕这个法子,被香香说给别人知?”陈慧显正容道:“还望姑娘保密。”李香香笑道:“陈公子信得过香香,香香自当守口如瓶。”范昭道:“若是兄长不放心,就给香香赎了身吧。”陈慧显道:“我正有此意。妹夫如此喜欢香香姑娘,哥哥定当成全。”范昭吓一跳,忙道:“不可。我是说香香姑娘从良,跟了兄长罢。”陈慧显暗忖:“妹夫,你这是想脱身哪。我倒是想给香香赎身,只是娘亲和娘子那不好交待啊。”李香香幽幽一叹,道:“香香蒲柳之身,不敢作此奢想。陈公子此番东行,可曾找到好盐行?”陈慧显微一皱眉,道:“我的盐好价平,惜乎盐行商人垄断经营多年,墨守成规,不愿节外生枝,是以此事不顺。”范昭想了想,道:“我认识此地的士绅名望,不妨试试,能否帮助兄长打开此地食盐市场。”陈慧显大喜,道:“若能在新镇盐业站稳脚跟,浙东市场有望了。妹夫这个忙可帮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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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山远翠眉长

第六十三回山远翠眉长高处凄凉菊花清瘦杜秋娘

威远镖局的镖师们,聚集在一楼大堂吃午饭。酒过三巡,镖师甲笑道:“王二刀,听说你想英雄救美,美没救成,反而给范昭的保镖打飞了腰刀,可有此事?”镖师乙笑道:“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王二刀又骑马去捡回自己的腰刀。”众人呵呵一阵大笑。王二刀吃了一口酒,皮笑肉不笑,道:“诸位,你们谁敢把杀人的刀架在江阴范孝廉的脖子上?”众镖师面面相觑,安静下来。王大刀喊了一声“二弟”。王二刀不理,一拍胸脯,朗声道:“我,双刀王的王二刀就敢!你们敢吗?”众镖师默不作声。

王大刀站起身,四下拱手,笑道:“诸位,咱们镖局一家子兄弟,过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面对强敌,倘若连拨刀的勇气都没有,还能在江湖上混吗?这次舍弟鲁莽些,但是勇气可嘉。舍弟的勇气哪来的?不就是有众多镖局的兄弟在后面支撑着吗?舍弟拨刀,那也是为了咱们威远镖局的旗号拨刀,给咱们镖局的兄弟长脸了。”镖师丙与双刀王交好,站起身来,道:“说的好。倘若威远镖局的牌子砸了,咱们都得喝西北风去。就算是性命不保,也得保住咱们镖局的牌子。”众镖师纷纷道:“王二刀,好样的,咱们敬你。”酒席顿时热闹起来,王二刀高兴的连饮三杯。

镖师丁低声问道:“王二哥,你说,江阴范孝廉和扬州暖香楼的李香香,怎么跑到这来了,还穿着农家衣服。”王二刀想了想道:“这又什么不明白的。想是两人厌倦了朱门红楼的生活,特地来到这山清水秀、人迹少有的村子里边,过一过牛郎织女的农家日子呗。”镖师戌附声道:“王二哥说的有理。他俩连个丫头仆人都没带,住农家屋,吃农家饭,看农家山水,清凈自在的田园生活,真是神仙日子啊。”镖师己道:“只羡鸳鸯不羡仙。范孝廉和李香香鸳鸯和神仙都做了啊。”众镖师纷纷点头,艳羡不已,齐齐饮杯。后来,余春将王二刀自夸之事密报范昭,范昭笑了一下,道:“他没说错,王二刀确实把腰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午饭后,陈慧显差人到镇上,给二人买来新衣服和生活用品,又从春满楼买来两个小丫头小杏小桂伺候李香香。陈慧显见范昭和李香香分房而居,肚子里暗笑范昭假正经。

傍晚,罗强在家里宴请范昭和陈慧显,倪璋坐陪。席间,范昭提及要在新镇建立陈家盐行。罗强和倪璋皱起眉头。罗强道:“新镇,隶属丽水县,北上金华,东往温州,南可下福广,西可去武夷山和景德镇,实乃商业枢纽。许多大商行均在新镇建有店铺,不过都是茶叶、丝绸等寻常货物。陈家若是寻常生意,倒也无妨。只是,在新镇建立盐行,得有官府批文,而这盐业批文,早已被扬州盐商垄断。此事甚难啊。”陈慧显有些泄气,道:“我去问过多家盐行,均是如此说。不想新镇一个小地方,已在扬州盐商的掌控之中。”范昭问道:“新镇上可有盐行?”罗强道:“没有。新镇是近十年才新兴的镇子,官盐未曾在此设行。士绅用盐,皆从县城购买。寻常百姓用盐,便从私盐贩子手中购买。”范昭奇道:“此处也有私盐贩子?”罗强笑道:“私盐贩子无孔不入。所贩之盐,与官盐无二,价格却便宜许多。陈老板是盐商,想必熟知此事。”陈慧显道:“我开办盐场后,有些江湖人物,向我买盐,均被我拒绝了。”罗强和倪璋微笑不语。

范昭道:“听说贩卖私盐,是大罪,要被杀头的。”罗强道:“私盐贩卖大约起于春秋时期的齐国名相管仲。汉武帝时,私盐贩卖日渐突出,朝廷对私盐贩子‘钛左趾没入其器物’。唐,私盐贩子是要杀头的,相关官员连坐入罪。五代盐法最酷,贩私盐一斤一两就可以正法。宋代略宽了一点,三斤或是十斤杀头。大清朝的盐法较历朝历代要宽松许多。官府严禁买卖私盐,卖私盐者发配二千里充军,买私盐者杖一百。不过,雍正四年,朝廷规定‘贫穷老少男妇挑负四十斤以下者,皆不许禁捕。’这项规定,得益于时任浙江巡抚、两浙盐政使的李卫大人。新镇地处浙东,二十多年前,这里还是个小村庄,穷人们迫于生计,大多贩卖私盐。如今,新镇人富裕了,安居乐业。但是,贩卖私盐已成传统,并未完全绝迹。”范昭道:“这么说,大清皇帝对穷苦百姓还算好的了。”罗强和倪璋微微点头。

范昭道:“陈兄想弄个盐行批文,不是难事。只须等待些时日,远水解不了近渴。”罗强吃了一块肉,道:“陈老板的盐是好,炒这山猪肉特别香。只可惜罗某有心无力,帮不上忙。”倪璋忽道:“陈老板可有浙东的盐引?陈慧显忙道:“当然有。如果没有,我不成了贩卖私盐了?”倪璋道:“倪某在县城有几个盐行的朋友,交情还行。倪某出面,将陈老板的食盐全部买下。而且,以后陈老板的盐货,都可以由倪某的盐行朋友买断。”陈慧显连忙谢过。倪璋道:“但是有个条件,陈老板不可在新镇设立盐行。”陈慧显笑道:“只要食盐有销路,陈某就没有必要在新镇设立盐行。”范昭道:“莫非,倪员外是想在新镇开设盐行?”倪璋摇摇头,道:“非也。在新镇贩卖私盐的,多数是白莲教徒。倘若在新镇开设盐行,等于抢了白莲教徒的饭碗,必生是非。倪某作为新镇士绅名望,维护新镇平安,责无旁贷。”范昭懂了,道:“原来如此,没想到白莲教的势力如此庞大。多谢倪员外帮手。”

酒宴散后,罗强问倪璋:“师哥,你为何要销售陈老板的食盐?”倪璋道:“以范陈两家的势力,在新镇开设盐行是早晚的事。为了隐藏师姐的踪迹,还是由我们买断陈老板的食盐为好,更何况,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大好生意。”罗强点头道:“师哥想的周全。现在朝廷正在严剿白莲教,白莲教难成气候,咱们不招惹它,以免节外生枝。”倪璋道:“今年四月,马朝柱在湖北罗田鼓动白莲教徒造反失败,潜逃在外,浙东倒是他的一个好去处。我们需得留心,千万不要让官差阴差阳错找到师姐那里。”罗强道:“师哥顾虑的是。虽然莫兄劝说我们静观其变,但是,我还是希望范昭找不到师姐。这么多年来,新镇风平浪静,日渐繁荣,乡亲们安居乐业,大家都习惯了,不要有什么变故才好。”倪璋皱眉道:“莫怀仞之言,不可尽信。我想,范昭和扬州头牌李香香,在七星岭里做什么?难道真如一干镖师所言,两人做了一对野鸳鸯?”罗强也皱皱眉头,道:“莫兄前日就走了,要不,可以问他。”倪璋忽然笑道:“我倒真希望市井传言是真的。范昭好色又贪财,必不会尽心为皇上办事。愚兄猜测,范昭原本打算在深山里混上一段日子,然后向皇上报告说寻不着人头。所以,范昭才偷偷带着扬州头牌,在七星岭做野鸳鸯。”罗强道:“真如师哥猜测,那就太好了。”。

范昭和陈慧显走路回客栈。陈慧显笑道:“兄弟,你和香香姑娘分室而居,莫非,是等到夜深时分潜入香闺与佳人幽会?”范昭道:“兄长想歪了。”陈慧显呵呵笑道:“怎么,在哥哥面前,也要假装正经?”范昭知道事情的真相不能说,也说不清楚,遂笑了笑。陈慧显以为范昭默认,当下叹息一声,道:“我在外经商,难得空闲。偶得空闲,所见都是凡脂俗粉,全无半点风月心思。”范昭脱口道:“兄长若是喜欢,何不……”说到这,范昭立时闭住嘴。陈慧显疑惑道:“兄弟真舍得?”范昭闭口不言。陈慧显笑道:“哦,我明白了,情到浓时情转薄,兄弟现在是想做一回‘无情’人了。难怪,香香姑娘对兄弟不冷不热,敢情已经明白了兄弟的心思。”范昭苦笑一下。陈慧显连连摇头,道:“送旧迎新,原是商女常态,我怎么感伤起来?逢场作戏,我还真不如兄弟呢。”范昭见陈慧显对李香香动了心思,道:“兄长,繁星漫天,我想到野外走走。”陈慧显心忖:“表面上你是给我机会去找香香,分明是自己厌倦了想脱身嘛。”嘴上却道:“好,夜冷,兄弟别走远了,早点回去。”

陈慧显兴冲冲回到四通客栈,径直向李香香屋去,正好碰见春满楼的老鸨贾妈妈春风满面的走出来。陈慧显道:“贾妈妈,你怎么在这?”贾妈妈笑道:“我来求香香姑娘,明儿去春满楼指导我的女儿们,香香姑娘答应了。”陈慧显笑道:“哦,香香姑娘肯去春满楼指导一二,你的女儿身价要涨了。”贾妈妈脸上乐开了花,道:“可不是嘛。春满楼能请到扬州头牌,我做梦都想不到呀。陈公子,下次你来春满楼,我全免你的费用。”陈慧显笑道:“那就多谢贾妈妈了。”贾妈妈哼着小曲,扭着屁股,下了楼。陈慧显走进屋内,小杏和小桂正在洗茶碗。李香香道:“瞧公子脸上的喜色,想是生意妥当了。”陈慧显笑嘻嘻道:“生意的事固然重要,可是眼下我的心里只有香香。”李香香垂首道:“怕是公子心思定了,才想起香香呢。”陈慧显道:“哪里。自两个月前与香香姑娘一别,途中所见所遇皆是凡脂俗粉,不及香香万一,令我全无一点风月心思。今儿在此处遇到姑娘,天见可怜哪。”李香香低声道:“范公子尚在,香香只与陈公子把酒言欢。”陈慧显微感失望,强笑道:“自然。待我办妥了生意上的事,即刻起程,与姑娘相游回扬州。”

第六十四回 飞来燕子寻常事

第六十四回飞来燕子寻常事开到李花春已非

范昭信步走到郊外,站在田埂,隐约可见稻穗低垂,稻香随风飘散。范昭喃喃自语:“稻穗果实越丰满,越是低下头。”忽听一女子道:“范孝廉好见地呀。”范昭循声转眼,但见一个清丽脱俗的姑娘款款行来,异香扑鼻,星夜之下,尤带几分神秘。这些日子,范昭遭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当下也不惊讶,静观其变。

那女子走近,噗哧一笑,道:“范孝廉如此镇定,出乎小女子的意外。”范昭道:“小生肚子里有一大堆疑问,等着姑娘解释。”那姑娘正色道:“实不相瞒,我乃狐仙。”范昭静听下文。姑娘瞧了一眼范昭的神情,继续道:“舍妹私自出洞害人,我已经捉住她,这就带她回去,听候母亲发落。”范昭哦了一声,并不接话。

姑娘右手一伸,从左袖里抱出一只小白狐,置于怀中,道:“这就是舍妹。这次来见范公子,是替舍妹陪罪来的。以前舍妹冒犯公子,还望公子见谅。”范昭神情一松,道:“原来是狐仙。令妹真得好好管管。”狐仙道:“舍妹做错了事,家母一定会重重责罚她的。”范昭道:“责罚就不必了,管教好才是正事。”狐仙道:“范孝廉大仁大义,小仙铭记在心。小仙替舍妹谢过范孝廉。”

范昭来了好奇心,问道:“狐有仙有妖,其中缘故,仙子能否讲讲?”狐仙笑道:“人有好人坏人,个中理由,范孝廉能否说说?”范昭语塞。狐仙道:“多谢范孝廉宽仁,小仙辞过。”范昭忙道:“请问仙子仙名?”狐仙道:“我叫狐媚姿。”说罢,飘飘离去,只有异香飘浮在黑夜里。范昭怅然若失,道:“不想蒲松龄笔下的狐仙竟然是真的。胡梅子,有仙意,真是仙家好名字。不知道狐仙的洞府里是哪样天地?”

范昭向往一会,便转身回客栈。黑白双杀从稻田里钻出来,一脸迷惑。黑忍丸道:“那个姑娘玩得什么把戏,竟然迷惑了范昭。”白忍丸苦着脸道:“天朝人的古怪事,比我们忍者忍术难懂多了。”黑忍丸猛吸几口,啧啧赞道:“好香!第一次闻到这么甜的香气,和那个姑娘一样香美。咱们小日本没有。大天朝的东西就是好。”

妖魔道。黑心魔狗赞道:“狐媚姿,这么简单,就让范昭相信你是狐仙!”小妖狐笑道:“世人都有好奇心,向往仙遇怪事,倘若求名爱利好色的心思太重,脑子里就免不了要想入非非了,聊斋故事就是这么来的。我们狐族,对聊斋故事赞不绝口呢。”黑心魔狗道:“好,咱们好好策划一下,让范昭和你来个仙凡恋。哈哈。”小妖狐道:“魔尊真的决定,暂时不理范昭了?”黑心魔狗一点狗头,道:“我看到了,明日范昭和吕雁梅的姻亲红线就会接上。韦陀尊者说的是真的。有吕雁梅这个煞星守在范昭身边,想害他就很难了。更何况,还有九觉这个臭道士在暗中作梗。”小妖狐道:“是。再过二十年,范昭的妻妾年老色衰,我再以仙子的身份出现在范昭的面前,必定令他着迷。”黑心魔狗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本魔尊有耐心等上二十年!此仇必报,此恨必雪。二十年后,我的魔功必定大成,而你,狐媚妖术必然大进。狐媚姿,你即刻去扬州,向瘦马们学习媚惑之术。”小妖狐道:“我正有此意。小妖忧心的是,再过十年,小妖天劫将至,期望魔尊助我度过天劫。”黑心魔狗大笑道:“小小天劫不算什么,小事一桩。”

一声朗笑,九觉道长从虚空中走来,拂尘一点,道:“一对狗狐,还真缠上范昭了。”黑心魔狗狗眼一瞪,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范昭先伤本魔尊,后伤小妖狐,难不成,我们就白白的受他伤害了?”九觉道长心道:“你们忘记了,贫道给了范昭一瓶九花玉露丸,能保其妻妾青春貌美么?”九觉道长不多言,哈哈一笑,一甩拂尘,离开妖魔道。

苍宇无极,虚界众神,默默注视着平行地球上发生的一切。

小妖狐已被狐仙收走,自然不会再来烦扰范昭。范昭以为这些日子所遇奇特之事,皆是小妖狐所为,是以没了担忧。范昭心情一松,思想起狐仙狐妖的事来。范昭时忖:“狐仙是好的,不害人。所以,妖有好妖,不可再称之为妖,当称之为仙。不过,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妖精真有好妖精吗?”范昭想到这,困惑起来,便道:“哪日再遇到九觉道长,定要问个明白。不过,看电视剧里,但凡捉妖的和尚道士,都是狠角色,毫无慈悲心可言,只怕问了九觉也是白问。”九觉道长看范昭胡思乱想,暗暗摇头。

第二日清早,陈慧显随倪璋去县城谈生意,李香香去春满楼当起临时教娘。镇上的士绅纷纷来拜访范昭,范昭应酬了一个上午,才得了清静。下午,范昭向余春交待一声,骑着毛驴向大悲院去,计划住上一晚,明儿清晨去桃花坞。一路风景怡人,眼见近了张家边村,范昭暗忖:“没想到新镇有这么多士绅想和我范家做生意,早知如此,昨晚就不该答应倪员外,将陈兄的食盐生意交给倪员外独家代理。这个倪员外精明的很。至于其它的茶叶丝绸等生意,等陈兄回来再说,可别再给倪员外独家代理了。新镇虽小,却是商家必经之地,不可等闲视之。机会可遇不可求,往往就在不起眼的时候悄悄降临。我,范昭,不,许时今,就是善于抓住机遇的人。”范昭正想得美,忽然晴天一声霹雳,毛驴受惊,屁股一颠,便把范昭摔了下来,自个撒开腿跑山里去了。

范昭滚落在路边番薯地里,压倒一片番薯。范昭爬起身来,狼狈不堪,忽听上面传来清脆的笑声。范昭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山野村姑站在上面,背着背篓,正捂着嘴笑呢。范昭心中不快,一边拍打衣服上的泥土,一边悻悻道:“姑娘是第一次看见人摔倒吗?”那姑娘忍住笑,道:“不是。只是,我每次见到你,都有些古怪。这次,是最古怪的。”范昭心中一动,问道:“姑娘见过我几次?”那姑娘不说话,一双大眼睛盯着范昭看。范昭这才注意到,这个姑娘柳眉杏眼,面似李花,长相极美,不由一呆。那姑娘微微失望,道:“原来,你不记得我了。”范昭心忖:山里这么美的姑娘,自己真的没有遇到过。那姑娘忽然展颜一笑,道:“你不识得我,很好。我问你,你骑着毛驴,往哪去呀?”

山风吹来,范昭忽然闻到熟悉的兰花香味,是从那姑娘身上飘来的。范昭灵机一动,大声叫道:“我识得你,你是燕姑娘!”那姑娘吓一跳,道:“怎地突然这么大声?!”范昭兴奋起来,笑道:“你是燕姑娘。十四日晚,我被豹子追赶,跳入水潭,正好遇到姑娘。那时,姑娘身上湿湿的,长发遮住了脸,所以,刚才小生没能马上认出来。”吕雁梅微觉害羞,道:“那你又是怎么认出来的?”范昭笑道:“姑娘身上的幽兰花香,小生一辈子也忘不了。”范昭说完,才发现这句话有点那个,心中忐忑。吕雁梅毫无觉察,笑道:“我又没抹脂粉,身上哪来的花香?”范昭想了想,道:“想是姑娘常年住在山里,与花草相伴,自然带有花草的香味了。”范昭说到这,想起梅儿,心道:“梅儿不施脂粉,身上也有山里的花香味,我却说不清是啥味儿。”吕雁梅道:“我长这么大,只得你这么说我。”范昭道:“我一向诚心诚意待人的。”

吕雁梅大眼睛在范昭身上转,却不说话。范昭道:“我本想去桃花坞寻姑娘的。在这里遇到姑娘,天助我也。”吕雁梅微笑道:“上天打雷吓你呢。”范昭讷讷道:“每次见到姑娘,都有古怪事发生,姑娘真不一般呢。”吕雁梅道:“我就山中一个寻常女子,有啥不一般的?”范昭道:“就说姑娘这身武艺,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吕雁梅摇摇头,道:“你来寻我,可是为了银袋?”说着,吕雁梅从衣袋里取出范昭留下的银袋。范昭道:“是……不是……是银袋……”吕雁梅笑道:“怎么突然说话结巴了?这个银袋我已经清洗干凈,还给你吧。”吕雁梅把银袋丢给范昭。

范昭接住银袋,心中有了计较,道:“小生是来感恩的。”吕雁梅道:“我说过了,不用如此。”范昭道:“受人点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何况,姑娘施予小生的是救命之恩!”吕雁梅盯着范昭,道:“你真想报救命之恩?”范昭点点头。吕雁梅道:“那好,你不要再来见我,就算是你报了救命之恩。”范昭一怔,道:“姑娘这是不让小生报恩啊。”吕雁梅道:“没。你江阴范家,财大势大,你好好活着,多行善事,就算是报这救命之恩了,可好?”范昭讪讪道:“原来,姑娘识得在下。”吕雁梅沉声道:“你深沐皇恩,不去朝堂侍候皇上,却往七星岭跑,是为什么?”范昭一时接不上话来。吕雁梅轻叹一声,道:“我劝你,再也不要去桃花坞。你去其它地方,好么?”范昭心中奇怪,对吕雁梅俯首拱手,道:“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姑娘,令姑娘对在下如此厌恶?”吕雁梅嘻嘻笑道:“我没厌恶你呀,只是要你不去桃花坞,这是为你好。”范昭以为燕姑娘是怕自己去提亲受难堪,遂道:“在下只是想见见令堂表示感谢,别无它意。姑娘既然不让在下去,在下不去就是了。”吕雁梅见范昭答应不去桃花坞,高兴起来,笑道:“我在上面,你在下面,你这个‘在下’,用的极对。”范昭尴尬道:“那我上来了。”

范昭躬着身子,小心翼翼走上山路,生怕自己又摔倒出丑。吕雁梅道:“你明明有上乘内功,为什么不会用?”范昭道:“姑娘真厉害,能看出我有上乘内功。在下……小生的内功是家传的,小生学习它,只用来针炙治病。”吕雁梅点点头,道:“我看到了。难怪情急之下,你能用内功震飞猎人的刀棍,却不能随意运用内功击碎石头。”燕姑娘知道自己这么多的事,范昭暗暗奇怪,道:“原来,都给姑娘看到了。辛大哥说我是妖怪,姑娘怎么不出来帮我说一句好话?”吕雁梅心想:当时,还有两个奇怪的人跟着你呢。嘴上却道:“你是古怪人,当然得有古怪事。我若出来了,岂不是没有古怪事发生了?”范昭干笑一声,道:“那是那是。我不会运用内力,姑娘能否教我?”吕雁梅摇摇头,道:“你既练成了家传上乘内功,自然懂得家传武学拳脚伤人的法子,不用我教,你自己练习练习,便可掌握。不过,你学习内功是为了针炙治病,那些伤人的拳脚功夫,还是不学的好。”。

范门武学要求戒色,范昭本不想学,当即道:“姑娘说的有理,小生不学就是。”吕雁梅笑道:“你怎地这般听话,我说不学,你就不学。”范昭心道:“听女孩子的话是泡妞要诀之一,这个却不能告诉你。”吕雁梅又道:“对了,那日余春当众辱你,你怎么不亮明自己的身份,却一味忍让?”范昭苦笑一下,道:“原来这事也给姑娘瞧着了。当时众人皆不信我,我又无法证明,若是贸然亮明身份,只怕会招来更大的侮辱。”吕雁梅点头道:“嗯。审时度势,真难为你了。”范昭问道:“姑娘可是去新镇?”吕雁梅道:“是。我白师叔祖要来,我娘吩咐我去接白师叔祖,再买些生活用品。”范昭道:“姑娘请先行,待我寻回毛驴,再来新镇找姑娘。”吕雁梅先点头后摇头道:“那头毛驴是张老伯屋里的吧。毛驴识得路途,现在应该跑回家了。你还是和我一起去新镇吧。”此言正合范昭心意,范昭连忙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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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奇人遇奇事

第六十五回奇人遇奇事玄外有玄音

范昭丢了些散碎银子到地里,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农民兄弟不容易啊,这些银子,是我赔给你这些被压坏番薯的钱了。”吕雁梅道:“山里货便宜,不值这些银子。”范昭道:“刚才姑娘要我好好活着,多行善事,我铭记在心,现在就在行善事呢。”吕雁梅笑笑不语。范昭忽道:“不妥,银钱撒在地里,怕给路人拾了去。”吕雁梅道:“若是山里人,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不会拾别人地里的东西。若是山外人,就不好说了。”范昭摇头道:“姑娘想的简单了,银钱这么多,山里人再纯朴,只怕也难敌诱惑啊。”吕雁梅想想也有道理,就不说话了。

这时,一个梳着冲天辫小男孩左手拎着篮子,右手拿着小铲,跑下山来。小男孩跑近了,叫声“燕姐姐”。吕雁梅问道:“毛儿,你来挖番薯了?”毛儿道:“是。娘说今晚吃番薯,叫我来挖地里的。”吕雁梅道:“这个大哥哥不小心摔了一跤,掉在番薯地里,压坏不少番薯。丢了些银钱在地里,赔番薯呢。”毛儿看了看范昭,又看了看地里,道:“大哥哥没事吧?压坏的是地上的枝叶,番薯埋在土里,压不坏的。大哥哥不用赔了。我这就把这些压倒(番薯叶)的番薯挖出来。”范昭道:“这些银钱可以买很多好东西,比如好吃的糖,好玩的玩具。”毛儿摇头道:“我娘说,不能白拿白要别人的东西。这些银钱,大哥哥自个收着呗。”范昭脸面一热,道:“毛儿,你把这些银钱拿回家,你爹娘肯定高兴。”毛儿猛摇头,道:“才不是呢。上次我从邻家张奶奶那拿了一块糖吃,还给爹娘说呢。”范昭道:“小孩子馋嘴,邻居给块糖吃,没什么呀?”毛儿道:“大哥哥不知道,那糖是张伯伯专门买来孝敬张奶奶的,张奶奶给我一块糖吃,张奶奶自己就少吃一块。爹娘说,做人要懂得孝道,不能随便吃老人的东西。”毛儿人小识理,范昭险些雷倒。

毛儿跳到地里,把银钱拾好,给回范昭,道:“大哥哥拿回去吧,有钱记得给老人买糖吃,这些番薯真的不用赔的。”范昭心里嘀咕:“老人吃糖,对身体好吗?”吕雁梅笑道:“大哥哥家里有钱,天天煮红糖鸡蛋吃。”毛儿道:“张奶奶说,红糖鸡蛋,红糖姜水,天天吃也不好。大哥哥回去了,可要劝劝老奶奶别多吃。吃多了,伤身子。”范昭只觉头皮发麻,赶紧接下银钱走人。吕雁乐呵呵的,跟了上来。

与佳人同行,自然得有情趣,范昭已是此中老手。范昭有意接近吕雁梅,道:“燕姑娘这身武功,巾帼不让须眉,敢问尊师是哪一位?”吕雁梅笑了笑,道:“说出来你也不认识。”范昭碰了个软钉子,并不灰心,笑着脸继续问道:“我不会武功,姑娘却说我练成了上乘内功,是何缘故?”吕雁梅来了兴趣,瞧了瞧范昭,道:“确实奇怪,瞧你呆头呆脑的样子,一点拳脚不会,怎么能练成上乘内功呢?”范昭道:“也许是那天夜里被豹子惊吓,气往上冲,无意中打通了我的奇经八脉。”吕雁梅虽然单纯,人并不傻,当下笑道:“尽胡说,哪有这样的事?你这身内功,寻常人一甲子苦修,都未必修得出来。咦,你是怎么练成的?”范昭一本正经道:“我不是寻常人嘛。”

吕雁梅瞧得一乐,道:“这话对了,你当真奇怪得很。每次遇到你,都有奇怪的事。这次如果不是上天打雷,使你摔倒在我的面前,我也不会和你见面的。”范昭故意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道:“你不敢见我,莫非是怕我欺负你。”吕雁梅微笑不语。范昭涎皮赖脸,道:“燕姑娘,我的内功和你的内功,谁厉害?”吕雁梅道:“你厉害。”吕雁梅不争,出乎范昭意外,语为之一塞。范昭想了想,道:“我不信。没比过,怎么能下结论?燕姑娘,咱们比比看。”吕雁梅叹口气,道:“有啥好比的,就算武功练到极致,又能如何?”范昭一愣,突然发现自己很无聊。

两人走到张家边村。范昭手一指,道:“燕姑娘,我就借宿在北山上的大悲院。”吕雁梅道:“没什么重要物件,就不拿了呗。我们快些下山。”范昭道:“嗯。几件脏衣服。到了镇上买新的。顺便也给燕姑娘做一套新衣裳。”吕雁梅微微一笑,并不接话。张老伯在门口瞧见二人,大声道:“要下雨了,你们进屋来坐坐吧。”吕雁梅道声“没事”,却加快了步行速度。范昭心道:“大太阳的,怎么会下雨呢?”张老伯见二人去远,摇头道:“有雨不避。看样子,这小子又没戏啰。”

两人走出村子不远,山风转凉,阴云骤起。吕雁梅微微一愕,道:“雨来的这么快?翻过前面的小山头,就是官道,官道路口有个凉亭。咱们去那躲雨。”吕雁梅脚步加快,范昭连忙依《一元复始》法运起太清虚气,但是,毕竟没练过轻功,还是跟不上吕雁梅的脚步。刚上山顶,天空一声炸雷,小雨点落了下来。吕雁梅急了,回身双手抓住范昭的肩和腰,展开轻功,眨眼间进入官道凉亭。吕雁梅放下范昭,范昭这才反应过来,活动一下肩头,苦笑道:“燕姑娘好大的力气。”吕雁梅道:“你够重的,没抓痛你吧?”范昭道:“没有。不过,我一个大男人,被你一个小姑娘这样举着,有伤斯文。”吕雁梅微微一笑,道:“那被大雨淋成落汤鸡,就不伤斯文了?”话音刚落,大雨倾盆而下,雨点打在官道上,溅起些许尘土,瞬间不见了踪影。天地之间,水气茫茫。

范昭感慨道:“这么大的雨,很少见啊。”吕雁梅微微蹙眉,道:“这场大雨来得突然,怎么会这样呢?”范昭笑道:“我是奇怪人,老遇到奇怪事。”吕雁梅道:“这么说,我也奇怪了?”范昭一本正经道:“正是。我奇怪你也奇怪,正好作了一对奇怪人。”吕雁梅道:“你这个奇怪人,不好好说话。”范昭一脸委屈,道:“我哪里不好好说话了?”吕雁梅转过身,看向官道,不理范昭。范昭道:“我瞧姑娘才是奇怪人呢。”吕雁梅忽然道:“咦,那个人是白师叔祖?”范昭转眼一看,但见雨中一个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你着头、骑着一头黑毛驴,小跑过来。

黑毛驴跑到凉亭,停了下来,那个人连忙下了毛驴,跑进亭子,一抬头看见范昭和吕雁梅,一脸惊诧,道:“怎么是你?你俩这是……”来人正是“算不准不收钱”的山人白华。范昭没想到白华是吕雁梅的师叔祖,吃惊非小。吕雁梅笑道:“白师叔祖,莫非算错了卦,淋了大雨?”白华苦笑一下,道:“卦没算错,只是看漏了眼。”吕雁梅道:“哦,这话怎么说?”白华瞥了范昭一眼,道:“和你说不清楚的。我回去和你娘说。”吕雁梅道:“哦。娘这些日子在屋内读佛经,轻易不出门的。”白华道:“十八年了,你娘心里还是放不下,苦了自己。”吕雁梅道:“师叔祖,有话回家说。”

白华瞧向范昭,道:“你这小子,怎么来到此处?”范昭拱手道:“白先生,山不转路转,小生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先生。幸会幸会。”吕雁梅道:“他是奇怪人,自然就会有奇怪事。”白华呵呵笑道:“这么说来,在这遇到范公子,一点也不奇怪了。”范昭道:“先生给小生测‘昭’字,说‘口’随‘日’,才能化‘刀’为‘召’,小生时刻铭记在心。”白华大笑道:“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吕雁梅道:“师叔祖,他答应我不去桃花坞,待雨停了他就走。”白华摇摇头,道:“走不了了,缘份来了,拦都拦不住。”范昭忙道:“白先生说的是。天将黑,小生能上哪去?何况大雨之后,道路泥泞……”吕雁梅道:“好了,今晚你就住在四通客栈,明儿一早走人。”

白华笑道:“小妮子,这哪是待客之道?”吕雁梅道:“师叔祖,你不知道,他……”吕雁梅瞧了范昭一眼,不说话了。白华道:“他怎么样,我还不比你清楚?待雨停了,咱们先去你罗强叔叔那歇歇脚,住一晚,明儿再回桃花坞。”范昭忙道:“我正好想和罗老板商量生意上的事,不知能否和白先生同行?”白华笑道:“范公子是聪明人,真会抓住机遇。想必,你和罗老板已经见过面了。既然都不是外人,就一块去吧。”吕雁梅心里不乐意,但是白华这样说了,也只得不吭声。

此时,雨势转小,渐渐消停下来。白华望了望天,道:“这雨来的妙,去得也妙啊。”范昭道:“看样子雨就要停了。只是山坡流水,道路水浸,怕是走不得人。”吕雁梅道:“师叔祖,我先去罗叔叔那。”白华笑道:“也好,让你罗叔叔有个准备。”吕雁梅飘身出了凉亭。范昭忙道:“燕姑娘,雨没停呢。”吕雁梅不回头,象一缕轻烟,很快消失在官道上。白华道:“由她去,这点雨不算什么,小妮子本事大着呢,就是刚才那场大雨,最大的时候也淋不着小妮子。我还奇怪,她怎么会和你在这凉亭里?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范昭老老实实,把遇到豹子的事细细说了。白华沉吟一下,道:“这事有些蹊跷。你们的相遇当真有些奇怪。”范昭心道:“多半是那只小妖狐作的怪。小妖狐已经被狐仙收走,以后应该不会再发生这样奇怪的事情了。”。

晚上,罗强在府上设宴为白华接风,范昭见吕雁梅在座,心里暗暗欢喜。范昭红鸾星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吕雁梅。范昭不知道的是,原本白华要吕雁梅出席,吕雁梅不肯,白华道:“范昭既是奉皇命而来,必不会轻易离去,我们要多了解他才是。”吕雁梅道:“有师叔祖和师叔在,不到我做主,再说我一个女儿家,参加你们的酒宴做什么?”白华道:“我瞧范昭想接近你,你在,范昭说话就会多一些。”吕雁梅道:“他是想从我这套出我师父是谁,我怀疑他可能知道娘就隐居在桃花坞。我去酒宴,说错了话,反而对娘不利。”白华道:“范家以仁义着称,祖上和大清朝廷有血海深仇,我想范昭不会忘记家训。如今范昭得了乾隆信任,我们若是说动了范昭,范昭有办法断了乾隆的念想,就能保你娘一世平安。”吕雁梅听得在理,勉强答应下来。

欲知宴中事,请看下一回。

第六十六回 迷中迷难明迷中事

请输入正文。第六十六回迷中迷难明迷中事悟中悟难知玄中机

罗强举杯道:“刚刚下人来报,陈老板生意兴隆,县城的盐行将陈老板的雪花盐全部买下,并签定了生意契约,长年合作。明儿,盐车便要运往县城。陈老板请范孝廉在新镇等他。”范昭道:“多谢罗老板和倪员外帮忙。小生担心,这样会不会断了私盐贩子的财路,招惹白莲教?”罗强微微一笑,道:“范孝廉多虑了。陈老板卖得是上好雪花盐,普通人可吃不起,所以,不会影响私盐生意。再说,现在朝廷严抓白莲教余党,白莲教余党自顾不暇,哪敢再来生事?”在范昭(许时今)的知识中,农民起义都是被官府逼的,所以都是正义的。范昭瞧了吕雁梅一眼,叹息一声,道:“这些穷苦人加入白莲教,也是迫于生活。朝廷缉拿首犯就行了,何苦定要缉拿这些穷苦人。”罗强道:“范孝廉宅心仁厚,却不知道,朝廷已将白莲教视为邪教,严查严打,连根拨起。半个月前,县太爷还召集各乡镇士绅,要求严防白莲教,一有发现,即行抓获,备极严刑。”

范昭(许时今)同情农民起义,对罗强的说话很反感,道:“罗老板,都是乡里乡亲的,真要赶尽杀绝?”罗强道:“新镇百姓安居乐业,绝无白莲教余孽。若有,定是流窜到此的外乡人。”范昭笑道:“罗老板真会说话……”罗强打断范昭:“不,罗某说的是实情。新镇百姓家业兴旺,都想过安稳日子,怎么会与朝廷作对呢?”范昭道:“那是。罗老板可否说说,白莲教怎么个邪法?”

罗强小饮一口,道:“据朝廷公告,马朝柱本是湖北圻州(今蕲春县)一贫贱农民,移居罗田。被白莲教迷惑后,积极宣扬白莲教的歪理邪说,迷惑大量贫贱百姓供其驳驱使。五年前,马朝柱联络安徽霍山白云庵和尚修正等,印制书札,宣称‘统掌山河,普安社极,即受天命,福禄水昌’,秘密造反……”范昭打断罗强,问道:“白莲教的歪理邪说是什么?”罗强一怔,道:“这个,朝廷公示中没有说,只说马朝柱‘阳以开山烧炭号召,阴则假捏神符、数示神异,冀以惑众。作伪书、伪示、传单、旗令,散札招军,积饟制械……’”范昭道:“这是罗列马朝柱造反的罪名,既然白莲教是邪教,那朝廷就应该说明白莲教邪在哪里,让老百姓不再上当受骗。否则,就是忽悠老百姓。”

罗强呵呵一笑,道:“听范孝廉这么说,似乎很同情马朝柱。”范昭道:“罗老板说笑了。大清律令范某遵从,小生只是好奇白莲教的教义。”罗强道:“范孝廉腰杆子硬啊,寻常人哪敢这样说话!”范昭道:“小生只想知道事情真相,别无它意。”罗强笑道:“有意思。范孝廉是罗某遇到最有意思的人。范孝廉想知道真相,只怕没人告诉你,能告诉你的都是朝廷公示里的东西。”范昭愤然道:“这么说,咱们平民老百姓的知情权上哪去了?”罗强奇道:“知情权是什么东西?”范昭明白自己又说错话了,叹息一声,低头饮酒。

马朝柱反清,吕雁梅自然站在马朝柱这边,今见范昭同情马朝柱,不由对范昭生起一丝好感。白华笑道:“范孝廉心怀天下百姓,可敬可佩。白莲教义,山人我道听途说一些,也不知真假,范孝廉想听,我愿意说说。”范昭道:“愿听先生赐教。”白华道:“赐教不敢当。据山人所知,南宋绍兴三年(1133),江苏吴郡沙门茅子元创立白莲宗,初为佛教一支,教义源于净土宗,崇奉阿弥陀佛(无量寿佛)。该教信徒因“谨葱乳,不杀不饮酒”,被称为白莲教。到了元代,该教渗入了其它宗教观念,主要是弥勒下生说,逐渐转为崇奉弥勒佛,改称白莲教。早期的白莲教崇奉阿弥陀佛,提倡念佛持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合称五戒)以求往生西方净土,教义与净土宗大致相同。茅子元采用天台宗教理,绘制《圆融四土三观选佛图》,用佛像、图形和比喻来解说佛土的高低;简化并统一前人制作的念佛修忏仪式,制定《白莲晨朝忏仪》。茅子元将其改为师徒传授、宗门相属。他在昆山淀山湖建白莲忏堂,自称导师,坐受众拜,又规定徒众以“普觉妙道”四字命名,从而建立了一个比较定型的教门。”

范昭道:“这哪是邪的?分明是正的嘛!”吕雁梅对范昭投以嘉许的目光。

白华微微一笑,继续道:“白莲教产生之初曾遭到官方禁止,茅子元被流放到江州(今江西九江)。但因教义浅显、修行简便而得以传播。到南宋后期,甚至远播到蒙古族统治下的北方。元朝统一中国后,白莲教受到朝廷承认和奖掖,进入全盛时期。庐山东林寺和淀山湖白莲堂是当时白莲教的两个中心。白莲教以‘普化在家清信之士’为号召,形成一大批有家室的职业教徒,称白莲道人。因为他们‘在家出家’。堂庵供奉阿弥陀佛、观音、大势至(合称弥陀三圣)等佛像”

范昭点头道:“这么说,白莲宗算是凈土法门的分支了。”白华道:“茅子元从凈土中悟到一些法理,传给世人,创立新的宗派。这种现象,在北传佛教中不少见。”范昭肃然起敬,道:“高僧们以佛法广度众生,慈悲为怀啊。”白华微微一笑,问道:“茅子元宣讲的是佛法吗?”范昭心中一凛,蓦然想起三年前,自己穿越之后曾经神游地府时的情景:

老和尚跪在地上,阎王一拍惊木堂,道:“白绅听判。你一世苦修,积有福德,临死之际,想着往生福贵之地。今如你所愿,于明年五月投生福建副都统常保家中,生死簿注名和珅,出将入相,享尽人间荣华,揽尽无边风月,可与帝齐。”

白绅老泪纵横,道:“贫僧一世苦修,弘扬佛法,只因涅盘前一念之差,未发愿出世再修,终坠红尘苦海。恳请阎王,念在贫僧勤于弘扬佛法,广度信徒的苦劳上,转生于穷苦人家,再续佛缘。”阎王斥道:“本殿没有和尚,只有白绅。本王审案,头顶天地神明,岂能偱私?你坐于高台之上,夸夸其谈,接受善男信女供奉,沾沾自喜,实则宣扬你自己,与弘扬佛法何干?因你随意解说佛经,导人岐途,虽是无心之过,罪业难逃,必尝恶果。待人间福尽之后,再坠地狱受苦。倘若转世和珅,为官不仁,必折阳寿,不得善终。”

范昭惊起,大声道:“这么说,茅子元坐于高台之上,夸夸其谈,接受善男信女供奉,沾沾自喜,实则宣扬自己,与弘扬佛法毫无关系?!”范昭举止失态,出乎众人意外。白华微微一笑,道:“茅子元是否随意解说佛经,山人不知。”范昭复坐下,皱眉苦思。罗强停箸细听,吕雁梅亦低头深思。

白华小饮一口,继续道:“经过长期流传,白莲教的组织和教义在元代起了变化,戒律松懈,宗派林立。一部分教派改奉弥勒佛。至大元年(1308),朝廷忌白莲教势力过大,下令禁止。经庐山东林寺白莲堂主僧普度奔走营救,白莲教才在仁宗即位(1311年)后恢复合法地位。及至至治二年(1322),其活动又被限制。此后许多地方的白莲教组织对官府抱敌对态度,外加其信徒多为下层百姓,故当元末社会矛盾激化时,一些白莲教组织率先武装反元。红巾起义领导人韩山童、刘福通、徐寿辉、邹普胜等都是白莲教徒。明初严禁白莲教。洪武、永乐年间,川、鄂、赣、鲁等地多次发生白莲教徒武装暴动,教义、仪轨颇多歧异,信奉的神极为繁杂,有天宫的玉皇、地狱的阎王、人间的圣贤等等,最受崇奉的是弥勒佛。各教派撰有自己的经卷,称为宝卷。”

范昭苦笑一下,道:“先生不必再说了,小生明白了。”白华微笑道:“范孝廉根骨奇佳,聪慧过人,这么快就明白了。”范昭猛喝一杯,道:“宗教教义被俗人用来追名逐利,焉能说是正的?”吕雁梅恍然大悟,道:“师叔祖,教义是好的,只是被坏人利用了。”白华呵呵笑道:“小妮子的眼里只有好人和坏人,没有其它的了。”吕雁梅道:“难道我说的不对?范……范孝廉,你说说。”范昭见吕雁梅向自己请教,心中大喜,表面却做出一幅深思熟虑的样子,道:“燕姑娘,小生在想,茅子元固然是高僧,但是其距离佛陀甚远。茅子元谈的是自己悟,尚不偏离凈土佛经吧?倘若其门下弟子以其说为正悟,就被其说限制了。这样看,茅子元广收信徒,坐于高台之上,大谈妙论,未必是好事。”吕雁梅抿嘴一笑,道:“有理。难怪禅宗和尚什么也不说,叫自个悟呢。”范昭皱了皱眉,道:“什么也不说,只打禅机,怕是很难悟的吧?”吕雁梅奇道:“那佛法应该怎么学?”范昭耸耸肩头,道:“我没学过,真不知道。”吕雁梅想了想,道:“我问无名禅师,无名禅师一定会告诉我的。”

范昭瞧吕雁梅纯真的模样,有些痴了。吕雁梅发现范昭目光有些异样,连忙拿起筷子低头吃菜。吕雁梅皓腕如雪,范昭看得有些忘形。白华看在眼里,伸手捊了捊须,得意微笑。丫头端着盘子上菜,罗强举起筷子,道:“吃菜,吃菜,天凉,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酒菜一圈后,罗府郑管家来报:“老爷,洋柿子培育成熟,请老爷过目。”后面跟来两个家丁,抬着一个大盆,里面种着一大株西红柿。罗强笑道:“这是洋柿子,圆圆满满,红红火火,图个吉祥喜庆。”范昭道:“这么好的西红柿,炒鸡蛋一定好吃。”罗强一怔,问道:“西红柿炒鸡蛋?”范昭笑道:“罗老板,西红柿炒鸡蛋是我的拿手菜,我经常炒给……”范昭停住嘴,咳嗽两声,心道:“坏了,又说错话了,都怪我三年没见西红柿,激动了一下。”罗强疑惑道:“范孝廉是说,洋柿子能吃?”范昭吞了吞口水,笑道:“这柿子是西洋货,红红火火,我就给它取名叫西红柿。西红柿炒鸡蛋,吃到肚子里,一定圆圆满满。”罗强道:“好,范孝廉这样说,一定吉祥。以后我们就叫西红柿。来人啊,把西红柿送到厨房,叫厨房的孙师父摘了炒鸡蛋。”范昭来了兴致,又存心想在吕雁梅面前露一手,道:“罗老板,还是由我亲自下厨吧。”罗强点头道:“难得能亲尝范孝廉的厨艺,就叫孙师父给你打下手。”管家目瞪口呆,心想:“好好的观赏植物偏要吃,堂堂江阴范孝廉,也会辣手摧花!”。

范昭兴致勃勃去到厨房,很快做好西红柿炒鸡蛋。炒了四盘,一人一盘。罗强尝了一口,赞道:“酸甜香滑,果然美味上佳。”吕雁梅将信将疑,吃了一小口,味道确实不错,暗忖:“这个范昭真是怪人,居然用西红柿……不对,用洋柿子炒出这么好吃的鸡蛋来。”白华吃了一片鸡蛋,微微点头道:“有些微甜,是不是放了白砂糖?”。范昭道:“正是,西红柿的酸味和白砂糖的甜味配合,刚刚好。”罗强和白华不约而同地露出释然的神色。范昭不知的是,在清代白砂糖可属于高级奢饰品!范昭兴起,索性将碗里的米饭倒进碟里,用筷子一搅,端起来,哗啦哗啦全吃进肚子里了。罗强瞧得目瞪口呆,心道:“西红柿和白糖价钱不菲,这么贵的细菜居然象牛一般大嚼嘛?”。吕雁梅嫣然一笑,觉得范昭这个样子贪吃没顾忌,很孩子气。孙师父暗暗叹气,心道:“我二十多年的厨艺算是白学了,敢情只要够贵,老爷们就喜欢!”

注:西红柿又名西红柿,西红柿的原产地是南美洲的安第斯山地带。1523年,西红柿由墨西哥传到西班牙、葡萄牙,1550年前后传到意大利,1575年相继传到英国和中欧各国,当时作为观赏植物。18世纪中叶始作食用栽培。1768年米勒首次作出植物学描述,进行分类和定名。17世纪传入菲律宾,后传到其它亚洲国家。中国栽栽培的西红柿从欧洲或东南亚传入。明朝万历年间,由欧洲传教士引入中国。我国关于西红柿的记载(当时还叫西红柿),最早出现于明万历年间赵函的《植品》中。早期西红柿又名六月柿,仅供观赏用。直到晚晴时期,人们才开始食用。

第六十七回 笑笑无前人

第六十七回笑笑无前人愁愁难小学

范昭把西红柿鸡蛋饭一扫而光,眼见众目睽睽盯着自己,醒觉自己刚才失礼了。范昭目光一瞥吕雁梅,瞧吕雁梅亮晶晶的大眼睛里忍着笑意,心定下来,用餐巾擦了擦嘴,朗声道:“古有东坡菜,今我佳肴美,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古往今来,赏酒的人多了,以美食为诗的人就少了,独我与东坡耳。”罗强呵呵笑道:“妙啊,范孝廉,切不可减了兴头,再以诗作道佳肴,如何?”范昭得意起来,道:“孙师父,你可知道秀才都是吃诗的?”孙师父摇头道:“范公子,小人只听说秀才吟诗,不知秀才吃诗。难不成,秀才诗作的不好,将诗稿烧成灰,自个吞了下去?”范昭笑道:“你不懂。吃不好的诗,会吃坏肚子的。今儿,我就请诸位将杜甫的名诗《绝句》吃进肚子里,增长诸位的才气。”孙师父傻傻道:“范公子,《绝句》怎么吃啊?”范昭嘿嘿一笑,道:“你可会背?”孙师父点头,将《绝句》背了出来。范昭道:“好。你做四道菜,第一道菜,两个蛋黄一排绿葱丝;第二道菜,一片葱白;第三道菜,煮蛋白;第四道菜,葱花汤里漂着两个蛋壳。美不美味,就看你的厨艺了。”孙师父大喜,忙道:“承蒙范公子指点,小人明白。范公子放心,小人虽不懂作诗,做菜却是小人的绝活。”罗强笑道:“孙师父的厨艺,我一向很欣赏。”

稍时,四样菜送上,一人一份。吕雁梅尝了一口,笑道:“两个蛋黄一排绿葱丝,便是‘两个黄鹂鸣翠柳’,真能想呀。”罗强亦笑道:“一片葱白便是‘一行白鹭上青天’了。”孙师父道:“煮蛋白是‘窗含西岭千秋雪’。葱花汤里漂着两个小船,却是面皮做的。”吕雁梅笑道:“这下好了,‘万里船’也能吃进肚子里了。”吕雁梅肯主动与自己说笑,范昭窃喜不已,道:“孙师父手艺不错,色香味意形养俱全。杜工部若在,肯定会说:‘子美,子美也!’”众人一听,哈哈大笑。吕雁梅也莞尔。

待大家笑够了,范昭做出谦虚的样子,低声道:“老先生,前些日子,蒙施襄夏先生教我五行八卦围棋棋理,此棋理与周易息息相关。小生对周易一知半解,盼老先生教我。”白华瞧了一眼范昭,道:“五行之法广也,非围棋专用。古书上有说:金曰攻长,木曰形舒,水曰灵变,土曰厚藏,火曰劫生。五行之理,相生相克,衍生万事万物,善驭之者,无往不顺。”范昭喜道:“原来老先生也是弈道高人!”白华乐呵呵道:“老朽不太懂围棋,只是记得古书上记载的几句罢了。”范昭道:“就请老先生解释这几句。”白华一捊须,道:“说起来,也简单。围棋者,天地宇宙也,阴阳五行八卦映对。子有气,棋有形,局有势,千变万化。金主肃杀、锋锐;木主舒展,生发;水主流动,变化;土主静止、坚固;火可燎原,生死相易。”范昭听得迷糊,道:“我还是不懂。老先生能否直接讲,如何以五行之理推演棋路?”白华沉吟一下,道:“棋路之变,寻常人以计算得之。倘若以五行八卦推演,当今只有施襄夏能做到,其中的奥妙,怕是不能以白话示人。”范昭道:“这是为何?”白华微微一笑,道:“天机不可泄。我这样说,你肯定不甘心。我且问你,颜真卿何以得书法之妙?”颜真卿求师于张旭的故事,范昭还是知道的,当即明白了白华言中之意,不由长叹一声,道:“施先生空怀五行棋妙,不遇传人,不遇传人哪。”白华道:“天数如此。不过,我只讲讲术数,以公子的天资,也许能自悟。”

范昭心情复好,道:“也好。弈,易之变也,请老先生说术。”吕雁梅也来了兴趣,笑吟吟的瞧着两人。白华小饮一口,道:“老朽却想先考考公子。”范昭一怔,道:“考什么?”白华微微一笑,道:“欲学术数,先学算术。老朽想考公子算术题目。”范昭(许时今)自恃高等数学都难不了自己,遂道:“老先生请出题。”

白华手捻胡须,道“第一题是《九章算术》中一题:今有积五万五千二百五十五步,问为方几何?”范昭听题立刻傻眼了!白华竟然出了一个开平方问题,问55255的平方根是多少?在后世,这种问题会毫不犹豫地用计算器解决。范昭根本就没学过手算开平方,其实不怪范昭,21世纪的人会用手算开方能有几个呢?如今乍然遇到这样的题目,范昭顿感吃惊,好在他很快冷静下来看,开始思考:手算开平方没学过,只能靠猜了!300的平方是9万,200个平方是4万,55255在两者中间,所以答案应在200到300之间。下面使用二分法,200到300之间的中数是250,250平方是62500,所以答案应该在200到250之间;230的平方是52900,同理,答案应该是230到250之间,现在考虑240,240的平方是57600,答案应该是在230到240之间。现在明确了,55255的尾数是五,所以答案应该是一个尾数数是五的,这个数应该是235。想到此,范昭答道:“二百三十五。”总共思考时间,大概用了一分多钟,得到了正确答案。白华在旁边道:“正是二百三十五。范公子果然高才。”吕雁梅饶有兴趣的瞧着范昭,眼睛里泛出赞赏的光彩。

范昭暗道侥幸,古代开平方肯定不是这么算的。白华道:“下面这道题是《九章算术》中的《少广》一题,今有积一百八十六万八百六十七尺,问立方几何?(123尺,作者注。)”竟然是一道开立方的题,范昭听罢有些晕了,犹豫一下,范昭道:“这题目算法浩繁,口算一时算不出来。”白话呵呵一笑,道:“范公子倒也坦荡,确实非寻常人所能了。”范昭有些脸红,想想自己一个21世纪中国名牌大学的双学士,竟然在数学上被古人问倒了,有些泄气。不过,在21世纪还有谁会学习古老的手算技术呢?所以,尽管范昭心里不服气,也无计可施,无话可说。

白华又出一题:“今有池方一丈,葭生池中央,出水一尺,引葭赴岸,葭与岸齐,问水深,葭长各几何?”葭就是芦苇的意思,这个题的意思就是说,有方形的水池,边长一丈,芦苇生长水的最中央,长出水面部分为一尺,把这个芦苇向岸边拉,恰好与水岸接齐,问水深和芦苇的长度是多少?这个题目要用到勾股定理,得列方程计算的。范昭要来纸笔,写画一番,道:“水深一丈二尺,芦苇长度一丈三尺。”白华赞叹道:“原来公子的小学也是这么好啊!”范昭明白,白华口中的“小学”,不是后世的那种小学,这时代的小学是学问的一种分类,古代把算数,数术这类的学问叫做小学。这道题就是九章算术里的著名的“引葭赴岸图”。范昭道:“我本无意功名,得闲了就看看杂书。”白华道:“没想到范公子算术基础如此之好,老朽可以讲了。”

范昭洗耳恭听。白华道:“正是。周易之理,如今知其占卜者甚多。其实周易于上古之时与天文关系甚深。自古术数者,须精于天文。远到周文王、唐李淳风、袁天罡都曾在天文上深研。”范昭暗道:“巧了,我的专业就是天体物理。”白华不知范昭心中所想,继续道:“此术数甚为玄妙。《周髀算经》开篇,昔者周公问于商高曰:窃闻乎大夫善数也,请问古者包牺立周天历度,夫天不可阶而升,地不可得尺寸而度,数从何出?”吕雁梅在旁道:“白爷爷,这都是啥意思啊?”白华解释道:“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古时候周公问大夫商高,古代伏羲创立了周天历度,但是天没有台阶可以登上去,地也没有尺去测量,那些数是怎么得到的呢?”吕雁梅听到,面露思索道:“是呀,白爷爷,天地有多大又没尺子去量,古人是怎么知道的呢?”范昭一听也来了兴趣。在后世,这些知识在学校里可以学到,但是这是古代,一个人却需要非凡的洞察力和想象力才可以明白这些,古人到底怎么做到的呢?

白华见范昭一副洗耳恭听状,得意笑道:“古人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广,就是靠术数。河图洛书是周易的源头。天地运行自有一定之数,此数囊括万物,周易只是此天地运行之理在人世间的体现。”吕雁梅听罢点点头。范昭好奇地道:“白老,到底天有多高?”白华道:“十万里。”范昭想了想,道:“白老,虽然我对您十分敬仰,但是学问一道讲究的是实事求是。恕小生对您说的不敢苟同。”白华道:“公子对天文也感兴趣?”范昭暗想:“我何止感兴趣!我的专业就是天体物理,大学时期学的课程天体物理概论、恒星演化,高能天体物理还历历在目。天文学史也装在我的脑子里,你会有我懂得多么?”

忽然郑管家匆匆进来,禀道:“老爷,地保程东来报,说七星岭林大等四个猎人报案,在七星岭天权岭底发现了猎人辛捕的尸体,全身黑青,肌肉抽搐,死状甚惨。”罗强微微一怔,道:“辛捕,就是偶尔会送些野味到府上来的辛捕?”郑管家道:“正是。”罗强问道:“哦,可有线索?”郑管家瞧了范昭一眼,不说话。罗强道:“这里没有外人,尽管说。”郑管家道:“报案的猎人们说,辛捕之死甚是奇怪,似是被妖怪所害。”罗强道:“既是妖怪作祟,那就去请大悲院的高僧施法除妖。”郑管家道:“猎人们说……辛捕遇害前,范孝廉和李香香一直居住在辛捕家中。”

罗强瞧了范昭一眼,呵呵一笑,道:“郑管家,猎人们糊涂了,你怎么也跟着糊涂了?”郑管家道:“老爷,在下原本不信。可是猎人们一口咬定,说那日用猎叉棍棒打在范孝廉身上,范孝廉人没事,猎人们的棍棒猎叉都震飞了。”罗强微一沉吟,道:“范孝廉,可有什么说辞?”范昭道:“罗老板,我若真是妖怪,那些猎人用棍棒猎叉打我,焉能活到今日。”罗强沉吟不语。吕雁梅道:“罗叔叔,我可以作证,范……孝廉用的不是妖术,而是一门上乘的内功。”罗强心道:“我正寻思用此事撵范昭走,你却帮范昭说起话来。难怪范昭敢来取雍正人头,原来身负上乘武学。我和师兄都看走眼了。”范昭对吕雁梅投以感激的目光。吕雁梅微微一笑,并不理范昭。

罗强道:“山中多毒物。辛捕死状奇怪,多半是被毒物所害。辛捕并无亲人。人死当入土为安。这样吧,郑管家,你取五十两银子交给林大,叫他们安葬辛捕。”郑管家道:“是。老爷,此事不等倪员外回来商议?”罗强道:“辛捕既无苦主,此事就这样了了。倪员外回来了,我自会和他说去。”郑管家躬身退下。范昭心道:“人命大事,你罗老板一句话就摆平了?看来,在新镇,你和倪璋说了算。”罗强笑道:“白老正说到妙处,怎么不说了呢?请继续。”范昭道:“白老,能否算出辛捕死于何人之手?”白华微一捊须,笑道:“三千年来,此事只有周文王做过,别人做不来的。”范昭心道:“辛捕死状如此之惨,多半是小妖狐所害。狐仙姐姐,可千万不要让你的狐妖妹妹再出来害人了。”。

妖魔道。黑心魔狗喝道:“辛捕,你可知为何惨死?”辛捕头磕在地,浑身哆嗦,小声道:“小人贪恋美色,招来祸事。”黑心魔狗斥道:“错。若非范昭得罪本尊,你岂会死于非命?!”辛捕道:“小人不懂,望大王明示。”黑心魔狗冷哼一声,道:“范昭得罪了本尊,本尊要报仇吧?”辛捕点点头。黑心魔狗继续道:“本尊要报仇,就得有人付出代价。范昭如果不来七星岭,本尊也不会找上你,所以,范昭才是害死你的罪魁恶首!”辛捕迷惑起来,觉得黑心魔狗说的既对又不对。黑心魔狗狗眼一瞪,凶光毕露,冷声道:“难道,你敢怀疑本尊?”辛捕身子一颤,道:“不……”黑心魔狗神色稍缓,道:“辛捕,你可想报仇?”辛捕点点头。黑心魔狗阴阴一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来,狐仙会和范昭巫山云雨会。你,便是范昭之子,从小玩劣,长大后,败尽范昭脸面,令范昭生不如死。如此,大仇报矣。”辛捕道:“小人悉听大王安排。”

注:《九章算术》中国古代第一部数学专着,是《算经十书》中最重要的一种,成于公元一世纪左右,是人类科学史上应用数学的最早的高峰,其中的开平方和开立方术,比欧洲数学上开方术要早至少1600年。西方1900年以后才发展出跟《九章算术》里差不多的方法,这个成就是十分惊人的。

第六藏十八回 天地藏玄奥

第六十八回天地藏玄奥人世谁真知

酒宴氛围僵硬,白华想活跃一下,便道:“天文者,天上文理也,化日月星辰天象于世间,非肉眼所见之浅薄。范公子博览群书,老夫请问范公子,天何以有日月星辰?地何以有春夏秋冬?人何以有喜怒哀乐?物何以有成住坏灭?”范昭不知白华想说什么,谨慎道:“天地人事物,何来联系?”白华对范昭神秘一笑,道:“范公子是想说,星星那么远,和咱们人不相干吧?”范昭心一凛,已经知晓白华想说什么。白华小饮一口,悠悠道:“也难怪,天人相应,天人合一,也只是这么说说,谁也没能说清楚其中玄妙。天地万物欣欣向荣,井然有序,乃造化之功德也。何为造化?人言不能明。上下四方,往古来今皆为造化之表现。人之于星星,如南国之蝴蝶与北国之风雨也,见蝴蝶舞翅,可知北国风雨之状。无天无地,人蔫能独存?万物岂能生长?这么浅显的道理,‘聪明’的愚人却不深思,一味寻问其表面单一因果,岂不可笑?”

范昭苦笑,天人相应,天人合一的理论自然是知道的,严格的说,这种思想在中华文化中“一以贯之”!在现代科学发达的21世纪,天人合一的思想不但没有落伍,反而被科学一步步证实。首先系统论科学认为一个系统内部各子系统是相互影响的,“蝴蝶效应”已经是大家熟知的知识;物理学发展认识到量子纠缠;分形理论的提出,为天人合一理论做出最有力的背书,大尺度如星云、星系,小尺度如台风、河流漩涡,再小尺度如流体的对流,微观尺度如晶体表面的原子团……,从极大到极小,它们表现的现象是如此相似,这不可以用偶然来解释,背后的规律就是分形。换句话说,就是从极大到极小尺度的事物都是遵循相同的规律,人又岂能例外?所以,在古老的时代中华先人就认识到天人合一,并且由此发展出一套方法论,这应该是中华儿女引以为傲的。

范公子整理了一下思绪,道:“白老说的是,小生寡陋,这么说来,天地人三才确实是统一的整体了。”白华肃然道:“那是。”范昭虚心起来,诚心诚意道:“还请白老多多指教。”白华微微一笑道:“世人只知道微小扰动,却不知道,天地经纬精密无比,即使是微小扰动,也在精密之中。”范昭心中一凛,道:“白老此言是说,并无混沌。若无混沌,盘古何以开天地?”白华反问道:“若无精密,又何来盘古?”范昭哑巴了,低头深思,越觉深奥无穷。

确实,若无精密,又何来盘古?难不成,盘古开天辟地都在精密控制之中?天道茫茫,何以是终究?!

吕雁梅道:“师叔祖,你说的太玄了,说点我们容易明白的。”白华呵呵笑道:“好。天文一道,首先是对天地的认识。古人云,天圆地方,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局,……”范昭道:“白老,其实大地是圆的,叫做地球。”范昭不甘心在燕姑娘面前失了面子,想炫耀一下,看看白华惊讶的表情,再寻机卖弄一番。白华却从容笑道:“哦,原来你信奉浑天说呀。”范昭一愣,才想起中国古代天圆地方这种理论叫盖天说,也有认为地是球形的理论,叫浑天说,这两种理论很长时间是并存的。

白华一捊须,有些得意,道:“浑天说始于汉代张衡,以为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天内,天大而地小。天表里有水,天之包地,犹壳之裹黄。天地各乘气而立,载水而浮。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又四分度之一,又中分之,则半一百八十二度八分度之五覆地上,半绕地下,故二十八宿半见半隐。其两端谓之南北极,两极相去一百八十二度半强……”白华滔滔不绝,自我陶醉。范昭眼睛看着白华,心里却想:“古代确实有盖天说和浑天说两种理论。”范昭卖弄不成,心有不爽,道:“那么太阳到地球的距离有多少?”白华略一思索,道:“天高十万里。”

范昭晕倒!但见白华十分笃定,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范昭暗道:“虽然你道行高深的样子,但无论如何,‘天高十万里’太愚昧了!在21世纪已经知道月亮距离地球是38万公里,太阳的距离是这个数值的400倍。看来,21世纪的小学生放到现在,就是大科学家了!”

“在美女面前表现的机会来了!”范昭莫名兴奋起来,道:“白老,何以见得天高十万里?”白华道:“淮南子,天文训记载测天高的方法:欲知天之高,树表高一丈,正南北相去千里,同日度其影。北表一尺,南表尺九寸,是南千里影短寸。南二万里则无景,是直日下也。影二尺而得高一丈者,南一而高五也,则置从此南至日下里数,因而五之,为十万里,则天高也。”范昭听罢大晕!范昭道:“如您说,表高一丈,日影为何两万里就没了?”白华道:“日影千里差一寸啊!这是自古就有的定论。《周髀算经》中记载的道理,这个和勾股关系密切,王城正南千里勾一尺五寸,正北千里勾一尺七寸,两千里差两寸。开始日影是一尺,每过千里就减一寸,两万里就是太阳直射,所以影就没了。而角度与一丈与二尺的比例相同,所以太阳的高度就是两万里乘五,就是十万里。”

这里的“天高”,用现代知识讲,是指太阳到地球的距离,数值显然不对。范昭一愣,一时没明白其中关键。白华继续道:“《周髀算经》还记载,取一根竹管,径一寸,长八尺,从管中看太阳,太阳正好能占满竹管的管口,由此观之,盖八十寸的径一寸,由天高十万里,得日径二百五十里。”

这段范昭听明白了,用的是相似三角形原理。那么,前面天高十万里应该也是用的三角函数计算的。范昭有些发懵,原来古人逻辑很严密!自己的表现失败了吗?且慢,这里面有漏洞:首先,“表”是说立一个杆子,“表”高和日影应该是正切函数的关系,那么角度均匀变化的正切值也是均匀变化的吗?这是范昭的第一个疑问。其实,范昭想错了,角度从1°到10°每变化1°,正切值变化在0174到0179之间,按古代的计算和测量精度衡量,可以认为近似的均匀变化。但是范昭(许时今)没背过正切函数表,只对正切函数图像有印象,所以很窃喜认为自己找到古代科学家的一大漏洞。第二点,古人在计算中利用了三角形相似原理,数学上逻辑严密。但在实际中,测量时地面必须是平的。而且,日影千里差一寸,真的是差一寸吗?不过,这个理论出自《周髀算经》,在那样的科技水平下,不得不承认中国古人——我们的祖先确实很牛!

范昭开始逻辑推理:如果承认盖天说,那么古人的结论是无法反驳的!如果承认地是平的和日影千里差一寸这两个前提,那么就必将得出天高十万里的结论。虽然我们的祖先没有得到正确结论,并不是古人不如后世的小学生,而是祖先的结论是和其对天地的抽象模型紧密联系的。想到此,范昭叹服,觉得蕴藏在祖先深邃的思考中的洞察力和论证力远远胜过自己!范昭收起傲慢,明白想反驳祖先的严密论证,只能从基本假设入手。

范昭思索完毕,道:“白老您想过没有,日影减少,也可能是因为大地是球面所致?”白华沉吟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据说在唐朝时,朝廷用了大量人力验证此事,发现确实不同地域这个影差是不同的。只是浑天说与盖天说都见于古书,到底哪个对呢?”范昭听罢,知道白华就是一个读书广博的术士,对于科学技术,并不真正在行。

郑管家走了进来,禀道:“老爷,秀才段玉裁求见。”罗强道:“哦,段秀才不是在扬州梅花书院求学吗?怎么,近来得了闲?”郑管家道:“是。俗话读万卷书,行千里路。一个月前,扬州大财主颜老爷,也就是范孝廉的岳父,行大善事,捐助梅花书院一笔银子,帮助品学皆优的学子游历天下。段秀才惦记老爷,约好几个同窗,沿长江一路南下,今儿到了新镇,特意来拜访老爷。”罗强呵呵笑道:“段秀才还记得我,难得。管家,快请段秀才进来。”待管家出去,罗强笑道:“前年夏,段秀才途经新镇,突发疾病,盘缠用尽,困于客栈。我得知后,请来县城最好的大夫治好他的病,并赠银二十两,助他求学。没想到,段秀才一直没有忘。呵呵。”范昭心道:“段玉裁我是知道的,学识不错。罗老板你搞人力资源投资,好眼力。”

段玉裁进来,先向厅堂正中的罗强施礼。罗强呵呵笑道:“若膺(段玉裁字),听说你品学兼优,我很为你高兴。”段玉裁道:“罗老爷过奖了。罗老爷援手之德,小生没齿难忘。两年不见,小生此番东游,途经新镇,特地来拜访罗老爷。”罗强哈哈一笑,道:“好,有情有义。若膺哪,你看看,这堂上有没有你的故人?”段玉裁小心应是,抬眼看见范昭,大惊之后是大喜,急忙上前,毕恭毕敬道:“范大师!”范昭正在低头品酒,一愣抬头。段玉裁向范昭深施一礼,道:“学生段玉裁见过范大师。”范昭被段玉裁尊称为“范大师”,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得意,问:“段兄弟,你怎么叫我范大师?”段玉裁忙道:“不敢。小生乃扬州梅花书院的学生,去年初春有幸听您在书院讲学,眼界大开,受益匪浅。小生与同窗好友打心底佩服范大师。”范昭飘飘然起来,心道:“原来,有n多高级知识分子成为我的粉丝了哈。”

吕雁梅轻笑一声,道:“原来这个书呆子还很有学问。”段玉裁循声一见吕雁梅,即为之惊艳,所谓非礼勿视,段玉裁忙一低头,拱手道:“小姐此言差矣,范孝廉是大师,极有学问,不是读死书的书呆子。”吕雁梅本是随口一说,话一出口即是后悔,连忙自找圆场,问道:“段秀才,他极有学问,怎么会被称为书呆子?”心目中的“男神”被损,段玉裁当然不服,反问道:“小姐说范大师是书呆子,此说从何而来?”吕雁梅眨眨眼睛,对范昭说:“喂,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有些呆气?莫非是你们书生的通病?”范昭笑道:“燕姑娘说我呆,那我就是呆的了。”段玉裁急道:“不……不可能,范大师学究天人。范大师若呆,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吕雁梅瞧段玉裁急得脸红脖子粗,颇觉有趣,道:“范大师,这个秀才这么崇拜你,你可不能让他失望哟。”范昭心道:“不让燕姑娘失望,才是我眼下最紧要的。这个段秀才,来的正是时候。”范昭将酒杯往桌面上一顿,笑道:“罗老板,来了故人,酒席热闹了,就请段秀才坐我旁边吧。”罗强连忙点头,吩咐下去。很快,家丁就在范昭的左侧摆上酒桌。

为了取悦燕姑娘,范昭有了主意,决定再次展现一下自己去年初春讲学梅花书院的风采,不负“范大师”的光荣称号,也给自己的超级粉丝段玉裁洗洗脑,打打气,增加崇拜自豪感,把自己的光辉形象广为传播。。

注:段玉裁(1735-1815),清代文字训诂学家、经学家,字若膺,号懋堂,晚年又号砚北居士,长塘湖居士,侨吴老人,江苏金坛人。龚自珍外公。乾隆一十三年(1748年),十三岁补诸生,曾至扬州安定书院(梅花书院)就读。乾隆举人,历任贵州玉屏、四川巫山等县知县,引疾归,居苏州枫桥,闭门读书。段玉裁曾师事戴震,爱好经学,擅长探究精微的道理,获得广博的知识。长于文字、音韵、训诂之学,同时也精于校勘,于诸家小学的是非都能鉴别选择,是徽派朴学大师中杰出的学者。

范昭在扬州梅花书院讲学的故事请见卷四《风起云涌》第22回、第23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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