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巨鳄 - xp1024.com
《大清巨鳄》


第一章 十三行

也不知在黑暗中沉寂了多久,易知足突然有了知觉,听的到河水的流动声,隐约的说话声,鼻端也嗅到淡淡的脂粉香,想睁开眼,却现怎么也睁不开眼,不仅睁不开眼,也不出声音,连根小指头都动不了,仿佛没有身体似的。

这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是灵魂出窍了吗?他感到一阵恐慌。

隐约的说话声渐渐清晰起来,“……听闻宝顺洋行的颠地,近日在游说一些港脚商,准备联名向总督府递交禀帖,控告兴泰行……。”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能有什么法子?还能不让他告了?”

“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转圜?那些王八蛋,不管是蓝眼珠还是绿眼珠都只认白银子,如何转圜?”

“……世宽兄就没其他的想法?”

“想法?欠了两百多万,粤海关和十三行象盯贼似的盯着,还能有什么想法?”

十三行!易知足愣了愣,作为土身土长的广州人,他岂有不知道十三行之理?垄断大清对外海贸的十三行曾经有过极为辉煌的历史,十三行行商与山西晋商、两淮盐商一并号称大清三大商帮,遗憾的是,十三行在第一次**战争之后就烟消云散了。

颠地?不就是林则徐禁烟中的那个大**贩子?粤海关、颠地、总督府、兴泰行…十三行还没解散?这是第一次**战争前夕的广州?

易知足心里隐隐生出一丝恐惧,说话的两人又是什么人?听语气似乎是十三行的,就在他琢磨两人身份时,说话声又响起;“易兄无大碍吧?虽已入夏,但早晚河水凉,他又是醉酒落水……。”

“放心,不会有事,好人不长命,坏人万万年,乐仔铁定没事……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去眯一下罢,这里叫小厮守着。”

醉酒落水!易知足突然一下醒悟过来,他可不就是酒后与好友一起雇了条小船夜游珠江,船在江中出事落的水!见鬼,这是穿…越…了?他脑中轰的一响,无数残碎的画面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向他涌来,随即就昏迷了过去。

天渐渐亮了,小厮李忠贵心情忐忑的守在易知足的床边,心里暗叹倒霉,谁能想到少爷在花舫上喝个花酒,竟然还能掉到河里去,但愿菩萨保佑,少爷能安然无恙,否则这样子回府,自个铁定是要被打的半死。

待的日头升起老高,见易知足仍没有醒来的迹象,李忠贵有些担心,凑到床前轻唤道:“少爷,少爷。”

见没反应,他大着胆子摇了摇,但觉入手滚烫,易知足却丝毫没有反应,他登时吓了一大跳,连忙开门出去跑到隔壁房间,大力拍门,喊道:“严公子,严公子,我家少爷不好了!”

很快,肥头肥脑,大鼻子小眼睛的严世宽就探出头来,道:“怎么了?”

李忠贵带着哭腔说道:“少爷一身滚烫,摇都摇不醒……。”

一听这话,严世宽立时急了,鞋都不及穿,打着赤脚就跑进了易知足的房间,旋即又冲了出来,一脚就将李忠贵踹翻,一脸狰狞的怒喝道:“都烧成这样子了,你是怎么侍候的?怎么不早说?”又踹了李忠贵几脚,他才吼道:“还不赶紧的去请郎中!”

这一来,花舫上下人等都给惊动了,问明情况,花舫老板也急了,赶紧的遣人去请郎中,随后,又返回自个房间,给供奉的观音菩萨上了三炷香,低声祷告,昨晚包下整艘花舫的是几个十三行子弟,那可不是他惹的起的,真要出了什么事,广州怕是都没法呆了。

留宿在画舫上的几个十三行子弟听的动静也纷纷聚了过来,一个个心情忐忑却束手无策,也没人拿得定主意,这易知足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一个个怕是都脱不了干系。

郎中来的还算快,不过小半个时辰,一个须花白的老郎中随着两个小厮快步上了花舫,把完脉之后,老郎中凝神端坐了半晌,这才起身,冲众人团团一揖,道:“老朽医术浅薄,还望诸位另请高明。”

什么意思?众人都是一呆,严世宽连忙上前一步,道:“可是病情凶险?”

“怕是有性命之忧,诸位还是另请高明。”老郎中说完,分开众人,快步离开。

有性命之忧!严世宽脸色登时一片苍白,愣了愣神,他急忙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的,将他送回府,分出两个人去请广州城和西关最好的郎中,直接去易府。”

众人正一片乱糟糟之时,一个小厮气喘吁吁的跑上花舫,一眼瞅见严世宽,连忙唤道:“少爷,少爷。”

严世宽正自焦头烂额,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什么事?”

“老爷让您马上回府。”

“没眼力的东西,没见我正忙?”

那小厮哭丧着脸道:“少爷,一伙子外商今儿一大早,到太平门外递了禀帖,将老爷告了,整个西关如今都传遍了,老爷严令,着少爷马上回府。”

颠地的动作这么快?几个十三行子弟不由的面面相觑,严世宽呆了一呆,对着几人拱手道:“劳烦几位尽快将乐仔送回府,在下先行一步。”说着一跺脚,快步离开。

公元1837年,道光十七年,四月二十。

英商颠地向两广总督邓廷桢递交禀帖,控告十三行之兴泰行欠债二百五十八万元(银元),无力偿还,恳请邓廷桢洞明恩准,谕饬十三行依照惯例,着未破产的行商会议,确定赔偿方案。

太平门外,西关——十三行商行、外夷商馆所在地,广州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

兴泰行巨额商欠被外商控告,消息一传开,立时在西关引起了轰动,整个西关的大小茶楼、中外洋行、商号、会馆、夷馆、学院,街头巷尾皆是议论纷纷。

十三行行商倒闭破产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象兴泰行这样的却是少见,兴泰行在十三行中排名并不靠前,入行时间也不长,不过才七八年时间,居然就欠下了如此巨额的债务,自然分外引人瞩目。

一些嗅觉灵敏,心思灵动者则预感到,平静了十余年的十三行或许又将迎来一场劫难,而且很可能是关乎十三行存亡的一次生死大劫!

西关,靖远街,孚泰行。

年逾五十的昆官——易允昌手中捏着一份《广州周报》,紧锁着眉头在房间里来回的踱着,兴泰行被外商控告,虽然早有预料,可一旦成为事实,还是令他感到极度不安。

十三行大部分行商都负债累累,孚泰行亦不例外,欠外商债务约四十万元,虽说商欠数额并不是很大,但他担忧遭受池鱼之殃。

十三行商行一旦因商欠被外商控告,结局就是倒闭破产,自乾隆朝以来,几乎没有例外,倒闭商行遗留的债务,则是由十三行未破产的商行一起赔偿——这是朝廷制定的连带互保制度。

易允昌担忧的是,以十三行如今的情形,绝对无法在短期内偿还如此之高的债务,这势必会引放贷外商的恐慌,从而纷纷上门催债。

孚泰行这几年根本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债主若是一齐上门逼债,孚泰行立马就得步兴泰行的后尘,退一步讲,就算只有一半的债主上门逼债,孚泰行最多也只能撑的住今年不倒闭,明年仍旧逃不过倒闭破产的下场。

来来回回不知道踱了多少个来回,易允昌才停下脚步,对外吩咐道:“来人。”

一直在门外候着,协管行务的易知书连忙推门进来,他是易允昌的长子,刚过而立之年,从道光十年孚泰行成立之日起,就一直协助打理商行,不仅熟悉商务,而且说的一口流利的广东英语。

见他进来,易允昌扬了扬手中的报纸,道:“英商控告兴泰行一事刊载在《广州周报》的头条,这必然会激起外商的恐慌,少不了会有人上门催债,你去跟那些个有交情的茶商丝商们谈谈,看能否赊一批茶叶生丝,价格可以高点,另外,盘点一下货栈,将囤积的货物全部抛出去,低价,甚至是亏本也在所不惜。”

这简直就是饮鸩止渴!易知书脸色一下变的苍白无比,迟疑了片刻,他才低声道:“能否想法子借贷……?”

易允昌盯着他道:“眼下这情形,收贷都还来不及,谁敢给咱们放贷?”

易知书不敢再废话,点头道:“孩儿马上去办。”

“吩咐下面,有夷商来访,不用通报,直接领进来见我。”易允昌说着挥挥手,道:“去吧。”

听的关门声,易允昌仰天长叹了一声,全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走了一般,整个人都萎顿不堪,高价赊进茶叶生丝、低价甩卖囤积货物,不是为了还债,而是为倒闭破产做准备,做出这个决定,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年。

既然倒闭破产已是在所难免,苟延残喘也不过是拖到明年,那么迟倒闭就不如早倒闭,明年倒闭就不如今年倒闭!被动倒闭,就不如主动倒闭!

随着兴泰行的倒闭,十三行的商行不说倒闭一半,至少也要倒闭三四成,乘着这股倒闭风潮,主动倒闭,更容易浑水摸鱼。

十三行商行欠债倒闭,不仅要抄没家产,行商要以诈骗罪名充军流放边疆,更为不堪忍受的是,家属也要全部卖抵债。

易允昌之所以主动做出倒闭的决定,就是不甘心,不甘心拖累所有的家人,他要筹划将一部分家人送去南洋避祸,至少为易家留点希望。

突然,房门被猛的一下推开,一个中年人脸色煞白的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老爷……三少爷……出事了!”mkeai1

第二章 为钱困

正自黯然伤神的易允昌被吓了一跳,待见的来人是府中管家苏云轻,又听闻是老三出了事,脸色登时就变的有些难看。

老三又闯什么祸了?三个儿子中就数这老三最不成器,也最不让他省心,文不成武不就,整日里游手好闲,四处惹是生非,可没给他少惹麻烦,虽然心烦,他还是耐住性子,缓缓坐下道:“慢慢说,怎么回事?”

“是,老爷。”苏云轻稍稍平息了下呼吸,这才开口接着道:“三少爷昨晚三更在靖海门渡口的花舫上,纵酒寻欢,不慎失足落水,如今仍昏迷不醒,高热不退……,请去的郎中说,有性命之忧。”

有性命之忧!易允昌脸色一变再变,“蹭”的一下站起身,大声呵斥道:“昨日三更的事,为何现在才报?”

苏云轻低声解释道:“昨夜救上船一翻折腾,三少爷呼吸转匀,似无不妥,只以为是醉酒未醒,仍留宿花舫,三少爷跟前的小厮起初不在花舫上,知情后或是心存侥幸,待的今早现不妥,这才急请郎中……。”

“这些杀千刀的东西!”易允昌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才强忍着怒气道:“人现在在哪里?”

“已被接回府中。”

“还不赶紧去请唐郎中。”

“已经派人去请了。”

“回府!”易允昌说着拔腿就走,也顾不上商行这边了,他膝下原本三子五女,老二易知理在十二岁时就没了,老三是幺儿,又是嫡出,自幼就颇受宠溺,再不争气,那也是心头肉!

丛桂坊,易府,东跨院。

院门外一溜儿跪着四个小厮,李忠贵跪在最前面,跪的笔直,头上还顶着一块青砖,房间里,昏迷不醒的易家三少爷——易知足躺在床上,被脱的光溜溜的,身上就只留了条短裤,两个俏丽的丫鬟不断的用湿毛巾擦拭他全身上下,为他降温。

太太林氏守一脸泪痕在房门外神情焦急的转着圈,不时的抬头向院门外张望,盼着唐医生或是易允昌出现。

许是降温起了作用,床上的易知足突然开口含含糊糊的道:“水…水…。”

两丫鬟定神细看了看,随即欣喜的道:“醒了!三少爷醒了!”

一听儿子醒了,林氏连忙擦了把脸,迈着小脚冲到床边,果然听的易知足断断续续的道:“水…水…。”她不由的大喜过望,连忙道:“快去倒碗水来。”

易知足在三人伺候下迷迷糊糊喝了一大碗水,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见这情形,林氏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人也变的有主见起来,吩咐道:“叫厨房马上去熬碗姜汤来,先汗,不然能把人烧坏了。”

心急如焚的易允昌坐着四人抬大轿一路不停的催促,仍是花了半个多时辰才赶回府,一俟轿子停下,他便火烧火燎的赶往东跨院,一路上,他仔细琢磨了下,两个儿子,老大协助打理孚泰行商务,是逃不掉的,能下南洋的就只有这个不成器的老三,老三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易家可就没指望了。

疾步赶至房门外,见的唐郎中正坐在床边凝神把脉,易允昌连忙停下脚步,心情忐忑的在外等着,一个劲的自我宽慰,不会有事的,唐连生是西关最有名气的郎中,医术高明,一定能救老三!

不一会,唐连生就站起身来,易允昌连忙迎上前,急切的问道:“唐先生,犬子……。”

唐连生摆了摆手,看向侍立在一旁的两个丫鬟,道:“病人刚刚才过汗,你们给他灌了……姜汤?”

“是。”丫鬟夏荷蹲身回道:“方才三少爷迷迷糊糊的开口要水,太太喂他喝了一大杯水,见他喝的好,又叫人熬了姜汤,三少爷喝了一大碗姜汤,捂了一阵,就出了一身大汗。”

易允昌知道唐连生素来最忌讳的就是病人家属自行其是,听的这话忍不住呵斥道:“胡闹!”

“无碍。”唐连生不紧不慢的道:“夫人亦是爱子心切,这姜汤喂的好,喂的及时,三公子是深夜醉酒落水,内热外寒,两相一激,引高热,一夜之后,酒劲已过,用姜汤驱寒汗正好。”

“犬子脉象如何?”

唐连生抚着颌下长须,缓声道:“三公子脉象从容和缓,不浮不沉……节律均匀,已无大碍,稍加调养,歇息两日就没事了。”

听的这话,易允昌不由的看向管家苏云轻,疑惑的道:“那之前如何说有性命之忧?”

唐连生笑道:“不过是庸医骗钱伎俩罢了。”

没事就好,易允昌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看着躺在床上的易知足,他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当下将两个丫鬟和管家都赶了出去,这才看着唐连生,开口道:“唐先生,犬子的病情能否暂且保密?”

唐连生跟易家也是七八年的交情了,稍一迟疑,便试探着道:“有人问起,仍然是有性命之忧?”

易允昌含笑一揖,道:“劳烦唐医生了。”

易知足这一觉足足睡了一整天,直到掌灯时分,才醒了过来,一睁开眼,就见一个陌生,却又分明极为熟悉亲切的老妇人一脸欣喜的看着他,略一犹豫,他才开口道:“我饿了。”

知道饿,那就没事了,林氏顿时喜笑颜开,道:“唐先生叮嘱过,只能吃粥或是面食。”

“我想吃您煮的面条。”

“好,娘就这就给你煮去。”林氏喜滋滋的站起身吩咐道:“叫他们马上将药煨一煨送来,记的多放糖。”

等林氏和丫鬟离开后,易知足挣扎着坐起身,神情复杂的环视了一下古色古香的房子和房里的陈设,抬起手仔细的审视了下,再摸摸脸和脑袋,光光的前额,脑后的辫子,他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这一切都不是梦,真的是穿越了,真真切切的穿越了!

整整昏睡了一整天,他做了个奇长无比的梦,梦境清晰真实的犹如电影,那其实就是原本的易家三少爷的主要记忆片段,夸张点说,就在昏睡的这短短一天之内,他经历了一遍易家三少爷简单的人生。

听的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虚弱的闭上双眼,倒不是装,这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不说,还高烧不止,他真是相当虚弱。

在俩丫鬟的侍候下,吃了碗清淡的阳春面,接着又喝了碗奇苦难闻的中药,易知足总算是恢复了点力气和精神,待的林氏和丫鬟都退了出去,他歪在床上闭目默神。

他本就是在广州土生土长的,在北方一所三流大学厮混了四年,毕业后又回到广州,在一家不算大的外贸公司打工,平素里爱好就是上网看小说逛论坛,涉猎虽广,却博而不精,不过,对于近代史,尤其是清朝中晚期这段充满屈辱的历史,他还是知道的不少。

道光十七年,也就是公元1837年,距离林则徐虎门销烟还有两年,距离**战争还有三年,距离太平天国起义,还有十三年……。

想远了,十三行在第一次**战争后就会烟消云散,如今正是十三行风雨飘摇之际,兴泰行眼下岌岌可危,一旦倒闭,必然引起连锁反应,易家的孚泰行很可能会被连累,跟着倒闭。

十三行商行倒闭的后果可不是一般的严重,远不是倾家荡产那么简单,不仅要抄没家产,行商还得以诈骗罪流放新疆,令人指的是行商亲眷要卖为奴以偿还欠债。

以前的易家三少虽然从不过问孚泰行的事务,但对孚泰行的大致情况还是了解的,从他的记忆中,易知足知道孚泰行的处境并不好,同样有着数额不小的外债,那是真正的外债——欠外国商人的债务,十三行美其名曰,商欠。

当务之急,他得想法子让孚泰行不遭受池鱼之殃,若是孚泰行被牵连倒闭,作为易家三少爷,他铁定是会被卖为奴的,那日子可就真没法过了。

如何才能令孚泰行不受牵连?易知足拧着眉头默想,要论经商赚钱的眼光,他自信十三行没人能比的上他,问题是兴泰行岌岌可危,孚泰行的危机迫在眉睫,没给他多少时间,而且他如今对孚泰行的情况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换个思路,简单直接的思路,要挽救孚泰行,其实很简单,就是钱,只要有钱,就不担心有倒闭的危险。

问题是去哪里弄钱?他虽然不知道孚泰行究竟欠了多少外债,但却知道,十三行里的行商欠的最少的都有十多万银元,孚泰行不是最少的,至少也欠的有二十万来吧。

二十万银元可不是小数额,按购买力换算,当值他那个时代的四五千万,短时间内如何筹措这么大笔钱?mkeai1

第三章 借钱难

将近二更,易允昌、易知书二父子才一脸疲惫的乘轿回府。

轿子直接抬进府在轿厅落轿,哈腰下轿,易允昌瞥了一眼快步迎上来的管家苏云轻,径直就往东跨院而去,进了院门,他才开口道:“三少爷可醒了?”

苏云轻亦步亦趋的道:“回老爷,三少爷掌灯时分就醒了,喝了药,吃了碗面,大有好转,现正在歇息。”

听的老三大有好转,易允昌心情轻松不少,点了点头,道:“你去忙吧,知书陪我去看看。”

房间里,易知足歪在床上闭目假寐,这一番折腾,他确实感觉虚弱的很,听的房门响,他偏头一看,见前面一人身着官袍,年约五十出头,有些清瘦,蓄着长须,他不由暗自诧异,不是十三行的行商吗?怎的还是个官?瞥了一眼官帽上的顶子——白水晶,这是几品官?

再看后面那人,一身青色长衫,浓眉大眼,约莫三十上下,正微笑着望着他,一脸的亲善,他忙坐起身,怯怯的开口道:“爹……大哥。”

易允昌觑了他一眼,见脸色好转,精神似乎也不错,点了点头,顺手将官帽放在桌上,在床边坐下,道:“你昨日跟谁一起喝酒?”

“仁和行、东昌行、同顺行、顺泰行、兴泰行的几家子弟。”易知足低声道,这几家都是十三行中的小商行,几家商行关系未必好,但几家子弟尤其是不沾商务的子弟却经常在一起厮混。

听的还有兴泰行子弟,正在倒茶的易知足有些诧异的道:“严世宽也在?”

“嗯。”易知足点头道:“听闻外商有可能要联名控告兴泰行,大伙儿凑钱设宴,就为宽慰他……。”

“不是有可能。“易知书看了他一眼,道:“英商颠地,今日已经正式向总督府递交禀帖,控告兴泰行了。”

颠地动作这么快?兴泰行的倒闭岂非是已经提上日程?这个颠地不知道是不是林则徐禁烟时的那个大**贩子颠地?那家伙还是个放高利贷的?有机会的会会那家伙,心念一转,易知足很是突兀的问道:“爹,咱家孚泰行会不会倒闭?”

易允昌没料到他问的如此直接,不觉一怔,随手接过易知书递上来的茶,浅呷了几口,他才异常严肃的说道:“孚泰行倒闭已无可挽回。”

听的这话,易知书一惊,连忙道:“爹,咱们今日不是赊了三万元的茶叶生丝?抛出去的货也有八万元,应该能撑过去。”

易允昌一脸苦涩的摇了摇头,道:“往年拆东墙补西墙还能应付过去,今年怕是不可能了,而且就算能撑过今年,没有现银周转,今年的生意也就黄了,明年照旧是难逃倒闭破产的厄运……。”

长叹了一声,他才看着易知足,道:“十三行如今已是今非昔比,东印度公司倒闭,**大量流入,市面银钱紧缺,周转艰难,行外商又与英美散商勾结压价,孚泰行眼下已是举步维艰,再撑下去,亏欠只会是越来越大……你大哥一直协助为父打理商行商务,孚泰行倒闭,他断无置身事外的可能,为父不想你也被拖累……总得给咱家留点念想罢。”

说到这里,他抚了一下光溜溜的额头,不胜伤感的道:“你今年已满十八,按理早该成家了,但爹却一直没给你订下亲事,就为防着有这一日,你此番醉酒落水,外间郎中说你有性命之忧,这是天赐良机,正好籍此假死遁逃南洋……。”

听到这里,易知书一脸苦涩,难怪老爹这两年对老三的亲事一个劲的推诿,对老三不愿进学也听之任之,宁愿让老三在外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也不让老三进商行帮忙,原来是早就预料到孚泰行会倒闭,可这未免太厚此薄彼了点。

想到这里,他不甘心的道:“爹,既是如此,为何不仿效伍家?咱们举家外逃,吕宋、噶罗巴、马六甲、安南、暹罗、南掌,何处不可安身?”

伍家自然就是怡和行伍家,现今大名鼎鼎的怡和行在创建之初,亦是负债累累,伍秉鉴的父亲——伍国莹在怡和行面临倒闭破产之时,悍然携带全家老小成功潜逃,这在当年是轰动广州城的大事。

易允昌却摇了摇头,道:“十三行商行倒闭破产,行商举家潜逃的,自十三行创建以来,唯有伍国莹一个,独此一例!你就没想想为什么?为什么怡和行仅仅在四年后又能卷土重来,重建怡和行,而且还能快崛起?”

易允昌显然不想多讨论这个话题,稍稍一顿,便加重语气道:“举家潜逃,断无可能,安排两三个不涉商务的子弟外逃避祸是可行的,债务短缺数额不大的情况下,不论是粤海关还是十三行,对此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听他格外咬重两三个子弟,易知书心知肚明,这指的是老三和自己的一对儿女,问题是老三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做指靠吗?

听的易允昌居然要安排他潜逃南洋避祸,易知足心里一暖,原本他还打算仔细琢磨一下,如何去筹钱,但眼下是根本不给他时间了,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借!好在他之前考虑过如何借钱,虽然有风险,但现在也顾不上了。

见两人不吭声了,他大大咧咧的道:“爹,孚泰行是你一生的心血,怎能轻言放弃?孩儿有法子借钱,只不知道孚泰行具体欠了多少?”

听的这话,易允昌、易知书不由的面面相觑,老三该不会是脑子烧糊涂了吧?半晌,易知书才开口道:“三弟,这可不比你在外面欠的风流债那点小钱,四十万银元,你去哪里借?”

四十万银元!这数目确实大了点,不知道能不能借的到,不过话已经说出去了,易知足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广州城最有钱的,莫过于十三行的伍家和潘家,伍家如今在十三行排名第一,又是十三行的总商,自然是去找伍家借。”

找伍家借钱?易知书一阵无语,但当着父亲的面,他也不好讥讽他天真幼稚。

易允昌却是觉的老三今天有些古怪,平日里老三见了他不说是老鼠见了猫,但在他面前也很是拘谨,今日是怎么了?这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迥异于平常。

再说了,老三平日里虽然游手好闲不过问商务,但却甚是聪明机灵,不是没有脑子,而且他与十三行一众行商子弟常有往来,不可能如此天真幼稚。

轻咳了一声,易允昌才开口道:“怡和行浩官伍绍荣虽然年轻,但伍家一直以来其实都是他爹伍秉鉴当家,西关、黄埔甚至是广州城都盛传伍秉鉴为人仗义大方,慷慨疏财,那都只是表象,不可当真。”

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十三行在外人眼里是一个整体,但内里,各行商为了生存,少不得相互拆台甚至是倾轧,粤海关和东印度公司不希望十三行铁板一块,也没少往里掺和。

咱家的孚泰行就是东印度公司为了避免十三行被几大商行垄断而刻意扶持的,早些年没少跟伍家的怡和行竞争,所以说,伍家是巴不得孚泰行倒闭破产,岂会在这个时候借钱帮咱们渡过难关?”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东印度公司不是已经倒闭了。”易知足信心十足的道:“伍家财雄东南,区区四十万,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伍秉鉴也非善财难舍之人,况且,就算他是只铁公鸡,孩儿也有钢钳子。”

“当真?”易知书一脸惊愕的看着他。

易知足正色道:“如此大事,小弟岂敢开玩笑?”

这下连易允昌也不淡定了,急切的问道:“快说说,有什么法子?”

“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易知足一本正经的道。

“三弟,事关重大,你不说,叫爹如何相信你?”

“死马当作活马医罢,容我试一试,又不会有任何的损失。”易知足笑了笑,道:“我明日就去找伍秉鉴借钱,不过,伍秉鉴怕是轻易不会见人,还的劳烦爹亲自带我去见他。”

听他如此说,易允昌也不由的有些将信将疑,老三不是喜欢夸口的人,更别说在他面前夸口,况且如此大事,老三岂能不知道轻重,敢随意夸口?既不愿意说明个中原因,也必然有他的道理。

心中如此才,易允昌还是想套问清楚,沉吟片刻,他才道:“不急,你大病未愈,还是在家安心调养两日再说。”

“爹…。”易知书迟疑了下,道:“三弟若真有法子让伍家借钱给咱们,那就宜早不宜迟,这两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上门来催债……再说,三弟要潜逃南洋,亦是不能拖延。”

易知足也担心夜长梦多,含笑道:“大哥说的是,此事不宜拖,借钱也得赶早不是?就明日罢,孩儿撑得住。”

“行,你今晚好好歇息。”易允昌说着起身出了房间,出了跨院,易知书终究是忍不住,道:“爹,该不会是伍家嫡系子弟有什么伤风败俗的把柄被三弟抓住了吧?否则三弟何以如此笃定?”

“有这个可能。”易允昌随口应道,转即却又想到,什么把柄值得伍秉鉴给孚泰行拆解四十万银元?只怕不是伤风败俗那么简单,踱了几步,他缓缓站定,转过身盯着易知书,沉声道:“有些事,无凭无据的,为父本不想说,但老三要找伍家借钱,就不能不说了。

伍家当年能够在怡和行倒闭之际举家潜逃,这本就十分令人生疑,销声匿迹五年之后,伍家又突然返回,重建怡和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怡和行信誉全无,重新开张却能得到英东印度公司的青睐。

英国大使马戛尔尼访华,你应该知道的,当年使团中最大的商船——‘印度斯坦号’的保商就是怡和行……,那年怡和行刚刚重建。”

长叹了一声,易允昌才接着道:“为父担忧的是,伍家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势力,老三要挟伍家借款,只怕未必能如愿,反而会惹祸上身。”

听的这番话,易知书亦是一呆,如今这世道,有银子还怕没人愿意卖命?似伍家这等财雄一方的主儿,势力本就盘根错杂,背后岂能没有一点见不得光的势力?老三若是为借银子而要挟伍秉鉴,怕真有惹祸上身的可能。

在心里权衡了一番,他才沉声道:“咱家如今的情形,还怕惹祸上身?真要惹了祸,三弟不仍旧可以外逃。”

这倒也是,易允昌轻叹了一声,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大祸临头之际,多一件祸事也没甚要紧,倒不如让老三去试试,再说了,不让老三死心,他也不会配合潜逃南洋。mkeai1

第四章 伍秉鉴

天刚刚放亮,易知足就翻身下床,这一夜他几乎就没睡,下床后,他刻意弄出一点响动,他不习惯摸黑,也早留意到烛台旁边没有火柴,他不知道怎么点亮烛台。

门外似乎早有丫鬟候着,听的房间里有响动,一个丫鬟随即推开房门进来,吹燃火戳子点亮了烛台,然后转过身蹲身一福,道:“少爷昨日捂了一身大汗,奴婢一早就叫人备了热水……。”

易知足正想洗澡,当即点了点头,见他点头,丫鬟起身出门,旋即,便有小厮抬着大木桶,拎着热水进来。

就在卧房洗澡?易知足有些无语,却也不敢多说。

不一时,一应准备妥当,两丫鬟试了试水温,返身关了房门移步上前准备替他宽衣,这是要侍候他洗澡?易知足连忙轻咳了一声,摆手道:“这几日身子虚,可经不起折腾,你们出去罢,我自己洗。”

听的这话,两丫鬟脸色一红,福了福便移步出门,关好房门便守在门外,易知足赶紧脱衣进了浴桶,他知道,两丫鬟一个叫春梅,一个夏荷,都是他的贴身丫头,早就被易家三少拉上床了的。

洗完之后,易知足象个木偶一般,身体有些僵硬的任由两丫鬟帮着更衣、梳辫、洗漱,好一通忙活,待的收拾停当,天已大亮,神清气爽的他特意照了照镜子。

镜中少年,浓眉悬鼻薄唇,一双眼睛黑如点漆,略微不足的是脸部线条柔和了些,有伪娘的嫌疑,看的出是糅合了两老口的优点,难怪老大说他在外面欠下风流债,年少多金,又有一副好皮囊,天天在外厮混,没风流债才是咄咄怪事。

一脚踏出房门,易知足随口问道:“李忠贵呢?”

李忠贵是他随身小厮,一般都是走哪跟哪,身前身后殷勤侍候,以他目前的情况,还真是缺不了随身小厮。

丫鬟夏荷连忙回道:“回少爷,李忠贵等四人昨日跪了半日,又被老爷施以家法,如今都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起不了床?那正好借这机会换人,易知足正嫌李忠贵对他太熟悉了,怕露出破绽,毕竟在很多细节方面他与原来的易家三少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微微沉吟,他才道:“去给管家说,另指派一个精明伶俐点的到跟前侍候。”

夏荷聪明机灵的紧,见少爷大病未愈,却一大早起身,显然是准备出门办要紧事,不敢怠慢耽搁,一溜碎步退下去,着小厮赶紧的去找管家苏云轻。

正院里,易允昌早已起身,独自在院子里散步,他平素就起的早,今日更是早早就起身,伍秉鉴可不是什么闲人,虽说早已退出十三行,但每日里依然有不少访客,带老三去见伍秉鉴,自然是越早越好,以免等候时间过长。

听的苏云轻禀报老三要换随身小厮,他微微点了点头,昨日严惩几个小厮,既是为了惩戒,另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老三更换仆从,他既有心着老三潜逃南洋,自然要为他安排几个忠心不二,又有能力的仆从。

假意思忖了半晌,易允昌才道:“叫李旺去三少爷跟前侍候,另外,东跨院这两日也不能缺了人,安排林大安等三人去东跨院。”

小半个时辰后,易允昌、易知足两父子乘了两顶小轿出了府,抵达码头后再乘船渡江而下,径往对岸的河南岛,十三行两家富豪——伍家、潘家的府邸——伍家花园、潘家花园都在河南岛海幢寺附近。

船舱里,易知足静静的看着江面上的景色,这是他从没见过,也想象不出的景色,两边江岸密密麻麻停满了各种大大小小他叫不出名字的船只,真真是桅樯如林,江面上,各种船只穿梭往来不停,整个江面就象一座巨大的水上浮城。

不知不觉间,船在漱珠涌运河伍家花园的私家码头靠了岸,两人下了船,一路漫步而行,伍家花园占地广阔,规模宏大,一河之隔的潘家花园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望着宽阔笔直的祠道,高大的牌坊,连绵的亭台楼阁,易知足心里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原本易家大院就已经让他觉的豪奢,如今跟伍家潘家花园一比,根本就是天壤之别,暗自感叹一番后,易知足一指隔河相望的潘家花园,道:“孩儿不明白…。”

易允昌抚须笑道:“可是潘伍两家为何会将私宅修在此处?”

“正是。”易知足点头道:“这里距离西关也稍远了些,孩儿不明白,为什么十三行其他行商的私宅多在西关,而偏偏潘家、伍家两大总商却选择这地方?而且还是比邻而居,难不成这是块风水宝地?”

“宅不近庙,寺庙旁能有什么风水宝地?”易允昌不屑的道,顿了顿,他接着道:“潘家与伍家都是福建人,而且是同乡,关系非同一般,两家宅子连在一起,应是出于互相照应的目的,另外是不是还有什么缘由,那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说着,他停下脚步,看向易知足,神情严肃的道:“伍家是真正的富可敌国,势力庞杂,伍秉鉴执掌十三行数十年,手段心智皆非常人可比,不是轻易能被人拿捏的,你可要考虑清楚。”

都快到门口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易知足语气轻松的宽慰道:“爹放心,咱只是借钱,又不是敲诈勒索……。”

易允昌暗叹了一声,不敲不诈,又如何能在这节骨眼上从伍秉鉴手里借来四十万?

伍家花园,延辉楼,年近七十,但仍精神矍铄的伍秉鉴喝过早茶后,照例坐在厅堂里听小辈翻译《澳门月报》,自道光六年起,他就已经正式退出行商的行列,将怡和行交给儿子打理。

他想安享晚年,但树欲静风不止,不论是粤海关还是广州官场,不论是英国的东印度公司还是美国的旗昌洋行但凡稍大点的事情都是直接找他,身不由己,他只能是打起精神,勉力支撑。

一个管事蹑手蹑脚的走进厅堂,静候了片刻,才抓住一个空挡禀报道:“禀老太爷,孚泰行易允昌在外求见。”mkeai1

第五章 浪荡子

孚泰行易允昌?伍秉鉴显然颇觉意外,兴泰行倒闭在即,十三行一众小商行犹如惊弓之鸟,他岂能不知,有人上门来借贷,他早有预料,但孚泰行跟伍家跟他本人一直都没什么交情,就算是要临时抱佛脚,也抱不到他头上来,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就他一个?”

“两个人,随行的是易家三公子——易知足。”

“三小子?”伍秉鉴仰头想了想,道:“协助易允昌打理孚泰行商务的是他家大小子吧?叫什么来着?”

“老太爷好记性,协助打理孚泰行商务的确是易家老大,叫易知书,易家老三素来不沾边的。”

那易允昌带他家三小子来,是为其他事情而来?想到这里,伍秉鉴看向素来不太安分的孙儿伍长青,道:“你可认识易家三小子?”

伍长青看起来二十出头,实则才十八,因不喜读书,成年后就开始在怡和行里学习打理商务,为了看起来显的老成一些,刻意蓄了短须,他平日里没少在外面玩,跟易知足也打过几次照面,自然认得。

听闻问起,他放下手中的报纸,含笑道:“回阿爷,易知足,小名乐仔,是十三行里有名的惫赖子弟,是个街头打架斗殴,青楼争风吃醋,酒楼夸富逞强的角儿,昨儿还听说他在靖海门对渡的花艇上醉酒落水。”

是个浪荡子?伍秉鉴微皱眉头,道:“家中子弟最近有没有在外生事的?”

伍长青眼睛转了转,道:“孙儿可没听说有谁在外闯了祸。”

“请他们进来。”伍秉鉴说着稍稍往后一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伍家花园规模宏大,雍容华丽,院内布局煞费匠心,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古树、荷塘、各种各样的花卉、果树点缀其间,一路行来,易知足居然还看见院子养的有孔雀和鹿,他忍不住感慨道:“一步一景,或许夸张,但一院一景却不足以形容……真正是豪阔。”

听的这话,易允昌回瞟了他一眼,感觉有些个怪怪的,老三最近的变化似乎不小,以前在他面前可没这般从容,略微沉吟,他才轻声道:“潘家伍家迭任十三行总商,两家花园既是私宅,也是外夷散心游赏之地,两家花园可说既是朝廷的脸面,也是十三行的脸面,岂能差了?”

原来还是外夷散心游赏之地,难怪的如此豪奢!易知足点了点头,这事他知道,这年头,以天朝上国自居的大清根本就没把洋人当人看,所有来广州贸易的洋人都只能呆在指定的地方,不准进城,不允许见官,不允许携带家眷,连珠江上的花艇都不允许游玩。

一个月中只有两三天允许外出游览,不仅有时间限制,地方也受限制,局限在西关、河南岛、花地,这河南岛上可供游赏的也就是潘家伍家花园和海幢寺。

两人一路穿廊过院,差不多两盏茶功夫才抵达延辉楼,进的厅堂,见伍秉鉴起身,易允昌忙疾步上前躬身长揖道:“孚泰行易允昌见过平湖公。”易知足亦是有样学样,跟着一揖。

伍秉鉴瞥了二人一眼,面无表情的道:“易昆官无须多礼。”说着看向易知足,道:“不知易昆官携令郎前来有何要事?”

还真够直接的,看来是跟洋人打交道打多了,易知足抬头打量了他一眼,见这位十三行的传奇人物身材瘦小,一张倒三角脸上蓄着花白的八字须,脸颊无肉,眉毛稀疏,实在是其貌不扬,但眼神却甚是犀利。

易知足瞥了一眼伍长青,这才对着伍秉鉴拱手道:“今日前来拜见平湖公,是晚辈有要事相商。”说着,他转身对易允昌一揖,道:“事涉机密,孩儿斗胆,恳请父亲回避。”

见这情形,易允昌更是确信儿子是准备要挟伍秉鉴,嘴唇动了动,却觉的这时说什么都是多余,担心的看了儿子一眼,他才冲伍秉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拱了拱手,一言不的转身退下。

伍秉鉴有些纳闷的看了他俩父子一眼,估摸着定然是伍家子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落在了易家这个惫赖子弟手中,当下瞥了眼伍长青,吩咐道:“去书房将报纸翻译好,别老是结结巴巴的。”

“孙儿遵命。”伍长青应了一句,躬身退下,随即脚步轻快的进了书房,关上门,他立即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他心里可说是好奇到了极点,易知足这惫赖家伙肯定是来告状的,难道他前儿在靖海门渡口的花艇上醉酒落水跟伍家有关?

厅堂里,伍秉鉴施施然落座,斯条慢理的道:“有事直说,老夫不喜兜圈子,也没时间。”

“那晚辈就直说了。”易知足说着上前几步,拱手道:“晚辈前来,是想向平湖公借五十万大洋。”

见他开口就要五十万大洋,伍秉鉴脸色一沉,一双眼睛盯着易知足,却不开口说话。

被伍秉鉴这么盯着,易知足要说心里不紧张,那是假的,这看起来干巴巴的老头子的身份地位权势经历成就,不论那一点,都是他易知足必须仰望的,在他如此沉默的直视下,岂有不紧张之理?

虽然心里紧张,但易知足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他不能让对方觉的他心虚,他很快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今天若是不能从这个老家伙手中借到钱,他的人生将又一次悲剧,昨晚一夜没睡,他就一直翻来覆去的设想着今日谈判可能遇上的种种情形和细节。

稍待片刻,见伍秉鉴确实没有开口的打算,易知足不得不强自镇静的开口道:“若是平湖公不愿借,晚辈只能去跟宝顺洋行借,说错了,不是借,应该说交易,晚辈手中有英国人急切迫求的技术,估计要价一百万银元,颠地也会乐于成交。”

这小子手中能有什么技术是英国人急切迫求的技术?而且能够拿来要挟,以此向他借钱,伍秉鉴略一思忖,便反应过来,沉声道:“你说的是茶叶?”

见他顺着杆子往上爬,易知足稍稍松了口气,缓声道:“不错,十三行对外贸易中,数量最大,利润最高的莫过于茶叶。

英国人每年要花费多少白银在茶叶贸易上?数十年来,他们一直千方百计的想打破大清对茶叶的垄断。

晚辈在黄埔无意中听英国商船上的水手说起,近几年在印度、锡兰都现了大片野生的茶树,显然,印度、锡兰都适宜种植茶树,英国人眼下缺的只是茶树栽培和制茶工艺而已。

晚辈为英国人提供茶种,茶树栽培,制茶工艺并直接向他们提供茶农和制茶工匠,开价一百万银元,想来英国人会非常乐于接受。”mkeai1

第六章 茶叶经

书房里,伍长青听的目定口呆,易知足这家伙吃了豹子胆了,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这等法子要挟伍家给孚泰行借款!这家伙疯了吗?平日里还真没看出来,这小子居然如此胆大!不知道阿爷会不会答应?

厅堂里,伍秉鉴一张脸已阴沉的要滴的出水来,不论是十三行其他商行还是伍家的怡和行,茶叶都是主营贸易,而且最赚钱的也是茶叶贸易,仅是怡和行一家,茶叶贸易一年的利润就上百万两。

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有十三行行商子弟以向英国人出售茶树栽培技术和制茶工艺来要挟他借贷!

这是易允昌的主意还是眼前这毛头小子的主意?伍秉鉴一时间无法确定,但他清楚,在孚泰行面临倒闭的危险之际,这话绝对不只是恐吓,易家绝对敢铤而走险。

默然半晌,伍秉鉴才开口道:“你为何不直接私下与宝顺洋行交易?”

易知足在外贸公司负责的就是高档红茶和乌龙茶出口,在二十一世纪,中国茶叶在国际市场上的地位远远不如阿萨姆茶、大吉岭茶、锡兰茶等印度茶,而在十八十九世纪,中国茶叶却是一家独大,甚至可说垄断了国际市场上的所有茶叶。

而阿萨姆茶、大吉岭茶、锡兰茶等所谓的印度茶,就是英国人在十九世纪中期从福建偷偷移植茶树到印度栽培,至于茶树栽培技术和制茶工艺,也是英国人将福建茶农和制茶工匠偷运去印度,原封不动的剽窃。

对这一段历史,易知足可谓是深恶痛绝,自然也是印象深刻,他敢上门有恃无恐的要挟伍秉鉴,就是因为熟悉这段茶叶历史。

见伍秉鉴并未勃然大怒,而是反问他为何不直接私下与宝顺洋行交易,易知足顿觉心头一松,当下指了指椅子,道:“晚辈大病未愈,能坐下说吗?”

他倒不是真站不起,而是想寻求平等,气势上的平等,心理上的平等,他不是来哀求借贷的,而是以要挟的手段来借贷的。

伍秉鉴有些诧异的瞥了他一眼,以他的身份地位年龄资格,纵是易允昌这等十三行的行商在他面前,也要恪守晚辈之礼,这小家伙居然跟他讨座,看来小家伙心里很有些底气,略微迟疑,他才面无表情的道:“坐吧。”

易知足缓步上前,很是自然的在他对面落座,这才开口道:“将茶种,茶树栽培技术,制茶工艺卖给英国人,往小了说是断了十三行所有行商的财路,往大了说,是断了大清大部分茶商的财路和茶农的生计,而且不是只断一时,是永远的断送。

晚辈并非是不知轻重之人,若非孚泰行倒闭在即,易家面临着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绝境,晚辈也不敢生出这等疯狂的念头,是以先来平湖公处寻求援助,还望平湖公施以援手。”

略微一顿,不等伍秉鉴开口,他又接着道:“晚辈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五年之内,必定连本带息还清所有欠款,还请平湖公放心。”

听的这话,伍秉鉴脸上的表情稍有缓和,手指有节奏的在椅子上叩着,半晌才开口道:“孚泰行不善经营,十三行这几年的处境亦颇为艰难,你凭什么保证能在五年内还清借款?”

见谈话内容完全是在他的引导下进行,易知足露出一丝笑容,自信的道:“五年是颇为保守的估计,实际上三年时间就应该足够了,原因很简单,早则今年,迟则明年,朝廷就会大力禁烟,这将极大的改善十三行眼下所处的困境。”

易知足心里很清楚,大清禁烟的结果就是导致**战争的爆,什么改善十三行的处境,纯粹就是扯谈,他之所以如此说,就是为了主导话题。

“大力禁烟?”伍秉鉴不以为意的道:“朝廷这些年可没少禁烟,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

“晚辈说的是全国范围内,大举禁烟,广州将是重中之重,绝不会是雷声大雨点小,湿湿地皮就收手。”

“何以见得?”

“阿芙蓉(鸦片)暴利,输入量逐年递增,近几年更是大幅暴增,白银因此大量流失,这必然导致银贵钱贱。”易知足朗声道:“平湖公应该很清楚,银贵钱贱意味着什么?且不说对百姓的影响,对商贸的影响,只说对朝廷最直接的影响,那就是岁入减少,地方动荡,这是朝廷难以忍受也难以坐视的。

近两年阿芙蓉输入量增幅之大,可说是骇人听闻,朝廷焉敢坐视,又岂敢继续放纵?朝廷官员也不尽是尸位素餐,酒囊饭袋之辈,晚辈因此大胆断定,早则今年,迟则明年,大清最严厉的禁烟举措就会出台。”

伍秉鉴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两眼,心里却有些诧异,这家伙是十三行里有名的惫赖子弟?是街头打架斗殴,青楼争风吃醋,酒楼夸富逞强的角色?就这谈吐、见识、胆识,十三行子弟有几人能及?

究竟是这小子以往深藏不露?还是易允昌授意他如此说的?伍秉鉴一时间难以判断,沉吟片刻,他才试探道:“老夫素来不关心国事,也不作学问,还真不知银贵钱贱意味着什么?能否详细说说?”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颗心稳稳的放进肚子里,伍秉鉴担任十三行总商数十年,堪称大清最富有的人之一,一生侵淫商贸,岂有不明白银贵钱贱意味着什么?对方这是成心考校他,这说明伍秉鉴对他产生了兴趣。

这自然是好事,他是迫于无奈才以如此阴损的法子要挟伍秉鉴借钱,但他并不希望就此得罪伍秉鉴或是与伍家交恶,这对他来说不是好事,对孚泰行也不是好事,能勾起对方的兴趣,最终获得对方的赏识,相信孚泰行有能力还钱,才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平湖公既是有心考校,小子就斗胆班门弄斧了。”易知足谦逊了一句,才侃侃说道:“银贵钱贱的最直接反应就是银钱比价大幅上升,朝廷征收赋税是以银为准,百姓纳税却是以铜钱为主,这等若是变相加赋,大宗货物计价用银,零散计价则是铜钱,银钱比价升高,则大宗流通商品必然涨价,米价、盐价、布价、药价等都会被推高。

两相交织,朝廷赋税、关税、商税、盐税都将大受影响,以盐税为例,盐商进盐花出去的是银子,卖盐收回的则是铜钱,银钱比价大幅上升,盐价也只能跟着上涨,否则就得亏本,问题是,百姓受变相加赋的影响,手中少钱,有些甚至是无钱,但盐又不可一日或缺,如此一来,私盐势必猖獗,不仅盐商苦不堪言,盐税亦将随之骤减。

再则,钱庄、银号亦将受冲击……。”

伍秉鉴一直静静的听着,不置一言,但听的却很专注,易知足说的较为简洁,从朝廷赋税到钱庄银号,从农业到商业,从手工作坊到市场,可谓是面面俱到,对银贵钱贱的弊端剖析的很全面,而且透彻。

在书房里偷听的伍长青也是一脸的惊愕,这家伙究竟是不是易知足?别说是他一个整日里四处厮混,游手好闲,泼皮一般的家伙,就是文澜书院里那些个满肚子酸气的秀才,也不可能有这般面面俱到的见解。

“……银贵钱贱,若是日益加剧,必然是百业凋敝,最苦者,莫过于百姓,晚辈窃以为,银贵钱贱最大的危害,是激社会矛盾,加剧社会动荡,百姓穷困潦倒,一旦遭遇天灾**,必生暴乱,而且会迅蔓延,这才是最为堪忧之处,朝廷有识之士断然不能容忍,不敢放任!”

伍秉鉴点了点头,缓声道:“这些经济之学,你是跟谁学的?”mkeai1

第七章 露峥嵘

跟谁学的?易知足暗道不妙,卖弄过头了,这些东西他都是上网看小说逛论坛,跟人争论时刻意收集的,而原本的易三少却是个不喜读书,整日里吃喝玩乐的主,这前后的反差太大了。

该如何解释?一时间找不出合理的解释,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处处留心皆学问,晚辈不喜八股,不仅刻板,亦无实用,晚辈喜欢杂学,遇事亦喜推敲类比,这点见识皆是平日里琢磨出来的。”

见他信口胡诌,伍秉鉴微微眯着眼,道:“既是处处留心,身为十三行子弟,你对十三行也应该格外留心,想来也有独到的见解,不妨说来听听。”

这个问题根本不在易知足的意料之中,他不由一阵腹诽,借点银子而已,有必要没完没了的考校吗?腹诽归腹诽,他仍不得不认真应对,略微思索,他才开口道:“十三行因一口通商,垄断外贸而兴,因为连带互保制度,无形中将十三行变成一个庞大的无限责任公司。

在与更为庞大的英国东印度公司互贸时,十三行自然是稳占上风,如今面对信誉差,财力弱,唯利是图,行事不择手段的英美散商,若不知变通,十三行的衰败只是迟早的问题。”

“何须变通?”伍秉鉴瞥了他一眼,道:“粤海关整治不了英美散商,难道还整治不了那些个行外商?没有了行外商,英美散商还不得乖乖就范?”

“平湖公这是诚心考校晚辈了。”易知足沉稳的道:“若是如此容易,十三行也不至于落的今日之处境。”

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朝廷明令禁烟,为何输入的阿芙蓉年甚一年?原因很简单,利润!因为走私阿芙蓉有丰厚的利润,所以屡禁不止。

同理,行外商与英美散商勾结也有着丰厚的利润,所以行外商才越来越多,就跟韭菜一样,割一茬,又长一茬,只要英美散商有需求,这韭菜就永远割不尽!”

这番话可谓是一针见血,直指本质,伍秉鉴脸上的神情登时凝重起来,道:“那该如何变通?”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缓缓开口道:“自然是对症下药,以前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垄断对远东的贸易,十三行也是垄断大清对外贸易,垄断对垄断,谁也不吃亏。

如今东印度公司倒闭,与大清贸易的是英国散商,散商对上垄断,自然是吃亏,所以英国散商千方百计勾结十三行之外的行外商。

要变通,很简单,解除十三行对外贸易垄断权,这分为两种情况,一则是被动变通,一则是主动变通,所谓被动变通,是取消广州一口通商的地位,十三行外贸垄断权自然随之取消……。”

“不可能。”伍秉鉴断然否定道:“广州一口通商乃是乾隆定下的祖制,当今不过是一守成之君,处处遵循祖制,岂敢轻易更改?”

道光是不会改,但英国人会用坚船利炮逼迫他改,不过这话眼下还不能说,而且就算说了,对方也不会相信,易知足也不争辩,婉转的道:“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世事变幻,谁能看的透彻?康熙开海之初就是四口通商,后改为一口通商,焉知不会又改回去?

被动变通由外在力量决定,十三行无力左右,暂且不论,主动变通则是十三行自行放弃外贸垄断权……。”

自行放弃外贸垄断权?伍秉鉴被这个匪夷所思的提议给震住了,随着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倒闭,英国印度散商大量涌入广州,并且大量勾结行外商人,有越演越烈之势,十三行的对外贸易垄断权虽说不至于达到名存实亡的地步,却也有岌岌可危之象。

可就算如此,十三行大小行商,却没有一个心里萌生出主动放弃外贸垄断权的想法,一个个都幻想着粤海关会大力整顿,伍秉鉴就是抱着这个想法,他准备乘兴泰行倒闭之机,提请粤海关严厉整治行外商,重新规范对外贸易秩序。

怔了一阵,伍秉鉴才满脸疑惑的道:“没有外贸垄断权,十三行还能存在?”

“不过一虚名罢了,弃之何惜?”易知足缓声说道:“放弃外贸垄断权,等若是脱掉了粤海关套在十三行身上的枷锁,凭借着垄断外贸数十年所积累的经验,积攒的人脉和商誉,十三行难道还怕与行外商公平竞争?”

“言之有理。”伍秉鉴微微颌道,转而他又轻叹道:“欲罢不能啊,就算十三行愿意放弃外贸垄断权,粤海关也不会同意,就算能喂饱粤海关,朝廷也不会允许,知道十三行这数年来为朝廷捐输了多少白银吗?几千万呐,朝廷岂肯轻易放手?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那倒未必。”易知足含笑道:“若是风平浪静,十三行自然是难脱朝廷掌控,但若风起云卷,就有机可乘了。”

伍秉鉴精神一振,道:“你是指朝廷禁烟?”

“正是。”易知足点头道:“阿芙蓉输入量之大,利润之高,可说是骇人听闻,朝廷厉行禁烟,英美散商,必然不甘放弃,届时必起争端……。”

朝廷会厉行禁烟吗?小家伙毕竟年纪轻,只看到阿芙蓉走私的危害却看不到阿芙蓉走私的背后,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不过,能有这般见识和判断,也算是极为难得的人才了。

易允昌虽然不怎么样,却生了个好儿子,伍秉鉴有些羡慕的暗叹了一声,瞥了易知足一眼,起身对外扬声道:“来人!上茶,用我珍藏的大红袍!”

听的伍秉鉴居然吩咐用珍藏的大红袍来招待易知足,伍长青不由得暗自咋舌,这待遇可真够高的,不过,他也是打心里佩服,伍家小辈可从来没有谁能在伍秉鉴面前如此侃侃而谈,而且深的老爷子的欢心。

他不由的暗自嘀咕,易知足这小子藏的可真够深的,这事说出去怕是都没人相信,西关有名的惫赖家伙居然有如此能耐,三言两语就令他家老爷子心折,拿出珍藏的大红袍来招待。

想到珍藏的大红袍,他不由的大为兴奋,那可是九龙窠百年老树所产,三十年陈的大红袍,老爷子平素里宝贝的象什么似的,轻易不会拿出来,今儿沾易知足的光,总算可以尝一尝了。

易知足对伍秉鉴珍藏的大红袍也是十分好奇,不过,今日前来的主要目的是借钱,眼见伍秉鉴心情大好,他岂敢错过机会,当即拱手道:“多谢平湖公厚爱,不过,家父还在外间等候,晚辈……。”

伍秉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朝着书房喝道:“长青,去将易昆官请来。”mkeai1

第八章 抛诱饵

西厢房里,易允昌在房间里来回的缓步踱着,有道是知子莫如父,自家儿子的秉性和底细,他再清楚不过,他压根就不相信易知足能从伍秉鉴手里借到银子,更何况还是四十万之巨。

他也不担心易知足惹恼伍秉鉴,最坏的结果,老三也是潜逃南洋,隐姓埋名,陪着老三来伍家走这一遭,无非是让老三死心,安心前往南洋。

“易昆官,阿爷有请。”伍长青在门外含笑拱手道。

见是伍长青来请他,易允昌感觉有些意外,门外就有伍家仆从,伍秉鉴怎的巴巴的让伍长青来请他?见伍长青满面含笑,他心里没来由的一跳,这是什么情况?

满头雾水的易允昌随着伍长青步入厅堂,飞快的扫了一眼,一眼看见易知足大刺刺的坐在伍秉鉴的下,见他进来才起身,他不由的暗自惊诧,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待他上前见礼,伍秉鉴就径直问道:“孚泰行欠了多少外债?”

易允昌迎上几步,不假思索的道:“总计四十万。”

“四十万?”伍秉鉴转看向易知足,道:“你方才说借多少?五十万?”

听的这话,易允昌诧异的看向自家老三,这小子竟然开口借五十万?紧接着,他一颗心就狂跳起来,什么情况?伍秉鉴这是同意借款?老三是怎么办到的?能够一团和气的从伍秉鉴手中借到银子?

伍长青亦飞快的瞥了他一眼,这家伙胆子还真不小,竟敢瞒着多借十万,是在外面欠了赌债?还是想赎当红的清倌人?

见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个身上,易知足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他早就料到这事会当场穿帮,十万银元可不是小数目,伍秉鉴也好,易允昌也罢,都不是好蒙混的。

“多借的十万,晚辈另有用处。”易知足从容说道:“广州有英商创办的《广州周报》,澳门有葡人创办的《澳门月报》可惜都是外文版,而且两份报纸的报道面也稍窄了点。

晚辈不才,想创办一份中文报纸,既开国人眼界,又正确引导舆论,除此之外,晚辈还想建一所规模稍大点的义学。”

伍长青没理会他的鬼话,径直问道:“办报纸能赚钱?”

“凡事做到极处,皆可生财。”易知足笃定的道:“报纸不仅利国利民,亦能生财。”

“这话说的有点意思。”伍秉鉴饶有兴致的道:“建义学总不至于也能生财吧?”

“当然能。”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

何谓义学?免费入学!不收学费的,这是实打实的亏本买卖,还如何赚钱?伍秉鉴三人都有些不解,半晌,伍长青才喃喃着道:“既为义学,还……还如何生财?”

“义学之利,不在当前,而在长远。”易知足看了伍秉鉴爷孙俩一眼,道:“晚辈欲建之义学与一般义学学略有不同,不为培养科举人才,而是着重培养手工工匠以及对外贸易所需的专业人才。”

易知足适可而止,不愿意多说,所谓多借十万银元,不过是个由头,借此抛出办报纸和建义学这两个诱饵。

看着神态从容,谈吐不俗的易知足,易允昌一时间有些失神,这是自家老三?在他面前都颇有些拘谨的老三如今居然能在伍秉鉴面前侃侃而谈?这些个怪异的想法他是何时生出来的?

“还是年轻好,敢于天马行空。”伍秉鉴感慨了一句,随后看向易允昌,道:“兴泰行倒闭在即,十三行人心惶惶,再则,如今也正是海贸旺季,你看……先借与孚泰行十万现洋,剩余的三十万债务,由怡和行做保,可成?”

虽然心中已有预料,但亲耳听的伍秉鉴说出这番话,易允昌仍然是喜出望外,怡和行又是借钱又是做保,这摆明了是全力扶持,他连忙躬身一揖,道:“平湖公大恩大德,易家上下,必定没齿难忘,孚泰行日后定将唯怡和行马是瞻。”

伍秉鉴摆了摆手,道:“令郎大才,孚泰行日后必然兴旺昌盛,老夫今日不过是结一善缘罢了。”

听的这话,伍长青倒没什么,易允昌却是大为惊讶,三小子究竟跟伍秉鉴谈了些什么?竟能得他如此盛赞,这可不象是抓住了伍家子弟的什么要命的把柄要挟伍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易允昌喜出望外和惊讶纳闷的神情都被伍秉鉴看在眼里,他瞥了易知足一眼,暗忖这小家伙还真是深藏不露,居然连他自个父亲也一直都瞒着,看来,若非这次孚泰行面临破产,易家陷入绝境,这家伙怕是还不会冒出来。

听的伍秉鉴如此夸赞,易知足忙谦逊道:“不过是一点浅见,何敢当平湖公如此谬赞,实是折杀小子了。”

伍秉鉴少有的笑道:“知足无须自谦,十三行行商日后必定有你一席之位……。”抬眼瞥见侍女托着茶盘进来,他看向伍长青,道:“兴泰行倒闭,港脚商怕是都慌了神,时辰已经不早,长青,你陪易昆官去怡和行走一趟罢。”

不带这么小气的,就不能喝了茶再走?伍长青一肚子腹诽,却是不敢吭声,只得躬身应诺。

见伍秉鉴有心留他单独长谈,易知足也急了,目的已经达到,他可不想多留,如今他对十三行的情况不甚了解,再谈下去非的露陷不可,他连忙拱手道:“晚辈前日醉酒落水,尚未痊愈,平湖公盛情,晚辈感激不尽,还容晚辈改日再登门受教。”

听他如此说,伍秉鉴自是不好留客,当即颌道:“好,下次再来,不用禀报,直接进来。”

一出延辉楼,伍长青就拉住易知足有意落后几步,轻声笑道:“今儿可算是知道了什么叫真人不露相,你小子藏的可真够深的,竟然哄得老爷子连珍藏的大红袍都拿了出来,可真有你的。”

易知足对他没什么印象,这至少说明两人以前不是太熟,不过伍长青说话的语气神态无不透着熟稔和亲热,这让他有些拿捏不准,只好含糊的道:“还不是被逼的,急中生智罢了。”

伍长青可是将两人的对话从头听到尾,自然不相信什么急中生智的鬼话,却也不揭穿,躲在偷听的事情,他是不敢透露的,当下就转了话题,道:“办报纸真能赚钱?听说《广州周报》《澳门月报》可都是陪钱的。”mkeai1

第九章 定规矩

易知足生怕他聊起自个不熟悉的话题,见他提及报纸这个话题,可谓是正中下怀,当即便道:“《广州周报》和《澳门月报》是外文报,广州能有多少外国人?不陪钱才是怪事,中文报可就不同了,伍兄试想想,一份报纸若是有上万人看是什么光景?若是十万人看,又是什么光景?。”

听的这话,伍长青连珠炮似的问道:“这么多人看?一份报纸能卖多少钱?十文还是二十文?扣除成本之后,又能赚多少?再说,广州哪有那么多人看报纸?”

“要扩大行量,增加影响力,自然不能局限广州一地。”易知足含笑说道:“广州虽说地理位置稍偏僻了些,但广州是大清一口通商口岸,不说举国瞩目,却也是沿海数省关注的焦点。

只要报纸办的好,不说象邸报一样全国行,至少也能行东南数省,十万行量只是保守的估计,报纸毕竟是公开对外售卖的,伍兄算算,沿海这几省仅是士子,缙绅,商贾就有多少?

至于价钱嘛,民间报纸自然不能贵,要让平头百姓买份报纸都不会觉的心疼,扣除成本,一份报纸赚一个铜钱足矣。”

“只赚一文钱?”伍长青随口道:“就算是能卖十万份,一期也就只百多个银元,一年能有多少?五千?”

“伍兄别只想着靠卖报纸赚钱。”易知足笑道:“一份行东南数省的报纸,岂会只靠卖报的那点子利润?”

伍长青尽自聪明,却也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五千银元在易知足口中只是那点子利润,难道办报纸还有其他大额利润?碍着脸面,他也不好多问,暗自琢磨。

易知足也不点破,任由他自个去琢磨,吊吊他胃口,不是什么坏事。

三人默默走了一段路,易知足才开口道:“伍兄可能弄到朝廷的邸报?”

“邸报?老爷子书房就有。”伍长青信口说道:“不过,都不是完整的,只是摘录了老爷子关心的内容,诸如广州文武官员任免、灾害、战事之类的。”说着,他稍稍犹豫,才道:“你要邸报……是为了办报纸?在报纸上刊载邸报内容,会不会犯禁?”

“邸报本就是行天下,谈何犯禁?”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难道朝廷邸报不允许天下士绅看?”

那倒未必见得,伍长青对此不敢苟同,却也不与他分辨,因为他对邸报以及地方小报之类的管制并不清楚,得回去查查才知道,现在根本辨不明白。

见他不吭声,易知足却乘热打铁,接着道:“伍兄要弄完整的邸报应该不难吧。”

“总督府应该有完整的,我试试看。”伍长青虽说对易知足颇为心折,有心交好,但他对邸报的情况不清楚,不敢大包大揽,留了点余地。

一行人坐船回到西关,在码头作别,易允昌、伍长青两人自去怡和行,易知足则乘轿回府,原本他是打算逛逛西关的,奈何随行小厮李旺和轿夫都被易允昌特意叮嘱,他只得乖乖回家。

回府之后,易知足径直就往东跨院而去,昨晚没睡好,如今妥善解决了孚泰行的问题,他是一身轻松,只想回去补个觉,才进院门,随身小厮李旺就紧赶两步,道:“少爷…。”

易知足停下脚步,看向他道:“有事?”

李旺二十出头,长的颇为周正,原本是一直跟着易允昌的,今早才被易允昌指派过来跟随易知足的,对于易知足的脾性,他不是太清楚,当下忙低头道:“少爷大病初愈,太太甚是挂怀,今早走的急,少爷也未去问安,如今回府……。”

早起要问安,回府还要问安?这规矩也太多了点吧?易知足顿觉头大,稍一犹豫,抬脚就往正院而去,印象中的母亲对他甚是溺爱,他心里并不抵触,一进正院,迎头就撞见林氏在指使丫鬟给盆栽浇水,他忙快步迎上去,含笑一揖,道:“孩儿给母亲请安。”

“乐儿回来了。”林氏笑吟吟的瞧了瞧他的脸色,才关切的道:“累坏了吧,你爹也真是的,病还没好就让你出门,有什么急事不能拖两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根本不知道孚泰行面临倒闭的危险,也不知道父子俩一大早出门去做什么。

见她似乎完全不知情,易知足自然不会多嘴,一旦说起这事,怕是得有半天解释,他连忙笑道:“不碍事,都是坐轿,也累不着孩儿。”陪着东拉西扯说了会话,他就赶紧借口昨晚没休息好退了出来,回到自己的东跨院。

一进院子,林大安等三个小厮便快步迎上来见礼,都是今儿才安排过来的新人,易知足逐一打量了下,约莫都在十七八岁间,一个个看起来挺精神,他哪里知道这是他便宜老豆特意为他挑选的,还道是管家苏云轻悉心挑选出来的,当下满意的点了点头,道:“都过来吧。”

进的厅堂,在春梅,夏荷的侍候下洗手净面后,他又回房取了一叠银元才缓步踱了出来,在台阶上站定,李旺见机连忙乖巧的搬了把椅子出来放在他身后,待他施施然落座,夏荷又将一把小巧的茶壶送到他手中。

易知足被侍候的通身舒泰,暗忖做少爷还真是舒坦,喝了口茶,扫了一眼毕恭毕敬站在台阶下的几个小厮,他朗声道:“在我这里,一是要忠心,二是要守规矩,三是做事要勤勉。”

“小的们明白。”

“先说三点规矩,一,院子里的事情,不论大小,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能对外提及,亦不准私下议论。二,本少爷在家,不论是谁来,你们都要先行禀报;三,本少爷的书房,不经允许,不能踏进一步,有事在外禀报。”

说着,易知足看了一眼春梅和夏荷,特意叮嘱道:“你们俩也是一样。”

春梅夏荷都是一怔,书房里能有什么?少爷怎的突然对书房如此重视?一怔之后,两人忙蹲身道:“奴婢遵命。”

四个小厮也齐齐躬身道:“小的们遵命。”

易知足点了点头,取出一叠银元,交给春梅,吩咐道:“一人一块赏一块,你们俩也是一样,剩下的让李忠贵四人平分了,告诉他们,安心养伤,伤好了本少爷另有差事安排。”

几个丫鬟小厮都是一呆,三少爷怎的突然如此大方?见春梅接过银元行礼,几人这才反应过来,当下齐齐躬身道:“谢少爷赏。”

“跟着本少爷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只要用心做事,本少爷保证你们日后都能有出息。”易知足顿了顿,伸出两根手指,道:“现交代两件事,一是去打听一下伍家子弟伍长青的详细情况,这事要快,注意不要让人察觉。

再则,本少爷大病初愈,这两日必然有平日的玩伴登门探望,这些人你们得想法子尽快熟悉,免的到时候闹出笑话。”说着,他一挥手,“都去忙吧。”

待的四个小厮退下,夏荷抿嘴儿笑道:“少爷劳乏了罢,奴婢给你揉揉?”

还会按摩?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屋里太闷,搬张躺椅到树荫下。”mkeai1

第十章 糊涂了

虽然还不到端午,但天气已很热了,易知足惬意的躺在树荫下,春梅夏荷两丫鬟一个捶腿一个揉肩,易知足一边享受一边把玩着小巧精致的紫砂茶壶,冷不丁问道:“你二人跟着本少爷多长时间了?”

春梅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轻声道:“再有一个月,就满两年了。”

两年了?那对原本的易家三少必然是相当了解的,易知足暗忖,他的生活习惯突然变化,绝对是瞒不过俩丫鬟的,是不是打些钱,将俩丫鬟换了?

转念他又想到,易允昌、易知书对他突如其来的变化肯定是极为震惊诧异的,他这刚换了小厮,又没有理由的换俩丫鬟,会不会引起他二人的猜疑?

再则,易家三少已经跟俩丫鬟上了床,赶出去是不是有些不地道?这可不是小厮,还有,他能将俩丫鬟赶出东跨院,但能将俩人直接逐出易府吗?若是在府里乱嚼舌头,怕是反而不美。

默然半晌,他轻叹了一声,道:“时间可真快,一晃就快两年了。”

夏荷觉的少爷今儿有些古怪,好端端的,怎的突然提起这个话头,难不成少爷要成亲了?少爷今年已满十八,这个年纪,在大户人家里可早就成亲了,想到这里,她怯怯的问道:“少爷是不是要订亲了?”

订亲?易知足没想到两丫鬟会想到这上面去,不过,孚泰行如今稳定下来,有了怡和行力挺,易允昌没了后顾之忧,他的亲事怕是要提上日程了,这倒真是件麻烦事,跟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上床,那是艳遇,跟一个从来不认识的女人结婚……,他还真有些接受不了。

半晌,他才顺着话头,道:“放心,本少爷不是无情的人,成亲之后,必然给你们一个名分。”

一听这话,春梅夏荷都是一呆,她俩是丫鬟出身,最好的出路就是成为主人的妾室,虽说妾的地位仍然低,但怎么说也是半奴半主,比起丫鬟而言,却是高多了,俩人都没想到,平白无故居然得了诺大的彩头,赶紧起身跪下道:“奴婢谢少爷。”

“起来罢,别动不动就跪。”易知足笑了笑,道:“去将书房收拾一下。”

待的二女离开,易知足摇了摇躺椅,晃晃悠悠中,听着蝉鸣,慢慢的静下心来,孚泰行暂时没有倒闭破产的危险了,但明年朝廷就会大力禁烟,鸦片战争也只剩下两三年时间,鸦片战争之后,朝廷被逼五口通商,十三行也就会成为历史。

可以想见的是,在十三行烟消云散之前,林则徐禁烟,鸦片战争爆以及战败之后,十三行各商行肯定都会被逼大出血,这是避免不了的,这两年多时间,孚泰行不仅要还四十万欠账,应对朝廷的大额勒索,还的为以后的展积累一点资本,这压力可不小,为了以后的幸福生活,怎么着也得好好筹划一下。

至于鸦片战争,他不想多费心思,至少以他现在的情形,想也是白想,他既没有办法阻止朝廷禁烟,也没有能力去改变英国人的想法。

或许,他可以影响十三行,但十三行在鸦片战争中究竟是持何立场?对朝廷厉行禁烟又是何态度?广州鸦片走私如此猖獗,十三行在其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他如今是两眼一抹黑,想也是空想,何必去费那心神。

西关,怡和行借贷十万银元给孚泰行,并且为孚泰行所有的债务担保的消息,在易允昌有意的散播下迅的传扬开来,一众与孚泰行有生意往来的商号商贾以及给孚泰行放贷的外商闻讯之后纷纷前往怡和行打听,在得到怡和行的肯定之后纷纷又赶往孚泰行。

他们赶往孚泰行的目的自然不再是催债或是取消订单减少订单,而是套近乎摆交情,要增加订单重续订单,放债的不仅不催债,反而表示可以继续增加借贷数额,有怡和行这个庞然大物全力扶持的孚泰行,还有什么叫人不放心的?

易允昌一拨拨接待,一次次的端茶送客,脸上的肌肉都笑僵了,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好不容易将这些人打走,十三行几个小商行的行商又6续登门拜访。

这些行商一个个都清楚孚泰行与怡和行之前是什么情形——不仅没有交情,反而素来不太对路,这是众人皆知之事,为何在紧要关头怡和行会对孚泰行施以援手?又是借贷又是担保,极力维护,全力扶持,不弄明白其中的原委,他们一个个心里都跟猫挠似的。

易允昌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况且他自己也着实没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路上有伍长青在,他也没机会问,他琢磨去琢磨来,也没琢磨明白,易知足究竟跟伍秉鉴说了什么,不仅争取到伍秉鉴的大力支持,而且还能获得伍秉鉴的赞赏。

客客气气的将一众行商打走,易允昌顾不得天色尚早,就乘轿回府,他心里同样都跟猫挠似的,迫不及待的想回家找易知足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在轿厅下轿,见到管家苏云轻,他劈头就问道:“三少爷可在府里?”

苏云轻忙道:“回老爷,三少爷上午回府之后并未曾出门,给太太请安之后就一直在东跨院。”

“好。”易允昌随即吩咐道:“着厨房整治一桌酒席送去东跨院,大少爷回来了,也让他过来。”说完,他便径往东跨院而去。

易知足正在书房里练字,听的小厮在门外禀报老爷过来了,连忙七手八脚的将惨不忍睹的习作收拾妥当,这才快步迎了出去,在院门外迎上易允昌,躬身见礼后,他才含笑道:“父亲有事,遣人叫孩儿过去便是……。”

“你这里清净。”易允昌说着径直往里走,进的正房落座,屏退丫鬟,他才笑道:“孚泰行此番能够起死回生,为父到现在仍感觉跟做梦一样…为父一直没琢磨明白,平湖公为何会大力扶持孚泰行,你现在总该明白告诉为父了吧,否则为父这心里总觉的不踏实。”

“爹,这事不能说。”易知足肃然道:“如今孚泰行已无英国东印度公司可依靠,以伍家之财势,要整垮孚泰行,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正所谓,清楚不了,糊涂了,这件事情,爹和大哥无须清楚,以后也不要再问,孩儿不能说,也不敢说。”mkeai1

第十一章 合情理

听的这话,易允昌满腔的欢喜顿时化为乌有,也就是说,易知足仍然是用要挟的手段获得伍秉鉴的扶持,他不免有些担心,沉默了一阵,才问道:“这事会不会留下隐患?会不会对你不利?”

“不会。”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平湖公眼光长远,断不会为难孩儿,但若孩儿口风不严,就很难说了。”

易允昌想了想,有些疑惑的道:“可平湖公对你分明是赞赏有加……。”

“恩威并行罢了。”易知足轻声道:“以伍家的财势,以平湖公的老辣,单纯的要挟,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要挟之后,还须投其所好,如此,才既能争取到伍家的支持,又不至于招来祸端。”

这一番话直将易允昌听的半晌作声不得,他仿佛是不认识易知足一般,愣愣的看着他,这是自家那个整日里游手好闲,四处惹是生非,才满十八岁的儿子?这心智这胆识,连他也是自叹弗如,还有这谈吐,见识,气度,跟以前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易知足自然清楚有些吓着这位便宜老豆了,笑了笑,才道:“孩儿性情顽劣,不喜约束,一直就不喜读正经书,偏好杂学经济之类,为防被责罚,一直瞒着你们,这些年来,孩儿任性胡闹,那是因为有大树可依,无须孩儿操心,自是乐的逍遥自在,眼见的大厦将倾,孩儿……岂敢不为父亲分忧?

其实在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垄断权被废除之后,孩儿对十三行就一直颇为关注,因与严世宽经常在一起,在去年底,孩儿就已清楚知道兴泰行的情形,更预料到兴泰行的倒闭会累及到十三行的小商行,是以一直在琢磨如何才能解孚泰行之危。”

说着,他摊开双手,露出一丝苦笑,道:“孩儿此番硬着头皮去跟伍秉鉴借钱,也是被逼无奈,不过经此一遭,倒也受益不小,说话行事放开了不少。”

这番解释可谓是合情合理,易允昌听的既欣慰又愧疚,欣慰的是儿子终于长大了,知事了,可以为他分忧了,愧疚的是自小就太过纵溺他,儿子天性聪明,资质过人,若是潜心苦读,必然能够一举高中,光耀门楣。

缓缓收回心思,呷了几口茶,他才道:“平湖公为人严谨,素来不苟言笑,你是如何投其所好,令他如此夸赞你?”

“这有何难?”易知足含笑道:“进十三行易,出十三行难,除非是倒闭破产,或是散尽家财,伍家投身十三行,短短数十年挣下泼天般的财富,又是名声在外,要想退出十三行几乎没有可能,平湖公朝思暮想的无非是如何保全家财。”

“你有法子令伍家保全家财?”易允昌失声道:“有道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伍家富可敌国,又身在十三行,朝廷岂会允许伍家全身而退?”

“爹也别问了,这事暂时不能说。”易知足说着话题一转,道:“孩儿手头没钱了,最近怕是应酬比较多……。”

“你明日去账房支。”易允昌顿了顿,才道:“你在伍家说要筹办报纸,建义学,那得多少银子?爹可拿不出十万给你。”

易知足听的一笑,“爹放心,孩儿知道孚泰行的情形,先支两千罢。”

听他开口只要两千,易允昌不由的长松了口气,爽快的道:“我吩咐账房,你随时可以支取。”说着他有些不解的道:“你为何会想着办报纸,建义学?那能赚几个钱?有那闲心和精力,还不如来帮着打理孚泰行。”

易知足之所以要筹办报纸,可不仅仅只是为了赚钱,他在意的是报纸强大的舆论引导能力,鸦片战争爆,报纸或许将能起到巨大的作用,至于义学,他是打算通过办义学来培养人才。

这些事他没法解释,也不想解释,呷了口茶,他才道:“报纸和义学花不了多少精力,也费不了多少银子,倒是藉此可以与伍家、潘家、卢家建立良好的关系,这事孩儿心里有分寸。”

顿了顿,他接着道:“至于孚泰行,孩儿会抽出时间去熟悉。”

两人窝在府中闲侃,却不知外间议论的焦点已由孚泰行转到易知足身上。

相比起兴泰行因高额商欠被外商控告,孚泰行突然获得怡和行的鼎力相助更为引人注目,十三行的大小行商和与十三行有生意往来的商号以及行外商人对这事既是好奇,又是羡慕,更想弄清楚个中原委,各种议论猜测自是层出不穷。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众多人的关注和打探下,易允昌携带他家三小子易知足一大早前往伍家花园的事情很快就被挖掘出来,闻知这一情况,不少人都意识到,孚泰行之所以能获得怡和行的鼎力相助的关键,应该就在易知足身上。

素来不为人关注的易家三少立时就成了众人关注的对象,纷纷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关于易知足的各种情况。

处于漩涡之中,倒闭破产在即的兴泰行对这事格外上心,听闻易知足有可能是这件事情的关键,严启昌立即遣人去叫五子严世宽,心里隐隐生出一丝希望,对于易知足的底细,他是一清二楚的,那小子能有什么能耐,只有一个可能。

身形肥胖,大鼻子小眼睛的严世宽心情忐忑的走了进来,神情有些拘谨的道:“父亲……。”

严启昌看着他道:“外间盛传,怡和行给孚泰行借款担保,乃是因为易知足的原因,你与他关系极好,你想想,有没有这可能?”

“跟乐仔有什么关系?”严世宽有些惊讶的道:“乐仔前晚醉酒落水……。”

“今日一早,你易世叔带着乐仔前往伍家,随后就传出怡和行给孚泰行借款担保的消息。”严启昌缓声说道:“这事不会有假,你好好想想,会不会是乐仔拿捏住了伍家子弟什么把柄?”

乐仔这么快就没事了?该死的老郎中,害的老子白担忧一晚,严世宽暗自腹诽了一句,才摇头道:“不可能,若真有这事,乐仔不可能瞒孩儿。”

沉吟了半晌,严启昌才道:“就算乐仔跟这件事情没关系,也应该知道一些原委,你现在就去易家一趟,跟乐仔打听一下。”mkeai1

第十二章 见铁杆

易府,东跨院。

易允昌、易知足两父子正围绕着十三行的话题谈的正欢,

“……十三行也并非只守在家里坐等外商上门,乾隆初年,西洋战事不断,前来广州贸易的商船锐减,货物积压严重,那时,创办同文行的潘振承就数次率商船队出海,前往吕宋、噶罗巴。

俗话说行船走马三分命,商船出海,不仅会遇上风暴,还会遭遇海盗,利润虽高,风险亦大,非万不得已,没有行商愿意冒此风险……潘振承运气好,从未遇险,不仅获利不菲,还由此获得了陈总商的赏识,但其他人却未必次次好运,船毁人亡之事屡有生。

近几年来世道太平,朝廷政令也有所宽松,允许出海商船携带火炮,附近海面的大股海盗又相继归顺剿灭,一些拿不到足够份额的小行商偶尔也会与行外商联手组建商船队出海,这种事情毕竟有损行商颜面,因此大都不会张扬……。”

易允昌谈兴正浓,却听的门外小厮禀报:“禀老爷、少爷,兴泰行严公子严世宽前来探望少爷。”

一听严世宽来了,易允昌有些担心的瞥了儿子一眼,道:“十三行有句俗话,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为父知道肥仔与你的交情,他若是手头拮据,你大可尽力帮衬,以求心安,不过,失意人口快,你说话得当心点。”说着站起身来。

“父亲放心,孩儿明白。”易知足点了点头,起身将易允昌送了出去,转身他就吩咐道:“找个理由,将严公子先拦在门外,没我吩咐,不得放他进来。”

严世宽——严老五——肥仔,兴泰行行商严启昌第五子,嫡出,这是易知足记忆中印象最深的人之一,两人关系极好,经常在一起厮混,是同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的铁哥儿们。

易知足心里清楚,探病什么的纯粹是扯淡,兴泰行被告,倒闭破产在即,严世宽哪还有闲情登门来探望他?此时上门,也不可能是来打秋风的,烂船还有三斤钉,兴泰行再债台高筑,严老五也不至于拮据到来跟他开口,他能资助多少?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来打探口风的,严启昌怕是从怡和行为孚泰行借贷和担保这事中嗅出了点什么,让严老五前来打探,对严家来说,哪怕是一根稻草,这时也会尽全力抓住。

对于兴泰行的情况,易知足知道的不少,都是平日里从严世宽口中听来的,对兴泰行当前的处境,他下午也仔细的思虑过,他早就料到严世宽会来,只是没想到对方来的如此之快。

如何应对严世宽,他并不担心,只是对方对他极为熟悉,他得好好回想一下两人平日里相处说话的风格,不能让对方感觉变化太大。

一直到天色麻黑之际,严世宽才得以进入东跨院,进的房间,一见易知足好好的端坐在主位上,他便嚷嚷着道:“天杀的庸医,居然说你有性命之忧,改天非的去找他……。”

“坐。”易知书打断他的话头,死胖子不仅话多而且特会做戏,不打断他,他能一口气说一盏茶时间不重复。

严世宽也浑没拿自个当外人,径直倒了杯茶,屁股一挨椅子,他就道:“怎么院里的小厮都换了?一个也不认识……。”

易知足不知道小厮是怎么糊弄他的,生怕他问起,不得不再次打断他话头道:“你家里现在应该乱的一团糟了吧,你还有闲心来看望我?不想法子避祸?”

见他开口就提这茬,严世宽脸上神情登时一僵,随即焉头耷脑的道:“欠债二百多万,还避什么祸?别说我了,就是我那几个侄子都没机会外逃。”

这倒是大实话,欠债二百五十多万,不论是粤海关还是十三行,都不可能允许严家的子弟外逃,粤海关要追债,十三行负有连带互保之责,严家不能偿还的债务,要十三行担保偿还,两方都会严防严家子弟携款潜逃。

易知足一阵无语,十三行的连带互保制度真不是一般的操蛋,完全就是连坐法的翻版,有这制度,也就不怪那些个洋商敢肆无忌惮的对十三行的行商放贷。

见他不吭声,严世宽也不再绕圈子,开门见山的道:“三哥,外间都传,怡和行突然鼎力扶持孚泰行,都是因为你的缘故,是不是真的?”

听他连三哥都叫出来了,易知足嘴角忍不住翘了翘,他与严世宽同年同月同日生,不过时辰不同,他大了两个时辰,这家伙平素里极少叫他三哥,素来都是叫他乐仔,难得今儿主动拜矮。

他笑吟吟的道:“再叫声三哥听听。”

“信不信我跟你急。”严世宽胖脸一板,瞪着他道:“说正事。”

易知足呵呵笑道:“三哥有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

“我就说不可能,偏叫我来问。”严世宽没好气的道:“你肚子里有什么牛黄狗宝,我还能不清楚?”

这话太损了,易知足忍不住笑骂道:“你肚子里才都是牛黄狗宝,你一肚子牛黄狗宝。”

“没心情跟你斗嘴。”严世宽一口将茶喝了,起身道:“见你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见他这架势是准备走,易知足慢悠悠的问道:“令尊让你来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

易知足含笑道:“你爹还是比你有眼光些。”

严世宽怔了一下,一双小眼睛眨巴了几下,一脸警惕的道:“我爹真猜中了,真是三哥的手笔?你可别蒙我。”

易知足翘起二郎腿晃悠着,扬起下巴,斜了他一眼,道:“怎么着,不相信你三哥有这本事?”

“别说,还真不相信。”严世宽一脸鄙夷的道:“就你肚子里那几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

“啧啧,这激将法用的倒是越来越顺溜了。”易知足讥讽了他一句,才道:“既不相信,你巴巴的跑来做甚?混饭来的?”

见他不上当,严世宽小眼珠滴溜溜转了两转,道:“瞧这摸样,倒还真是你的手笔?是不是拿捏住了伍家子弟的把柄?”

“猪头,什么样的把柄能让伍家又是借款又是担保?那可是四十万洋元。”易知足没好气的骂道:“你以为是四百,还是四千?”

“那我可就糊涂了。”严世宽一脸迷糊的道:“怎的你跑一趟伍家,这怡和行就对孚泰行大献殷勤呢?”

易知足一本正经的道:“三哥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伍秉鉴一见我,立马就喜欢上了,二话不说,借款,担保,你信不信?”

严世宽白了他一眼,郁闷的道:“伍秉鉴又不是娘们。”

“你有脑子没?伍秉鉴就没孙女?相中我当孙女婿,行不?”

“我呸,就你那拈花惹草的德行,西关上下谁个不知?你真当伍老头老眼昏花?”

“死胖子,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三哥哪次沾花,不是为了让你惹草?”

“没心情跟你胡掰。”严世宽白了他一眼,闷头喝茶,不再吭声。mkeai1

第十三章 有机会

见严世宽不吭声,易知足也不说话,伸出一双手翻来覆去的看,仿佛手上长了花一般,还别说,他这双手,手指修长,手掌上的掌纹细密繁杂,还真有些看头。

沉寂片刻,严世宽站起身神情肃然的躬身一揖,道:“严家落到今日的处境,已经是无力回天,我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只是兴泰行欠下债务着实太大,抄家流放,举家卖,在所难免。

今日前来,小弟只求三哥一件事,严家被举家卖之时,还望三哥将我那妹子买下来……。”说到后面,他已是语带悲声。

“不买。”易知足一口就回绝道:“鬼知道你那妹子以后会不会跟你一样胖。”

“易知足!”严世宽猛喝一声,抬起身瞪着他,一字一顿的道:“这么多年,算我严世宽瞎了眼!”说完,转身就走。

待他走到房门边,易知足才笑道:“做戏得做全套,人在心情激奋之时,脚步与快又急,你这步子是不是迈的慢了点?”

严世宽麻溜的一个转身,几步冲到易知足跟前,瞪着他道:“这都快家破人亡了,谁有心情跟你做戏?我这是…这是……。”

“临终托妹。”

“你才托妹,你才临终!”严世宽没好气的道。

“我倒真是死过一次了。”易知足道:“前日醉酒落水,可算是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说到这里,他语气变的有些低沉,“晕死前,心中除了恐惧,更多的还是不甘,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不甘心在这人世间白白走一遭……。

昨儿睡了一天,我一直在想,不能再象以前那样昏昏噩噩的活了,况且,经过这一次,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十三行的小商行都是朝不保夕,不定那天就会突然倒闭,乘着年轻,我想挣下一份属于自己的家业,开创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你还好,一朝醒悟,至少还有机会。”严世宽幽幽说道,随即长叹一声,“我却是连幡然悔悟的机会都没有了……。”

“谁说你没有机会了?”易知足盯着他道:“机会不是等来的,不是盼来的,机会得靠自己创造。”

“创造机会?”严世宽小眼珠一转,道:“什么意思?”

易知足沉声道:“如今的情形,兴泰行要想不倒闭,只能自己创造机会。”

听的这话,严世宽一双小眼睛登时贼亮贼亮的,一脸兴奋的道:“三哥有法子挽救兴泰行?”

“你信吗?”

“信!”严世宽脱口道:“不信你,我还能信谁?”

易知足呷了口茶,缓声道:“兴泰行的情况,这两日我仔细琢磨了下,并非没有挽救的可能……。”

“这话当真?”

“别打岔!”易知足轻斥了一句,接着道:“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有一弊,必有一利,兴泰行之所以面临倒闭,是因为高额的商欠,而我认为,正是高额的商欠为兴泰行留下一线生机……。”

“能不能不那么绕?”严世宽抗议道:“我的原话记着回去复述……。”

易知足瞪了他一眼,他连忙乖乖闭口。

“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十三行的连带互保制度,兴泰行欠额总计二百五十八万元,就算是抄没了严家,估计仍然还有二百万以上的缺口,若是兴泰行倒闭,这个缺口就得十三行现有的行商填补。

自英国东印度公司对倒闭之后,十三行的处境就日趋艰难,日子稍稍好过一点的,不外乎是怡和行、同孚行、广利行三家,这个缺口也主要由这三家填补,一家至少要四五十万,广利行和同孚行怕是都承受不住那么大的压力。

再一个,兴泰行的倒闭,会引放贷外商的恐慌,从而掀起一波追债的风潮,这两日已经有这方面的迹象了,若是任由这情形继续展,必然会导致商欠数额较高的小商行相继倒闭。

如此一来,十三行三大家商行要还的债务就不只二百万,甚至有可能是四百万,就算财大气粗的怡和行怕是也会为之头痛。

所以,十三行的三大行商,应该没有谁会愿意兴泰行倒闭,就连怡和行也不愿意!”

严世宽殷勤的为他续了杯茶,道:“十三行固然是不愿意,但架不住总督府和粤海关的强压,这根子还是在外商,只要他们不逼迫还债,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根子不在外商。”易知足笃定的道:“根子在十三行!两广总督和粤海关在乎的是朝廷的颜面,他们不会管十三行和外商如何商谈,只要外商不控告十三行,他们根本不会多事。

外商的目的是追债,向两广总督递交禀帖,控告兴泰行,就是为了追债,他们最为关心的,是拿回放贷的银子,至于是谁还债,是十三行?还是兴泰行?他们根本无所谓,所以说,十三行的态度决定了兴泰行的生死!”

“十三行的态度决定了兴泰行的生死,而十三行又没有谁愿意兴泰行倒闭。”严世宽说着白了他一眼,道:“这不就是说,兴泰行根本不会倒闭?”

易知足白了他一眼,道:“我只说十三行的三大行商,不愿意兴泰行倒闭,可没包括小商行在内,你听清楚!”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十三行垄断整个对外贸易,但朝廷对茶、丝等大宗商品的出口是有定额的,简单点说,就好比一个大饼,十三家商行分着吃,兴泰行倒闭了,就等若少一个人吃,剩下的十二人就够吃的更多,从这方面讲,十三行行商家家都希望兴泰行倒闭。”

“嗯,我明白了。”严世宽点头道:“大行商怕分担兴泰行巨额债务,不愿意兴泰行倒闭,小行商想获得兴泰行倒闭后空出的份额,所以希望兴泰行倒闭。”

“对。”易知足点头道:“尤其是没有倒闭风险的几家小商行,更乐意见到兴泰行倒闭。”

“那如何才能避免兴泰行倒闭?”

“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易知足才说了一句,就听的肚子“咕”的一响,瞥了外面一眼,外面早就黑透了,他起身道:“要不,先吃饭?”mkeai1

第十四章 行商首

易知足的这一番分析合情合理,严世宽的兴头已经被完全吊了起来,哪有心情吃饭,随口抢白道:“一顿不吃,饿不死你,饿了就长话短说。”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易知足笑了笑,道:“对症下药。”说着便坐下喝茶。

见他迟迟没有下文,严世宽瞪大了眼睛,道:“就这四个字?”

易知足理所当然的道:“你不是让长话短说嘛。”

严世宽咬牙切齿的道:“你会被雷劈的。”

“今夜月明星稀,不会有雷,有些人今晚回去,怕是会被掌劈。”

“三哥,亲三哥成不。”严世宽涎着脸笑道:“还是详细说说罢,要不,晚上小弟做东,咱们去花艇……。”

“别…,吃完了还得我会账。”易知足说着起身,背着手踱着方步道:“自救者,人恒救之,兴泰行要避免倒闭,必须先自救,而且必须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其次,还须拟定一个详细可行的分期还款计划,要让两广总督、粤海关和十三行所有行商相信,兴泰行确实有能力偿还债务。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要游说十三行的行商,在与外商商议还款时,一是要分期,二是要尽量延长时间,要把时间拖长到外商不能忍受的地步,如此一来,令尊才有与外商私下协商解决的可能。”

严世宽默了默神,才道:“分期还款计划,家父怕是有心无力,若有这个能力,兴泰行也不会落的今天这个下场。”

严世宽这话的意思,易知足自然明白,不过,他如今也没有详细的计划,而且就算有完善的计划,他也不会这时候就抛出来,他劳心劳力就是要让严家承他的大恩!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令尊有心无力,可以集思广益,再说了,这个计划也不是三两日就能完成的,当务之急,是拖延时间,你别在这里耗着了,赶紧的回去,令尊不定要连夜拜访一些人呢。”

一听这话,严世宽连忙起身,郑重的躬身一揖,才道:“劳烦三哥费心,小弟告辞。”

见的严世宽终于告辞,小厮李旺连忙上前禀报道:“老爷在正房备下酒席候着少爷……。”

易知足点了点头,举步出了房间,一路思忖着如何才能挽救兴泰行,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高达二百多万银元的债务,按购买力换算,相当于他那个世界四五亿的债务,光是想想就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救兴泰行,不是他心血来潮突奇想,也并非全是为了顾全兄弟之情,他要想赚钱,要想在十三行的行商中拥有一定的影响力,兴泰行就是一个极好的契机!

只要他能够一举将兴泰行从倒闭的边缘挽救过来,他就能一举在十三行站稳了脚跟,对他感恩戴德的绝对不止是兴泰行一家,那些个可能会被兴泰行倒闭牵连的小商行都会感激他。

至于采取什么办法挽救兴泰行,他需要时间慢慢琢磨,也需要时间熟悉这个世界,当务之急,是的稳住严家,不能让严家绝望,要让严家看到希望,想尽一切办法自救。

河南岛,伍家花园。

四盏大大的写着伍字的玻璃灯笼在夜色里逶迤而行,居中是一个脚步沉稳,中等身形的青年,此人名叫伍崇曜,字紫垣,商名绍荣,是伍秉鉴的第五子,尚不到三十,五年前开始接替其兄伍元华成为怡和行行商和十三行总商。

怡和行今日遵照伍秉鉴的吩咐,给孚泰行借贷十万银元,并为剩余的三十万商欠担保,伍绍荣虽是遵命而行,却十分不解,伍长青只解释说,易家三少与阿爷私谈甚欢,阿爷拿出珍藏的大红袍招待。

令人调查了易家三少易知足的情况后,伍绍荣愈纳闷,也更好奇,一个十三行小行商的浪荡子弟,究竟是凭什么得到老爷子的赏识?

延辉楼,伍秉鉴刚刚散步归来,正悠闲的品着茶,伍绍荣、伍长青两人进来见礼,他挥手将屋里下人屏退,道:“坐罢,不用站规矩。”

待的两人落座,他才道:“对于颠地等外商的禀帖,总督府可有批复?”

“没有。”伍绍荣道:“按理,批复今日就应下来,想来是兴泰行的商欠数额过大,部堂大人有些慎重。”

“数额确实大了点。”伍秉鉴颌道:“按例,邓部堂会下令,着藩司、臬司、粤海关会同十三行和兴泰行一同稽核所控是否属实,并封存清查兴泰行账目,统计欠债的确切数额。”

伍绍荣担任总商以来,还是第一次遇上商行倒闭,他有些担忧的道:“如此庞大的债务,年头也不短,账目清查,怕是要耗费不短时日,外商可拖不起。”

“拖不起?”伍秉鉴冷哼一声道:“外商若是有意见,大可叫他们派人参加账目清查。”

伍长青插话道:“外商参与账目清查,会不会越帮越乱?”

伍秉鉴仿佛没听见似的,斟茶喝茶,一声不吭。

见这情形,伍绍荣试探着道:“现今还不到五月,怕是拖不过今年。”

“账目清查完之后,还要与外商会议,商议具体如何偿还债务。”伍秉鉴慢吞吞的道:“拖一拖,杀杀那些个港脚商放贷的风气,再则,各家都不景气,拖一拖也能让他们缓口气。”

“是,孩儿明白。”

“孚泰行的事情都办了?”

“已遵照父亲吩咐,办妥了。”伍绍荣说着,顺势问道:“孩儿不太明白,父亲为何要扶助孚泰行?就算父亲赏识易知足,似乎也犯不着对孚泰行如此。”

伍秉鉴瞥了伍长青一眼,道:“长青在书房里都偷听到了吧,你给你五叔详细说说。”

伍长青脸一红,道:“阿爷如何知道孙儿在偷听?”

“就你那性情,遇上这等怪事,能忍住性子不偷听?”伍秉鉴含笑道:“是阿爷让你去书房的,这事不怪你,说吧。”

听的这话,伍长青放下心来,他不仅记性好,口才也好,当下就原原本本的将两人的谈话复述了一遍。

待的伍长青住口,伍秉鉴看向伍绍荣,道:“绍荣,换做是你,你会如何处理?”

伍绍荣的神情有些阴晴不定,半晌,他才开口道:“茶叶贸易如今是十三行对外贸易最大宗也是最赚钱的…。”犹豫了下,他才迟疑着道:“易知足会不会是无中生有?”

这是说自个老糊涂了吗?伍秉鉴不满的瞥了他一眼,道:“你认为英国人在印度和锡兰移植茶树这事是易知足捏造的?亏你还是十三行总商。”

顿了顿,他才缓声道:“英缅战争时(1824),英国人就在阿萨姆现了野生茶树,这一晃都十多年了。”mkeai1

第十五章 人情债

阿萨姆是哪里?缅甸?哪怎么又说是印度?伍绍荣听的满头雾水,却不敢乱问,倒是伍长青开口问道:“阿爷,阿萨姆在什么地方?”

“在云南与印度、缅甸接壤的地方。”伍秉鉴缓声道:“据说是大理人的后裔建立的一个小国,后来被傣族人占领,是大清的藩属国,英缅战争后,被英国人占领。”

英国人占领了能够生长野生茶树的阿萨姆,这意味着什么?伍绍荣眉头一跳,沉声道:“易知足毕竟年少,若是口风不严……再则,那易知足既然敢要挟一次,就敢要挟二次,孩儿担心他得寸进尺。”

听的这话,伍秉鉴暗叹了一声,心里充满了无奈,老五心性凉薄,猜疑太重,还真不适宜做行商,稍稍沉吟,他才道:“英国人偷偷在阿萨姆移植茶树,开辟茶园,这是何等机密?能传到易知足耳中,只有一个可能,英国人已经成功了。”

伍绍荣、伍长青听的都是一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十三行倚为支柱的茶叶贸易用不了几年就会大幅的缩减,这对十三行而言,绝对是个致命的打击!

半晌,伍绍荣才不解的道:“既是如此,父亲何以还要扶持孚泰行?”

“还债。”伍秉鉴声音有些漂浮的道。

还债?伍绍荣、伍长青两人不由得大眼瞪小眼,伍家富可敌国,怎会欠孚泰行的债?这还的是什么债?

稍顷,伍长青大着胆子道:“阿爷还的是什么债?”

“人情债。”伍秉鉴说着身子一仰,靠在椅背上,仰着脸不胜感概的道:“当年总商陈焘洋无意间救下潘振承,对其大加赏识,这才有了潘家的同文行,又是潘振承赏识你爷爷,数次施救,这才有了咱伍家的怡和行,如今,咱伍家也该还这个人情了。”

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声,道:“这些年,我一直在物色能够接替咱们伍家十三行总商的人选,却始终没碰上中意的,原本已经没做指望了,总算是老天开眼,能让我在有生之年看到一点希望。

孚泰行易允昌谨慎有余,开拓不足,但易家三小子易知足却是眼光独到,胆识过人,且能隐忍,知进退,是难得的行商人才,伍家要想卸下这十三行总商的头衔,怕是只能指靠他了。”

听的这话,伍绍荣、伍长青两人不由的面面相觑,仅仅只是经过一翻短暂的交谈,伍秉鉴居然对易知足评价如此之高,并且对他抱有如此大的期望,这是两人都所料不及的,要知道历来十三行总商,都是十三行富担当,那易知足有如此大的能耐?

不过两人都不敢接这话茬,两人都清楚,十三行总商已成为伍秉鉴的一块心病,当年他任总商之时,为了退出行商,卸下总商的头衔,前前后后为此花费了五六十万两银子上下打点,耗时十余年。

结果,朝廷只允许他本人退出,却不允许伍家退出行商,总商头衔依然落在了他的四子——年轻的伍元华头上,精明能干,善于经营的伍元华担任了七年时间的总商,饱受摧残,惊吓过度,三十三岁就英年早逝,即便如此,伍家仍然未能推掉总商的头衔,更为年轻的伍绍荣又继任总商接管怡和行。

这十三行的总商就象是一颗烧的通红的火炭,陈家、潘家、卢家、伍家,家家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千方百计的推让躲避,潘家更是直言不讳的说,“宁为一条狗,不为行商。”这行商,指的就是十三行总商。

见两人不吭声,伍秉鉴瞥了二人一眼,道:“孚泰行的情况,你们平日多留意,能帮衬尽量帮衬,算是为伍家结一段善缘,咱们伍家的怡和行在创立之初,可没少得到潘家同文行的帮衬。”

伍绍荣哪敢多言,连忙点头道:“是,孩儿记下了。”

“长青与易知足年纪相仿,性情似乎也合的来,你要尽量结交他。”伍秉鉴接着道:“他要办报纸,建义学,你尽可以掺和,我叫账房给你准备一万大洋,你斟酌着安排,我琢磨着,这两件事不象是为了赚钱,也不象是为了沽名钓誉,他似乎是想办大型作坊……。”

伍长青本就不喜呆在怡和行,觉的太过乏味,听的这话不由暗喜,不管是办报纸还是建义学,都比呆在怡和行有趣多了,更何况易知足那小子似乎也挺好玩,他忙道:“是,孙儿明白。”

次日一早,易知足起床就感觉比昨日精神多了,看来恢复的挺快,俩丫鬟刚刚帮他收拾利索,就听的李旺在门外禀报:“少爷,严公子来了,在府门外,说是请少爷您去喝早茶。”

“这么早喝早茶?”易知足嘀咕了一句,才道:“知道了。”

去正房给父母问安之后,易知足才出府,见他出来,严世宽快步迎上来,嬉笑着道:“怎的这半晌才出来?”

易知足瞥了一眼门外的两顶青布小轿,道:“这一早就颠颠的跑来请吃早茶,昨日得彩头了?”

“那是……。”严世宽笑道:“你不知道,家父昨晚可将你夸上天了。”

“得,夸上天了就只请个早茶?”

“你能不能不那么市侩?”

“市侩吗?我怎么不觉的。”易知足说着下巴一扬,道:“走罢,不坐轿了,咱们安步当车。”

不坐轿?严世宽眨巴着小眼睛,道:“三哥想去哪里喝早茶?”

“去江边罢,我喜欢看江景。”易知足说着抬腿就走。

“江——边?你是说省河?”严世宽愁眉苦脸的道:“那得走半个多时辰,你是成心的吧?”

西关街道多,大大小小的街道密密麻麻犹如蛛网一般,漫步其间仿佛是置身一个巨大的迷宫,街道大多不宽,三五米不等,有的是石板铺砌,有的干脆就是土路。

虽然天才放亮不久,但街上却一点不显冷清,有不少人在忙活,不时能够听见小商小贩们各具特色的吆喝声,这一切都让易知足觉的新鲜,他刻意放缓了步子,一路张望而行。

严世宽跟他并排而行,抱怨着道:“这般走法,太阳出来,咱们也未必能到的河边。”

“左右无事,你急的什么?”易知足斜了他一眼,道:“多走走,你就不会那么胖了。”

“胖有什么不好?胖是身份的象征。”严世宽翻了他一眼,“你看看这大街上,有几个胖子?”

这年头胖子那么吃香?一眼扫过去,大街上还真的很难看到胖子,一转念,易知足便笑道:“少臭美,一大早就起来忙活的人,能胖?”

说笑间,一阵刺鼻的烟草味飘入鼻端,乍一闻到烟味,易知足的烟瘾不由得被勾了上来,停下脚步看过去,见是个中年人蹲在门外街檐上抽雪茄,他不由的大觉奇怪,雪茄烟那么早就流行开来了?mkeai1

第十六章 逛表店

见易知足驻足看人抽烟,严世宽不满的道:“又不是抽大烟,抽叶卷烟也值的你看上几眼?”

叶卷烟?不是雪茄烟?易知足也仔细看了一眼,跟雪茄烟外形差不多,不知这两者有什么区别,或许只是叫法不一样,他边走边问道:“雪茄烟听说过没?”

“你是说外商和洋水手抽的那玩意?”

“嗯,抽雪茄烟的人多不?”

“谁抽那玩意?没钱的抽不起,都抽自个卷的叶卷烟,有钱的抽大烟,谁稀罕那玩意?”

“咱们学抽雪茄烟吧。”

“你又不是没抽过。”严世宽浑不在意的道:“在黄埔你不是尝试过?差点没呛死。”说着他压低声音道:“那玩意有什么好抽的?要不试试大烟?”

易知足板起脸道:“想多活几年就千万别碰大烟,再说了,朝廷禁烟,你是不是觉的兴泰行不够乱,想再添点麻烦?”

“不过随口说说。”严世宽嘀咕道:“十三行也不是没人抽。”

易知足懒的理他,假装没听见,加快了脚步,严世宽紧跟几步,道:“无缘无故,怎的想学抽雪茄烟?”

瞥了他一眼,易知足才道:“抽雪茄有利于跟洋人打交道。”

严世宽有些奇怪的道:“咱们在西关、黄埔与洋水手可没少打交道,干嘛要学抽雪茄?”

“爱抽不抽。”易知足也懒的多解释,他由雪茄烟想到了香烟,没人比他更清楚,香烟市场有多大,利润有多高,流行的度有多快,香烟有可能是最早最快风靡全世界的商品之一。

他虽然抽烟,却并不熟悉香烟的制造,只知道烟叶要经过酵处理,而且添加了不同配方的香精,更麻烦的还是卷烟设备,这年头怕是还没明出来,以手工卷烟,产量实在是有限。

不过,即便再难,卷烟厂也得办,能够延续几百年的暴利生意,怎能放过?只是眼下还不是时机,这得有雄厚的资本做后盾,否则就是为他人做嫁衣。

日上三竿,走走停停,东瞧西看的两人终于到了江边,看到西关老字号——天海阁茶楼的招牌,严世宽长吁了口气,道:“可算是到了,累死我了。”

这家伙整一个话唠,易知足懒的搭理他,径直进了茶楼,小二一脸笑容的迎上来,不及开口,严世宽就道:“二楼临河的位子还有没?”

“有,有,二位老客楼上请。”

天海阁地理位置极好,又靠近十三行街和外商夷馆,不少人在这里一坐就是一上午,赏景、喝茶、谈生意或是交流打探消息,易知足两人穿过一楼大堂,就听的有人提及兴泰行。

两人放慢脚步听了听,原来是总督府对控告兴泰行的禀帖批复下来了,着藩司、臬司、粤海关会同十三行一同清查兴泰行账目,统计欠债的确切数额。

上楼落座,易知足就笑道:“这下令尊可以放心了,二百多万的债务,又长达七八年时间,没有一两个月,怕是查不清楚,若是再东拉西扯,三四个月也未必能查清。”

严世宽殷勤的为他斟了杯茶,才开口道:“三哥可别松懈,分期还款计划还得劳烦三哥尽早拟定出来……。”

“打住。”易知足赶忙道:“难怪的一大早就巴巴的来请我喝早茶,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先申明,分期还款计划我可没辙。”

“三哥这话就不地道了,俗话说送佛送到西,这送到半路算哪档子事?”

“还真赖上我了?”易知足看着他,道:“我才多大年纪?又不懂商务,令尊敢将如此重要之事寄托在我身上?你少来诳我。”

严世宽一脸讪笑的道:“我爹他们倒没指望你,可我信不过他们,若他们有这等本事,兴泰行何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三哥自小就主意多,别人不知道,咱还不清楚?不过以前都是嬉戏胡闹,经此一事,才算是见了三哥的真本色,我如今可只相信三哥。”

“你把我捧上天也是枉然。”易知足笑道:“兴泰行要想令外商主动撤消控诉,这还款年限至少得控制在五六年之内,否则难以令外商满意,这意味着什么?连本带息,一年要还五十万元,这得有多难,你明白吗?”

“明白,当然明白。”严世宽连连点头道:“这不正因为明白,所以才央求三哥您嘛。”

抬眼瞥见小二上早点来了,易知足摆了摆手,道:“算怕了你了,你也别老是呱噪,这事我自会用心琢磨,如今正是外贸旺季,你陪我四处逛逛……。”

“还——四处逛逛?”严世宽愁眉苦脸的道:“坐轿成不?”

“你以为我愿意走路?走马观花能看的到什么东西?”易知足翻了他一眼,道:“还想不想要还款计划了?”

“先吃早点。”严世宽赶紧招呼道。

满满一桌子早点,两人一口气消灭了一大半,这才停歇下来,揩了揩嘴,易知足才接着先前的话头道:“咱们对十三行的商务不甚了解,我最近会比较忙,你抽空将十三行对外贸易的资料整理一份,就近两日就要,还有……。”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商场如战场,咱们先要做到知彼知己,把十三行所有商行的资料整理一份,要详细一些,籍贯、品级、创办人,迹史,主要贸易商品,贸易对象,家中子弟情况等等都要。”

这事对严世宽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他爽快的点头道:“三哥放心,保证您满意。”说着,他还不忘奉承一句,“商场如战场,这话精辟!”

易知足一笑起身,道:“茶足饭饱,咱们接着逛?”

还逛?严世宽连忙赔笑道:“三哥方才交办的事情,我得去马上去安排,要不,明儿再陪你接着逛?”

“明儿怕是没时间逛了。”易知足道:“今儿算溜的早,明日必然被他们堵在家里,也罢,我独自溜溜,你明儿一早过来陪他们闲侃。”

出了茶楼,两人分道扬镳,严世宽坐轿子回家,易知足则继续闲逛,永安街、靖远街、同安街,他一条街接一条街的逛,却很少进店铺买东西,跟在他身后的李旺手中就只提着两盒吕宋雪茄。

逛到同文街,看到一家装潢气派的钟表店,易知足眼睛一亮,踱了进去,要说他对这世界最熟悉的东西,怕是莫过于钟表了,前世,他虽然不是钟表收藏爱好者,但却有个修钟表的爷爷。

在他小时候手表流行的时候,他爷爷修手表,后来,电子表、石英钟流行,他爷爷就开始转向修古董钟表,全民收藏热的时候,古董钟表被热捧,他爷爷的生意也随之火爆,在爷爷的熏陶下,他自小就对钟表感兴趣,自然也学的一手好手艺。

店内陈列的钟表并不多,大多是造型精美的座钟,错落有致的摆放着,易知足就象一个走进了糖果店的小孩一样,这个看看,那个看看,件件都爱不释手,当看到玻璃展柜里一溜摆放着的六七款怀表时,一种亲切感扑面而来。

18k金珐琅的、踱金的、珐琅的、玳瑁的、纯银的,款款都精美无比,只看的他两眼放光,一问价格,却是吓了他一跳,贵的上千大洋,最便宜的竟然都在一百大洋之上。

他不由的暗自感慨,怀表这玩意才是真正的奢侈品,要知道,这年头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不过才十来二十个大洋,这得要不吃不喝攒多少年才能买块怀表?这绝对不是小户人家买得起的。

店里掌柜是察言观色的老手,见对方只问价不吭声,便笑道:“这都是正宗的西洋货,价格是老了点,不过一分钱一分货,绝对是价有所值。”

座钟易知足房间就有,他倒是有心买块怀表,出门在外,没表实在是太不方便了,不过这价格着实令他有些牙痛,买块便宜的吧,有些掉身价,十三行子弟特别是小商行子弟,尤其不能寒酸,这不是自个脸面的问题,而是关乎商行的脸面。

但买块贵的吧,他确实下不起心,这价格实在是太黑了,黑的伸mkeai1

第十七章 新花押

掌柜的见他一味的低头看表,只道他囊中羞涩,含笑道:“客官若是觉的西洋表太贵,小店另外还有广表,同样精美,价格却便宜的多。”

“广表?”易知足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惊讶的道:“广州制作的钟表?”

“不错。”掌柜点头道:“广州钟表作坊制作的,丝毫不逊色于西洋表…客官稍待。”

广州这么早就能仿制西洋钟表了?不是在**战争之后?易知足不仅有些将信将疑,别看小小一块怀表,真要生产制造,需要大量的专业技术,复杂精密的齿轮机械零件,还有防锈、玻璃等等涉及的技术可多了去了。

不一会,一个伙计捧着一个托盘出来,上面放着两款怀表,瞧着跟西洋怀表并无二致,掌柜的拿起一块,熟练的打开后盖,露出表内机芯,介绍道:“这些表虽是在广州制作,但材质上乘,做工精良,十三行当年还曾以广表替代西洋表上贡,丝毫不逊色西洋表。”

说着,掌柜的用钥匙给怀表上了条,递过来,道:“客官听听这声音……。”

对于怀表,易知足实在是太熟悉了,哪里会去象门外汉一样听什么声音,直接就问道:“这表多少钱一块?”

“五十五元。”

差不多是相同款式的西洋表的四成!还真是够便宜了,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走的可准?一天时间误差有几秒?”

这是要买的节奏!掌柜连忙含笑道:“客官尽可放心,小店出售的钟表都是知根知底的钟表作坊制作的,条都是来自西洋,绝对走的准。”

条是进口的?易知足皱了皱眉头,道:“广表物美价廉,贵店为何不将广表摆出来卖?”

“这——。”掌柜笑了笑,才道:“不瞒客官,广表的利润自然是不及西洋表,再说,广表的数量也有限,别看是广表,在各地同样抢手的紧……。”

这解释倒是合情合理,易知足点了点头,转身对李旺吩咐道:“我坐轿回府,你回头取钱来买一块广表。”

一旁掌柜含笑道:“客官若诚心要,小店自当派人送到府上。”

服务态度恁好?易知足笑着挑了一块怀表,道:“劳烦送去丛桂坊,易府。”

一听这话,掌柜连忙拱手笑道:“不知是孚泰行易公子,怠慢了,怠慢了,小的马上派人把表给易公子送去。”

出了钟表店,易知足也没心思再逛,正想吩咐李旺去叫顶小轿,打道回府,却没见李旺跟出来,回头一看,见李旺正跟掌柜的说话,他不由一笑,这小子倒是机灵,还知道砍价。

果然,李旺很快就快步出来,笑着道:“掌柜的听说是孚泰行的三少爷,主动九折优惠,五十元。”

“你倒机灵。”易知足说着吩咐道:“去寻顶小轿来。”

钟表店伙计的度比易知足还快,在大门口探知易家三少爷还没回来,便在门外候着,远远见的易知足下轿,赶紧就迎了上来,躬身道:“小的福兴钟表铺伙计,见过易少爷……。”

这服务态度真是没说的,易知足一笑,吩咐李旺道:“带他去账房,另外再支两百元备用。”

待他回到东跨院略做洗漱,李旺已和账房管事赶了过来,一眼瞥见账房管事手中拿着的账本和笔,易知足不由的暗道不妙,他是真没想到,账房的规矩那么严,以他的身份在自家账房支取银钱还要签字画押,他的毛笔字如何见得人?

接过账本,假意翻了翻,也不见有易家三少的签名,也实在是不好久拖,易知足只得硬着头皮,提笔在账本上留下了自己的艺术签名,这艺术签名他是下功夫练过的,不过用毛笔写出来,可就有些惨不忍睹。

那管事一眼瞥见他的画押,呆了呆,才迟疑着道:“这是三少爷新练的……花押?”

花押?对,可不就是花押?易知足一笑,将笔一丢,道:“不错,这是本少爷新近练的花押,以后都以这花押为准。”

就这鬼画符还好意思叫花押?还有比这更难看的花押吗?那管事憋着笑,赶紧的躬身告退。

看着账房灌管事匆忙离去的背影,易知足抚了抚光溜溜的前额,看来得抓紧时间练字,尤其是这花押,更得好好练习,以后签字画押的机会可不少,可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花押还好说,练几天就能像模像样,但毛笔字却不是短短几天就能练出来的,易三少的字虽然很一般,但毕竟读了七八年时间的书,那笔字比他写的好看多了,他怕是得练上一两年才能有那水准,这如何等的起?

不行,得改,改用钢笔书写,就当是崇洋媚外了,至少他的钢笔字还能见人,钢笔!嗯,钢笔这时候明了没有?抽空得去外国商馆转转,看看他们用的笔,若是没明出来,这钢笔倒是可以鼓捣一下,广州的工匠怀表都能制作,钢笔难道制作不出来?这玩意在国内的推广现在怕是还不适宜,但在欧洲美洲绝对能够畅销。

正想的兴奋,却听的小厮在身后禀报:“少爷,苏管家有事禀报。”

“请他进来。”

进的院子,苏云轻满面春风的笑道:“三少爷一早出门,这一上午就来了好几拨人登门探望少爷……。”说着,他掏出一叠单子,道:“这是帖子和礼单,还请少爷过目。”

这事在易知足意料之中,探病什么的都是幌子,前来打探消息倒是真的,他冲着李旺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接过礼单,这些个人情往来,他实在懒的操心。

待的李旺接过礼单,他才开口道:“知会门房,今日劳乏了一天,身体不适,不见客,烦请他们明日再来,明日无须通报,直接请进来。”

待的苏云轻告退,易知足掏出新卖的怀表,欣赏了一阵,才招手将李旺叫来,吩咐道:“忙过了明后两天,安排人去调查了解一下广州的钟表作坊,统计一下,广州及附近周边乡镇有多少钟表作坊,多少工匠和学徒,住址、名字、产量、成本、销路等等,事无巨细都详加统计。”

了解钟表作坊?少爷这是想做什么?难不成看钟表价格高,想开家钟表作坊?这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了,李旺心里腹诽,却也不敢多嘴,忙躬身道:“是,小的这就安排下去。”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办这差事,要机灵一点的,领十块大洋作为经费,调查结果直接送我这里,表现的好,有赏,表现的不好,以后不派差事,另外吩咐他们,不许走漏消息。”

办差还有十块大洋!李旺不由的一阵眼热,少爷出手真不是一般的阔绰,他忙躬身道:“小的记下了,断不会误了少爷的事。”mkeai1

第十八章 不如狗

第二天,从上午开始,平素与易知足熟识的一众十三行小商行子弟便6续登门,易知足在严世宽的陪伴下殷勤招待,借着这机会,也将易家三少的一群狐朋狗友暗暗熟记在心。

对于众人旁敲侧击的打探怡和行扶持孚泰行的原由,他一律干脆的推说不知情,因为根本无法解释,只能推说不知情。

继十三行子弟之后,又是一波访客,却是与孚泰行有生意往来的行外商子弟,这些多半是借着这茬来拉拢关系的,如今孚泰行得到怡和行的大力扶持,这些个行外商自然是另眼相待,原本关系好的要巩固,关系淡薄的要加深。

这一波子弟,易知足基本没印象,好在有严世宽,这家伙记忆真不赖,但凡是打过交道的,他都记的清楚,不认识的,他也是自来熟,不至令人尴尬。

断断续续忙碌了大半日,将最后两个客人送走,易知足长松了口气,叹道:“这可比生病还累。”

“德性。”严世宽撇嘴道:“礼你收,客是我招呼的,你累什么?”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掏出怀表看了看,道:“都三点了,你还赖在这干嘛?想混晚饭?”

“这么快就想过河拆桥?门都没有。”严世宽白了他一眼,径直转身进了房间,自个斟了杯茶,慢悠悠的道:“累了一天,怎么着也该犒劳犒劳,做个推拿什么的吧?”

“美的你……。”易知足往躺椅上一躺,晃悠着道:“我昨儿给兴泰行那么卖力就只得了顿早茶,这点破事,你还好意思提要求?”

“小气。”

“得,明儿请你去推拿。”易知足说着朝外喊道:“春梅,取支雪茄烟来。”

“两支,我也抽。”

接下来几日,易知足过的相当安逸,每日里早起出门喝早茶,然后四处闲逛,西关、黄埔、河南、花地、广州城都一一逛遍,有名气的茶楼酒楼青楼也无一遗漏,日子过的悠哉乐哉,手头的大洋也哗哗的往外淌,转眼间,二百大洋就没了踪影。

日子一晃便进入五月,这一日小雨,易知足难得的睡了一次懒觉,八点左右才起床,洗漱之后,去给母亲请安,在正院陪着用了些点心,回到自个院子就钻进了书房。

练花押练毛笔字,这是易知足每日的必修功课,再有就是熟悉繁体字,很多繁体字他倒是能认的,但要他提笔写,他非抓瞎不可,除此之外,他还的写回忆录,每晚都记,将前世很多能清楚记得的东西都记录下来。

“禀少爷,严公子来了。”李旺在门外低声禀报。

“请他在厅堂抽雪茄。”易知足头也不抬的道:“正午再提醒我。”

李旺犹豫了下,才道:“少爷,正午已经过了。”

已经过正午了?这么快?易知足放下笔,掏出怀表看了看,果然,已经快一点了,他麻利的将东西收拾好,将练笔的字都烧掉之后,才出了书房。

雨早已停了,雨后的空气格外的清新,美美伸了个懒腰,他才来到厅堂,就见严世宽正在吞云吐雾,这家伙还真是不拿自个当外人,哪里还用的着他招呼。

见他进来,严世宽忙起身笑道:“听说三哥一上午都闷在书房,可是在琢磨还款计划?”

易知足自取了一支雪茄,漫不经心的道:“叫你补充的资料,弄好了没?”

“好了。”严世宽笑嘻嘻的道:“这不,一弄好就巴巴的送来了。”说着他掏出一个信封递过来,道:“这是伍元华担任十三行总商时的详细资料。这可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以前只知道总商风光,谁知伍元华的遭遇竟然那么惨……。”

说着他长叹一声,道:“也难怪潘家会说,宁为一条狗,不为行商……。”

宁为一条狗,不为行商?十三行的总商难道比狗还不如?易知足也不接话,点燃了雪茄,就拆开信封看,一口气看完,他无语到了极点。

道光六年(1826年)新疆大贵族张格尔叛乱,朝廷出兵征讨,急需筹集巨额军饷,广东一省摊派军饷一百三十万两白银。

伍秉鉴瞅准机会,花费五十万两白银上下打点,仅仅只获得他本人体面退出行商行列,怡和行就此由其四子伍元华接手,十三行总商也由伍元华接任。

伍元华的悲剧也就由此开始,新疆叛乱打了四年,身为十三行总商的伍元华就象风箱里的老鼠一般,两头受气,四年时间,十三行捐了军饷一百多万两。

183o年,朝廷大获全胜,平定了张格尔叛乱,伍元华没来得及松口气,英国东印度公司又给他招祸了,是年,公司新任驻广州大班悍然违反禁令,带着年轻漂亮的妻子从澳门来到广州,下榻英国商馆。

此事犯禁,因为大清不允许洋妇进广州,伍元华因此事,被扒光上衣鞭笞十鞭,并被迫缴纳罚金。

1831年,新上任的广东巡抚朱桂桢到西关巡查,认为在十三行夷馆前广场周围新建的栅栏和石门有损朝廷威仪,当众斥责总商伍元华,并扬言取其项上人头。

伍元华被吓的下跪磕头长达半个时辰,之后,因粤海关监督帮他说话,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随后被投入大牢,伍秉鉴多方奔走,最后花了十万两白银,伍元华才得以出狱。

1832年,英国商船“阿美士德号”从广州黄埔港出,离开珠江口后,转向东北,前往东海和黄海,滞留时间长达半年之久。

道光帝因此事迁怒于广东十三行,认为他们对外国船只疏于管理,身为十三行总商的伍元华于是又被抓到衙门。

伍秉鉴再次花了十万两银子把伍元华从狱中赎出来。

1833年,英国商人因义士被人用菜刀砍伤,告状无门,纵火烧粤海关衙门,广东巡抚朱桂桢等大吏不敢逮捕纵火的因义士,反而向其道歉。

身为十三行总商的伍元华则再次因管理不力而成为替罪羊,被逮捕入狱。

伍秉鉴以重修粤海关和“报效”镇压瑶族暴动的名义,前后捐了五十万两银子,才使伍元华重获自由。

出狱后的伍元华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

严世宽见他看完资料,怔怔的半晌不出声,偏头瞅了他一眼,笑道:“怎的,被吓到了?”

“还真是被吓到了。”易知足磕了磕烟灰,道:“这不仅是要钱,而且要命,真不知道以前那些个总商是如何熬过来的。”

严世宽不以为意的道:“说穿了,还不都是有钱闹的。”

话未落音,就听的小厮在门外禀报:“少爷,伍公子伍长青又来了。”mkeai1

第十九章 名利坊

什么叫又来了?伍长青来了几次了?严世宽狐疑的瞟了易知足一眼,眼珠子转了转,道:“三哥是不是捏住了伍长青的痛脚?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就知道瞎想。”易知足摁灭了雪茄烟,起身道:“走,去迎迎。”

伍长青在前两天确实是来过一次,那次易知足不在家,回来后听闻下人禀报伍长青来过,他不仅没在家等,反而刻意回避,他担心是伍秉鉴找他聊天,在不熟悉十三行的情况前,他不愿意见伍秉鉴。

伍长青是头次进易府,进的东跨院,他便放慢脚步,边走边打量院子里的景致,待见的易知足、严世宽两人出现在门口,他才加快脚步,上前觑了眼易知足的脸色,含笑一揖,道:“易兄似乎大好了。”

“托福,托福。”易知足笑着还了一揖,伸手礼让道:“伍兄请。”

进的院子,伍长青就取出一本册子,道:“这是从总督府抄来的邸报,总督府本月的邸报都在这里了。”

“多谢伍兄。”易知足拱手致谢,接过邸报。

“易兄何须客气。”伍长青含笑道:“不过,季师爷说了,地方小报刊载邸报,最好是先让总督府的师爷过过眼,省得日后招惹麻烦,雍乾两朝都曾明令禁止公开贩卖、买阅邸报和私抄邸报,如今朝廷并未解禁,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如此说来,刊载邸报还是存在一定的风险,朝廷和地方官府看不顺眼,随时可以根据这一点封杀报房。”易知足缓缓说道:“既如此,干脆就不刊载邸报了。”

不刊载邸报?伍长青迟疑着道:“若不刊载邸报,又如何吸引士人购买报纸?”

“这倒也是。”易知足笑了笑,道:“伍兄对办报纸有兴趣?”

伍长青是一万个不愿意在怡和行历练,他知道老爷子刻意栽培他的意思,无非就是接替伍绍荣,他对怡和行没兴趣,对总商更是敬而远之,好不容易老爷子开口,着他掺和易知足办报纸和建义学这两件事。

如此难得的机会他自然不肯放过,知道易知足对邸报感兴趣,他就拿了邸报来做敲门砖,见易知足主动提及办报纸的事,可谓是正中下怀,当即毫不迟疑的道:“如果投入不大的话,自然是有兴趣。”

易知足听的一笑,“办报纸前期的投入可不小。”

“有多大?”伍长青浑不在意的问道。

“不好说。”易知足沉吟着道:“报房、作坊、印刷机、作坊工匠,报纸编辑文员…而且前期——半年甚至是一年,都可能是亏本经营,林林总总算下来,前期投入估摸要三四万元。”

严世宽在旁边听的撇嘴不已,好家伙,办个地方小报而已,竟然要三四万元,还真是狮子大张口,真把这伍长青当冤大头宰了,不过为那么点钱,坏了声誉可不值。

听的要三四万元,伍长青是大为意外,他原本以为就算要大办,有三五千元也就足够,没想到易知足一开口,居然要三四万!

他自然不担心易知足骗他,孚泰行如今又不存在倒闭的风险,对方不可能骗他这点小钱,默了默神,他还是忍不住道:“京师亦有不少民间报房,听闻投入皆不大,公慎堂是老字号,其创办之初投入不过数百两。”

京师还有民间报房?这事易知足可不知道,当下便问道:“京报的行量有多大?影响范围又有多广?”

伍长青之前根本就没关注过报纸,只是听的总督府师爷提及过,哪里知道具体的情况,当下就摇了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想来也是有限。”

“小规模的报房,影响自然是有限。”易知足缓步踱着道:“报纸的行量越大,辐射的地域越广,影响就越大,也就越能赚钱,广州的地理位置偏僻了些,即便报纸办的好,广受东南数省士绅商贾喜爱,但传递运输的时间也太长了。

就说从广州到江浙一带,怕是要月余时间才能抵达吧?新闻都被生生拖成了旧闻,这不仅有违咱们办报纸的宗旨,也影响报纸的行量,如何才能缩短报纸往各省的时间……?”

说着话,三人缓步进屋,略一礼让,便各自落座,丫鬟赶紧为三人奉上热茶,伸手请茶之后,易知足浅呷了两口,这才接着道:“我考虑设立一总报房,然后在东南各省建立分报房,大报一周一期,小报一日一期,大报各省统一,小报则各自独立报道。

如此,大报的报样就可通过驿站,以八百里加急或是五百里加急的度送往各省分号,在各省就地印刷,极大的节省时间。

当然,咱们不必急于求成,大可先立足广州,积累经验,培训各类人才,建立一个成熟的模式,然后,再往各省建立分报房,初步估计,这需要近两年时间,才能完善。”

“等等。”严世宽插话道:“我是越听越迷糊,花费诺大的人力物力财力精力,这报纸赚钱吗?一张报纸能卖几文钱?”

“世宽兄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伍长青笑着附和道,这段时间,他琢磨去琢磨来,一直没想明白,易知足究竟如何靠报纸赚钱,心里自然也是越的好奇。

稍稍沉吟,易知足伸手在两人眼前一划,含笑道:“珠江之上,百舸争流,千帆竞渡,不知在二位眼里,江中有舟多少只?”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严世宽眨巴着小眼睛努力的想配合,一时间却弄不明白易知足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登时就有些着急。

伍长青却是笑道:“小生眼中,仅有舟两只,一舟为‘名’,一舟为‘利’,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说着他轻笑道:“这是高僧法磐与乾隆在大江唔对之言,这个典故,在下在文澜书院听人提及过。”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笑道:“法磐大师眼中有舟两只,而我眼中,却只有一只。”

“一只舟?”伍长青微微一怔,道:“这又何解?”

“一舟左舷大写‘名’字,右舷大书‘利’字,就一只舟,名利之舟。”易知足缓声道:“名利,名利,有名就有利,名与利本就水**融,如胶似膝,犹如铜钱之两面,岂能分拆开来?”

“言之有理。”伍长青说着拱手笑道:“受教了。”

严世宽愣是没明白过来,怯怯的问道:“你二人说了这半晌,可跟报纸有关?”

易知足含笑看向伍长青,道:“伍兄可明白了?”

伍长青迟疑着道:“易兄是暗指,报纸与名利有关?”

“何止是有关?”易知足笑指二人道:“报纸本就是名利作坊。”

“名利作坊?”伍长青两人异口同声的道。mkeai1

第二十章 画大饼

“对,名利作坊。”易知足启着道:“你们试想想,一个原本籍籍无名的士子在一份行东南数省的报纸上表了一篇好文章或是好诗词,会是什么情形?”

严世宽抢着道:“一举成名天下知。”

“对!”易知足笑道:“朝廷官员、士绅商贾,工匠艺人,一旦被咱们报纸宣扬,都能在一夜之间,名动天下,不独是人物,但凡案件、事件、银号、钱庄、商号、学院、商品等等,只要被咱们的报纸宣扬,都会名气大振。

你们说说,这样的报纸是不是名利作坊?这样的报纸,愁不愁挣不到钱?值不值得为它花费诺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和精力?”

“值,太值了!”严世宽一拍大腿,兴奋的站起身嚷道:“这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报纸办到这个地步,还怕那些个官员士绅商贾工匠艺人不上赶着往报馆送银子?”

“好一个名利作坊!易兄真真是大才!”伍长青兴奋的两眼放光,急不可待的问道:“不知易兄打算何时筹建,如何筹建这个报房?”

见两人兴奋的样儿,易知足笑了笑,道:“报房筹建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的先筹钱……。”

“筹钱还不容易,我入一万大洋先。”伍长青大大咧咧的道:“不够,还能追加。”他心思灵活,一眼就看出报纸不仅仅只是能够赚钱,还有着巨大的掌控力,回去禀报阿爷,再增加一万大洋也不是难事。

“别急。”易知足笑着摆了摆手,道:“这份报纸横跨数省,不仅需要的人手多,牵扯的关系也广,就凭咱们几家怕是够呛,不妨多拉一些人入股。”

这是实话,这样一份报纸,仅是有钱是维持不下去的,伍长青对此深以为然,点头道:“还是易兄思虑的周全,那伍家先入一股。”

易知足瞥了严世宽一眼,道:“你不入一股?”

严世宽双手一摊,无奈的道:“三哥又不是不知道兴泰行如今的情形,小弟哪来的钱入股?这报纸要多少大洋一股?”

“暂定两千大洋一股。”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没钱先去借,兴泰行一时间未必就倒闭的了,这等好事,错过了可就再没机会了。”

“兴泰行如今这情形,哪还能借的到钱?”严世宽说着,语气一转,“不过三哥如此照顾,小弟岂能不领情?回家砸锅卖铁也凑两千大洋来入股。”

兴泰行一时间未必就倒闭的了?伍长青瞥了易知足一眼,有些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十三行一众商行,一旦因为商欠被外商控告,等若就是被宣布倒闭破产,真要有能力翻盘的,也不会被外商控告。

他一时间也弄不明白易知足这话究竟是无意中随口那么一说,还是有意说给他听的,碍着严世宽在面前,他也不好开口问,只得心里纳闷。

易知足对两人的反应甚觉满意,想了想,又看向伍长青,道:“伍兄家跟旗昌洋行关系甚好,不知能否拉一两个美国商人入股咱们的报纸。”

“为什么?”伍长青、严世宽两人又是异口同声的问道,两人一般的心思,这等好事,凭什么便宜洋人?

易知足之所以要拉美国人入股,无非是想给报纸多加一份保险,地方官府一般不愿意招惹洋人,而且**战争之后,洋人的地位大为提高,但凡沾上洋人,地方官员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有洋人入股,他们的报纸就是中外合资,再给洋人挂个总编,以后就算报纸有犯禁之言,也不会被轻易的查封。

另外,易知足还有个目的,他想借这机会结识几个美国商人,以后他避免不了要跟美国人打交道的。

这两个目的显然不能明说,稍稍沉吟,易知足才道:“报纸要想有吸引力,就必须有新奇的东西,我准备对西洋各国进行一系列的报道以此来打开局面,有一两个美国股东,有助于更好的了解西洋各国的情况。”

“为什么要找花旗商人,英吉利商人不行?”严世宽好奇的问道。

易知足白了他一眼,道:“奴大欺主,英国国势强盛,英国商人不好掌控。”

对于易知足的心思,伍长青能猜到几分,稍稍沉吟,他点头道:“花旗商人,我认识一些,就不知道他们是否会有兴趣。”

易知足一副讥讽的口吻说道:“放心,能赚钱的生意,美国人都感兴趣。”

伍长青随口问道:“易兄会英语?”

“当然会。”易知足说着冲严世宽笑了笑,道:“我与世宽兄可没少在黄埔厮混,岂能不会英语?”

心领神会的严世宽连忙点头附和着道:“三哥的语言天赋可不是一般的高。”他不说易知足英语说的好,只说他天赋高,实则是心里虚的不行,说完,还在心里暗骂,不吹牛会死啊,这也是能胡乱吹的?万一伍长青带两个洋人来,岂不当场戳破牛皮?

易知足笑了笑,反问道:“伍兄想来应该精通英语罢。”

“英语、葡语都会一点。”伍长青谦逊的道:“自小就被阿爷逼着学。”

还会葡语,易知足小汗了一把,随即岔开话题,三人闲侃了一阵,伍长青便起身告辞。

易知足起身将伍长青送出大门,连带着将严世宽也一并打了回去,这才浑身轻松的回转东跨院,一头又钻进了书房。

办报纸的创意他已经抖出来了,这块大饼他画的又大又圆,而且色香味俱全,不愁不吸引人,而他最想吸引的还是十三行中进学的子弟,也就是有功名的子弟,办报纸是需要读书人的,至于后面的筹办事宜,他无非是动动嘴皮子,自然会有人去操办,何须他亲力亲为?

伍家花园,万松园。

伍秉鉴一边缓步踱着,一边把玩着一对文核桃,伍长青亦步亦趋的将见易知足的情形复述了一遍。

“名利作坊,他还真是敢想。”伍秉鉴踱了几步后,又道:“他说要花旗商人入股?怕英吉利商人奴大欺主?”

“是的。”伍长青说着谨慎的道:“易知足预计报纸初期投入为三四万大洋,又以两千大洋为一股,这是要筹集二十股,咱们只参一股,是否少了些?”

伍秉鉴没吭声,缓缓的走了一段路,他才道:“行东南数省的报纸,既能让人一举成名,也能让人一夜之间身败名裂,即便有洋人参股,朝廷怕是也不会放任不管,一股足够了。”

“是。”伍长青应了一声,接着又道:“潘家、卢家是否通报一声?”

“你们小辈间打个招呼就成。”

“孙儿明白。”

“明日请易知足来一趟,就说阿爷请他喝茶,珍藏的大红袍。”

“是。”伍长青听的一喜,倒不是为能够一尝三十年的大红袍而开心,而是为易知足受阿爷的看重而高兴,同时,他又有些莫名的期待易知足与阿爷的交谈。mkeai1

第二十一章 起风了

一大早,严世宽照例早早的就赶到易府外候着,这些天来只要是不下雨,他都是如此,一早赶过来,陪着易知足外出喝早茶然后四处闲逛,他目的很简单,催促易知足尽快将还款计划书拿出来。

昨日易知足提出办报纸,他算是再一次真真切切的领教到易知足的厉害,一般人可没有那般独到的眼光,也没有他那么大的气魄,这让他对易知足的还款计划更加的渴盼。

其实这些日子,严家上下也没闲着,也弄出了一份还款计划,就是兴泰行在销售给外商的茶叶中每担加收二两银子,而供货给兴泰行的茶商每担则便宜二两,如此每担茶叶,兴泰行多出四两银子利润,其他的棉花、生丝等大宗商品亦按此办理,则不过数年,兴泰行就能偿清欠款。

看到那份还款计划书,严世宽除了嗤之以鼻,就是摇头叹气,可说是失望透顶,他是真没勇气将那份还款计划说给易知足听。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在宁静的清晨分外悦耳,跟随的小厮连忙提醒道:“少爷,易公子出来了。”

听的小厮提醒,严世宽抬眼一看,正好见着身着一件宝蓝色长衫的易知足迈出趟栊门,他连忙快步迎上去,笑道:“三哥,四方居茶楼,今儿有人请喝早茶。”

易知足今儿是经过精心修饰的,全身上下收拾的一丝不苟,但脸上却带出一丝倦容,四下里张望了一下,他才道:“你今儿没叫轿子?”

“轿子?这天天不是安步当车,今儿怎的想起坐轿了?”严世宽打量了他一眼,关切的道:“昨晚没睡好?折腾了一夜?”

“你才折腾了一夜。”易知足说着转身吩咐李旺道:“去叫两顶小轿。”说着,他边走边问道:“是谁要入股?”

“大眼仔,同顺行的吴家老二。”严世宽回了一句又追问道:“今儿怎的要坐轿?”

易知足道:“伍长青昨晚派人来传信,今早在天海阁茶楼请喝早茶。”

“什么情况?他要加股?”严世宽歪着头问道。

易知足斜了他一眼,解释道:“是伍家老爷子请我去喝大红袍,伍长青怕咱们一早就跑的不见踪影,这才巴巴的请喝早茶,他肯定到的早,咱去迟了可就失了礼数。”

“伍秉鉴主动请你喝茶?”严世宽一双小眼睛立时瞪的溜圆,惊讶之后,他一脸羡慕的道:“三哥,你可真有面子……。”

易知足懒的听他啰嗦,直接打断道:“大眼仔那里,你去应付一下,入股的事情,没问题,十三行的人咱们优先照顾。”

“好咧。”严世宽应了一声,接着道:“伍秉鉴那里,三哥能否替兴泰行美言几句?”

“美言几句就能解决问题?”易知足没好气的翻了他一眼,道:“这都五月了,怎的还不见令尊有自救的举措?”

“怎么没有?”严世宽解释道:“家里仆从都遣散了一大半,原本隐藏在名下的田产商铺也在变卖。”

“房产也卖了吧。”易知足干脆的道:“那是最吸人眼球的。”

“啊?”严世宽一呆,“那我们一大家子住哪里去?”

“租房不行?”易知足不屑的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端着架子不放?我可先说清楚了,还款计划,可不只是书面的东西,你得实实在在的拿出东西来,才能让人信服,说白了,要投钱!”

严世宽惊喜的道:“还款计划,三哥心里有谱了?”

“算是有点谱,你今儿别乱跑,就在家候着我的消息。”

“三哥放心,今儿我哪都不去,就在家恭候大驾。”严世宽一脸欢喜的道,他自然明白,易知足要见的不是他,而是他家老头子,从这话里,他也听出来,兴泰行的还款计划与伍家有关系,若能得到伍家出手相助,那兴泰行就是想垮也垮不了。

易知足乘轿赶到天海阁茶楼,一下轿,昨日送信的小厮便快步迎了上来,躬身笑道:“易公子来了,我家少爷早已在三楼雅间恭候,易公子请——。”

随着小厮登上三楼,易知足略微打量了一下,所谓的雅间不过是用屏风隔离出来的小间,跟后世的包间不可同日而语,待的小厮挑起门帘,他才缓步踱了进去。

雅间里除了伍长青外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见他进来,两人连忙起身相迎,“易兄来了。”伍长青含笑迎上两步,介绍道:“这位就是方才提起的,易知足。”说着,又转向那年轻人,道:“这位是潘仕明,字则诚,也是十三行子弟,在文澜书院求学。”

易知足稍稍打量了他一眼,宽额浓眉,大鼻厚唇,但气度从容,一身书卷气,这就是潘仕明了,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在收集十三行的资料,各商行子弟的情况他大都记的滚瓜烂熟,潘仕明,同孚行行商潘正炜的第三子,今年二十三,十四岁时就考取生员,现在文澜书院读书,连着两届乡试名落孙山。

伍长青介绍完,两人少不的一番寒暄见礼,客套了一番,三人才相继落座,潘仕明很是自然的为易知足斟上茶,伸手请茶之后,他才含笑道:“这几日老是听长青念叨你,早就想结识一下,却一直没适合的机会,昨日听长青提及要请你喝早茶就一道赶了来。

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知足端的是一表人才,都是十三行子弟,在下也就不客套了,晚间由愚兄来做东,还望知足不要推却。”

易知足心知他铁定是为了报纸入股事宜,他本就有意结交一批士子,自然不会推却,当即含笑道:“则诚兄如此盛情,知足敢不从命。”

“爽快。”潘仕明笑道:“若非你稍后要去见平湖公,真想现在就跟你浮上三大杯,晚间咱们再不醉不归。”

说着话,各色早点流水般的送了上来,三人边吃边聊,很快就熟识起来。

喝完早茶,三人在码头分手,易知足与伍长青乘船顺水而下前往河南岛。

伍家花园,延辉楼。

伍秉鉴早起在园子里溜了一圈回来,喝过早茶,一名五十多岁的老管事就脚步匆忙的走了进来,轻声道:“老爷,邸报来了。”

伍秉鉴看了他一眼,道:“脚步匆忙,可是有重大事情?”

“朝廷倒无大事,不过有老爷关心的事情。”老管事躬身道:“御史朱成烈上奏《银价昂贵,流弊日深,请敕查办折》。”mkeai1

第二十二章 烟难禁

“又是朱成烈。”伍秉鉴轻声嘀咕了一句,才道:“念。”

老管事翻开邸报朗声读道:“洋烟一物,贻害尤多……其害之大者,莫过于白银流失,东南海口,运银出洋,运烟入口……。

广东海口,每岁出银至三千余万,福建、浙江、江苏各海口,出银不下千万,天津海口,出银亦二千余万,一入外洋,不与中国流通,又何怪银之日短,钱之日贱……。”

不等念完,伍秉鉴便戴上老花镜,伸手索过邸报,低头细看,近几年来,朝野上下禁绝洋烟,严查洋烟的呼声并不少,但如此详细陈列白银流失的,这还是头一遭。

易知足、伍长青两人没有走伍家正门,而是坐船沿着水道直接进入伍家后花园,登岸后前行不远,便是延辉楼,有伍长青陪着,自然无须通报等候,两人径直就进了厅堂。

见的易知足上前见礼,伍秉鉴放下邸报,打量了他一眼,摘下老花镜,很是和蔼的道:“知足无须多礼…。”说着就伸手让座,随后又道:“长青去烧水沏茶。”

待的易知足在下落座,他将邸报递过去道:“这是今日才送来的邸报。”

伍长青应了一声,走到一旁准备,其实下人早就将一应物事准备好了,红泥小炭炉里炭火正旺,取自白云山的山泉水也已备好,将水架上,稍稍清洗一下茶具,他就开始留意两人的谈话。

易知足细读了一遍邸报上的那篇《银价昂贵流弊日深请敕查办折》,实在是不细读不行,一则是繁体字,二则是文言文,细细看完,他不由的暗觉奇怪,这么早就有反应了?可朝廷禁烟分明是明年的事情,略一琢磨,他放下邸报,道:“一岁流出白银六千万两,是否太过危言耸听了?”

伍秉鉴干巴巴的道:“朝廷官员不懂经济,又一惯夸大其词,他们列出的数据岂能相信?一年流出六千万两,亏的他们敢说,这般流法,银价还不涨上天去?

他们只算出,不算进,而且算的也是零售价,而不是靠岸的批价,这价格至少相差几倍,这些年白银大量外流是事实,但也没如此夸张,估摸一年流出五六百万两倒是有的。”

“五六百万两。”易知足苦笑着道:“即便是这般外流,不出数年,大清也将出现银荒,朝廷焉能不急?”说着,他屈指轻弹了弹邸报,道:“朱大人这份折子,不过是探探风向而已,晚辈窃以为,至少还的酝酿大半年或是一年,朝廷才会达成共识,大举禁烟。”

“广州烟片走私,不是什么秘密,可说是朝野皆知。”伍秉鉴的声音干枯的有些刺耳,“以前朝廷禁烟,前来广州的钦差皆是雷声大雨点小,收了贿赂,走走过场就回去交差,知道为什么吗?

不是那些官员胆大包天,也不是他们不想禁烟,而是投鼠忌器!因为粤海关、十三行是天子南库,是天子的私人钱袋!那些官员很清楚,在广州认真禁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稍稍一顿,伍秉鉴语气有些缓和的道:“折子你也看了,为什么福建、浙江、江苏各海口,加起来出银才不过一千万?而广州、天津一个出银三千万,一个出银两千万?因为广州是天子,天津是满蒙亲贵……。”

原来根子还在大清皇帝和满蒙亲贵身上,难怪烟片走私越来越猖獗,易知足一阵无语,半晌,他才道:“鸦片走私已经开始动摇大清根基,当今非是昏聩之君,孰轻孰重,自然分的清楚,朝堂之上也非无敢直谏之臣,晚辈还是坚持认为,朝廷厉行禁烟,势在必行,而且头一个就是拿广州开刀。”

见两人语气有些僵,恰好水也沸了,伍长青赶紧的沏好茶端了上来,为二人各自斟了一小盅茶,三十年陈的大红袍着实是不凡,汤色橙黄明亮,香气馥郁如兰。

见易知足坚持认为朝廷会厉行禁烟,伍秉鉴也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谈,呷了几口茶,便转移话题,道:“报纸行东南数省,确实是好想法,不过你可曾考虑,朝廷是否会允许这样的报纸存在?”

听的这话,易知足放下茶盅,道:“报纸本就是为制造舆论,引导舆论而生,有影响东南半壁之报纸,实乃朝廷之福,稍有见识者,皆会考虑如何掌控监督报纸,而不是扼杀。”

顿了顿,他才哂笑道:“当然,也不排除朝廷目光短浅,防民甚于防川嘛,所以,晚辈才打算刻意安排两个美国商人入股。”

伍秉鉴斯条慢理的道:“朝中权贵无不以天朝上国自居,孤陋寡闻,夜郎自大,何曾将洋人放在眼里?岂会因洋人参股而对影响东南数省的报纸放任不管?”

现在还是天朝上国,过两年可就是半殖民地了,易知足笑了笑,道:“朝廷如今不善待洋人,焉知日后不会待洋人如上宾?

“待洋人如上宾?”伍秉鉴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仰着脸默了会神,他突兀的道:“你是说大清和英吉利会有一战?”

快七十了,还有如此敏捷而且是跳跃性的思维,易知足不得不大为佩服,难怪这老头能在短短数十年间积累起巨额财富,他没急于肯定,端起茶盅,浅浅的呷了口茶,才道:“十三行跟英国东印度公司打了数十年交道,平湖公执掌怡和行近五十载,又任十三行总商数十年,大半生都在与该公司贸易,放眼大清,要论对该公司的熟悉和了解,非平湖公莫属。

晚辈想请教一下,号称‘大到不能倒’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垄断英国对亚洲贸易长达二百多年,拥有数十万军队,拥有天文数字般的财富以及数百万平分公里土地的全球巨无霸公司,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倒闭破产的?”

伍长青看了看伍秉鉴,又看了看易知足,心里很是郁闷,他现根本就跟不上两人的思维节奏,不是在扯报纸吗?阿爷怎的扯到大清和英吉利开战去了?而易知足更离谱,会不会开战,也不说,居然扯到东印度公司头上去了,都破产倒闭好几年了,有什么好琢磨的?mkeai1

第二十三章 阿萨姆

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倒闭难道还能引英吉利与大清开战不成?伍秉鉴微微皱起了眉头,跟英国东印度公司做了五十年的合作伙伴和商贸对手,他自然清楚这个公司的实力有多强,势力有多大,毫不夸张的说,这个公司强大的根本就不象是一个公司,除了象大清这样的帝国,一般国家根本无法与这个公司抗衡。

但如此强大的东印度公司在衰落一段时间后,却在全面开始复兴的时候,毫无征兆的突然宣布倒闭破产,对此,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很清楚,该公司不是外间传闻的什么因为经营不善而破产,也不可能是资不抵债而破产,更不会是因为竞争不赢花旗散商而倒闭,而且英吉利本土也没生政变,也没动大规模的对外战争。

也就是说,不论是从外部还是内部,都找不到东印度公司倒闭的原因。

思索了半晌,伍秉鉴还是毫无头绪,伸手去索茶,却现茶已经凉了,将凉茶泼了,重新斟了一杯,啜了几口,他才看向易知足,道:“东印度公司倒闭破产,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你有独特的看法或是见解?”

“一管之见罢了。”易知足笑了笑,道:“晚辈窃以为,英国东印度公司是自杀,换句话说,该公司是自己主动解散的。”

自杀?伍秉鉴手一颤,登时被泼出的热茶烫了下,他连忙放下茶杯,讶然道:“怎么可能是自杀?”

“唯有自杀才解释的通。”易知足侃侃说道:“英国东印度公司从建立之日起,二百多年里,历经风雨,无数人想击垮它或是取而代之,这其中包括英国国王查理一世,法兰西的“太阳王”路易十四和拿破仑一世,印度的提普苏丹,美国总统麦迪逊也应该算一个,但始终没人能得逞。

该公司在倒闭破产之时,拥有数十万军队,仅在印度一地就直接掌控二十八万军队,这还不算美洲、非洲、东南亚的,如果再算上该公司间接能控制的军队,估计得上百万。

该公司可以说要钱有钱,要兵有兵,要地盘有地盘,为何会如此平静的倒闭破产?连一丝挣扎反抗都不曾有过?除了自杀,别无可能。”

这未免太牵强了,伍长青忍不住道:“听说是英国下议院宣布东印度公司倒闭的,难道不是英国国王或是议院强令东印度公司倒闭?”

听的这话,易知足微微一哂,道:“东印度公司可没有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思想,方才说的英国国王查理一世,他在位时就想扶持另外一个商业集团取代东印度公司,结果你知道吗?

东印度公司大力支持另一个贵族克伦威尔造反,将查理一世送上了断头台,至于英国的下议院,绝大多数议员都是东印度公司的股东或是拥有该公司的股票,他们不可能主动令该公司倒闭。”

尽管易知足言之凿凿,伍秉鉴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这个推测,半晌才问道:“东印度公司为什么会自杀?”

“茶叶!”易知足清脆的道。

“因为茶叶自杀?”伍长青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历史如此悠久,又如此庞大的公司因为茶叶自杀?这会不会太扯淡了?

但听的茶叶两个字,伍秉鉴的神情却严峻的怕人,他沉声道:“是因为阿萨姆已经成功移植茶树,开辟茶园?”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原来平湖公已经知道。”

伍秉鉴长叹了一声,道:“在英缅战争后,英人就在阿萨姆现大量的野生茶树,英缅战争后,英人控制了阿萨姆,开始在阿萨姆移植茶树,开辟茶园。

阿萨姆野生茶树品种太差,英人从广州偷偷买了一批福建茶籽前往阿萨姆栽种,但英人和印度人都不懂茶树栽培技术,因此,他们又设法从澳门偷运了一批茶农前往阿萨姆。

不过,听说那些茶农都被杀了,茶园也被毁了,看来,英人一直没放弃,最终还是让他们成功了。”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一惊,谁在阿萨姆杀的那些茶农,捣毁的那些茶园?除了十三行,还有谁能知道英国人在阿萨姆偷偷栽种茶树?除了十三行,还有谁会在意这事?还真看不出,十三行的手还可以伸的如此之远。

伍长青冷不丁插言道:“既然能毁阿萨姆的茶园一次,难道就不能再毁它一次?”

“谈何容易…。”伍秉鉴长叹了一声,道:“阿萨姆对英国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岂能容忍一毁再毁?”

“那也未必。”易知足轻描淡写的道:“要毁阿萨姆,也许不难…。”

不难?伍秉鉴一脸疑惑的看向他,却未吭声。

伍长青则是欣喜的道:“易兄有法子毁掉阿萨姆茶园?”

“阿萨姆与云南接壤,也是大清的藩属国,若是能令朝廷明白阿萨姆的存在,会让朝廷每年损失数千万两白银的贸易额,朝廷必然出兵,大军远征阿萨姆。”易知足缓声道:“不过,军费开支,怕是的十三行全力负担。”

伍秉鉴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大清不是英吉利国,不会为了商业贸易而兴兵,大军远征阿萨姆,没有丝毫可能。”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那效仿英国东印度公司,由十三行自建私军,远征阿萨姆,可行?”

这简直是开玩笑了,朝廷能允许十三行私建军队?伍长青瞥了他一眼,苦笑道:“易兄这是在说笑吧……。”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自建私军不行,以十三行的财力雇佣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潜入阿萨姆进行破坏,这对十三行来说,应该不难吧?”

“难……。”伍秉鉴长叹道:“阿萨姆地处河谷,境内多沼泽,两侧皆高山,易守难攻不说,气候还尤其恶劣,极度潮湿,且经常大雨,或许只有安南、暹罗、缅甸人才能适应那的环境。”

伍秉鉴居然对阿萨姆的地理气候如此熟悉,看来是派人做过详细的调查了,不消说,上一次去阿萨姆杀茶农,毁茶园,也定然是伍秉鉴的杰作了。

想到这里,易知足不由的暗笑,外间都说伍秉鉴胆小谨慎,甚至有几分懦弱,只是没见到他露出獠牙的时候罢了,真是笑话,一个胆小谨慎,还有几分懦弱的人,能在短短数十年间成为富可敌国的十三行富?mkeai1

第二十四章 生态论

连续提出的两个法子都被否定掉,易知足丝毫不觉窘迫,神情自若的端起茶杯喝茶,伍长青瞥了他一眼,暗自好笑,大话说出来了,几个法子却没一个中用的,这家伙居然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伍秉鉴却是一脸期盼的道:“别藏着掖着,还有什么法子说出来听听,阿萨姆茶干系重大,但凡力所能及,老夫都会尽力而为。”

还有法子没说出来?伍长青有些惊讶又有几分好奇,除了派人去阿萨姆破坏之外,还能有其他的法子破坏掉阿萨姆的茶园?

易知足放下茶杯,道:“晚辈在黄埔曾听洋人水手说起,在大海中航行之时,曾遇见一件奇怪的事情,他们航线上有一座小岛,几年前他们登岛,没见过一只老鼠,这次经过那小岛,却现岛上老鼠成灾,岛上除了老鼠,再不见其他活物……。”

见他突然说到海上见闻,伍长青不由的有些愣,这家伙说话就不能正常一点吗?这好端端的说怎么灭阿萨姆的茶园,怎么又扯到风马牛不相及的海上见闻去了?这跟毁掉阿萨姆的茶园有关系?有关系吗?

“……晚辈事后琢磨,那小岛原本应该没有老鼠,偶尔有老鼠从商船上溜上小岛,而小岛上没有老鼠的天敌,诸如猫、蛇、猫头鹰、狐狸之类,所以老鼠迅的泛滥成灾,吞噬了小岛上原本所有的动物……。”

伍长青有些不满的道:““老鼠能够吞噬掉小岛上的所有活物?”

“小岛上自然不会有大型的动物诸如虎豹之类的。”易知足含笑道:“其实就是有虎豹之类的,也会被老鼠灭绝掉,很简单,老鼠成灾,会吃掉所有能吃的东西,虎豹之类没有足够的食物,灭绝是早晚的事情。”

“哦。”伍长青轻哦了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心里却在想这事跟毁掉阿萨姆茶园有什么关系吗?

易知足不理他,接着道:“晚辈对此现象很是好奇,穷尽心思琢磨,给这种现象取了个名字,叫外来物种入侵。晚辈以为,不论东西南北,大凡一地,只要生机勃勃,该地就处于一种平衡状态,叫做生态平衡,一旦打破生态平衡,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就以草原为例,历朝历代,为了遏制蒙古的壮大,可谓是绞尽脑汁,和亲、通商、战争,却都收效甚微,其实晚辈认为无须如此麻烦,只须高价收购狼皮狼崽皮以及狐狸皮狐狸幼崽皮和鹰崽,无须几年就能灭了蒙古各部落。”

这越说越离谱了,伍长青忍不住道:“这么简单?”

“理论上是如此。”易知足神情肃然的道:“对草原危害最大的动物是兔子和老鼠,因为兔子和老鼠不仅吃牧草,还打洞,打洞一则损毁草根,二则打洞挖出来的土堆在地面会压坏牧草。

而兔子老鼠的天敌就是狐狸、狼和鹰,消灭了这三种天敌,兔子老鼠就能够迅繁衍,泛滥成灾,如此,不消几年,草原就会被破坏,随后沙化,没了草原,蒙古族还能生存?”

听的这里,伍长青终于反应过来,道:“易兄准备用外来…物侵的法子毁灭阿萨姆茶园?”

“是外来物种入侵。”易知足纠正道。

伍秉鉴神情凝重的道:“阿萨姆不是小岛也不是草原,而是河谷,再说,茶树也不似牧草那般脆弱。”

易知足笃定的道:“晚辈认为,不论是草原还是高原、平原、山地、丘陵、河谷、沼泽的生态平衡,都是经过长期进化形成的,处于这种平衡状态中的物种是经过成百上千年的竞争、排斥、适应和互利互助,最终才形成了相互依赖又互相制约的平衡状态。

一旦遭受外来物种入侵,或者是人为破坏掉其中的任何一个环节,就能够打破原有的生态平衡,引想象不到的灭顶之灾。”

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茶树是不是娇贵,晚辈不是很清楚,但茶树对生长环境和气候肯定有很高的要求,否则英国的殖民地遍布全球,也不至于只在印度和锡兰现野生茶树。”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转,“当然,这些都只是理论上的推断,还从来没有实践过,不过,晚辈认为,人力毁掉茶园,不过是权宜之策,咱们能毁,英国人也能种,那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要想标本兼治,一劳永逸,要想长期垄断茶叶贸易,外来物种入侵是唯一能行的通的法子,这法子一旦研究成熟,就算是英国人在英国本土的英伦三岛开辟茶园,咱们也能不费吹灰之力毁掉它。

还有,这法子不仅仅只局限于茶树,养蚕必须的桑树,也可以通过这法子毁掉,甚至就是粮食作物,也同样可以毁掉!”

听的这话,素来古井不波,极少有神情变化的伍秉鉴也为之动容,声音有些沙哑的问道:“当真?”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确有可能,不过这需要时间,既要长时间的研究,也需要专业的人才,非是一蹴而就之事,晚辈建义学,就打算培养植物、昆虫、动物方面的专业人才。”

“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迟疑了下,易知足才道:“即便有充裕的资金,怕是也需要七八年时间,阿萨姆、锡兰都地属亚洲,有效的外来物种,怕是得从美洲、非洲、欧洲去寻找,最难的还是专业的人才培养……。”

“就没有更快的法子?”伍秉鉴皱了皱眉头,沉声道:“阿萨姆的茶园开辟成功,英国人在四五年后就可以大规模的出茶。”

沉默了片刻,易知足才道:“能否先找人收集福建茶树常见以及少见的病虫害送往阿萨姆?”

“这法子倒可以试试。”伍秉鉴微微颌道:“应该能给英国人造成不小的麻烦和损失。”手指在椅子上轻叩了一阵,他接着道:“建义学,你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终于等到他主动开口了,易知足暗松了口气,道:“晚辈这义学,实则是新式学校,除了国文外,还预备开外文、数术、手工、物理、化学、天文、地理、植物、动物等一系列课程,旨在培养各个领域内的专业人才。

这其中,外文、天文、地理、植物、动物等课程都与外来物种入侵和生态平衡息息相关,要形成规模,这开支怕是有些大…。”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捆绑,将义学与外来物种入侵,生态平衡捆绑在一起,伍秉鉴虽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这个小伎俩,却根本在乎,毫不迟疑的问道:“你估摸着要多少?”mkeai1

第二十五章 细剖析

对于新义学,易知足是既想伍家出钱赞助,又不愿意伍家独家赞助,那样的话不利于他日后对义学的掌控,稍稍沉吟,他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晚辈对地价、物价、工价等不太熟悉,买地平整,建教学楼、宿舍楼、图书楼、实验楼、修操场等等,估摸着仅是启动资金,就得三四万大洋。”

启动资金就得三四万大洋!伍长青听的暗自咋舌,这什么新式学校如此耗钱?

伍秉鉴常年跟英商打交道,可谓是见多识广,隐隐猜到所谓的新式学校可能是类似于西洋的大学,看来,对于外来物种入侵和生态平衡的研究,易知足是早有想法,这反而让他更相信了几分。

几万大洋对伍家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而且外来物种入侵一旦研究成熟,将给大清给十三行给他伍家带来无比巨大的商贸利益,即便是用一本万利也不足以形容,他岂会在乎这点小钱?别说是数万大洋,就是数十万大洋,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投入。

稍稍沉吟,他便开口道:“外来物种入侵,关乎大清的兴衰,也关乎十三行的兴衰,兴建义学事务庞杂,你揽总就成,无须亲力亲为,老夫希望你将外来物种入侵的研究作为务,老夫等不起,十三行也拖不起……至于兴建义学和物种研究所需的银钱人员,你无须担忧,老夫鼎力支持。”

听的伍秉鉴如此表态,易知足不由的心花怒放,连忙拱手道谢,随即看了伍长青一眼,道:“外来物种入侵的危害之大,无须晚辈赘言,事关重大,容不得有一言半语泄露,还望平湖公和长青不要再向任何人提及。”

伍长青赶紧道:“易兄请放心,在下知道轻重,这事即便是至亲问起,也绝不会泄露一星半点。”

“长青素来口紧,知足无须担心。”伍秉鉴道:“建义学和物种研究,都让长青协助你,有任何需求,无须顾忌,只管开口就是。”说着,他又将话题拉回,“你预计大清和英吉利之间会有一战?”

鸦片战争的爆那是铁板钉钉,但无凭无据,伍秉鉴显然不会相信,沉吟了片刻,易知足才道:“大清以农为本,英国以商为本,该国对外扩张动的一系列战争都是围绕着英国的商贸利益和需求而进行的,清英是否会有一战,主动权在英国,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么,英国是否会对大清开战,关键就在于英国在大清的商贸利益是否受到损害,再有就是,英国对大清的商贸需求有没有扩大的要求?”

听的这话,伍秉鉴的脸色一瞬间就有些难看,他瞬间就想到了印度的鸦片和阿萨姆的茶叶,易知足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如今大清与英国的贸易,贸易额和数量最大的是两种商品,鸦片和茶叶。

朝廷厉行禁烟,必然极大的损害英商利益,茶叶,一旦阿萨姆大规模种植茶树,开辟茶园,大清的茶叶就将是阿萨姆茶最大的竞争对手。

至于英国对大清的商贸需求是否有扩大的要求,看看东印度公司倒闭之后,英国散商每年来广州的数量是递增还是递减,就很清楚了。

再说说十三行,东印度公司倒闭,英国散商成为中英贸易的主力,英国崇尚自由商贸,英国散商不可能喜欢十三行垄断对外贸易,这一点,十三行的行商这几年应该深有体会。

还有一点,我认为,马嘎尔尼使团出使北京为乾隆祝寿有刺探大清军情的嫌疑,英商船“阿美士德号”在北方海域长期滞留,应该是为了实地勘察舰队北上路线,如果所料不错,英国人应该早就开始未雨绸缪了。”

略微停顿,易知足才沉声道:“朝廷厉行禁烟,大清与英国之间必有一战,而十三行在中英双方的打压下,将飞灰湮灭。”

屋子里一片沉寂,伍秉鉴仰着脸直勾勾的望着屋顶的藻饰,身为商人,他最怕的就是战争,更何况,一旦与英国开战,广州必然当其冲,这是他不敢想象的,他不相信英国会贸然对大清开战,但易知足的分析听起来也不无道理。

问题的根子就在朝廷厉行禁烟,朝廷会下大决心禁烟吗?且不说道光有没有那么大的魄力向粤海关和十三行开刀,朝廷那些个满蒙亲贵,一二品大员以及沿海各省的督抚,有几个会支持厉行禁烟?

这些年,朝野上下禁烟的呼声虽然不绝于耳,但却极少见有大臣力谏禁烟,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更何况烟瘾是一时半会禁得了得?真要那么容易,鸦片流毒也就不会那么广了。

至于英国,朝廷不厉行禁烟,英国人也不会无端启衅,阿萨姆茶叶,至少还要四五年时间才能成气候,这段时间,不惜代价的破坏掉阿萨姆茶树基地,英国人就照样的依靠大清的茶叶,这是一场完全可以避免的战争!

难道大清与英国之间真的会爆一场战争?十三行会飞灰湮灭?伍长青飞快的觑了一眼伍秉鉴,赶紧低下头来佯装沉思,心里却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期待,希望易知足所说的都变成现实,十三行不存在了,他就无须担忧接替怡和行,成为十三行总商,至于战争,那跟他无关。

忍不住,他又看了易知足一眼,这人实在是让他看不透,明明满腹才华,却偏偏整日里四处游荡厮混,要说他的见识之广,学识之渊博,眼光之独到,别说十三行子弟无人能及,就是整个广州城的年轻俊才怕是也无人能望其项背,也不知道他这身本事从哪里学来的?没听说他拜什么名师,难不成,真如他自个说的,是自己琢磨出来的,那可真是聪慧天成!

易知足安静的品尝着三十年陈的大红袍,他知道伍秉鉴一时间怕是接受不了大清与英国之间会爆一场战争的这个结论,需要给他时间让他消化。

两盅茶喝完,伍秉鉴从神游太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脸色也缓和不少,呷了口茶,他才看向易知足,道:“按照你的推断,若要爆战争,也就在两三年间,你是何打算?”mkeai1

第二十六章 胡乱吹

听他如此问,易知足稍稍有些意外,就算对方承认他说的有理,清英之间会因为朝廷厉行禁烟而爆战争,但身为十三行的实际掌舵人,第一反应应该是如何阻止战争的生,而不是问他有何打算?转念间,他就反应过来,对方根本不相信!

想明白这点,他有些无奈,费了这么多心思,结果对方依旧是不相信,这要如何说,才能让对方相信?

默然半晌,易知足才缓声道:“这些年,大清内乱不止,国库空虚,一旦与英国爆战争,地方必然加剧动荡,国库也必然更加空虚,天下大乱怕是为时不远了。

大乱之世,对商人来说既是灾难,也是机会,广州丧失一口通商的地位,垄断大清对外贸易的十三行自然随之消亡,但海贸和对外贸易不会衰败,反而会因为战争而兴盛。

这对十三行的行商而言,是件大好事,十三行可以消亡,但广州公行(十三行行商成立的行商组织)不应该随之解散。

晚辈认为,只要十三行行商继续抱成团,不仅能够在这乱世中生存立足,还能快展,成为英国东印度公司那般庞大的存在……。”

成为英国东印度公司那样的庞然大物?伍秉鉴再次为之动容,这小子好大的野心!

伍长青则是倒吸了口冷气,傻愣愣的看着易知足,英国东印度公司,那可是拥有自己的地盘,拥有自己的军队,拥有自己的商船队,堪比一个帝国的庞然大物,十三行能够达到那种地步?

很快,伍秉鉴就冷静下来,不为所动的道:“你想挽救兴泰行?”

怎么会这么问?易知足虽然有些奇怪,却想都没想就毫不迟疑的点头道:“是,看在严世宽的情面上,晚辈也不会任由兴泰行倒闭,平湖公无须担忧,晚辈已经有妥善的法子挽救兴泰行。”

听的这话,伍长青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了,兴泰行欠外债二百多万元,这家伙竟然直言不讳的说有法子挽救,怎么挽救?连办报纸、建义学的几万大洋都拿不出来,还奢谈挽救兴泰行?拿什么挽救?用嘴皮子挽救吗?这可是要拿出真金白银给外商的!

伍秉鉴也是大为愕然,他原本以为易知足提议十三行行商抱团,是为了鼓动伍家潘家挽救兴泰行,所以才有此一问,不料竟然得到这样出乎意外的回答。

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易知足,这小家伙十来天前为了自家孚泰行区区四十万商欠还特意上门来敲诈,如今居然敢直言能够挽救欠债二百多万元的兴泰行?

盯着易知足看了足有移时,伍秉鉴还是忍不住,有些好奇的道:“如何挽救兴泰行,能否说来听听?”

易知足笑了笑,掏出怀表亮了亮,道:“晚辈准备收购合并广州所有的钟表作坊,建造一个大型钟表厂,就以生产怀表为主,晚辈有能力提高怀表的质量,至少要优于西洋表,而且还能大幅降低怀表的生产成本,提高怀表的产量。

据晚辈调查,这样一块广表作坊出售给商铺,是四十五元,商铺售价五十五元,作坊的生产成本是四十元,晚辈有把握将成本控制在三十元,甚至更低,但质量却更好。

至于产量,三年之内,年产破万应该不是难事,每年的利润将不低于二十万元,再加上兴泰行自身的商贸利润,每年还款四十万应该不难,如此,能否挽救兴泰行?”

如今的伍家只想如何从十三行全身而退,早就失去了早期锐意进取之心,兴泰行倒闭破产,对伍家而言,是有害无益,伍秉鉴自然是不愿意兴泰行倒闭。

若是兴泰行每年能还款四十万元,那就完全没有倒闭的理由,别说四十万,只要兴泰行每年能还二十万,伍家也会全力周旋,不让兴泰行倒闭,这至少能给伍家节约五六十万银元,为什么不支持?

伍长青却傻愣愣的问道:“易兄的钟表厂,一年的利润真能有二十万元?”

二十万元年利润,这不过是个噱头,即便一块怀表尽利润有二十元,年产怀表也得上万块,才能达到年利润二十万。

三年产量破万,易知足纯粹是在吹牛,他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毕竟从来没有办过实业,没有丝毫的经验,有底才怪了!

虽然心里没底,但易知足敢吹牛,原因很简单,十三行几大行商都不希望看到兴泰行倒闭破产,他们现在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理由,而他即将筹建的钟表作坊绝对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理由,至少能让所有人看到兴泰行能靠自身还清欠款的希望。

易知足料想伍秉鉴不会如此较真,却没料到伍长青会较真,话都说出去了,还能不认?当下只能硬着头皮道:“年利润二十万不是什么难事,开创之初或许难达到,三五年后,绝对没问题。”

“要等三五年后啊?”伍长青没心没肺的道,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易知足被他刺了一句,忍不住道:“我创办的天宝表厂与广州现有的钟表作坊可不一样,是采取流水作业的……手工制造工厂,长青可别小看了,刚起步或许会慢点,但是三五年后就能快的展,届时,年产破万可谓是轻而易举,就是年产十万,也不是难事。

怀表本身拥有极为广阔的市场,前十年绝对是供不应求,无须考虑销量,再则,咱们不只是在大清销售,还可以销售给南洋、印度、美国,甚至是反销给欧洲,到那时,年利润二百万也不是难事。”

一听他的天宝表厂有如此大的潜力,伍长青眼睛一亮,不假思索的道:“那我入一股。”

入一股?易知足一怔,他虽然手头没有筹建表厂的资金,但早就计划好了,让兴泰行出这笔钱,他压根就没想过表厂让人入股,因为他很清楚,他即将筹建的天宝表厂的前景有多好,他下意识的看向伍秉鉴,这显然是伍长青自个临时决定的,不能代表伍家。

伍秉鉴却摆了摆手,道:“伍家早已经分家,长青动用自家名下的钱入股,我这做阿爷的不好干涉。”mkeai1

第二十七章 看银师

见伍秉鉴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易知足一时间有些琢磨不透对方的用意,伍长青提出入股,很明显是一时冲动,伍秉鉴对此放任不管,是什么意思?

伍家看好天宝表厂的前景,真心想入股?这似乎说不通,就凭他一通胡吹,就果断的决定入股?就是钱多任性,也不是这么个任性法,尤其是伍秉鉴,应该不是任性的主,看来还有其他原因。

易知足端起茶盅浅啜了几口,也没心思仔细推敲,伍家爷孙俩还等着他答复呢,虽说他不愿意出售天宝表厂的股份,但有伍家入股,好处也是明摆着的,再则,伍家才表态鼎力支持新义学和外来物种入侵以及生态平衡的研究,他也不好一口拒绝,不过,即便是要出售天宝表厂的股份,那也不能贱卖了。

迅的权衡了一番,他一脸严肃的看向伍长青,道:“天宝表厂是我创办的第一个厂子,生产的怀表、手表,将风靡全世界,有着极大的展潜力和极高的利润,而且至少可以保证一百年内独霸世界钟表行业,你愿意出多少钱买一成的股份?或者买五分也成。”

听的这话,伍长青不由一呆,求助的看向伍秉鉴,他实在不知道该出多少价钱合适,他是真被易知足的这番话吓着了,风靡全世界,保证独霸世界钟表行业一百年,这是什么概念,他凭什么保证,哪里来的自信?自个又凭什么相信?

伍秉鉴听的也是一愣,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小子又在敲诈,不过转念又觉的不太可能,这小家伙极其聪明,心思又缜密,伍家入股天宝表厂,对他,对兴泰行,都是件好事,他就算不领情,也不存在反过来在入股方面敲诈他们。

这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这表厂很可能就是为了挽救兴泰行而建的,根本就只是一个幌子,他不愿意拖累长青,另外一个,就是易知足对表厂真的是信心十足,他对表厂的描述不是吹牛,再一个,他刚刚提及到手表,什么是手表?新研的表?

略一沉吟,伍秉鉴才开口道:“知足对钟表有研究?”

“晚辈自小就对钟表有着浓厚的兴趣。”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对于钟表的结构零件,晚辈研究了多年,有不少独到的想法和设计,否则晚辈何以敢夸口保证一百年内独霸世界钟表行业,单就制表技术而言,晚辈敢夸口,这世界无人能与晚辈并肩。”

他这话已经是非常的谦虚了,就制表技术来说,他领先这世界二百年,而且熟知怀表手表的主要零件和结构的几次升级换代,天宝表厂至少在百年内能够遥遥领先钟表行业。

但伍秉鉴和伍长青两人却不敢相信他的话,自易知足上门要挟借款之后,伍家就对他做了详细的调查,从没听说他在钟表作坊学习过,钟表制做难道也能无师自通?两人心里都疑惑,这家伙就算是吹嘘,似乎也没必要吹嘘的如此离谱?

迟疑了一下,伍长青才道:“易兄既然会制做怀表,想来也应该会修理罢?”

这爷孙俩不相信他的话,想当场验证?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修理怀表要专门的工具,若是零件损坏了,还要换零件,修钟就容易多了,长青若是手头有有毛病的钟,可以拿来,我给你修修,费不了多少时间。”

“还真有只钟被他们拆散了,装不回原样。”伍长青讪笑着道:“易兄既然会修,我这就去拿来。”说着,他就起身快步而去。

易知足无所谓的笑了笑,看向伍秉鉴,沿着先前的思路说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朝廷厉行禁烟,大清与英国爆战争,这都是大概率之事,晚辈窃以为,十三行应未雨绸缪,早做策划,一旦应验,也不至于反应不及。”

未雨绸缪?伍秉鉴轻嗯了一声,道:“你有何想法?”

易知足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平湖公对看银师这个职业应该熟悉吧?可知西关有多少看银师?”

看银师,就是鉴别银钱的人,又叫银师,这是大宗贸易不可或缺的人,不论中外商人在收款时,都要请看银师检查银钱的真伪以及过秤,即便是银元交易,也是如此,因为广州市面上流通的银锭银元品种繁多,成色不一,重量不一。

再一个,不论是银锭还是银元,但凡是看银师检验过的,都会打下一个戳记,出了问题,就可凭借戳记找看银师赔偿。

所以银锭银元流通的次数越多,留下的戳记也就越多,久而久之,银锭银元的分量就会变的不足,甚至会严重变形,是以,大宗银钱交易,需要辩真伪,验成色,秤重量,看银师必不可少。

伍秉鉴一辈子浸淫外贸,岂能不熟悉看银师,至于西关有多少看银师?他还真是不清楚,反正不会少,中外商馆都有自己的看银师,他不知道易知足为什么会提及看银师,想了想,他才道:“别兜圈子。”

易知足笑了笑,道:“晚辈想砸了西关甚至是整个广州城看银师的饭碗。”

伍秉鉴难得幽默了一句,“你跟看银师有仇?”

“平湖公不觉的动辄过万,甚至是十数万,数十万银元的清点过秤是件费时费神又费钱的事情?”易知足说着敛了笑容,正经说道:“晚辈建议,十三行与英美散商一同开办一家商业银行,如此一来,大宗交易,无须银钱清点,只需在银行划拨,或是使用银行开出的钱票、支票进行交易,岂不简单迅捷的多?”

“商业银行?”伍秉鉴轻轻的念叨了一句,手指又习惯性的开始在椅子扶手上轻快而有节奏的叩着,半晌,他才轻声问道:“你知道东印度公司广州财务委员会吗?”

东印度公司广州财务委员会?这是个什么机构?银行?东印度公司不是已经倒闭了?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这个他还真没听说过。mkeai1

第二十八章 代理行

“东印度公司虽然已经宣布倒闭,但仍然还处于清算阶段。”伍秉鉴缓声说道:“广州财务委员会对外称东印度公司代理行,虽然已经不再从事具体的贸易活动,但依然在给英国散商放贷。

英美散商在广州的贸易收入,包括出售**所得款项,都全部存在代理行下设的银库,由代理行签伦敦、印度、孟加拉的汇票,散商可凭汇票到当地兑换现银,不过…英国散商们对东印度公司代理行的存在极为反感,多次向议会抗议…似乎是担心东印度公司死灰复燃。”

“广州财务委员会实际上就是一个商业银行。”易知足顺着话头道:“平湖公可是担忧英国散商不会将现银存在十三行开办的银行?晚辈倒觉的现在是一个难得的取而代之的机会,东印度公司迟早是要退出广州的。

退一步讲,就算东印度公司代理行短时间不会退出广州,这也无妨,两家银行之间划拨,也比现银交易方便的多。”

这倒也是,确实要方便不少,伍秉鉴沉吟了片刻,才问道:“只是为了交易方便?”

伍长青这时快步进来,却是双手空空,伍家花园有着数量不少的钟表,自然也有专事维修养护钟表的钟表匠,他已吩咐下去,叫钟表匠随便拆一只小钟送来,并带上工具,他是诚心看看,易知足究竟是不是在吹牛。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当然不只是为了交易方便。”稍稍一顿,他才缓声道:“银行的好处一言难尽,晚辈简单说说十三行开办银行的好处。

十三行垄断外贸,开办商业银行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不论是外地的供货商,还是广州的行外商,还有美国散商,但凡是要与十三行打交道,就的守十三行的规矩,就的将现银存在十三行的商业银行,这不仅有利于对外商贸交易,也利于十三行行商银钱的周转。

其次,十三行在西关在广州都拥有极高的声誉,一旦开办银行,可以大量吸纳广州城及周边各地官员士绅商贾以及平民百姓手中的闲散白银。

低息吸纳存款,高息放贷,赚钱倒是次要,主要是可以扶持贸易和手工作坊,十三行若有银行,一众小行商就不会遭受英美散商的高利盘剥,西关和广州的手工作坊也能不断的扩大规模。

再则,一旦广州失去一口通商地位,十三行行商就不得不前往其他口岸贸易,十三行开办银行,有利于众行商去其他口岸进行商贸,这一点,无须赘言,东印度公司代理行就是例子。

还有,大清有钱庄有票号,但没有一家财力雄厚的银行……。”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加重语气道:“一家拥有雄厚资金的银行,完全可以控制国内国际汇兑业务,成为国内外贸易签商业汇票的中心。

尤为重要的是,有雄厚资本做后盾的银行完全可以自行铸造银元或是行银票,可以轻易的操纵国内外贸易,甚至…甚至是掌控整个大清的经济命脉,真到那个地步,就不是我们仰朝廷鼻息,而是完全反过来,朝廷得看咱们的脸色!

再有一宗好处,就是十三行开办银行可以借此增加十三行一众行商的凝聚力,即便以后十三行解散,一众行商散落各个通商口岸,只要银行在,广州行商就不至于成为一盘散沙。”

伍秉鉴怔怔的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掌控大清的经济命脉,让朝廷看十三行商人的脸色!这小子还真是敢想,也真敢说!

房间里安静了半晌,才响起伍长青弱弱的声音,“银行资本得雄厚到什么地步,才能让朝廷看咱们脸色?”

易知足听的一笑,呷了口茶,才道:“大清的家底厚,至少也得一两个亿才能起到威胁作用。”

一两个亿的现银!伍长青听的咋舌不已,伍家虽说富可敌国,家族财产有数千万银元,可那是包含房产田产商铺货物等等,真正现银,怕是也只有几百万两。

默然半晌,伍秉鉴才开口道:“朝廷岂会坐视银行危及到自身安危?”

“泱泱天朝,满朝朱紫,若论道德文章,咱们不是对手,但若论金融经济,他们给咱提鞋也不配!”易知足语气很是不屑的道:“等到银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时,只怕朝堂诸公还明白不了,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小家伙倒是自负的很,伍秉鉴瞥了他一眼,却不吭声,银行实际上就是将钱庄和票号合二为一,开银行所需的本金自然也不是一般的钱庄和票号能比的,而且十三行开办银行,在海贸旺季时那储存和过手的银子必然是以千万计,万一出事,伍家所有的家当都会赔进去。

他执掌十三行数十年,跟朝廷和地方官员打了大半辈子交道,深知其中的风险,十三行可不是东印度公司,十三行要敢开银行,不论是朝廷还是地方官员都会千方百计的伸手捞一把,吃象难看的官员他见的太多了!

见伍秉鉴半晌不吭声,易知足心知这事怕是有点悬,今天来伍家,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建议十三行开办银行,前面东印度公司、阿萨姆茶叶、清英爆战争的话题,都是为了开银行这个目的。

之所以急着提议十三行开办银行,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鸦片战争之后,五口通商,十三行一众行商随之四散飘零,而欧洲各国则纷纷赶来大清开设银行,不先走一步,以后要想打开局面,将艰难数倍。

更为重要的是,十三行的几家富,那是真正的富可敌国,伍家、潘家、卢家这三大家的家财总计估计会接近一亿大洋,再则十三行拥有遍布东南西南各省的供货渠道,销售渠道,还有散布在各地的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

若是十三行能够开办银行,凭借着这些个有利条件完全可以横扫一切外资银行,轻松整合国内的大小钱庄票号,垄断大清金融市场,与英国金融巨鳄们一争雌雄。mkeai1

第二十九章 出天价

见伍秉鉴长时间不吭声,易知足琢磨着是不是再下点猛药,就在这时,外面有人禀报道:“禀长青少爷,钟表匠来了。”

伍长青正觉的房间气氛太沉闷,闻言连忙起身,快步出去,旋即便捧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里是一堆拆的零散的钟表零件,将托盘放在易知足面前,他含笑道:“不瞒易兄,这闹钟没毛病,只是想看看易兄的手艺。”

易知足点了点头,随意的扒拉了下托盘里的零件,便开始熟练的组装起来,他自小就跟着爷爷学习修理钟表,参加工作后,他爷爷年纪渐老,好些活儿都是他完成的,组装一个小闹钟对他来说根本就是牛刀小试。

看着易知足动作娴熟的安装一个个零件,而且几乎是不假思索,伍秉鉴、伍长青俩爷孙都不再怀疑,看来人家还真不是吹牛,确实是精通钟表。

“假以时日,知足必然能成一代杂学大家。”伍秉鉴感概了一句,接着道:“天宝表厂的股份,老夫帮长青定了,一成股份十万大洋,如何?”

一成股份十万大洋?伍长青有些吃惊的看向伍秉鉴,这会不会太轻率了?就凭易知足会修理闹钟就完全相信他说的那番话?再说,这价格是不是太高了点?在他想来,二三万就已经顶了天了。

易知足也有些惊讶,天宝表厂的价值,他自个心里是很清楚的,远远不止这个价,但伍秉鉴就凭他一番说辞和娴熟的修理闹钟技术就敢报出十万一成这个价格,还真是有些令他意外。

平心而论,这个价格已出的相当高了,这等于是给还没影子的天宝表厂直接估价一百万大洋,就凭伍秉鉴开出的这个价格,就足以说明他对易知足的信任。

易知足不接话,也不吭声,飞快的将小钟组装好,上了条,看着秒针正常走动起来,他这才抬头看了伍秉鉴一眼,道:“平湖公既然开了口,晚辈也不能不知好歹,不过天宝表厂今后的利润非常可观,您看这样如何……。”

略微一顿,他接着道:“暂时定以十万一成的价格,若是在明年年底之前,朝廷厉行禁烟,再添加十万如何?不是晚辈夸口,假以时日,天宝表厂一年的分红,也能达到二十万。”

二十万一成股份?这次轮到伍秉鉴吃惊了,他开出十万的价格,完全是冲着兴泰行去的,兴泰行欠债二百多万,易知足要拿天宝表厂为兴泰行还贷,明摆着的,天宝表行在三五年内没什么利润,因此,他才借着伍长青入股的机会抬高天宝表厂的身价。

说白了,易知足鼓捣出一个天宝表厂,就是个噱头,为了挽救兴泰行而给众人的一个正当的说的过去的理由,伍家通过入股天宝表厂,刻意抬高天宝的身价,同样也是个噱头!

只要兴泰行不倒闭,伍家的怡和行就至少能节省下五六十万大洋,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原以为易知足会感激不尽,却没料到他居然不满足,竟然要二十万!

小家伙究竟是对天宝表厂有信心?还是对朝廷厉行禁烟有信心?伍秉鉴权衡了半晌,才点头道:“依你,明年年底,朝廷若是厉行禁烟,就二十万大洋一成股份。”说着,他看向伍长青道:“追加的的十万,阿爷帮你出。”

阿爷居然同意了?伍长青顿时有些蒙,究竟是什么情况?素来精明无比的阿爷为什么会同意如此离谱的价格?是看好天宝表厂?还是不相信朝廷会厉行禁烟?他看看伍秉鉴,又看看易知足,眼珠一转,心一横,咬牙道:“那我买天宝表厂的两成股份。”

“臭小子,愣是改不了见到便宜就往上冲的臭毛病。”伍秉鉴暗骂了一句,却也没有出言阻止,兴泰行欠债二百多万,天宝表厂估价二百万,伍家入股两成,这更让人放心,再则,他也有心让伍家子弟尝试一下办大型作坊,他相信易知足不会让他失望。

再退一步讲,就算是花二十万大洋买易知足的这一个判断,他也不亏!朝廷是否厉行禁烟,直接关系到大清与英国是否会爆战争,牵扯到广州是否会成为战场,伍家数千万大洋的资产都在广州,若是易知足的判断正确,伍家将能减少多少损失?

见伍长青开口要买两成股份,易知足却是不乐意了,就算二十万一成股份,对天宝表厂来说,也是跳楼价,见伍秉鉴不吭声,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说句大实话,办大型作坊,在下也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

说着,他看向伍长青,语气诚恳的道:“手工流水作业在下也从没尝试过,成本究竟能降多少,很难估计,在下还真担心办砸了,有负长青兄的盛情,谨慎起见,长青兄还是入一成股罢。”

什么情况?不愿意多卖股份?伍秉鉴瞥了他一眼,看来这小子对天宝表厂真的信心十足,他不由的暗笑,长青横打一炮,想试探他没试探到,倒是探出这小子的底来了。

伍长青也是大为意外,他本是想试探阿爷的反应,不料易知足竟然不愿意多卖股份,二十万一成股份,如此天价,对方居然还不愿意多卖股份,这意味着什么?当下他就笑道:“易兄博学多才,通晓经济,又精通钟表,天宝表厂如何会办砸了?若非手头拮据,小弟还真想买下天宝表厂的四成股份。”

眼见的越描越黑,易知足哪里还敢再描,连忙道:“难得长青兄如此信任,在下感激不尽。”说着他看向伍秉鉴,追问道:“十三行开办银行一事,平湖公可是觉的有何不妥?”

见易知足将话题绕了回来,伍秉鉴毫不迟疑的道:“十三行开办银行,犹如三岁小儿,持巨额黄金招摇于闹市,风险极大。”

听他刻意咬重巨额黄金几个字,易知足才明白他担心什么,他是担心储存于银行的资金过大,而十三行又无力保护,他忍不住问道:“十三行一年的贸易额大致有多少?”

伍秉鉴张口就道:“六千万上下,在海贸旺季,每天的贸易额都数以百万计。”

这么大的贸易额!易知足也是暗吃一惊,难怪伍秉鉴害怕,想了想,他才道:“那不以十三行的名义,行外子弟开办银行,如何?”

伍秉鉴才好奇的道:“知足为何如此热衷开办银行?”mkeai1

第三十章 货币战

“大清票号钱庄不少,但却是一盘散沙,一则资金有限,二则有极大的行业地域限制,经不起冲击或是波折。”易知足神情肃然的道:“晚辈预测,不消数年,西洋银行就可能大举东来,就凭大清的票号钱庄,根本经不住资金雄厚的西洋银行冲击……。

一旦被西洋银行控制住大清的银根,大清对外贸易的大宗商品定价权则必然受制于人,平湖公当清楚对于一国外贸而言,大宗商品定价权有多重要。”

大宗商品定价权的重要性伍秉鉴岂能不知,十三行垄断大清对外贸易,与英国东印度公司数十年的明争暗斗,围绕的其实就是大宗商品定价权,一旦大宗商品定价权受制于人,那就是任人宰割的下场!

半晌,他才沉声道:“你是根据什么预测西洋银行会大举东来?是因为英国东印度公司即将彻底退出?”

“是,东印度公司代理行的退出是迟早的事,届时,大清若仍然没有实力雄厚的银行,西洋银行就会大举前来填补这片空白。”易知足道:“还有一个更主要原因,战争!清英一旦开战,大清必败,洋人在大清的地位和待遇将会彻底扭转,洋人会大举东来,充斥大清沿海各个通商口岸。”

又是战争,今天易知足的话题似乎都是围绕着战争,而且说的一次比一次严重,伍秉鉴瞥了他一眼,道:“你就如此确信大清与英国会爆战争?”

易知足点了点头,肃然道:“在晚辈看来,大清与英国之间在不久的将来必然会爆一场战争,这是不可避免的。”

稍稍一顿,他接着道:“平湖公应该知道英国实行的是金本位制。”

这个情况伍秉鉴当然知道,当下就颌道:“英国正式启用金本位制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十余年,但给老夫的感觉,英国似乎一直都在采用金本位制,东印度公司数十年来一直在广州用白银兑换黄金或是购买商品。”

“英国实行的是金本位制,白银在英国根本就不流通,**贸易扩大以后,大清的白银持续外流,而且是以每年至少五六百万两之巨的数额大幅流出!”易知足说着拱了拱手,道:“晚辈请问一下,这上亿两的白银流出大清,流向了何处?”

白银流向了何处?伍秉鉴明显的愣了一下,向来只有人关注白银外流,却从来没人问白银流向了何处?也从来没人将英国的金本位制与大清白银外流联系在一起,易知足如此问的用意是什么?他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伍长青却是直接道:“跟十三行贸易的以英国美国为主,走私鸦片的,也就是这两国,白银外流,自然是流向了英美两国。”

“主要是流向了哪个国家?”

“当然是英国,这还用问?英国占了十三行对外贸易的七成。”

易知足笑了笑,道:“白银不是英国的货币,在英国也不流通,而且英国在与其他国家的贸易中推行的不是白银也不是黄金,而是直接与黄金挂钩的英镑,英国人要那么多白银做什么?”

伍秉鉴虽然年纪一大把,但反应却比伍长青还快,脱口道:“你的意思是,英国人不断扩大鸦片贸易,加剧大清白银流失,背后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正是。”易知足点头道:“大清是英国对外贸易中最重要的贸易国,大清出现银荒,经济萧条,必然会极大的影响英国的对外商贸,正常情况下,英国会极力避免大清出现银荒,出现经济萧条。

可如今连不懂金融经济的大清官员都注意到了白银持续大量外流会引严重后果,以金融商贸起家的英国,岂会如此迟钝?”

伍秉鉴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很是认同这个说法,远的不说,就说二十年前欧洲爆拿破仑战争,十三行对外贸易也是大受影响,贸易额直线下降,十三行行商难以生存,大清与英国在对外贸易方面来说,实则是休戚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易知足能够从清英两国的贸易关系来考虑分析大清白银流失对两国的影响,这一点他确实没想到,伍秉鉴在自叹弗如的同时,也大为欣慰,自个确实没看走眼,易家这小子确实是眼光独到,思虑缜密。

稍稍一顿,易知足接着道:“只有一个可能,英国是蓄意为之,目的就是打垮大清的白银体系,摧毁大清的经济,强迫大清接受英国的英镑,从而在全世界推行英镑霸权。

大清不甘心坐视白银持续大量外流,就必须厉行禁烟,而英国为推行英镑霸权,推行金本位制,绝对无法容忍大清——这个世界最大的银本位制国家——拥有世界最大的商贸中心——也是英国对外贸易最重要的国家的金融继续繁荣,因为这会直接威胁到英镑的霸权地位。

所以说大清与英国之间必然爆战争,这是一场金本位制对银本位制的战争,也是英镑征服世界竖立霸权的战争,根本无可避免!”

伍秉鉴稍稍有些失神,易知足在今天的谈话中,一直在不断的明示暗示大清与英国会爆战争,从**走私白银流失到阿萨姆的茶叶,从开办银行到英镑霸权,都是围绕着大清与英国的战争,难道战争真的无法避免,而且如此之近?

“在晚辈眼里,英国早就已经对大清开战了…英国不断扩大鸦片贸易,就是对大清开战,这是一场货币战争,是一场不见血的战争,这场货币战争的残酷以及造成的破坏将远胜于攻城伐地的战争,因为它的目的是摧毁大清的货币体系和经济基础!”

厅堂里安静的能够清晰的听见小闹钟的指针“哒哒”的走动的声音,伍秉鉴默不吭声,伍长青也不敢说话,金本位制、银本位制、金融经济、货币战争、英镑霸权,一个个新词在他脑海里盘旋,而他更好奇的是,易知足究竟从什么地方学的这些东西?mkeai1

第三十一章 英镑霸权

足足盏茶功夫,伍秉鉴才有些艰难的问道:“英镑霸权是何意思?”

“简单的说,就是让英镑成为全世界流通货币,跟黄金一样的硬通货。”易知足缓声道:“英国是想通过英镑间接的控制全世界,大清几乎没有黄金储备,打垮大清的白银体系,大清就会被迫接受使用英镑。”

“那如何使的?”伍长青忍不住道:“英镑是纸币,是否贬值完全操纵在英国人手里,而纸币一旦贬值,就一文不值。”

“说的是。”易知足点头道:“英国之所以要推行英镑霸权,就是为了控制全世界的财富、资源和所有国家,英国的银行家曾经说过,欲控制世界,必先征服货币;欲征服货币,必先征服黄金;而欲征服黄金,则必先征服白银。

而要征服白银,自然就须先征服大清这个拥有世界上最大市场,最多人口,最大商贸中心,最大的银本位制国家。”

英镑霸权!伍秉鉴一时间有些失神,他很清楚的知道,一英镑等值于两钱多点黄金,在英国银行可以随时兑换黄金,而且是数十年不变的固定汇率,信誉相当好,可以说英镑等同于黄金。

英镑纸币在广州并不少见,英国、美国、印度商人、广州的行商、行外商手中都有不少英镑,虽然并不在市面上流通,但私下小额交易的时候用英镑的情况并不少见,因为英镑交易方便,携带方便。

不仅是在广州,英镑在南洋在印度更是大受欢迎,他一度也对英镑很感兴趣,因为英镑比黄金更便于携带,却从没想到小小的英镑上面竟然有那么大的文章。

而且他还知道英镑存在银行有利息,而黄金存在银行不仅没有利息还要支付保管费,这也从侧面应证了,英国确实在大力的推行英镑。

沉吟良久,伍秉鉴才开口道:“知足说的有些道理,十三行是该未雨绸缪,你们平素不沾商务的小辈先开个钱庄,练练手,顺带网罗一下人手。”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的大为欣喜,伍秉鉴终于被说动了!他连忙顺着话头道:“那晚辈出十万大洋入股钱庄。”

“眼下不宜太招摇。”伍秉鉴摇了摇头,道:“先入五万吧,十三行这几年元气大损,可经不起折腾。”

从延辉楼出来,易知足心情大好,浑身舒泰,这一趟见伍秉鉴没白来,虽然一番长谈,既费心又费力,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不仅收获了伍秉鉴的信任和赏识,而且想要办的事情基本都有了着落,接下来,他就可以大展拳脚,可劲的折腾了。

见他脚步轻快,伍长青知他心情好,当即试探道:“易兄,潘家素来对办作坊有着极大的兴趣,天宝表厂还需要人入股不?”

提起这茬,易知足登时有些肉痛,当下揶揄着道:“长青手头不是有两成股,要不,你给潘家转让一成?”

伍长青听的一笑,刷的一下打开折扇,道:“吃到嘴里的肉,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易知足知道,伍长青之所以如此试探还是因为对天宝表厂没有信心,在这方面,他就远不及伍秉鉴有魄力了,当下也从扇袋抽出折扇,熟练的打开,边扇边道:“天宝表厂只是我筹建的第一个厂子,以后6续还有厂子筹建,十三行的行商都有机会入股。

眼下,咱们的任务就是将天宝表厂办好,办成一个模范厂,让他们看看,让他们眼红,以后再建厂子,他们对咱才有信心,才会踊跃入股。”

听他如此说,伍长青笑道:“先说好,再建厂子,小弟可的优先入股。”

“厂子是小事,银行才是大事。”易知足含笑道:“你看有几家行商有实力出资五万入股钱庄?”

漫行了几步,伍长青才道:“十三行近几年境况着实不太好,能一手拿出五万现大洋入股的,除了咱们两家,怕是只有潘家卢家了,其他几家,能拿出两万现大洋就不错了。”

也就是说,十三行这个钱庄,连四十万大洋都凑不齐,易知足稍稍盘算了下,才道:“那若是根据股东入股的数额,优先放贷,而且是双倍放贷,会如何?”

伍长青听的眼睛一亮,“刷”的将折扇一收,敲打着手掌,道:“这法子好,他们必然争先恐后的入股五万,不过…,有九家要借贷,一家十万就是九十万,入股资金才六十五万,这怕是行不通吧?”

“有什么行不通的?”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咱们吸收存款,规模不弄大就是,吸纳一百万大洋应该没问题。”

这还不大?伍长青连忙提醒道:“老爷子可是一再提醒规模不能大。”

“吸纳一百万存款,多吗?”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现在是海贸旺季,就是二百万,三百万转眼也会被那些个行商借走,钱庄最多留下几万大洋周转,这规模算大吗?”

这倒也是,只要钱庄里的现大洋不多,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伍长青点了点头,道:“能吸纳到那么多存款吗?现在是海贸旺季,手头银子多的都放出去了。”

“试试吧。”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道:“潘仕明你了解吧?”

伍长青点了点头,道:“自幼一块玩大的。”

“咱俩手头的事情不少,我可不想太累。”易知足道:“你看,将办报纸的事情托付潘仕明,如何?”

听的这话,伍长青不由的苦笑了一下,他也没想到,易知足与阿爷一番长谈下来竟然会冒出这么多事情来,办报纸确实该放手,否则忙不过来,略一沉吟,他才道:“潘仕明为人练达,行事稳重,也不象一般读书人那般迂腐,而且对办报纸兴趣甚高,交给他,当可放心,晚上跟他详细谈谈再定吧。”

两人说着话已是抵达后院码头,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才十一点半,他还要赶去严府去见严启昌,晚上还要赴潘仕明的宴请,今儿是不用想做事了,当下就驻足道:“时辰尚早,我的先回西关……。”

伍长青也急于回去记录整理方才易知足与伍秉鉴的谈话,今日一番长谈,涉及的东西很多,而且有不少内容他很是陌生,就算记忆力再好,他也担心时间长了记不住,闻言拱手道:“潘仕明在漱珠桥酒楼设宴,易兄可不要忘了。”

易知足笑着拱了拱手道:“放心,一准赶来。”mkeai1

第三十二章 好消息

西善里,严府。

一顶四人抬大轿又快又稳的进了轿厅,大轿一落地,六十出头,须花白的严启昌就哈腰钻出了轿子,抬眼扫了迎上来的几人一眼,不见易知足,他脸色立时多云转阴,看向严世宽,道:“巴巴的遣人报信,不是说乐仔有急事见我吗?”

严世宽知他心情不好,一天在行商公所围着中英六人清查小组转,跟孙子似的,心情能好才怪,连忙陪着笑脸道:“乐仔还未到……。”

不等他话说完,严启昌就呵斥道:“胡闹,你不知道为父在做什么?”

“父亲息怒。”严世宽依旧是陪着笑道:“乐仔一早就被平湖公请去喝大红袍,这晌儿也该来了。”

被伍秉鉴请去喝大红袍?严启昌不由的一愣,道:“伍总商会请易知足喝茶?还是他珍藏的大红袍?”

严世宽连忙道:“千真万确,是伍长青一大早来请的。”

严启昌一边往正房走,一边问道:“可知是是何缘故?”

“这个……孩儿不知。”严世宽亦步亦趋的道:“乐仔没说,只让孩儿在家候着他,说是等他好消息。”

“好消息?”严启昌随口问了一句,如今严家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是——。”严世宽朗声道:“乐仔为兴泰行拟了一份还款计划。”

“还款计划?”严启昌霍然停下脚步,转身盯着他道:“易知足为兴泰行拟了一份还款计划?之前怎的没听你提及过?”

严世宽紧跟着停下步子,低着头道:“乐仔一早就应允孩儿为兴泰行拟一份还款计划,不过,孩儿心里没底,一直没敢声张。”

还款计划岂是那么好拟的?严启昌自个也曾拟了一份,却被总督府的师爷训斥了一顿,直接丢在了地上,二百多万的商欠,他这个兴泰行的行商尚且无能为力,易知足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拟出什么象样的还款计划?合着巴巴的叫他赶回来就为这事?

他心里有几分气恼,但这毕竟是儿子的一片孝心,他也懒的指责,快步进屋喝了一壶凉茶,又吩咐下人盛碗粥来,准备着稍稍休息,就赶回行商公所去,总督府责成中英商人组成六人清算小组,三个行商倒还好,那三个英商却象是催命的小鬼似的,他还真不敢离开时间太长。

严世宽哪里知道他的心思,殷勤的打着扇,道:“这天气又闷又热,父亲换身便服罢,穿着官服见乐仔,似乎有些不妥。”

不妥?严启昌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儿子这是提醒自个重视与易知足的这次见面?而且今天儿子跟他说话的语气似乎…有些底气,想了想,他才道:“你见过乐仔的还款计划?”

严世宽连忙摇头道:“没有。”

没见过,哪来的底气?严启昌瞪了他一眼,不再看他,严世宽本就有些畏惧老头子,被他瞪了一眼,也不敢再多嘴,心里只是期盼着易知足赶紧来。

严启昌一碗粥喝完,就吩咐人备轿,准备回行商公所,就在严世宽大为懊恼的时候,他跟前的小厮飞快的跑进来禀报道:“禀老爷、少爷,易公子来了。”

可算是来了!严世宽心里一松,连忙道:“乐仔既然来了,父亲不妨见见吧?”

严启昌微微点了点头,缓缓坐下,易知足跟老五关系极好,又是出于一片好意,就算对他拟的还款计划没抱希望,也不能拂逆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见父亲点头,严世宽连忙一溜小跑出去迎接,在二门迎上了易知足,他劈头就问道:“如何?”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不尽如人意。”

“啊?”严世宽愣了一下,连忙道:“家父这些日子天天被清查小组搅的焦头烂额,脾气有些大,三哥你得多担待些。”

易知足听的一笑,“放心,老爷子要撒火,也只会冲你撒。”

严世宽哪有心情跟他废话,径直道:“方才我将三哥为兴泰行拟还款计划的事情说了,还有家父还要赶回行商公所,三哥尽量长话短说。”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间。”易知足停下脚步,道:“要不,改日再来?”

“别闹了,行不?”严世宽连忙拱手作揖,道:“三哥稍稍担待点,晚上小弟请客。”

“晚上,潘仕明在漱珠桥酒楼设宴请咱们。”

“那明天,明天小弟请客。”

易知足一笑,迈步道:“省省吧,接下来咱们要忙的两脚生风,可没闲功夫喝酒耍乐了。”

两人一路说着进了厅堂,一眼瞅见严启昌一身官服端坐在主位说,易知足连忙上前一揖,道:“小侄见过严世伯。”

“知足来了…不必多礼,坐。”严启昌挤出一脸笑容,伸手让座,又吩咐上茶。

易知足上前落座,开门见山的道:“严世伯事务繁忙,小侄就直说了。”稍稍一顿,他就径直道:“小侄正在筹建一家大型钟表作坊——天宝表厂,伍家已经同意入股两成,一成二十万银元,小侄欲以天宝表厂为兴泰行担保还款,如此,兴泰行则无需倒闭清算。”

严启昌听的一呆,就象突然被从天而降的一座银山砸蒙了一般,这就是易知足为兴泰行拟的还款计划?

严世宽也是目瞪口呆,他日日跟易知足厮混在一起,从来就没听说过什么天宝表厂,如此大的事情,易知足自然不可能胡扯,况且伍家以二十万一成的价格入股两成,这也不可能是假的!

回过神来,严启昌连忙将身子向易知足倾了倾,一脸热切的道:“好贤侄,快详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眼见下人端茶上来,严世宽连忙上前接过,挥手将人屏退,殷勤的道:“三哥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易知足也确实渴了,呷了口茶,才将自己准备筹建天宝表厂的事情,以及伍长青提出入股的事情简约的说了一下。

严启昌越听越兴奋,且不说天宝表厂能不能赚钱,就凭伍家入股四十万银元,只占两成股份,这天宝表厂的名头就打出去了,一家估值二百万的大型钟表作坊为兴泰行全权担保,再加上伍家的暗助,兴泰行绝对能够起死回生!mkeai1

第三十三章 放手一搏

见严启昌一脸潮红,怔怔的出神,易知足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便转看向严世宽,道:“有雪茄烟吗?”一大早出门,一支烟没抽,他还真有些犯烟瘾了。

“有,有。”严世宽忙不迭的点头道:“知道三哥爱抽,特意让人去黄埔跟洋人大副买了两盒上等的古巴雪茄。”说着他快步出去,很快就拿了两盒雪茄烟来。

熟练的点了一支雪茄,易知足才开口道:“不瞒严世伯,天宝表厂三年内都不可能有大的盈利,这三年的还款,还得靠兴泰行自己……。”

严启昌没少见洋人抽雪茄,却没想到这俩小子也抽的有模有样,沉吟了一阵,他才开口道:“只要兴泰行能每年还款,不论是外商还是供货商,都会优先照顾兴泰行……。”

“不知严世伯可有具体的还款计划?”易知足很不礼貌的打断他的话头道:“几年还清欠款,一年还多少?是本息一起还?还是只还本金?兴泰行一年的利润又有多少?”

严启昌一愣,这个他还真没想过,也不可能想到这上面来,略一沉吟,他就试探着道:“贤侄有高见,但说无妨。”

易知足也不矫情,直接道:“兴泰行如今已进入清算阶段,若是不能拿出明显高于十三行还款协议的计划,外商必然不会同意,外商也不傻,不可能不知道天宝表厂初始几年拿不出象样的利润,他们等不起,也拖不起。

小侄窃以为,外商既然已经向总督府控告,也就没指望利息,只想拿回本金,为了让外商主动撤回控告,兴泰行可以付给他们一点利息,但绝对不能高,当然,如此一来,还款期限就不能拖的太长,五六年最好,否则外商不会同意。

就算六年期限,兴泰行每年的还款数额大致在五十万上下,不知兴泰行一年能有多少盈利?”

一年还款五十万!严启昌倒抽了口冷气,有这个能耐,兴泰行也不至于落到倒闭破产的地步,如今十三行的生意不好做,正常情况下,兴泰行即便有一众债主额外照应,顶了天,一年也就能有十来万的利润。

但易知足说的不无道理,还款期限长了,外商定然是不会同意的,除非是照常付利息,可外商的欠款一般的年息都高达两钱,二百多万欠债,一年仅仅是利息就高达五十万元,付利息是万万行不通的!

这不仍然是两难的局面?严启昌瞥了易知足一眼,这小子明知是这种情况,为什么还要出手救兴泰行?难道他还有法子令兴泰行一年赚五十万不成?不可能!他若真有这等本事,孚泰行也不至于还是如今这般模样!

想到这里,他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是了,这小子定然是这个意思!

见父亲半晌不吭声,严世宽开口道:“三哥别藏着掖着,有什么法子你尽管说,兴泰行的处境已是坏的不能再坏,只要能还债,就算是刀山火海,兴泰行也要闯一闯。”

轻轻磕了磕烟灰,易知足才斯条慢理的道:“一年还款五十万,我没办法,不过,我可以为兴泰行争取借款。”

听的这话,严启昌眼睛一亮,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哪怕是有一本万利的生意摆在面前,没钱也只能是干瞪眼,兴泰行如今最需要的就是借款!不过,以兴泰行如今的处境,谁还敢给兴泰行借贷?难道是伍家?

想到这里,严启昌心头一热,连忙道:“贤侄快说说,如何借贷,能借贷多少?”

“小侄与伍长青准备联络十三行一众子弟开办一家钱庄。”易知足缓声道:“钱庄虽然不以十三行的名义开,但会包揽十三行对外贸易的一些业务,因为平湖公不允许规模太大,所以,只允许一家最高入股五万银元。

股东可以从钱庄优先低息借贷,兴泰行情况特殊,入五万借贷二十五万出来应该没问题,再加上你们6续变卖的产业,凑个四五十万,想来不是难事。”

这等若是凭空借贷二十万,而且还是低息!严启昌不由的大喜过望,在心里盘算了一阵,他满脸热切的道:“除了还款,兴泰行总还的留点本钱周转,能不能再多借十万二十万?”

易知足含笑道:“世伯有好门路?”

严启昌点了点头,沉声道:“贤侄放心,兴泰行就算倒闭,也不会连累贤侄,只要能够度过眼前一劫,兴泰行自有法子还账!”

一年还款五十万,兴泰行有把握?易知足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世伯准备走私阿芙蓉(鸦片)?”

被易知足一口道破心思,严启昌丝毫不觉意外,眼下的广州,除了走私阿芙蓉,还有什么生意能一年赚五十万?这小子是明知故问,他也不点破,点头道:“以兴泰行如今的的处境,除了走私阿芙蓉,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易知足有些好奇的问道:“十三行行商有没有走私阿芙蓉的?”

“应该没有,至少明面上没有。”严启昌道:“行商若是参与包庇走私阿芙蓉,一旦被查获,将处以走私数额五十倍的罚金,正常情况下,没人会铤而走险。

再说了,若是行商参与走私,也就不至于如此窘迫了,广州现在每年走私的阿芙蓉少说也有三万箱,哪怕行商只是从中转转手,每年少说也是数百万的利润…。”

这话倒是一针见血,易知足点了点头,行商本就是垄断对外贸易,走私阿芙蓉有着极大的便利,只须从中转一道手,一家家就不会借外商的高利贷,略微沉吟,他才道:“那兴泰行走私阿芙蓉,不怕五十倍的罚金?”

“不怕。”严启昌干脆的道:“兴泰行只要不大张旗鼓的走私,十三行、粤海关、总督府就算有所察觉,也会睁只眼闭只眼,没人愿意背这二百多万的债务。”说着他轻叹了一声,“老夫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放mkeai1

第三十四章 严小妹

见严启昌下决心走私阿芙蓉,易知足不得不提醒道:“最迟到明年年底,朝廷会厉行禁烟,广州,十三行,将是朝廷查禁的重点,世伯心里要有个底,可不要让人抓住把柄,否则兴泰行将万劫不复。”

“禁烟?”严启昌不以为然的道:“朝廷又不是没禁烟?阿芙蓉是那么容易能够戒掉的,越是严禁,阿芙蓉生意越好做。”

见他听不进去,易知足正色道:“朝廷这次厉行禁烟是动真格的,跟以往的禁烟截然不同,严世伯若是没有万全之策,确保不会被总督府、粤海关、十三行察觉,小侄不会用天宝表厂为兴泰行担保,钱庄也不敢给世伯借贷。”

严启昌一愣,连忙陪着笑脸道:“贤侄放心,兴泰行牵扯着严府上下数十口的身家性命,就算是铤而走险,也必然会思虑万全……。”

“不是小侄不放心。”易知足面无表情的道:“小侄出手挽救兴泰行,兴泰行就不仅是关乎严家的安危,也关乎天宝表厂的声誉,关乎易家、伍家的安危,请恕小侄无礼,小侄要见到世伯详细的走私计划,才敢放心。”

“没问题!”严启昌爽快的道。

易知足瞥了严世宽一眼,道:“走私阿芙蓉毕竟不是正道,世伯要有万全的打算,万一出事,也不至于被一锅端了。”

严启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连忙保证道:“贤侄放心,老夫绝不会让世宽沾手阿芙蓉。”

听他如此说,易知足也就放下心来,直接说道:“天宝表厂要为兴泰行担保,也需要足够的理由,世伯投五万银元罢,由世宽与我一同筹建,另则钱庄也需要先投五万,十万银元世伯可凑的齐?”

“烂船还有三斤钉。”严启昌道:“贤侄放心,砸锅卖铁也要给贤侄凑齐十万。”

“那好,明日小侄就与世宽去勘察建厂地址,尽快将天宝表厂的架子搭起来,钱庄也会尽快开张。”易知足含笑道:“世伯再忍耐几日,就可以跟外商商谈具体的还款事宜了。”说着,他站起身,拱手道:“晚辈还要前去赴宴,商议钱庄事宜,告辞。”

严启昌连忙跟着起身道:“世宽,让人开大门,着全府上下,恭送知足。”

听的这话,易知足吓了一跳,连忙道:“世伯,千万别,小侄可受不了,真要如此,小侄以后可不敢登门了。”

“患难见真情,也不知道世宽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此生才能有知足这样的知交。”严启昌长叹了一声,道:“知足此举可说是救了严家满门老小,大恩不言谢…。”说着他对着易知足躬身长揖。

不待严启昌弯下腰去,见势不妙的易知足赶紧给严世宽丢了个眼色,操起一盒雪茄撒腿就跑,一溜烟出了厅堂。

跑出院子,易知足才笑道:“跟令尊说一下,别……。”话没说完,他就赶紧打住,院门外,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俏生生的立在一颗树下,见他俩跑出来,一脸欣喜的迎了上来,脆生生的道:“易三哥。”

这是严家小妹?易知足停下脚步,严小妹跟严世宽简直就不象是一个爹妈生出来的,严世宽不仅是胖,五官也不好看,严小妹却身材苗条,鹅蛋脸薄嘴唇,柳叶眉大眼睛,鼻子不大却挺直,就是稍黑了点,但仍是活脱脱一个美女胚子,他敢断定,严小妹绝对是小妾生的,象他妈。

“小妹,你怎么出来了?”严世宽象护小鸡一般,三两步就拦在了严小妹前面。

“听说易三哥来了,我来看看。”严小妹边说边探出半个身子,冲着易知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是什么情况?易知足有些僵硬的回了个笑容,心里却道,这是有情况啊,易家三少跟严小妹不会有什么瓜葛吧?他对严小妹根本没什么印象,那就不会太熟悉,可看严小妹的神情举止,两人关系明显不一般。

“没事回去,我和三哥还有要事呢。”严世宽说着瞪了易知足一眼,接着道:“家里这几日乱着呢,别添乱。”

严小妹哪知道易知足给严家带来了巨大的转机,她拼着被责骂也要跑来见易知足一面,就是担心以后再也没机会见着了,听的严世宽如此说,她一跺脚,娇嗔道:“家里如今都什么光景了,小妹见三哥最后一面,五哥也要阻拦吗?”

严世宽转过身眉开眼笑的道:“什么最后一面,别说不吉利话,三哥出手挽救了兴泰行,咱家没事了,乖,先回去,五哥跟三哥要去办正事,回来细细的说给你听。”

“真的?”严小妹将信将疑的看向易知足。

“算是吧。”易知足点了点头,笑道:“雨过天晴了……。”话没说完,严世宽拉着他就走。

易知足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严小妹,心里有些虚,任由严世宽拉着快步往外走,出了大门,他才一甩手,甩掉严世宽的猪手,不满的道:“你什么意思?”

严世宽眨巴着小眼睛道,满脸无辜的道:“三哥不是说要赶去河南岛赴宴?”

“别跟我装迷糊。”

严世宽立即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道:“三哥,小妹怎么说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她性子刚烈,咱别招惹她,成不?”

性子刚烈?易知足多少有些心虚,嘴上却不依不饶的道:“不过是说几句话,你就跟防贼似的,至于嘛……。”

严世宽猛然一拍额头,道:“三哥,咱们可是有日子没去见你那些个相好了……。”说着他绕着易知足转了一圈,道:“三哥该不会是转了性子吧?”

“少转移话题。”易知足心虚的道:“最近心思都放在兴泰行还款计划上面了,哪还有其他心思?”

一听这话,严世宽登时矮了一截,连忙陪着笑脸道:“这些日子着实是苦了三哥……。”说着,他小眼珠一转,试探道:“要不小弟现在陪三哥去见个相好的?”mkeai1

第三十五章 相好的

听这话,易家三少以前相好的还有几个?易知足自然是想探听一下,以免日后触雷,当下就似笑非笑的道:“去见谁?”

严世宽笑道:“这不得看三哥的意思,你想见谁,咱们就去见谁。”

这个时辰,而且是想见就能见的,多半是青楼女子,正经好人家的女子轻易难得一见,更不是想见就能见的,易知足暗松了口气,不想也不敢沿着这个话题扯,抽出折扇,迈着方步,一扇一摇的道:“今时不同往日,三哥我如今是洗心革面,浪子回头,一心只想正经事。

眼下要办报纸,建新义学、建天宝表厂,开钱庄,桩桩件件,哪件不是利国利民,万家生佛的大好事,大善事?”

得,狗还能改的了吃屎不成?这话严世宽没敢说出口,却婉转的道:“那话怎么说来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那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易知足说着,又以极为随意的口吻道:“再给你个差事,调查下阿芙蓉走私的情况,出产地、品种、成本、价格、利润、渠道等等都要,顺带了解下阿芙蓉走私兴起的前因后果以及历年的走私数量。”

听的这话,严世宽明显的迟疑了下,道:“三哥该不会也想走私阿芙蓉吧?”

“想什么呢?”易知足翻了他一眼,道:“三哥我用的着去走私阿芙蓉?这是为了给你家老头子查漏补缺,等明年忙活完这一摊子事情,你最好是去南洋或是去美国转一圈。”

“朝廷真会动真格禁烟?”严世宽关切的问道。

易知足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以为三哥说着玩的?待你将资料送来,三哥帮你详细的分析一下,你就知道了。”

“好。”严世宽干脆的应了下来,老头子既然准备走私阿芙蓉,而且还要拟定完善的走私计划,必然要与国内国外的阿芙蓉贩子打交道,了解各方面的情况,易知足这个差事与其说是交给他的,不如说是交给老头子的,他一点没压力。

易知足点了点头,摇着折扇,漫步而行,阿芙蓉走私导致大清巨额白银流失,而且在鸦片战争之后,阿芙蓉走私是越演越烈,每年至少二三千万两白银持续不断的流出。

在他印象中,阿芙蓉大量走私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中国自己开始大量种植阿芙蓉才结束,这一过程长达数十年,中国因为阿芙蓉走私而流失的白银可说远远高于战争赔款。

所以他要了解阿芙蓉各方面的详细情况,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法子稍加改变这个局面,从阿芙蓉走私贩子手里获取资料无疑是最详尽最真实,也是最快捷最省力的,以严启昌行商的身份,又决定走私阿芙蓉还债,要了解阿芙蓉的情况可说是轻而易举。

见他一路漫步,似乎并无目的,严世宽怕走路,不得不提醒道:“三哥,咱们现在去哪里?”

去哪里?易知足停下脚步,掏出怀表看了看,才一点多,想了想,他才道:“眼下时间尚早,我想借着潘仕明请客的机会,邀集大伙儿一起聚聚,没必要拖到明日,现在就派人分头去通知平日里与咱们有来往的行商子弟,让他们马上赶去漱珠桥酒楼,就说十三行有大事,伍长青、潘仕明和我一起请客,来不来随他们的便。”

“成,我马上遣人去通知。”严世宽兴奋的应道。

漱珠桥位于河南岛漱珠涌到珠江的出口附近,江边酒楼林立,不仅是西关也是广州城出名的吃海鲜的地方,因周边景色优美,不少文人雅士也常常在此宴客。

潘仕明选择这地方请客主要是贪图方便,因为这地方靠近潘家花园和伍家花园,他想当然的认为易知足不会来回奔波,见过伍秉鉴后,必然在伍家花园游览或是休息后就会前来赴宴,是以午休后,他就早早来到漱珠桥酒楼。

订好雅间,他正想遣人去伍家花园知会一声,就听的楼梯响,抬头就见伍长青悠然拾阶而上来,他起身虚迎几步,待见的伍长青身后无人,不由稍觉奇怪,道:“知足呢,没跟你在一起?”

“他回西关了,一会儿再来。”伍长青说着扫了二楼一眼,此时不是饭点,整个二楼空荡荡的,正适合说话,他提前赶来见潘仕明,就是想跟潘仕明谈谈。

两人落座,伍长青也不客套,径直说道:“易知足想将办报纸的事情托付给则诚兄,不知则诚兄意下如何?”

听的这话,潘仕明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伍长青含笑道:“因为小弟与知足都忙不过来。”

“忙不过来?”潘仕明轻笑道:“能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

“真忙不过来。”伍长青说着轻叹了一声,道:“知足要建新义学,说是什么新式学校,规模非同一般,还要筹建天宝表厂——一个大型流水作业的钟表作坊,还要开办钱庄,一种综合钱庄和票号业务的钱庄,这些都是阿爷点头同意,而且催促尽快开办的。”

一下子冒出那么多事?伍老爷子是如何同意的,这可需要不少银子,潘仕明大为惊讶,忍不住催促道:“快说说,知足究竟是如何说服老爷子的?”

“知足兄与阿爷如何谈的,小弟当时不在旁边,不清楚。”伍长青委婉的说道,不是他不想说,实在是易知足说的很多东西都不能透露,阿萨姆茶叶、外来物种入侵、生态平衡、清英即将爆战争,这些都是不能对外说的。

潘仕明对他却是十分的熟悉,自然清楚他是什么秉性,哪里肯相信他当时不在旁边,当下就笑道:“为兄也不为难你,拣着能说的说,为兄对知足也是甚感兴趣。”

被逼无奈,伍长青只得笑道:“那小弟只能是零零碎碎的告诉则诚兄一些……。”

虽然只是零零碎碎的一些叙述,潘仕明仍然是听的大为感慨,待的伍长青住口,他毫不掩饰的道:“从办报纸这件事情上,我就觉的知足不简单,没想到还是小瞧了他…。”mkeai1

第三十六章 真尴尬

伍长青对此也是深有感触,点头附和着道:“与知足接触的越多,就越觉的他深不可测,我如今对他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哦?”潘仕明打趣道:“长青素来心高气傲,也有五体投地的时候?”

“心服口服。”伍长青笑道:“不服不行……。”话未落音,就听的楼梯响,侧看去,就见易知足、严世宽两人联袂而来,两人忙起身迎了上去。

四人略一寒暄,易知足就笑道:“在下擅自做主,以则诚兄、长青和在下的名义请一众平素有来往的行商子弟前来漱珠桥酒楼聚会,还望二位见谅。”

“知足别跟咱们生分。”潘仕明含笑道:“文澜书院也有不少人来……今儿算是一次小聚了,得将这酒楼包下来。”说着,他走到楼梯口冲着楼下朗声道:“伙计,知会掌柜的,酒楼包场,不接外客。”

一听潘家小少爷包场,掌柜的忙一溜小跑到楼梯口,一脸灿烂的道:“还请潘少爷示下,有多少尊客,小店好早做准备。”

“楼上楼下各预备四桌。”

听的潘仕明预订八桌,易知足暗自纳闷,有那么多人来?转念他就明白过来,十三行行商子弟比他想象的要多的多,因为远远不止十三家,不少商行象伍家、潘家、卢家、严家,都是好几房人,可不象他易家如此人丁单薄。

想明白这点,易知足立时觉的有些孟浪了!这么多人,这不成开堂会了?还不知道镇不镇的住场合,人多口杂不说,他素来在十三行子弟中也无威信可言,弄砸了,可就闹笑话了。

四人落座,易知足就解释道:“今儿邀请众人前来,是想与大家一起商议办报纸和开办钱庄的事情……。”

“如此甚好。”伍长青一口接过话头道:“省的一家家的找上门来,浪费时间。”

“就是这个意思。”易知足含笑点了点头,看向潘仕明,道:“不知文澜书院有多少人来?”

“差不多两桌吧。”潘仕明笑道:“一份行东南数省的报纸,这吸引力可不小,很多人感兴趣,不过,我只请了行商子弟。”

还好,若是还有外人,那可就更乱了!易知足暗道了一声侥幸,随即顺着话头道:“则诚兄可有时间和精力?可愿意负责筹办报纸事宜?”

先前伍长青已经问过他这个问题,潘仕明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当即毫不迟疑的道:“能参与筹办影响力如此巨大的报纸,实是仕明之福,只恐力所不逮,难当大任。”

易知足含笑道:“水本无华,相荡而兴潋滟,石孰有火,互击而闪灵光,天下事有所激有所逼,而成其事者居多,则诚兄……。”

“等等。”潘仕明一脸惊诧的道:“这副对联出自何处?”

易知足被他问的一愣,这是学校挂的一条标语好不好,天知道出自何处?难不成还是出自后人之手?轻咳了一声,他才道:“记不清了,似乎在哪本外文小说里见过。”

哄鬼呢,这明明就是一副音韵工整的对联,洋鬼子能写出这等上好的对联?潘仕明、伍长青、严世宽三人都一副审贼的神情盯着他。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易知足双手一摊,摇头耸肩,鬼子气十足的道:“我可没那么好的文采,信手拈来的,那个,刚说到哪里了?”

“水本无华,相荡而兴潋滟,石孰有火,互击而闪灵光,天下事有所激有所逼,而成其事者居多。”潘仕明站起身,豪气的道:“就冲这句话,为兄就接过这副重担。”

“好联!绝妙好联!”楼下传来一声大喝。

听的这声喝赞,潘仕明起身笑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君湖兄到了。”

随着喝声,就听的楼梯咚咚作响,一行身着青边蓝色长袍的年轻人鱼贯而上,易知足一看便知这是文澜书院的一帮人到了,心里不由一喜,没想到文澜书院的这帮学子来的如此早,完全可以分为两拨分开谈。

四人连忙起身相迎,不及寒暄见礼,一个略微有些清秀的青年便径直问道:“方才则诚兄吟的这副绝妙好联是谁作的?”说着他朝潘仕明、伍长青点了点头,看了严世宽一眼,将目光定在易知足身上。

潘仕明侧身一步,笑道:“来来来,给诸位引见一下,这位是孚泰行的易知足,方才的绝妙好联就是出自知足之口。”

说完,又为易知足介绍道:“这位是顺泰行的马应龙,字君湖,在咱们一众行商子弟中素有才名。”

马应龙拱手笑道:“知足器宇不凡,文采出众,真个是闻名不如见面。”

“君湖兄谬赞,知足可不敢当。”易知足连忙拱手还礼,他情知没法解释,干脆就懒的解释,含笑跟众人一一见礼,

一帮人都是对报纸感兴趣,今天也是冲着易知足而来,自然都颇为客气,一圈寒暄下来,

有人就好奇的问道:“知足兄好文采,不知在哪所书院进学?”

这可真叫哪壶不开提哪壶,易知足这两年根本就没进过书院,日日跟严世宽一起在外乱厮混,他正准备实话实说,了解他情况的伍长青抢着说道:“诸位有所不知,知足无意科举,性喜杂学,在家埋做学问,别看他年纪与咱们相仿,但却精通西学、杂学,尤擅经济之学,可说是博学多才,学贯中西…。”

文澜书院是由十三行行商捐资的,十三行子弟大多都是文澜书院读书,伍长青也不例外,一众学士都认识他,也知道他素来心高气傲,轻易不肯服人,见他对易知足如此推崇,一个个都是大感诧异。

易知足却是听的后背冒汗,连忙笑道:“诸位别听他瞎说,不过是胡乱读了几本书而已……。”说着,他伸手礼让道:“诸位,随意坐,没有长辈在场,咱们无须拘那些个虚礼。”

一众学子大都在十**到二十出头之间,相互间也甚是熟识,当即说说笑笑的随意落坐,潘仕明扫了众人一眼,才看向易知足,道:“知足,大家都是被报纸吸引而来的,你今日才是正主。”

易知足也不谦让,点了点头,站起身,环顾了众人一眼,道:“先问大家一个问题,对大清而言,广州是什么?”mkeai1

第三十七章 振聋发聩

谁也没想到易知足一开口居然会提出一个如此简单的问题,有人张口就道:“省城,广东的省城。”

“一口通商口岸。”

“大清对外贸易中心。”

“东南军事重镇。”

“都对,但不是最贴切的。”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道:“对大清而言,广州是一个窗口,是大清了解世界的唯一一个窗口,行商及其子弟也就是咱们在座的诸位,是这个窗口最活跃的人群。诸位想没想过,将窗外的世界如实的,详尽的,全面的记录反馈展现给大清的官员士绅商贾百姓?”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接着道:“行东南数省的报纸,影响力之大是无须置疑的,我曾喻其为名利作坊,诸位皆为报纸而来,也都是名利中人,读书人毕生之追求,莫大于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立德,在下不敢妄言,但立功、立言,在座诸位皆大有机会!”

话一落音,一众士子立即“轰”的一声议论开来,谁不想立功立言,名垂千古?立德立功立言,此‘三不朽’可说是古往今来天下文人至上的追求,易知足居然直言他们有机会立功立言,一个个又是好奇又是兴奋,当然,更多的还是不敢相信。

马应龙大声说道:“咱们不过区区生员,无官无爵,无名无望,如何立流芳百世之大功?又何敢奢望著书立说,成一家之言?”

潘仕明亦是一脸的不解,他实在琢磨不透易知足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与报纸有关系?报纸能令人一夜成名,还能让人立功立言?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点?

易知足旁若无人的取出一支雪茄,熟练的剪口钻孔点燃,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他才朗声道:“诸位,一场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即将拉开帷幕,能处于这个时代关口,是诸位的幸运。

所谓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实则是一次大碰撞!东西方大碰撞,东西方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思想全面猛烈的大碰撞,其结果,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大碰撞的过程,也是一次大融合的过程,朝廷以及官绅士民都将极度的渴盼全面了解借鉴西方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科学技术等,这就是诸位立功立言的机会!

希望诸位能够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根据各自喜好,沉下心详细的全面的研究翻译西方各个领域的制度、模式、著作、成就,并在此基础上,融合中西,推陈出新,然后借助报纸这个平台,宣扬自己的研究所得和成果!如此,立功立言可期!”

易知足说完,仍然是一片安静,所有人都以一种奇怪的眼光望着易知足,什么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什么东西方大碰撞,根本就是闻所未闻,再一个,研究西洋人的东西就能立功立言?开什么玩笑?

半晌,才有人开口问道:“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这话是从何说起?”

易知足夹着雪茄,笑道:“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冰,而知天下之寒……。”

伍长青则生怕易知足说出清英即将爆战争的事情,这事关起门来私下说说,倒没问题,但公开说,怕是会无端招来麻烦,传到官府耳中,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他连忙起身道:“知足兄眼光独到,心思缜密,见微知著,在下已是数度领教,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诸位信也好,不信也罢,都无须细问,更切忌对外宣扬,以免招惹祸事。”

伍长青在行商子弟中颇有人望,一则伍家地位在十三行很是然,再则他本人也好交际,朋友不少,他这番话虽未明说,但肯定易知足这个说法的意思却是十分明显,话一落音,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议论开来。

见这情形,潘仕明已是猜到易知足与伍秉鉴的谈话,必然对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有着详细的解说,而建新义学、开办钱庄怕是都与此有关。

严世宽凑上前来,轻声道:“三哥,你是不是前知八百年,后知五百载?要不给小弟算算?”

“一边去。”易知足轻声笑骂了一句,心道,不敢说后知五百载,二百载咱还是知道的,就怕你们不敢信。

伍长青坐下道,轻声道:“知足兄何苦跟他们说这些?”

易知足含笑道:“咱们的报纸要通过对西方的一系列报道打开局面,没有一些有深度的文章可不成,况且这也确实是一条立功立言的捷径,咱们的优先照顾行商子弟不是。”

他这话倒也不是虚言,魏源著《海国图志》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观点而得以青史留名,不说立功,立言是算得上的。

听的这话,潘仕明忍不住道:“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不会是一个噱头吧?”

“不是。”易知足沉声道:“这是实实在在的振聋聩之言,诸位是身在局中,勘不破而已。”

虽然明知不妥,潘仕明仍是心痒不已,道:“能否详细说说?”

“不能。”易知足故作高深的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如今鸦片战争还没爆,广州还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他就算如实说出来,也没人相信不是?所以,他先前说的才会相当的含糊。

伍长青也生怕众人问个不休,连忙道:“先办正事吧。”

“说的是。“易知足说着站起身,轻拍了一下,待的众人都看过来,他才含笑道:“筹办报纸的事宜已经全权委托则诚兄,诸位要入股,有好的建议,有人才推荐或是有意协助办报,都直接跟则诚兄联系,下面还有一件事情…。”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为了改善市面银钱混乱,不利于大宗交易的现状,为了扶持外贸商品手工作坊,扶持对外贸易,改善市面银钱短缺,周转艰难的情况,我与长青正筹备开办一家钱庄。

考虑到十三行当前的处境,平湖公不允许以十三行的名义开办这家钱庄,所以,钱庄不能以各商行行商名义入股,只能以各商行不打理商务的小辈名义入股。

钱庄规模不大,入股两万银元起,最高只允许五万银元,钱庄股东享有优先低息借贷的权利,当然借贷数额跟入股金额是对应的,这件事,劳烦诸位先回家商议,若有意愿入股,直接联系长青。”mkeai1

第三十八章 钱的滋味

以十三行小辈的名义开办钱庄?股东享有优先低息借贷的权利?一众人听的都是眼睛一亮,他们虽然不过问商行的商务,但一个个对十三行的情况都是一清二楚,都清楚商欠一直是困扰十三行的一大难题。

众人的心思随即就转了过来,对众商行而言,这可是实实在在好处,谁个不想获得低息借贷?当即就有人问道:“能借贷多大数额?”

也有人担心,“钱庄有那么多钱借贷吗?”

有人想了解的更详细,“何谓低息?年息是多少?”

……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易知足伸出双手虚按了按,待的安静下来,他才含笑道:“有关钱庄的一切都是商业机密,概不外泄,诸位无须多问。”

一众人登时大眼瞪小眼,这是什么情况?这态度也太恶劣了吧?什么都不说,让人如何入股?

待的易知足坐下,伍长青忍不住轻赞了一声,“霸气。”

潘仕明亦觉好笑,道:“你就不怕他们不入股?”

“有低息借贷,还怕他们不入股?”易知足含笑道:“倒是则诚兄这里,我得费些唇舌,咱们筹办的这个钱庄,说是钱庄,实则是银行,融合钱庄和票号的所有业务……。”

“先别说,容我猜猜。”潘仕明道:“是为了应对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刻意开办的这家…银行?”

“佩服。”易知足笑道:“不过则诚兄别多问,要问也别问我。”

被他先行一步用话封住,潘仕明忍不住笑骂了一句,“滑头。”

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四点多了,他正想叫严世宽去码头看看,就听的下面有喧哗声,估摸着应该是自己通知的那一拨人到了,他看向严世宽道:“世宽兄下去招呼一下,人来齐了,上来知会一声。”

潘仕明跟着道:“枯坐索味,劳烦世宽叫掌柜的上菜开席。”

一开席,易知足就成了众矢之的,一众人纷纷上来敬酒,易知足虽然练就了一副好酒量,却也架不住如此车轮战法,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众人想灌醉他,以便能从他口里掏出一些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伍长青也担心他酒后失言,很为他挡了几杯酒,就在易知足感觉有点酒力不支之时,严世宽及时上来为他解了围,下面一帮子十三行小商行的纨绔们到齐了。

已有几分酒意的易知足赶紧借机离席,下了楼,与一众狐朋狗友少不了又是一番客套,伍长青、潘仕明两人也下来敬众人一轮酒,易知足乘机让伍长青将办报纸和开钱庄的事情说了一遍。

待的酒过三巡,易知足站起身大声说道:“前段日子,我在花艇上醉酒落水,大家都知道,我这也算是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很有些感悟,大家想不想听?”

“快说说!”一众人立即起哄。

易知足笑道:“人生苦短,须及时行乐!赞同的都喝一杯。”

“喝!”严世宽第一个响应。

“说的好,喝!”众人闹哄哄的纷纷响应。

易知足呷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我在鬼门关前打转的时候,知道我最感遗憾的是什么吗?”

伍长青含笑道:“可是空有一身才华,却没来得及施展吗?”

“不是。”易知足摇了摇头,道:“我是遗憾,还没尝试过钱的滋味。”

“钱的滋味?”大眼仔笑道:“三哥曾经一掷千金,怎的说没尝过钱的滋味?”

“有钱,挥霍钱,那算什么?”易知足摆着手道:“你不了解什么叫钱的滋味,当你尝试过权力的滋味后,就知道钱是什么滋味,钱比权力更迷人,咱们为什么要开办银行……。”

伍长青生怕他喝高了失言,连忙起身举杯,道:“来来来,咱们为钱的滋味干一杯。”

易知足确实是喝高了,酒宴散席时,他还看不出什么异常,但出了酒楼,上了船,被江风一吹,经船一颠簸,他就醉了,醉的人事不知。

鼻子很痒,易知足擦了擦,又觉耳朵奇痒,挠了挠,他终于被惊醒了,睁开眼,但见一灯如豆,一个女子正带着一脸顽皮的笑容看着她。

易知足开始还以为是丫鬟夏荷,待看清楚是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他心里一惊,本能的就想坐起身来,但醉酒后全身乏力,稍稍抬起身,他又躺了下去。

“冤家,怎的喝的如此醉?”那女人伸手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道:“等着,奴家给你调些蜂蜜水来。”说着起身袅袅而去。

这是什么地方?自个怎么会在这里?易知足满头雾水,仔细的回想,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只记的喝了酒,出了酒楼,后面的事情则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他慢慢的坐起身,打量下房间里的陈设,灯光太暗,影影绰绰的感觉不象是青楼,听不到河水声,也不觉晃动,不是在花艇上,感觉有些冷,他才注意到自己没穿衣服,重新躺下,他立马就想到了严世宽,自个醉酒,严世宽不可能会离开他。

想到那女人亲昵的动作和“冤家”的称呼,他有些明白过来,天杀的胖子!见他醉酒,居然自作主张将他送到一个相好的家中来了!那个笑容有些顽皮的女人肯定是以前易家三少的一个相好!

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他倒也不太担心,暗自揣摩着对方是什么身份?这年头敢收留一个年轻男人在自个房间里过夜的女人,会是什么身份?最大的可能就是青楼女子,但这里似乎不太象,陈设太豪华了点。

大家闺秀?这不可能!大户人家的后院不是那么轻易能够进的,而且大家闺秀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胆子!

不容他多想,那女人端了个托盘回转床边,浅笑道:“来,喝点蜂蜜水,免的明日起床头痛。”声音柔柔的,听着很舒服。

坐起身,易知足看了那女子一眼,尖下巴,大眼睛,很妩媚,尤其是一双大眼睛,很是灵动,还别说,易家三少的眼光很不错!不过这年纪嘛,他真有些看不出,看着是年轻,但应该二十出头了,有股成熟的味道。

一口气将温温的蜂蜜水喝光,易知足才道:“世宽呢?他在哪里?”

女人白了他一眼,道:“明知故问。”mkeai1

第三十九章 蝶儿姐

明知故问?易知足心里有些打鼓,瞧女子说话的神情和语气,胖子似乎也在温柔窝里?难道自个判断错了,这里是青楼?

他正想试探一下,那女子接过杯子,埋怨道:“前段日子才醉酒落水,今儿怎的又如此大醉?恁的不知爱惜自个?”

“在酒桌上,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易知足讪笑着解释了一句,又重新躺下,心里却有些抓狂,这女子说话的语气根本不象是青楼女子,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难的你有如此老实的时候。”女子起身剪了下烛花,这才款款坐下,一手支着下巴,在灯光下安静的看着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她不满的皱了下眉头,道:“看都不看奴家一眼,三郎是厌倦了奴家?还是又有了新欢?”

易知足一阵无语,侧过身子,在烛光下细细的欣赏了她一番,才勉强笑道:“别胡思乱想,正难受呢,要不你说个笑话解闷儿。”

“奴家哪里会说笑话?”女子说着破颜一笑,道:“听世宽说,三郎最近的变化极大,极有主见,也很有担当,还说你学会了抽雪茄烟。”

严世宽那胖子都给她说了些什么?易知足暗骂了一句,他可不敢多跟她聊天,对方对他甚是熟悉,他却连对方的名字身份都不知道,这般聊天太危险,他伸出手握住女子的手晃了晃,闭上眼,轻声道:“容我歇息会。”

女子低下头,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梦呓一般的道:“三郎,三郎,奴家好像是有了…。”

有了!易知足立刻睁开眼睛,愕然道:“有孩子了?”

“奴家不敢看郎中,但月事一个月没来了。”女子柔声道:“奴家心里害怕,让小厮去寻三郎,但这段时间三郎行踪不定,好不容易今儿才在漱珠桥酒楼守候到三郎……。”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易知足暗骂了一句,随即安慰道:“别怕,万事有我。”

“有三郎这句话,奴家就知足了。”女子抬起头嫣然一笑,道:“奴家果然没看走眼。”随即坐上床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不枉奴家平日里对你百般疼爱。”

这话听的易知足有些蛋痛,怎么听起来自个象是吃软饭的小白脸?还有,这究竟是怀上了?还是没怀上?他当即一瞪眼,道:“你骗我来着?”

女子狡黠的一笑,一口吹灭了蜡烛,悉悉索索的钻进了被窝,抱着他的胳膊,心满意足的道:“睡吧。”

这样子能睡得着?温香暖玉在怀,易知足又血气方刚,亲密接触之下,立时就有了反应,女子咬着他耳朵,吃吃笑道:“德行,都这样子了还不老实?睡吧,明儿再说。”

易知足醉酒后身子也着实乏力,当即收敛心神,他也懒的费神多想,很快就眯着了,迷迷糊糊中,听的丫鬟在床前轻声道:“小姐,小姐,快卯时了。”

女子轻声道:“三郎今儿不走了……。”

不走了?易知足登时清醒过来,开什么玩笑,今天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呢,他如今可不比以前,失踪一天,那可不是小事,他连忙坐起身道:“不行,今儿有正事…。”

穿戴整齐,在丫鬟的陪同下出了院子,来到偏院一个小码头,严世宽快步迎了上来,嬉笑着道:“还担心三哥陷在温柔乡了呢。”

易知足也不吭声,径直上了小船,见他似乎不开心,严世宽也识趣的闭嘴,两人闷葫芦一般坐着,小船出了水道,来到白鹅潭,天色已渐亮,易知足才觉,他们是从花地出来的。

到西关码头上了岸,严世宽才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怎的?吵架了?”

“她有了。”易知足黑着脸道。

“有了?”严世宽愣了一下,才低声道:“蝶儿姐有了?你的?”

蝶儿姐,小名叫蝶儿?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还不确定。”

“什么不确定?”严世宽追问道:“是有没有不确定?还是…是不是你的不确定?”

“都不确定。”易知足闷声道:“昨儿是怎么回事?”

“还能够是怎么回事?”严世宽觑了他一眼,心虚的道:“蝶儿姐小厮拦着我说,蝶儿姐有急事要见你,我还能怎么着?”

“我跟前的小厮李旺呢?”

“想法子支走了罢。”

易知足沉吟了半晌,才道:“蝶儿的身份仔细的核查过没有?”

“蝶儿姐的身份有什么好核查的?”严世宽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蝶儿姐本名苏梦蝶,雷州府人,六年前就是十六岁那年嫁入单家,单家是江浙永康的,什么时候迁来西关的我就不清楚了,姓单的本就不多,这单家偏偏还是三代单传。

蝶儿姐嫁入单家第二年,公婆就在那一年相继病逝,第三年,她丈夫也在白鹅潭翻船死了,蝶儿姐继承了单家的一家钱庄和两家商行,既无子嗣,夫家也没有族亲来分家产,无牵无挂,孑然一身,是西关最令人羡慕的寡妇。”

说到这里,他猛然一惊,道:“蝶儿姐该不会是讹上三哥了吧?”他双手连摆,“那可使不得,逢场作戏还可以,娶进门那是万万使不得的,蝶儿姐的八字太硬,没人敢招惹……。”

易知足沉声道:“那咱们是怎么招惹上她的?”

严世宽一呆,道:“你问我?我问谁去?问了你好几次,是怎么勾搭上蝶儿姐的,你都不说,如今怎的倒问起我来了?”

易知足也不理会,想了想,他才道:“一个年轻弱女子,能支起那么大的家业,你不觉的古怪吗?”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严世宽疑惑的看着他道:“咱广州府摇头大老爷——苏大人,就是蝶儿姐的族兄。”

原来如此!明白过来易知足不觉一阵头疼,也不知蝶儿是不是真的有了?这只怕是件**烦事!见严世宽还愣愣的看着他,他连忙转移话题,道:“什么呆?走,喝了早茶去河南,今天开始勘查新义学和天宝表厂的地方,派个人去知会伍长青一声,让他在家等着咱们。”

“厂子建在河南多不方便。”严世宽嘀咕道:“每日要来回跑。”

易知足假装没听见,抬脚就走。mkeai1

第四十章 建私军

一艘快船荡荡悠悠的从省河拐进了河南岛的东南角,易知足站在船头上,眺望着岸上的景色,这里林木茂盛,水网密布,景色十分优美。

“这一带地价十分便宜。”伍长青踏上船头,道:“也足够宽阔,别说一千亩,三千亩也不是问题,就是偏僻了些。”

确实是偏僻,一眼望去,几乎见不到什么人烟,沉吟片刻,易知足才道:“大概多少钱一亩?”

“这跟荒地无异,五六个大洋一亩,他们就该合不拢嘴了。”

见易知足似乎有些意动,严世宽赶紧凑上来,道:“又不缺钱,何苦选如此偏僻的地方,你这哪里是建义学,建花园还差不多。”

伍长青亦点头附和道:“这话有理,既是义学,自然是要方便附近的孩子入学,太偏僻着实有些不妥。”

易知足笑了笑,道:“长青觉的咱们这不以科举为目的的新义学,能受西关百姓的欢迎?”

伍长青有些错愕的道:“既然不受欢迎,那建这义学何益?”

易知足将目光投向水天交际之处,缓缓说道:“大清天下,吃不饱饭,读不起书的孩子何其多,有一所既能吃饱穿暖,又能读书学习知识,学习一技之长的学校,还怕没人来入学?”

“你还打算管饭?”严世宽忍不住道:“你这是办学还是慈善?”

伍长青却是有些吃惊的道:“知足是打算……从外地招收孩子入学?”

“对!”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哪里遭灾遭难就去哪里招收学生,管吃管穿管住管读书,长大了还管安排差事……。”

严世宽撇了撇嘴,道:“你这是招学生,还是借机养小厮?”

伍长青有些狐疑飞瞥了他一眼,道:“知足打算办多大的规模?”

“看情况吧。”易知足漫不经心的道:“我打算采取学年制,从蒙学到中学,采取八年制,一个年级一千人左右,八年满编最多也就只八千人。”

严世宽失声道:“八千人,哪一年得花多少银子?”

“一个孩子一年以十个大洋计。”易知足沉吟着道:“明年计划先招一千人,一年的开销才一万大洋,后年也才两万大洋,满编之后,一年的开销也就八万大洋。”

“一年十个大洋?”严世宽咬牙切齿的道:“你这是养学生?还是养少爷!”

“你一年就只用十个大洋?”易知足忍不住抢白他一句。

严世宽强辩道:“本少爷小的时候,一年还没花上十个大洋。”

“你能不能聪明点?”易知足讥讽道:“这是将学校的运转费用全部分摊到每一个学生头上。”

伍长青一言不,神情凝重的望向江面,他明白易知足为什么要建新义学了!这根本就是以义学为幌子,组建私军!这是想效仿英国东印度公司,组建属于十三行的私军!

在讨论如何毁灭阿萨姆茶叶时,易知足就提起过,让十三行组建私军远征阿萨姆,原来他根本就不是说说而已,而是早有谋划,难道他真以为,十三行有可能成为东印度公司那般庞大的存在?

按照他这般设想,不出十年,花费不过数十万,就能组建一支数千人,而且是忠心耿耿的私人军队!难怪他要选择如此偏僻的地方,也难怪他建个义学要圈上千亩的地!

见伍长青没吭声,严世宽向他求援,道:“长青,你来评评理,有钱也不是这般用法。”

伍长青没理他,沉声道:“知足,如此大规模的义学,太引人注目,地方官府也会不安,能不能分开,在西关、绊塘、花地、河南各建一所义学?”

听的这话,易知足眉头扬了扬,道:“规模太大?”

“一般义学不过数十人,大的义学,也不过一二百人。”伍长青道:“书院、府学、县学的规模远大于义学,广州城的越秀书院,也不过是千余人,你一所八千人的义学,还不惊世骇俗?地方官府难免不会怀疑十三行别有用心。”

易知足迟疑了下,才道:“都是孩子,官府怀疑什么?”

伍长青轻叹道:“八年时间,孩子也该成人了。”

再有十年,就是太平天国造反了,广东也将一片混乱,到时候官府怕是巴不得十三行能组建团练,保护广州,不过这话,易知足现在说不出口,否则伍家真的将他当神棍了。

沉吟了片刻,他才开口道:“这事慢慢再商议,先看地方。”

听的这话,严世宽连忙见缝插针的道:“义学可以慢慢考虑,天宝表厂却是等不得,咱们先选建厂地址如何?厂子的位置不能太偏,我看还是西关的好。”

“天宝表厂也不宜在繁华地方。”易知足一句话就打破了严世宽的幻想,“去花地和泮塘看看。”

天近黄昏,易知足才回到家里,还没进大门,小厮李旺就快步迎了上来,道:“少爷可算是回来了,老爷回来了,脸色不太好,让您一回来就去见他。”

“知道了。”易知足点了点头,而后随口问道:“昨日,严世宽是怎么把你支开的?”

一听这话,李旺耷拉着脑袋,不好意思的道:“严公子说少爷的扇袋掉落在酒楼了,叫小的赶紧去取,小的回头就没见着少爷了。”

易知足忍住笑,快步往正院而去,他昨日一宿未归,又是见伍秉鉴,又是召集行商子弟通知开办钱庄和办报纸的事情,老头子一直被蒙在鼓里,少不得有番斥责。

快步进的正房,他才现易允昌和林氏两人正经八百的端坐在主位上,他暗觉奇怪,连忙上前给两人请安,易允昌黑着脸看着他,不吭声,心里有些恼怒,这小子这段时间天天和严世宽出去游荡厮混,他也没在意,还以为少年人好玩的性子一时收敛不了。

哪曾想,这小子不吭不响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居然将他这个老子瞒的死死的,一点风声不漏,差点让他闹出笑话来。

见易允昌不吭声,林氏和蔼的道:“快起来。”

待的易知足起身,她才接着道:“昨晚又去哪里厮混了?”

蝶儿的事情,易知足还真不敢说,只的敷衍道:“孩儿昨日醉酒,在船上睡了一宿。”

“你年纪已不小了,老是混迹烟花柳巷,没的叫人笑话。”林氏说着看向易允昌,道:“乐儿的亲事,也该考虑考虑了……。”

一听要给他说亲,易知足连忙道:“母亲,孩儿年纪还小。”

“还小?”易允昌绷着脸道:“都知道眠花宿柳了,还小?”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你是不是喜欢上严家小妹了?”mkeai1

第四十一章 说亲事

严小妹?易知足随即明白过来,连忙解释道:“父亲误会了,孩儿挽救兴泰行乃是顾念与世宽的情分,兴泰行不倒,对孩儿对十三行皆是大有好处,这事与严小妹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林氏却不相信,追问道:“真与严小妹无关?听说你昨日还见过她来着。”

这事怎的传那么快?易知足立马想到小厮李旺头上,连忙陪着笑道:“母亲别听小厮瞎说…。”

“不是小厮说的。”林氏有些得意的道:“你严伯母今日上门来感激,着实将严小妹夸赞了一番,说你们也算是青梅竹马,言外之意,你不明白?”

是严启昌的意思?这算盘打的可真响,易知足连忙道:“孩儿对严小妹没有那个意思。”

“有那个意思也无妨。”易允昌开口道:“别说你对严家有大恩,就算没这份恩情,咱易家与严家也是门当户对,行商之间联姻也算正常,伍家、潘家、卢家都是姻亲。”

听的这话,易知足明白两老这是动心了,他也顾不的易家三少之前与严小妹是什么情况,直接干脆坚决的拒绝道:“孩儿从没有想过迎娶严小妹,此事休要再提。”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易允昌瞥了林氏一眼,假意斥责道:“婚姻大事,从来都是尊父母之命,还能由的你不成?”

见这情形,易知足立时心里透亮,根子在林氏,他连忙换上笑脸,笑嘻嘻的对林氏,道:“母亲无须担忧,孩儿不说貌比潘安,那也是玉树临风,才高不敢说八斗,五斗也是有的,咱严家也是官商来着,还怕娶不着媳妇?孩儿今年才十八,不急,咱慢慢挑来着,总的给母亲挑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媳妇。”

林氏被他这几句逗的一笑,道:“你这孩子,恁的油嘴滑舌。”

见林氏笑了,易知足乘机说道:“今日四处勘探,跑了一整日,一身臭汗,孩儿告退。”说着躬身行礼,一溜烟的出了正房。

待的易知足不见了身影,林氏才道:“乐儿何时变的如此油滑了?”

何止是变的油滑,简直就是变了个人!易允昌站起身,道:“都说女大十八变,儿子大了,性情也会变。”说着慢悠悠的踱了出去,出的门来,他便吩咐道:“整治桌酒席,送去东院。”

回到东跨院,易知足便吩咐李旺,道:“派人去了解一下单寡妇的钱庄和商行。”

单寡妇?李旺迟疑了下,才道:“少爷说的可是西关的苏蝶娘?”

原来西关人称苏梦蝶为苏蝶娘,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错。”

春梅、夏荷两丫鬟双双迎了上来,蹲身道:“少爷回来了。”

“嗯。”易知足随口吩咐道:“准备一下,我先洗澡。”

易知足洗完澡出来,就见正厅里摆了一桌酒菜,易允昌、易知书两人已经喝开了,见他进来,易允昌笑着招手道:“来,陪为父喝两杯。”

易知足含笑上前落座,易知书殷勤的给他斟了杯酒,而后举杯笑道:“原以为三弟是匹野马,岂料一转眼,野马变成了千里马,来,为兄敬你一杯。”

易知足一仰脖,一口将酒干了,才放下酒杯,易允昌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天宝表厂是怎么回事?从未听你提起过。”

易知足夹了口菜,反问道:“已经传开了?”

易允昌不屑的道:“你以为还能瞒得住?严启昌早就宣扬开了。”

易知足不以为意道:“孩儿也没打算隐瞒,正好借严启昌之口为孩儿扬扬名,孩儿花诺大的精力挽救兴泰行,可没指望做好事不留名。”

易知书好奇的道:“伍家真出四十万大洋买下天宝表厂的二成股份?”

“让伍长青捡了个便宜。”易知足含笑道:“本来只打算卖一成的……。”

四十万两成股份,还说是让人家捡了便宜?易知书忍不住道:“三弟,这话可别在外面说,人家会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大哥说的是。”易知足也不分辩,他也不等两人挤牙膏,主动将见伍秉鉴,见严启昌的情形,挑着能说的简单的说了一遍,严家要走私阿芙蓉的事情,他自然是不敢说,事关严家生死,他不敢不谨慎。

易允昌、易知书两人早就在外面听说了易知足办报纸、建表厂、开钱庄的事,却还是头一次听说还要建新义学,两人听完,都仿佛不认识似的盯着易知足,呆呆的半晌没吭声。

好半晌,易允昌才问道:“十三行众小辈开办钱庄,谁打理?”

正埋头大快朵颐的易知足含混的道:“除了孩儿,还有谁能打理?”

“三弟,你从没经管过钱庄。”易知书担心的道:“六七十万元资本的钱庄可不是小钱庄……再说,你还有表厂、报纸、义学,你忙的过来?”

易知足笑道:“别看事情多,其实我就是一甩手掌柜,不过,初创阶段可能会忙一些。”

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易允昌也有些担心,道:“钱庄、表厂都不容有失,你可别轻忽大意。”

“爹放心。”易知足道:“孩儿自有分寸。”

有分寸?这小子哪来的底气?易允昌原本认为他会向家里求助,哪知这小子丝毫没有这个意思,这还真就奇了怪了,这小子从没在商行呆过一天,也没进过作坊,如今要同时打理钱庄、表厂还有报纸,他居然自信满满,他究竟哪来的底气?

伍家花园,后园,码头。

船一靠岸,站立在船头的伍长青就一撩长袍,敏捷的跨上了青石台阶,脚步轻快的往他住的延辉楼而去,今日跑了一整天,虽说累的够呛,但他却颇为兴奋,急着去见伍秉鉴。

才转出后园,就听的有人在后面喊道:“长青——。”

回头见是伍绍荣,他忙拱手道:“小侄见过五叔。”

伍绍荣紧趋几步,到的跟前才笑道:“正要问你件事,可可就遇上了。”

对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叔,伍长青颇有些不喜,他在怡和行协助商务一年多时间,对伍绍荣可说是极为了解,这个小叔不熟悉商务,不会英语,偏又刚愎自用,专断任性,性喜猜疑,不是好相处的。

虽说心里不喜,伍长青却是丝毫没有流露出来,满面含笑的道:“不知五叔寻小侄有何事?”

伍绍荣道:“外间传言,说你以四十万的价格买了天宝表厂的两成股份,这事可是真的?”

听他如此问,伍长青就知道他昨日定然没见伍秉鉴,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

伍绍荣原本以为是谣传,不想竟然是真的,忍不住道:“一个子虚乌有的表厂,怎会开出如此高的价钱,是你阿爷的意思?”

伍长青听的一笑,道:“是阿爷估的价,小侄出钱买的股份。”mkeai1

第四十二章 看机房

伍绍荣嘴角微微翘了翘,道:“长青似乎对那个易知足很是信任?”

“不错。”伍长青毫不迟疑的道:“易知足的胆识、才学、见识、眼光都令小侄心折,不过,买天宝表厂的股份是出于对阿爷的信任。”

“就算兴泰行倒闭,怡和行也无非是垫赔五六十万元…。”伍绍荣沉吟着道:“出四十万买天宝表厂的股份,不会只是为了挽救兴泰行,你们应该很是看好易知足的天宝表厂,为什么?”

为什么?这还真不好回答,总不能将易知足对天宝表厂前景的描述和定位说出来吧,就算说出来,也要有人肯信,伍长青迟疑了下,才道:“易知足精通钟表,五叔应该不知道吧。”

“他还精通钟表?”伍绍荣稍稍有些意外,随即追问道:“就因为这点?”

“当然不止这点。”伍长青笑道:“总之吧,他让人信服。”

见他含糊其辞,伍绍荣也不再多问,对于易知足,他原本是很不以为然的,虽然伍秉鉴对他大为赏识,抱以极高的期望,他也没有太在意,毕竟十三行如今的处境与数十年前已经大不一样,小商行要想再创造潘家伍家那样的奇迹,不是说很难,而是根本就不可能!

但如今他不得不正视易知足,这家伙太能折腾了,而且还有一手空手套白狼的本事,或许,在伍家的扶持下,他真有可能成为十三行的新总商。

两人一路无话,不多时便抵达延辉楼,一进院子,就看见伍秉鉴在侍弄一颗盆景,两人忙上前见礼,伍秉鉴放下手中的剪子,看向伍长青道:“地方定下来没有?”

“今天去了河南和花地。”伍长青回道:“易知足倒是中意河南东南角那一片荒僻之地,不过……有些分歧。”

“有分歧?”伍秉鉴有些意外的道:“你跟他有分歧?”

“是。”伍长青应了一声,原原本本将易知足建义学的设想说了一遍,才道:“孙儿担心规模太大,引起官府的不安,建议分散,在西关、泮塘、花地各建一所义学,以免规模过大。”

伍秉鉴点了点头,道:“进屋说。”

伍绍荣听的却是满头雾水,新义学,易知足建如此大规模的新义学,所为何来?

进屋落座后,伍秉鉴径直问道:“你为何建议分开建几所义学,担心什么?”

“阿爷——。”伍长青看了伍绍荣一眼,才道:“八千人的义学,一旦孩子长大,地方官府想不猜忌都难……。”

“不宜分开。”伍秉鉴缓声道:“新义学的先生会有不少洋人,而且新义学的课程也不宜对外宣扬,朝廷毕竟是以科举为主,分散了影响反而会更大,集中一处,规模是大了点,但二三年之内,学生不多,年纪也不大,倒是无妨的,打点好番禺县衙就行了,那地方不错,够偏僻。”

顿了顿,他才喃喃道:“八年制,他倒是有耐心,老夫怕是看不到了。”

伍长青明白他指的什么,试探着道:“要不,让知足将时间缩短点?”

微微摇了摇头,伍秉鉴才道:“他既提出八年制,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不懂,不要横加干涉。”

迟疑了下,伍长青才谨慎的道:“孙儿觉的这义学,知足似乎还另有意图……。”

伍秉鉴摆了摆手,他很清楚易知足的意图,这所义学出来的学生以后绝大多数都会为十三行所用,若真是天下大乱,振臂一呼,就能毫不费力的组建一支军队。

他不想点破这点,一切的看两年后,清英之间是否会爆战争,若是爆战争,足以说明易知足有着过人的洞察力,到时候,他会加大对他的支持和投入,乱世之中,要想生存自保,军队是唯一的依靠。

两年后,如果清英没爆战争,届时再大幅削减义学的规模,将它局限于研究学问的范围内,如今,且由易知足去折腾,花费不了几个银子。

沉吟了片刻,他看向伍绍荣,道:“划拨五万大洋给长青入股钱庄,算怡和行的。”

“孩儿明白。”伍绍荣点头应道,随即问道:“钱庄由谁打理?”

伍秉鉴道:“还能是谁?自然是易知足。”

稍稍迟疑,伍绍荣才道:“他才多大,又没经管过钱庄,这可是数十万元……而且还是长青牵头开办的,若有意外,伍家可脱不了干系。”

“他身上的事儿可不少。”伍秉鉴满不在乎的道:“由他打理钱庄,他也不过是一甩手掌柜,你要担心,总账房安插人手不就行了?”

说着,他站起身道:“长青,给你五叔说说英镑霸权,金银本位,货币战,也让他长长见识。”

两日后下午,西关,锦云里大街。

易知足从一家织布机房里走出来,道:“地方不错,闹中取静,只是地方不够宽敞。”

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牙郎)陪着笑脸道:“易少爷,这可是能容纳五十架织机的大型织布机房,这机房区上下再找不出比这更宽敞的机房了。”

“啰嗦什么?”严世宽不耐烦的道:“易少爷说不够宽敞,就是嫌小,赶紧的想法子,在这里啰嗦有屁用。”

伍长青却凑到易知足身旁,低声道:“是想压价,还是真嫌小?感觉不小了,将后面院子的仓库和那两排破屋一拆,足够大了。”

“估价二百万的天宝表厂岂能就这么大点?”易知足打趣他一句,才道:“初始阶段主要是培训学徒,地方可不能小。”

那牙郎经的严世宽一提醒,连忙凑到易知足跟前,道:“易少爷,要寻比这更大的织机房,几乎没有可能,您看,将两家或是三家机房打通是否可行?”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你能让这两边的机房搬家不成?”

“小的可没那等本事。”牙郎嬉笑着道:“不过在麻纱苍有四家连在一起的机房出售,几位少爷可有兴趣去看看?”

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四点多了,略微沉吟,他才道:“明日上午去看。”

伍长青很是自觉的道:“知足有事的话,那咱们明日在天海阁茶楼见。”

待的伍长青离开后,严世宽才问道:“三哥要去哪里?”

“去见蝶儿。”易知足轻声道。

严世宽一惊,左右看了看,才道:“蝶儿姐又派人来了?”

“没有。”易知足摇了摇头,道:“不过,我的问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事我不能装糊涂。”mkeai1

第四十三章 拆穿了

听的这话,严世宽眨巴着小眼睛,低声道:“你没病吧?”说着扯着他袖子,将他拉到街边,道:“这种事情,女人不急,你个大男人,你急什么?她有财有势,用的着你瞎操心?”

易知足沉声道:“这女人咱招惹不起,能断则断。”

“既是要断,不见面不就行了?”严世宽道:“她一个女人,还敢张扬不成?”

“她是不敢张扬,但暗地使绊子总会吧?”易知足白了他一眼,道:“她的依仗是什么?咱广州府的摇头大老爷,别废话,叫两顶轿子来。”

易知足是不想跟他多说,他琢磨着,苏梦蝶与易家三少维持这种关系,不只是**,图一时欢愉,应该另有想法,那位摇头大老爷不可能总是在广州做官,以苏梦蝶的聪慧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这年头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男人世界,女人要想安身立命,必须的有男人,他最怕的就是苏梦蝶存了这种想法,怀孕的事情,极有可能就是一次试探,这事他的妥善处理,否则会留下隐患。

花地,榕青园。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后院的秋千架下,苏梦蝶快的荡着秋千,这是她最喜欢的玩乐方式,她喜欢那种腾空的感觉,只要不下雨,她几乎每天黄昏都要荡上小半个时辰的秋千。

贴身丫鬟黛青脚步匆匆的赶到秋千架下,仰着头道:“小姐,乐公子来了。”

易知足来了?苏梦蝶虽然有些意外,却仿佛没听见似的,仍是用力荡着秋千,见这情形,黛青有些奇怪,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苏梦蝶仍是没吭声,不过却不再荡秋千,任由秋千慢了下来,待的秋千停下来,苏梦蝶才开口道:“不见。”

不见?黛青一呆,第一个念头就是两人闹别扭了?可前日早上分手的时候,没见争吵,究竟是怎么回事?略微迟疑,她才道:“要不,说小姐身子不适,不能见客……。”

“就说不见。”苏梦蝶面无表情的说着,跳下秋千,快步离开。

“不见?”易知足有些愕然的看着黛青,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前儿不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严世宽幸灾乐祸的道:“就知道你没说实话,吵架了吧?”

易知足不理他,看着黛青,道:“还烦请再转告你家小姐,就说我有要事与她相商。”

黛青迟疑了下,才道:“婢子能问问是什么事情吗?”

“生意上的事。”易知足含笑道:“就说贵府的钱庄和茶行都面临倒闭的风险,这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虚言诓她。”

见他说的认真,黛青抿嘴笑了笑,蹲身道:“还请乐公子稍候。”

待的黛青离开,严世宽连忙低声道:“不见不是更好?她无情,你无意,从此一拍两散,可不正合了你的意?干嘛死皮赖脸的非要见上一面?”

易知足不吭声,扶着栏杆望着园里的景色,苏梦蝶无缘无故的突然不愿意见他,让他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他最担心的是苏梦蝶看出了什么破绽,不套问一下,他着实是不安心。

见他不吭声,严世宽也识趣的闭嘴,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四处乱瞅,不防易知足突然问道:“咱们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提起这茬,严世宽就一肚子意见,没好气的道:“鬼知道你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我是去年冬天才头一次来这女儿国。”

也就是说,苏梦蝶和易家三少偷偷摸摸来往至少是大半年了?易知足不再开口,仔细的回想那晚上的一些细节。

不多时,黛青便一溜碎步赶来,道:“小姐有请乐公子。”

严世宽原地站着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跟随前去的意思,易知足看了他一眼,径直跟随黛青而去。

一路穿廊过院,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来到一个满是竹林的院子,才见门口立着两个五大三粗的丫鬟,黛青停下脚步道:“小姐在里面,公子请。”

易知足进的院子,就听的后面关门的声音,他不由暗笑,有必要如此谨慎?昂然进的正房,就见苏梦蝶拖着长纱裙缓步前迎了两步,隔着七八步远,她就站定了,神情冷淡的道:“易公子还了解茶叶行情?”

易知足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含笑道:“怎的不问钱庄,而只问茶行?”

“钱庄,小女子并不担心。”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蝶娘经营茶行,应该知道大清茶叶销往何处罢?”

“自然是英吉利和花旗国。”

“知道伦敦吗?”

“英吉利的都城?”

“嗯,伦敦是英国茶叶最大的集散地。”易知足缓缓问道:“你知道广州的茶叶价格,是否也知道伦敦茶叶市场的价格?”

“当然,伦敦的茶叶价格这几年来一直在上涨。”

“大清出口茶叶的数量这几年来一直没多大的变化,为什么伦敦的茶叶价格节节走高?”

沉吟了片刻,苏梦蝶盈盈一福,道:“还望易公子不吝指点。”

易知足笑了笑,道:“能好好说话吗?”

“是小女子失礼。”苏梦蝶说着伸手礼让道:“易公子请坐。”

易知足上前落座,一抖前摆,翘足道:“非要如此矫情?很好玩?”

苏梦蝶冷着脸道:“还请易公子自重。”

前儿还跟我滚床单来着,今儿就叫我自重,还真是翻脸比翻书快,易知足盯着她看了足有移时,才道:“指点你不难,但我的知道,无端端的,为什么就突然不愿意见我?”

苏梦蝶突兀的道:“因为你不是三郎。”

若非易知足早就有心理准备,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他露出破绽,他又是惊讶又是好笑的道:“我不是三郎,我还是冒充的不成?要不咱们再仔细验验?”说着就站起身作势要脱衣服。

这话他说的理直气壮,心里却虚的不行,这女人既然起了疑心,要拆穿他,可说是易入反掌,他之所以提出验验,就是刻意的进行引导,这女人若是不上当,就的穿帮,他已经后悔与这女人见面了。

苏梦蝶俏脸微红,轻啐了一口,道:“谁要验你身子来着,你还记的咱们的山盟海誓吗?”mkeai1

第四十四章 三年之诺

还有山盟海誓?易知足心里暗道不妙,任由她问下去绝对是要穿帮的,必须掌握主动,他立即反问道:“那你还记的对我的承诺吗?”

苏梦蝶一愣,道:“什么承诺?”

“什么承诺?”易知足几步跨到她身边,盯着她道:“你说一生一世都是我的女人,这么快就忘了?”

“我什么时候……。”苏梦蝶话没说完,便被一拉一带一转,随即上半身被横悬起来,不及惊叫,嘴便被堵住,稍稍挣扎,她就现有跌倒的趋势,不得不紧紧抱住对方。

“你无赖!”苏梦蝶气喘吁吁的道。

“就无赖了!”易知足说着,低头又吻。

再次得到换气的机会时,苏梦蝶软的象根面条似的挂在易知足身上,呢喃着道:“让他们都出去。”

屋里还藏有人?易知足心里一惊,却是笑道:“合着是准备三英战吕布?”

苏梦蝶又羞又急,抱住他胳膊就是一口,易知足吃痛,连忙大声道:“都出去!”说着在她翘臀上捏了一把,道:“让我来验验你的身子。”

苏梦蝶将脸埋在他胸口,娇声道:“床在左厢。”

“我喜欢这里。”

半个时辰后,两人依偎在床上,易知足试探道:“还要不要验明正身?”

苏梦蝶看着他道:“奴家送你的玉坠呢?上次就没见你戴。”

“玉坠?”易知足愣了下,哪有什么玉坠?他连忙道:“上次醉酒落水的时候掉了。”

“当真?”

“还骗你不成?”

苏梦蝶将脸贴在他心口,梦呓一般的道:“你一个多月没来,来了又不碰人家,玉坠也没了,怎能怪人家多心?”

问题出在这上面?易知足一阵无语,自个还真是做贼心虚,暗松了一口气,随即安抚道:“别胡思乱想。”

苏梦蝶道:“三郎如今得到伍老爷子的青睐,又长时间不来,奴家哪能不担心?”

轻轻捏了捏她鼻子,易知足笑道:“担心什么?该高兴才是,起来,我饿了。”

易知足洗浴更衣出来,宴席已经备好,瞥了一眼笑靥如花的苏梦蝶,他隐隐有种上当的感觉,这女人是不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手段?喝了杯酒,他才道:“茶行的生意,你就不关心?”

“嫣能不关心?”苏梦蝶笑道:“蝶儿洗耳恭听。”

摇了摇头,易知足才道:“别囤集茶叶,将库存的茶叶尽快出手。”

“是伍家告诉你的?”

“别说我没提醒你,你的以全新的眼光重新认识本少爷。”易知足看着她,认真的道:“本少爷如今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茶叶的事情稍加分析就不难明白,何须伍家告诉我?”

“奴家遵命。”苏梦蝶笑吟吟的道:“还请三郎分析一二。”

易知足自斟了杯酒,道:“大清茶叶出口数量没有大的变化,伦敦茶叶市场价格却节节攀升,只有一个解释,有人在大量囤集茶叶,造成茶叶短缺的假象,故意抬高茶叶价格。”

“三郎是指英吉利商人?”苏梦蝶终于认真起来,“谁有如此大的财力和能力?”

“你说呢?”

“难道是东印度公司?可不是已经倒闭了?”

“茶叶涨价几年了?”

苏梦蝶一呆,道光十五年,正是东印度公司倒闭的第二年,茶叶价格开始大涨,她迟疑着道:“真是东印度公司?”

“聪明。”易知足举杯浅呷了口,道:“东印度公司倒闭之际就囤集了大量茶叶,拉高了伦敦的茶价,就等于拉高了广州的茶价,该公司此举,一则是利于囤积的茶叶卖个好价钱,也利于该公司在广州的代理行放贷,如今茶价虚高,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你若不想破产,最好今年别沾茶叶。”

苏梦蝶点了点头,道:“奴家尽快将茶叶卖出去。”

一口将酒干了,易知足才道:“现在说说钱庄,蝶儿应该听到风声了,我最近在筹建开办钱庄,坦白的说,你不是对手,开个价,把钱庄卖给我。”

苏梦蝶瞪大一双美眸,道:“三郎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言尽于此。”易知足说完,就不再吭声,埋头吃喝。

见他如此,苏梦蝶倒有些沉不住气了,道:“三郎是说真的?”

“不收购你的,我也会收购别人的。”易知足道:“你有两天时间考虑,若是愿意卖,直接派人与伍长青去洽谈,不会让你吃亏,如果不卖,后果会很严重。”

“严重到什么地步?”

易知足干脆的道:“倒闭。”

倒闭?苏梦蝶白了他一眼,钱庄倒闭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是大钱庄,一家倒闭往往会拖累很多家钱庄一同倒闭,从而引大规模的倒闭风潮,这是商人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略微想了想,她才笑道:“三郎可是欺瞒奴家不懂钱庄业务吗?”

易知足双手一摊,道:“能说的,我都说了,你好自为之。”说着,他一指酒杯,道:“怀了孩子,就别喝酒了,对孩子不好,戒几个月吧。”

苏梦蝶一双大眼睛灵动的转了转,道:“三郎是想奴家把孩子生下来?”

“你不想生?”

“无名无分,这孩子生下来也是活受罪。”

“你想要什么名分?”

“明媒正娶。”

明媒正娶,这是正室的名分,易家两老口那是铁定不会同意的,寡妇也就罢了,问题是她这克父克母克夫的名声,打死易家两老口,也绝对不可能同意,易知足苦笑着道:“你这不是为难我。”

“易家如今已得伍家扶持……。”苏梦蝶有些落寞的道:“奴家也不敢再做奢望,正是不想为难三郎,才不准备要这孩子。”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阵无语,原来她是想乘孚泰行出现倒闭危机,借机要挟,光明正大的嫁给易家三少,这个计划,却被他阴差阳错的破坏了,正常情况下,以她的名声,别说正妻,就是做妾,怕是也没几个人敢要。

听这话的语气,还真有身孕了?这可是易家三少的血脉,易知足很是纠结,默默的倒了杯酒,一口干了,他才道:“你若愿意,等我三年,正妻要父母之命,平妻则无妨。”

平妻!苏梦蝶眼睛一亮,随即端起酒杯将酒一泼,道:“有三郎此诺,奴家这就戒酒,将孩子生下来。”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我不是君子,但在大事上不会骗自己的女人,你放心,三年之诺,我定当遵守。”顿了顿,他才接着道:“钱庄的事情,我希望你慎重考虑,你可遣人跟伍长青打探一下情况。”mkeai1

第四十五章 行商公所

西关,麻纱苍大街。

说是大街,但在易知足眼里却是小的可怜,宽不过五米,街面也没铺砌石板,就是硬泥地,沿街商铺不少,多是织机房以及与之相关的印染、浆缎商铺,也有制衣、制帽、制鞋、制袜、绒线等铺子。

街上行人不少,显的有几分热闹,易知足几人一路走一路看,一直走到西头街尾,见的牙郎仍往前走,严世宽忍不住道:“你说的铺子呢?别是消遣咱们吧?”

“瞧这位爷说的。”牙郎满脸带笑的道:“小的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诓骗几位少爷不是。”说着,他往前一指,道:“就前面那个岔口,北拐就是。”

转拐是一条新建的短巷,不过数十米长,牙郎所说的四家机房就在巷子的尽头,还没进机房看,易知足就喜欢上了,因为四家机房对面是一大片空地。

里里外外,前前后后转了一圈,易知足大是满意,对严世宽、伍长青二人道:“就这里,去跟牙郎说,全要了,另外再告诉他,对面的空地,北面的空地我们都要。”

“还要买地?”伍长青道:“这四家机房还不够?”

“迟早是要扩展的。”易知足含笑道:“先买下来,免的日后麻烦,反正手头也不缺那点银子。”

“可算是定下来了。”严世宽一脸欣喜的道:“这义学、表厂都定下来了,接下来该是钱庄了罢。”

“钱庄没那么麻烦。”易知足说着看向伍长青,道:“有几家交钱了?”

“同孚行潘家、广利行卢家、东兴行谢家、天宝行梁家的五万银元都已过账。”伍长青道:“另外,中和行、顺泰行、仁和行、同顺行、东昌行、安昌行都已向阿爷表态,入股五万,正在筹措银子。”

“也就是说,包括咱们三家,钱庄到账已经三十五万。”易知足道:“够了,通知他们,明天上午……到行商公所会议,商议钱庄事宜。”

说着,他指了指机房,道:“这里还要改建,改建方案我出,工匠你们负责联系,买地的事情要尽快落实,否则不方便圈墙,门坊可以先做,先把招牌亮出来。”

三人简单分工,便各自分开,易知足留在原地进进出出七八个来回,对大致的改建心里有底之后才离开,匆匆赶往府里,这么多事情同时铺开,最忙的就数他了。

一进东跨院,小厮林大安就迎了上来,禀报道:“三少爷,西关的钱庄票号钱号零兑店的统计已经完成……。”

“拿来我看。”

接过统计表稍稍看了下,统计的很是详细,字号、开办的业务、地点、分号、掌柜、东家等都一一罗列的清楚,看的出来,是下了番功夫的。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错,略有不足的是,没细加分类,也没最终的汇总统计,你再整理一下,以钱庄为例,总计有多少家钱庄,有联号划拨业务的钱庄有几家,汇兑放贷行钱票的有几家…如此才能一目了然。”

“小的明白。”林大安有些赫然的接回统计表单。

“别不好意思,头一回能做到这个程度,算不错了。”易知足表扬了一句,才道:“这几日辛苦,参与统计的一人赏两块大洋,你是负责的,赏四块。”

“谢少爷。”林大安连忙躬身谢道,一脸胀的通红,倒不是因为四块大洋的奖赏,而是为能得到易知足的夸赞而兴奋,如今东跨院里谁不知道三少爷开钱庄办表厂的事情,一个个都卯足了劲的图表现,希望能得到少爷的赏识。

易知足摆了摆手,道:“这几日别闲着,将上次统计调查的所有钟表作坊主都写一份请柬,五日后,请他们带着所有学徒前来天宝表厂参观。”

李旺连忙提醒道:“少爷,五日内怕是完不成改建…。”

“参观不过是个由头。”易知足笑道:“少爷摆的是鸿门宴。”

次日一早,易知足、伍长青、严世宽三人照例在天海阁茶楼碰面喝早茶,喝完早茶,三人安步当车前往同文街北口的十三行行商公所。

出的同文街,看见行商公所门前的照壁,伍长青便笑道:“知足最好心里有个准备,今日来参加议会的可不只是一帮小辈,十三行的一众行商估摸着都会来。”

听的这话,严世宽道:“长青多虑了不是,三哥在你家老爷子面前都能侃侃而谈,这场合还会胆怯?”

“这可不好说。”伍长青道:“数十人的大会议上说话与单独谈话,那完全不一样。”

易知足笑道:“我教长青一招,人多的场合说话,你或者不看他们,或者就干脆视他们若无物,就当对着一片石头说话,就没事了。”

“问题是他们都看着你啊。”

“你不看他们就是,管他们如何看你。”

三人说着话,已来到公所前面,易知足前些日子来这里转悠过,行商公所的建筑格局从外面看跟官衙差不多,只是比官衙富丽堂皇的多,毕竟是十三行的脸面,讲究一些也是情理中事。

时间还早,公所门前冷冷清清的,既不见人也没见停有轿子,伍长青带着两人进了大门,熟门熟路的领着两人进了一间大厅,解释道:“这是行商开大会用的,以前十三行行商多的时候,足有三四十家,如今倒是不多不少刚好十三家,正合了十三行之名。”

“三哥,快来看。”严世宽轻声道。

易知足凑到窗口一看,见是三个洋人缓步而来,一转念,他便问道:“是清理兴泰行债务六人组里的那三个洋人?”

“不错。”严世宽沉声道:“左边那个叫颠地、中间的叫阿切尔,还有个叫格林。”

颠地?大名鼎鼎的鸦片贩子颠地,易知足仔细看了他一眼,看起来蛮年轻,应该在三十上下,严世宽轻声道:“要不要捉弄他们一下?”

“别胡来。”伍长青低声道:“这里是行商公所,再说,你家兴泰行如今还有求于他们呢,别不想事。”

易知足却问道:“颠地你们熟悉不?”

“颠地是宝顺洋行的行主。”伍长青轻声道:“宝顺洋行主要经营鸦片、茶叶和生丝,是广州三大洋行之一,怎么,知足对他感兴趣?”mkeai1

第四十六章 答股东问

广州三大洋行——渣甸、宝顺、旗昌,在英国东印度公司退出广州贸易之后,这三家洋行是英美散商中规模最大的,伍长青说的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东西,易知足自然不会有兴趣。

严世宽对清理兴泰行债务的英商三人组却是颇为的仇视,他很是担心的道:“三哥该不会是真对这个颠地感兴趣吧?”

“当然感兴趣。”易知足道:“渣甸洋行、宝顺洋行以后会是咱们强劲的对手,怎能对他们不感兴趣?孙子兵法怎么说的?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知足何必如此抬举这两家英商洋行?”伍长青有些不屑的道:“什么三大洋行,不过是自个往自个脸上贴金而已,其实就是三大鸦片走私贩子,一旦朝廷厉行禁烟,断绝鸦片走私,

要碾死他们,不比碾死两只蚂蚁费劲。”

“这话听着解气。”严世宽附和着道:“芝麻大点,也敢号称三大洋行,其实给咱十三行提鞋都不配。”

易知足听的一笑,伍长青这话并不狂妄,若是渣甸、宝顺两洋行只靠茶叶生丝贸易来维持,伍家一句话就能灭了这两洋行,问题就在于,鸦片走私根本禁绝不了,而且这两洋行也完全是以走私鸦片为主业。

他不想多说,环顾了一眼大厅,又掏出怀表看了看,见才七点半过点,便道:“能不能叫人先上几杯茶?”

“茶来了。”门外一人爽朗的笑道,随即就见潘仕明踱步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仆从托着茶盘,拱手见礼后,潘仕明笑道:“原本想在天海阁会着你们,不想来迟一步。”说着他看向易知足道:“报馆的事情,知足可不能撒手不管了,听说义学、表厂的地址都选定了,这报馆定在何处?”

易知足笑了笑,道:“西式活字印刷机有着落了?”

“哪有如此快。”潘仕明含笑道:“听说澳门在使用西式活字印刷机,已经遣人去澳门打探消息了,不过我听说,在二十年前,英人就提出在广州建印刷厂,被广州官员拒绝了…。”

“二十年前,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了,不用担心。”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报纸不比印刷书籍,一旦遇到突新闻,就必须马上改版,雕版印刷无法适应。”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报馆的地址,不宜在商业区和住宅区,天宝表厂的位置不错,出入便利,周边也有空地,干脆建在一起吧。”

“我也正有此意。”潘仕明笑道:“主要是考虑知足能够两头兼顾。”

听在这话,伍长青道:“看这情形,咱们的在麻纱苍买座院子。”

“这主意好。”潘仕明亦附和道。

“好,有空暇去转转,看有没有合适的。”

严世宽最是喜欢热闹,当即自告奋勇的道:“这事包我身上。”

“在聊什么?这么热闹?”随着话音,一个白净清瘦,眼睛大大的青年走了进来,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形,他有些拘谨的拱手道:“则诚兄、伍兄、三哥……。”

这是同顺行的吴云栋,吴家老二,绰号大眼仔,易知足已经跟他打过好几次照面了,当下笑道:“随便坐,别拘谨。”

吴云栋笑了笑,道:“家父就在后面。”

一听这话,易知足几人连忙站起身看向门口,身着长袍马褂,留着山羊胡,略显清瘦的吴天垣背着双手缓步踱了进来,几人连忙拱手见礼。

吴天垣笑呵呵的摆了摆手,看向易知足,笑道:“好小子,越大越俊朗了,还没定亲吧?老夫有个侄女,生的花容月貌…。”

一听的亲事,易知足顿觉头大,连忙道:“吴世伯别打趣小子了。”

“嗨,老夫可不是开玩笑。”吴天垣道:“改天叫云栋陪你去偷偷的瞧瞧?”

“好你个吴阿爽,就不怕教坏你自家晚辈。”随着喝骂,身形明显福的谢有仁快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有些腼腆的年轻人,易知足记的,这人叫谢安州,酒量很不错的。

众人免不了又是一番见礼,人一多,大家说话就都有些拘谨起来,随后6续有人进来,易知足无疑是最受关注的,几乎来的人都会跟他寒暄两句,他也借机将十三行一众行商一一对号入座,将人和名字连起来。

到的八点,伍绍荣、潘正炜、卢继光三人官袍齐整的联袂而来,一众行商也就他们三人着官袍,伍长青轻声提醒道:“他们三人与英商一起在清理兴泰行债务。”

伍绍荣与众人略一寒暄,便看向易知足,上下打量了两眼,他微微点了点头,道:“今日不是行商会议,大家都无须拘礼。”说着,他对易知足道:“咱们还有差事,这就开始罢。”

易知足微微颌,起身走到大厅中间,环视了众人一眼,朗声道:“如今在座的诸位都是钱庄的股东,有何疑问,在下可一一解答。”

见他气度沉稳,众人都不由暗赞了一声,一众行商最关心的问题就是借贷,眼下正是海贸旺季,正是需要银子周转的时候,抽出五万银元入股钱庄,他们恨不得马上就能够借贷十万出去。

安昌行的容坤宜率先开口道:“不知钱庄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开办借贷业务?”

易知足冲着他点了点头,道:“从钱庄开张挂牌之日起,半个月内,各家股东暂时允许低息借贷十万,以后存款多了,可以继续借贷。”

话一落音,大厅里立刻一片议论声,就算伍家、潘家、卢家三不借贷,剩余十家就要借贷一百万,本金只有六十五万,还要开钱庄,也就是说,半月内,钱庄至少要筹集四十万银元!

这海口夸的可有点大!要知道西关、广州的钱庄票号不少,手里有大额银子的,大都投入钱庄票号吃利息,一家新开钱庄,半月内募集四十万银元,不啻于是痴人说梦!除非是伍家潘家暗中帮衬。

有人接着问道:“钱庄开张挂牌要筹备多长时间?”

“三五日。”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

三五日就能完成筹备?众人一愣,反应快的已是问道:“可是收购别的钱庄?”

“不错。”易知足颌道:“海贸旺季,诸位急需银钱周转,在下何尝不知?所以即便以高出上万元的价格收购一家上规模的钱庄也在所不惜,眼下,时间就是银子!”mkeai1

第四十七章 客大欺店

时间就是银子,这话算是说到一众行商的心里去了,海贸旺季就这么几个月时间,他们是真心耽搁不起,收购别的钱庄确实是一举数得的好事,既节约时间,又能承继原有钱庄的客户和业务,就算是多花点银子,也完全是值得的。

随即有人出声道:“请问,股东能低息借贷,这低息是指多少?”

这也是一众行商最关心的问题,易知足稍稍沉吟,才开口道:“请问诸位从钱庄和外商手里借贷的利息是多少?”

“月息二分。”

“月息一分八。”

“月息一分五”

易知足双手虚按了按,含笑道:“朝廷官定利率是年息三钱六分,也就是月息三分,广州以及西关的各大钱庄放贷皆是以三分为准,在海贸旺季,利息高达四钱、五钱的,也不是稀罕事。

你们说的这些个,都是外商放贷的利息标准,我想问一句,诸位想过没有?外商为什么愿意低息借贷给诸位?”

大厅里顿时响起一阵轻笑声,这个问题太简单了,易允昌黑着脸瞪了儿子一眼,正想叫易知书解围,不料吴天垣已是含笑道:“贤侄这不是明知故问?外商不能入城,而且朝廷也不允许外商给大清商贾放贷。

十三行行商的商欠,多是拖欠的货款,当然,也有直接跟外商借贷的,不过,那都是摆不上桌面的,都是打着商欠的幌子,也就是说,外商除了给咱们行商放贷,没法子向其他商贾放贷。

外商若是不低息,谁愿意让外商赚这利息?再一个,外商给咱行商放贷,也有维持生意往来的目的,自然不可能高息。”

“吴世伯所说的这番原由都是明面上的。”易知足含笑道:“英美散商漂洋过海,都是逐利而来,他们为什么乐意给行商借贷?一则因为给行商放贷有保障,因为十三行有连保制度,二则是为了追逐高额的利润。”

说到这里,易知足提高了声音道:“诸位眼中的低息,在外商眼中却是高的不能再高的高利贷!为什么外商乐意放贷?因为有着高额的利润!

英国英格兰银行放贷的利率是多少?你们知道吗?年息不过五分!月息只有四厘!这是英国所有银行的平均利率!这才是外商乐意给行商放贷的真正原因!”

大厅里立时异常安静,所有人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愣愣的望着易知足,月息四厘的贷款!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低息!

半晌才有人轻声道:“这不会是真的吧?”

易知足笑了笑,道:“你们天天与外商打交道,是不是真的,问问不就清楚了?”

吴天垣迟疑着道:“知足的意思,钱庄借贷给咱们股东的利息也是月息四厘?”

“月息四厘,当然不可能。”易知足含笑道:“英国银行之所以放贷利率如此之低,是因为英国有着达成熟的金融业,资本市场资金充裕,咱们目前不具备这个条件。

钱庄初建阶段,要抢占市场,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说直白点,咱们要从别人碗里抢饭吃,没有雄厚的本钱是抢不到的,因此,在初期阶段,钱庄给诸位的利息不可能太低,暂时的定在月息一分。”

月息一分,众人都不由的大失所望,稍稍盘算,东昌行的行商罗福泰便大声道:“咱们入股五万,借贷十万,月息一分,这不仍旧是以二分月息借贷五万?没丝毫受益之处。”

易知足毫不客气的道:“罗林官不妨将眼光放长远一点,钱庄一旦稳固了市场,站稳了脚跟,诸位借贷的数额将会增大,利息也将逐步降低,咱们不目标,是将年息降到一钱以下,还有一点,罗林官别忘了,入股的五万,钱庄每年是有分红的。”

谢有仁跟着开口道:“广州市面银钱短缺,钱庄如何吸纳存款?”

“方才不是说了,从别人碗里抢饭吃。”易知足说着环视了大厅众人一眼,道:“具体的法子,在下早已想好,不过,诸位确定让我在这里说出来?”

一众人心里虽然好奇的要命,却没人敢开口,让易知足当众说出来,人多口杂,谁家没有几个亲朋好友?谁敢保证不走漏风声?

一直没吭声的伍绍荣这时却开口道:“西荣巷有家银行公会,知足知道吗?”

“知道。”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店大则欺客,客大则欺店,区区一个广州银号行业公会,实在不值的上心。”

这口气大的吓人,在广州西关开钱庄,却不将广州的银行公会放在眼里,这是要挑战整个广州的钱庄票号行业?这小子究竟哪来的底气?伍绍荣含笑道:“很期待你们的钱庄开业,名字想好了吗?”

“元者,始也,元者,也。”易知足道:“我意以元字命名,十三是奇数,就以元奇为钱庄名,不知各位股东有没有异议?”

这是暗示他们这个钱庄将是广州钱庄票号之之始?见众人不吭声,伍长青开口赞道:“好名字!”

潘仕明也笑道:“确实是好名字。”

见他两人开口,其他人就是有想法也不好再开口,见没人反对,易知足笑了笑,道:“没有异议,那就叫元奇钱庄。”顿了顿,他才问道:“诸位还有没有要问的?”

众人最想问的是人事安排,但在这种场合,却没人开的了口,稍稍冷场,卢继光开口道:“元奇钱庄免不了要开办汇兑划拨业务,也免不了要与其他钱庄票号联号,知足就不担心银行公会将元奇钱庄拒之门外?”

易知足稍稍侧看向卢继光,这位广利行的掌舵人年纪也不大,估计跟伍绍荣差不多,不过二十五六,因其兄英年早逝,不得已才接手广利行。

冲着卢继光微微点了点头,易知足才道:“元奇钱庄的汇兑划拨业务立足于十三行的对外贸易,不会与其他钱庄票号联号。”顿了顿,他才笑道:“这就是客大欺店,十三行垄断对外贸易,不是咱们有求于他们,而是他们有求于咱们。”mkeai1

第四十八章 疯狂想法

“说的好!”顺泰行的马佐良大声说道:“咱十三行的钱庄难道还要看别人的脸色?”

马佐良这一开口,几个小商行的行商纷纷出声附和。

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拱手笑道:“元奇钱庄要想在短期内吸纳大量的存款,注定了要另辟蹊径,必定为银行公会所不喜,也会遭受同行业诟病,届时压力必然巨大,还望诸位不要给晚辈施加压力。”

见他打蛇随棍上,马佐良笑道:“好小子,原来在这里等着咱们,放心,只要不影响到十三行的贸易,没人会给你压力。”

“晚辈在这里先谢过诸位。”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诸位,可还有何要问的?”

一众行商这几日都去伍家拜访过伍秉鉴,都知道伍秉鉴大力支持一众小辈开钱庄,而且他们最为关心的也就是借贷,利息,时间,其他的根本就不关心,入股五万,借贷十万出来,他们根本就没有风险,至于钱庄的管理运作,人事安排,有伍家潘家卢家,他们根本就不操心。

见没人吭声,易知足含笑道:“如今是海贸旺季,诸位都事务繁忙,晚辈可不敢耽搁诸位太长时间。”

听的这话,众人纷纷起身,易知足忙又高声道:“有意学习打理钱庄业务的,请留下来。”

送走一众行商,大厅里的气氛随即轻松起来,吴云栋殷勤的斟了杯热茶送上来,道:“三哥来润润嗓子。”

易知足笑着呷了口茶,扫了一眼留下来的十来个人,除了潘仕明、伍长青外,其他的都是经常在外厮混的浪荡子,他忍不住笑道:“你们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

“三哥就别问了。”容坤宜苦笑着道:“这几日我都不敢见老头子,见面就是数落,同样是成天在外厮混,你看看人家易知足……。”

这话没说完,一众人不由的哄然大笑,一个个在家里都没少被这样数落,易知足笑道:“一不小心,成榜样了,来来来,都坐。”

待的众人落座,他才含笑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你们是想做大丈夫,还是做小丈夫?”

严世宽眨巴着小眼睛道:“跟着三哥,不怕没钱,难不成三哥还能给咱们权?您可别叫咱们去读书。”

“谁说只有做官才有权?”易知足道:“打个比方,元奇钱庄分店遍布大清各省,你严世宽身为一省总掌柜,掌管省内大小数百家分店,你在屋里打个喷嚏,外面就的刮风下雨,你跺一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地方大小官员都要看你脸色,小心侍候,百般巴结,这算不算有权?”

严世宽登时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的道:“三哥,你可别吓我,咱们钱庄真有那么厉害?”

“三哥逗咱们呢。”吴云栋笑道:“哪有官员百般巴结商贾的?盐商、行商、铜商有钱吧,还不是被官员玩弄于掌上。”

扫了众人一眼,易知足问道:“元奇钱庄股东的名字,是不是都是你们的名字?”

众人连忙点头,道:“不错。”

“先恭喜你们。”易知足笑道。

“什么意思?”严世宽不解的道。

易知足呷了口茶,慢悠悠的道:“英镑你们都见过吧?知道英镑好用吧?”

听的这话,伍长青立刻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已经有些习惯了易知足跳跃式的说话方式,知道这话跟前面说的那番话有很大的联系。

果然,易知足接着就缓声道:“英格兰银行可说是英国的中央银行,英镑就是由英格兰银行行的,如果说元奇钱庄成为大清的中央银行,行的纸钞类似英镑一样在大清全国流通,你们说,朝廷官员会不会巴结咱们?”

听的这话,一众人等都是呆若木鸡,这个想法太骇人了,太疯狂了!

半晌,潘仕明才开口道:“不太可能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易知足说着一笑,朗声道:“有目标,才有动力!诸位有没有兴趣跟着我玩把大的?想不想尝试一下受朝廷官员百般逢迎,小心巴结的滋味?”

“想!太想了!”严世宽一拍大腿站起身道:“先说好了,我要尝一尝一省总掌柜的滋味。”

“有谁不想?”吴云栋跟着道:“男儿大丈夫,谁不爱权?”

“对!咱们也尝尝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滋味!”

就在众人兴奋不已的时候,谢安州怯怯的问道:“咱们这不算是造反吧?”

“当然不算!你想哪里去了?”易知足笑道:“咱们这是建功立业,注定要青史留名。”说着,他掏出一张纸来,摆在桌子上,道:“都来看看,这是西关六大钱庄的资料,你们自己分工,去找他们的掌柜和东家洽谈收购他们钱庄的事宜。”

听的这话,一众人都有些傻眼,吴云栋喃喃着道:“三哥,咱们没经验呐。”

“没经验怕什么?”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咱有银子啊,你们就是银子多的骚包的大爷,拿银子砸人会不会?”

“会,会。”吴云栋连忙点头,道:“这活儿熟溜。”

严世宽抢过名单,一眼扫见苏梦蝶家的罗裕丰钱庄赫然在列,连忙道:“我去罗裕丰钱庄。”

易知足嘴角扯了扯,没有吭声,对伍长青使了个眼色,随即对潘仕明道:“听闻则诚兄家里开有印刷作坊,我想印一份小广告,钱庄开业时用,不知方便不?”

“没问题。”潘仕明连忙道:“要引多少份?”

“二千份。”易知足道:“明日我将样本送来,不过,必须严加保密。”

“行。”潘仕明爽快的道。

听的保密,伍长青连忙提醒道:“方才知足说的行纸钞的事情,都烂在肚子里,连至亲也不能透露,别给自个,也别给咱们招祸。”

听的这话,众人纷纷赌咒誓的保证不泄露,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这事就算说出去,也的有人肯相信才是,掏出表看了看,他站起身道:“晚上六点,在西江楼碰头,听取你们的情况汇报,提醒你们一句,别敷衍了事。”

ps:十万字了,欢迎打赏,收藏,推荐!mkeai1

第四十九章 先礼后兵

众人离开之后,大厅里就只剩下易知足、伍长青、潘仕明、严世宽四人,潘仕明有些好奇的看了严世宽一眼,道:“你不去罗裕丰钱庄?”

严世宽笑了笑,道:“不急,一大早就上门去收购人家产业,不被赶出来才怪。”

“这事是不是有些…草率?”潘仕明看向易知足道:“那些可都是吃喝玩乐的大爷,知足就不担心他们将事情办砸?”

“则诚兄厚道。”伍长青起身给众人续了茶,才道:“知足可是早已选定了收购罗裕丰钱庄?”

“瞒不过长青。”易知足含笑道:“既能猜得出,可知其中缘由?”

还能有什么缘由?严世宽心里暗笑,不就因为苏梦蝶是你相好的?

“这不难猜。”伍长青笑道:“想必是因为罗裕丰钱庄的东家是外来户。”

“不错。”易知足点头道:“西关六大钱庄,三家属于顺德帮,两家属于四邑帮,就这罗裕丰钱庄是外来户。”

听的这话,潘仕明有些担忧的道:“罗裕丰钱庄的东家苏蝶娘虽说是外来户又是一女流,但他族兄是广州府通判,知足须的慎重。”

伍长青附和着道:“苏蝶娘虽是一介女流,却是长袖善舞,经营有方,罗裕丰这几年日益兴盛,只怕她未必肯卖。”

“诱之以利,晓之以理。”易知足道:“女人总比男人容易动摇些。”

严世宽促狭的问道:“如何晓之以理?”

“遇事多动动脑子。”易知足瞪了他一眼,道:“女人胆小,虚言恐吓是上策,就说西关钱庄票号将会掀起一场倒闭风潮,其实这也不算是虚言……。”说着,他轻叹了一声,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元奇钱庄强势崛起,脚下不知会有多少枯骨。”

听的这话,几人心中都是一凛,难道西关的钱庄票号行业真会掀起一场倒闭风潮?

半晌,严世宽才开口道:“既然定下了罗裕丰钱庄,咱们这就动身去会一会苏蝶娘罢。”

“不急。”易知足道:“让那帮家伙胡闹一下,咱们明日再去。”

“胡闹?”潘仕明迟疑着道:“知足这是…打草惊蛇?”

“不是打草惊蛇,而是示敌以弱,先礼后兵。”易知足笑道:“搅一搅这潭死水,顺带给元奇钱庄造造声势,且让他们笑话咱们几日,开业了再给他们来记狠的。”

“呵呵,三哥还真把商场当做战场了。”严世宽打趣着道:“这段时间在读孙子兵法?”

“商场如战场,这可不是虚言。”易知足认真的道:“你们有时间多读读孙子兵法,有好处的,咱们的对手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以后的主要对手,不是国内,而是国外,越是到后面,咱们越是输不起。”

潘仕明不以为意的道:“知足是不是想的太远了?”

“说的是,想远了。”易知足笑道:“咱们先将西关这一仗打好。”

“那咱们今日做什么?”

“先去天宝表厂,那里的改建不能耽搁。“易知足沉吟着道:“顺带将报馆的地址也定下来,中午,咱们再去广州城转转。”

“去广州城做什么?”严世宽好奇的道。

“元奇钱庄要在广州城开分号。”易知足道:“东南西北中,至少要五家分号。咱们先去挑好地段。”

西关,故衣街,恒泰钱庄。

开门营业之后,大掌柜张德明在外面转了一圈,便回到后院自个的房间,泡了壶好茶,点了个烟泡,美美的过了把烟瘾,这时辰还早,没大客户上门,这时候不把烟瘾过足,等下见人说事的时候犯瘾可就是麻烦。

过完烟瘾,他正躺在床上飘飘欲仙,就听的一个跑街(业务员)在门外禀报道:“大掌柜,有俩十三行的少爷,说是有大事相商,指明要见您。”

听的是十三行的人,张德明一骨碌坐起身,吩咐道:“请他们到内厅稍坐,我马上就来。”说着,他赶紧的下床,洗了把冷水脸,又对镜正了正衣冠,这才开门出去,他的钱庄虽然跟十三行没有银钱往来,但在西关,却是没人敢怠慢十三行。

前来恒泰钱庄的是吴云栋和谢安州两人,两人都有些紧张,虽说在外厮混了两年,也见过些世面,但前来大钱庄跟大掌柜的洽谈收购钱庄的事,就好比是到别人的地盘去砸人家的饭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张德明一步跨进内厅,便微笑拱手道:“二位,怠慢了,怠慢了。”

吴云栋和谢安州两人连忙起身拱手还礼。

“坐,快请坐,别拘礼。”张德明笑着伸手让座,待的两人落座,他才坐下道:“在下张德明,恒泰主事人,不知二位……。”

“这位是东兴行谢家老四谢安州。”吴云栋连忙道:“在下是同顺行吴家吴云栋。”

“原来是谢公子、吴公子。”张德明再次拱手道:“不知二位前来敝店有何要事?”

谢安州有些腼腆的道:“不知贵店可否转让?”

转让?张德明一呆,看了看两人神情,不似开玩笑,略微迟疑,他才道:“恕在下愚钝,不明二位公子的意思。”

“是这样。”吴云栋连忙接过话头道:“咱们十三行一众小辈闲着无事,准备成立一家钱庄,图省事,想盘下一家现成的钱庄,恒泰钱庄在西关也算是有名号的,所以上门来探探,是否有转手的意思?”

听的这话,张德明气的直想骂娘,这群小王八蛋还懂不懂点规矩?虽然一肚子不痛快,但依然是含笑道:“在下不过是一个看家护院的,钱庄转手这等大事,哪是在下做的了主的,此事,二位得跟东家去谈,敝东家住在顺德。”

吴云栋连忙道:“咱们可以高价盘下这店,还望大掌柜的转告贵东家一声。”

转告你大爷!张德明心里暗骂,面上却笑容依旧的道:“一定,一定。”说着,就端起茶杯浅呷了一口。

见他端茶送客,吴云栋一颗心算是落回了肚子里,连忙起身告辞。mkeai1

第五十章 新鲜刺激

张德明笑容满面的将两人送出门,一转身,脸色就阴沉下来,正想数落一下那个跑街,二掌柜却凑了上来,道:“听说是十三行的,来做什么?”

“做什么?”张德明没好气的道:“十三行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想开钱庄,想盘下咱们的钱庄,却来问我有没有转让的意思,真是一点规矩也不懂。”

二掌柜听的一笑,“那还真是不懂规矩。”见张德明脸色不好,他又宽慰道:“一群小屁孩,恁事不懂,不定是闹着玩的,大掌柜的犯不着跟他们置气。”

“不象是闹着玩的。”张德明道:“派人去打探一下。”

这一幕几乎同时在西关五大钱庄上演,把几家掌柜都气的够呛,这事儿也随即被当做笑话传扬开来,西关地方并不大,但大小钱庄票号扎推,足有上百家,一转眼的功夫,这事儿在钱庄票号行就传的人尽皆知,连零兑店的伙计都听说了。

得知其他几大钱庄都有十三行子弟上门洽谈收购钱庄事宜,几大钱庄的掌柜这才隐隐觉的这事有些古怪,却也没放在心上,就算十三行子弟真要开钱庄,开就是了,西关这么多钱庄,多一家不多,少一家也不少。

不过,罗裕丰钱庄的大掌柜孔建安却是有些纳闷了,西关六大钱庄,十三行子弟找了五家,却独独没找罗裕丰,这是怎么回事?这事透着蹊跷,他素来谨慎,随即遣人出去打探消息。

十三行一众行商及其子弟一早在行商公所会议的事情自然不可能瞒住,轻易就打探出来,孔建安虽然打探不到会议的内容,但却敢肯定,会议必然是与开办钱庄有关,既然有十三行行商参与,那就说明十三行子弟开办钱庄的事情不是玩闹,而且也不是什么单纯的子弟开办钱庄!

琢磨了一阵,他叫过一个伙计,吩咐道:“你去东家那里跑一趟,将十三行一早在公所会议以及十三行子弟购买钱庄的事情当笑话说给东家听,当是给东家解解闷。”

听的丫鬟转述这个笑话,苏梦蝶却一点不觉的好笑,神情严肃的吩咐道:“去请孔大掌柜的马上来一趟。”吩咐完,她屏退左右丫鬟,一个人坐着愣愣的出神。

这几日来,她都有些心神不宁,自然是因为易知足的缘故,上次易知足醉酒前来,她当时没觉的奇怪,但易知足早上离开之后,她却越是细想就越觉不安,因为易知足给她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看她的眼神,说话的神态语气,一些小习惯,都与以往不同,尤其是她钻进被窝抱住他时,明显能察觉到他瞬间的兴奋和紧张,就跟他两第一次的情形差不多。

易知足在靖海门花舫醉酒落水之后就突然大为改变,这事情她不是没听说,但一个人就算受了刺激会性情大变,却也不至于整个人都变的完全象是另外一个人。

前日她刻意试探,因为害怕还在房里埋伏了人手,却轻易被他得手,原因就是气息,还是她熟悉的气息,别人或许对气息不敏感,她却极为敏感,醉酒那日,他酒气熏天,再则她也没怀疑,自然闻不到,但前晚一接近,她就知道,对方还是自己的那个三郎。

这让她既新鲜又刺激,三郎还是那个三郎,但却完完全全变了个人似的,变的成熟稳重,霸道又有担当,而且信心十足,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似的,尤其是正经八百跟她说事的时候,那模样令她更为着迷。

昨日,她就派人到市面上细致的调查了一番,茶叶的行情一如既往的好,丝毫没有显露出有不好的迹象,这令她感到疑惑,对易知足的分析产生了怀疑,海贸旺季就这么几个月,一旦错过,损失可不小。

没想到今天钱庄的事情却有了动静,西关六大钱庄,十三行子弟同时找五家洽谈收购事宜,这说明易知足前晚上说的不是开玩笑,他真要开办钱庄!而且是十三行子弟合伙开办钱庄,如此一来,对于易知足提议,她就不得不慎重考虑了。

易知足在钱庄这件事情上会不会骗她?从易知足以天宝表厂为兴泰行担保的事情来看,这个男人可说是有情有义,骗她的可能性不大,而且他们是高价收购,她不存在吃亏,再一个,易知足说的很明白,不卖有风险,而且是倒闭的风险,凭什么有钱不赚,还要去冒倒闭的风险?

再则,若是犟着不卖,易知足会如何看她?在怀孕这件事情上,她已经骗了易知足一次,这件事情上若是再犟,俩人说不定会就此而生裂隙,那就更不值了!

且说罗裕丰钱庄的大掌柜孔建安听的回来的伙计说,东家让他马上去一趟,他心里顿时就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交代了二掌柜一声,他随即赶往花地。

孔建安今年不过三十三岁,他担任三掌柜仅仅三年时间,就被苏梦蝶越过二掌柜直接提拔为大掌柜,而且苏梦蝶还模仿晋商票号的激励法子,直接给了他十厘的顶身股,这让他对苏梦蝶这个东家充满了感激,尽心尽力的打理罗裕丰。

正是在他的全力打理下,罗裕丰这两年得以快壮大,跻身西关六大钱庄之列,如今的罗裕丰主号在西关,另在东关、南关、广州城内还设有三个分号,也算是小有成就!

苏梦蝶对孔建安并不避嫌,直接在正厅会见他,寒暄客套两句之后,她直截了当的问道:“孔掌柜对十三行子弟开办钱庄是何看法?”

一路来,孔建安都在考虑这事,当即便缓声道:“子弟开办钱庄只是个幌子,我认为这应该是十三行开办钱庄,十三行数十年来一直没有开办钱庄,今年突然由子弟出面开办钱庄,着实令人不解。”

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十三行垄断对外贸易,开办钱庄有着得天独厚的便利,而且潘伍两家财雄东南,他们新开的钱庄必然对西关所有的钱庄票号带来巨大的压力,今年的利润怕是会有所下滑。”

稍一沉吟,苏梦蝶才开口道:“孔掌柜应该听说过易知足吧,对他有何看法?”mkeai1

第五十一章 钱庄入股

易知足?孔建安有些诧异,东家怎的突然问起这个人?西关这几日最热门的话题就是易知足,他筹建的天宝表厂,伍家出资四十万购买两成股份,筹办的报纸,二千大洋一股,十三行子弟还踊跃认股,这等稀奇事哪能不引人关注和议论?

更让人盛赞的是,他以天宝表厂担保为兴泰行还债的事,这几日西关的茶楼酒肆、商号会馆,大小作坊,甚至是学院都在议论这个易知足。

孔建安心思灵动,反应极快,稍稍转念,就问道:“东主的意思,十三行新开的钱庄会由易知足打理?”

苏梦蝶微微颌道:“极有可能是他。”

“不可能吧。”孔建安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道:“他才多大?又从未涉足过钱庄票号业,十三行如何会让他主掌新开的钱庄?东主这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对这事,苏梦蝶也不敢肯定,却是反问道:“他又何曾涉足过钟表作坊?”

孔建安一怔,确实如此,从未听说易知足办过钟表作坊,他筹建的天宝表厂不也卖出了二十万一成股份的天价!说不定,十三行这钱庄还真有可能是易知足打理。

“这人的事迹我也听闻过一些。”苏梦蝶缓声道:“听说伍老爷子对他极为赏识信任,我担心的是,他主掌十三行钱庄,会对西关钱庄票号业造成极大的冲击……。”

“十三行垄断对外贸易,西关的商贾都有求于十三行。”孔建安道:“十三行开办钱庄,对西关钱庄票号行的冲击是免不了,也是在所难免的,不过,要论冲击,票号遭受的冲击会大点,钱庄会稍微好点。”说着,他突兀的问道:“十三行子弟来找过东主了?”

苏梦蝶没有否认,轻轻的点了点头。

孔建安一下子急了,连忙道:“东主,罗裕丰如今就好比是一只下金蛋的母鸡,卖掉未免太可惜了。”

“没答应他们。”苏梦蝶安抚他道,真要卖掉罗裕丰,她自己也确实有几分不舍,稍一沉吟,她才道:“请孔掌柜来,是想商量件事……。”

孔建安稍稍心安,连忙道:“您说。”

略一迟疑,苏梦蝶才道:“十三行在西关开办钱庄既然有着得天独厚的便利,他们如今又想直接盘下一家钱庄,咱们能否以罗裕丰入股?”

以罗裕丰入股十三行钱庄?孔建安大为意外,有道是宁为鸡不为牛尾,罗裕丰如今在西关银行业也算是有名有号的,入股十三行算怎么回事?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苏梦蝶的处境。

设身处地的替苏梦蝶着想,以罗裕丰入股十三行钱庄,怕是最为妥善的法子,苏大人官身不自由,不敢指望他总是在广州为官,一旦苏大人离开广州,苏梦蝶一介女流在广州无依无靠,如何立足?乘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攀上十三行这颗大树,可说相当明智的选择。

对他自己而言呢?这有可能是件大好事,也有可能是坏事,不过,就算他在十三行钱庄无法继续担任大掌柜,他在这一行的名声也算是打响了,苏梦蝶对他也算是有大恩的。

仔细权衡后,他才开口道:“以罗裕丰入股十三行钱庄,在下不反对,不过,东主的考虑清楚,十三行这个钱庄虽说是以子弟名义开办的,但明眼人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在下担心钱庄会遭受官府的盘剥。”

这一点,苏梦蝶看的透彻,她当即道:“只要十三行存在一天,这个钱庄就不会倒闭,至于盘剥,伍家可没少被盘剥,不照样是富甲天下。”

略微一顿,她接着道:“入股这事还劳烦孔掌柜再仔细权衡一下,细细比较一下优劣得失。”说着就端起茶杯。

见她端茶送客,孔建安连忙起身告辞。

待的孔建安离开,苏梦蝶才吩咐道:“派人去易府请乐…易公子。”

易知足一直到天黑才赶回府,闻报苏梦蝶遣小厮请他过府,不由的心里暗喜,看来今日一番胡闹,苏梦蝶沉不住气了,大晚上的,他也不敢前去,万一老两口知道了,少不的一番斥责。

次日一早,在天海阁吃了早点,易知足、伍长青、严世宽三人先去麻纱苍大街看了看天宝表厂改建的情况,然后才一道前往花地。

榕青园大门外,三人递了拜帖,便在一旁候着,有一拉无一拉的闲侃,等了两盏茶时间,也没见有人出来,伍长青瞥了大门一眼,道:“这苏蝶娘莫非是不想见咱们?”

严世宽抬眼却见一顶青布小轿径往这边而来,连忙道:“有人来了。”

轿子落地,一个身着长袍马褂,三十出头,身材不高,其貌不扬,脸上有几颗白麻子的汉子钻出轿来,来人正是孔建安,一眼扫见易知足三人,他便猜出了三人的身份,连忙拱手道:“在下罗裕丰钱庄孔建安,有礼了。”

一听来人是罗裕丰钱庄的大掌柜,易知足连忙拱手还礼,道:“在下易知足,这二位是伍长青,严世宽,久闻孔掌柜的大名……。”

孔建安上下打量了易知足两眼,笑道:“易公子的大名,在下可是如雷贯耳,三位可是来拜访罗裕丰东家的?”

见的孔建安到了,门房小厮连忙迎了出来,对着几人躬身道:“诸位里面请。”

易知足三人这才明白,苏梦蝶原来是要等这个孔建安来,一起见他们,见这情形孔建安倒是有些过意不去,拱手道:“在下来迟,累三位久候,请。”

四人随小厮进园,来到花厅,一进门,就听的屏风后传出苏梦蝶的声音,“小女子不便见客,怠慢诸位了。”

就这么谈?垂帘听政还能影影绰绰的看见人影,这倒好,直接屏风遮挡了,只闻其音,不见其人,易知足心里暗笑,仍是依足礼数,拱手见礼,寒暄落座后,他才装模作样的将来意说了一遍。

听易知足一本正经的说明来意,屏风后的苏梦蝶抿嘴轻笑不已,假意沉吟良久,她才开口道:“昨日之事,小女子已有耳闻,罗裕丰钱庄,小女子无意转手……不知以罗裕丰入股,是否可行?”mkeai1

第五十二章 顶身股

以罗裕丰入股?易知足稍觉意外,严世宽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因为他根本就不担心这事谈不拢,伍长青却是有些担忧,元奇钱庄是以十三家行商为股东,添加十三行之外的股东,怕是会遭到行商反对。

易知足瞥了孔建安一眼,见他平静如水,便知道他们已经商量过了,略微沉吟,他便爽快的道:“入股可以,不过罗裕丰的资产要如实评估。”

听的这话,伍长青有些惊讶的看向他,如此大事,他居然如此草率,不征询意见就轻易定夺拍板。

孔建安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道:“不知易公子你们准备开办的这家钱庄有多少股东?”

“十三个。”易知足说着笑了笑,他自然清楚孔建安问这话的目的,接着道:“元奇钱庄目前是由我做主,放心,我既然敢应承,就有办法说服其他股东,无须担心。”

“易公子好魄力。”孔建安轻赞了一声,倒不是客气话,确确实实是由衷之言,他也是大掌柜,但如此大事,就算给他专断之权,也不敢如此爽快。

屏风后,苏梦蝶长松了口气,她着实有些担心十三行不会允许外人入股,有易知足这句话,她算是彻底放下心来,至于罗裕丰钱庄的资产如实评估,她根本没在意,这本就是情理中事。

略微沉吟,她才开口道:“罗裕丰钱庄现有的人员,易公子打算如何安排?”

易知足如今缺的就是人手,哪有不接收之理?当即便道:“全部留下来。”说着,他看了看孔建安,道:“其他人员职位都可以原封不动,不过孔掌柜怕是得委屈一下……。”

孔建安很是洒脱的道:“东主和易公子无须担忧孔某,在下自有去处。”

“孔掌柜误会了。”易知足含笑道:“元奇钱庄如今是求贤如渴,哪有将人才拒之门外的道理,孔掌柜两年时间就能将罗裕丰打理的有声有色,稍加磨砺,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不过,眼下还的委屈孔掌柜在总部跟着我学习一段时间。”

孔建安是什么人?人家是罗裕丰的大掌柜,让孔建安跟他学?苏梦蝶、伍长青、严世宽都是一愣,这话是怎么说的?

孔建安虽然好涵养,也不免有些恼怒,不过在钱庄多年磨砺下来,他早已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脸上丝毫看不出怒意。

见孔建安没吭声,苏梦蝶忙开口道:“孔掌柜十二岁入罗裕丰,从学徒做起,二十年来,勤恳兢业,且不说人脉,也不说能力,只说这业务,钱庄票号就没有他不熟的……。”

易知足听的一笑,道:“元奇钱庄,名为钱庄,实为银行,不仅综合了当铺钱庄票号的所有业务,而且还有不少新业务。”说着,他看向孔建安,道:“不知孔掌柜可有兴趣?”

听的这话,孔建安迅冷静下来,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绝对不能以常理论之,能获得伍秉鉴的赏识,能得到十三行行商的认同,必然有过人之处,暂且看看也无妨,当即含笑拱手道:“在下自是愿跟易公子长长见识,还望公子不要嫌弃在下愚笨。”

听的这话,苏梦蝶长松了口气,为了转移几人注意力,她接着道:“还有一个问题,罗裕丰这些掌柜伙计不少都有顶身股,既然易公子全部接纳他们,他们身上的顶身股,当如何处置?”

顶身股?什么是顶身股?伍长青、严世宽都是一头雾水,齐齐看向易知足。

易知足果然没有让两人失望,见两人不明白,含笑道:“简单来说,就是掌柜和资深伙计的人身股,他们不出一文钱,钱庄按他们的职位、入钱庄时间以及贡献等奖励给他们的干股,让他们参与年终分红,就是一种员工激励机制。”

说着,他有些意外的道:“罗裕丰钱庄也有顶身股?”

“有。”苏梦蝶不无自的的道:“罗裕丰钱庄虽然不大,却有十六人拥有顶身股,共计六俸七厘。”

易知足好奇的道:“银股有多少?”

“二十。”

易知足点了点头,六俸七厘,就是六点七股,顶身股与银股在分红时是同等的,也就是说罗裕丰钱庄每年的红利,有将近三成分给了员工,难怪这两年罗裕丰钱庄迅的跻身西关六大钱庄之列,原来是推行了顶身股制度。

略微沉吟,他才道:“顶身股是晋商票号独创的激励伙计的举措,你是如何知道的?”

苏梦蝶一笑,道:“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稍稍沉吟,易知足才朗声道:“认,必须的认,不能寒了伙计们的心,不过,元奇钱庄的银股非罗裕丰的银股可比,这比例要调整……。”

稍稍一顿,他才看向孔建安,道:“顶身股制度虽然有不少缺陷,但在初期却是利大于弊,元奇钱庄完全可以先试行,不过必须要逐步完善。”

“顶身股制度还有缺陷?”孔建安有些惊讶的问道,实则罗裕丰钱庄推行顶身股制度就是出于他的建议,听说有缺陷,他自然是有些不服气。

易知足笑了笑,道:“我只问一点,银股长年未增,顶身股却是逐年增加,当顶身股高过,甚至是远远高过银股时,会出现什么情况?”

孔建安听的一呆,这个问题确实存在,而且还可以说是无法避免的,他愣愣的看着易知足,满脑子都是疑问,晋商顶身股制度别说是行外人,就是钱庄票号行内,知道的人也不多。

有道是隔行如隔山,这个从来没有离开过西关,也从没有涉足过钱庄票号业的年轻人,他是如何知道晋商顶身股制度的?更令人难以相信的是,他居然还能一针见血的指出顶身股的弊端,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见他呆,易知足轻咳了两声,问道:“还有没有其它问题?”

三个问题都得到圆满解决,苏梦蝶很是满意,当即便含笑道:“易公子虽然年轻,但胸襟气魄非常人可比,元奇钱庄在公子手中必然能大放异彩,小女子十分感激公子给予入股元奇钱庄的机会,罗裕丰评估以及入股的具体的事宜,请公子与孔掌柜商议。”mkeai1

第五十三章 开业风波(一)

出的榕青园,送走孔建安,伍长青才满是担忧的道:“知足,这又是增添新股东,又是顶身股制度,你可想好了如何向那些个行商解释?”

“何须解释?”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他们如今关心的是元奇钱庄什么时候能够开业,能不能在短时间内筹措到足够的银子给他们放贷,其他的,他们并不关心。

再一个,增添新股东,这是避免不了的,元奇钱庄不是十三行,股东允许自由进出,当然,想进不容易,想出很简单。

至于顶身股,一则是有利于钱庄的展,再则,你认为行商会在乎钱庄的分红?他们在乎的是钱庄给他们的贷款。

现在不用考虑这些事情,当务之急,是尽早开业,尽快的筹集银子,让你们物色的账房有着落了没有?明天罗裕丰就关门盘点,让他们明天进驻罗裕丰,协助一同清理核对账目,四天,争取在四天内完成交接。”

“知足放心。”伍长青点头道:“十三行最不缺的就是账房,误不了事。”

一直没吭声的严世宽插嘴道:“那么多十三行的账房进驻罗裕丰,不担心走漏风声?”

“担心什么?”易知足笑了笑,道:“咱们看钱庄又不是见不得人,没必要遮掩着。”

伍长青却道:“知足,说句实话,我现在倒是有些紧张了,你真有把握?”

“放心。”易知足道:“保证能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稍稍一顿,他接着道:“这几日,抓紧时间将分号定下来,不管是租是买,要尽快落实,所有分号必须与总号同一天挂牌,开业当天,要有足够的人手,分号就两个任务,宣传解释,收银子!”

次日一早,罗裕丰钱庄便宣布关门盘账,孔建安口风很紧,对内对外,都是宣称出现错账,临时紧急盘账纠察。

不过,大批十三行账房的进驻,避免不了引各种猜疑,罗裕丰上下都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外界,各个钱庄票号对此也是议论纷纷。

三日后,罗裕丰盘点完毕,孔建安随即宣布,罗裕丰整体入股十三行子弟开办的元奇钱庄。

消息一传开,立时在西关引起了轰动,随后,易知足出任元奇钱庄大掌柜的消息也散播开来,这个消息更为轰动,西关所有钱庄票的掌柜伙计听到这个消息都集体呆滞!

在确定这个消息是真非假之后,整个西关的钱庄票号都抱着一副看笑话的心态等着元奇钱庄开业,一个十**岁没有一丝打理钱庄经验的年轻人出任钱庄大掌柜,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也有不少掌柜觉的这事太反常,十三行最近一段时间的处境可以说很不好,不可能拿大把银子让子弟打水漂玩,而且罗裕丰钱庄不是卖掉,而是整体入股,这事处处透着邪门,一众掌柜私下里没少议论,却没人意识到一场巨大的灾难正在逼近。

连登巷,林记牌匾作坊,易知足、伍长青一进门,老板林茂生就迎上来,含笑道:“二位公子来了,您看看这字样可行?”说着便翻出几副字条。

易知足可看不出毛笔字的好坏,瞟了一眼,便含笑道:“长青以为如何?”

伍长青接过条幅看了看,笑道:“还行……。”

“我倒觉的不协调。”易知足笑道。

“怎的,知足不满意?”

“不是字不满意,而是名字。”易知足道:“干脆还是改为元奇银行罢,钱庄实是配不上这个元字。”

“改成银行?”

易知足点了点头,走出门外,才轻声道:“想低调,想不引人注目是不可能了,何不干脆大大方方的改成银行,也省的日后再更改名字,再则,元奇银行这名字与众不同,别具一格,不易混淆,也容易记住不是。”

伍长青想了想,道:“不能低调?老爷子的意思是低调行事。”

“低调行事如何能快筹集银子?”易知足哂笑道:“不能迅打开局面,元奇就得不到所有股东的大力支持,别瞻前顾后了。”说着,他回转身扬声道:“林掌柜的,将元奇钱庄改为元奇银行!”

道光十七年,五月二十,西关,同安街。

元奇银行总号正式挂牌开张,虽然对外宣传元奇银行是十三行子弟开办的,但谁不知道这其实就是十三行开办的?但凡是与十三行有生意往来的中外商贾纷纷前来恭贺。

同行是冤家,西关的钱庄票号虽然多,但却没什么人前来恭贺,倒是前来看热闹的伙计不少,各个钱庄票号几乎都有跑街伙计前来瞧热闹。

随着遮盖在牌匾上的红布被拉下,“元奇银行”四个瘦金体大字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光,是真的闪闪光,因为这四个大字是用金粉写的。

见到这四个大字,不论是前来恭贺的宾客还是看热闹的伙计都有些意外,不是钱庄吗?怎的是银行?银行与钱庄有什么不同?不等他们多想,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彻了整条同安街。

在鞭炮声中,伙计开始散元奇银行的小传单,前来的宾客,围观的人群个个有份,待的看清楚传单上的内容,一众钱庄票号跑街伙计一个个都是脸色大变,哪里还有心情瞧热闹,一个个撒腿就往回跑。

“欺人太甚!”恒泰钱庄的二掌柜杨开泰三两下将小传单扯碎,忿忿的丢在地上,气急败坏的道:“元奇银行这是恶意竞争,去银行公会告他们!”

大掌柜张德明脸色阴沉的坐在椅子上,怔怔的看着手里的小传单,一声不吭,小传单内容不多,就三句话,“元奇银行,一元起存,月息一分。”这是吸纳小额存款的,存款利息之高,乎他的想象。

第一句也就罢了,让他们愤怒的是第二句话,“元奇贴票,存九八,取一百,一月为期。”什么是贴票,他不懂,但这句话的意思他明白,存九十八元,一个月到期可以取一百元,这实则就是将大额存款利息提高到月息两分以上。

第三句话则是让他们出离了愤怒,“元奇银行,存一贷二,息高五厘。”这是说在元奇银行存款一百,可以贷款二百,贷款利息只比存款利息高五厘。mkeai1

第五十四章 开业风波(二)

票号的主要盈利来源是汇费,钱庄的主要盈利来源无疑就是存放利差了,低息吸纳存款,高息放贷是钱庄生存的根本,元奇银行大幅提高存款利息,大幅降低放贷利息,这不仅仅只是恶意竞争,甚至可以说是断绝钱庄的活路!

默然半晌,张德明一脸的阴沉开始有所缓解,他站起身,背着双手在屋子里缓步的踱着,几个来回后,他缓缓开口道:“去银行公会告状,咱们恒泰丢不起那人。”

杨开泰瞅着他道:“大掌柜的有法子对付元奇?”

“众怒难犯。”张德明返身坐下,从容的道:“元奇银行此举,得罪的可不仅仅只是钱庄,他这是一举将票号、钱庄、当铺、印局全部都得罪了一个遍,无须担心,他蹦跶不了几天。”

什么意思,坐等元奇银行垮台?杨开泰有些着急,元奇银行能蹦跶几天他不知道,但他清楚,若是不赶紧采取措施,恒泰钱庄就将面临挤兑的风险,他也不兜圈子,直接说道:“大掌柜,元奇银行的小传单一散播开来,恒泰极有可能会遭遇一波挤兑,该如何应对?”

“不是可能,挤兑是肯定的!而且很快!“张德明沉声道:“马上调集现银,千两以下的,随取随支,千两以上的主顾,温言宽抚,许诺三日后支付。”

缓兵之计?杨开泰担心的道:“如今是海贸旺季……拖延三日,怕是有损恒泰信誉。”

张德明不满的看了他一眼,道:“被挤兑的无银可支与有损信誉,你选哪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这道理你不懂?”说着,他走到书桌后,一边研墨,一边道:“咱俩分头行事,你去前台稳定人心,我给东家去信,调集银两,再去票号借点现银,先熬过这几日。”

元奇银行的传单在西关在广州城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四处张贴和散传单的小厮几乎都被围的水泄不通,因为元奇银行不仅存款的利息高,而且存款的门槛很低,一块大洋起存,尤为吸引人的还是存一贷二。

别说是商号店铺,就是街头的小摊小贩都大感兴趣,纷纷上前询问了解元奇银行的各种情况,但凡是手头有两个余钱的,都是大为心动。

因为票号钱庄从来不收小额存款,也不放小额贷款,手头有三五个大洋的,想放贷都没门路,想借贷几个大洋的,只能找私人这往往是高利贷,如今存款就有月息一分的息钱,而且可以存一贷二,贷款利息只比存款利息高五厘,这等好事去哪里找?

更让他们放心的是元奇银行是十三行子弟开办的钱庄,谁不知道十三行的连带互保制度?谁不知道伍家潘家富甲东南?

了解情况后,问明元奇银行的总号分号所在地,心急的就赶紧的挤出人群,回家去拿钱,在钱庄票号有存款的,则急忙赶往钱庄票号,早存一天,就早算一天的利息,谁跟钱过不去?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天时间,整个广州城和近郊都沸腾起来,茶楼酒肆,码头客栈,街头巷尾,处处都在谈论着元奇银行。

与此同时,广州城以及近郊的大小钱庄都开始忙碌起来,小钱庄,银钱兑换店忙碌着铜钱兑换大洋,有些店外甚至排起了长队,都是急着兑换大洋存钱的,见到这等情形,一些无良的兑换店甚至借机稍稍提高了银钱比价。

大中等规模的钱庄则忙碌着应付前来取钱的,有元奇银行,谁还愿意将前存在钱庄?在高额利息面前,什么老主顾哪都是扯淡,在低息借贷面前,什么老交情也都是浮云。

唯有票号不忙碌,票号的存款利息虽低,但存款来源多是官员和富户,且都是大额存款,对于元奇银行的高息存款,他们虽然心动,却还想观望一阵,不过,票号的伙计不忙,掌柜的却是忙的不可开交,面对突如其来的大规模的挤兑,各个钱庄纷纷向有业务往来的票号求援。

面对这种情况,票号掌柜却是不敢轻易借贷,他们同样害怕大主顾突然提取大额存款,也担心挤兑会蔓延到票号来。

未能如愿借到现银的一众钱庄大掌柜急火攻心,纷纷赶往西关银行公会。

元奇银行总号和各个分号开业不过半天便火爆起来,一元起存的小额存款柜台前面排起了长队,贴票和大额存款柜台前也没断过人,掌柜和一众伙计都忙的不可开交,满头大汗,却都是一脸的兴奋和欣喜。

元奇银行总号后院,书房。

孔建安一脸严肃的看着易知足,道:“大掌柜,恕在下直言,元奇银行此举必然会成为广州票号、钱庄、当铺、印局的公敌,银行会馆亦会强行干涉……。”

“银行会馆会如何干涉?”易知足道:“难不成还能封了元奇银行不成?”

“不是没这个可能。”孔建安沉声道:“劝阻不听,银行会馆会向地方官府施压,通过地方官府封禁元奇。”

“元奇银行既不违法,又不犯禁,能说封就封?”

“官字两张口……何况元奇银行此举确有恶意竞争,扰乱市场之嫌。”孔建安语气沉重的道:“广州城和西关,有不少当铺、钱庄、印局都与官府有着各种各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侵犯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岂肯罢休?”

易知足斯条慢理的抽出折扇,不紧不慢的摇着道:“孔掌柜今日见着伍长青了吗?”

“没有。”孔建安摇了摇头,不明白他怎的突然提起伍长青,正待再劝,却猛的想到伍长青的身份,呆了呆,他才试探道:“伍长青去了哪里?”

“他陪着伍家老爷子去了总督府。”易知足含笑道:“他随身带了一张十万元见票即付的庄票。”

“十万!”孔建安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易知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手笔也太大了吧!伸手就送出十万!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mkeai1

第五十五章 开业风波(三)

孔建安很快就冷静下来,调整心态,重新审视易知足,元奇银行的这位大掌柜,虽然年轻,也缺乏钱庄的管理经验,但眼界、胸襟、胆识、气魄,都不是自己能比的,不服气都不行,换做是自己,绝对没有这份与广州所有票号钱庄当铺印局为敌的勇气,也不敢生出高攀两广总督大人的念头,更不敢一手送出十万大洋!

他是真有些不敢想象,元奇银行若是能够生存下来,会是一副什么光景?广州城的所有当铺、钱庄、印局、兑换店怕是都要彻底消失,就是资本雄厚,树大根深的票号也的消失大半。

沉吟良久,孔建安才开口道:“大掌柜格局之大,确非在下能及,不过……。”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道:“大人们素来都是贪得无厌之辈,元奇银行能重礼贿赂,广州城的票号钱庄以及银号公会难道就不会重礼贿赂?”

“孔掌柜无须担心。”易知足语气笃定的道:“不过是一盘散沙而已,不足为虑,而且就算他们也重礼贿赂,我也有把握让总督大人立场坚定的支持元奇银行。”

见他如此笃定,孔建安虽是将信将疑,却也不好再多问,当即拱手道:“总号有大掌柜坐镇,在下去下面分号看看。”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这种局面,下面各分号掌柜难免心里没底,你去安抚一下,告诉他们,元奇银行有十三行做后盾,有官府支持,不用担心。”

待的孔建安告退,易知足轻吁了一声,缓步在房间里踱步,脚步迟缓而沉重,一如他的心情,方才他神态从容,语气笃定,那是为了稳住孔建安,实则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他很清楚自己是在玩火,是在背水一战,这也是逼不得已之举,一则是没时间让他缓慢展,循序渐进,再则,也是最主要的,元奇银行本就是一个异类,不会被广州和西关的票号钱庄、当铺印局容纳,一旦成立开业,双方就是水火之势。

他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横扫广州的金融市场,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唯有如此,元奇银行才能立足,才能迅打开局面,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为了打好元奇银行开业的第一仗,他几乎是骗过了所有的人,元奇银行的小广告传单,他印刷了两份,潘仕明那边印刷的传单只是低息吸纳小额存款的宣传,为的就是瞒天过海。

而伍秉鉴这边,他在散传单前半个时辰,才将传单封在信封里让伍长青带着庄票去见伍秉鉴,对于伍秉鉴,他是丝毫不担心,只要伍秉鉴看见元奇银行的传单,看见他信里列出的理由,必然会极力周旋,保存元奇银行。

如今已是中午,伍长青没回来,就说明伍秉鉴已经动身去总督府了,如今就看那位两广总督邓廷桢的态度了,若是得不到他的支持,元奇银行很可能就是大清历史上最短命的银行,开一天就得倒闭关门。

十万大洋确实不是小数,但在两广总督邓廷桢眼里,怕是也算不的什么,易知足没敢奢望邓廷桢为了十万大洋就对元奇银行放任不管,坐视广州生大规模的挤兑风潮,他指望的是开列出的几点理由能打动邓廷桢。

他开列的理由足够充足,但却需要邓廷桢有足够的胆识!这是一场豪赌,赢了,从此海阔天空,输了,他在十三行在西关在广州怕是都无立足之地。

西荣巷,银行公馆。

素来安静肃穆的银行公馆此时已经变成了闹市场,都是票号钱庄、当铺印局的掌柜,一众掌柜人人神情焦急,一边低声议论,一边紧盯着公馆议事大厅的大门。

议事大厅里,济济一堂,不过却甚是安静,大家都望着高坐在主位上的银行公会的会长——德高望重,年近五旬的梁介敏。

沉默良久,梁介敏才开口道:“元奇银行是谁开的,诸位心里应该都明白,十三行如今的处境,你们也清楚,人家如今是摆出了鱼死网破的架势,咱们的两手准备,一则通知南海、番禺两县县衙,就说有元奇银行恶意竞争,扰乱市场,恳请查禁所有元奇银行分号。

十三行虽说已是今非昔比,却仍然垄断着咱大清的对外贸易,总的给他们稍存体面,元奇银行总号,老夫亲身跑一趟,要它关门,总的拿出点见面礼,诸位商议一下,凑出一千万元低息借贷给十三行,就按元奇银行划出的规矩,一分五的息。”

话一落音,大厅里立时议论纷纷,立即有人扬声道:“梁会长,十三行想低息借贷,完全可以跟咱们好好商量,如此纵容小辈恣意妄为,坏我行规,扰乱市场,咱们不予严惩,反而低息借贷千万,这要传出去,不仅有损银行公馆声誉,咱们广州的票号钱庄掌柜出去也没脸见人。”

梁介敏看了他一眼,侧吩咐道:“廖恺、世信,你二人先去南海、番禺两县衙,着他们查禁元奇银行分号。”

吩咐完,他才扫了众人一眼,道:“为什么要低息借贷千万给十三行?迫于形势!随着英国东印度公司退出广州的贸易,十三行的处境是一年比一年艰难,以前有行商倒闭破产,还有人乐意加入行商,但眼下这情形,谁还乐意成为行商?大清总不能没了行商不是?”

“梁会长,伍家潘家又不是没银子,咱们何必多管闲事?”

“怎么就没有一个明白人?”梁介敏提高声音道:“兴泰行欠外商二百余万,如今正被清查账目,倒闭在即,十三行急急忙忙鼓捣出一个元奇银行,这是自救!咱们若不低息借贷,官府保不定就会对元奇银行睁只眼闭只眼,那是什么后果?”

大厅里一片安静,没人吭声,一众掌柜没一个开口表态,没人愿意给十三行借贷,低息不低息另说,借出去能否收回来,才是众人最担心的,谁不知道十三行如今的情况,那根本就是个无底洞,别说还本,利息都还不出!mkeai1

第五十六章 开业风波(四)

就在元奇银行的传单被传的沸沸扬扬之时,一个传闻不胫而走,元奇银行大幅提高存款利息,降低贷款利息,是公然与广州所有的票号钱庄、当铺印局作对,开不长久,三日之内必然关门大吉。

这一传闻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很快就流传开来,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各个钱庄取款的人开始大幅减少,大家都不傻,都知道这个传闻是钱庄刻意散播的,但不得不承认,这个说法有道理,所以很多人都开始观望,看元奇银行究竟会不会很快倒闭关门。

元奇银行总号后院。

一众小厮开始流水一般的向易知足回禀市面上的各种情报。

“禀易公子,银行公馆遣人去南海、番禺县衙,恳请查禁元奇分号,外面不少人已经离开,但议事厅却仍然大门紧闭。”

“市面上出现了专门针对元奇银行的传闻……。”

“平和钱庄取款的人大幅减少。”

“盐仓街的分号,办理贴票和大额存款的柜台前已经没人了,小额存款的也在不断减少。”

……

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票号钱庄的掌柜们开始反击了,易知足静静的坐着没有吭声,他最关心的伍长青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或许,这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只要能够摆平两广总督邓廷桢,这些个小伎俩根本不值一提。

沉吟良久,易知足才抬头扫了一眼众小厮,开口道:“银行公馆继续密切关注,各分号外的人,一旦现有差役出现,要设法阻拦拖延,不能让一家分号被封。”

“小的们明白。”

“另外,在广州城放出消息,两广总督邓廷桢邓大人亲自登门贺喜元奇银行开张,还有,散播钱庄现银不多的消息。”

啊!众小厮不由的面面相觑,这胆子也太大了吧,总督大人的谣言也敢捏造?

见的众小厮表情,易知足忍不住笑了笑,道:“是不是觉的匪夷所思?就因为匪夷所思,才有人相信,去吧,伍老爷子和伍长青已经去请总督大人了,这其实也算不的谣言。”

听的这话,众小厮都拿捏不准这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却也不敢多问,齐齐躬身道:“小的们遵命。”

待的众小厮离开,易知足喝了杯凉茶,这事情是越闹越大了,不过,他如今是豁出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在伍长青没有传回消息前,他不能让分号被封,也不能给所有的钱庄以喘息的机会,想拖延三天时间,门都没有!

两广总督邓廷桢邓大人亲自登门贺喜元奇银行开张的传言一经传出,随即迅的传开,没人会相信,元奇银行敢在两广总督府的眼皮子下捏造总督大人的谣言,是以,这传言虽然荒诞,却没什么人质疑。

总督大人亲自登门贺喜,这对元奇银行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再加上钱庄现银不多的消息传开,很快,各个钱庄又开始热闹起来,就算不存进元奇银行,先将银子取出来总让人安心些不是。

至于元奇银行,小额存款的人也明显增多起来。

广州城,卖麻街,两广总督府。

被谣传去了元奇银行总号的两广总督邓廷桢拿着元奇银行的传单,眉头皱的老高,半晌,他才放下传单,道:“让他们进来。”

穿着三品顶戴的伍秉鉴在伍长青的搀扶下颤巍巍的走进来,恭谨的跪下见礼道:“下官伍秉鉴叩见部堂大人。”

伍长青则道:“草民伍长青拜见部堂大人。”

邓廷桢摆了摆手很是和气的道:“长青,快扶你阿爷起身,看座。”说着他拈起那张传单,笑道:“成之今日前来,可是为了元奇银行?”

“回部堂大人。”伍秉鉴拱手道:“下官正是为元奇银行而来。”

邓廷桢轻轻抖了抖传单,道:“字字如刀,杀气腾腾。”

伍秉鉴轻声应对道:“也是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嗯。”邓廷桢微微颌,道:“是伍绍荣的主意?”

“犬子岂有这等大才。”伍秉鉴回道:“回部堂大人,元奇银行乃是十三行子弟易知足一手筹划。”

“孚泰行行商易允昌之子?”

“是,易知足乃易允昌三子,年方十八,如今也是元奇银行大掌柜。”

才十八?邓廷桢有些惊讶,随即问道:“这传单也是出自他之手?”

“是。”伍秉鉴一脸苦涩的道:“下官见到这传单之时,这传单已经四处张贴开了。”

“他连你也瞒了?”邓廷桢有些不相信的道。

“是。”伍秉鉴躬身道:“下官糊涂,被他瞒天过海。”说着抽出一张传单呈了上去。

这张传单就是易知足委托潘仕明印刷的,只是吸纳小额存款,利息也才五厘,很温和一点不过分,邓廷桢看了看,随即放下,道:“成之今日前来,是为元奇银行求情?”

“元奇银行之举措,利国利民……。”

邓廷桢一口打断他的话头,道:“你可想过,会有多少家票号钱庄,当铺印局倒闭?”

“钱庄当铺印局无立足之地,票号亦剩不下几家。”伍秉鉴缓声说道:“易知足说,元奇银行能彻底垄断广东一省之金融,存款有息,借贷低息,既有益于对外贸易,又能大力促进商业繁荣,既惠百姓,又利朝廷,灾荒歉收之年,可以低息放贷百姓,朝廷有筹饷任务,银行亦能一力担之。

更能协助部堂大人铸银元,一统广东之货币,彻底驱除洋银,重新夺回铸币税,每年为广东额外增加十数万收入,还能彻底消除十三行商欠之顽疾。”

好处还真不少,邓廷桢听的砰然心动,尤其是铸银元,让他心动不已,这不仅是有利可图,对朝廷而言亦是大功一件,洋银泛滥,不止是广东,东南数省尽皆如此,朝廷对此,早已不满。

再则,若能彻底消除十三行商欠的难题,皇上必然大为欢心,十三行是皇上的钱袋子,老是欠着外商的债,不仅是皇上脸上无光,大清朝廷脸面也丢尽了。

好处是明摆着的,但想到要付出的代价,邓廷桢不免又有些犹豫,若是因此而引地方动荡,他身为总督,难辞其咎。mkeai1

第五十七章 开业风波(五)

见邓廷桢沉吟不语,伍秉鉴也不着急,沉住气不吭声,话说到这个地步,再说就过了,这其中的利弊,得让邓廷桢自个去权衡,去决断,此时最忌干扰和引导。

默然良久,邓廷桢才开口道:“元奇银行的吃象能否斯文一些?”

听的这话,伍秉鉴一直悬着的心稳稳的落回肚里,当即欠身道:“全凭部堂大人做主。”

邓廷桢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若能悠着点,不令地方动荡,这也不失是件大好事,虽说此举会断掉不少官绅的财路,但相比起元奇银行的巨大利益,实是不值一提,更何况这还是一件极得民心的善政。

稍一沉吟,他便含笑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本部堂还的与祁抚院商议一下,才能定夺。”说着,他便扬声道:“来人,去请祁大人前来一晤。”

广州府南海县衙。

元奇银行开业散传单引的市井骚动早就引起了南海知县刘开域的注意,不过,查悉得知元奇银行确是十三行子弟开办的,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佯做不知,反正也没闹出什么事来,不过,对事情的展他还是保持着密切的关注。

南海县地处省城,抬抬脚面就比他这个南海知县高的官儿多了去了,更何况十三行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众行商个个都是官身,捐的官儿品秩都比他这个七品知县高,这也罢了,问题是行商都是手眼通天之辈,屁大点事情就能捅到总督、巡抚、粤海关监督那里去,如今十三行正是多事之秋,他可不想这个时候招惹十三行。

不过,刘开域不想招惹麻烦,但麻烦却找上门来了,听的长随禀报,银行公馆管事张世信来访,他就知道麻烦来了,十三行他不愿意招惹,这银行公馆他同样是不愿意得罪,这些人跟地方官员以及世家大族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说直白些,不论是在任官员还是广州地面上的世家大族都或明或暗的开办有票号钱庄当铺印局,银行公馆不是他这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能轻易得罪的。

张世信快步进来,见礼之后,也不寒暄,径直就道:“县尊大人,十三行子弟开办的元奇银行恶意竞争,扰乱市场,已经引大规模的挤兑风潮,如今市井骚动,人心惶惶,恐生大乱,还望县尊大人遣人查禁元奇银行在县内的分号。”

查禁元奇银行分号?这不是自捉虱子往头上放?刘开域不敢明着拒绝他,只能是敷衍,当即高喝道:“来人!”

一个差役连忙闪身而出,躬身道:“太爷有何吩咐?”

“据悉元奇银行恶意竞争,扰乱市场,前去查明。”

“小的遵命。”

“快去快回,不可惊扰百姓,不得引骚乱。”

“小的明白。”

张世信两眼翻了翻,什么叫不可惊扰百姓,不得引骚乱?待的差役退下,他才开口道:“西关票号钱庄扎堆,牵扯之广,无须在下明言,若是出现挤兑,引起市井动荡,县尊大人身为一方父母,怕是无法推卸。”

刘开域一脸微笑的听着,真要出了事,他是负有不可推卸之责,但若真是派人查禁了元奇银行,他的麻烦怕是更大,稍稍沉吟,他才开口道:“张管事一路前来,可曾听闻,外间传言,总督大人去了元奇银行。”

“无稽之谈。”张世信立即驳斥道:“总督大人日理万机,岂会抽身前去小小的元奇银行?这等谣传,县尊大人也信?”

“本官自然是不信的。”刘开域依然是笑容满面的道:“不过,十三行行商要见总督大人,也不是什么难事。”顿了顿,他接着道:“近一段时日,兴泰行欠外商债务二百余万,闹的是沸沸扬扬……。”

见这情形,张世信心知这家伙有心推诿,怕是指靠不了这南海县衙去查禁元奇银行,哪还有闲情听他唠叨,连忙拱手告辞。

出的南海县衙,张世信估摸着番禺县衙怕是同样指靠不上,他也不回银行公馆,径直转道前往广州府衙,这才转上双门底,就听的一阵喧哗,掀开轿帘一看,但见街头一片混乱,他连忙下轿拉住一个人问道:“前面怎么回事?”

“元奇银行被查封了!”那人丢下一句,便快步离开。

张世信一愣,被查封了,谁下令查封的?双门底大街西归南海县管,东归番禺县管,难道是番禺县衙动手了?他连忙快步迎了上去。

到的近前,他才现事态比他料想的更严重,元奇银行分号在东街,是番禺县的地盘,十几个衙役兵丁封堵在分号的大门口,上百的百姓围堵在四周吵闹不休,看情形,似乎是百姓不允许衙役查封。

眼见四周围上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张世信怕出意外,向后退了几步,见一个年纪轻轻的胖子正在骂骂咧咧的,连忙问道:“番禺县衙的人?”

这胖子不是别人,正是严世宽,他正垫着脚伸着脖子往里看,一边看一边骂,见的有人问起,他不耐烦的道:“府衙的。”

严世宽是负责在这个分号外打探情报的,见的一群衙役兵丁气势汹汹前来,他上前打点,指望拖延点时间,不料对方收了银子却将他赶开了,打小厮回去禀报后,他越想越气,但见情况混乱,他不敢上前,只的在外围又跳又骂。

元奇银行双门底分号里,看着外面一片混乱,孔建安说不出的揪心,分号被官府查封,也就意味着元奇银行完了,安抚好店里的掌柜和伙计之后,他才对带队的兵丁道:“官爷,这外面的人聚多了容易出事,能否让在下安抚他们一下?”

“你是谁?”

“在下是元奇银行的二掌柜。”

“呵,那感情好,赶紧将他们驱散。”

孔建安提了张椅子,出了大门,将椅子一放,站上去高声道:“我是元奇银行的二掌柜,大家都安静!”

他这一嗓子吆喝,整个门外立刻安静下来,孔建安扬声道:“元奇银行是十三行子弟开办的,断然不会黑了大家的血汗钱!就算明日倒闭关门,大家的存款也会一文不少退还!而且算一个月的利息,元奇银行,信誉至上!请大家放心。”mkeai1

第五十八章 开业风波(六)

围堵在门口的百姓多是担心才存的钱打了水漂,听的孔建安这番话,都放下心来,就算元奇银行倒闭关门,十三行又不会关门,怕的什么?大不了找十三行取钱!

就在人心浮动,准备散开之时,严世宽却大着嗓门喊了一句,“如此好的钱庄,你们都要查禁,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

这一句话等若是捅了马蜂窝,元奇银行高息吸纳小额存款,而且不分对象,只要在元奇银行存款就能低息借贷,确实是从未有过的好钱庄,以前没出现过这样的钱庄也就算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家这样好的钱庄,却刚开业就被官府查封,着实是让人气愤。

刚刚被安抚住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纷纷破口大骂官府的无良,一时间群情激奋!

有人激动的脱下草鞋打向衙役兵丁,众人纷纷效仿,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草鞋麻鞋布鞋漫天飞舞,场面一瞬间失控!

孔建安连忙跳下椅子躲进屋里,一众衙役兵丁亦跟着退进屋里,七手八脚的赶紧关门。

愤怒的人群倒也没人想冲击元奇分号,见关了门,一时间有些茫然失措,见这情形,看热闹的张世信机灵一动,扬声喊了一声,“走,找衙门评理去!凭什么查封元奇银行?”

正处于激奋的人群就象浩荡的洪水找到了突破口一般,随即呼啸而去,留下一地的狼藉。

看着这情况,孔建安脸色苍白,手脚乏力,他清楚,今日这祸闯大了,别说元奇银行无法善了,就是十三行怕是都要被牵连。

严世宽也是大为意外,呆了一阵,他才回过神来,拔腿就想跟随而去,他身边的小厮赶紧拉着他道:“少爷,这怕是要出大事,咱们远远的跟着看热闹就成。”

张世信一脸得意的笑了笑,一路尾随而去,只一个聚众闹事,就足够元奇银行喝一壶了,怕是连十三行也要跟着吃挂落。

元奇银行总号在西关,西关地属南海县管辖,去鸣冤的人群向前走了一段,回过神来,又折返过来,涌向南海县衙,元奇银行的三条举措可说是深的民心,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进来,更有不少瞧热闹的跟着一路起哄,人群规模越来越大。

元奇银行总号,后院。

听的小厮禀报,易知足不由的大惊失色,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他是不怕将事情闹大,但却不想激起**,事情真要闹的收不了场,老百姓吃亏不说,元奇银行和十三行都没好果子吃。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完全失去了掌控,稍一沉吟,他才沉声道:“着总号和未被查封的各分号,全部关门,暂且歇业半日。”说完,他又吩咐道:“马上准备一顶小轿,我要赶往南海县衙。”

消息传到银行公馆,各家票号钱庄掌柜无不抚额庆幸,当即作鸟兽散,元奇银行惹出如此大的乱子,且又是广州知府出面查封,不怕元奇银行还能翻得了天!

一众掌柜转眼间走的干干净净,梁介敏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站起身道:“走罢,咱们也去南海县衙瞧瞧热闹去。”

卖麻街,两广总督府。

身形明显福的广东巡抚祁贡脚步匆忙的进了总督府,他是嘉庆元年进士,历任刑部主事、河南粮盐道、浙江按察使、贵州布政使、刑部右侍郎、广西巡抚,道光十三年转任广东巡抚,在广州已经五年。

进的签押房,一眼瞥见伍秉鉴在座,他便反应过来,总督大人急着召他所为何事,躬身见礼后,他径直问道:“部堂大人召下官前来,可是为元奇银行一事?”

邓廷桢含笑道:“竹轩无须拘礼,坐下说。”

“谢大人。”祁贡拱手谢过之后,缓缓落座,沉声道:“元奇银行大幅提高存款利息,降低贷款利息,恶意竞争,扰乱市井,以致全城票号钱庄、当铺印局尽皆恐慌,人心惶惶,下官担忧引骚乱,已着广州府出面查封了元奇银行。”

元奇银行已被查封了?邓廷桢不动声色的瞥了伍秉鉴一眼,对此并不在意,既能查封,也就能解封,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略微沉吟,他才含笑道:“竹轩查封元奇银行,是为官债着想罢?”

所谓官债就是,就是各级政官系统,从督抚衙门到下面各级府州县衙都拥有数额不等的‘滋生银两’用以放债取利,不过,一般的数额并不大,广东巡抚金库算是富足的,用以放贷的‘滋生银两’也不过七八万两白银。

“不独是为了官债。”祁贡沉声道:“亦是为了地方安宁,且不说票号钱庄,就说当铺,广州大小当铺有四百余,若不查封元奇银行,所有当铺皆要倒闭……。”

“言过了,言过了。”邓廷桢笑道:“元奇银行是低息借贷,但却是存一贷二,要先存后贷,虽有与当铺争利之嫌,却也不至于断了当铺生路。”

见邓廷桢如此明显的袒护元奇银行,祁贡心里暗自诧异,他虽说不愿意与总督大人闹的不愉快,但元奇银行的影响着实太大,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那钱庄呢?”

“正要说钱庄。”邓廷桢道:“元奇银行欲一统广州钱庄。”说着,他看向伍秉鉴,道:“成之,你给他说说。”

听完伍秉鉴的叙述,祁贡半晌没有吭声,元奇银行许下的好处,确实太诱人,救灾、筹饷、铸银元,每年额外增加十数万两收入,清除十三行商欠,由不得他不动心,官债可能会有损失,但并不大,与得利相比,算不的什么,问题是如此多的钱庄倒闭…。

“禀大人。”一个戈什哈在门外大声禀报道:“因广州府查封元奇银行一事激起百姓不满,城内纠众数千前往南海县衙鸣冤,南海知县紧急求援。”

听的这话,邓廷桢脸色一沉,道:“元奇银行如此大胆?”mkeai1

第五十九章 开业风波(七)

伍秉鉴心里一跳,赶紧起身,一提官袍就地跪下,道:“元奇银行大掌柜易知足,虽然年轻,却处事沉稳,素识大体,断不会唆使刁民聚众闹事,还望……。”

不待他说完,戈什哈连忙禀报道:“非是元奇银行唆使,元奇银行被查封,店外存钱百姓群情激奋,二掌柜还出面极力安抚。”

听的这话,邓廷桢脸色稍缓,略一沉吟,他才沉声道:“传令,调一营兵丁前往南海县衙。”

“属下尊令。”戈什哈连忙躬身道。

“等等。”邓廷桢接着道:“既非暴民,亦非乱民,不得伤人捕人,驱散既可,不必节外生枝。”

“属下遵命。”

待的戈什哈退下,邓廷桢仿佛才看见伍秉鉴仍跪着,换上笑脸道:“成之快快请起。”

“大人宅心仁厚,体恤小民,实是广州百姓之福。”伍秉鉴恭维了一句,才爬起身来。

邓廷桢顺着话头道:“要说体恤小民,元奇银行这三条举措才是真正的体恤,素来票号钱庄不向小民放贷,当铺印局又是高利…。”说着他长叹了一声。

见这情形,祁贡哪有还不明白他心意的,不过这事可不是小事,不得不提醒道:“元奇银行之举措确实惠民,但省城票号钱庄当铺印局牵扯到无数官绅及世家大族,恐后患不小。”

后患?那自然不是指元奇银行的后患,而是指他两人的后患,邓廷桢抚着颌下长须,不以为意的道:“元奇银行之举措,乃实实在在的惠民之举,即便有人不满,也不敢仗马嘶鸣,再说,咱们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况且,咱们也不是没整饬,这不,广州府派人才查封一家分号,就险些激起民变……。”

这倒真是个极好的借口,祁贡登时放下心来,只须放任不管,就能带来诺大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再说了,就算有事,上面不还有个总督顶着?他何苦做恶人,既恶了总督又得罪十三行。

当下他就含笑拱手道:“还是部堂大人看的透彻。”

这就是同意了!邓廷桢点了点头,看向伍秉鉴,道:“如今广州市面银根甚紧,元奇银行吸纳小额存款,既惠百姓,又利商贾,实是一举两得,利息低了,怕是难以见效…月息一分,可谓恰到好处。”

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广州乃省城,安稳为上,元奇银行若操之过急,必生事端,这存一贷二,息高五厘…,最好是有数额限定,暂定一千两罢,如此,既利百姓,又不至太损票号钱庄当铺之利。

至于大额存款,暂定一分二厘,这已经比票号的存款利息高多了,当前阶段,元奇银行应该是吸纳存款为主,这大额贷款的利息无非是给外人看的,不妨稍高些,暂定二分。

如此一来,不损元奇银行的声誉,城内票号钱庄当铺也不会太过抵触,今日元奇分号被封,明日总督府着人去买一万元贴票,算是抚慰也算是给元奇撑腰。”

这就是要钱了,至少一万起底,伍秉鉴连忙从袖子里抽了三张万元庄票起身呈上去,转身又抽了两张给祁贡,这才含笑道:““二位大人如此赏脸,岂敢再让二位大人破费。”

听的邓廷桢这番话,祁贡算是彻底放下心来,觑了眼庄票,见是一万元一张的,心里暗喜,向着伍秉鉴拱手笑道:“部堂大人亲为元奇撑腰,实是可喜可贺,本官也自当略表心意。”

邓廷桢连庄票数额都没看直接拢入袖中,含笑道:“元奇大掌柜,易知足,成之有机会带来见见,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胆识,着实难得。”

易知足心急火燎的赶到南海县衙的街口外,就见黑压压一片,一条街被挤的水泄不通,根本就进不去,不过见人群还算安静,他稍稍松了口气,就在这时,严世宽一溜小跑迎了上来,道:“三哥,你怎的来了?”

易知足哪有时间跟他啰嗦,看着严世宽高高胖胖的身子,他登时眼睛一亮,道:“来,咱骑马马肩。”

骑马马肩?严世宽登时一脸苦笑的道:“三哥,别开玩笑成不?”

“谁跟你开玩笑,快,蹲身。”

“元奇银行大掌柜来了,大家让让。”几个小厮齐声吆喝。

众人转过身来一看,就见一个年轻人骑坐在一个胖子的肩头,正不断的向众人拱手。

见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易知足扬声道:“在下元奇银行大掌柜——易知足,感谢大家对元奇银行的厚爱,诸位的心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南海县衙管不了元奇银行的事情,十三行已经派人去总督府了,还请大家赏个薄面,都请回去!别挤着了,踩着了!”

街口大多都是赶来看热闹的,而且胆子也不大,一见正主儿来了,听他如此一说,知道没热闹可看,也生怕被挤坏踩伤,纷纷开始向外撤。

见的人群松动,一行人一路往里走,易知足一路大声重复方才的话,人都是从众的,一见身边的人都开始往外走,也就跟着往外撤。

一路往里走,堪堪看见县衙的八字墙,严世宽就哀求道:“三哥,咱歇歇成不?真走不动了。”

易知足也正喊的嗓子冒烟,见的右手就是一家酒楼,便点头道:“去酒楼台阶。”

酒楼早就大门紧闭,台阶上也站满了人,一看他们几人过来,纷纷让开一条路,拉着胖子上了台阶,易知足正准备继续劝说,就听的街面传来一片惊呼声,隐隐听的是官兵来了!

他脸色登时一变,转头见的县衙门前空地上那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开始骚动,不由的吓了一大跳,二话不说,他一个倒拐肘就将酒楼的玻璃窗户打碎,将窗户支起,不顾酒楼掌柜伙计的怒骂跳了进去,然后操起一张长凳挥舞着将伙计赶开,待的几个小厮也跳进来,他才去开了大门。

大门一开,立即就有不少人涌了进来,都是见势不妙进来躲灾的,胖子倒也够聪明,没挤大门,只紧紧的抓住窗口不放,生怕被裹挟走,乘着乱,易知足和几个小厮将他从窗口拉了进来。

外面此时就象炸了窝的蚂蚁一般乱成一团,都以为官兵来抓人,纷纷四散奔逃,生怕跑慢了被抓。mkeai1

第六十章 开业风波(八)

转眼间,县衙前的大街上就变的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

易知足阴沉着脸快步走上大街,两头一望,就见街道上匍匐着七八条人影,有的在挣扎,有的却一动不动,一队官兵队形齐整的小跑而来,他倒也不怵,靠边站立,打手势叫严世宽赶紧关门,酒楼里还躲有不少人。

那队官兵正眼都没看易知足一眼,径直赶到县衙前散开,见这情形,易知足大着胆子上前,冲着领队的武官拱手道:“大人,有好些被踩伤的……。”

“想救人?”那武官饶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道:“去吧,咱不管那些破事?”

见他随和,易知足随口问道:“怎的不见有人犯送来?”县衙就有牢房,按理官兵抓了人必然是就近关押,不见有人犯押解来,易知足不免有些好奇,是以随口一问。

那武官笑道:“咱们只负责驱散,不伤不捕。”

不伤不捕?易知足心里一跳,连忙问道:“不知贵部是奉哪位大人的令?”

“咱们是督标营,还能奉谁的令?”

是两广总督邓廷桢下的令!一句不抓不捕足以说明邓廷桢的态度,易知足心里暗喜,连忙快步跑回酒楼,高声道:“不用躲了,都出来,官兵不抓人。”

一听这话,躲在酒楼里的二三十人一下子都冒了出来,有人不相信的问道:“真的不抓人?”

“不抓,官兵只是怕聚众闹事,前来驱散的。”易知足说着拱手团团一揖,道:“还请各位帮忙将街上受伤的人都送去附近最大的药店,元奇银行负责一应开销。”

“你真是元奇银行大掌柜?”

“如假包换。”易知足说着回头吩咐几个小厮道:“你们分为两拨,统计一下有多少伤亡,救治、抚恤,元奇银行责无旁贷,这事……。”

“大掌柜——。”孔建安带着一个小厮快步走了进来,满脸欣喜的道:“大掌柜没事就好。”

易知足一眼瞥见他身后的小厮就是伍长青跟前的,连忙道:“孔掌柜来的正好,这里善后的事情还的劳烦你。”

那小厮上前躬身道:“禀易公子,少爷让小的转告您,事情办妥了,另外老太爷要见您。”

虽然早从督标的态度预料到总督府是持支持态度的,但亲耳听的这话,易知足还是一阵狂喜,短短一天时间,虽说是一波三折,但最终他还是赌赢了!他兴奋的一拍孔建安肩头,道:“通知各分号掌柜,前往总号会议,各分号伙计自行会餐,算是压惊。”

见他如此高兴,孔建安已然是猜到,却仍是问道:“元奇银行能照常营业?”

“对!照常营业。”易知足说着快步出了酒楼,他也急于知道总督府对元奇银行的支持究竟会有多大。

易知足匆匆赶回元奇总号,才得知伍秉鉴已经在后院等着了,他连忙快步赶到后院,一进房间,见伍秉鉴神情严肃的端坐在主位上,他忙紧趋几步,躬身长揖,道:“小子莽撞,累及平湖公,还望平湖公见谅。”

伍秉鉴冷冷的看着他道:“为何事前要隐瞒?”

元奇银行开业举措,易知足瞒住了所有人,也包括伍秉鉴,听他问的如此直接,易知足抬起身看向他,道:“小子冒昧,敢问平湖公,若是事先知道这三条举措,会否允准?”

伍秉鉴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大清最赚钱的生意是什么吗?”

不等他回答,伍秉鉴径直说道:“不是**,不是茶叶、也不是丝绸、瓷器、布匹、棉花等,而是高利贷。大清高利贷,从皇债到官债到营债,从皇室到官员到乡绅,从京师到穷乡僻壤,无处不在,元奇银行的举措无异于在挑战整个大清的高利贷体系,你认为我会否允准?”

大清高利贷有如此恐怖?易知足心里有些毛,不是说事情办妥了吗?难道办砸了?伍长青不可能骗他!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道:“总督大人同意了?但限制了存贷利息?”

伍秉鉴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你就如此有把握能打动邓大人?”

易知足讪笑了下,道:“邓大人虽不甚懂金融经济,却敢于任事,其它好处他未必动心,但铸银元,他必然有兴趣,身为两广总督,亲眼目睹洋银之泛滥,岂有不痛心疾之理?又岂有对自铸银元不动心之理?”

伍秉鉴点了点头,道:“坐罢。”

见他让座,易知足大为心安,拱手道谢后才从容落座,伍秉鉴接着道:“吸纳小额存款,低息小额放贷,邓大人是赞同的……。”

将邓廷桢的原话复述了一遍,他才接着道:“小额存贷,利国利民,是元奇的立身之本,务必要好生筹划,大额放贷,牵扯利益太广,纵使广州情形特殊,也务必要谨慎为之。

再有一点,广州乃省城,不论你如何兼吞,不能造成地方动荡,元奇得罪的官绅不少,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切忌授人以把柄。”

“晚辈明白。”易知足连忙欠身道。

伍秉鉴微微颌,将剩下的五张万元庄票取出,放在茶几上,道:“你小子出手也忒大了点,记住,官员永远是喂不饱的,而且胃口会越来越大,如何送钱,送多少,这也是门学问,以后多学着点。”

易知足一脸的笑容,连连点头道:“小子定当谨记平湖公教诲。”

伍秉鉴站起身道:“你的做好准备,总督大人要见你,待忙过了这几日再说罢。”

邓廷桢要见他,这自然是好事,不过可的做足了功课,易知足含笑点头,将伍秉鉴送出了大门,目送他升轿离开,一直闷葫芦一样的伍长青才笑道:“好你个知足,将咱们大伙儿全部都瞒过去了。”

“情非得已,情非得已。”易知足打着哈哈笑道,转身就见两顶小轿在门口落下,轿帘一开,却是孔建安、严世宽两人。

易知足连忙敛了笑容,问道:“伤亡情况如何?”

“万幸,没有闹出人命。”孔建安连忙回道:“二十三人受伤,有九人重伤,不过没有性命之忧。”

严世宽插嘴道:“还好咱们疏散了一小半人,街口不堵,官兵也没动手拦截,否则可就说不好了。”

没有闹出人命就好,否则元奇银行开业就闹出几条人命,易知足还真是难以心安。mkeai1

第六十一章 暗战前夕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

整整一日,元奇银行都是整个广州城谈论的焦点,官员士绅、商贾工匠、小民百姓无一不在谈论着这个开业半日便能引起全城热议,导致其他钱庄出现挤兑,被官府查封,继而诱数千人为之鸣不平的——不叫钱庄的钱庄——元奇银行。

如果仅从广告角度而言,元奇银行无疑是最成功的,开业当日就在广州城达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对于元奇银行的结局,有人惋惜,有人担忧,有人欢喜,有人幸灾乐祸。

西关,十三行一众小行商们难得的聚在一起,喝酒庆贺,他们虽然对易知足蒙骗他们不满,但元奇银行最终获得了总督大人的支持,得以继续经营下去,让他们倍感欣喜,一直以来,行商都因为得不到大额借贷而无法将生意做大,如今他们总算是看到了希望。

以易知足过人的胆识和手段,元奇银行只要能正常经营,绝对可以满足他们——十三行行商的借贷需求,更何况这还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低息借贷。

易允昌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一众行商敬酒和恭维的主对象,身为易知足的父亲,他今日也着实被吓的不轻,如今雨过天晴,而且是晴空万里,他自是兴奋,不免也多喝了几杯。

同顺行的行商吴天垣借着酒意凑到他跟前,道:“说正经的,你家三小子还没订下婚事吧,我有个侄女,书香门第,貌美如花、贤淑知礼…。”

话未说完,天宝行的梁丞禧便打趣道:“爽叔,大伙儿可都是知根知底的,就你那家世,哪来的书香门第的侄女?”

吴天垣出身寒微,早年在澳门、广州以贩鸡为业,市井人称之“卖鸡爽”,后来进入广州波斯洋行当仆役,由于能说流利的英语,升为管事,逐渐致富,最后开办同顺行。

他最是忌讳别人拿他出身说事,听的这话,当即脸红脖子粗的道:“这书香门第还能自封的不成?我远房堂哥,三代……。”

一听远房堂哥,桌子上登时笑成一片,易允昌却是知道大眼仔与自家三小子关系较好,怕他太过尴尬,连忙解围道:“我家三小子年纪也确实不小了,诸位要有觉的可堪匹配的,尽管介绍,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儿大不由爷,虽说婚姻大事,由来是听父母之命,但我家那小子,素来野惯了,能不能成,还得他自个看的上,来…喝酒。”

众人哄笑着干了一杯,心思却都活泛起来,易知足这段时间展现出来的才干,都是有目共睹的,尤其是这个银行,不说结成亲家,就算是保个媒做个亲什么的,这人情也不小,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十三行行商摆酒欢庆,西荣巷银行公馆里则是一片愁云惨淡,一众票号钱庄行的掌柜早就从各自的渠道获悉了两广总督和广东巡抚这两位广州巨头对元奇银行的态度,一个个都急匆匆的赶来银行公馆,好些人连晚饭都没吃,一个个忧心忡忡,饭碗都快没了,哪还有心情吃的下饭。

宽大的议事厅里人满为患,大都是在广州有头有面的掌柜,不过,银行公会的会长——梁介敏却不在。

后院小客厅里,参差不齐的坐着十几个人,这是广州城里实力最雄厚的十几家票号钱庄掌柜,梁介敏端坐在主位上,一言不的听着众人议论。

“如今十三行占了先机,重金贿赂了两位大人,咱们即便再送重礼,无非也就是打个平手…白白便宜了那些个大人们,而且,要论送礼,咱们捏起来也比不上伍秉鉴一个人。”

“送礼不可取,低息向十三行放贷,也行不通,一则没人愿意,再则,就算咱们愿意,十三行现在也未必会卖账。”

“别说那些个没用的,官府封不了他,咱们难道就没法子了?”

“要不,咱们干脆也高息吸纳小额存款,十三行不就是想吸纳存款?”

“且不说小额存款能有几个银子,咱们跟着学,就不怕十三行笑掉大牙?关键在大额存款,元奇贴票,月息就在二分之上,这才是引挤兑的根本原因。”

“大额存款才是根本,咱们若是提高息钱,这生意根本就不用做了,一旦广州将大额存款利息提高到月息两分,周边几省的现银都会流向广州,咱们不收,十三行会收,咱们若是收,那就是赔本买卖,市面上银子一宽裕,别说两分,一分五都放不出去。”

梁介敏冷眼旁观,见票号掌柜几乎都没人吭声,他不由的暗骂了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还站在岸上看?稍稍沉吟,他才开口道:“票号钱庄互为依存,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们都明白,钱庄若是垮了,票号还能撑多久?”

一个四十出头,颇为儒雅的中年人含笑道:“票号钱庄是一家,票号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梁会长有话尽管坦言。”

中年人是日升昌票号广州分号的大掌柜——王德昌,他虽然话说的漂亮,但心里却是十分不愿意插手十三行的事情,原因很简单,票号跟官府的关系极好,他跟两广总督邓廷桢、粤海关监督豫垄的私交都不错,不愿意蹚这趟浑水,但他也不愿意见到广州钱庄出现挤兑的危险,这对票号不是好事。

见他开口,志诚信票号广州分号的大掌柜员辻宽亦开口道:“王掌柜说的是,咱们不会袖手旁观。”

“好!”梁介敏颌道:“既能同心同德,咱们就放手斗一斗十三行……。”

元奇总号,会议室。

易知足坐在主位上,夹着一支雪茄烟,看着下面正襟危坐的分号掌柜们,一脸轻松的道:“下面伙计们都在聚餐庆贺,不过,你们应该明白,眼下还不是庆贺的时候,如今呢,咱们元奇只是取得了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而已。

诸位心里应该对元奇有一个明确的定位,元奇银行是什么?是广州所有票号钱庄当铺印局的公敌,如今无须担心来自官府的威胁,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接下来,咱们的全力防范他们的阴招!”mkeai1

第六十二章 查漏补缺

说实话,易知足并不清楚这年头的票号钱庄会些什么阴招,但好在还有原罗裕丰钱庄这一票知道根底的人马,他当初要直接盘下一家钱庄也有着这方面的考虑。

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扫了一眼在座的七位分号掌柜,笑了笑,道:“大家都说说,咱们都可能遇上哪些明枪暗箭,尽管往坏里想。”

几个分号掌柜都是经孔建安推荐,易知足拍板任命的,但他们与易知足没见过几面,今天才经历开业这场风波,他们也算是见识了这位年轻的不象话的大掌柜的厉害,一个个不免有些拘谨,都拿眼去看孔建安。

见这情形,孔建安用手指在茶几上轻轻叩了叩,道:“我提醒你们一句,你们现在不是罗裕丰的伙计,你们如今是元奇的二帮!易公子既是元奇的东家,也是元奇的大掌柜!你们的二帮职位是怎么来的?大掌柜亲自委任的!”

“消消火,孔掌柜。”易知足含笑道:“他们与我一共没见上几面,有些拘谨,在所难免,多相处几日就好了。”说着,他微笑着看向众人,道:“大家都畅所欲言,无须拘谨。”

稍一沉吟,双门底分号的程天齐率先开口道:“大掌柜,元奇为同行所不容,最大的问题便是钱票,咱们元奇签的钱票各个票号钱庄拒不认同,也就无法在市面上流通,这对元奇的声誉是极大的打击。”

“钱票?”易知足看向孔建安。

孔建安与他交流的多,当即便道:“就是大掌柜所说的庄票,钱票的叫法很多,又称银票、私票、花票、商贴、街贴等等。”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咱们既叫元奇银行,那以后签的钱票就叫银票。”轻轻磕了磕雪茄烟灰,他才接着道:“咱们元奇可不是一般的钱庄,而是以十三行为后盾的钱庄,广州的繁荣,西关的繁荣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的?对外贸易,西关为什么票号钱庄林立?也是因为对外贸易。

十三行垄断对外贸易,也就意味着元奇银行垄断对外贸易,无须多长时间,十三行经手的所有生意的银钱往来都必须通过咱们元奇银行。

也就是说,但凡是与十三行有生意往来的商号商贾洋行,都必须的认咱们元奇银行的银票,这一点,你们无须担心……。”

稍稍一顿,他扫了众人一眼,道:“元奇有着得天独厚的便利,不是广州票号钱庄认不认同咱们银票的问题,而是我根本就不想认同他们五花八门的各种钱票。”

孔建安颌道:“大掌柜虑的极是,咱们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随时要提防他们的暗算,接受他们的各种有价票据,有着不小的风险。”

“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易知足道:“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咱们不是要在广州的票号钱庄行业分一杯羹,而是要打垮他们,一统广州金融市场。”

房间里一片寂静,几个二帮都愣愣的看着易知足,金融市场他们不懂,但这话的意思他们听明白了,元奇银行要垄断整个广州的票号钱庄市场!这的有多疯狂才能冒出这么疯狂的想法?这可能吗?

孔建安倒是不太惊讶,元奇银行只要能够生存下来,票号不好说,但广州的钱庄当铺必然是没有活路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独霸广州市场不是没有可能。

见众人半晌回不过神来,他轻咳了一声,道:“既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对方必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不跟他们联号,不跟他们有票据往来,不跟他们有银钱往来,都是是必须的。

除此之外,还的处处防备,防备他们伪造元奇的票据,防备他们纵火,防备他们下套让咱们沾上官司,尤为重要的是防备出现挤兑。”

他将挤兑两字咬的分外重,侧看了易知足一眼,他才接着道:“元奇贴票的利息太高,月息已高达两分之上,广州票号钱庄当铺印局合在一起,少说也有一千多家,能调拨的现银至少能达六七千万两,要挤兑跨元奇,可谓是轻而易举,这一点,大掌柜不可不慎。”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提醒的是,别说六七千万两,一千万两就足以撑坏咱们。”略一沉吟,他才道:“贴票利息确实过高,总督府已经限制了咱们大额存款的利息,暂时不得高过一分二厘,不过,贴票既已推出,为着声誉考虑,也不宜马上停止,各分号贴票,售满五万元,便停止售。”

这高息贴票存款,易知足是专门给兴泰行的,严启昌如今要银子要的急,别说二分息,三分、四分他都敢收,不过,易知足也不敢多放,有四五十万足够兴泰行喘息了。

“大掌柜。”林南海开口道:“存一贷二既利于咱们元奇,也利于存款的主顾,不过眼下的情形,得防备他们钻咱们的空子,利用存一贷二来打击咱们。”

“提醒的好。”易知足笑道:“存一贷二有限制,一则放贷数额有限制,千两为顶,这是总督府定的,再则,存满三月,才能贷款。”说着,他用征询的眼光看向众人,道:“三月足够了罢?”

孔建安含笑道:“三个月刚好,短则不足以防范他们使坏,长则有损主顾存款的兴头,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如今情形特殊,存一贷二,最好还的有抵押和担保。”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存一贷二,既是为了吸纳存款,也是为了扶持中小手工业者、作坊、商铺以及平民百姓应急之需……。”

沉吟片刻,他才接着道:“这样吧,十元以下的,就凭信用放贷,不过,要验看户籍,详细登计客户资料,再则,抵押面也不妨宽松些,房产、地契、物件、商铺、田产、作坊等等都可以作为抵押,评估作价跟市价平齐。

另则,对所有存款、借款的客户,都必须建立详细的档案,给他们信用评级,级别高的,放贷数额可以放大,反之则降低,失了信用的,终身不放贷。”

设立档案,信用评级?孔建安眼睛一亮,笑道:“这法子好。”

易知足吸了口烟,缓缓吐出道:“你说的防火和沾上官司是怎么回事?”mkeai1

第六十三章 挖墙脚

听的易知足如此问,孔建安既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这段时间相处以来,易知足给他一种见识广博的印象,不想如此简单的事情,对方反而不知道,想到对方才十八,而且也没有打理钱庄的经验,他又觉释然。

微微笑了笑,他才缓声道:“都是些宵小手段,纵火焚烧总号分号店铺,烧毁一应账册资料,尤其是储户存款以及签银票的总账册,这将给元奇带来不可估量的巨大风险。

至于沾上官司,那更是无赖手段,比如在店铺闹事、诬告或是让病危的病人在店铺死亡等等,钱庄一旦沾上官司,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既影响营业又影响声誉。”

耍无赖的,易知足倒不在意,十三行在总督府、巡抚衙门、粤海关是受气包,在县衙、府衙却是很有几分面子的,倒是人为纵火不得不防,稍稍沉吟,他才开口道:“防火固然重要,但账册也应该一式两份甚至是三份,以防不测……。”

“这方面票号钱庄都是有制度的。”孔建安道:“一般是分号留存一份,总号备存一份,怕的就是总号分号同时出事。”

易知足道:“那就建一间石室为档案室,专为保存一应资料,以防他们狗急跳墙,不择手段。”

“我明日就着安排。”孔建安连忙应道。

等了片刻,见众人不吭声,易知足缓声说道:“人事制度、员工福利待遇方面,我查看了下罗裕丰的规章制度,还算完善,尤其是顶身股制度,晋商说的好,‘薪金千两是外人,身股一厘自己人。’有了身股,大家才不会将自己当外人。

罗裕丰的顶身股章程,我不想做大的改动,所有掌柜伙计原有的身股,元奇银行一概承认,提拔为分号掌柜的,加一厘。

另外,学徒出师后,十年才开始顶股,这时间太长,不利于挽留人才,改一改,三年就可以顶股,但要推荐要考评,有特殊才干或是贡献的,不受时间限制。”

这无疑是大大缩短了伙计顶身股的时间,对众伙计来说,可说是件天大的好事,众人都是一喜,孔建安却迟疑着道:“那银股……。”

也不怪他如此问,因为他清楚,元奇银行的股东就十四人,而且一股是五万两,若是按这个算法,他们这顶身股可真就不得了,有些太吓人了。

易知足听的一笑,道:“还是按罗裕丰的银股股本折算,二千两一股,元奇银行的银股暂时算是三百五十股。”

这银股高的吓人,罗裕丰原有掌柜伙计的顶身股不到七股,相比起三百五十股的银股来说,实在是太悬殊了,孔建安暗觉不妥,生怕会打击众人的积极性,正想转圜一下。

易知足已是笑道:“现在人少,顶身股与银股的比例看起来有些悬殊,但咱们马上就的招兵买马,迅扩张,虽说两者比例是高了点,但你们的分红却铁定比在罗裕丰要多。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罗裕丰一年才有多少利润?元奇资本雄厚,又垄断对外贸易,即便是利薄一些,却也不是罗裕丰能比的。

一旦完成垄断,在座的诸位,我敢打包票,无须十年,身家都会上万,当然,前提是你们不能犯错被削减股份。”

在座众人,在罗裕丰的时候大多一年分红不过二三百两银子,咋一听的十年时间,身家上万,一个个满脸都胀的通红,这就跟年薪五六万的职员突然被宣布年薪二十万,这等若是薪水一下涨了四倍,哪能让人不激动。

易知足很是满意众人的神情,抽了口烟,接着道:“为元奇辛苦操劳一辈子,元奇也不能过河拆桥,所有掌柜伙计,在职期间,大病小病,元奇都一概负责,荣休或是身故后,仍然保留你们的顶身股分红,十年不变!而且,可以安排你们一个子弟进元奇。”

说着,他拿着雪茄指了指孔建安,道:“都详细记下来,这是元奇银行职员考核制度、福利制度,要公开昭示的。”

别说一众分号掌柜了,就连孔建安听的都是一呆,这等若是说,只要进了元奇银行,生老病死都有保障,而且还能惠泽子孙后代!

回过神来,孔建安既是兴奋又有些担忧,一旦形成制度,公开昭示,那就不能反悔了,这可不是儿戏,易知足是大掌柜,又是股东,但元奇的股东可不只他一个人,他有些迟疑的问道:“这事大掌柜跟东家们都商议过了?”

“放心。”易知足含笑道:“元奇股东没人会在意这点分红,我能说服他们,这事先斩后奏不会有问题,元奇要想不断壮大展,主要就靠元奇的一众掌柜和伙计,又想马儿跑的快,又要马儿不吃草,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孔建安瞬间反应过来,元奇银行要度扩张,招兵买马,从哪里招人?钱庄的伙计培养出来可不容易,易知足这是要通过优厚的条件,大规模的从各个钱庄挖人,以此来壮大自身,可以想象的是,元奇银行的这两条制度明天一公开张贴出来,会造成什么样的轰动!

孔建安心里说不出的痛快,跟着这样的大掌柜做事,真个是痛快无比!他连忙欠身道:“我今晚就连夜将制度整理出来。”

见这情形,一众分号掌柜才知这不是在做梦,一个个连忙起身,躬身道:“谢大掌柜,谢易东主!”

易知足摆了摆手,道:“你们都回去吧,转告给伙计们,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待的众人告退,孔建安也想离开,易知足却伸手虚按了按,道:“孔掌柜暂留一下。”

孔建安缓缓坐下道:“大掌柜还有事?”

易知足点了点头,却没吭声,默然半晌,他才夹着雪茄在面前画了一个大大的圆,道:“这么大的饼子,就咱们这点子人,吃不下,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孔建安迟疑着道:“大掌柜这是想分化瓦解?”mkeai1

第六十四章 公会出手

次日上午,元奇银行总号分号照常开门,跑街伙计精神抖擞的四处宣传招揽业务。

这一消息迅传开,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少人早茶喝到一半就特意赶到附近的元奇总号或是分号观看,见确实在开门营业,进店转一圈,掌柜伙计笑容满面,殷勤招呼,柜台前有人在存款也有人在取款,一切正常。

这些人立刻奔走相告,元奇银行照常开业的消息迅的传了开来,再次成为热议的话题,昨日元奇银行开业,一波三折,最后被查封,引了数千人赴衙门为之鸣冤,可说是闹的惊天动地,都以为元奇会就此倒闭,不想今日居然能照常营业。

不用猜都知道,元奇银行是争取到了官府的支持,昨日元奇银行大掌柜易知足在南海县衙劝说众人离开时说的那番话,迅的传了开来,所有人都明白过来,元奇这是得到了总督府的支持。

顺带的,元奇银行抢救伤者的事情也传了开来,年轻的不象话的元奇大掌柜易知足也成为众人热议的对象,一个多月前还是西关浪荡子的易知足迅成为广州百姓口中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典型。

经历过昨日的波折,人们似乎变的谨慎起来,前来元奇银行存款的人明显没有昨日那么多,而且还有不少人前来取款,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尤其是平头百姓攒几个银子不容易,可不敢不小心。

这一情形,令广州所有的票号钱庄都暗松了口气,不过,没人敢松懈,各家掌柜都在四处调集现银,以防再次出现突然挤兑的情况。

易知足也不敢大意,坐镇总号,并且派出大量人手监视市面上的反应,伍长青却是丝毫不担心,陪着易知足在后院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

“少爷。”小厮李旺脚步匆匆的进来,禀报道:“小的糊涂,忘记提醒少爷,今日是少爷邀约广州各钟表作坊掌柜伙计前来参观天宝表厂的日子,方才林大安来报,天宝表厂人都到的差不多了。”

经他一提醒,易知足才想起这事,这几日忙的一塌糊涂,还真将这事情忘到后脑勺去了,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十点一刻,他站起身笑道:“瞧我,都忙糊涂了,你赶紧去表厂附近寻间大酒楼包下来,以四两银子一席的标准订席,中午请所有来的人吃饭……。”

说着,他看向伍长青道:“还的劳烦长青先去应付他们一下,我中午赶过去。”

伍长青知道他不放心元奇这边,起身道:“知足恁的客气,我也是天宝股东,这事责无旁贷。”说着他有些遗憾的道:“原本还想等着看看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前来给元奇撑腰是什么场面……。”

易知足听的一笑,道:“这你就别指望了,咱们元奇是票号钱庄的异类,他们只会睁只眼闭只眼,绝对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出面支持元奇……。”

话没说完,总号三掌柜宋子杰就一脸惶急的赶来,道:“大掌柜,银行公会的人来了……。”

银行公会这么快就迫不及待的赤膊上阵了?易知足一脸平静的道:“请他们进来。”

“他们不是要见大掌柜,而是要购买贴票。”宋子杰道:“他们要购买二千万两贴票,孔掌柜的跟他们说了贴票限额四十万,他们却不依不饶,非要买。”

二千万两!易知足心里一沉,银行公会好大的手笔!他沉声道:“走,会会他们去。”说着快步出了房间。

总号大堂,此时热闹非常,整个大堂里人满为患,连大门口都挤满了瞧热闹的人,大堂左侧,银行公馆副会长唐敬元好整以暇的喝着茶,管事张世信神情嚣张的指点着他跟前的孔建安,道:“天下逃不过一个理字,元奇银行既然打开大门做生意,就没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咱们广州票号钱庄没有这个规矩,天底下所有的票号钱庄也没有这个规矩!你们昨日才推出元奇贴票……。”

说着,他扬了扬手中元奇银行的传单,高声道:“元奇贴票,存九八,取一百,一月为期,这是你们元奇昨日开业散的传单吧,怎么的,今日咱们前来购买元奇贴票,你们就敢出尔反尔?不卖?

既然敢开饭店,就不怕大肚汉,元奇既然敢推出贴票,就没道理不卖给咱们,咱们的银子又不是抢来的偷来的,元奇凭什么不卖给咱们?莫非元奇贴票就只是个噱头?莫非元奇存心欺诈哄骗不成?

卖不卖?不卖你们就乘早关门,别坏了咱们广州票号钱庄的声誉,不要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大伙评评理,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堂里立时“轰”的一下议论开来,明眼人都清楚,银行公馆这是存心要让元奇银行下不来台,广州哪个票号钱庄敢一下子接受二千万两的高息存款?这一月的息钱就高达四十万两!但人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所有人都等着看这场好戏!

听的大堂里嗡嗡的议论声,孔建安急的一脑门子汗,他着实没料到银行公会居然反应如此快,不由的暗自懊恼,为什么没有一早将贴票限定四十万定额的事情公开告示,否则也不会如此被动。

不接受吧,元奇将声誉扫地,甚至会成为广州票号钱庄业的笑话!接受吧,一月四十万的利息,元奇真心背不起!来上两次,元奇就的破产!

就在孔建安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易知足缓步走了进来,摇着折扇,斯条慢理的道:“孔掌柜,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元奇银行打开大门做生意,哪有将客户拒之门外的道理?去,给他们开票!”

听的这话,孔建安不由一呆,瞟了一眼宋子杰,生怕易知足不知道对方要购买的数额,正待出声提醒,却听的易知足不紧不慢的道:“生意元奇接了,你们的银子呢?总不会是空口白牙买贴票吧?”mkeai1

第六十五 元奇招聘

易知足不仅年轻,而且容貌英俊,气度沉稳,一出面,就云淡风轻的接下这单生意,大厅里登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他,自然也猜出了他的身份,如此年轻,又敢以这种口吻指责吩咐孔建安这个二掌柜的,除了大掌柜易知足还能有谁?

谁也没料到这个年轻的大掌柜会如此胆大,银行公馆副会长唐敬元和管事张世信同样是大为意外,虽然已猜出对方的身份,唐敬元依旧是看向孔建安道:“不知这位是……?”

孔建安含笑介绍道:“这位是鄙号大掌柜——易大掌柜。”说着又为易知足介绍唐敬元几人。

“原来是易大掌柜。”唐敬元上下打量了易知足两眼,含笑道:“元奇银行看来还是有明事理的。”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放在茶几上道:“这是广州各大票号钱庄见票即兑的二千万两钱票,点点吧。”

易知足瞥了那叠银票一眼,含笑道:“不好意思,元奇银行只收现银,不认钱票,还劳烦唐会长兑换了现银再来购买元奇贴票,请唐会长放心,只要是现银,别说二千万,就是四千万,八千万,元奇银行都会承接这单生意。”

“不收钱票?”唐敬元有些错愕的道:“怎么,元奇银行是打算拒收广州所有票号钱庄的钱票?”

“不错。”易知足点了点头,微笑着道:“元奇银行只认现银,拒收任何一家票号钱庄当铺印局的有价票据,当然,你们也可以拒收元奇银行的。”

听的这话,唐敬元不由的一怔,以十三行在对外贸易中的地位,如果双方都拒收对方的钱票,吃亏的肯定是他们,而不是元奇,他当即沉声道:“元奇银行立足广州票号钱庄业,岂能拒收同行钱票?这不合规矩!”

“规矩?”易知足微微一哂,道:“在元奇银行,我就是规矩!唐会长要购买贴票,请带现银来,否则,元奇恕不接待。”

“好!好!”唐敬元点头道:“既然开的出钱票,自然就拿的出现银,易大掌柜准备好贴票吧。”说着他一拱手,道:“告辞。”

易知足含笑拱手道:“不送。”

就在唐敬元举步要离开之时,大门外却传来一阵吆喝声,“大家让让,别挡住了大门。”随着吆喝声,五六个伙计拿着几个大木牌过来,在大门外一字排开,当前一个是大大的招聘牌,大量招聘票号钱庄掌柜账房伙计,随后的木牌上则装裱着元奇职员任用,晋升考核,薪酬福利待遇等等各种制度。

这等别开生面的招聘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再加上大堂里的好戏已经落幕,所有人随即呼啦啦一下围上前观看,站在木牌前的伙计则卖力的大声朗读,并一一解说。

不过片刻功夫,围观的人群就炸开了锅,迅的奔走通知自己的亲朋好友,实在是元奇银行的待遇太好了!毫不夸张的说,一入元奇,终身无忧,成为元奇的职员就等于是捧上了一个金饭碗,而且还是能够惠泽子孙后代的金饭碗!

大堂里,孔建安看着易知足,满脸惭愧的道:“大掌柜,是在下疏忽,应该早将贴票的定额公告出来……。”

“这事你有责任。”易知足道:“我也有责任,没有明确吩咐你们公开贴票定额,不过,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说着,他疑惑的道:“他们真能拿出二千万两现银?”

“能!”孔建安点头道:“票号钱庄的既兑钱票不是随意能开的,开出就必须有兑现的能力,唐敬元不也说了,那是广州各大票号钱庄开出的钱票。”说着,他不无担忧的道:“真吃下二千万贴票?那一个月息钱可是四十万。”

易知足扫了一眼大堂,返身走进后院,见的伍长青也跟了进来,他不由的笑道:“怎的,热闹看完了还舍不得走?”

“这不是担心你应付不了嘛。”伍长青讪笑着道。

“你有法子应付?”

伍长青赶紧摇头,顿了顿,他才道:“元奇与银行公会已势成水火,难以调解。”

“别担心,天塌不下来。”易知足宽慰他道:“赶紧过去,这里不用担心,噢,记的将元奇晋升考核,薪酬福利待遇等制度带过去,天宝表厂也会采取这种制度。”

“好,我这就去。”伍长青连忙应道。

待的伍长青离开,易知足才看向孔建安,道:“广州所有票号钱庄究竟能够凑出多少现银?”

略微沉吟,孔建安才开口道:“二千万已是极限,我估摸着,他们应该还找当铺印局凑了一些,毕竟二分的月息,已然不低,何况这是极为稳当的,再说时间也不长。”

易知足轻叹了口气,一两天之内就能凑齐二千万两,银行公会的能耐还真是不容小觑,而且他们的反应也是足够的快,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没什么好法子,吃进来,总不能开业第二天就砸了元奇的招牌,先吃进来,咱们未必就会亏!”

听的这话,孔建安心里大定,却是忍不住有些好奇的道:“大掌柜有好法子?”

“一步一计,那是戏文里说的,我可没那般神通。”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不过只是觉的有文章可做罢了,你想想,二千万,这相当于是将所有的票号钱庄都抽空了,这也就意味着市面上流通的白银几乎都到了咱们手里,虽然只有一个月时间,却也足够咱们做点文章,不用担心,他们敢送,咱们就敢收!”

“大掌柜好气魄!”孔建安心悦诚服的赞了一句,才道:“贴票定额之事,昨晚就已商议定下,我身为二掌柜,没有及时公告,以致元奇陷入被动局面,负有不可推卸之责,况且几个分号掌柜皆知道此事,我恳请自降两厘身股,还望大掌柜允准。”

易知足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才道:“元奇的奖惩细则还需完善,你抽时间将细则完善一下,此事到时再说,不过,有一件事你记住,元奇不担心职员身股过高,只担心招揽不来或是留不住人才!”mkeai1

第六十六章 硬碰硬

西荣巷,银行公馆。

梁介敏在书房里全神贯注的练着大字,每当遇到烦心事时,他都是通过练字使自己平心静气,他的字其实并不怎么样,与其说是练字还不如说是练心。

听的动静,他笔走龙蛇将一个大字写完,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唐敬元、张世杰二人,瞧二人脸上神情凝重,他随即将笔一丟,道:“入门休问枯荣事,但看颜色便得知,怎的?前去打脸不成,反被元奇打脸了?”说着,他伸手让座,道:“坐,慢慢说。”

待的梁介敏落座,唐敬元才在下坐了,道:“元奇拒收所有票号钱庄签的钱票,坚持要现银交易。”

“拒收钱票?”梁介敏似乎对此并不觉意外,哂笑道:“是谁的主意?孔建安?”

“不是,是易知足。”唐敬元接着就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待的他住口,张世杰开口道:“瞧那易知足也是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想来应该是不敢接受二千万的贴票,故意以此为借口推诿,咱们提现银上门,看他如何推诿!”

梁介敏面无表情的看向唐敬元,道:“你怎么看?”

一路回来,在轿子里唐敬元都在琢磨这事,当下便道:“钱庄最重信誉声誉,元奇昨日才开业,断不甘心今日就声誉扫地,即便明知是坑,他们也唯有捏着鼻子往里跳,如今咱们是占着理,一旦元奇对外公开贴票的限额或是定额,可就没法再逼迫他们。”

“确实机会难得。”张世杰附和着道:“易知足被咱们当众用话将住,不敢失信,二千万贴票,一月利息就高达四十余万,元奇损失的不仅是银子,还有声誉!”

唐敬元亦点头道:“易知足年轻,又没有经营钱庄的经验,元奇开业就遭受如此大的损失,十三行一众行商必然对他心生不满,极有可能另外聘请大掌柜,而且咱们还可以大肆宣扬此事,必然能极大的打击元奇银行和易知足的声誉。”

梁介敏不置可否的轻嗯了一声,才开口道:“机会是好,但眼下根本不可能凑出二千万现银。”

凑不出二千万现银?唐敬元、张世杰两人不由的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张世杰才迟疑着道:“即兑钱票都开出来了,怎会没有现银?”

“那是因为我担保这些钱票不会被兑现。”梁介敏斯条慢理的道:“你们也不想想,整个广州城市面上流通的现银能有多少?一夜间就能提出二千万两?”

张世杰一阵后怕的道:“那若是元奇收下了这些钱票,到各个票号钱庄要求兑现,岂非要闹出天大的麻烦?”

“能闹出什么麻烦?”梁介敏语气轻松的道:“元奇若敢收下这些钱票,就等若自己承认是广州票号钱庄业中的一员,就的接受咱们银行公会的监管,他还能指望兑现?咱们能够让他官司缠身,没一天好日子过。”

唐敬元听的后背凉飕飕的,元奇银行今日要真是收下了这些钱票,元奇固然是官司缠身,身为经手人,他的日子怕是也不会好过,还好,那易知足虽然年轻,却是不笨,没有上当,马上,他就想到了自个在元奇银行总号撂下的狠话,若是就此偃旗息鼓,那他今儿的脸可就丢大了。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凑不出那么多现银,那购买贴票打击元奇的法子就行不通,筹措几百万两现银去买贴票,还不如不买,否则徒惹别人笑话,只是,难道就此罢休不成?”

张世杰接着道:“元奇银行今日在大张旗鼓的招聘掌柜伙计,看来是准备大肆扩张,可不能让他坐大,否则咱们都没有活路。”

“元奇就是一颗毒瘤,能要咱们的命,岂能让其坐大?”梁介敏沉声道:“今日不过是一次试探,既然不肯上当,只能硬碰硬了。”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将那些钱票都还回去,通告各家掌柜,从今日起,全力回收放贷,不准放贷一两银子出去,当铺、印局亦要通知,都不准放贷!”

唐敬元听的一呆,这是要人为收缩银根,让市面上流通的白银迅减少,造成市场贸易萧条,以此打击十三行!这是典型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些承受力差的钱庄很可能会因此而倒闭!这玩的是不是太大了?

略微犹豫,他才道:“如今可是海贸旺季,收缩银根,影响会不会太大了点?官府怕是也不会允许。”

提到官府,梁介敏就火气上冲,不是总督府的放任,元奇银行敢如此胡作非为?他没好气的道:“都被人逼到绝路上了,还有必要瞻前顾后?”

元奇银行的招聘告示以及各种职员升迁福利制度不仅在总号张贴,在各个分号也有张贴,很快就在整个广州城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顶身股制度在山西票号不是什么秘密,但在钱庄业知道的都不算多,更别说其他行业了,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听闻顶身股制度,元奇银行倒也不掠人之美,直言顶身股制度出自山西票号。

这一来,山西票号在广州的各个分号随即宾客盈门,上到掌柜下到伙计,都有人不断前来打听顶身股的情况,弄的人人都不胜其烦。

广州众多钱庄则是人心浮动,一应掌柜账房伙计都有些心神不宁,有道是自家事自家知,钱庄一年的盈利有多少,掌柜账房清楚,伙计也能知道个大概,拿固定的薪水和参与分红,那完全是天差地别的差距,更何况身股还能逐年累积,不断提高,这让人有盼头。

更让人动心的是不用担心养老,荣休了还能享受十年分红,足以保证自个能体面的养老,还能保荐一个子弟进入元奇,可说只要元奇不倒,世代都跟着受益。

如此优厚的待遇,一应掌柜账房伙计又岂能不动心?尤其是自认为能力出众的,哪里还有心思做事,纷纷找借口溜出去打探消息。mkeai1

第六十七章 天下无双

西关,麻纱苍大街。

天宝表厂厂房的改建还没完工,但门坊已经做好,拐进巷口一眼就可瞧见天宝表厂四个大字,门坊内墙上一溜张贴着元奇银行的职员升迁福利制度——顶身股制度,一众钟表作坊掌柜和学徒在看过之后,三五扎推议论纷纷。

伍家出四十万买天宝表厂两成股份的事情早就传的沸沸扬扬,无疑是给天宝表厂做了最好的宣传,一众钟表作坊的掌柜学徒纷纷应邀而来,大多都是出于好奇,想来看一看这个价值二百万的作坊究竟是什么模样,当然,也想知道这个表厂对他们作坊会带来什么样的冲击。

在看到张贴出来的顶身股制度之后,易知足的意图已经是不言自明,一众学徒动心的倒是不少,学徒就好比是刚过门的小媳妇,要想熬成婆婆,成为掌柜,得有一段漫长的路程,就算能够独立制作钟表,也的给师父打好几年的工,有这么长的时间在天宝表厂怕是都能顶上三四厘身股了。

不过一众掌柜,却是鲜有动心的,能开钟表作坊的主,都是有着精湛的手艺,也有着十足的自信,况且作坊生产的钟表根本就是供不应求,一年下来轻轻松松就能赚百余块大洋,谁愿意来天宝表厂给人打工?

为防被挖走学徒,不少掌柜纷纷向伍长青告辞,这可将伍长青急坏了,他赶来的任务就是稳住众人的,急中生智,他连忙扬声道:“诸位的钟表作坊能值几何?有没有能上二万元的?”

听的这话,众人都面面相觑,他们所谓的作坊不过是一个师傅带几个学徒,纯粹就是家庭式的小作坊,别说二万元,二千元也不值,人数稍多规模稍大一点的作坊也值不了千元,当即有人道:“伍公子说笑了不是,咱们的小作坊如何能值万元?”

“广州的钟表作坊,在下也略有了解,没有一家能值二千元的。”伍长青高声道:“伍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为何愿意给这个尚且是空壳子的天宝表厂估值二百万元,诸位可知道这其中原委?”

这话着实将众人的好奇心勾起来了,天宝表厂的规模是不小,但顶了天也就值数万大洋,伍家是十三行的富,伍秉鉴更是出了名的精明,为何会对天宝表厂如此高估?一时间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轻声议论。

有人忍不住高声道:“伍公子也别吊咱们的胃口了,不妨明说罢。”

伍长青笑了笑,道:“因为天宝表厂大掌柜易知足也精擅钟表制作,而且他制作钟表的手艺在广州甚至在咱大清,都无人能及。”

话一落音,满场鸦雀无声,易知足才多大年纪?十八!他制作钟表的手艺敢号称天下无双?若说不信吧,伍家为什么给天宝估价如此高?要说信吧,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半晌,才有人开口问道:“不知易掌柜师从何处?”

“不知。”

“不知易掌柜是如何令伍家相信他制作钟表的手艺天下无双的?”

伍长青满面含笑的道:“易大掌柜随后就到,他会向大家证明的,另外,咱们已经包下四海酒楼,订下上好席面宴请在场所有人,还望诸位赏脸。”

这一下倒是没人想走了,酒宴倒是无所谓,问题的易知足真若是制作钟表的手艺天下无双,天宝表厂的规模又如此之大,这极有可能会危及到他们的生计,既然来了不弄清楚,他们怎能放心放心?

易知足并没让众人久等,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匆匆赶来,一见他到来,伍长青连忙迎上去,贼笑道:“一众人嚷嚷着要走,我不得不吹嘘你制作钟表手艺天下无双……。”

“天下无双?”易知足笑了笑,道:“你倒是真敢说,不过也算不得吹嘘,咱还真有天下无双的本事。”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今日邀约众人前来,不拿出点真本事,怕是难以将他们都招进天宝来。”

两人一路说着进了门坊,见的众人围上来,易知足团团一揖,道:“元奇银行有些小事耽搁了,累诸位久候……。”

不待他客套完,就有人迫不及待的道:“听闻易掌柜制作钟表之艺天下无双,不知可能让咱们开开眼界?”

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含笑道:“诸位都是制作钟表的行家,我还真不敢让诸位随意开眼界,想看实物,那是不可能的,稍微透露一点,倒无不可。”

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天宝表厂以制作怀表为主,诸位都是行家,我就简单的说说,决定怀表好坏的核心是什么?毫无疑问是擒纵机构,擒纵机构的性能直接影响怀表的走时精度,它不仅是怀表最难制作,耗时最长的部件,也是最昂贵的部件。

现今用的怀表擒纵机构多是复式擒纵机构和杠杆式擒纵机构,后者更先进,更耐冲击、稳定性也更高,但是,它必须精确地调整锁面和冲面的角度,诸位一定很头痛,因为这个调整过程的代价极为高昂。”

有道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易知足一开口,众人便知道他是钟表制作的行家里手,要知道杠杆式擒纵机构最难的就是精确地调整锁面和冲面的角度,这个角度稍有偏差,哪怕只是丝毫,都会影响怀表的走时精准,如果偏差稍大,就直接报废,素来都是轻易不传的手艺,没有出师的学徒根本就不知道这些。

稍微一顿,易知足笑了笑,接着道:“天宝表厂研出了一种新型的杠杆式擒纵机构,完全取消了这个代价高昂的调整过程。”

这话一说出来,仿佛是一瓢冷水倒进了滚开的油锅,全场哗然,这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怀表的价格将被大幅降低!意味着怀表的制作时间将大幅缩短!意味着天宝表厂完全能够垄断钟表市场!

看着众人反应如此激烈,伍长青暗松了口气,虽然他对怀表不了解,但他却大致听明白了,易知足改进了怀表最核心的部件,看看这些人的反应就知道,这个改进应该很赚钱,这家伙不是在吹牛,得赶紧将买股份的事情敲定下来。mkeai1

第六十八章 四海辞柜

见的众人乱糟糟的议论不休,易知足径直丢下众人,转身进了机房去查看改建的情况,这段时间他忙于元奇银行的开业,根本就没时间过来查看改建的进度。

见的易知足离开,一众掌柜更是放声争论,大多数人都不相信易知足能够研出无须精确调整锁面和冲面角度的新型杠杆式擒纵机构,原因很简单,易知足年纪太小,就算他精通钟表,也不可能对擒纵机构做出改进。

但是伍家高价购买天宝表厂的股份是事实,而且这事一戳就穿,易知足如今的身份还是元奇银行的大掌柜,不可能撒下弥天大谎来欺骗他们。

有人猜测易知足背后另有高人,而且很可能是洋人,是洋人假借易知足之手整合吞并广州的钟表作坊,这种猜测立刻获得大多数人的赞同,唯有如此,才能解释的通,也才能够让他们心里好受一点,否则,侵淫钟表制作数十年的他们还不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议论的焦点很快就转移到了是否加入天宝表厂?对于这个问题,争议倒不是很大,事情是明摆着的,天宝表厂研出了新型杠杆式擒纵机构,大幅降低怀表的生产成本和时间,小作坊根本无法立足,不加入天宝,就意味着失去了生计,他们从小就学习钟表,除了钟表,他们还能做什么?

视察了一番,易知足才慢悠悠的转了出来,一众掌柜纷纷围了上来,有人直言不讳的问道:“敢问易掌柜,天宝表厂的大东家可是洋人?”

“为什么如此问?”易知足笑了笑,道:“大东家就是我,改进擒纵机构的也是我,别以为只有洋人才能制作出好的钟表,其实咱们老祖宗才是制作钟表的鼻祖,洋人不过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罢了。”

稍稍一顿,他提高声音道:“洋人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咱们为什么不能?今后我会带领天宝表厂不断研改进怀表,让天宝怀表以质优价廉闻名大清,畅销大清,畅销西洋。”

真是这个年轻人改进了擒纵机构?众人都有些将信将疑,易知足担心元奇银行,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径直道:“天宝表厂的厂房改建再有几日就能完工,今日邀请诸位前来,只为一件事情,招聘!为天宝表厂招聘职员和学徒。

天宝表厂不仅研改进了擒纵机构,而且会采取流水作业,大幅提高怀表的产量,你们家庭式的小作坊将没有任何生存空间,不仅是广州,厦门、南京、苏杭、京师…大清现有的钟表作坊,都会破产倒闭。”

说着,他一指门坊上张贴的制度道:“天宝表厂也推行顶身股制度,诸位不妨仔细考虑下,三日后,天宝表厂开始正式招聘职员,愿意进天宝表厂的直接来这里报名。”

西关,故衣街,恒泰钱庄。

临近中午,前来取款的人突然一下多了起来,柜上的气氛一下就紧张起来,元奇银行今日照常开门营业,所有的钱庄几乎都绷着一根弦,生怕再出现挤兑的情形。

人虽然多,但好在取款的数额并不大,见这情形,柜上大伙计张光耀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正准备进内堂将这情形给三掌柜通报一声,一个小伙计拿着票据过来,道:“有客户坚持要取没到期的短期存款。”

张光耀瞥了一眼,见是两个月的定期存款,数额是一千一百元,不由的皱了下眉头,道:“还有十天就到期了,你没好好解释?”

小伙计连忙道:“解释了,告诉他现在取没有利息,可对方依然坚持要取。”

两人都心知肚明,两个月的定期利息太低,只有二厘,人家这摆明了是要取款去元奇银行买贴票,贴票的月息可是有二分多,怎么算都比存他们这里划算,可大掌柜昨日吩咐了,上一千的,未到期的不允许取,他只的道:“招呼客人先喝茶,我去请三掌柜跟他交涉。”

到后堂账房转了一圈,不见三掌柜,张光耀只得来到二掌柜杨开泰的房间,将事情轻声禀报了,杨开泰想都没想便道:“客户连利息都不要了,凭什么不给取?支!”

张光耀纳闷的道:“昨日大掌柜不是……。”

“此一时彼一时。”杨开泰道:“眼下这情形,元奇不可能三五日就能关门,咱可不能将恒泰的声誉败坏了,再说,今日现银也充足,支罢。”

待的大伙计退出,杨开泰忿忿的骂了一句,“一群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蠢货骂的自然是银行公会,前来取款的人突然增多,不消说,那肯定是银行公会在元奇总号要买二千万贴票的事情传开了,人家生怕元奇贴票限定额度或是干脆停售,所以急着取款去买元奇贴票。

他没心思去大堂转悠,今日店里银子备的足,只要不出现大规模的挤兑,不会有什么问题,三掌柜出店,跟他是打了招呼的,说是去见一个要紧客户,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什么见客户,根本就是出去打探顶身股的详细情况去了。

他自然不会点破,对顶身股制度他同样极感兴趣,若是恒泰也实行顶身股制度,他身为二掌柜,至少有**厘的身股,一年分红少说也的一千五六,可现在他一年的薪水才是多少,三百六十元。

能不能借着这个机会促使恒泰的东家也实行顶身股制度?杨开泰心里自然而然的冒出了这个念头,这事只怕大掌柜张德明不肯出头,要不推三掌柜出头去说?

顶身股制度经元奇银行这一传扬开来,必然会有不少钱庄会跟着推行,若是恒泰不实行,怕是留不住人,掌柜、账房、大小伙计,怕得有不少人会辞柜,不说别人,若是恒泰东家坚持不推行顶身股,他这个二掌柜也会毫不犹豫的走人。

正想着,相貌堂堂的三掌柜雷文起快步进来,掩了门,他才神神秘秘的道:“四海通关门了。”

四海通钱庄在西关虽算不上大钱庄,却也算是中等偏上的,怎会突然关门?杨开泰狐疑的道:“出了什么事?”

“对外是宣称关门盘账。”雷文起压低声音道:“但据他们店的小伙计说,是因为二掌柜、三掌柜、账房、三个大伙计一起辞柜,宁愿白干半年也要辞柜。”mkeai1

第六十九章 以点破局

“怎么会生这种事情?”杨开泰第一个反应便是不相信,钱庄用人的规矩虽然不如山西票号那么严,但也不是象元奇银行那般公开招聘来的,钱庄的掌柜、账房、大小伙计,都是经人举荐和担保的,不是随随便便招进来的。

钱庄生辞柜的事情不是没有,但多是掌柜一级的,一般账房伙计是被辞的多,主动辞柜的少,象四海钱庄这般一下如此多人辞柜,可说是闻所未闻。

“这事确实令人难以置信,初一听,我也不敢相信。”雷文起压低声音道:“不过据说,孔建安与四海钱庄的二掌柜、三掌柜私交甚密,而且听说四海新接任的大掌柜为人刻薄小气,尤喜挑人毛病,往往鸡蛋里头挑骨头……。”

听他如此一说,杨开泰倒是记起来了,四海钱庄的大掌柜历来都是大东家担任,前些日子老掌柜去世,接手钱庄的好象是他家第五子,要如此说来,这事情还真有可能。

他也没心思多加琢磨这事,随口吩咐道:“让账房盘查一下与四海的银钱票据往来,尽快交割清楚,四海怕是有倒闭的可能。”

“一回来就交代账房了。”雷文起说着,自己动手倒了杯凉茶,他与杨开泰是同乡,私交甚好,私下相处,他很是随意,灌了一杯凉茶,他才道:“元奇银行还真是胆大,竟然敢对外公开招聘人……。”

杨开泰瞥了他一眼,道:“你该不是动心了吧?”

雷文起身将门栅了,这才转身坐下,低声道:“说不动心那是假的,在恒泰,我做到三掌柜,怕是到头了……。”

听他说出这话,杨开泰知道他的真的动心了,稍稍沉吟,才道:“你可考虑仔细了,元奇银行未必就能经营的下去,一旦倒闭,你在钱庄行的声誉可就完了,至少广州的钱庄没人敢再聘你。”

“我对元奇有信心。”雷文起声音低沉的说道:“元奇本金高达七八十万元,这在广州的票号钱庄行业是屈一指的,资本雄厚,背后又是垄断对外贸易的十三行,而且还有总督府的默许。

虽说元奇为广州所有的票号钱庄所不容,但他不与同业往来,凭借着十三行完全可以自成一体,银行公馆奈何不了他。”

“这可说不好。”杨开泰沉声道:“银行公馆今日已着人来传话,所有的票号钱庄、当铺印局都不允许对外放贷一两银子。”

雷文起一呆,半晌没吭声,银行公馆这明摆着是要与十三行拼个鱼死网破!这种情形下,他还真没胆子去元奇银行。

易知足没心情应酬一众钟表作坊的掌柜,留下伍长青陪同他们,他自个匆匆的乘轿赶回元奇总号,四海钱庄一众掌柜伙计集体辞柜跳槽元奇,四海被逼关门的消息此时已经在西关的钱庄行传的沸沸扬扬。

一回总号,孔建安便迎上来,将四海钱庄的情况简洁的提了一下,易知足很是意外的道:“是你的手笔?”

“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孔建安摇头道:“罗裕丰以前是与四海往来较多,我与四海的几个掌柜也有些交情,但这两日事情多,根本无法分身。”

“这才开业第二天,咱们就开始替人背黑锅了。”易知足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道:“银行公馆那边没动静了?”

“贴票他们怕是不会买了。”孔建安神情有些凝重的道:“听说,银行公馆已通知所有票号钱庄当铺印局,加紧收贷,严禁对外放贷,一两银子都不允许放出去。”

收缩银根?易知足心里一沉,眼下正是海贸旺季,突然收缩银根,必然对广州的贸易造成极大的打击,尤其是对垄断外贸的十三行打击大,这一手狠辣!十三行一旦招架不住,就会被逼解散元奇银行!

缓步踱回后院书房,易知足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银行公馆这是拼着两败俱伤,也要置元奇银行于死地,通过十三行让总督府、粤海关、广东巡抚衙门对银行公馆施压?这显然是行不通的,官员们谁都不愿意出现这种情形,会毫不犹豫的牺牲掉元奇银行。

还有个法子,找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代理行,代理行实际上就是一家专门针对外商存贷汇兑的银行,广州外贸交易额巨大,几百万元代理行应该拿得出,若能借贷五六百万,加上元奇吸纳的贷款,足以保证对外贸易不受影响。

但这必然要遭受代理行的高利盘剥,这对元奇银行来说,同样是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在房间里来回踱了无数个来回,易知足猛的想到了四海钱庄,沉思良久,他顿住脚步,看向孔建安道:“你说四海钱庄为什么要关门,而且要让咱们元奇背黑锅?”

“这不明摆着的。”孔建安想也没想便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银行公馆与十三行火拼,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到头来谁也奈何不了谁,最终遭殃的是夹在中间的钱庄和商贾。

四海的大掌柜何士进素来谨慎,也不失果断,见机不妙,想抽身而退,却又怕得罪银行公馆,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咱们元奇头上,自然是最好不过。”

“看的透彻。”易知足含笑道:“去跟四海的何掌柜谈谈,他若想置身事外作壁上观,就将他的如意算盘公开出去,他若真想抽身而退,连人带业务,咱们元奇全盘接了,价钱适中就成,另外……。”

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将你方才说的话都散播出去,看看有多少钱庄不想蹚这趟浑水。”

孔建安反应极快,当即便笑道:“大掌柜这是想以四海破局?”

“对!”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趋利避害是人之天性,商贾尤其如此,对商贾而言,团结,那是必须以共同利益为前提的,没有共同利益,还指望商贾团结,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银行公馆认为广州的票号钱庄会是铁板一块,那咱们就用事实告诉他,不过是一盘散沙而已!”

话才落音,就听的外面伙计禀报道:“大掌柜,泰昌钱庄三掌柜解修元求见。”mkeai1

第七十章 职员表率

听的是解修元求见,孔建安笑道:“恭喜大掌柜。”

恭喜?易知足含笑道:“这解三掌柜莫非是跳槽来元奇的?”

“必然是的。”孔建安笃定的道:“解修元在西关钱庄行也算是薄有声名,十二年间换了三个东家,都是他主动辞柜,从小钱庄到大钱庄,从小伙计到三掌柜,他仅仅只用了十年,才干自不用说,品行亦是上好,就是不太安分。”

十二年跳三次槽就算不安分了?易知足心里暗笑,放在后世,一年跳三次槽的都大有人在,随即对外扬声道:“请他进来。”

转过头来,一眼瞥见孔建安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他不由笑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别藏着掖着。”

略微思忖,孔建安才开口道:“四海钱庄的规模不过是中等,在钱庄行的影响有限,而且担心被殃及的也多是中小钱庄,就算元奇收购十家八家,也解决不了银根紧缩的问题。

我倒是觉的山西票号才是最好的突破点,西号其实不受银行公馆的约束,只是身处客位,不愿意拂逆银行公馆罢了,而且西号与官府的关系历来比银行公馆要好,府库藩库的官银一般都是存在西号。

元奇的背后是十三行,而且又得到总督府的默许,西号与官府交好,自然是不愿意与咱们为敌,再则,银根紧缩,市面萧条,也损害西号的利益。

最重要的一点,西号资本雄厚,很多钱庄都要依赖西号,大掌柜若是能说动西号,银行公馆收缩银根之局,可说是不破自解。”

“很多钱庄要依赖山西票号?”易知足有些不解的问道。

“确实如此。”孔建安道:“山西票号的存款利息低,放贷的利息也低,但放贷的对象只局限于官府、官员、、当铺、钱庄,不对商号商贾放贷,很多钱庄都是从票号借贷,再转手放贷出去,而且票号的汇水对钱庄而言,也是不菲的收入。”

“如此说来,这山西票号还真是个好突破口。”易知足轻赞了一声,稍稍沉吟,他才道:“如今中小钱庄人人自危,这是难得的吞并机会,也不容错过,十家八家无碍大局,三十家、四十家总该能影响大局了罢?咱们双管齐下,先吞并中小钱庄,如此也才有本钱与山西票号联手。”

“还是大掌柜思虑的周详。”孔建安笑道。

“你这主意也不错……。”易知足说着,听的院子里有动静,站起身道:“咱们迎迎罢。”

一出门,就见一个身形挺拔,容貌俊朗的年轻人在伙计在带领下缓步而来,易知足低声问道:“多大了?瞧着挺年轻。”

年轻?能有你年轻吗?孔建安腹诽了一句,轻声回道:“二十七。”

见的易知足、孔建安两人迎了出来,解修元连忙快步上前,拱手道:“泰昌解修元见过易大掌柜、孔二掌柜。”

“解掌柜无须客气。”易知足拱手还礼,随即伸手道:“请。”

三人进屋分主宾落座,解修元拱手道:“元奇银行一鸣惊人,易大掌柜更是年少业伟,在下佩服之至。”

“不过是借势而为,实不足道。”易知足谦逊了一句,道:“解掌柜十年间,由一小钱庄的小伙计一跃而成西关六大钱庄之的泰昌钱庄之三掌柜,堪称行业职员表率。”

行业职员表率?孔建安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话是如何说的?解修元十二年间三换东家,在钱庄行颇有非议,你却说他是行业职员表率,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

解修元听的亦是一怔,抬头认真的看了易知足一眼,见他不似讥讽,忍不住自嘲道:“易大掌柜谬赞,在下愧不敢当,不被人在背后骂三姓家奴就该烧高香了,何敢当表率二字。”

“不想当掌柜的伙计,不是好伙计。”易知足含笑道:“票号钱庄伙计晋升不易,十年时间,能上柜就很不容易了,更别说当上掌柜,从这方面来说,解掌柜无愧于表率二字,至于说换东家……。”

他笑了笑,才道:“没有哪个东家喜欢自己的掌柜伙计跳槽,但东家不能给予掌柜伙计施展才干,一展抱负的平台,又或是经营理念不同,这就怨不的掌柜伙计跳槽,这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话算是说到解修元的心坎里去了,他忙拱手道:“易大掌柜胸襟广阔,着实令人心折。”

客套话也能说到这个份上?孔建安一阵无语,当即直接问道:“不知解掌柜今日登门,有何要事?”

解修元笑了笑,道:“二位眉眼带喜,可是对银行公馆收缩银根有了应对之策?”

眉眼带喜?有吗?易知足看了一眼孔建安,道:“银行公馆为一己之利,收缩银根,实是不得人心之极,破之不难。”

“在下放肆,斗胆一猜。”解修元道:“可是收购钱庄,联手西号?”

这人是个人才!易知足也不否认,点了点头,笑道:“盛名之下无虚士,解掌柜十年之间能做到泰昌的三掌柜,确非幸至。”略微一顿,他直接说道:“来元奇吧,元奇能够给你更大的舞台。”

“易大掌柜如此青睐,在下焉敢推辞?”解修元说着起身向躬身一揖,道:“解修元见过大掌柜、二掌柜。”

“好!”易知足笑道:“元奇的局面如今还未铺开,你暂且留在总号,协助孔掌柜,还是做三掌柜,身股暂定七厘,元奇的顶身股不设上限,你们尽管努力赚取。”

顶身股不设上限!孔建安心里一热,解修元却是拱手道:“泰昌那边,在下得交割清楚,还需几日才能过来。”

“这是自然。”易知足道:“好聚好散,别让人诟病。”

“谢大掌柜体谅。”

易知足站起身吩咐道:“既然银行公馆不买贴票了,就将贴票定额对外公布,同时将大额存款利息下调为一分二厘,存一贷二,放贷限额一千两,都公开声明。”

元奇贴票定额、大额存款利息下调的消息一传开,各个票号钱庄在下午立刻就引来了一波小规模的挤兑,一众掌柜纷纷大骂银行公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mkeai1

第七十一章 上错轿子

同安街,泰昌钱庄。

解修元回到泰昌,在大堂和柜台转了一圈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提笔写了一份辞呈,随即匆匆赶到后院,轻唤了一声,“大掌柜。”

稍顷,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进来。”

推开门进去,一股很好闻的清香扑鼻而来,解修元在门外站立了片刻,这才迈步进去,手脚麻利的将窗子推开,房间里一下子就明亮起来。

泰昌钱庄的东家、大掌柜——六十三岁,头胡子都已花白的李维奇放下烟枪坐起身来,笑道:“就你讲究,这香味不好闻?”

“好闻。”解修元如实说道:“但我听说闻多了会上瘾。”

“不沾这玩意也好。”李维奇说着话头一转,道:“又出现挤兑了?”

“还好。”解修元道:“元奇贴票公开了定额,而且下调了大额存款的利息,月息一分二厘,存一贷二,也限制了放贷额度,一千两为限。”

略微沉吟,李维奇才道:“元奇这算是做出让步了?咱们大额存款一年期的长存,利息才七厘,他一分二,存一贷二的放贷额度限制,那更是有等于无,别人不会多开账户?小额存款更是提都不提,这有什么用?糊弄咱们还是糊弄银行公馆?”

“不是糊弄咱们,也不是糊弄银行公馆。”解修元指了指屋顶,道:“应该是上面定下的。”说着,他上前两步,恭敬的将自己的辞呈奉上。

一看是辞呈,李维奇有些惊愕的看向他道:“元奇给你二掌柜位置?”

“没有。”解修元轻声道:“暂任总号三掌柜,身股七厘。”

“七厘身股有什么用?元奇的银股是三百五十股,你以为是日升昌只有三四十股银股?”

解修元笑了笑,才道:“元奇赚三十五万,我有六七百,我相信元奇一年不止赚三十五万。”

“你小子掉钱眼里了。”李维奇瞪了他一眼,道:“你仔细盘算一下,元奇一年能赚三十五万?”

“或许前面两三年难赚,但三五年后肯定不止三十五万。”解修元含笑道:“而且元奇的顶身股不设上限,我才多大?至少还可以再挣七八厘身股!况且还有十年身故股。”

沉吟半晌,李维奇才道:“泰昌也可以推行顶身股制度。”

“泰昌若不想关门,必须的施行顶身股制度。”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走?元奇能象老夫这般重用你?”

“那可说不准。”解修元自信的道:“元奇如今是求才若渴,易大掌柜手下堪用之才,不过只孔建安一人而已。”

李维奇长叹了一声,道:“好吧,强扭的瓜不甜,老夫也不强留你。”

见他松口放人,解修元反而有些过意不去,讪讪的道:“老掌柜知遇之恩,提拔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但泰昌的格局太小了。”

“翅膀硬了……。”李维奇才说了半句,就反应过来,警惕的看向他,道:“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点,元奇能有多大的格局?”

默然半晌,解修元神情异常认真的道:“大掌柜,您认为我会不会害泰昌?”

“不会!”李维奇想都没想,脱口便道,他太了解解修元的秉性和品行,在他之前,这小子虽然换了两个东家,却从来不做有损前任东家的事情,更别说他对这小子还算有些恩情,而且相处的也很是融洽。

“少东家不是经商之才。”解修元直言不讳的道:“把泰昌入股元奇吧。”

李维奇听的一呆,愣愣的看着他,半晌没有吭声,解修元说出这话,显然不是开玩笑,什么少东家不是经商之才,纯粹是托词,东伙分权,山西票号有例子在眼前,重点在后面这句,为什么要让泰昌入股元奇?元奇的格局究竟有多大?

半晌,他才开口道:“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泰昌凝聚了李家三代人的心血,我知道您舍不得,但还是请您慎重考虑一下。”解修元缓声道:“李家子孙,泰昌上下都会终身感激您的这个决定。”

听他将话说的如此之重,李维奇直觉的堵的慌,怒道:“你就不能说明白点?”

解修元长叹了一声,道:“我说的还不够明白?”

“谁知道那元奇是不是兔子的尾巴?”

“那您先观观风色。”解修元拱了拱手,转身出了房间。

下午四点,钱庄开始封账,易知足一身轻松的出了元奇总号的大门,才刚走下台阶,一顶青布小轿便在他身前落下,一个小厮满脸是笑的迎上来道:“易公子,我家…少爷请你去赴宴。”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面生的紧,正待询问,那小厮已是低声道:“榕青园。”

榕青园,苏梦蝶?易知足是真不愿意这个时候去见苏梦蝶,苏梦蝶是元奇的股东,他可不想被缠住说元奇的事情,当即含笑道:“回去转告你家少爷,元奇新开张,没完没了的应酬和会议,稍待两日,得暇我就过去。”

话才落音,又一顶青布小轿在后面落下,一个小厮上前道:“易公子……。”

易知足一眼就认出是严世宽跟前的小厮,当即点头道:“知道了。”说着对榕青园的小厮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迅的钻进了后面的小轿。

启轿后,他也懒的多问,严世宽请他,无非是喝酒和喝花酒这两种,他也正想放松放松,悠悠晃晃中,他不知不觉就眯了一觉。

轿子落地,他下轿一看,不觉有些迷糊,居然是一处景色十分优美的院子,稍稍打量了一下,回身一看,不见严世宽跟前的小厮,就连自己的随身小厮也不见,轿夫正抬着轿子迅的离开,他登时有些警惕,就在这时,一阵淙淙的琴声从传来。

想到是严世宽跟前的小厮请他上轿的,易知足放下心来,不定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循着琴声缓步踱了过去,转过回廊,就见一个白衣女子盘坐在一片竹林下抚琴,仔细一瞧,他立时驻足,不敢上前,抚琴的女子居然是严小妹!mkeai1

第七十二章 四海掌柜

夕阳西下,翠竹青青,竹下少女白衣飘飘,全神贯注的弹着古琴,琴声叮咚,宛如溪水,这一幕如诗如画,但易知足无心欣赏,心情一团糟糕。

他不清楚究竟是严小妹诳他前来的?还是严世宽与严小妹两人联手诳他来的,不过,他是宁愿去见苏梦蝶,也不愿意见严小妹,苏梦蝶那里他好歹是弄明白了两人的关系。

严小妹这里,他却不知道两人究竟是什么一个情况?他怕露陷,再则,他已经跟家里明确的表态拒绝了严家迎娶严小妹的暗示,实在是不想与严小妹有任何的纠葛。

一走了之是最为明智的选择,但易知足又担心闹出事端来,严小妹性子刚烈,若真与这具身体的前任有暧昧的关系,如此绝情,怕是她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做出傻事来,一时间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当初那个梦为什么不再详细一点?一想到严世宽的语气,他的相好似乎还很有几个,他就有些凌乱,感觉自己象是一个地下工作者,随时都可能遇上新鲜刺激的情形。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琴声停了,一眼瞥见严小妹袅袅婷婷的站起身来,易知足不再迟疑,轻轻鼓掌道:“悠扬婉妙……。”

“三哥!”严小妹眼睛一亮,一提长裙,立刻飞奔而来。

反应这么大?等易知足回过神来,严小妹已是扑进怀里,紧紧的抱着他,生怕他会突然消失一样。

温香软玉在怀,易知足却象根木桩子一般杵着,心里最后的一丝侥幸一瞬间荡然无存,不是恋奸情热,对方身为女子,哪能主动投怀送抱?这可是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

严小妹一张俏脸伏在他胸口,埋怨道:“这些日子,三哥怎的一直都不来?”

严世宽那猪头,自个妹妹都守不住!易知足恨恨的骂了一句,才微笑着道:“这不忙着表厂和钱庄的事情,千头万绪……。”

“这些日子,爹爹和几位兄长每日里都将三哥挂在嘴上,赞不绝口…。”严小妹说着仰起头来,一双美目亮晶晶的看着他,一张檀口半张半合充满了期待。

易知足蜻蜓点水似的在她香腮上啄了一口,轻轻拍了拍她后背,道:“再弹一曲罢,这几日可真是乏透了。”

“好。”严小妹松开他,笑吟吟的道:“三哥且歇着喝茶,欣儿给你好好弹几曲。”说着,她扭头喊道:“小翠,水烧开了没有?”

“马上就好。”竹林后传来清脆的回应。

**还带着丫鬟?易知足感觉也是醉了,不过转念就明白过来,贴身丫鬟是寸步不离的,他很想问问这是什么地方?却是不敢贸然开口,缓步来到竹林下的石桌边坐下,一个丫鬟很快就奉上香茶,琴声也再度响起。

易知足佯做听琴,心思却已跑到九霄云外,这个烂摊子该怎么收拾?收入房中?严小妹可是正经人家未出阁的女子,要收就的明媒正娶,就算他对严家有大恩,也不可能开口让严小妹做妾不是?

可明媒正娶,他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不是严小妹配不配的问题,而是严家如今是在刀尖上跳舞,而且是下不来的那种,走私鸦片利润丰厚,一旦尝到了甜头,哪里收得住手?他若是娶了严小妹,严家一旦出事,他还能站在岸上看不成?再说,他也不想跟走私鸦片沾上关系,鸦片贩子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要不,将严世宽、严小妹一块儿送出去?南洋、美国、上海,哪都成,就是不能呆在广州,问题是要送严世宽出去,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向严启昌提出来,严小妹,他怎么跟严启昌开口?或许让严世宽开口是个好办法!

联兴街,四海钱庄。

四海钱庄大门紧闭,后院里一溜摆开了四张大桌,每张桌子上层层叠叠堆了十多个菜,仍然还在不停的上菜,桌子上还罕见的摆了两坛酒,一众掌柜伙计都知道东家有大事宣布,一个个正襟危坐,齐齐看着坐在席的东家兼大掌柜——何士进。

何士进不到三十,清清秀秀,一副书生模样,他也确是书生,只是一直没能考取秀才,老爷子过世,几位兄长都是不靠谱的,他只的勉为其难接管四海,不想半年时间不到,就碰上这摊子事情。

见菜上的差不多了,何士进站起身,扫了众人一眼,朗声道:“我知道诸位心里都纳闷,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关门盘账,为什么要让小伙计对外宣称是一众掌柜账房伙计一起辞柜,我现在给诸位说道说道。”

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元奇银行是十三行开办的,这一点诸位应该都心知肚明,元奇大掌柜易知足,你们这段时间听闻的也应该不少。

我在文澜书院有几个好友,听闻他们谈及过易知足,此人你们别看他年轻,也别被他名字蒙蔽,易知足名叫知足,实则却是野心勃勃,一点不知足,他最近一段时间在筹办三件事情,一是筹办一份行东南数省的报纸,一是伍家出资四十万买下两成股份的天宝表厂,再有就是刚刚开业的元奇银行。

除了朝廷邸报,大清从未有过行数省的报纸,至于天宝表厂,今日也已经露出端倪,天宝表厂今日召集广州所有的钟表作坊掌柜伙计参观,直言要垄断整个大清的钟表制作行业。

你们现在再想想元奇银行,易知足一力促建并担任大掌柜的元奇银行会不会那么简单?会不会只是一个钱庄那么简单?昨日元奇三条,一举得罪所有的票号钱庄当铺印局,今日又推出顶身股制度,公开对外招聘掌柜账房伙计,诸位都议议,元奇银行这是要干嘛?”

听的这话,一众掌柜账房大小伙计纷纷交头接耳,一个个都掩饰不住内心的惊讶,何士进这话虽没明说,却是直指元奇银行要垄断整个票号钱庄行业!mkeai1

第七十三章 上门逼迫

垄断整个票号钱庄行业!这可能吗?钟表制作行业,毕竟式微,而且有着极强的技术性,垄断尚且有可能,但票号钱庄却是遍布大清,有银子就可以开,数量也是极其庞大,堪称恐怖,有可能垄断吗?

不说整个大清,就算是广州一地,要想垄断票号钱庄,也是千难万难,山西票号资本雄厚,分号遍布大清各省,根本不可能垄断,就只说钱庄,广州大小钱庄至少五百余家,分号遍及周边府县乡镇,就算有足够的银子,也难以垄断!

听着众人的议论,何士进心里冷笑,瞥了一眼身旁的二掌柜范学举,四海关门盘账,是两人详细商量后的结果。

范学举面带微笑,嘴角扯了扯,示意不必辩解,两人是听闻了一点风声的,但却不宜外泄,方才何士进这些话,他觉的都是多余,没事扯那么多做什么?读书人就爱显摆。

待的议论声低了下来,何士进轻咳了一声,才开口道:“如今银行公馆紧缩银根,这明摆着是不惜两败俱伤亦要整垮元奇银行,一个银行公馆,一个十三行,可谓是旗鼓相当,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两家都是半官半商,底蕴深厚,资本雄厚,一旦血拼,必然殃及广州的贸易和钱庄的生意,咱们四海只是一个小钱庄,经不起折腾,所以,咱们提前歇业。”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提高声音道:“在座诸位,有想去元奇的,我不拦着,不愿意走的,就当是休假,薪水照,钱庄开门营业,再请诸位回来。”

话一落音,众人立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带薪休假,这等好事他们还是头一次遇上,也有不少人担心,这一歇业,主顾可就丢的差不多了,尤其是跑街伙计,他们最清楚,拉个主顾可不容易的事情,但东家这话已经说的十分明白了,四海这是歇业避祸,也没人敢多嘴,另有心思活泛的,则是暗自琢磨要不要去元奇?元奇的待遇是好,但却不知道能撑多久?

二掌柜范学举抽出烟袋,用烟嘴在桌子上敲了敲,一边填装烟丝,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大掌柜,顶身股制度经元奇这一宣扬,怕是不少钱庄都会试行,大掌柜不如乘着这段空暇,仔细考察考察。”

何士进点了点头,道:“其实接掌四海之后,我就隐约听闻罗裕丰施行了一种激励制度,却一直打探不到详细的情况……。”

两人正一唱一合,一个小伙计一溜烟的跑到跟前轻声禀报道:“元奇银行孔二掌柜在后门求见。”

孔建安?他来做什么?何士进看了范学举一眼,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此番四海歇业避祸,可是让元奇背的黑锅,如今元奇的二掌柜找上门来,能有好事才怪,但闭门不见显然更为不妥,孔建安与四海毕竟还有着不错的交情。

稍一沉吟,他便吩咐道:“请孔掌柜去内厅。”说着便站起身来。

范学举跟着起身,吩咐道:“你们先开席,无须等待。”

孔建安大步走进内厅,见何士进、范学举两人起身相迎,他拱了拱手,也不寒暄,径直道:“外间盛传,都说四海二掌柜、三掌柜、账房、三大伙计同时辞柜,欲转投我元奇银行,四海被逼关门,我身为元奇二掌柜对此竟然丝毫不知,特来问问,不知外间谣传从何而起?”

见他进门便咄咄逼人,何士进不由的暗暗叫苦,范学举连忙拱手赔笑道:“想来是外间以讹传讹,孔掌柜何必为些许小事动怒?”

“些许小事?”孔建安冷哼了一声,道:“元奇开业才两日,就莫名其妙背上如此一个大黑锅,可不是小事,既是以讹传讹,还请四海对外公开声明一下,避避谣言。”

对外公开声明?那银行公馆对四海还不得恨之入骨,四海小胳膊小腿,可承受不住银行公馆的怒火!何士进的脸色登时有些难看。

“坐下说。”范学举陪着笑道:“孔掌柜就算心里有火,也请先坐下来慢慢说,咱们洗耳恭听。”

孔建安自不会弄的太僵,顺势落座,范学举亲自冲泡了一壶好茶,殷勤的给两人各自斟了一杯,才语气诚恳的说道:“如今银行公馆与贵号剑拔弩张,一触即,西关乃至整个广州城的钱庄行都可能遭受一波冲击,四海本小号微,经不起波折,只巴望能置身事外,还望孔掌柜体谅一二。”

孔建安丝毫不为所动,开门见山的道:“咱们也算熟稔,我就不绕圈子了,只问一句,四海是准备作壁上观?还是准备抽身退出?”

范学举谨慎的问道:“壁上观如何?抽身退出又如何?”

“做壁上观,你们就对外声明,你们不声明,元奇帮你们声明。”孔建安沉声道:“抽身退出,元奇保你们全身而退。”

屋子里登时一片安静,话说到这个份上,范学举也不再浪费唇舌,抽出烟杆蹲到门口静静的抽烟,等着何士进做出决断。

这无疑是一个艰难的决断,诚如伍秉鉴所说,大清最赚钱的生意,就是高利贷!大清之所以钱庄多如牛毛,就是因为钱庄赚钱,一旦将钱庄转手,想重新东山再起,那不是一般的难,掌柜账房伙计都要从头聘请培养,主顾业务也要从头拉起,这也是钱庄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关门倒闭的原因。

孔建安也不催促,耐心的喝茶等候,何士进倒也拿得起放得下,没考虑多久,便沉声道:“退!全身而退!”

见他决定要全身而退,范学举磕了磕烟杆,站起身来,沉声道:“大掌柜的既然要退,不如索性赌一把!”

“赌一把?”何士进有些茫然的看向他,不知道他要赌什么?

“对!就赌元奇赢!”范学举沉声道:“元奇若赢,必然是一本万利!即便是输了,朝廷也不会允许十三行垮掉,不至于倾家荡产!”

“你是说以四海入股元奇?”何士进说着看向孔建安。mkeai1

第七十四章 入股不易

入股可不是小事,大凡票号钱庄一旦开业就极少出现再吸收附股的情况,更何况元奇银行是由十三行子弟开办,有着极为鲜明的行商烙印,后继行商附股还有可能,其他人怕是极难有机会。

如此大事,孔建安哪敢随意表态,毕竟易知足也只说买,再则,开了四海这个先例,后面的钱庄怕是大多都会要求入股,诚如范学举说的,这一把值的赌,赢了一本万利,输了也不至于倾家荡产,凭什么不赌?

一本万利?范学举凭什么说赌赢了一本万利?孔建安心里一沉,元奇欲垄断广州钱庄的事情走漏风声了?他一张脸登时黑的象锅底,沉声问道:“你怎么肯定赌赢了就一本万利?听谁说的?”

听的孔建安追问,范学举才意识到说漏嘴了,哪里还敢再多嘴,票号钱庄规矩最严,不论是掌柜账房还是伙计,一旦泄露店铺之事,都只有一个结果,卷铺盖走人,而且一旦被钱庄开除,也就等于是坏了名声,所有的票号钱庄都不会录用,等于是断了生计。

就在范学举快琢磨如何转圜之时,何士进撇了撇嘴,不屑的道:“元奇的意图,可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何必要听人说。”

路人皆知?孔建安一呆,不敢置信的道:“这话是从何说起?”

何士进轻描淡写的将方才在院子里对伙计说的话说了一遍,才道:“易大掌柜这三件事情连在一块,再加上元奇三条,顶身股制度,公开招聘,元奇的意图已是不言而喻。”

虽然说的很有道理,孔建安仍然是将信将疑,他也不辩驳,沉吟了一阵,才开口道:“易大掌柜行事不拘一格,而且在元奇银行一言九鼎,四海入股之事,未尝没有可能,今晚或是明早就能给你们答复,不过,我不想听到外间有元奇的任何谣传。”

范学举连忙拱手道:“孔掌柜请放心,票号钱庄的规矩咱们岂能不知。”

“告辞。”孔建安起身拱手,大步流星离开了房间。

送走孔建安,何士进仍是有些患得患失,默然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元奇会同意四海入股?”

范学举笑了笑,道:“大掌柜是担心元奇不同意四海入股?还是担心入股元奇风险太大?”

“都担心。”何士进坦然说道。

“都不必担心。”范学举说着抽出烟杆点燃,巴滋巴滋吸了两口,才缓声道:“四海入股元奇,不会有丝毫问题,元奇现在担心的是大掌柜将元奇的意图泄露出去,不过附股而已,又不是没有先例,孰轻孰重,易大掌柜岂能掂不清楚?至于入股元奇,就更不用担心了…。”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您方才没听说,易大掌柜在元奇一言九鼎,行事不拘一格,您想想,十三行将六十五万元交给他,任由他折腾,这易大掌柜岂能是等闲之辈?大掌柜只管将心放宽。”

范学举这话可真是冤枉十三行的一众行商了,银行公馆紧缩银根,为防官府干涉,自然不会公开宣扬,一众票号钱庄掌柜虽然心有不满,却也不至于公然拆台,再说了,元奇银行毕竟是犯了众怒,大家也想配合银行公馆斗斗十三行,是以紧缩银根之事大半天内只有票号钱庄清楚。

当然,如此大事不可能瞒的住,数百家票号钱庄,总有透风的地方,再则,一众商贾对票号钱庄的放贷收贷是最为敏感的,到的下半天,紧缩银根的消息就开始传了开来。

正是海贸旺季,一众行商忙着洽谈生意,待的听闻银行公馆意图紧缩银根,哪里还猜不出是为了什么?一个个当即都急了,纷纷遣人打探消息,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到元奇总号找易知足询问情况!

偏偏下午四点之后,易知足就不见踪影,二掌柜孔建安也不知去向,这可急坏了一众行商,满西关的打探寻找易知足。

孔建安从四海出来之后也急着要找易知足禀报四海的情况,他清楚易知足不在总号,自然没返回元奇总号,径直坐了轿子前往易府,扑空之后,他也实诚,就在易府厢房里坐着喝茶守候,总没有让易知足这个大掌柜跑去找他的道理。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易知足有如谦谦君子一般,很是正经的端坐着听了也不知道是几曲子,眼见的天色昏暗,他才站起身,道:“天色不早,欣儿也该回家了,今日元奇遭遇不少事情,我也的赶回去与他们商议……。”

听他如此说,严小妹——严可欣甩了甩有些酸的手,笑吟吟的起身,款步上前,柔声道:“三哥还没吃晚餐呢,饿了吧……。”

易知足还真有些怕跟她一起吃饭,连忙笑道:“下次罢,下次我带你去赏夜景,吃私房菜。”

“三哥可不许骗人。”严可欣一脸灿烂的的笑道,想到马上要分开,她又依依不舍的拉住易知足的手。

易知足亲昵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当然,三哥说话怎能不算数?”

落荒而逃出了院子,易知足才长松了口气,一眼看见李旺和严世宽跟前的小厮蹲在一起聊天,他轻咳了一声,假装漫不经心的道:“你家少爷呢?”

那小厮立即耷拉着脑袋道:“小的今日被小姐抓了差,一天没见着少爷了。”

“明日请你家少爷吃早茶,别来迟了。”易知足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回到府时,天色已黑,易知足一下轿,门上小厮便一溜烟的迎了上来,道:“三少爷可算是回来了,一屋子人等着您呢。”

“都是十三行的?”

“是。”小厮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个是元奇的孔掌柜。”

孔建安也来了?有急事?易知足连忙加快了脚步,进的正院大厅,就见摆了两桌,一群人正喝的热闹,见他进来,易允昌离席上前问道:“你跑哪去了?满城不见你人影。”

易知足一眼就瞅见了孔建安,当即满脸含笑的团团一揖,道:“诸位叔伯慢慢喝,我跟孔掌柜商量点事先,稍后来陪诸位。”mkeai1

第七十五章 出闷气

易知足两人出的门来,孔建安将去四海洽谈的情形详细的叙说了一番,随后道:“四海入股,在下不敢妄作主张,还请大掌柜定夺,不过,我觉着,何士进虽然分析的不无道理,但我仍然担心有分号掌柜泄露了元奇垄断广州钱庄的目的。”

易知足没急于表态,沉吟了一阵,才道:“你对一众行商说了些什么?”

“没敢多说。”孔建安低声道:“只说银行公馆收缩银根,大掌柜已有妥善应对之策,请他们放心,西关绝对不会出现银根紧缩的情况。”

易知足缓缓的点了点头,道:“准许四海入股,但股东不允许在元奇银行任职,着四海将这事宣扬出去,另外,垄断钱庄之事,必须令何士进封口。”

“允许四海附股?”孔建安大为意外,瞟了大厅内众行商一眼,道:“他们会同意?”

“我有法子说服他们同意。”易知足沉声道:“你现在就去四海,得稳住何士进,若是垄断之事泄露出去,票号和大钱庄必然抱团遏制元奇。”

孔建安之所以一直守在易府等候易知足,就是因为这事严重,当即便点头道:“好,我这就赶去四海,不过,分号掌柜那边,是否彻查?”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现在不是查的时候,等局面稳定下来再查不迟。”

“那在下告辞。”孔建安拱了拱手,随即快步离开。

目送孔建安的背影消失,易知足才转身进大厅,见他进来,众人纷纷安静下来,易允昌站起身,道:“如今海贸旺季才刚刚开始,一旦银行公馆紧缩银根,后果相当严重,这事可儿戏不得。”

易知足缓步走到酒桌边,含笑道:“父亲及诸位叔伯尽管放心,元奇银行已有万全之策,不过,元奇得吸纳新股东,而且不是一个两个,可能是十几个……。”

一听要吸纳新股东,一众行商立时议论纷纷,对于元奇银行的野心,众人并不清楚,但元奇银行是以十三行行商为主,元奇开业,易知足自作主张,增添一个新股东——苏梦蝶,又推行顶身股制度,对外公开招聘掌柜伙计,行商中已有微词。

如今易知足一开口竟然还要增添十几个股东,众人岂能没意见?喝了点酒,众人借着几分酒意,大声议论,皆是反对之声,没有一个是赞成的,就连易允昌、严启昌两人也不敢吭声。

“诸位!”易知足提高声音道:“晚辈有一事不明,敢问诸位叔伯,是看中了元奇的那点子利润?还是看中元奇能为十三行筹措大额的低息贷款?”

“这还用说?”吴天垣大声道:“元奇一年下来能有多少利润?咱们看重的自然是元奇能为咱们提供大额低息贷款。”

一众行商眼下最渴盼的就是能获得大额的低息贷款以扩大外贸的生意,元奇的利润,还真没人看的上眼,元奇一年能赚多少?顶天也就十万二十万,一家能分多少?一万多点,相比起大额低息借贷,这点分红还真不算什么。

马佐良当即就大声附和道:“筹办元奇银行的本意不就是为十三行筹措大额低息借贷?贤侄何必明知故问?”

“这不就结了?”易知足笑道:“元奇的股东越多,本金越厚,能吸纳的存款就越多,能提供给诸位的低息借贷数额就越大,诸位又何必在意晚辈是如何经营元奇?再说了,要破坏银行公馆的紧缩银根之策,元奇唯有大量并购钱庄,别无他法!”

听的这话,众人都不再吭声,谢有仁却借着酒劲,道:“元奇大量并购钱庄,能给咱们借贷多少?”

易知足笑了笑,道:“一月之内,可给诸位每人放贷十万,第二个月,可再增加五万,旺季结束之前,增加到二十万!如何?”

话一落音,众人皆是喜上眉梢,二十万低息借贷,仅是利息,一年就能节约二万四,更重要的是有这二十万借贷,能扩展多少生意?这其中的利润可不是那点利息能比的。

梁承禧当即道:“贤侄这话可当真?”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易知足朗声道:“若言而无信,小侄这大掌柜立即让贤。”

“好!”众人纷纷喝赞。

易知足团团一揖,道:“不过,有句话得说到明处,低息放贷人人爱,诸位叔伯可千万别声张,否则一应股东人人都要低息借贷,元奇可办不下去。”

“贤侄放心,这事咱们绝不对外张扬。”众人纷纷表态。

见这情形,易知足笑的跟只狐狸似的,其实他根本就不担心给行商低息借贷的事情走漏风声,元奇银行就是以十三行为后盾的,行商实力越强,元奇的腰杆子就越硬,公开说给其他股东听,他也不担心,之所以如此叮嘱,不过是为了笼络众人而已。

他晚饭都没吃,着实有些饿了,当下也不客气,就在易允昌下坐了,风卷残云一般扒了三大碗饭,而后才打着饱嗝回到东跨院。

次日一早,易知足才跨出大门,严世宽就一脸寒霜的迎上来,劈头就道:“咱可是说好了不招惹小妹的……。”

“你倒是学会恶人先告状了。”易知足又好气又好笑的道:“昨日可是你跟前的小厮诓骗我上轿的,我说你能不能靠谱点,跟前小厮也一日两换?以后有事别让你小厮来,我信不过!”

严世宽直知理亏,嘀咕了一句,“得了便宜还卖乖。”

天地良心,你三哥我昨日可真没占便宜!易知足横了他一眼,没吭声,这事情跟他说不清楚,只能是越描越黑,原本还想着今天找这死胖子出口闷气的,却被他反打一钉耙,当即便转移话题,道:“别一天到晚就知道东游西荡,天宝表厂开业不能耽搁太久,你这几日去天宝呆着,督促改建事宜,误了事,我直接跟令尊告状!”

严世宽立时傻了眼,连忙一脸谀笑的道:“三哥,天宝改建的事情我可是真不懂,回去我狠狠训斥小妹,成不?”mkeai1

第七十六章 反掌之间

一早,西关各大茶楼皆有消息传出,四海钱庄附股元奇银行。

元奇银行这几日一直是众人谈论的焦点,消息一传出立刻就引起了众多的关注,原本籍籍无名的四海钱庄随之成为焦点,四海的东家掌柜,钱庄规模,经营情况,地理位置等各种详细的情况都引的众人津津乐道。

当然,议论最多的还是元奇银行为何会允许四海附股,四海钱庄规模不大,经营亦毫无出彩之处,西关钱庄林立,元奇为何独独对四海格外青睐?元奇二掌柜孔建安与四海的关系自然被人挖掘了出来。

相比起元奇银行这几日引的轰动,四海附股实是不值一提,众人对此兴趣并不大,反倒是更乐于谈论元奇推出顶身股制度以及公开招聘掌柜伙计的事情。

不过,西关一众中小钱庄的东家掌柜却对此消息却是大感兴趣,毫无疑问的,附股元奇,对中小钱庄的东家有着不小的吸引力,元奇背靠十三行,垄断对外贸易,不论在西关还是在广州,都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这一点,稍有点眼力劲的都看的出。

但元奇公然与银行公馆分庭抗礼,能否长久的生存下去,还是未知之数,一众东家尽自有兴趣,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众票号钱庄掌柜中不乏心思灵动者,不少人隐隐意识到,元奇并购四海,很可能是出于对银行公馆紧缩银根的反击,问题是并购一个小小的四海钱庄,能有多大的效果?可说是有等于无!

银行公馆对此也并未放在心上,四海与孔建安的关系众人皆知,他们一厢情愿的认为四海的东家是因为掌柜伙计集体辞柜,东家是迫于无奈才附股元奇,这个想法虽不中亦不远,四海钱庄的东家何士进确实是迫于无奈才附股元奇。

不过,泰昌钱庄的东家大掌柜李维奇对这条消息却格外敏感,昨日三掌柜解修元向他提出建议,将泰昌钱庄附股元奇,今日一早就传出四海附股元奇的消息,他哪能不敏感?又岂能不多想?

泰昌是西关六大钱庄之,附股元奇,获益未必大,风险却着实不小,但解修元也不可能陷泰昌于险境,李维奇思来想去,始终是拿不定主意,当即对外喝道:“来人。”

“大掌柜有何吩咐?”

“大掌柜令你去打探一下四海附股元奇的内情。”解修元缓步进院,满面春风的道。

听的解修元这话,李维奇脸上浮起一抹笑容,起身走到门口,道:“这回你可猜错了,正想叫他去请你这个三掌柜。”说着,他对伙计挥挥手,道:“另外去冲壶好茶来。”

进屋落座,李维奇便道:“你知道这其中的内情?”

“当然知道。”解修元含笑点头道:“不过,知道归知道,却不能说。”

“不能说,你巴巴的一早跑来做甚?”

“喝早茶。”解修元笑道:“明日就去元奇了,以后怕是没有机会再陪你喝早茶。”

李维奇哪里肯相信他这鬼话,当即换个角度问道:“元奇真有能耐与银行公馆分庭抗礼?”

解修元伸出右手手掌,翻了翻,李维奇瞪了他一眼,道:“别打哑谜。”

笑了笑,解修元才道:“对于官府而言,十三行是手心,银行公馆是手背,元奇银行仓促筹建,是为了避免十三行一众行商出现大规模的倒闭风潮,官府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

为了打压元奇银行和十三行,银行公馆不惜两败俱伤,紧缩银根,萧条市场,这不仅极大的影响对外贸易,也会诱地方不稳,官府岂会听之任之,视而不见?”

李维奇颌道:“既是手心手背,官府亦无非是不偏不倚,维持现状,泰昌又何必附股元奇?”

解修元又翻了翻手掌,笑道:“您这是只看到鼻子尖。”

见他又翻手掌,李维奇迟疑着道:“你是说易如反掌?”

解修元含笑点头,道:“因为易大掌柜年少,所有人都小看了他,既小看了他的野心,又小看了他的手段,无须官府出面,元奇亦能轻易胜出。”

“这怎么可能?”李维奇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道:“就算有十三支持,元奇亦是孤掌难鸣,如何能应对银行公馆紧缩银根?”

解修元笑着再次翻了翻手掌,李维奇这次是真猜不出了,道:“这又是何意?”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解修元道:“易大掌柜有翻云覆雨的能耐。”

李维奇哂笑道:“你都还未去元奇,就对易知足如此信服?”

“自叹弗如,岂能不信服?”解修元轻叹了一声,道:“早在西关传出易大掌柜筹办一份行东南数省的报纸之时,我就开始仔细琢磨他了,短短月余,他筹办报纸、天宝表厂、元奇银行,从西关有名的浪荡子摇身一变成为元奇银行大掌柜。

其借势造势,空手套白狼的本事令人心折,心机、手段自不必说,胸中格局之大,才是真正令人敬服之处。”

听他再次提及格局大小,李维奇忍不住道:“易知足的格局究竟有多大?”

“乎我等想象。”解修元沉声道:“我等与之相比,无异于萤虫之光与日月争辉。”

听的这话,李维奇不由的大为动容,他对解修元知之甚深,别看这小子外表一脸谦和,其实内心里高傲的紧,能让他说出这等话来,可见他是打心眼里敬服易知足。

恰在这时,伙计端着茶盘进来,换了茶水之后,又布下几碟点心,两人默默的喝茶吃点心,都不吭声。

半晌,李维奇才开口道:“你有几成把握?”

稍一沉吟,解修元道:“事无大小,皆是半由天定,半由人为,不过,元奇所为,下顺民意,中合商道,上得官心,七成把握是有的,再则,就算元奇夭折,官府亦不可能让十三行倒闭。”

胜算大,风险小,而且听解修元的口气,元奇所谋,不是一般的大,李维奇隐隐已然猜到,却不再多问,他知道解修元的秉性,话说到这个地步,已是极限,权衡良久,他才沉声道:“既是如此,老夫就搏一把。”

听的这话,解修元道:“元奇与银行公馆是不死不休,所有的钱庄都要站队,都必须搏一把,我坚信元奇的赢面更大。”mkeai1

第七十七章 惊喜连连

元奇总号后院,书房。

易知足、孔建安两人忙着查阅广州城一众中小钱庄的详细资料,四海附股元奇,只是一个好的开端罢了,只有接二连三的出现中小钱庄附股元奇,才能营造出轰动效应,才能引从众效应,唯有中小钱庄大规模的附股元奇,才能挫败银行公馆的紧缩银根。

“大掌柜,伍公子伍长青来了。”一伙计在外禀报道。

“请他进来。“易知足头也不抬的道。

伍长青快步进来,一眼瞅见案头高高垒起的资料,笑问道:“都是些什么?”

“广州大小钱庄的资料。”易知足放下手中的资料,道:“天宝的情况如何?”

“不错,昨日宴席之后,就有不少人当场表态要加入天宝表厂。”伍长青道:“他们其实没的选择,不入天宝,便要断了生计。”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不过,有一件事,知足是否疏忽了?他们不少人住的离天宝表厂甚远,往来不易。”

“这事我考虑过。”易知足道:“建宿舍是来不及了,不过可以鼓励他们在天宝附近买房子,咱们给予银钱鼓励,具体数额在考察附近的房价之后再确定,这事情让严世宽去做,。”

“这法子倒是可行,不过…。”

“无非是二三千元。”易知足毫不在意的道:“只要能让他们安心,值!”

伍长青听的一笑,“我是担心附近房屋借机涨价。”

“不买房屋,租住也可以。”易知足道:“租屋也给补贴,另外,咱们也可以将周边的空地买下来,统一规划,修建员工宿舍,租给或是卖给员工。”

听的这话,孔建安插言道:“寻常的作坊主哪里会管这些闲事,二位东家还真是宅心仁厚。”

易知足听的一笑,道:“君视臣如手足……。”说着,他看向伍长青,道:“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伍长青漫声说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不错。“易知足笑道:“对待职员,就该视如手足……。”

话未说完,有伙计在外禀报道:“大掌柜,解修元在外求见。”

易知足有些意外,解修元这么快就交割清楚了?当即道:“请他进来。”

解修元脚步轻快的走进来,扫了屋里三人一眼,连忙拱手见礼,他本就认识伍长青,经过介绍,少不得一番客套,寒暄之后,他便径直道:“泰昌钱庄李大掌柜,有意附股元奇。”

泰昌有意附股?易知足、孔建安不由的喜形于色,泰昌钱庄是西关六大钱庄之,泰昌附股元奇,这影响力可就大了,足以在广州的票号钱庄行引起轰动!

“解掌柜纳的这份投名状可着实不轻。”易知足笑着打趣道。

知道他是开玩笑,解修元也半开玩笑办认真的道:“大掌柜,这可不算的是投名状,李大掌柜有意,在下不过是传个话而已,至于投名状,还请大掌柜稍稍宽限两日,在下另行献上。”

听的这话,易知足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这话要传出去,会让人觉的解修元有卖主求荣的嫌疑,他当即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李大掌柜独具慧眼,难怪泰昌能执西关钱庄之牛耳,还劳烦解掌柜的传句话,就说蒙李东主青睐,元奇定不亏欠泰昌。”

“谢大掌柜。”解修元含笑道:“西关六大钱庄,元奇已得其二,在下不才,愿意再下其一,凑齐半数。”

这可真是惊喜连连,易知足爽朗的笑道:“好,真要如此,元奇西关一战,解掌柜当属头功,我不吝职位身股奖励!”

听的职位身股奖励,解修元心头一热,连忙拱手道:“定不让大掌柜失望,还请大掌柜静候佳音。”

“既是如此,咱们的好好谋划一下。”易知足笑道:“争取毕其功于一役,一举粉碎银行公馆的紧缩银根。”

风平浪静的过了五日,银行公馆紧缩银根的恶果开始逐渐显露,市面上流通的白银开始逐步减少,遍布全城的银钱兑换店乘机抬高银钱比价,银钱兑换比开始稳步攀升,已是一天一价。

白银日贵,导致手头有白银和银元的商贾富户都惜用白银,并且开始收藏白银,大宗商品价格也跟着开始上涨,米价、盐价、布价短短几天就上涨了一成,不少无良的商贾开始囤积居奇,不仅推动了物价上涨,并且开始激恐慌,开始出现小规模的抢购。

百姓怨声日高,商贾亦抱怨不休,一边是流通白银减少,许多生意没法做,一边是钱庄催贷一日紧似一日,银价越高,还贷自然就越亏,各作坊主亦是叫苦不迭,原材料涨价,产品却滞销,这日子能好过才怪。

始作俑者的各大小钱庄的日子也不好过,银根紧缩,流通白银减少,不仅只是推高了物价,也推高了借贷的利息,尤其是短期借贷,利息已经高达一钱以上,不少储户见这情形,纷纷到钱庄提款,宁愿不要利息,亦要提款,一众掌柜整日里忙的焦头烂额,转着圈的给一众主顾说好话,好说歹说,反正就是咬着牙,推延提现。

元奇银行的日子同样不好过,小额存款提现的倒不多,但元奇贴票要求贴现的真不少,宁愿不要利息也要贴现,元奇倒也不勉强,一律兑现,并且放出风声,对外短期放贷。

风声一放出,元奇大堂里立时就人满为患,挤满了前来借贷的商贾,跑街的伙计们眉开眼笑的迎接着主动送上门的主顾,一个个口生莲花的介绍着元奇的短期借贷。

元奇的短期借贷并不坐地涨价,仍然按正常的利息收取,月息二分五厘,不到市场上短期借贷利息的三成,这一举措立刻为元奇赢得了无数的称赞,无数商贾闻风而来。

伍长青这几日忙的几乎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匆匆走进元奇总号后院书房,见易知足摇着扇子悠闲的翻看资料,他忍不住笑道:“知足好悠闲,咱可是腿都跑细了。”

易知足抬头看了他一眼,含笑道:“居然有闲功夫来见我,怎么着,家里银窖都搬空了?”mkeai1

第七十八章 胆大包天

伍长青知道他是说笑,却也不以为忤,笑指着他道:“知足可真是贪心不足。”说着,他随意的坐下,道:“三百万两,已尽数解押入库,我如今可是坐等着好戏登场。”

“辛苦长青。”易知足含笑拱手道:“不过,要看好戏,怕是还的再等上几日。”

“还要再等几日?”伍长青有些担忧的道:“能撑得住?”

“没问题。”易知足胸有成竹的道:“潘家一百万,卢家一百万,再加上元奇本金、存款一百二十万两,总计三百二十万两,这几日已尽数放贷出去,如果只是赚取些许薄名,这买卖可就亏大了,长青这三百万,已是元奇最后的本钱,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

伍长青好奇的道:“知足准备如何利用?”

掏出怀表看了看,易知足起身给他斟了杯凉茶,含笑道:“稍等片刻,孔掌柜、解掌柜应该快到了。”

不过盏茶功夫,孔建安、解修元两人便联袂而来,几人略微寒暄,易知足便笑问道:“这几日,元奇以低息放贷三百余万,几位心中可有疑虑?”

听他如此问,孔建安老老实实的道:“即便元奇要借此机会建立信誉,但如此低息大额放贷,着实有些令人心痛,在下担忧元奇的盈利是否能让众东主和下面伙计满意。”

解修元却是看向伍长青道:“此番,潘家垫借一百万,卢家亦是一百万,不知伍家垫借多少?”

“三百万。”伍长青含笑道。

元奇果真是大手笔!解修元心里一阵兴奋,看向易知足,道:“六百余万着实不少,但却不足以缓解市面银根紧缺,大掌柜如此大额放贷,想来不仅仅只是为元奇博取信誉声誉,当是另有意图。”

扫了三人一眼,易知足才缓声道:“如今元奇就只剩下这三百万,但对外放贷却不能停下来,否则前面的放贷就毫无意义,我欲一边继续放贷,一边推出元奇银票!

但凡是前来借贷的,现银与银票,按银四票六比例放,如此一来,这三百万至少相当于七百万,将可极大的缓解紧缩银根对市场的冲击!”

听的这话,三人都是目定口呆,愣愣的看着易知足,这胆子也太大了!这完全就是空手套白狼!以银票放贷出去赚取利息,而且一签就是数百万两!这手笔确实有些骇人听闻!

回过神来,伍长青迟疑的道:“这能行得通?”

“有何行不通?”易知足轻摇着折扇,云淡风轻的道:“二分五厘的短期借贷利息,别说西关,合着整个广州城打听打听,哪家利息能有如此之低?元奇总号分号,一早还没开门,门外就挤满了前来借贷的商贾,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最重要的是,通过三百余万的放贷,元奇的信誉已经竖立起来,人人都知道,元奇的背后是十三行鼎力支持,以伍家潘家卢家之富,谁会担心元奇的银票无法兑现?再加上十三行对元奇银票的认可,元奇银票与现银有何区别?”

这话倒是不错,如今前来元奇求贷的商贾日甚一日,而且伍家潘家卢家亦是大张旗鼓的运银子入元奇,闹的人尽皆知,确实不用担心银票行不出去。

稍一沉吟,孔建安才有些担心的道:“如此大数额的银票签出去,大掌柜就不担心出现挤兑?”

“不存在挤兑。”易知足笃定的道:“如今市面上白银短缺,银票一旦行出去,随即流通,要想挤兑元奇,至少的五六日之后,不会给他们机会!”

解修元虽然料到易知足会推行银票,却没料想到他会以银票放贷,这是典型的空手套白狼!四百万两的银票放贷,一个月轻轻松松就是十万的尽利!这胆子大的出奇,不得不让人佩服,况且,易知足虽未明说,他也猜想的出,若是出现挤兑,以十三行的财力,绝对能够应付。

略一沉吟,他才含笑道:“大掌柜此举,可谓是一石数鸟,既推出了元奇的银票,又缓解了现银不足,也无须再担忧元奇的利润不足,这下银行公馆只怕得头疼了。”

“就是要让他们头痛,正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易知足说着略微顿了顿,才接着道:“银票一旦行,咱们的时间就紧迫了,你们可有把握?”

解修元抢先开口道:“泰昌不用说,早已盘清账目,东恒钱庄已经谈妥,不会有变!另外还有三家与泰昌往来甚密的钱庄也已经表态,随泰昌共进退。”

孔建安缓声道:“随着十三行尤其是伍家潘家卢家这三大家大张旗鼓对元奇的支持,以及元奇大手笔的低息放贷,再加上四海附股元奇的例子,这几日主动找我洽谈附股的钱庄不少,不过,没有大钱庄,都是中小钱庄,已经明确表态的已有九家,四中五小。”

如此说来,已经有十四家钱庄明确表态,就算有三四家摇摆不定,也还有十家,其中还有两家是西关六大钱庄之二,足够造成轰动效应了,略微沉吟,易知足才开口道:“从这几日的借贷情形来看,行银票,估摸着要四日,也不能再拖延了,就定在六月十八,着他们集体换匾挂牌,叫他们做好准备。”

“是。”解修元应了一声,随即问道:“是否还需要再多联系几家?”他是听的孔建安搞定了九家,有些不服气。

易知足笑了笑,道:“咱们推出银票,这几日银行公馆必然无心留意咱们的小动作,能多联系几家自然更好,不过万事都过犹不及,切忌贪功激进,一旦走漏风声,反而不美。”

“大掌柜说的是。”孔建安沉声道:“这几日出门,我老是觉的有人盯着。”

听的这话,易知足皱了皱眉头,半晌才道:“那些个钱庄真要下定决心附股元奇,银行公馆也拿他们没辙,倒是你二人要注意安全,小心他们暗算,晚上尽量不要出门。”mkeai1

第七十九章 元奇银票

大清早,昌隆兴绸缎庄掌柜——三十出头的陈雍康连早茶都没喝就匆匆赶往元奇总号,这几日元奇银行流水一般向外低息放贷,他看的着实眼热,眼下市面上白银短缺,只要能贷出银子来,转手放出去就是厚利。

不过,元奇的银子也不好贷,空口白话是贷不到的,要么得有抵押要么得有担保人,而且因为求贷的太多,这借贷还有数额限定,一般是限定五万,他昨日找着十三行的罗林官,好说歹说,罗福泰才点头同意为他担保借贷五万。

赶到元奇总号,大门已开,但柜上却没人,显然是还没营业,不过大堂里已经有七八个商贾了,不消说都是来贷款的,一个小伙计一脸微笑的迎上来,道:“客官是来借贷的?”

“是。”陈雍康连忙点头,没想到元奇的态度如此好,未营业就开大门,而且还有小伙计迎客。

“请问客官是抵押还是担保?”

陈雍康迟疑了下,才道:“担保。”

“客官这边请,还请将您的详细情况、商号、经营情况,以及保人的情况都写下来,小的好方便统计。”

陈雍康点了点头,随着小伙计来到书桌边,提笔将一应情况写下,小伙计看过之后,笑道:“客官,担保的话,要保人亲自前来。”

“知道,罗林官一会就来。”

“客官请这边稍候。”小伙计说着递过一个号牌,道:“请客官套在手上,营业后会按牌号叫。”

陈雍康拿好牌号缓步踱过去,就听的人群中一个伙计朗声说道:“……行元奇银票,自今日起,但凡借贷,现银与银票按比例放,按银四票六的比例放……。”

话未说完,就有人大声道:“用银票放贷?这可真是稀奇事,元奇该不会是没银子了吧?”

那伙计不恼不怒的道:“这位客官说笑了,放眼广州所有票号钱庄,论资本雄厚,哪一家及得上元奇?推出银票,不是现银不够,而是出于需要……。”

“出于什么需要?”

广州票号钱庄但凡规模稍大点的,哪家没有行银票?行银票是为了交易方便,结算方便,周转便捷,截止昨日,元奇已经放贷四百万,而且还将源源不断的继续放贷,行银票,乃是理所当然之举。”

“还理所当然。”那人冷笑道:“行银票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借放贷之机强行推行银票的,咱还是头一次听闻……。”

“元奇有十三行鼎力支持,流转资金过千万,元奇银票又不是不能兑现,不过是抓住这个机会推行而已,有什么稀奇的?”那伙计冷声道:“客官若是不认可元奇银票,还请去其他票号钱庄借贷。”

听的这话,众人立时噤声,去其他票号钱庄借贷?眼下广州除了元奇,还有哪家票号钱庄在放贷?更不要说,元奇的利息在所有的票号钱庄中是最低的,而且低的不是一星半点。

陈雍康在心里暗暗盘算,是不是还有必要借贷?外间早就盛传,元奇不认可其他票号钱庄的银票,自然的,其他票号钱庄也不会认可元奇的银票,如此一来,元奇银票的流通就很有限,贷出三万银票出来,若是放不出去,岂不是砸在手中了?

见无人吭声,陈雍康轻咳了一声,才道:“元奇银票不被其他票号钱庄认可,咱们又与十三行没有大额生意往来…,不知借贷出来的银票是否能马上兑换现银?”

听的这话,那伙计哂笑道:“元奇银票虽然不被其他票号钱庄认可,但十三行认可,而且与十三行贸易,元奇银票更受欢迎,客官若是觉的元奇银票使着不方便,还请自便。”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见伙计离开,陈雍康有些迷糊的道:“这究竟能不能当即兑现?”

有人轻声道:“我估摸着小额肯定能,但大额的怕是有些玄,有银子,元奇用得着行银票?”

“说的也是,元奇这是强行咱们使用元奇银票,肯定是银子不足了。”

“这银票要不能兑现,咱们岂非是亏大了?”

听的众人的议论,陈雍康心里不由的七上八下,元奇银票不好用,放贷出去可就是个**烦,真是倒霉,怎的偏偏今天开始行银票,还是捆绑方式的强行行。

他正暗自懊恼,却听的一人轻蔑的道:“就这点见识,你们还做什么生意,不如回家抱孩子去。”

听的这话,陈雍康诧异的看了那人一眼,见是个儒雅的中年人,便拱手道:“还望阁下不吝赐教。”

那人一背双手,道:“你们也不想想,元奇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推出银票?若是元奇银票只能在十三行或是与十三行有生意往来的商号商贾间流通,元奇推出银票,岂非是自坏声誉?

如今的元奇银行在广州已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论资金雄厚,谁能与元奇争雄?连山西票号都得甘拜下风,元奇银票或许在其他票号钱庄不好使,但在商号商贾之间却绝对好使,如今的广州,没有任何一家票号钱庄开出的银票能比元奇银票更有信誉!

为什么?因为元奇背后有伍家潘家卢家三大家支持,一个伍家就已经是财雄东南,家财数千万,你们这几日没见伍家的银船给元奇送银子?

元奇会缺银子?笑话!元奇银票不能流通?那更是笑话!如今元奇贴票都已经公开流通了,更遑论元奇银票。”

“既然不缺银子,为何要强行推销银票?”

“你们知道其他票号钱庄为什么不认可元奇的银票吗?是因为元奇一开业就拒绝使用其他票号钱庄的钱票,那你们再想想,元奇为什么一开业就拒绝使用使用其他票号钱庄的钱票?”

“为什么?”

不待那人回答,一个伙计匆匆赶来,团团一揖,道:“诸位,方才那小学徒不懂事,怠慢了诸位,元奇银票,随到随兑,不过大额的现银提取,照例是要提前一两日打招呼,诸位尽管放心使用。

再则,也请诸位放心,元奇放银票,并非是现银紧张,若是现银紧张,大可停止放贷,元奇已经放贷四百万现银,名声在外,岂会因小失大,自砸招牌?”

听的这一番话,众人登时都放下心来,想想也确是这个道理,元奇如今已是一块金字招牌,哪有银票不能兑现的道理?真是自己吓自己!

>mkeai1

第八十章 抢占份额

一顶青布小轿在元奇总号后门外停下,轿帘一开,身着一袭蓝色长衫的易知足哈腰从轿里钻出,今日行银票,他刻意早早赶了过来。

缓步进入后院,还未进书房,孔建安、解修元二人就快步赶了过来,见这情形,易知足停下脚步,道:“可是有什么疏漏之处?”

孔建安简单的将大堂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接着道:“强行推行银票,必然引外间的猜疑,大掌柜是否再慎重考虑一下?”

易知足沉吟了一下,才道:“大堂生之事,是你二人刻意安排的?”

“是。”孔建安点头道:“早间人少,我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吩咐人送份早点过来。”易知足说着走进了书房,推开窗子后,他才开口道:“你们所担忧的,无非是挤兑,元奇如今是名声在外,不出大的意外或是变故,不可能引挤兑,唯一可虑者,就是银行公馆。”

说到这里,他在书桌后坐下,伸手示意二人落座,这才接着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身份不同,处境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也不同,你们说说看,票号钱庄和银号公馆,会否也会认为元奇此举是因为银子短缺?”

解修元毫不迟疑的道:“不会,他们会认为,元奇借放贷之机推出银票,是为了抢占票据市场!”

“咱们大规模行银票,确实也是为了抢占市场份额!”易知足含笑道:“再一个,元奇行四百万银票,也不算滥,咱们有现银六百万两,只行四百万银票,并不过份,是不是?”

孔建安苦笑着道:“大掌柜,这比例是不过份,问题是咱们的银子都放出去了,并不在库中,这瞒不了银行公馆那些人。”

“我还真没想瞒他们。”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他们若是拿出现银收购元奇银票,这紧缩银根之局也就不攻自破。”

“可他们只要拿出四百万……。”

“不对。”解修元摆了摆手,道:“若是察觉市面上有人收购元奇银票,咱们还可以继续行,至少可以行六百万,甚至是一千万!”

孔建安有些诧异的看了看他,又看向易知足,道:“如何应对银行公馆的挤兑?”

易知足笑了笑,道:“孔掌柜不会认为伍家就只有三百万存银吧?”

“外间传闻伍家富可敌国。”解修元接过话头道:“伍秉鉴自己曾亲口承认,伍家家财有二千六百万…。”

孔建安一口就顶了回去,“二千六百万,那不是现银!”

“二位有所不知……。”易知足不紧不慢的道:“伍秉鉴所言二千六百万,非是伍家四房财产总和,而只是第三房也就是他自己名下那一房的家产。”

听的这话,孔建安不由的倒抽一口冷气,伍家究竟有多富?

“好了,挤兑的事情你们不要担心。”易知足含笑道:“行银票的事情定了下来就不要轻易更改,银行公馆就算有心挤兑,也不会有机会!”说着,他掏出怀表看了看,道:“快七点了,你们去叮嘱伙计加大宣传力度,元奇银票,不论是总号分号,皆是见票即兑。”

八点开始,元奇总号分号开始源源不断的签出大量银票。

元奇银票投入市场,根本就没出现什么拒收的情况,所有商号商贾皆是欣然受之,钱票银票在西关流通已久,能接受其他票号钱庄的钱票银票,为什么不能接受元奇银票?

元奇的名气如今在西关在广州可说是如日中天,妇孺皆知,元奇的实力更是有目共睹,谁不知道元奇的背后是十三行?难不成还担心元奇银票不能兑现?至于其他票号钱庄不认元奇银票,与他们何干?

当然,也有小心谨慎的商贾店铺拿着银票去元奇兑现,自然是见票即兑,毫无问题。

不到一个时辰,元奇银行借放贷之机大举行银票的事情就传遍了西关各大小票号钱庄!

一众掌柜听闻之后,皆是面有忧色,元奇此举明摆着是要抢占银票在市面上流通的份额,西关广州就这么大的市场,流通的钱票银票是有一定的限额的,元奇突然增如此多的银票在市面上流通,也就意味着不少票号钱庄的钱票银票要退出市面。

元奇这几日放贷凶猛,利息又低的出奇,上门借贷的川流不息,一天签的银票至少是数十万两,任由这样下去,怕是过不了几日,市面上流通的就都是元奇银票了!

银行公馆。

银行公会会长梁介敏焦躁不安的在房间里来回的踱着,自打伍家潘家卢家开始给元奇银行运送现银,他就知道事情闹大了,已经大到他无法掌控的地步,他也是骑虎难下,只能是硬着头皮撑着!

元奇大量低息放贷,他并不担心,如今是海贸旺季,广州市面上不投个二三千万两银子,不可能缓解的过来,他不相信十三行有如此多的现银,但元奇大量行银票,这事情就真不好说了。

一个仆从在门外禀报道:“老爷,副会长唐敬元、管事张世信来了。”

梁介敏折回书桌后坐下,才道:“请他们进来。”

进来见礼后,张世信便禀报道:“禀会长,外间来了不少钱庄掌柜,都是担忧元奇银票一家独大。”

梁介敏瞥了两人一眼,道:“你们对元奇行银票是何看法?”

“元奇此举,一则缓解了市面上的白银短缺,二则乘机抢占了票据的市场份额。”唐敬元干巴巴的道:“咱们现在的处境很被动,继续紧缩银根,元奇会进一步壮大,钱庄行也难免人心浮动。若是就此放弃,银行公馆将威信扫地,成为行业内和官场上的笑话,而且也再没可能遏制元奇。

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建议继续紧缩银根,硬抗下去!哪怕是最后两败俱伤,也比徒招人耻笑要强的多!”

“若继续紧缩银根,在下担忧一些钱庄会阳奉阴违。”张世杰缓声道:“咱们主要目的是打垮元奇,无须拘泥手段,元奇如今大量行银票,纯粹是昏招,咱们完全可以借用元奇银票挤兑垮他!”mkeai1

第八十一章 苏东家

利用元奇银票挤兑?梁介敏心里一动。

“不可!”唐敬元沉声道:“利用元奇银票挤兑元奇,必然要真金白银购买元奇银票,如此一来,紧缩银根的局面就会崩溃。”

“元奇敢行多少银票?”张世杰瞥了梁介敏一眼,道:“顶破大天也就两三百万!着人不着痕迹的收购……。”

“你当是对付一般钱庄呢?”唐敬元冷笑道:“两三百万能挤兑垮元奇?你想没想过,元奇为什么按银四票六的比例放银票?你又算没算过元奇有多少现银?放贷了多少,手头还剩下多少?他行银票的规模会是多大?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敢信口雌黄?乱出主意?”

被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张世杰声都不敢吭一声,他确实不清楚元奇的底细,没算过,也不会算,虽然心里老大不服气,却是不敢吱声。

梁介敏却是来了兴致,追问道:“敬元仔细盘算过元奇的情况?”

“只是大略算了一下,未必能做准。”唐敬元说着,稍稍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票号钱庄重信誉,银票行历来皆是慎之又慎,谨慎者,银票行不过现银之半,冒进者,亦不过现银之七成,易知足年少,观其行事,胆大包天,因此元奇银票当以现银七成估算。

元奇伙计口称前几日放贷四百万,估计应该是三百余万,不足四百,且保守些,以三百万算之,按银四票六之比计算,元奇当银票四百万,所需现银二百七八十万。四百万银票行出去,元奇再不济也得留存现银百万,所以,元奇现银当在三四百万之间。”

略微顿了顿,他接着道:“四百万元奇银票,流通于市,不着痕迹的收购,能收多少?三百万已是极限,且不说要耗费多少时日,只这三百万银票,能挤兑垮元奇?一二百万的差头,仅是伍家就能轻易填补。”

听的这番话,梁介敏算是对挤兑彻底死了心,默然半晌,他才长叹一声,道:“那就唯有一条路走到黑了,出去告诉他们,咬牙挺着,只要熬的十三行受不住,元奇就得关门,不管元奇现在怎么折腾,都是白费劲!”

“会长。”张世杰微微躬身道:“继续紧缩银根,人心难免浮动,元奇亦会得寸进尺,再则,城内那些个大人们怕是也不会坐视,会长还是该走动走动,让他们也体谅一下咱们银行公馆的难处。”

“这话说的有理。”唐敬元附和道:“十三行难,咱们银行公馆也难,不求他们一碗水端平,却也不能太过偏袒,真要逼得咱们没有退路,银行公馆也不是吃素的。”

梁介敏微微摇了摇头,道:“紧缩银根已经六日,银钱比价攀升,米价盐价上涨,城内早已经怨声四起,着急的该是他们,咱们何必求上门去?得让他们降尊纡贵来找咱们,如此才能提要求。

那些大老爷们一直没吭声,明显是想坐山观虎斗,不用理会他们,且让他们慢慢看,倒是那些个中小钱庄,该好好安抚一下,不能让他们阳奉阴违,坏了咱们的大事。”

元奇总号后院。

易知足细细把玩着一张元奇银票,这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呈竖方形,尺幅较大,色彩单调,基调是蓝色,图案倒还算繁复,上面加盖了几个印章,还有些鬼画符一般的字,反正他是认不得,别说与后世的钞票相比,就是与英镑相比,这玩意也差的太远了,不仅印刷差,纸张也差。

等的报纸印刷作坊建好,得好好培养一批印刷工匠,必须建立专业的印刷工厂,元奇银票至少要推出象英镑一样图案精美、印刷精良的银票。

正想着,听的小厮在外禀报,“少爷,孔掌柜来了。”

“请他进来。”易知足坐着没动,将英镑和银票收了起来。

孔建安进来便道:“听说有不少钱庄掌柜都去了银行公馆……。”

“元奇推出银票,他们一个个坐不住了。”易知足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他们划下道来,咱们都接着。”

说着,他取出一支雪茄,边剪口,边随意的问道:“头一次经历这么大的阵仗,是不是有些紧张?”

孔建安点了点头,道:“罗裕丰虽说是西关六大钱庄之一,但与元奇比起来,顶多也就称得上是绿豆大小,数以百万两的银钱调拨,我前几天连想都不敢想,以前在罗裕丰时,十多万都是大生意。”

说着,他话头一转,道:“十三行这五百万银子,会不会抽走?”

易知足抽了口雪茄,缓缓吐出来,道:“你是愿意他们抽走?还是不愿意他们抽走?”

见他反问回来,孔建安不由的一笑,道:“抽走吧,担心银行公馆反扑,不抽走吧,如此巨额的本金,掌柜伙计们又担心身股太低,分红无钱。”

“这倒是大实话。”易知足笑道:“这五百万既然进了元奇,自然不会让他们再抽回去,如今白银外流严重,不仅是广州,整个大清都缺银子,哪能让这些银子再躺在银窖里睡觉?

你也不用担心,这笔银子暂时不会成为本金,算是元奇的长期大额存款,按月息一分二厘计息。”

孔建安听的大为惊喜,有如此大一笔长期巨额存款,元奇的利润将可观到什么地步?消息传开,只怕一众掌柜伙计都会欣喜若狂。

见他一脸的欣喜,易知足含笑道:“别光顾着高兴,银子多了,元奇……。”

话未说完,小厮在门外禀报道:“少爷,苏东家来了。”

苏东家?哪个苏东家?易知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苏梦蝶!这几天忙的昏天黑地,根本就没时间顾得上去看望她,她倒好,亲自找上门来了。

听的是原来的东家来了,孔建安连忙站起身,见这情形,易知足也不敢怠慢,赶紧起身迎了出去。

苏梦蝶女扮男装,大热的天还戴着一顶瓜皮帽,摇着折扇一步三摇的走过来,拱手一揖,笑吟吟的道:“冒昧来访,没搅了二位掌柜的正事罢?”mkeai1

第八十三章 茶叶崩盘

苏梦蝶本就生的妩媚,男装打扮不仅俊俏,还颇有几分英气,易知足是头一次见她男装,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见她言行举止间甚是自然,想来应该没少着男装出行。

孔建安没敢多看,连忙拱手回礼,道:“苏东主前来,怎的事前也不着人通报一声。”

苏梦蝶瞥了一眼易知足,笑道:“今时不比往日,怕不受欢迎。”

听的这话,易知足拱了拱手,含笑道:“元奇东家甚多,事务又杂,不是不欢迎,而是怕怠慢了东家。”说着他侧身礼让道:“苏东家请。”

什么怕怠慢,纯粹就是不欢迎!孔建安心里暗暗吃惊,大掌柜这是不待见苏梦蝶,还是不欢迎东家前来元奇打搅?

苏梦蝶却似乎根本就没听出这话里的意思,挺胸迈步径直进了房间,寒暄落座之后,易知足便含笑道:“苏东家前来总号,不知有何要事?”

苏梦蝶摇着折扇,不紧不慢的道:“这几日市面上白银短缺,米价盐价皆在上涨,但茶价却不涨反跌,我担忧茶铺生意,前来查看,顺道来这里坐坐。”

茶价下跌,始作俑者就是易知足,一听这话,他就明白苏梦蝶前来是什么意思,不消说,苏家的茶铺还有不少存货,他心里不由的有些恼怒,早在十余日前,他就提醒她不要沾茶叶,居然没听进去?

心里不舒服,他也懒的接话,取过桌子上的雪茄,缓缓的抽了一口,见这情形,孔建安有些不自在,连忙对外吩咐道:“冲壶好茶,送些精致的点心来。”

见易知足不接话,苏梦蝶莞儿一笑,道:“元奇行银票,身为东家,自当略尽绵薄之力,我已将家中存银和茶铺、丝铺的周转银着宋掌柜带来兑换银票,只是大堂人多,柜上繁忙……。”

听的这话,孔建安连忙起身道:“苏东主稍坐片刻,在下去柜上招呼一声。”

苏梦蝶拱手笑道:“那就有劳孔掌柜了。”待的孔建安一离开,她便娇笑道:“三郎别生气,奴家知错了,回头就叫人抛出所有库存的茶叶。”

易知足点了点头,伸出两根手指,道:“两天,你只有两天时间。”

“今天算不?”

“算。”

苏梦蝶脸色登时有些苍白,沉声道:“会大跌?”

“惨不忍睹。”

“是十三行打压?”

稍稍沉吟,易知足才道:“十三行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伦敦茶市崩盘了?”苏梦蝶有些惊愕的道:“如今已是六月,为何没听闻一点消息?”

易知足自然不会告诉她十三行封锁了消息,微微一笑,他才道:“还没崩盘,不过快了。”

听的这话,苏梦蝶哪里还坐的住,连忙起身道:“我的赶紧回去。”

易知足也不留她,起身道:“叫你茶铺掌柜留意茶商公会的动静。”

没等到两天,第二天上午,一条消息就传遍了西关,英国调整了茶叶进口税,从125%直接提高到1oo%,对于什么就是进口税,大多人不知道,对这条消息并未多加留意,但西关的茶叶商却象是遭霜打的叶子一般,焉了!

茶叶税如此大幅的提高,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英国散商茶叶贸易的利润被直接砍掉一大半!茶叶贸易不仅无利可图而且还会亏本!

所有的英商纷纷退货,付了定金的,也寻找各种借口拒绝收货,有些甚至是干脆连定金都不要了。

广州茶叶价格应声而落,不到半天,茶叶价格就从三十二三两一担降到了二十五六。

西荣巷,茶商公会。

宽阔的大堂里满是惶恐不安的茶商,去年,也是在这里,所有的茶商一致结盟抬高茶价,逼迫十三行接受他们订立的茶叶价格,最终,十三行做出了让步,一担茶叶价格提高了七两,茶价破天荒的上了三十两。

如今,才过去一年时间,茶价又恢复到了去年的光景,所有茶商都在猜测,是不是十三行勾结英商恶意打压茶价,以报去年的一箭之仇。

也不怪一众茶商如此猜测,因为十三行一众行商就在这几日里6续的抛出了手中的茶叶,签了订单的,也都不惜亏本转手,或是转给茶行、洋行或是直接转给英美散商,这几日茶叶价格不涨反降,就是因为十三行的抛售。

茶行公会的会长——六十二岁的黄子昌脚步稳健的走了出来,径直在宽大的主位上落座,整个大堂里立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望着他。

轻咳了一声,黄子昌才开口道:“英吉利调整茶叶进口税的消息来源已经查明,是来自英夷商船“米克星”号上的英商和船员,随船还有伦敦的报纸,上面有英吉利调整茶叶进口税的报道。”

话一落音,大堂里立时议论纷纷,若是十三行联手英商打压茶价,他们还有应对的法子,真是英国调整茶叶进口税,他们可就束手无策了。

“诸位!”黄子昌提高声音道:“英人如今已经养成了喝茶的习惯,除了咱大清,英人没地方买茶叶,不论英吉利官府是出于何意提高茶叶进口税,只要咱们能够咬紧牙关,茶叶价格就降不下去!”

这话不啻于是给众人吃了颗定心丸,一众茶商纷纷点头,去年他们团结一致,不就成功的提高了茶叶价格?

然而只隔了一天,伦敦茶叶市场崩盘,茶价急剧下跌的消息又再度传来,广州刚刚稳住的茶价迅急跌,直接跌破二十的关口!

所有的茶商人心惶惶,茶市一片萧条,各种传闻层出不穷,令人无所适从。

而最有市场的传闻就是,东印度公司在倒闭之际,囤积了数千万磅的茶叶,以此抬高伦敦的茶价,伦敦的高茶价又刺激了广州茶价节节攀升,东印度公司在广州的代理行大量放贷给英国散商投机茶叶,维持了广州茶叶虚高不下的局面。

如今,茶价已经足够高,东印度公司在伦敦大肆抛售获利,导致茶价崩盘!

不消说,这个版本的传闻自然是易知足令人放出去的,外人或许不信,但茶商和英国散商只要细细琢磨,就不敢不相信,毕竟有能力操纵广州和伦敦茶市价格的,也只有东印度公司,而且茶叶的涨价时间和东印度公司的倒闭也恰好吻合。mkeai1

第八十四章 超跌必弹

茶价虚高,别说是茶商,就是茶楼的伙计都知道,只是茶价虚高已经两三年,人人都心存侥幸,英国突然提高茶叶进口税,只是一个导火索,这个消息不仅戳破了茶叶高价泡沫,也戳穿了人心。

一众茶商虽然在茶行公会信誓旦旦的表示要团结一致抵抗茶价下跌,但伦敦茶市崩盘的消息一出,已如惊弓之鸟一般的茶商们立刻争相抛售,茶价立刻雪崩似的下跌,谁都清楚,大难临头,谁跑的快,谁就能够全身而退!

随着各种传闻传开,茶市一日数惊,茶价一跌再跌,腰斩之后继续下行,给所有茶商都上了深刻的一课,团结一致涨价,是可行的,团结一致抵抗下跌,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茶价暴跌,投机茶叶的茶商和囤积茶叶的茶行是当其冲,短短几日间便从腰缠万贯变成负债累累,着急的不只是茶商,还有钱庄!

茶叶贸易是广州对外贸易最重要的支柱,每年的贸易额数以千万计,这几年茶价年年攀升,投机茶叶的商贾商号不知凡几,从钱庄借贷的不在少数,如今茶价崩盘,钱庄岂有不急之理?大小钱庄掌柜伙计尽出,就一个目的,追贷!

再也没人去关心元奇银行,再也没人去关心元奇银票,什么不认可元奇银票,那都是笑话,只要你拿的出元奇银票还账,各个钱庄都忙不迭的收,如今这情形,没有哪家的银票能比元奇银票更有信誉。

大小钱庄全力追贷,无疑是进一步加剧了茶叶价格的下跌,而更令人绝望的是,茶价已经腰斩,却依然无人问津!

广州、西关仿佛突然一下进入了寒冬,无比萧条,繁华喧闹的街道都一下变的冷清起来。

依旧喧哗热闹的只有元奇银行,不论是总号还是分号,都挤满了前来借贷的商贾,原本前来借贷的人就多,如今又加入了大量的茶商,更是人满为患!

一众掌柜伙计忙的喝茶的时间都没有,孔建安却甚是悠闲,他并不负责具体的业务,在前台转悠了一圈,他正想去后院,解修元却追了上来,两人步入后院,解修元才道:“茶叶崩盘,如今这情形,茶价怕是还会继续下行,给茶商放贷,风险可不小。”

孔建安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你不知道,元奇放贷是要有抵押和担保的?”

“我担心的就是担保。”解修元道:“虽说茶叶崩盘,但对外贸易,毕竟离不开茶叶,很多茶商跟十三行的行商以及子弟都极为熟稔,为着以后的生意,行商及其子弟多会为他们担保。”

“你放心。”孔建安道:“大掌柜已经制定了新的规矩,所有担保人,只能担保二个名额,一个限额是五万,出不了事。”

“如此,倒是无须担忧了。”解修元点了点头,话题却是一转,“这次茶叶崩盘来的蹊跷,您说,会不会是大掌柜的手笔?”

孔建安一愣,低声道:“这事跟大掌柜有什么关系?”

“我就一直琢磨不透。”解修元轻声道:“十三行为什么会突然给元奇注入五百万,而且还是以大额存款的方式,如今茶叶崩盘,茶行、钱行不知道要倒闭多少家,得利的就数十三行,当然,获利最大的得数咱们元奇,你不觉的这事与大掌柜有关系?”

“这事可别乱猜,传出去可不得了。”孔建安轻声道,心里却是想到了那日苏梦蝶前来,就提及到茶价下跌的事情,而且苏梦蝶很快就匆忙离开,这事不难猜,只要看看苏梦蝶的茶铺损失,就能知道个大概。

“关起门来说话,怕的什么?”解修元不以为意的道:“银行公馆那群酒囊饭袋,不伸手援救茶行就算了,居然还大肆追贷,茶行大量倒闭,钱庄也就不远了,这次真不知道会倒闭多少钱庄?”

“你这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孔建安笑道:“茶行不就是前车之鉴?团结涨价容易,团结抵挡下跌会是什么结果?钱庄不是同样的道理,生死存亡之际,如何还能团结一致?谁不追贷,谁就得倒闭!”

解修元呵呵一笑,道:“明天就是六月十八,我是想看看银行公馆焦头烂额的情形。”说着,他兴致极好的道:“走,去找大掌柜聊聊。”

“大掌柜不在。”孔建安含笑道:“中午就出去了,没说去哪里。”

“咱们这位大掌柜……。”解修元笑着摇了摇头,道:“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历练出来的,气度沉稳的哪象是十八岁。”

榕青园,后院。

易知足惬意的躺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一摇一晃,悠然自得,苏梦蝶一身纱衣坐在一旁,剥了一颗荔枝喂进他嘴里,陪着小心道:“悔不听三郎之言,此番茶铺在一日之内就损失了七千两。”

易知足吐出荔枝核,道:“你茶铺规模不小嘛,有五千担?”

“哪有,就二千担。”苏梦蝶瞥了他一眼,心有余悸的道:“还好及时出手了一千多担,薛掌柜也算果断,第二日消息一出来就直接以二十二两的价格全部出手,否则亏的更多。”

“薛掌柜也算是人才。”易知足笑了笑,道:“想不想赚回来?”

“当然想。”苏梦蝶眉头一挑,欣喜的道:“三郎有好生意?”

“如今最好的生意就是茶叶。”

“茶叶?”

“嗯。”易知足轻嗯了一声,才道:“现在茶叶是什么价?”

“十四、十三。”苏梦蝶道:“数额大的话,十二、十一,甚至是十两一担也有可能,如今茶叶根本就无人问津。”

“明日价格必然跌破十两,可以大肆收。”易知足漫不经心的道:“明日派人来元奇,我出四十万本钱,交由薛掌柜打理。”

虽说对易知足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苏梦蝶仍然有些迟疑的道:“能反弹?”

“跌必弹。”易知足道:“不过别贪心,价格到了十四十五就赶紧脱手。”

见他如此笃定,苏梦蝶连忙道:“奴家也想找元奇借贷四十万。”

“元奇有规定,东家本月之内,只能借十万。”易知足斜了她一眼,道:“我是大掌柜,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可别让我为难。”mkeai1

第八十五章 公馆摘匾

西荣巷,银行公馆。

前面的大院里黑压压的站满了人,都是匆匆赶来的大小钱庄的掌柜们,人人愁容满面,长吁短叹,一边低声议论,一边耐心的等着,等着银行公馆与票号、当铺、印局的商议结果。

满广州城都只见钱庄的掌柜伙计向茶商追贷,却没人看到票号向钱庄追贷,没看到钱庄被挤兑取款,茶叶崩盘,累及的不止是钱庄,票号也没法置身事外,票号放贷的主要对象就是钱庄,因此,钱庄在前面追贷,票号就在后面向钱庄追贷。

这种情况下,银行公馆自然不敢坐视不理,连忙召集所有的票号钱庄、当铺印局的掌柜前来商议对策。

议事大厅里,梁介敏看着面前的一拨票号掌柜,苦口婆心的道:“茶叶崩盘,茶价暴跌,茶商破产,茶行倒闭,钱庄收不回放贷,票号若是苦苦相逼,其结果必然是大批钱庄倒闭,票号又能收回多少放贷?还有你们…。”

说着,他转头望向泾渭分明坐在右侧的一众当铺印局的掌柜,道:“钱庄大量倒闭,元奇银行必然借此机会大肆吞并,迅扩张,当铺印局,又能苟延残喘几日?

票号钱庄、当铺印局,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别一个个的都只想着独善其身,若是没有元奇银行,你们或许有机会,有元奇银行在一旁虎视眈眈,没有谁能够独善其身!如今大家伙得同舟共济,共度难关,若是各打各的算盘,谁也讨不了好!”

话一落音,坐在下的茶行公会的会长黄子昌便开口附和着道:“梁会长这话说的极是。”他是前来向银行公馆求助的,梁介敏特意让他列席会议。

微微一顿,黄子昌提高声音道:“洋人已经习惯了饮茶,跟蒙古人一样,如今根本离不开茶叶,除了咱大清,洋人无处购茶,眼下虽然茶叶崩盘,茶价暴跌,但洋人今年不可能不购买茶叶!

英吉利每年从广州购买茶叶高达四十万担,花旗国亦有十万担,这说明洋人每年要消耗五十万担茶叶,现在外间都流传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囤积了大量的茶叶,在西洋倾销,且不说这传闻是真是假。

就说五十万担茶叶值多少银子?就按二十两银子一担计算,就是一千万两银子,东印度公司在破产之际能抽调一千万两白银囤积茶叶?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就算该公司囤积的有,顶破大天也就十万担,这根本影响不了今年大清的茶叶出口。

只要缓上一缓,茶价必然回弹,因为英国突然提高茶叶进口税,茶价或许难上三十,但二十两一担,绝对是没问题的,只要茶价能稳定在二十,茶商就能起死回生!”

说着,他站起身团团一揖,道:“老朽在这里恳请诸位,同心协力施以援手,不要白白便宜了洋人。”

大厅里一片安静,没人敢贸然表态,这可是涉及到数以百万的银子,谁心里都没底,一个不好,可能就会拖累的自家倒闭。

沉寂良久,见始终没人吭声,梁介敏长叹一声,看向张世杰,道:“世杰,去大门口将银行公馆的匾额摘下。”

“啊?”张世杰一呆,确信没听错后,他连忙上前跪下,叩道:“会长,万万不可!”

“去!”梁介敏沉声喝道:“从今以后,广州不会再有银行公馆,留着招人显眼吗?”说着,他又吩咐道:“敬元,你带人将银库打开,将公行的库银准备金退还给各钱庄。”

这是真准备散伙?满大厅的掌柜都心惊肉跳,呆若木鸡,唐敬元脸色苍白,不敢开口,他分辨不出来,梁介敏这究竟是动了真怒,还是在做戏逼迫众人表态。

见唐敬元、张世杰两人没有动静,梁介敏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眼神凌厉的扫了众人一眼,道:“竖子,不足与谋!”说着一甩辫子,大步而去。

满大厅人都回不过神来,谁也没料想到,商议竟然会商议出这样一个结果来!银行公馆居然要摘匾散伙!

推开议事大厅的大门,脸色铁青的梁介敏走到台阶上仰脸看了看日头,沉声吩咐守在门口的仆从道:“去,搬架梯子到大门口。”

见他脸色铁青,愤怒之极,两个仆从哪敢多话,连忙一溜小跑前去寻找梯子,满院的钱庄掌柜心里都是一沉,虽然不知道会长要做什么,但看他脸色就知道,铁定是谈崩了!一个个不由的忧心如焚,议论纷纷。

大厅里,唐敬元指点着一众票号掌柜,高声怒斥道:“元奇银行,狼子野心,今日能逼迫得银行公馆摘匾,明日也能逼迫你们票号摘匾!”说着,他一转身,又指着一众当铺印局的掌柜,厉声道:“还有你们,没有了钱庄,你们凭什么跟元奇争!”

满大厅掌柜都是面面相觑,作声不得,谁也不清楚银行公馆是在做戏,还是在玩真的?

志诚信票号广州分号的大掌柜员辻宽一脸担忧的看向王德昌,道:“王掌柜,日升昌票号执山西票号牛耳,这事您可的拿个主意,银行公馆的匾一旦摘下来,广州钱庄就是一盘散沙,局面将更为不堪!”

蔚丰厚票号范器贵亦附和着道:“广州钱庄若是大规模倒闭,咱们票号的损失只怕会更大。”

“我看未必。“天成亨票号任天德沉声道:“有元奇在一旁搅局,广州这个烂摊子谁也收拾不了。”

“这话老夫不敢苟同。”茶行会长黄子昌道:“广州市场萧条,对十三行也没好处,元奇这几日依然在对外大规模放贷,对茶商亦不例外,不就是最好的明证。”

王德昌扫了几人一眼,道:“广州所涉金额巨大,可谓是牵一而动全身,我等不得不慎重…。”说着,他看向黄子昌,道:“还劳烦黄会长去将梁会长请回来,此事须的细细商议。”

见的王德昌松口,一众当铺印局掌柜纷纷开口附和,催促将梁介敏请回来。mkeai1

第八十六章 讨债的

天空阴云密布,眼见的有一场暴风雨将至。

梁介敏负手昂站在台阶上,一言不,摘匾散伙之言,他不是意气用事,年近五旬的他早就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之所以如此说,一是逼迫票号,二是表明自己的态度,票号敢不援手,他就敢破罐子破摔,加大广州大小钱庄倒闭的规模和度,将票号也彻底拉下水!

黄子昌快步赶到他身后,拱手道:“季行这一招以退为进,着实高明,票号已经松口,恭请你去商议细节。”

听的这话,梁介敏暗松了口气,却没有理会,依旧是昂望天,见状,黄子昌低声道:“不肯就坡下驴,难不成还真想摘匾?”

“我倒是真想摘了这块匾,乐的一身轻松。”梁介敏说着长叹了一声,道:“此番为了救市,坚持了这许久的紧缩银根,将不得不放弃,老夫可真是心有不甘,白白便宜了元奇。”

身为茶行公会的会长,黄子昌倒是对元奇大有好感,毕竟低息借贷对茶叶贸易对茶商都是大有好处,不过眼下有求于银行公馆,他也不好劝解,只好岔开话题,道:“大伙儿都在里面等着呢。”

“让他们等等无妨。”梁介敏侧瞥了他一眼,道:“这次茶叶崩盘,迅猛无比,你难道就没怀疑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黄子昌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去年茶行联合所有的茶商逼迫十三行上涨茶价,今年十三行逮着机会,回报去年的一箭之仇,没什的稀奇。”

“你倒是豁达。”梁介敏说着转过身来,道:“瞧这云层有些狰狞,怕是有一场狂风暴雨。”

话才落音,一道闪电亮起,随即一个响雷在众人头顶滚过,黄子昌缩了缩脖子,大声道:“咱们这一辈子,什么狂风暴雨没见过?”

瞧着要变天,易知足也不敢在榕青园逗留,匆匆赶回西关,船才靠岸,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见雨势凶猛,他不得不在一家酒楼的屋檐下避雨。

上岸的地方叫大观桥,西关八桥之一,桥畔多酒楼,眼见的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易知足干脆带着小厮进了酒楼,登上二楼,此时才是下午二点左右,不是饭点,二楼空无一人,他选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下,随意点了几道菜,又叫了壶酒,一边赏雨景,一边喝酒。

才两杯酒下肚,店小二就一溜快跑上来,到的跟前,满脸堆笑的打躬作揖道:“还望客官恕罪,二楼有人包下了,劳烦客官换……。”

不等小二说完,李旺就恼怒的道:“你这小二好不晓事,哪有这般做生意的……。”

易知足摆了摆手,止住李旺,然后点了点桌子,道:“这些酒菜如何算?”

“酒菜一起共是四钱…。”

易知足笑了笑,斯条慢理的道:“那对不住了,容我吃完,再换地方。”

小二脸上笑容一僵,道:“合着你是想吃白食。”

一口将杯中酒干了,易知足抽出几张银票,在桌子上缓缓摊开,道:“看看,我象是吃白食的吗?”

小二觑了一眼,见上面一张就是一百两的银票,连忙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谀笑道:“小的出言无状,公子恕罪则个。”

易知足自然不会与他一般见识,笑道:“有人包下你二楼,我不阻拦你财,但四钱银子你还要找我结算,这就没道理了,生意不是这么做的,对不对?”

“公子说的极是。”一个小老头颠颠的上前,躬身道:“公子的酒菜,小店做东,不周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这才象个做生意的样子。”易知足站起身收好银票,然后摸出一块大洋,递与小老头,道:“赏你的。”说着缓步下楼。

小二轻声嘀咕道:“真是个怪人,四钱酒菜钱不肯会账,偏偏又赏一个大洋。”

掌柜的就是一个爆栗子,训斥道:“没点眼力劲的东西,人家是在教你,做生意不要因小失大,有舍才有得!”说着,他吩咐道:“大雨天的,还不赶紧给客人送两把伞去。”

易知足缓步下楼,见的一楼大堂坐着几个华服青年正低声说笑,估摸着应该就是他们包下了二楼,不由的瞥了他们一眼,刚刚经过这几人身边,便听的身后有人轻声道:“是他!”

分明是女声,声音清脆悦耳,易知足回看了一眼,不由的停下了脚步,说话的是一个约莫十六七的女孩,虽是男装打扮,却生的极为端庄秀丽,一双眼睛又大又明亮,显的很是机灵,他微微笑道:“咱们见过吗?”

那女孩站起身来,笑的十分开心,缓步上前道:“还有个胖子呢?”

胖子必然是指严世宽了,易知足不由的有些警惕,虽说这女孩笑起来十分好看,而且还有酒窝,但这语气不对,笑容也有问题,就象是猎人看见猎物落网后露出的欣喜笑容一样。

“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易知足依旧是微笑着道。

“本…姑娘过目不忘,会认错人?”女孩说着伸出手来,道:“我的帽子呢?”

“帽子?什么帽子?”易知足有些错愕的看了她头上的帽子一眼,是常见的纱制瓜皮帽,但帽子上镶嵌着一块绿玉,转念他就明白过来,定然是死胖子两个没做好事,抢了或是骗了人家小姑娘的帽子,看来是运气不好,又遇上一个讨债的。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女孩说着转身道:“二哥,扭送他去见官。”

一见那几个青年起身,易知足连忙笑道:“姑娘真的认错人了,在下易知足,元奇银行大掌柜。”

元奇银行在广州在西关如今都是如雷贯耳,元奇大掌柜是个长象俊美的年轻人,这事人尽皆知,听的这话,几个青年还真不敢莽撞,一人迟疑着道:“当真?”

易知足笑道:“元奇大掌柜岂是那么好冒充的,前往元奇银行总号或是分号,一试便知。”

见他如此从容,一人轻声道:“萱妹,你是不是走眼了?”

萱妹?易知足一笑,正待解说,店门外却传来一声若癫似狂的笑声,“哈哈,茶叶涨了!茶叶涨了!”

众人齐齐望向门外,就见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人在雨中手舞足蹈,大喊大叫,见他衣着齐整,不似疯子,易知足脸色一变,吩咐道:“回总号!”说着,拔脚就走。mkeai1

第八十七章 全力救市

见易知足毫不迟疑转身就走,许怡萱不由的急了,好不容易才遇上这登徒子,岂能让他如此轻易溜掉,当即便道:“二哥,他们惯会做戏,可别让他溜了。”

许应坤微微摇了摇头,道:“别莽撞,叫人跟着就是。”说着对身边小厮使了个眼色,转过头来,他才接着道:“萱妹真没认错人?”

“铁定是他!”许怡萱笃定的道:“不过才三个月,我怎会认错?”

许应坤点了点头,笑道:“市井传闻,元奇银行易大掌柜以前是个浪荡子,说不定还真有可能。”说着,他含笑宽慰道:“放心,得罪了咱家萱妹,就算他是元奇大掌柜,为兄也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许怡萱转身回到桌边坐下,悻悻的道:“我自会找他算账,无须二哥操心。”

大雨中,易知足撑着伞快步而行,茶叶涨价,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银行公馆做出反应了,不消说,银行公馆为防钱庄大量倒闭,开始出手挽救茶市,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力度有多大?

匆匆赶回元奇总号后院,易知足长衫下摆和鞋袜都已湿透,好在总号还有备用的衣衫鞋袜,待他更衣出来,孔建安、解修元两人已是闻讯赶了过来。

略一见礼,孔建安便禀报道:“大掌柜,银行公馆全力救市,所有票号钱庄、当铺印局大量放贷,短期放贷利息与元奇一样,月息二分五厘,而且票号钱庄不再向茶商追贷!”

解修元补充道:“消息一传开,茶价应声而涨。”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反应够快,力度也足够大,可谓是不遗余力了。”微微一顿,他才问道:“你们怎么看?”

“仅靠元奇对外放贷,根本挽救不了茶市,银行公馆全力挽救茶市,有助于茶市的迅恢复,这是好事!”孔建安缓声道:“不过,对于元奇来说,这可不是好事,银行公馆将放贷利息定的与咱们元奇一样,显然是要乘此机会抢回市场和客户。

元奇虽说资本雄厚,无人能比,但面对的却是广州所有的票号钱庄当铺印局,相比之下,未免有些相形见绌,我担心的是,银行公馆还会有后手。”

易知足转头看向解修元,道:“你如何看?”

“原本银行公馆紧缩银根已是骑虎难下,茶叶崩盘给了银行公馆一个就坡下驴的机会。”解修元侃侃说道:“而且,通过全力挽救茶市,银行公馆增强了对票号钱庄、当铺印局的掌控,尤为可忧的是,此举,极大增强了广州大小钱庄的凝聚力,这很不利于元奇对中小钱庄的并购。”

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眼下最担忧的便是,已经同意附股元奇的那些个钱庄,会不会临时变卦。”

“少爷,茶来了。”李旺在门口外禀报道。

易知足点了点头,待的伙计奉上热茶,孔建安吩咐道:“大掌柜冒雨赶回,着厨房熬碗姜汤送来。”

“不必,哪有如此不堪。”易知足含笑摆了摆手,斟了杯热茶,才缓声道:“趋利避害,依附强者,皆是商人本性,只要元奇足够强大,那些个钱庄自然会趋之若鹜。”

听他这话说的信心十足,解修元试探着道:“大掌柜有应对之策?”

浅呷了几口热茶,易知足才道:“茶叶崩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孔建安、解修元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掩饰不住的震惊,茶叶崩盘还真是大掌柜的手笔!这玩的也忒大了点,还有后手,后手又是什么?干系太大,两人都不敢问。

放下茶杯,略微沉吟,易知足才开口道:“元奇银票已经流通几日,信誉已经建立,吩咐下去,从明日起,总号分号对外放贷,一律不放现银,全部放银票。”

孔建安呆了一呆,才道:“大掌柜要增大银票行?”

“不错。”易知足颌道:“银行公馆全力救市,茶价反弹,不仅是茶商,稍有点眼力的都会投机茶市,更何况广州票号钱庄、当铺印局如此低息放贷,必然吸引的商贾富户蜂拥借贷,如此一来,银行公馆根本没有足够的现银来吸纳咱们的银票,不必担心。”

“可……。”孔建安犹豫了下,才道:“他们放出的都是短期贷款,估摸着就只一月,一月之后,元奇岂非得面临挤兑的风险?”

易知足听的一笑,“你想的太简单了。”

解修元心思灵敏,瞬间就反应过来,所谓的后手,必然是针对茶市,茶市必然还有反复,银行公馆只怕是放贷容易收贷难,他当即试探着道:“如此说来,茶叶崩盘,完全就是一个陷阱?”

易知足含笑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茶叶崩盘确确实实就是一个坑,银行公馆不跳是死,跳也是死,区别只在死的快慢而已,全力救市,银行公馆的噩梦就开始了,他还就担心银行公馆不肯全力出手!毫无疑问的,这次连票号也都全部下水,可给他省了不少事。

见易知足不吭声,孔建安略微犹豫,才道:“如今票号钱庄、当铺印局都已全面放贷,而且利息也与元奇一样,银根紧缩已不存在,咱们何不停止放贷?也少担些风险。”

“停止放贷不妥。”易知足微微摇头道:“若是停止放贷,会有损元奇声誉,会让人质疑元奇的资金实力,这是其一,其二,停止放贷,会延缓推出元奇银票的度,最重要的是,元奇停止放贷,必然引起银行公馆的警惕。

至于说风险,咱们放贷,是必须有抵押或是担保的,不存在太大的风险,通过此次的茶叶崩盘,你们要牢记一点,信用放贷,风险太大,要慎之又慎!”

李旺这时在门外禀报道:“少爷,前面伙计来报,有位薛掌柜求见。”

薛掌柜,那是苏梦蝶茶铺的掌柜,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带他进来。”说着他对孔建安道:“给我开四十万银票,我明日用现银补上,另外,苏东家借贷十万,也全部开银票。”

“是,我这就去办。”孔建安说着连忙起身。

“等等。”易知足看了二人一眼,含笑道:“二位可有兴趣进茶市搏一搏?”

“投机茶叶?”孔建安连忙摇头道:“风险太大。”

“风险大怕什么?这不有大掌柜?”解修元兴致勃勃的道:“咱们跟着大掌柜小博一把。”mkeai1

第八十八章 小心观望

暴雨来的快的,去的也快,不到一个时辰,狂风骤雨就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随着银行公馆全力挽救茶市的消息传开,投机茶叶的商贾闻风而动,冒雨前往各个茶行抢购,冷清了两日的茶叶市场瞬间热闹起来,茶价应声而涨,从十二、十三两一担瞬间反弹到十五、十六。

这个价格也是有价无市,因为大小茶行纷纷惜售,不肯出售,如今既无钱庄逼迫还款,银行公馆又以罕见的低息放贷,谁都知道茶叶价格会一路上扬,手中有茶叶的,谁肯轻易出手?

怀揣着大把的银票的投机商买不到茶叶,自然是一再提高价格,茶价因此一路攀升,不到天黑,已经回弹到十八两一担,到的这个价格,才有谨慎的茶行开始向外少量的出售。

不过,到了这个价位,一众投机商贾也变的谨慎起来,茶价虽然节节攀升,但成交量却并不是太大,一方面是茶行惜售,一方面是投机商贾慎买,谁也不清楚茶价究竟能反弹到什么价位,双方都在小心翼翼的观望。

富利兴茶铺的掌柜——四十出头一脸麻子的薛期贵腰板挺直,脚不点地的游走于各大小茶行,频频出手,但凡是不过十九两一担价格的,卖多少他收多少,不过,由于茶行惜售,尽管他揣着五十多万的银票,却也只收购到五千多担。

易知足到天黑才回到家中,进的东跨院,小厮便迎上来禀报,老爷和大少爷已经在院子里等候多时了。

听的禀报,易知足稍觉奇怪,老头子和大哥为何回来的如此早?难道没去凑热闹抢购茶叶?这几日十三行的一众中小行商可都从元奇银行借贷了二十万,本来股东只允许借贷十万,但一众行商却钻空子,利用担保的两个名额又贷出十万,变相的获得了二十万借贷,对这事他也只能是睁只眼闭只眼。

正房厅堂里摆着一桌酒席,易允昌、易知书两人正浅酌低语,见的易知足进来,易允昌笑道:“怎的这时才回来?快过来陪为父喝几杯。”

易知足走到跟前,见他脸上有些潮红,显然已经喝的不少了,便含笑道:“何事让父亲如此高兴?”

“自然是赚钱了。”易知书带着几分醉意道:“难得父亲如此开心,三弟陪着多喝几杯。”

赚钱了?眼下这光景除了茶叶,还有什么能赚钱?易知足在下坐下,试探着道:“孚泰行低价收购了茶叶?”

易允昌伸出一跟手指在易知足面前比划了一下,得意的道:“整整一万担,都是以十三、十四两的价格收的。”

一万担?还是如此低的价格!易知足心里一沉,斟了杯酒,不动声色的道:“孚泰行上午就开始收购了?”

他之所以如此问,是因为他与伍秉鉴、伍绍荣、潘正炜、卢继光几人拟定茶叶崩盘计划时,就要求十三行配合极力打压茶叶价格,以最大限度的引恐慌,若是孚泰行上午就开始收购,必然会被指责。

见他脸色,易允昌便知道他担心什么,当下不以为意的道:“茶价跌破十五,一众行商就开始悄然收购了,可不只是咱孚泰行一家如此做。”

听的这话,易知足大为意外,一众行商出手,即便是悄然收购,那也不是小动静,他忍不住道:“那怎的没引起茶价反弹?”

“这你就不清楚了。”易允昌笑道:“哪家商行没有几个相熟的茶商和茶行?钱庄催贷,逼迫茶商茶行抛售茶叶还贷,求贷无门的茶商茶行眼看茶价不断下跌,无奈之下只得主动央求咱们买下茶叶,这如何会引茶价反弹?”

听的这话,易知足脸色才稍有缓和,易允昌呷了口酒,接着道:“十三行这次可赚的不少,元奇银行若是不给茶商低息放贷,咱们还能收的更多。”

“总的给茶商留条活路。”易知足说着一口将酒干了,放下酒杯道:“若将茶商都赶尽杀绝,茶叶贸易没个三五年怕是难以恢复,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易知书笑道:“三弟眼光长远,不怪伍老爷子对你赞赏有加,来,为兄敬你一杯。”一口将酒干了,他才道:“三弟眼光独到,依三弟看,茶价能反弹到多少?”

易知足没答,却是反问道:“英吉利提高茶叶进口税,目的何在?”

“自然是为了打压茶价。”易知书不假思索的道:“英商贩卖茶叶无利可图,自然就会压低茶叶收购价格……。”说到这里,他已是反应过来,“三弟的意思,茶价将会反弹到东印度公司没有倒闭之时的价格,二十两一担?”

“如今银行公馆和元奇都在大量向外放贷,市场上白银充裕。”易知足沉吟着道:“再则,茶价从三十二两跌下来,茶商对茶价的反弹期望较高,两者综合起来,茶价反弹可能会到二十二、三,甚至是更高,不过,最好是别冒险。”

“足够了。”易允昌笑道:“短短两三日,能获利**万,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有这笔获利,再加上二十万低息贷款,孚泰行今年有望偿还一半的债务,足够了。”

听他如此说,易知足便知两人并不知晓全盘计划,他与伍秉鉴、伍绍荣、潘正炜、卢继光几人策划的茶叶崩盘可不止如此简单,元奇要借此机会在广州独占鳌头,十三行要借此机会重新垄断对外贸易,尤其是茶叶对外贸易不允许行外商染指,茶市将成为一架绞肉机,绞尽钱庄和行外商的财力。

既然三大家有所隐瞒,他自然也不会多嘴,借口饿了,埋头吃喝,易知书却是不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平日里这个三弟忙的一天到晚见不着人影,难得有机会跟他坐下来交流,待的易知足放下碗,他就含笑道:“今年茶叶生意不好做,三弟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茶叶不能放弃。”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茶叶崩盘是难得的重新洗牌的机会,这个机会,孚泰行必须好好把握,另外,我留意了下,生丝的贸易额逐年递增,十余年间暴增了六倍,不妨专心经营茶叶和生丝,丝织品、土布、白铜等等,不妨放弃。”mkeai1

第八十九章 盐商许家

六月十八日,清晨。

东方天边才露出鱼肚白,孔建安、解修元两人就早早起身,今日是约定好的十几家钱庄附股元奇,换匾挂牌的日子,一众掌柜会早早前来元奇领取元奇分号匾牌。

两人心里其实都没底,短短几日间广州风云变幻,茶叶崩盘,银行公馆出手救市,也不知道洽谈好的十几家钱庄究竟会有几家前来,因为担心两人出意外,易知足不允许他两人这几日外出,几日没联系,又出了如此大的变故,两人心里有底才怪。

明摆着的,茶叶崩盘,累及钱庄,各家钱庄放出去的贷款大多都收不回来,可谓损失惨重,而附股元奇,那是需要本钱的,没本钱谈什么附股?更何况,附股元奇,也就意味着站到了银行公馆的对立面,会立马被票号追贷,这种情况下,能有几家钱庄敢来附股元奇,可真只有天知道了。

眼见天色渐明,依然不见一个掌柜前来,解修元不由的苦笑着道:“看来是不会有人来了,茶叶崩盘,咱们前些日子算是白忙活了。”

话才落音,一个伙计一溜小跑着来到跟着,禀报道:“三掌柜,有个自称是泰昌钱庄的伙计在外,请您出去一下。”

解修元不愿意单独出去见泰昌的伙计,毕竟这几日知道不少元奇的事情,而且这几日又是关键时期,他单独去见外人,若是走漏什么消息,他到时候可说不清楚,当下便对孔建安道:“应该是前来通知咱们一声的,咱们一起去看看?”

孔建安犹豫了下,才点了点头,道:“等着也是心烦,走。”

门外伙计见两人一同出来,略有些意外,迟疑了下,才低声道:“李掌柜来了,在巷口等着,请解掌柜前去一见。”

李维奇来了?解修元、孔建安对视了一眼,有些意外也有些兴奋,两人甚是默契的快步赶往巷口,李维奇亲身前来,却又不肯进元奇,说明他心里很矛盾,难以取舍,难以决断。

巷口另一条小巷里一溜停了七八顶青布小轿,几个掌柜正围成一圈低声的议论,见到孔建安、解修元两人联袂而来,众人连忙围了上来。

见这情形,孔建安心里明镜似的,这些掌柜都看好元奇,却又担心此时附股元奇得不偿失,请解修元出来,就是想套套口风,探探元奇的态度。

寒暄见礼之后,几个掌柜七嘴八舌的纷纷诉苦,两人耐心听了一番,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解修元才含笑道:“诸位的处境,元奇都知道,这几日咱们与易大掌柜数次谈及附股之事。”

略微一顿,他便接着道:“诸位担忧附股元奇,票号催贷,此事,诸位无须担忧,诸位附股元奇,便是元奇东家,票号催贷,元奇自会应付,元奇资金雄厚,何惧票号催贷?

再则,诸位都指望银行公馆救市,茶价反弹,尽量收回放贷,在下纳闷的是,诸位附股元奇,难道就不能收贷?据在下所知,银行公馆救市,是禁止诸位向茶商催贷的,咱们元奇可不禁止,

最后,诸位担忧放贷未收回,资产评估难以准确,这是很简单的事情,推迟资产评估即可,待的尘埃落定,再行评估,核定具体的附股数额。”

听的这番话,一众掌柜都是喜形于色,泰昌钱庄的大掌柜李维奇却是深知解修元的秉性,元奇应付票号催贷,这牵涉到不小的数额,可不是二掌柜三掌柜能够拍板的事情,他当即质问道:“孔掌柜,票号催贷,元奇能一力担之?”

票号催贷可说是众掌柜最为担心之事,放贷未收回,若是遭票号催贷,无力偿还,那就只有一个下场,倒闭!是以听的这话,众人纷纷看向孔建安。

见这情形,孔建安自然不会拆解修元的台,当即硬着头皮道:“诸位尽管放心,票号催贷,元奇定然一力担之。”

“好!”李维奇干脆的道:“既是如此,咱们也就没有后顾之忧,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元奇。”

“诸位请!”孔建安心里松了口气,连忙侧身礼让众人,心里却是巴望易知足赶紧来,唯有易知足的表态,才能够让众人彻底放心。

易知足自然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也是早早起身,一出门,严世宽就笑呵呵的迎上来,道:“三哥,天宝改建已大体完工,今日扫尾,三哥抽空去看看罢,有不合意的地方也好吩咐他们改进。”

易知足点了点头,转头吩咐李旺道:“今日有事,叫轿子随后跟着。”说着,他边走边道:“中午或是下午,我抽时间过去。”

“这段时间三哥可真够忙的。”严世宽跟着道:“天宝改建完成,可不用我天天去盯着了罢。”

易知足不接他这话茬,却是问道:“昨日在大观桥避雨,遇见一个女扮男装的假小子向我讨要帽子,你可知那女子底细?”

“讨要帽子?”严世宽笑道:“可是眼睛大大的,笑起来有酒窝的那个?”

“不错。”易知足点头道:“就是她。”

严世宽很是八卦的道:“三哥是如何脱身的?不会是赔钱了吧?”

“赔什么钱?”易知足随口问道:“帽子呢?”

“三哥是忙糊涂了吧?”严世宽低声道:“帽子不是被三哥当了,换银子请客了。”

易知足一阵无语,有没有搞错,好歹也是行商子弟,咋就混的那么惨,严世宽却甚是好奇的道:“那假小子没让你赔钱?她那帽子上的玉可是好东西,当了百多两银子。”

“是哪家当铺?”

“辉记啊。”严世宽看着他道:“三哥不会是想赎回来吧,咱们可是死当。”

“死当也给我赎回来,她认出我来了,总不能告诉她说把帽子当了吧,咱现在可丢不起那脸。”易知足说着抽出两张银票,道:“你一早去当铺看看,两百够了吧?”

“怕是不够。”严世宽摇头道:“估摸着得三百,最好是四百,当铺可黑的很。”

当是还债了,易知足无语的又抽出两张银票递过去,道:“那假小子怕不是一般商贾之家的……。”

“那还用说。”严世宽不无得意的道:“见那玉如此值钱,咱少不的打听了一下,那假小子好象是盐商许家的。”mkeai1

第九十章 换匾挂牌

元奇总号后院,解修元守在后门口与伙计有一搭无一搭的闲侃,不时的瞥向巷口,一眼瞥见一顶青布小轿飘然而来,他连忙出门迎了上去。

易知足哈腰下轿抬头就见解修元在外候着,便料想是有钱庄掌柜前来,当即笑道:“来了多少?”

“八家。”解修元含笑道。

居然有八家,易知足也是大为意外,眼下这情形,他预料能有三四家前来就算不错了,没料想竟然来了八家,当即便笑道:“都是哪几家?”

两人进了后门,解修元才道:“有泰昌、顺通、广源…等。”接着,他便将早上的生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下。

泰昌钱庄也在八家之列,这让易知足颇为振奋,看来,还是低估了元奇的吸引力,不过,对承担票号的追贷,他还是颇为谨慎,沉吟了片刻才问道:“这八家在票号有多少借贷?”

“二十二万,泰昌是大头,独占七万。”解修元飞快的说道:“我大致了解了下,这八家对茶商的放贷总额在三十八万,即便只能收回放贷的五成,元奇也担不了多少风险。”

“账不是那么算的。”易知足摇了摇头,道:“茶价腰斩,但凡是向钱庄大额借贷的茶商和投机商都已经是倾家荡产,债台高筑,就算茶价反弹,高度也是有限,别说收回五成放贷,能够收回二三成就算运气不错了。”

听他这话的语气,似乎是不愿意承担票号的追贷,解修元微觉诧异,他虽然接触易知足时间不长,但却清楚,易知足野心甚大,眼光长远,不是锱铢必较之人,不太计较一时的得失,他之所以敢大胆做主,就是琢磨透了易知足急于扩展元奇实力的心意。

易知足没看他,缓步踱着,顺着自己的思路,接着说道:“二十二万不算多,就算是花二十二万买下这八家钱庄,也是合算,如今元奇需要的是在银行公馆撕开一条口子,尽快打开局面,这八家钱庄易帜,附股元奇,造成的影响,引起的轰动,可远远不止二十二万……。”

听他说到这里,解修元不由的长松了一口气,连忙奉承道:“大掌柜眼光长远……。”

“可别给我戴高帽子。”易知足笑着摆摆手,道:“走,去见见那些个掌柜,作为批附股元奇的钱庄,不能让他们吃亏。”

孔建安在内厅里陪着一众掌柜说话,见的易知足进来,连忙起身向众人介绍道:“诸位,这位就是元奇大掌柜,易公子。”

一众掌柜对易知足谈不上是久闻大名,但绝对是如雷贯耳,不过真正认识易知足的却不多,大多都是头一次见他,当下连忙起身见礼,少不了一番寒暄奉承。

易知足团团一揖,含笑道:“时辰不早,诸位无须客套,请坐。”说着,他径直在主位上落座,待的众人落座,他才道:“诸位附股元奇,便是元奇的东家,诸位的钱庄换匾挂牌,便是元奇分号,票号催贷,可直接带他们来元奇总号,元奇不缺现银,除此之外,诸位还有何担忧,尽可道来。”

“易大掌柜快人快语。”李维奇轻赞了一句,才道:“咱们附股元奇,之前缴纳给银行公馆的库银准备金怕是难以讨回……。”

库银准备金,原本是各钱庄行钱票的准备金,各钱庄要按存款数额的一定比例上缴给银行公会,不过,由于官府频频打准备金的主意,再加上各个钱庄都极重信誉,时间一长,就变了味,准备金就变成了各钱庄缴纳的行费,数额并不大,多者两三千,少者六七百。

四海附股,易知足就已经了解到这点,当即含笑道:“李掌柜放心,各位库银准备金的损失,元奇贴补。”

见易知足如此爽快,一个蓄着山羊胡的老者含笑道:“易大掌柜,咱们也不藏着掖着,茶叶崩盘,银行公馆虽是全力挽救,但茶叶已经不可能回到高位,各钱庄的损失已是无法挽回,若是运气不好,放贷收不回,钱庄有倒闭的可能,老朽斗胆问一句,咱们附股元奇,若是资不抵债,一应债务,元奇可愿意承担?”

“当然。”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诸位一旦换匾挂牌,事无大小,元奇一概包揽,不过,若是资不抵债,元奇的股份可就没了,除非你们愿意另外缴纳本金。”

“好!易大掌柜好气魄,难怪银行公馆视元奇若眼中钉,肉中刺。”李维奇说着,看向众人,道:“既是如此,咱们也没什么多说的,四海附股在前,一切细节大家都可参照四海,时间已经不早,咱们这就回去换匾挂牌,如何?”

一众掌柜对易知足的态度可说是极为满意,当即纷纷起身告辞。

易知足三人满面春风的殷勤相送,借相送之机,很是自然的提到元奇要抗衡银行公馆,希望更多的钱庄加入元奇,一众掌柜心领神会,纷纷表态,回去就大肆宣扬。

送走一众掌柜,转过身来,孔建安就一脸郑重的道:“大掌柜,既然一旦换匾挂牌,事无大小,元奇都一概包揽,就须的马上派遣账房进驻各家钱庄封账盘账。”

“提醒的是。”易知足点头道:“这事你马上安排下去。”

解修元却是一脸兴奋的道:“大掌柜,消息一传开,濒临倒闭边缘的钱庄必然纷纷前来联络,希图附股元奇,躲避倒闭的风险,大掌柜要尽早准备足够的账房,以便提前进驻各家钱庄封账查账。”

孔建安亦附和着道:“确实要提前封账盘账,亏欠巨额的钱庄,不予接纳,否则元奇可亏不起。”

“你们想左了。”易知足笑道:“这批八家钱庄有亏损倒闭的,咱们拼着亏本也得受了,就当是千金买马骨,但总是千金买马骨,可不就成了冤大头?以后凡是申请附股元奇的,一律先盘账,资不抵债的不要!咱们得对东家负责。”

以泰昌钱庄为的八家钱庄掌柜们回到钱庄,召集一众掌柜伙计,当众宣布附股元奇,立时就引起一片欢呼,元奇推行的顶身股制度早就让一众掌柜伙计眼热不已,元奇近几日所展露出来的雄厚资本,也令众人心仪,只是考虑到更换门庭有损声誉,也担心元奇经受不住银行公馆的打压,没人敢轻易辞柜换主,如今自家钱庄附股元奇,而且还是八家钱庄一同附股,怎不让他们欣喜?

早上八点,八家钱庄齐齐摘下自己的字号换上元奇分号的招牌,这一举动立时就引起了轰动,相邻的钱庄纷纷遣出伙计前去打探究竟,各家掌柜伙计如今已是元奇的一份子,自然都希望附股元奇的钱庄越多越好,希望元奇的实力越强越好,对前来打探究竟的,一个个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元奇对于前往附股的钱庄所给予的优厚待遇立时就被传扬开来,一时间大小钱庄无不议论纷纷,原本跟孔建安、解修元二人已经谈妥附股元奇,却临时犹豫退缩,没前往元奇的六家钱庄掌柜在听闻这个消息后,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忙不迭的坐轿子赶往元奇总号。

不到半个时辰,以泰昌钱庄为的八家钱庄齐齐换匾挂牌,附股元奇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西关,不仅钱行为之震惊,茶行也为之轰动,因为八家钱庄的掌柜伙计已经全体出动,向茶商追贷!mkeai1

第九十一章 稳步上扬

最先对这一消息做出反应的,不是银行公馆,而是茶市,茶价昨日强势反弹到十八两一担的价位,茶行惜售,投机商慎买,正处于微妙的平衡状态,经受这消息一冲击,茶价立时下跌,跌破十八两一担的整数价位。

实在是元奇银行给予附股钱庄的待遇太过优厚,一众茶行担忧附股元奇的钱庄会大量增加,再度出现钱庄紧急追贷的情形,因此纷纷开始增加茶叶的出售数量,但大多数投机商在茶价反弹时敢于追买,眼见的情形不对,出于谨慎的心理,都选择了继续观望。

茶市动荡,茶楼的生意却是好的出奇,西关大小茶楼皆是爆满,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的天海阁茶楼已是座无虚席,依然不断有客进门,以致出现一桌难求的局面。

如此多人前来茶楼自然不是为了吃早茶,而是为了听听议论,打探消息,茶楼是消息的集散地,不论是钱行、茶行、十三行、元奇银行、茶叶价格,一有消息,在茶楼都能及时知道。

茶叶价格下跌,茶业公会的会长黄子昌可谓是心急如焚,连忙乘轿赶往同文街北口的十三行行商公所,他心里很清楚,钱庄附股元奇,这事银行公馆必然是束手无策,短时间内拿不出什么好对策,要想扼制事态恶化,解铃还须系铃人,得找十三行。

十三行行商公所,总商会客厅里济济一堂,伍长青一脸微笑的对着众行商道:“我方才从元奇总号赶过来,易大掌柜在与一众钱庄掌柜商谈,无暇抽身,特意着我前来转告诸位。

泰昌等八家钱庄附股,对茶价会造成的打压不会持久,机会难得,诸位可以乘机高调低吸,大量买进茶叶,十三行出手,必然会引的投机商跟进,从而推高茶价,他预祝诸位都能大赚一笔。”

顺泰行的马佐良大声道:“元奇银行对附股钱庄开出极为优厚的待遇,只怕会有大量钱庄前来附股,这让咱们如何敢大量吃进茶叶?”

伍长青笑道:“诸位放心,钱庄附股元奇,何时放出消息,何时换匾挂牌,都是元奇说了算,怎会坑害诸位?”

“说的是。”吴天垣笑道:“咱们投机茶叶的银子都是元奇银行放贷给咱们的,易知足怎么可能坑咱们?”

众人想想也是,既然易知足特意着伍长青来转告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一个个立时就有些坐不住,纷纷起身告辞,忙着去安排收购茶叶的事情,人人心里都清楚,抢先出手收购,就有大便宜可占,自然要争先恐后。

待的会客厅里只剩下伍绍荣、潘正炜、卢继光三人,伍长青才坐下道:“知足还说了,为防银行公馆对此有过激的反应,必须尽快的拉抬茶价。”

“过激反应?”卢继光有些不解的道:“银行公馆能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伍长青看了三人一眼,道:“知足是担心银行公馆破罐子破摔,搅乱茶市。”

伍绍荣听的一笑,“这个易知足,还真有意思,放鬼捉鬼,都是他。”

话才落音,就听的外面有人禀报:“伍总商,茶业公会总商黄子昌前来拜访。”

“说我出门了。”伍绍荣毫不迟疑的道。

“等等。”潘正炜道:“黄总商既然来了,不妨见见他,十三行如今正在帮忙拉抬茶价,倒是可以卖个顺水人情。”

“既如此,请黄总商过来罢。”

黄子昌心里也担心十三行闭门拒客,见的请他进去,心里暗松了口气,既然肯见他,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进的房间,扫了几人一眼,他便看向潘正炜,径直抱怨道:“十三行这是想赶尽杀绝吗?”

“黄总商好大的火气。”潘正炜笑着拱了拱手,随即伸手让座,道:“有话不妨坐下来慢慢说。”

黄子昌也不客气,落座后便道:“银行公馆昨日挽救茶市,元奇银行今日就来这么一出,这究竟是跟银行公馆过不去?还是跟咱们茶业公会过不去?莫非真想将茶商杀的片甲不留?十三行来年不准备做茶业生意了?”

“黄总商说笑了不是?”潘正炜含笑道:“茶叶贸易乃是十三行对外贸易中最大宗的生意,岂能不做茶叶生意?”

“那元奇此举针对的就是银行公馆了?”黄子昌说着一字一顿的道:“十三行跟银行公馆斗,能不能不殃及咱茶行?茶叶崩盘,茶商已经元气大伤,如今可经不起折腾。”

潘正炜笑了笑,道:“大清对外贸易,茶叶贸易可谓是重中之重,茶叶出口之多寡,定一年商务之盈亏,茶业公会应该与十三行联手,一致对抗外商,然而不少茶商茶行为了蝇头小利,越过十三行,擅自勾结英美散商,私下贸易……。”

这是提条件了!黄子昌毫不迟疑的道:“茶商勾结英美散商,板子可不能只打到茶商身上,十三行自身的篱笆也没扎牢,且容茶行度过眼下这道难关,茶业公会定当下大气力整顿茶行,如何?”

“好。”潘正炜爽快的道:“如今英吉利提高茶叶进口税,茶价大跌,咱们联手,一致对外,将大有可为!”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眼下茶行有难,十三行自不会袖手旁观,定当鼎力相助。”

“此话当真?”黄子昌一脸意外的道。

“自然是真的。”潘正炜含笑道:“黄总商且拭目以待,茶市中午就会有反应。”

还没到中午,茶市就有了反应,十三行一众行商争先恐后高调收购茶叶,无异于是一个明确的风向标,瞬间就点燃了投机商的热情,有银行公馆和十三行联手挽救茶市,还担心茶价不上涨?不少人纷纷跟着抢购茶叶,茶价一路稳步上扬,到的中午,已经突破二十两一担的大关口。

元奇总号后院,伙计们川流不息,来来往往,流水一般禀报茶市的最新报价和交易情况,禀报市面上的传闻,禀报各大小钱庄当铺印局的动静。

见的一切平静,茶价也稳步上扬,易知足稍稍松了口气,他一直担心银行公馆恼羞成怒,打压茶价,来个玉石俱焚,大家一块玩完,真要出现这种情况,可就是**烦。mkeai1

第九十二章 搅乱茶市

茶价站稳二十两一担,黄子昌长松了一口气,吩咐一众茶商,逐步抛售手中的茶叶,不仅是因为市场需要足够的茶叶流通才能聚集更多的人气,更重要的是十三行出手拉抬茶价,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才不相信十三行是一番好心。

银行公馆挽救茶市,那是因为城门失火,会殃及池鱼,十三行一直在岸上隔岸观火,此时突然示好,拉抬茶价,图的什么?再简单不过,利益!不消说,十三行手中还囤积着数量不少的茶叶,就等着拉高茶价,抛售获利。

胡乱喝了碗粥,用了些点心,黄子昌正准备稍稍歇息一下,就有下人上前禀报道:“老爷,银行公馆张管事来了,说是梁会长请老爷过去。”

“更衣,备轿。”黄子昌有些无奈的起身吩咐道,他不想卷进十三行与银行公馆的争斗,但如今的茶市却离不开银行公馆的支持。

匆匆坐轿赶到银行公馆,一见面,梁介敏便漫不经心的道:“听闻十三行出手拉抬茶价?”

“十三行可没安好心。”黄子昌随意的在他下落座,道:“银行公馆是真心挽救茶市,十三行不过是想浑水摸鱼罢了。”

“你明白就好。“梁介敏说着轻叹了一声,道:“这茶市,咱们怕是无力挽救了。”

黄子昌听的一惊,连忙问道:“季行这话是从何说起?”

“元奇银行对附股钱庄开出的条件极为优厚,我没法稳定人心。”梁介敏幽幽的道:“茶叶崩盘,不少钱庄濒临倒闭,附股元奇,便能避免倒闭的风险,我如何能阻止?只要元奇手中掌握数十家钱庄,随手就可以将茶市打压见底。”

听的这话,黄子昌半晌无语,他清楚,梁介敏说的是实话,也是实情,不过,他不相信梁介敏会就此认输,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茶行和钱行互为依存,唇亡齿寒的道理我明白,季行有什么想法,直说罢。”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梁介敏沉声道:“既然无法挽救茶市,不如乘着十三行陷身茶市,索性彻底搅乱茶市,大家一拍两散,谁也别想好。”

见他说的认真,黄子昌吓了一跳,你们两家不想好,可别拖茶叶公会下水,一转念,他就反应过来,对方真要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思,哪里会如此直接的告诉他,当下就一脸苦笑的道:“这是下策,非万不得已,不会为之,季行想必还有中策、上策,不妨都说出来斟酌斟酌。”

“上策倒是有,只是要茶业公会全力配合。”梁介敏说着身子微微前倾,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黄子昌,道:“今日,元奇依然在向外大额放贷,所不同的是,只放银票,不放现银,这说明元奇的现银不多了。

咱们可以双管齐下,一边通过茶商茶行收集元奇银票,挤兑元奇,一边将陷入茶市的十三行资金拖在茶市,如此,足以狠狠的打击十三行……。”

什么狗屁上策,黄子昌听的直想破口大骂,又是拿茶行当枪使,如此做的话,茶行的损失的得有多大?他当即眼睛一翻,道:“人都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依你这法子,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这损失至少是数以百万,你补贴?”

梁介敏有些泄气的往后一靠,依在椅背上,道:“下策不行,上策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见他这副神情,黄子昌算是明白了,什么上策下策,无非是威胁十三行和茶行,对方真正想用的是中策,中策是什么?对方抹不下面子开口,等着他主动说,他不由暗叹了一声命苦,茶市如今成了十三行和银行公馆斗法的战场,他不主动还真不行。

沉吟良久,他才语气诚挚的道:“银行公馆和十三行都是跺一跺脚,广州城都要抖三抖的角儿,犯不着斗的两败俱伤,这么着,茶业公会做个中人,双方坐下来谈谈,可好?”

“谁也不愿意看到广州市场萧条,百业凋敝。”梁介敏缓声道:“你给十三行传个话,关闭元奇,银行公馆担保,每年给十三行提供足够的低息贷款。”

黄子昌一愣,道:“关闭元奇,十三行只怕是未必会同意,广州如此大,难道就容不下一个元奇?”

“留下元奇,便是养虎为患。”梁介敏沉声道:“十三行筹建元奇银行,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低息贷款,钱行满足他们,还不行?”

黄子昌点了点头,道:“我去探探十三行的口风。”

出了银行公馆,黄子昌立刻吩咐随从前去通知茶行,加大茶叶抛售力度,随即又关照轿夫悠着点,一路慢悠悠的前往十三行行商公所。

元奇总号后院。

伍长青一脸焦急的冲进易知足的书房,道:“知足,银行公馆和谈。”

和谈?易知足有些意外的道:“什么条件?”

“关闭元奇,银行公馆每年给十三行提供足够的低息贷款。”

低息贷款?易知足冷笑道:“银行公馆的贷款利息能低到什么程度?一分?贷款数额又能多大?三百万?五百万?还是一千万?十三行如今还愿仰人鼻息?”

“十三行若不同意,银行公馆就破罐子破摔,彻底搅烂茶市,玉石俱焚。”伍长青有些着急的道:“知足赶紧的拿个主意,官府是不可能允许出现这种局面的,一旦官府出面,事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生了,易知足沉声道:“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银行公馆既然敢威胁咱们要彻底搅烂茶市,那咱们就先将茶市搅烂,看他再拿什么威胁咱们?你马上通知一众行商,抛掉手中所有的茶叶。”随即,他又对外喝道:“来人!”

“大掌柜。”孔建安、解修元两人齐齐走了进来,两人是听闻伙计禀报伍长青一脸焦急的寻找大掌柜,估摸着出了大事,双双急赶了过来欲一问究竟。

易知足看了两人一眼,道:“通知上午来的那六家钱庄,齐齐换匾挂牌。”吩咐完,他看向伍长青道:“通知伍总商,我想会会银行公馆的梁介敏会长。”mkeai1

第九十三章 公馆激将

孔建安、解修元此时已然猜到,定然是银行公馆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了,否则易知足不会提出要见梁介敏,两人齐齐应了一声,解修元才道:“大掌柜,到目前为止,已另有十几家钱庄主动上门找咱们洽谈附股事宜,是否需要再挑选几家以壮声势?”

“那就再挑四家,凑齐十家。”易知足说着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是下午三点,他随即吩咐道:“要快,在四点之前,让他们换匾挂牌,派人向茶商追贷。”

“是,在下这就遣人分头通知。”孔建安、解修元说着连忙拱手退出。

伍长青也转身出门吩咐小厮前去通知十三行,他没料到易知足会如此强硬,不假思索就迅作出决定,十家钱庄换匾挂牌,一众小行商在听闻这个消息后必然会忙不迭的抛售手中茶叶,这等若是断绝了十三行与银行公馆谈和的可能,逼迫十三行硬抗到底,茶市已经搅烂,官府也就不会再理会银行公馆的威胁。

还真是有股子狠劲!伍长青暗自佩服,吩咐完小厮,他折回书房,有些不解的道:“已经断绝了十三行谈和的可能,知足何以还要去见那梁介敏?”

“当然是防止局面进一步恶化。”易知足道:“这个烂摊子,终究是要咱们出面来收拾的,不能让它烂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梁介敏如今已是黔驴技穷,得防着他孤注一掷。”

伍长青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我陪知足走一趟银行公馆,十三行那边无须通知,咱们万一谈崩了,十三行也有转圜的余地。”

“我是担心梁介敏不肯见我。”

伍长青笃定的道:“放心,前来十三行说和的是茶业公会的会长黄子昌,他听闻消息后必然去见梁介敏,若是梁介敏不见咱们,可着黄子昌从中转圜。”

“好主意,咱们先去拦截黄子昌。”

张记酒铺是西荣巷巷口的一家小酒铺,店面不大,只摆了四张桌子,店虽小收拾的却甚是整洁,虽然还不到饭点,店里却有一桌客人,易知足缓步踱进店里,小伙计瞧他面生,连忙满脸堆笑的迎上来,道:“客官可是用餐?”

“想借贵宝地一用。”易知足说着摸抽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道:“半个时辰就好,不耽搁贵店生意,不过,那桌客人得离开。”

小伙计接过银票一看,见是十两的面额,知道遇上贵客了,连忙道:“客官稍后。”

很快,掌柜的便走了出来,打躬作揖的将那桌客人送走,迅的收拾干净,奉上茶水后,便退到后院,暗自偷着乐,易知足、伍长青两人喝着茶,低声闲聊着,好整以暇的等候着黄子昌,一盏茶没喝完,小厮便快步进来禀报道:“来了。”

易知足笑道:“黄总商怕是恨我入骨,长青去请他进来罢。”

不一会,黄子昌便在伍长青的陪同下走进店来,一眼瞧见易知足,他微微楞了下,不待伍长青介绍,易知足已是拱手道:“元奇大掌柜易知足,见过黄总商。”

易知足!黄子昌眼睛微微一眯,随即爽朗的笑道:“都说易大掌柜少年英杰,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黄总商谬赞,英杰二字,在下可不敢当。”易知足说着伸手礼让道:“黄总商请上坐。”

黄子昌毫不客气的坐了上座,道:“行商后辈子弟人才辈出,易大掌柜更是个中楚翘,元奇开业不过数日,便将整个广州城搅的天翻地覆,将广州两大行业公会玩弄于股掌之间,手段好生了得,老夫冒昧的问一句,元奇究竟想干什么?”

易知足笑了笑,不紧不慢的道:“就在此时,新附股元奇的十家钱庄正在换匾挂牌,十三行一众行商正在大量抛售手中的茶叶,茶市正在剧烈波动,黄总商确定要在这节骨眼上跟在下详谈元奇的志向?”

黄子昌只是被告知拒绝谈和,并不知晓这些情况,听的这话,脸色登时有些白,他自然清楚这些举措意味着什么,当下死死的盯着易知足,道:“你如此恣意妄为,究竟想干什么?”

易知足依旧是不紧不慢的道:“今日来见黄总商,只是想告诉您,茶市,银行公馆救不了,元奇也救不了,唯有银行公馆和元奇联手,才能挽救茶市。”

黄子昌一脸警惕的道“要老夫做什么?”

“岂敢要挟黄总商。”易知足笑道:“我觉的,银行公馆、茶业公会、元奇银行,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

这么简单?黄子昌转念便反应过来,元奇这是要向银行公馆摊牌了,他隐隐有些兴奋,连忙起身道:“是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咱们这就去见梁会长。”

银行公馆,梁介敏闻报黄子昌带了两个人回来,还以为是十三行的潘正炜、伍绍荣来了,连忙迎了出来,待的见是两个十**岁的年轻后生,脸色立时就阴沉了下来,十三行欺人太甚,居然派了两个后生晚辈来跟他谈。

易知足上下打量了梁介敏几眼,拱手道:“明枪暗箭几个来回,今日才得见梁会长真容,元奇大掌柜易知足这厢有礼。”

伍长青却躬身一揖,道:“晚辈伍长青,见过梁会长。”

易知足!梁介敏大为意外,仔细的打量了他几眼,才冷冷的道:“老夫跟元奇没什么可谈的,易大掌柜请回吧。”

见这情形,黄子昌连忙上前,陪着笑道:“季行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元奇大掌柜登门拜访,梁会长闭门拒客,这传扬出去,于季行而言,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再说……。”

“梁会长。”易知足朗声道:“元奇若是与银行公馆能够谈妥,则是皆大欢喜的局面,梁会长何必执拗,不给自己机会,也不给别人机会,广州近两千家票号钱庄、当铺印局的命运,都在梁会长一念之间,上千家茶行,数千茶商的身家性命也都在梁会长的一念之间,还有……。”

“够了!”梁介敏沉声喝道,随即一伸手,冷冷的道:“易大掌柜,请!”虽然明知对方是激将,但他还真不敢将对方拒之门外,这话若是传扬出去,他必然成为众矢之的。mkeai1

第九十四章 上门打脸

茶市,上午茶价因为泰昌钱庄等八家钱庄附股元奇而略有回落之后,随着十三行行商高调抢购茶叶,引了投机商大肆的跟进,茶价一路稳步上扬,中午便突破二十两一担,茶商随后逐步增大对市场的茶叶投放,茶市越的火爆。

虽然一众茶商和投机商都清楚,茶价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高位,但二十两一担的价位却依然是低位,无数投机商蜂拥跟进,将茶价一路推高,到的下午三点,茶价已经站稳二十二两一担,谨慎的开始出售,激进胆大的依然在吃进,交易频繁,市场一片红火。

还不到四点,又是十家钱庄附股元奇,换匾挂牌的消息在茶市迅传开,无异于给火爆的茶市当头一棒,紧随着又传来十三行行商大肆抛售茶叶的消息,接连两棒将所有的茶商和投机商打的晕头转向,反应快的投机商迅跟着抛售,茶市随即降温,茶价开始一路下跌。

银行公馆,梁介敏四人进屋,分主宾落座之后,易知足便毫不隐讳的道:“不瞒梁会长,前来公馆之前,又新有十家钱庄附股元奇,换匾挂牌,一众行商也在急于抛售手中茶叶。”

梁介敏眼神凌厉的看向黄子昌,却一声不吭,黄子昌干咳了一声,有些尴尬的道:“老夫亦是在西荣巷巷口,才闻之此事。”说着他看向易知足,道:“如此大事,易大掌柜独断专行,就不担心十三行怪罪?”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语气淡然的道:“我是元奇大掌柜,元奇的事情,事无大小向来都是由我做主,无须向任何人请示。”

伍长青很是配合的道:“十三行从来不干涉元奇的事务,对于易大掌柜的决断,十三行从没有异声。”

梁介敏、黄子昌听的都是暗暗吃惊,十三行将数百万两银子投入到元奇银行,居然从不干涉元奇的事务,这得对易知足信任到何种程度?这小子才多大?凭什么让十三行一帮老狐狸对他言听计从?要知道元奇银行从开业以来就一直在玩火!

梁介敏的神情立时郑重起来,他一直认为元奇的背后是十三行在操纵,而易知足这个大掌柜不过是十三行掩人耳目的一个摆设,不怪他如此想,实在是没人会相信十三行会让一个十**岁的黄毛小子全权掌控本金数百万的元奇银行。

默然半晌,梁介敏才开口道:“既然元奇已经搅乱了茶市,那咱们还有何可谈的?”

“元奇既能轻易搅乱茶市,打压茶价,也能恢复茶市,拉抬茶价。”易知足看着他道:“不论是搅乱茶市,还是拉抬茶价,元奇都有利可图,我有把握打压茶价三次,不知道二位可有兴趣,咱们三家联手,利用茶市很赚一笔,如何?”

打压三次,拉抬三次?黄子昌怦然心动,多大的损失都可以赚回来,不过一眼瞥见梁介敏脸色异常难看,他也不好吭声,当即眼观鼻鼻观心,竖起耳朵听。

梁介敏脸色确实极为难看,利用茶市赚钱,元奇可以,茶业公会可以,唯独银行公馆不可以,有人赚钱,自然就有人亏钱,谁亏钱?钱庄当铺印局的客户,钱都亏茶市去了,如何收的回贷款?到最后,等若是钱庄亏钱!

易知足这话是在打他的脸,讥讽他妄图利用搅乱茶市来威胁十三行关闭元奇,不论是元奇还是十三行,都不怕茶市崩溃,而且还能从中获利,但茶市崩溃对银行公馆却是没有好处只有坏处,那会导致大量的钱庄倒闭关门,众多失去生计的掌柜伙计都将白白便宜元奇。

见他脸色难看,易知足也不想太过让他难堪,他来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打消对方玉石俱焚的念头,刺激过头,可就得不偿失了,他当即便转了话题,道:“行商商欠严重,这一点,想必你们都知道吧。”

为缓和气氛,黄子昌连忙开口道:“当然,这事在西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你们知道外商的放贷利率吗?”

“年息二钱。”

“月息四厘。”

“怎么可能?”黄子昌瞪大了眼睛道,梁介敏也是一脸诧异的看过来。

易知足笑了笑,道:“我说的是英国的银行对外放贷的利率,月息四厘,这是英国大小银行对外放贷的平均利率。”顿了顿,他接着道:“我筹建元奇银行,对十三行许诺,总有一天,元奇对外的放贷利率也会是月息四厘。”

“月息四厘!”梁介敏愣愣的看着他,他猛然现自己很好笑,居然对十三行说,给他们低息借贷,让他们关闭元奇,自己能给十三行多低的利息?月息四厘?

月息四厘,那将会是什么情形?黄子昌忍不住问道:“元奇要多少年才能将利息降到四厘?”

“两年!”易知足看着他,认真的道:“你信吗?”

“扯淡。”梁介敏嗤之以鼻。

易知足也不分辩,继续道:“那你们想过没有,有一天,英国人在广州开设银行,会是什么情形?”

“怎么可能?”

“杞人忧天!”

“短则三年,长则五年,咱们拭目以待。”易知足也不愿意多说,顿了顿,才接着道:“咱们换个角度来看,若是广州所有的票号钱庄对外放贷,都只是月息四厘五厘或者是六厘,会是何光景?”

黄子昌想都没想,便脱口道:“真要如此,那商贸必然极度繁盛。”

“不仅是商贸繁盛。”易知足含笑道:“如此低的放贷利率将会刺激各行各业的展兴盛,商业、农业、纺织业、手工业、采矿业、冶炼业、造船业等等都会全面兴盛,市场繁荣,百姓富足,地方官府也会富的流油。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一国一地钱庄放贷的利率高低,直接影响到一国一地的经济繁衰和百姓生计。”

听到这里,梁介敏的神情不由的凝重起来,总督府在背后大力支持元奇,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黄子昌也想到了这点,眼珠一转,他刻意的问道:“外间传闻,都说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甚是看好元奇,不知是否属实?”mkeai1

第九十五章 主客易位

黄子昌如此问自然是一番好意,易知足瞥了黄子昌、梁介敏二人一眼,道:“元奇不仅低息放贷,还会大力扶持,也就是无息放贷给一些新兴或是重要的行业,诸如钟表、橡胶、机械制造、冶炼、造船等行业,遭遇天灾**,也会无息放贷给地方官府赈济百姓,朝廷有战事,国家有大灾大难,元奇亦会慷慨解囊,大额捐输……。”

黄子昌、梁介敏听的暗暗心惊,这就是元奇许诺给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的好处?难怪他们在背后支持元奇。

伍长青听的也是眼睛亮,元奇大力扶持的行业,也必然是易知足感兴趣的行业,看来继钟表厂之后,易知足可能会开办与这些行业相关的作坊,不过,橡胶是什么东西?怎的从来没听说过。

稍稍一顿,易知足接着道:“元奇下顺民意,中合商道,上得官心,你们竞争不过元奇,茶叶崩盘,广州钱庄十去其五,若是再来一次生丝崩盘呢?广州还能剩下几家钱庄?”

听的这话,梁介敏心里一紧,广州钱庄,顺德居其半,一半的钱庄都是顺德人开办的,而顺德钱庄的根基就是生丝,若是生丝崩盘,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绝对比茶叶崩盘更为惨烈,因为生丝、丝绸品不比茶叶,更依赖于大额资金,每当顺德生丝上市季节,全广州的游资都流向顺德,整个广州银根都会为之一紧。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他后背顿时有些凉飕飕的,以元奇雄厚的资金,加上十三行对外贸的垄断,还有官府对元奇的暗中支持,要炮制一出生丝崩盘,还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这次的茶叶崩盘,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黄子昌心里暗自叫好,总算是捏住了梁介敏的七寸,以生丝崩盘来威胁他,不怕他不就范!站在他的立场,他自然是希望银行公馆和元奇握手言和,稳定茶市,这一下,他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希望。

易知足见好就收,站起身道:“元奇立足广州,自然也不希望广州市井萧条,百业凋敝,民不聊生,只要不阻碍元奇扩张的步伐,元奇也乐意广州商贸繁荣,百业兴盛。”说着,冲着二人一拱手,道:“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见易知足大步离开,伍长青连忙跟了上去,心里却是大为纳闷,怎的突然就告辞离开了呢?

两人出的房门,一路大步而行,堪堪走到院子门口,梁介敏、黄子昌二人已是追了出来,叫道:“易大掌柜且慢。”

易知足驻足转身,一脸微笑的道:“二位会长,还有何事?”

梁介敏朗声道:“易大掌柜言犹未尽,何必急着离开?”

“不敢相瞒。”易知足笑道:“在下急着赶回去收购茶叶。”

“小狐狸。”黄子昌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一擒一纵一来一回,已是主客易位,这哪象是一个黄毛小子的手段,便是他们这等在商海沉浮大半辈子的老头子也不可能玩的这般熟溜。

梁介敏暗叹了一声,对方信心满满,将他吃的死死的,算准了他不敢玉石俱焚,不敢打压茶价,所以才敢直言回去收购茶叶,再请对方商谈,那将完全处于被动的局面,但不商谈能行吗?显然不行,一旦茶价起来,对方又会毫不迟疑的打压,银行公馆受不住,茶叶公会也受不住!

他勉强挤出一脸的笑容,道:“易大掌柜说笑了,那仨瓜两枣的岂能入得了易大掌柜的眼。”说着,他则身伸手礼让道:“还请易大掌柜进屋详谈。”

易知足一笑,缓步折回,伸手礼让道:“梁会长请,黄总商请。”

梁介敏、黄子昌同时礼让道:“易大掌柜、伍公子,请。”

“二位会长可别折杀了小子,请。”

四人稍一谦让,这才举步进屋落座,梁介敏随即吩咐上茶,这才开口道:“先前易大掌柜说,元奇与银行公馆若能谈妥,则是皆大欢喜的局面,不知所指何事?”

黄子昌亦附和着道:“和气生财,为商者最忌意气之争,若能皆大欢喜,既是钱行之幸,亦是茶行之幸,更是广州所有商贾和百姓之幸。”

易知足看了两人一眼,道:“我能否直言?”

“当然。”黄子昌连忙道:“易大掌柜尽管直言。”

“好!”易知足当即直言不讳的道:“茶叶崩盘,广州票号钱庄当铺印局,败局已定,再也无力遏制元奇的崛起,元奇强势崛起,意味着什么?二位心里应该都很清楚,在广州,除了票号还能勉力支撑,其他钱庄当铺印局都会逐渐式微,退出市场。

我也不妨坦诚相告,元奇应允总督府,在两年之内,一统广州的钱行,为尽快一统钱行,元奇不惜再次动类似茶叶崩盘的金融战,即便因此使的广州市井萧条,百业凋敝,也在所不惜,大乱之后再大治,元奇有信心有能力迅开创一个鼎盛繁荣的新局面!”

听到这里,梁介敏心里咯噔一下,他已经猜到了易知足的意图,只是没想到易知足会如此狠,那生丝崩盘看来也并非只是虚言恐吓,两年之约,难怪茶叶崩盘,官府视而不见。

黄子昌心里则是暗喜,先前易知足说元奇在两年之内将贷款利息降低到四厘,梁介敏嗤之以鼻,他也只当是玩笑,原来是因为元奇答应总督府在两年之内一统广州钱行,如此说来,还真有可能!

顿了顿,易知足接着道:“元奇一统广州钱行,大局已定,只是时间长短而已,所谓皆大欢喜之局面,便是银行公馆顺应大势,全力协助元奇一统广州钱行,如此,元奇无须再打压茶市,反而会稳定茶市,推高茶价,齐力对抗英国打压茶价。

而广州大小钱庄,将会因为茶价的恢复,最大限度的减少损失,再则,附股元奇,对所有东家来说,都会有丰厚的回报,元奇虽是低息放贷,但市场却不局限于广州一隅之地,况且,元奇还能通过其他法子获取高额的利润,远不是开钱庄的获益可以相提并论的。”mkeai1

第九十六章 一唱一和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人吭声。

易知足说的确实是够直接,但也是实情,元奇银行有十三行在背后力挺,有总督府暗中关照,银行公馆又因为茶叶崩盘忙于自保,根本无力遏制元奇。

其实这还是客气的说法,如今是银行公馆在守,元奇银行在攻,银行公馆已经是一败涂地,任由元奇宰割的局面。

黄子昌自然是希望银行公馆退让,顺应大势,全力协助元奇一统广州钱行,如此,茶市才有希望恢复,但如此大事,他也不敢贸然开口,要让已经有二百年历史的银行公馆归附开业才不过几日的元奇银行,别说是身为银行公馆会长的梁介敏,就是他这个茶叶公会的会长也不免有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伤感。

他看了看梁介敏,又看了神情自若正悠闲喝茶的易知足一眼,暗忖这小子真是不简单,沉稳干练,野心勃勃,而且心狠手辣,难怪十三行一帮老狐狸对他信任有加,让他全权打理元奇银行。

伍长青则是既震惊又佩服,他没料想到易知足前来银行公馆居然是打着招揽银行公馆的主意,这可真是敢想,反正他是无论如何不敢如此想的。

易知足好整以暇的喝着茶,等着梁介敏的反应,他知道这茶不过是摆样子的,是主人用来端茶送客的,但他不在乎,干坐着,还不如喝杯茶,至少不会太尴尬。

见的易知足一杯茶喝完,梁介敏依然沉吟不语,黄子昌却是有些急了,他清楚梁介敏死要面子,当即便缓声道:“行业公会的主要职能是共同订立行规,维护同行利益和限制不正当竞争,但老夫认为,审时度势,引领行业趋吉避凶,才是一个行业公会最大的职责。”

“黄总商说的极是。”易知足点头道:“行业公会就是一个行业的领头羊,身为一会之长,不知审时度势,将整个行业陷入险境,是最大的失职。”

“话是如此说,但银行会馆毕竟已创建二百余年…。”黄子昌说着轻叹了一声,道:“元奇银行成立不过数日,易位而处,老夫心里也是戚戚然。”

“黄总商这话,晚辈不敢苟同。”易知足道:“纵观华夏数千年,多少朝代更替,延续了数百年的朝代也不在少数?一个行业公会难不成还想千秋万代?晚辈认为,最终重要的是和平更替,平稳过度,这总比杀的血流成河的好。”

“这倒也是。”黄子昌颌道:“真要再来次崩盘……。”

见他俩一唱一和,梁介敏绷不住,开口道:“如此大事,老夫虽忝为银行会馆之会长,亦不敢轻易决断,能否稍容几日?”

见他没有一口回绝,易知足已是大喜过望,当即便拱手道:“梁会长说的是,如此大事,是该谨而慎之,在下告辞,恭候梁会长佳音。”

将易知足两人送出房间,梁介敏转身就瞪了黄子昌一眼,没好气的道:“方才还说钱行茶行互为依存,转眼就将银行会馆卖个干净。”

黄子昌一脸讪笑着道:“我这还不是为银行会馆好,易家那小子说的可都是实情,硬抗下去,这一波茶叶崩盘,就不知道有多少钱庄倒闭,若是再来一次生丝崩盘,钱庄还能剩下几家?你又不是没见识易家小子的手段……。”

话未说完,张世杰就神色慌张的进来,禀报道:“会长,又有十家钱庄附股元奇,茶价大跌,已经跌破十七两一担。”

梁介敏点了点头,看向黄子昌,道:“易家小子自以为吃定了我,眼下必然乘着茶价大跌,大量收购茶叶,这可是咱们反败为胜的好机会!”

“你还不死心?”黄子昌苦笑着道:“十七十八两的价位,十三行转手卖给外商,也是包赚不赔,能不能消停下来,挤兑元奇根本不可能,人家背后有伍家和潘家撑腰。”

“哼。”梁介敏不满的哼了一声,道:“就知道你被易家小子说动心了。”

“季行难道就没动心?”黄子昌笑道:“你一念之间,可是关乎广州两千家票号钱庄、当铺印局和上千家茶行,数千茶商的身家性命,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你少拿大帽子压我。”梁介敏没好气的道。

出了银行公馆的大门,伍长青刻意回看了看大门上挂着的“银行会馆”的黑底鎏金招牌,低声笑道:“知足,你说这招牌还能挂几天?”

“这可说不准。”易知足说着转头吩咐李旺,道:“赶紧去通知薛掌柜,抢购茶叶。”吩咐完,又看向伍长青,道:“十三行那边,还是长青去通知罢。”

“叫小厮去便可。”伍长青懒懒的道。

待的两个小厮快步离开,伍长青笑道:“今日心情甚好,寻处好所在喝酒去?”

“喝酒不急。”易知足道:“咱们先去天宝表厂看看,世宽说今日改建完工。”

“那可的叫两顶轿子。”伍长青道。

“散散罢。”易知足说着漫步而行,走的几步,他随口问道:“盐商许家,长青可知道?”

“盐商许家?”伍长青略微迟疑,才道:“知足说的是许拜庭?还是许庚荣?他们是两兄弟,却是各立门户。

这许拜庭在广州也可算是一个传奇人物,十三岁入盐店做学徒,后随船出海购盐,遭遇大风暴,侥幸不死,反因此成名,后恰逢朝廷对盐商实行招商政策,迅窜起,成为盐商巨贾。”

说到这里,伍长青颇有些奇怪的道:“知足无端端的问起许家做甚?”

“嗨……。”易知足笑了笑,道:“一言难尽,前几个月无意间得罪了许家一个公子……。”

“多大点事,也值的知足如此上心。”伍长青不以为意的道:“这事让则诚兄出面摆桌酒席,说和一下,小事一桩。”

潘仕明?易知足迟疑了下才道:“则诚兄与盐商子弟关系好?”

伍长青笑道:“潘家有一房就是盐商。”

原来如此,易知足点了点头,提起潘仕明,他才想起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他了,当即问道:“则诚兄这段时间在忙些什么?”

“你不知道?”伍长青想了想,才笑道:“忘记给你说了,则诚兄去澳门了,说是买西式活字印刷机。”mkeai1

第九十七章 颠倒黑白

整整一日,茶价波动剧烈,跌跌涨涨,涨涨跌跌,到的天黑,茶价居然又回到十八两一担的价位上,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忧,高价抛售的暗自欢喜,追进去被套者忧心忡忡。

十三行一众行商虽然得到伍长青的传话,却因为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也不敢大肆的买进,只在十七两的价位上买了一些,倒是薛掌柜听话的很,一口气将手头所有的银票全部换成了茶叶。

次日,茶市一开,已经得知具体情况的行商开始大量的收购茶叶,一众茶商也从黄子昌处知晓了内情,开始闷声收购,茶价立刻开始缓慢上扬,反应快的投机商也开始快跟进。

就在茶价稳步攀升之时,传来消息,银行会馆召集所有的票号钱庄当铺印局的掌柜前往公馆会议。所有人都意识到,又有重大事情生,都紧张的密切的关注着银行会馆的动静。

消息传到元奇总号,伍长青笑道:“梁介敏这是要征求所有掌柜的意见,知足认为胜算有多大?”

易知足正忙着拆卸一块怀表,闻言,头也不抬的道:“易位而处,长青若是钱庄掌柜,会是何意见?”

“易位而处……。”伍长青沉吟着道:“那自然是趋吉避凶,茶叶若是二次崩盘,对票号钱庄当铺印局来说,无异于是雪上加霜,前面的放贷收不回,后面的放贷也收不回,倒闭破产的不知凡几。

若我是钱庄掌柜,必然是毫不犹豫的赞成元奇一统广州钱行,稳定茶市,推高茶价,然后收回放贷,先确保自己的钱庄不倒闭,不亏或是少亏再说。”

“这不就结了。”易知足随口道:“死道友,不死贫道,一盘散沙,人人都会先求自保,哪里会管银行会馆的死活。”

“死道友,不死贫道。”伍长青轻笑道:“这话可谓是一针见血。”

易知足没搭理他,将一个个零件拆卸下来在桌子上一排列好,皱着眉头不语,修理怀表他是在行,但制作怀表,他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更不用说什么流水作业,他只知道流水作业是什么概念,一块怀表究竟有多少个零部件要分多少步骤,他心里真没底。

见他不吭声,伍长青凑上前,好奇的道:“知足所说的流水作业是怎么回事?”

易知足指着一排零件,道:“广州的钟表工匠都是全能,独自一个人能够制作出一块怀表来,所谓的流水作业,就是一个人只做一个零部件,然后,再组装。

流水作业的好处很多,简单的说,熟能生巧,可以提高产量,提高效率,减少不合格率,其次,所有生产出来的零部件都是统一的规格型号,组装出来的怀表规格型号自然也是一样,最明显的好处就是维修方便。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便于保密,重要的零部件就只有几个工匠清楚熟悉,保密范围大幅缩小。”

伍长青这段时间对怀表也下了番功夫,远比常人了解的多,一听就觉这个流水作业相当不简单,沉吟了片刻,他才道:“西洋的钟表似乎并不是采用流水作业的。”

“当然不是。”易知足老神在在的道:“这是我独创的。”

“大掌柜。”孔建安缓步进来,瞟了一眼桌上的钟表零件,道:“有位许…公子,指名要见您。”

“居然找上门来了?”易知足颇觉意外,问道:“就他一个?”

孔建安瞥了伍长青一眼,点了点头,道:“还有俩个小厮。”

易知足笑了笑,道:“带她进来罢。”

伍长青一听,却是有些着恼,道:“知足且忙你的,我去会会他。”说着转身就走。

待他出门,易知足连忙轻声道:“别让他坏事。”孔建安心领神会的笑了笑,赶紧追了出去。

不一会,许怡萱便带着两个小厮快步走进房间,一见易知足,她便讥讽道:“易大掌柜,要见你可真不容易,那胖子还在天宝表厂罢。”

严世宽在天宝表厂,这丫头都调查清楚了?这下可是真没法抵赖了,易知足含笑道:“许公子可真是慧眼如炬。”说着,他自桌下屉子里取出一个盒子,双手奉上道:“这是许公子的帽子,完璧归赵。”

许怡萱一双大眼睛瞥了眼桌子上被拆的七零八落的怀表零件,又上下打量了易知足几眼,似笑非笑的道:“易大掌柜莫非以为我是为了这帽子前来?”

这是要兴师问罪?稍稍转念,易知足便笑道:“在下本是一番好意……。”

“一番好意?”许怡萱愣了一下,嗔道:“你大庭广众之下调戏本姑娘,又掠走帽子,还是一番好意?”

“姑娘可真是冤枉在下。”易知足一脸委屈的道:“姑娘天生丽质,女扮男装,悠游于闹市间,又无人相伴,引的一群泼皮垂涎,西关龙蛇混杂,经常有女子被掠往外地卖入青楼。

在下担忧姑娘遭遇不测,刻意上前点破姑娘行迹,掠走帽子,亦是为了让姑娘回家,如今姑娘反倒来怪在下,岂非是什么吕洞宾?”

什么吕洞宾?许怡萱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当即轻啐了一口,道:“你颠倒黑白……。”

“姑娘明鉴,那在下只能实话实说了。”易知足说着轻叹了一声,道:“姑娘花容月貌,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在下骤然得见,惊为天人,神魂颠倒,生怕再难见姑娘一面,是以掠了姑娘帽子,期望有缘再见。”

见他竟然直言不讳的当面表达爱慕之情,饶是许怡萱素来胆大,也羞的两颊飞霞,抬不起头来,低声道:“你这人疯言疯语…。”话没说完,就羞的转身快步离开。

“这么害羞,还女扮男装出来混。”易知足摇了摇头,这才留意到帽子还在手里,想了想,他又将帽子放回屉子。

许怡萱出的元奇大门不远,许应坤几人就迎了上来,笑问道:“如何?”

“别问了,那人就是个疯子。”许怡萱丢下一句,快步离开。mkeai1

第九十八章 票号拜访

中午,易知足歪在椅子上小眯了一觉,迷迷糊糊听的孔建安的焦急的呼声,“大掌柜,大掌柜!”

睁开眼,见的孔建安一脸的焦急,易知足心里也是一跳,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茶市休市了。”孔建安急急说道:“西关所有的大小茶行茶铺突然全部关门。”

“突然休市?”易知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解修元开口道:“大掌柜,上午银行会馆召集所有票号钱庄会议,中午茶市就突然休市,估摸着应该是银行会馆与茶叶公会联手,殊死一搏,以罢市来要挟官府要挟十三行。”

孔建安缓缓点头道:“去年,茶叶公会联手涨价,也是采取罢市的手段,逼迫十三行不得不同意茶价上涨。”

易知足此时已是完全清醒过来,抓过蒲扇不紧不慢的扇着,少顷,他才开口道:“不急,十三行手中有大批茶叶,罢市要挟不了十三行,至于要挟官府?那至少的罢市一些时日,官府才会出面。

再说了,茶叶公会难道还看不清楚形势?我不相信黄子昌会孤注一掷,茶行已经经历了一次茶叶崩盘,他不敢冒险,因为茶行已经经受不起波折,不要着急,咱们先静观其变。”

见他如此沉稳,孔建安、解修元不由的稍稍心安,瞥了二人一眼,易知足才问道:“银行会馆那边是何情形?散了吗?”

“没有。”解修元道:“跑街伙计刚才回报,没见人出来。”

“叫人密切打探外间情形。”易知足吩咐道。

待的二人退出,他才起身,皱起眉头在房间里踱步,难道银行会馆还不死心,要做垂死挣扎?那么茶市休市,目的又是什么?封锁十三行进入茶市的资金?这个可能不大,且不说元奇还有二三百万的现银,伍家潘家卢家估摸着也还能调集几百万现银。

以罢市要挟官府出面?似乎也没道理,茶价如今正在反弹,茶商们赶本心切,岂会愿意茶市罢市?除非是罢市对茶商们有好处,否则罢市难以持续,想到这里,他心头豁然一亮,银行会馆不是垂死挣扎,而是妥协了!茶市休市,是为了防止茶价暴涨!

“大掌柜!”刚刚离开的孔建安去而复返,一脸兴奋的道:“日升昌、志诚信、蔚丰厚、天成亨…等山西票号一众掌柜齐齐登门拜访。”

一众票号掌柜登门拜访无疑是证实了他的猜想,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请他们进来。”

请他们进来?孔建安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山西票号资本雄厚,素来没将钱庄放在眼里,反而是一众钱庄为了从票号获得低息贷款和汇兑业务对票号刻意逢迎,如今山西一众票号掌柜齐齐登门拜访,对元奇而言,这简直是天大的面子,而易知足居然吩咐请他们进来!

略微迟疑,孔建安才道:“西票财雄势大,众掌柜齐齐登门,大掌柜…是不是出去迎迎。”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含笑道:“知道西票众掌柜为什么齐齐登门拜访吗?因为从今以后,在广州,在广东的地盘上,所有西票都要看元奇的脸色,咱们是主,他们是客!”

听的这话,孔建安一身热血上涌,一脸胀的通红,不敢置信的道:“大掌柜是说,银行会馆败了?元奇要一统广州钱行了?”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道:“去吧,别怠慢了客人。”

不一会,一众西票掌柜便在孔建安、解修元的陪同下走进院子,易知足站在台阶上含笑而立,他确实有意端架子,这架子不端不行,银行会馆倒了,元奇就是广州甚至是整个广东的金融霸主,而且山西票号迟早会成为元奇的对手。

一众西票掌柜以日升昌票号广州分号的大掌柜王德昌为,见易知足出门迎接,王德昌稍稍松了口气,他还真是担心易知足少年得志,目空一切,让众人下不来台,当即快步上前,拱手笑道:“素闻易大掌柜风流倜傥,才智无双,今日有幸……。”

易知足连忙拱手还礼,笑道:“如此盛赞,在下可不敢当,传扬出去,不知有多少士子会上门来踢馆,诸位,易知足这厢有礼,诸位屋内请。”

进的会客厅,少不了一一介绍见礼,寒暄落座之后,王德昌便开门见山的道:“元奇一统广州钱行,已是指日可待,日后山西票号,还请易大掌柜多多照拂。”

“王大掌柜这话可就见外了。”易知足含笑道:“广州不过一隅之地,山西票号却是分号遍天下,广州金融的繁盛,离不开山西票号,日后还望诸位大掌柜多多照顾元奇,元奇愿与票号互利互惠,携手共进。”

听他如此说,一众西票掌柜都是放下心来,是否能够做到互利互惠携手共进且不说,至少这易大掌柜谦逊有礼,不骄不躁,日后打交道要好说话的多,而且有他这句话,至少不用再担心元奇不承认各个票号的有价票据。

双方客套了几句,王德昌便含笑道:“易大掌柜事务繁忙,在下等也不便多耽搁,明日,西票众人在濠畔街,珠犀酒楼设宴,还请元奇几位掌柜务必赏光。”

这就是要攀交情了,易知足自然不好推却,当即颌道:“诸位盛情相请,在下岂敢推却,。”

“易大掌柜爽快。”王德昌笑着起身,拱手道:“那在下等先行告辞,明日在珠犀楼恭候大驾。”

将一众西票掌柜殷勤的送出元奇总号大门,易知足才止步,待的众掌柜起轿离开,他才转身进了后院,吩咐道:“孔掌柜、解掌柜准备一下,稍后随我去银行会馆。”

孔建安不解的道:“大掌柜何必如此着急?”

“不是我着急。”易知足笑道:“是银行会馆和茶叶公所着急,很快就会有人来请。”

解修元却道:“如何一统钱行,大掌柜可想妥了?”

“我打算先西关,后城里,先大后小。”易知足缓声道:“西关又以四横四纵八条街为主,你二人各负责横纵四街。”mkeai1

第九十九章 总掌柜

一顶四人抬大轿稳稳的在元奇总号大门外停下,轿帘一开,黄子昌躬身从轿子里走出来,身为茶业公会会长,为了便于在官场走动他也捐了一个五品官,自然是有资格坐四人抬大轿。

下的轿来,黄子昌一脸喜气的跨入元奇,一个伙计殷勤的迎上来,还未来得及开口,黄子昌便道:“老夫茶业公会黄子昌,快带老夫去见你们易大掌柜。”

迎客的伙计不仅记性好,而且西关的地头也熟,一听他自报名号,连忙躬身笑道:“黄总商光临,小店蓬荜生辉,黄总商请随小的来。”

“小店?”黄子昌呵呵笑道:“从今以后,元奇可称大清第一店,无须再自谦小店了。”

大清第一店?伙计吓了一跳,连忙陪着笑道:“黄总商,这玩笑可开不得。”

“老夫可不是开玩笑。”黄子昌心情极好,笑呵呵的道:“明日你就知道了。”

进的后院,见着易知足,黄子昌拱手笑道:“恭喜易大掌柜。”

易知足刚刚更衣出来,含笑拱手道:“也恭喜黄总商。”

“全是托易大掌柜之福。”黄子昌说着伸手道:“易大掌柜请,银行会馆一众掌柜都在巴巴的盼望着易大掌柜,犹如久旱盼甘露。”

“可能茶叶公会更欢迎在下一些。”易知足笑着道:“茶市休市,是谁的主意?”

“还能有谁,自然是梁会长。”黄子昌低声道:“梁会长担心消息传开,茶价暴涨,怕易大掌柜一怒之下,覆手为雨,打压茶价,那钱行的损失可就大啰。”

“不至于,不至于。”易知足微微笑道,心里却暗忖这梁介敏心思缜密,元奇在并购一众钱庄之前,确实是容不得茶价暴涨,他的防着银行会馆乘着茶价暴涨之机抽身而退,茶价要大涨,也须的等到元奇一统钱行之后。

见他口不对心,黄子昌一笑,转了话题,道:“银行会馆关闭,会馆一众人等,不知易大掌柜有何打算?”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说怎敢有劳黄总商前来相请,原来黄总商是担忧梁会长骤然闲暇,心里失落。”稍稍一顿,他才道:“梁会长在广州钱行德高望重,还劳烦黄总商前去探问一下,是否愿意屈就元奇总掌柜之职?”

“总掌柜?”黄子昌一愣,不知道这总掌柜是什么意思。

孔建安、解修元也是一脸的纳闷,两人也从来没听说元奇还有总掌柜这一职位,但黄子昌在旁,两人也不好开口询问。

倒是黄子昌径直道:“不论票号钱庄,在下都未曾听闻总掌柜一职……。”

“一城之大掌柜。”易知足含笑道:“若梁会长愿意屈就,元奇拟聘请梁会长担任元奇银行广州分行之总掌柜。”

元奇银行广州分行总掌柜!黄子昌若遭雷击,目瞪口呆的看着易知足,元奇银行这是要将分行开遍大清?更让他震惊的是易知足的气度,银行会馆与元奇这些时日来明枪暗箭,斗的不亦乐乎,都是欲致对方于死地而后快,如今元奇大获全胜,居然将如此重要的职位转手送给梁介敏!

再则,元奇银行广州分行,这可不是山西票号广州分号能比的,一个广州分行所拥有和能调集的资金那是数以千万两计的,广州分行的总掌柜那完全不是银行会馆的会长能比的,这职权地位可说是天壤之别。

回过神来,他才迟疑着道:“易大掌柜这话可是当真?”

“如此大事岂敢儿戏?”易知足肃然说道:“黄总商尽管前去回话。”

“十三行有知足这等子弟,实是令人羡慕!”黄子昌感慨了一句,这才拱手道:“老夫先行一步,在银行会馆恭迎易大掌柜。”

待的黄子昌快步离开,易知足才回看向默不吭声的孔建安、解修元二人,含笑道:“怎的,是眼热?还是想不通?”

“眼热是有的。”解修元开口道:“想不通却未必,梁会长确实在广州钱行德高望重,威信极高,由他出任广州分行总掌柜,可说是众望所归,对于元奇来说,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大掌柜胸襟如海,气吞天下,在下真心敬服。”

孔建安却道:“在下担忧日后难以掌控广州分行。”

“只要上了元奇的船,就没有人会愿意半途下船。”易知足自信的道:“至于说掌控,现在不是担忧的时候,我会逐步完善元奇的管理制度和体系,尾大不掉,割据称雄的情况不可能在元奇出现。”

微微一顿,他接着道:“元奇如今才算是打开局面,略具雏形而已,你们要沉下心来,多看多想多学,总掌柜,非是一城之大掌柜,一省之地大掌柜才能称为总掌柜,你们以后都是要放出去独当一面的,眼光要放长远些。”

独当一面,一省之总掌柜?元奇银行不仅是要垄断广州钱行,垄断广东一省之钱行,而是要垄断大清各省钱行?孔建安、解修元二人浑身的血仿佛一下子全涌到脸上,涨得通红通红,齐齐躬身一揖,道:“在下定不会辜负大掌柜苦心栽培之恩。”

“走罢,别让他们久等了。”易知足说着举步前行。

易知足三人乘轿抵达西荣巷巷口,随行的小厮李旺仿佛吃了一惊,在轿外急声道:“少爷,他们迎到巷口来了。”

揭开轿帘一看,易知足也是吓了一跳,不宽的巷子两旁全是人,从巷口一直延续到银行会馆门口,这欢迎的阵仗也太大了点,他连忙跺脚让停轿,从轿子里哈腰出来,巷口一众大小掌柜们便齐齐拱手,道:“恭迎易大掌柜!”

跟随下轿的孔建安、解修元二人被这一声齐整的呼声吓了一跳,待的看清眼前的情形,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的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有些紧张的跟在了易知足身后。

易知足也从来没经历这种场合,不过想到这些前来恭迎的掌柜们马上都会变成元奇的职员,他很快就镇静下来,满面含笑的缓步前行,一边拱手还礼,一边朗声道:“辛苦诸位。”

“恭迎易大掌柜!”“恭迎易大掌柜!”

一路前行,一路呼声不断,易知足感觉自己象是在阅兵,后背都沁出细汗来了,开始还喊声辛苦,后面干脆不喊了,反正喊也没人听的到,频频拱mkeai1

第一百章 元奇野心

银行会馆大门口,梁介敏带着会馆上下一众人等敬立恭候,看着满面春风,意气风华的易知足缓步而来的,心里不由的百感交集。

就是这么一个十八岁的后生,利用英国大幅调整茶叶进口税的机会,制造了广州的茶叶崩盘,将银行会馆和茶业公会这两大行业公会玩弄于股掌之间,短短几日,就生生将广州钱行逼到绝路,逼的银行会馆不得不解散。

他扭头看了一眼高悬在大门正上方的银行公馆匾额,心里却说不出是悲是喜,延续了两百年的银行会馆在他手中解散,但一个全新的局面也将在他手中展开。

对于易知足,他心情极为复杂,这位年轻的易大掌柜,手段心机都有过人之处,尤为难得的是他年纪轻轻就能洞彻人性。

今日一早,他才幡然醒悟,昨日易知足来公馆见他,主要目的不是打动说服他,而是打动说服茶业公会的黄子昌。

在茶价重回高位的诱惑下,黄子昌毫不犹豫的将银行会馆卖了,四处散布消息,以至于不少掌柜一早就登门来打探消息,迫于无奈,他不得不召集众人公议。

公议的结果,让他心里寒,不论是票号钱庄还是当铺印局,所有掌柜都只希望尽量减少损失,没有一个人在意银行会馆的生死荣辱,这让他心寒到了极点。

但就在他心灰意冷,愤怒绝望到极点之时,易知足却将他从谷底推到了山顶,他做梦也想不到,易知足居然会聘请他出任元奇银行广州分行的总掌柜。

一统广州钱行的元奇银行广州分行总掌柜,这个总掌柜的分量有多重,他可是再清楚不过,票号钱庄的大掌柜拥有绝对的人事任免权和经营权,这个总掌柜绝对不是银行会馆的会长能比的,这等于是将整个广州钱行交到他手中。

更让他震惊的是,如此重要的人事任免,易知足却是一言而决,这不仅是显示了易知足过人的心胸和气魄,也证实了易知足在元奇银行一言九鼎的地位,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年轻的易大掌柜。

如此郑重其事的恭迎易知足,不仅是因为出于对易知足的感激,也是出于尊重,这位年轻的大掌柜,不仅值得他尊重,也值得广州钱行所有的掌柜尊重!因为元奇完全可以对广州的大小钱庄赶尽杀绝,但易知足没有如此做,给大多数钱庄留了一条生路!

从巷口到银行会馆,短短不过百来米,易知足却感觉象是走了几里路,待的看到梁介敏率一群人在大门口迎接,他才松了口气,暗忖这等欢迎方式下次还是不要有的好。

不等易知足走近大门口,梁介敏就带着众人迎上前去,躬身一揖,道:“梁介敏率银行会馆上下人等,恭迎易大掌柜!”

易知足还了一揖,含笑道:“梁会长如此恭迎,在下如何敢当。”

“易大掌柜宅心仁厚,理当受广州钱行同仁的恭迎,更何况易大掌柜如今已是天下第一大银号的大掌柜,受一众钱行掌柜拥戴,亦是理所当然。”梁介敏说着侧身让步,伸手道:“易大掌柜请!”

易知足也不矫情,大步走进大门,门内两侧站的象两条墨线似的一众青衣仆从立时齐齐跪下,齐声道:“小的们叩见易大掌柜!”

易知足心里暗忖,看不出梁介敏驭下还挺严的,看来这个总掌柜没有选错,一路进到内堂小会客厅,一众掌柜都在外院止步,跟进来的只有梁介敏、唐敬元二人,在四人的谦让下,他自然是坐了主位,之后四人又是一番谦让,最后还是他话,孔建安、解修元、梁介敏、唐敬元才依次在他下落座。

扫了四人一眼,易知足也不客套,径直道:“梁会长可愿接受元奇银行广州分行总掌柜之聘?”

刚刚落座的梁介敏连忙起身,躬身一揖,道:“承蒙易大掌柜青睐,在下必然为元奇鞠躬尽瘁。”

“鞠躬尽瘁用不着,心力交瘁是免不了的。”易知足看着他道:“梁掌柜可知,总掌柜一职,非是一城之大掌柜,为防骇人听闻,我没对黄总商实言相告,如今这里没有外人,我不妨坦白告诉你,总掌柜乃是一省之大掌柜职位,广州总掌柜,实为广东总掌柜。”

广东总掌柜,广东一省之大掌柜!梁介敏霍然抬头看向易知足,心里震惊不已,元奇究竟有多大的野心?难道要垄断整个大清的钱行?

唐敬元更是目瞪口呆,愣愣的看着几人,他实在不敢想象,开业不过几日的元奇银行,竟然会有如此大的野心,这才刚刚开始一统广州钱行,就已经放眼整个大清了!

见两人愣,易知足道:“一统广东钱行,这是邓大人允了的,邓大人是两广总督,所辖不过广东广西两省,但元奇的脚步不会只止步于广东广西,元奇要真正的做到汇通天下,不独只是大清的天下!咱们要将元奇打造成为一个分行遍及世界各国的级金融帝国,世代绵延,泽被子孙后代!”

元奇还要将分号开到国外去?这下不仅是梁介敏、唐敬元,就连孔建安、解修元都是一呆,易大掌柜的野心未免也太大了!

“远的先不说。”易知足接着道:“咱们先做到汇通广东一省之地,梁掌柜可有信心?”

梁介敏哪里还敢迟疑,连忙躬身道:“青蝇之飞,不过数武,附之骥尾,可致千里,若连汇通广东一省亦无法做到,在下有何颜面追随大掌柜汇通天下?请给在下一年时间,若不能汇通广东一省,请大掌柜撤了在下总掌柜之职。”

“好!”易知足含笑道:“元奇上下必定全力支持梁掌柜。”

“在下先谢过大掌柜。”梁介敏说着将话头一转,道:“元奇如今已堪称大清第一大钱庄,元奇总号却颇为局促,在下恳祈将元奇总号迁来公馆。”

银行公馆确实比元奇现在的总号所在大了数倍,易知足也不谦让,点了点头,道:“也好,广州分行实为广东分行,理应将分号设在城内,梁掌柜选好地址,建分行的费用,总号拨款。”mkeai1

第一百零一 燃鞭庆祝

见易知足大大方方的同意将元奇总号迁至银行公馆,梁介敏顿觉浑身轻松,银行公馆历经二百余年不断的扩展和翻修,不仅占地广阔,而且富丽堂皇,气派非凡,作为元奇总号可谓是再适合不过,这也算得上他送给易知足的一份见面礼。

易知足却没有心思去琢磨他的这点小心思,他关心的是兼并钱庄的事,如今既然与梁介敏定了上下的名分,说起话来也就不必太多的忌讳,当下就问道:“一统广州钱行,梁掌柜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前面已有十余家钱庄附股元奇,有成例可循,钱庄应无问题…。”梁介敏缓声道:“不过,元奇一统广州钱行,高息吸纳小额存款,低息大额放贷,又有存一贷二的举措,当铺印局已无立足之地。

印局尚且好说,印子钱名声不佳,不足为虑,有些棘手的是当铺,当铺利厚,又胜在稳妥,名声也尚可,不少官员缙绅、豪门大族都开当铺谋利,广州大小当铺五百余家,若是处理不当,怕是会给元奇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扫了四人一眼,道:“元奇一统广东金融市场的目的,不是为了吃独食,而是为了改变目前一盘散沙的局面,通过这次的茶叶崩盘,你们应该深刻的体会到,一盘散沙,经不起任何稍大一点的金融危机和外来的金融冲击。

再则,元奇一统广东金融市场也是为了能更为有效地从各个层面吸收游资和闲散资金,以便于在各行业、各地区之间重新分配资金,尤为重要的是,此举能够集中资金,挥资金的规模效益。

元奇要想长期稳定的展,必须打牢根基,必须尽力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官绅士商,一句话,必须尽力将所有的有钱有名有地位的人都吸纳到元奇来,将他们的利益与元奇绑在一起,形成共赢的局面。

不论是当铺印局,还是官绅士商,都允许他们附股元奇,但不能强迫,遵循自愿的原则,钱庄也是如此,强扭的瓜不甜。”

听的这番话,梁介敏暗自振奋,易知足有这份心胸,元奇还真有可能远山西票号,真正做到汇通天下,他当即含笑道:“既是如此,当铺一众东家掌柜也就无话可说了。”

“大掌柜。”唐敬元开口道:“恕在下直言,元奇低息放贷,利润微薄,远不及之前的钱庄当铺印局获利丰厚,大掌柜虽是有心笼络,但只怕愿意附股元奇的官绅士商不多,资金逐利,在下担忧,广东白银恐有向周边省份大量转移的可能。”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转向梁介敏,道:“梁掌柜如何看?”

“这种情况确有可能生。”梁介敏沉吟着道:“不过,当务之急,是先一统广东钱行,白银既能外流,亦能回流,一旦元奇展现出强大的实力,何愁无人前来附股?”

“说的好,事有轻急缓重,须的先急后缓。”易知足颌道:“不过,白银外流情况也须的引起足够的重视,外人对元奇多不了解,需要做足宣传,存贷利差是钱庄的主要的收入,以后也将是元奇的一大重要收入,但眼下来说,算不上主要。”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们还没见识过资金大规模使用所产生的效益,你们试想想,这次茶叶崩盘,如果元奇动用上千万的资金进入茶市,会是什么情况?获利又会有多丰厚?

以元奇现有的资金规模,可以在大清任何一地轻松自如的操纵任意一样大宗商品的价格,你们说这利润会有多大?”

此番茶叶崩盘,获利最丰的当数十三行行商,不说一倍之利,六七成至少是有的,短短数日,如此暴利,简直就是在抢钱!若是元奇动用上千万的资金入市,绝对是翻云覆雨,获利还将更高!

在场四人都愣愣的有些出神,这就是资金的规模效益?元奇将会以这种方式赚钱?

“元奇之所以能在短短几日内迅的一统广州钱行,就是因为茶叶崩盘。”易知足沉声道:“元奇要想快扩张,动金融战,是唯一的捷径,慈不掌兵,义不聚财,元奇要迅崛起,就不能心慈手软,必然会有数以万计的官绅商贾因为元奇的崛起而倾家荡产,广州是幸运的,因为广州成了元奇的根基所在地。”

孔建安一直没吭声,这时忍不住道:“大掌柜,对外可不能如此宣传,这有损元奇的名声。”

听的这话,易知足笑道:“元奇初建,声誉确实不能坏,方才说的也算是元奇对外扩张的一种模式,你们心中有数即可,至于对外宣传,元奇银行其实是集票号钱庄当铺于一身,除了存贷利差,尚且有汇水,平色余利,还有,元奇会铸银元,你们只管对外宣扬。”

茶市突然休市,西关人心惶惶,各种猜测层出不穷,一众茶商虽然不知道真相,却隐约知道一点,倒是沉得住气,一众投机商则象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难安,四处打探消息。

易知足进银行会馆的热闹景象很快就传扬开来,就在众人议论纷纷,妄加猜测之时,西关不少茶行却急不可待的燃放鞭炮予以庆祝,紧接着,银行会馆解散,元奇银行即将一统广州钱行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消息一传开,西关大小茶行茶铺无不燃放鞭炮庆祝,不少钱庄也跟着凑热闹,一时间西关鞭炮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银行会馆解散,元奇银行即将一统广州钱行,这消息太过匪夷所思,原本没人敢相信,但见茶行钱行纷纷燃放鞭炮庆祝,却又不敢不信,纷纷打探个中缘由。

一时间西关大小茶楼酒楼会馆学院人声鼎沸,纷纷议论着这件令人不可思议到极点的新鲜事,就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原银行会馆会长梁介敏出任元奇银行广州分行总掌柜的消息又传了开来。mkeai1

第一零二章 下一步

银行会馆会长梁介敏摇身一变成为元奇银行广州分行总掌柜,这事议论的人并不多,反倒是元奇广州分行的设立和总掌柜的职位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元奇银行在西关在广州本就有大大小小二十余家分号,但都是以街名或是坊名命名,如双门底分号、同文分号、登龙分号,丰宁里分号,如今却出了一个广州分行,而且分行掌柜还冠以总掌柜之称。

元奇想做什么?这已经是不言自明,谁也没有料想到,以十三行子弟的名义开办的元奇银行一统广州钱行犹不知足,居然还有更大的野心,难道也想效仿山西票号,将分行开遍大清不成?

然而,元奇似乎是觉的还不足以轰动,又一条消息紧随着传来,广州大小当铺印局都可以循钱庄例,附股元奇。

消息传开,整个西关一片哗然,元奇这是要将广州的钱庄当铺印局一网打尽,只有山西票号置身事外,但心思稍微活泛些的都清楚,山西票号在广州的地位已是一落千丈,不复以前的风光,如今的山西票号已经沦落为元奇的附庸,完全要看元奇的脸色。

开办当铺的官员缙绅、富商巨贾、豪门大族却是有些举棋不定,元奇一统钱行,又是低息放贷,又是存一贷二,当铺已然是无利可图,但附股元奇,他们却有些犹豫,不是对元奇不放心,而是不看好元奇,低息放贷的元奇能有多大的利润?

当铺在这一波茶叶崩盘中的损失并不大,毕竟当铺放贷基本都是抵押放贷,根本不操心收不回放贷,因此,不少人都是心存观望。

反倒是损失巨大的钱庄对附股元奇很是踊跃,被元奇打的越惨,他们对元奇的信心越大,元奇银行广州分行的设立,总掌柜的设置,无一不表明元奇会继续迅扩张,而且凭借着元奇的实力和手段,说不定有盖过山西票号的可能。

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元奇一统广州钱行之后,才会维护茶市的稳定,大力拉抬茶价,所有的钱庄才能最大限度的减少损失。

市井间议声如潮,元奇上下却一片忙碌,开始有条不紊的并购钱庄,西关的大小钱庄开始分区分片分街的关门封账盘账,元奇一众掌柜伙计人人都忙的两脚生风,身为大掌柜的易知足此时却空闲下来,大局已定,善后扫尾的事情自然用不着他亲力亲为。

上午,在元奇总号打了个转,易知足便同伍长青一道乘船前往河南岛,元奇西关这一战算是落幕了,他也该去见见伍老爷子,安排下一步。

伍家花园,延辉楼,伍秉鉴极为鲜见的拿着一本棋谱,按谱摆子,待的易知足、伍长青两人进屋见礼,他含笑起身,道:“易大掌柜无须多礼。”

听他以易大掌柜相称,又见他一脸微笑,易知足笑道:“平湖公即便心情大好,也犯不着拿小子打趣。”

“可不是打趣。”伍秉鉴道:“如今元奇银行的易大掌柜,谁见了不得礼敬三分?”

“平湖公可别折杀小子。”易知足含笑道:“总算不负平湖公所望,收拾了银行会馆,不过,银行会馆倒的太快,连累十三行少赚不少银子。”

“他们赚的已经不少了。”伍秉鉴说着伸手指了指椅子,道:“别拘着,坐。”待的易知足谢过落座,他才接着道:“粤海关那边可是送了重礼,你是何打算?”

“粤海关那边先的按兵不动。”易知足缓缓说道:“如今元奇已经将广州大小钱庄尽收囊中,钱庄亏本,既影响元奇的实力,也影响元奇的声誉,得缓上一缓,眼下才是六月,缓一个半月左右罢,待一众钱庄收收贷款再说。”

伍秉鉴微微点了点头,道:“你这次也赚的不少吧?”

“还不知道具体的数额。”易知足笑道:“估摸着不会少于二十万,平湖公该不会是催贷吧,那四十万晚辈可是打算两个月后才还。”

伍秉鉴摆了摆手,道:“那四十万本就是你的,是购买天宝表厂股份的,二十万是早应该支付的,另二十万算是提前支付给你的,若是明年朝廷不厉行禁烟,你再连本带息还回来,你小子现在反正也不缺钱。”

听他如此说,易知足也不矫情,连忙拱手道:“那就先谢过平湖公了。”

“先别急着谢。”伍秉鉴道:“咱们三家那五百万,你是何打算?这次茶叶崩盘,潘家卢家可是分文未赚。”

“小子心里有数。”易知足说着伸出两根指头,道:“多了不敢说,两成,小子敢保证。”

“好。”伍秉鉴颌道:“你保证他们两家即可,元奇已经一统广州钱行,吃象太难看,容易惹人非议,伍家的这份,容你日后再补上。”

易知足敛了笑容,神情郑重的拱手道:“没有平湖公,就没有元奇的今天,这份恩情,小子会永远铭记在心。”

“言重了。”伍秉鉴摆摆手,道:“没有知足,就没有元奇,没有知足,十三行也没有这次赚钱的机会,再说了,拿出这五百万也是为了救十三行,知足无须如此。”

“平湖公豁达,但这份人情,小子不得不记。”

“好。”伍秉鉴笑道:“老夫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就是扶持知足。”说着,他看了伍长青一眼,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赶紧的,去冲壶好茶来。”

见伍长青不情不愿的离开,易知足微微一笑,道:“元奇已是树大招风,邓大人在任还好说,若是邓大人调任,可就难说了。”

伍秉鉴沉声道:“你想建私军?”

“必须的建,小子可不想为他人做嫁衣裳。”易知足点头道:“仅是广东一省,元奇吸纳的存银就可能会高达四千万,天下太平,倒是只须防着朝廷,朝廷的吃象还不至于太难看,若是天下大乱,元奇就是人人垂涎欲滴的目标,咱们得未雨绸缪,可不能等到天下大乱,才匆忙筹划。”mkeai1

第一零三章 元奇行善

筹建私军!伍秉鉴一脸平静的看着易知足,他知道这小子是想创建一个类似英国东印度公司一样拥有自己地盘和军事实力的庞大公司,在两人的数次谈话中,对方毫不掩饰对东印度公司的向往,在为义学选址之时,也隐隐流露出这个意思。

稍稍沉吟,他才开口道:“知足也算得上是走一步看三步,你可是想借办义学来筹建私军?”

“平湖公明鉴。”易知足毫不隐讳的道:“如今天下尚算太平,要想不引起地方官府的警觉,只能打着慈善的幌子兴办义学。”

“看来知足是早有定策。”伍秉鉴道:“可否详细说来听听?”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平湖公似乎并不反对筹建私军?这可是形同谋反,诛九族的大罪。”

听的这话,伍秉鉴似乎觉的有些好笑,嘴角牵了牵,却没笑出来,稍稍沉吟,他才道:“知足风华正茂,老夫却行将入土,伍家家大业大不假,你易家用不了几年,也不会逊色伍家,知足都不怕,老夫又怕什么?”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知足断言清英会爆战争,天下将会大乱,这些日子,老夫也在琢磨,自嘉庆以来,先有白莲教之乱,后有天理教之乱,又有苗族暴乱,瑶族暴乱,广东、福建附近的海域也不安宁,海盗作乱频繁。

道光继位以来,西有张格尔叛乱,南有瑶族暴乱,鸦片屡禁不止,日益泛滥,可见大清国势已是江河日下,若是清英战争不可避免,这天下还真是大乱的可能,果真如此,效仿东印度公司,自建武装护商保商,倒也不失为上策。”

“这几年鸦片走私日益猖獗,白银外流加剧,清英会否爆战争,关键就在这两三年间,明年朝廷若是厉行禁烟,战争则不可避免。”易知足说着放缓了语气,道:“新义学的修建,估摸着亦要到明年才能完工,不过,在下不想等到新义学修建完工,才开始招收学生。”

伍秉鉴眉头微皱,道:“知足是何打算?”

“以行善为名,收容广州及其附近府县的所有乞丐和流民,这笔银子,在下来出,但要以元奇和十三行的名义来做。”易知足缓声道:“将新义学周边的荒地、田地尽数买下,分给乞丐和流民,这等若是给新义学加了一层防护圈,外人难以接近义学,不易窥探义学的动静,其中的小孩和少年则可尽数集中起来训练和启蒙。”

“此举大善。”伍秉鉴颌道:“不过,以元奇银行的名义就足够了,何必拉上十三行?”

“元奇的东家太多,未必人人都愿意行善。”易知足含笑道:“以元奇和十三行两家的名义,对元奇的东家可说是十三行行善,对十三行的行商可以说此举是为了提升元奇的声誉,反正众行商不会在意元奇的举措。

再则,就是出于训练的需要,新义学的学生以后是要学习火器的,火器实弹训练动静太大,只能到海上荒岛去训练,这就需要大量的海船,而且新义学的学生频频出海也需要理由,这都需要借助十三行…。”

练习火器?筹建的私军准备以火器为主?伍秉鉴看了他一眼,道:“十三行有何理由频频出海?”

“组建商船队出海贸易,以训练船员水手为名出海。”易知足沉声道:“筹建私军,水师必不可少,十三行必须组建商船队,有一支庞大的商船队,一则可以进退自如,再则,也是出于商贸的需要,十三行不能总是坐在家中等生意上门,咱们也该走出去看看。”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平湖公跟旗昌洋行的关系甚好,晚辈欲向美国订购十艘越洋武装商船,其中两艘最好是度快的飞剪船,所有商船吨位最好在千吨以上,能上二千吨更好,尽量要求在三年内交货。”

伍秉鉴看了他一眼,道:“武装商船?为何不是战舰?知足难道准备组建商船队去花旗国贸易?”

“购买战舰眼下还不是时候。”易知足道:“武装商船,既能训练又能商贸,两不相误,再说,咱们也确实需要加强与美国的商贸往来。

就目前的世界格局而言,要想扼制英国,最好的伙伴是美国,美国虽是新建之国,但野心勃勃,正在快扩张,尤为重要的一点,美国重视商业,重视新技术,有着完善的政治体制,这一点是大清无法比拟的。

另外,与美国加强商贸,我们能够获取很多从英国无法获取的技术,炼钢炼铁,火器制造,战舰制造,航海技术,工业技术等等各方面的先进技术,我们都能够从美国获取。

加强商贸往来,建立良好的关系,这只是第一步,以后元奇还会在美国开设分行,咱们会在美国开办公司和工厂,并派遣大量的人员去美国,唯有真正的融入美国,才能获取他们各个领域内最先进的技术,组建商船队赴美贸易,仅仅只是第一步。”

听的这番话,伍秉鉴不由的大为感概,在十三行,在广州,在整个大清,没有谁比他对美国的蓬勃展有着更深的体会,从乾隆四十九年美国的第一艘商船“中国皇后号”进入广州,短短五十年间,美国已经成为十三行第二大贸易对象,这其中,他掌控的怡和行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正是怡和行不遗余力的扶持,大清与美国的商贸才能展如此迅。

如今,易知足比他更重视美国,这让他大感欣慰,当即爽快的道:“知足能有如此雄心壮志,老夫岂能不支持,购买商船队的事情,老夫亲自出面跟旗昌洽谈,再则,这赴美的商船队,伍家也算一份,伍家也买十艘海船。”

“晚辈谢平湖公厚爱。”易知足笑道:“除了海船,还有火器,旗昌洋行既然能走私鸦片,自然也能走私火器,这事得跟旗昌洋行详谈,今日左右无事,不如遣人将旗昌洋行的行主请来……。”

“谁说今日无事。”伍秉鉴看了他一眼,道:“总督大人已遣人来传话,晚间要见你,旗昌洋行的事情,明日再谈罢。”mkeai1

第一零四章 见大人

邓廷桢要见他,时间却选在晚上,是公务繁忙白天抽不出时间,还是不愿意光明正大的支持元奇银行?易知足脑子转了转,便试探道:“总督大人有顾虑?”

“自然有顾虑。”伍秉鉴颌道:“元奇低息放贷,挑战的是大清整个高利贷体系,总督大人岂能没有顾虑?元奇是所有高利贷受益者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旦有机会,他们必然是欲除之而后快,这也是老夫支持你筹建私军的原因之一,不过,筹建私军须的稳妥。”

见他将话题绕了回来,易知足点了点头,恰伍长青奉茶上来,待的伍秉鉴相请,他呷了几口茶,才道:“新义学我欲推行学年制,实行三年制、五年制、八年制,主要是根据入学的年龄和学生天资的高低来区分。

年幼者,天资高者,实行八年制,毕业之后,留校或科研或执教,也可以送往欧洲或是美洲进一步深造,年龄大的和天资不高的,分别适用三年制、五年制,毕业之后,分别入十三行、元奇、天宝表厂,当然,类似天宝表厂的工厂咱们会66续续的投建,无须担心从义学毕业之后无法安排。

义学学生来源,以各省的贫民和流民子弟为主,一则新义学培育的不是科举人才,再则,外地贫民和流民子弟,毕业之后,容易为我所用,新义学将实行封闭式管理,准军事化管理,一应所需全由义学包揽,教出来的学生若是不能为咱们所用,这笔账可就没法算了。

如此,十年八年下来,义学培育的学生至少得上万,若是天下大乱,咱们要筹集私军,哪怕只有三成学生入伍,咱们数日间就能拉起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只要有足够的银子,由三千扩军二、三万,也不是什么难事,由义学出来的学生完全都可以作为骨干使用。”

这义学办的可谓是一举数得,而且也稳妥到了极点,不担一丝风险,伍秉鉴大为满意,当即颌道:“既是如此,老夫当大力支持,收容广州乞丐流民的银子你出,义学周边的田地由老夫来买,义学的生源你亦无须担心,其他省份不敢说,广西、湖南、江西、福建这四省丝毫没有问题。”

见伍秉鉴松口表态,易知足暗松了口气,争取伍秉鉴的支持就是为了争取这两年的时间,两年之后,就算伍家放弃义学,他独自一人也能负担义学的庞大开支,筹建私军,他自然不会等到十年之后。

一旦鸦片战争爆,广州必然是当其冲,届时,广东各府县村镇皆会办团练以保地方安宁,到那时不论是元奇还是十三行都能够以办团练的名义,名正言顺的筹建私军。

伍秉鉴心情大好,瞅了一眼棋盘,道:“知足可擅长围棋,咱们手谈几局?”

围棋?易知足倒是会下,但也就入门的水平,不过,他倒是宁愿陪伍秉鉴下围棋也不愿意陪他聊天,当即欣然应战。

见易知足居然还会下围棋,伍长青亦是兴致勃勃的在旁观战,不过才看的盏茶功夫,他就兴致缺缺,伍秉鉴、易知足两人都是臭棋篓子,正可谓是棋逢对手,杀的难分难解,他不忍目睹,干脆找了本书看,眼不见心不烦。

盛夏,天黑的迟,到的晚上八点,天色才完全黑尽。

一大一小两顶轿子在天色黑尽之后才缓缓拐上了卖麻街,在两广总督府角门外停了下来,易知足抢先下了轿,一俟伍秉鉴下轿,便上前虚扶着走到角门口,早就守候着的一位管家将两人领了进去,一路逶迤而行,在一处院子外才道:“二位请稍候,容在下进去禀报。”

易知足是第一次进总督府,也是头一次见两广总督,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两广总督是大清八大总督之一,位高权重,在广州这块地面上不说一言定生死,一言定荣衰那是没有一点问题的,元奇银行能够不受广州官府干涉,与银行会馆公平竞争,就得益于两广总督的默许。

对于两广总督邓廷桢,易知足原本的印象不是很深,只知道他在鸦片战争中是坚定的抵抗派,在广州在厦门都是积极备战,不惧与英国战舰开战,后来战败,被配伊犁。

最近这些时日他稍加打听了一下,邓廷桢是嘉庆六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历任浙江宁波,陕西延安、榆林、西安诸知府,湖北按察使,江西布政使,陕西按察使等职,道光六年任安徽巡抚,两年前才升任两广总督,此人写的一笔好字、而且擅长诗文,似乎去年还是赞成弛禁鸦片的。

两人没等多长时间,那管家很快就折了回来,领着两人进了书房,易知足进门时就飞快瞥了一眼站在书桌后的邓廷桢,第一印象就是瘦,才六十二岁的邓廷桢很是清瘦。

进门之后,伍秉鉴便跪下道:“下官伍秉鉴叩见部堂大人。”

易知足也只得跟着跪下道:“草民易知足拜见总督大人。”

“二位平身,无须多礼。”邓廷桢温和的道,待的两人起身,他含笑道:“无须拘礼,坐。”

在伍秉鉴下落座之后,易知足便抬头看向邓廷桢,却正好碰上他的目光,对视了一眼,他才垂下目光,邓廷桢暗忖此子胆大,不过想到元奇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也确实是胆大到了极点,他也不以为忤,拈着颌下长须,含笑道:“元奇开业至今,短短不过十余日,就已经着手一统广州钱行,着实令本督惊叹,知足年少有为,堪称一时之俊杰。”

易知足连忙欠身道:“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实不敢当大人谬赞。”

“知足无须自谦。”邓廷桢和煦的道:“听闻元奇三条乃是出自你手,你是如何想的?”

听他如此问,倒是有些出乎易知足的意料,略微沉吟,他才欠身回到:“吸纳小额存款,在本着集腋成裘,聚沙成塔,人弃我取的想法,存一贷二,息高五厘,是刻意针对需要借贷的商贾商贩的,为了借贷,他们就会前往元奇存款,至于元奇贴票,那纯粹是为了吸纳大额存款。”mkeai1

第一零五章 取悦朝廷

易知足的回答不尽不实,邓廷桢听的含笑不语,元奇银行开业当日,伍秉鉴急急拜访他,就提出了元奇一统广东全省之金融,由此可见,元奇三条根本就是对广州钱行的宣战书,如今易知足却是轻描淡写,说只是为了吸纳存款,他如何肯信?

这小家伙是在跟他兜圈子?邓廷桢暗觉好笑,当即开门见山的道:“元奇一统广州钱行,如此壮举,自宋代钱庄诞生以来,从未有过,必然会轰动朝野,更遑论一统广东之钱行,本督坐镇两广,如此大事,必然要上奏朝廷,不知知足有何高见?”

这就是邓廷桢今日召见他的主要目的?易知足心里一沉,邓廷桢这话明显有些动摇,他是担忧元奇一统广东钱行引起朝廷的忌惮和猜疑,看来,必须要有充足的理由说服朝廷,否则别说一统广东金融业,就连一统广州金融业的局面也会失去。

略微沉吟,他便开口道:“铸银元,一统大清货币,彻底驱除洋银,难道不足以打动朝廷?”

“仅是这点,尚不足以令朝廷动心。”邓廷桢微微摇头,道:“匹夫居闾间,振臂一呼,从者如云,非朝廷之福,元奇一统广东之钱行,财雄势大,东伙过万,朝廷岂能不忧?权衡利弊,铸银元,驱除洋银,实不值一提。”

易知足听的一笑,道:“大人过虑矣,元奇一统广东之金融业,财雄势大不假,东伙过万亦不假,但元奇所有存银皆集中在会城、府城、县城,皆在地方官府掌控之中,东伙虽众,却散布于各个府县乡镇,犹如一盘散沙,朝廷何惧之有?”

邓廷桢微微一怔,这话倒是不假,元奇银行的存银皆在城中,随时可以查封,东伙虽众,却不聚在一地,又何必杞人忧天?

微微一顿,易知足接着道:“要说权衡利弊,元奇一统广东之金融,可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弊…。”

听的这话,邓廷桢含笑道:“本督久历地方,熟悉军政民政,唯独不擅经济之道,这里没有外人,知足无须顾忌,细细道来。”

易知足微微点头,道:“一国之盛衰,看经济,经济之荣衰,重在金融,何谓金融?简而言之,与货币有关的经济活动就叫金融,货币的行流通和回笼,贷款的放和收回,存款的存入和提取,汇兑的往来等都叫金融,票号钱庄当铺印局都属于金融业。

广州原本钱庄当铺印局林立,大小钱庄当铺两千余家,存贷利息不一,平色利差不一,开出的钱票五花八门,元奇银行一统广州的金融业,先是结束了这种混乱局面,一统存贷利息、平色利差和钱票,其意义,不亚于统一文字和度量衡。

虽是垄断,但元奇却是大幅缩减存贷利差,并且还会逐步的降低贷款利息,低息放贷的意义极为重大,一国一省一地之经济荣衰,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贷款利息之高低,低息能极大的促进农业、商业、手工业的展,对军政民政都有着不可估量的巨大的积极的作用,反之亦然。

一统金融业,利于稳定物价,调控物价,利于银钱流通货物流通,利于侧重展急需的行业,也利于监管和宏观调控,好处之多,数不胜数。”

听的这番话,邓廷桢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听着好处是多,但说的太笼统了,略微沉吟,他才道:“朝廷诸公,通晓经济者寥寥无几,更惶论金融,知足怕是的详细解说,最好是举例说明。”

这个例子怎么举?这范畴也太大了,易知足默神想了片刻,才开口道:“金融涵盖面太广,可说是无所不包,大人问,在下答,可成?”

邓廷桢微微颌道:“大清以农为本,知足且说说元奇一统广东金融对农业有何益处?”

“先,元奇低息放贷,能够有效的减缓土地兼并。”易知足想都没想便朗声道,只这一句,就听的邓廷桢为之动容,土地兼并现象如今已经是越来越严重,人口增长度快,土地却不仅不长,反而逐渐集中,无地的农民日滋月累,已经成为地方动荡的根源,成为朝廷的心病。

“低息放贷,会极大减缓农民被高利贷盘剥,增强农民的生存能力。”易知足侃侃说道:“在遭遇灾荒或是歉收之年,元奇可以根据受灾情况的轻重,低息甚至无息放贷,帮助农民度过灾荒,无须售卖土地,从而有效减缓土地兼并。

再则,小额低息借贷,有利于农民展养殖业,诸如养鸡鸭猪羊等等,稍有余钱的农民又可以小额存款,存一贷二,形成良性循环。”

邓廷桢疑惑的道:“听闻元奇放贷,皆须抵押或是担保…。”

“此一时彼一时。”易知足含笑道:“元奇初建,四面皆敌,不得不谨慎,一旦一统金融,各方面的措施都会逐步放宽,尤其是对农民。”

邓廷桢点了点头,道:“国之大事,唯祀与戎,战争乃朝廷和地方最为关心之大事,知足不妨以战争为例,说说元奇的好处?”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众所周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打的是钱粮,打的是兵甲,打的是兵源,打的是一国的经济实力,归根到底,打的就是银子!

国库有银子,这仗自然打的得心应手,国库若是没有银子,这仗如何打?向各省摊派,捐输?若是遭遇旷日持久之战,遭遇倾国之大战,怕是战事未歇,内乱已生……。”

听的这话,邓廷桢神情少有的凝重,自嘉庆登基以来,教乱、暴乱频频,康乾盛世积攒的家底都被耗费一空,道光御极以来,战事亦未消停,国库早已是入不敷出,都是依靠向各省摊派,向商贾捐输支撑着,真要再遭遇旷日持久的大战,后果不堪设想。

他忍不住道:“难道元奇能有妥善的法子解决?”

易知足笑了笑,道:“在欧洲,英吉利和法兰西两国频频爆战争,大人可知,两国是如何在国库空虚的情况下依然能够动大规模战争的?很简单,国债!行国债!元奇可以承担为朝廷行国债的重任。”mkeai1

第一零六章 藩属国

国债,顾名思义就是朝廷举借的债务,行国债,这小子还真是敢想,但不得不说,这法子还真有可行性,行国债总比向各省摊派强,比向商贾富户硬性索取捐输强!

元奇可以承担为朝廷行国债的重任!有此一条,朝野上下无人再敢反对元奇垄断广东一省之金融!

邓廷桢顿觉浑身舒畅,原本以为这易知足不过就是一个稍稍有些头脑的商贾,不想居然是一个深谙经济之道的大才,微笑着看了易知足一眼,见他沉稳如顾,不亢不卑,顿起爱才之心。

朝廷不缺文臣武将,却是奇缺经济之才,此子年纪轻轻,便沉稳干练,杀伐果敢,长袖善舞,敛财有方,假以时日,必能成为一代经济大家。

略微沉吟,邓廷桢才道:“知足可有功名在身?”

一直没吭声的伍秉鉴听的这话,便知这一关过了,心情一松,当即替易知足回道:“回部堂大人,知足无意科举,性喜杂学,尤好西学,虽然年少却博学多才,对西洋经济之学颇有研究。”

他如此不遗余力的夸赞,自然是听出邓廷桢有意抬举易知足的意思,当然要借着这个机会为易知足争取些好处,况且他夸赞的也不为过,易知足确实博学多才,精通西学,擅长经济。

易知足却被他夸赞的有些脸红,正待谦逊两句,邓廷桢却是兴致盎然的道:“知足还精擅西学经济之学,如今洋人大肆走私鸦片,导致白银流失严重,知足认为当如何应对?”

鸦片走私,白银外流,这跟西学经济学有毛的关系?易知足暗自腹诽了一句,才道:“鸦片走私一日不绝,白银外流一日不止。”

“知足赞成严禁鸦片?”

“鸦片上瘾,极难戒除,就算一时戒除,亦容易复吸。”易知足缓声道:“除非是酷刑严法,彻底禁绝鸦片,如此才能根除鸦片之患,不过,眼下鸦片已四下泛滥,彻底禁绝,非是不能,而是极难。”

大清海岸线漫长,由辽宁而广西,何止万里?鸦片走私乃是暴利,洋人为之甘冒巨险,国内不法商贩又何尝不是如此?内外勾结之下,漫长海岸线上,何处不能登岸?如何能够禁绝走私?”

伍秉鉴有些提心吊胆,他没料到一句夸赞居然让邓廷桢将话题转到鸦片走私上面来了,生怕易知足说失口,当即故意引导话头,道:“知足何意?难不成为了严禁鸦片而禁海?”

“当然不是,大清如今已是世界贸易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岂能禁海,岂能关闭国门?”易知足沉声道:“非是在下危言耸听,大清一旦禁海,海疆必起战事,英国绝对不会允许大清闭关锁国。”

邓廷桢却只关心鸦片走私,追问道:“按知足所言,鸦片走私不能禁绝,白银流失岂非无法根绝?长此以往,大清岂非无银可用?”

“无银可用,倒不至于。”易知足含笑道:“洋人为何要走私鸦片?因为走私鸦片有暴利可图?不完全是,主要原因是大清对外贸易一直是顺差。

知道洋人是如何评价大清的?大清有世界上最好的粮食——米,最好的饮料——茶,最好的衣料——丝绸、棉布及皮货,大清自给自足,不需要西洋的商品,英国、美国要想与大清贸易,就得带着大量的白银前来大清。

从大航海时代中西方开通海贸以来,两三百年间,大量的白银通过贸易流入中国,以至于西洋已经无银可用,但贸易又不能停止,因为西洋需要大清的茶叶丝绸瓷器布匹,因此,洋人才会不择手段,通过鸦片走私赚取白银以维持与大清的贸易。

从世界贸易的层面上来看,大清的白银外流到一定程度,一旦形成银荒,白银自然会流回大清,这是因为西洋各国采取的是金本位制,白银不是法定货币,也是因为世界贸易离不开大清,大清不仅有着西洋必须的茶叶丝绸瓷器布匹等商品,还有着这个世界最多的人口,最大的市场,最大的生产能力。

不过,因为鸦片而导致大清的白银向外大量流失,确实是得不偿失,鸦片不仅无益,反而有害,大清要形成良性循环的商贸,必须学会向西洋购买对大清有益的商品。”

邓廷桢身边不缺幕僚,钱粮刑名文书案牍知客等方面的人才都不缺,唯独没有擅长经济的人才,易知足这番对鸦片走私的原因分析完全是从东西方贸易的角度来分析的,他是闻所未闻,心里大为赞同,忍不住轻赞道:“知足这番见解可谓是高瞻远瞩,人深思。”

顿了顿,他接着道:“能说出这番见解,足见知足对鸦片走私有着深入的研究,想来必有应对之策。”

“在下倒是有些浅见。”易知足毫不谦逊的道:“要杜绝鸦片走私,防止白银流失,应该三管齐下,一则严禁鸦片走私,水6两路严查,一旦查获走私烟贩,不论洋人国人,一律投入大牢,或重罚或处死。

再则可在大清藩属国种植鸦片,让鸦片走私无利可图,鸦片难戒,走私难禁,立竿见影的法子就是在藩属国自行种植,此举,能极大的减少鸦片走私,缓解白银外流的局面,但不能消除鸦片的毒害,所以必须严控种植区域和面积,不过,尽管如此,亦会遭人唾骂,大人还是谨慎建言为好。

最后,就是对外贸易的良性循环,大清要学会向洋人采购对大清有益的商品,让西洋各国与大清的贸易逆差顺差变的小些,变到西洋各国能够承受的地步,洋人自然就愿意做正当生意,不去走私鸦片。”

邓廷桢点了点头,道:“知足年纪轻轻,能有这番见识,确实难得,朝廷一众大员也无人能如知足这般思虑的周全,不过,知足有所不知,鸦片厚利,在国内早有种植,但因缺乏种植技术,以至品质不佳,难以售卖。”

“技术不佳或许有,但主要是种植地域不对!”易知足脱口道:“缅甸、安南与云南交界的地方,最为适宜种植鸦片,缅甸、安南都是大清藩属国,令两国划出一府之地种植鸦片想来不是难事,就是出兵强占一府之地也是值得的。”mkeai1

第一零七章 金三角

缅甸、安南与云南交界的地方!

伍秉鉴心里一跳,这是想借朝廷之手解决英国人在阿萨姆的茶园?可问题是,那片地方真适宜种植鸦片?如此大事可不能信口开河,随口乱说。

易知足神情从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自然不是随口乱说的,东南亚缅甸、泰国、老挝交界处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金三角!全世界闻名的毒品基地。

邓廷桢不动声色的瞥了易知足一眼,暗忖这小子对鸦片也有颇深的研究?这个建议着实令他有些心动,因为鸦片走私大清一年外流白银少说也有三五千万两白银,换句话说,在缅甸、安南与云南交界的地方种植出高品质的鸦片,一年获利就是二三千万两白银。

朝廷一年岁入才多少?四千余万,西北虽说已经休战,但一年仍然需要大额的军费开支,以至于朝廷入不敷出,若能一年多出这二三千万两收入,将是何等光景?

尤为难得的是,这并不是在国内种植鸦片,反对声要小的多,而且也更容易控制,凝神片刻,他才开口道:“知足何以知晓缅甸、安南与云南交界之地适宜种植鸦片?”

这个还真不好解释,易知足毫不犹豫的推到了洋人身上,当即便道:“在下通晓英语,经常接触前来广州商贸的英国商船,喜欢与商船上的船员水手交谈,偶然听闻他们称赞,缅甸、安南与云南交界之间有一块宝地。

英商与大清商贸最重要的商品莫过于鸦片、茶叶、生丝,那片地方不产茶叶,不产生丝,再结合鸦片主要出产地——印度孟加拉、麻洼、伊朗和土耳其,皆在同一纬度,且皆气候炎热,是以在下大胆推断,那片所谓的宝地,必然是极为适宜种植鸦片。”

易知足这话完全是信口胡诌,他很清楚,在清末民初,中华大地上鸦片种植极为泛滥,不论东南西北,各省都在种植,就连气候寒冷的东北也在种植,之所以如此说,他是希望将鸦片的种植控制在国门之外,这也算是大功德一桩。

邓廷桢对这话虽是将信将疑,却也跃跃欲试,毕竟鸦片的获利实在是太大了,对入不敷出的朝廷来说,这简直就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稍稍沉吟,邓廷桢将话题转了回来,拈着长须,道:“知足年少有为,学贯中西,博学多才,通晓经济,朝廷如今正缺乏知足这样的人才,不知知足可愿为朝廷效力?”

为朝廷效力?做官?易知足愣了一下,连忙欠身道:“大人厚爱,小子感激不尽,不过,小子性情狷狂,胆大任性,实不适宜出仕,还望大人见谅。”

见他毫不迟疑的拒绝,邓廷桢抚着长须的手不由的停顿了一下,他身为两广总督,位高权重,不知道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获得他的赏识,获得他的保荐,这小子居然毫不犹豫的推了,而且推的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伍秉鉴则是暗暗松了口气,他是真担心易知足经受不住诱惑一头扎进官场,他可是还指望着易知足接任十三行总商的。

见邓廷桢不语,易知足接着道:“小子虽不适宜出仕为官,但身处江湖,亦愿为朝廷,为大人排忧解难,毁家纾难,亦在所不辞。”

听他如此说,邓廷桢含笑道:“知足掌任元奇银行,又愿承接国债,即便不愿意出仕,但为官却是免不了的,本督亲自为你上表保荐,恳请朝廷授赐一虚职,如此,知足亦方便过府走动。”

这是要帮他捐官了,易知足不敢再推辞,连忙起身,躬身一揖,道:“谢大人厚爱。”

邓廷桢含笑颌,随即拉开屉子,取出一块腰牌,道:“知足无须拘谨,日后有事,尽可来见本督,这是进出总督府的腰牌,你且收着。”

“谢大人。”易知足连忙上前躬身接过腰牌,心里却是暗暗叫苦,这块腰牌方便进出总督府不假,但不是为了方便他有事来求见,而是邓廷桢为了方便召见他。

见这情形,伍秉鉴知道该告辞了,不等邓廷桢端茶送客,就起身行礼告退。

待的伍秉鉴、易知足两人退出,邓廷桢提笔蘸墨,飞快的写下,“一国之盛衰,看经济,经济之荣衰,重在金融,金融一统,于国大利……。”

总督府外,易知足恭送伍秉鉴升轿离开,这才转身上轿打道回府,他是真没想到邓廷桢居然会如此看重他,竟然还生出了保荐他的念头,不过说实话,对于当官,他是真没兴趣,他若做官,必然是革新派,变法派,洋务派,但大清历史上的革新派和变法派都没什么好下场,洋务派倒是混的不错,洋务运动也算是颇有些声色,但最后也因为甲午海战而破产。

当然,他若是洋务派,主导洋务运动,极有可能能够扭转历史,但他相信,建立一个足以左右甚至是控制大清朝廷的庞大金融帝国,比做大清的洋务派领袖更有意义,由朝廷主导的洋务运动最终是无疾而终,由一个足以左右朝廷的庞大金融帝国起的洋务运动,会是什么结果?

更主要的是,他年纪太小,今年虚岁也才十九,在官场厮混,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混到封疆大吏的地步,有这些时间,他的金融帝国早已经成形,足以在大清甚至这个世界呼风唤雨了。

大清国债,现在抛出来,略嫌早了些,不过他也是没办法,元奇银行要想取得朝廷的支持,总的拿出点干货来,而且元奇承接国债,对元奇的扩张也是不无益处,有朝廷的支持,元奇的扩张将事半功倍。

问题是**战争,朝廷会不会行国债?元奇如今的实力还不够,可经受不住朝廷的大抽血,想到鸦片,他又联想到金三角,不知道朝廷有没有胆量出兵霸占金三角,要禁绝鸦片在大清根本是不可能的,就算不爆鸦片战争,大清也禁不了鸦片,在金三角种植鸦片,比在国内种植那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朝廷若是出兵,阿萨姆的茶叶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伍秉鉴出来后居然没问这个问题,看来,是想等到明日详谈了,明天要见旗昌洋行的行主,可的好好跟他们谈一谈。mkeai1

第一零八章 锦衣世家

易知足一路东想西想,不知不觉间轿子已在府门外停了下来,哈腰下轿,他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十点过了,便吩咐小厮李旺道:“去正房打听下,看老爷夫人歇息了没有。”

“是。”李旺躬身应了一声,随即一溜小跑而去。

伸了个懒腰,易知足才缓步进门,才到二门,李旺便一溜小跑着折了回来,道:“太太吩咐,少爷劳乏了一日,不必请安,早早歇息。”

这就是已经歇下了,易知足点了点头,径直转往东跨院,才进院子,小厮林大安就迎了上来见礼,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可有什么消息?”

这几日无事,林大安等几个小厮都在市井间收集消息,听的询问,林大安连忙回道:“回少爷,茶市虽然没有开市,但依然有零星的茶叶交易,茶价已经涨至二十二两。”

“嗯。”易知足微微颌,道:“没事都早些歇息。”

“少爷…。”林大安欲言又止。

“还有事?”易知足看了他一眼,转身吩咐李旺道:“你先去歇息。”

待的李旺离开,林大安迟疑了下,才鼓起勇气,道:“少爷,人手太少,打探的消息有限,小的想雇些人手,包括抄写整理分析消息的……。”

听的他要增添人手,易知足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笑道:“还上瘾了?”

“不敢有瞒少爷。”林大安连忙道:“小的遇上一个年轻人,他说收集打探情报不该是咱们这般,还说他家祖上是前明锦衣卫世家……。”

前明锦衣卫世家?易知足皱了皱眉头,道:“大清立国都快两百年了,这话你也信?”

沉默片刻,林大安才道:“小的相信他并非招摇撞骗之人。”

见他说的认真,易知足沉吟了下,才道:“既是如此,你先聘请他,看看他有些什么章程,若确是有才,再引荐给我。”

“是,少爷。”林大安满心欢喜的道。

回到后院,洗浴之后,易知足穿着一身麻纱短衫裤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纳凉,春梅和夏荷两丫头一人在旁打扇,一人为他按摩,两丫头难得见他,也知道他随和好相处,自也没什么顾忌,春梅一边打扇,一边说道:“府上这两日宾客突然多了起来,而且来的多是女眷。”

“别藏着掖着,直接说。”易知足懒洋洋的道。

“什么女眷,大多是媒婆,都是来说亲的。”夏荷抿着着嘴笑道:“咱们少爷如今可是广州城里最受欢迎的,也不知道哪家小姐有福气,能被太太挑中……。”

又是说亲的,易知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随着元奇一统广州钱行,身为元奇大掌柜的他如今怕是成了广州城里的钻石王老五,虽然他才十八岁,但这年头成亲早,一般大户人家十八岁没成亲的本就不多,还没订亲的那就更少了。

得想个法子,老头子那边还好说,老太太那边可就难说,万一要是被说了动了心,到时候可就是个麻烦事,连面都没见过,就娶回来做老婆,这事放在他身上,想想都纠结。

次日一早,易知足起身洗漱之后便赶到正房去给父母请安,正在院子里练五禽戏以舒展筋骨的易允昌见他过来问安,当即收了架势,接过丫鬟递过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问道:“茶市准备何时开市?开市之后,茶价可能涨到多少,什么价位适合出手?”

易知足笑吟吟的道:“父亲买了多少?”

“三十四万两全部砸进去了,均价在十八两。”易允昌一脸得意的道。

易知足没回答他,却是问道:“听说这几日上门来说亲的媒人不少?”

“这事问你娘去,为父哪知道。”

易知足笑嘻嘻的道:“茶市一开,说不定会大有波折,父亲吃了近两万担,这一两银子的波动,那可就是近两万两的银子出入……。”

“见他有意卖关子,易允昌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亲事上面有想法?”

易知足干脆的道:“孩儿不想太早成亲。”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今年都十九了,还准备拖到何时去?”

“孩儿昨日见了总督大人,邓大人可是许了孩儿,要上表朝廷,为孩儿谋取个官身。”易知足说着笑道:“让孩儿有了官身再说亲事可成?”

“你昨日见着部堂大人了?”易允昌一脸的欣喜,不消问肯定是得到总督大人的赏识,他当即爽快的道:“行,不急在这一时半会,你母亲那里,为父去说。”

“谢父亲大人。”易知足满面笑容的躬身一揖,起身见得母亲缓步过来,他连忙上前见礼问安,林氏笑道:“什么事,如此高兴?”

“让父亲大人告诉您。”易知足起身笑道:“孩儿还有急事…。”说着就开溜。

易允昌急道:“臭小子,茶价呢?”

“开市还须几日!”易知足朗声笑道:“父亲无须着急。”

易知足心情舒畅的跨出大门,就见严世宽笑嘻嘻的迎了上来,不由的笑道:“一脸的贼笑,可是有什么好事?”

严世宽笑嘻嘻的抽出一张银票抖了抖,得意洋洋的道:“一千元,老头子昨日打赏了一千元,走,今儿早茶我请。”

易知足轻叹了口气,道:“能有点出息不?”

“三哥什么意思?”严世宽眨巴着小眼睛道:“嫌少?”

“不是嫌少。”易知足拍了拍他肩头,老气横秋的道:“不是三哥说你,这钱你就不该拿,你严家如今每一个大洋都要用着刀刃上,伯父是一番好意,指望你拿这钱请三哥吃喝玩乐,心意我领了,你把这钱退回去,三哥如今没时间吃喝玩乐。”

严世宽哪会相信他这些鬼话,小眼珠一转,便试探道:“三哥也在投机茶叶?”

笑了笑,易知足才含蓄的道:“小赚了些。”他投四十万进茶市,保守估计也能赚个三十万,扣除天宝表厂的投入和元奇的入股本金,他如今的身家至少在五十万以上,完全足以跻身广州富豪之列。

严世宽才不相信他只是小赚了一把,眼睛翻了翻,道:“这钱退回去,我这日子怎么过?”

“怎么过?”易知足笑道:“没钱正好减肥。”mkeai1

第一零九章 美国洋行

减肥?严世宽低头审视了自个一番,轻声嘀咕道:“近两个月来咱已经瘦了十多斤,胖有什么不好?”

易知足不想与他分辩,这段时间以来,胖子已经不是每天早上都来门口候他,既然来了多半有事,联想到严启昌给胖子一千大洋,他试探着问道:“可是兴泰行的事情有眉目了?”

“三哥可真是神了,一猜就中。”严世宽奉承了一句,才道:“昨日,家父与宝顺洋行的颠地已经谈妥,兴泰行分五年偿还所有债务,一应欠债按月息五厘付息。”

“月息五厘?”易知足皱了皱眉,道:“那兴泰行一个月仅是利息就要支付一万多?”

严世宽点了点头,道:“老头子似乎不担心,反倒是一脸喜色,这不,特意打赏了一千大洋。”

那多半是跟颠地那个大鸦片贩子谈妥了走私的鸦片的事宜,易知足没吭声,默默走了一段路之后,他才开口道:“胖子,分家罢。”

“分家?”严世宽呆了呆,道:“三哥,我还没成亲,分什么家?”

“没成亲就不能分家?”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你家反正一屁股烂账,你净身出户便是。”

“净身出户?”严世宽道:“元奇的股份可是在我的名下,那五万股金,我拿什么还?”

易知足迟疑了下才道:“你担心你那几个兄长有意见?”

“肯定有意见,一分债务不摊,还分走五万现银,不闹翻天才怪。”严世宽低声道:“我那几个兄长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我去跟令尊说,我看谁敢吱声。”

“可别。”严世宽道:“三哥开了口,严家上下没人会反对,可我以后如何面对家人,要不,将股份转到家父头上?”

“不行。”易知足想都没想便断然否定道:“元奇股份难得,你先打张欠条,一年内还清。”

“一年内还清?”严世宽苦着脸道:“三哥,那可是五万,不是五百。”

“五万多大点事,你三哥如今可是元奇的大掌柜。”易知足大包大揽的道:“放心,万事有我。”

听的这话,严世宽定下心来,道:“既是如此,我将麻纱苍大街的院子买下来就提分家。”

“要尽快。”易知足颌道:“你暂且就在天宝表厂呆着,少掺和家里的事。”

严世宽知道他这是不想自个跟鸦片沾边,当即点头,道:“我明白。”

吃了早茶,易知足前往元奇总号和广州分行转悠了一圈,见没什么事情,他便乘船前往河南岛。

江面上一如既往的繁忙,大小船只穿梭往来不息,易知足坐在船舱中看着江景,心里却盘算着,旗昌洋行究竟能够为他提供一些什么东西,英国的工业革命记的在两次鸦片战争时期就基本结束,不知道美国人学到了多少东西?

他如今手头不缺银子,背后还有元奇银行和十三行做后盾,可以说没什么东西是他买不起的,只要旗昌能够提供,他都吃的下,他最担心的还是运输这块,不知道欧洲是否已经出现远洋轮船,帆船的运力着实有限。

小船直接驶进伍家花园内的码头,易知足刚刚上岸就见伍长青匆匆赶来,不由的笑道:“长青烹茶待客就是,何必赶来迎接?”

伍长青含笑道:“我可不是来迎知足兄的,阿爷今日将在广州的三家花旗洋行的行主都请了来,我前来迎迎。”

一听请了三家洋行前来,易知足便知道伍秉鉴这是想压价,一次订购二十艘越洋海船可不是小生意,不过,这也正中他的下怀,他今日要下的订单怕是比二十艘海船更大。

美国在广州就三家洋行,旗昌洋行、奥利芬洋行、卫特摩洋行,易知足最感兴趣的不是旗昌,而是奥利芬,原因很简单,奥利芬洋行不走私鸦片,只做正当的生意。

船还没到,伍长青甚是八卦的道:“知足兄昨日见总督大人,可曾得了彩头?”

“彩头倒是有,只是没敢要……。”易知足笑着将昨日进总督府见邓廷桢的情形说了一遍。

不过盏茶功夫,一艘体型稍大的方头船缓缓的靠上了码头,易知足转看去,但见几个穿着礼服的外国人从船舱里鱼贯而出,天气虽热,他们却都身着礼服——黑色外套,白色直筒裤,立领衬衫,端端正正的打着领结,一共下来六人,看起来都十分年轻。

易知足忍不住轻声嘀咕道:“怎的都如此年轻?”

伍长青轻声回到:“广州的外商,哪个不年轻?二三是很正常,四十岁的就已经是很少见了。”说着他就迎了上去。

“欢迎各位尊贵的客人,在下伍长青。”伍长青笑吟吟的与众人逐一握手,一众来客也是自我介绍,易知足在旁暗暗记下几人的名字。

与众人寒暄之后,伍长青这才将易知足介绍给众人,一听易知足就是元奇银行的大班,众人立时大为热情,身在广州,虽然不的自由活动,但元奇银行一统广州钱行,如此大事,洋行外商岂有不知之理。

易知足很是礼貌的与众人见礼,一口纯正的英语令所有外商大为惊讶和兴奋,就连伍长青也是大为意外,他一直以为易知足会说的是广东英语。

寒暄之后,众人前往万松园,一路缓行,易知足很是随意的问道:“贵国的铁路修建是从哪一年开始的?”

走在他身边的奥利芬听的这话,大为意外的道:“易先生对铁路感兴趣?”

“大清疆域辽阔,难道不应该展铁路?”易知足含笑反问道。

“不,不是,易先生别误会。”奥利芬连忙道:“修建铁路需要巨额的投资。”

“投入越大,收益越大。”易知足笑道:“元奇银行有足够的资金投入铁路建设。”

两人的谈话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主意,旗昌行的约翰格林就忍不住道:“易先生打算在大清修筑铁路?修筑铁路需要大量的钢铁,但是,大清似乎并无大型钢铁厂。”

“贵国一开始不同样没有大型钢铁厂?”易知足含笑道:“大清有铁矿有煤,可以先修建大型钢铁厂。”mkeai1

第一一零章 奥利芬行

修建大型钢铁厂,修筑铁路?伍长青被易知足这话吓了一跳,伍家经常宴请外商,他又精通英语葡语,自然是听说过火车和铁路,也清楚铁路的造价极为昂贵,在大清修筑铁路,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吗?

一众外商也是面面相觑,难道伍秉鉴今日请他们赴宴,就是为了商议铁路的事宜?这可真是笔天大的生意,只是不知道有没有铁路公司愿意漂洋过海来大清。

易知足也不再开口,铁路是肯定要修建的,究竟是官办还是民办,还的好好扯皮一番,但大型钢铁厂,却是非建不可的,修建铁路只是一个噱头,大型钢铁厂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清晖池馆,伍秉鉴含笑站在廊下欢迎众人,一阵寒暄之后,众人进屋,分宾主落座,奉说茶水后,伍秉鉴扫了几个外商一眼,最后看向易知足,道:“知足,你跟他们谈。”

易知足也不客套推辞,他先谈自然是有好处,万一谈崩了,伍秉鉴还可以斡旋,略微沉吟,他才道:“早就听说美国有着强大的造船能力,有谁可以介绍一下吗?”

造船能力?十三行要买船?一众外商立刻象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卫特摩抢先问道:“不知道易先生是要买商船还是炮舰?”

“商船是什么价位?炮舰又是什么价位?”

“以排水量计价,商船一百一十元一吨,炮舰一百八十元一吨。”

听的卫特摩报出的造价,约翰格林稍稍松了口气,易知足却是倒吸了口冷气,一百一十元一吨,一艘千吨的海船就要十一万元(西班牙银元,国际贸易通常都是以西班牙银元计价),十艘海船,就算都是千吨的,也要一百多万!他手头的银子只够一半的价钱。

抓住机会,约翰格林开口道:“我国造船业相当繁盛,很多造船厂都拥有上百年的历史,近三四十年来,又6续兴建了一批海军船厂,计有朴次茅斯海军船厂、华盛顿海军船厂、波士顿海军船厂、费城海军船厂和诺福克海军船厂。

美国海军‘联盟’号、‘宪法’号、‘合众国’号、‘起义’号等等战舰都是出自这些海军船厂。”

易知足追问道:“造船规模有多大?能年产多少艘船,总吨位是多少?”

约翰耸了耸肩膀,道:“我只是一个远在东方的商人,这些问题,易先生应该去问国会的议员。”

奥利芬却开口问道:“能问问十三行要订购多少艘船吗?”

虽然手头没有足够的银子,易知足仍是硬着头皮道:“二十艘千吨以上的越洋武装商船,其中有四艘要度快的飞剪船。”

即便是武装商船,那也是两百万的生意,在座的外商都是砰然心动,这笔生意能够揽到手少说也有十多万利润,谁不心动。

稍一沉吟,奥利芬便道:“二十艘千吨以上的商船不算什么,以北美的造船能力,一年就可以交货,问题是,二十艘商船,你们一时间能有那么多的船员水手?远洋海船需要的可都是经验丰富的船员水手,分三年交付,可行?这样也方便你们招揽训练船员水手。”

分三年交付,也就是说明年…明年显然不会,得后年开春就可以先交付一批,这倒是很合他心意,不过,这价格嘛,真是太贵了!

沉吟了片刻,易知足才开口道:“若论造船业的达,但推英吉利,若论造船技术,当数法兰西,拿破仑战争之后,法兰西地位一落千丈,菲利浦加冕之后急于恢复经济,我想法兰西或许更需要十三行的友谊,更需要这份订单,而且也会给十三行一个更为中肯的价格。”

听这番话,一众美商不由的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易知足年纪轻轻居然对世界造船业的情况如此清楚,而且对欧洲各国的情况也是了如指掌,想蒙骗他,看来不是一般的难。

一众外商一年到头有大半时间是跟各国商船和船员水手打交道,对北美造船厂的行情,对英国、法国造船厂的行情都是极为清楚,略微沉吟,约翰格林谨慎的道:“旗昌行与怡和行是多年的生意伙伴,自然不会虚报价格。”

稍稍一顿,他果断的道:“八十元一吨,火炮另外计价,这是市场行情,按规矩,咱们从中牵线,拿百分之五的佣金。”

这等若是二十艘船一下就便宜了五十万,这让易知足大为满意,估摸着这个价格已经是极限了,毕竟旗昌与怡和行有着多年的交情,虽然大为满意,他却不愿意拍板,他任谈,拍板还是让伍秉鉴来。

奥利芬看了易知足一眼,道:“冒昧问一下,这二十艘商船十三行是准备与欧洲贸易?还是与印度贸易,又或是与美洲贸易?”

“与贵国贸易。”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这份订单之所以给诸位,不是给英国和法国,就是考虑到这点,十三行、元奇银行将进一步密切与贵国的商贸往来,而且元奇银行也准备在贵国开设分行,如此,大清与贵国的商贸往来将大为便捷,汇票往来将无须经伦敦中转。”

听的这话,一众外商不由的喜忧参半,喜的是元奇若在美国开设分行,银钱往来便捷不说,银钱周转的度至少要快上数倍,这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好事,但十三行直接派出商船队与美国贸易,只怕会抢走极大的市场份额。

易知足自然清楚他们担心什么,呷了口茶,他才好整以暇的道:“诸位无须担心十三行抢占市场,挤占诸位的份额,我倒是奉劝诸位赶紧增添人手,扩展洋行的规模,随着咱们船队前往贵国贸易,大清与美国的商贸将迈上一个新台阶。”

听的这话,几人立时就想到他进门时说的,大清要建大型钢铁厂,要修筑铁路,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奥利芬便朗声道:“武装商船,八十元一吨,确是市场行情,不过奥利芬行愿意以七十一吨的价格接下这份订单,不要佣金提成,商船上配备的火炮也全部免费赠送。”mkeai1

第一一一章 志在必得

奥利芬话一落音,满场惊愕,几个外商都是面面相觑,作声不得,这完全是亏本买卖,一笔将近两百万元的生意,少赚点钱也就罢了,不赚钱也认了,就当交好十三行和元奇银行了,可亏本就不值了,他们漂洋过海来广州,是为了来赚钱的!

三家洋行,卫特摩行的规模最小,卫特摩也是最想拿下这份订单的,他一开始就将价格报的虚高,就是为了让旗昌和奥利芬顺着杆子爬,报出高价,他最后以实价拿下这份订单,哪怕是不赚钱,也要获得十三行和元奇银行的友谊,却万万没想到奥利芬居然比他还狠,愿意亏本拿下订单,这个价位,至少得亏二三十万,他哪里还敢吭声。

约翰格林脸色则有些难看,奥利芬报出的这个价位,完全是从他嘴里抢食,这是他难以接受的,他正自犹豫是继续压低价钱还是事后找伍秉鉴私下洽谈,不想,与他同来的旗昌股东——奥古斯丁赫尔德却抢先开口道:“旗昌行也愿意以同样的条件接下这份订单!”

看了他一眼,奥利芬沉声道:“六十五元一吨。”

奥利芬行不走私鸦片,与十三行一众行商也没什么特殊交情,如今元奇银行异军突起,易知足极力扩大对美贸易,而且是涉及到大型钢铁厂和铁路修建这等足以绵延数十年的绝大生意,奥利芬是铁了心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降低五元,也就意味着多亏损十万元,赫尔德暗骂了一声,正要开口,却被约翰格林用眼色制止住了,他看出来了,奥利芬对这份订单完全是志在必得,没必要继续压价,价格压低了,私下跟伍秉鉴洽谈也相当被动。

价格居然降到了六十五元一吨,接近腰斩,易知足可谓是大为意外,没料到事情会生如此戏剧性的变化,不用猜他也知道,奥利芬不惜亏本也要争夺这份订单,是想与十三行和元奇银行建立良好的关系,是冲着后面的大型钢铁厂和铁路修建的订单,这家伙有魄力,是个难得的商业人才!

伍秉鉴不仅意外,而且有些疑惑,按照他谈生意的一贯风格,订单抛出来之后,会私下里与三家洋行洽谈,再做最终决定,公开议价不过是为了了解行情,打压价格,却没料到一开谈,三家洋行就摆出这种剑拔弩张的局面,他隐隐觉的这事不简单。

略微沉吟,他才看向易知足,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知足,你来拍板。”

见伍秉鉴放手让他拍板,易知足微微颌,道:“奥利芬先生,若是以六十五元一吨的价格签下这份订单,贵行将会损失三十万余万元……。”

“损失没有易先生想的那么大。”奥利芬含笑道:“很多船厂主都是教徒,八十元一吨是行情价,奥利芬行有把握从船厂拿到七十五元一吨,三年损失二十多万,奥利芬行损失的起。

十三行和元奇银行愿意大力促进清国与美利坚的商贸,身为美利坚商人,自然也应该拿出一点诚意,亏损的这二十多万就算是奥利芬行的诚意。”

教徒?奥利芬行难道有美国教会的背景?易知足暗忖,这事的让人查一查,至于后面的那些鬼话,他自动过滤了,稍稍沉吟,他才开口道:“奥利芬行能拿出如此大的诚意,我代表十三行和元奇银行表示感激,不过,我希望大清与美利坚的贸易能够建立在共赢的基础之上,唯有共赢,大清与美利坚的贸易才能稳定持久并不断扩展。”

说了一堆废话,他才进入主题,“既然市场行情是八十元一吨,那这份订单就按八十元一吨的价格签订,至于船上配置的火炮和佣金就算是惠赠了,海船既然是分期交付,订金也分期支付。”

说着,他扫了在座众人一眼,道:“旗昌行、卫特摩行可能够接受这些条件?”

约翰格林和卫特摩一愣之下都是大喜过望,易知足这是有意让他们三家洋行一起承接这份订单,这个价格虽然不能赚钱,而且弄不好可能还会赔上火炮钱,但能够赢得易知足的友谊,这点损失算什么?

在座一众外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伍秉鉴对易知足的刻意栽培,再加上易知足本身是十三行子弟和元奇银行大班的双重身份,以及他先前提出要建大型钢铁厂和修建铁路的话,只要不傻,都看得出来,这个易知足以后必然是大清与美利坚商贸的重要人物。

两人连忙点头道:“完全可以接受。”

见易知足有意将这份订单分给他们三家商行,奥利芬微微有些失落但很快又兴奋起来,易知足不愿意占便宜,坚持共赢,又刻意拉拢在广州的三家美利坚商行,很显然,确确实实是为了扩大对美利坚的商贸!

心念一转,他微笑着道:“易先生,二十艘上千吨的大商船组成的商船队在大洋上极为显眼,况且又是来自富裕的东方,活跃在大洋上的海盗定然会为之疯狂,为着商船队的安全,我强烈建议易先生再增购四艘炮舰为商船队护航。”

对于购买风帆战舰,易知足是颇不愿意的,在他印象中,蒸汽铁甲战舰的时代应该已经不远,此时花费银子去买风帆战舰颇不划算,不过,商船队没有战舰护航也确实不放心,再说,有两艘战舰也便于及早开始训练,略一沉吟,他便问道:“炮舰价格是多少?”

听他如此问,奥利芬心里暗喜,连忙道:“商船队都是千吨以上的商船,配备的护航炮舰自然以快巡防舰为佳,在快巡防舰建造方面,美利坚可说是无人能及,完全可以与英吉利海军一争高下,“宪法号”就曾经两次击败英国同类战舰。”

“宪法号”?易知足扬了扬眉头,美国这艘在海上服役最久的风帆战舰他是有印象的,当即问道:“‘宪法号’的造价是多少?”

“‘宪法号’是双层舰壳,排水量高达两千以上,造价昂贵。”奥利芬斟酌着道:“如今造船价格涨幅不小,连火炮计算在内,至少要四十万元以上。”

四十万!易知足眉头一皱,这战舰可不是一般的贵,就算只买两艘也要八十万,十艘商船也才那么多银子。

见他皱眉,奥利芬连忙笑道:“海军造船厂建造的快巡防舰甚是坚固,一般吨位在一千五百左右,单位造价约在一百五十元一吨,连带火炮,价格可控制在二十五六万左右。”mkeai1

第一一二章 铁路价值

二十五六万元一艘快巡防舰,这倒是承认受的住,易知足虽然动心,却没急于表态,购买风帆战舰他心里还是有顾忌的,再则,战舰不比武装商船,商船可以自由进出广州,战舰却不行,略微沉吟,他才问道:“贵国如今已经有蒸汽船了吧?”

“有。”奥古斯丁赫尔德抢着回答道:“富尔顿生前就明了蒸汽船。”

“富尔顿死了?”易知足佯做惊讶,实际上根本就记不起富尔顿是谁。

“赫尔德点头道:“死了都有二十多年了。”

蒸汽船出现已经有二十多年了?那蒸汽战船应该早就出现了!易知足试探着道:“听说英国人已经研制出了新式的蒸汽战舰。”

约翰格林道:“蒸汽战船虽然不依赖风力,但普遍吨位偏小,没什么战斗力。”

吨位偏小?是蒸汽机还没有改进吗?易知足有些疑惑,却没再问,他很清楚海军战舰在这个世纪的升级换代非常快,此时买风帆战舰,完全就是赔本生意,不过用来训练倒是可以的。

略微沉吟,他才道:“大清疆域辽阔,从广州到京师走6路要二三个月,修建铁路的需求很迫切,不过,修建铁路需要大量的钢铁,钢铁厂的修建更为迫切,十三行和元奇银行愿意以三倍的高薪聘请相关的技术工人前来广州,也会交付一笔银子给你们用以采购采矿、冶炼所需的机器设备。

同时,也希望与贵国有实力的铁路公司合作,咱们出钱,他们出技术,一同修建大清铁路,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巨大的市场,所有愿意前来大清的铁路公司,我们都热忱欢迎。”

话一落音,奥利芬便问道:“请问,修建铁路,是政府出资?还是商人出资?”

易知足老神在在的道:“从目前反馈的信息来看,大清的铁路建设,将会是官办和商办并行。”

伍秉鉴、伍长青爷孙俩一阵无语,这家伙说的煞有其事,天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信息,朝廷眼下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有钱来修建铁路,当然,两人也不会去戳穿他的谎言。

一众外商虽然身处广州,却是被画地为牢,不仅连广州城进不了,就连西关也不能够随便逛,平常往来的不是外商就是十三行的行商,自然不清楚大清的情况,听的大清的铁路建设会是官办和商办并行,都是大为振奋。

清国不仅疆域辽阔,而且人口众多,相当富饶,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清国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市场,如今清国要修建铁路,开办工厂,采购机器设备,这对他们商行来说,可说是天大的喜讯,谁都清楚,这其中蕴含着多大的商机!

欣喜之余,奥利芬有些担忧的道:“易先生,贵国官府会允许外商进入清国腹地?”

易知足含笑道:“放心,不消几年,大清就会对外完全放开。”

“哦,这真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消息。”

伍秉鉴掏出怀表看了看,吩咐伍长青道:“长青,你带客人们在园子里四处观赏一下,一点回来开席。”

听伍长青说要领他们观赏这座园子,一众外商都大为欣喜,能被邀请到伍家花园来观赏赴宴,这在外商中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当下纷纷起身告辞。

待的众人出了院子,伍秉鉴才似笑非笑的看向易知足,道:“知足要修铁路?”

“修铁路是迟早的事。”易知足道:“眼下大清是没人认识到铁路的重要性,铁路不仅是便于运输,便于出行,更重要的是快捷和运载量大,若是京师到广州通火车,那么从京师到广州,按现在的火车度——一个时辰三十公里计算……六七天就能抵达。

这不仅是商业的需要,更是国防军事上的需要,因为火车能够大量运输部队和器械粮草,有了铁路,部队的集结、开拔、转战度将提高十数倍,不要说全国有密集的铁路网,只消南北东西有两条大干线,就能极大的增强朝廷对地方各省的掌控,朝廷就可以裁撤十万兵马。”

伍秉鉴是真没将铁路与国防军事联系起来,真要按易知足这么个算法,那修建铁路反而还能够减轻朝廷的负担,十万兵马一年的开支可不是小数目,稍稍一怔,他才含笑道:“知足不出仕为官,还真是朝廷的一大损失。”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你打算游说朝廷修建铁路?可朝廷根本没钱,而且铁路的造价也不低。”

“铁路的造价其实并不高,至少比开通运河的费用低。”易知足缓声道:“朝廷没钱,可以行国债,一本万利的事情,朝廷凭什么不做?”

见他提起国债,伍秉鉴有些担忧的道:“元奇难道还真打算承接朝廷的国债?朝廷行国债,拿什么还?”

“海关税收就可以做担保。”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他记的很清楚,清朝的海关在鸦片战争之后就被英国人掌控,如今他来了,自然不希望再生这样的事情。

听的这话,伍秉鉴苦笑着道:“朝廷会愿意拿海关做抵押借贷修建铁路?你可真是异想天开!”

“这事还真不是没有可能。”易知足认真的道:“朝廷以牺牲海关税收的代价换取铁路建设,实际是件很划算的事情,加强了对地方的掌控且不说,铁路建设完成之后,能完全消除运河的运输压力,漕粮无须再走运河,直接可以铁路运输,这能节省不少银子,再则,铁路运输的收入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再加上裁撤的兵马,这账怎么算都合算。”

伍秉鉴微微摇了摇头,道:“等你有足够的实力自保再说,否则朝廷能将元奇吃的连渣都不剩。”

“晚辈明白。”易知足微微欠身道:“修建铁路不过是个幌子,晚辈急于展的是钢铁厂,钢铁是基础,铸炮造枪,开办工厂、修建铁路都离不开钢铁。”

“广东自古就以优质生铁称雄海内外,尤以罗定出产的生铁质量最好,开办个钢铁厂倒也不错。”伍秉鉴微微颌,随即话头一转,道:“购买战舰之事,你是如何想的?”mkeai1

第一一三章 喜欢共赢

见伍秉鉴主动问起购买战舰事宜,易知足略微有些意外,问道:“平湖公想买战舰?”

“两万吨的商船队,一次装载的货物总价值就在百万以上,没有战舰护航,确实难以放心。”伍秉鉴缓声道:“再则,火炮火枪易买,大型战舰却很难买,早些年海盗横行,不少商船队想购买小战舰,却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真没想到奥利芬行如此神通广大。”

“奥利芬行有教会背景?”易知足随口问道。

“不太清楚。”伍秉鉴微微摇头道:“不过,奥利芬与在广州的传教士来往密切,他本人应该是教徒。”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不是奥利芬神通广大,而是时代变了,随着蒸汽船的展,蒸汽战船很快就会取代风帆战舰,听说英国、法国、美国都在积极研造蒸汽战舰,风帆战舰如今面临着全面淘汰的局面,他们当然愿意卖给咱们了。”

“蒸汽战舰?”伍秉鉴大为诧异,盯着易知足道:“如此机密的事情,知足是如何知道的?”

“猜的”易知足说着一笑。

伍秉鉴却不相信他是猜的,追问道:“如何猜的?”

“这不难猜。”易知足含笑道:“只须看看法国和美国最近几年有多少新的风帆战舰下水便可知道,法国战败之后不甘心,必然会大力展海军,而美国海岸线长,为求自保,也必须大力展海军,这两国最近几年下水的风帆战舰数量都少,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如此推断,确实有些道理,但未免有些武断,伍秉鉴也不想争辩,道:“如此说来,知足是不赞成购买风帆战舰了?”

“十年八年之内,风帆战舰怕是淘汰不了,而且就算淘汰,也可作为训练战舰用。”易知足缓声道:“晚辈担心三点,一是银子,战舰太贵,四艘战舰就要一百万元,再一个是战舰买回来之后没有港口停靠,日常的养护维修,火炮弹药的补给这些都跟不上,还有一个则是人手,一艘战舰需要三四百人,人手跟不上。

晚辈认为,应该缓上几年,等商船队培训出足够的人手之后,再买战舰,那时风帆战舰的价格也应该便宜不少。”

默然半晌,伍秉鉴轻叹了一声,道:“知足虑的不无道理,不过老夫今年已经六十有九,可不想慢慢等,风帆战舰在西洋或许面临淘汰,在大清却仍然是一等一的利器。

银子你无须担心,四艘战舰,老夫负责三艘,至于停靠港口,养护补给,有银子都不是问题,人手,可以招募,亦可从美国聘请退役海军官兵。”

伍秉鉴为何如此急于求成?这可不象他行事的风格,易知足暗自纳闷,却也不好多问,毕竟有四艘战舰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呷了口茶,易知足才道:“既是如此,那咱们没有必要购买新战舰,可以购买下水十年之内的二手战舰,一则价格便宜不少,二则明年就能交付。”

“这主意好,你跟他们谈谈。”伍秉鉴颌道:“提前一年训练也好,战舰终究是要控制在自己人手里才安心。”

午宴在一点正式开始,伍家有着丰富的接待外商的经验,宴席菜肴中西合璧,不仅丰盛而且符合众人口味,不过,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菜肴上面,宴席开始不久,易知足便开始详细的询问蒸汽机在各个行业的运用情况,以及各个行业出现了哪些新的机器。

对于第一次工业革命,易知足知道的极为有限,只知道是从纺织业开始,标志就是蒸汽机的广泛运用,火车和蒸汽船他是知道的,其他可就不清楚了。

一众美商很是关注易知足提及和询问的行业,自然是想了解他对那些行业那些方面有兴趣,但易知足从纺织到采煤、冶金、交通、机械制造、武器制造等等行业都问的十分详细,似乎对所有的行业都有着极大的兴趣。

遗憾的是,一众美商知道的并不多,很多都只是听说过,没有亲眼见过,更说不出机器的用途,这让易知足有些失望,见这情形,奥利芬开口道:“易先生对新兴的工业似乎有着浓厚的兴趣,可听闻过益智会?我想,易先生的这些问题,益智会的一些会员可能会知道一些。”

益智会?这是个什么组织?怎么从来没听说起过?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这是广州外商成立的一个组织?”

“对。”奥利芬道:“这是一个以传播西方实用知识为目的的组织,又叫在华实用知识传播会,会员并不多,只有八十三人,益智会行刊物《东西洋考每月统计传》,这是专门针对华人阅读的中文月刊,内有不少天文学、动物学、植物学、矿物学、动力学、机械学方面的知识。”

易知足听的大感兴趣,想了想,才道:“可是在市面上并不曾见有《东西洋考每月统计传》出售。”

奥利芬耸了耸肩,一脸遗憾的道:“《东西洋考每月统计传》在广州不受欢迎,如今已经停刊。”

易知足笑道:“我正在筹办一份报纸,想详细介绍西方的政治经济、军事历史、文化艺术、和教育科技,愿意与益智会合作。”顿了顿,他才接着问道:“外商在广州还有些什么组织?”

“外商在广州的人数不多,但成立的社团组织不少。”奥利芬笑道:“有基督教徒联合会,海员朋友协会、马礼逊教育会、中华医药传教会,当然还有益智会,若是易先生有兴趣,相信所有协会会长都会热烈欢迎。”

“有时间定会逐一拜访。”易知足礼貌的回了一句,除了基督教徒联合会外,他对其他几个协会都颇感兴趣,确实是想拜访拜访,不过,眼下不宜将话题扯远。

扫了在座众人一眼,他含笑道:“大家都知道,如今的十三行,对外主要贸易的国家就是英国和美国,十三行以前重要的贸易伙伴,荷兰、法兰西、普鲁士、丹麦、瑞典、比利时、奥地利…这些国家如今都不来广州与十三行贸易了,十三行夷馆前的广场上再也看不到各国旗帜飘扬的盛况。”

说到这里,他大声问道:“大家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这个问题不仅是一众美商感兴趣,就是伍秉鉴和伍长青也是大为意外,十三行一众行商可从来没有谁想过这个问题,两人也不知道易知足为什么要提这个问题,很显然,易知足不会无的放矢。

“是战争!”赫尔德随口说道:“是因为拿破仑战争,欧洲各国都被法兰西蹂躏,经济衰退,无力贸易。”

“不对,是英国人垄断了欧洲对远东的商贸。”

奥利芬笑道:“是因为缺乏白银。”

易知足含笑道:“不是因为战争,拿破仑战争已经结束二十年了,也不是英国人垄断远东贸易,英国人不敢,那会激起整个欧洲的愤怒,奥利芬先生说对了,是因为缺乏白银!

大清物产富饶,自给自足,西方没有什么商品是大清必须的,因此东西方贸易,大清一直处于出的地位,而且贸易顺差值相当的高!

东西方一百多年的持续贸易,西方的白银源源不断的流入广州,就是有银山也都搬空了,没有白银,便无法贸易,所以欧洲绝大多数国家不得不退出广州的贸易。

其实英国和美国也缺乏白银,但英国和美国找到了替代品,英国用印度的棉花,美国用的是花旗参和毛皮,当然,如今你们用的是鸦片。”

顿了顿,他才沉声道:“近数十年来,英国和欧洲各国包括美国,相继进行了工业革命,以工厂代替了手工工场,用机器代替了手工劳动,极大的提高了生产力,工业革命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大清如今也要奋起直追,进行工业革命!

大清拥有辽阔的疆域,丰富的矿产,有最多的人口,最大的手工工场和最繁荣的市场,但却没有一点工业基础,大清要进行工业革命,所有的新机器新技术就将是最好的白银替代品!

这将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巨大市场!一旦消息传开,因为没有白银,没有贸易替代品而被迫退出广州贸易的所有国家都会蜂拥而来。”

说到这里,他扫了一眼在座的一众美商,道:“明年的海贸旺季,十三行和元奇银行若是看不到美国的诚意,就会将大清要进行工业革命的消息散播出去,我相信,欧洲众多国家会十分乐意来分享大清工业建设的市场。”

听的这话,伍秉鉴一阵无语,在大清推行工业革命?这怎么可能,外国商人在广州是限制活动自由的,连活动的自由都没有,还能建工厂?

一众美商却是既兴奋又担忧,易知足这是明确的提出了大清要进行工业革命,确如他所说的,这将是一个巨大到无与伦比的广阔市场,他们担忧的则是美国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

易知足将一众美商的表情尽收眼底,微笑着道:“下面,咱们来谈谈明年要引进的一些行业的人才技术和机器设备,一切都以欧洲的市场行情为准,人才引进,咱们可以出美国薪酬的三倍价钱,还是先前说的,我喜欢共赢……。”mkeai1

第一一四章 大批裁员

易知足狮子大开口,提出要引进人才技术和机器设备的行业覆盖了纺织、采掘、冶金、交通、机械制造、印刷、铸币、造船、锻造等众多行业,重点则是采掘、冶金、机械制造等三个行业。

一众美商虽是兴奋,却不敢轻易开口表态,涉及如此多行业的人才技术和机器设备,他们心里可以说一点底都没有,身为外贸商人,他们自然清楚很多东西都是禁止贸易的。

沉默了一阵,见没人开口,奥利芬看了其他几人一眼,缓缓说道:“我会马上写信回国,将清国要展工业的消息以及易先生提出的要求,详细的告知与奥利芬行有生意来往的商行、工厂、公司,请求他们联名上书国会,敦促国会全力支持清国展工业。”

听他如此表态,旗昌行的约翰格林连忙说道:“写信未必能够说的清楚,旗昌行愿意派人回国,亲自去游说。”

“对!”卫特摩不甘落后,连忙附和道:“这是大事,必须亲自回国游说。”

“几位如能亲自回国游说,十三行和元奇银行以后必然不会亏待三家商行。”易知足缓声道:“大清与美利坚远隔重洋,不存在任何利益上的冲突,两国大力展贸易,是互利互惠之举,一旦大清工业初具规模,美利坚则等若是多了一个强大的盟友,一个足以遏制英国霸权的盟友,我相信贵国国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呷了口葡萄酒,易知足看向奥利芬,道:“奥利芬先生,购买战舰为商船队护航,我们需要提前一年时间训练船员水手炮手和军官,战舰建造的度要慢于商船,能否采购服役十年之内的快巡防舰?”

听的这话,奥利芬不由的面有难色,这几年美国海军造船厂接到的风帆战舰订单一年比一年少,而且是大幅减少,重心都转向了蒸汽战舰的研制和建造,相熟的造船厂主来信跟他抱怨,他才大着胆子怂恿十三行采买战舰,如今易知足提出要买二手战舰,他自然是不乐意。

他反应极快,当即便讪笑着道:“易先生,正在服役的战舰怕是很难买到,您放心,战舰的建造度绝对不会慢,后年海贸旺季,一准能交付。”

“一艘。”易知足沉声道:“明年旺季,保证交付一艘,其他三艘新舰后年交付,我想这难不住奥利芬先生。”

“成交。”奥利芬爽快的笑道。

“还有。”易知足接着道:“商船和战舰上不能没有火枪,我想采购三千枝查尔维尔步枪,可以分批交付,明年必须交付一千枝,另外,如此多的商船和战舰,我需要建船厂以养护和维修,还要建火药厂和铸造厂以补充弹药,有关的技术人员和机器设备希望明年能够一同抵达。”

听的这话,奥利芬大为犹豫,沉吟在道:“船厂还好说,这弹药厂却是涉及到军工……。”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火药还是从中国传往欧洲的,大清难道自己造不出火药?只是需要一些机器设备而已,弹药不能自给自足,我买那么多战舰用来装门面?”

“好吧,我尽力而为。”奥利芬耸着肩膀道。

一餐宴席吃了三个多小时才散席,一众美商也没心情再游览伍家花园,纷纷告辞,一直给伍秉鉴充当翻译的伍长青暗松了一口气,起身将众人送了出去。

易知足将众人送出厅堂便折了回来,刚刚坐下,伍秉鉴便问道:“知足要在广州展工业?难道不知朝廷严禁外商自由活动?”

“晚辈想尝试一下,看看能否说服邓廷桢大人。”

伍秉鉴摇了摇头,道:“广州大小官员都不喜洋人,只怕难以说服。”

“总得尝试一下。”易知足说着转移话题,道;“广州如今似乎找不到法兰西商人。”

伍秉鉴瞥了他一眼,道:“你想联络法兰西?”

“咱们总不能吊死在美国这一棵树上。”易知足点头道:“除了美国,最好的伙伴就该是法兰西了,其实法兰西在武器制造和战舰制造方面一直是领先于英国和美国的,不过,法兰西的展潜力没有美国大。”

“那你怕是要失望了。”伍秉鉴道:“广州澳门如今都难见法兰西人,别说商人,传教士也没有,据说是两国的教派不合。”

找不到法国人?这可还真是个麻烦事,易知足略微想了下,才道:“马尼拉有没有法兰西商人和传教士?”

伍秉鉴道:“这就不清楚了,我派人去打探一下。”

西关,故衣街,恒泰钱庄。

作为西关六大钱庄之一的恒泰钱庄是最早闭门盘账的钱庄之一,恒泰附股元奇,下面一众账房伙计都是喜笑颜开,欢喜不尽,元奇实行顶身股制度,三年一考评,让所有人都有向上晋升的机会,而且还有着丰厚的福利待遇,更何况如今的元奇已然是天下第一大钱庄,他们怎能不高兴?

后院伙房,二掌柜杨开泰刻意叫伙房置办了一桌席面,而后将三掌柜和几个大伙计都召集过来,一杯酒下肚,杨开泰一扫众人,道:“明日盘账就将结束,今日特意请几位过来聚聚,以后再想聚聚,可就难了。”

听的这话,大伙计宋文星不解的道:“咱们恒泰是附股元奇,又不是散伙,二掌柜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杨开泰自斟自饮了一杯,道:“我问你们,元奇一统广州钱行,西关,广州还需要那么多钱庄吗?”

听的这话,众人都是一呆,还真没人想过这事,三掌柜施明兴略微一怔,便道:“二掌柜的意思,元奇要辞退不少掌柜伙计?”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杨开泰道:“既然一统了广州钱行,元奇留下两成的钱庄就足够了。”

听的这话,众人心里都是一沉,哪里还有心思喝酒,半晌,宋文星才道:“咱们恒泰也是西关数得着的大钱庄,就算要辞退,也轮不到咱们恒泰。”

“你动动脑子行不?”杨开泰斜了他一眼,道:“西关六大钱庄,罗裕丰被元奇盘下了,泰昌是头一批附股元奇的,解修元如今可是元奇的三掌柜,大裕德则是第二批主动附股元奇的,咱们恒泰算什么?走投无路,迫于无奈才附股的。”mkeai1

第一一五章 外省投子

“在胡说八道什么呢?”一声轻斥从门口传来。

众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大掌柜张德明木着一张脸站在门口,连忙赶紧起身,恭敬的道:“见过大掌柜。”

张德明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呵斥道:“还没散伙,就将钱庄的规矩都丢在脑后了?谁允许午后喝酒的?”

杨开泰连忙赔着笑脸,道:“这几日闭门盘账,也没咱们什么事……。”

“瞧你们这摸样,成何体统?”张德明数落了两句,才道:“都赶紧的去洗漱更衣,随我去银行公馆,酒意上脸的就不用去了。”

一众人都才开始喝,根本没事,听的要去银行公馆,三掌柜施明兴大着胆子问道:“这账都还没盘完,去银行公馆做甚?”

“喝了点酒连规矩都忘了?这是你该问的吗?”张德明没好气的呵斥了一句,掉头就走。

西荣巷,银行公馆。

高大气派雕刻精美的门檐下,银行会馆的匾额已经摘下,换上了元奇银行总行的匾额,不过,因为元奇也是以银行为名,所以银行公馆的叫法也就沿袭了下来,一众钱庄掌柜或许是有着怀旧的心理也或许是叫习惯了,多不叫元奇总行,而以银行公馆称之。

银行公馆历经二百年不断的扩展修缮,占地颇广,易知足喜欢清静,没要原来梁介敏住的院子,而是挑了东边的偏院——榕园,因为院子里有一颗树龄五十岁的大榕树,院子他喜欢,名字却不喜欢,所以他叫人将榕园改成了容园,取有容乃大之意。

容园正房是一排三间,东为书房,西为卧室,中间为客厅,书房两面开窗,都镶嵌着西洋玻璃采光相当好,房里一应该陈设大到书桌书橱小到纸张笔砚无一不尽极考究,易知足虽不识货,却也知道这些东西价格不菲,颇有些不习惯,好在是由俭入奢易,不过几日,他就渐渐习惯。

“少爷。”李旺在书房门口禀报道:“恒泰钱庄的一众掌柜伙计来了。”

易知足搁下笔,抬头吩咐道:“将一应掌柜和大伙计请进来,其他伙计学徒在树荫下候着。”说着,他便起身出了书房走到大门外迎接。

一见易知足出来迎接,张德明心里一热,连忙紧赶几步,躬身一揖,道:“张德明见过大掌柜。”

后面杨开泰、施明兴、宋文星等连忙齐齐一揖,齐声道:“见过大掌柜。”

易知足拱手还礼,含笑道:“诸位屋里请。”

进屋之后,一众人都有些拘谨,如今的元奇可不是之前的元奇,如今的元奇一统广州钱行,实力急剧膨胀,绝对是大清第一大钱庄,易知足这为大掌柜自然是跟着水涨船高,就连之前银行会馆的梁介敏和山西票号一众掌柜在他面前也都要矮上一截,何况他们。

见众人拿捏着不敢落座,易知足径直在主位上坐了,含笑道:“你们如今都是元奇的职员,不必拘谨,都坐。”

听的这话,张德明躬身一礼,谢座之后才带头坐下,众人这才相继落座,却都不敢坐实,一个个斜签着身子坐了半个屁股,见这情形,易知足忍不住有些好笑,当即轻咳了一声,道:“今日将诸位都请来,乃是有要事相商……。”

张德明连忙拱手道:“易大掌柜有事尽管吩咐。”

易知足开门见山的道:“广州大小钱庄四百余家,元奇一统之后,自然是用不着如此多的钱庄…多余的钱庄怎么办?”

一听这话,杨开泰等人心里立时一沉,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易知足特意将他们叫来,又如此客气,果真是要辞退他们?

顿了顿,易知足接着道:“钱庄的掌柜伙计培养不易,元奇自然不会放任不管,弃而不用,何况元奇在一统广州之后不会就此止步,还将继续扩张,票号尚且能够汇通天下,元奇为何不能汇通天下?

接下来的一年,元奇将会一统广东省钱行,然后呢,会继续向外省扩张,今日请诸位前来,就是商议外省扩张之事,西关钱庄林立,恒泰钱庄能跻身西关六大钱庄之一,诸位的能力是无须置疑的,所以,我想让诸位前去南京城。”

屋子里一片安静,一众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元奇将会在一年内一统广东省之钱行,然后会继续向外省扩张,象票号一样汇通天下!

回过神来,张德明连忙欠身道:“还请易大掌柜三思,元奇之所以能在西关立足并一统广州钱行,是因为背后有十三行雄厚的资金支持,有总督大人的支持,咱们去南京,人生地不熟,既无雄厚资金,又无官府支持,怕是难以立足。”

易知足微微颌道:“张掌柜担忧的不无道理,不过,遣你们去南京,是为元奇进军两江之地做准备,你们无须打出元奇分行的招牌,随便取个钱庄名字,按南京钱行的规矩,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经营钱庄。

你们的任务是立足南京钱行,结交南京钱庄一众掌柜和银行会馆的人员,收集了解当地的经济和大宗商品流动情况,再一个就是大量招收当地人做学徒,学习当地的方言,了解当地的习俗,这也是为以后扩张做准备。”

听在这番话,张德明等人都暗松了口气,这差事可就轻松多了,虽说是去南京,人生地不熟,可不也是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着,日子不定比在广州还好过的多,况且南京自古繁华,未必逊色于广州。

顿了顿,易知足继续说道:“两江之地,元奇是志在必得,在巩固广东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两江,派去两江的不仅是你们,还有其他人,就是南京城也不止你们一家,大家机会均等,公平竞争。

元奇一统两江之后,必定论功行赏,诸位届时是做一店之掌柜,一城之掌柜,一地之掌柜还是一省之总掌柜,就看诸位的功劳大小了。”

听的这话,一众人个个都大为兴奋,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一旦错过了这次,这辈子怕是再难遇上如此好的机会了,张德明连忙起身一揖,沉声道:“大掌柜如此提拔,在下等绝不敢有负大掌柜重托!”

杨开泰、施明兴、宋文星等人连忙跟着起身,齐声道:“在下等绝不敢有负大掌柜提拔之恩!”

“好。”易知足平和的道:“明日茶市开市,你们抓紧时间收贷,给你们一个半月时间。”说着,他站起身道:“走,去见见外面的伙计们。”mkeai1

第一一六章 印刷机

茶市明日开市,茶叶公会在接到通知之后迅派人知会各个茶行茶铺和一众茶商,消息很快就四下散播开来,西关各大茶楼很快爆满,一众茶商投机商纷纷赶往附近的大茶楼探听消息,参与议论或是听旁人议论,焦点自然是茶价。

自元奇银行一统广州钱行的消息传出,茶叶市场便一直处于休市状态,西关以及广州城内大小茶行茶铺尽皆闭门歇业,不过,小批量的茶叶交易却是时有时无断断续续的在进行,元奇有条不紊的进行并购,茶价也一路在攀升,如今出价二十三两一担都没人肯卖。

茶叶崩盘,银行会馆全力救市,茶价反弹的最高价位就是二十二两,随即就掉头下行,如今休市几日,茶叶小额交易价格却涨至二十三两,自然是让人欢欣鼓舞,尤其是手中捂有茶叶的,更是看好茶价。

前一波反弹,茶价在二十两之时交易量巨大,不少投机商都是在二十两的价位吃进的,坚持握在手中不卖的,如今一担已是稳稳赚到三两,抛售的自然不用说了,那可真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茶楼的消息来源很杂,各种小道消息层出不穷,历来是众说纷纭,但这次所有的商贾却都是毫无例外的看好茶价!原因很简单,元奇在一统钱行之后,必然要拉抬茶价,尽量让附股的钱庄亏损不至于太大!

一种说法在这时及时传出,说元奇之所以能够逼迫银行会馆关门解散,一统广州钱行,是因为争取到了茶业公会的支持,而元奇之所以能够获得茶业公会的支持,是因为元奇承诺与茶业公会联手,齐心协力,拉抬茶价,一致对外,抗衡英国提高茶叶进口税。

银行会馆突然宣布关门解散本来就颇令人费解,这个说法一传出,马上得到不少人的认同,迅的传开,以致大多数商贾都对茶价都报以极大的期望,不少人甚至乐观的认为茶价会再次回到三十的高位。

银行公馆,容园。

易知足一批接一批的接见投放外省的掌柜伙计,直到日头西沉,他才空闲下来,依窗而立,看似是在欣赏园子里的景色,实则却是在脑子里梳理着对两江的布局,今后三五年,两江将是元奇的主战场。

两江之富,甲于天下,即便是广东与之相比,仍然逊色不少,不过两江虽然富裕,却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丝织业市场极大,极为适合大规模资金搅风搅雨,比起北方各省和内6省份,两江显然更为适合元奇挥规模资金的威力。

一旦垄断了两江,回过头来再收拾浙江、福建就会轻松不少,他拟定的元奇的扩张计划就是先易后难,先南后北,先沿海再内6,吃掉两江,元奇就算是举国为敌,也有足够的资本和胆气。

不过,要垄断两江,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对于元奇来说,两江人生地不熟,没有十三行这般势力庞大的助力,反而要面对两淮盐商和江西铜商这两个资金实力雄厚的庞大商团。

他现在唯一有把握争取的就是两江的官场,两江总督如今是陶澍,已经在任八年,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几年,反正鸦片战争爆时的两江总督不是陶澍。

不管是谁来接任两江总督,他都必须千方百计获得两江总督的赏识,机会就是鸦片战争,英国攻打南京,签订《南京条约》,就是他获取两江总督赏识的机会,只有得到两江官场的支持,他才能动对两江的吞并。

眼下,他得交好邓廷桢,交好随后来广州禁烟的林则徐,若是没有这两人的举荐,两江总督府的大门他怕是都进不去,更别说获得两江总督赏识了。

“禀少爷。”李旺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躬身道:“伍长青、潘仕明、严世宽、吴云栋、谢安州、容坤宜等一众公子来了。”

潘仕明回来了?易知足一喜,连忙快步迎了出去,还未到园子门口,一众人已经涌了进来,领先一人正是潘仕明,一见面,他就爽朗的笑道:“在下不过是去澳门转了一圈,元奇居然就一统广州钱行了,知足兄端的是好手段。”

“则诚兄一去经月,可是想煞咱们了。”易知足拱手笑道:“西式活字印刷机可有着落了?”

“那是自然。”潘仕明笑道:“知足兄交办的事情,若不完成,岂有脸前来见你?”

“今日该好好庆贺一番……。”

“早就订好了酒楼席位。”伍长青笑道:“本是想叫小厮前来请知足兄赴宴,一众人都说要前来参观一下元奇新总号,所以干脆一块来了。”

乘着这话空儿,众人纷纷上前见礼,拱手还礼之后,易知足笑着吩咐道:“李旺,陪同诸位东家好好参观一下新总号。”说着,他伸手礼让道:“则诚兄请。”

伍长青日日都来,自然不会随同众人去参观,也跟着进了客厅,易知足给两人各自斟了一杯凉茶,这才落座,不待他询问潘仕明便含笑道:“这部印刷机是特意从淡马锡运过来的,听说原本是益智会用来印刷中文刊物的,也就是说这不是洋文印刷机,而是中文印刷机,可省了咱们不少事,安装调试好,直接就可以印刷。”

“那应该是用来印刷《东西洋考每月统计传》的那台印刷机。”易知足颌道:“我还以为益智会是在广州印刷的,原来却是在淡马锡。”

“广州官府不允许外商印刷中文刊物。”潘仕明道:“否则也用不着费如此大的周折,不过,这番周折倒也颇值,我在澳门试了一下,这台西式活字印刷机确实比雕版印刷优良,印刷清晰,排版便捷,效率高出许多,我看不仅可以印刷报纸,还可以大量印刷书籍。”

微微一顿,他接着道:“此外,我还聘请了一个传教士——卫三畏,是花旗国人,此人来广州不过四年时间就能说一口流利汉语,在《澳门月报》任编辑,不仅能熟练使用印刷机还会修理,他是听闻我要办报纸,主动找上门来的。”

“让他多带几个学徒。”易知足道:“印刷机以后肯定会推广开来,仅是咱们的报纸就需要不少印刷机和印刷工人,我前几日才向美国商人订购了一批印刷机,缺的就是印刷工人,而且,我还有个想法,印刷厂不与报馆在一起,单独办,如此一来需要的印刷工人就更多了。”

“单独办一个印刷厂?”潘仕明有些诧异的道。

“对。”易知足颌道:“不仅要办印刷厂,还要办造纸厂。”mkeai1

第一一七章 顺德丝商

印刷厂?造纸厂?伍长青看了两人一眼,调侃道:“知足兄如今也算的上是广州一大富贾,难不成还看上了印刷书籍的那点微薄小利?再说,纸张何处不可买?用得着自己办造纸厂,多麻烦。”

“印刷书籍自然不是为了赚钱,是行善积德,是为了传播知识,为了开启民智。”

“得,这才没赚几两银子就开始行善积德了。”

“爱信不信。”

“我还真不敢信。”伍长青说着笑道:“别卖关子,这又是印刷厂又是造纸厂,究竟想做什么?”

易知足笑道:“咱是开银行的,办印刷厂和造纸厂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印银票,印钞票,这还用问?”

“真要行纸钞?”伍长青、潘仕明两人不由的面面相觑。

“英国银行能够行英镑,推行英镑霸权,元奇为什么不能?”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元奇一统广东全省钱行,就可以尝试着行纸钞,咱们要想在全国推行金融霸权,掌控大清的经济命脉,就必须行纸钞,而要行纸钞,印刷厂和造纸厂就必不可少。”

见两人愣,易知足呷了口凉茶,道:“行纸钞是大势所趋,英国有英镑,法国有法郎,美国有美元,大清岂能够没有自己的纸钞?咱们起步晚也有好处,可以很好的借鉴西洋纸钞的优点。”

顿了顿,他一摆手,道:“这些先不说,印刷机买回来了,报纸行就该提上日程,这几日抓紧筹备,争取下个月创刊,明日我去天宝表厂,则诚兄将卫三畏请过来,我跟他好好聊聊。”说着,他站起身,道:“走,先去给则诚兄接风洗尘。”

次日一早,富利兴茶铺掌柜一脸麻子的薛期贵早早起身,收拾利落之后便优哉游哉的前往天海阁茶楼吃早茶,今日茶市开市,虽说笃定茶价一开市还会继续暴涨,但他依然还是想去茶楼听听,看有没有什么风声,做生意,自然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如今他手里可是囤积了数万担茶叶,不敢不小心。

天海阁的生意异常火爆,他虽然来的算早,但一楼大堂已是差不多坐满了,他不愿意去二楼,就在门口不远的一张小桌子上坐了下来,边喝茶吃早点边听众人议论。

昨日除了茶市开市之外,显然没有什么新鲜事儿,相邻几桌交谈的话题都是围绕着茶价,他听的甚是无趣,正想早早吃完早茶回茶铺,却听的一人道:“听说顺德有不少丝商都赶来西关投机茶市……。”

听的这话,他心里一动,顺德的丝商可都是财大气粗之辈,若是丝商来搅合茶市,这茶价怕是真的会重返三十,但相应的茶市风险也会增加不少,丝商可不是茶商,他们必然是捞一把就走。

他正想套套话,转头却一眼瞥见易知足与一个胖子缓步进门,虽然只见过易知足一面,但他却确信没认错,当即招来伙计,丢下一块银角子,快步跟了上去。

易知足自然是注意不到薛期贵,与严世宽两人一前一后径直上了三楼,要了个临江的雅间,刚刚坐下点完茶水早点,薛期贵便在门口拱手道:“易公子。”

薛期贵一脸麻子,而且易知足又交付了四十万给他投机茶市,自然印象极深,一见是他,当即含笑道:“薛掌柜也在这里吃早茶,可真是巧了,快请坐。”

薛期贵看了严世宽一眼,才谨慎的在下坐下,易知足估摸着他要谈茶叶的事情,当即瞟了严世宽一眼,严世宽暗自腹诽了一句,却是满脸笑容的道:“正好雪茄烟没了,我去买两盒。”

“那去新豆栏街买。”易知足说着抽出一张银票递过去道:“替我也买两盒。”

待的严世宽出了雅间,薛期贵才压低声音道:“今日茶市开市,易公子有何吩咐?”

“本想着待会让小厮去通知薛掌柜的,不想却在这里遇上。”易知足含笑道:“二十五以上,二十七以下,薛掌柜斟酌着卖。”

二十七以下?薛期贵低声道:“易公子,在下可是听说有不少顺德丝商也赶来投机茶市。”

顺德丝商?易知足看了他一眼,暗忖难不成是梁介敏让顺德丝商来搅合茶市?想想又不可能,元奇一统广州钱行已成定局,梁介敏不可能如此不识时务,转念他就反应过来,广州钱庄半是顺德人开办的,肯定是茶市有利可图,吸引了顺德丝商前来。

见易知足不吭声,薛期贵试探着道:“茶价推高已是定局,不说三十,至少二十**是没问题的。”

“不必,就二十七。”易知足沉声道:“咱们吃肉,总的让人家喝汤,你东家的货都按这标准处理。”

“易公子可真是宅心仁厚。”薛期贵奉承了一句,心里却暗自琢磨,茶市该不会还有波折吧?他心里可是明白的很,茶价的高低,可就在眼前这年轻人一念之间。

宅心仁厚?易知足笑了笑,这话他可真不敢当,略一沉吟,他才道:“薛掌柜可愿改换门庭,帮易某打理生意?”

听的这话,薛期贵一愣,居然入了易知足的法眼?要说跟易知足那可比跟着苏梦蝶强的太远了,不说其他的,这身份地位瞬间都能提无数一个档次,他连忙起身一揖,道:“承蒙易大掌柜青睐,不过苏东家与在下有约,四年之期未满,在下不忍辞,还望易大掌柜见谅。”

听的这话,易知足一笑,道:“苏东家确实有识人之明,一个孔掌柜,一个薛掌柜,皆是信义无双,才干出众。”

“不过是尽了本分而已,何敢当易大掌柜盛赞。”薛期贵说着拱手道:“若无其他事,在下告辞。”

“有劳薛掌柜费心。”易知足说着起身,拱手相送,心里暗赞苏梦蝶有眼光,挑选的掌柜还真是让他没话说,这等诱惑,寻常掌柜怕是早就满口应承了。

缓步踱到窗边,远眺着江面景色,他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坑一把顺德的丝商?这机会可是难得。mkeai1

第一一八章 风光背后

易知足跟顺德丝商自然没什么宿怨,之所以想坑顺德丝商,完全是为了银子,元奇一统广州钱行,风光无限,但这风光的背后却是巨大的压力,最主要的就是资金压力和盈利压力。

伍家潘家卢家借给元奇的五百万,错过了茶叶崩盘赚钱的大好机会,易知足许诺给予两成利息以补偿,就这两成的补偿,他都还有些过意不去,十三行一众小行商只要胆子稍大点的,翻倍赚都不成问题。

哪怕只是两成的补偿,这就是一百万!而且这一百万还不可能从元奇的盈利中支出,因为这五百万不是元奇的本金,这账没法平,公然提出的话,且不说一众股东不会愿意,易知足自个也不愿意这么干,这个头一开,元奇以后的管理就是**烦。

再一个就是盈利压力,元奇是低息放贷,存贷利差不大,不少钱庄当铺印局都不看好元奇的盈利能力,眼下附股元奇,很多钱庄是迫于无奈,是期望元奇一统广州钱行之后拉抬茶价,以最大限度的减少损失。

一旦度过茶叶崩盘危机,元奇极有可能面临着不少东家退出的局面,广州五六百家当铺,迄今为止,愿意附股元奇的不过只有四十八家,这已经很足以说明问题了。

他眼下迫切需要做一票大的,让人见识见识大规模资金在市场上呼风唤雨有多可观的盈利,也让所有人都看看,元奇不靠存贷利差、不靠汇水,不靠平色余利,照样能够赚取丰厚的利润。

唯有如此,才能聚集人心,才能让元奇所有的东家都死心塌地跟着元奇,才能让处于观望的当铺印局主动附股元奇,才能制止广东的白银不向周边省份流失,当然,此举也能极大的促进元奇一统广东全省钱行的进度。

他原本是想通过茶市来展现规模资金的威力,不想顺德丝商却主动送上门来,这怎能让他不动心?广州钱庄,顺德居其半,只这一点就足见顺德商贾之富,而顺德商贾又是以丝商为主,不坑顺德丝商坑谁?

沉吟良久,易知足才开口道:“李旺。”

李旺正站在门外吃早点,见易知足依窗而立,他怕伙计进去惊扰了少爷,是以将伙计拦在了门外,乘着这机会他赶紧填饱肚子,听的唤他,连忙擦了擦嘴,快步进去,道:“少爷。”

易知足转身吩咐道:“你去富利兴茶铺跑一趟……。”

还不到八点,西关大小茶行茶铺便纷纷打开大门,茶叶是十三行对外贸易最大宗的商品,大小茶行茶铺遍布西关商贸区大街小巷,但不管是大街还是小巷,只要有茶行茶铺开门,马上就会有人进店询问茶价,询问有无茶叶出售,几乎所有的茶行茶铺掌柜都会客气委婉的回答,没有存货。

杉木栏街的富利兴茶铺却是唯一的例外,店门一开就在门口挂了一个小牌子,上写本店有茶叶出售,价格二十五两一担,数量有限,欲购从。

牌子一挂出,立刻就有人快步而来,进店就急促的道:“掌柜的,有多少?我全要了!”

薛期贵拿托着一把小巧精致的紫砂茶壶,慢腾腾的从内间出来,还不及开口,又是几人快步抢进店来,道:“掌柜的,有多少,咱们要多少。”

“你懂不懂规矩?这里的茶叶我已经全部要了。”

“笑话,你是下订金了,还是与掌柜的谈妥当了?掌柜的,我出二十五两二钱一担。”

“都别急,也别争。”薛期贵笑着吩咐伙计道:“福仔,把价格改改,二十六两一担。”

“掌柜的,你这就不地道了,怎能坐地涨价?”

不等薛期贵说话,一个胖子迫不及待的道:“掌柜的,有多少?我全要了。”

薛期贵伸出一根手指,道:“这个价格,只卖一千担。”

“要了。”胖子急切的道:“能不能先看看货?”

“当然可以。”薛期贵不紧不慢的道:“金仔,带客官去后面仓库验货。”说着,他对外扬声吆喝道:“价格再改改,二十六两五钱一担。”

几句话的功夫,茶价就从二十五涨到二十六两五钱,闻讯而来的一众商贾不由的面面相觑,不过,敢来投机茶市的,自然不乏胆子大的,当即就有人问道:“掌柜的,你究竟有多少货?”

薛期贵还是不慌不忙,慢腾腾的道:“这个价格,还是只卖一千担。”

“五千担!有没有五千担?”那人大声道:“有五千担,我就按二十六两五钱的价格全部要了。”

“呵呵,看来还省了一千担。”薛期贵说着,提高声音道:“福仔,直接提价二十七两,将数量有限改为大量供应!”

二十七两!这也太黑了!昨日还是二十三两,几句话的功夫就直接涨到了二十七,到了这个价位,利润有限,风险却是不小,屋里的人一下就散去大半,只剩下了三人,一个蓄着漂亮的八字胡的中年人含笑道:“掌柜的,能不能交个底,贵号究竟有多少存货?”

薛期贵笑了笑,道:“冒昧问一句,客官能吃的下多少?”

八字胡伸出一根手指,道:“一万担可有?”

薛期贵含笑道:“敝店虽然不大,但一万担还是有的。”

“好。”八字胡拱手道:“在下这就去筹钱。”说着快步离开,其他两人估摸着也只是想摸摸底,也跟着快步离开。

薛期贵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喝了口茶,优哉游哉的转回后院,什么去筹钱,不过是个托词,真要诚心买,就下订金了,他们这是出去打探行情了,不过,经富利兴茶铺这一炒作,茶价铁定是不会低了,至少是二十六两起底。

他有些捉摸不透,易知足为何要如此急于提高茶价,茶价涨的太快,极有可能会将将一部分较为谨慎的投机商吓退,这可不利于茶价的稳定攀升,毕竟参与茶市的人越多,茶市才越火爆,茶价节节攀高也才有基础。

去仓库验看茶叶的胖子这时快步折了回来,一见薛期贵,连忙满脸堆笑的迎上来,道:“薛掌柜,贵号仓库满满一仓库都是茶叶,能不能多卖几千担?”

这胖子是以二十六两的价格买下的一千担,出手很是果断,薛期贵自然不敢怠慢,忙拱手道:“茶叶小店有的是,但二十六的价格,委实是白菜价,如今已涨至二十七,客官不妨出去打探一下行情,再回头商谈。”mkeai1

第一一九章 春茧减产

富利兴茶铺挂出二十七两一担的价格,而且大量供应的消息很快就传扬开来,茶市一片哗然,二十七两的价格已然不低,就算茶价能上三十,也只有三两的利润空间,若是冲不上三十,利润就更少了,一个不好,还有亏的可能。

二十五六,尚且能够接受,二十七,一般投机商心里都有些打鼓,不敢轻易出手,一个个都心存观望,而手头有茶叶的茶行茶商同样是抱着观望的心思,既不降低价格,也不出售茶叶。

始作俑者的富利兴茶铺自然成了茶市关注的焦点,不时有人进门询问打探茶铺究竟有多少茶叶,薛期贵被问的烦不胜烦,但他清楚这些敢于来打探的人背后不是富商便是巨贾,一般买个数百担,一二千担的不会打探数量多少,所以,他虽然觉的烦,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敷衍。

西关,同安街,元奇银行广州分行。

总掌柜梁介敏这些日子忙的的不亦乐乎,既要忙着并购广州的钱庄,又要忙着接见在下面府县乡镇有分号的钱庄掌柜和东家,开始在下面府县布局,广东九府七州三厅又四散州七十九县,要想一统,这工作量可不是一般的大。

好在他熟悉广州钱行一众掌柜,了解众掌柜能耐,而且银行会馆也有一帮子得力的人手,广州分行虽才组建几日,却是兵强马壮,忙而不乱,一应事宜处理的井井有条。

送走两个掌柜,梁介敏正准备吩咐伙计带下一拨掌柜,伙计却脚步匆匆的进来禀报道:“总掌柜,有客来拜。”说着躬身递上名贴。

名贴中间写着三个字,何叔泰,梁介敏一看,连忙道:“快,有请。”说着便起身迎出门去,这何叔泰是顺德有名的丝商,两人又是表亲,他自然不会拿大,要亲自迎迎。

何叔泰四十出头,蓄着长须,相貌周正,体型适中,一身灰色长衫,他这一身打扮不明底细的还以为是一个落拓的士子,见的梁介敏迎出来,他连忙上前躬身一揖,道:“一年不见,表叔可安好?”

“好。”梁介敏含笑道,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才道:“子安何以如此打扮?”

“出门在外,小侄可不敢张扬。”何叔泰含笑道。

两人寒暄了几句,缓步进的房间,落座之后,梁介敏才问道:“如今正是春茧上市,开秤收烘之季,子安如何有暇前来广州,可是有要事?”

何叔泰道:“今年雨水多,又偏冷,春茧不仅减产,而且上市亦要迟些。”

“减产?厉害吗?”梁介敏关切的问道。

“估摸在两三成间。”何叔泰说着略微迟疑了下,才道:“表叔怎会做了元奇的总掌柜?”

顺德人在广州开钱庄的不少,广州银行会馆解散,元奇一统广州钱行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身为顺德有名丝商的何叔泰岂能不知这其中原因?梁介敏看了他一眼,道:“子安来广州,难道是为了顺德钱庄之事?”

“小侄可不是来做说客的。”何叔泰笑道:“元奇的举措利于百姓利于商贾,小侄倒是希望元奇能在顺德开分号。”他知道梁介敏忙,也不绕圈子,略微一顿,便问道:“广州茶叶崩盘,钱庄亏损不小,附股元奇之后,一应债务,是否尽归元奇?”

梁介敏有些不解的道:“子安为何关心此事?”一转念,他便反应过来,道:“子安想投机茶市?”

何叔泰点了点头,道:“收购春茧和生丝的银子早已备好,但春茧上市推迟,且减产不少,听说茶市有利可图,前来看看。”

梁介敏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元奇之所以能够一统广州钱行,便是善加利用茶市崩盘,子安何必来蹚这趟浑水?”

“元奇不会拉抬茶价?”

“当然会。”梁介敏斟酌着道:“附股元奇的钱庄大多都因茶市崩盘而亏损,元奇自然会拉抬茶价,减少附股钱庄的损失,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如何拉抬,拉抬到多高,就不得而知了。”

“茶价是从三十二两崩盘的。”何叔泰缓声道:“其间经过银行会馆的救市,又再度被打压,可谓损失不小,元奇要想减少附股钱庄的损失,至少必须将茶价拉抬到三十以上,如果是与茶业公会联手抵制英吉利打压茶价,很可能会拉抬的更高,甚至过三十二的价位,再创新高。”

“这可不好说。”梁介敏道:“英吉利打压茶价,传闻是说与东印度公司有关,又传该公司囤积了大量的茶叶在伦敦抛售,今年的茶叶出口怕是会大受影响……。”

“小侄不懂茶叶。”何叔泰虚心的请教道:“西洋一年从广州购买茶叶多少?他们是否如蒙古人一般离不开茶叶?”

“茶叶外销一年是五十万担。”梁介敏道:“如此大数量,足以说明西洋人离不开茶叶,据茶业公会的黄会长说,今年茶叶外销数量怕是会减少十万担。”

“如此说来,茶价涨到三十八,才能弥补这两成的损失。”何叔泰笑道。

见他自信满满,梁介敏连忙道:“子安不可盲目自信,茶市风险极大,切勿犯险。”

“表叔放心,小侄非是贪得无厌之辈。”何叔泰含笑道:“如今茶价已被哄抬到二十七,小侄赚一成就离场。”

茶市僵持的局面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不到半个时辰,就有茶行茶商相继挂出二十六两五钱的价格,虽然只相差五钱,却很快就引起了抢购,这些茶行茶商抛售的数额并不大,成功引爆了茶市的人气。

茶价一路攀升,二十六两六钱、七钱、八钱、九钱,价格越高,出售的茶叶数量也越来越大,到的下午,茶价顺利突破二十七两。

富利兴茶铺挂出二十七两一担的价格一直没变,到的茶价攀升到二十六两九钱时,几个穿着并不显的富贵的中年人走进来,那个蓄着漂亮的八字胡的也在其中,见薛期贵迎上来,为之人二话不说,径直掏出一叠银票,道:“薛掌柜的给句痛快话,有多少?”

薛期贵一看就知道这是真心来买了,当即拱了拱手,含笑道:“四万二千担。”

“不会再涨价了吧?”

薛期贵听的一笑,道:“上午之举,意在试探,让客官见笑了。”

“好,全要了。”那人大气的道:“带人去验货点货。”mkeai1

第一二零章 天宝表厂

茶市的动向,易知足也一直在密切关注,中午之后,见的市场人气火爆,茶价节节攀升,他才放下心来,乘轿赶往麻纱苍大街。

天宝表厂其实很让他省心,一众钟表工匠都是带几个学徒就能独力制造怀表的狠角儿,在理解了易知足的意图之后,根本就无须他多操心就自行将流水作业铺展开来,天宝表厂的第一款怀表——天宝-1838经过反复的研讨已定型下来,如今正在赶制各类大小零件的模具。

易知足其实并不着急,天宝表厂真正要大规模的提高怀表的产量,仅有一个流水作业是远远不够的,最终还的大量使用机械作业也就是工业化,他向美商订购的蒸汽机和铸造一类的机械最快也要明年的海贸旺季才能运来,这段时间的手工作业,只能算是试产,试产定型期。

轿子一进天宝的大门,伍长青、潘仕明、严世宽三人就迎了上来,待的易知足一下轿,潘仕明就冲着他抱怨道:“报馆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下个月创刊,在哪里办公?”

易知足看了一眼连雏形都还看不出的工地,转头看向伍长青,还没开口,伍长青就笑道:“别看我,这已经是最快的度了,我也不是神仙,能凭空变出一个报馆来。”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开口道:“在附近另外租地方,买也行,我仔细琢磨了下,报馆不宜跟天宝表厂建在一块,天宝以后要推行机械作业,嘈杂吵闹,而报馆却需要安静的环境,这地方划归印刷厂,如何?”

伍长青惊喜的道:“天宝要采用机械作业?”

易知足点了点头,没吭声,潘仕明稍稍考虑之后,道:“行,我在附近另外买院子,不过,这边买地建房的银子,可的补偿报馆。”

“那是自然。”易知足道:“印刷这一块独立建厂,资金都独立核算。”

“允许入股不?”伍长青迫不及待的问道,印刷厂不仅是为了印刷报纸,重点是印刷纸钞,他自然是想插一脚。

易知足笑道:“当然可以,我创办的所有实业都欢迎各位入股。”顿了顿,他接着问道:“那个传教士卫三畏呢?”

“在世宽的新宅子里。”潘仕明道:“不敢让他抛头露面,怕招惹麻烦。”

这时节,外商只能住在十三行行商指定的商馆,平时不准随意出入商馆区的,将卫三畏带来麻纱苍大街抛头露面,肯定是会招来麻烦的,易知足琢磨着这事得想法子变通一下,他还指望卫三畏给他培训印刷工人呢,总不能一直都关着。

“那呆会再去见他。”易知足说着看向严世宽,道:“天宝情况如何?”

“一切顺利,新招的学徒也已经开始培训。”严世宽说着向后面招了招手,早就候在一旁的几个天宝表厂新提拔的高管,厂长姜申通,副厂长唐士贵、汪长生,以及四个车间主任立即快步迎了上来,齐齐拱手道:“见过大掌柜。”

易知足含笑还了一礼,道:“最近进展可顺利?”

厂长姜申通五十出头,有些偏瘦,留着山羊胡,胡须已经花白,但却甚是精神,闻言连忙回道:“回大掌柜,一切顺利,最迟下个月,天宝-1838就能试产。”

能有这个效率,易知足可说是相当满意,当即问道:“可有什么困难?”

“生产方面没有什么困难。”姜申通道:“只是这批招收的学徒数量较多,如今都是在附近租借的民房暂住栖身,人多嘴杂,时间一长,我担心学徒泄露天宝的机密,毕竟外商也有在广州开设钟表工场的。”

“大掌柜。”副厂长唐士贵道:“在下恳请另择地方培训学徒,这批学徒最终不可能人人都能进入天宝,还是应谨慎待之。”

“行,就在附近租地方。”易知足颌道:“不过,这批学徒大部分都会成为天宝的职工,要善待他们,在各方面都不可亏欠,尤其是在伙食方面,他们正处于育阶段,伙食不能克扣,否则我会层层追责。”

“大掌柜放心。”姜申通道:“学徒食宿方面,咱们日日都有专人巡查。”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走,去厂房看看。”

进的厂房,姜申通又道:“还有件事,怀表机芯皆是黄铜合金,天宝产量大幅提升,所需的铜料不是小数,以前供货的铜料商怕是难以足量供给,大掌柜须的另寻渠道。”

铜是铸造铜钱的原料,朝廷对铜的管理素来很严,不过,有十三行,易知足倒是不太担心,当即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心里却是暗忖,待的钢铁厂建起来了,这机芯材料最好还是换换。

在天宝呆了半个时辰,易知足才离开,几人一同前往严世宽新买下的宅子,宅子在麻纱苍大街东头一条僻静的小巷里,几人步行了一刻钟才到。

宅子有些旧,却很宽敞,前后三进,还有个跨院,是严世宽花了四百大洋买下来的,潘仕明之前送卫三畏来,前后都看过,当时只想着挑一间房子,如今却有了其他想法,进门之后,他便含笑道:“世宽这宅子不错,清净宽敞,不如让给我暂时做报馆罢。”

“则诚兄可别开玩笑。”严世宽连忙说道:“这附近我都看遍了,再寻不到如此好的宅子了。”

潘仕明不死心,正想开口,易知足却开口道:“这地方做报馆虽说小了点,却胜在清静,再则,报馆刚起步,也无须太大,我看行。”

一听这话,严世宽哭丧着脸,道:“你们这不是诚心欺负人嘛?”

易知足笑了笑,道:“给你安排了份好差事,去上海,这宅子你还留着做什么?”

“去上海?”严世宽一双小眼睛瞪的溜圆,江海关就设在上海,他自然是听说过,当即不满的道:“好好的会城不呆,我去那破烂县城干嘛?还好差事?”

“上海县城有江海之通津,东南之都会的美誉,可不是什么破烂县城。”易知足含笑道:“眼下是不及广州繁华,三五年之后,可就未必不如广州,你在这里整日里游手好闲也不是事,先去上海历练历练。”mkeai1

第一二一章 印钞技术

易知足这话,伍长青、潘仕明皆未当真,只当是他是糊弄严世宽,伍长青还帮腔作势的道:“知足兄所言甚是,上海号称东南都会,丝毫不逊色广州,况且世宽前去上海,也算得是独当一面。”

严世宽没吭声,他心里清楚,打他去上海是防着他受严家走私鸦片的牵连,他着着实没想到,即便是他分家出来,另立门户,易知足还是如此不放心,但这毕竟是为他好,一时间不由的大为踯躅。

易知足脚步没停,径直拐进了跨院,进的房间,一个有着一头金色短相貌颇为英俊的年轻外国小伙一脸微笑的迎了上来,不等潘仕明介绍,易知足就伸出手,用英语说道:“你好,卫先生,在下易知足。”

卫三畏却是用汉语道:“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易先生。”

潘仕明连忙重新为他介绍了一番易知足,并刻意点明,易知足准备开办一个印刷厂,听完之后,卫三畏很是兴奋的道:“我毕业于Rensse1aer工业学院,学习的专业就是出版印刷技术,能与易先生合作是我的荣幸。”

Rensse1aer工业学院?易知足没听说过,他很怀疑,美国这个时候就有工业学院了?不过,对方专门学过出版印刷技术,这令大为意外和惊喜,几人落座,他才道:“印刷术虽然是中国明的,但近些年来已经落后于西方,代表各国印刷技术最高成就的莫过于各国的纸钞,希望卫先生能够协助我印刷大清的第一版纸钞。”

“易先生打算印刷纸钞?”卫三畏有些意外,稍稍一愣,他便微微点头,道:“这是我的荣幸。”

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易知足笑了笑,道:“卫先生是美国传教士?”

“是的。”卫三畏道:“我是美部会正式任命的广州传教站的印刷工。”

易知足对美国的教会可说是一无所知,忍不住问道:“美部会?”

“是美利坚基督教海外传教机构的简称。”卫三畏解释道。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作为对卫先生的回报,我将创办一所拥有数千名学生的大型学校,允许美国传教士为学生授课,传播西方的文化知识。”

听的这话,伍长青一阵汗颜,见过无耻的,但象易知足这么无耻的,他还真是头一次见到,明明是他自己要建新义学,开办西学,要聘请西洋教师,如今却被他说成是为了回报卫三畏才创办这所学校,而且允许传教士给学生授课,这好像是给了传教士天大的恩惠似的。

令他大为意外的是,卫三畏居然起身半鞠躬,很是高兴的道:“我代表在广州的所有传教士感激易先生的慷慨,我一定会尽心尽力为易先生印制出最完美的大清帝国纸钞。”

“好,我需要钢版雕刻凹印技术。”易知足用一口纯正的英语说道:“一应机器设备的采购由卫先生全权做主,同时,我还需要一套印铸银元的机器设备,希望卫先生一并采购,,我很希望,明年能够见到所有的设备,当然,我也保证,在广州的传教士明年能拥有一所学生数量庞大的新学校。”

钢版雕刻凹印技术,这个专业术语,易知足表达的不是完全准确,但卫三畏却是明白他的意思,这令他略微有些惊讶,眼前这个清国的年轻人是从哪里知道钢版雕刻凹印技术的?不是出版印刷专业的人员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名称。

钢版雕刻凹印出的产品,线条分明,即便细如毫,也仍清晰可辨,而且纸面会略略凸出,有明显的手感,其色泽也是经久不变,有利于杜绝伪造假冒,英美两国银行纸钞印刷就是采用这个技术。

虽然钢版雕刻凹印技术很先进,但能在一所拥有数千名学生的学校授课传授西方科技文明和知识,这是来华的每一个传教士都梦寐以求的事情,这对他们在华传教的事业极为有利。

略微沉默,卫三畏才开口道:“易先生,这件事情,我不得不说,没有十足的把握。”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除了新学校,我们正筹办的这份报纸,将会行大清几个行省——最富裕也是人口最多的几个行省,影响力极为广泛,除了不能够直接在报纸上传教之外,其他事情,都允许你们传教士在报纸上宣传。”

这个条件比让传教士在学校授课更有诱惑力,卫三畏显然清楚报纸的宣传力,他听说潘仕明买印刷机是为了办报纸,主动找上门自告奋勇的要求担任印刷工,就是冲着报纸来的。

听的这话,他双手一摊,笑道:“易先生是我见过最精明的商人,好吧,我马上写信回国,恳请教会出面完成这个交易。”

听的这话,易知足暗松了一口气,不过是印刷技术而已,教会出面还摆平不了,可真就是见鬼了,他当即微笑着伸出手来,道:“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卫三畏一脸灿烂的的伸出手。

严世宽象见鬼似的盯着易知足,这家伙什么时候能够说这么流利的夷语了?潘仕明也不懂英语,完全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但看样子两人谈的很愉快,让他惊讶的是易知足对西洋礼仪似乎很熟悉,看他的神态动作极为自然,跟洋人没什么区别。

伍长青则是一肚子纳闷,易知足是为何如此清楚传教士需要什么?从未见他跟传教士打过交道,还有西洋的印刷技术他似乎也很在行,这家伙对西洋的了解还真不是一般的透彻。

解决好印刷厂的事情,易知足心情大好,看向严世宽笑道:“世宽请厨子没有?没有厨子就去外面叫桌席面,卫先生远道而来,咱们摆酒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席面早已经订下了。”伍长青说着掏出怀表看了看,道:“还有一刻钟就到,叫他们准五点送来的。”

“来,抽支雪茄。”严世宽捧出一盒雪茄烟,殷勤的招呼道。mkeai1

第一二二章 西洋见闻

卖麻街,两广总督府。

邓廷桢拿着一份邸报怔怔的出神,待的下人进来点灯,他才惊觉天已经黑了,屏退下人,他放下手中的邸报,心绪不宁的在房间里缓步踱着。

邸报上有两件事情涉及广东,一是钟祥筹议海防章程,一是福建黑帮,海防章程是老生常谈,无非是着沿海各省督抚严饬所属,实力实心,认真巡缉,不得日久生懈。

他忧心的是黑帮,邸报刊载:福建上四府向有双刀铁尺等会名目,近年复有三点会,结党聚众,其势尤炽,其习教传徒,有举手不离三、开口不离本之暗号。

该省毗连之浙江江西广东各省地方,匪徒众多,肆无忌惮,地方官欲行查拏,奈各营兵役中多有匪党,先与通信,以致头目闻风远循……。

著两江、闽浙、两广督抚将摺内所指各情节,悉心妥议,严饬地方官认真查察,傥有前项匪徒,立即严拏究办,不得任其此拏彼窜,日久蔓延。

邓廷桢之所以心绪不宁,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广东确实存在着黑帮——三合会,而且三合会的势力还不小,大多会众都参与鸦片走私和销售,他也是在严查鸦片走私时才现三合会的存在,数次查拏,都收效甚微,不消说,地方衙门、以及水6各营都有着不少三合会的会徒。

如今**走私有向北大肆蔓延的趋势,他不知道福建近年冒出来的三点会与三合会有没有关系?若是有关系,那可就不是小事,掌控着庞大财力的黑帮,一旦闹出事来就不会是小事情。

“禀老爷。”一个长随在门外轻声禀报道:“元奇掌柜,易知足在外求见。”

易知足求见能有什么事?邓廷桢停下脚步,沉吟了一下,才道:“带他进来。”

身着一袭月白长衫的易知足缓步入内,见的邓廷桢,躬身一揖,道:“晚辈见过嶰筠公。”

邓廷桢瞥了他一眼,道:“知足何事求见?”

听他语气,似乎是心情不佳,易知足暗忖来的不是时候,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元奇已向美商采购铸造银元和印刷银票的机械设备,但操作机械需要培训,元奇拟聘请几名通晓机械之洋人到麻纱苍大街培训学徒……。”

听的这话,邓廷桢略微有些不喜,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来烦他?稍稍沉吟,他才道:“可还有其他事情?”

听这语气越的不耐,易知足不由的暗暗叫苦,却又不愿意就此退下,以免坏了印象,当下抬头看向他,道:“嶰筠公案牍劳形,不如晚辈说些西洋见闻以为嶰筠公解乏。”

巴巴的上门来说西洋见闻?邓廷桢对此本不感兴趣,但料想易知足此举定有目的,当即开口道:“知足坐下说。”

“谢嶰筠公。”易知足拱手答谢之后才落座,一坐下,他便问道:“嶰筠公坐镇两广已经三年,可曾听闻过西洋火车?”

邓廷桢身为两广总督,坐镇广州,兼管外商事务,虽说不懂英语,洋人也见的极少(朝廷有制度,不允许洋人进城,不允许洋人见官。)但对西洋的情况并非毫不知情,当下便道:“知足所指,可是用铁铺路,车行其上……。”

“正是。”易知足点头道:“火车是指在铁路轨道上行驶的车辆,通常由多节车厢所组成,一节车厢可载重十万斤以上,通常一列火车由十多节车厢组成,火车时可达一个时辰六十里,可日夜不停行驶……。”

还没说完,邓廷桢已是呆了,他虽然听闻过火车,但说者完全是当做奇闻趣事来说的,只说车在铁上走,完全没有象易知足说的如此清楚明白,一列火车载重百万斤,一日夜行走七八百里,那是什么情形?他忍不住问道:“传闻无误?”

“千真万确。”易知足肯定的道。

邓廷桢疑惑的道:“知足并未出过洋,未曾亲眼所见,何以如此笃定?”

“聚集在广州的外商甚多,各国皆有。”易知足沉声道:“这些数据是晚辈询问各国形形色色的商人,统计之后再平均得出的,纵有出入,相差亦不会大。”

听的这话,邓廷桢登时默然无语,西洋火车竟然如此厉害,完全出了他的想象,易知足却是乘热打铁,接着道:“除了火车,西洋还有蒸汽船,无须借助风帆和船桨,就可行走水面,进退自如,逆水而行,亦是轻松异常。”

邓廷桢满脸的不相信,道:“这如何可能?”

“不论火车还是蒸汽船,皆是因为蒸汽机。”易知足缓声道:“西洋明了蒸汽机,不仅是火车、蒸汽船利用蒸汽机,各个行业都广泛的利用蒸汽机做动力,诸如纺织、挖矿、冶炼、铸造都是如此,铸造银元,就是以蒸汽机为动力来驱动机器,效率比人力高了无数倍。”

听的这话,邓廷桢稍稍有些动容,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知足想说什么?”

“蒸汽机的出现,开启了西洋的工业时代。”易知足语气异常沉重的道:“大清已经落后西洋数十年了,必须的奋起直追,晚辈已向美利坚商人订购了一批蒸汽机和机器设备,并且聘请了一大批机器技术人员,准备在西关尝试用蒸汽机开办工厂,以便让广州诸位大人和士绅能亲身体会感受一下,届时还望嶰筠公适当放开对洋人的限制。”

说了半天,就为这事?邓廷桢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他确实也想看看蒸汽机究竟有没有易知足说的那么厉害,当即爽快的道:“只要不进城,不引事端,适当放宽亦无不可。”

“谢嶰筠公。”易知足连忙道谢,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上次嶰筠公问及如何缓解白银外流,晚辈建言三管齐下,第三条便是对外贸易的良性循环,在严禁鸦片的同时,向西洋大量采购机器设备,应该能稍稍缓和大清与西洋的贸易矛盾。”

这倒是有可能,邓廷桢抚了抚下颌的长须,问道:“火车造价是否昂贵?”

“火车不贵,但铁路贵。”易知足含笑道:“不过铁路虽贵,晚辈还是希望嶰筠公上书朝廷,详细列举火车铁路的种种好处,尤其是在军事方面的好处,京师与广州若通铁路,七八日便可抵达,个中好处,无须晚辈赘言。”mkeai1

第一二三章 早有谋划

火车有如此大的运载量,又能如此快,不用易知足提醒,邓廷桢也意识到其巨大的军事价值,不过上书朝廷,他还是有点犹豫,虽然他相信易知足不会信口开河,却也不敢笃信无疑,心里琢磨着雇两个懂夷语的向外商打探下此事的真伪。

稍稍沉吟,他才问道:“铁路能有多贵?从京师到广州大概要多少银子?”

“这问题可难到晚辈了。”易知足笑道:“铁路之所以贵,是因为不仅要修路,还要铺碎石,垫枕木,然后在枕木上铺两条铁轨,这涉及到地价、石料价、木价、钢铁价、人工价,其中最贵的应该还是钢铁价…,西洋如今修建的铁路不少,倒是可以打探一下,对比大清的物价,可以大致推算的出来。

不过,晚辈窃以为,要修建铁路,必须先修建钢铁厂,尤其是大型钢铁厂,铁路建设必须要有大量的足够的钢铁,晚辈已经向美商订购了修建钢铁厂的机器设备,准备在广东试建一座钢铁厂,积累经验。”

这小家伙已经付诸行动了?邓廷桢看了他一眼,道:“知足有意尝试修建铁路?”

易知足肃然道:“大清疆域辽阔,铁路必不可少,晚辈甘为天下先。”

“好一个甘为天下先。”邓廷桢笑道:“天下商贾若都如知足一般,大清何愁不富强?”

“这就是眼界的问题了。”易知足顺着话头道:“晚辈身处十三行,日日接触外商,洞悉西洋变化,一般商贾根本就不知道火车铁路为何物,就算有甘为天下先的勇气,也无从为之,晚辈正在筹办一份报纸,准备介绍铁路蒸汽船之类的西洋先进技术,还望嶰筠公能予以审核把关。”

见他顺着杆子爬,又冒出筹办报纸的事情来,邓廷桢不由的好笑,道:“别藏着掖着,还有什么所请,一并说出来。”

易知足讪笑着道:“嶰筠公眼光如炬,晚辈还想筹建一所义学,开设西洋工业科目,修铁路,办工厂都需要大量的技术工人,晚辈不想依赖洋人,想为大清培养一批自己的技术工人。”

邓廷桢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才道:“知足这是早有谋划。”

易知足坦然说道:“筹备报纸、筹建义学、订购机器设备,晚辈都是为了学习西洋展工业,重点就是铁路,晚辈听闻美利坚已研制出一个时辰能够行驶百里的火车,有如风驰电掣一般,这说明火车的度在不断提高,这既是最有前途的生意,也是朝廷国防之必须。”

一个时辰行驶百里!一日夜就是一千二百里,邓廷桢有些不敢想象,默然半晌,他开口道:“知足是想让朝野上下,大力关注铁路?”

易知足确实是想将铁路建设的舆论造起来,邓廷桢这个两广总督到鸦片战争爆前后就会挪窝,天知道后来的总督会不会再支持他,只有让朝廷对火车铁路产生浓厚的兴趣,让朝野上下都时时关注,他在广州的工业试点才有基本的安全保障。

当下他便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晚辈这点小心思瞒不过嶰筠公。”

邓廷桢抚了抚长须,没有吭声,火车铁路若是能够让朝野上下都大感兴趣,他身为两广总督就可以放手让易知足在广州折腾,不过,这火车究竟是不是有易知足说的这般神奇,他还的调查一下,沉吟了片刻,他才道:“若想让朝野上下关注,须的详细列出火车铁路的种种好处……。”

这事易知足自然是当仁不让,连忙道:“晚辈这几日就详细拟一份铁路建设疏。”

“好。”邓廷桢说着就伸手端起茶杯。

见他端茶送客,易知足连忙识趣的起身告辞,出的总督府,他长松了一口气,邓廷桢既然能对火车和铁路感兴趣,就足以说明至少会有一批朝廷大员会赞成修建铁路,说实在话,他心里一直虚的很,因为他清楚记得,大清第一条铁路是如何修建起来的,又是什么结局。

大清第一条铁路是在鸦片战争后,英美商人以欺骗的手段,瞒着对方官府私下修建了一条从上海到吴淞口的铁路,这条铁路还未完工就引起了轩然大波,最后的结局是,强硬的大清朝廷以二十八万银元将这条铁路买下,然后迅的,迅的拆毁了。

当然,这其中涉及到主权问题,也有朝廷担心洋人借助铁路迅从沿海侵略内地的成分,如今鸦片战争还没爆,朝廷一众大臣还无须担忧被洋人借助铁路侵略,应该对铁路不会抱有强烈的抵抗心理,这篇论铁路建设疏,他可的好好花点心思。

易知足坐在轿子里搜肠刮肚琢磨着如何写论铁路建设疏时,西关乃至整个广州城的富户商贾却在床上辗转难眠,茶市开市一天时间,茶价就从二十三两直接涨到了二十七两四钱,实在是太诱人了,胆子稍稍大点,半天功夫都不要,转转手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明日茶市会是什么情形?茶价会继续上涨吗?元奇银行究竟会将茶价拉抬到多高?会不会上三十?买了茶叶的,没买茶叶的,但凡是有心投机茶市的,都在想着这个问题,所不同的是,买了茶叶的想着在什么价位卖,没买茶叶的想着,是不是进去搏一把?这种机会可不是年年都能遇上的。

易知足赶回府,已经是十一点,一下轿子,管家苏云轻就快步迎了上来,满脸笑容的道:“三少爷可算是回来,老爷一直在催问着您呢。”

老头子一直在催问?易知足一张俊脸登时沉了下来,也不吭声,快步进了大门就往自己的东跨院而去,见这情形,管家苏云轻有些摸不着头脑,暗忖这个小祖宗难不成在外面受了气?他如今可是跺跺脚西关都要抖一抖的角儿,谁这么不开眼?

易知足洗浴更衣出来,易允昌已经赶了过来,一见面便关切的问道:“在外没出什么事吧?”

“孩儿能出什么事?”易知足没好气的道:“孩儿特意让李旺报信,二十七两必须出手…。”

一听这话,易允昌放下心来,笑道:“原来是对为父不满,如今这茶价不是已经二十七两四钱了?明日脱手便是。”

易知足冷声道:“十三行没脱手的行商怕是多吧?”

“不清楚。”易允昌隐隐觉的他语气不对,当下有些谨慎的道:“今日这行情涨势大好,怕是都舍不得脱手,怎么?有问题?”

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十一点半,他面无表情的道:“再过半小时,父亲就知道有没有问题了。”mkeai1

第一二四章 整顿行外商

富利兴茶铺,薛期贵晚上喝了几杯酒,睡的正酣,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过来,翻身坐起,就听的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连忙沉声喝道:“什么事?”

门外的伙计焦急的道:“大掌柜,快起身,满街都是兵丁,而且大力拍店铺的大门叫开门。”

兵丁?薛期贵吓了一跳,连忙一骨碌跳下床,迅穿好衣裤,打开门,就见店里一众伙计都已聚在门外,他故作镇静的道:“又不是闹匪,慌的什么?”说着,迈开大步道:“去看看。”

想到茶叶已经全部出手,所有的银票已都存入元奇,他心里暗自庆幸,也放下心来,才出院门,就听的“砰砰砰”的拍门声不绝于耳。

他止住众人,轻步走到门口从门缝里往外看,见打着火把全副武装的兵丁是粤海关的税丁,不由的莫名其妙,这是什么情况?当下就返身着人掌灯,打开大门。

大门一开,一个兵丁用火把照了几人一眼,喝道:“谁是薛期贵?”

“小的就是。”薛期贵连忙拱手道:“不知军爷深更半夜有何要务?”说着,他上前一步,不动声色的将两块大洋塞到那兵丁手中。

见他识趣,那兵丁脸色稍稍缓和,轻声道:“奉粤海关监督大人之命,严查与外商勾结走私的行外商。”

一听这话,薛期贵脸色登时一片苍白,对于行外商官府曾经两次大力整顿,查封了数百家商号,一应货物俱被没收,他连忙拱手道:“军爷,小的冤枉,富利兴茶铺可从未勾结外商走私。”

“少啰嗦,富利兴茶铺登记在册,咱们是按名册办事。”一个兵丁喝道:“一应掌柜伙计全部出来,将门封了。”

见兵丁不进店,只是封店,薛期贵稍稍放下心来,以他跟易知足的关系,要打通这个关节不难,想到易知足,他心里一惊,想到他刻意提高茶价,还特意嘱咐要将银票存入元奇,难道这是他的手段?

无暇多想,他连忙上前给门外的几个兵丁一人塞了两块大洋,带队的武官他特意塞了一张银票,那武官丝毫不避嫌,直接拿起银票瞟了一眼,见是二十元的银票,咧嘴笑道:“薛掌柜是个晓事的,富利兴虽然与外商勾结走私,但情节并不严重,只是查封,不必担心。”

“多谢官爷明查。”薛期贵拱手谢道,随即又问:“名册上有多少家商号?”

“四百多家。”那武官说着挥手道:“动作都麻利点。”

虽是盛夏,但深夜还是有些凉,薛期贵张望了一下满街的火把兵丁,一片乱糟糟的景象,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心里暗骂了一声,这都他娘的什么世道!

粤海关大力整顿查禁行外商,一夜之间查封了四百多家商号,有一半以上是经营茶叶的商号,其中还有二十多家掌柜被捕入狱,消息传开,西关一片大哗。

一大早,十三行一众行商就接到通传,在行商公所会议,心急火燎的一众行商连早茶都顾不上喝就急急赶去商议。

与此同时,西关的茶商、丝绸商、布商、陶瓷商、药商、糖商都纷纷接到各自行业公所的通知,纷纷赶往各自的行业公所会议。

西关震动,住在十三行商馆的一众外商也是大惊失色,忧心忡忡,粤海关大力整顿查禁行外商,外商的日子也自然不会好过,与行外商私下贸易,自由商贸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这以后他们将不得不与垄断对外贸易的十三行打交道。

十三行行商公所,会议厅。

伍绍荣扫了一眼众行商,提高声音道:“粤海关昨晚查封了四百多家行外商,诸位应该都知道了,不错,是十三行恳请粤海关整顿行外商的,十三行垄断对外贸易,如今已是名存实亡,已经到了非整顿不可的地步!

关起门来,咱们也没必要藏着掖着,这些年来,行外商为什么那么猖獗?诸位心里应该都明镜似的,就是在座诸位有意纵容的结果!

当然,诸位的难处,咱们也不是不知道,就是因为考虑到诸位的难处,行商公所长期以来对此事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为什么?投鼠忌器!怕整顿了行外商,诸位倒闭破产。

但如今不同了,元奇银行已经一统广州钱行,能为诸位提供大量的低息贷款,十三行没有必要再纵容行外商,也没有必要再看外商的脸色!”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看向易知足,道:“易大掌柜,你来说两句。”

易知足不是行商,但在十三行的地位却很然,他的位置就紧挨着伍绍荣和潘正炜这两大总商的旁边,他站起身来还没开口,天宝行的梁承禧就说道:“易大掌柜,咱们手头的茶叶可都还没来得及抛。”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缓缓扫过众人,开口道:“在座诸位,有谁卖了?”

“我卖了,二十七两全部卖了。”严启昌开口道。

难得还有一个听话的,易知足点了点头,见没人再吭声,便开口道:“昨日中午之前,就已经派人通知诸位,请问一下,谁没被通知到?”

听的这话,一众人脸上都有些讪讪的,他们确实都接到了易知足的通知,不过看茶价涨势良好,没舍得出手。

“这事暂且不谈。”易知足缓声道:“方才伍总商说的甚是,元奇一统广州钱行,实力大增,能够为诸位提供的低息贷款数额也随之增长,而且元奇随后会推出一系列的举措,以方便大宗贸易,极大的加快资金的周转度,诸位无须担忧在海贸旺季没有足够的资金周转。

至于对外商的商欠,元奇的贷款利息如今已经低于外商,诸位确实没必要再看外商的脸色,有元奇做后盾,十三行如今又加大了对外贸易的垄断力度,不论是面对行外商还是外商,诸位的腰杆都可以硬起来了。”

“好!”吴天垣笑道:“贤侄可算是给咱们出了口恶气,咱们这些年就象刚过门的小媳妇,处处小心,时时谨慎,受了委屈还的瞧人家脸色,这憋屈的日子今儿总算是熬到头了。”

“多年媳妇熬成婆,委实是痛快。”罗福泰跟着笑道:“咱们十三行看来又将迎来一段鼎盛时期。”mkeai1

第一二五章 拜见知县

粤海关大力整顿行外商,查封四百多家商号,这等若是断绝了与外商私下进行茶叶贸易的可能,被反复折腾元气大伤的茶业公会完全失去了与十三行叫板的实力,茶叶贸易将完全由十三行主导,茶叶的定价权也完全是十三行说了算!

这种情况下,谁还敢投机茶市?昨日还十分火爆的茶市,转眼就变的冷冷清清,大大小小的茶行茶铺又恢复到茶叶崩盘时的景象——门可罗雀。

没有陷进去的投机商心有余悸,暗自庆幸不已,陷身茶市的则是心急如焚,急着甩卖茶叶,但没有人接盘,想卖也卖不掉,茶价迅急跌,由二十七两四钱跌破二十五,这个昨日会抢破头的价格,今日却无人问津。

茶市冷清,天海阁茶楼的生意却是十分火爆,三楼临江的一个雅间里,何叔泰一脸悠然的喝着茶欣赏着窗外的江景,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茶市的价格,但他同桌的几个人却是一脸的担忧。

蓄着漂亮的八字胡的陈家旺快步走了进来,几人看了他一眼,都未吭声,陈家旺自斟了一杯茶,有些奇怪的道:“你们都不关心茶价?”

一人笑道:“看你脸上神情就知道了,还用问?”

“这可是西关最大的茶楼,茶市有什么动静,坐在这里同样能知道。”何叔泰说着将几碟早点推了过去,道:“先吃点东西。”

陈家旺拈起一个干蒸烧麦三两口吃下肚,又喝了口茶,才道:“咱们手头可是两百多万的茶叶,茶价下跌不说,如今是根本没法脱手,五哥得拿个主意。”

“还能有什么主意?”何淑泰语气淡淡的道:“等!如今心急也没用,咱们这次碰上硬茬了。”

“硬茬?”陈家旺好奇的道:“五哥说的是谁?”

“还用问,十三行罢。”

“不是十三行。”何淑泰摇摇头道:“是元奇,确切的说,是元奇的易大掌柜——易知足。”

“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当心祸从口出。”何淑泰瞪了他一眼,道:“听我表叔提及,广州茶叶崩盘好像就是易知足的手笔,他必然是不满咱们顺德丝商来茶市赚钱。”

“太玄了吧?那位易大掌柜如何知道咱们顺德丝商入了茶市?”

“银票。”何淑泰道:“咱们用汇票兑换银票,数百万的银票兑换,能瞒过元奇的大掌柜?”

听的这话,几人不由的面面相觑,作声不得,要是以前广州钱庄林立,几百万银子流入广州根本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如今元奇一统广州钱行,如此大额的银两流入自然是无所遁形。

半晌,陈家旺才道:“那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自然是等茶价涨起来。”何淑泰道:“元奇一统广州钱行,不可能让钱庄亏损太大,这茶价迟早是要涨上去的,不要急。”

“怎能不急?”陈家旺道:“今年的生丝生意不做了?”

何淑泰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左右不都是为了赚钱,有区别吗?”

广州城,南海县衙。

南海知县刘开域刚从六榕寺回来,刚刚下轿,门子就一溜小跑迎上来禀报道:“禀老爷,元奇易大掌柜前来拜访。”

易知足来了?刘开域不由的又惊又喜,这位元奇大掌柜如今在广州可是炙手可热,听闻还是总督大人的座上宾,只是不知道他上门是好事还是坏事,当即便道:“快请易大掌柜去花厅,本官稍后便到。”

考虑到易知足是白身,刘开域刻意换了身便服才赶往花厅,一进门,见易知足迎上来见礼,他可不敢摆知县大人的架子,连忙上前架住,口中笑道:“知足无须多礼。”

易知足也不矫情,略微拱手一揖算是见礼,听他一口江西官话,便含笑道:“大人是江西人,江西可是人才辈出……。”

“广州才是人杰地灵,知足更是难得的少年俊才。”刘开域说着十分客气的伸手礼让道:“知足无须拘礼,坐。”

“大人请。”

两人落座,易知足便拱手道:“早就应该前来拜访大人…。”

“知足何须如此客气。”刘开域含笑道:“元奇银行从开业之日起,便不曾消停过一日,短短不过两月便一统广州钱行,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易知足估摸着这应该是个官油子,且不说有没有其他本事,至少东拉西扯的本事应该不差,他可不想陪他闲侃,当下便开门见山的道:“元奇和十三行想做些善事,还望大人能协助一二。”

“做善事。”刘开域不假思索的道:“这可是好事,知足尽管说,但凡本官力所能及之事,必不推脱。”

“在下先谢过大人。”易知足拱手道:“广州城内外有不少流民,在下与平湖公商议,准备在河南岛买下一些荒地,以妥善安置一些流民,还望大人协助。”

“惭愧,惭愧。”刘开域笑道:“安置流民本是县衙份内之事,但广州繁华,四方流民汇聚,实在是无法妥善安置过来,平湖公和知足义举,本官实是感激不尽。”

“大人无须客气。”易知足含笑道:“此番安置流民,非是救灾赈济,一则,河南岛荒地不多,再则,河南岛颇多富裕士绅,是以安置流民须的有所甄选,一则是优先有小孩的,最好是六七以上的,再则是身强力壮有家室的,暂且安置二百户。”

“好,本官详细叮嘱一众衙役,仔细挑选。”刘开域满口答应,别说这事对他有好处,就是没好处,他也会满口答应,能交好元奇的机会可不多,他很清楚,以后南海县需要元奇掏银子的地方会很多。

“如此,就有劳大人费心了。”易知足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放在茶几上,道:“元奇安身南海,以后还请大人多加照拂。”

“知足,这可就见外了不是。”刘开域连忙将银票推回去。

易知足伸手挡住,含笑道:“大人附廓省城,颇为不易,这是元奇给大人的常例,干干净净,大人不收才是见外。”说着,他起身拱手一揖,道:“大人公务繁忙,在下不便久扰。”mkeai1

第一二六章 反客为主

从南海县衙出来,易知足又乘轿前往番禺县衙,广州府衙拜访了一番,虽说有总督大人罩着,但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他是明白的,他如今除了一个元奇银行,还有天宝表厂,接下来还有报馆,印刷厂、义学,不与府县官员搞好关系,他一天安生日子也别想过。

一圈转下来,易知足便乘轿赶往城南濠畔街,他今日进城的主要目的还是赴宴,赴山西票号的宴请,这些日子忙,山西票号请了几次他都没能抽出时间,昨日又遣人来请,再往后推可就得罪人了,是以他才一早进城,借着这机会顺带拜访一下县衙府衙。

濠畔街极为繁华,比之双门底大街更胜几分,是广州城有名的繁华之地,可以说,广州之濠畔街犹如南京之秦淮河,久负盛名,这条街的饮食和歌舞皆冠绝广州城,而山西一众票号在广州的分号亦都设在濠畔街。

眼见天色尚早,易知足在濠畔街街口就跺脚叫停轿,小厮李旺连忙上前道:“少爷,还有段不短的路程呢。”

下的轿来,易知足四下张望了一番,才道:“久闻濠畔街之名,乘轿而行,岂非枉此一行,走,咱们一路散过去,领略一番濠畔街的繁华和风情。”说着便漫步而行。

濠畔街确实名不虚传,一路行来,但见朱楼画榭,连绵不绝,一应酒楼青楼大都气派宏大富丽堂皇,街上往来行人不多却也不少,大都衣着光鲜,步履从容。

前行不远,易知足便瞧见迎面而来的一位俏公子有些眼熟,多看了一眼,他不由的一笑,刻意正正的迎上去,到的跟前才拱手笑道:“许公子,咱们还真是有缘……。”

来人正是有着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的许怡萱,她根本就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易知足,听他言语轻浮,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乱,轻啐了一口,道:“谁跟你有缘?”说着下意识的就想避开。

她在西关第一次遇上易知足,就被易知足调戏,还抢走了帽子,第二次遇上,她人多势众,却被对方轻易溜了,第三次找上门去,被易知足直白的示爱吓的落荒而逃,如今见他开口就是有缘,生怕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疯言乱语,只想赶紧躲开。

易知足脚下一动,挡在了她身前,含笑道:“广州那么大,却总能遇上你,还说不是有缘?”

许怡萱抬头瞟了眼,见无人注意他们,便压低声音道:“即便是有缘,也是有缘无分。”说着,她抬脚就狠狠的踩了他一脚。

易知足没提防,被她一脚踩个正着,痛的呲牙咧嘴,许怡萱一脸得意的昂而去。

见这情形,李旺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搀扶他在路旁坐下,麻利的解开鞋袜帮他揉痛脚,边揉边忍不住抱怨道:“一双大脚,这是哪家的野丫头?恁的没规矩。”

大脚?易知足赶紧转过头去看许怡萱的背影,可不是,那小娘们健步如飞,不是一双大脚是什么?想了想,他才问道:“大户人家女子,就没有不缠足的?”

“有,旗人家女子不缠足。”李旺赶紧回道:“但汉家女子不缠足的却极为少见,没有一双好金莲,寻不着好婆家。”

那许怡萱出身盐商大户,怎的会没缠足?易知足颇有些不解,却也没多想,这些个风俗,他不知道的太多了,李旺揉了半晌,才道:“少爷,还是乘轿吧。”

易知足试着走了几步,觉的无甚大碍,便摆了摆手,道:“那小妮子脚下还是留了情的,不碍事。”

西关,顺德会馆。

顺德会馆是顺德丝商集资兴建的,既是顺德丝商在西关的落脚之处,亦是生丝的行业公所,何淑泰一行在西关便是落脚于此,黄昏时分,何淑泰才回到会馆,进的自个院子洗浴更衣出来,他正准备去院子里纳凉,随从来报,“王朝揖前来拜访。”

顺德有两大蚕桑生丝中心一是龙山一是龙江,何淑泰是龙山的生丝商,王朝揖则是龙江的,两人同行虽说不是冤家,却也免不了明争暗斗,关系不咸不淡,来往并不多。

王朝揖此时来见他,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因为茶市而来的,只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茶叶?略微沉吟,何淑泰才吩咐道:“请他进来罢,我去更衣。”

王朝揖三十出头,肥头大耳,体形肥胖,进了院子,他也不进屋,就站在院子里使劲的摇着折扇,见的何淑泰出来,他一收折扇拱手道:“今日才听闻子安兄也在会馆,特意前来拜会。”

何淑泰不喜欢假惺惺的客套,径直道:“逊之前来,是为茶叶的事情罢?”

笑了笑,王朝揖才坦然道:“确为茶叶而来,春茧减产,听闻茶市暴利,原本想着堤内损失堤外补,不想茶市居然是个陷阱……。”

“逊之吃了多少?”

“八万担!”王朝揖说着反问道:“子安兄呢?”

“比你还多了一万担。”

“如今这情形,子安兄有何对策?”

“能有什么对策,等,茶价迟早要涨。”

“那的等到何年何月?”

何淑泰瞥了他一眼,道:“莫非逊之有好法子?”

沉吟了片刻,王朝揖才开口道:“元奇吞并了那么多钱庄,为了减少钱庄的损失,元奇会拉抬茶价,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元奇偏偏就反其道而行之,不仅不拉抬茶价,反而大力打压,这是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就是冲着咱们顺德丝商来的!因为咱们将钱赚走了,元奇拉抬茶价就完全是出力不讨好!”

何淑泰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茶市一开市,茶价就被直接拉抬到二十六两五钱,而且交易量很小,一直到二十七两时,交易量才迅增大,事后想来,这根本就不正常,完全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见他点头赞同,王朝揖接着道:“既然是刻意冲着咱们顺德丝商来的,坐等茶叶涨价,怕是有点玄,我估摸着对方还有后招,与其如此,咱们不如反客为主,掌握主动,也来个反其道而行之!”mkeai1

第一二七章 十八条

反客为主,掌握主动,反其道而行之?何淑泰听的大为心动,却没有急着问,转身见随从已经将椅子搬到院子里,当即伸手礼让道:“逊之坐下说。”随即又吩咐道:“上茶。”

两人落座,他才道:“逊之说的不无道理,我也琢磨着对方可能还有后手,而且这背后应该是元奇银行和茶叶公所联手在操纵茶价,眼下情形,咱们完全是处于被动,不知该如何掌握主动?又如何反其道而行之?”

王朝揖含笑道:“西关茶市有多少茶叶?”

“保守估计应该有五十万担。”何淑泰说完,已是隐隐猜到他的意图了,忍不住暗叹这家伙胆子大。

果然,王朝揖缓声道:“要想反客为主,掌握主动,咱们就得操纵茶价,如今茶市,除了咱们顺德丝商,还有不少跟咱们一样抱着投机心理的商贾,咱们只要掌控一半以上的茶叶,也就是说最多三十万担,咱们就能操纵茶价。

所谓反其道而行之,就是咱们主动收购茶叶,拉抬茶价,如今茶价急跌,无人愿意收购茶叶,咱们低价收,再缓缓拉抬茶价,观望的投机商贾不明真相,必然会大举跟进,如此,咱们不仅能够迅解困,还能大赚一笔,子安以为如何?”

默然半晌,何淑泰才道:“如今粤海关整顿行外商,私下将茶叶倒卖给外商不可能,三十万担茶叶压在手里,若是十三行不接,咱们怎么办?”

“十三行还能一年不做茶叶贸易?咱们也不贪图厚利,茶价上二十七就卖,这个价位难道十三行不能接受?”王朝揖语气诚恳的道:“眼下咱们龙山龙江两地丝商四五百万压在茶叶上面,咱们自己不设法努力自救,还能指望元奇和茶业公所来救咱们?

子安忘了,去年茶业公所联合所有茶商逼迫十三行涨价,最后不是成功了?只要咱们不过分,十三行不可能会放弃一年的茶叶贸易。”

何淑泰点了点头,道:“召集众人商议一下,咱们至少需要筹集三百万以上的银子,而且这笔银子不能走钱庄汇兑,用船运现银来广州,不能让元奇事先察觉。”

“用现银去买茶叶?那多麻烦。”王朝揖笑道:“元奇在广州还达不到一手遮天的地步,那么多当铺印局关门,他们手中的银子正在找出路,以咱们顺德丝商的信誉拆借三百万不算什么难事。”

何淑泰摇头道:“在广州筹集银子,怕是难以瞒过元奇,还是谨慎的好。”

“无妨。”王朝揖道:“我打探清楚了,有印局正在筹集银子往江西和福建两省放贷,咱们跟他们联系,元奇察觉不了。”

两广总督府,二堂,启事厅。

两名精通夷语的十三行伙计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将打探到的有关火车铁路的情况详细的禀报了一遍,火车铁路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凡是来广州的洋人可以说没有不知道的,这事打听起来极为容易。

邓廷桢听的很认真,不时的打断两人话头询问,两个伙计虽然说的结结巴巴,但所说的情况与易知足所言基本上没什么差别,唯一有点出入的是火车的度,易知足说一个时辰是六十里,他们说是八十里。

随口又问了几句之后,邓廷桢挥手屏退两个伙计,而后看向身旁的幕僚胡正通,道:“正达有何看法?”

胡正通精通古文,才思敏捷,深的邓廷桢器重,略微沉吟,他才道:“在下穷尽所思,也不敢想象,那火车竟然能有如此巨力,不过,从两人神情来看,当不至于欺瞒中丞。”

一个长随在门口禀报道:“大人,易知足来了。”

“来的正好,请他进来。”邓廷桢说着一笑,“想来是铁路建设疏写好了。”

易知足进门瞥了一眼,见还有外人在场,连忙恭敬见礼,邓廷桢摆手笑道:“知足无须拘礼,坐。”

易知足双手呈上自己写的《铁路兴国十八条》,含笑道:“这是晚辈匆忙草写的,谨供嶰筠公参考。”

《铁路兴国十八条》开篇介绍了火车铁路的运载能力和度之后,随后就罗列出国家兴建铁路的种种好处,快调动兵马和粮饷,加快政令上传下达,增强朝廷对地方掌控力度,便于大宗货物运输,利于促进铁路沿线地方经济,利于增加朝廷财政收入…等等,总共十八条,最后指出,兴建铁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壮举,应倾举国之力,大力兴建铁路。

邓廷桢细细看完,随手交给胡正通,含笑道:“知足眼界开阔,思虑周祥,将兴建铁路的种种好处罗列无遗,这份《铁路兴国十八条》上呈朝廷,必然会引起热议。

不过,铁路虽好,奈何国库空虚,知足可要做好准备,朝廷可能会采纳你上次的建言,行国债。”

易知足笑了笑,才道:“铁路建设是一个长期而庞大的工程,非是一蹴而就之事,朝廷若是下决心大力兴建铁路,就必须先大力展钢铁工业,至少要五年以上的准备时间。

至于国库空虚,晚辈建言,铁路建设采取官办和民办两种,主干线由朝廷修建,支线由民间募集资金修建,西洋的铁路就多是由商贾自主修建。”

邓廷桢点了点头,道:“看来西洋除了奇技淫巧之外,还有很多东西值得咱们借鉴。”

“嶰筠公明鉴。”易知足顺口恭维了一句。

邓廷桢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十三行通晓夷语的人有多少?”

“晚辈不清楚。”易知足如实说道:“不过,他们多只是会一些日常口语,并不精通夷语,晚辈准备在河南岛建一所义学,除了开设西洋工程科目外,也准备开办外语科目,培养外语翻译人才。”

上次易知足就跟他提及建义学的事情,考虑到开设西洋科目要聘请夷人授课,邓廷桢没有明确表态,见他又再次提及,而且点明义学是在河南岛,便爽快的道:“兴建铁路益处良多,朝廷一旦同意,需要大量的外语翻译人才和技术人才,不过,须的严禁传教士在义学传教。”

见他明确表态,易知足欣喜的道:“晚辈明白,一定杜绝在义学传教。”mkeai1

一二八章 打草搂兔子

夹着《铁路兴国十八条》的奏折以三百里加急的度送往京师,沉寂了五日的茶市终于有了动静,自粤海关整顿行外商查封了四百余家商号以来,茶市就如一潭死水,冷冷清清,交易低迷,不过,茶价却跌的不凶,跌了五日,仍在二十二两,很显然,大家仍对元奇抱有幻想。

这日一早,登龙街一家泰和盛的茶号挂出来一个木牌,大大写着大量收购茶叶六字,价格是二十二两。

消息传开,茶市为之一振,不少人专程跑来查看消息是否属实,不过看热闹的多,询问的多,真正去交易的却一个也没有,人的心理就是如此,卖不掉的时候,急着想卖,真到能卖掉的时候,却又舍不得卖了。

在众人密切的关注下,泰和盛果断将茶价提高到二十三两,眼见依旧无人交易,茶价每隔半个时辰就刷新一次,二十三两五钱,二十四两,到了这个价位,涨幅明显小了下来,二十四两一钱、二钱……五钱,最终,收购价格稳在了二十四两五钱。

见价格不再上涨,开始66续续有人交易,交易量虽然不大,但多少却算是有了些人气,有买有卖,而且价格还不低,不少商贾都大为兴奋,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希望。

茶市人心振奋,茶业公会的黄子昌却坐不住了,急急赶到银行公馆的容园,见着易知足,略一寒暄,他便径直道:“顺德丝商这是想低价吸纳茶叶,掌握主动,不能任由他们如此收购。”

“人家乐意收购,咱们能怎的?总不能又将茶市关闭了罢?”易知足语气轻松的道:“他们愿意收购,就让他们收。”

见他浑然没当回事,黄子昌神情严肃的道:‘知足可别小看顺德丝商,虽然生丝和丝绸在十三行的对外贸易中数额并不大,但在国内的销量却不小,大清三大丝织业中心,江浙、广东、福建,顺德就是广东的丝织业中心。论资金雄厚,顺德丝商怕是不比十三行逊色,他们有足够的财力垄断茶市,拉抬茶价。”

“广州钱庄,顺德居其半。”易知足道:“顺德丝商的财力,我岂敢小觑。”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过,人家好心好意的帮咱们拉抬茶价,黄会长急的什么?”

“好心好意?”黄子昌愕然道:“谁不知道元奇想拉抬茶价?茶价一旦拉抬起来,会有无数投机商跟进,到时候顺德丝商一撤离,就又是一次崩盘!”

“顺德丝商好不容易进了茶市,哪能让他们轻易撤离?”易知足含笑道:“咱们让他们吃得下去,吐不出来,噎死他们。”

黄子昌瞥了他一眼,担忧的道:“知足就不担心他们吞下市面上所有的茶叶,反过来要挟十三行?”

“黄会长是担忧去年茶业公会逼迫十三行涨价的情形再度重演?”易知足说着微微扬了扬下巴,道:“且不说十三行已是今非昔比,不会再受任何行会要挟,只这茶叶,十三行如今手头就还有十来万担的存货,根本不怕被要挟。

再说了,顺德丝商也不是茶业公会,他们控制不了广州的茶叶市场,另外,顺德丝商虽然资金雄厚,但也不可能手头留存上千万的现银,数百万的短期借贷,利息有多高,黄会长应该清楚,只这高额的利息就足以压垮他们,他们耗不起!”

十三行还留存了十多万担茶叶?黄子昌大为意外,粤海关整顿行外商,这是十三行的主意,而且当时茶价处于二十七两的高位,十三行居然没有抛售手中的茶叶?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他忍不住问道:“十三行手头真的还有十多万担?”

“我何须骗黄会长。”易知足道:“确切的说,是十万零二千三百担。”

这小子行事还真是高深莫测,让人难以揣摩,黄子昌暗暗心惊,他做梦也想不到是一众行商不听话,舍不得出手,这才留下了十万担。

走出银行公馆的大门,黄子昌心里已是笃定,顺德丝商这次完了,以易知足的狠辣,顺德丝商这次损失至少会过半,值的庆幸的是茶业公会选择了与元奇合作,得赶紧通知一众亲信,一旦茶价拉高,要赶紧脱手,今年的茶市,实在是变数太大,不求赚钱,少亏就算是万幸了。

送走黄子昌,易知足在房间里缓步踱着,他是真没想到,顺德丝商居然还妄想自救?这可是真是钱多胆大,自作孽不可活!

广东一省钱庄扎堆的地方,除了广州就是顺德,借着这次难得的机会,倒是可以顺带将顺德的钱庄一网打尽,不过,元奇中的顺德人太多了,可不能走漏风声,踱了几圈,他才对外吩咐道:“李旺,去将孔掌柜、解掌柜请来。”

孔建安、解修元两人来的很快,见礼落座之后,易知足便开门见山的道:“顺德丝商巨额资金陷在西关茶市,这是难得的一统顺德钱庄的机会,广州分行多是顺德人,不宜遣他们前去……。”

听的这话,解修元立即拱手道:“如今元奇正在大力整顿广州钱庄,孔掌柜不宜离开,在下愿去顺德。”

元奇总号这段时间事务繁杂,而易知足这个大掌柜却是甩手掌柜,孔建安确实是无法分身,听的这话,他点头道:“解掌柜胆大心细,交游广阔,确实是去顺德的最佳人选,不过,顺德钱庄一则多,二则资金雄厚,切忌操之过急…。”

“无妨。”易知足摆了摆手,含笑道:“顺德钱庄资金不说抽调一空,至少已抽调大半,不足为虑,眼下正是春茧上市的时候,丝商的本金陷在西关,这是咱们乘虚而入的大好机会,孔掌柜准备下,伍潘卢三家那五百万要汇往顺德,元奇估摸着也得准备三百万,以备不时之需。”

一听要调用如此大规模的资金,解修元心里暗喜,孔建安却是有些担忧,犹豫了下,他才开口道:“顺德蚕茧生丝的放贷用不着如此多银子,大掌柜是要掺和顺德生丝市场?”

“来而不往非礼也。”易知足笑道:“顺德丝商敢把手伸到广州的茶市,咱们为什么不能去顺德生丝市场?”顿了顿,他接着道:“解掌柜先去打前站,我随后也会赶去顺德,这次,咱们不仅要一统顺德的钱庄,还要一举垄断顺德的生丝市场。”mkeai1

第一二九章 情报侦查

垄断顺德的生丝市场?孔建安、解修元都有些吃惊的看向易知足,这可不是钱庄的风格,略微迟疑,解修元便道:“恕在下直言,就算元奇资金雄厚,要垄断顺德生丝市场,怕是也会落的个事倍功半的结果。”

“垄断顺德的生丝市场不是靠雄厚的资金。”易知足有意顿了顿,才道:“而是靠雄厚的生产技术,说白了,就是靠缫丝技术,今年打好基础,明年蒸汽机器运来,便可以开设缫丝厂,缫丝的效率至少可以提高五到十倍,而且生丝质量亦会大幅提高,垄断顺德生丝市场,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开设缫丝厂?蒸汽机器?效率提高十倍?孔建安、解修元都愣愣的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但两人却都清楚,大掌柜不会信口开河,至少不会骗他们二人。

易知足自然不是信口开河,机器缫丝厂在鸦片战争后的二三十年间在广东和江浙遍地开花,不仅是效率高,更重要的是大幅提高了生丝的质量,英国的工业革命从纺织业开始,大清的工业革命,完全可以从缫丝业开始。

在顺德建机器缫丝厂,垄断顺德生丝市场,对易知足来说,只是牛刀小试,垄断江浙的生丝市场,并借此一统江浙的钱庄行业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李旺在门口禀报道:“少爷,林大安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易知足吩咐了一句,转对孔建安、解修元二人道:“你们先去准备,这事不容耽搁,也不得走漏风声。”

“大掌柜放心。”两人连忙起身,拱手告退。

林大安快步进来,躬身道:“小的见过少爷。”

“有什么消息?”易知足说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凉茶。

“回少爷。”林大安微微抬起身子道:“顺德丝商何淑泰、王朝揖两人这几日频频与城南利通账局的王掌柜接触,利通账局这几日也是十分热闹,人来人往,而且夜里还用马车转送木箱,十分沉重,应是银箱无疑。”

“马车转运去了哪里?”

“几家山西票号。”

易知足点了点头,这是用现银兑换汇票或是银票,选择山西票号自然是想避开元奇,略微沉吟,他才道:“利通账局?不是印局?”

“回少爷,印局账局一般统称印局。”林大安连忙解释道:“实则印局放贷数额小,多针对小民百姓小商小贩,而账局放贷数额大,多针对一众商贾商号,不少印局周转不过来,都是从账局借贷。”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几日都辛苦了,赏五十大洋,你替我分赏下去。”

“谢少爷。”林大安觑了他一眼,谨慎的道:“上次小的说的那个锦衣卫世家的年轻人,小的带来了……。”

“你还真相信他?”易知足笑了笑,道:“既然来了,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相貌普通,身形一般,毫不显眼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躬身一揖,道:“小的任安见过易大掌柜。”

这任安瞧着二十出头,衣着虽旧却很整洁,给人感觉很沉稳,而且在他面前一点不显局促和拘谨,这让易知足颇有些好感,沉默了一阵,他才开口道:“家小可在广州,家里还有什么人?”

任安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家中有老母,一个小妹,一个幼弟,家在撒金巷。”

撒金巷就在西关,巷口就是一个大的肉菜市场,易知足嘴角微微上翘,道:“祖上是锦衣卫?”

“这不重要。”任安道:“重要的是小的能完成易大掌柜交办的事情。”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我认为重要。”

“是。”任安沉声道:“祖上在前明确实是锦衣卫,是一名百户,锦衣卫是世袭,所以有一位祖上将侦查缉访跟踪暗查的心得详细记录并流传下来。”

林大安这时大着胆子插嘴道:“此番跟踪顺德丝商,都是任安一手安排。”

默然半晌,易知足才道:“好,在总号给你俩人挂一个大伙计的身份,你们从元奇的学徒中挑选一批精明的学习情报侦查,一应开支直接从我这里支出。”

元奇大伙计身份?任安一楞,连忙稳住神,躬身一揖,道:“任安见过大掌柜。”

林大安跟着躬身道:“谢少爷。”

易知足笑了笑,从抽屉里取三张银票,对任安道:“这是一百二十元,算是你一年的薪水,先拿去将家里安顿好。”

“谢大掌柜。”任安连忙躬身谢过,这才上前双手接过银票,一颗心砰砰直跳,这等若是一个月给他十个大洋的工钱!这是他之前根本不敢想象的!

易知足正准备就培训学徒的事情详细交待一番,李旺又在门口禀报道:“少爷,严公子来了,还带了位严…公子。”

易知足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猛眨眼间,立时反应过来,严世宽带着严小妹过来了,他登时没了心情,将两人打了出去。

严小妹一身男装,大热的天还戴了顶瓜皮小帽,却更显的俊俏,她是头次来容园,处处都觉的新鲜,待进房看到易知足,便有模有样的拱手一揖,声音清脆的道:“小弟见过知足兄。”

见她这摸样,易知足笑道:“欣儿这摸样,倒似一个小书童。”

严小妹笑面如花的道:“三哥身边正好缺个书童,不如欣儿给三哥当书童,如何?”

“咳咳。”严世宽轻咳了两声,不满的道:“合着眼里都没有我是不?”

见他开口,易知足立时没了好脸色,冷哼了一声,道:“怎的?不想去上海,还巴巴的将小妹拉来做说客?”

见他当着小妹的面都说的如此直接,严世宽心知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却仍是抱怨着道:“元奇又不是缺人手,怎的非要让我去上海那破县城?家父已经同意我分家了。”

“你要真不愿意去上海,也行。”易知足顿了顿,道:“去美国如何?元奇准备在美国波士顿开设分行,正愁没有合适的掌柜人选。”

一听去美国,严世宽吓的脸都白了,连忙摆手道:“三哥别吓我,我去上海还不成。”mkeai1

第一三零章 古怪宴请

见严世宽表态愿意去上海,严小妹登时大为不满,她今儿之所以愿意前来当说客,就是因为她不希望严世宽离开广州,如今易知足不象以前那样游手好闲,一天忙的脚不沾地,她想见一面难如登天,一旦严世宽离开广州,俩人要见面就更难了。

当即她便开口道:“三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五哥,他从没打理过钱庄,如何能做元奇上海分号的掌柜?他自个丢脸事小,损了元奇的声誉事大,三哥可的思量清楚了。”

“这事,欣儿不该插言。”易知足瞥了她一眼,以手让座,接着道:“你五哥的秉性我最了解,他就是个贱性子,须的逼迫,而且得狠,你不会希望你五哥一辈子都一事无成吧?”

严小妹看了严世宽一眼,一脸的爱莫能助,也不敢再开口,乖乖的在下坐了,转过头去看易知足,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易知足对她不假以辞色,不仅不尴尬,反而颇有些欣喜。

对于严世宽的表态,易知足是不太相信的,这胖子惯会做戏,而且很有些滚刀肉的潜质,一句话就能让他服服帖帖,可能性不大,不定心里又在打什么主意,得从心里打动他,让他心甘情愿,否则,还不如换人。

略一思忖,他转身坐下,看向严世宽语气诚恳的道:“没有外人,我也不妨直说,我俩自小玩到大,虽不是亲兄弟,却比亲兄弟还亲,我今日也不妨将话挑明了说,你要是想浑浑噩噩过一辈子,我保你一世富贵。

你若想出人头地,活出个人样来,就得自己努力打拼,我只能给你机会!还有,别看我如今是元奇大掌柜,在元奇一言九鼎,但你的清楚,咱们的实力太弱了,如果不能快增强自身的实力,咱们就极有可能为他人做嫁衣,你可明白?”

这番话算得上是掏心掏肺,严世宽本就聪明,自是一点就透,但他不明白,易知足为什么要他去上海,当即便道:“且不说三哥于严家有大恩,在下结草衔环亦要报答,我严世宽好歹也是三尺男儿,既有机会,岂能不想出人头地?只是为何非得去上海,在元奇总号不行?”

“我如今明确的告诉你。”易知足沉声道:“无须数年,上海就将成为大清的金融中心,成为大清最繁华的港口,甚至越广州,元奇总号都有可能迁往上海,元奇上海分行的地位远在京师、南京、天津等地的分行之上,安排别的人去上海,我不放心!”

“这怎么可能?”严世宽一脸呆滞的看着他。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你怀疑我的判断?”

严世宽连忙摇了摇头,他如今对易知足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完全是毫无保留的盲目信从,略一沉吟,他便郑重的道:“既是如此,这上海我就非去不可,三哥放心,断不会让三哥失望。”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将欣儿也带去罢。”

一听让她也去上海,严小妹立时翘着嘴道:“欣儿不去。”

严世宽反应却快的多,当即笑呵呵的道:“好,这事包在我身上。”

天近黄昏,易知足才将严家两兄妹打走,稍稍收拾了一番,他才施施然出了公馆,正准备打轿回府,一脸麻子的薛期贵一溜小跑着迎上来,拱手笑道:“易大掌柜,敝东家有请。”

易知足拱了拱手,含笑道:“怎会有劳薛掌柜的亲自来请?”

“易大掌柜莫非不知?”薛期贵苦笑着道:“富利兴茶铺被查封了。”

“这事我还真不知道。”易知足含笑道,就算不看苏梦蝶的面子,看在薛期贵替他赚钱的份上,这事他也不可能袖手不理,再则,也有些日子没见苏梦蝶了,当即便宽慰道:“人没进去就不是什么难事,薛掌柜别担忧。”

“在下先谢过易大掌柜。“薛期贵连忙躬身一揖,起身又道:“在下已经备好了轿子……易大掌柜请。”

两人乘轿换船再换轿,天色将黑才抵达榕青园,在大门外落轿,易知足哈腰出轿,就见大门洞开,苏梦蝶领着两个男子缓步迎了出来,身后两个男子,一人约莫二十七八左右,一身长衫,容貌俊朗,身形挺拔,举止从容,似乎是个读书人,另外一人约莫四十出头,是个胖子,一张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看就知道是个生意人。

这是什么阵势?易知暗自纳闷,含笑上前拱手,道:“岂敢有劳苏东家亲迎。”

苏梦蝶显然是经过精心妆扮的,艳丽照人,屈身一福,她才笑道:“易大掌柜如今可是财神爷,小女子怎敢不亲迎?”起身,他才侧身介绍道:“这位是奴家的族兄,苏云海,字有容,是个酸秀才,性喜四海云游……。”

苏云海拱手笑道:“易大掌柜年少俊杰,在下初到广州便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是幸甚。”

四海云游的秀才?易知足暗觉奇怪,连忙还礼道:“有容兄谬赞,俊杰二字在下愧不敢当。”

“易大掌柜别谦逊了。”苏梦蝶含笑道:“这位是义源丝缎行的姚掌柜。”

肥肥胖胖的姚启昌笑的跟个弥勒佛似的,拱手道:“易大掌柜,久仰,久仰。”

易知足连忙还礼,他知道苏梦蝶名下有两家商号,一家茶一家丝,不消说这义源丝缎行就是她名下的丝号了,他去顺德正想聘请个懂行的富有经验的生丝商,看来无须请了,就这姚掌柜,以苏梦蝶的眼力,这姚掌柜显然不会差。

几人寒暄之后,又是一番谦让,礼让着进了正厅,正厅里早已摆好了酒席,几人落座又是一番谦让,最后推苏云海坐了上座,易知足在下,姚启昌、薛期贵末座相配,苏梦蝶身为女子,不能同席,自回内室去了。

待的丫鬟为几人斟了酒,苏云海便举杯道:“知足未及弱冠,便创立元奇银行,仅仅两月便一统广州钱行,实乃天下奇闻,在下敬知足一杯。”说着便一饮而尽。

姚启昌、薛期贵两人连忙举杯相陪,也都是一饮而尽,见这情形,易知足只得是端杯一口干了,心里却是暗暗警惕,今儿这情形有些古怪。

ps:白天停电,郁闷!本书裸奔二个月,近三十万字才得第一次推荐,喜欢本书的,望雪中送炭!!mkeai1

第一三一章 酒后真言

一杯酒下肚,姚启昌连呼“好酒!”又举杯将杯中残留的几滴酒倒入口中,细细品咂了一番,才道:“难得的好酒,不知是何酒?”

苏云海笑了笑,道:“十年陈的沧州酒。”

“沧州酒?”严启昌纳闷的道:“如此好酒,怎的名不见经传?”

“此酒名闻天下,姚掌柜不知而已。”苏云海招手示意斟酒,这才含笑道:“此酒乃沧州世家大族所酿,市井只闻其名,不见其酒,此酒只赠不卖,即便京师王公贵族亦难得一见,这一坛子酒是在下游历沧州时吕兄临别赠送的。”

还有有钱买不到的酒?易知足心里颇不以为然,他对酒的品鉴能力实在是太差,容易下喉,喝醉后不难受,不头痛,对他来说就是好酒,不过,从苏云海这番话中隐隐透露出来的自得,他觉的这人似乎不只是一个喜欢云游四海的秀才那么简单,他当即问道:“不知有容兄都游历过哪些地方?”

“那可就多了。”苏云海似乎被挠到痒处,含笑道:“东至辽东,南至南洋,西到云贵,北至大漠,可说足迹遍天下。”

这牛吹的,这年头可没火车汽车飞机轮船,跑遍大清的东西南北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而且得花费漫长的时间,碍着对方是苏梦蝶的族兄,他也不好质疑,当下含笑道:“在下足迹不出广州,与有容兄一比,可真是井底之蛙了。”

“知足未免太谦逊了。”苏云海笑道:“西关谁不知知足学贯中西?论眼界之开阔,整个广州城有谁能及得上知足?”说着,他举杯道:“来,这杯为兄代蝶娘敬知足一杯,此次茶铺赚的不少,全仗知足提点。”说着,他又是一口干了。

薛期贵亦跟着举杯道:“在下跟着亦是受益匪浅,多谢易大掌柜。”

这酒度数可不低,虽然入口甘美、落喉净爽,但酒味醇厚,而且易知足觉的今日这酒宴有些古怪,心里一直绷着根弦,当即笑道:“在下酒量甚浅,如此猛喝,非的醉倒不可……。”

“知足随意便是。”苏云海不以为意的道:“南人喜茶,北人好酒,为兄这酒量是在海上和北方练出来的,知足若是出海数月,这酒量也必然见长。”

出海还能训练酒量?易知足转念便明白过来,海上航行,时间漫长不说又极为枯燥,时时喝酒解闷,自然酒量大增,他也不客气,小饮了半杯,心里暗忖,瞧这摸样,不似要灌醉他,难道是自个多心不成?

苏云海不仅酒量大,而且口才极好,一边喝酒一边闲侃,天南地北,奇闻异趣,他随手拈来,却又总能勾起几人的兴趣,几人边喝边聊,不到半个时辰,一坛酒已是见底,易知足虽说喝的少,却也是六七杯下肚,几人喝酒的酒杯是九钱杯,六七杯亦是半斤多。

易知足清楚自己的酒量,半斤没问题,但这沧州酒着实醇厚,他已经隐隐感到有些醉意,好在苏云海没有继续叫酒,叫人上了茶,几人喝茶闲侃。

不过,苏云海的话题却从奇闻异趣转移到了朝廷政事上来,说漕粮海运,说盐政革新,说整饬吏治,他不仅口才好,而且极有见地,评价也颇为中肯,易知足对于道光帝的了解并不多,听的这番言谈,才觉的道光帝不是那么简单,能锐意革新的帝王,多少都还是有些魄力的。

不料苏云海话头突然一转,道:“当今虽说锐意革新,刷新吏治,但自康乾之后,白莲教作乱掏空了大清的家底,新疆张格尔叛乱,苗民和瑶民接连不断的暴动无异于是雪上加霜,满人的气数怕是尽了。”

易知足清楚的知道历史的走向,闻言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说国库空虚,地方动荡不堪,但朝廷并未加赋,还不足以动摇根本……。”

“哦?”苏云海含笑道:“知足似乎挺看好这大清江山?”

“无所谓看好不看好。”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无非是苟延残喘罢了,但在下认为,国内怎么闹都行,肉烂了烂在锅里,但边疆叛乱不行,必须坚决镇压,丝毫不得手软,也不能同情,尤其是西北!

国内闹,那是民不聊生,是百姓为了生存,为了能活下去,但西北边疆不同,那是为了割据,是为了自立为王,镇压张格尔叛乱,十三行前前后后捐输了近二百万两银子,我认为这笔银子捐的最有意义!”

苏云海酒虽然喝的最多,但却一点醉意都没有,听的这话,他沉声道:“西北边疆虽说是为了割据,却也沉重打击了清廷不是?”

易知足斜了他一眼,不屑的道:“妇人之见。”

妇人之见?苏云海脸色登时有些难看,半晌才道:“愿闻知足高见。”

“谈不上高见。”易知足笑道:“这就好比大户人家闹家务,子弟再怎么闹都成,但不能将家产便宜外人,西北边疆一旦割据独立,便宜了谁?便宜了英国和俄国,以后想收回来就难了。”

苏云海顺着话头道:“那两广福建叛乱呢?”

“两广福建?”易知足摆了摆手,甚是不屑的道:“两广福建叛乱就象小孩子过家家,除了害民,还是害民,有容兄应该熟读史书,从古到今,南方不论是割据还是做乱,都难成气候,中国一统,历来都是从北到南,由南到北逆袭,只有朱元璋成功了。”

听的这话,苏云海不由的一呆,细细想一想,还真是如此,望着明显有些醉意的易知足,他半晌无语,他着实没料到,这个谙熟经济的易大掌柜居然还知晓兵史,沉吟了片刻,他很是不甘的道:“不是还有个朱元璋成功了嘛。”

“那不同。”易知足道:“元朝统治了多少年?不足百年,满清呢?已经快二百年了。”说着,他将脑后的辫子甩到前面,捏着辫子抖着道:“这辫子都已经深入人心了。”

苏云海笑道:“知足对辫子似乎很不满?”

“这猪尾巴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迟早有一天,我会剪了它。”易知足说着一甩,将辫子缠在脖子上,端起酒杯,道:“来,走一个。”mkeai1

第一三二章 年少好色

辫子,是满清入关为国人规定的结辫式型,是官定的强制习俗,剪辫子无异于是暗示要造反,听的易知足这话,薛期贵、姚启昌两人登时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热的看向他,苏云海亦是一脸的惊讶,失声道:“知足想造反?”

“造反…?”易知足端起酒杯才现杯子已经空了,不由的看向身后,“没酒了?”身后侍立的丫鬟此时早已不见了人影,苏云海起身到茶几上拿起酒坛,将内里残余的酒给他斟了小半杯,追问道:“知足想造反?”

易知足一口将酒干了,有些茫然的道:“造反……做什么?”

苏云海一愣,仔细的瞅了他一眼,见他眼神并不清明,这才暗松了口气,道:“方才知足不是说要剪辫子?”

“那有什么关系?”易知足嘀咕了一句,道:“早个一两百年……反了也就反了……现在造反……便宜别人,咱不给他人做嫁衣。”

这话听的三人稀里糊涂,苏云海忍不住道:“便宜了别人,便宜了谁?”

“便宜……。”易知足说着身子就往下溜,苏云海赶紧一把扶住他,急声道:“便宜了谁?”

易知足挣扎着想坐稳,却摇摇晃晃的坐不好,口中咕哝着道:“别扶…我没醉。”

见这情形,一直甚少开口的姚启昌微微摇了摇头,道:“还是喝急了。”说着起身出门叫了两个丫鬟将易知足扶了下去,看着易知足被两丫鬟摇摇晃晃的扶出去,他才回到酒桌坐下,缓声道:“问的太直白了,万一他明日能记起,就坏事了。”

“放心,不会记得。”苏云海说着指了指酒,道:“试过很多人了,没人能记得起来。”顿了顿,他才问道:“如何?”

略微思量,姚启昌才开口道:“这人年纪轻轻,赚钱的本事却是天下无双,必须千方百计的拉拢,而且从方才的情形来看,他对朝廷似乎并无好感,可以争取,应该大力支持。”

“蝶娘说的不错,这就是位财神爷。”苏云海说着微微皱起眉头,道:“只是票号钱庄收取学徒十分严苛…再则元奇如今一统广州钱行,附股的大小钱庄数百,根本就不缺人手。”

“他不是开办了个天宝表厂吗?”姚启昌道:“而且他还在河南岛正在建一个义学,听闻南海县衙这几日在挑选流民前往河南岛安置,说是元奇和十三行的善举。”

“这些终究都只是外围。”苏云海道:“这位财神爷怕是不好掌控。”

“无妨,他年少好色,不难掌控。”

“可他似乎并不迷恋蝶娘,十天半月难见他一面。”

“蝶娘不成,另外物色就是。”姚启昌道:“扬州瘦马,西湖船娘,大同婆姨,总有他动心的。”

苏云海听的一笑,道:“老姚怎的尽想着**,别忘了,咱们这位财神爷还没成亲,而且他这个年纪,正是容易动情的时候,不只是要让他动心,还的让他动情,花费点功夫,寻访几个出色的女子。”

“少主说的是。”姚启昌含笑道:“不过得让蝶娘摸清他的喜好,咱们才好投其所好。”

易知足一夜好睡,天色大亮才醒过来,睁开眼见不是睡在自己家里,才想起这是在榕青园,想起昨日的酒宴,看来又喝多了,也不知道喝多之后有没有失口,他努力回想,却也只记得酒宴的前半段光景,得,看来是断片了,以后这酒还真的戒了。

见他醒来,一直守在床边的小丫鬟连忙跑出去报讯,不一会,精心装扮过恍如画中美人一般的苏梦蝶款款走了进来,嗔怨道:“三郎醒了?头疼吗?怎的喝那么多,一点不知爱惜自己。”

“蝶儿今日真漂亮。”易知足坐起身看着她笑道。

“昨晚的蜂蜜水可没白喝,这嘴可真甜。”苏梦蝶笑着走近在床沿坐下,道:“身子乏吗?要不再歇歇。”

“没事。”易知足说着伸了个懒腰,随手将她揽过来,在脸颊上亲了一口,道:“你那位族兄可真是好酒量……。”

“什么好酒量。”苏梦蝶笑道:“一桌四人喝酒,醉倒了两双,你们谈的些什么?那么高兴?”

“前面天南地北的闲侃,后面聊的什么却记不起来了。”易知足苦笑着道:“那沧州酒可真是厉害,怎么散席的都不知道。”

听的这话,苏梦蝶放下心来,坐直了身子,道:“三郎且歪着,奴家熬了白米粥。”说着便吩咐丫鬟道:“去将粥端来。”

喝了两碗粥,又洗了个热水澡,易知足感觉精神多了,心里惦记着茶市的情况,他不想在这里多留,当即告辞,苏梦蝶依依不舍的一路相送,易知足边走边道:“那位姚掌柜可熟悉生丝?”

摸不清楚情况,苏梦蝶不敢贸然开口,而是笑问道:“三郎对生丝有兴趣?”

易知足点头道:“我准备去顺德看看,需要一个熟悉生丝的掌柜。”

“去顺德?”苏梦蝶眼睛一亮,连忙道:“奴家对生丝亦相当熟悉,带奴家去罢。”

“碟儿熟悉生丝?”易知足放缓了脚步,看向她道:“果真?”

“自然是真的。”苏梦蝶嫣然笑道:“奴家对生丝不是一般的熟悉,对烧剥开拉等制丝工序都甚为了解……。”说到这里,她迟疑着道:“三郎去顺德,是要搅合顺德生丝市场?”

“聪明。”易知足笑道:“所以还是需要一个熟悉生丝行情的掌柜。”

“这事包在奴家身上。”苏梦蝶说着晃着他的手,央求道:“奴家好久都没出门了,带奴家去散散心罢。”

考虑到以后建缫丝厂,多要招收女工,苏梦蝶倒不失一个好帮手,易知足正想点头,却猛然想到她怀有身孕,当即道:“你有孕在身,如何能出远门?”

苏梦蝶根本就没什么身孕,但却不敢在这个时候点破,脸上的笑容登时就有些僵,易知足只道她心里不痛快,反而温言宽慰道:“且安心在家保胎罢,等孩子生下来,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

“这可是三郎自己说的,日后可不许反悔。”苏梦蝶说着又笑了起来。mkeai1

第一三三章 大气魄

登龙街泰和盛茶号大门外一早就聚集了不少人,商贾不少伙计更多,不仅有各家茶号茶铺的伙计还有茶楼的伙计,另外还有一些小厮,都是来打探泰和盛消息的,昨日泰和盛将茶价拉抬到了二十四两五钱,所有人都预料到今日会继续拉抬。

果然,泰和盛一开门,就挂出了大量收购的木牌,但收购价格却是出人意料,二十四两三钱!这是比昨日收购的价位还低了两钱!这是什么节奏?要降价?当即有人高声问道:“伙计,这价格没写错吧?”

“客官开玩笑了不是?”挂牌子的伙计转过身含笑道:“这价格若是写错,小的饭碗可就没了。”说着,他扬声道:“诸位,这价格没错,茶价起伏是正常事。”

茶价不升反跌,人群立即轰的一下散开,消息很快就在茶市散播开来,一些手头握有茶叶,待价而沽的投机商这下可是慌了神,谁也不清楚这茶价会不会继续下降?说实在的,茶价几番急跌,将众人都吓破了胆。

一些在二十二两一担的价位吃进,坚持着没卖的投机商此时也有些绷不住,谨慎的乘着还有盈余,不敢继续观望冒险,赶紧脱手,一些二十六两五钱吃进的在经历过想卖都卖不掉的情形之后,不少人都有些后怕,抱着少亏为赢的想法,也忍痛割肉离场。

易知足返回容园听闻这一情况之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看来这帮顺德丝商也不是人傻钱多,还是有些小聪明的,思忖了一阵,他才吩咐道:“去将黄会长请来。”

不到盏茶功夫,黄子昌就匆匆而来,他在得知这一情况后,也有些紧张,主动赶了过来,一见面,他便道:“这些顺德丝商也是常年操纵生丝市场价格的,很有些手段,不可小觑。”

易知足点了点头,伸手请坐之后,拿起一张简单勾画的走势图道:“茶价从三十二崩盘,跌倒十二十三反弹,反弹至十八,再跌至十七,又反弹至二十二,这是一段。”边说他边在走势图上画了个圈。

稍稍一顿,他接着道:“从二十二再急跌到十七,随即直接高开在二十六五钱,涨至二十七两四钱,又无量下跌至二十二两,如今再度反弹到二十四两三,黄会长应该清楚,在什么价位的交易量大吧?”

对于茶市的情况,黄子昌闭着眼睛也知道,当即道:“二十至二十二,二十六两五钱至二十七两出头,这两段价位交易最火爆。”

易知足点了点头,其实他觉的顺德丝商的价位定的并不好,换做是他,会在二十二两五钱的位置来回反复震荡几次,以吸收二十至二十二两交易的茶叶,不过,他没有显摆的心情,略微沉吟,他才道:“顺德丝商在二十四两五钱上下反复,意在吸纳前一阶段的茶叶,随后会大幅提高价位,应该在二十五两五钱和二十六两这个价位再次吸纳。”

黄子昌听的眼睛一亮,道:“易大掌柜的意思,是在二十四两五钱的价位跟顺德丝商争抢收购,然后在二十五两五钱和二十六两抛出?”

“不错。”易知足点头道:“不能让丝商低价吸纳太多,否则他们就会在二十七两以下反复震荡,边拉边卖,那样的话,他们就有解套脱钩的可能。”顿了顿,他接着道:“这事只能由黄会长操纵,因为不能让丝商察觉,一旦他们察觉,很可能就会缩回去,后面几百万资金就不会进入茶市。”

听的这番话,黄子昌一阵无语,银行会馆败在他手上可真是一点不冤,这小子心思缜密,对于操纵市场的手法谙熟无比,而且心也够大够黑,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事对茶商有好处,明摆着的有利可图,黄子昌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不过,他还是有些谨慎,稍一沉吟,才开口道:“此事老夫义不容辞,不过,易大掌柜也知道,茶商大伤元气,一个个手头拮据……。”

易知足吞的一笑,道:“没钱可以借贷,元奇又不是不对茶商放贷,让他们拿茶叶做抵押,按二十五两一担估价。”

黄子昌眉开眼笑的道:“好,好,易大掌柜放心,定然不会让那些顺德丝商遂了意。”

易知足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一脸平静的道:“还的郑重提醒黄会长一声,顺德丝商未必会甘心承受如此巨额的损失,一旦全部陷了进去,可能会僵持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拖到海贸旺季结束之前。”

说着,他伸出两跟手指,道:“两件事,黄会长必须做到,一是茶价在二十六两附近,你的人最好能将手中的货全部脱手,这是今年最后的机会,二,通知各地茶商,明后两年海外茶叶销量将会锐减,让他们减少供量。”

听的这话,黄子昌不由的一呆,今年的茶叶对外贸易,茶业公会被踢出局了?他有些不甘心的道:“今年的茶价就在二十七打止了?”

“有钱大家赚。”易知足含笑道:“十三行唯有与茶业公会联手,才能牢牢的垄断海外茶叶贸易,也唯有垄断,才能维持海外茶叶高价,十三行只需要保证一担茶叶四两的利润,高出的价格,哪怕茶价涨到四十,都归茶商,与外商洽谈,茶业公会可以派员全程参与。”

一担茶叶赚四两,这是十三行与英国东印度公司贸易时期的稳定利润,维持了数十年,黄子昌自然能接受,再说了,不接受还能怎的?他可是亲眼见识了易知足的手段,况且,英国如今在打压茶价,要维持高位茶价,也唯有与十三行联手。

他当即爽快的道:“好!”答应之后,他才觉被带偏了,不由的笑道:“易大掌柜尽把老夫往沟里带,今年的茶叶贸易如何算?”

“方才说了,有钱大家赚。”易知足笑道:“今年茶叶崩盘,茶商损失不小,不过十三行的情况黄会长也知道,这些年商欠数额不小,大家日子也不好过,这样吧,与外商谈妥了价格和数量,减去十三行手中的十万担,剩下的数量,由十三行和茶业公会共同从顺德丝商手中购买,两家平分,而且今年十三行的四两利润也不收,如何?”

听的这话,黄子昌连忙拱手道:“易大掌柜高义,老夫代一众茶商先行拜谢,你放心,老夫一定大力整饬众茶商,但凡敢与外商私下贸易,现一家逐出一家,决不姑息。”

易知足心里清楚十三行垄断外贸的好日子没两年了,略微沉吟,他才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商人逐利,这是天性,今年是难得的好机会,希望黄会长能够借这机会大力扶持几家实力雄厚的茶号茶商,逐步垄断茶市,广州茶号茶铺上千家,太庞杂了。”

“易大掌柜可真是深谋远虑。”黄子昌笑道:“如此一来,茶业公会的威信和对茶商的掌控力都将大幅提高,老夫可是要多谢易大掌柜成全了。”说着他连连拱手道谢。

从银行公馆出来,黄子昌脸上的兴奋怎么都掩饰不住,易知足这次送的人情可真是太大了,拖到海贸旺季结束之际,手中囤积了数十万担茶叶的顺德丝商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们宰割!

对于易知足,他如今真是佩服的无以复加,就这气魄,连伍秉鉴都不如他!就算今年茶叶外销数量会大减,但三十万担怎么也少不了,减去十三行手中的十万担,再两家平分,茶业公会还有十万担的份额,这可是不用再付四两差价的十万担,利润少说也是数十万两!

眼睛也不眨一下就送出数十万两,谁能有他等这气魄?与他相比,伍秉鉴撕毁花旗商人七万两的欠条简直都没脸提!mkeai1

第一三四章 仁至义尽

送走黄子昌,返回书房的易知足只觉的浑身轻松,送给茶业公会一个天大的人情,自然是有着他自己的如意算盘,这份人情究竟值多少银子如今还是个未知数,但却牢牢的将茶业公会和元奇和十三行绑在了一起,接下来对顺德丝商的绞杀,茶业公会就是主力了,有巨大的利益,不怕茶商不尽力。

再则,如此一来,将能极大的减少茶商的损失,也就等于是间接的减少了钱庄的损失,茶叶崩盘,茶商损失大,放贷给茶商的钱庄损失也不小,茶商减少亏损,也就等于钱庄减少损失。

另外,此举有助于茶业公会扶持起一批实力强大的茶商,鸦片战争爆后,大清被逼五口通商,广州失去一口通商的地位,十三行也失去了对外贸易的垄断权,到那时,要想继续垄断茶叶对外贸易,就必须先能垄断国内的茶叶市场。

至于十三行以后能否继续在垄断茶叶贸易中分一杯羹,那还得看元奇的扩张度和十三行一众行商是否齐心,当然,通过这件事情,元奇和十三行会给众茶商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和极佳的声誉,这对他本人对元奇对十三行以后的展都十分重要,至少能为以后的合作打下良好的基础。

清楚知道历史走向的他眼光不得不放长远一些,至于对十三行如何交代,一担茶叶四两银子的纯利足够一众行商偷着乐了。

喝了杯凉茶,他背着双手在书房里缓缓的踱着,仔细琢磨顺德的生丝市场,既然已经将顺德丝商的资金套在了茶市,毫无疑问的顺德生丝市场就会出现巨大的资金缺口,这有利于元奇顺德分行迅站稳脚跟打开局面,一旦完成对顺德钱庄的整合,广东钱行一统基本就没什么大的阻力了。

他眼下考虑的是如何为自己赚钱,伍潘卢三家有五百万,他自己手中有七十六万,苏梦蝶肯定也会跟着投钱,那加起来至少就是六百万,足够他在顺德搅风搅雨了。

泰和盛茶号,后院,会客厅。

“啪啪”的落子声不时响起,何淑泰与王朝揖两人正车马炮对阵杀的难分难解,几个丝商在旁观战,都是一脸的轻松,开门不久,前来交易的商贾便逐渐增多,交易数额在稳步增长,众人心情自然轻松。

两人棋艺在伯仲之间,最终以平局收场,一边摆子,何淑泰一边问道:“现在交易数额是多少?”

“已经过五千担了。”一名丝商连忙回道。

“吩咐下去,将价格下调到二十四两一担。”

“啊?”那丝商一愣,没敢挪步,蓄着漂亮八字胡的陈家旺大为不解的道:“五哥,好端端的,为何太突然大幅降价?”

王朝揖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大幅下调收购价?这说明银子不够了,何当家的这是刻意营造恐慌气氛,下调到二十四两的整数价位,让人感觉随时有可能跌破二十四,让还在观望的下决心赶紧出手。”

“王当家的火眼金睛。”何淑泰含笑道:“茶市几经急跌,一众商贾已是惊弓之鸟,咱们急跌一下,或许能有意外收获。”说着他抬头吩咐道:“派两个伙计去外面散播消息,就说泰和盛银子不足了。”

“是,我这就安排下去。”陈家旺爽快的应道,还未及离开,一个丝商快步进来,在何淑泰耳边轻声道:“梁介敏来了,就在后门外,见是不见?”

“自然是要见,快请进来。”何淑泰说着起身,对众人道:“都散了。”待的众人离开,他才对王朝揖道:“元奇广州分行总掌柜,梁掌柜来了,我去迎迎。”

听的是梁介敏来了,王朝揖也颇为意外,当即一同迎了出去,才出门,梁介敏便已快步而来,见的两人见礼,他面无表情的拱了拱手便径直进了房间,何淑泰跟着进来,连忙将王朝揖介绍给他。

带他住口,王朝揖恭敬的以晚辈身份重新见礼,道:“此番来省城,家父一再叮嘱,让在下前去拜访梁世伯。”

“令尊可好?”

“谢世伯挂念。”王朝揖恭敬的道:“家父身体还康健。”

梁介敏点了点头,也不客气,径直落座道:“都不是外人,老夫也不兜圈子,今日前来,是叫你们收手的。”

王朝揖有些诧异的道:“世伯是来为元奇做说客的?”

“为元奇做说客?”梁介敏冷笑了一声,道:“元奇能把你们吃的连渣都不剩,用得着老夫来做说客?你们也太抬举自个了。”

他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客气,何淑泰、王朝揖二人在顺德都是财雄势大,受人百般逢迎的主,听的这话,脸上都火辣辣的有些不自在,但对方是长辈,却又不好甩脸子。

梁介敏却是接着道:“茶叶崩盘,银行会馆和茶业公会两家联手,尚且不是元奇对手,如今元奇与茶业公会联手,你们如何是他们的对手?粤海关连夜整顿行外商,查封四百余家商号,厉行禁止行外商私下与外商贸易,逼迫茶价下跌,就是冲着顺德丝商来的,你们莫非不知?”

“可咱们已经陷进去数百万。”王朝揖道:“眼下也无非是自救而已,总不能指靠元奇和茶业公会来救咱们吧?咱们现在也不求在茶市赚钱,只盼着能全身而退。”

“元奇既然已经出手,你们就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梁介敏沉声道:“看在与你们父辈的交情上,老夫特意前来提醒你们一句,少亏为赢,老老实实的亏个几十万或是上百万走人,是最好的结局。”

一直没吭声的何淑泰警觉的道:“元奇是不是采取措施针对咱们了。”

“哼。”梁介敏冷哼了一声,道:“老夫前来提醒你们一句,已算的上是仁至义尽,怎么着,还想老夫里外不是人?”说着,他神情不悦的扫了两人一眼,站起身甩袖而去。

他来的快,去的也快,何淑泰、王朝揖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是一脸的无奈,王朝揖摇着头道:“亏个几十万或是上百万走人,这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咱们的银子就象是大风刮来的一样。”

见何淑泰不吭声,他轻叹了一声,道:“多想无益,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还就不信了,十三行敢两败俱伤。”mkeai1

第一三五章 流民安置

一只小船顺着河道缓缓的划过河南岛南侧,沿岸郁郁葱葱一片翠绿,都是未经开的原生态丛林,看着极为养眼,伍长青站在船头上指点着道:“就是这里,从这里一路过去,阿爷全部买下了,总计五千多亩,别说安置二百户,就是安置四十户人家也是宽宽绰绰。”

确切的说是五千六百二十八亩,易知足知道具体的数字,却是第一次前来,新义学就在那一片丛林的包围之中,这地方三面环水,将村子安放在入口的地方,就足以防止闲杂人误入义学。

正是中午,太阳正毒,易知足在船头上眺望了两眼便折回船舱之中,问道:“安置的民房何时能够修好?”

“这可急不得。”伍长青跟着钻了进来,笑道:“如今人手都在修建义学,民房修建的工匠都是零散请来的,怕是得几个月时间,他们如今都住在临时搭建起来的草棚里。”

望了一眼那片丛林,易知足问道:“给他们买了驱除蚊虫蛇蚁的药没有?”

“放心,为他们考虑的十分周全。”伍长青道:“阿爷说了,既然收容安置了他们,就得好好待他们,否则就不是有恩,而是结仇了。”

“平湖公见的透彻。”易知足颌道。

两人说着话,船已经靠岸,几人上的岸来,一个伍家管事带着几个三十左右的汉子撑着伞迎了上来,见礼之后,他便笑道:“恁毒的日头,长青少爷如何来了。”

伍长青瞥了他一眼,指了指易知足,道:“这是元奇的易大掌柜。”

一听来人是易知足,那管事连忙躬身笑道:“小的见过易公子。”他话才落音,跟来的几个汉子都齐齐跪了下来,叩道:“拜见恩公。”

“快起来。”易知足连忙上前两步虚扶道:“用不着如此大礼,都起来。”

一个汉子伶俐的说道:“恩公对咱们有再造之恩,再大的礼都当的。”说着又叩头。

易知足无奈,任由几人叩头起身,他才道:“今天来这里主要是看看你们的安置情况,走,去你们驻地看看。”

前行不过里许,一个繁忙凌乱的大工地就出现在眼前,砍树的,搭建棚子的,修建房子的,平整地面的,不分男女老少一个个都在忙碌着,易知足扫了一眼,见忙碌的身影中有不少老者,不由的笑了笑,有老者是好事,尽是年轻人容易出事,见人不少,他随口问道:“已经有多少户了?”

“回易公子。”那管事连忙回道:“已经有二百三十三户,县衙衙役说,消息放出去后,前去县衙争抢名额的流民实在太多,所以略微了些……。”

多三十三户人家,无非是花点银子,易知足自然不会再意,随即问道:“有多少人?”

“一千二百八十人。”那管事张口便道:“老弱三百余人,青壮和小孩各四百余人。”

这基本是一家六口的标准,两老两小两青壮,这样的组合可说相当稳定,小孩虽然多了些,但男女各半的话也才二百多,加上年龄不等,批能进新义学的估计也就五六十人,刚好一个班。

略微沉吟,他才对伍长青道:“最近手头不紧,平湖公买了地,这安置费用就由我来出。”

“老爷子也是这个意思。”伍长青笑道:“瞧这情形,怕是要保证他们半年的用度,加上各种安置费用,一万两应该是足够了。”

“你可真是少爷。”易知足揶揄他道:“一万两银子,平均下来一家有四十多两银子,这哪里是安置流民?是在养大爷!”说着,他转身问道:“牌头、甲头都推举出来了没有?。”

那管事连忙道:“前日接到信,小的就让他们自行公推了,二十三个牌头,两个甲头都已经推举出来了。”

“将两位甲头请过来。”易知足随口吩咐道,安置的二百户,他采取的也是保甲制度,不过,牌头和甲头不是指定,而是公推,三年一届,期满再重新公推。

两个甲头哪里还用去请,早就快步赶了过来,到的跟前听闻易知足和伍长青的身份,就欲跪下行礼,易知足这次有准备,一下子架住了两人,道:“二位甲长快起身,别折了咱们两个小子的福。”

听他如此说,两个甲长不敢坚持,却依旧毕恭毕敬的躬身长揖,道:“两甲所有人等都想叩谢恩人,今日才有幸得见……。”

“早就想来,却一直抽不开身。”易知足含笑道:“请二位前来,是想问问,可有什么欠妥的地方,咱们没有安置流民的经验,你们尽管直说,不用有顾虑。”

“已经很周到细致了。”一甲长道:“眼下就是住所简陋了些,正在抓紧时间建,其他一切都不缺。”

见两人不肯说,易知足笑了笑,直接问道:“一户十亩,可耕种的过来?不用交租,可能保证温饱?”

听的不用交租,两个甲长都是一喜,连忙点头道:“耕种的过来,也足以维持温饱。”

“一个月,一户一石半的米,可能吃的饱?”

“吃的饱。”

“好,元奇和十三行免费供给你们半年的口粮,按一户八石算。”易知足含笑道:“其他的,诸如修房子,买耕牛买种子农具等等,都须你们自己出钱,你们没钱,元奇可以给你们无息借贷三年,你们回去开会商议,有结果了再通知我。”

免费送十亩地,半年口粮,还有三年时间的无息借贷,他们哪里还敢再奢求其他,两个甲长连忙千恩万谢。

待的两个甲长离开,伍长青笑着道:“合着到最后你就给了一户八石米?”

“还有一万两银子的三年利息。”易知足道:“那也是五六千两。”

伍长青撇了撇嘴,道:“既是如此,何不干脆给他们一万两,还能博取个好名声。”

“咱们行善可不是为了博取名声。”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我这是为他们好,也是为咱们自己好,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会珍惜,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他们才会珍惜,再说了,欠债并不是坏事,对他们来说,欠债是一种动力。”mkeai1

第一三六章 长安久乐

动力,什么是动力?易知足嘴里经常会冒出一些新鲜词,说是跟洋人学的,对此伍长青早习惯了,琢磨着对方这话也不无道理,他也不想多管闲事,当即道:“既然来了,四处走走看看?”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让他们别跟着,该忙什么忙什么,咱们自个随意看。”

两人带着小厮查看了一众流民临时居住的草棚,又挑选几户人家问了些日常配给和生活起居方面的事情,察觉没有克扣之事,两人都暗松了口气。

临走之时,易知足道:“这些老人大人少说也的忙活大半年,孩子可不能放任不管,长青帮忙寻几个蒙学先生给他们上课启蒙罢。”

“二百多个孩子,怕是得请四五位先生。”伍长青沉吟着道:“这里条件差,怕是没人愿意前来。”

“至少的七八位,女娃也的启蒙。”易知足道:“条件差,薪水开高些,翻倍,而且以后新义学招聘先生,这些个先生都优先招聘。”

“那就不愁没人来了。”伍长青笑道:“不过先说好,这银子得你掏。”

易知足笑道:“那是自然,这几个小钱咱还没放在眼里。”

伍长青笑道:“看来阿爷说的不错,此番茶叶崩盘,知足兄赚的不少。”

易知足笑了笑,不接这话,他投入四十万,茶价两次波动,赚了三十六万多,见他笑而不语,伍长青话头一转,道:“这村子还没名字,知足兄取一个罢。”

“没这嗜好。”易知足笑道:“要不长青取个?”

走了几步,伍长青才道:“这是第一个流民安置村,希望他们能长安久乐,就叫长乐村如何?”

长乐,易知足立时就想到了长乐帮,稍稍沉吟,他才颌道:“好寓意,好名字,就叫长乐村。”

两人说笑着一路返回河岸,正准备上船前往新义学查看修建进度,就见一艘快船迅疾而来,船头上还有人扬声高呼,见这情形,两人便驻足等候,不一时,快船靠近,一个伍府的管事拱手道:“总督大人急召易大掌柜。”

听的总督大人邓廷桢急召,易知足自然不敢怠慢,连忙上了快船,伍长青也跟了上来,一脸担忧的问道:“会不会是元奇银行的事情?”

易知足点了点头,应该是元奇银行的事情京师有了回复,他沉稳的道:“长青不用担心,或许是好事。”

“但愿如此。”伍长青口中如此说,却依旧是一脸的担忧,元奇银行低息放贷,触动大多数士绅官商的利益,等若是公然挑战大清的高利贷体系,如今又垄断一地之钱行,虽说益处不少,但天知道朝廷会如何看?

易知足笑了笑,毫不在意的道:“长青无须担忧。”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且不说元奇银行益处良多,利大于弊,就算有弊大于利,但有承接国债这一条,朝廷就不会贸然查封。”

伍长青点了点头,看向船头,扬声问道:“总督大人可召见阿爷?”

那管事连忙回到:“回长青少爷,老太爷已经前往总督府。”

伍秉鉴也去了总督府?伍长青脸色登时有些难看,易知足心里也是一沉,难道朝廷容不下元奇银行?

两人乘着快船径直入城,到的卖麻街附近才上岸,赶到总督府外报了名号,随即就有门子领了易知足进去,易知足这还是头一次大白天进总督府,来过几次了,他也不怯,一路走一路看,晚上进来不觉的,白日进来,就有一种庄严肃穆,高峻威猛的感觉。

整个总督府的建筑都是青砖灰瓦,一应楹柱都是暗色,一路穿院过廊,途经甬道,所见粱枋彩色绘画,也都是青蓝碧绿,给人森冷之感。

沿着甬道来到三堂,易知足在院门外站着等候了一阵,很快便被领进了签押房,进的房间就见邓廷桢身着官袍端坐于案桌后,伍秉鉴同样是官袍齐整,神情肃然的端坐在下,见这情形,易知足不敢随意,连忙上前跪下道:“草民易知足叩见部堂大人。”

“知足无须多礼。”邓廷桢说着伸手一摆,道:“坐。”

见气氛不对,易知足心下也有些惴惴不安,谨慎的在伍秉鉴下落座,俟他落座,邓廷桢便开口道:“前些日子上奏的有关元奇银行的折子在京师引起了极大的争议,本督且问你,朝廷一旦行国债,动辄数以百万计,元奇银行可有承接之力?”

引起极大的争议?易知足心里一紧,会引争议,这在他意料之中,但是有承接国债这一条,反应应该不至于如此大才是,邓廷桢如此问,很明显,是否能承接国债直接关乎元奇的生死,他连忙沉声道:“能。”

邓廷桢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才开口道:“五百万能否承接?”

易知足依旧是沉声道:“能。”

“能承接五百万?”邓廷桢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国债是朝廷为募集资金行的债券,既然是募集资金,自然有利息。”易知足道:“如果利息足够高,别说五百万,五千万,元奇也敢承接。”

“五千万?”伍秉鉴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元奇能有如此雄厚的资金?”

“元奇当然不可能将资金都用于购买国债。”易知足缓声道:“但元奇可以通过各地的分行向百姓转售国债债券。”

这下邓廷桢听明白了,原来元奇是帮着朝廷销售国债,他当即道:“既是如此,山西票号和各地大钱庄也都可以承接国债。”

听的这话,易知足笑了笑,道:“月息二分五厘的利息,一年3o%的利息,朝廷付得起?”

“那不可能。”不等邓廷桢开口,伍秉鉴便抢着道:“动辄数百万的借贷,年息3o%,朝廷不可能承受的起。”

“所以说,元奇低息放贷,也有利于朝廷行国债。”易知足含笑道:“元奇能够承接年息1o%的国债,以元奇现有的实力,敢承接五百万国债,假以时日,元奇能够将国债利息降至8%甚至更低,承接数额也能大幅增加。

非是在下妄言,即便朝廷行年息12%或是15%的国债,山西票号和各地钱庄,也没人会承接,没人敢承接,因为他们无法销售国债债券,很简单,国债行,短则一年,长则三五年,百姓谁敢去票号钱庄认购债券?谁敢保证债券到期,这些票号钱庄还没倒闭?看看广州就知道,一个茶叶崩盘,倒闭了多少钱庄?

元奇则不然,元奇垄断钱庄业,不仅是资金雄厚,抗击风险的能力也极强,轻易不可能倒闭,而且元奇与地方与朝廷休戚相关,会不遗余力的支持地方和朝廷,这是一盘散沙的钱庄无法比拟的。”

ps:闹了个大乌龙,五万字就已经签约,我忘记签约流程了,签约编辑以为是老作者,也没提醒,结果我忘记寄签约的合同了,呵呵,昨天才问明白原因,哭晕在键盘上了。

今天已将合同寄出,大家放心收藏,有票的投点推荐票,拜托。mkeai1

第一三七章 被人惦记

听的这番话,邓廷桢才意识到自己将国债行想的太简单了,没有元奇银行这等垄断一地一省之钱行的庞然大物,朝廷国债根本就行不下去,一盘散沙的票号钱庄根本无法承揽国债的行。

伍秉鉴却是嫌易知足说的不够直接明白,沉声道:“知足的意思是承揽国债的行,非元奇银行不可?能否详细说说。”

易知足瞥了邓廷桢一眼,朝廷对元奇银行争议极大,足见朝廷有不少人对行国债有着浓厚的兴趣,只是他们对国债不太了解而已,这个争议关系到元奇银行的生死,须得说全面一点。

梳理了下思绪,他才开口道:“行国债,无损朝廷威仪,无碍朝廷颜面,自圣祖世宗以来,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继而又摊丁入地,朝廷岁入几成定数,遭遇特殊情形,或兴兵或赈灾或大型工程建设,必然捉襟见肘,入不敷出。

此等情形之下,不变相加赋,不嫁祸于民,而是行国债,这是体恤民生,爱惜百姓之举,不仅无损朝廷威仪,无碍朝廷颜面,反而更能凝聚民心。

行国债,实则是利国利民之举,朝廷能通过国债的行缓解财政压力,百姓能通过购买国债获得不菲的利息,即便是升斗小民亦能从中获益,还有一点是不容忽视的,购买了国债的百姓与朝廷休戚相关,会更为拥戴朝廷。”

听到这里,邓廷桢捻着长须微微颌,这小子不简单,有体恤民生,爱惜百姓,利国利民这三条,不仅打消了朝廷对行国债的顾虑,还能堵住不少人的嘴。

“行国债,益处良多,但却必须借助一定的渠道才能行。”易知足稍稍顿了顿,接着道:“简单点说,就是必须借助资金实力雄厚,拥有众多分号,具有良好的金融信用,不会轻易倒闭的钱庄银号来行。

因为百姓购买国债债券先不是考虑朝廷有没有信用,而是要先考虑销售国债债券的钱庄有没有信用,会不会在国债债券到期之前倒闭。

譬如说,广州西关一商贾在西关泰昌钱庄买了一百元的三年期国债债券,三年还没到期,泰昌钱庄倒闭了,他手头的一百元国债债券到哪里去兑现?不可能去找地方官府,去其他钱庄?非是本店销售的债券,钱庄一般不会给他兑现,就算会兑现,也必然是打折,别说获得利息,还有亏本的可能。”

经他如此一说,邓廷桢登时明白的不能再明白,换句话说,老百姓买国债,不是相信朝廷,而是相信钱庄,数以百万计的国债行,唯有元奇这等实力雄厚,信誉卓著,不容易倒闭关门的大钱庄才能帮助朝廷行国债。

顿了顿,易知足接着道:“大清票号钱庄多如牛毛,但大多本钱不过一万至数万,本钱上十万的已是鲜见,本小就经不起波折,抗不住风险,容易倒闭,而百姓购买国债,是图安全,图稳定的收益,自然没人愿意冒风险去一般的票号钱庄购买国债。

元奇银行则不然,垄断广东一省钱行的元奇,分行遍及广东各府县乡镇,有着完善的销售渠道,雄厚的资金,良好的金融信用,也不可能轻易倒闭,百姓对元奇放心,才敢放心的从元奇购买国债债券。

再则,行国债,行渠道的好坏直接关乎行规模的大小,元奇承揽国债行,可以将国债直接下到乡镇一级,这是其他票号钱庄所不能比的,虽不敢说承揽国债行,非元奇不可,但大规模行国债,还真只有元奇有能力承揽。”

“如此一说,本督心里也就有底了。”邓廷桢含笑道:“不知西洋各国是否也行国债?”

易知足点头道:“西洋大小诸国,没有不行国债的,不论是爆战争还是生灾荒,都会行国债,不过,西洋各国的国债利息低,年息只在6%左右,与大清贸易往来最频繁密切的英国的国债利息更低,只在4%左右。”

“年息只有4%左右?”邓廷桢大为惊讶的道:为何如此低?”

“因为英国有着完善的金融体系。”易知足直言不讳的道:“元奇银行就是仿效英国的金融体系,旨在不断降低大清的存贷利息。”

邓廷桢点了点头,道:“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军机大臣,王鼎王部堂来信,有意招你入京,知足可愿前去京师?”

王鼎是谁?易知足根本不知道,但户部尚书,军机大臣他是知道的,抓着大清钱袋子的天子近臣,得他赏识,做官还不是小菜一碟,不过,易知足根本就没想做大清的官儿,弄个虚衔,在地方混混他无所谓,去京师做官,他压根就没想过。

很显然,这位王尚书对元奇银行是极有好感的,眼下京师对元奇争议颇多,就算不去也不能得罪人,稍一迟疑,易知足便道:“王大人厚爱,在下感激不尽,不过眼下元奇银行正是扩张的关键时刻,在下岂敢抽身?再则,在下窃以为,在广州打理好元奇,比去京师,更有益于朝廷。”

见他依旧不动心,邓廷桢捻着长须道:“王部堂三朝老臣,端方正直,素为当今倚重,在户部十年,谙熟经济,能得其赏识,平步青云可期,况且,户部更适宜你一展胸中抱负,知足不妨三思。”

这是诚心诚意的邀请了,易知足微微欠身道:“非是小子不识好歹,一则小子年少,性情狷狂,二则元奇如今尚只略具雏形,小子希望能历练几年,待的元奇完全巩固下来之后,再做考虑。”

“年纪轻轻,不为功名所动,实是难得。”邓廷桢含笑道:“也罢,就让你多历练几年。”

“谢大人体谅。”易知足赶紧躬身道谢。

“回去写篇《国债论》呈上来。”邓廷桢吩咐道:“明日午时前送来,皇上、王部堂都等着呢。”

“谨尊大人钧令。”易知足连忙拱手道,心里却是暗暗叫苦,不过,事关元奇的生死,他也不敢不尽心。mkeai1

第一三八章 贼喊捉贼

从邓廷桢签押房告退出来,伍秉鉴、易知足两人出的院子,走在空荡寂静的甬道上,伍秉鉴才开口道:“知足就不想问问那位对你颇为赏识的户部尚书王鼎王大人?”

易知足满不在乎的道:“小子无心出仕为官,问他做甚?”

“知足为何不愿出仕为官?”

易知足笑了笑,道:“元奇如今还不能撒手,这是实情,再则,今上垂垂老矣,非是少年天子……官场上历来讲究论资排辈,小子今年才十九,纵有王大人提携,没有十年也难出头,有这十年,元奇已经成长起来了。”

“你还指望能逍遥十年?”伍秉鉴摇着头道:“锥处囊中,其末立见,一个元奇,一个铁路,知足之名,早已名扬京师,简在帝心,老夫估摸着最多三年,你就会前往京师。”

三年?易知足听的暗笑,三年后这个时间鸦片战争已经爆,到那时候,朝野上下的注意力都在战事上面,满朝文武一个个都为战事焦头烂额,谁还有闲心来关注他?

见他不吭声,伍秉鉴转了话头,道:“元奇如今有能力承揽五百万的国债?”

“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易知足坦言道:“不如此说,不足以令朝廷动心,国债对朝廷而言是新鲜事物,朝廷亦会慎重,我估摸着,次行国债,不过百万规模,当然,若真要行五百万国债,元奇也只能是勉力为之,总比被朝廷打压的强。”

说着,他长叹了一声,道:“眼下是元奇最难熬的阶段,挺过去了,便是海阔天空。”说着,他话头一转,道:“过两日,我准备去一趟顺德。”

伍秉鉴脚步一顿,道:“你不会是想再策划一次生丝崩盘吧?”

“恰恰相反。”易知足道:“顺德丝商的资金已陷在茶市,我这是去托市,否则生丝价格必然大跌。”

“如此也好。”伍秉鉴缓声道:“否则老夫真担心元奇会背上一个恶名。”

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已出了总督府,见两人出来,在外焦急等候的伍长青连忙迎了上来,见两人神情平和,不由的暗松了口气,恭送伍秉鉴起轿离开,他才问道:“邓大人急召所为何事?”

“元奇在京师引起了极大的争议。”易知足说着道:“还的劳烦长青跑一趟粤秀山学海堂将君湖兄请来,我的赶写一篇《国债论》,明日午前要呈上去。”

不消多问,伍长青也知道这篇《国债论》关系甚大,当即点头道:“那你先回容园,我这就去请君湖兄。”

易知足如今最怕的事情莫过于提笔做文章,古文底子差尚在其次,主要还是他那一笔字见不得人,前一篇《铁路兴国十八条》他就是请的马应龙捉刀,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回到银行公馆,易知足才一下轿,伙计就一溜小跑迎上来,含笑道:“大掌柜回来了,潘公子来了,在容园候着,已经来了小半个时辰了。”

易知足点了点头,快步进了容园,见他进来,潘仕明缓步的迎了出来,拱手道:“知足可算是回来了,我正担心今日白跑一趟。”

易知足还了一礼,道:“刊有眉目了?”

“尝试着设计了一份。”潘仕明含笑道:“不过,卫三畏说内容不够丰富。”

两人说着进屋,潘仕明将设计好的报纸摊开在桌子上,道:“一版邸报,二版是商业,三版是西洋见闻,四版是茶余饭后。”

“不错。”易知足赞了一句,道:“这是刊,不必太苛求,不过,一版仅是刊载邸报不够,还得加上时事重大新闻以及新闻评论,二版商业,除了大宗贸易商品价格之外,将朝廷和百姓都关心的粮油盐肉药等也加上,另外,还要留出空间给商品或是商家打广告,暂且就这样,以后逐步再加版或是改版。”

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除了一版,二、三、四版最好都用白话文,要浅显易懂,报纸不仅只是给士绅看的,也要给商贾百姓看,文绉绉的,没人愿意读。”

“用白话文?”潘仕明皱了皱眉头,道:“白话文士绅怕是不愿意看,再则也得考虑是否有士子愿意撰稿。”

“报纸又不是圣贤书,也不是做学问,干嘛非要文言文?”易知足道:“至于撰稿,聘请专门的评论员和撰稿人,薪水从优,按篇记价,另外,刊我定两篇文章,一片是《论鸦片危害》,一篇是《论西洋国债》。”

“《论西洋国债》?”潘仕明道:“知足撰稿?”

易知足笑道:“一会君湖兄要来,让他撰稿。”

马应龙没来,黄子昌倒是先来了,听闻禀报,易知足心知必然是茶叶市场有了动静,当即迎了出去,一见面,黄子昌便笑道:“易大掌柜神机妙算,对方果然直接从二十四五钱直接提价到二十五两五钱,足足提了一两,整个茶市都沸腾了。”

“整个茶市都沸腾了?”易知足皱了下眉头,将黄子昌领到大榕树下的石桌旁,径直在石凳上坐了,才道:“这可不是好事,一旦茶价继续上涨,必然有不少人会跟进,没人相信元奇会再次打压茶价……。”

黄子昌点头道:“不错,茶市上有传言,说是十三行和元奇在操纵茶价,恶意反复打压拉抬,以牟取暴利。”

“这可真是贼喊捉贼。”易知足笑道:“这传言必然是顺德丝商刻意放出的,以便他们拉抬茶价。”略微沉吟,他才沉声道:“不能再等了,得防着他们边拉高茶价边抛售茶叶,反复的震荡茶价,将一众投机商套进去。”

“那——就这个价位卖出去?”黄子昌试探着道。

易知足点头道:“卖,但别卖的太急,免的对方起疑心,6续卖出四五万担再大量抛售,给你一天时间,明天午时左右就放出消息,说是顺德丝商在搅乱茶市,说粤海关整顿行外商,就是为了防止丝商从茶市将银子赚走,没人跟风,他们的茶叶就会砸在mkeai1

第一三九章 见招拆招

泰和盛茶号突然将茶叶收购价直接提高一两,而且依旧是大量收购,整个西关都为之一振,近几日茶价在二十四两至二十四两五钱来回震荡都被看做是低价吸纳,是拉抬茶价的前奏,不少茶商投机商都乐观的认为茶价会继续上涨,突破前期的高点二十七两四钱,也再度有人预测茶价将会上三十。

胆子大的,敢于冒进的,前段时间在茶市亏损想赶本的又开始蠢蠢欲动,几家茶号相继挂出二十五两五钱的价格进行收购,市场人气节节攀升,但交易量却不大,很简单,惜售,眼见情形一片大好,谁愿意出手,况且这个价位对于不少人来说,都还是亏损的。

泰和盛茶号后院,何淑泰紧拧着眉头在房间里来回的踱步,这几天元奇和茶叶公会一直没有动静,让他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按理,对方不可能让他们如此从容的操纵价格收购茶叶,这主动权得来的也太容易了,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太容易得到的,往往都有问题。

“五哥。”陈家旺推门进来,一脸笑容的道:“有八家商号挂出牌子,与咱们抢购茶叶,收购价都一样。”

这倒真是个好消息,何淑泰停下脚步,道:“都派人盯着了吗?”

“那还用吩咐。”陈家旺笑道:“不过,咱们人手有限,再多来几家,可就抽不出人手了。”

“再多几家,就不用盯着了。”何淑泰说着摆了摆手,道:“王掌柜呢?”

“我还能去哪?”随着话音,王朝揖一步跨进来,道:“有点蹊跷,方才接了一笔大单,五千担。”

五千担?在对茶价一片看好的情形下,居然有人抛出五千担?何淑泰心里一跳,随即吩咐道:“去外面看着,一有交易,马上来报。”

待的陈家旺掩上门离开,何淑泰才缓声道:“若是所料不差,应是元奇和茶叶公会出手了……。”

“什么意思?”王朝揖瞳孔微微一缩,道:“十三行真的甘心放弃今年的茶叶贸易?”

“暂时还不能确定,等等就知道了。”

不过盏茶功夫,陈家旺便折了回来,沉声道:“方才又交易了两千担。”

何淑泰点了点头,道:“但有交易,随时来报。”

迟疑了下,陈家旺才道:“继续收?”

“继续收!”何淑泰、王朝揖异口同声的道。

“哦。”陈家旺正欲转身离开,何淑泰又吩咐道:“派人去问问那八家挂牌收购的茶号有没有动静。”

房间里安静了一阵,王朝揖才开口道:“对方是什么意思?想撑死咱们?”

撑死他们,不是没有可能,一旦他们没有银子收购茶叶,茶价自然就会应声而落,哪怕他们手中掌握市场一半以上的茶叶,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茶价回落,何淑泰没吭声,支着下巴默默的出神。

陈家旺很快又再次进来,道:“又交易了三千担。”

“那八家茶号是否有动静?”

“还没消息回来。”

“再派人去问。”

短短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已经交易了一万担,王朝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看向何淑泰,道:“要不,我去跟他们谈谈,再调集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何淑泰心里明白,那八家商号多半不会有什么动静,很明显,对方是冲着他们顺德丝商来的,沉吟了半晌,他才开口道:“五十万担的总量,咱们都吃下来,得多少银子?一天得多少利息?十三行等的起,咱们背着如此多的利息,可耗不起……。”

见他有退缩的念头,王朝揖急忙道:“子安兄想过没有,若是就此收手,外面还有三十万担的茶叶,十三行根本不担心今年的茶叶贸易,咱们手头近二十万担的茶叶会是什么处境?无人过问!最终只能任人宰割!人家会以十二两十三两甚至更低的价格来收!咱们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如今茶市已经被咱们盘活了,只要茶价继续上涨,会有人跟进来,咱们也无须吃下五十万担,茶叶不可能都集中在元奇和十三行手里,只要茶价继续涨,一众茶商不会继续抛售的,咱们可不能被对方吓住,自乱阵脚。”

“我不是说收手,而是不想再借银子。”何淑泰语气平静的道:“咱们在二十四两上下也收了七千多担,抛出去,这边继续推高茶价,继续收购,但拖延收购的度,一边抛一边收,逐步减少咱们手头的存量,别说二十五,就是二十四,二十三,二十二,能全部抛出去也在所不惜,咱们认栽!”

“行!”王朝揖爽快的道:‘咱们认栽,只求少亏点。”

陈家旺此时快步进来,道:“有三家回报,没有动静,其他五家还没消息。”

“好。”何淑泰沉声道:“派人去那八家商号接洽,若是仍然在继续收购,探探他们口风,能收多少,就卖给他们多少,按二十五两五钱的价格,两柱香之后,我这里会将茶价提高二钱,另外,吩咐伙计,但凡有交易,不论大小,都答应爽快点,但验货支银认真仔细一点,尽量放慢收购度。”

“子安兄好手段!”王朝揖忍不住轻赞了一声,如此高收低卖,他们损失的只是两三钱的差价,却盘活了茶市,推高了茶价,如果能在二十五两五钱的价格之上将库存的茶叶脱手,他们的损失将大幅降低。

“逊之先别急着赞。”何淑泰呷了口茶,抽出折扇不紧不慢的摇着,缓缓道:“这才刚开始交手,咱们的对手可不是易与之辈,咱们想来茶市补偿点损失,对方却是想把咱们一口吞了,他不会轻易让咱们脱身的,必然还有后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见招拆招,还怕他怎的。”王朝揖边说边抽出丝巾揩着脸上的汗,道:“想一口吞了咱们,得看他有没有一副好牙口。”

见他嘴硬,何淑泰也懒的理会,往椅背上一靠,默想着对方会如何化解这种局面。mkeai1

第一四零章 两难局面

泰和盛茶号将茶叶收购价又提高了两钱!木牌一挂出,整个茶市一片欢腾,茶价一路暴涨让绝大多数人都对茶市充满了信心,手中有茶叶的哪还舍得卖?一个个坐等价起!手中没茶叶的,却生怕错过这波难得的扳本机会,不少人开始出手抢购。

一众得到茶业公会会长黄子昌指点,正积极准备大量抛售手中茶叶的大茶商见这情形也犹豫起来,茶价涨的太快,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就是数百数千两的差价,他们怎能不犹豫?

黄子昌并不在茶业公会,而是在泰和盛茶号斜对面的一家商号里,他呆在这地方自然是为了能够及时掌握顺德丝商的动向,能不能将顺德丝商牢牢套在茶市,对于茶业公会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闻报茶价涨了两钱,他忍不住暗骂了一声,不消说,定然是一众茶商出手太急,被对方察觉了,否则何以如此快涨价?看来易知足判断的不错,对方此举明显是边拉边抛的路数,得赶紧打压,否则局面就将一不可收拾。

“黄总商。”两个大茶商急匆匆的走了进来,道:“茶价涨的厉害,是不是稍微缓缓?”

“缓?”黄子昌抬眼瞥了两人一眼,道:“别人不清楚,你们难道也不清楚?在你们大量抛售的时候,对方为什么急着涨价?”

听的这话,两个茶商不由的一楞,确实,这不合情理,不等两人开口,黄子昌接着道:“对方两个目的,一是迟缓你们抛售的度,一是拉动市场人气,吸引众人跟风抢购,对方手头的银子怕是不多了……。”

一听对方手头的银子可能不多了,两个茶商登时象火烧屁股一样,略一拱手,就待转身离开,黄子昌却是喝道:“等等,不要一窝蜂的去卖,否则就是自寻死路,范掌柜先留下…。”

听的这话,另一个茶商连忙躬身一揖,快步离开,眼下可不是客气谦让的时候,一旦对方银子不足,吃不下如此多的茶叶,茶价就会应声而落,这个时候客气谦让简直就是跟银子过不去。

“来人。”黄子昌对外喝道。

一个茶叶公会的管事快步而入,躬身道:“会长有何吩咐?”

黄子昌沉声道:“马上将那些个茶商召回来。”

“是。”那管事一躬身,随即转身快步离开。

“黄总商。”范掌柜试探着道:“外间还有些茶号亦在收购,能否将茶叶卖给他们?”

对于那些不知死活,敢于和顺德丝商抢购茶叶的投机商和中小茶商,黄子昌根本就没心思理会,但也不愿意嫁祸给他们,略一沉吟,他才道:“咱们的主要目的,是将顺德丝商套在茶市,他们被套的越多,咱们以后的获利就越大,切不可因小失大。”

话才落音,一个管事快步进来禀报道:“外间挂出收购茶叶的商号大幅增加,已有三四十家之多。”

“不知死活。”黄子昌嘀咕了一句,随即皱起了眉头,通知那些个参与抢购的,必然会惊动顺德丝商,一众大茶商手头的茶叶就没法出手,不通知,顺德丝商就会将茶叶转嫁给参与抢购者,这是两难的局面。

两害相权取其轻,再怎么着也不能让顺德丝商解套脱身!黄子昌很快便沉声道:“马上派人紧急通知一众参与抢购的商号,不想血本无归,就不要抢购茶叶,明白告诉他们,是顺德丝商在茶市搅风搅雨。”

消息很快就传扬开来,茶叶公会亲自出面,由不的一众人不相信,方才还在欢欣鼓舞的一众投机商和中小茶商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瞬间就从头凉到脚,一时间茶市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泰和盛茶号了,整个商号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都是急着抛售茶叶的,人人神情焦急,唯一让他们稍稍心安一点的,是泰和盛茶号依然没有停止收购,不过收购的度明显慢了下来,而且不是一般的慢。

泰和盛茶号后院,何淑泰苦笑着道:“对方这是明摆着不允许咱们脱身……。”

陈家旺却是有些焦急的问道:“二位当家的快些拿个主意,如今外面挤满了人,全是来卖茶叶的,要不要关门?”

“急什么?”王朝揖瞥了他一眼,道:“去吩咐外面,尽量先拖着,暂缓支银。”说着,他看向何淑泰,道:“子安兄可还有应对的法子?”

“暂时没有,但我认为不能关门,一旦关门,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何淑泰缓声道:“拖延也不是办法,我看不如降价,降到二十二两,这个价位没人愿意出手,自然也就清净了。”

王朝揖看了他一眼,道:“如果咱们继续以这个价格,大量的收购,会是什么情形?”

开什么玩笑?何淑泰大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肃然,不似玩笑之言,不得不认真的考虑他这个提议,王朝揖也不催他,摇着一把大蒲扇,耐心的等着。

默然半晌,何淑泰才开口道:“眼下市场一片恐慌,若是继续以当前的价格大量收购,咱们怕是要吃下八至十万担才能稳定人心。”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怎么着,逊之是想将茶叶公会所掌控的茶叶吞下?”

“不错。”王朝揖颌道:“茶叶公会手中没了茶叶,就无法再搅乱咱们的计划,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若是没茶业公会捣乱,咱们完全可以安然脱身。”

听的这话,何淑泰还真有些心动,略微沉吟,他才道:“逊之想过没有?再吃下十万担,咱们手头可就没多少银子了……。”

“再吃下十万担,市场还剩下多少茶叶?”王朝揖不以为意的道:“外面的茶叶越少,拉抬起来就越轻松,再有一百万就足够了。”

默然半晌,何淑泰才道:“怕是没那么简单,今天似乎只是茶叶公会出手打压,元奇却没有一点动静,可别忘了,真正想一口吞下咱们的不是茶业公会,而是元奇!”mkeai1

第一四一章 机会难得

“谁说元奇没动静?”王朝揖哂笑道:“粤海关打压行外商,不就是出自元奇之手?”他一边摇着大蒲扇一边娓娓说道:“元奇与茶业公会不同,元奇手中没有茶叶,要想打压茶市,如今除了紧缩银根之外,别无他法。

紧缩银根可能吗?不可能!为了挽救茶市,元奇和银行会馆都大量对外放贷,眼下想紧缩银根,根本办不到!至少半个月内不可能!可以说,元奇如今没有能力打压茶市!

元奇想一口吞下咱们,依仗的是什么?无非两点,一是利用资金的松紧来调控茶市,打压茶价。二是十三行垄断茶叶的对外贸易。

咱们这次拉抬茶价,茶业公会为什么急于打压?因为元奇希望茶市冷清,交易清淡,茶价低位,只有这样,咱们手头的茶叶才无法交易脱手,最后,咱们就只能乖乖送上门去,任元奇和十三行宰割。

但若是反过来呢?!茶市火爆,交易活跃,茶价攀高,咱们就不会受制于人,如今能打压茶市的,就只是茶业公会的一众大茶商,吃掉他们手中的茶叶,咱们就破局而出,能够随心所欲的操纵茶市,不仅不会亏,还能大赚一笔!

眼下是极为难得的机会,而且留给咱们的时间已经不到半个月,大多投机商借贷的都是一个月时间的短期借贷,一旦到期,元奇就能紧缩银根,操纵茶市!所以,我建议,以二十五两七钱的价位,继续大力收购,强行破局!”

不得不说,王朝揖分析的很有道理,元奇不能紧缩银根的这半个月时间,就是他们能够自救的唯一机会,错过了这个机会,他们就只能面临着任人宰割的下场,何淑泰哪有不心动之理?不过,虽然心动,他还是有些犹豫,这一步踏出去,万一输了,可就是万劫不复,整个家族几代的积累都要赔的干干净净。

当然,有翻盘的机会,他自然也不会轻易放弃,稍一沉吟,他才开口道:“如今外间都传遍了,说是咱们顺德丝商在搅乱茶市,这可不是咱们的生丝市场,咱们身处客位……。”

“子安兄吃猪肉,难道还会过问这猪是谁养的?”王朝揖含笑道:“茶市上都是输红了眼,急于扳本的投机商和茶商,只要有钱可赚,谁去关心操纵茶市的是谁?顺德丝商操纵茶市怎么了?难得就十三行能够操纵?茶叶公会能逼迫十三行涨价,咱们顺德丝商就不能逼迫十三行涨价?”

是这个理,何淑泰也觉的自个过于谨慎,当即问道:“还能拆借多少银子?”

见他终于松口,王朝揖心里一松,将蒲扇一丢,站起身道:“两百万没问题,加上手头的存银,将近五百万。”

略微沉吟,何淑泰才道:“前面柜台拖延不起,先降价收购,降到二十四两一担,然后叫大伙来商议一下,如何?”

“好,二十四的价位,不至于让他们对茶市失去信心,要拉回来也就一句话的事。”王朝揖说着大步走到门外,吩咐道:“将收购价降到二十四,放话出去,有多少收多少!另外,叫众人来会议。”

降价的木牌一挂出去,立刻就引起了一片议论,一众茶商都大是为难,卖?还是不卖?这个价位很有些考人,卖吧,不甘心,这种情形下,泰和盛茶号都不关门,不停止收购,而且还放话出来,这个价位卖多少收多少,显然有着十足的底气。

不卖的话,又确实太令人忧心了,茶业公会明摆着是在打压顺德丝商,广州茶商和顺德丝商对决,还得再加上个元奇,天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一旦顺德丝商惨败,茶价必然是一落千丈,拿不定主意,众人自然是选择观望,一众大茶商同样是拿不定主意,一下降价一两七钱,对他们而言,这可是上万两的差价,谁不肉痛?

听闻禀报,黄子昌想都没想便道:“不用卖了,再卖对方肯定会继续降价。”说完,他便吩咐道:“备轿。”

容园,易知足、伍长青、马应龙、潘仕明四人正谈论推敲如何写《国债论》,听闻这篇策论是当今天子和户部尚书王鼎都颇为关心的,马应龙三人的态度都极为谨慎,倒是易知足这个当事人却浑不在意,将国债的情况介绍完之后,他便甚少插言。

潘仕明颇为不满的道:“上达天听的机会可不多,知足能否再说详尽些?”

“知道的我都说了,还要如何详尽?”易知足说着瞥了三人一眼,道:“瞧你们兴奋的,不如将你们名字都署在上面?”

“千万别。”马应龙连忙摇头道:“咱们又不懂经济,传出去岂非惹人笑话?”

易知足含笑道:“不懂经济可以学嘛,君湖兄一心科举出仕,学点经济之学,日后出仕为官也能造福一方百姓。”

听的这话,马应龙有些心动,略微沉吟,才道:“待的乡试之后,定来跟知足学习。”

“少爷。”李旺在门外禀报道:“黄会长来了。”

易知足正想找机会抽身,当即含笑道:“你们先忙着,我顺带再去定一桌席面叫人送来。”说着便快步出了房间,在院门口迎上黄子昌,一瞧对方神色,便知道出岔子了,当即问道:“办砸了?”

黄子昌一张老脸有些讪,道:“何淑泰、王朝揖很是警觉,手段也甚是了得……。”说着就将情况详细的说了一遍。

细细听完,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这两人确非善善之辈,不过,幸得黄会长老辣,处置果断,没有因小失大……。”

见的易知足丝毫没有埋怨他的意思,黄子昌顿觉轻松不少,含笑道:“易大掌柜就别给老夫脸上贴金了,眼下这情形,当如何处理?”

“对方将茶价降至二十四两,而且扬言有多少收多少,显见是不甘心。”易知足沉吟着道:“这个价位别卖,等他们涨价。”

黄子昌却道:“对方扬言有多少收多少,应该只是为了稳定人心,以免出现大量抛售的情况。”

“不必理会。”易知足笑道:“他们既然不死心,咱们就无须着急,先观望一下。”mkeai1

第一四二章 公然叫阵

泰和盛茶号,后院,会客厅。

王朝揖扫了一眼在座的一众丝商,沉声道:“当前的情形已经给诸位分析了,咱们如今投入茶市已经有五百万,不破局,咱们就得任由元奇宰割,这损失可就不好说了,损失一半怕是都得烧高香了。”

听的损失一半都还不止,一众丝商不由的相顾失色,不少人的银子都是从钱庄贷出来用以收购春茧和生丝的,损失一半,下场只有一个,倾家荡产!

陈家旺性子急,连忙说道:“王掌柜的有什么应对之策,尽管直说……。”

“对,咱们如今不求赚钱,只盼着能够少损失一点。”

“不拘什么法子,只要能够减少损失,都成!”

“大家安静。”王朝揖双手虚压了两下,接着道:“今日的情形诸位也看见了,只要没人搅局,盘活茶市,拉抬茶价,不是什么难事!

我与何掌柜的商议了下,眼下要想破局,唯有迎难而上,继续借贷,吃掉茶叶公会一众大茶商手中的存货,彻底掌控茶市,操纵茶价,唯有如此,咱们才有机会减少损失,甚至还有可能大赚一笔,诸位意下如何?”

见龙山一众丝商都眼巴巴的望向他,何淑泰点了点头,道:“眼下咱们还有拼一拼的机会,半月后,咱们就是想拼都没机会,我们预计还得拆借两百万,事关重大,大家商议下…。”

“那还有什么商议的?”陈家旺大声道:“不拼是倾家荡产,拼,还有扳本的机会,就算输了,不仍旧只是个倾家荡产!拼!”

这话算是说到众人心里去了,就算是拼,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了,为什么不拼?当即一个个纷纷表态!

待的一众丝商散去,何淑泰才担忧的道:“如今反倒是担忧能否拆借到银子了。”

“子安兄无须担忧。”王朝揖不以为意的道:“不继续给咱们借银子,他们借给咱们的这三百万就可能打了水漂,不怕他们不借。”

次日一早,天色已经大亮,易知足却依旧呼呼大睡,两丫鬟不敢惊动他,吩咐院子里一众小厮都不许喧哗,以免惊扰了少爷,小厮们不知道,两丫鬟却是清楚,少爷回来时,四更都过了。

“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易允昌走到东跨院外,不满的道:“将他叫起来。”

几个小厮哪敢吭声,连忙一溜小跑进了后院,春梅夏荷听闻老爷子来了,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进屋将易知足叫醒。

睁开眼,见天色已经大亮,易知足忍不住抱怨了句,“怎的这时辰了也不唤醒我?”

春梅一边侍候他穿衣一边含笑道:“少爷昨晚四更过了才回来,只想着让少爷多睡一会儿。”

“是心痛少爷。”夏荷吃吃笑着道:“少爷可真是龙精虎猛,半夜回来还折腾……。”

易知足瞟了她一眼,道:“小妮子这是吃醋了?今晚上让少爷心痛心痛你。”

待他洗漱更衣收拾妥当赶到客厅,易允昌已经喝完了一壶茶了,将众丫鬟小厮屏退之后,他才教训道:“凡事都的有个度,自古道,色乃刮骨钢刀……。”

“孩儿给父亲请安。”易知足赶紧打断他的话头,起身后才道:“昨日总督大人交代了一件差事,写一篇策论——《国债论》,孩儿与马应龙、伍长青、潘仕明三人在容园数易其稿,一直忙活到深夜才回。”

易允昌连忙关切的问:“写好了?”

“嗯。”易知足点头道:“正准备一早送去总督府。”

听的这话,易允昌也就不打算多留,当即道:“昨日茶市是你让人打压的?”

易知足转念就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当即不动声色的道:“诸位叔伯想抛售手中的茶叶?”

“昨日都快涨到二十六两了,也不怪他们动心。”易允昌道:“如今正是海贸旺季,谁愿意将茶叶压在手里,换成现银,稍稍周转,一两的差价也就回来了。”

一群鼠目寸光的家伙!易知足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才缓声道:“如今元奇和茶业公会正在联手打压顺德丝商,还劳烦父亲转告诸位叔伯,不要抛售手中茶叶,十三行手中这十万担是打压顺德丝商的最后筹码,该卖的时候孩儿自会通知他们。”

“行。”易允昌爽快的道:“为父一会就派人分头通知他们。”

胡乱吃了些早点,易知足便乘轿子赶往总督府,进去见着邓廷桢,将《国债论》呈了上去,得到认可后,他陪着说了几句闲话便告退出来,一出总督府,黄子昌跟前的一个随从就一溜小跑着迎上来,躬身道:“易大掌柜,茶市一开市,顺德丝商就将茶价提到二十五两七钱,并且大量收购!”

这事蹊跷!易知足没多想,吩咐道:“轿子!”

轿是凉轿,以纱作帏幕,通风凉爽,易知足坐在轿子里有些捉摸不透,顺德丝商那两个当家的显然不是泛泛之辈,他们又将茶价拉抬到二十五两七钱,是何用意?

一夜之间,泰和盛茶号又将茶价从二十四两拉回到二十五两七钱,整个茶市一片哗然,顺德丝商此举是公然叫阵,明摆着是不惧茶叶公会的打压,坚决要拉抬茶价!这至少说明一点,顺德丝商手中握有极为雄厚的资金。

茶业公会又将会是什么反应?是大量抛售打压?还是置之不理,不闻不问?所有人都兴奋的议论着,等待着,有热切期待顺德丝商和广州茶商在茶市上决一高下,也有希望双方合力稳定茶市,拉抬茶价的,当然,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占了大多数,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新鲜事!

一些谨慎的精明的投机商和中小茶商却是乘着这空挡赶紧的前往泰和盛茶号抛售手中的茶叶,他们是属于那类不看好顺德丝商的,生怕随着顺德丝商的惨败,茶价又出现新一轮的急跌。

大多数商贾却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售卖,顺德丝商财大气粗,在广州也是出了名的,既然敢摆出如此强硬的姿态公然叫阵,显然有着十足的底气,元气大伤的茶商未必就斗的过顺德丝商。mkeai1

第一四三章 好戏开场

泰和盛茶号斜对面的恒昌利商号后院,十几个茶商聚集在偏房里轻声的议论着,一个个皆是满面忧色,顺德丝商的强势,令众人既意外又忧心,在茶市摸爬打滚十数年甚至是数十年,他们对于顺德丝商的意图可说是一目了然,但却是束手无策。

很明显,顺德丝商今日将茶价恢复到昨日的高价就是冲着茶叶公会,冲着他们来的,目的就是要收购众人手中的茶叶,不卖?茶市必然火爆,对方就能拉高茶价,顺利从茶市脱身,卖,对方在收购了他们手中的茶叶之后就能随心所欲的操纵茶市和茶价,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换句话说,就是仗着钱多欺负人!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黄子昌缓步走了进来,众人纷纷起身拱手见礼让座,黄子昌没坐,扫了众人一眼,缓声道:“当前的形势,无须老夫赘言,顺德丝商既然公然叫阵,茶业公会断无不应战之理,老夫决意打压,拼尽全力打压!

此番打压,诸位的损失必然不小,老夫也不强人所难,愿意与茶叶公会荣辱与共的,请留下来,觉的承担不起损失的,敬请自便,商人重利,趋吉避凶,皆是常情,诸位无须勉强。”

一众茶商不由的面面相觑,黄子昌这话说的有些悲壮,颇有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味道,很显然,他心里也没有一点底气,只是为了茶业公会的脸面而不得不出手打压!

打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必须以二十五两七钱的价位抛出手中的所有茶叶,一旦打压不了顺德丝商,茶价就会节节攀高,他们的损失可能数以万计,甚至是数万!茶价几经波折,众茶商皆是损失不小,有心退出的人不在少数。

房间里安静了一阵,一个中年茶商走了出来,对着黄子昌躬身一揖,道:“黄会长,此番茶叶崩盘,敝号损失惨重,实是再损失不起,还望黄会长见谅。”说着,便快步出了房间。

见有人带头,原本还觉的有些拉不下脸面的几个茶商也纷纷躬身行礼出了房间,黄子昌一直没吭声,见的没人再离开,他才缓缓落座,逐一打量了一番尚且留在房间里的八位茶商,颌道:“诸位愿意留下来与茶叶公会荣辱与共,老夫很是欣慰……。”

茶市李安顺拱手道:“恕在下直言,眼下时已过午,外间议论纷纷,蜚短流长,黄会长若是决意打压顺德丝商,不宜再拖延。”

“不急。”黄子昌道:“是否打压,如何打压,还需等易大掌柜前来定夺,诸位且先将手头茶业数量汇报一下。”

一众茶商听的一愣,不是已经决意打压?为何又说须的等候易大掌柜前来定夺?待的众人先后将手头囤积的茶叶数目报出之后,李安顺才迟疑着道:“难道黄会长相信易大掌柜有法子破解眼下这进退两难的局面?”

“李掌柜是当局者迷。”一个三十出头的茶商含笑道:“易大掌柜尚未到,黄会长便自剪羽翼,由此可知,易大掌柜手中必然握有数量不菲的茶叶,只要手中有足够的茶叶,破局则不难。”

黄子昌有些惊喜看了他一眼,这个李文锦心思居然如此灵动!正待开口,李安顺却是抢先道:“李掌柜这话未免说的太轻松,顺德丝商敢于公然叫阵,必然有雄厚的资金为依仗,就算易大掌柜手中握有茶叶,又能有多少?又如何……?”

“禀老爷——。”黄子昌跟前的随从快步赶到门口,禀报道:“易大掌柜到了。”

一听易知足到了,黄子昌连忙起身道:“走,随我前去迎迎。”

众人才出房门就见易知足快步进了后院大步而来,黄子昌迎上前几步,含笑拱手道:“易大掌柜可算是来了,老夫等一众茶商盼易大掌柜犹如大旱盼甘霖。”

“见过易大掌柜。”李文锦等一众茶商跟着拱手见礼。

易知足含笑拱手道:“一早去了总督府,累诸位久等了。”

一听他是从总督府赶过来的,黄子昌笑道:“有累易大掌柜奔波,请。”

众人进屋落座,黄子昌便道:“李掌柜,你将当前的情况详细给易大掌柜说说。”

李文锦也不谦逊,详细的将情况说了一遍,而后大着胆子道:“在下冒昧问一句,不知易大掌柜手中握有多少茶叶?”

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又看向黄子昌,见他微微颌,便知这几位都是黄子昌刻意栽培的茶商,当即便如实说道:“十三行一众行商手中尚且留存了十万担。”说着便看向黄子昌,道:“黄会长是何看法?”

“打压!”黄子昌毫不迟疑的道:“不能让对方从容脱身。”

李安顺插言道:“咱们这八家共有茶叶四万担,加上这十万担,也才十四万担,在下担心顺德丝商能轻易吞下这十四万担……。”

“诸位不必担心。”易知足含笑道:“元奇银行可不只是摆设。”说着,他掏出怀表看了看,见已过一点,便道:“人家已经在门口叫了半天阵,诸位也该开门应战了。”

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黄子昌也不多问,含笑对众人道:“有易大掌柜替诸位掠阵,诸位尽管放心抛售,不过,最好能拖延点时间,十三行一众行商怕是迟些才能来。”

“不用。”易知足道:“一路前来,我已经派人通知了十三行。”

见的一众茶商出现在泰和盛茶号门外,围观的人群立时爆出一阵欢呼声,他们不是支持茶业公会,而是期待了半天的好戏终于开场了!茶叶公会没有让他们失望,终于还是出手打压了!

消息迅传开,整个茶市一片沸腾,不少人纷纷赶来,泰和盛茶号附近的街道都被挤得水泄不通,众人不是想亲眼目睹这一场龙争虎斗,商战不是打擂台,没什么好看的,他们只是想最先知道结果,这一场围绕着茶叶定价权的恶战,究竟谁能最后胜出?mkeai1

第一四四章 轮番抛售

泰和盛茶号后院,听闻前台掌柜禀报茶业公会已派人前来抛售茶叶,何淑泰长叹了一声,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可惜了的,终究还是短兵相接……。”

王朝揖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茶业公会背后有元奇,岂是那么轻易就能吓退的?当然,他也希望能够吓退茶业公会,如此,无须花费多少银子就能轻易的将茶价拉抬起来,但是,这可能吗?无非是一厢情愿罢了!

“收!”王朝揖沉声道:“先将一应小单推后,全力收购大单,交易情况随时禀报。”

“是。”掌柜应了一声,快步离开,王朝揖呷了口凉茶,摇着蒲扇,道:“子安兄居然将兵法用到商场上来了?”

“商场如战场!”

“嗯,这话精辟独到。”

“逊之可知这话出自何人之口?”

“谁?”王朝揖不以为意的道:“该是一位亦儒亦商的前辈吧。”

“逊之错了。”何淑泰道:“这话出自元奇大掌柜易知足之口,而且他还要求一众十三行子弟多读兵法。”

“哦?”王朝揖颇为意外的轻哦了一声,默然片刻,他才开口道:“以正治国,以奇用兵,看来这位易大掌柜喜欢剑走偏锋……。”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正所谓一力降十会,咱们堂堂正正的碾压,我就不相信元奇还能有什么法子来打压茶市,要知道如今绝大多数的投机商和茶商可都是盼望着茶价攀升。”

何淑泰没吭声,元奇利用粤海关大力整顿行外商,从而达到打压茶市和茶价的目的,这确实算得上是剑走偏锋,除此之外,元奇还有没有其它的法子?

前面柜台,一众掌柜账房和大小伙计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因为收购的茶叶数目大,而且人数多,一应手续尽皆从简,只须订一份收购契约,注明茶叶价格、数目、等级,交割时间、地点、仓库等等要素,签字画押之后,双方交换提货单和期票,就算完成交易。

如此交易简便快捷,不长时间茶业公会八大茶商的交易便告完结,陈家旺一直在柜台上盯着,眼见的后面没有继续出现要求大单交易的客商,他不由的暗松了一口气,四万担的数额虽然不小,但相对于他们筹集的资金而言,还真不算大。

喝了口凉茶,他正准备回后院去汇总禀报一下,却听的店外传来一阵喧哗,他心里不由的一沉,又有大单来了!果然,一个伙计飞快的跑进来禀报道:“十三行安昌行容达官亲自来了。”

安昌行,容达官?安昌行还囤积了茶叶?陈家旺隐隐感到有些不妙,连忙道:‘赶紧问问,单子多大?”

很快,伙计便回禀:“七千担。”

七千担不多,但也不少,问题是十三行其他行商手中是否也囤积了大量的茶叶?陈家旺心里隐隐觉的有些不妙,连忙吩咐掌柜道:“先拖延片刻,等我回话。”说着转身就进了后院。

听闻禀报,何淑泰、王朝揖也是颇为意外,十三行手行商手中居然还囤积有茶叶?是例外?还是家家都囤积有?略微沉吟,何淑泰脸色有些难看的道:“十三行中怕是不止安昌行有茶叶?”

“这没理由。”王朝揖道:“茶叶崩盘以来,茶价可以说一直是被元奇操纵,二十七两的高价位之时,安昌行为何没有抛售?是不是安昌行与孚泰行平素有嫌隙?或者是安昌行太贪,没有及时抛售?”

“眼下不是细究的时候。”何淑泰道:“就以最坏的情况来说,十三行一众行商手中囤积了大量的茶叶,收还是不收?”

“收!”王朝揖不假思索的道:“方才收了茶业公会的四万担,现在不收岂非是笑话?况且,十三行行商未必就人人都还留存的有茶叶。”

这确实是不合常理,何淑泰也不相信十三行手中还囤积有大量的茶叶,当即点头道:“那就收。”

安昌行的容有光前脚出店,东昌行的罗福泰便接踵而至,出售的茶叶数额比着安昌行多了一千担,八千担!

再接下来登场的是同顺行的吴天垣,出售茶叶九千担,随后的顺泰行的马佐良,出售茶叶一万担。

见的十三行一众行商一个接着一个轮番登场,出售的茶叶数量也是逐步增大,泰和盛茶号外一众看客不由的议论纷纷,都为顺德丝商捏一把汗,这情形傻子也看出来,十三行一众行商手中囤积了大量的茶叶,人家是怕吓坏顺德丝商,没有一涌而上,而是轮番抛售,一步步消耗顺德丝商的银子。

这说明什么?说明十三行底气十足,人家考虑的不是打压顺德丝商,而是要将顺德丝商拖死在茶市!在为顺德丝商担忧的同时,众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十三行一众行商手中的茶叶为何在茶价高点没有出手?为什么没有在二十七两以上的价位抛售,而是留到了现在,难道说,他们早就预料到顺德丝商会来茶市?真要如此,那也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大热的天,何淑泰、王朝揖两人却感觉有些冷,心冷!不仅冷而且还感到恐惧!十三行众行商手中究竟囤积了多少茶叶?两人已经不敢去猜,如今他们已是骑虎难下,容不得他们退却收手!只能是硬着头皮收,收!

孚泰行的易元昌是最后一个登场,抛售了一万八千八百担,就在何淑泰、王朝揖感到绝望之时,陈家旺匆匆跑来,激动的说道:“没了!十三行没人来了!”

十三行手中没有茶叶了?何淑泰、王朝揖两人有些惊疑的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何淑泰很快冷静下来,道:“十三行一共来了几家行商?”

陈家旺连忙道:“就伍家、潘家、卢家和严家没来,其他都来了。”

“严家的兴泰行负债累累,极有可能没有参与茶市。”王朝揖心有余悸的道:“伍、潘、卢三家难道也没参与茶市?会不会还有更大的数额在后面?”

“不会,十三行一众行商既然是一个接一个来的,就不会分成两拨。”何淑泰笃定的道:“应该是没有了。”mkeai1

第一四五章 一根稻草

这话有道理,伍潘卢三家手头若是还有茶叶,必然会接连抛售,不可能分成两拨,王朝揖长吁了一口气,一脸庆幸的道:“咱们终于撑过来了。”

方才听闻孚泰行抛售一万八千八百担时,他几乎快踹不过气来,十三行手中握有的茶叶完全出了他的想象,他实是担心到了极点,生怕十三行抛售的数量过他们筹集的资金,当场撑得他们吃不下,那可就全完了!

何淑泰却是丝毫不敢松懈,看向陈家旺,问道:“还剩下多少银子?”

陈家旺回道:“茶业公会和十三行总计抛售十四万担,眼下还剩下一百五十余万。”

“子安兄可是担心那些散商?”王朝揖语气轻松的道:“无须担心,咱们既然撑住了茶业公会和十三行的抛售,那些散商就不会再跟着抛售,必然会坐等茶价攀升,吩咐下去,将茶价提高一钱。”

将茶价提高一钱,这等若是宣布顺德丝商已经大获全胜,足以刺激众人的热情,这个时候,

茶价是不宜涨的太快太急,需要给一众散商介入茶市的机会,也必须给茶价的涨幅留下足够的空间,如此,才能吸引更多的人进入茶市投机。

待的陈家旺转身离开,何淑泰才一脸凝重的道:“逊之且别急着高兴,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茶业公会和十三行都已经出手,但元奇却还没有动静……。”

“元奇手头没有茶叶,能如何打压茶价?”王朝揖道:“如今咱们手头囤积的茶叶已经过三十万担,手头还有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又有众多的投机商和中小茶商支持,可谓是一呼百应,元奇已经奈何不了咱们,这茶市如今已是咱们的天下,没人再能阻碍咱们拉抬茶价!”

话才落音,刚刚离开的陈家旺去而复返,一脸惊慌的道:“茶价涨到二十七两了!”

“什么?”王朝揖吓了一跳,这个节骨眼上如此快的拉抬茶价对他们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他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不清楚。”陈家旺道:“只是听闻外间有人高喊,有商号以二十七两的高价收购茶叶,如今外间已没剩下几个人。”

何淑泰脸色刷的一下变的异常苍白,身子晃了一晃,才勉强稳住,见他这副模样,王朝揖连忙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宽慰着道:“子安兄……。”

“是元奇……。”何淑泰有气无力的道:“是元奇出手了,果然是剑走偏锋,不打压茶价,反而拉抬茶价,这下……咱们……完了……。”

王朝揖登时呆若木鸡,他一直提防元奇如何打压茶价,却万万没料想到元奇居然会帮着他们拉抬茶价!而且是直接将茶价拉抬到二十七两,这一招太阴损太毒辣了!

直接将茶价拉抬到二十七两的高价,等若是封杀了所有人投机茶市的可能,如此急的拉抬茶价,而且是拉抬到如此高位,没人敢再进入茶市,相反,很多投机商和中小茶商都会争先恐后的逃离茶市,这等若是断绝了他们顺德丝商从茶市脱身的可能!

还有,元奇很可能还会将高价收购来的茶叶转手抛售给他们,活活的撑死他们,他们如今剩余的资金与元奇所掌控和能调动的资金相比,根本就是天壤之别,市场上尚且有着近二十万担的茶叶,元奇若用这个法子来撑死他们,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完了!确实是完了!虽然很不甘心,但王朝揖心里清清楚楚,他们已经没有任何翻盘的余地,就算他手头如今还有五百万甚至是一千万,也斗不过元奇,因为他们不敢跟元奇较劲拉抬茶价,茶价越高,吸纳的茶叶越多,他们死的也就会越惨!

到了这时,他才回味过来,其实从一开始进入茶市,他们步步都落入了元奇的算计,这根本就是一场不可能有丝毫赢面的豪赌,可叹之前他们看不透,拼命的挣扎,越挣扎陷的也就越深,到临死之际方才明白过来,却已经是万劫不复了!

回过神来,何淑泰沉声道:““关门!让茶号关门!”

泰和盛茶号关门,也就意味着顺德丝商彻底认输!意味着大部分顺德丝商都将倾家荡产!陈家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面对茶业公会个十三行如此巨大的抛售,他们都撑过来了,为何元奇拉抬茶价,却让何淑泰如此失态,而且还直接认输!

王朝揖却是明白,泰和盛茶号关门,顺德丝商认输,元奇就没有必要以高价收购茶叶,这是向元奇示好,也是给他们自己留一条生路,元奇以高价收购的茶叶越多,回过头来,压榨他们就会越狠!

见陈家旺站着愣,他苦笑着道:“还愣着做什么?不想血本无归,就赶紧让商号关门!”

听这话的语气,似乎还有挽回的余地!陈家旺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脚步蹒跚的离开了房间,安静了半晌,何淑泰才开口道:“咱们应该去见见那位易大掌柜。”

“是应该去见见他,越早越好。”王朝揖点头道,眼下除了谈,再无其他选择,再则,对于那位喜欢剑走偏锋的易大掌柜,他也确实是充满了好奇。

恒昌利商号后院,闻报泰和盛茶号关门,黄子昌爽朗的笑道:“恭喜易大掌柜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战而屈人之兵倒也算不上。”易知足含笑道:“没有茶业公会和十三行齐心协力抛售十四万担茶叶,我也不敢如此拉抬茶价,快将茶价拉高不过是压死顺德丝商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既然顺德丝商已经认输,那就没必要继续高价收购茶叶,着他们停止收购。”

黄子昌道:“如此一来,茶价怕是又会大跌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易知足道:“我也不希望茶价大跌,但不将顺德丝商彻底解决掉,茶价就不能稳步攀升。”

略微沉吟,黄子昌才道:“估摸着顺德丝商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他们身上还背负着高额的利息,不会久拖。”

易知足却是不愿意尽快的了结这件事,他还要借这机会整合顺德的钱庄,当即便起身道:“他们急,咱们不急,不必理会他们,先将他们吊着,杀杀他们的锐气。”mkeai1

第一四六章 避而不见

吊着他们?黄子昌一怔,连忙跟着起身道:“这只怕不妥,顺德丝商手头明显还有银子,不及时处理,怕是会夜长梦多,消息一传开,茶价必然大跌,易大掌柜就不虑对方会乘机低价吸纳?”

易知足还真没考虑到这点,他下意识的认为顺德丝商不可能再敢吸纳茶叶,但若是价格低的离谱,可就难说了,恐慌之下,茶价极有可能直线下跌,还真是不得不防,略微沉吟,他才道:“休市!”

“又休市?”黄子昌眉头皱了皱,频频休市可不是什么好事。

易知足含笑道:“为防茶市崩溃,由茶业公会出面宣布休市,官府不会有意见,一众茶商不仅不会有怨言,反而还会感激不尽,另外派人放出消息,在妥善解决顺德丝商之后,茶市将会恢复正常。”

也就是说,休市不过只是一个噱头,黄子昌点了点头,这倒也没什么,影响不会大,但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也不愿意及时处理顺德丝商?顺德丝商如今就是待宰的鱼肉,还有什么锐气可言?稍一琢磨,他才试探着道:“易大掌柜还另有图谋?”

“不瞒黄会长。”易知足坦言道:“元奇准备利用这个机会一统顺德的钱行。”

黄子昌听的一呆,他着实没想到在打压顺德丝商的背后,元奇居然还有着这样的图谋,涉及到元奇的扩张,他自然不好细问,当即感慨的道:“走一步,看三步,易大掌柜着实好手段。”

“不过是所处的位置不同而已,可不敢当黄会长如此夸赞。”易知足说着拱手道:“善后诸事,还有劳黄会长费心,告辞。”

富利兴茶号以二十七两的高价收购茶叶仅仅才收购了三千二百担便挂出了停止收购的牌子,就在一众投机商和中小茶商大为不满的时候,泰和盛茶号关门的消息散播开来,这对于一众正渴盼茶价节节攀升的商贾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顺德丝商输了!方才还占尽了优势的顺德丝商居然主动关门认输了!心思活泛者已经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但大多数人却是不明白究竟生了什么事情,居然会引如此大的逆转!

顺德丝商输了,茶价还可能继续攀升吗?当然不可能!茶价下跌还是小事,更要命的是,顺德丝商败了,茶市上还有谁敢收购茶叶?难不成又要经历一次想卖都卖不掉的情形?不少人后悔不迭,早知如此,就该及早抛售给顺德丝商。

一众茶商纷纷赶回各自商号,竞相挂牌,降价抛售茶叶,就在人心慌乱,茶价一路下跌之际,茶叶公会宣布茶市休市的消息传了出来,在妥善解决顺德丝商之后,茶市将会恢复正常的消息也同时传开。

两条消息散播开来,不啻于是给众茶商吃了一颗定心丸,如今谁不知道茶业公会与十三行、元奇银行是联手的,这等于是三家向众人保证会极力稳定茶市,既是这样,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对于茶市的动静,何淑泰、王朝揖两人如今已不关心,他们如今考虑的是如何与易知足洽谈,如何才能最大限度的挽回损失,两人一路步行来到恒昌利商号后门,敲开门,表明身份,说明来意。

开门的伙计很是客气的道:“二位,易大掌柜和黄会长均已离开。”

听的这话,何淑泰、王朝揖心里都是一沉,这么快就离开了?对方是有意避而不见?真要如此,那麻烦可就大了,两人原路折回,一路都默不吭声,一直走到街口,王朝揖才开口道:“不如干脆去元奇总号?”

“咱们对易大掌柜不了解。”何淑泰闷声道:“还是先去拜会一下梁会长,让他探探口风或许更好。”

王朝揖实在是不愿意去见梁介敏,但眼下这情形让梁介敏帮忙,无疑是最好的法子,当即便点了点头。

易知足离开恒昌利商号,亦是乘轿前往元奇银行广州分行,如今顺德丝商的资金已经被完全套在茶市,整合顺德钱庄已无需再瞒着梁介敏,反而要大量启用顺德籍的掌柜和伙计,用顺德人去整合顺德钱庄,自然是事半功倍。

他轻车熟路的从后门进了广州分行,梁介敏闻报之后急急迎了出来,一见面,便恭谨的拱手见礼道:“见过大掌柜。”

“梁掌柜无须多礼。”易知足摆了摆手,缓步进了内堂,落座之后,他才道:“元奇要一统广东,顺德是重中之重,如今顺德丝商大额资金陷在茶市,正是整合顺德钱庄的大好机会。”

“如此良机,自然不容错过。”梁介敏含笑道:“广州分行已经做好一应准备,就候大掌柜下令。”

听的这话,易知足大为满意,略微沉吟,他才含笑道:“也不瞒梁掌柜,数日前我就已经遣解修元解掌柜携带大额资金和人手赶往顺德,当时顺德丝商在茶市还未完全被套牢,是以这事没与梁掌柜商议,还望见谅。”

梁介敏老于世故,自然清楚易知足如此做是为他好,略微沉吟,他才道:“不敢瞒大掌柜,在下与顺德龙山的何家龙江的王家皆交情菲浅,何淑泰、王朝揖也曾前来拜访,在下也曾力劝二人不要掺和茶市投机,可惜二人不听劝阻……在下惶恐,差点坏了大掌柜的谋划。”

还有这事?易知足暗道一声侥幸,不过,对方既然开诚布公的说了出来,足见心地坦荡,再说,对方当时也不知情,他当即笑道:“此事梁掌柜完全不知情,无须自责。”

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整合顺德钱庄是元奇当前大事,我会亲自前往顺德坐镇……。”

一听易知足要亲自前往顺德,梁介敏心里一惊,以元奇如巨大实力,整合顺德钱庄,哪里还须易知足这个大掌柜亲自前往坐镇?况且,解修元已经去了顺德,他连忙道:“大掌柜莫非有意掺和顺德生丝市场?恕在下直言,生丝崩盘,不仅有损顺德丝业,对元奇来说也非是好事,还望大掌柜三思。”

“放心。”易知足含笑道:“此番整合顺德钱庄,不会危及生丝市场,元奇如今兵强马壮,资金充裕,而顺德丝商数百万资金陷在茶市,无须大动干戈,我亲去顺德,是想实地考察一下顺德的缫丝业。”

缫丝?易知足对缫丝感兴趣?梁介敏觉的有些古怪,却又不便多问,毕竟这事与元奇的业务无关。mkeai1

第一四七章 祸福相依

元奇广州分行后门,躬身礼送易知足缓步离开,梁介敏才转身折回院子,心里暗自琢磨,易知足为何会对顺德的缫丝业如此有兴趣,为此不惜亲去顺德实地考察,是想大力扶持缫丝业?这似乎说不通,顺德缫丝业本就十分兴盛,低息放贷就是最大的扶持。

不是扶持,难道是想垄断缫丝业?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便越想越觉的有可能,要知道易知足如今身为元奇大掌柜,他所关注的绝对不会是小事,元奇能垄断顺德的钱庄行,要垄断顺德的缫丝业也就不是什么难事。

缫丝是整个丝织环节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垄断了缫丝业也就等于是垄断了整个丝织业,垄断整个顺德的丝织业?想到这里,梁介敏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禀总掌柜。”一个伙计快步迎上来禀报道:“何淑泰、王朝揖在外求见,已恭候多时。”

梁介敏眉头一皱,这二人如今上门求见不外乎是要他帮忙打探口风或是代为向易知足求情,他不假思索的道:“不见。”不过一转念,他又改口道:“带他们进来。”

何淑泰、王朝揖两人进房恭谨的见礼之后,何淑泰便一脸羞愧的道:“悔不该不听表叔之言,如今身陷茶市,无力自拔……。”

梁介敏以手让座,道:“无须拘礼,坐下慢慢说。”俟二人落座,他才接着问道:“在茶市投了多少银子?”

王朝揖抢着道:“小侄一心想挽回损失,太过心切,极力鼓动怂恿子安从账局借贷,龙山龙江一众丝商前后6续投入茶市白银,总计八百五十余万两。”

从账局借贷?梁介敏不动声色的问道:“你们从账局借贷了多少?”

“前后两次,共计五百万。”

五百万!梁介敏暗忖,这下倒是省事了,当铺印局正好一锅都端了,无须再担心白银向外省流失了,得向易知足建言,将这笔银子想方设法扣下来。

见他不吭声,何淑泰小心翼翼的道:“如今三十余万担茶叶砸在手中卖不出去,小侄斗胆,恳祈表叔从中斡旋……。”

“早就告诫你们,不要掺和茶市,当初被陷,也提醒你们亏数十万或是百十万果断撤离茶市……。”梁介敏说着轻叹了一声,道:“如今可如何是好?吃进嘴里的肉,你们还指望易大掌柜吐出来?”

“小侄不敢。”何淑泰连忙道:“如今不敢奢求,只望能将账局的五百万贷款还回去。”

“五百万?”梁介敏翻了他一眼,道:“这还叫不敢奢求?”

王朝揖连忙道:“茶价再跌,二十两一担终归还是值的,咱们手头有三十二万担茶叶,只求回本五百万,这等若是将茶价降至十六两一担……十三行在茶市不可能以如此低价收购到如此大数量的茶叶。”

“糊涂!”梁介敏轻声呵斥道:“主导茶市的是元奇,不是十三行,元奇宁愿以二十六的高价在茶市收购茶叶,也不会以十六的价格收购你们手中的茶叶,明白吗?元奇高价在茶市收购茶叶,能减少茶商损失,能帮一众钱庄也就是现如今元奇的众多东家最大限度的追回放贷!

你们投机茶市,在茶市赚银子,等若是抢元奇的银子,如今元奇好不容易将你们困死在茶市,你认为元奇能轻易放过你们?元奇、十三行、茶业公会,现如今都红着眼睛盯着你们这八百万,你们还指望回本五百万?”

“五百万已是最低的要求。”王朝揖沉声道:“若是不能偿还账局的借贷,所有的丝商都会倾家荡产,既是如此,咱们不惧鱼死网破。”

梁介敏根本就不想蹚这趟浑水,他只是想套套对方的底线,顺带打压一下,自然不会过分逼迫,稍稍沉吟,他才道:“此事太大,老夫难以斡旋,不过,倒是可以引领你们前去元奇总号,至于易大掌柜是否肯见你们,老夫不敢保证。”

何淑泰、王朝揖如今最怕的就是易知足不见他们,连洽谈的机会都不给,他们手中的茶叶低价能否卖出去?当然能,但眼下绝对卖不出去,别说眼下,怕是今年都没可能,而账局的利息却是他们背负不起的,若能挽回五百万,将账局借贷还清,他们手中尚剩余一百多万两,至少能保大部分丝商不至于倾家荡产。

是以听的这话两人都甚是欢喜,梁介敏毕竟是元奇广州总掌柜,有他从中穿针引线,易知足不至于一点面子不给,何淑泰连忙拱手道:“表叔大恩大德,小侄没齿难忘。”

西荣巷,元奇总号。

易知足刚进的容园,严世宽就从后面快步追了上来,自决定前往上海之后,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总号跟着孔建安熟悉钱庄业务,追上来后他亦步亦趋的道:“三哥,家父已经允准小妹随我一道前去上海。”

易知足听的一喜,随即觉的不对,严启昌如此好说话?当即驻足转身,道:“你该不会是告诉令尊,这是我的意思吧?”

严世宽眨巴着小眼睛道:“不如此说,家父如何会同意?”

易知足一阵无语,快步进了书房,严世宽紧跟着进来,道:“三哥何时才会去上海,小妹年纪可不小了。”

“什么年纪不小了,小妹才十六岁。”易知足没好气的道:“你知不知道,女人生孩子的最佳年龄是二十四岁到二十九岁?”

严世宽听的一呆,略微迟疑,他才一脸委屈的道:“三哥是说七八年后才会去上海?”

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易知足忍不住笑道:“你听说过没有,旗昌洋行有一艘专门运送鸦片的快船,到上海只需六七天时间,我已经向他们订购了两艘快船,以后往来很便捷。”

订购了两艘快船?严世宽眼睛一亮,喜道:“有一艘是给我的?”

这厮脸皮是越来越厚了,易知足懒的理他,正想赶人,却听的李旺在外禀报:“少爷,广州分行梁掌柜来了。”

不是刚见过面,梁介敏怎的又来了?易知足有些纳闷,连忙吩咐道:“请他进来。”严世宽很是识趣,连忙自觉走人。

梁介敏进来见礼落座之后便将与何淑泰、王朝揖会面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随后道:“早就风闻不少当铺印局有意将银子转移外省,如今倒是个难得的机会。”

易知足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之后,才道:“告诉他们,老老实实在广州呆一段时间,待我从顺德回来,再跟他们详谈,另外,再转告他们一句,祸兮福所倚,茶市的损失,元奇会帮他们翻倍赚回来。”

听的这话,梁介敏一愣,迟疑了下才道:“大掌柜这话可是当真?”

易知足笑道:“梁掌柜放心,此话并非虚言,我身为元奇大掌柜,岂会信口开河,即便不顾及自身的声誉,还的顾及元奇的声誉不是。”mkeai1

第一四八章 出行遇险

西荣巷,元奇总号大门外。

何淑泰、王朝揖心情忐忑的等候着,不时的望向大门,盼着能有伙计出来唤他二人进去,八百多万两银子的茶叶砸在手里,两人皆是心急如焚,急于想知道易知足的态度以便商议对策,时间拖的越长,对他们就越不利。

期望中的伙计没来,梁介敏却出来了,二人心里一沉,梁介敏出来了就说明易知足不会见他们,不过,待看的梁介敏神情颇为轻松,两人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连忙快步迎了上去。

不待两人开口询问,梁介敏便含笑道:“好消息。”

一听是好消息,何淑泰急急问道:“易大掌柜同意见面洽谈?”

“大掌柜托我转告二位……。”梁介敏说着,将易知足的原话一字不改的说了一遍。

“祸兮福所倚?茶市的损失,元奇帮咱们翻倍赚回来”王朝揖一脸狐疑的道:“还有这等好事?易大掌柜该不会是想先稳住咱们吧?”

何淑泰却道:“易大掌柜去顺德做甚?搅乱生丝市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梁介敏说着一指斜对面,道:“去那家茶楼坐坐。”

张记茶楼是新开的一家茶楼,规模不大,但生意却是极好,不少前来元奇办事的商贾都喜欢来这里谈事,三人进店要了一个内堂的雅间,落座之后,梁介敏才缓声道:“以你们如今的处境,大掌柜没有必要虚言诓骗你们,更不会因为这事失信于老夫,这点你们大可放心。

至于大掌柜前往顺德,一是因为元奇即将着手整合顺德的钱庄,二是大掌柜对顺德的缫丝业极有兴趣,老夫估摸着,元奇会大力扶持你们,以垄断顺德的生丝市场。”

元奇要垄断顺德的钱行和生丝市场?何淑泰、王朝揖都是一脸的震惊,元奇的野心未免太大了!稍一思忖,王朝揖便开口道:“这不合理,元奇垄断顺德的生丝市场,不可能是为了帮咱们赚钱?”

何淑泰点头附和着道:“不错,元奇不可能如此好心。”

听的这话,梁介敏笑了笑,呷了口茶,他才慢悠悠的道:“如果……,如果垄断顺德生丝市场只是一个开始呢?”

什么意思?两人对视了一眼,何淑泰才道:“小侄愚钝,还望表叔点拨。”

“想不明白慢慢想。”梁介敏说着站起身道:“大掌柜的野心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大,能得元奇扶持,是你们的福分,老夫还有急务,你们自个慢慢琢磨。”说着便转身离开。

见他说的没头没脑便借故离开,两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王朝揖才迟疑着道:“垄断顺德生丝市场只是一个开始……顺德是广东丝织业中心,以地域划分,大清有三大丝织业中心,江浙、广东、福建,难不成,元奇想垄断这三大丝织业中心?”

“这如何可能?”何淑泰不假思索的道:“若非咱们的资金都陷在茶市,元奇能垄断顺德生丝市场?”

“子安兄以前敢想象有人能垄断广州的钱行吗?”王朝揖缓缓的说道:“元奇不仅垄断了广州的钱行,如今又要垄断顺德的钱行,而且很可能会继续,进而垄断整个广东的钱行,既是如此,垄断三大丝织业中心,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何淑泰不想与他辩驳,转而问道:“即便如此,这跟弥补咱们双倍的损失有何关系?”

“这点,我也琢磨不透。”王朝揖沉吟着道:“不过,我猜测应该与缫丝有关。”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梁会长不会帮着易知足诓骗咱们,且安心等几日。”

“如何安得下心来。”何淑泰摇了摇头,道:“咱们被套在茶市的消息瞒不住,得回去安抚,也顺带看看有无机会,在顺德会会那位易大掌柜。”

三日后一早,易知足乘船前往顺德,省城去顺德有水6两条道,6路走驿道,大热的天走驿道纯粹是自寻苦头,水路虽然绕了些,却要舒适的多,去顺德有客船,不过他自然用不着去挤客船,伍长青提前一天就为他订好了一艘大小适中的单桅快船,而且还送了两个保镖——伍家的护院。

快船一路顺江而下,很快就拐进了内河水道,水面一下就变的狭窄起来,易知足在船头看了会景致便回到船舱,与随他同行的义源丝缎行掌柜闲侃以了解顺德的丝织行情。

义源丝缎行的掌柜不是易知足在榕青园见过的那位胖胖的姚启昌姚掌柜,而是一个三十出头,颇为清瘦的中年人——黎安福——黎掌柜,黎安福本就是顺德陈村人,对顺德的丝织情况了如指掌,而且甚是健谈,两人一路闲侃,倒也不觉的闷。

不过一个时辰,一个保镖进来禀报道:“易公子,后面有三艘快船一直不紧不慢的跟在咱们船后面……。”

易知足一愣,随即道:“试探过了?”

“嗯。”那保镖点了点头,沉声道:“方才已经试过,咱们慢,他们也慢,咱们快,他们也快。”

易知足心里一沉,盗贼的可能不大,对方显然是从西关一路跟来的,多半会是仇家,元奇操纵茶市,垄断广州钱庄,若是把这些账都算在他头上,他得罪的人可就多了去了,投机商、茶商、顺德丝商,还有那些倒闭的钱庄和被逼关门的当铺印局的东家,可谓是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

黎安福显然也被吓着了,脸色有些苍白的道:“对方会不会是想跟咱们结伴而行?”

“结伴而行?”易知足反问道:“这条航道难道很不太平?”

黎安福连连摇头道:“没有,好几年没听说有水盗出没了。”

没有水盗,那又何必结伴而行?这可是大白天!又是船只往来频繁的水道!易知足没有多说,连忙起身出了船舱,准备赶去船尾查看,不想才出船舱,船身猛然一斜,随即就是一震,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船老大的大声喝骂,显见是与迎面而来的船撞上了。

易知足暗道不好,对方这是动mkeai1

第一四九章 被人绑架

船头,个头不高但异常健壮的船老大正用方言破口大骂,迎面而来的米艇很明显是故意撞上来的,双方在撞船之前已经用竹篙交过手,对方蓄意而为,他是仓促应战,吃了个暗亏,自然是又恼又怒,大骂不止。

小厮李旺甚是机灵,见这情形也意识到麻烦了,连忙急声道:“少爷,快将衣服换了,让小的假冒您。”

那保镖眼睛一亮,连忙道:“这法子好。”

“好什么?”易知足没好气的道:“对方定然是从西关一路跟来的,哪有不认识我的道理?”说罢,他快步抢上船头,冲着船老大喝道:“别跟他们废话,将船打横。”

他心里很清楚,对方这是蓄意生事,引事端,好找借口动手,现在想跑是跑不了的,这里水道不宽,往来船只也多,他们的船不小,将船打横能挡住大半个水道,堵住的船只多了,众目睽睽之下对方必然会有所顾忌。

还不等船老大反应过来,船又是一震,一艘快船从后面撞了上来,这一下正正撞着船尾,易知足站立不稳,当即成了滚地葫芦,等他爬起身来,前面的米艇已经用钩子将船钩住,双方用竹篙对打起来,一片混乱,见这情形,他不由的暗暗叫苦,对方不仅是有备而来,而且策划周密,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两个保镖倒是尽职,迅跟上,架起他就往船舱退,才到船中,两支鱼叉迎空飞来,吓的两个保镖连忙止步,抽出随身的腰刀,紧张的戒备着。

一人紧张的道:“遇上绑匪了,易公子,咱们断后,你跳水逃生。”

听的这话,易知足瞥了一眼那两柄插在船板上的鱼叉,他水性本就不好,又是一身长衫,而对方显然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跳水逃生,根本没有可能,当即轻声道:“我逃不了的,你们也不必拼命,逃回去报讯……。”

一艘快船迅靠了上来,船头一个汉子声音洪亮的道:“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只找正主,其他人闪开,老子不想滥杀无辜,若是不开眼,老子也不介意杀几个见见血。”

话音一落,七八条汉子就跃上船来,见这情形,易知足心知难以幸免,扫了一眼四周,见远远近近至少有七八艘船在看热闹,当即一拱手,扬声道:“在下元奇银行大掌柜易知足,与阁下素不相识,阁下是否找错人了?”

他如此大声的亮明身份可不是冲硬气,而是为了让众人知晓他的身份,就算没人敢去报官至少也能向元奇报讯,他可不敢相信这些人的鬼话。

那汉子似乎毫无顾忌,大声笑道:“咱们当家的请的就是易大掌柜。”

眼见几个汉子围了上来,易知足连忙上前跨出一步,举起双手,止住两个保镖,道:“不要动手,我随他们走一趟。”

见这情形,小厮李旺连忙冲了过来,道:“小的随少爷一同前去。”

易知足瞪了他一眼,呵斥道:“你去凑什么热闹?去拿几件换洗衣服过来,还有雪茄。”

将易知足押过船,那些人倒也守信,并未对船上众人下手,径直扬长而去,眼睁睁看着易知足被掳走,两个保镖都是大为傻眼,李旺急的直跳脚,对着船老大道:“咱家少爷是元奇大掌柜,有的是银子,赶紧的雇,不,买条船追上去!重赏!元奇一定会重赏!”

“追上去是找死。”船老大摇着头道:“这一带水路复杂,脱离了主航道,你真以为他们不敢杀人?”

李旺一呆,随即道:“那赶紧雇船去报信!”

几艘快船前行不远便拐入另一条小河道,眼见后面没有船追来,又拐进一条岔道,几条小快船随即从芦苇丛中划了出来,换了小船,易知足被蒙上双眼,根本就不知道船向哪个方向行驶,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又换了一次船,这次是小船换大船。

见对方安排的如此周密,而且人手众多,易知足反而轻松下来,很显然对方应该是一个组织严密的帮会,而且规模不会小,他最怕的就是遇上小规模或是流窜的的绑匪,那不仅要钱,而且要命,大帮会反而会规矩一些。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跳,大帮会,广东最大的帮会是谁?天地会?难道是被天地会绑架了?似乎又不对,天地会绑架他做什么?勒索钱财?这说不过去,天地会规模不小,自有财路不说,也不大不可能做出绑架勒索的事情来,若不是绑架勒索,天地会要见他,又何必如此麻烦?

不是天地会,那就有可能是过境的帮会或是刚刚建立急需钱的帮会,想到这里,他不免又担忧起来,若是过境的帮会怕是还有活命的希望,若是本地初建急需钱的帮会,怕是小命难保。

伍家花园,细细听完两个护院武师的叙述,伍秉鉴有些厌恶的挥手将两人屏退,不管两人说的是真是假,易知足被掳,两人却完好无损的回来,连对方的底细一点都不清楚,这就是失职,略微沉吟,他才吩咐道:“去将宋管事叫来。”说完,便啜茶不语。

伍长青虽是心急如焚,却是识趣,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他心里既后悔又庆幸,庆幸的是他没有跟着去,否则不定一块被绑了,后悔的是怎的就不知道多派几个护院的武师随同前去,若有的六七个武师,说不定还有一拼之力。

五十多岁的宋管事宋成大来的很快,进来见礼之后,便垂手站立一旁,伍秉鉴吩咐道:“长青将事情给他说说。”

仔细听完伍长青的叙述,宋大成略一思忖,便开口道:“请老爷吩咐。”

伍秉鉴瞥了伍长青一眼,道:“长青退下。”

虽是满肚子不愿意,伍长青却不敢吭声,乖乖的退了出去。

见的伍长青离开,宋大成才道:“三合会不会动十三行的人,更不会动老爷扶持的人,多半是福建、潮汕过来的帮会所为。”

“三合会确实犯不着劫持易知足。”伍秉鉴缓声道:“不过,这事还的劳烦三合会,你亲自跑一趟,请他们细细查访,算我欠他们一个人情。”mkeai1

第一五零 过境觅食

西荣巷,元奇总号。

听闻大掌柜易知足在前往顺德途中被人绑架,孔建安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天塌了一般,半晌,他才沉声道:“来人,马上去广州分行请梁掌柜过来!”

梁介敏匆匆赶来,听闻这个消息也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回过神来,他第一念头就是会不会是顺德丝商干的?当即就遣人去叫何淑泰、王朝揖,随后,他才问道:“孔掌柜没有报官吧?”

“没有。”孔建安摇了摇头,道:“大掌柜被掳,对方多半是想勒索银钱,贸然报官,怕是会危及大掌柜性命。”

“孔掌柜虑的是,先不急报官。”梁介敏说着,略微沉吟,又接着道:“十三行是否知道此事?”

“应该已经知道。”孔建安道:“与大掌柜随行的有两个伍家的护院武师。”

“易府可遣人去通报?”

“大掌柜跟前小厮李旺已赶去孚泰行通报。”

梁介敏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他才道:“对方绑架大掌柜若是为了勒索钱财,必然会通知元奇总号或是易府,开列具体的银钱数额和交付的方式,对方不会也不敢要银票,须的预备好现银。”

钱庄在银票上做手脚可说是轻而易举,再笨的贼也不会蠢到要银票,孔建安虽说是头一次碰上这种事,但这点他还是明白,当即问道:“要准备多少现银?”

“数额怕是不会小。”梁介敏道:“先预备二十…五十万吧,元奇如今名声在外,对方怕是会狮子大张口。”顿了顿,他接着道:“孔掌柜无须慌,绑匪也有绑匪的规矩,一般不会随意撕票,你就在总号坐镇,我去十三行行商公所,看看十三行是什么章程,这笔赎金,咱们也不能自作主张。”

“顺德丝商…。”

“来了就叫他们在总号候着。”梁介敏说着拱了拱手,快步离开。

花地、榕青园。

一艘小船迅的驶进后院码头,船一靠岸,化名苏云海的黄殿元和姚启昌两人便跃上岸来,早就在码头候着的苏梦蝶连忙迎上前,不及见礼,黄殿元便沉声道:“出了什么事?如此着急。”

“易知足被人绑架了……。”苏梦蝶说着就将万黎安福的禀报转述了一遍。

细细听完,黄殿元皱着眉头道:“在广州谁有这么大的能耐?三合会?”

“应该不会。”苏梦蝶道:“三合会根基在广东,行事不可能如此肆无忌惮,易知足不仅是元奇大掌柜,还是十三行子弟,而且甚得伍秉鉴器重,三合会即便要钱,也不会采取绑架的手段,应该不是三合会做的,本地小帮会也不敢如此得罪十三行和元奇,应是潮汕那方过来觅食的帮会所为。”

“潮汕那边咱们还有些交情。”黄殿元道:“放心,我马上与他们联系,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苏梦蝶连忙蹲身道:“多谢少主。”

姚启昌这时才开口道:“银子没事吧?”

“银子能有什么事?”苏梦蝶看了他一眼,道:“银子是走票号汇去顺德的,又不是带在身上,不会有事。”

同文街北口,十三行行商公所。

听闻消息,一众行商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情赶来公所议事厅,这些年大清不太平,但广州却尚算太平,极少听闻有绑匪绑架富商勒索的事情,没想到这种事情会生在易知足身上,一众行商心里多在猜疑,极有可能是因为元奇垄断广州钱行和操纵茶市的缘故,但这话有幸灾乐祸之嫌,没人敢说,他们可都是元奇的东家,再则茶市崩盘,十三行一众行商也是受益最大,这一切可都是托易知足的福。

易允昌并不在公所,而是去了伍家花园,听闻李旺的禀报,他冷静下来头一个就想到了伍秉鉴,真正有能力救易知足的,十三行中怕是只有伍秉鉴和潘正炜。

梁介敏匆匆赶到行商公所的议事厅,进门拱手见礼之后,他也不客套,径直开口道:“诸位东家都在,那是再好不过,大掌柜被掳,贼人无非是要钱,还请诸位东家示下,赎金,是否由元奇直接支付?能支付多大的额度?”

严启昌头一个站起身表态道:“不论对方要多少,都照给,但有一点,必须保证易贤侄的生命安全,否则,咱们十三行不惜悬巨额赏金全天下缉凶!”

“说的是,银子事小,人命事大。”吴天垣连忙附和着道:“目前最重要的是保证易贤侄的安全。”

两人这一表态,一众行商纷纷开口附和,谁也不甘落后,待的众人声音小了下来,总商潘正炜才慢吞吞的开口道:“梁掌柜,元奇和十三行本是一家,在解救易大掌柜这件事情上,十三行绝对是不遗余力,匪徒若是勒索,必然会通知元奇,有了消息,还望梁掌柜及时通传。”

“自当如此。”梁介敏连忙应道,略微一顿,他接着问道:“大掌柜被掳一事,是否需要报官?”

“不急报官。”潘正炜道:“十三行已经派人通过各种渠道打探营救,此时不宜报官。”

顺德,杏坛镇。

天色麻黑,将黑未黑之时,两艘大船缓缓靠上了镇口一个码头,眼下正是春茧上市季节,往来停泊的船只不少,根本就没人留意,码头上的人似乎是熟人,热情的招呼着。

易知足站在船上四下张望了一眼,天色麻黑,几十步外就看不清楚,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也懒的多问,一天下来,根本就没人搭理他,问也是自讨没趣。

“老实点,别自讨苦头。”一个汉子恶狠狠的叮嘱了他一句,随后催促道:“下船,看什么看?”

“客气点!”为的汉子缓步踱了出来,呵斥道:“易大掌柜也是你能大呼小叫的?”

易知足回瞥了他一眼,没吭声,对方不是说场面话,对他确实是挺客气的,至少没绑,没堵嘴,将他关在一间船舱里便不管死活了,一天下来没吃没喝,他如今是又饥又渴,也没精神废话,当下将包袱一挎,顺着跳板上了岸。

上岸前行不远,拐了个弯就进了一户大院,院子不小,但却不见几个人影,易知足被直接带到后院正房,随后那几个汉子就退了出去,既来之则安之,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可惧的,况且对方还算客气,点了支雪茄,他边抽边打量这房间里的陈设,琢磨着这是什么地方?mkeai1

第一五一章 白莲青莲

房间里陈设有些寒酸,但却甚是整洁,看起来井井有条,易知足暗忖这是不是专门用来出租的宅子,正自琢磨,一个丫鬟端着盆水进来,清脆的道:“掌柜的,略微洗漱一下罢。”

还有丫鬟侍候?易知足颇有些意外,当即放下雪茄,起身踱过去道:“放下罢,我自己来。”

那丫鬟已是手脚麻利的将毛巾拧好递了过来,洗手净面之后,易知足才留意到那丫鬟长的眉清目秀,而且一点不怕生,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他看,不由的笑了笑,道:“是不是从来没绑过如此年轻俊朗的肉票?”

那丫鬟抿嘴一笑,道:“易大掌柜落到这般地步,还能如此风趣,实是难得。”略微一顿,她又道:“想必是饿了吧,且先喝杯茶,用些点心,酒菜一会就送来。”

随着话音,两个小厮端着托盘进来,布好茶水点心便退了下去,见那丫鬟端了水盆亦要离开,易知足含笑道:“今日在船舱闷了一整日,姑娘可否陪着说说话?”

那丫鬟两只眼睛笑的象月牙一般,道:“易大掌柜可是想从奴婢口里套些消息?”

“姑娘巧笑倩兮,在下可不忍心你受责罚。”易知足含笑道:“就当是解闷好了。”口中如此说,他其实是觉这丫鬟不简单,能知道他的身份,而且还敢肆无忌惮与他说笑的丫鬟,不可能是一般的丫鬟。

“易大掌柜的嘴可真甜,不过奴婢还有事要忙。”那丫鬟说着微微一蹲,道:“稍后再来侍候易大掌柜。”

易知足虽是又饥又渴,却吃的斯条慢理,边吃边琢磨,这是什么地方?这个帮会是广州的?还是周边州县的?仰或是外府甚至是外省的?又怎么会有一个眉清目秀,能说会道的丫鬟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

才吃了两块点心,喝了杯茶,几个小厮又端着托盘进来,流水介的布上一道道菜肴酒水,易知足看了看,又尝了几口,虽说算不得上好,却也是色香味俱全,而且热腾腾的,显然是现炒的。

肉票的待遇有如此之好?易知足吃了几口,不由的一呆,菜是十道,但口味却无一相同,他逐一尝试分辨,粤菜、川菜、湘菜、苏菜、闽菜…这是什么意思?代表十省?

他正自疑惑,一个白衣女子缓步走了进来,先前那小丫鬟跟随在她身后,他不由的满头雾水,这帮会的领是个女子?他连忙起身,拱手一揖,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白衣女子径直在他对面款款坐下,伸手道:“易大掌柜请坐。”

易知足瞟了一眼,烛光衬映下,这白衣女子显的美艳动人,年纪似乎在二十五六,但一张俏脸却冷如冰霜,他赶紧收回视线坐下,那丫鬟站在身后,清脆的道:“易大掌柜举箸难下,可是觉的这桌菜肴不合口味?又或是曾在哪里见过?”

曾在哪里见过?如此古怪的一桌菜肴,只要是吃过,必然印象极深,一见难忘,易知足正欲回答,却生生止住,对方如此问,难道易家三少以前吃过?

见他不吭声,那丫鬟追问道:“可知这桌子菜肴是何意?”

迟疑了下,易知足才道:“可是一菜一省?”

“是一菜一方。”那丫鬟说着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道:“易大掌柜可曾读过《开示真经》又或是《唱道真言》?可学习过打坐运气?”

这是什么情况?易知足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那丫鬟犹不死心,接着问道:“易大掌柜学贯中西,洽闻博见,可听闻过五道十方?”

五道十方又是什么?易知足摇了摇头,道:“在下不礼佛,不修道,不曾听闻何谓五道十方。”

那一直没开口的白衣女子皱了皱眉头,开口道:“真空家乡,无生老母,这八字真言,易大掌柜总该听闻过吧。”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易知足不由的一呆,真空家乡他不知道,但无生老母他却是听说过,好像是白莲教供奉的女神,对方是白莲教?大名鼎鼎的白莲教!

这个冷艳的女子在白莲教是什么身份?他知道白莲教的王聪儿、唐赛儿,还有乾隆年间的一枝花,但这往后似乎就没什么出名的女领。

好奇之余,他很快收回心神,白莲教在嘉靖年间动川楚大起义,祸乱五省,历时十年,距离现在不过三十年,朝廷如今对白莲教余党是见一个抓一个,抓一个杀一个,跟白莲教沾上关系,对于羽翼未丰的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现在怕是没人会蠢到打着白莲教的旗帜四处招摇吧?略微沉吟,易知足才试探道:“你们是白莲教?”

“不是白莲,是青莲。”那白衣女子道:“青莲教。”

青莲教也好,白莲教也罢,无非是换个名字遮人耳目罢了,对方亮明身份,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很显然,对方不是绑架勒索,而是要他入教!而且从她们之前的试探来看,易家三少之前即便没入教,也必然是与青莲教的女人接触过,流露出愿意入教的意思。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那易家三少也太能折腾了,白莲教岂是那么好玩的?这事严世宽有没有份?

见他不吭声,白衣女子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道:“西关,天源街,利亨泰茶号,林三娘,易大掌柜认识罢?”

“什么意思?”易知足看了她一眼道:“茶叶崩盘,茶行破产倒闭,茶商倾家荡产,这笔账可不能算在我头上,茶价持续高价,东印度公司囤积茶叶,英吉利提高茶叶税……。”

“谁问你茶叶的事?”白衣女子打断他话头道:“林三娘是咱们青莲教在广州的引恩,四月初八早上没了,头天晚上,有人见你去过利亨泰茶号……。”

人命案?江湖仇杀?易知足后背登时凉飕飕的,连忙一摊双手,道:“姑娘说笑了不是,在下是个连鸡都杀不了的文弱书生,哪有能耐杀得了贵教的引恩?这事定然是有人故意转移诸位视线。”mkeai1

第一五二章 依真人

四月二十日之前的事情,易知足哪里记得?天源街利亨泰茶号的林三娘,他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当下就打定主意,一推三六五,死活不认账,反正这年头没监控,就算有人指证,也要一口咬定,他如今是元奇大掌柜,有这个身份,对方多少会有点顾忌。

那丫鬟追问道:“易大掌柜没去过利亨泰茶号?没见过林三娘?”

“没有。”易知足斩钉截铁的道。

“但林三娘却向依真人禀报过,要引你入教。”白衣女子沉声道:“林三娘若是没有与你接触,对你不了解,如何会有引你入教的念头?”

易知足不答反问:“引人入教,还要禀报?”

小丫鬟解释道:“青莲教历来对士绅商贾入教十分谨慎。”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暗忖跟他们解释不清楚,当即道:“在下与林三娘的死没有半点干系,杀人总的有点动机是不?在下与林三娘无怨无仇,既无感情纠葛,又无利益纠纷,林三娘也不会危及到在下的生命安全,在下也不是嗜杀成性的杀人狂魔,为什么要去杀林三娘?

佛讲因果,道重阴阳,凡事皆有缘由,无缘无故,在下为什么要去杀林三娘?这事必然是个误会。”

“说的好。”随着话音,一个道士走了进来,白衣女子和丫鬟连忙蹲身行礼,道:“见过依真人。”

依真人微微颌,道:“凡事皆有缘由,贫道也不相信易大掌柜会无缘无故杀害林引恩。”

见这道士为他解困,易知足连忙起身拱手一揖,顺带打量了他一眼,这人身形中等,有些清瘦,留着长须,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给人一团和气的感觉,年纪却不好估,应该是在三十出头。

“易大掌柜无须多礼,请坐。”依真人说的客气,却大刺刺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上下打量了易知足几眼,才含笑道:“林引恩确是来信,着重提及易大掌柜,那时易大掌柜还未筹建元奇,还是西关有名的浪荡子。

当时贫道在广西传教,无暇抽身,再则青莲教素来对士绅富商入教极为谨慎,是以这事也就耽搁下来,此番前来广州,听闻了不少易大掌柜的事迹,贫道决意亲自收易大掌柜入教。”

这话说的,好像是他巴巴的求着入青莲教一般,易知足暗骂了一声,心里却是颇为犯难,这个依真人在广西广东来回奔波传教,而且口气很大,在青莲教的身份显然不简单,若是拒绝,怕是没什么好下场。

略微沉吟,他才道:“在下对贵教的情况不太了解,能否请教……。”

依真人含笑道:“易大掌柜尽管询问,贫道知无不言。”

“青莲教与白莲教一脉相承,在下对白莲教略知皮毛……。”易知足说着瞥了他一眼,缓声道:“白莲教创于宋,兴于元明,有元一代,白莲教屡屡起义造反,打出口号,反元复宋,明朝建立,白莲教依旧不断起义,到了本朝,白莲教又打出口号,反清复明,继续大规模起义,在下不解,白莲教的宗旨究竟是什么?是为了造反而生吗?”

听他语气很明显的排斥白莲教,依真人却是丝毫不以为忤,含笑道:“易大掌柜不礼佛,不信道,两宗三际,弥勒下凡等等,贫道就不妄言,只说劫变。

易大掌柜熟知历史,应当知道,白莲教是应劫而生,自宋以来,天下将乱,必兴白莲,但凡白莲兴盛,国运必衰,国祚难继。嘉靖白莲起义,转战五省,持续十年之久,是白莲教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起义,大清覆灭,已然不远。”

嘉靖年间白莲教川楚大起义,十三行捐了不少的银子,易知足多少知道一些情况,听的这话,他长叹了一声,道:“转战五省,持续十年,规模最大的一次起义……依真人可想过,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吗?

上百万兵马聚集五省,二百余州县毁于战火,数十万义军和朝廷兵马战死沙场,数百万百姓死于战火和饥荒,还有上千万的百姓背井离乡,颠沛流离,朝廷耗费的军费高达两亿白银,五省造成的直接损失至少在十亿两白银之上……。

这笔账,死去的白莲教领和骨干没法算了,但活下来的领,与白莲教一脉相承的各教领们应该仔细的算一算,值不值得?”

屋里三人没有谁去统计过白莲教川楚大起义的损失,也没人去算过这笔账,听的这番话,三人都是一脸的震惊,这一串串数字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安静了半晌,依真人才开口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王朝兴替?天下大乱,饿殍载途,白骨盈野,虽是人间至惨,却也是天道循环……,易大掌柜是不赞成造反?”

“造反是为了什么?”易知足反问道:“依真人可想过,贫苦百姓加入白莲教,青莲教,是为什么?是为了改朝换代?是为了出将入相?是为了封侯拜官?都不是,是为了生存,为了在有难之时有人帮助,是为了被人欺负的时候,有人为他伸张正义,是为了活的体面,活的有尊严!

我不反对造反!但反对拿人命当儿戏,反对毫无意义的造反,反对没有明确宗旨的造反,反对打着宗教旗帜的造反……反对没有明确组织,没有充分准备,没有详细计划,没有长远目标的造反,反对…。”

“谁说咱们没有明确的宗旨?”小丫鬟打断他的话头道:“反清复明的宗旨还不够明确?”

易知足不屑的道:“明朝亡国已近二百年,朱家子孙早被清廷斩尽杀绝,反清复明,复的哪门子的明?况且,朱家的明王朝就很好?白莲教在明朝又不是没造反?”

“你……。”小丫鬟被他气的小胸脯一鼓一鼓的,却是无法反驳。

依真人呵呵一笑,摆了摆手,道:“易大掌柜看来亦是同道中人,心无反志,可说不出这番话来……。”mkeai1

第一五三章 信口胡诌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一动,冒充天地会的会员,或许可以顺利脱身,不过这念头一闪,他就赶紧掐灭,他对天地会毫不了解,天地会的切口暗语手势什么的一概不懂,想在这个老江湖面前蒙混过关,根本没有可能。

老江湖,老江湖也怕遇上新问题,心念一转,他装模作样的犹豫了一番,最后,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沉声道:“实不相瞒,在下是兴中会执行委员,本会亦是矢志反清,对于历朝历代的起义多有研究,而且对西洋各国的起义和政体也颇有研究。”

这话一说出来,依真人不由的一呆,那白衣女子和小丫鬟也齐齐望了过来,三人都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一个专门研究造反的兴中会,执行委员又是个什么职位?

略微沉吟,依真人才有些狐疑的道:“恕贫道寡闻,广州地面从未听闻过兴中会之名……。”

“依真人未曾听闻,亦属正常。”易知足煞有介事的道:“兴中会成立时间不长,不过才三年时间,而且从未对外公开招揽会员,都是反复试探,秘密招揽,目前招揽的全是精英骨干,当前主要任务是制定纲领,这包括理论纲领、基本纲领、政治纲领以及经济、军事、文化纲领。

建立健全兴中会的组织结构,组织制度,会员的权利、义务以及纪律。订立兴中会的短期目标和长远目标,拟定各种详细的计划、制度等等。

兴中会当前最主要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赚钱!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造反自然不能没钱,军械被服粮饷兵马,哪一样也离不开钱,咱们执行会的短期目标就是筹集一千万!”

“一千万?”依真人瞥了他一眼道:“元奇银行两千万也不止。”

“依真人说笑了。”易知足含笑道:“元奇银行的银子,那是股东的,是储户的,哪能随便挪用,我这里给诸位透露一点,咱们兴中会最根本的一个制度,就是保护私有财产!私有财产圣神不可侵犯,就是贵为皇帝,也绝对不能随意侵犯百姓的私有财产!咱们自然要以身作则,不会随意侵犯他人私有财产。”

小丫鬟好奇的问道:“执行委员是什么职位?大不大?”

易知足笑了笑,道:“执行部是兴中会最重要的部门,执行部一共五个委员,所有大事,由五个委员商议决定。”

“你说的纲领,是指的什么?”

“大纲和要领。”易知足道:“兴中会各个时期内的任务和行动步骤。”

依真人问道:“那你们兴中会的宗旨是什么?”

“宗旨包含在政治纲领中。”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咱们兴中会的政治纲领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新朝,平均地权。”这是同盟会的政治纲领,他信手拈来,只是将民国改为新朝。

小丫鬟鼻子一皱,不服气的道:“哼,比反清复明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易知足瞥了她一眼,假装没听见,依真人却是缓缓点了点头,敢明目张胆的提出建立新朝,平均地权,这兴中会确实不简单,比起他们遮遮掩掩打出个反清复明,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心中的疑虑渐消,已是相信确有兴中会的存在,毕竟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些东西,不可能随口就能胡诌的出来,闲着没事,谁会一天到晚琢磨这些造反的事情?更何况对方说的头头是道,别说是寻常的商贾,就是帮会的一般成员也说不出个大概来,非得核心骨干,否则不可能知道这些。

小丫鬟沉不住气,见易知足不理她,又讥讽道:“你们兴中会筹备了三年,还在筹备?可真应了那句话,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造反不是请客吃饭。”易知足神情严肃的道:“兵凶战危,关系到数百万数千万人的生死,岂能不慎重?兴中会这几年来广泛收集情报,权衡利弊、估量实力、周密策划,就是等待时机,等待外敌入侵,等待内乱四起,等待大灾大害。

若是没有适合的机会,别说十年,二十年也得等,莽撞行事,只会造成巨大的损失,对兴中会来说,每一个精英骨干,每一个会员都是宝贵的,我们必须对每一个会员负责任,不能让他们的鲜血白流,因此要选择最好的时机,以最小的代价夺取胜利!”

听的这话,依真人不由的暗叹了一声,跟兴中会一比,白莲教青莲教简直就是野鸡把式,小丫鬟却不服气的道:“说的好听,还不是纸上谈兵,你们没有会众,一旦时机成熟,也只能干看。”

“一叶知秋,听说过吗?”易知足反唇相讥道:“天下大乱,必有征兆,有钱有粮有武器,随时随地都拉起一支队伍来。”

“你们哪来的武器?”

“跟洋人……。”易知足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口,连忙打住。

依真人一笑起身,道:“不打搅易大掌柜用餐,咱们先出去。”

出了后院,来到前面大厅,落座之后,依真人才长叹了一声,道:“白费了一番心思,没想到这小子也是帮会中人,而且在帮中职位不低,这可是难办了。”

白衣女子淡淡的道:“不如就当做绑票?”

“不妥。”依真人摇头道:“这小子若只是一般商贾,倒无不可,既是同道中人,如此做便有违教规,有违道义,传出去,没的坏了咱们青莲教的名声,再则,兴中会虽然目前尚未招揽会众,但其志不小,实力不弱,一旦起事,必然一飞冲天,犯不着与他们接下梁子。”

小丫鬟道:“咱们不说,如何传的出去?”

“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依真人幽幽的道:“绑架这小子,咱动用了不少人手,时日一长,不可能不走漏风声,这小子是兴中会的重要人物,又是元奇大掌柜,这时节,怕是整个广州城都轰动了,黑白两道应该都在四处打探他的下落。”

小丫鬟不甘心的道:“那怎么办?就这么放了他?”mkeai1

第一五四章 荣任顶航

大厅里安静了半晌,白衣女子才开口道:“青莲教与兴中会的宗旨大同小异,两者各有优劣,那易知足既能入兴中会,为何就不能入青莲教?”

“嗯?”依真人眼睛一亮,道:“接着说。”

“兴中会的精英骨干,想来应该都是读书人和商贾,这些人最擅长争权夺利。”白衣女子沉吟着道:“这易知足年纪轻轻,又是元奇大掌柜,背后还有十三行支持,既入兴中会,必然也是野心勃勃之辈。

兴中会有兴中会的优势,咱青莲教也有自己的优势,易知足入青莲教对他也必然是大有助益……。”

小丫鬟插嘴道:“那家伙是兴中会的人,加入青莲教,对咱们有什么益处?”

“对咱们的益处自然不会少。”白衣女子缓声道:“咱们可以通过他获得兴中会所掌握的情报资料,了解兴中会的动向,还可以通过他向洋人购买火器,也能通过他来赚钱!”

“脚踏两条船,出卖帮会利益,此乃帮会骨干大忌。”依真人道:“只怕此人未必会愿意。”

白衣女子眉头一挑,冷声道:“他今日抖出的兴中会的事情已经不少了,纵不愿意,也由不了他!”顿了顿,她接着道:“不过,此人也非易与之辈,青莲教须的真心实意的待他,给他足够的好处,否则难以驾驭,此人若驾驭得法,真人争夺教主之位时,必然是一大助力。”

略微沉吟,依真人便颌道:“好,你们去跟他谈,若能入教,我亲自引他入门,给他顶航的教职。”

酒足饭饱,易知足叼着雪茄站在窗口纳凉,院子就在河边,凉风习习,倒也惬意,见的两女子又折了回来,他心知对方是商议出了结果,当即虚迎了两步,见礼落座后,他便闭口,等候对方开口。

白衣女子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的道:“易大掌柜有杀害林三娘的嫌疑,又见过依真人和本顶航的真面目,若想活命,唯有入我青莲教一途。”

还是要逼迫他入教?易知足一阵无语,迟疑了下,才道:“我是兴中会的执行委员……。”

“兴中会与青莲教并不冲突,大家都是为了推翻满清。”

这就是不讲理了,易知足眼睛一翻,道:“在下实难从命…。”

“那就下河喂鱼虾。”白衣女子说着干脆的起身,一甩袖子,径直出门,小丫鬟跟在身后,临出门时转身对他扮了一个鬼脸。

来真的?易知足一愣,连忙招手,小丫鬟一笑,连忙快步折了回来,笑道:“怕死了?”

“不是怕死。”易知足理直气壮的道:“死有很多种,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般死法,就是轻于鸿毛,不值!”

“别拽酸文。”小丫鬟笑吟吟的道:“是不是同意入教了?”

“入教对我有什么好处?”

“没有。”

“那还是送我下河喂鱼虾吧。”

“你这人可真逗。”小丫鬟笑道:“现在又不怕死了?不怕死的轻于鸿毛了?”

“人活着,必须有尊严,没有尊严,还不如去死。”

“一身酸气。”小丫鬟白了他一眼,才道:“依真人亲自引你入门,给你顶航的教职,咱们青莲教分五行、十地、顶航、保恩、引恩、证恩、添恩等几个教职,凡入教之人,皆是由添恩递进,你一入教就是顶航,仅次于十地,这在地方,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够有尊严了吧?至于其他好处,你自个跟真人详谈。”

易知足好奇的道:“依真人就是十地之一?”

“嗯。”小丫鬟颌道:“依真人是后天外五行之一,十地大总之一,负责两广教务。”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入教可以,但我没时间传教,也不会背叛兴中会,而且…也没什么钱,别看我是元奇大掌柜,那只是人前风光……。”

“瞧你这不情不愿的样子……。”小丫鬟嘴巴一撅,道:“放心,你情况特殊,没多指望你。”

说的好听,真要如此简单,还有必要非的逼着他入教?易知足心里暗自腹诽,但形势比人强,如今生死都操在别人手中,还能怎么的?先虚与委蛇,脱身之后再说。

杏坛镇距离龙江和顺德都不远,次日一早,易知足独自一人闷闷不乐的乘了一艘快船前往顺德县城,县城外大良河码头附近一片紧张气氛,所有过往船只一律都有小船拦截检查,见这情形,易知足知道必然是冲着他来的,看来,这番动静闹的不小。

快船一靠岸,几个汉子就跳上船来,易知足刚一露面,领头的一个伙计就惊喜的叫道:“大掌柜!”随即伶俐的躬身道:“小的总号杨大千,见过大掌柜。”

见是解修元从总号带出来的小伙计,易知足含笑点了点头,那伙计抬起身兴奋的扬手向四周高呼道:“大掌柜回来了!大掌柜回来了!”

与伙计同行的几个汉子却是一言不的就扑向船上的两个船夫,见状,易知足连忙阻止道:“不关他们的事,他们是我雇请的。”

解修元也在码头上,一见这面有动静,随即飞奔而来,到的跟前,他迅的打量了易知足一番,见他毫无损,这才拱手道:“恭迎大掌柜!”

见他两眼都是血丝,显然是一夜没睡,易知足心里有些感动,道:“都辛苦了,让他们撤了,另外马上遣人回西关,给众人报个平安。”他在杏坛镇就已经请人去西关报平安,但由元奇的伙计回去报平安,西关众人才会真正相信放心。

进了顺德县城,回到元奇在顺德的分号,屏退众掌柜伙计,解修元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大掌柜是如何脱身的?”

易知足不想扯出青莲教,他昨晚入教,虽无人观礼,但却被迫留下了一份亲笔书写的入教盟誓书——类似入教申请书,而且落款的日期还是一年前的,扯出青莲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借口,他在船上早就想好了,当即就轻描淡写的道:“答应送他们十万大洋,为他们保密。”

十万大洋不是小数,解修元却是觉的千值万值,他清楚易知足在茶市赚了些银子,当即含笑道:“大掌柜吉人自有天相,在下已吩咐备下酒宴,为大掌柜压惊。”

易知足却是问道:“这事没报官吧?”

“没有。”解修元道:“孔掌柜来信,特意叮嘱,暂不报官。”

易知足点了点头,如此,倒省了些麻烦。mkeai1

第一五五章 庄家思维

顺德,城南,迎恩桥。

顺德城南最为繁华,南门市,下河口市、迎恩桥市、伏波桥市几乎连成一片,其中又以迎恩桥市最为热闹,吃过早茶,易知足便在解修元的陪同下一路逛至迎恩桥附近。

易知足此番前来顺德,一则是整合顺德钱行,二则就是考察缫丝市场,为明年开办机器缫丝厂做准备,迎恩桥市十分热闹,但一路逛下来,出售鲜茧的却不多,生丝倒是不少,逛了一阵,他忍不住问道:“是否有专门的鲜茧市场?”

解修元听的一笑,道:“大掌柜有所不知,百姓养蚕采茧之后,手艺熟练的便自行缫丝织绸,或是卖生丝,或是卖绸缎,手艺不熟的才会售卖鲜茧,但也多是卖给缫丝作坊,一众缫丝作坊跟蚕户常年收购,径直就在作坊收购,无须来市场采买,是以市场鲜茧甚少。”

也就是说,还没形成茧市,易知足皱了皱眉头,如此一来,明年开办机器缫丝厂,收购鲜茧,怕是还的费一番手脚,要从蚕户和缫丝作坊手里争抢蚕茧,价格的涨幅怕是不小,正常竞争他倒不怕,担心的是砸了人家饭碗,激起矛盾,看来,之前的未雨绸缪是正确的,机器缫丝厂离不开顺德丝商的协助。

既然蚕茧少,他便将注意力放到了生丝上面,今年气温低,春茧上市迟,但前二批春茧缫出的生丝已6续上市,一路问了下价格,好一点的生丝价格在一两五六,次的一两二三,这价格可就有些低了,显然是受了影响。

解修元轻声解说道:“俗话说斤茧斗米,斤丝石米,实则一斤丝价比一石米价要略高二三钱,如今一斤丝价比一石米价还要略低,相比于去年,丝价已经下跌了两成。”

看来解修元来顺德这些天对生丝还是下了番功夫的,易知足沉吟了下,才道:“生丝价格下跌,缫丝是否受影响?”

“那倒没有太大的影响。”解修元道:“生丝价格下跌,缫丝作坊倒是可以压低鲜茧价格,减少收购数量,但蚕户却是不能不缫丝,不可能看着鲜茧坏掉,如今生丝还未大量上市,一旦大量涌上市,价格还要跌。”

两人在市场转了一圈,回到分行,略微洗漱,到内堂坐下,喝了杯凉茶之后,易知足才开口道:“顺德丝商大额资金被套在广州茶市的消息已经传开了罢。”

解修元点头道:“已经传开了,这两日有不少外地丝商赶来顺德,不过他们似乎都不急于收购生丝,想来是在等生丝大量上市,价格进一步下跌。”

易知足点了支雪茄,缓缓说道:“顺德丝商巨额资金被套在广州茶市,经过这几日时间,消息已经四下散播开来,所有人都会预料到顺德的生丝价格会大跌,外地外省丝商必然会蜂拥而来……。”

略微一顿,他才含笑道:“派人通知孔建安,着他每日统计山西票号在广州的一众分号的详细汇兑情况,然后派人快船送来顺德。

顺德丝商巨额资金被套在广州茶市,但巨额额资金究竟是多少?怕是没几个人清楚,着孔建安放出风声,就说茶市套牢顺德丝商一千一百万资金。

再有,着孔建安、梁介敏召集一众分号掌柜会议,凡大额放贷,必须严格执行担保抵押制度,所有股东也必须遵循这一制度,任何人不得例外。”

解修元心头一跳,大掌柜这是要以顺德生丝价格大跌而诱饵,绞杀外地外省的丝商?这可不是广州茶市!略微迟疑,他才开口道:“顺德生丝市场不同于广州茶市,怕是不容易操纵,一则生丝出口数额不大,二则生丝价格高了,丝商未必会买。”

易知足笑了笑,道:“咱们调集了近千万现银来顺德,是顺德生丝市场最大的庄家,所思所想,必要异于众人,而且还须琢磨透众人的想法,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才能有利可图。

易位而处,假如你是熟悉顺德生丝市场的丝商,听闻顺德丝商巨额资金被套在茶市,第一反应是什么?”

“顺德生丝价格会大跌。”

“然后呢?”

“机会难得,自然要乘这个机会大量购买……要大量购买,本金不足,向钱庄借贷大额资金,然后兴冲冲的杀奔顺德。”

易知足笑道:“等你杀到顺德一看,生丝价格没跌,反而比去年还涨了两成,你又会如何决断?”

“那就要看是否还有利可图。”解修元皱着眉头,苦着脸道:“若是还有薄利,那也得硬着头皮买,借贷的银子要还利息,薄利总比空手而回的强。”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道:“大掌柜这次只准备小赚一把?”

“要求不高,三成利即可。”易知足抽了口雪茄,缓缓吐了出来,道:“咱们这次不是来打压生丝价格的,恰恰相反,咱们是来救市的,不能让生丝崩盘,明年要在顺德开办机器缫丝厂,机器缫丝厂的效率高,对蚕茧的需求量大,因此,咱们得托住生丝价格,不能打击蚕户的积极性。

虽说是救市,但咱们不能赔钱,不仅不能赔,还必须的赚,元奇如今正快扩张,需要稳定人心,不能亏,也亏不起!”

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道:“你将顺德丝商被套在西关茶市的详细情况以及目前的处境散播出去,直接说,他们这次损失至少在六成以上,而且解套的时间会拖到十月——海贸旺季结束之时。

这消息散播开来,必然会造成恐慌,生丝价格会进一步下降,咱们也无须继续观望,消息散播之后,就开始着手收购,从缫丝作坊开始,不论是生丝还是绸缎,都收,不过,别收的太明显,低价吸货时,一定要隐蔽低调…。”

话未说完,一个伙计在门口禀报道:“禀大掌柜,有两位丝商在外求见。”

听的有丝商求见,易知足一笑,随他前来顺德的义源丝缎行黎掌柜想来已经会转广州,眼前可正缺熟悉顺德生丝行情的丝商。

解修元起身接过拜帖一看,笑道:“是何淑泰、王朝揖二人,他们的消息可真灵,大掌柜是否见他们?”mkeai1

第一五六章 缫丝布局

前堂会客厅里,何淑泰、王朝揖心情忐忑的等候着,两人早几日便回到龙山龙江,前日黄昏收到易知足被绑架的消息,两人皆是心急如焚,易知足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陷在茶市的银子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局?

虽说是易知足一手策划将他们陷入绝境,但也是他给了他们一个希望,他们可是真心不愿意易知足出什么事,好在昨日就收到消息,易知足在顺德县城现身,两人一大早就动身赶来县城。

就在二人心上心下,琢磨着易知足会否见他两人时,一个伙计进来,很是客气的道:“二位客官,大掌柜有请。”

易知足肯见他们了?两人皆是大喜过望,连忙起身跟着伙计进了后院,进的房间,两人连忙向坐在主位上的易知足躬身行礼,道:“龙山何淑泰,龙江王朝揖见过易大掌柜。”

易知足起身拱了拱手,而后伸手介绍解修元,道:“这位是元奇总号三掌柜,解修元。”

“见过解掌柜。”两人不敢怠慢,连忙见礼,解修元起身回礼,含笑打量了二人几眼,对于这两个财大气粗,胆大包天的丝商,他是早闻其名,今儿总算是见了真人。

“二位无须客气,请坐。”易知足伸手让座之后,才缓缓落座,随手拿起雪茄抽了一口,含笑打量着两人,这两个敢打敢冲,锐意进取的丝商颇合他的胃口,进军两江生丝市场,需要的就是这等人物,瞧着王朝揖比严世宽还胖,他不由的暗笑,又来了一胖子。

何淑泰、王朝揖两人也是头一次见易知足,见他年轻英俊,气度沉稳,待人接物大方得体,丝毫不因两人的身家性命操在他手里而有所怠慢,两人都忍不住暗赞了一声。

对于易知足,两人说不上是慕名已久,但却是通过各种渠道详细的了解过对方,这位西关有名的浪荡子,突然脱胎换骨,洗心革面,短短几个月时间,创造了一连串令人不可思议的奇迹,如今在整个广州城都已经是家喻户晓,有关他的传闻数不胜数,真真假假无从分辨。

对于易知足遭人绑架一事,有太多蹊跷,两人不敢问,索性假装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开口,不想易知足已是先开口道:“梁掌柜应该跟二位谈过了罢。”

“是。”何淑泰微微欠身道:“不过,不见易大掌柜,咱们心里终究是没底。”

这倒是实话,八百多万资金陷在茶市,一句话,而且还是别人转告的一句话,如何能令他们心安?易知足笑了笑,道:“二位好大的手笔,敢扔八百多万入茶市……。”

听他这话有打趣的味道,王朝揖苦笑着道:“咱们不知天高地厚,还望易大掌柜高抬贵手,给顺德丝商一条活路。”

“别折了锐气。”易知足道:“商场如战场,没有百战百胜的将军,也没有不失手的商人,大凡名将皆具有百折不挠的品质,优秀商人亦皆如此,你们此番陷在茶市,是一次极为难得的教训,也是极为宝贵的经验。”

听的易知足如此激励他们,两人精神皆是一振,对方如此激励他们,显然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而且这话也流露出了大力扶持他们的意思,王朝揖连忙拱手道:“易大掌柜金玉良言,在下受教。”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道:“茶市,我会不留余地,你们指望割肉出场,保存五百万本金,这不可能,随着广州茶叶崩盘,全国各地的茶价必然大幅降低,再则今年的茶叶出口数额亦会大幅锐减,别说五百万,四百万都保不住,这不仅是针对你们,也是针对当铺印局,此事,咱们回西关再邀约账局一起协商。

不过,你们大可放心,不会让你们倾家荡产,元奇会大力扶持你们,给你们放贷,给你们东山再起的机会,只要你们能好好把握,茶市的损失根本不算什么。”

四百万都保不住,两人听的心里冰凉冰凉的,不过听他明确表态元奇会大力扶持,心里才稍稍好受一点,有他这句话,一众丝商至少不用倾家荡产,话说到这个份上,何淑泰也不兜圈子,元奇大力扶持他们,显然不会是因为良心不安,而是有条件的,他直接道:“还望易大掌柜指点一条明路。”

“是你们最熟悉的生意,生丝。”易知足说着抽了口雪茄,不急不缓的说道:“生丝不仅国内需求大,国外需求也大,无须几年,国外的生丝需求会大幅上升,生丝出口将会迎来又一个鼎盛期。”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问道:“你们世代经营生丝,可曾关注国外生丝市场?知道哪些国家盛产生丝?知道哪些国家对生丝的需求量大?可曾关注十三行每年生丝出口数额的变化?可曾了解出口数额大幅变化背后的原因?”

听的他这一连串的问题,何淑泰、王朝揖两人不由的大眼瞪小眼,两人哪里知道这些?何淑泰一脸讪然的道:“这些年生丝出口数额不大,所占比例甚低,一众丝商甚少关心生丝出口情况。”

“咱们是生丝生产大国,消费大国,出口大国,可不能一点不关心生丝在国际市场上的情况。”易知足说着不满的瞥了两人一眼,接着道:“这两年对英国、美国的生丝出口数量逐年下滑,原因是欧洲以法国为的几个国家的丝织业快展,抢占了咱们生死在国际市场上的份额。

欧洲国家丝织业之所以展迅,是因为他们采用了机器缫丝,提高了缫丝的效率,提高了生丝的质量,别看现在对咱们国内的市场没有多大影响,但若咱们不知改进,用不了几年,国外的生丝就会在国内倾销,当质量好,价格低的欧洲生丝涌进国内生丝市场,会是什么光景?不用我多说吧?”

听的这番话,何淑泰、王朝揖两人不由的豁然开朗,得梁介敏指点提醒,两人都意识到易知足有意垄断生丝市场,但这些天来两人一直琢磨不透易知足能在缫丝上面做什么文章,难道凭缫丝就能垄断生丝市场?如今总算是明白了,对方是要开办机器缫丝厂,提高效率和生丝质量。mkeai1

第一五七章 双赢模式

机器缫丝,何淑泰、王朝揖别说看过,听都没听说过,但两人心里都清楚,机器缫丝必然是大有奇效,否则易知足不会如此上心,不会如此底气十足。

王朝揖当即抢着问道:“冒昧问一句,机器缫丝究竟能提高多少效率?生丝质量有无明显的提高?”

易知足似笑非笑的道:“我说能提高十倍效率,你敢相信吗?”

十倍!两人一呆,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在说笑,还是当真?何淑泰追问了一句,“易大掌柜不是说笑?”

“我也没见过机器缫丝的情形。”易知足含笑道:“十倍效率是洋商告诉我的,或许有夸大之嫌,但提高五六倍效率应该是可以的。”

听的这话,两人激动的直哆嗦,不说五六倍,只要能够提高二三倍,他们就足以垄断生丝市场,无人能与他们竞争!兴奋之余,何淑泰接着道:“生丝质量呢,也有着显著的提高?”

“洋商是这么跟我说的。”易知足含笑道:“咱们最好的生丝与机器缫丝出产的生丝相比,要低一个档次,是明显低一个档次。”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说机器缫丝出产的生丝属于顶级的标准,那价格足足要高出五六成!两人眼睛这一瞬间都亮晶晶的,脸色也有些潮红,连气息都有些粗了起来。

易知足的野心,两人都清楚,不仅只是要垄断广东生丝,而是要垄断两江和福建的生丝,若是机器缫丝真有他说的这等效果,垄断全国的生丝完全有可能!真要到了那个地步,茶市损失的那四五百万两银子还真不算什么,几年就能赚回来!

何淑泰很快就冷静下来,机器缫丝厂前景如此之大,易知足为什么要拉上顺德的丝商?他一个人吃不下?这似乎说不通,他不仅是元奇大掌柜,背后还有十三行不遗余力的支持,官场上还有总督大人力挺,有什么吃不下的?

想到这里,他犹豫了片刻,仍是忍不住道:“开办机器缫丝厂想必投入不小,咱们如今几乎可说是倾家荡产……如何与易大掌柜合作?”

易知足听的一笑,爽快的道:“既说大力扶持你们,自然不会是一句虚言,你们入股机器缫丝厂的银子由元奇给你们贷款。”

“入股?”王朝揖迫不及待的问道:“股份如何算?”

“不要急。”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道:“你们这次参与西关茶市投机的丝商一共是十二人吧?”

何淑泰连忙道:“不止,是十六家丝商,有四人凑了银子,但人没去西关。”

“都是龙山、龙江的丝商?”

“不是。”何淑泰摇头道:“除了龙山龙江之外,尚有乐从、大良、容奇、均安、伦教五镇的丝商,皆是当地丝商大户。”

“你们倒是挺团结,知道结伙投机茶市。”易知足打趣两人一句,才道:“广东丝业以顺德、南海、香山、三水这四县为盛,这四县又以顺德最为突出,这个市场不小,不是咱们这十几家一口能吞下的,我拟成立一家丝业股份公司,一统广东全省的缫丝业。

这家丝业股份公司,采取元奇银行的模式,不断吸纳新股东加入,以达到迅扩张的目的,咱们时间很紧,明年,顺德全县几大产丝乡镇必须全面开办机器缫丝,垄断顺德缫丝,后年,在广东全面推广机器缫丝厂,垄断全省缫丝业,三到五年之内,咱们要进军福建、江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的垄断大清的缫丝业!”

“那么急?”王朝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不急不行。”易知足沉声道,却没多加解释,这几年他能乘着十三行垄断对外贸易,垄断蒸汽机和缫丝机,**战争结束之后,五口通商,他就无法垄断机器缫丝厂的机器设备,不乘着这几年迅的形成垄断,以后就不可能再有机会!

再则,元奇银行也等不起,元奇要垄断两江的钱庄行,两江的生丝市场就是最好的突破口,不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等不起!

虽然不明白易知足为何不稳打稳扎,但想到元奇的扩张度也是极快,何淑泰和王朝揖都没多问,这个计划太大,但却极为可行,只要机器缫丝厂的生产效率能提高二三倍,生产出的生丝都是顶级标准,其他的不说,垄断顺德垄断广东一省的生丝完全不成问题,别人想跟着模仿都模仿不了,因为机器缫丝厂的机器设备只有十三行能够从洋人手里购买到。

不过,对于丝业股份公司的经营模式,两人却都有些吃不准,略微沉吟,何淑泰开口道:“在下愚钝,仍是不解丝业股份公司的经营方式,易大掌柜详细解说一下。”

易知足道:“丝业股份公司分总厂和分厂,总厂以元奇、十三行、顺德丝商合股投资兴建,总厂直辖的机器缫丝厂最好能够覆盖顺德全县各镇,若是不行,退而求其次,在龙山、龙江、乐从、大良、容奇、均安、伦教几镇各投建一家机器缫丝厂。

分厂则采取合资的方式,举例说,南海县的九江镇开办一家机器缫丝厂,咱们出机器设备,出技术指导人员,当地丝商出厂房,负责日常经营,头年获利,三七开,分厂三成,总厂七成,次年获利,四六开,后年则五五平分,以后皆是五五平分。”

听的这个方案,何淑泰脱口道:“相比机器设备,厂房建设不值一提,这等若是分厂合伙丝商坐享机器缫丝之利,三年时间就与总厂平分利润,这条件是不是太优厚了?”

王朝揖却道:“分厂有什么额外条件?”

易知足含笑道:“就一个条件,所有分厂生产的生丝,必须交由总厂统一销售。”

“这能算什么条件?”何淑泰道:“生丝统一销售,更利于卖出好价钱。”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听说过双赢吗?这就是双赢模式,乍一看,似乎总厂很吃亏,但你细细琢磨一下,从长远来看呢?”mkeai1

第一五八章 利益均沾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王朝揖说着冲易知足拱了拱手,心悦诚服的道:“易大掌柜胸襟宽广,气魄宏伟,思虑深远,非是我辈所能及,输在易大掌柜手上,咱们输的着实不冤。”

“少给我戴高帽子。”易知足含笑道:“看出这模式的好处,就详细说说。”

“分厂合资的方式,从短期来看,咱们确实很吃亏。”王朝揖朗声道:“但如此优厚的条件,必然会吸引各地丝商争先恐后的抢着要求加入咱们丝业股份公司,利**扩张,再则,易大掌柜既然以三年为期,想来,机器设备的投入,在三年之后就能完全回本。

也就是说,三年之后,咱们总厂就能稳稳的赚取广东一省缫丝业的一半利润,而且是坐享其成,各地的分厂丝商亦跟着分享厚利,从长远来看,这确实是双赢,总厂分厂都受益匪浅。”

“咱们可不是坐享其成。”易知足纠正道:“总厂要负责机器设备的日常维修养护,更新改良,升级换代,还要致力于蚕种和桑树的改良以及丝织技术的改良,要不间断的提升生丝的质量和产量,唯有如此,咱们才能巩固垄断的地位。

开办机器缫丝厂是办实业,与投机不同,不是一锤子买卖,凡是要从长远展考虑,咱们的目的也不只是垄断广东一省,而是整个大清的缫丝业。

让各地丝商与咱们利益均沾,他们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咱们,才会尽心尽力的经营分厂,丝业股份公司才能得以迅扩张,你们试想一下,这种模式一旦传扬开去,福建、江浙之地的丝商会是什么反应?整个大清缫丝业一半的利润,会是多少?你们还不知足?”

“岂敢不知足?”何淑泰微微欠身道:“在下目光短浅,让易大掌柜见笑了。”

王朝揖却是关心的道:“总厂的股份如何算?咱们要出多少本金?”

“总厂的股份按四三三的比例。”易知足道:“元奇占四,十三行和顺德丝商各占三,具体需要多少本金,明年机器设备运来了再具体合算分摊。”

对于这个比例,两人也不敢有什么意见,十三行不用说了,垄断机器设备要指靠十三行,元奇的作用就更大了,不论总厂分厂的投建都离不开元奇的银子,没有元奇,根本不可能完成如此大的计划,十几家丝商分三成股份,少是少了点,但总厂的利润应是极为可观的。

见两人没吭声,易知足稍稍沉吟,开口道:“机器缫丝厂的效率高,一年下来需要的蚕茧数量要比正常年份多的多,你们从现在开始,就的预作准备,一是开设茧市,收集附近县镇的零散的蚕茧,二是敦促百姓扩大桑树种植,扩大养蚕规模,资金方面,元奇可以低息放贷。

再一个,今年的生丝不能崩盘,否则会打击百姓种桑养蚕的积极性,这次我赶来顺德坐镇,就是来维护顺德生丝价格的,这方面,两位经验丰富,还望多多指点。”

这个要求,何淑泰、王朝揖自然不敢推诿,连忙没口子的应承下来,积极的帮着出谋划策,两人当然也不希望银子被外地外省的丝商赚走,如今他们也算是与元奇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自然是盼着元奇好,哪敢不尽力?

解修元一直没吭声,静静的听着,默默的揣摩着,看着两人尽心尽力的帮着策划出主意,他对易知足佩服的无以复加,开办机器缫丝厂,这显然不是临时起意的,如此庞大的计划,而且是涉及到元奇的扩张,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也就是说,顺德丝商从进入茶市开始,就已经落入了易知足的算计之中,将他们的资金套在茶市,然后不遗余力的打压,让一众丝商处于倾家荡产的边缘,逼迫他们不得不依附元奇,大力配合开办机器缫丝厂,顺带还从顺德生丝市场赚一把,尤为难得的是,还让一众顺德丝商心甘情愿的帮他赚钱。

更令他感概的是,元奇究竟会展到什么地步?丝业股份公司的四成股份,一旦展起来,一年的利润至少都会是数百万,得提醒一下,元奇占股的事情不宜公开,否则,朝廷不忌惮都不行!

三日后,何淑泰、王朝揖等一众顺德丝商投机广州茶市,巨额资金被套,且短期之内无法解套的消息才在顺德县城的几个茶馆传扬开来,解修元放出的消息,除了资金数额稍有夸大之外,其他全部都是事实,说的有鼻子有眼,叙述的极为详细,连一众丝商名字都一个不漏,一散播开来,立时就引起了轰动。

顺德地狭人稠,人口众多,八成商贾百姓都从事丝织业,在生丝大量上市之际,顺德丝商高达千万两白银陷在茶市,这意味着什么?用脚趾头想都能明白,消息一传开,整个县城都人心惶惶,刚刚因为元奇大量收购而缓缓回升的丝价又迅回落。

被易知足搅的人心惶惶的不止是顺德县,远在四千里之外的京师,也被易知足的两篇文章——《铁路兴国十八条》、《国债论》搅的不得安宁。

紫禁城、养心殿,西暖阁。

当今天子——爱新觉罗·旻宁,五十五岁,有些清瘦,胡须已有些花白的道光放下手头的奏折,以手轻叩了叩额头,起身舒展了一下手脚,随后背着双手在房间里缓步的踱着,在他的桌头上,分别放着两广总督邓廷桢的三份奏折,都是与易知足有关系的。

元奇银行,兴建铁路,行国债,这三件事情,他都有些拿捏不定,尤其是后两件事,出了他的见识和认知,但这三件事对他又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他并不缺乏改革的雄心和勇气,自御极登基以来,他整顿吏治,整厘盐政,改漕运为海运,解除矿禁,都颇见成效,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朝廷的财政困难,也深受士绅官员好评,不过,对于他不了解的事物,即便是清楚利大于弊,他还是不敢轻易决断。

“皇上。”一个太监在门口躬身道:“一众大臣都到了。”

道光踱到案几边,取了那份《国债论》,这才缓步出去。mkeai1

第一五九章 朝议三事

养心殿,东暖阁。

待的道光坐定之后,一众军机大臣、户部、兵部、工部尚书侍郎才鱼贯而入,齐齐跪安道:“微臣穆彰阿等恭请皇上圣安。”

扫了众人一眼,道光开口道:“今日议事,都免礼,平身。”

寻常觐见都是跪奏,今日却叫平身,显然今日议事时间不会短,而且也有让众人畅所欲言的意思在内,一众大臣纷纷谢恩起身,俟众人起身,道光才开口道:“今日特意召集诸位前来,是为商议元奇银行、修建铁路、行国债这三件事情,都议议吧。”

这三件事情在京师一众大臣间早已传的沸沸扬扬,每一件事都不可避免的引了激烈的争论,一见今儿这架势,众大臣都暗自猜测,皇上怕是要做决断了。

兵部汉尚书朱士彦率先开口道:“铁路修建利国利民,尤利兵事,微臣恳祈皇上大举修建铁路以固国本。”

体仁阁大学士、太子太保、军机大臣、管理户部事务的潘世恩跟着开口道:“修建铁路、行国债,微臣皆极力赞成。”

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王鼎紧跟着道:“此三事,微臣亦皆赞成。”

这三人一开口,户部、兵部两个侍郎连忙跟着开口附和。

见这情形,军机大臣行走,都察院左都御史奎照沉声道:“微臣不敢苟同,修建铁路,所费不菲,究竟是否能日行千里,无人亲眼目睹,两广总督邓廷桢亦是耳闻,不曾亲见,岂能如此轻率?”

王鼎丝毫不让,反唇相讥道:“何谓轻率?《铁路兴国十八条》说的清清楚楚,修建铁路非是一朝一夕之功,须的筹备五至十年之久,再则,如此大事,邓廷桢又岂敢信口开河?必然是细细查访,多方探询,落实之后,方才具折上奏,筹备期间,完全可以着十三行从西洋引进火车铁路以观其效。”

这话倒是合了道光的心意,他也有心着十三行引进火车铁路,在广州试行,以观效果,不过,他没急着表态。

兵部满尚书禧恩躬身道:“微臣反对修建铁路,大清立国,所依仗者,弓马骑射,威慑天下,所依仗者,亦是弓马骑射,火车铁路日行千里,置大清铁骑余何地?”

武英殿大学士,席军机大臣,管理工部事务的穆彰阿紧跟着道:“铁路虽好,却于国无益…《铁路兴国十八条》只言铁路种种益处,对于弊端却避而不谈,微臣窃以为,修建铁路,铺张浪费,劳民伤财,侵占农田,破坏风水,夺民生计。”

略微一顿,他侃侃说道:“上好铁轨铺于地,且长达数千里,须得消耗多少铁料?如此大工程,又须得损耗多少民力?须得耗费多少白银?易知足上《铁路兴国十八条》,其心可诛,此举乃欲耗尽我大清国力。

再则,铁路占地颇广,一条铁路,不知要侵占多少民田民宅?更为可恶者,破坏风水,修建铁路,遇水架桥,遇山穿洞,极大的破坏沿线之风水。

最为可虑者,莫过于夺民生计,一旦铁路建成,沿线舟车挑夫、行栈铺房无以为生,沿途驿站,亦必取消,还有失地之民,如此众多小民失去生计,处置不当,必将聚为流寇,动荡地方,朝廷不可不虑。

铁路虽利于朝廷掌控地方,却也利于地方作乱,若是地方皆有铁路通达京师,则千里之外即成肘腋之地,京师外围所有关阻屏障皆成摆设,京师须得屯集多少兵马才能防范?”

穆彰阿是席军机大臣,深得道光器重,他这一表明态度,而且说的也不无道理,一众没开口的大臣纷纷表态附和,场面登时形成一面倒的局势。

待的众人附和之声稍低,王鼎躬身道:“皇上,凡事皆有利弊,兴建铁路亦不例外,但微臣窃以为,修建铁路,利大于弊,恳祈皇上慎思慎决,切不可因噎废食,故步自封。”

道光亦未料到,反对之声会如此之大,况且反对的理由亦十分充分,尤其是那句千里之外即成肘腋之地,京师外围所有关阻屏障皆成摆设,让他颇为在意,京师的安危,他不能不仔细考虑。

轻咳了一声,他才开口道:“兴建铁路之事,稍后在议。”说着,他拿起那篇《国债论》,道:“这是邓廷桢方才送来的,易知足撰写的《国债论》,王鼎,你来给诸位读一读。”他之所以点名让王鼎来读,是因为王鼎最为支持行国债。

听闻是易知足撰写的《国债论》,王鼎暗暗心喜,上前跪接之后便大声朗读,见这情形,穆彰阿心知道光对这篇《国债论》必是极为满意,否则不会让臣子当众诵读。

“……自圣祖世宗以来,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继而又摊丁入地,朝廷岁入几成定数,遭遇特殊情形,或兴兵或赈灾或大型工程建设,必然捉襟见肘,入不敷出。

此等情形之下,不变相加赋,不嫁祸于民,而是行国债,此乃体恤民生,爱惜百姓之举,不仅无损朝廷威仪,无碍朝廷颜面,反而更能凝聚民心,更著朝廷声誉……。”

听到这一段,穆彰阿暗骂了一声,这小子倒也是个阿谀奉承的能手,朝廷举债,还能说成是体恤民生,爱惜百姓,看来,以《铁路兴国十八条》治罪易知足是不可能了,这小子一篇《国债论》讨得了道光的欢心,可不能忤了道光的兴致。

俟王鼎朗读完,道光也不急着开口,等一众大臣回味,对于这篇《国债论》,他确实是颇为欢喜,朝廷财政捉襟见肘,行国债对朝廷而言,无异于是一场及时雨,但朝中大员反对之声颇高,非议不少,他不得不有所顾虑。

易知足的这篇《国债论》一举打消了他所有的顾虑,西洋各国能频频行国债,大清如何不能行?更何况这是体恤民生,爱惜百姓之举,看谁还敢反对!

见没人吭声,王鼎躬身道:“这篇《国债论》文质俱佳,微臣恳祈,在邸报刊。”

户部大臣几乎没有人会反对行国债,有道是不当家,不知当家苦,国库空虚,户部日子最难过,是以对于行国债,户部意见最为统一,王鼎话音一落,户部满尚书奕颢,左右满汉侍郎陈官俊、祁寯藻、裕诚等连忙出声附和。mkeai1

第一六零章 四品顶戴

《国债论》若在邸报上刊,无异于直接表明了朝廷的态度,日后再想反对,可就千难万难,眼见的户部众人齐声附和,穆彰阿心里不由的有些着急,行国债与元奇银行息息相关,一旦朝廷决意行国债,则必然会纵容元奇银行壮大,而他是坚决反对元奇垄断一省之钱业。

虽然心里急,但穆彰阿却不愿意率先开口反对,道光的态度已经很明朗,是倾向于行国债的,身为席军机大臣,他不得不谨慎。

“皇上。”工部尚书敬征开口道:“国债年息一钱,虽是低息,但国债数额巨大,动辄数百万,一年利息亦是数十万,微臣窃以为,行国债易,偿还国债难,一旦行国债,便如饮鸩止渴,欲罢不能,长此以往,恐朝廷为地方钱庄所挟,微臣恳祈皇上慎思。”

敬征,爱新觉罗敬征,恭亲王永锡第五子,历任工部侍郎,户部侍郎、左都御史、兵部尚书、工部尚书,颇受道光器重,他这一开口,穆彰阿不由的暗松了一口气,果然,吏部尚书奕经接着就道:“行国债虽可解一时之急,却陷朝廷于长期窘迫之境,微臣乞望皇上三思。”,

见两个宗室反对,军机大臣潘世恩连忙躬身道:“微臣不敢苟同。《国债论》说的很清楚,朝廷行国债,并非是地方钱庄认购,而是地方士绅商贾百姓购买国债,不存在朝廷为地方钱庄要挟的可能。

至于行国债,如饮鸩止渴,陷朝廷于长期窘迫之境,更是荒谬,国债乃是低息,期限亦长,或三年或五年,这期间朝廷可从容筹划,或开源或节流,以弥补国债利息,再则,朝廷行国债,必经户部详细核算,行数额,期限长短,如何偿还,皆有计划,何来饮鸩止渴,长期窘迫之说?

主辱臣死,主忧臣辱,国库空虚,国用不足,皇上忧思难寐,诸位不思为君分忧,不思开源节流,这也阻止,那也阻止,是何道理?难不成诸位还另有良策以解君忧?

兴建铁路,确有弊端,但明显是利大于弊,一条铁路,可为朝廷增加多少岁入?诸位可曾想过?行国债,不仅可用于灾荒战事救急,太平年月,亦可通过行国债投入建设以增岁入,诸位又可曾想到?”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就地跪下,叩道:“兴建铁路,行国债,乃是真正开源,微臣伏乞皇上恩准。”

潘世恩是三朝老臣,乾隆五十八年状元,历任《四库全书》总裁、文颖馆总裁、翰林院掌院学士、武英殿总裁、国史馆总裁,礼部尚书,工部尚书、吏部尚书,擢升为军机大臣又管理户部事务,在朝中德高望重,门生故吏遍天下。

他这番话说的极不客气,却也堵的众人不敢开口,国库空虚,财政拮据,满朝文武谁也拿不出行之有效的办法来,略微迟疑,王鼎也跟着跪下,还未开口,道光就开口道:“都平身。”

待的两人起身,他长叹了一声,道:“朕恪于祖训,永不加赋,但岁入有定,国用却是逐年累增,这些年广开捐纳以敷国用,要说饮鸩止渴,广开捐纳才是饮鸩止渴,朝廷如今急需开源,也到了非开源不可的地步。”

说到这里,他扫了众人一眼,道:“都跪安罢,潘世恩、王鼎留下。”

待的一众大臣跪安退出,道光才看向二人,道:“易知足此人,你们可了解?”

潘世恩躬身道:“回皇上,易知足乃十三行孚泰行行商易允昌之三子,年方十八,素好杂学,尤喜西学,擅长经济,精通夷语,元奇银行乃是十三行子弟合资开办,开业不过一月,便借助广州茶叶崩盘,逼迫广州银行会馆解散,一统广州钱业。”

对于易知足的详细情况,邓廷桢在奏折中有详细的叙述,道光自然清楚,当即顺着话头道:“年方十八,就能有如此见识,实属不易……,火车铁路,朕有诸多不解之处,行国债,亦无例可循……。”

略微沉吟,他才缓声道:“朕有意招他入京,你二人以为如何?”

王鼎曾经给邓廷桢去信,表露出招揽之意,却被易知足拒绝了,见潘世恩没开口,他躬身道:“微臣窃以为不可,易知足年少,朝中反对兴建铁路、行国债者众,招其来京,恐生事端,再则,易知足是元奇银行大掌柜,招其进京,恐不利于元奇。

元奇一统地方钱业,低息放贷,大力扶持地方农业商业手工业的展,能有效避免农民破产,利于缓解土地集中,也利于朝廷管理地方钱业,便于商税征收,又能承接国债行,有着诸多益处。

但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元奇有何弊端如今尚未显露出来,微臣窃以为,不妨将元奇做一试点,既无须着意扶持,亦无须刻意打压,暂且观察两年。

若是元奇于朝廷确是利大于弊,则可鼓励各省仿效元奇,由一实力雄厚之钱庄垄断一省之钱业,如此,朝廷亦可轻松掌控地方钱业,国债行规模亦可大幅提升。

至于要详细的了解火车铁路,国债行等情况,可着邓廷桢细细回奏,亦可遣人前去广州与易知足详谈。”

道光听完,仰着脸思忖了片刻,才道:“治大国若烹小鲜,操之过急,往往事与愿违,暂且观望一两年,亦无不可,不过元奇一统地方钱业,低息放贷,朝中大员反对者众,若是不闻不问,元奇必遭打压。”

“皇上圣明。”潘世恩躬身道:“元奇银行低息放贷,竖敌无数,却又关系到行国债和兴建铁路的成败,即便是要观望,亦须稍加照应,以彰显朝廷恩德,微臣窃以为,应在邸报刊载《国债论》,应着十三行引进火车铁路,以详细考察,对于元奇大掌柜易知足,应赏以虚衔,以示朝廷恩典。”

略微沉吟,道光才开口道:“既是暂且观望,《国债论》就不宜在邸报上刊载,赏以易知足虚衔,就足以表明朕的态度,既是出自朕的恩赏,品秩也不能低了,赏其四品顶戴。”mkeai1

第一六一章 生丝霸盘

元奇银行,顺德分行,后院。

三伏天还差几天就完了,但末伏这几天却是又热又湿又闷,稍动一动就是一身汗,易知足坐在房间里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翻看着才送来的报纸——《西关周报》,这是他们鼓捣出来的第一份报纸,计划七月初就创刊的,却是一拖再拖,到的中旬,才终于行出来。

样报他早就看过,自然不会再看内容,略微翻看了看,见的版面整洁干净,字迹也清楚,纸张的质量似乎有些好过头了,虽说跟后世的没法比,但也算是具备近代报纸的雏形了,他朝门口看了看,道:“李旺。”

李旺连忙进来,欠身道:“少爷。”

易知足将报纸递过去,道:“没事多读报,既能学字,亦能增长见识。”

“谢少爷。”李旺躬身谢过之后才上前接过报纸,经历过那次的劫持事件之后,他现少爷对他的学业开始关注起来,他自然明白这是好事,一有机会就抓紧时间练字看书,接过报纸出的房间,抬头就瞅见解修元、何淑泰两人联袂而来,他连忙道:“少爷,解掌柜来了。”

两人进来见礼落座之后,何淑泰便道:“大掌柜,如今市面上生丝价格已经涨至一两八钱,略高于米价,正常年份,这个价位是交易量最大的。”

“正常年份?”易知足迟疑了下,才道:“子安是指今年减产?”

“不错。”何淑泰点头道:“今年春茧不仅上市迟,而且减产严重,初步估计在两三成左右,正常情况,生丝价格必然会相应上涨,预计会涨至二两或是二两一钱左右。”

易知足慢条斯理的点了支雪茄,才看向解修元,道:“这段时间咱们吃了多少货?”

“已经支出近四百万两白银。”解修元含笑道:“这主要得益于子安等一众丝商的大力相助。”

“解掌柜无须客气。”何淑泰道:“咱们顺德一众丝商如今与元奇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岂能不尽力相助。”

易知足关切的道:“生丝价格一拉抬起来,你们会不会被桑农埋怨?”

“不会。”何淑泰道:“咱们只是介绍主顾上门,不涉及生意洽谈,再说了,就算遭埋怨,明年大量收购鲜茧,必然拉抬价格,也能弥补他们。”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是要想法子弥补他们,顺德是丝业股份公司的主要基地,与当地的桑农关系一定要处理好,不能让他们心生反感。”略微顿了顿,他才道:“元奇鼓励桑农扩大桑树种植和养蚕的规模,就优先扶持这些受损失的桑农。”

何淑泰笑道:“大掌柜宅心仁厚……。”

“不是宅心仁厚。”易知足打断他的话头道:“而是从长远考虑,唯有双赢,才能建立起长期稳固的合作关系,机器缫丝厂建起来,若是当地桑农不卖鲜茧给缫丝厂,吃亏的是咱们。”

何淑泰连忙点头道:“大掌柜说的极是。”

“此番生丝收购,你们出力不小。”易知足说着看向何淑泰,略微一顿,他才含笑道:“给你们一钱的利润,算是犒劳。”

一钱的利润?何淑泰不由的一个激灵,他可是清楚的很,元奇这次来顺德收购生丝,可是调集了上千万两白银,这足以收购数百万斤生丝,一钱的利润,就是数十万两!这不可能,想多了,易知足的意思,应该是一担一钱,想想又不对,一担一钱,才几千两银子,当下他便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一担一钱?”

“我有那么小气?”易知足笑道:“一斤一钱。”

何淑泰一脸登时胀的通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数十万两银子!易知足轻飘飘一句话就送给了他们至少四十万两银子!他都有些不敢相信!

解修元也惊呆了,大掌柜出手也太阔绰了吧,虽然震惊,他却不敢多嘴,瞧着易知足是随口一说,但他却清楚,易知足没那么大方,别说数十万两银子,就是数千两银子,也不会随意送出,这背后应该另有用意。

回过神来,何淑泰连忙起身,也不推辞,恭谨的长揖道:“谢大掌柜。”

“别急着谢。”易知足含笑道:“先说清楚,是这之前收购的,后面收购的,咱们也赚不了多少。”

那也有二十万两!何淑泰连忙道:“在下等岂敢贪得无厌,谢大掌柜!”

“别闹这些虚礼,坐。”易知足摆了摆手,抽了口雪茄,他才缓声道:“咱们才收购了不到四百万银子,生丝价格就已涨到了一两八钱,很显然,除了咱们,还有人在收购。”

“大掌柜明鉴。”何淑泰道:“元奇在各镇下面的各堡大量收购瞒不了本地丝商,不过,从市面上生丝价格上涨的幅度和快慢来看,他们收购的数量并不大,眼下距离生丝上市高峰期还有几日,他们这是在等生丝价格下跌,元奇若是停止收购几日,价格必然下跌。”

“不能让价格下跌。”易知足道:“一旦价格下跌,众多丝商就会出手抢购,继续收,尽量维持丝价不下跌,但也别让丝价上涨。”

解修元有些不解的道:“价格下跌,咱们也跟着收购,利润岂非更大?”

“那是小利。”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一旦价格下跌,一众丝商抢购,价格会很快反弹,这种情况下,众丝商不会再指望生丝价格下跌,会继续抢购,生丝价格会快上涨,咱们手头剩余的数百万两银子,基本就无利可图了。

丝价不跌不涨,一众丝商就会抱有幻想,认为丝价在高峰期到来之时会下跌,就不会忙于收购,咱们就是要乘着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大量吃进,然后稳步拉升,让他们在犹豫中眼睁睁看着丝价一路上扬,让他们错失购买良机,让他们追悔莫及。”

听的这里,何淑泰迟疑着道:“大掌柜这是想要…霸盘?”

“对!霸盘!”易知足沉声道:“霸盘才能创造更多的利润。”mkeai1

第一六二章 卖身葬母

“这不妥。”何淑泰想都没想便反对道:“眼下生丝价格已高,上涨的幅度有限,即便霸盘,利润亦有限,顺德的丝价能影响广东一省,却不足以影响全国,所以价格一旦过两江和福建来的运费,便无人购买。

况且,要霸盘顺德生丝,千万两白银远远不够,顺德丝价一高,周边各县的生丝都会蜂拥而来,一旦崩盘,后果不堪设想,还望大掌柜三思。”

“银子不是问题。”易知足道:“况且,咱们也不需要绝对的霸盘,咱们不贪,价格无须拉抬太高,二两三钱,咱们就出货。”

二两三钱?何淑泰皱了皱眉头,略微沉吟,他才道:“二两三钱,这个价位倒是不至于逼迫众丝商从外省进货,但这个价位,众丝商的利润已被大幅削减,怕是他们购买的欲望不强。”

“他们的欲望强烈的很。”易知足含笑道:“今年你们巨额资金陷在茶市,众多丝商都从钱庄大举借贷,希图乘着低价很赚一把。

这些日子,我每日都在统计,截止昨日,经山西票号汇到顺德的,元奇广州各行开出指定到顺德提现的银票,顺德本地钱庄放贷的,三方加起来,足有一千三百余万两白银。

这么多银子汇聚顺德,不买生丝买什么?难不成又将银子汇回去?钱庄借贷要利息,银子汇兑要汇水,只要不亏,哪怕利润再薄,他们也得硬着头皮买!”

生意还可以这么做?何淑泰半晌没吭声,他是真没想到,元奇垄断广州和顺德的钱庄之后,居然会对白银的流动情况掌握的如此清楚,难怪他如此有恃无恐!回过神来,他才含笑道:“既是如此,这霸盘倒也做的。”

见他不反对,解修元起身道:“那咱们现在就分头去安排。”

易知足起身将两人送到门口,正欲转身,一眼却瞥见伍长青跨进院子,不由的一愣,伍长青怎么来顺德了?出了什么事?

见易知足站在门口,伍长青快步赶了过来,上的台阶,他就爽朗的笑道:“真没想到,顺德如此热闹,难怪知足兄乐不思蜀。”

“如今正是生丝收购高峰期,自然热闹。”易知足说着伸手将他让进了房间,道:“什么事情,还的劳烦长青亲自跑来顺德?”

“也没什么大事。”伍长青含笑道:“京师有反应了,粤海关着十三行引进火车铁路,说是朝廷要详细考察,阿爷说,这次惹的麻烦可不小,另外还有个好消息,总督府来人说,皇上赏了知足兄四品顶戴。”说着,他拱手嬉笑着道:“恭喜知足兄平步青云,晋升四品大员,如今可以乘坐四人抬大轿了。”

四品顶戴,易知足感觉有些滑稽,这大清的官儿也太容易了,前些日子他刚刚做了青莲教的顶航,转眼又成了清廷的四品大员,虽说是虚衔,但也是享受四品的待遇,这一不小心,就变成脚踏两条船了。

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才道:“长青就别打趣了,不过一虚衔,今日赏,明日摘,有什么好恭喜的,十三行行商被摘掉顶戴的还少了?”

“知足兄的顶戴可大不一样。”伍长青认真的道:“行商的顶戴那是捐的,知足兄的顶戴却是一个大子儿没花,皇上御口亲赏的,这差别可就大了。”

“得,回去与洋商洽谈购买火车铁路事宜,长青与我同去。”易知足笑道:“此事办妥了,皇上定也会赏长青一个四品顶戴。”

“别打我主意。”伍长青警惕的道:“阿爷可说了,你既承君恩,当鼎力回报,这购买火车铁路的银子,十三行就不跟你争了。”

“不跟我争了?”易知足一愣,道:“捐个道台多少银子?”

“这可不好说。”伍长青笑道:“虽说朝廷是明码标价,但这里面的讲究可多了,捐个道台,七七八八下来,少说得一万五六吧?”

“那我岂非是亏大了?”易知足一脸冤屈的道:“一万六千两银子,这哪里够买火车铁路的?”

“你也不缺银子。”伍长青说着挤眉溜眼的道:“这次来顺德赚的不少吧?”

“是不少。”易知足道:“但大头都是给伍家潘家卢家赚的。”

伍长青幸灾乐祸的笑道:“我早就说那五百万不是那么好借的……。”

提起这茬,易知足就觉的肉痛,摆了摆手,道:“走,找个地方给长青接风洗尘。”

伍长青却道:“此番阿爷着我前来顺德,是专为催知足兄回广州的,总督邓大人也在催,知足兄何时能回?”

“催也没用。”易知足道:“得等到生丝上市的高峰期之后,估摸着还须得半月左右。”

“还须如此长时间?”

“丝市可不比茶市,银子可不是那么好赚的,茶叶出口数量大,生丝出口却不景气。”

两人边说边出了院子,从后门出了分行,后面是一条青石板铺砌的小巷,虽然不宽,但却甚是荫凉,易知足在前面摇着折扇漫步而行,伍长青却是回看了一眼,见的后面除了两个小厮,还跟了六个劲装汉子,这才转过头,道:“这几个武师如何?”

后面六个武师有四个是伍家重金聘请,前来给易知足当保镖的,易知足也没推辞,坦然受了,他也确实害怕再遭遇绑架,不过,在顺德这段时间还算太平,这几个武师倒是没有显身手的机会。

见的伍长青问及,他摇着扇子道:“没见识过他们的身手,但几人倒是尽职尽责,这段时间我在顺德几个镇转悠,没出一点纰漏。”

“这几个可都是名门高足,身价不低。”伍长青低声道:“一人一年三百两,这银子你得自己出。”

年薪三百两?还包吃包住,这价格可着实不低,易知足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伍长青低笑道:“易大掌柜如今还在乎这点小钱?”

两人一路说笑着走到巷口,小巷口,一个瞧着可怜兮兮的女子跪在地上,头上插着一根草标,手中握着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条白布幌子——卖身葬母,身前横躺着一具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尸体。mkeai1

第一六三章 逢场作戏

见这情形,易知足、伍长青不由的停下脚步,两人脸上的笑容也都消失不见,那女子一身衣裳破旧不堪,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倒是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颇为灵动,见两人驻足观望,她冲着两人磕了个头,低声哀求道:“两位公子行行好,小女子什么都能做。”

听声音,看身形,女子年纪应该不大,约莫十六七岁间,脸上虽脏,但五官却也端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看着就有些心酸,伍长青正欲上前,易知足却一把拉住了他,与此同时,两个武师快步越过他们,堵住了巷口,留下两个断后,另两个快步跨上前拦在了两人前面,仔细的打量了那女子几眼,一人转身对易知足二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上前。

见这情形,伍长青大为惊诧,道:“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知足兄这也太小心了吧?”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顺德富裕,民风淳朴,这等善事,哪轮得到咱们来做,有蹊跷。”说着,他仔细的打量那女子,虽说她一脸脏兮兮的,但他瞧着总觉的有些面熟,而且声音也有些熟悉,一时间却偏偏想不起来。

见武师上前,那女子有些警惕的道:“你们想做什么?”

听的这一句,易知足一下反应过来,是青莲教的那个小丫鬟——金英,他不由的暗自好笑,当初离开时,双方就约定好了,三个月内,这丫头自个想法子混进严府,不想她居然采取这种法子,卖身葬母,不消说,那具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尸体”,多半就是白衣女子——白芷了。

伍长青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小声道:“孤身一个弱女子,难道会是骗子?”

易知足突然冒出一个促狭的念头,当即点了点头,道:“确实不太象,瞧这女子模样倒也周正,长青不如买下,也算是做善事。”

伍长青有些不满的瞥了他一眼,道:“长青在顺德,身边不是正好缺一个使唤丫鬟,怎的自个不买?反倒撺掇我买?”

易知足一本正经的道:“行善在于本心,长青既然心生恻隐,这善事自然是你来做,这事我就不跟你争了。”

“我来趟顺德,带个丫鬟回去,算怎么回事?”伍长青眼珠子转了转,道:“那就打两个钱,走人。”

“送佛送到西,好事做到底。”易知足笑道:“她一介孤身弱女子,如何在这世间立足?”

这话倒也不无道理,伍长青一时间有些犹豫,看了看那楚楚可怜的女子,又看了看易知足,嘀咕道:“该不是让我买个丫鬟……。”

插着草标,打着卖身葬母幌子的女子确实就是青莲教的那个小丫鬟——金英,她和白衣女子白芷,都是依真人的亲传弟子,她原本是打算通过这个方式,名正言顺的成为易知足的丫鬟,以便在易知足与白芷之间联系。

听着易知足一个劲的怂恿伍长青买下自己,她不由的暗自着恼,当即腾的一下站起身,指着易知足,脆声道:“好你个负心汉!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遍寻西关不见你,原来是躲到顺德来了……。”

见她突然来这么一出,易知足不由的一愣,连忙道:“姑娘,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与姑娘素昧平生,何来……?”

“你看看我是谁?”金英说着用衣裳将一张小脸擦干净,然后叉着腰,瞪着一双大眼睛,道:“你可还认的本姑娘?”

这简直就是一个小辣椒,易知足暗暗后悔,生怕她口无遮拦,连忙佯装才认出她来的样子,道:“…是瓜果店的……英姑娘?”

“你个没良心的…。”

易知足一阵头大,连忙打断她话头,道:“令慈不是早就过世了?”

金英一愣,随即理直气壮的道:“这是我表姐,得了急病,急需银子请郎中诊治。”

见易知足确实认识这女子,而且两人话语中又涉及私情,几个武师都憋着一肚子笑,远远的闪开,伍长青更是笑的直打跌,边笑边出了巷口,李旺也跟着出了巷子,在巷口守着。

见众人都避开了,金英瞪了易知足一眼,板着一张俏脸,沉声道:“你一个劲的撺掇别人买下我,是何意思?”

“头长见识短。”易知足没好气的道:“让他买了你,再转送给我,就没人再怀疑你的身份,知道他是谁?十三行伍家的少爷。”

伍长青、易知足两人的对话,金英听的是一清二楚,听他如此说,立时就觉的有些理亏,扮了个鬼脸,她才一脸委屈的道:“你也不知道使个眼色,谁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这么多人看着,让我给你使眼色?”易知足歪着头看着她道:“你是生怕别人看不出咱们在演戏?”

“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易知足耸了耸肩膀,一脸无奈的道:“我这个负心汉,如今只能对你负责到底了。”说着,他对巷口喊道:“李旺。”

李旺连忙跑过来,道:“少爷有何吩咐?”

“带她们去看郎中。”易知足吩咐完,手一背,径直出了巷子,心里暗忖,这段时间在顺德得好好调教一下这野丫头,否则回到西关,这野丫头还不将严府闹的鸡犬不宁,当然,最好的法子就是将她们打走,收容一个青莲教十方大总的亲传弟子在身边,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不过,这野丫头怕是不好打。

出的巷口,伍长青一脸贼笑的踱了过来,打趣道:“知足兄有多少旧相识?怎的会对面不相识?”

易知足含笑道:“惭愧,惭愧,女大十八变,乍一见,还真没认出来。”

伍长青却是不依不饶的追问道:“她连知足兄的身份也不知道?”

易知足白了他一眼,道:“长青在外逢场作戏,还留真名?”说着,他摇着折扇,一步一摇的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唯有如此,才能达到最高境界。”

伍长青听的好奇不已,连忙追问道:“何谓最高境界?”

易知足缓步吟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知足兄真乃妙人!”伍长青忍不住笑道:“真个贴切!”

ps:给诸位拜年了!恭祝诸位宜入新年,四季如意,清泰平安,财源广进,事业有成,阖家欢乐!mkeai1

第一六四章 难安置

小巷口,金英一手叉腰,一手伸在李旺面前,歪着脑袋,一脸刁蛮的道:“看郎中就不用你陪着去了,银子给我就成。”

见她伸手要银子,李旺瞥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裹的严严实实的‘病人’一眼,又看了一眼一脸画的跟花猫似的金英一眼,心里拿捏不定对方的身份,唯有苦笑着道:“这位姑娘,在下只是一小厮……。”

“少啰嗦,有多少全都拿来。”金英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很是不耐烦的将小手在他眼前抖了抖。

见她语气不耐,李旺不敢轻易得罪她,老老实实将钱袋摸了出来,只觉的眼一花,钱袋已经易手,金英掂了掂,一脸不满的道:“才五个大洋,如何够看郎中?快回去再取十个八个送来。”

五个大洋还不够看郎中?李旺不由一呆,他倒也不笨,马上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压根就不想他跟着,当即陪着笑脸道:“姑娘稍候片刻,小的去去就回。”说着便一溜小跑着回去。

待看不见李旺的背影,金英才噗嗤一声轻笑道:“好了,不用装了,回去。”说着,转身就溜出了小巷,一路时快时慢的穿街过巷,又经过一个闹市才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径直推门进了一处小院。

听的门响,一身白色纱裙,宛如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清丽脱俗的白芷从窗口向外瞟了一眼,金英一脸得意的冲她扬了扬手,随即脚步轻快的进了房间,喜滋滋的道:“成了。”

白芷面无表情的缓缓坐下,语气淡淡的道:“没被旁人看出破绽?”

“天衣无缝。”金英得意洋洋的道,说着自顾斟了杯凉茶喝了,绘声绘色的将当时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白芷听的很认真,待她住口,才道:“那位伍家公子,可是伍长青?”

“不清楚。”金英摇了摇头,道:“不过,瞧他两人似乎十分熟络,而且年纪相仿,应是伍长青无疑。”

凝眉思忖了片刻,白芷轻叹了一声,道:“暂时倒也能瞒得过去,不过,一旦有人细查,却是容易露出破绽,我得尽快赶去西关妥善安排一下,以免有人追查你的身份。”微微一顿,她接着道:“易师弟与咱们不同,是被逼入的教,你在他身边须的时时间处处谨慎……。”

“白师姐也忒小心了。”金英满不在乎的道:“别说是西关,就是广州城,我也能进退自如。”

“我不是担心你,而是担心易师弟。”白芷看了她一眼,缓声道:“但凡帮会教派,最忌吃里扒外,兴中会甚是隐秘,易师弟在兴中会又身处高位,身旁就未必没有人监视,你若露出破绽,他必然危险。”

“白师姐说的是。”金英说着也装模作样的轻叹了一声。

白芷白了她一眼,佯嗔道:“不许学师姐。”

“我可不是学师姐……。”金英咯咯笑道:“我这是担心咱们完不成任务呢,想到易师弟那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我就愁……。”说着,她眼珠转了几转,道:“其实要易师弟心甘情愿也不是没法子。”

“什么法子?”白芷不假思索的问道。

“美人计。”金英笑道:“师姐比画中的美人儿还要美上几分,但凡是见了师姐真容的男人,有几个是不动心的?易师弟好色之名响彻西关,师姐只消给易师弟几分颜色,还怕他不死心塌地?”话一说完,她就咯咯笑着,逃也似的窜出了房间。

白芷却没心思跟她嬉闹,金英这话瞧着是句玩笑,但却是正经话当玩笑话说,依真人特意安排她两人负责与易知足接洽联络,怕是也存着这份心思,想到这里,她不由的暗叹了一声。

见白芷没有追出来,金英又折了回来,站在门口笑道:“白师姐莫不是真的动心了?”

“师姐早已誓,此生不近男人。”白芷正色道,说着她招了招手,道:“过来,坐下。”见她一脸认真,金英连忙敛了笑容,乖巧的走到她对面坐下,俟她坐下,白芷才道:“易师弟身边的几个保镖也不知道是什么底细,我担心他们是兴中会的人,你虽机灵,却缺乏历练,性子也佻脱了些,不够沉稳。”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今日之事,你虽应变机巧,没露出明显破绽,但你妄说与易师弟有私情,怕是会给他招来些麻烦,你晚上去探探他的口风,看他打算如何安置你。”

黄昏时分,易知足才回到分行后院,洗浴之后,换了身短裤纱褂坐在院子里乘凉,天才刚黑,小厮李旺就上前禀报道:“英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易知足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守在门口,别让人进来。”说着,他摇着蒲扇起身进了房间。

金英快步进了房间,见他一身短裤纱褂,皱了皱眉头,转过身去,易知足笑道:“不是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嘛,小小年纪就知道害羞了?”

“谁小小年纪了?”金英低声道:“叫师姐。”

易知足笑吟吟的起身绕着她转了一圈,调侃道:“金师姐,英师姐,小师姐……你喜欢哪一个?”

“都喜欢。”金英抿着嘴笑道:“要不以后都三个一起叫?”

“哼。”易知足轻哼了一声,道:“我在教内的教职是顶航,不知道小师姐是什么?青莲教内,难道没有上下尊卑之分?”

金英在教内的职位是保恩,比着易知足低一级,听的这话,嘴巴一噘,径直道:“你打算如何安置我?”

安置?易知足压根就不想留她在身边,摇着蒲扇踱了几步,他才皱着眉头道:“如何安置你还真是一个麻烦,你说你卖身就卖身吧,偏偏要自作聪明,当着众人说是我的相好……。”

金英毫不示弱的道:“谁让你怂恿别人来买我来着……。”

“得,咱不争论这事。”易知足连忙摆手打住她的话头,道:“眼下是说如何安置你,做丫鬟吧,且不说我家里还有两个贴身丫鬟,带你回家,她们难免要争风吃醋……再则,你这摸样,也不象是会侍候人的。”mkeai1

第一六五章 乐极生悲

一听易知足说她不会侍候人,金英当即不满的道:“谁说我不会侍候人?在九江不就是我侍候你的?”

“你那也叫侍候?”易知足哂笑道:“贴身丫鬟可不只是端茶倒水那么简单,那是要负责主人饮食起居的,夏天要打扇,冬天要暖床,平日里要会捶腿揉肩,要侍候更衣,侍候入浴……”

听的要暖床,要侍候入浴,金英一张小脸胀的通红,轻声道:“那不做贴身丫鬟,做普通丫鬟。”

“普通丫鬟……。”易知足拉长声音道:“易家可不是一般的乡绅之家,府中普通丫鬟,大大小小数十个,做的是粗杂活且不说,等闲可见不上本少爷一面。”

金英咬着牙,道:“那就做妾。”

“做妾?”易知足微微摇着头道:“本少爷还没成亲,院子里本就有两个贴身丫鬟,如何纳妾?”顿了顿,他才道:“不如我在外面买处院子安置你,成亲之后再纳你入府,如何?”

“哼!”金英重重的哼了一声,道:“白师姐就在城中,你明日去跟她说罢。”

易知足可不想跟白芷打交道,那女人虽是美貌,但却冷的出奇,而且翻脸比翻书还快,他可是领教过了的,略微沉吟,他才道:“我说的可都是实情,要不,你自己斟酌,如何?”

听的让她自个斟酌,金英一时间也是大感为难,依真人将她安插在易知足身边,不仅只是为了便于两方联络,更重要的是为了便于掌控易知足,做贴身丫鬟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但她却没想到,贴身丫鬟与普通丫鬟的差距会如此大。

思忖了片刻,她才开口道:“我还是做贴身丫鬟,你不是还有两个贴身丫鬟吗,暖床之类的事情叫她们俩去做不就成了。”

小丫头的反应倒不慢,易知足笑了笑,促狭的道:“今日乏了,来,给少爷捶捶腿。”

“你——。”

“什么你啊,我啊的。”易知足训斥道:“叫少爷,自称奴婢,不能对少爷横眉冷对,回话要蹲身,捶腿揉肩,铺床叠被,梳洗更衣等等都是贴身丫鬟份内之事,你要觉的委屈,就乘

早换人。”

“是,少爷。”金英蹲身道,随即起身上前,见她嘴角含笑,易知足连忙站起身,道:“免了,咱们说说正事。”

金英原本是想好好整治他一番,让他吃点苦头的,见他突然起身,不由的一愣,道:“什么正事?”

“自然是银子的事。”易知足摇着蒲扇,缓步踱着道:“我既忝居顶航之教职,自当略尽绵薄之力,且不论青莲教的目的是什么,入教的百姓的目的却是十分简单,就是过上好日子,不求能有多好,但求能吃饱穿暖,青莲教若是能让教众富裕起来,两广百姓必然会踊跃入教,是也不是?”

“是。”金英连忙点头道:“少爷有法子让教众富裕起来?”

笑了笑,易知足才道:“不论是广东还是广西,都盛产甘蔗,制糖业十分兴盛,若能有法子改良制糖工艺,提高效率,增加糖产量,是否能让教众富裕?”

金英虽然年纪不大,才十六七岁,但这些年跟着依真人在两广四处传教布道,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她很清楚种甘蔗制糖是两广百姓最主要的副业,若真能改良制糖工艺,提高效率,增加产量,那对青莲教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她一双大眼睛立时亮了起来,用力的点了下头,道:“少爷真有法子改良制糖工艺?”

对于制糖工艺,易知足可说是一窍不通,不过,他却知道,西洋制糖工艺比大清的制糖工艺高出不少,而且用蒸汽机榨汁,效率绝对会高出不少,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他才含笑道:“回西关,我就跟洋人订购几台机器,明年就可以开办制糖厂,一旦卓有成效,就可让真人大力推广。”

“开办制糖厂?那要多少银子?”金英一脸担忧的问道,她可是再清楚不过,依真人手头可没什么银子。

易知足豪爽的道:“不用担心,这银子我出了。”

“少爷真好。”金英随口奉承了一句,心里暗道,难怪真人要千方百计的引他入教,果真是财大气粗,略微沉吟,她忍不住问道:“开办制糖厂大概要多少银子?西洋的机器好用吗?”

“估摸着也就一两万两银子罢。”易知足满不在乎的道:“至于西洋的机器是否好用,明年你亲眼见识要下就知道了。”

用听开办一个制糖厂要那么多银子,金英不由的暗自咋舌,想了想,她不无担心的道:“就算是制糖厂卓有成效,那么贵,怕是也无法推广。”

易知足听的一笑,“你忘了,少爷是开银行的,开糖厂没银子,可以找元奇借贷。”微微一顿,他接着道:“我知道大多数教众都没钱,不过,开办糖厂可以合伙入股,你们可以组织教众,一镇或是数镇的教众合股开办一个糖厂还是不费力的。”

略微想了想,金英才道:“这法子不错,如此一来,所有的教众都能受益,而且有了共同的利益,他们也更齐心,一旦糖厂赚钱,就会吸引更多的人入教。”

“聪明,一点就透。”易知足毫不吝啬的夸赞了一句,才道:“老百姓是最实在的,只要让他们实实在在的得到好处,他们必然会衷心拥护青莲教。”说着,他掏出怀表看了看,见已经八点过了,便问道:“你今晚是睡在我这里,还是回去?”

金英白了他一眼,道:“自然是回去。”

次日一早,易知足起床之后,才堪堪洗漱毕,小厮李旺就快步进来道:“少爷,林大安来了。”说着一闪身,跟在他身后的林大安连忙躬身道:“禀少爷,老爷昨日在酒宴上多饮了几杯,回府后便昏迷不醒,太太遣小的前来请少爷马上赶回去。”

酒后昏迷?易知足不由的一呆,不用猜,老爷子肯定是因为他获得四品顶戴的事情高兴过头,乐极生悲了。mkeai1

第一六六章 临行嘱托

酒后昏迷不醒,情况显然很严重,否则也不至于遣人连夜赶来顺德催促他回去,家中不是没人,长兄易知书一直在家,想到这里,易知足不由的暗叹了一声,老头子这次多半是凶多吉少。

见易知足楞楞着不吭声,林大安连忙将知道的情况详细的说了一遍,易知足获得四品顶戴的封赏,他没当回事,但十三行上下却是一片欢腾,朝廷虽有捐纳制度,只要有银子,就能捐官,但最高也只能捐到四品。

十三行虽说是半官半商,但一众行商的官秩普遍不高,多是五品六品,总商才是四品,唯一的例外就是伍秉鉴,他是蓝顶子三品,人人心里都清楚,那是因为伍家捐输的银子实在是太多,才得此殊荣。

易知足年纪轻轻,对朝廷没有捐输一个大子儿,就获得四品顶戴的封赏,而且还是当今天子亲口封赏,这意味着什么?一众行商心里都明镜似的,听闻这消息后,当即就摆下酒宴祝贺。

易允昌既是欣喜又是兴奋,在酒宴上难免多喝了几杯,回府不久,就昏迷不醒,原先只当是醉酒,后现情形不对,才急请郎中,具体病情究竟如何,林大安也不太清楚。

听的林大安说完,易知足稍稍沉吟,便吩咐道:“去将解修元、何淑泰、王朝揖三人叫来,另外,知会伍长青一声,着他准备一下,今日上午咱们就回西关。”

“是,少爷。”李旺、林大安两人连忙躬身应道。

两人一出门,早就端着茶水早点在外候着的小厮连忙快步进来,易知足没心思吃早点,喝了杯茶便琢磨着顺德的善后事宜。

元奇在顺德生丝市场投了上千万,而且还可能继续追加投入,生丝霸盘如今可以说是才刚刚起步,这节骨眼上离开顺德,他着实有些不放心,但他心里很清楚,不赶回西关是不可能的。

这是以孝治天下的年代,官员遇上父母过世,都要辞官丁忧,何况是生意?再大的生意都得放下,忠孝,这是立身的根本,若是背负上一个不孝的名声,那就不用混了。

解修元就住在分行后院,自然是来的最快,他并不清楚出了什么事情,进门见礼之后见易知足神情肃然,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才察觉到有些异常,当即试探道:“大掌柜有何吩咐?”

“家父病危,我的马上赶回西关。”易知足沉声道。

这节骨眼上易知足要回西关?解修元不由的一呆,虽说顺德距离西关不远,但眼下是生丝上市高峰期,水道上往来船只极多,一个来回至少需要一天一夜,生丝市场风云变幻谁能说的清楚,万一有事,可就鞭长莫及,元奇在顺德可是投了上千万两银子。

见他不吭声,易知足知道他心里压力大,当即故作轻松的道:“怎的,胆怯了?”

“确实有些怯。”解修元坦然说道:“生丝霸盘,这等若是才开始,涉及上千万两白银不说,而且此事成败还关乎对顺德钱行的整合,对开办机器缫丝厂的影响亦是巨大,可以说直接关系到元奇的扩张计划是否能够顺利进行,这担子太重,岂能不怯?”

听他如此说,易知足却是暗松了口气,解修元素来胆大,敢想敢做,尤其喜欢冒险,他最担心的就是解修元为了追求最大利润,不肯轻易罢手,如今对方能从全局考虑,心生怯意,反而是件好事。

不过,他也不希望对方畏手畏脚,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咱们做生丝霸盘的底气就是顺德汇集了一千多万两白银,只要不贪,就绝无崩盘的可能,你需要担心的其实不是崩盘,而是生丝价格涨的太快,涨的太高,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局面就会失去掌控,市场会混乱,生丝价格会大起大落。

这种情形虽然利于咱们从中赚钱,却也利于那些外地丝商从中赚钱,咱们和外地丝商将银子赚走了,留下的烂摊子,最后还得咱们来收拾。再则,咱们也不能再让本地丝商大伤元气,这不利于明后年在顺德普及机器缫丝厂。

因为咱们需要一些顺德丝商与元奇合作开办机器缫丝厂,有了这些榜样,才能迅的在其他各县推广普及机器缫丝厂。”

解修元根本就没想到生丝霸盘的背后,易知足还有如此多的考虑,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易知足担心的竟然不是崩盘,而是生丝价格涨的太高太快!不过仔细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外地丝商要打压生丝价格难,但要拉抬生丝价格却是轻而易举,先拉抬再打压,对方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思忖片刻,他才含笑道:“还是大掌柜看的透彻,对方想搅浑水,不让他们如愿就是,咱们手头低价收购了近四百万的生丝,而且手头资金也充裕,他们拉抬,咱们就抛售,他们抛售,咱们就大量吃进。”

“不错。”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过,你的注意,别将咱们套在生丝市场上,后期收购抛售,二两三钱是个坎。”顿了顿,他接着道:“这其实也就是防患未然,市场流动的白银数额虽然巨大,但终究是一盘散沙,难有作为。”

话未说完,伍长青、何淑泰、王朝揖三人联袂而来,见礼之后,易知足便径直道:“家父病危,我得马上赶回西关,何时能回,尚是未知,顺德生丝事宜,由解修元全权主持,还望诸位鼎力协助。”

“易大掌柜放心。”何淑泰迟疑了下,连忙躬身道:“我等必然竭心尽力协助解掌柜。”

“那就拜托诸位了。”易知足说着拱手团团一揖。

解修元三人连忙回礼,道:“大掌柜尽自放心,在下等断不会有负大掌柜重托,顺德事宜,无论大小巨细,一天一报。”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又叮嘱道:“密切注意顺德大宗白银的流向。”

“在下明白。”解修元连忙应道。mkeai1

第一六七章 兄弟之谊

西关,丛桂坊,易府。

老爷易允昌昏迷不醒已经一日夜,易府上下一片愁云惨淡,大少爷易知书在正院里焦躁不安的来回踱着,一方面是担忧父亲的病情,一方面则是纠结,易允昌这情形,即便能够清醒过来,怕是也不可能再执掌孚泰行,孚泰行行商该由谁来充任?

十三行的商行除非倒闭,否则不允许自由解散退出,行商病故或是精力不济,有子子顶,无子兄弟顶,总得有亲属顶上,多年来,他一直协助父亲打理孚泰行,是孚泰行行商的不二人选,若是在数月前,他会毫不犹豫的接手孚泰行,但如今老三易知足却展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商贸之才,让他有了退出的机会。

易家人丁单薄,这一代就他们两兄弟,按照行商的惯例,两兄弟必然是一人充当行商,一人另行展,如此,一旦商行倒闭,才不至于被全部牵连,总能留下一房,之所以会形成这样的惯例,实在是十三行倒闭的概率太高了。

是接手孚泰行?还是借这个机会脱离行商行列?他为此是纠结无比,老三如今是元奇大掌柜,又才被皇上封赏四品顶戴,虽然不是行商,却胜过行商,而且元奇与十三行本就密不可分,他若接手孚泰行,就等若是两兄弟都入了行商,一旦出事,易家就会被一锅端了。

借这个机会脱离行商行列,他又有些不甘心,虽说这几个月来孚泰行利用茶叶崩盘赚了不少银子,但如今仍然还有十余万的欠债,若是他脱离孚泰行,就算老三不让他分担债务,他也是不名一文,分门立户之后,又厚着脸皮去找老三借银子?他还真拉不下这脸!

“少爷,少爷。”一个小厮一溜小跑着过来,欣喜的道:“老爷醒了!”

“醒了?”易知书精神一振,连忙快步赶往正房。

正房外,林氏及几个小妾正守在门外,一脸关切的向内张望着,见的易知书快步而来,林氏连忙摆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移开几步,到的台阶下才轻声道:“唐郎中正在为你父亲把脉。”话未说完,抬头却见易知足快步而来,不由的一喜,道:“你三弟赶回来了。”

易知足快步赶到林氏跟前,跪下道:“孩儿不孝。”

“快起来。”林氏虚扶了他一把,道:“回来就好,你父亲方才刚刚醒了过来。”

醒了?醒了就没有性命之忧!易知足心里大为欣喜,顺势起身,冲着易知书拱了拱手,算是见礼,这才问道:“父亲可能开口说话?”

“没说话,只是睁开了眼。”三人说着话,唐连生已经缓步出了房间,一众人连忙围了上去,不待众人开口问询,他就含笑道:“脉象平稳,已无大碍,只是需要细心调理。”

听的这话,众人都长松了口气,唐连生接着道:“易昆官这是轻微中风,这酒是决然不能再喝了,也不宜劳心劳力,不宜骤喜骤怒,须的静养,这些日子语言会有些不利,无须太过担心,过段时间就能恢复。”

说着,他看了易知足一眼,道:“三少爷这两日最好不要探视。”

易知足点了点头,唐郎中这是担忧易允昌见了他之后情绪波动,林氏开口道:“既无大碍,咱们也就安心了,乐儿一路奔波,想来也乏了,去窗外给你父亲请个安,赶紧去洗浴更衣。”

如今天气正热,易知足从顺德一路赶来,一身汗味,他也不矫情,起身去窗外磕头请安之后便径直回了东跨院,春梅夏荷两丫鬟虽是欢天喜地,却也不敢失了礼数,都尽力压抑着,前前后后张罗侍候易知足洗浴更衣。

沐浴更衣出来,易知足顿觉神清气爽,胡乱吃了些点心,他正准备去正院陪陪母亲林氏,小厮却前来禀报,大少爷来了,他不敢怠慢,连忙起身迎了出去,在跨院迎上易知书,两人一路谈论着易允昌的病情,进屋落坐之后,易知书话头一转,道:“父亲轻微中风,不宜再料理孚泰行,三弟有何打算?”

孚泰行?易知足还真没考虑过这问题,一直以来,他压根就没考虑过接手孚泰行,略微沉吟,他就将球踢了回去,“兄长是何打算?”

易知书也不兜圈子,试探着道:“十三行的情况,三弟如今已经很是清楚,三弟虽说不是行商,却与行商无异,为兄以为,从长远考虑,咱们两兄弟只能一人充任行商,不知三弟是何想法?”

这话明摆着是不想接手孚泰行?易知足对此倒也不觉意外,这数十年来十三行行商频频破产,对于充任行商,所有行商子弟皆是唯恐避之不及,其实对于十三行,他也并不看好,虽说现在有了元奇银行,十三行的日子要好过的多,但他很清楚,鸦片战争一爆,十三行又得大出血,不仅是十三行,元奇银行也得大出血!

有道是虱子多了不痒,他本就是元奇大掌柜,不是行商却胜过行商,再兼个行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他自个手头的事情实在太多,根本就无暇兼顾孚泰行。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兄长虑的甚是,元奇银行这边我无法撒手,这孚泰行行商也索性由我充任,不过,兄长也知道,我从来没有打理过孚泰行的商务,而且手头的事情也不少,无暇分身兼顾,孚泰行还须的兄长打理。”

这个要求可谓是合情合理,但易知书脱离了行商之列,却不想再帮着打理孚泰行,略微犹豫,他才沉声道:“三弟接掌孚泰行,为兄就当自立门户。”

自立门户?易知足一楞,随即笑道:“孚泰行如今还欠着多少债务来着?”

“十二万多。”

只剩下十二万债务了?看来他们在茶市赚的不少,易知足笑了笑,道:“我既是挂着孚泰行行商之名,这些债务自当我来偿还,以后孚泰行的例行进贡和临时摊派,也概由我来支出,至于孚泰行正常的商贸盈亏,就全由兄长自负,兄长也无须另立门户,孚泰行就是兄长的门户,如此可好?”mkeai1

第一六八章 骨肉均匀

易知书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个很熟悉却又似乎有几分陌生的三弟,心里百感交集,半晌说不出话来,如此优厚的条件,他还能说什么?可怜他纠结了半天,对方却丝毫不在意,还随手送了他一份天大的人情。

要说对于易知足的变化,他这个做大哥的是最最想不通的,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他这个三弟在短短数月之间,仿佛是完完全全的变了一个人似的,变的连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还有,他哪里来如此多的银子?迟疑了片刻,他才问道:“你那个天宝表厂,伍家该不会真的拿出了四十万真金白银来买两成股份吧?”

“当然得拿真金白银来买。”易知足笑道:“大哥该不会以为是小弟自吹自擂,往自个脸上贴金罢?”

“这么说外面的传闻都是真的?”易知书一脸狐疑的问道:“你真精通钟表?可家里这些年钟表出了毛病,都是请的钟表匠来修理的。”

“外间都有些什么传闻我可不清楚,不过钟表我还真精通,都是偷偷摸摸学的。”易知足说着眨了眨眼睛,道:“怕被你们知道了训斥,哪里敢在家中充能?我不爱读圣贤书,你们却偏偏压着我读。”

“外间还说你精通西学。”

“什么精通,都是他们瞎吹,不过是在黄埔跟着一些西洋船员水手厮混,学的一点皮毛。”

“一点皮毛?”易知书扬了扬眉头,道:“只是一点皮毛,就能让总督大人对你青睐有加,大加赏识,就能写出《铁路兴国十八条》和《国债论》?”

“那两篇文章是请马应龙写的。”易知足讪笑着解释道:“不过要说西学,我知道的还真只是一点皮毛,西学博大精深,尤其是在天文地理、机械制造、金融经济等方面,远非国学所能及,而且他们擅于学以致用。”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我最近准备筹办机器缫丝厂,要向英美商人进购一大批机器设备,这得通过孚泰行,届时还要劳烦大哥。”

“筹办机器缫丝厂?”易知书皱了下眉头,道:“做事贵在专一,你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不怕到头来一事无成?”

易知足呵呵笑道:“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就这秉性,做事没个长性。”话未说完,小厮在门外禀报道:“禀少爷,严公子严世宽前来拜访。”

一听严世宽来了,易知足不由的大喜,这来的可真是时候,他是真是不想跟这个便宜大哥继续聊下去,当即便吩咐道:“请他进来。”

这等若是在端茶送客了,易知书很有些不满,这几个月来,三弟变化很大,但似乎一直是有意无意的在躲着他,平日里很难找到机会坐下来详谈,今日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这才没聊的几句,严世宽又来了。

心里虽然不满,但易知书也很无奈,如今老头子在三弟面前都端不起架子,何况他这个兄长,更何况他们两兄弟差着十多岁,平素里相处也谈不上亲热,怕是在对方心里,自己这个亲兄弟还及不上严世宽这个狐朋狗友有分量。

尽自心里不情愿,他还是识趣的站起身,叮嘱道:“三弟顺德一行,遭遇劫持,母亲很是担忧,这才没宽心几日,父亲又病倒,三弟这几日多抽出点时间陪陪母亲。”

易知足连连点头应承,一路将他送出了院子,恰在院门口遇上严世宽,见他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不由的细看了一眼,才现那小厮是严小妹装扮的,不由的暗笑,连忙拱手行礼送走易知书,转过头来,才轻笑道:“这才刚刚进屋,你们如何就知晓了?”

“这还不简单。”严世宽道:“世伯醉酒昏迷,你焉有不赶回来之理?你若回来,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时辰。”

严小妹却是轻声道:“方才听闻世伯已经醒了,已无大碍了罢?”

易知足点头道:“郎中说是轻微中风,已然无碍。”

三人说着话进了房间,严世宽取出一支雪茄递了过来,自己也叼了一支麻利的点上,吞云吐雾的道:“听闻三哥在顺德遭人绑票,我可真是连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有这么好玩的事情,当初无论如何都要跟着去!”

易知足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犯不着后悔,我跟他们说一声,下次将你也绑一票,让你好好过过瘾,不过,我这次能够脱身,可是花了十万大洋,你叫令尊准备好大洋,随时可以过瘾。”

“十万大洋!”严世宽登时愁眉苦脸的道:“那还是算了,咱是穷人,玩不起。”

“得,那赶紧赚钱,攒够了银子好过瘾。”易知足揶揄道,说着他却是想到了林三娘,当即问道:“天源街,利亨泰茶号的林三娘,你可认识?”

“林三娘?”严世宽眨巴了下一双小眼睛,才道:“三哥是说服毒自尽的那个林三娘?无端端的,提她做什么?”边说他边冲着易知足眨了几下眼睛。

还真有那么回事?易知足一阵无语,瞧死胖子这模样,他们跟林三娘确有往来,难不成林三娘的死还真跟他们有瓜葛?瞥了一眼严小妹,见她一双妙目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当下也好多问,含笑道:“小妹这些日子似乎是清减了些。”

严世宽撇了撇嘴道:“一天到晚茶不思饭不想,哪有不清减的?”

“五哥又在乱嚼舌头。”严小妹不好意思的嗔怪了一句,心虚的道:“人家夏天本就没什么食欲,什么茶不思饭不想的。”

易知足笑了笑,道:“女孩子胖了身形不好看,但瘦了也不好,体弱则多病,你们不日就要去上海,一别经年,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听的这话,严小妹心里甜丝丝的,轻声道:“知道了。”

严世宽却大煞风景的道:“早就提醒你了,三哥喜欢不胖不瘦的,要看起来不胖,但又有肉的,那叫什么来着骨肉均匀。”mkeai1

第一六九章 中国通

易知足回西关的消息自然瞒不住人,他前往顺德遭遇绑架的事情虽然没有公开,但十三行行商及一众子弟却都知道,再加上易允昌病情好转,一众行商带着众子弟纷纷登门探视,元奇银行的孔建安、梁介敏,天宝表行的姜申通、唐士贵、汪长生等人也借着探视的机会前来禀报情况。

虽然没出门,易知足一天到晚也是宾客不断,忙着见人说事,在家里待了六日,直到易允昌的病情完全稳定下来,他才开始出门,此时,顺德生丝已经到了上市高峰期,情况良好,生丝价格略有攀升,幅度很小,没有出现他最担心的暴涨暴跌的迹象,很显然,一众丝商没有抱成团。

出门第一件事情,便是前往总督府领取朝廷封赏——四品顶戴和官凭文书,易知足倒不是急着过官瘾,而是为了表明态度——对朝廷封赏的重视,如今他翅膀还嫩,元奇要快扩张即便不需朝廷大力扶持,至少也需要得到朝廷的默许,朝廷对他这个元奇大掌柜的封赏,就是对元奇的默认,他岂敢不重视?

两广总督邓廷桢在签押房亲自接待了他,将朝廷对元奇银行、兴建铁路、行国债的争论与他详细的解说了一遍,然后才提及要十三行引进火车铁路,以备朝廷详细考察。

兴建铁路,易知足是始作俑者,如今朝廷对此感兴趣,要详细考察,他哪敢推诿,自然是满口应承,并且大包大揽下来。

从总督府出来,易知足接着就赶往河南岛,前往伍家花园拜见伍秉鉴,将近黄昏,他才返回西关,却没急着回府,而是就近去了新豆栏街的眼科医局——美国新教传教士伯驾开办的西医专科,这应该是中国第一家西医医院。

眼科医局易知足不是第一次来,对于毕业于耶鲁大学,获得医学和神学博士的伯驾,他也认识,打过几次交道,不过,因为眼科医局的生意很好,病人很多,伯驾每日都忙忙碌碌,两人交谈的机会很少。

眼科医局在丰泰行七号,说是医局,其实很简陋,就只两间门脸房,后面是个院子,不多的几间房间都被改成了病房,进的大门,见的里面没有等候的病人,易知足心里一喜,熟门熟路的进了院子。

听的脚步声,三十出头高鼻子蓝眼睛,一头金色短的伯驾从病房里探出身来,一见是易知足,他用结结巴巴的汉语招呼道:“易掌柜稍候,我很快。”

易知足操着熟练的英语笑道:“你的汉语我听着难受,还是说英语,你先忙,不用招呼我。”说着,径直进了内堂客厅,自顾倒了一杯凉白开喝了之后,他才吩咐小厮道:“先去望海楼订一桌上好的席面,再去美国商馆跑一趟,就说我请客,请旗昌行、奥利芬行和卫特摩行的行主赴宴。”

李旺这段时间跟在易知足后面可没少跟西洋人打交道,对于美国的几家商行的行主都很熟悉,当即应了一声,便快步离开。

伯驾匆匆进来,见易知足在喝白开水,连忙笑道:“怠慢易先生了,我有茶叶,等我烧水。”

“无须客气。”易知足摆了摆手,笑道:“难得你今日空闲,晚上我请客。”说着,他开门见山的道:“皮特,能不能告诉我,你不远万里前来广州开办眼科医局,为了什么?传播医学还是传教?”

正洗手的伯驾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洗手,擦干手在对面坐下之后,他才神情认真的道:“两者都有,如果要比较,传教是第一位的。”

易知足笑道:“可我更喜欢你传播医学。”

“传播医学有助于传教,我也很喜欢。”伯驾说着略微迟疑了下,才道:“听说易先生在筹建一所规模很大的学校,您是想在学校开设医科?”

易知足确实是想在新义学开设医科,未来几十年,天下大乱,需要大量的西医人才,再则,他要筹建私军,需要大量的军医,他的船队也需要随船的西医,被伯驾一口道破心思,他微微笑了笑,道:“西医和中医各有优劣。”

伯驾分辩道:“西医在生理学、病理学、诊断学、临床医学、公共卫生等方面比中医强的太多。”

“我承认。”易知足笑道:“所以,我才想在新义学开设医科,展西医,但是,我缺乏足够的西医教师。”

伯驾也是益智会的成员,与卫三畏有来往,易知足筹建新学,要聘请西洋教师的事情,他就从卫三畏口中得知的,传教士进新学校担任老师,这是大大有利于传教事业的,他自然不会推诿,当即便道:“我在美国认识不少医学教师,如果易先生愿意高薪聘请,我想,会有不少人愿意前来广州的。”

“我是广州最大的银行家,钱不是问题。”易知足含笑道,说着,他伸出三根指头道:“老规矩,三倍薪酬,另外,你这个眼科医局太过局限,我愿意无偿投资,资助你们开办一家综合性西医医院。”

“噢,那真是太好了!”伯驾欣喜的道:“这是我来广州后听到过的最好的一个消息。”

“什么好消息?皮特。”随着话音,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洋人快步走了进来,见到易知足,他略微楞了一下,拱了拱手,用流利的汉语说道:“你好,我是马儒翰,英文名JohnRobertmorrison。”

“你好。”易知足起身,伸出手,道:“易知足。”

“元奇,易大掌柜?”马儒翰一脸欣喜的握住他的手,道:“久闻易大掌柜之名,一直无缘得见,幸会幸会。”

马儒翰?易知足一时间有些迷糊,对方金蓝眼勾鼻子,不仅取了个典型的中国名字,而且寒暄时的神情语气,拱手见礼的动作,都熟练自然,这是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中国通?

要知道大清这个时候是严禁国人向洋人传授中文的,此时的广州和澳门虽说洋人不少,但大多数都只能够结结巴巴说几句简单的日常用语,能够说一口流利中文的洋人可说是凤毛麟角。

见易知足似乎不认识对方,伯驾连忙介绍道:“John是马礼逊长子,现任英吉利驻华商务监督处中文秘书兼翻译。”mkeai1

第一七零章 佛广铁路

原来是马礼逊的儿子,易知足这才稍稍释怀,马礼逊是英国传教士,在广州澳门一住二十余年,不仅学习汉语,还学国人留长指甲,蓄辫子,饮食服装一概中国化,是个十足的中国通,也是英国任驻华商务监督的秘书兼译员,官衔为副领事,前几年在广州病逝。

这马儒翰看起来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左右,想来应该是在澳门出生的,在他父亲的耳濡目染下,从小就学习中国文化,小小年纪就成为中国通也就不足为怪了,英国驻华商务监督处中文秘书兼翻译,不消说,这是子承父业。

不过,对方这个身份,易知足可不太喜欢,不消几年,鸦片战争就会爆,到时候英国人就会成为大清的敌人,他可不想被国人骂成是汉奸,影响他本人的声誉事小,影响他名下的产业和商品的声誉,那损失可就大了。

一直以来,他都只跟美国商人打交道,而不跟英国商人来往,就是出于这个原因,虽然心里不喜欢,他还是很礼貌的道:“令尊是位很了不起的传教士,为中西方的文化交流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我很钦佩。”

马儒翰微微鞠躬道:“能得易大掌柜如此推崇,家父泉下有知,也必然大感欣慰。”抬起身来,他一脸歉意的道:“很抱歉,打搅二位的谈话了。”说着,他看向伯驾,改用英文道:“皮特,总监督阁下突然腹疼,请你过去看看。”

虽说很少与英国人打交道,但易知足也知道,现任的英国驻华商务总监督是义律,他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用英文对皮特说道:“相比起一顿丰盛的晚宴,出诊显然更重要,看来只能下次再请你了。”

伯驾耸了耸肩膀,一脸无奈的道:“噢,真是抱歉。”

出了眼科医局,易知足一路漫步往望海楼而去,望海楼就在附近,往西不过一箭之地就是,李旺早在二楼订好了一个雅间,他进的雅间,一杯茶没喝完,旗昌行、奥利芬行和卫特摩行的行主约翰格林等三人就匆匆赶了过来。

略微寒暄落座,奥利芬便含笑道:“我们准备下个月月初回国,这几日正准备找机会拜访一下易先生。”

“今日邀请诸位前来,是因为情况略有变化。”易知足也不兜圈子,径直说道:“我准备修建一条广州至佛山的铁路,希望能在184o年年底之前完工。”

听的这话,约翰格林、奥利芬、卫特摩三人都是一楞,修建铁路的事情这么快就落实下来了?一楞之后,三人皆是大为振奋,看来易知足说要在大清推行工业革命,不只是说说而已,这是动真格的了。

奥利芬反应最快,连忙道:“广州没有钢铁厂,也不具备生产铁轨的能力,三年内完工,难道所有铁轨都从美利坚购买?”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不错,铁轨全部进口,但同时也的修建钢铁厂,大清必须要能自造铁轨。”

佛山是广东四大名镇,距离广州不远,但也有三四十公里,修一条三四十公里长的铁路,需要的银元可不是小数额,兴奋之余,约翰格林谨慎的道:“铁轨全部从美利坚运来,造价必然昂贵,估摸着至少得四五百万银元。”

“区区四五百万,元奇还没放在眼里。”易知足说着刷的一声打开折扇,不紧不慢地的摇着道:“广州至佛山不过三十余公里,一路平坦,造价还不至于那么高,这是大清的第一条铁路,稍有点眼力的铁路公司都不会把这条铁路当做一锤子买卖。

这条佛广铁路不是官方出资修建,而是由元奇银行独资修建,既然是投资,自然要追求利润,为公平起见,我会放出风声,佛广铁路,将会向全世界各大铁路公司公开招标。

当然,我很乐意与贵国铁路公司合作,但也只能在同等条件下或是相差不大的情况下优先考虑贵国的铁路公司,否则,我无法向一众股东交代。”

“谢谢易先生的慷慨。”奥利芬微微鞠躬道:“咱们一定如实向国会和各大铁路公司转达易先生的诚意,会尽力宣传游说,我相信,各大铁路公司必然十分乐意前来广州修建大清的第一条铁路。”

约翰格林、卫特摩也接连表态,回国尽全力游说,促使国内铁路公司前来竞标,两人都清楚,谁能承揽佛广铁路的修建,谁就能在接下来的大清铁路修建热潮中占据绝对的优势,美国与大清的商贸也会因此急剧繁荣,绝对能够一举越英国,成为大清对外贸易的最大合作伙伴,他们三家商行自然也会大为受益。

见的三人一脸兴奋,易知足不由的暗自好笑,佛广铁路还真就是一锤子买卖,一旦**战争爆,大清战败,割地赔款,朝廷上下对于修建铁路必然会是一片反对,想要掀起铁路修建热潮,不知要等到哪年。

也正是基于这点认识,他才急于修建佛广铁路,不惜进口铁轨,也要赶在**战争爆之前完工,有一条投入营运的铁路,不仅能够积累经验,还能培养人才,能为以后的铁路建设打下基础,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借此机会,为广州打下良好的工业基础。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今日邀请诸位前来,还有一件事情,广州出产生丝,诸位应该都知道,我准备筹建一批机器缫丝厂,除了需要一批蒸汽机之外,还需一批缫丝机,另外,还有制糖的工艺和机器设备。”

缫丝机?楞了一下,约翰才道:“生丝咱们知道,但缫丝机咱们却没见过,咱们国家也不出产生丝,根本就没有缫丝机。”

易知足白了他一眼,调侃道:“美利坚也不出产鸦片,旗昌行为何知道去土耳其进购鸦片来广州贩卖?”

约翰讪笑道:“鸦片有着丰厚的利润,而且能够长期经营,再则,咱们也不知道哪国有缫丝机。”

“法兰西。”易知足懒的跟他兜圈子,直接道:“法兰西是欧洲生丝的主产国,贵国除了从广州进口生丝之外,就是从法兰西进口生丝,法兰西有着最好的缫丝机,一旦广州采用机器缫丝,生丝产量和质量都会大幅提升,价格也会降低,这对诸位在广州的商行大有好处。”mkeai1

第一七一章 奖励顶戴

这倒是大实话,若是广州的生丝质量提高,价格降低,美国的生丝贸易重心必然转到广州,他们三家商行自然是受益匪浅,奥利芬瞥了两人一眼,开口道:“诚如易先生所说,这是对咱们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况且,易先生如今是咱们最重要的朋友。”

“我希望诸位将眼光看长远一点。”易知足缓声道:“随着贵国不断的扩张壮大,人口的快增长,经济的高展,贵国的丝绸消费将迎来一波高增长,这必然会刺激丝绸业的展,广州的生丝贸易,也必然大幅增长,会成为仅次于茶叶的第二大贸易商品。

当然,我也不会让诸位吃亏,如约翰所说,这是一锤子买卖,我可以付给你们高报酬,不过,明年海贸旺季,我要见到机器。”

见他对生丝的期望如此之高,奥利芬忍不住道:“生丝的前景会如此之大?”

易知足语气笃定的道:“不出十年,生丝贸易就会直追茶叶。”

见他如此肯定,而且又有高报酬,卫特摩大为心动,连忙开口道:“若是明年就要,那近期就得乘快船赶往法兰西。”

易知足看向约翰格林,道:“听闻旗昌行有艘快船专门向福建贩卖鸦片?”

听的这话,奥利芬、卫特摩都齐齐看了过来,在三人的注视下,约翰颇有些不自在,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即便是快船,往法兰西一个来回也得将近半年光景。”

他话未说完,奥利芬便果断的道:“既是如此,咱们就直接乘快船,先去法兰西,采购好缫丝机,然后从法兰西回国。”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一动,这倒是好主意,他们不可能在法兰西久留,如此一来,缫丝机就会让法兰西商船送来广州,借这个机会可以跟法兰西商人搭上线,再则,他的时间也确实紧迫,耽搁不起。

略微沉吟,他就表态道:“旗昌行快船这半年时间的损失,我来补偿,另外,缫丝机我可以按照法兰西两倍的价格来购买,数量多少不限。”

话说到这份上,约翰哪里还会推诿,当即笑道:“那咱们就绕道去法兰西转转。”

从望海楼出来,易知足没有回府,将跟随的两个保镖打了回去,带着小厮乘船前往花地的榕青园。

苏梦蝶早就知晓易知足回到了西关,这几日一直心上心下的等候着,闻报易知足来了,她连忙赶到后院码头迎接,一见面,她一脸悲切的叫了一声“三郎。”便嘤嘤哭了起来。

见这情形,易知足不由的一头雾水,连声追问,苏梦蝶才含悲带泣的道:“听闻三郎在顺德遭人绑架,奴家连惊带吓之下,滑了一跤,孩子没能保住,奴家对不起三郎。”

流产了?易知足楞了一下,心里多少有点伤感,对他来说,这孩子是易家三少留下的唯一骨血,他当初许诺给这女人平妻的名分,也就是看在这孩子份上,不想孩子居然没能保住,见她哭的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他一阵心疼,连忙温言宽慰道:“快别哭了,没的哭坏了身子,咱们年轻,可以再怀,身子再哭坏可就不值当了。”

“孩子没保住。”苏梦蝶抽泣着道:“三郎的三年之诺可还算数?”

这会儿他要敢说不算数,只怕会闹出人命来,易知足连忙哄着道:“算,当然算,我又没病,三年还不能让你再怀上一个?”

听的这话,苏梦蝶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嗔怪道:“一月难得见三郎一次,奴家还真有些担心。”

“这不是忙嘛。”易知足说着一把搂住她,对了个嘴儿,才道:“光顾着喝酒,没吃饭,有粥没有?”

苏梦蝶连忙吩咐道:“黛儿,快去给公子熬碗解酒的葛根粥来。”

次日一早,易知足才离开榕青园,匆匆赶回元奇总号,在大门外一下轿,抬头就看见青莲教的金英站在对面的街沿上一脸欣喜的冲着他扬手,他不由的一笑,缓步踱了过去,他回西关走的急,没来的及通知这丫头。

金英生的明眸皓齿,笑起来一双眼睛弯的象月牙儿,说不出的娇俏,没谁会想到她是青莲教十地大总的徒儿,见易知足走近,她笑盈盈的道:“可算是等到少爷了。”

这丫头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是野的很,易知足可不敢贸然将她带回府,想了想,他才道:“跟我进来罢。”领着她进了容园,他才道:“这是我在元奇总号的院子,正好缺个端茶倒水的丫鬟,你暂时就在这里侍候吧。”

金英不满的噘了噘嘴,轻声嘀咕道:“呆在这里算什么?”

“我不外出,一般都在这里,忙碌的时候就睡在这里。”易知足道:“再则,你在这里,也方便进出不是?这里多好,又不用与我府里的贴身丫鬟争风吃醋,又没什么粗杂活,清净自在,有什么不好的?”

“似乎也有道理。”金英说着展颜一笑,道:“奴婢谢谢少爷。”

易知足边走边道:“以后这院子里的活儿都是你的了,闲杂人等不许进院子,赶紧的,去烧水冲茶,我这里客人不少。”

他才进屋,孔建安随后就快步赶了过来,见礼后禀报道:“顺德解修元来信,一切正常,收购的生丝已大半出手,如今手头剩余的生丝已经不足万担,估计这两日就能全部售完。”

“一盘散沙。”易知足兴致索然的轻叹了一声,道:“任人宰割,一群丝商居然连一点反抗的勇气的都没有,亏我还担忧了几日。”

孔建安含笑道:“他们也亏的没反抗,若是反抗,定然是亏的更厉害。”

那倒也是,易知足笑了笑,才道:“顺德的白银即将大幅回流,海贸旺季再有一个多月也即将结束,十月之后,白银大量回笼,该如何安排?总不能都存入银库吧?”

“这些银子可都是要利息的,哪能让他们在银库睡觉。”孔建安含笑道:“十月中旬开始,各地甘蔗就进入榨季,大小糖商从十月开始就要6续借贷,收购甘蔗开榨,次年二三月卖糖之后还贷,届时,春茶又开始上市,春茶之后是生丝,生丝之后是海贸旺季,钱庄的银子一年到头在银库躺不了几天。”

难怪一众官绅士商都热衷开钱庄,原来银子可以如此循环放贷,略微思忖,易知足才道:“雷州府、韶州府、惠州府都盛产甘蔗,梁介敏可有妥善的安排?”

孔建安点了点头,道:“梁掌柜已经开始着手部署了,明年开春,广东大半府县都将被元奇垄断。”

“好。”易知足颌道:“放话出去,元奇一统广东全省,论功行赏,除了顶身股奖励之外,总号还奖励他们顶戴,从七品到四品。”mkeai1

第一七二章 经济危机

1838年,道光十八年,戊戌年,夏五月。

夏季天亮的早,还不到六点,东方天空就已经透出鱼肚白,天色稍明,一阵嘹亮的号声打破了黎明的寂静,在元奇义学的上空回荡,这是起床号!十六岁的范小驴一个激灵,连忙翻身爬起,迅的穿上短裤短卦,然后风一般的冲出寝室,跑向大操坪。

他入义学的时间不长,才四天,却清楚的知道,早间集合动作慢了是要被罚的,在大操坪集合点名之后,是例行的跑步,绕着元奇义学外的一条宽阔的土路一气不停的跑上两圈,这可是要命的,足足要跑小半个时辰。

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完两圈后回到义学,范小驴抓紧时间洗漱,之后回到寝室又手脚麻利的整理好自己的内务,然后就规规矩矩的坐着等候着开早餐,他是江西人,今年开春家里遭灾,他被卖给了一个过路的茶商,辗转被送来这里。

通过这几日的了解,他知道这里是广州大名鼎鼎的元奇银行开办的一所义学,但他感觉这里不象是义学,他虽然没进过义学,却知道义学是什么样子的,他们镇上就有义学,这个元奇义学却很奇怪,与他们镇上的义学完全不一样。

在这里,他们一天到晚,只有半天时间认字读书,另外半天不是训练就是干活,除了跑步之外,还要学习训练游水,爬竹竿,另外还有一些新鲜花样的训练,什么引体向上,仰卧起坐之类的训练,另外就是干活,修路栽树、挑土扛木料等。

这里读书也与他们镇上的义学不一样,这里上课,学习拼音,学说官话,学认字写字,学算数,背读三字经,乘法口诀表等等,而且他还现这义学有不少洋人,听说还是先生,洋人先生教义学,他可是头一遭听说。

不过,这里的伙食好的出奇,一天三餐,早餐是两个大白面馒头,两个鸡蛋,一碗豆浆,还有稠稠的白米粥,中午晚上都是白米饭,不掺和一丁点杂粮的白米饭,八个人四个菜,总有一道荤菜。

他长这么大,自打记事起,吃肉的次数,一个巴掌都不到,这里却是天天能够吃到肉,他们镇上的大户人家也没有这么阔绰的。

说实在的,他很喜欢这里,却不清楚买他的茶商为什么将他送来这里,也不知道能在这里呆多长时间,他问过几个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同学,大家情况都差不多,几乎都是被买来之后送过来的,而且来的地方很杂,福建、江西、湖南、广西、广东都有,还有来自云贵的,不过,大伙儿都是稀里糊涂的,没人说的清楚。

他正自出神,班长王立秋风风火火的走进来,见只有他一人在寝室,连忙道:“别傻坐着,赶紧的整理内务,今天校长要亲自来检查内务。”

“哦。”范小驴连忙起身,一边收拾一边好奇的问道:“校长是谁?”

王立秋随口道:“校长就是山长,院长,咱们元奇义学的校长自然是元奇易大掌柜。”

易大掌柜!范小驴登时兴奋起来,来到元奇义学,他听的众人谈论最多的就是元奇的大掌柜——易知足,他好奇的道:“易大掌柜要来咱们寝室?听说他才十八岁?”

“谁给你说的才十八岁,今年已经二十岁了。”王立秋边说边利索的将一床被子叠的方方正正好似一块豆腐,边叠边道:“看仔细些,所有的被子都要叠的象这样子。”

王立秋看起来比他们要大上一两岁,平常里不苟言笑,而且也难得见他一面,众人都有些怕他,见他今儿似乎挺好说话,范小驴忍不住问道:“咱们能在这里呆多久?”

“不知道。”王立秋闷声闷气的道,他确实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长时间,与众少年不同的是,他不是被买来的,他本身就是元奇银行的学徒,元奇义学初具规模之后,他就被送来元奇义学,跟着洋人学习夷语,象他这样的学徒,元奇义学足有百余人,年纪都在十三四岁到十七八间。

见他似乎不愿意触及这话题,范小驴识趣的闭上嘴,认真学习如何叠被子,他着实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将被子叠的这样方方正正,不过,不得不说,寝室里什么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井井有条,看起来确实很舒服。

上午十点左右,一条小船缓缓的靠近元奇义学外的码头,易知足身着一袭蓝灰色长衫,背负着双手立在船头,眺望着绿树掩映中的元奇义学,心里充满了喜悦。

元奇义学虽然才初具雏形,但在他不计成本的投入下,必然会是日新月异,迅展起来,三四年之后,就能为他源源不断的输送人才,届时,他就可以组建属于自己的私人武装,即便是在乱世之中,他也足以自保。

他从钱庄学徒中挑选了一百二十多人,打着学习夷语和进修的幌子将他们安插进义学,不只是为元奇培养人才,也是为了培养私军的军官骨干,唯有如此,他才能保证对私军的绝对控制权,他可不想为他人做嫁衣。

“少爷”李旺伸出头来提醒道:“后面来了条快船,似乎是在追咱们。”

“哦?”易知足向后望了一眼,一眼就认出是伍家的快船,当即吩咐道:“停下来等等。”

后面的快船来的很快,不一时便追了上来,伍长青从船舱中走出来,笑道:“知足兄让在下追的好苦。”

易知足道:“有急事?”

“阿爷请知足兄过府一叙。”伍长青道:“罗伯特从美国来信,说是美国去年生了经济大恐慌。”

经济大恐慌?易知足楞了一下,难道美国生经济危机了?美国这才建国多少年,就生经济危机了?真要生经济危机,对他,对元奇,对大清来说,可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想到这里,他哪里还有心思去义学,连忙吩咐道:“掉头,去伍家花园。”mkeai1

第一七三章 赴美人选

伍家花园,延辉楼。

“美利坚从来没有处于现在这样的危险境况,大量银行破产倒闭,股票一路狂跌,房屋价格虽然名义上没有下跌得太多,但基本上没有了交易政府规定购买土地的交易必须采用黄金或白银支付,禁止用纸币进行房地产投机,现在已经没有人还愿意要那些不能换成现金的债券与抵押品大量工人失去工作,街上接连生骚乱。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商业恐慌,这场恐慌正在出巨大的威胁,它要破坏我们社会的一切事务——要毁灭我们的整个国家,要把大片地区变成废墟,要把我们一半的银行从地面上抹掉,要点燃那些最浮躁的热情,并且制造突变。”

仔细看完罗伯特写的这封长信,易知足扬了扬眉头,毋庸置疑,美国确实是生经济危机了!略微沉吟,他才问道:“罗伯特是谁?”

听他如此问,伍秉鉴知他是要确定这封信上所说的内容是否属实是否有夸大之嫌,当即开口道:“罗伯特原是旗昌行的职员,为人诚实可靠,从不虚夸,与老夫私交甚厚,回国之后,一直与老夫有书信往来。”

略微一顿,他接着道:“知足对此是何看法?”

罗伯特在信的末尾,建议伍秉鉴乘着这难得的机会投资美国的股票和房地产,伍秉鉴征询他的看法,自然就是指的这事,稍稍沉吟,易知足才道:“这事不急,眼下已是五月,6续会有英美商船抵达广州,先收集一下美国的情报,分析一下美国这次经济恐慌产生的缘由和规模的大小,再做决定。”

“从罗伯特信中的叙述来看,这次的经济恐慌规模不会小。”伍长青道:“这是去年生的事情。若是再拖延,会不会错过机会?”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试探着道:“伍家有子弟在美国?”

“没有。”伍秉鉴道:“如果要投机美国股市和房屋地产,老夫准备委托罗伯特打理。”

“通过伦敦的银行转汇?”

伍秉鉴点了点头。道:“这是最快捷,也是最稳妥的,我前年转汇过三千银元。”

看来伍家对罗伯特是相当信任,转念想想,也属正常。这年头做生意有着诸多不便,若是不相信人,很多生意根本就没法做,之前的广州钱庄放贷就完全凭的是信用,十三行与美商的贸易往来,大多都是赊欠,凭借的也是信用。书·1kan

但易知足却不敢冒这风险,经历过信用危机时代的他,绝对不敢将数十万银元轻易托付给一个没有任何资产,又远在数万里之遥的异国他乡的异国商人。

略微沉吟。他才道:“大规模的经济恐慌,都会有一个漫长的过程,经济复苏也需要时间,即便要投机股票和房地产,也必须选择探底回升的阶段,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现阶段咱们得做好充分的准备。”略微顿了顿,他才接着道:“不过,我不想将资金都投在股票和房地产上面,我更希望能够收购他们的工厂和公司。”

伍长青有些诧异的道:“收购工厂和公司难道比股票和房地产更赚钱?”

“从长远来看。当然是收购工厂和公司更为赚钱。”易知足笃定的道:“咱们要想分享美国快展的成果,就必须在美国立足,收购工厂和公司能够帮助咱们迅在美国站稳脚跟,一旦经济复苏回升。办实业所能获得的收益将远远过股票和房地产。”

伍秉鉴手指有节奏的在椅子上轻叩了一阵,才道:“知足是想收购美国的银行、造船厂、铁路公司?”

易知足含笑点了点头,道:“不错,冶金业和机器制造业也是收购的主要对象,另外还有各种矿藏资源。”

沉吟了一阵,伍秉鉴才开口道:“可惜这次经济恐慌爆的早了点。”

易知足点了点头。美国的这次经济危机确实爆的早了点,他即便能够大量收购美国的工厂和公司,却也缺乏足够的人手,收购工厂,不仅是为了赚钱,更重要的是培养技术人才,略微思忖,他才道:“现在扩大义学的规模,也不是来不及。”

“义学规模再扩大,就会引起地方官府的忌惮。”伍秉鉴沉声道:“眼下不宜再扩。”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如今马尼拉至广州已经开辟了几条航线,完全不受季风限制,一年四季皆能来往,在马尼拉开办一所新学校如何?”

听的这个提议,伍秉鉴缓缓摇了摇头,道:“西班牙对咱们的防范之心甚重,不可能会允许咱们在马尼拉开办学校。”

“那就直接去美国!”易知足沉声道:“一边工作一边培训,五六年时间也能培养出一批技术骨干。”

“这想法不错。”伍长青道:“日日与洋人打交道,更便于他们学习英语。”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含笑道:“咱们既然要想在美国大力展,就不能事事依托美商,必须得派人前往美国打理,伍家在美国的商界拥有着良好的声誉,长青又精通英语葡语,且常年和美商打交道,是赴美打前站的最佳人选。”

去美国?伍长青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知足兄可别开玩笑。”

“我可没开玩笑。”易知足正色道:“美国爆经济恐慌,正是咱们趁虚而入的大好良机,岂容错过?咱们不仅要在美国收购工厂,元奇银行也要在美国开设分行,在义学学习外语的元奇学徒,就是为了开办境外分行准备的。”

真要让他去美国?伍长青苦着一张脸看向伍秉鉴,他是一百个不愿意前往美国,路途遥远不说,海上航行的风险也是相当大,而且美国哪赶得上广州好玩?眼珠一转,他便可怜兮兮的道:“阿爷,孙儿还没有子嗣。”

不等伍秉鉴开口,易知足就笑道:“元奇美国分行的开设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至少要筹备一两年时间,没有子嗣,就抓紧时间,这两年多纳两房妾室。”(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七四章 禁烟议疏

要说赴美人选,伍长青自然是最为适合的,他不仅精通商务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和葡萄牙语,也熟识一众与怡和行往来密切的美商,而且伍家在美商中的口碑也着实不错,由他前去美国,有利于迅打开局面。要看书

瞥了一眼一副可怜兮兮模样的伍长青,伍秉鉴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的道:“你若能找出一个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你就不用去,否则没有子嗣也得给我去,不过是航海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伍秉鉴表态支持,易知足笑道:“其实要论赴美最佳人选,非我莫属,不过,我实在是抽不开身,待的元奇稳定下来,世道稍稍太平,我会抽身前往美国一行的。”

在老爷子面前,伍长青不敢放肆,只的稍稍侧身,狠狠的瞪了易知足一眼,警告他别乱出主意。

世道稍稍太平?伍秉鉴也瞥了易知足一眼,这小子倒是自信的很,朝廷难道真的会厉行禁烟?这都五月了,朝廷依然没有一点动静,也不知道这小子哪里来的底气,不过毕竟还有大半年时间,他也不急着问。·h

略微思忖,他才道:“美国生经济恐慌,似乎是因为纸币的滥,引起贬值而导致银行倒闭,从而引经济恐慌,咱们向美商订购的船队战舰会否受影响?”

罗伯特在信中语焉不详,但却提及政府规定购买土地的交易必须采用黄金或白银支付,禁止用纸币进行房地产投机,易知足也是猜测美国生经济恐慌的原因是美元的滥,若是美元贬值,引物价飞涨,对造船厂的冲击肯定不小。

默想片刻,他才缓声说道:“从大清与美国这些年的贸易商品来看,美国侧重于重工业的展,诸如冶金、机器制造、船舶制造和铁路建设等方面,而轻工业方面却很薄弱。例如纺织业和丝绸业。

若是因为美元的滥引了贬值而导致这次经济恐慌,美国必然希望通过扩大对外贸易来获取大量的黄金白银,美国与英国同出一辙,都极为重视商贸。咱们订购的船队和战舰,金额高达数百万元,这可是真金白银,不是纸币,他们岂有不重视之理?

再则。书·1kan咱们还抛出了庞大的铁路建设计划,足以引起美国朝野上下前所未有的重视和关注,就算美国的造船厂大量倒闭,也不会影响到咱们船队的建造,我估摸着,美国商人今年说不定还会给咱们带来意外的惊喜。”

还能有什么意外惊喜?杀价?伍秉鉴正待开口,一个管事匆匆走到门口,禀报道:“禀老爷,朝廷的邸报到了。”

邸报到了?在他会客的时候前来打搅,就只有一个可能。邸报上有他关心的事情,不等伍秉鉴吩咐,伍长青已快步上前接过邸报,那管事低声道:“有老爷关心的禁烟议疏。”

一听有禁烟议疏,伍长青快步折回,迅浏览了一下,道:“阿爷,黄爵滋上了份折子——《请严禁漏卮以培国本事》。”

“念念罢。”伍秉鉴随口吩咐道,他这一年来对禁烟的事情颇为关注,对于黄爵滋。他是印象颇深的,此人由翰林院编修历任监察御史,兵科、工科掌印给事中,鸿胪寺卿。近几年来,他先后上了三份折子,,多次提出禁银出海,严禁鸦片,不过。反响都不太大。

“臣为皇上宵衣旰食,所以为天下万事计也,至勤至切,而国用未充,民生罕裕,情势积渐,一岁非一岁可比,其故何在?考诸纯庙之世,筹边之需几何?巡幸之费几何?修造之用又几何?而上下充盈,号称极富,至嘉庆以来,犹征丰裕,士大夫家及富商巨贾,奢侈成习。”

听着伍长青抑扬顿挫的朗读,易知足在心里暗骂,废话那么多,半天不切主题,写的不烦,看的的烦,听起来却真烦!不过,见伍秉鉴凝神在听,他也只好装样子,摆出一副认真听的架势。

他是真没料到,这份折子居然洋洋洒洒数千言,伍长青读了足足一刻钟,好不容易才听到“诚天下万世,臣睹之福也,臣愚昧之见,是否有当,伏乞圣鉴。谨奏乞圣鉴。谨奏。”

易知足暗松了口气,终于读完了,平心而论,这份《请严禁漏卮以培国本事》写的着实详细,也很有见地,不是人云亦云,尤其难得的是,黄爵滋虽赞成严禁鸦片却反对为禁鸦片而断绝对外通商。

“谕内阁:黄爵滋奏《请严塞漏卮以培国本》一折,著盛京、吉林、黑龙江将军直省各督抚,各抒所见,妥议章程,迅具奏。

听的最后这句,易知足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显然是道光的批复,着各省督抚各抒所见,妥议章程,这是什么意思,征询督抚意见?

伍秉鉴却是脸色一沉,如此大范围内的征集各省方面大员的意见,明摆着的,道光对这份折子极为重视,而且此举也无疑是表明了道光的立场,严禁鸦片!各省督抚大员只要不犯糊涂,基本都会赞成严禁鸦片!

他不动声色的瞥了易知足一眼,看来,还真可能被这小子说中了,朝廷这次怕是真要大动干戈,在全国范围内厉行禁烟了!这意味着什么?大清与英国一战不可避免?广州一口通商的地位会被取消?十三行会失去垄断对外贸易之权?广州会成为战场?

想到这里,他有些不寒而栗,广州若是成为战场,伍家诺大的家业都有可能毁于一旦,西关的繁华也可能毁于战火,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若是朝廷厉行禁烟,可有什么法子能避免大清与英国爆战争?”

“这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之争,晚辈可没什么法子。”易知足想都没想,就干脆的一口回绝,开什么玩笑,就他现在这点能耐,如何能阻止大清与英国开战?再说了,鸦片战争爆,对他来说是利大于弊的。(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七五章 挟洋自重

见易知足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伍长青殷勤的为他斟了杯茶,这才斟酌着道:“十三行对外贸易对象主要是英国和美国,如今美国生经济大恐慌,若是再与英国爆战争,这对外贸易必然断绝。

这尚且是其次,大战一起,且不说广州城,西关和河南岛悬于城外,必遭战火荼毒,百年繁华毁于一旦,多少商贾百姓家破人亡,元奇和十三行皆无可幸免。

知足兄眼光卓绝,素来足智多谋,熟知欧洲格局,了解英国国情,不定能够想出什么法子来避免这一场战事,这可是万家生佛的大善事大功德。”

阻止鸦片战争的爆,在当前来说或许算得上是一件大善事大功德,但从长远来看,绝对算不上,虽说有广州一口通商,但整个大清实际上却是处于封闭状态,英国人通过鸦片战争逼迫大清五口通商,等若是强迫大清向世界敞开怀抱。

这对大清来说,是件好事,对易知足来说更是好事,世道不乱,他就没法名正言顺的创建属于自己的私人武装,没有足以自保的实力,他的商业帝国就是建立在沙滩上的高楼大厦,就是为朝廷做嫁衣,可以说,他是期盼着鸦片战争爆的,唯有如此,他才能挟洋自重!

默然半晌,易知足才看向伍秉鉴,开口道:“朝廷全面严禁鸦片,已成定局,战争爆,亦是无可避免,靠朝廷兵马保境安民,实属奢望,当务之急,是扩大元奇义学规模!”

扩大元奇义学规模,就是为筹建私军做准备,伍秉鉴看了他一眼,闷声道:“扩大元奇义学规模,能保得西关和河南的安宁?”

“能!”易知足语气笃定的道。netbsp; “哦?”伍秉鉴有些诧异的盯着他。广州绿营水师两万人尚且无法保境安民,新筹建的私军能保西关和河南岛的安宁?

伍长青忍不住问道:“知足兄准备筹建多大规模的私军?”

“兵贵精,而不在多。”易知足沉声道:“况且,规模太大也会令朝廷忌惮。是以最好控制在一千至左右。”

伍秉鉴有些动容的道:“一千人就能保的西关、河南不失?”

“这一千兵力是明面上的,一旦爆战争,完全可以打着团练的旗号公开驻扎在河南岛或是西关。”易知足道:“暗地里,咱们还有四艘快巡防战舰,一艘战舰的常规兵力配置在四百人左右。四艘战舰的兵力至少也在一千五六左右。

咱们这两千五百兵丁的战力不是绿营水师可以相比的,不说能够媲美英国海军,至少能大力牵制,与绿营水师配合,要保西关和河南岛不失,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易知足信心满满,但伍秉鉴心里却依然不放心,沉吟片刻,他才道:“老夫记得,知足跟美商订购的是三千枝火枪。”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那三千枝火枪只是用于训练,火枪的损耗相当高,频繁使用三四年的火枪基本都要报废。”说着,他笑了笑,道:“平湖公无须担忧,咱们这支私军,兵力虽少,但战力必定不俗,海战,晚辈不敢夸口。但是6战,绝对能够以一当十,保西关和河南,绰绰有余。

其实。晚辈也希望能够扩大私军规模,但养一支规模庞大的私军,晚辈担心负担不起,咱们的私军不是八旗绿营,战舰火炮火枪都是极为烧钱的,二千五六百人。一年的开支估摸着都得二十万两银子,规模再大,真心养不起。”

二千多人的规模一年就要二十万两银子的开销?这开销也太大了,这一点,伍秉鉴还真是没想到,他疑惑的道:“开销要如此之大?”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私军的饷银必然不会低于八旗绿营,日常的实弹训练也是少不了的,再加上战舰的维护保养,二十万都还算是少的,一旦有战事,开支还要更大。”

听他如此说,伍秉鉴反倒是放下心来,对方沉的住气,不急功近利,不好高骛远,在他这个年龄来说,十分难得,默认半晌,他才道:“扩大义学规模,如何消除地方官府的戒心?”

“培养技工人才。”易知足含笑道:“总督府和粤海关皆已经同意修建佛广铁路,接下来,我会申请建造与铁路相关的工厂,诸如钢铁厂,机器制造厂等等,这些都需要大量的技术工人,就以这个名义扩大义学的规模。”

这倒是可行,有总督府和粤海关的允许,地方府县官员没谁敢去管元奇义学的闲事,伍秉鉴稍稍沉吟,便表态道:“既是如此,那就无须顾忌,扩大义学规模。”

从伍家花园出来,易知足心情大好,他是真没料到,这才五月,朝廷在禁烟方面就有了那么大的举动,这等于是给他多争取了半年时间,如今距离鸦片战争爆只有两年,时间仍然有些仓促,不过,还是有希望赶上鸦片战争这场大热闹。

眼见已是中午,易知足没有再去义学,径直返回西关,回到元奇总号,他还没进容园,孔建安便从后面追了上来,道:“大掌柜回来的正好,总督府来人,说是总督大人有请。”

邓廷桢找他,多半是关于黄爵滋的《请严禁漏卮以培国本事》之事,易知足不觉有些纳闷,这事情哪有他插言的份?不过,正好方便他禀报建工厂的事情,他不敢怠慢,当即转身出了大门,坐轿赶往总督府。

坐在轿里,他才想起,关于严禁鸦片,他似乎是给邓廷桢提过三条建言,一是严禁走私,二是在藩属国种植鸦片,三是缩小对外贸易的顺差,形成良性循环。这之后,一直不见有动静,想来是邓廷桢没有向朝廷上书。

转念一想,他又觉正常,这三条建言,第一条是老生常谈,第二条则是关乎禁烟和弛禁的立场问题,第三条对朝廷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如今白银流失严重,大清对外贸易已经是逆差,不对,他现在大量进口钢铁,兴建铁路,不就是有形成良性循环的可能?(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七六章 捡便宜

轿子在总督府大门外的街口,易知足便跺脚落轿,而后一路快步前行,远远便见着总督府大门外停着一顶绿呢大轿,他估摸着是巡抚怡良在总督府,广州地面上,除了三品以上的钦差大臣,就只有督抚能坐绿呢大轿。netbsp; 怡良,字悦亭,瓜尔佳氏,满洲正红旗人,今年二月才从江苏布政使任上迁升为广东巡抚。此人年纪不大,才四十七岁,刑部笔贴式出身,提升为员外郎后外放地方,一路迁升,官运亨通,历任广东高州、广西南宁知府,云南盐法道,山东盐运使,安徽、江苏按察使,江西、江苏布政使。

上个月底,怡良到任,易知足去拜揭过,此人正当壮年便位居封疆,估计在广东巡抚任上会呆上几年,他这几年要在广州大展拳脚,正是最关键的几年,对广州地面上的大员不能不逢迎。

总督府门房对易知足很是热情,见他进门,一个伶俐的连忙快步迎了上来,殷勤的将他领到二堂外,禀报之后,一个长随快步出来,恭敬的道:“部堂大人方才还在催问,易大人快请进。”

易知足并未着官服,进的房间,见的邓廷桢和怡良两人一身官袍,他略微局促,邓廷桢已是含笑道:“知足是匆忙赶来的罢,无须拘礼,坐。·h”

有怡良在场,易知足不敢太过随意,长揖见礼之后,才在下坐了,怡良个子高大,生的甚是魁梧,方脸长须,与清瘦的邓廷桢形成鲜明的对比,见邓廷桢对易知足如此随和,他心里暗忖传言不虚,看来邓廷桢对这位元奇大掌柜果真是颇为青睐。

俟易知足坐定,邓廷桢才开口道:“今日邸报,知足想来是看过了罢。”

“回大人。”易知足欠身道:“在下一早前往元奇义学视察。刚回元奇总号,听闻大人相召,便匆匆赶来,还未看到今日邸报。”

“黄爵滋上了份折子——《请严禁漏卮以培国本事》。”邓廷桢说着。随手拿起茶几上的邸报递过去,道:“知足先看看。”

对于《请严禁漏卮以培国本事》一折,易知足先前听过一遍,是以看的极快,便看边总结。《请严禁漏卮以培国本事》洋洋洒洒数千字,实则归纳起来就是四点,一,银价上涨的真正原因是因为白银外流,而且近十余年来,白银外流数量惊人。

二,历来提出的禁烟之法,严查海口杜其出入之路、禁止通商、查拿兴贩严治烟馆、开种罂粟之禁听内地熬烟抵制外来鸦片等四种方法均不能遏止鸦片的流入。·h

三,把鸦片泛滥白银外流的终极原因归结于吸食者,建议通过严刑酷法来严惩吸食鸦片者。以一年为期,未戒除烟瘾者,处以死刑。

四,提出以推广戒烟方、保甲法辅助重治吸食之策的执行。

看完归纳之后,易知足没有急于开口,毒品难禁,他是十分清楚的,鸦片流毒中国二百年,真正能禁绝鸦片的就是新中国建国后的那数十年,对外开放之后。毒品又卷土重来,开始泛滥,虽然一直不遗余力的禁毒,但成效并不大。

以大清眼下的情形来说。要想做到完全禁绝鸦片,对吸食鸦片者处以死刑,或许是最为有效的法子,也可以收立竿见影之效,但未免太酷苛了一点。

略微思忖,他才开口道:“鸦片流毒数十年。如今一年流入鸦片数百万斤,吸食者数以百万计,要禁绝鸦片,非是一蹴而就之事,急于求成,怕是会事与愿违。”

怡良瞥了他一眼,道:“知足反对以死刑来严惩吸食鸦片者?”

“反对。”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吸食鸦片者处以死刑,贩卖鸦片者,又当处以何刑?再则,烟瘾难戒除,这是众所周知之事,吸食鸦片者又皆是有一定资产者,如此严法酷刑,就不虑地方动荡?”

怡良是极力主张严禁鸦片的,听的这话,不由的微微一怔,这还真是不得不考虑的事,吸食鸦片的都是有钱人,真要严惩吸食者,地方大小官员和胥吏还不上下其手,借此机会大肆敲诈盘剥,激民变,引地方动荡,也不是没有可能。

邓廷桢抚了抚长须,道:“知足以为该如何禁烟?”

“法不责众。”易知足缓声道:“鸦片之害甚烈,在下亦赞成采用严法酷刑以严禁,但严法酷刑所针对者,应该是贩卖鸦片,开设烟馆者,而不是吸食者,对于吸食着,当重在戒除烟瘾,可以采取强制手段,强迫吸食者戒除。

再则,便是塞源竭流,严禁鸦片流入,严禁鸦片种植,没有鸦片,吸食着自然也就自然而然的戒除了烟瘾。”

邓廷桢微微颌道:“知足去年就禁绝鸦片,缓解白银外流向本部堂提了三条建言,如今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易知足朗声道:“严禁鸦片走私,在藩属国种植鸦片,促使对外贸易良性循环。”

在藩属国种植鸦片?怡良听的大为好奇,连忙道:“知足能否详细说说?”

易知足此时已是反应过来,邓廷桢今日召他前来,不是为了听取他对《请严禁漏卮以培国本事》的看法,而是借这个机会,要他将去年的三条建议说给怡良听,事情明摆着的,怡良是满人,一路青云直上,显然是颇受道光的器重,邓廷桢这是想借他之口,将易知足的三条建言上书朝廷。

想明白这点,易知足当即将三条建言的内容详细的解说了一遍,在藩属国种植鸦片这在大清是没人提出过的,属于易知足创,这法子不仅能打击鸦片走私,缓解白银外流,而且每年还能为朝廷赚数以千万两计的白银。

怡良听的是两眼亮,他有些纳闷,如此大利朝廷的建言,邓廷桢为何一直没有上书朝廷?

他甚是精明,转念就明白过来,对于鸦片,邓廷桢一开始是赞成弛禁的,在道光十六年曾上折子《请准照许乃济所奏弛禁鸦片并拟章程呈览折》,支持弛禁。后面见风向不对,态度急转,由弛禁改为严禁。

而在藩属国种植鸦片,等若是变相的弛禁,邓廷桢怕是担心落得个反复无常的名声,所以才没敢上书,想到这里,他不由的暗笑,如此一来,他倒是捡了个大便宜。(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七七章 良性循环

当然,这个便宜不好捡,怡良心里明镜似的,眼下情形,全国上下一片严禁鸦片的呼声,此时上书变相弛禁之策,是有一定风险的,不过,这个风险值得一冒,对于才迁升为广东巡抚的他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要看书

别看巡抚与总督只相差一级,但这一级却是天堑,多少人一辈子也迈不过这道坎,在藩属国种植鸦片却是给了他一个难得的契机,一旦道光采纳这条建言,他就极有希望出任云贵总督。

道光会否采纳这条建言?关键在禁烟的效果有多大,若是效果不佳,则十有会采纳,若是禁烟收效甚佳,则几乎没有可能,即便如此,他也不太担心,毕竟在藩属国种植鸦片对朝廷而言,有着极为丰厚和可观的收益,一年上千万两白银的收入,这是道光和众大臣难以拒绝的诱惑,就算不采纳,也不至于降罪,不过,最好还是用密折拜。

细细思量权衡了一番,他才看向易知足,一脸亲切的问道:“朝廷若是全面禁烟,以知足看来,成效会否显著?”

听他如此问,易知足知道他是动心了,略一沉吟,才开口道:“这得看朝廷禁烟的决心和力度有多大,若是吸食鸦片者死罪,必然成效斐然。netbsp; 这等若是说,不严惩吸食鸦片者,便不可能取的多大的成效,怡良心领神会,微微点了点头,对易知足大生好感,含笑道:“《铁路兴国十八条》和《国债论》虽然没在邸报上刊载,但在京师传的沸沸扬扬,本官亦略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知足虽则年少,却是难得的经济大才。”

易知足连忙欠身道:“中丞大人谬赞。对于经济之道,在下不过略窥门径,经济大才,实是愧不敢当。”

见他有才不傲。循矩守理,气度沉稳,怡良心里越喜欢,暗忖难怪邓廷桢对他青睐有加,当即含笑道:“知足眼界开阔。见解独特,实非常人能比。”顿了顿,他才接着道:“知足所言,对外贸易良性循环,采购对大清有益之物,指的可是铁路?”

“正是。”易知足朗声说道:“鸦片走私,大清一年流失白银数千万两,若是用于引进铁路修建,两年就足以修建一条广州至京师的铁路。如此一条铁路,每年至少可为朝廷增加数百万两收入。

奉粤海关之命。十三行拟建一条广州至佛山的铁路,正与花旗国铁路公司洽谈,力争三年之内完工,一旦朝廷全面禁烟,十三行当能说服花旗国商人放弃鸦片走私,循规守矩,从事正当商贸。”

走私鸦片的主要就是英吉利和花旗国商人,听的这话,邓廷桢有些动容的道:“十三行真能说服花旗国商人放弃鸦片走私?”

易知足点了点头,语气笃定的道:“至少有七成把握。”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花旗国国内如今正在爆一场经济大恐慌,大量银行倒闭,股票急跌,房地产处于崩溃边缘。他们急需扩大对外贸易,大清铁路修建的市场潜力相当大,花旗国急于与朝廷合作,承揽大清铁路修建工程,必然不愿意因小失大。”

这番话,邓廷桢和怡良都听的似懂非懂。但大概意思却是明白的,略微沉吟,邓廷桢急切的道:“十三行可有法子令英吉利商人也放弃鸦片走私?”

“没有。”易知足摇头道:“花旗国立国时间不长,根基太浅,不可与英吉利相提并论,况且,英吉利国内经济形式一片大好,鸦片走私数量也不是花旗国所能相比,断然不会主动放弃鸦片走私。”

邓廷桢哑然失笑,自个倒是有些得陇望蜀了,不过,能说服花旗国主动放弃鸦片走私,已经很是难得了,他当即叮嘱道:“全国厉行禁烟,势在必行,十三行当竭尽所能让花旗国商人主动放弃鸦片走私。”

“谨尊部堂大人钧令。”易知足欠身道,抬起身,他朗声说道:“追根溯源,鸦片走私的根源在于对外贸易的不平等。

鸦片走私猖獗之前,大清对外贸易一直处于顺差地位,所有与我大清贸易的国家几乎都要装载白银前来大清贸易,年复一年,各国的白银亦是大量流失。

数十年前,与十三行贸易的国家多达数十个,但近年来,大都绝迹,独剩下英吉利和花旗两国,原因何在?很简单,其他各国没有足够的白银前来贸易,不得不退出与大清的贸易。

英吉利与花旗两国之所以能够坚持下来,是因为寻找到了白银替代品——英吉利用印度的棉花和自产的纺织品,美国用的是花旗参和毛皮,即便如此,两国与大清的贸易仍然需要消耗数量不小的白银。

在这种情况下,逼迫两国商人不得不千方百计的寻找更好的白银替代品,最终,他们找到了理想的替代品——鸦片,不仅改变了白银持续流出的窘迫处境,还一举扭转了整个贸易的局面,变逆差为顺差,大清的白银也因此从流入变成持续大量的流出。”

听的这番话,怡良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对易知足更是刮目相看,鸦片走私猖獗数十年,从来没有人能够站在东西方贸易的高度来如此客观的分析个中的原因,而且能分析的如此清楚明白。

邓廷桢之前已经听闻过易知足的分析,听他再度提及,有些迟疑的道:“知足的意思,朝廷全面禁烟,十三行对外贸易会大受影响?甚至有可能断绝?”

“断绝贸易倒未必。”易知足缓声道:“这些年大清的白银外流不是小数目,短时间内,不可能断绝贸易,但大受影响是必然的。”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朝廷厉行禁烟,禁绝鸦片走私,英吉利、花旗两国无法从大清获得白银,若要继续贸易,两国又必然回到之前的窘迫处境,这是两国都无法忍受的,当务之急,是要建立对外贸易的良性循环。

引进铁路建设,引进钢铁厂,机器制造厂,进口钢铁和各种采矿、冶金、纺织、交通等机器设备都利于促进对外贸易的良性循环。”(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七八章 得寸进尺

听易知足顺溜的说出要引进各种机器设备和工厂,邓廷桢、怡良不由的面面相觑,都不敢贸然表态,虽说两人贵为督抚,但广州却不是两人能够一手遮天的地方,这里还有个天子南库——粤海关。·h

粤海关监督的地位不高不低,在总督、巡抚、提督、学政之下,在布政使、按察使之上,但却是由皇帝简派,有直接上奏权,带有钦差色彩,一定程度上可以看成是皇帝派在广东的耳目。

其他事情还好说,但易知足引进各种机器设备和工厂,断然是无法瞒过粤海关的,默然半晌,见邓廷桢依然一声不吭,怡良暗自腹诽了一句,暗忖这便宜还真不是好捡的。

见两人都一言不,仿佛庙里的两具泥胎,易知足心知两人怕担担子,估摸着还得上奏请旨,既是如此,不如索性都说出来,他绕了偌大一个圈子,为的可是扩大义学的规模,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拿定主意,他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开办钢铁厂,机器制造厂,引进各种机器设备,不可避免的需要一批技术工人,也就是工匠,为此。”

他一开口,邓廷桢便明白他的意思,当即打断他的话头,道:“引进各种机器设备和工厂,这是闻所未闻之事,况且朝廷对于洋人素来防范甚严,佛广铁路只是特例,不可引为成例,此事朝廷未必会同意。”说着他看向怡良,含笑道:“悦亭以为如何?”

这是要他表态,怡良不再迟疑,一脸正色的道:“那倒未必,朝野上下虽然赞成严禁鸦片,却并不赞成断绝对外贸易。

知足的分析不无道理,鸦片走私的根源既然在于双方贸易的不平等,那么朝廷厉行禁烟,禁绝鸦片走私,就必须建立平等的贸易往来。引进铁路引进各种机器设备和工厂,虽说是未有之创举,但相比起鸦片走私,却不啻于是天壤之别。朝廷未必就不会同意!”

他这番话等于是表明态度,极力赞成易知足的三条建言,邓廷桢含笑道:“既是如此,那就一客不烦二主。”

这是要他独自一人上折子,怡良既不客气。也不装糊涂,当即一拱手道:“下官谢部堂大人。”

“悦亭无须客气。”邓廷桢说着看向易知足,道:“此事牵扯颇广,知足切忌逾矩,静候圣裁。”

怡良却是满脸笑容的道:“本官不擅长经济,对于鸦片种植亦不甚了解,还的劳烦知足将三条建言详加阐述,你尽自放心,本官密折拜。一看书”

“谢中丞大人体谅。”易知足连忙欠身道。

“还有——。”邓廷桢似乎才想起,提醒道:“黄爵滋的《请严禁漏卮以培国本事》目前尚且处于讨论之中。《西关周报》最好不要刊载,有关严禁和弛禁的话题都不要涉及,以免遭小人攻讦。”

“在下明白。”易知足连忙道,其实《西关周报》每刊行,都要预经总督府审核,邓廷桢的提醒不过是省却报馆的一些麻烦。

《西关周报》是易知足办的?怡良颇有些意外,这份小报他是看过的,有一版是专门介绍一些西洋见闻,他觉的较为新奇,还刻意遣人收集历期行的旧刊。

邓廷桢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提醒。无异于是在提点他,总督府对这小报甚是上心,他不由的暗笑,初来乍到。他可不会没事找事,况且他才承了易知足一个人情,笑了笑,他才道:“《西关周报》刊载的西洋见闻,知足是如何知晓的?”

“回中丞大人。”易知足含笑道:“十三行常年与外商打交道,不乏精通夷语者。刊载的西洋见闻,多是出自洋商之口。”

邓廷桢道:“悦亭有所不知,知足本身就精通西学,说的一口流利的英吉利和花旗国语,对于两国文字都能读写,与一众外商也常有往来。”

“原来如此。”怡良笑道:“难怪知足眼界开阔,原来是学贯中西。”

“中丞大人过誉。”易知足连忙谦逊道,一眼瞥见邓廷桢伸手索茶,他连忙起身行礼,恭敬的告退。

出的总督府,易知足有些闷闷不乐,原本以为筹办钢铁厂、机器制造厂这等事,邓廷桢就能做主,毕竟道光已经默许了佛广铁路的修建,这应是顺理成章之事,不想居然还要请旨,他是真有些担心,道光会不会同意,这可是有得寸进尺之嫌,一旦道光心里不喜,这事可就有些麻烦。

对于在附属国种植鸦片,他没做什么指望,道光眼下是一门心思严禁鸦片,即便动心,也断然不会朝令夕改,或许在鸦片战争之后,这事才有转机,不过,对新上任的巡抚怡良,他倒是颇有好感,此人敢在这风口浪尖进言在附属国种植鸦片,可谓是颇有胆识。

回到元奇总号,进的容园,金英手脚麻利的打来水侍候他洗脸净手,一年时间,她稍稍长高了些,却丰满了许多,脸庞也白皙不少,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端上凉茶,她瞥了眼门口,见小厮李旺不在,便轻声道:“师姐明日过生,你陪我一道去罢。”

对于那个冷艳的白芷,易知足心里有些怵,能不见面,最好是不见面,当即板着脸道:“小小年纪,过的什么生?别没事找事,你是生怕没人知道你们的关系?”

金英早就熟知他的秉性,当即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一天到晚呆在这四方天里,人家闷的慌。”

“少来。”易知足不假辞色的道:“三天两头不见人影,你还闷的慌?一年时间不到,你已经从我这里支了三百个大洋了,我这是养丫鬟?养千金小姐也不用如此贵!要不要我给真人写封信?”

金英脸一红,心虚的道:“哪有三百?”

“你每支一次钱,都有字据,要不要拿出来核对一下?”易知足说着起身,做势去取账本。

“少爷,少爷,奴婢知错了。”金英连忙蹲身道。

听她称呼少爷,易知足瞥了门口一眼,见是李旺进了院子,轻哼了一声,道:“等下再跟你算账。”(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七九章 鸦.片暴利

李旺快步赶到门口,躬身道:“少爷,何叔泰来了。·an”

“请他进来。”易知足随口吩咐道,一入五月,何叔泰就赶来了西关,巴巴的盼着的缫丝机抵达,隔三差五就会来他这里打探消息,今儿想来是听说有美国商船到了。

见李旺转身要离开,他又吩咐道:“你跑一趟粤秀山学海堂书院,去将马应龙请来。”

待的李旺快步离开,金英冲他扮了个怪脸,笑道:“来客人了,奴婢该去泡茶了。”

易知足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这丫头野惯了,根本就是坐不住的性子,真不知道依真人是怎么想的,居然将她安插在自己身边,好在她虽然贪玩,却并不给他招惹事端,他也乐的听之任之。

何叔泰快步而来,一进门便道:“听闻今日有一艘花旗国商船抵达黄埔港。”

“坐。”易知足伸手让坐,随即摇着折扇,道:“子安的消息倒是灵通,确是来了一艘美国商船,不过,不是咱们的船,没有缫丝机。”他虽然没见过进港的美国商船,但却肯定不会是旗昌行、奥利芬行、卫特摩行三家商行的船,否则早就来人通知他了。netbsp; 空欢喜一场,何叔泰不由的有些沮丧,已是五月,他们在顺德已经囤积了不少的蚕茧,缫丝机却迟迟不到,他岂有不急之理?

易知足其实心里也着急,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缫丝机究竟会是美国的商船运来还是法兰西的商船运来,究竟能运来多少架,他也不清楚,不过,他这边已经安排妥当,只要缫丝机一到,就能马上进行仿造。

不过这年头海上航行风险大,谁也不敢保证远洋商船不出事,一旦运送缫丝机的商船出事,他们今年的损失就不是小数目。

虽然心里也焦急。但在脸上却不敢流露出来,他摇着折扇,语气轻松的道:“子安无须心急,最多再有一月。机器必到,咱们计划的也是六月到货不是?”

这倒也是,何叔泰心里一松,道:“让大掌柜见笑了。”

“我提醒过你们,蒸汽机需要配备一个大烟囱。”易知足道:“砌烟囱的工匠和一应材料可都准备好了?”

“大掌柜放心。壹看书c”何叔泰连忙道:“都已准备妥当。就等机器和西洋工匠到来。”

易知足颌道:“朝廷是不允许洋人随意离开西关四处走动的,你们将顺德的官员要打点好,以防另生枝节。”

这一点何叔泰还真没考虑道:他连忙道:“在下这就带信回顺德,着他们妥善打点安排。”

次日上午,易知足揣着马应龙连夜赶写出来的严禁鸦片走私,缓解白银外流的三条建言,匆匆进城,赶往惠爱街的巡抚部院,怡良倒是没有催促,问题是他自己着急。一则再有一个月时间,他向美商订购的大批机器设备就会抵达广州,再则,元奇义学也需要光明正大的扩大规模。

巡抚部院是由清初的平南王府改建的,占地广阔,规模宏达,不比总督府逊色,易知足在门房投了名刺,随手奉上一个门包——十两银票,这是规矩。根据衙门的大小,门包的分量都有明确的规定,一般的下属官员是不敢轻易得罪这些个门政大爷的,象易知足这等半官半商的杂佐官儿。那就更不能得罪了他们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名刺一送进去,随即出来一个三十左右的门子,见他一身便服,忙一脸笑容的拱手道:“小的见过易大掌柜。”稍稍一顿,他才接着道:“中丞大人特意吩咐过。易大掌柜若来,无须通报,随到随进,以后皆是如此。”说着一伸手,道:“易大掌柜请。”

看来,这位巡抚大人还是很会笼络人心的,易知足笑了笑,跟着门子入内,在官厅里等候,不多时,那门子又前来领着他前往签押房,才进院子,抬头就见怡良含笑迎了出来,带路的门子吓了一跳,他着实没想到自家大人对易知足会如此礼遇。

见怡良迎了出来,易知足连忙紧趋几步,准备大礼相见,怡良却根本不给他机会,上前架住他,笑道:“知足不要见外。”说着,牵着他的手进了房间。

两人落坐,怡良语气轻松熟络的说道:“自外放地方以来,我一直想寻一个精通经济的师爷,却一直未能如愿,知足精通西学,擅长经济,实是最为适合之人选,可惜的是,知足既然是行商,又是元奇大掌柜,而且早已简在帝心,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请知足做师爷,我如今是不敢奢求了,不过,有事需要咨询或是决断时,还望知足不要推诿,能尽心相助,我这巡抚部院,知足可以自由出入。”

听的这话,易知足才明白过来,难怪对他如此礼遇,原来是要他做免费的师爷,不过,这个要求没法推诿,对于怡良这个巡抚来说,一个小小的四品顶戴的行商和元奇大掌柜,那还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此说也不过是冠冕堂皇一点,他又岂敢不识趣?

他连忙拱手道:“中丞大人如此厚爱,在下自当从命。”说着,他掏出写好的三条建言呈上去,道:“这是昨夜草拟的,请大人过目。”

怡良接过细细的看了一遍,略微沉吟,才道:“缅甸、安南与云南交界的地方,真能产出好鸦片?”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输入广州的鸦片主要来自印度、土耳其、波斯、孟加拉,产自印度的鸦片又叫公班土,价格最高,质量最好,缅甸、安南与云南交界的地方与印度的鸦片产地在气候土壤方面都相似,产出好鸦片的可能非常大,而且那块地方也是英国人现的,不会有问题。”

“知足可估计过,一年的收益能有多少?”

“鸦片是暴利。”易知足道:“在印度鸦片产地,一箱鸦片的成本仅仅只是二十两白银,在当地市场上的卖价为一百八十两,贩卖到广州是五百两白银,相差多少倍?二十五倍!一年输入广州的鸦片是多少?将近四万箱!利润在一千六百万两白银之上。”(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八零章 不动心

怡良听的目瞪口呆,他知道鸦片是暴利,却没料到利润竟然达到如此恐怖的地步,难怪鸦片走私屡禁不绝,而且越演越烈,如此丰厚的利润,足以让所有的商贾为之疯狂!

在藩属国种植鸦片,一年能赚一千六百万两白银!他不知道道光帝看到这个建议会如何想,反正他是有些口干舌燥,伸手请茶之后,他呷了几口茶,才将信将疑的道:“鸦片的成本,一箱才二十两白银?”

易知足点头道:“东印度公司倒闭之后,有关鸦片的各种详细情况也逐渐泄露出来,这些数据都是英国鸦片商抖露出来的。·要a看h”

原来如此,看来这些数据还是较为可信的,就算有水分,也不会太大,瞥了易知足一眼,怡良忍不住感慨道:“这银子赚的也忒容易了。”说着,他恨恨的道:“鸦片走私非得禁绝不可!”

听他只说要禁绝鸦片走私,而不是严禁鸦片,易知足心里暗笑,也不插言,呷了口茶,他话题一转,道:“去年,十三行奉粤海关之命,引进铁路火车,以备朝廷考察之需,经详细考察,十三行提出修建广州至佛山的铁路,总督府、粤海关皆已批准。壹看书netbsp; 修建铁路,不仅需要大量的机器设备,筹建相应的钢铁厂和机器制造厂,还需要培养大量相关的技术人才和翻译,朝廷对洋人的禁令也需适当放宽。”

”这些事情,地方督抚可不敢自作主张。”怡良含笑道:“不过,知足放心,我今日就以八百里加急将折子送往京师。”

“谢大人体谅。”易知足说着又问道:“不知这折子多长时间能批复下来?”

“这可就难说。”怡良斟酌着道:“知足也知道,眼下全国上下一片禁烟的呼声,皇上对于禁烟的态度亦是非常坚决,这折子怕是一时间批复不下来。”顿了顿,他提点道:“十三行的事情,地方官员一般不会多管闲事,就算有违禁之处。也多半是睁只眼闭只眼,问题是粤海关。”

易知足道:“粤海关文祥监督倒是知道这事。”

“知足不知道粤海关监督已经换人了?”怡良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们十三行消息也太不灵通了,粤海关监督已经换人。c新上任的监督是豫堃,从江宁织造任上转来的,这个月应该就能到任。”

这节骨眼上,粤海关监督换人了?易知足不由的一楞,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该不会是道光又改变主意了吧。那可就不是一般的麻烦!

鸿胪寺卿黄爵滋的《请严禁漏卮以培国本事》在朝野上下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和争议,焦点就是请用死刑严惩吸食鸦片者,当然,之所以会有如此大的影响,还是因为道光对这份折子的态度,各省督抚不敢轻慢,纷纷集思广益,召集地方大员进行辩论,而后具折回奏。

京师,紫禁城。养心殿,东暖阁。

五十六岁的道光帝逐件批阅着奏折,遇有地方督抚大员的折子,他更是逐字逐句的细看,对于各省督抚大员对禁烟的态度,他是极为上心和在意的,他心里很清楚,督抚的态度足以影响和左右两省或是一省官员的态度。

让他稍觉宽慰的是,已回奏的地方督抚大员,皆是极力主张严禁鸦片。不过,对于请以死罪严惩吸食鸦片者这条,却无人赞成,一众督抚或是明确反对。或是质疑,无一人支持。

给予吸食者一年限期改过自新的建议,倒还有人赞成,却不过寥寥两三人,对于官员吸食鸦片,除本犯官治罪外。其子孙不准参与科考的建议,则是一片反对声。

大多督抚都是力主塞源竭流,从源头上遏制鸦片走私,加大对广东鸦片走私的治理力度,加强对沿海官员弁兵的监督和督促,并且严惩贩卖鸦片者,对于吸食者,以劝诫为主惩戒为辅。

总管太监张尔汉抱着一个黄色小匣子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见道光神情专注的批阅折子,他不敢吭声,就静静的候立着。

批阅完一份折子,道光才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张尔汉连忙躬身道:“禀皇上,这是广东巡抚怡良才送来的密折。”说着,他躬身上前将匣子放在几案上。

怡良的密折?难道怡良反对严禁鸦片?否则何以用密折?道光不动声色的开锁开匣,取出折子,快瞟了几眼,他眉头就皱了起来,然后又拆开易知足写的三条建言,细细看完,凝神想了片刻,他又重新看了一遍,而后仰着脸望着藻井出神。

易知足建议的在藩属国种植鸦片,一年上千万两白银的收入,确实让他怦然心动,这可是相当于几个中等行省一年缴纳的赋税,他有些不敢想象,这份折子若是明的话,会引起什么样的轰动?那绝对会引一场规模空前的大辩论!

鸦片的利润如此之大,是他没料想到的,估计清楚知道的没几个人,易知足为何能知道的如此清楚?难道也参与了鸦片走私?想想应该不会,易家孚泰行的情况他是知道的,去年还欠着四十万元的商欠,若是走私,不至于落到那个地步。

挥手屛退几个太监,道光起身在房间里来回的缓步踱着,国库空虚,一年上千万两白银的收入,他着实心动,但相比起禁绝鸦片,他毫不迟疑的选择禁绝鸦片,对于鸦片,他有着切肤之痛,他年轻时就曾吸食鸦片上瘾,清楚的知道鸦片的危害,而且鸦片的泛滥,已经严重危及到大清的江山,孰轻孰重,他岂掂量不清?

倒是从东西方贸易的角度来分析鸦片走私的根源,令他有种耳目一新之感,这个易知足虽然年轻,却能见人之所未见,言人之所未言,所提建言,新颖可行,只是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大举兴建铁路,以弥补外商禁绝鸦片之失,有此必要吗?道光皱着眉头踱了几圈,始终拿捏不定,大举兴建铁路,涉及的方方面面实在是太广了。(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八一章 视察义学

就在道光拿不定主意之时,张尔汉在门口躬身禀报道:“禀皇上,大学士王鼎、户部尚书汤金钊、礼部尚书奕纪在外递牌子求见。要看书”

道光脚步一顿,转念就明白过来,三人是来为求雨一事而来的,京师一个多月来滴雨未下,他这个天子,得亲自去求雨,不过,三人来的正好,正好征询一下三人意见,当即便道:“让他们进来。”

待的王鼎三人进来见礼之后,道光便径直道:“广东巡抚怡良奏报,鸦片走私之根源在于对外贸易的长期不对等。”将易知足的分析说了一遍之后,他才道:“诸位对此是何看法?”

王鼎一听,便知这必然是易知足的见解,怡良不可能有这番见识,略一沉吟,便道:“回皇上,此番见解,可谓是一针见血,直指根底。”

原是吏部尚书,才调任户部尚书的汤金钊跟着道:“回皇上,微臣窃以为,确实颇合情理。”

礼部尚书奕纪却直言不讳的道:“回皇上,奴才不懂经济,但听着亦觉有理,年年亏本,又不能不做生意,哪能不想别的法子?”

道光听的一笑,伸手一抬,道:“都平身。”待的三人谢恩起身,他才道:“既然都觉的有理,你们且说说,一旦全面禁绝鸦片走私,会否影响广州对外贸易。”

听的这话,三人都不敢乱开口,粤海关是天子南库,一年关税有一百四五十万两白银,这笔银子主要是划拨给内务府的,而内务府的主要职能就是管理皇家事务,也就是说,粤海关实则就是皇帝的钱袋子。

道光既然问了,三人也不敢不回话,略微思忖,户部尚书的汤金钊开口道:“回皇上。因为鸦片走私,一年流失白银数千万两,禁绝走私,广州的对外贸易。必然会受影响,不过,十三行对外贸易输出的大宗商品主要是茶叶,数十年来,英吉利和花旗国已经习惯饮茶。微臣窃以为,即便有影响,亦不可能长久。”

道光瞥了一眼案几上的折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三人,王鼎心知汤金钊没说到点子上,他心里一动,这既然是易知足的分析,怎么可能没有建言?那小子想做什么?修铁路!

想到这里,他连忙躬身道:“回皇上,商贸往来。本就是为逐利而来,禁绝鸦片,洋商又将处于不断亏损的处境,长此以往,鸦片走私极有可能禁而不绝,即便能够禁绝,亦有可能死灰复燃,再度泛滥。

微臣窃以为,对外贸易的长期不对等,实是祸患的根源。朝廷在禁绝鸦片的同时,必须因循利导,以妥善解决贸易的不对等,唯有如此。对外贸易才能长期兴盛。”

这番话算是说到道光的心里去了,他也担心因为禁烟而导致对外贸易断绝或是难以禁绝鸦片走私,当即微微颌道:“定九可有良策?”

王鼎虽然猜到易知足很有可能会借这个机会促进道光下决心推动铁路修建,却不愿意主动说出,他躬身道:“回皇上,鸦片利大。微臣窃以为难有替代之物。”

道光含笑道:“铁路修建,可能替代?”

“回皇上——。”王鼎斟酌着道:“铁路修建,耗资不菲,想来利润亦不少大清疆域辽阔,数十年也未必能修得完,况且修建铁路乃是利国利民之举。”

一听突然绕到修建铁路上面来了,奕纪想开口反对,却突然意识到,这是事关道光的钱袋子——粤海关的关税是否会受影响,况且还是道光自己主动提出的,他连忙识趣的闭上嘴。

瞥了他一眼,道光才道:“若是修建铁路,对于洋人的控制必然有所松动,他们会借修建铁路之机深入内地,传教或是习我中国文化。”

不待王鼎开口,汤金钊便道:“皇上,此不足虑,可着洋人先在广东或是广西修建铁路,着人学习,一旦掌握了铁路修建技术,再自己修建内地铁路,至于传教,可着地方官员严密监视,不允许传教,不允许教洋人认字写字。”

这倒是可行,道光微微颌,已是拿定了主意,让十三行尽快将佛广铁路建成,以便朝廷详细考察,看看铁路火车是否真有说的那么好。

广州,黄埔港。

一艘漂亮的全帆装快帆船缓缓驰进了港口,船头上,奥利芬满脸兴奋的指着广州城的方向,高声道:“广州,前面就是广州!我谨代表奥利芬行,十三行、元奇银行,欢迎诸位来到广州!”

望着前面一大片黑压压的似乎望不到头的建筑,望着河两岸停泊着的密密麻麻几乎没有空隙的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船只,一群第一次来到广州,在海上漂泊了三个月时间的年轻人忍不住高声欢呼起来,他们终于来到了远东的第一大港口,世界上最繁荣最兴盛的港口!

船一进港,奥利芬就迫不及待的溜下船,乘了一艘小船前往西关,将近一年时间,他从广州到法兰西,从法兰西到波士顿到纽约,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广州,他现在最迫切的就是尽快见到元奇的易大掌柜——易知足!

易知足就在距离黄埔港不远的元奇义学,每次来义学,他都不要义学的先生陪伴,换一身学生装由着性子逛,看扩建的工程进度,学生寝室的内务,食堂的伙食,有时候就在树荫下看操坪上的学生上体育课。

当然,与义学几位暂定的校领导交谈,了解学校的各种情况和各种需求是必不可少的,义学初建,而且学校里还有洋人,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自然不会少,每次他来,最头疼的就是进会议室。

今天也是这样,在会议室跟着几个校领导谈了近一个小时鸡毛蒜皮的琐事,他才头昏脑涨的出来,正准备回西关,迎面遇上的一个学生却怯怯的叫了声:“大掌柜。”

看了对方一眼,似乎有些印象,易知足含笑道:“是元奇学徒?”

那学生伶俐的躬身道:“王立秋见过大掌柜。”(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八二章 升迁捷径

对于王立秋,易知足的印象并不深,虽说进入义学的这一百多学徒多是他亲自挑选的,但人太多,而且他也只是在挑选的时候见过一面,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不过,对于批进义学的学徒,他是颇为看重的,当即微微颌,道:“在这里可还习惯?”

王立秋心里既紧张又兴奋,连忙道:“回大掌柜,义学一切都好。”

见他紧张,易知足笑了笑,道:“机会难得,要认真学习”随口勉励了一句,他就准备走人。

不想王立秋却道:“大掌柜,咱们什么时候能离开义学?”

听的这话,易知足大为意外,一切都好,为什么想着离开?有这心思,自然是不安心在义学读书,这可是不容忽视的问题,是个例还是大多数人都存有这样的心思?他当即语气温和的道:“为什么想急于离开义学?”

王立秋自然明白机会难得,当即鼓起勇气,道:“在义学与在钱庄做学徒相比,实是天壤之别,小的担心在义学时间呆长了,回到钱庄无法适应,再则,小的年纪也不小了,盼着能回元奇,而且,小的觉着在元奇似乎用不着夷语”

这是担心在义学时间呆长了,耽搁了学习钱庄的业务,也有急于挣钱的心思,毕竟一众学徒,年纪小的十三四岁,大的已经十七八岁,易知足寻思着,有这想法的怕不只是王立秋一个,他当即指了指会议室,道:“我在这里等,去将十六岁以上的元奇学徒都叫来。”

王立秋一楞,隐隐感觉有些不妙,大掌柜是不是生气了?他连忙飞奔而去,义学并不大,不过盏茶功夫,六十多个元奇学徒就一窝蜂似的赶到会议室外。瞧着他们乱糟糟的样子,易知足皱了皱眉头,他早就想在义学推行队列训练,但却一直不敢。队列训练一出来,他办义学的意图,可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怕吓着义学的那些个酸秀才。

待的众人整好队形,他才起身缓步走到队列前面。扬声道:“方才有人问我,何时才能离开义学?我想问问你们,到元奇做学徒,是为了什么?”

听的这话,一众人都不敢吭声,他们都是在钱庄做了二三年学徒的,一个个都眼尖手快,善于察言观色,而且脑筋活络,心思灵动。自然是瞧出了今日这情形有些不对,哪敢轻易开口。

见没人吭声,而易知足似乎没有自问自答的意思,在义学最为活跃的燕扬天朗声道:“回大掌柜,到元奇做学徒,是为了能有一份安身立命的生计,为了挣钱,为了在元奇顶上身股。·要a看h”

“说的实在。”易知足道:“那么,你们挣钱又是为了什么?”

迟疑了下,燕扬天才大着胆子道:“为了活的体面。”

“说的好!”易知足说着扫了众人一眼。道:“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们做学徒。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干的比牛多,身份比猪贱,不就是为了日后能成为伙计,成为掌柜。顶上元奇的身股,活的体面!活的有尊严!”

说到这里,他略微顿了顿,才接着道:“你们都是各店的掌柜向我举荐的,是我从四百多人中一个个甄选出来的,安排你们进义学读书学夷语,是出于元奇快扩张的需要,明年,元奇就将在花旗国开设分行,需要大量会夷语的伙计和掌柜。”

听的这话,一众人心里都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花旗国分行的伙计掌柜自然是非他们莫属,忧的是花旗国远隔重洋,要乘船出海,风险不小。

“另外,元奇今年会在顺德开办机器缫丝厂,明年会开始修建铁路,除此之外,还会开办一系列的工厂,这些都需要大量的会夷语的人才,对你们来说,这是极为难得的机会,夷语学的越好,你们顶上身股的机会就越大,时间就越早!明不明白?”

“明白!”众人登时乱哄哄的应道,一个个心花怒放。

易知足一指燕扬天,道:“燕扬天留下,其他人散了!”说着转身进了会议室。

燕扬天这个活跃分子,易知足是知道的,这小子能说会道,人又机灵,又有眼力,颇受义学的先生欢喜,在一众学生中也很有人缘,有点威信和号召力。

跟着进了会议室,燕扬天恭敬的躬身见礼,道:“燕扬天见过大掌柜。”

易知足微微颌道:“花旗分行,你可愿去?”

燕扬天不假思索的道:“身为元奇学徒,岂能挑肥拣瘦,不论大掌柜如何安排,在下都欣然受之。”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你就不担心海上风险大?”

“海上风险是大,但花旗国商人不也是常年奔波往还?”燕扬天沉声道:“元奇开设花旗分行,自然是出于必要,总的有人去才是,若都推诿,岂非是坏了元奇的事。”

“你倒是晓事,知道以元奇为重。”易知足赞了一句,随即道:“元奇不仅是要在花旗国开设分行,还要组建船队前往花旗国商贸,船队庞大,自然要有护航,元奇和十三行各自买了艘战舰用于船队护航,你探问一下,有无愿意上战舰服役的。

战舰服役一般为四年,战舰上的各种职务与元奇大小伙计和掌柜挂钩,但享受元奇伙计掌柜三倍薪水待遇,服役三年直接顶身股,退役之后,按相应职务安排在元奇,若有伤残,除了优厚的抚恤金之外,终生享受顶身股,若是死亡,享受故身股二十年,两者都可以招收一名子弟进元奇。”

听闻上战舰服役的待遇如此优厚,燕扬天不由的暗自心动,元奇的学徒待遇已经是最好的,但也是满三年才有机会顶身股,而且还要经过推荐和考评,不是那么轻易能顶上身股的,寻常票号钱庄要足足十年才能顶上身股,但上战舰服役,却是三年就能妥妥的顶上身股,怎不令人心动?

在元奇,越早顶上身股越合算,三年一考评,顶身股是逐步累加的,而且,元奇的顶身股是上不封顶的,更不要说,战舰上还有各种职务,批上舰服役的,肯定更容易获得职务!这等若是元奇内部升迁的一条捷径!(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八三章 自由身

燕扬天颇为果断,心思也灵动,略一琢磨,便躬身道:“大掌柜,在下申请上舰服役。”

“上舰服役,虽然待遇优厚,但风险也不小。”易知足看着他,道:“不用急于表态,仔细考虑清楚再说。”

“无须考虑。”燕扬天沉声道:“元奇既然需要兵事人才,小的愿为表率。”他心念转的极快,元奇不缺商贸人才,就算他远赴花旗国,能在花旗分行受重用,想要爬到掌柜的位置,也不知道要打熬多少年,但上舰服役,却是机会多多,不定三四年,就能混上与掌柜平齐的位置,再则,他去游说人家上舰服役,岂能不做表率?

见他态度坚定,易知足颇为赞赏,如此大事,能迅做出决定,颇有些杀伐果断的味道,不定从军还能有番作为,微微颌,他才叮嘱道:“此事不可对外宣扬,尤其不能让义学的一众先生知道,朝廷允许出海商船携带火器,但商船队拥有战舰护航还未有先例,咱们不能授人以柄。”

“小的明白。”燕扬天连忙躬身道。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含笑道:“在义学,我是校长,你是学生,以后不要叫大掌柜,叫校长。”

燕扬天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连忙改口道:“是,学生明白。”话一出口,他就反应过来,称呼一改,关系似乎亲近不少,似乎成了师生关系。

“义学最近要扩招。”易知足道:“6续会有学生入校,你留意一下,一艘战舰上需要三百五至四百人。”

听的一艘战舰上需要那么多人,燕扬天兴奋的脸都有些红,那得是多大的战舰?得有多少职位?他连忙沉稳的道:“学生明白。”

“去吧。”易知足含笑道,从燕扬天的反应来看,这一帮学徒怕是大部分都乐意上舰服役,早知如此,就该多留下一两百学徒,不过。现在也不迟,如今元奇一统广东全省钱行,元奇的名声已传遍周边各省,要招数百学徒。可说是轻而易举。

正想着,王立秋在门口怯怯的叫了声,“大掌柜。”

见又是他,易知足不由的笑道:“怎么着,还是想离开义学?”

“不是。”王立秋脸一红。道:“小的不解大掌柜苦心,今后必定刻苦学习夷语。”

“嗯。要看书”易知足语重心长的道:“人生数十年,机会无数,但能影响一生的机会却不多,遇上了就不要放过,一定要牢牢抓住。”

王立秋躬身道:“大掌柜教诲,小的必定铭记于心。”抬起身来,他接着道:“现今义学的学生,大多都是被各地商贾买来的,然后送来义学。他们都不清楚自身的处境,不知道能在义学呆多长时间,小的是班长,被人问及,也不知如何回复”

易知足点了点头,这情况他知道,各地送来的学生,几乎都是各地商贾零散买来的,但对学生在校的心态,他并不了解。看来以后视察,得多跟学生接触,及时了解掌握学生的情况。

自责了一番,他才开口道:“告诉他们。不管之前是谁买下的他们,也不管他们来自哪里,进了元奇义学,他们就是元奇的人,可以说是元奇买下的他们,但元奇不要他们为奴为仆。他们都是自由身!

至于在义学能呆多久,义学有制度,不同的年纪和资质有不同的学年制度,从义学毕业,他们就可以进入元奇名下的银行、工厂、船队挣钱,自由自在的生活!”

略微一顿,他接着道:“稍后,我会让学校贴出告示。”

出了会议室,易知足正打算去找义学的罗副校长,却迎面碰上了伍长青,不由的笑道:“长青可是稀客,等闲难得见你来义学。”

“知足兄这叫倒打一耙。”伍长青刷的一下打开折扇,摇着道:“身为校长,一年到头几乎看不见人影,你才是稀客。”说着他笑着摆手,道:“别争了,奥利芬回广州了,带来了一批蒸汽机缫丝机,还有一批技术人员,如今人在我府上。”

“这是今年最好的消息了。”易知足喜出望外,连忙道:“走,去见见他。”

两人脚不点地的出了义学,上了船,易知足才道:“战乱将起,义学的军训不能再拖了,初小部和高中部须的尽快分开,否则,义学先生太多,无法进行军训。”

“知道知足兄心里急,已经再三催促,加派人手了。”伍长青摇着折扇,不慌不忙的道:“放心,再有四个月,就能完工。”

还要四个月,易知足掏出枝雪茄,慢条斯理的剪口,随后划了根火柴点燃,缓缓吸了一口,再过四个月,那就是十月份了,今年差不多又完了,见他不吭声,伍长青试探着道:“知足兄如此着急,莫非是预料战事会很快爆?”

“不好说。”易知足缓缓喷出一团烟雾,道:“英国人在鸦。片贸易上的利润实在太大,一旦厉行禁烟,他们必然无法忍受,而朝廷如今又正在动一场大规模的禁烟讨论,一旦统一思想,明年就很可能采取严厉的措施,时不我待啊——。”

听这话的语气,两三年内就会爆战争?伍长青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将信将疑的道:“时间如此紧迫,知足兄有把握保河南西关不失?”

“这一点,长青尽可放心。”易知足语气笃定的道:“军训我亲自抓,误不了事,除非英吉利倾国来犯,否则他们在广州讨不了好。”

伍长青担心的道:“既然开战,焉知英吉利不会倾国来犯?”

“放心。”易知足笑道:“英吉利在欧洲还有个死对头——法兰西,他不敢将所有兵力投入到大清来,况且,英吉利到广州,遥遥四万里,倾国来犯,后勤补给也跟不上,他们没那个胆子,也犯不着为了鸦。片贸易赌上国运,倾国而战。”

伍长青一脸疑惑的道:“不倾国来犯,如何是咱大清的对手?”

听的这话,易知足吞的一笑,道:“大清如今已是日暮西山,八旗绿营已不复当年之勇,长青别太高估他们,也别对他们抱太大的期望。”(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八四章 良好开端

伍家花园,百梅轩。

沐浴更衣,精心修饰了一番的奥利芬吃过一顿丰盛的午餐后,坐在院子里树荫下悠闲的喝着茶,只觉的浑身舒畅,三个多月海上远航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此番绕道法兰西回国,虽说辛苦,但却是千值万值。

易知足提出要在清国推行工业革命,抛出了一个涵盖几个行业的大订单,原本他还极为担心,担心无法顺利的完成这次大采购,没想到国内却在去年生严重的经济危机,元奇的大订单,仿佛是雪中送炭一般,受到各行业的欢迎。

他们此行回国,在波士顿、在纽约、在华盛顿,掀起了一轮新的中国热,不少商人和政客都从元奇的这次大采购看到摆脱经济危机的希望,不出意外的话,今后几年,他在广州的商行必然会快成长。

听到院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他连忙放下茶杯站起身,一见进来的果然是易知足和伍长青俩人,他连忙迎了上去,愉快的笑道:“易先生,能这么快见到你,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易知足笑着上前跟他握手,道:“很高兴能在五月就见到奥利芬先生。netbsp; 三人稍稍寒暄,进了厅堂,一落座,奥利芬便迫不及待的道:“知道易先生急需缫丝机,我特意带了一批蒸汽机和缫丝机先行,随行还有一批经验丰富的技术工人。”

“非常感谢。”易知足含笑道:“晚上,请他们来伍园,我会盛情款待他们。”

伍长青撇了撇嘴,这家伙脸皮越来越厚了,说的那叫一个自然,把伍家花园当成酒楼了,当然,腹诽归腹诽,他也知道,不可能带一大群洋人去外间的酒楼。那会引起一些不必然的麻烦。

听说邀请他们来伍家花园做客,奥利芬连忙道谢,一回广州能带那群土包子来伍园开眼界,他是倍觉荣幸。很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要知道,所有在广州澳门的商人都以能游逛伍家花园为荣,谢过之后,他才道:“下个月。约翰和卫特摩将带着一只庞大的船队抵达广州,易先生订购的所有机器设备都会如数交付,易先生可得准备好足够的货物和资金。”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听闻贵国生了严重的经济危机,茶叶、丝绸这类奢侈品,你们还需要吗?”

听的这话,奥利芬一楞,他没想到,对方居然早已知道他们国家生经济危机的事情,既然如此。那也就没有必要隐瞒了,他当即坦然的说道:“易先生消息真是灵通,美利坚确实生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大量的银行倒闭,工厂关门,股票价格大跌,房屋土地无人问津,大量工人失业,经济一片萧条。

上等的红茶和丝绸如今在美利坚根本没有销路,但廉价的红茶、瓷器和南京土布还是有一定市场的。当然,我们现在更需要白银,如果易先生能全部用白银支付,我们将感激不尽。”

易知足摇了摇头。道:“鸦。片贸易让广州的白银大量外流,我若全部用白银支付,咱们的生意就是一锤子买卖,难以长期维持,我相信这不是奥利芬先生乐意看到的,这也不符合贵国的利益。”

略微一顿。他接着道:“贵国虽然生经济危机,但欧洲并没有生经济危机,大清的茶叶在国际市场上是硬通货,难道贵国商人就不能将茶叶转卖到欧洲?还有,丝绸和棉布,虽然在欧洲的市场上受到排挤和打压,但在北美诸国,比如墨西哥、秘鲁、智利等国还是大受欢迎的”

将茶叶转卖到欧洲?奥利芬迟疑着道:“欧洲的茶叶贸易一直是被英国垄断的。”

“奥利芬先生真会开玩笑!”易知足笑道:“能够垄断茶叶贸易的,只有大清!大清不卖茶叶给英国商人,英国如何去垄断欧洲的市场?如果贵国无法抗衡英吉利,可以与法兰西联手,有机会操纵欧洲的茶叶贸易,我相信法兰西会十分乐意。”

这根本就是挑拨美利坚和法兰西联手打压英吉利!但这确实是有可能,因为只有清国出产茶叶,而茶叶贸易是仅次于鸦。片贸易的全球第二大商品贸易,有着极为丰厚的利润,如果大清、美利坚、法兰西联手,完全可以将英国挤出茶叶贸易,但是,这极有可能会引一场战争!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但却有着极大的诱。惑力,奥利芬畅快的笑道:“只有魔鬼才会有如此大胆的想法,不过,我喜欢!真要这样的话,美利坚就将有机会成为继荷兰、西班牙、英吉利之后的第四个海上马车夫。”

“会有机会的。”易知足含笑道:“茶叶掌握在大清手里,掌握在十三行手里,只要美利坚和法兰西乐意帮助大清进行工业革命,就有机会成为第四个海上马车夫。”

听的这话,奥利芬警惕的道:“易先生想让法兰西分一杯羹?”

“不错。”易知足颌道:“就象欧洲需要大清的市场一样,大清也需要欧洲的市场,美利坚毕竟是在北美,我想,咱们两国都需要一个有实力的欧洲伙伴,这个理想的伙伴,当属法兰西无疑。”顿了顿,他才问道:“今年是否有法兰西商船前来广州?”

“如你所愿。”奥利芬笑道:“下个月,会有一艘装载大量缫丝机的法兰西商船前来广州。”

太好了,终于可以跟法兰西人搭上线了,易知足心头一喜,转而问道:“佛广铁路,贵国可有公司感兴趣?”

“当然有。”奥利芬得意的道:“佛广铁路在美利坚倍受关注,有两家铁路公司已经派了大量的专业人员随船队前来广州,另外,第一艘战舰也会随船队前来,你们的做好接收准备。”

“太好了。”易知足欣喜的笑道:“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就象贵国的‘中国皇后号”第一次来广州一样,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八五章 监督豫堃

广州,惠爱街,巡抚部院。

签押房里,巡抚怡良心情忐忑的打开密折匣子,这是他半个多月前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的,没想到这么快,道光就将密折还了回来,度如此快,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龙颜大怒,一是急务,而他这道密折似乎跟急务沾不上边。

取出密折,他径直翻看后面的朱批,朱批只字未提在藩属国种植鸦。片之事,只说修建铁路事关重大,着广东官员酌情放开对洋人的管制,适当鼓励学习西洋之技,但要严防洋人传教,研习中国文化,绘制不相关地图。

不见怒斥,他心里先是一松,随即又觉不解,翻来覆去的又仔细看了一遍,确确实实只字未提在藩属国种植鸦。片之事,转念一想,他就兴奋起来,眼下全国一片严禁鸦。片的呼声,他在这风口浪尖建言在藩属国种植鸦。片,道光没训斥,就足以说明道光的态度,这是为日后留下余地,若是禁烟效果不佳,就有推行的可能。

想到这里,他朗声对外吩咐道:“来人,去将元奇易知足请来。”

易知足来的很快,听闻巡抚怡良相召,他就猜到是道光有回复了,眼下大批洋人即将抵达广州,他也十分忧心,琢磨不透道光会否放宽对洋人的限制,毕竟朝廷素来对洋人管束甚严,这其实是一种严加防范的方式。

他还清楚的记得,“阿美士德号”从广州北上,在东海和黄海滞留,为此,道光迁怒十三行,时任十三行总商的伍元华因此被投入大狱。

这事才过去五六年时间,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着实没底,进的签押房,易知足飞快的瞥了一眼怡良的脸色。见他一脸笑容,心里顿时一松,看来是好消息,不待他见礼。怡良就笑着招呼道:“别闹那些个虚礼,来,看看皇上的御笔朱批,一般官员可没这福分。”

听的一般官员都没这福分,易知足迟疑了下。道:“这是否妥当?”

“有什么不妥的。”怡良毫不在意的道:“这三条建言都是知足写的,这朱批实则就是批给知足的,有什么不妥的?”

易知足也不矫情,当即凑到书桌旁,观看道光的朱批,朱批是红字,他有种看老师写评语的感觉,道光的字写的很好,一点不潦草,细细看完。他心头不由的大喜,酌情放开对洋人的管制,一个酌情,可以做的文章可就多了,更别说还有鼓励学习西洋之技之语,看来义学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扩招了!

见他看完,怡良含笑将密折仔细的收好,这才道:“前后不过半月,密折便还回来,足见皇上对修建佛广铁路十分重视。不过,对于洋人的监管,知足不可轻忽懈怠,一旦闹出事端。便是陷十三行于险境,铁路修建亦有可能中止,朝中反对修建铁路的大臣不在少数,知足须的如履薄冰,时时警惕于心。”

易知足连忙欠身道:“大人金玉良言,在下必然铭记于心。”

话才落音。一个长随在门门躬身道:“禀老爷,粤海关监督豫堃前来拜访。”

一听豫堃前来拜访,怡良不敢怠慢,连忙起身道:“有请。”见易知足跟着起身,他摆了摆手,道:“知足无须回避,在偏厅稍后,借此机会,我为你引见引见。”说着就快步迎了出去。

粤海关监督一般挂上驷院卿衔,秩正三品,低于巡抚,但粤海关监督系皇帝简派,有直接上奏权,带有钦差色彩,而且,历任粤海关监督都可说是手眼通天之辈,否则也捞不着这等肥缺,身为满人的怡良深知这其中的深浅,是以也不敢摆巡抚的架子,亲自出迎。

易知足老神在在的坐在偏厅喝茶等候,粤海关监督是十三行的顶头上司,怡良借这机会帮他引见,他自然乐意,虽说距离鸦。片战争爆,十三行解体只有两年时间,而且道光也支持修建佛广铁路,鼓励学习西洋之技,但他清楚,县官不如现管。

粤海关监督的任期历来不长,等闲也就两三年时间,但也有在任四五年的,不论是上任还是卸任,十三行行商都得凑份子迎来送往,前几日送文详,“别敬”他就送了三千两,这次迎豫堃,不知道又要出多少,想来是只多不少,想到这里,他不由的暗自腹诽。

行商一年到头给官员送礼不知凡几,什么年礼节礼冰敬炭敬水敬瓜敬别敬。。名目繁多,既费钱耗神,又浪费时间,对于官场这些个陋规,他虽说是极为不满,却又无可奈何,他若敢标新立异,必然为广州官场所不容,在广州必然是寸步难行。

抽出一支雪茄,缓缓点了,他心思也是一转,这一年多来,广州将军、广东巡抚、粤海关监督、广东按察使,这些个广东军政大员接连调换,很显然,道光是在为严禁鸦。片预做部署,不消说,这位新上任的粤海关监督,应是极力赞成严禁鸦。片的,也应该是道光颇为信任的奴才。

一支雪茄才抽了几口,一个长随就进来躬身道:“中丞大人请易大人过去。”

易知足赶紧摁了雪茄,快步走进签押房,才进房间,怡良就含笑道:“知足,这位是新上任的粤海关监督,快上前见礼。”说着又对豫堃笑道:“易知足既是十三行行商,又是元奇银行大掌柜,精通西学,擅长经济,是不可多得的年轻俊杰。”

易知足瞥了豫堃一眼,见他约莫四十左右,身形高大肥胖,连忙紧趋几步,到的跟前一撩前袍就要行跪拜大礼,豫堃老于官场,见怡良对易知足极为亲近,哪会让他大礼参拜,连忙起身上前一托,笑道:“无须多礼。”

易知足本就不喜跪拜,顺势起身,但头一次相见,他也不肯失了礼数,躬身长揖道:“孚泰行行商易知足见过大人。”

豫堃打量了他两眼,用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说道:“《铁路兴国十八条》和《国债论》在京师传的沸沸扬扬,原本以为知足是一介中年儒商,不意居然如此年轻。。广州真可谓是人杰地灵。”(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八六章 茶马古道

粤海关监督的全称是‘钦命督理广东沿海等处贸易税务户部分司’,不过,粤海关虽然以管理对外贸易和征收关税为主,实际上却具有对外交涉、海防、贸易以及内外防范等多种职能,其运作是以两广总督和广东巡抚为中心。@樂@文@小@说|【鳳\/凰\/更新快请搜索】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豫堃一到广州,在上任之前才会先来总督府和巡抚部院拜访,当然,这只是一次礼节性的拜访,谁也不会谈及公务,一阵闲侃之后,怡良便端茶送客,不过,他却将易知足留了下来。

送走豫堃,怡良也就随意起来,折回签押房,一落坐他就端起茶杯呷了口茶,而后才对易知足道:“豫堃是从苏州织造任上迁升的。”

听的这话,易知足有些莫名其妙,苏州织造局——苏州官办织造局,专为织造宫廷所需丝织品的,主官就是苏州织造,正五品,虽然品级不高,却是皇帝的心腹,这是在提醒他豫堃是道光的心腹吗?

见易知足不明白,怡良笑了笑,道:“知足有所不知,苏州织造还兼管浒墅关,浒墅关是个烫手山芋,这些年来没有哪一年的关税能够足额征收,历任苏州织造多会因为浒墅关的关税不足额而赔钱,倒霉的能赔上十数万两银子。

与苏州织造境况差不多的还有淮安关监督,嘉靖以来,粤海关监督多是从苏州织造和淮安关监督任上提拔,这是变相弥补他们,让他们获得足够的赔补亏空的银子。”

合着粤海关监督个个贪婪无度,还是这么个原因?易知足登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朝廷这简直就是刻意纵容粤海关监督贪污!

见易知足的表情颇为精彩,怡良吞的一笑。道:“如今这世道,怪事层出不穷,这不算什么。朝廷如此安排,也是迫于无奈。否则苏州织造和淮安关监督可就没人敢去做了。”

“谢大人点拨。”易知足欠身道,怡良这话确实是提点他,豫堃就是来捞银子的,要交好他,简单,塞银子!

“知足不用客气。”怡良含笑道:“有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行有各行的难处,做官的也就是人前看着威风光鲜就说朝廷。其实也挺难的,入不敷出,寅吃卯粮。”说着,他话头一转,道:“在藩属国种植出好品质的鸦。片,知足究竟有多大的把握?”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沉吟着道:“大人若是想确证,需的遣人前去试种,否则口说无凭。”

“缅甸、安南与云南交界的地方。”怡良轻叹了口气,道:“我若是云南巡抚。这事倒也不难。”略微一顿,他将话头挑开,径直道:“知足能否通过商道前往试种?”

鸦。片哪里都能种。不一定非要到缅甸、安南与云南交界的地方,但易知足却希望同时解决英国人在阿萨姆的茶园,略微沉吟,他才道:“据在下所知,川藏滇一带有茶马古道通往缅甸、安南、印度,不过,听闻马帮皆是亦商亦匪,若是要派人去试种,就得组建一支可以掌控的马帮。”

茶马古道?怡良眼睛一亮。他也并非孤陋寡闻之辈,隐隐似乎听说过茶马古道。组建一支亦商亦匪的马帮前往那片地方试种,这是个不错的法子。而且他也不担什么风险,若是一旦成功,云贵总督的位子非他莫属!

略微沉吟,他才笑道:“看来知足对那块宝地也是势在必得。”

“大人说笑了不是。”易知足含笑道:“在下不过一介行商,手可伸不到那么远。”

“鸦。片暴利,知足难道就不动心?”怡良瞥了他一眼,道:“此事大利朝廷,一旦成功,朝廷必有封赏,那块宝地也必然会先由知足打理几年,此实乃是名利双收之事。”说着,他爽快的道:“有什么条件,知足尽管说,但凡是力所能及的,我绝不推诿!”

易知足笑了笑,道:“大人对严禁鸦。片没有信心?”

“知足难道有信心?”

“若是吸食鸦。片者死罪,倒也能禁绝鸦。片。”

“不可能!”怡良断然说道:“吸食鸦。片者多是官绅士商,若是朝廷宣布以一年为期,不戒除鸦。片,便是死罪,必然内乱不止,朝廷不敢冒这风险!”

默然半晌,易知足才道:“银子不是问题,组建一支小规模的马帮费不了几个银子,但名不正则言不顺,既然是为朝廷效力,自然需要一个正当的名分,否则也不利于招募人手。”

要名分,这要求确实不过分,易知足一介行商,又是元奇大掌柜,道光亲赏的四品顶戴,没有名分,他岂肯做这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不过,这个简单的要求可就难倒了怡良,八旗不用想,绿营也是有定制的,团练倒是可以,但总得有个由头才是,没有匪乱,他鼓捣团练,那无异于是掰屁股招风——自找病害。

搜肠刮肚想了半晌,怡良也没能想出个法子来,瞧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易知足还真是替他着急,忍不住提点道:“听说下面府县经常闹匪患。”

怡良一楞,随即反应过来,为什么非的在广州办团练,在下面哪个府县不能办团练,又不是易知足亲自训练,他只是出银子而已,想通这点,他呵呵笑着道:“朝廷经制之师的名分,我是给不了的,唯一能给的名分就是团练,知足想在哪里办团练,就折腾点动静出来。”

有他这句话就够了,易知足也不急于表态,当即道:“这不是小事,在下得仔细琢磨一下,稍后再回复大人。”

怡良连连点头道:“确实得仔细斟酌。”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小规模马帮怕是济不了事,既然是名正言顺的办团练,规模也就不妨大点,少说也得二三百人才行,种的可是鸦。片,要确保万无一失。”

这话正合易知足的心意,他点了点头,道:“大人说的是,不过,这得从云南广西招募人手,那片地方皆是深山峻岭,丛林密布,广东人可适应不了。”

“还是知足想的周全。”怡良呵呵笑道:“不过,从云南广西招募人手,须的给本地乡绅许些好处”(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八七章 长乐山寨

河南岛西南,长乐村。

一年时间,易知足和伍秉鉴以元奇和十三行的名义围绕着元奇义学周边6续设置了四个流民安置村,长乐村是第一个安置村,也是规模最大的一个村,原本只有二百三十余户,但随着去年秋天长乐机器制造厂的建立,不少工匠6续迁入,长乐村得以快展,如今已有五百余户,隐然已是一个小镇。

不管是安置的流民还是后继迁入的工匠,来到长乐之后,立马就喜欢上了这里,因为是安置村,街道和房屋的修建都是事先规划好的,整个村子井然有序,干净整齐,与一般的村镇截然不同。

令居民喜欢上长乐的当然不只是居住环境,长乐建有蒙学,孩子不论男女到三岁就可以免费进蒙学,七岁以上进元奇义学,根本无须分心照顾小孩,而且长乐有做不完的活计,修建房屋、街道、下水道、市场、工厂,码头等等,都是按天付钱,且是男女同工同酬,一般家庭只要勤劳肯干,一月能够挣五六个大洋,这等好地方,岂能不让人喜欢?

天亮不久,四十出头的王小七就被媳妇四娥叫起,披衣起床后,他正准备打水洗脸,四娥却叮嘱道:“记的先刷牙。”

王小七翻了个白眼,却没吭声,刷牙是他家在元奇义学读书的大小子和二小子回来后要求的,说是先生交代的任务,还说城里人个个都刷牙,这纯粹是扯淡,刷牙那是大户人家的事,他一个穷工匠穷讲究个啥?这才刚过几天好日子,就装城里人?

见他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四娥麻利的给他准备好牙刷,道:“这长乐村个个都刷牙,你一口大黄牙,没的让人笑话。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入乡随俗!”

王小七一阵无语,接过牙刷,不一会就刷的一口血沫子,漱了口。洗好脸,正要坐下来喝杯茶,就听的大门外有人大声问道:“王师傅,王小七是不是住这里?”

开门一看,来人不认识。王小七纳闷的道:“我就是,有什么事?”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见找对了人,便道:“萧主管特意着我前来通知一声,厂子从今儿起正式开工,还请王师傅吃了早饭赶去厂里报道。”

终于开工了!王小七连忙笑道:“好,一会就去!”回到后院,他眉开眼笑的道:“伢他娘,整点好的,今儿厂子开工。”

一听厂子开工。四娥也高兴起来,连忙起身道:“那今早吃面条。”

王小七点了点头,转身捧起大茶杯,高兴的哼起了小曲,来长乐已经半年了,厂子建好都快一个月了,却迟迟不见开工,他是真有些着急,虽说在长乐不缺活儿,但厂子开的工钱更高。

四娥一边麻利的生火烧水。一边唠叨着道:“能到长乐来,也算是咱们上辈子烧了高香了,你那倔脾气在厂子里可得收敛点,上哪去找那么仁厚的东家。我可给你说,咱这辈子哪里都不去了,死都要死在长乐。”

“一大早,说点吉利的,成不?”

“成,赶紧的叫三丫四小子起床。”

吃过早饭。王小七就匆匆赶到两里外的长乐机器制造厂,一进大门,就见院子里摆着一个大铁疙瘩,不少人围着观看,边看边议论,他在旁听了一阵,才知道这铁疙瘩叫蒸汽机,是从花旗国漂洋过海运来的,他不由的大为纳闷,这洋玩意有什么用?难道厂子是要制造这玩意?那得有多少个零件?

一肚子疑问的王小七匆匆走进锻造车间,才进门,五十多岁的主管萧明亮就对他招手,道:“王小七,来来来,就差你一个了。”

跟着他进了一个房间,王小七一眼就看见房间里的大桌子上整整齐齐的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零件,他不由的倒抽一口冷气,要锻造那么多零件?

“各位都是经验丰富的锻造和铸造匠人。”萧明亮说着扫了几人一眼,道:“这是缫丝机的所有零件,大家琢磨一下,看看那些能够锻造,不能锻造的,就铸造,不论是锻造还是铸造,所有的零件都要做出模具,要保证造出来的每个零件都不能够有丝毫的误差,这是机器,一环扣一环,零件稍有误差,机器就不能正常运转。

缫丝机的需求量很大,这是咱们长乐机器制造厂成立以来的第一单生意,易大掌柜很重视,昨晚一直在厂子里参与缫丝机的拆解,今早才离开,如今零件已经全部拆解下来,下面就看咱们的了。”

易知足确实在长乐机器制造厂呆了一整夜,天亮才回元奇总号,吩咐不准人打搅之后,他一觉睡到下午两点才起身。

听的动静,金英连忙打了盆水过来,一边侍候他洗漱,一边数落着道:“为了个破机器,熬一晚不睡,至于嘛。”

“小小年纪就恁个啰嗦,小心以后嫁不出去。”易知足说着便漱口刷牙。

“嫁人有什么好?”金英白了他一眼,道:“本姑娘不稀罕。”

漱完口,易知足才笑道:“那是你年纪小,还没尝到嫁人的滋味。”

金英年纪已经不小,隐约知道些男女间事,听的这话,小脸一红,轻啐了一口,径直出门,易知足连忙吩咐道:“叫李旺送些点心来。”

李旺很快就端了四碟子点心进来,道:“禀少爷,天宝表行的姜申通在外求见,上午就来了,一直等着没走。”

“请他进来罢。”易知足说着便拈起一块点心,姜申通是天宝表厂的厂长,守着要见他,无非是软磨硬泡,想让他松口,开始对外销售天宝1837霸图系列。

天宝表厂研的新款——天宝1837霸图系列,经过不断地摸索和反复的试验,技术已经成熟,统一零件规格的标准化作业以及流水分工系统的装配作业,不仅提高了生产效率,也降低了对工匠的要求,大量学徒在几个月内就能被培养成为合格工匠。

再加上天宝1837霸图系列使用的是走时不太准,却容易制造的销钉式擒纵机构,这使的天宝表厂的产量大幅度的提高,即便是纯手工作业的产量都已经达到月产六百块的惊人数字,但是,易知足却一直压着,不允准对外销售。(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八八章 天宝定价

四十岁出头,有些清瘦,略微驼背的姜申通快步而来,进的房间,一眼瞥见易知足在吃点心,他不由的笑了笑,这才上前躬身见礼,道:“姜申通见过大掌柜。”

“老姜不必多礼,坐。”易知足说着推过一碟子点心,道:“等了一晌午,吃几块点心垫垫。”

姜申通含笑落坐,道:“中午是解掌柜招待的,吃了碗凉面。”

“解修元也忒小气了。”易知足笑道:“居然一碗凉面就把姜厂长打了。”

“知足兄也有背后说人长短的时候。”随着话音,伍长青快步走了进来,笑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易知足笑道:“长青来的正好,姜厂长前来打擂台,你也听听,省得我再给你说一遍。”

三人见礼落坐后,姜申通知道他忙,也不绕圈子,直接道:“海贸旺季已到,西洋钟表很快就会充斥市场,天宝如今已经库存近千块怀表,大掌柜难道就不想乘这机会抢占市场,逼迫西洋钟表降价?”

呷了口茶,易知足才道:“西洋钟表降价,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姜申通被问的一楞,确实,西洋钟表是否降价与天宝何干?见他回答不上来,易知足放下茶杯,道:“天宝霸图系列的成本是多少?预计售价多少?姜厂长心里可有数?”

成本你不是清清楚楚,何必明知故问?姜申通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伍长青一眼,老老实实的道:“怀表成本已大幅降低,不足二十元,至于预计售价三十五元如何?”

怀表成本已经不到二十元!伍长青心里一阵狂喜,看来他投资天宝果真是赚大了,难怪当初易知足舍不得卖股份。

易知足却是接着问道:“怀表成本为什么会大幅降低?”

见他一再的明知故问,姜申通知道他这是在引导点拨自己,当即沉吟着道:“一是因为销钉式擒纵机构成本低。二是因为效率高,浪费少,报废率低。”

易知足接着道:“产品定位,姜厂长听说过没有?”

这又是西洋的学问?姜申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道:“还请大掌柜点拨。”

“简单来说,就是高中低几个档次。”易知足道:“比如茶叶,高档茶,一两黄金一两茶,中档茶。一两银子一斤,低挡茶,一百文一斤,咱们的天宝霸图系列属于哪一档?”

“中档。”姜申通毫不迟疑的道。

伍长青疑惑的道:“只是中档?我看不比西洋怀表差。”

“不是中档。”易知足笑了笑,道:“也不是高档,而是低档,天宝霸图系列是实实在在的低档货。”

“不可能!”伍长青、姜申通两人异口同声的道。

“长青不懂,姜厂长应该清楚。”易知足缓声道:“销钉式擒纵机构的金属销钉磨损快,别看新表的质量好,一旦销钉磨损。便影响走时的精准,在这方面是及不上西洋表的,只能算是低档货。”

伍长青不服气的道:“西洋怀表走时也不精准。”

易知足道:“咱们自己可不能自欺欺人。”

听他如此说,姜申通有些诧异的道:“大掌柜既然知道销钉式擒纵机构容易磨损,为何?”

“这就是我方才说的定位。”易知足含笑道:“在国人眼里,怀表不过是个玩物,是个时髦的玩意,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有几人是真正需要用怀表来看时间的?就算看,也只需看个大概。别说快慢几分钟,就是快慢十几分钟,也没人在意。

天宝霸图系列的设计就是为了迎合这种需求,针对的买家主要是官绅士商的中产阶层。所以价格不能贵,三十五元,贵了,定价三十元最好。”

伍长青失声道:“三十元?那天宝还能有多少利润?”

“所以,咱们还得继续降低成本。”

姜申通犹豫着道:“降低成本怕是没多少余地了。”

“提高产量也是降低成本的一种方式。”易知足道:“引进蒸汽机,采取机械化作业。进一步提高产量,产量翻倍,成本也能大幅降低,争取将成本控制在十五元以下,如此才能有足够的利润。”

伍长青嘀咕道:“才卖三十元,就算能够将成本控制在十五元以下,那也没多少利润?”

易知足不理会他,看向姜申通,道:“姜厂长如何看?”

“那得看产量提高多少?”姜申通斟酌着道:“定价低,销量自然大,若是产量大,也足以弥补,三十元一块的怀表,必然会引起轰动和抢购,广表售价五十五,都是供不应求。”

“我不明白。”伍长青道:“就算定价三十五,天宝霸图也必然会供不应求,为什么非要定价三十?”

易知足斜了他一眼,道:“因为天宝霸图系列只值三十元。”

伍长青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笑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知足兄如此实诚,难不成又转了性子?”

掏出支雪茄,慢慢点了,易知足才缓缓说道:“天宝表厂不是只开一两年,而是要十年百年的延续下去,咱们不能急于赚钱,不能自个砸了招牌,要从一开始就为天宝竖立良好的信誉和声誉,要打出天宝表的品牌。

再则,天宝也不只研这一款怀表,6续会推出各种中档高档表,价格会从百元到数百元、数千元不等,我们必须一开始就给人一个深刻的印象,天宝表是一分银子一分货。

另外,低价利于怀表的普及,一旦普及,就会拉动中高档怀表的消费,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们,天宝真正赚钱的,是中高档表,如今咱们只是培养市场,推出品牌。”

顿了顿,他接着道:“你们也别不知足,一块怀表十到十五元利润,对于低档表来说,这已经不少了,采取机械化作业,天宝表厂的产量一年能够轻松过万。天宝当前的任务不是赚钱,而是不断降低成本,提高质量和产量,研各种新款表,咱们不仅要垄断大清市场,还要垄断欧美市场,只有越做越大,利润才会象滚雪球一样。”(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八九章 汽笛声

天宝表厂的产量一年能够轻松过万!伍长青、姜申通都有些不相信,那什么蒸汽机,机械化作业,能够如此大幅度的提高产量?不过,两人虽有些质疑,却也充满了期待!

以前整个广州城的所有钟表作坊一年也产不出三百块怀表,现在天宝表厂一个月就能生产六百块,这主要归功于易知足提出的标准化和流水分工作业,如今他又提出了机械化作业,怎能不让人期待?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姜申通才开口道:“大掌柜心里既然已经定下了售价,为何迟迟不愿对外销售?”

吸了口雪茄,易知足才慢条斯理的道:“库存太少,区区一千块怀表,不足以垄断市场,天宝表一经推出,就必须抢占垄断整个国内市场,必须逼迫国内所有的钟表作坊关门,这样才有利于天宝随后推出中高档怀表。netbsp; 国外市场略有不同,欧洲英吉利、瑞士、法兰西等国都是生产钟表大国,咱们能够仿造西洋表,西洋钟表匠难道就不会仿造咱们的天宝表?只要将几块天宝表拆开研究,他们就会明白其中的奥秘,所以,咱们要准备足够的库存,要趁着他们仿造的时候,一举抢占整个市场,打出天宝的品牌,若是产量跟不上,就急急销售,咱们就会错失良机。”

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要着急,再有半个月,大批蒸汽机就会抵达广州,先推行机械化作业,同时,再开一款中档表,待的技术成熟,产量大幅提升,再开始销售。

国内市场,最快也要拖到今年海贸旺季结束之后,再开始销售,如此。才能为天宝抢占国外市场争取一年的时间。”

姜申通没料到他的野心如此之大,而且考虑的如此长远周密,心里又是兴奋又是惭愧,当即起身拱手道:“在下目光短浅。着实惭愧。”

“姜厂长只是心不大而已,心有多大,眼界就有多宽,天宝表厂是全世界第一个采取机械化、标准化、流水分工作业的表厂,你们应该要具有与之相对应的野心。”易知足说着站起身。道:“这段时间,待我忙完顺德机器缫丝厂的事,就重点关注天宝机械化改进事宜,你回去做好准备。”

“是。”姜申通点头应承了一句,随即行礼告辞。

待的姜申通离开,伍长青才含笑道:“我如今是真的相信,入股天宝是一本万利,惠及子孙,最合算的投资了。”

易知足夹着雪茄点了点他,道:“又在我伤口上撒盐我明儿跟伍老爷子说说。让他收回那一成股份,看你嘚瑟。”

“得,咱自个偷着乐。”伍长青说着自斟了杯茶,话头一转,道:“顺德缫丝厂什么时候能够开工?”

“应该就这几日。”易知足道:“长青也想去凑凑热闹?”

“这等新奇事,岂能不去?”伍长青笑道:“今日前来,就是给你打声招呼,免的你偷偷溜了,不独是我要去,还有几个行商子弟也想跟着去瞧热闹。”

易知足点了点头。一众行商这是想看看机器缫丝的效果究竟是不是有自己说的那么好,东煌丝业股份公司实行的是四三三制,元奇占股四成,顺德丝商和十三行各占三成。如今只是口头协议,如果效果不好,众行商怕是会打退堂鼓。

十三行有人打退堂鼓他不怕,反而还希望有人不认股,东煌丝业股份公司的股份,那是实实在在的一本万利。他不介意多买几股,略微一顿,他便道:“那长青通知他们,后日一早动身去顺德。”

顺德,龙江镇。

还没到春丝上市的高峰期,龙江镇已经6续聚集了不少本地和外地的丝商,都是听闻龙江要建机器缫丝厂,赶来瞧热闹看稀奇的,随着蒸汽机和缫丝机运抵龙江,赶来的人也越来越多,顺德本县的大丝商差不多都赶了过来。

身为地主的何叔泰这些日子忙的是不亦乐乎,既要招待一众丝商又要时刻关注督促烟囱的修建进度,眼看春丝上市的高峰期快到了,他心里也着急,如今机器到了,他自然是迫切希望能够尽快开工赶上生丝贸易的高峰期。

好在他准备的周全,修建烟囱的一应材料和工匠都充足,烟囱的修建度很快,一天一个样,就在烟囱完工之日,易知足带着一众十三行子弟抵达龙江。

次日一早,易知足一行就在众丝商的簇拥下来到设立在龙江镇北边两里开外处的龙江机器缫丝厂,厂子占地不小,一圈一丈多高的围墙将整个厂子围的严严实实,进的大门,就见里面一片忙碌,几个洋人口说手比的正指挥一众工人拉抬安装蒸汽机。

见的易知足一行人进来,从义学临时抽调来充当翻译的燕扬天连忙一溜小跑过来,躬身道:“学生燕扬天见过校长。”

见的是他,易知足含笑道:“可还能胜任?”

燕扬天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回校长,日常用语,还能勉强对付。”

“遇上专业术语就听不懂了,是吧?”易知足含笑道:“专业术语,我也不行,多跟他们交流,多学多说,务必准确,咱们现在急需这方面的翻译。”说着他看向伍长青,道:“一块去试试?”

易知足、伍长青两人的英语水平自然不是义学几个学生能比的,有两人的加入,安装的度明显快了不少。

除了蒸汽机还有二十台缫丝机,一一安装调试,足足忙活了三天,到的第四天,龙江机器缫丝厂才开始进行试产。

“呜——”一声突如其来的嘹亮的汽笛声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围在工厂外看热闹的一众桑农毫无心理准备,都被吓了一大跳,不少人被吓的脸色苍白,胆子小的,更是拔腿就跑。

厂子里的众人也好不哪里去,一个个也是心惊胆战,面色苍白,实在是这声音太过响亮,太过震撼,而且出乎意料,谁也没料到这机器动起来还会出如此大的声响。

易知足却是一脸微笑,虽然也是头一次身临其境的听到真实的汽笛声,却有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他心里微微有些兴奋,大清的工业革命将由他一手拉开序幕。(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九零章 缫丝女工

蒸汽机出巨大的轰鸣声,整个车间的缫丝机都开始跟着有节奏的运转起来,经过蒸汽加热的沸水通过蒸汽管循环不断的注入到各个缫丝机的煮茧釜中,早已就位的工人开始投入蚕茧。

易知足等一众行商子弟都是十足的外行,只是对机器缫丝感觉新奇,注意力都放在机器上面,一众丝商留意的却是煮茧抽丝的情况,对比机器缫丝与手工缫丝的差别。

何叔泰、王朝揖等一众入股的丝商更为紧张,一边观察一边交头接耳,大声的交换着意见,车间里噪音太大,不大声根本听不见。

易知足也难以忍受这巨大的噪音,在车间停留了片刻,见机器运转正常,他出了车间,去蒸汽机的机房转了一圈,才现所谓的机房就是个棚子,难怪的噪音那么大,得给何叔泰说说,修建一个基本密封的机房以尽量减少噪音,否则车间里的工人受不了。

在厂子里前前后后踱了一圈,易知足才缓步回到缫丝车间,见他进来,何叔泰连忙迎上来,大声问道:“这批机器一共多少银子?”

易知足比出一个手势,大声回道:“八万元!”

八万元!何叔泰吓了一跳,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就这么些铁疙瘩就要八万银元?这也太贵了!出了他的想象,与他预料的数额相差的实在是太大了!他原本以为最多也就二万元。netbsp; 见他一脸呆滞的表情,易知足转身走到外间,直到噪音小了,他才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何叔泰,道:“机器本身不贵,运费贵。”

何叔泰点了点头,这他理解,这批机器从花旗国漂洋过海而来,就是豆腐也盘成肉价钱。不过,这也太贵了点,略微迟疑,他才道:“机器价格昂贵。怕是没多少丝商愿意建分厂。”

“不用担心。”易知足笑道:“我在广州建了一个机器制造厂,正在仿造缫丝机,一旦仿造成功,缫丝机的价格就会大幅降低,这批缫丝机我可是花三倍的高价从法兰西转道花旗国运来的。价格岂能不贵?”

“这机器能仿造?”何叔泰兴奋的道。

“缫丝机结构简单,仿造不难。”易知足含笑道:“倒是蒸汽机不好仿造,蒸汽机的结构复杂的多,不是短时间能够仿造出来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6续有人从缫丝车间出来,看打扮都是丝商,易知足瞥了一眼,道:“怎么,机器缫丝的效果不理想?”

“还不错。”何叔泰道:“机器缫出来的丝,细滑均匀。色泽洁净,度也比手工略快只是容易伤人。”

“伤人?”易知足一惊,连忙问道:“怎么回事?是否严重?”

“不严重。”何叔泰摇头道:“只是被烫伤了手,不碍事。”

听的问题不大,易知足才松了口气,道:“这是因为对机器不熟悉的缘故。”略微一顿,他才道:“子安方才说,度只比手工略快?”

何叔泰点了点头,道:“想来是因为技术不熟练,丝口一多。照顾不过来,频频出现断头。”

“这很正常。”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机器缫丝毕竟是新鲜事物,哪能一下就适应的过来,得慢慢习惯。走,去车间看看。”

两人返回车间,一众丝商纷纷围了上来,打探机器价格,易知足笑了笑,比出一个八的手势。高声道:“八万元!”

一众丝商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气,机器是好,价格太贵,这得多长时间才能赚回机器的本钱?易知足分开众人,走到一台缫丝机前面,观看如何缫丝,工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本身就对缫丝不熟练,看起来有些手忙脚乱。

王朝揖凑了上来,在他耳旁大声的解说;“缫丝一般是将茧煮熟,然后索绪、理绪、集绪、捻鞘、络交。。讲究个眼明手快。”

见那小伙子将断掉的蚕丝打结之后用牙齿咬掉多余的丝头,易知足皱了下眉头,道:“怎么不用剪刀剪?来不及么?”

“不是——。”王朝揖连忙解释道:“大掌柜有所不知,车间潮湿,剪刀会生锈,一旦铁锈触到蚕丝,织出来的布料就会有梅花点,纺出来的就是次品,只能用牙齿咬。”

这个,易知足还真不懂,看了一会儿,他对王朝揖吩咐道:“叫何叔泰他们出来。”说着转身出了车间,王朝揖招呼了一声,连忙追出来,领着他进了休息室。

很快,何叔泰带着一众入股的丝商跟了进来,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道:“平素里家庭手工缫丝,都是女人的活吧?”

听的这话,众人不由的面面相觑,王朝揖试探着道:“大掌柜的意思,缫丝厂用女工?”

易知足道:“缫丝是细活,大老爷们毛手毛脚的,哪及得上女人?用男工简直是在糟蹋机器。”

“用女工。。”何叔泰犹豫着道:“厂子里不可能全部用女工,女工缫丝还行,其他的力气活儿非的男工不可,这男女混杂在一起,怕是有伤风化。”

陈家旺附和着道:“厂子里招收的都是年轻人,男女混杂一起,不仅是有伤风化,还怕闹出其他事来。”

这年头不开放,易知足也清楚,但他更清楚以前的缫丝厂都是女工,略微沉吟,他才道:“先用你们自家的亲戚或是熟人,试试女工上机,能够提高多少效率?记得叫她们带上棉球把耳朵塞住,噪音太大,影响注意力。”

第二天,易知足没去厂子,带着一众行商子弟游凤凰山,黄昏时分才回到何家大院,才进院子,何叔泰就迎了上来,一脸喜色的道:“大掌柜所料不差,女工上机,果然是大不一样,只是一天,就有人能够管理六十个丝口,这等若是手工缫丝的六倍效率,差点的,也能管理三十个丝口。”

易知足听的一笑,道:“子安这是打算用女工了?”

“用!”何叔泰毫不迟疑的道:“有伤风化也要用!非用不可!”(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九一章 女工高薪

见何叔泰一改之前的犹豫,态度坚定的要用女工,易知足不由的暗笑,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什么有伤风化之类的道德规范和约束根本就不值一提,让他们对比男女不同的生产效率,他们自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这比他强行要求使用女工省事的多。

一旁伍长青满脸兴奋的道:“这还只是一天,就能达到这个效果,再过几日,待的众女工技术熟练之后,岂非真能达到十倍效率?再不济的也有六倍效率?”

“伍公子说的是。”何叔泰笑道:“现在看来,机器缫丝的效率果然相当的高,而且缫出的丝也都是上等丝。”

听的这话,一众行商子弟尽皆大喜,这次来顺德,就是来考察机器缫丝效果的,东煌丝业股份公司认股的事情,他们都是知道的,机器缫丝效果好,也就意味着他们各家的商行又多了一条财路,谁个不高兴?

见众人欢欣雀跃,何叔泰含笑道:“晚宴之后,众丝商想请大掌柜谈谈东煌丝业股份公司的事宜,不知大掌柜。”

“今日乏了,不谈。”易知足干脆的道:“明日咱们去厂里再说。”

何叔泰连忙道:“好,大掌柜请。”

次日,吃过早餐,易知足一行人才前往缫丝厂,进了厂,易知足直接就前往缫丝车间,说实在话,他也有些好奇,女工的生产效率怎的就比男工高出那么多来?

昨日成绩最好的女工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妇,正全神贯注于缫丝,加之车间里噪音本来就大,易知足一行来到她身后观看,她根本就没察觉,自顾熟练的索绪、理绪、集绪、穿瓷眼、捻绡、补绪、接头、弃丝。

只看了几眼,易知足就知道这女人必然是惯于缫丝的,她的手法和动作与前日的那个男工简直是天壤之别,尤其是在处理断丝的时候,两个断头都不见她有打结的动作。直接往嘴里一送一咬,接头、弃丝就一气呵成,着实是让他叹为观止。

他总算是明白差距在哪里了,蚕丝细柔易断。稍有照顾不周,就会断线,只要有一个动作慢了,就会导致连锁反应,就会手忙脚乱。就会越忙越乱,越乱就越慢,这女工技术娴熟,掌管着六十个丝口,依然是游刃有余,轻松自如。

从车间出来,易知足忍不住问道:“出现断丝,那女工是如何接头弃丝的?是用舌头?”

“不错。”何叔泰笑道:“她是用舌头打结,用牙齿咬断多余的丝头,我问了下。大多缫丝的女子都有这个习惯,比用手打结更快更好,而且还可空出一只手照顾其他丝口。”

这舌头得多灵活?易知足摇了摇头,赶紧收神,回头看了一眼,见众人都跟了出来,他才道:“找个地方说话。”

厂里没有会议室,地方宽敞的就是休息室,众人入内,易知足在众人的礼让下当仁不让的在上坐了。扫了一眼或坐或站的众人,道:“都不是外人,有什么要说的,尽可直言。”

见没人吭声。胖的跟弥勒佛似的王朝揖轻咳了一声,开口道:“之前大掌柜说机器缫丝能收十倍之效,说实话,我是一直不相信,前日为止都还不相信,昨日女工上机试产。方知十倍之效,还真有可能。

十倍咱们暂且不说,缫丝车间的情形,大伙儿都看到了,六倍是没问题的,我留意了一下,以六倍计算,一日可缫丝四两,一台机器一月可缫丝十二斤,一年一百四十四斤。

机器缫出的丝是上等生丝,比中等生丝价格贵三成,总的算来,机器缫丝一斤生丝的利润是一两银子,一台机器一年能赚一百四十四两。”

见他欲言又止,易知足道:“逊之别藏着掖着,尽管直言。”

王朝揖冲他拱了拱手,道:“大掌柜,二十台缫丝机,一年所赚三千两不到,八万元投入,着实太贵,原本有意入股的几个丝商都被吓退了。”

“谁说八万元只有这二十台机器?”易知足瞥了何叔泰一眼,道:“东煌丝业股份公司龙江机器缫丝厂就靠这二十台缫丝机,一年缫丝二十五担?”

何叔泰一呆,结结巴巴的道:“大掌柜指的是。。龙江厂计划安装的四百台机器。。这才八万元?”

“什么叫才八万元?”易知足又好气又好笑的道:“这么一台破机器,两百银元,难道还便宜不成?”

一众丝商登时面面相觑,转瞬间,一个个眼睛都有些红,两百元一台的缫丝机,这还是花三倍高价从法兰西购买,转道花旗国漂洋过海运来的,那广州仿造出来的缫丝机多少元一台?五十?四十?三十?三个月时间就可以回本?

易知足瞥了王朝揖一眼,道:“逊之方才算的不对,一台缫丝机一年赚不了一百四十四两,你没扣除人工成本和生产成本,机器缫丝要消耗煤,机器也有损耗,还有人工薪水支出,缫丝女工的薪水一个月四块大洋,一年就要扣除四十八元,这就合三十三两银子,再扣除其他消耗开支,一年也就能赚一百两。”

一个月四块大洋!不仅是丝商,就连一众行商子弟都大觉意外,市场行情,日工工价不过一日七八十文,月工工价少则千文,多则两千文,缫丝女工一月四块大洋,这可是四千二百文,这价钱开的也太高了!

一众行商子弟都以易知足为,虽觉的意外,却没人吭声,伍长青却是知道,易知足并非不了解市面上的行情,这一年多来,他参与了元奇义学的修建,天宝表厂和西关报馆的改建,还有长乐机器制造厂和四个安置村的修建,哪能不清楚市场上的工价行情?

王朝揖却是想当然的认为易知足不了解行情,笑了笑,道:“大掌柜有所不知”

话未说完,何叔泰就打断他的话头,道:“在下等愚钝,不解大掌柜何以要给缫丝女工开出如此高的工钱,还望大掌柜指点。”(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九二章 三理由

给缫丝女工开高薪,易知足确是刻意为之,他想借此机会推进男女同工同酬,在长乐村他就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推行,但长乐的影响毕竟太小,缫丝女工的影响可就大多了。

另外,他也想借这机会解放妇女,吸引妇女走出家庭,参加工作,不仅是机器缫丝厂需要女工,天宝表厂、报馆、西医院、军医、幼学蒙学老师还有以后的丝织业、纺织业都需要大量的女性。

缫丝女工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他利用这个机会给女工开出高薪,就是希望在广州及周边府县引起轰动,打破固有的观念,为以后在广州开厂招收女工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当然,这些个想法他不能公开说出来,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给女工高薪原因有三,一则缫丝车间的环境太差,潮湿闷热,蚕茧味刺鼻,还有女工的手要长时间浸在缫丝的水里,站立的时间也长,工作时日一久,容易患病,因此必须给予高薪。

其次,开高薪有利于吸引女工来缫丝厂做工,你们都知道男女混杂有伤风化,女工就没这个顾虑?女工家属亲友就没这个顾虑?薪水低了,谁愿意来?唯有开出高薪才足以让她们及其家属忽略这点,不在乎这点。

再则,咱们开办机器缫丝厂,等若是断了大多家庭手工缫丝的生计,高薪可以补偿他们的不满和损失,利于缓和工厂与当地桑农蚕农的关系,工厂烟囱的浓烟,蒸汽机的噪音对当地居民都有影响,开高薪,也算是变相的弥补。”

他这三点理由虽说有些牵强,但却不无道理,一时间没人敢轻易开口反对,沉默了一会,陈家旺大大咧咧的道:“女人一年挣的银子比男人还多。那家里还不翻了天?”

易知足笑了笑,道:“对穷人来说,挣银子,吃饱饭。过好日子才是大事,没人在意翻天不翻天。”

陈家旺大着胆子道:“可这么一来,缫丝厂的利润就低了。”

“这笔帐要看怎么算。”易知足扫了众人一眼,道:“一年四十八元,养五口之家都绰绰有余。这足以吸引广州及周边府县的妇女前来缫丝厂做工,这意味着什么?很多女工竞争一个机位,这会刺激女工不断的提高生产效率,眼下是六倍工效,若是提高到十倍,甚至是十二倍!工厂是亏还是赚?”

若是工效提高到十倍十二倍,也就意味着一年多缫出上百斤生丝,就是上百两银子利润,这笔帐陈家旺自然算的通,当即就不吭声了。不过,心里却有些不服气,十倍十二倍工效,岂是那么容易的?

何叔泰与王朝揖对视了一眼,呵呵笑道:“事无巨细,大掌柜都比咱们想的远,成,明日就贴出招收女工的告示,月薪四个大洋,这告示一贴出来。怕是要轰动四里八乡。”

“不急张贴招工告示。”易知足摆了摆手,道:“龙江一年的生丝产量。。是六千担吧?”

何叔泰连忙点头道:“大掌柜记的不错,是六千多担。”

“缫丝机的产量与我的预期相差太大,一台机器一年才缫丝一担多。无法消化龙江的蚕茧。”易知足沉吟着道:“原来计划的四百台机器远远不够,扩增到三千台,如何?”

三千台?王朝揖担忧的道:“龙江一地就是三千台,整个顺德少说要两万台以上的缫丝机,广州一年能造出多少台?”

伍长青是见识过标准化生产的高效率的,当即笑道:“只要能够仿造的出来。一年生产一万台,不是什么难事。”

“长青说的是,一年一万台不是什么难事。”易知足接着道:“缫丝机结构简单,仿造也不是什么难事,采取机械化、标准化、流水化作业,明年争取满足顺德全县的需求。”

一年生产两万台缫丝机!一众丝商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什么机械化、标准化、流水化作业,他们听不懂,一个个心里都在琢磨,广州的机器制造厂究竟与多大?有多少工匠?可没听说过广州还有那么大的厂子。

易知足懒的理会他们想什么,接着问道:“你们收购的蚕茧能存放多长时间?”

龙江是拟建的第一家机器缫丝厂,也就何叔泰收购的蚕茧最多,听的这话,他连忙回道:“处理好的干茧,放一年时间不成问题,不过,容易生虫害,一般都不存放。”说着,他试探着道:“是不是放一部分出去?”

“你收了多少?”

“两万担。”何叔泰怕他不明白,解说道:“寻常是八担茧一担丝,也就是二千五百担丝的干茧。”

“卖一半吧。”易知足道:“下个月起,就能源源不断的供给你缫丝机,法兰西也有二百台缫丝机送来,你先培训熟练的女工。”

从缫丝厂出来,易知足一行人就乘快船赶回西关,船舱里,一众行商子弟插科打诨,胡侃海吹,易知足却是兴致不高,独自坐在船尾抽雪茄,他是真没想到缫丝机的产量会如此低,一年才能缫丝一担多,这打乱了他的整个计划,今年想在顺德全县普及机器缫丝是没指望了,这等于是将计划整整拖延了一年时间。

后年就爆鸦。片战争了,大清的对外贸易在战争结束后就会恢复,而且是五口通商,上海将成为欧洲各国的新宠,若是元奇不能在鸦。片战争结束前打开两江的局面,这后面的变数怕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未知的变数太多,他不知道他的计划能不能实施的了,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时间?他脑子里突然一闪,没办法阻止鸦。片战争的爆,难道还没法子去拖延战争的结束?

想到这里,他心情豁然开朗,手指一弹,半截雪茄划了一道抛物线掉进了河里,伍长青这时摇着折扇缓步踱过来,道:“知足兄闷闷不乐的,可是在担忧缫丝机?”

“没什么好担忧的。”易知足说着起身伸了懒腰,道:“一切尽在掌控中,无须担忧。”(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九三章 模具锻造

长乐机器制造厂,锻造车间。

三四十个锻造工匠一溜儿排开,挥舞着铁锤“叮叮当当”的忙活着,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主管萧明亮却一脸阴沉的在各个工作台之间转悠,别看一众工匠忙的欢实,但打出来的零件却没有多少合格的,机器零件的要求太高了,尺寸稍有差异都不行,这对于习惯于靠眼力和经验来掌握分寸的一众锻造工匠来说,还真不是轻松活。

王小七围着个皮裙汗流浃背的敲打着一个弯曲的零件,见的萧明亮走到跟前,他放下手里的活儿,随手揩了把汗,道:“这么个打法不行!”

车间里叮叮当当响成一片,萧明亮没听清楚,靠上前大声道:“你说什么?”

“这么个打法不行,得另外想法子!”王小七大声说道。

“出去说!”萧明亮指了指外面,随即大步出了车间,两人出了车间,王小七用衣服扇着风,道:“这么打太慢,十件只有一两件合格的,太耽搁时间。”

“你有什么好法子?”萧明亮闷声道,他自身也是经验丰富的锻造工匠,打刀具农具都是一把好手,锻打尺寸要求高,形状也不规范的机器零件,却也是头一遭遇上,锻打零件度慢,影响了整个缫丝机的生产进度,他为此已被说了几次,虽然心里急,却是束手无策。

“能不能用模具打?”王小七看了他一眼,道:“零件的尺寸要求高,弧度也要一致,光靠眼力判断,把握不准。”

“用模具怎么打?”萧明亮一头雾水的看着他,道:“这是大件,不是小件,小件里用模具打没问题,大件的东西。”话没说完,他一眼瞥见易知足在厂长唐德贵几人的陪同下快步而来。连忙打住话头迎上去。

易知足也不寒暄,直接道:“听说锻造车间拖后腿了。”

“嘿——。”萧明亮一脸讪讪的道:“大掌柜,这零件对尺寸要求太高,返工太多”

“走。进去看看。”易知足说着抬脚就走,在锻造车间转了一圈出来,他颇为无语,看了眼萧明亮,道:“打出来的零件合格率有多少?”

“一两成。”萧明亮都不好意思看他。低着头道。

“了不起。”易知足道,他不是挖苦,就这么凭眼力打,能有一两成的合格率,真的不简单,顿了顿,他才问道:“怎么不用模具统一规格和尺寸?”

听的这话,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话的王小七眼睛一亮,不等萧明亮开口,他就道:“小件用模具锻造行的通。但大件用模具锻造,一两个工匠不行,少说得四个气力大的工匠,那可是力气活,我正跟萧总管商量来着。”

听他这么说,易知足颇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看来这厂子里还是有能人的,不等他问,萧明亮就介绍道:“这是锻工,王小七。”

“王小七。”易知足点了点头。含笑道:“好,你现在就是锻造车间的副总管。”

副总管?王小七有些蒙,一句话就成了副总管?一个月工钱就涨了二块大洋?

见他反应不过来,易知足笑了笑。道:“所有的零件必须用模具锻造,否则无法统一规格和尺寸,不过你们放心,不用人力,改用机器锻打。”说着他扫了几人一眼,道:“这几天你们锻造车间赶紧将所有零件的模具做出来。”

“用机器锻打?”萧明亮一脸不解的问道。

易知足笑道:“对。用蒸汽机来抡大锤。”略微一顿,他接着道:“锻造的零件比铸造的零件结实耐用,机器卖出去,咱们还的包维修,所以要保证质量,但凡是重要的零件,一律要求锻造,具体那些零件需要锻造,我已经跟唐厂长说了,回头你们再商量,遇到困难,要善于动下面的工匠一起讨论,一人智短,众人计长。”

直到易知足一行人走远了,萧明亮才嘀咕道:“那铁疙瘩能抡大锤?”

易知足一行人折回厂办,唐德贵将一干人等都打了出去,殷勤的为易知足倒了一杯凉茶,笑道:“这大热的天,难为大掌柜两头奔波。”

天气确实热,锻造车间更象个火炉,在里面转了一圈,易知足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湿了,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凉茶,他才道:“怎么着,在厂子里可还呆的习惯?”

唐德贵不是工匠,原本是广州西关盛得福钱庄的二掌柜,附股元奇之后担任西关一个分行的二掌柜,今年才三十五岁,精明能干,耐的繁琐,善于处理上下的关系,筹建长乐机器制造厂时,易知足将他抽调过来担任厂长。

对于长乐机器厂唐德贵并不喜欢,一则厂子简陋,二则整日里打交道的都是匠人,再则事务也繁杂到了几点,厂房修建,工匠招聘安置,一应物事的采购,都是他一个人包揽,与在元奇分行做二掌柜,那可谓是天壤之别。

虽是如此,他却清楚这是极为难得的机遇,这事儿要是办漂亮了,得到易知足这个大掌柜的赏识,他在元奇必然能够青云直上,是以上任以来,他是毫无怨言,兢兢业业,将所有的事情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听的易知足问是否习惯,他含笑道:“初来颇有些不习惯,如今倒也适应了。”

“适应就好。”易知足说着张开折扇,不紧不慢的摇着道:“厂里工匠太少,再招些工匠,这次只招年轻的,只要三十以下的,十五六岁的学徒可以多招些”顿了顿,他接着道:“工匠一百,学徒二百,待遇跟前面的一样。”

工厂已经有二百多人了,还要招?唐德贵反应极快,连忙试探道:“缫丝机需求量大?”

“不是一般的大。”易知足颌道:“明年要完成二万台,后年,外后年,估计都需要这个数。”

一年两万台?唐德贵一呆,急急说道:“大掌柜,这一年能生产二千台就不错了,两万台如何完成的了?”

易知足含笑道:“两万台不是什么难事,待的蒸汽机安装好,你就知道了,这几日尽快将蒸汽机安装好。”(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九四章 独家生意

唐德贵觉的一年能产二千台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如今居然要一年产两万台?他还真不敢相信,忍不住问道:“那台蒸汽机有这般神奇?”

“不是一台,而是很多台。”易知足笑道:“仅是锻造车间就需要好七八台蒸汽机,这个月下旬或是下个月,美国商船还会运来不少蒸汽机,到时候,厂里会大量使用蒸汽机,生产度提高十倍不是稀奇事。”

唐德贵想象不出工厂大量使用蒸汽机是什么情景,但他知道蒸汽机金贵,忍不住提醒道:“大掌柜,投入那么大是否合算,缫丝机结实耐用细水长流岂不更好?”

“放心,不会亏本。”易知足含笑道:“缫丝机至少需要生产十万台,广东普及之后,再推向江南,再说了,咱们机器制造厂可不只是生产缫丝机,以后会6续生产各种机器。

随着机器缫丝厂的开办,会6续带动相关的丝织、纺织等行业大量使用机器,继而是各种加工业,机器制造业的兴盛又会带动冶金、冶炼、采矿等行业,今后几年,机器将大量的应用到各行各业。

咱们的机器制造厂,就是一个生产机器的母厂,这可是独门生意,咱们现在投入的越大,规模越大,能够生产的机器就越多,以后的收益就越大。

缫丝机虽然赚钱,但结构简单,容易仿造,有经验的工匠独自就能仿造,但蒸汽机,却就不是能随便仿造的了的,咱们机器制造厂的主要目标,就是生产这些不容易仿造,但又不可或缺。应用广泛的机器!”

听的这番话,唐德贵心里不由的暗喜,合着这机器制造厂竟然如此重要。之前还真是小瞧了去!那可的沉下心来呆在厂子里,元奇银行虽好。却未必及得上在这里独当一面,只是不知道在这里有没有顶身股,也不知道这厂子究竟是属于元奇,还是属于易知足私人的?

喝了口凉茶,易知足点了支雪茄,接着道:“厂子筹建以来,一直没有跟你详谈,今日给你交个底。机器制造厂虽然建的迟,目前也简陋,但却是最重要的,元奇银行、天宝表厂、东煌丝业,包括以后源源不断开办的工厂,都必须依赖机器制造厂这个母厂。”

话未说完,就听的李旺在门外道:“禀少爷,伍公子来了。”

伍长青找到这里来了?易知足心知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站起身匆匆说道:“工厂规模大,凡事都要做好详细的统计。需要人手,只管开口,元奇如今不缺人。也不缺银子。。另外,那些个西洋技术工人,你得妥善安排好,尽量周到一点,制造厂刚起步,很多技术都要向他们学。”

唐德贵连忙跟着起身应道:“大掌柜放心。”

出的门来,就见伍长青快步而来,易知足不由的笑道:“长青巴巴的追到这里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自然是好消息。”伍长青笑道:“卫特摩的船队到广州了。”

卫特摩的船队?易知足一转念。就问道:“旗昌行与卫特摩不是一个船队?”

“不是。”伍长青道:“旗昌行的船队最大,估计要下个月来。卫特摩只带来了七艘商船。”

七艘商船!易知足兴致勃勃的道:“走,看看卫特摩给咱们带了什么?”

两人在码头上了船。逆流而上,坐在船舱里看着越来越远的长乐制造厂,伍长青很突兀的问道:“长乐机器制造厂,是元奇办的?还是知足兄办的?”

“自然是元奇的。”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长青为何如此问?”

“我想入股呢。”伍长青笑道:“既是元奇的,可就没有入股的机会了。”说着,他忍不住道:“如此赚钱的厂子,又是知足兄一手筹建的,而且你也不缺银子,为什么要挂在元奇名下?嫌银子多了扎手?”

“我说长青怎么巴巴的亲自跑来通知我,原来是为这事。”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制造厂关系重大,牵扯也广,还是由元奇开办合适,否则,会产生不少纠纷,不能因小失大。”

“这我就不明白了。”伍长青道:“闲着也是闲着,知足兄不妨说道说道。”

易知足道:“老爷子让你问的?”

“阿爷可没将这点小钱放在眼里。”伍长青道:“听闻机器缫丝的效果之后,阿爷对知足兄是赞不绝口,哪还会在意你在缫丝机上面赚点小钱,不仅是阿爷,所有行商和丝商,怕是没人会在意,倒是一帮行商子弟有些眼红是真的,希望能够入股,挣点零用。”

“挣点零用?”易知足微微一哂,道:“长乐机器制造厂不赚钱,至少十年八年都赚不了钱。”

“不赚钱?”伍长青不解的道:“几万台缫丝机,知足兄弟不打算赚钱?”

“缫丝机肯定是要大赚一笔的。”易知足耐心的道:“缫丝机卖的太便宜不是好事,各县丝商都争着入股办分厂,会引起无尽的纠纷,所以缫丝机不能便宜卖,不过,缫丝机虽然能大赚一笔,却是要用于机器制造厂的扩大再投资。”

“缫丝机,知足兄打算卖多少一台?”

“一百元一台。”

“那么贵?知足兄就不担心那些个顺德有意见?”

“贵什么?从法兰西买要二百,这只是半价,另外我估摸了下,机器缫丝的工效能达到十倍,甚至是更高,一年时间不到,就能收回成本,他们还有什么意见?”易知足说着哂笑道:“有意见可以退股,也可以自己仿造或是购买缫丝机,咱们不强买强卖。”

“这独家买卖可比贩卖鸦。片还赚钱。”伍长青感慨了一句,才道:“这一年下来轻轻松松就赚一百多万元,制造厂就算要扩大规模,也用不了那么多吧?如此大额的银子拱手上缴给元奇,知足就不心痛?”

易知足笑了笑,道:“银子谁不爱?不过,扎手的银子,我不稀罕,有些厂子能够私有,比如天宝表厂,谁也不会有意见,但有些厂子不能够私有,牵扯太广的私有就会生事端,长青不妨转告他们,不要心急,赚银子的机会多的是,各种加工厂、玻璃厂、暖瓶厂、肥皂厂、藕煤厂、自行车厂、鞋厂、缝纫机厂、服装厂,等我腾出手来,咱们一个一个建,有的是他们入股赚钱的机会。”(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九五章 左轮手枪

听的易知足随口说出一长溜厂名,伍长青愣愣的说不出话来,玻璃、肥皂他知道,但什么暖瓶、藕煤、自行车、缝纫机他却是闻所未闻,而且很显然,对方这只是随口列举的,不定还有没说出来的,回过神来,他才道:“这些厂子,都允许入股?”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允许,愿意入股我都欢迎。”

“那我不去美国了。”伍长青道。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摇着折扇,似笑非笑的道:“真决定不去美国?”

“不去。”伍长青毫不迟疑的道:“我可不能错失良机。”

“这么说——。”易知足拖长了语调道:“在美国购买工厂、公司、地产甚至是铁路,我只能是独资了,那我的考虑下,赶紧多挣点银子。”

听的这话,伍长青赶紧道:“在美国购买工厂、公司、地产,这些不都是元奇投资?”

“元奇自然是要投资,咱们私人也可以投资。”易知足斜了他一眼,道:“美国生经济大恐慌,咱们带着大把银元去,可以说遍地都是机会,你还担心没有机会?”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广州兴建的这些厂子,你也别担心,存点银子在元奇,少不了你的股份。”

“那感情好。”伍长青欣喜的道:“一言为定,我从元奇贷款。”

“这算盘倒是打的精。”易知足笑道,说着摸出一支雪茄,伍长青道:“给我也来一支,洋商都喜欢抽雪茄,我也的入乡随俗。”

“别吸进肺里,在口中转一圈就吐出来。”易知足边剪角边叮嘱。“知道,早就抽过,不过没瘾。”伍长青道:“你和世宽都抽雪茄。如今行商子弟大多都抽,就连则诚和君湖如今都抽。”

两人吞云吐雾了一阵。伍长青语气轻松的道:“机器制造厂我总觉的没那么简单,数百万元,知足兄真舍得?”

“你还真是没完没了。”易知足白了他一眼,道:“制造厂若是私有,挣个数十万两,没人会有意见,但若挣数百万两,眼红的人肯定不少。不论是行商还是丝商,肯定都会有微词。但将制造厂归于元奇名下,就没人会吭声!我都不从制造厂赚钱,谁还能有意见?

再一个,元奇银行是低息放贷,不少股东都质疑元奇的盈利能力,一个东煌丝业股份公司,一个机器制造厂,足以保证元奇每年四五百万的利润,这有利于稳定人心。况且明年佛广铁路要动工,要支出三四百万元,制造厂的利润若是不填进去。怕是会生出事端来。

还有,制造厂的扩大再生产也不是小数目,扩建厂房,扩招工人,大量采购各种机器,引进西洋技术工人,推广新技术新机器的应用这些都需要大笔的银子。”

听他如此一说,伍长青算是彻底死心了,对易知足也是打心眼里敬服。忍不住长叹了一声,感慨道:“元奇大掌柜。还真是非知足不可!”

“少给我带高帽子。”易知足笑道。

两人说说笑笑间,船已在伍家花园码头靠岸。上的岸来,两人径往百梅轩而去,一进院子,奥利芬、卫特摩、卫三畏和一个三十左右的洋人就迎了出来,一番寒暄之后,卫特摩才介绍道:“这位是伊利铁路公司的安德森,前来考察并勘察佛广铁路的修筑路线。”

伊利铁路公司?易知足楞了一下,这家铁路公司似乎很有名气,他连忙热情的伸出手,道:“欢迎前来广州。”

几人寒暄着进了厅堂,卫特摩献宝似的捧起两个盒子分送给易知足、伍长青俩人,笑道:“这是我从纽约带给二位的礼物,希望二位喜欢。”

伍长青含蓄,没有当面拆开礼物的习惯,道谢之后转手将盒子送给了小厮,易知足却知道洋人的习俗是喜欢客人当面拆开礼物,当即就打开了盒子,一把乌亮的左轮手枪静静的躺在盒子里,枪边还有几颗纸弹壳的锥型子弹。

卫特摩得意洋洋的介绍道:“这是纽约市场上最新款的柯尔特左轮手枪,采取的是火帽击式。”

“非常棒的手枪。”易知足说着拿起把玩了一阵,才道:“就这么几颗子弹?”

“当然不会。”卫特摩笑道:“考虑到二位需要练习手枪射击,我给每位都准备了两百子弹。”

这礼物送的着实令易知足满意,早有这玩意,他也不会被青莲教绑架了,武功再高,也不敌手枪,估摸着卫特摩是听闻了他被绑票的事,特意买了两把手枪做礼物,看来是花了点心思的。

他刻意看来看枪口,有螺旋膛线,看来射击的准确性和威力都应该不错,将左轮手枪放回盒子,他才道:“这款左轮手枪能够大批量生产吗?”

“易先生想大批量购买?”卫特摩摇了摇头,道:“很遗憾,柯尔特左轮产量很小,非常受欢迎,很难买到。”

易知足点了点头,并不在意,买不了,自己仿造罢,反正他是要建兵工厂的,这年代,战争频频,军火买卖不仅利润高而且量十分大,这生意他是不可能放过的,当然,羽翼未丰之前,只能偷偷的,小批量的造,只当是培训工人,技术积累。

见没人说话,伊利铁路公司的安德森开口道:“易先生,听闻贵国希望在三年内修建完成佛广铁路?”

“佛广铁路是由元奇银行出资修建。”易知足看向他道:“我希望在1841年前能够完工,大清皇帝届时要亲来广州考察铁路的营运情况,以决定是否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修建铁路。”

伍长青听的心里暗笑,这可真是满嘴跑火车,道光怎么可能来广州?安德森不过是要证实一下这事而已,当即便道:“若是铁轨从美利坚运来,两年时间完全足够,不过,我们公司需要先勘察地形地貌、环境气候,路线勘察,才能与贵行具体商议,请问,咱们公司人员什么时候能够开始进行勘察?”

遇上一个工作狂?还是竞争压力大?易知足略一沉吟,便道:“诸位漂洋过海远道而来,暂且休息三日,适应一下广州的气候和水土,我为诸位安排好向导、翻译、护卫,再开始勘察,如何?”

“易先生考虑的很周到,非常感谢。”安德森说着站起身,伸出手道:“我在美国商行等候易先生的消息。”(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九六章 技术封锁

见安德森告辞,卫三畏知道几人有生意要谈,不愿意旁听,也连忙起身道:“我送安德森先生去商馆。”说着,他改用中文对易知足道:“我带来了易掌柜所要的印刷设备,还有十几个相关的技术人员,能否安排去报馆?”

易知足含笑道:“朝廷已经放宽了对外商的约束,卫三畏先生可以放心的安排他们去报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卫三畏高兴的道:“那咱们报馆见。”

送走卫三畏、安德森两人,易知足便径直问道:“卫特摩先生这次可带有机器制造和机械加工方面的专业技术人才?”他眼下最上心的就是长乐机器制造厂,当务之急是大批量生产缫丝机。

卫特摩笑了笑,明知故问的道:“易先生准备筹建机器制造厂?”

“我希望能够自行制造蒸汽机。”易知足坦然说道:“蒸汽机占用空间大,价格却不高,长期用商船远洋运输,对咱们双方来说,都不划算,另外,蒸汽机应用广泛,需求量不小,我们必须能够自主制造。”

“易先生这个想法,我很赞成。”卫特摩笑道:“没有商船愿意装载蒸汽机,尤其是大马力的,太笨重了,而且又不能放在底舱压舱,不仅对船损坏大,还相当危险,咱们都是出的高运价。”

奥利芬却道:“易先生熟悉欧洲的情况,是否知道英吉利严禁工匠出国,严禁机器出口?”

这个易知足还真不知道,不过想想,应该是这么回事,英国与大清贸易了上百年,广州这个一口通商口岸却看不见一台蒸汽机,很显然,英国是在刻意的进行封锁,不过。奥利芬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待他开口,伍长青却大大咧咧的道:“冒昧的问一句,美利坚为何不对大清进行技术人才和机器的封锁?”

“因为易先生选择了一个正确的时间。”卫特摩笑道:“在美利坚生经济危机的时候,易先生提出了在大清进行工业革命。东方这个最庞大的市场足以打动所有的商人和大部分政客,大家都迫切希望通过帮助大清完成工业革命来走出经济危机的阴影。”

易知足道:“奥利芬先生的意思,是美利坚虽然会对大清输出技术人才和机器,但同样会有所保留和封锁,是吗?”

奥利芬点了点头。道:“不错,美利坚政虽然渴望扩大与贵国的商贸往来,也乐意帮助贵国进行工业革命,但不会毫无保留的输出技术和机器,这一点还要请易先生见谅。”

笑了笑,易知足才道:“英吉利封锁的如此严厉,美利坚不照样进行了工业革命,蓬勃展了起来?不只是美利坚,欧洲的法兰西、荷兰、比利时、瑞典、瑞士等国都先后进行了工业革命,可见。只要有需求,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再严密的封锁,都会有漏洞。”

顿了顿,他接着道:“大清帝国,作为全球贸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与欧洲各个大小国家都有着贸易往来,一旦有进行工业革命的需求,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阻挡!也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拒绝帮助大清帝国进行工业革命!包括英吉利在内!

不论哪个国家的政府都明白,帮助拥有全球最大市场的大清帝国进行工业革命有着巨大的利益。不是我时间选择的正确,而是美利坚政府做出了正确的决策,大力帮助大清帝国进行工业革命,才最为符合美利坚的利益!

英吉利是最早进行工业革命的国家。技术也最为成熟,是帮助大清进行工业革命的最佳选择,但我没选择英吉利,而是选择美利坚,这是出于平衡对外贸易的需要,我相信美利坚的政客们能清楚认识到这一点。”

听的这番话。奥利芬、卫特摩不由的面面相觑,两人都清楚,英吉利禁止机器出口的禁令已经解除,他二人原本是商量着,以这个借口拉抬运来的机器价格,为前来广州的技术工人争取更优厚的待遇,没想到,易知足居然丝毫不卖帐。

“说的好,分析的透彻。”伍长青轻赞了一句,道:“蒸汽机和相关技术人员各国都有,可不象大清的茶叶一般能够奇货可居。”

易知足笑了笑,将话题拉了回来,道:“可有机器制造和机械加工方面的专业技术人才来广州?”

“有。”卫特摩连忙道:“国内爆经济危机,很多工厂关门倒闭,大量工人失业,易先生开出三倍的薪酬,吸引了不少年轻的技术人才,机械制造、冶铁、化工、造船、采掘、印刷等行业都有。”

听他将三倍薪酬说的格外重,易知足笑道:“放心,我不会因为贵国生经济危机而失信,三倍的薪酬不变,不过,专业技术人才和技术工人得区别对待,我会逐个面试考核。”

听说三倍薪酬不变,奥利芬、卫特摩两人都放下心来,对视了一眼,奥利芬道:“这次随同船队前来的技术工人不少,连同铁路公司的人员在内,有三百多人,美国商馆是住不下的,如何妥善安置,还的劳烦易先生、伍先生,另外,大多数人都是身无分文,连船费都没有支付。”

一听有三百多人,伍长青吓了一跳,略微沉吟,便道:“深井岛——也就是原来的法国人岛,如今没有外商居住。”

易知足摇了摇头,开什么玩笑,这可不是商人,都是技术工人,扔在深井岛算什么?他打断伍长青的话头道:“铁路公司的人员无须咱们安置,让他们呆在美国商馆,其他人员,暂时都安置在长乐村,先给他们每人暂借十块大洋。

至于他们的船费,由元奇支付,以后,但凡是美利坚人,不论是前来广州还是返回美利坚,船费都有元奇支付,当然,商人除外。”

“谢谢易先生的慷慨。”奥利芬连忙欠身致谢。

卫特摩取出一份清单,起身递了过来,道:“这是我带来的船队的货物清单,请易先生过目。”(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九七章 造船厂

接过清单,易知足细细看了一下,蒸汽机不多,大小马力的蒸汽机一共只有十台,再就是一些机器,英文写的机器名专业性太强,他大多不认识,不过,看后面的数量,却都不少,大多都是十台二十台的,快略过,后面则是大宗的毛皮和花旗参。

见他抬起头来,卫特摩道:“还有一艘商船没进港,装运的是枪支,一千枝需要你们转运。”说着,他又递过一张清单。

易知足瞟了一眼,见上面列了三种枪名,不由的一皱眉头,道:“不是只订购了查尔维尔步枪吗?”

卫特摩笑道:“另外两款,一是霍尔式m1819,后装线膛枪,美利坚6军的制式装备,一是布伦威克式击枪,英国6军制式装备,易先生不妨比较一下。”

英美6军制式装备?这可倒是有心,看来,卫特摩对军火生意很感兴趣,难怪送了两把左轮做礼物,易知足心里暗笑,果然,礼物不是那么好收的,细看了一下清单,现查尔维尔步枪居然只有两百枝,而且价格也是最便宜的,二十五元一枝。

布伦威克式击枪也是两百枝,价格三十五元一枝,霍尔式m1819是六百枝,价格五十元一枝,看来这厮主要推销的是国产的霍尔式m1819,后装线膛枪?这年头就已经很流行了?不知道性能如何,不过能作为制式装备的,应该不至于太差。8小说

既然送来了,也没有退回去的必要,况且数量也不大,不过这价格,却是必须砍一砍,略微沉吟,他才道:“装备枪支,最忌讳杂乱。这就是为什么我只订购一款枪的道理。”

听的这话,卫特摩心里一沉,这批枪数目大,若是易知足不收。他怕是得运回国,这损失可就大了去了,他连忙道:“这两款枪性能比查尔维尔式好,也是目前最先进的,尤其是霍尔式。是后装线膛枪,做工精良,性能优越,易先生能否比较一下,再做决定。”

“第一笔生意,我也不想让你亏本。”易知足斟酌着道:“不过,你订的价格太高,都翻倍了吧?砍三成。”

这批枪的价格确实都是翻了一倍,见他开口就砍三成,卫特摩也不敢再讨价还价。连忙道:“成交。”

“先别忙。”易知足摆了摆手,道:“火枪弹药的消耗很大,火药厂的机器设备和技术人员带来没有?”

“这是易先生特意交代订购的,哪能疏忽。”卫特摩含笑道:“都带来了,足够易先生建立一个小型的火药厂。”

易知足点了点头,转手将清单交给了伍长青,道:“转运进港的事情你负责。”伍长青没吭声,接过清单瞟了一眼,便拢入袖子里收好。

看了两人一眼,易知足抖了抖那张机器清单。含笑道:“我明日就安排去去港口卸货,二位先休息,晚间再为你们接风洗尘。”

出的院子,伍长青有些疑惑的道:“知足兄为何一点价都不还。就收下了清单?”

易知足背着手,放缓了步子,道:“咱们现在需要进口各类机器,给他们高价,以后有需求,他们才会积极采购。况且,一锤子买卖,没必要斤斤计较,以后咱们自己仿造。”说着,他转身瞅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小厮,道:“那把左轮手枪给我罢。”

“你不是有一把?”

“这枪我要拿来琢磨琢磨,以便仿造。”

“私造枪支?”伍长青倒吸了口气,道:“朝廷在这方面控制的极严,知足兄可别犯险。”

“放心——。”易知足含笑道:“这两年先弄个小作坊,一边积累经验一边研新枪,等到洋人可以公开办厂,再让洋人出面建厂。”

伍长青好奇的道:“洋人能在广州公开办厂?”

“你看看印度。”易知足道:“洋人在印度有什么不能干的?”

二百多个美利坚技术工人入住长乐村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易知足刚刚接触这群美利坚公民时,也是大觉意外,这群人明显很杂,头有棕色、亚麻色、金黄色、红色,眼睛的颜色也都不一样,蓝色、灰色、褐色、绿色都有。

最让他意外的还是身高,在他印象中,美国白人都是牛高马大,膀大腰圆,身高一米八的很寻常,但这群人却普遍不高,大都是在一米六、七左右,别说一米八几的,一米七五以上的都只有几个,而且没有一个是膀大腰圆的,都颇为精瘦,不知是在海上饿的,还是因为经济危机饿的。

易知足用英语大声喊道:“机器制造和机械加工方面的工程师技师,有没有?有的报名!”

人群里没一个人吭声,易知足还以为没听清楚,放慢了语又喊了一遍,这回有人吭声了,“技工行不行?”

“行!”易知足点头道,就算是技工,那至少也是看见过猪跑的,比他手下那一帮象白纸一样纯洁的工人强不少。

一听技工也可以,呼啦啦的一下就挤上前来十多个,一个个嘴里大声嚷嚷着,易知足大喝一声,“安静!”随即吩咐道:“唐德贵,领他们去工厂,让义学翻译跟他们沟通,了解他们的情况。”

随即,他又大声道:“造船厂的。”一听造船厂三个字,人群里一阵骚动,不少人大声嚷嚷,一看这情形,易知足算是明白了,美国造船行业处于转型阶段,本就不太景气,遇上经济危机,更是雪上加霜,所以造船的技术人员和工人尤其多。

忙活了半天,易知足才将这一群前来广州淘金的美利坚工人分门别类完,一人了十块大洋,又将专为学徒修建的集体宿舍给腾了出来安置他们,一切安排妥当,他正想去制造厂转转,伍长青却追了上来,道:“差不多一半人是造船厂的,是不是考虑在广州建个造船厂?”

“造木船?”易知足下意识就想拒绝,如今蒸汽船,铁甲船才是王道,转念一想,他点了点头,道:“可以。”(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九八章 长远考虑

易知足心里很清楚,到广州来淘金的这群技术工人,不论是哪个行业的,都不可能是什么精英人才,就算是经济危机,那些个精英人才也犯不着漂洋过海来广州,来的这群人大多都应该是为生计所迫的普通技工。netbsp; 造船行业的技工也是一样,易知足没指望他们能够拥有多么高的造船工艺,更不指望他们能造出铁甲船来,不过,蒸汽船,倒是可以试试,这群技工就算没造过,也见过不是。

再说了,有这么一群美国工人,他要刺探美国或是英国法国造船业的商业情报也容易一些,毕竟都是欧洲人,而且本身就是造船行业的技工,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况且这年头的美利坚还谈不上强大富裕,公民的归属感应该不是很强。

还有一点,旗昌行的船队抵达广州,恐怕也会带来不少造船行业的技工,这么多技工,他不建造船厂,岂不是太浪费了,这是个海洋时代,造船厂他是迟早要建的,想造铁甲船,他得先将基础打好,就算是亏本生意,他也得做。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你带他们到附近先勘察一下,看看什么地方适宜建造船厂,记得,地方一定要大,以后咱们要造大船,六七千吨的大船,我可不想以后又换地方。”

“六七千吨的大船。”伍长青笑道:“知足兄可真是敢想。”

“我可不是开玩笑。”易知足认真的道:“欧洲都已经开始建造铁甲舰了,以后的船会越造越大,上万吨也不稀奇,咱们眼光得放长远一点,为以后的展留下足够的空间。”

“知足兄事事都考虑的长远。”伍长青笑道:“成,听大掌柜的吩咐。”

伍长青才走,一个六十左右的老者就迎了上来,拱手道:“小老儿王成元见过大掌柜。”

“王保长快别多礼。”易知足连忙还礼,道:“可是有事?”

“没什么事。”王成元道:“小老儿就是想问一下,这些个夷人。是暂住,还是长住?”

对于这位老童生,易知足颇为尊重,当即试探着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中夷杂处。时日一久,恐生事端。”王成元道:“语言文化,风俗习惯,衣冠式皆大相径庭,又不便交流沟通。易生误解,还望大掌柜三思。”

“王保长虑的是。”易知足颌道:“这些洋人只是暂住些时日,不必担心。”

听他说只是暂住,王成元放心心来,拱手道:“小老儿叨扰了。”

看着王成元离去的背影,易知足不由的长叹了一声,这王成元虽说是个读书人,却并不迂腐,也不是个多事的人,肯定是有不少村民对洋人入住长乐村有意见。撺掇他来打探情况,这西洋女子还没来呢,若是再来几个西洋女子,穿着低胸衣裙四处晃荡,怕是非议更大。

看来,长乐村这地方不行,随着工厂不断扩建,吸纳的洋工肯定也会越来越多,而且肯定会有西洋女子前来,得在附近给这些洋工专门建一个村子。

一路想着。不知不觉间已是进了制造厂,问了一下,得知那些洋技工都在锻造车间,他便赶了过去。一进车间大门,便见里面一片热闹,一大群洋技工指手画脚的争论着,一帮工匠在旁看热闹。

这才多大会功夫,怎么就争吵起来了?易知足正纳闷,燕扬天一溜小跑着迎了上来。躬身道:“学生燕扬天见过校长。”

易知足扬了扬下巴,道:“怎么回事?”

“回校长。”燕扬天道:“几拨夷人工匠们在争论如何安装机器。”

一听这话,易知足不由的一乐,这见过猪跑的还真就是不一样,他含笑道:“哪来的那么多洋技工?”

“回校长。”燕扬天道:“安装蒸汽机的也都在这里。”

易知足点了点头,缓步踱了上去,唐德贵等人见他过来,连忙迎上来,拱手道:“大掌柜。”

一众工匠和义学学生也连忙躬身见礼,易知足摆了摆手,扫了一眼木桩子一般杵着的众洋技工,用英语说道:“不用争,用行动说话,各自设计一份方案,采纳的奖励二百大洋,给你们一天时间。”

听的这话,一众洋技工都直愣愣的看着他,安静了一会,一人毫不客气的道:“你能分辨出设计的好坏吗?”

“放肆。”燕扬天连忙呵斥道:“这是咱们元奇大掌柜。”

易知足抬起手,止住他的话头,瞥了那洋技工一眼,道:“我不是厨师,不会做菜,但我能判断一道菜的好坏,我这里不缺蒸汽机,零件锻造,从粗坯到成型,需要几道工序?能否完全机械化?如此简单的事情,得要多低的智商才不能分辨出设计的好坏?”

听的这话,一众洋技工立时爆出一阵哄笑,易知足双手虚按了几下,待的众人安静下来,他才含笑道:“先生们,非常欢迎你们来到广州,欢迎你们能够与我们一同创造和见证广州

的工业奇迹,也衷心希望你们在这个工业奇迹中获得巨大的荣耀和巨额的金钱。

在美利坚,你们只是技工,但是在广州,你们是最优秀的工业技术人才,你们有机会掘自己的潜能,有机会获得巨大的成功!有机会成为富翁!我保证,你们不远万里,漂洋过海前来广州,是你们这一辈子做出的最正确最英明的决定,没有之一。”

话一落音,一众洋技工立即报以热烈的掌声,易知足笑道:“先生们,二百银元的奖励在等着你们。”话没说完,一众洋技工已是四散而去。

燕扬天一脸羡慕的道:“校长的英语说的真流利。”

易知足含笑道:“学习英语没什么巧,多开口说,这批洋技工的到来,给你们提供很好的机会,回去转告你们罗副校长,安排六十人来长乐,跟这些洋技工练习口语,同时,你们也要教这些洋技工学说中文。”

“是。”燕扬天连忙躬身应道。

唐德贵却有些担忧的道:“大掌柜,这些洋技工,怕是不好管理。”(未完待续。)

mkeai1

第一九九章 严禁弛禁

易知足转身看向唐德贵、萧明亮、王小七几人,道:“这些洋技工来广州是为了赚钱,只要做到赏罚分明,就很好管理。”顿了顿,他接着道:“洋技工做事很认真,工作态度很严谨,甚至可以说是刻板,这是优点,工厂实行标准化、机械化、流水化作业,需要的就是严谨细致的态度。

赏罚分明,不仅是对洋技工,对你们也是一样,你们的工钱不是一成不变的,一年一考核,好的加工钱,不好的减工钱。”接着他又吩咐道:“唐厂长,你们厂部草拟一份工厂管理考核制度,送来审核。”说着,他挥手道:“好,都散了,各忙各的。”

出了车间,易知足叮嘱道:“这段时间锻造车间是重点,但其他车间的活儿不能放慢进度,一旦锻造车间完成机械化作业,生产度就不是其他车间能比的,缫丝机要的急,你的注意统计各个车间的生产进度,善加协调。”

唐德贵亦步亦趋的道:“在下明白。”

“嗯。”易知足点了点头,走了几步,他沉吟着道:“工厂大了,工人也多了,又有不少洋技工,得建个保卫科——也就是护厂队,人数暂定一百吧,额外招收,不要广州府的人,都选十七八岁的,从义学挑一批学生做骨干。”

唐德贵听的一楞,工厂才五六百工人,护厂队要一百人?他迟疑着道:“一百人是不是多了点?工钱怎么算?”

“护厂队要训练。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训练出来的。”易知足道:“工厂的规模会不断扩大的,凡事都要从长远考虑。工钱嘛,暂定一月两块大洋包吃住,有家属的优先考虑,家属给予安置,工厂新招的学徒也是一样。”

从机器制造厂出来,易知足没回元奇总号。而是径直去了麻纱苍大街东头的报馆。卫三畏带回了印刷设备和技术人员,元奇银行的纸钞研也该提上日程了。

轿子在报馆大门外落轿,易知足哈腰出轿,抬头就看见潘仕明脚步匆忙的走出来,不由的笑道:“则诚兄这是要出门?”

潘仕明拱手笑道:“正要去元奇见大掌柜,您倒自个来了。”

“可是有些时日没见着则诚兄了。”易知足笑着拱了拱手,道:“有要紧事?”

“进去再说。”潘仕明说着侧身伸手礼让道:“大掌柜请。”

两人一路缓步进了院子,潘仕明才道:“大掌柜这段时间可有留意朝廷的动静。”

易知足这段时间还真没留意邸报,当即问道:“又出大事了?”

“还是禁烟的事情。”潘仕明道:“鸿胪寺卿黄爵滋上了《请严禁漏卮以培国本事》。皇上着各省督抚各抒所见,如今已然形成了两派——严禁派和弛禁派。”

易知足大为意外,这风口浪尖,还有督抚坚持弛禁。这脑袋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他忍不住打断话头道:“还有督抚上书弛禁?”

“此弛禁非彼弛禁。”潘仕明含笑道:“弛禁派以席军机大臣穆彰阿、直隶总督琦善、太常寺卿许乃济等人为,倒也不是反对严禁鸦片,而是反对将吸食鸦片者处以死刑。

琦善上折子说,鸦片在国内盛行数十年,遍及十八省,吸食者众,有忠良后裔。簪缨世胄,也有士农工商,大都是安分守己之百姓,圣朝宽大,不事峻法严刑,若是尽予处以死刑,必兴普天之大狱,诛不胜诛,而严惩包庇,奖励告,则有损忠厚,有悖人之常情,败坏风气。

严禁鸦片,应严海口之禁,以杜警其源,次加兴贩及开馆罪名,以遏其流,再惩吸食之人,以警其沈迷。”

顿了顿,他接着道:“严禁派则是以鸿胪寺卿黄爵滋,湖广总督林则徐为,林大人上书说,鸦片流毒于天下,为害甚巨,法当从严,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严禁派与弛禁派,人数是否相当?”

“对比悬殊。”潘仕明道:“各省督抚回奏者共二十九人,严禁派九人,弛禁派二十人。”

两人一路说着进了潘仕明的办公室,让座斟茶之后,潘仕明才道:“弛禁派二十人,大占上风,皆主张严海口之禁,矛头直指广州,看来广州难免会有一场狂风骤雨。”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皇上最终会支持严禁派。”

“皇上会支持严禁派?”潘仕明大为诧异的道:“弛禁派不仅人数众多,且是以席军机大臣穆彰阿、直隶总督琦善为,这似乎不太可能吧?”

“不会错。”易知足语气笃定的道:“皇上御极登基以来,便一直严禁鸦片,十余年来,鸦片却是越禁越滥,此番严禁必然不会再温和,况且,鸦片泛滥到如此地步,也非得严刑峻法不可,否则难以见效。”

这个说法确有道理,潘仕明沉吟了片刻,道:“严禁派似乎并不主张严海口之禁。”

易知足哂笑道:”广州乃鸦片走私最为要紧之地,岂有幸免之理,若不出意料,广州将当其冲,皇上必然会派钦差来广州禁烟,则诚兄当预做准备,一旦朝廷有所决断,《西关周报》当连篇累牍的报道鸦片之危害,态度鲜明的支持朝廷严禁鸦片。”

潘仕明点了点头,半晌才轻叹道:“吸食鸦片者死罪,这可真正是兴普天之大狱!”

“则诚兄无须感慨。”易知足道:“不是还有一年之期嘛,朝廷若是真能严格贯彻执行这一条,不少人都能戒除,不会出现什么普天之大狱。”

潘仕明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

“则诚兄别杞人忧天,这天塌不下来。”易知足笑着打趣了一句,才道:“《西关周报》我注意了下,西洋见闻涉及颇广,但有一个方面没涉及,法律!尤其是国家方面的法律——国际法,则诚兄不妨打探一下,看看广州和澳门有没有熟悉法律的外商。”

还有国际法?潘仕明楞了一下,才点头道:“好,《西关周报》虽是中文报,但外商也颇为喜欢,澳门的订阅量不小,我托卫三畏打听一下。”(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百章 领事斯诺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刚提起卫三畏,小厮就在门外禀报:“禀少爷,卫三畏先生在外求见。----”

易知足今日前来主要就是找卫三畏的,当即便道:“请他进来。”说着起身迎了出去。

卫三畏是听人说易知足来了,才急急赶来的,为了能让美国基督教传教士在易知足开办的有数千人规模的学校任教,他专程赶回国,向美部会汇报申请,并在美部会的大力支持下带回来大量的印刷机器设备和相关的技术人员以帮助元奇银行印刷纸钞。

清国禁教,自康熙朝与罗马教廷决裂之后,清国禁教的禁令越来越严,凡是在清国传教者,信奉洋教者,皆一律处死,前来广州的传教士都不敢公开自己的真正身份,易知足允许传教士在数千人规模的学校任教,这对于美国基督教会来说,无疑是打开了一扇传教的大门,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在门口迎上卫三畏,三人寒暄着进了办公室,一落座,卫三畏便道:“易先生,此次回国,我不仅带来了大量的印刷机器设备和铸币机器,还从美京印钞厂请来了钢版雕刻师、手工雕刻技师、机器雕刻技师、花纹机器雕刻技师等二十四位技师技工不知道,易先生的学校可建好了?”

“卫先生尽管放心。”易知足笑道:“元奇义学从今年春天开始就已经6续招收学生。如今正在扩大招生计划,今年之内。在校学生数量就会突破一千甚至是两千,而且学校仍在不断的扩建,明后年,在校学生数量至少会高达五六千人,身为元奇义学校长,我随时欢迎你们来义学为学生授课。”

听的这话。卫三畏大为高兴。连忙问道:“前去义学任教的人数有限制吗?”

“限制肯定是有的。”易知足含笑道:“不过,得视具体情况而定,我打算在学校开设一系列的西学课程,比如天文地理、物理化学、动植物学等等,希望来任教的传教士都具有一定的学位。”

“易先生放心。”卫三畏道:“安排去学校任教的传教士都具有一定的学位,不会让易先生失望,若是不限制人数,美部会明年还可派遣大量的传教士来广州。”

易知足没急于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元奇纸钞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定型量产?”

“钢板雕刻凹印技术。工艺流程十分复杂。”卫三畏斟酌着道:“还有,用于印刷纸钞的纸张也有着极高的要求,易先生的造纸作坊目前生产的纸张还达不到要求,初步估计。需要三五年时间,当然,若是能够源源不断的引进相关的技师技工,时间能够大幅缩短。”

“成交。”易知足爽快的道:“不过,你们得帮我培养学徒。”

卫三畏笑道:“当然,纸钞需要不断的更新,那些技师技工可不想永远留在广州。”顿了顿。他接着道:“我们现在人不少,能否给我们安排一个单独的院子?”

“没问题。”易知足说着看向潘仕明,道:“此事还的劳烦则诚兄,看看能否在印刷厂附近买处幽静的大院子,银子我来出。”

潘仕明点头道:“我明日就遣人去寻访。”

“谢谢。”卫三畏连声道谢。

两人送走卫三畏,折回办公室,潘仕明便皱着眉头道:“不加限制,怕是会有大量的传教士进入元奇义学任教,先生对学生不仅是言教,还有身教,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大掌柜难道就不担心义学的学生以后都倾向于基督教?”

“则诚兄放心,咱们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易知足笑道,却也不多解释,对于传教士在元奇义学任教,他根本就不担心,前面几年时间,元奇义学基本是准军事化管理,在不允许公开传教的情况下,对学生的影响,不可能太大,而一旦鸦片战争战败,清廷就再也没法严禁传教士传教,到那时候,美部会就不会将传教的重心放在元奇义学。

十三行,商馆区,美国商馆。

卫特摩脚步匆匆的进了大门,直接上了二楼,在领事办公室门口轻轻的敲了敲门,“请进。”一声低沉的声音随即响起。

见卫特摩进来,美国驻广州领事斯诺(petersno)伸手道:“请坐。”随即问道:“那批枪支都交付了?”

卫特摩点了点头,道:“已经全部交付。”说着他在对面坐下,道:“怡和行拥有强大的走私转运能力,一千枝枪,一次性就全部转运进了广州。”

斯诺丢了一枝雪茄过去,随即熟练的点燃,喷出一口烟雾,他才道:“怡和行是十三行最大的商行,有这能力并不令人奇怪。”顿了顿,他接着道:“卫三畏昨日前来转告我,说清国似乎正在酝酿一场大的禁烟运动。”

“禁烟?”卫特摩嘲笑着道:“清国不是一直都在禁烟?”

“这次可能不一样。”斯诺说道:“还有,那位易大掌柜似乎对走私鸦片也不感兴趣,他现在可是咱们最重要的贸易伙伴,眼下修建佛广铁路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因为这事,总督府对美利坚商人的约束大为放宽。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我相信,用不了几年时间,美利坚就将取代英吉利,成为清国对外贸易的最大伙伴,在这个时候,你们在伶仃岛的鸦片走私最好收敛一点,中国有句话叫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我不希望因为鸦片走私破坏了眼前这个大好局面。”

听的这话,卫特摩不满的道:“鸦片生意可比正当的贸易的更轻松更赚钱。”

“我当然知道。”斯诺笑道:“所以我才让你收敛,而不是收手。”

卫特摩咕哝着道:“好吧,收敛。”

略微沉吟,斯诺才道:“你不觉的,元奇和十三行一口气订购三千枝火枪有些奇怪吗?四艘战舰顶多配备一千枝火枪就足够了。”

管这闲事干嘛?卫特摩瞥了他一眼,道:“或许另有用处呢。”(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百零一章 水师提督

六月天亮的早,日头也升的早,还不到八点太阳就已升起老高,西荣巷,元奇总号,容园,八点正,易知足准时走进院子,丫鬟金英手脚麻利的冲了壶茶送进书房,然后蹲身一福,道:“少爷,奴婢今日想告个假。し”

告假?易知足瞥了她一眼,这小丫头隔三差五的就偷偷溜出去,什么时候告过假?一转念,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漫不经心的道:“又想支钱?”

“少爷英明。”金英笑嘻嘻的道:“能不能支五个大洋?”

易知足无语的摇了摇头,他是真有些惹不起这小姑奶奶,自斟了杯茶,他才开口道:“这才大半个月,你已经是第三次支钱了,你知不知道,一个工匠一个月多少工钱?”

“奴婢知错了。”金英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奴婢也知道乱花钱不好,这坏毛病一定改,不过,今天是观世音菩萨成道日,早与白姐姐约好了一起去赶庙会,这兜里总不能比脸还干净吧。”

“少提你什么白姐姐。”易知足没好气的道:“她还真不枉姓白,就知道白吃白喝。”说归说,他也清楚,不给钱这小丫头能软磨硬泡他一上午,叹了口气,他才取出钱袋摸出五块大洋,放在桌子上,道:“这个月不准再支了。”

金英眉开眼笑的将五块大洋收起,轻笑道:“就知道小师弟是最疼师姐的,我去了。”

见她出了书房,易知足连忙叮嘱了一句,“别给我闯祸。”

“知道啦。”金英欢快的应道,随即又听见她清脆的声音传来,“奴婢见过伍公子潘公子。”

伍长青、潘仕明来了?两人一早就找上门来。有什么事?易知足端起茶杯浅呷了几口,听的脚步声已到了门口这才站起身,拱手笑道:“什么事让二位一早就赶过来?”

拱手还礼之后。潘仕明才笑道:“知足别一天到晚就记挂着谈事,今日六月十九。观世音菩萨成道日,六榕寺有大庙会,咱们一道逛庙会去。”

“逛庙会?”易知足笑道:“咱们一大老爷们,去逛什么庙会?”

“知足兄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伍长青说着斟了两杯茶,道:“这庙会,整个广州城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会去烧香许愿,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一听这话。易知足登时明白过来,合着这两人怕是要借这机会给他这个钻石王老五安排相亲,推辞倒显的小家子气了,去看看也好,他也想开开眼界,看看那些个等闲难得一见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当即便笑道:“二位既然有如此高的雅兴,那咱们就去逛逛。”

话未说完,小厮李旺便在门口禀报道:“禀少爷。总督府罗管事前来传话,说是邓大人请您去一趟。”

听闻总督府有请,易知足哪敢推辞。连忙道:“你回复一声,我马上赶去。”说着他对伍长青、潘仕明笑道:“今儿怕是要让二位扫兴了。”

“无妨。”伍长青笑道:“邓大人公务繁忙,见你说事,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六榕寺距离总督府也不远,不碍事,咱们在寺外的广德楼二楼等你。”

“好。”易知足笑道:“那我先行一步。”

乘轿赶到总督府,进的签押房,易知足一眼瞥见在座还有一位大员。扫了一眼,见他顶戴是珊瑚顶。心里不由的一惊,这可是一品顶戴。至少是与邓廷桢这个两广总督平级的一品大员。

不待他行礼,邓廷桢已是含笑道:“知足来了,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广州水师提督关大人。”

关大人,关天培!大名鼎鼎的抗英英雄,战死在虎门炮台的水师提督关天培!易知足忍不住抬头打量了他一眼,一张国字脸有些黑,浓眉,短须,一双眼睛甚是有神,身材魁梧。

见对方盯着他看,关天培声音洪亮的笑道:“早就听闻知足有胆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听的这话,易知足才知失礼,连忙大礼相见,“易知足拜见关大人。”

关天培大刺刺的受了礼,这才道:“知足不必多礼。”

顺带给邓廷桢行了礼之后,易知足才起身,邓廷桢伸手道:“坐,知足无须拘礼。”俟其落座,他才温言说道:“今日叫知足前来,是为银子的事。”

一听这话,易知足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广州水师找他筹措银子,果然,关天培随即向北拱手,接过话头道:“皇上有旨,英吉利犬羊性成,难以恒情测度,严饬广东水师整顿海防,加意防范,外示静镇,内谨修防,以戢夷匪。”

说着,他语气放缓,“知足熟知西洋,当知英吉利火炮远甚我广东水师,本督意欲严加整顿各个炮台,并添置一批精良火炮。”

添置火炮,朝廷难道没有拨款?易知足心里腹诽,脑子里却急盘算,略微思忖,他便问道:“不知关大人是自铸火炮,还是购置西洋火炮?”

听的这话,关天培眉头一扬,道:“知足想购置西洋火炮?”

易知足缓声道:“既是要买,自然是买好的,花旗国与大清素来交好,要购置火炮,想来应该不是难事。”说实话,他并不清楚国内的火炮铸造水平,但估摸着应该比不上欧洲的火炮,况且,为广东水师购置火炮,也有利于他私自购买火器。

略微沉吟,关天培才道:“西洋火炮确实精良,但却颇费时日,今年订购,最快亦要明年六月才能到到货,佛山炮局所铸六千斤、八千斤重炮,亦颇为精良,本督原本是打算各采购四十门,既是如此,佛山炮局各订购二十门,西洋重火炮再购置百门,可成?”

一百四十门重炮,这得多少银子?易知足心里没底,当即沉吟着道:“水师添置火炮,元奇和十三行自当鼎力支持在下对于火炮颇有兴趣,能否前去虎门等几个炮台实地了解一下情形?”

听的这话,关天培脸色一沉,实地了解情况,这是不相信他?邓廷桢却是颇了解易知足,听的这话,有些诧异的道:“知足还知晓兵事?”(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百零二章 直言不讳

见关天培黑着一张脸,一声不吭的盯着他,易知足心里有些毛,索性转过脸不看他,对着邓廷桢道:“回部堂大人,欧洲各国战乱频频,前来广州贸易的船员水手,不少都亲历过一两场战事,在下为学夷语与他们没少闲侃,听闻过不少西洋的战事,知晓兵事谈不上,最多也就是纸上谈兵。”

“纸上谈兵?”关天培一脸不屑的道:“你可真会开玩笑,与人闲侃,听的一鳞半爪,也敢说纸上谈兵?赵括纸上谈兵,好歹也是读过几本兵书的。”

找他要银子,还如此冷嘲热讽,易知足心里无名火起,不过,想到对方的身份,他只的强行压下,眼下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元奇没有自保之力,他如今得罪不起广州的军政大员,他有些后悔自己多事,痛痛快快的给个二三十万,可谓是皆大欢喜。

但他知道,鸦片战争爆,虎门炮台陷落,关天培战死,英军兵临广州城下,他可不想历史重演,他的基业如今都在西关和河南岛,他的私军如今还在纸上,要想阻止英军兵临城下,就得指靠关天培,至于广东水师,他还真不敢指靠。

略微沉吟,他才道:“关军门出任水师提督,有四年了罢。”

“满打满算,三年零八个月。”

“听闻关军门上任以来致力于加强海防防务,倾力于虎门要塞威远、靖远炮台的改建,不知水师兵丁训练的如何?”

“什么意思?”关天培沉声道,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压力。

邓廷桢也觉的他这话有些放肆。瞥了他一眼。道:“关军门上任以来。积极严督整顿水师,裁撤疲弱,操练兵技,演习炮准,广东水师如今已是能战精兵,知足不得放肆。”

能战精兵?这可真是笑话,易知足看向关天培道:“既是能战精兵,在下想跟军门打个赌。”

“打赌?”邓廷桢、关天培都一脸诧异的看向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下个月,花旗国有战舰护送船队来广州,咱们来次实战演练,战舰在江中游弋,开炮攻击炮台,炮台还击,炮台一次齐射,若能命中五,元奇给银一百万,若能命中三。给银三十万,命中三以下。在下上虎门实地考察,如何?”

关天培一楞,道:“实战演练?真开炮打?”

“对!真枪实弹,不真枪实弹,难以看到真实情况。”易知足道:“关军门放心,若有伤亡,元奇出银子抚恤,按朝廷抚恤定例的三倍抚恤,花旗战舰的损伤,也由元奇负责。”

邓廷桢、关天培不由的面面相觑,两人心里都清楚,以易知足的身份,不可能在他们两人面前开玩笑,看来对方不是心痛银子,而是不相信水师的战力。

三十万!一百万!那能买多少门大炮!关天培心里象猫挠似的,却不敢答应,他清楚炮台的情况,一轮齐射,命中三五炮弹,开什么玩笑,有这水准,他还用得着添置火炮?

见关天培不吭声,邓廷桢开口道:“知足不可胡说,关军门爱兵如子,岂容实弹演习。”

“精兵不是练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易知足沉声道:“太平日久,广东水师上下官兵皆未经战阵,一旦临战,怕是难以挥平素训练的三成成绩。”

“说的好。”关天培笑道:“看来本督是小瞧了知足,也小瞧了元奇,敢拿一百万与本督打赌,知足好气魄!果然非是一般商贾可比。”顿了顿,他才道:“知足可是有法子提高炮台火炮的命中几率?”

“有。”易知足毫不谦逊的道。

见他回答的如此干脆,关天培将信将疑的问道:“知足真有把握?”

略一迟疑,易知足才道:“在下能否实话实说?”

“说,尽管说。”关天培爽朗的道:“本督还就喜欢听实话。”

瞥了门口一眼,易知足又转头看向邓廷桢,道:“能不能先恕罪?否则,在下还真没胆子说。”

见他如此谨慎,邓廷桢、关天培都有些诧异,这小子敢在他们两个一品大员面前侃侃而谈,丝毫不胆怯,如今说个实话,却要先恕罪,究竟是什么事情?略微沉吟,邓廷桢才道:“知足尽管说,万事有本部堂为你做主。”

估摸着他说的事情不小,关天培起身走到门口,对候在门外走廊的随从轻喝道:“都退下。”待的几人推下,他关了房门,这才折回坐下,道:“知足尽管放胆直言。”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军门要添置火炮,增强虎门防务,这银子,元奇愿意出,别说一百门火炮,二百门,三百门,元奇都不会有丁点推诿,但元奇不想将银子往水里扔,火炮再多,也须的有人来操作。”

“什么意思?”关天培道:“水师有一万多官兵。”

邓廷桢却沉声道:“知足是不信任水师官兵?”

“对!不信任!”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他这话可不是乱说的,他去游览过虎门,清楚的知道当年虎门之战是什么情况,拥有四百多门火炮,数千枝火枪,上万名官兵驻守的虎门,仅仅一个白天,就被英军攻陷,关天培等七百余人战死,千余人被俘,八千余人逃跑,英军却仅伤亡三十八人!

这些数据是否可信,他不清楚,但有一点却是没有争议的,仅仅一天时间,虎门就被攻陷,这让他如何敢信任广东水师官兵?他自然要防患于为然,

见他如此直言不讳的说不相信水师官兵,关天培一张脸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邓廷桢却是问道:“为什么?”

“鸦片走私。”易知足看着关天培,沉声道:“缉拿鸦片走私,是水师官兵的主要财路,一旦朝廷严禁鸦片,或是与英吉利开战,就等若是断了水师官兵的财路,俗话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水师官兵不哗变,就该烧高香了,还能指望他们英勇作战,抵抗外辱?”(未完待续。)mkeai1

第二百零三章 护商团

“砰!”关天培一掌拍在椅子茶几上,震的茶杯都跳了起来,邓廷桢、易知足心里都是一跳,就听他高声呵斥道:“一派胡言!”

邓廷桢赶紧道:“知足不可放肆。”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水师缉拿鸦片走私,明查暗纵,索取好处之行径确实有,但却是在关军门上任之前的事情,自关军门上任之后,严饬军纪,厉行禁止鸦片走私,水师上下,已是焕然一新。”

“还请军门止怒。”易知足拱了拱手,不亢不卑的道:“在下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先前已请二位大人恕罪,既然逆耳,在下不说便是。”说着,他站起身,看了邓廷桢一眼,道:“二十万元,在下明日将银票送来总督府。”

说完,他冲着二人躬身一揖,道:“在下告退。”

“等等。”关天培道:“如何提高炮台火炮命中几率?”

易知足躬身道:“回军门,熟能生巧,多练习便可。”

见他随口敷衍,关天培瞪了他一眼,道:“信不信本督天天派兵来请你?”

“回军门。”易知足道:“皇上有旨,着元奇修建佛广铁路以便朝廷考察,花旗国铁路公司的勘测人员已经抵达广州,在下近几日会督促他们沿线勘测佛广铁路修建路线,不在西关。”

“你——。”关天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指点着他,道:“好胆!”

听他抬出铁路修建来做挡箭牌,邓廷桢不由的一笑,这小子脾气。还真是不适合在官场上厮混。他伸手虚按了两下。道:“知足且慢,先坐下。”

易知足却不想再费唇舌,有道是话不投机三句多,再说下去也没意思,他还记挂着去赶庙会,去看那些个千金小姐,当即躬身道:“二位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在下还是站着回话。”

见他这态度明显是生分了。邓廷桢不由的瞥了关天培一眼,不再开口,他用得着易知足的地方还多,可不想将关系弄僵了。

关天培也不想放易知足走,增建炮台,增添火炮,他一直是6续进行的,以前筹集银子,可没这么顺利过,就是十三行。也是磨磨蹭蹭的才拿出五万,这小子却是财大气粗。二十万元,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送了出来,而且还敢拿一百万跟他打赌,若得他鼎力支持,水师战备必能得到极大改观,见邓廷桢不吭声,他只得放下架子,伸手招呼道:“你小子是属驴的?坐下回话。”

易知足当然不希望出了银子还把关系弄那么僵,当即就坡下驴,坐下道:“关军门声威赫赫,气势迫人,在下怕承受不住军门的怒火。”

“不火。”关天培坐直了身子,道:“你真对水师官兵没信心?”

“在下对关军门有信心,但对水师官兵是真没信心。”易知足不加掩饰的道:“据在下所知,广东水师巡船每月受规银三万六千两,放走私趸船入口,这是规银,还有专门护送走私的,亲自参与走私的,这一年下来,得赚多少银子?

关军门上任之后,整饬营务,操练兵丁,整建炮台,这是有目共睹之事,可有一点,广州城里的鸦片价格这几年来却见上涨,反而下跌了不少。”

关天培听的莫名其妙,忍不住道:“等等,广州城里的鸦片价格不上涨,跟水师营有什么关系?”

邓廷桢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阴沉着脸不吭声,易知足笑了笑,道:“鸦片走私直接关系到广州城内鸦片的价格,若是严查走私,鸦片流入数量少,价格就会上涨,若是流入数量大,价格就会下跌。”

“这群王八蛋!”关天培腾的一下就站起身来。

“仲因稍安毋躁。”邓廷桢连忙道:“此事牵扯极广,牵一而动全身,稍有不慎,可能导致哗变,且先听听知足有何法子。”

“换防。”易知足道:“将香山协、顺德协等几协官兵。”

“没用。”邓廷桢道:“年年都换防,换去换来都一样。”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一跳,这可是难得的机会!略微沉吟,他便道:“那能否另行招募?”

“另行招募?”关天培摇了摇头,道:“且不说绿营待遇低,难以招募,遣散在籍的兵丁,也不是件容易事。”

“那组建团练或是招募义勇呢?”

“这倒是可行。”邓廷桢说着看向易知足,道:“招募费用和一应开支,元奇承担?”

“得,算在下没说。”易知足干脆的道。

“用不了多少银子。”关天培笑道:“一年二十万足矣。”

“二十万?”

关天培颌道:“足以招募一万义勇。”

“行。”易知足点头道:“我再给十万,先招募五千,如何?”

“爽快!”关天培笑道:“以后元奇有事,尽管着人通知本督。”

“在下先谢过军门。”易知足说着看向邓廷桢,道:“铸币机器已经运来,元奇准备筹建铸币厂,再则,元奇的白银在地方府县流动,需要护送,能否组建一个护商团?”

“护商团?”邓廷桢道:“多大的规模?”

“五百人,在下想配备火枪。”

“配备火枪?”关天培道:“从花旗商手里买?”

“不错。”

“好小子,闹了半天在这里等着咱们。”关天培指着他笑道:“什么护商团,你别为难邓大人了,就挂在义勇的名下,不过,得给本督五百枝火枪。”

易知足笑道:“不带这么趁火打劫的。”

“哈哈哈就这么说定了。”关天培畅快的笑道:“知足不是要去虎门吗,本督亲自陪你去视察。”

“今日可不行,改日再去拜访关军门。”易知足说着,见的邓廷桢端茶,连忙起身告辞。

待的易知足出了房间,邓廷桢才看向关天培,道:“五百人的护商团,还都配备火枪,仲因怎能如此轻率就应下来?”

“部堂大人难道还担心元奇作乱不成?”关天培不以为意的道:“元奇分号遍布广东全省,五百人看着多,分到各府,能有多少?再说了,若是生出事端,裁撤还不是一句话的事,部堂大人放心,末将会敲打他。”(未完待续。)mkeai1

第二百零四章 形同虚设

邓廷桢轻轻捻着胡须没有吭声,元奇银行申请建立护商团,理由倒也冠冕堂皇,茶叶上市,生丝上市,白糖上市,海贸旺季,在省城和地方府县之间都会出现大量白银流动的情况,成立护商团押运白银,确实有必要,他也不希望元奇出什么闪失,辖区里出现大案要案,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担心的是开了这个口子,护商团的规模会不断扩大,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事儿他见的可不少,护商团是他这个总督同意的,下面的府县官员谁敢吭声,再加上元奇财大气粗,下面府县官员也没人愿意去管那闲事,以后出了事情,倒霉的还是他这个总督。

不过,转念想到他也不可能老是坐镇两广,心里又觉释然,护商团毕竟不是团练,而是挂在义勇的名下,真要惹出什么事端,还有关天培这个水师提督顶在前面。

半晌,他才开口道:“护商团毕竟没有先例,况且又都配备火枪,有骇视听,易知足虽说稳重,毕竟年少,仲因要好生敲打他一番。”

“末将省的。”关天培点头道:“护商团若是引起非议,末将将其收回便是。”

邓廷桢听的一笑,“知足若是知道你存了这心思,非跟你急不可。”

“那小子爽快,又识大体,很合末将脾性。”关天培含笑道:“无非是门内撒土,迷外人眼罢了。”

邓廷微微颌,易知足确实识大体,该出银子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看来。元奇一统广东钱行不论是对朝廷还是对地方来说。都不是一件坏事,铸币厂如期筹建,估摸着明年就能大量推出自铸的银元,若是能推行全国,这对他来说可是一大政绩。

收回心思,他伸手请茶,自个端起茶杯浅呷了几口,这才道:“此番朝廷严禁鸦片。广州必为朝野瞩目,广东水师亦将处于风口浪尖,仲因须的严加整饬水师官兵,若是因为严禁鸦片不力而被降罪。”

“部堂大人放心。”关天培肃然道:“末将回去就严加整饬,对于阳奉阴违者,该弹劾的弹劾,该撤换的撤换,该调离的调离,绝不手软。”

“过刚者易折。”邓廷桢道:“此事须的徐徐图之,切忌操之过急。否则易生变故。”

“末将遵命。”关天培忙拱手道。

出了总督府,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十一点过了,见他出来,小厮李旺领着轿夫抬着轿子快步迎了上来,躬身道:“少爷请上轿,午时的日头挺毒的。”

日头是挺毒,在太阳下站一会儿都有些花眼,易知足上了轿,便吩咐道:“去六榕寺外的广德楼。”

待的起轿,易知足抽出折扇不紧不慢的摇着,今儿虽说被关天培敲了三十万,不过这银子花的值,虎门炮台确实也该好好整建,添置一批新炮了,否则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关天培上任之后,为什么如此积极的整顿海防,改建扩建虎门炮台?不是因为预见到严禁鸦片会爆战争,而是不想重蹈上任水师提督的覆辙,上任水师提督李增阶是被革职的,原因很简单——虎门之战。

道光十四年还生了一次虎门之战,这事易知足也是去年才听说的,1834年,英国第一位驻华贸易总监律劳卑到广州上任,以自己是大英帝国的官员而非商人为由,拒绝在海贸淡季撤离广州,遭到时任两广总督卢坤的驱逐。

觉的遭受了不公平待遇的律劳卑恼羞成怒,下令在澳门的三艘风帆战舰驶向广州黄埔,想威胁胁迫总督卢坤做出让步。

水师提督李增阶哪敢放任英国战舰进入广州,当即下令虎门炮台开炮,英国战舰本就是扬威来的,自然是不甘示弱,随即开炮还击,虎门之战就此拉开,半天功夫,虎门炮台六十门火炮被摧毁,英国三艘战舰仅仅只付出了死两人伤三人的代价,耀武扬威的开进了广州黄埔。

两广总督卢坤也不示弱,命令在虎门架设铁链——铁索横江,辅以火筏,将欲返航的英国三艘战舰围困在虎门,获得了最终的胜利——用水师战船将律劳卑押送回澳门。

就是因为这一战,水师提督李增阶被革职,关天培接任广东水师提督,也就是因为这一战,易知足敢于拿一百万跟关天培打赌,因为虎门炮台根本就是形同虚设!亲眼目睹这一场战事的中外商贾,都说虎门的火炮是放烟花,打的热闹,瞧着好看,却没效果。

捐输三十万银元,却获得了染指佛山火炮局和虎门炮台的机会,还外带五百人的护商团,这笔买卖,可说是极为划算,易知足寻思着,得好好处理好与关天培的关系,五千至一万的义勇,这可得好好谋划一下,毕竟是元奇出银子招募供养的。

六榕寺距离总督府并不远,不过是隔了两三条街,不多会功夫,轿子就在广德楼门前停了下来,易知足一下轿,伍长青跟前的小厮来喜就快步迎了上来,躬身道:“小的见过易公子,少爷和潘公子在二楼。”

随着小厮上了二楼,进的雅间坐定,伍长青对来喜使了个眼色,这才吩咐道:“叫伙计上菜,麻利点。”

潘仕明却给他斟了杯茶,道:“大掌柜进总督府,可是又有什么新闻?”

“没新闻。”易知足含笑道:“关军门扩建虎门炮台,要添置一批火炮,向元奇化缘。”

“这事可的支持。”潘仕明道:“英吉利兵船出入广州犹如无人之地,实是堪忧。”

“当然的大力支持。”易知足笑道:“捐了三十万。”

“三十万!”伍长青咋舌道:“我说大掌柜,你这出手也忒大方了,三十万,可有什么好处?”

“允准元奇建立护商团,五百的编,配备火枪。”

伍长青笑道:“值!这三十万值!”

潘仕明看了两人一眼,有些担心的道:“捐输三十万,元奇的股东们会不会有意见?”

“瞧则诚兄这话说的。”伍长青道:“如今这世道,但凡是垄断的生意,还能少的了捐输?

行商、盐商、铜商,谁没捐输过?”(未完待续。)mkeai1

第二百零五章 遭遇冤家

“长青这话说的不错。”易知足接着道:“元奇既然是垄断了广东一省的钱业,这捐输就不可避免,好在元奇还有东煌丝业公司和长乐机器制造厂这两大支柱,否则,光是层出不穷的捐输,就能将元奇拖垮。”

潘仕明若有所思的道:“知足这话的意思,是说外省要想仿效元奇,没有这个可能?”

“断无可能。”易知足笃定的道:“元奇一统广州钱业已经一年,外省可有效仿者?不只是欠缺资金的问题,两淮的盐商、江西的铜商,论资金雄厚都不逊色于咱们行商,为什么没人仿效?很简单,高息放贷,无法一统钱业,低息放贷,利润菲薄,经受不住朝廷和地方官府层出不穷的捐输和盘剥!”

听的这话,伍长青好奇的道:“这么说,在开办元奇之时,知足兄就已经考虑好要筹建东煌和长乐了?”

“嗨——。”易知足笑道:“都是被逼的,被逼的。”他可不想顺着这话题往下扯,当即话头一转,道:“今日巴巴的叫我来逛庙会,是不是有所图谋?”

“什么图谋?说的那么难听。”伍长青笑道:“既然来了,也无须瞒着,则诚兄有个如珠似玉的表妹,不特好才貌,心气也高,一心要嫁个好儿郎,现年方十七,尚且待字闺中。”

“合着只是我家表妹?”潘仕明笑道:“长青还有个一个堂妹一个表妹。”

轻咳了一声,易知足才拿捏着道:“我这个西关浪荡子,如今竟如此受欢迎?”

“矫情。”伍长青瞥了他一眼。笑道:“则诚兄夸夸他。”

潘仕明笑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谁还敢说知足是浪荡子?”

“这两句哪里够。”伍长青笑着道:“知足兄如今可是广州城里的传奇。连说书的都特意编了段子说唱,年少多金,学贯中西,长袖善舞,多钱善贾,貌比潘安整个广州城怀春少女的春闺梦中人。”

“过了,过了。”易知足笑呵呵的道:“说书的真编成了段子?”

“要不我来一段?”伍长青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道:“话说——西关十三行。有一家名唤孚泰行。”

“得——,听你说多不过瘾。”易知足笑道:“改天我自个亲自去听一回。”

“瞧见没有,咱们夸都还嫌不过瘾。”

“不是不过瘾。”易知足笑道:“我得去听听,编的走不走样,这可是给元奇打的免费的广告,轻忽不的。”

“这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潘仕明道:“这效果可不比在报纸上刊载差。”

“拉倒吧,听说书的,有几个是有钱的主,元奇还指望他们?”

“这话可不对。元奇如今可不只是银行,还有缫丝厂和机器厂呢。有一个好名声,能省不少事。”

说话间,伙计端着托盘进来,飞快的布了一桌子菜,“这么多菜,咱仨人哪里吃的完。”易知足说着将李旺叫了进来,用筷子点了四五道菜,道:“撤下去,赏给你们和轿夫。”

“谢少爷赏。”李旺连忙招呼伙计将几盘菜撤下。

三人也没喝酒,不多时便草草吃完,出了酒楼,三人也不带小厮,缓步进了六榕寺山门,易知足以前逛过六榕寺,不过规模比现在的小远了,寺中花塔依旧,但景色建筑却是迥然不同,三人一路漫步而行,赏景观人两不误,寺中青年男子不少,但各色女子更多,一个个都打扮的花枝招展,莺声燕语不绝于耳,男女大防在这里似乎失去了约束。

不过,大家闺秀还是难得一见真面目,不是没有,都是乘女轿而入,不仅有丫鬟随行,还有男仆或是家人,易知足三人一路过了弥勒殿天王殿转而向南进了榕荫园,来到观音殿附近,前来进香的许愿的女子鲜有不来观音殿的,是以这附近的女子分外多,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脂粉香。

伍长青领着两人绕来绕去,绕到一个偏院小门前,守门的小厮正是来喜,见的三人赶紧的将门打开,易知足瞧了瞧小门,道:“咱们走的这是后门?”

“当然,还想走前门?”伍长青轻声道:“前门人来人往的。”

进的院子,易知足打量了一下,院子不小,景色也不错,收拾的很干净,房舍相连,规模不小,似乎是供在家人住的居士林,听的动静,两个丫鬟快步迎了出来,蹲身见礼后,将三人迎了进去,进的厅堂,易知足略扫了一眼,登时就一楞,厅堂里坐着的小姐不是三个,而是四个。

而且还有一个是他认识的,许怡萱,那个有着一双大眼睛,笑起来有酒窝,第一次见面,就要扭送他见官,第二次见面,要他摆酒认错,第三次见面,踩了他一脚的盐商许家的大脚小姐——许怡萱。

许怡萱也没料到易知足会出现在这里,登时也是一楞,她是陪金家的金兰香前来的,她与金兰香自小要好,今日陪着来是帮着掌掌眼,不料前来的居然是易知足。

几个大家闺秀心思都在易知足身上,没留意到许怡萱的失态,倒是看到易知足愣,都是心里暗笑,起身见礼。

易知足连忙拱手回礼,随即看向许怡萱笑道:“许小姐也在,还真是令人意外。”

听的这话,潘仕明有些意外的道:“知足认识许家小姐?”

“以前有点误会。”易知足讪笑道。

听的这话,伍长青登时想了起来,笑道:“知足兄得罪的莫非就是许小姐?”

这不是那壶不开提那壶吗?易知足瞪了他一眼,含笑道:“都是世宽惹的祸,我是代人受过。”

“什么代人受过?”许怡萱转过身来,白了他一眼道:“你和那胖子就是一伙的。”

易知足瞟了金兰香和伍长青的堂妹表妹一眼,见的三人都瞪着一双妙目看着他,心头大窘,这相的哪门子亲?居然会在这里遇上这冤家。(未完待续。)mkeai1

第二零六章 四大盐商

见易知足一脸尴尬,潘仕明打着圆场道:“谁还没个年少荒唐时,知足以前更是西关有名的浪荡子,既是无伤大雅,就此揭过便是大家都别站着,坐。”边说他边给金兰香使了个眼色。

金兰香抿嘴一笑,盈盈一福,道:“不知易公子与萱姐姐相识,是小女子孟浪了,易公子、伍公子请坐,小女子为诸位冲壶好茶,以表歉意。”说着,她轻轻拽了下许怡萱,转身出了厅堂。

见许怡萱跟着出了门,易知足不由的暗松了口气,“知足兄素来能言善辩,不想也有难堪之时。”伍长青笑着调侃了他一句,才介绍道:“这是舍妹,这是表妹孔小姐。”

伍长青拱手笑道:“让二位姑娘见笑了。”

伍慧玲和孔德雅年纪都不大,只在十五六岁间,孔德雅平素里极少跟年轻男子见面,难免有些紧张和拘谨,矜持的点了点头,却不吭声,伍慧玲却不同,大大咧咧的有些男孩子气,况且又有伍长青在场,她一点不怯,笑吟吟的道:“易公子大名,小女子可是如雷贯耳,听说您要开办女子机器缫丝厂,可有这事?”

这事传开了?不可能,龙江机器缫丝厂还没开始对外大量招收女工呢,易知足不由的瞥了伍长青一眼,伍长青轻咳了一声,假意训斥道:“又偷听为兄谈话不是?”

伍慧玲一点不惧他,追问道:“真有这事?”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确有此事。怎的。伍姑娘对机器缫丝厂招收女工感兴趣?”

“这么说。”伍慧玲道:“一月四元的工钱。也是真的?”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是的。”

“我要去缫丝厂看看。”伍慧玲一脸兴奋的道。

易知足一阵无语,这根本就还是个孩子,伍长青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道:“胡闹不是?回去看三叔怎么管教你。”

金兰香出了厅堂便吩咐丫鬟道:“去看看水烧开了没有?”而后拉起许怡萱的手进了西厢房,这才含笑道:“姐姐素有男儿气概,不是小心眼儿,为何对易公子耿耿于怀。不依不饶?”

“谁耿耿于怀,不依不饶了?”许怡萱白了她一眼,打趣道:“妹妹一开口就偏帮外人,可是动心了?”

“谁偏帮了。”金兰香笑道:“姐姐可是心虚,倒打一耙。”

“不跟你斗嘴。”许怡萱道:“这人油滑轻浮,狡诈好色,浪荡本性。”

“没姐姐说的那么不堪吧?”金兰香疑惑的道:“表哥轻易不夸人的,可是对易公子却推崇备至,姐姐会不会误会?”

“小姐,水烧开了。”

“哎——。这就来。”金兰香应了一声,道:“回去咱们再细说。”

不一会。金兰香就带着丫鬟上来给众人斟茶,见许怡萱没跟着出来,易知足如释重负一般,顿觉轻松不少,相比起叽叽喳喳的伍慧玲和闷葫芦一般的孔德雅,金兰香则显的落落大方,善解人意,他忍不住偷偷的打量了几眼,还别说,伍长青还真是没白夸,这金兰香还真的是如珠似玉,不仅肤白如脂,而且貌美如花,身材也不错。

“小女子不擅茶道,献拙了,诸位请慢慢品尝。”金兰香说着若有若无的瞟了易知足一眼,福了福便自退下。

易知足哪有心思品茶,呷了几口便使眼色,潘仕明也不愿多留,男女私下会面,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当即就起身告辞。

从后门出了院子,易知足抽出折扇扇着道:“这跟做贼似的,拘的我一身细汗。”

伍长青打趣道:“是心虚罢。”

“我有什么心虚的?”易知足说着忍不住打探道:“那许姑娘时常女扮男装,又是一双大脚,这是怎么回事,一般大户人家女子不是都缠足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伍长青道:“俗话说,娇儿不上学,娇女不缠足,大户人家女子不缠足的并不少见。”

“那许姑娘瞧着似乎不小了,怎的还没成亲?”

潘仕明看了他一眼,道:“知足该不会是对许家小姐有意吧?”

“这话可别乱说。”易知足连忙摇头道:“只是好奇罢了。”

“许家与金家素来交好,许姑娘与表妹走动也勤,我听闻她提及过许姑娘的事。”潘仕明含笑道:“既是知足有兴趣,我就说几句,许姑娘是指腹为婚,夫家是洞庭席家,只是因为未婚夫身子不好,一直没过门,父母对她应是有些愧疚,所以对她较为放纵。”

指腹为婚,还是嫁了个病鬼?还远嫁到洞庭湖!易知足不由的暗自叹息,这可真应了红颜薄命这句话,见他不吭声,伍长青偏头看了他一眼,道:“知足兄该不会是喜欢大脚姑娘吧?”

“大脚有什么不好?”易知足道:“我还准备在《西关周报》上表文章,号召废除缠足陋习,缫丝厂女工若都是小脚,如何站得起几个时辰?”

“千万别。”伍长青连忙道:“这篇文章一刊载,知足必然为千夫所指,那可影响元奇的声誉。”

这倒也是,易知足沉吟着道:“那换个笔名表。”

听的这话,潘仕明心里暗喜,那金兰香什么都好,就是从小受许怡萱的影响,死活不缠足,家里也娇惯,由着她性子,看来,这事有戏!他也不点破,试探着道:“广州四大盐商,李家、许家、金家、孔家,知足今日一下见了三家,可有中意的?”

合着许家、金家、孔家都是大盐商?看来他这个钻石王老五在广州还是颇受欢迎的,不过,只见一面,就让他定下婚姻,这未免儿戏了点,略微沉吟,易知足才开口道:“这事得讲究缘分,不可强求。”

缘分?什么缘分?潘仕明一楞,道:”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知足所指的缘分是什么?”

“我早跟双亲约定好,婚姻由我自己做主。”易知足道:“缘分,这还真不好说,若是纳妾,一见钟情是缘分,若是娶妻,日久生情是缘分。”

“日久生情?”伍长青笑道:“看来知足兄的喜酒没个三五八年是喝不到的。”(未完待续。)mkeai1

第二零七章 绿营境况

次日,易知足依照平时的习惯在上午八点乘轿赶到元奇总号,轿子在大门外落轿,他一哈腰出轿,抬头就看见一身便装的关天培背着双手在大门对面徘徊,他心里不由的暗笑,要银子要的这般急的大员,这还是头一次遇上。

他连忙快步迎上前去,拱手道:“晚辈见过滋圃公。”

关天培掏出怀表看了看,道:“你这掌柜做的可真是舒坦,这早晚才来。”

“元奇开门关门皆有规定。”易知足也不多解释,说着便伸手道:“滋圃公请。”

进了容园,落坐奉茶之后,易知足才道:“滋圃公一早前来,可是为了提取银子?”

关天培也不客气,开门见山的道:“火炮那二十万暂且再说,招募义勇的十万,能否先提?”

“这么急?”易知足随口问了一句,才道:“银票行吗?”

“提一万现大洋。”关天培道:“不瞒知足,这一万是给督标营的。”

听的这话,易知足只假装没听见,连话都不接,起身对外吩咐道:“来人。”

李旺连忙进来,躬身道:“少爷有何吩咐?”

“吩咐孔掌柜,准备一万现大洋,另外再开九万元见票即兑的银票送过来。”

待的李旺躬身退下,关天培打趣着道:“知足这元奇大掌柜做的可真是威风的紧。”

“滋圃公说笑了不是。”易知足含笑道:“军门开牙建府,起居八座,一呼百喏。那才是威风。”

“外人瞧着威风而已。”关天培道:“知足知道绿营兵丁一个月饷银是多少?”

“不知道。”易知足连忙摇头。其实他知道绿营的饷银十分微薄。但哪敢在关天培这个水师提督面前显摆。

“战兵一月一两五钱,守兵一月一两,外加米三斗。”关天培道:“这还是朝廷的定额,层层盘剥克扣下来,落到兵丁的手中,能有七八成就不错了。”说着他长叹一声,道:“天下承平日久,这兵也就越的难带。不怕知足笑话,水师官兵大多都有副业——做小商小贩、种地还是好的,还有操持贱业的,剃头、修脚、捏骨甚至是为奴为仆。

不独是水师,整个绿营皆是如此,以前银价昂贵,这点饷银还能养家糊口维持一家生计,可如今,物价腾贵,这点饷银根本不足以维持五口之家的生计。兵丁操持副业,也是迫于无奈。统兵将领对此也只能是睁只眼闭只眼,日常操练,自然是能免就免,尽量减少。”

易知足明知故问的道:“这种情况,朝廷难道不知?”

“朝廷如何不知?”关天培道:“朝廷遵守祖制,永不加赋,岁入有定,哪来银子增饷银?”

永不加赋?岁入有定!看来大清这些后世之君没一个有魄力的,都到这份上了,还抱着祖制不放,收回神来,见的关天培一双眼睛在他身上打转,易知足连忙道:“滋圃公别老指望元奇,元奇是低息放贷,一年所赚的利润有限,一年能给义勇二十万,这已经是极限,再打主意,元奇就只能倒闭关门了。”

“老夫岂是贪得无厌之辈。”关天培含笑道:“说这些也不是诉苦,而是与你商议,若是将招募义勇的银子直接给绿营兵丁,效果或许更好。”

易知足想都没想,便脱口道:“不妥。”

“知足对水师就如此没信心?”

“他们拿了这银子,仍然会从鸦片走私上牟利。”易知足沉声道:“二十万看着是不少,平均下来,一人一年能有十多两,可从鸦片牟利的官兵,一年何止是十几两?指望他们收手,就跟指望鸦片贩子收手一样,没有可能。

再有,元奇是一统广东全省的钱业,给水师绿营一年二十万,给6路绿营多少?总督、巡抚的督标、抚标给多少?广州城内的八旗,又给多少?滋圃公,这玩笑可开不得,你买炮的银子最好都挂在义勇头上。”

“老夫糊涂。”关天培拍着额头笑道:“老夫只想着水师,没设身处地的为元奇考虑。”

“还有,火枪的事情也别显摆。”易知足道:“五百枝火枪,那可是一万多银元。”

“老夫省的。”关天培笑着点头道。

不多时,孔建安便快步而来,送上银票后,才道:“一万现大洋,随时可以提取。”

“好。”关天培道:“老夫这就安排人去提取。”说着,他对易知足道:“走,今日陪你去虎门炮台实地考察。”

去炮台考察做什么?孔建安心里奇怪,却不敢多问,忙着请易知足签字画押,龙飞凤舞的签上花押,易知足将笔搁下,吩咐孔建安道:“我去虎门两三日,有急事,直接遣人去虎门水师提督署寻我。”

虎门是珠江口海防要塞,因江中有大虎山、小虎山昂峙如门,因此得名,珠江经虎门,过伶仃洋直通南海,是广州出入南海的门户,有“粤海中路咽喉”之称。

一艘水师战船沿江而下,船过大虎山,关天培带着易知足走到船头,道:“虎门一带的情形,知足应该熟悉吧,这几年,本督改建了大虎山、威远、横档、镇远四个炮台,增建永安、巩固两个炮台,今年打算再增建一个靖远炮台,作为主力炮台。”

靖远炮台,易知足向东边的阿娘鞋岛望去,靖远炮台就在镇远、威远炮台之间,确实火力最充沛,历史上,关天培就是死在这个炮台。

见他向东望,关天培好奇的道:“靖远炮台尚未建,还在等候朝廷批复,知足是如何得知靖远炮台在阿娘鞋岛?”

易知足笑了笑,道:“主力炮台的最好位置,非阿娘鞋岛莫属。”

关天培点了点头,道:“难怪知足要来实地考察,果然有几分眼力。”

“关军门。”易知足沉吟着道:“晚辈不知兵事,姑且妄言之,还望军门不要见怪。”

“知足尽管说。”

易知足指着前面道:“东边的阿娘鞋炮台、西边的芦湾炮台和江中的上下横档岛上的炮台是虎门的主要炮台,可这些炮台几乎都在一条直线上。”(未完待续。)mkeai1

第二零八章 虎门寨

关天培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各个炮台明显不是在一条线上,这是什么眼力劲?他也不吭声,看他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晚辈以为,仅在阿娘鞋岛上增添一个靖远炮台是不够的,须的在东西两岸的前后方增添几个炮塔,形成‘八字型’,如此一来,不仅是增强了火力分布,也能够形成交叉火力网。”

“等等。”关天培打断他话头道:“这个设想是好,可朝廷却未必会允准,增填炮台,不仅是增添火炮,还的增添兵力再说,那的多少银子,元奇银行出?”

“关军门能不能不老盯着元奇。”易知足含笑道:“行商、盐商、茶商、丝商、糖商、铁商都可以拔拔毛嘛。”

“你小子以为他们都象你那么爽快?”关天培没好气的道:“本督上任伊始就开始6续改建,增添炮台,购置火炮,四处筹款,弄的象叫花子似的。”

“朝廷就没拨款?”

“当然有,可那是杯水车薪,能济得了什么事?”

沉吟了片刻,易知足才斟酌着道:“缓缓吧,缓个一两年,待的元奇做大,这笔银子元奇来出,军门先奏报朝廷,增建炮台,眼下朝廷欲严禁鸦片走私,对虎门的防务分外重视,会准奏的。”

关天培疑惑的道:“这话当真?增添一个炮台可就得数十万两银子。”

“元奇负责添置所有的火炮,如何?”

“一言为定。”关天培欣喜的道:“那些个商贾若是都跟知足一样,本督保证虎门固若金汤。”顿了顿,他豪爽的道:“今日不看了,回虎门寨,本督摆酒设宴款待知足。”

听的摆酒设宴。易知足吓了一跳,他的酒量可不成,哪是那些个带兵将领的对手,他连忙道:“军门盛情,在下心领了,摆酒设宴就免了。在下不喝酒。”

关天培爽朗的笑道:“这有什么,喝酒都是练出来的,醉几次就能喝了。”

“明日还要上炮台勘察。”易知足含笑道:“改日军门来西关,在下再请军门喝个痛快。”

关天培哪里肯依,一摆手,道:“一码归一码。”

虎门寨位于太平河东畔的石岐岭,距离阿娘鞋岛不远,是水师提督府的所在地,战船驶进太平河。海风登时就小了许多,船也慢了下来,关天培指着前方,道:“前面就是虎门镇,虎门寨在旁边的石岐岭。”

易知足随口问道:“虎门有多少兵力?”

“提标的中、右二营,共计三千五百八十余官兵。”

整个虎门就只有三千五百的兵力?易知足道:“不是听说水师有将近二万人吗?怎么虎门才这点兵力?”

关天培不假思索的道:“广东水师共计三十五营,其中外海水师二十七营,内河水师八营。一千五百汛,总计一万九千余人。兵力不少,但分属各部,本督能够节制的是提标五营和五协四镇,也就一万出头,却要撒网一般的分驻全省各汛,虎门有两营兵力驻守。已经是极为重视了。”

易知足一阵无语,兵力本来就不多,还四散开去,处处防守,岂非都是处处空虚?

船在镇口靠岸。一行人从南门进了虎门寨,虽说易知足声明不会喝酒,关天培依然在水师提督府摆了两桌宴席,将营中总兵、副将、参将叫来相陪,一众部将听闻眼前的年轻人是水师的财神爷,一个个都分外热情,轮番上前敬酒,见这阵势,易知足干脆来者不拒,果断将自己喝的不省人事,以免半醉不醉的话多失口。

此日,日上三杆,易知足才起身,虽是酒后乏力,他却强撑着坚持出营前往炮台实地考察,他着实不想在虎门耽搁太久。

关天培亲自相陪,一众将领自然不会落后,上的了台面的,一个不拉的跟随左右,第一站自然是威远炮台,关天培最为关心的是如何提高火炮的命中率,一上炮台就问道:“知足会操作火炮?”

“不会。”易知足摇头道:“军门拖只靶船到江心,让他们射击,容在下先观摩一番。”

这不瞎捣乱么?观摩一下就能想出法子?关天培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料想他不可能当着众将领的面开玩笑,略微沉吟,他才吩咐道:“上下封锁,准备靶船。”

“轰”的一声闷响,炮弹偏离靶船老远落在江面上,炮手一脸讪讪的瞧了关天培一眼,提心吊胆的等着挨训,易知足扬起手道:“来次齐射。”

“这打的可都是银子。”关天培嘀咕了一声,才沉声道:“齐射!”

“轰轰轰”炮台上三十门火炮接连开炮,震的地面都在颤抖,易知足一瞬不瞬的盯着江面,江面上腾起一片水柱,稀稀拉拉的甚是杂乱,只有一炮击中靶船。

这下不仅是关天培脸色难看,负责威远炮台的总兵范连平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讪讪的道:“距离太远,有些火炮根本够不上,要不将靶船移近点?”

待的硝烟散尽,易知足才开口道:“这炮台上的火炮,我方才看了下,式样繁多,炮身长短不一,口径不一,产地不一,年代也堪称久远,还有康熙三十二年造的,一百多年了,可以称得上是文物了。”

关天培不接这茬,径直问道:“知足可有法子?”

“军门听闻过标准化吗?”

“标准化?”关天培一脸的茫然,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众将领,一众将领要么摇头要么低头。

“实行标准化,一切就变的简单了。”易知足道:“火炮规格统一,火药装量统一,炮弹大小重量统一,火炮射击仰角统一,炮兵就只要听从指挥,就能大幅提高命中率,所有的炮弹着落点就会在很小的一片区域内,一轮齐射就能打沉一艘战舰。”

一众将领不由的面面相觑,关天培皱着眉头道:“知足这话说的轻松,要做起来可是难如登天。”

“没有军门想的那么难。”易知足含笑道:“不就几百门火炮,十三行垄断海贸,让他们出银子换,全部换上西洋火炮,再请几个西洋教官来教。”

关天培心里明镜似的,什么十三行出银子,就是元奇出银子,他甚是配合的道:“这主意不错,本督过几日就去跟十三行打擂台。”(未完待续。)mkeai1

第二零九章 女扮男装

原本易知足只打算在虎门呆二三天走马观花看一看就回广州,不料关天培做事极认真,楞是带着他一个炮台一个炮台的看,详细统计各个炮台所需的火炮数量和种类,还带着他踏遍了两岸的山头,商讨增添炮台的事宜。n∈

足足七天,心满意足的关天培才用一艘大型米艇亲自将易知足送回广州,船在西关码头靠岸,关天培亲热的将他送上岸,临别之际,仍缓声道:“朝廷厉行禁烟,估摸着也就是今明两年,知足跟花旗商人订购火炮,最好是让他们赶在明年海贸旺季之前到货。

英吉利兵船素来跋扈,一旦朝廷厉行禁烟,怕是免不了冲突,再让英吉利兵船冲击虎门,老夫这个水师提督也是革职的下场。”

“军门放心,误不了事。”易知足含笑道:“虽说这批火炮从花旗采买,但铸炮还的自力更生,不能依赖外夷,在下腾出时间,准备去佛山炮局看看。”

“知足虑的是,火器确实不能依赖外夷。”关天培颌道:“若去佛山,遣人来知会一声,老夫陪你前去。”

“一定一定。”易知足说着拱手道:“在下告辞,军门请回。”

两人在码头作别,易知足自叫了顶轿子回家,这次虎门一行,他不仅是承诺更换虎门所有炮台上的大小火炮,还鼓动关天培上奏朝廷,另行增添五个炮台,初步估计,得花二百万银元,这事他得跟伍秉鉴通通气,数额太大,得争取伍老爷子支持。

他如此不遗余力的帮着朝廷扩建虎门。自然是为了保证广州不受战火波及,保证他的产业不被摧毁,他可是清楚,鸦片战争,英军兵临城下,广州出了六百万元的赎城费。其中一百多万是十三行出的,如果历史重演,元奇少不得也要出上百万银元,现在花二百万增强虎门的实力,自然更为合算。

再则,英军打不下广州,以后的中英谈判,他也才有十足的底气,不论从哪方面来考虑。他都必须不遗余力的帮助关天培守住虎门!

关天培送走易知足没有回虎门而是入了城进了总督府,邓廷桢看完草拟的折子,一脸惊讶的道:“仲因,一口气增添五个炮台,朝廷如何会允准?”

“不要朝廷出钱,咱们完全自筹资金,朝廷有什么不允准的?”关天培缓声道:“五个炮台也增加不了多少驻兵,咱们在折子上先不提这茬。建好了再申请编制。”

邓廷桢道:“这么多银子,都是元奇出?”

点了点头。关天培才道:“增添炮台,完全是易知足的意思,而且他还承诺将虎门所有炮台上的火炮更换成统一规格的三类西洋火炮,估摸着得花费二百万。”

“元奇才一统广东钱业,明年又要出资修建佛广铁路,那是要花三四百万元的。”邓廷桢说着瞥了关天培一眼。道:“皇上和朝廷一众大员对元奇都寄予厚望,指望元奇试行国债的行,仲因可别做杀鸡取卵的蠢事。”

一听这话,关天培是真急了,连忙道:“部堂大人。末将岂是贪得无厌,不择手段之人?这真是易知足主动提出的。”

邓廷桢捻着长须沉吟不语,关天培不似在说谎,再说,易知足也不是好拿捏的主,水师不可能要挟他二百万,一二十万还有可能,二百万绝对不可能,应该是自愿的。

可问题是,元奇哪来这么多银子?虽说元奇垄断了整个广东的钱业,但元奇是低息放贷,各府县官员都证实了这一点,估计元奇一年也就能赚二百来万,都扔给水师,这日子不过了?他又如何对一众股东交代?

见邓廷桢不吭声,关天培还真有些着急,他还真不知道元奇还受皇上和一众朝廷大员如此看重,也没想到元奇修那个什么破铁路要花三四百万,当即便道:“部堂大人不妨招易知足来问一问,说句实话,末将心里也不踏实,如此主动上赶着送银子,一送几百万的,末将也是闻所未闻。”

这事有古怪!邓廷桢一时间也琢磨不透易知足的想法,这事原委易知足既然没对关天培说,招他来问,估计也问不出所以,送上门的银子难道不要?增强虎门的防务总归是件大好事。

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这事得找机会旁敲侧击,折子先送上去,元奇那边,仲因别主动催问。”

关天培道:“折子上要不要提元奇和十三行?”

“先不提。”邓廷桢道:“落实了再奏报朝廷。”

广州城,西城,天壕街,金府。

后花园,游廊里,金兰香身着一袭银灰色长衫,戴着顶带有辫子的瓜皮帽,摇着折扇,迈着方步,来来回回走了两个来回,这才驻足,冲着一旁观看的许怡萱,道:“如何?”

“步子再迈大点。”许怡萱笑道:“还有,折扇停下来时要注意遮住胸,你的太大了,束胸效果不太好。”

“大吗?”金兰香低头看看,又看看许怡萱,道:“你的也不小啊。”

“没你的大。”许怡萱白了她一眼,道:“还有,拱手见礼的时候不要弯腰,再来一遍。”

丫鬟这时端着托盘过来,道:“小姐,莲子粥来了。”

金兰香点了点头,道:“再送壶凉茶过来。”说着她又认真的走了一个来回,这才坐下,接过毛巾擦汗,许怡萱道:“没必要太较真,出门不用开口,人家也能一眼看出你是女扮男装的。”

“这不求个自己心安嘛。”金兰香说着端起茶盅浅浅呡了一口。

许怡萱看着她,笑道:“以前叫你女扮男装,你死活不肯,怎的突然又有了兴趣?”

“还不是想多陪陪姐姐。”金兰香道:“说不定姐姐什么时候就远嫁了,得抓紧时间陪陪。”

“瞧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许怡萱调侃着道:“伯父允你出去?”

“母亲准了。”金兰香说着瞧了瞧天色,道:“濠畔街的夜景真的比白日更好看?”

“那是自然。”许怡萱笑道:“保准妹妹流连忘返。”说着,她摘下对方的帽子,道:“不是叮嘱你了,不要镶嵌好玉。”

“不值几个银子。”金兰香说着笑道:“姐姐的帽子还在那人手里,不打算要了?”

“自然是要取回来的。”许怡萱道:“不过,那人无赖的紧。”

“我陪姐姐去取。”金兰香道:“看他如何耍赖。”(未完待续。)mkeai1

第二一零章 会见义律

易知足一早起身,前去正院给父母请安,陪着说了会子话,便出了门赶往西关码头,在附近茶楼胡乱吃了些早点,就叫了艘快船前往长乐,他昨日路过河南岛时就留意到长乐机器制造厂的高大烟囱已经修建好,虎门之行,耽搁了他几日时间,不知道那些个半桶水的花旗技工是否设计好了机器锻造的流程,顺德龙江机器缫丝厂如今可是等米下锅,真心耽搁不起。※%

匆匆进了工厂,他直奔锻造车间,进的车间大门,就见里面一片忙碌,似乎是在安装机器,看来,他们并没因为他不在而放慢进度,唐德贵、萧明亮、王小七几人都围在一旁观看,这些事情他们根本插不上手,一则不懂,二则语言也不通,只能在旁干看,一群小翻译反倒是忙前忙后。

见的易知足进来,唐德贵几人都是一喜连忙迎了上来,见礼之后,唐德贵含笑道:“咱们不知道大掌柜购买了锻锤机,将黄埔港的机器卸下运来厂子里,清点归类的洋技工才说有锻锤,今儿正安装测试。”

卫特摩带来的机器里还有锻锤?易知足还真不知道,机器的英文专业性太强,他根本看不懂,当时只瞟了两眼,不过他去年下订单的时候,机器制造类的倒是重点,有锻锤并不意外。

“好。”易知足含笑点头道:“这段时间,我事情多,你们自己要学会自主的合理安排,不要养成事事都等我来决定。”说着,他看向唐德贵道:“你是一厂之主。得将担子挑起来。不能空有其名。”

“属下明白。”唐德贵连忙点头道。

“走。看看去。”易知足说着踱了过去,唐德贵亦步亦趋的道:“一众洋技工设计的锻造流程,咱们都看不懂,还得请大掌柜掌眼。”

易知足点头道:“嗯,都拿过来,就在这里看。”

见的易知足过来,一众洋技工的态度大为改变,纷纷打招呼。易知足一个也不认识,含笑一一回应,随后也站在一旁看热闹,萧明亮凑在他身旁道:“听洋技工说,机器能挥动一千斤的锻锤。”

一千斤?看来是个小锻锤了,不过用过锻打缫丝机的零件应该是足够了,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一千斤就惊讶了,大的锻锤重上万斤,别急,以后咱们厂子会6续安装的。”

“上万斤的锻锤?”王小七惊诧的道:“这机器能带的动”

“没问题。”易知足含笑道:“这几日。零件粗坯没落下吧?”

“回大掌柜。”王小七连忙回道:“各种零件粗坯一直在加工,今日安装。才歇工。”

“模具呢?”

听的问及模具,王小七有些担心的道:“模具倒是铸造了一批,但这锤子太重,小的担心模具受不住。”

这些东西易知足可就爱莫能助了,他含笑道:“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这事你们自个想法子解决。”

说话的功夫,唐德贵已经拿了一叠设计图纸过来,易知足接过图纸进了车间办公室,一张张的翻看,这玩意他确实不懂,但一对比,好坏他还是分的出来,这年头的机器锻造简单,略略翻看了一遍,他心里已是有了底。

选了选,他抽出设计的最详细的一张,对萧明亮、王小七说道:“粗坯加工都可以直接在锻锤上进行,粗坯加工,胎模预锻、终锻、切边、矫正,这就意味着一个零件需要一套模具。“说着,他笑了笑,道:“具体的还是让洋技工来给你们解释。”

说着,他看向唐德贵,道:“我当初许诺是奖励多少来着?”

“二百银元。”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做个宣传栏,将这份设计图纸张贴在车间门口,奖励。”他看了看设计图纸上的名字,道:“奖励这个叫保罗的二百大洋,提为车间副主管。”

“二百大洋!”萧明亮迟疑着道:“就这么几个字,几幅图,就值二百大洋?”

易知足笑道:“二千大洋也不止,你们不仅要跟洋技工学,自个也要多琢磨,能琢磨出新玩意,我也不吝奖励,象复杂的零件加工,机器的缺陷和改良之类的,有功劳的我都不吝重赏。”

锻锤的安装到的下午才完成,开机测试,完全是洋技工们进行,看着大铁锤轻而易举的将烧红的粗坯打进模套,两三锤就成型,王小七按耐不住上前也尝试了一次,唐德贵兴奋的道:“这机器真是太厉害了,这也太轻松了,大掌柜,一年两万缫丝机,属下现在可是有信心了。”

“有信心就好。”易知足含笑道:“尽快定做模具,实行大批量生产,如今正是缫丝旺季,等着缫丝机急用。”话未说完,抬头就看见伍长青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一见面,伍长青便道:“大掌柜可算是回来了,伊利铁路公司的安德森都快疯了,天天上门来堵我。”

“走,出去说。”易知足笑着出了车间,这才道:“长青没给他安排?”

“我哪里知道你是不是有意拖延?”伍长青没好气的道:“真不知道虎门有什么好玩的,居然一去七八天。”

“这事上船再说。”易知足含笑道:“现在就赶去见奥利芬他们。”

两人上了船,伍长青才问道:“虎门情形怎么样?”

“很不好。”易知足道:“若是爆战争,根本就拦阻不了英国人的舰队。”

“那怎么办?”

“帮虎门炮台更换火炮,请美国炮手给他们训练炮手。”

伍长青担心的道:“来得及?”

“没问题。”易知足笃定的道:“战争爆至少是后年海贸旺季,时间来得及。”

伍长青道:“说实话,我对那些个绿营兵丁没信心。打海盗都不行。如何跟英国海军打?”

“我对水师官兵也没有信心。所以才出银子让关军门招募义勇。”易知足含笑道:“另外,我准备出银子在虎门再新建几个炮台,有水师,义勇,再加上咱们的护商团,我担保英军过不了虎门,长青尽管放心,不过。你得给老爷子吹吹风,估摸着要二百万银元,银子元奇可以出,但如此大数额,股东怕是有意见。”

“能有什么意见?”伍长青不以为意的道:“不过就二百万,长乐机器厂一年就赚回来了,东煌丝业,一年少说也有二百万,他们有什么话可说?这事先别声张,元奇的账期要到明年罢。明年再说,再说了。虎门的投入也不是一次到位的,这事不用担心。”

说着,他一笑,接着道:“知足兄犯糊涂了不是,这事完全可以推到朝廷身上,就说是朝廷勒令捐输的,总督府、巡抚部院、水师提督署总不至于拿了银子话都不说一句罢?话说回来,元奇如此大的规模,又怎么可能少得了对朝廷的捐输?”

“还真是糊涂了。”易知足自失的一笑。

略微沉吟,伍长青才道:“知足兄急着见奥利芬他们,可是为了采买火炮的事情?”

“长青有路子?”

“澳门。”伍长青道:“所有的海船船主采买火器火药都是在澳门,从澳门的外商手中可以购买到西洋各国的火器,不过,如此大量采购,就不知道他们是否有这个能耐了。”

易知足心思灵敏,当即问道:“上次咱们从美国人手中采买的火枪贵了多少?”

“不贵。”伍长青笑道:“知足兄从总价砍掉了三成,比起澳门的价格还略微便宜了六七个大洋。”

“那是因为那批枪不是咱们订购的,否则可没那么好说话。”易知足说着略微沉吟,稍加权衡后才道:“先跟美国人谈谈,看看情况,即便是贵上一成也无妨,咱们毕竟是要长期与美国合作,给他们点甜头也无可厚非。”

两人在西关码头上了岸径直前往新豆栏街伯驾开办的眼科医局,遣小厮前去请奥利芬和卫特摩后,两人才进门,眼科医局的生意很好,伯驾忙碌的根本没时间招呼他二人,打了个招呼,便让两人自便。

易知足熟门熟路的进了后院的会客厅,随即取了两支雪茄,丢了一支给伍长青,接过雪茄熟练的点了,伍长青才道:“知足兄为什么不愿进商馆区,总是喜欢在这里见他们?”

“咱们的身份太敏感。”易知足喷出口中的烟雾道:“商馆区里英国商人太多,不想跟他们虚与委蛇,而且,我也不希望英国人过早察觉元奇与美商频频往来。”

“掩耳盗铃。”伍长青哂笑道:“如今谁个不知元奇与美商打的火热,长乐机器厂那高耸的烟囱,你当英国人看不见?”

“好吧,主要是不想跟傲慢的英国佬打交道。”

“英国人可真不经念叨。”伍长青说着微微扬了扬下巴,站起身道:“义律来了。”

义律?易知足一楞,他怎么来了?英国驻华贸易商务总监义律他虽然没见过面,但对于这个人,他却是知道的,而且详细的打听过。

随同义律前来的还有中国通马儒翰,一进门,穿着西服打着领结稍稍有些秃顶的义律便很客气的道:“方才经过医局,听闻易先生、伍先生在此做客,冒昧前来拜访。”

马儒翰连忙在一旁介绍道:“这位先生是大英帝国驻华商务总监督——查理·义律爵士。”

易知足放下手中的雪茄,站起身,很是热情的伸出手,用英文道:“原来是总监督阁下,久仰。”

马儒翰在旁介绍道:“这为是元奇银行大班,易知足先生。”

义律与他握了握手,道:“易先生的英文说的很好。”

“谢谢,马先生的中文也说的很流利。”

伍长青含笑伸手道:“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总监督阁下。”

“伍先生,很久没见了。”

几人寒暄落座,义律径直说道:“大英帝国与清帝国有着二百多年的商贸历史,作为驻华商务总监督,我希望两国的商贸能长期稳定的展,希望两国间的贸易更为对等和公平,对于任驻华商务总监督律劳卑勋爵的强硬作风,我感到很遗憾。

听闻易先生不仅说的一口流利的英语,对欧洲的情况也很了解,而且与总督大人关系很好,能否请易先生交涉一下,我希望能与总督大人见面,就两国的商贸问题进行磋商。”

“总监阁下的请求,我会如实转告总督大人。”易知足含笑道:“国家大事,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商人能轻易干涉的,还请总监阁下见谅,我能做的也就是传个话。”

“易先生可不是一般的商人。”义律道:“我听说,元奇准备修建广州到佛山的铁路,而且元奇还在河南岛西边建了一个机器制造厂,冒昧的问一句,易先生这是要在广州大力展工业吗?”

“总监阁下的消息真灵通。”易知足含笑道:“不错,元奇确实想在广州大力展工业。”

“易先生是个很有想法,而且也很了解这个世界,与一般的清国官员和商人很不一样。”义律说着深吸了口气,道:“不过,我很不明白,易先生应该很清楚,大英帝国是最早进行工业革命的国家,工业技术最为完善也最为先进,而且与清国有着长期的商贸往来,易先生要在广州大力展工业,为什么不选择与英国合作?”

易知足看着他道:“听闻贵国长期以来一直严禁技术工人离开国家,而且还严禁机器出口。”

“这是污蔑。”义律义正言辞的道:“大英帝国早就解除了机器出口的限制,更不会限制国民出国。”

“真有这事?”易知足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义律沉声道:“确实如此。”

易知足当即认真的道:“听闻贵国铸炮技术领先全世界,枪炮不是中空铸造,而是实心铸成,铸成后用水钻膛,再用蒸汽动力设备旋削,炮膛精密,质量甚佳,无须担心炸膛的危险,

这套机器设备,贵国是否肯售卖,价格好商量,以元奇的实力,价钱不是问题。”(未完待续。)mkeai1

第二一一章 缓兵之计

英国的火炮制造技术这时候确实领先欧洲,见易知足开口就要购买制作火炮的机器设备,义律明白对方是诚心刁难,但他有求于人,而且也希望能与元奇合作,获得公平的铁路修建的竞争机会,他很清楚,清国一旦开始修建铁路意味着什么,也清楚这个市场有多大。

对于英国国内来说,眼下迫切的需要开拓国外市场,尤其是没有生经济危机而又富裕的清国市场,他也是刚刚知道,英国国内生了严重的经济危机,由铁路业带动的冶金、煤炭、机车制造、运输等行业的大展所带来的长达十二年的经济繁荣开始出现明显的衰退,农业也出现歉收,农产品价格大幅上涨。

屋漏偏遇连阴雨,美国也在这时生了经济危机,金融紧缩需求萎靡,使的英国对美国的出口大幅下落急遽下降了三分之二,接踵而至的打击,使的英国国内工厂纷纷倒闭破产,失业率大幅上升。

亲历过1816年和1825年两次经济危机的他很清楚,这次爆的经济危机影响有多大,波及有多广,而且持续的时间可能也不会象以前那样短,这种情形下,清国却出现了工业革命的苗头,这个巨大的市场,他自然不甘心错过。

略微思忖,义律才开口道:“易先生是否听说过专利权?”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听说过。”

义律笑了笑,道:“制造火炮的机器设备是卡龙机械厂的专利技术,政府无权过问或是干涉,易先生的要求,我爱莫能助,这需要直接跟卡龙机械厂商谈。”

见他推的一干二净。易知足微笑着道:“看来阁下和贵国政府是缺乏诚意了,阁下的请求,我一定向总督大人转达。”

这是下逐客令了,义律连忙道:“不,我想易先生是误会了,对于帮助贵国推行工业化。我本人和英吉利政府都有着十足的诚意,但对于先进的尖端的技术,尤其是军事方面的,出于国家的安全考虑,适当的进行技术封锁,完全是有必要的,以易先生的智慧,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看了他一眼,易知足礼貌的问道:“我可以抽雪茄吗?”

“请。”义律连忙伸手道。

易知足顺手拿起雪茄。抽了一口,缓缓吐出口中的烟雾,道:“总监阁下需要什么?”

“我希望贵国能够一视同仁,允许我国商人与美利坚商人一样,有足够的自由。”义律缓声说道:“也希望获得公平的竞争机会。”

易知足缓缓的抽着雪茄不吭声,让英美两国竞争,甚至是让法国德意志等欧洲国家都来参加竞争,对元奇来说是件好事。但是他不希望现在就改变历史轨迹,一旦允许英国公平竞争。他担心英国会有所顾忌,不会悍然动战争,他需要鸦片战争来打破大清的现有格局,唯有如此,他才有机会快展,才有机会建立足以自保的商业武装。在和平环境下,元奇始终是砧板上任由朝廷宰割的鱼肉。

当然,他也不想激怒英国,不想背负挑起战争的罪名,更重要的是。他不想与英国公开决裂,这对元奇的以后展没有好处,大英这个日不落帝国眼下是当之无愧的世界霸主,元奇在展壮大阶段,不能竖立这个强敌。

默然良久,他才开口道:“我国有句古话,‘欲则不达’,凡事不可操之过急,阁下应该清楚,我国一直以来都是闭关自守,朝廷对欧洲诸国防范甚严,不允许外商和外国传教士进入内地。

元奇在广州修建铁路,兴建工厂,可谓是破冰之举,允许修建铁路的技术工人进入内地勘察铁路修建路线,朝廷争议了半年时间方才允许,如果此时贵国再提出要求,要一视同仁,必然引起朝中大臣的反对,佛广铁路的修建很可能就此终止。

元奇修建佛广铁路,是为了让朝廷考察铁路有无实用价值,相信阁下很清楚,铁路的价值有多大,一旦佛广铁路建成,我相信我国上下会掀起一波修建铁路的热潮,届时,以贵国在修建铁路方面的丰富经验和强大的生产能力以及两国之间悠久的贸易历史,贵国完全能够获得足够的铁路修建权,放宽对贵国国民的约束,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沉默了片刻,义律才道:“易先生的意思,是希望我从长远利益考虑,不要破坏了元奇银行的计划。”

“不错。”易知足颌道:“相信总监阁下能够权衡这其中的利弊。”

义律迅说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元奇从一开始就选择与美利坚合作,而不是我大英帝国。”

“原因很简单。”易知足含笑道:“自贵国的东印度公司倒闭之后,贵国散商与十三行的贸易已经处于无序的恶劣的竞争状况,十三行所有行商对此很不满,阁下应该清楚,元奇银行实际是十三行开办的,就我本人而言,我也崇尚自由竞争,因为有竞争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我会郑重考虑易先生的建议。”义律说着站起身来,他知道不能够耽搁的太久,”易先生是我所接触的贵国商人中最有智慧的。”说着,他伸出手道:“我郑重的,诚恳的邀请易先生来英国商馆做客。”

见他识趣,易知足连忙起身,含笑道:“与阁下谈话令人愉快,一定抽时间前往拜访。”

送走义律,一直没吭声的伍长青才道:“知足兄是否知道,这位义律总监是反对鸦片贸易的,他曾经说过,以鸦片贸易赚取利润是英吉利的耻辱。”

“哦?”易知足含笑道:“看来长青还有不少英国朋友,那你打探一下,英国是否也生了经济危机。”

伍长青诧异的道:“知足怀疑英国也生了经济危机?”

微微点了点头,易知足才道:“美国生经济危机已经确定,若是英国也生经济危机,这事可就大了,很可能会波及整个欧洲,这生意可就难做了。”(未完待续。)mkeai1

第二一二章 炮难买

听的这话,伍长青吓了一跳,道:“会波及整个欧洲?不至于吧?”

“长青可别小看英国的经济能量。”易知足边走边道:“英国是这个世界当之无愧的霸主,是世界工厂,海外殖民地遍布全球,经济总量至少占整个世界的两成以上,甚至是三成,通俗点说,英国打个喷嚏,欧洲就会下雨。

美国和英国同时生经济危机,那对整个世界的经济来说,绝对是一场灾难,别说欧洲各个国家会受影响,远在数万里之遥的咱们也会大受影响,最明显的,就是茶叶贸易会大幅削减,鸦片贸易会更加疯狂。”

“英国若是真的生经济危机,这事绝对瞒不了,我稍后就去打听。”

“这事很重要,详细打探清楚。”易知足道:“真要如此,就的叫茶叶公会大幅削减订单,也正好乘这机会,让茶叶公会对茶叶形成垄断,咱们的天宝表厂也要调整销售策略,以国内市场为主,这样的话,天宝表在广州就不要销售,直接运往外省销售。”

“我倒觉着,天宝表在国内的市场更大。”伍长青道:“欧洲毕竟是钟表生产国,天宝表在欧洲难以竞争。”

“我倒不这么认为。”易知足含笑道:“若是不生经济危机,欧洲各国和美国的中产阶层比咱们要多,怀表这类奢侈品的消费能力比咱们国内强,三十元的怀表能够迎合国外中产阶层的需求。”

“美国人来了。”伍长青说着站起身来。

“这么快,那肯定是碰上义律了。”易知足说着也跟着起身。

“担心美国人有想法?”

“无所谓,他们有压力对咱们来说是好事。”

前来的不仅是奥利芬、卫特摩,还有美国驻广州领事斯诺和伊利铁路公司的安德森,一见面。奥利芬便介绍道:“这为是美国驻广州领事,petersno。”

“很高兴认识易先生,叫我斯诺就成。”斯诺很是随和的伸出手来。

对于这位美国驻广州的领事,易知足还真没兴趣,就他所知,这时节所谓的美国驻广州领事。基本就是挂个名,大多都是美国商行的职员或是合伙人,并不是象英国一样,派遣的是正式的政府外交官员,不过,他还是很给面子的握手道:“能认识领事阁下,是我的荣幸。”

说着,他看向安德森道:“很是抱歉,有事在虎门耽搁了几日。有关贵公司人员勘探路线事宜已经准备妥当,明日就能成行。”

“非常感谢。”安德森笑着上前与他握手。

易知足含笑道:“为表示我的歉意,今晚我在河南岛设宴宴请贵公司所有人员,务必请赏光。”

“哦,非常感谢。”安德森连忙微微躬身道:“我代表所有前来广州的公司人员感谢易先生的慷慨。”说完,他很识趣的道:“那就不打搅诸位,我的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所有人知道。”说着他再次躬身道:“告辞。”

待安德森离开,几人进屋落座。易知足开门见山的道:“请几位前来,是想订购一批火炮。”

一听又要采买军火。卫特摩迫不及待的道:“请问易先生,需要什么规格的火炮?要多少门?”

“要岸防炮。”易知足含笑道:“六十四磅炮四十门,四十八磅炮六十门、三十二磅炮和二十四磅炮各二百门,另外还需要一百门各种规格的卡龙短炮。”

听他要如此大数量的火炮,卫特摩不由的一呆,斯诺试探着道:“易先生这是要为虎门炮台更换火炮?”

微微点了点头。易知足才道:“不错,这批火炮确实是为虎门炮台所购。”

略微迟疑了下,卫特摩才道:“易先生,三十二磅炮和二十四磅炮没问题,别说四百门。再翻一倍,也没问题,但六十四磅炮和四十八磅炮,却难以采购,尤其是六十四磅炮,采购几门还勉强可以,四十门,真的很难,火炮口径越大,制作越难。”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道:“美利坚难道没有学会英吉利人实心铸炮的技术?”

“这个——。”卫特摩讪笑道:“似乎没听说海军委员会的舰炮厂能实心铸炮。”

易知足转过头去看奥利芬,他笑着耸耸肩,道:“非常抱歉,我也不清楚。”

略微沉吟,易知足看向斯诺,道:“我听闻英国战舰曾经封锁珠江口抓捕贵国的商船,可有此事?”

“确有这事。”斯诺缓声说道:“那些可恶的英国人宣称在全世界海域都拥有搜索权,肆意在广州搜索‘走私船’几次扣押我国商船,为此引了不少冲突,有一次还差点引大规模冲突。”说着他笑了笑,道:“十三行在其中可没少调停。”

说到这里,他才反应过来,易知足问这话的意思,虎门炮台若是全部更换西洋大口径的火炮,对珠江口就拥有了实实在在的掌控能力,英国战舰就再也不敢在珠江口找他们的麻烦,至少,只要进了珠江口,他们的商船就完全安全了。

想到这里,他看卫特摩,道:“真没办法?虎门炮台更换火炮后就会成为咱们商船的保护神。”

“大口径重炮真的很难买。”卫特摩道:“不论是英吉利还是法兰西,对大口径重炮都控制的很严,数量少还能想想办法,如此大的数量,根本没有可能。”说到这里,他想到刚刚遇上的义律,忍不住道:“易先生为何不直接向英国人采购六十四磅火炮?”

“若是诸位吃不下这份订单。”易知足说着看了几人一眼,道:“我不介意向英国人采买。”

话没说完,斯诺便开口道:“易先生放心,就是将美利坚海军战舰上的所有大口径舰炮全拆下来,美利坚也会尽量满足您的需要。”顿了顿,他接着道:“等旗昌行的快船回到广州,我就派人去欧洲采购,同时派人回国向海军委员会求援。”(未完待续。)mkeai1

第二一三章 英国女王

易知足自然不会相信,美国人会把战舰上的大口径舰炮拆下来满足他的需求,不过,对方能有这个态度,让他很是满意,这批火炮他不可能向英国人采购,就是跟英国人采购,人家也不会卖。£∝

另外,他也不想向澳门的军火商采购,那容易走漏消息,而且如此大数量的火炮,澳门的军火商未必有这能耐,由美国人出面采购是最为适合的,说实在的,他是真没想到,大口径火炮如此难采买,不过,转念一想,也是正常,毕竟大口径重炮对风帆战舰的威胁太大,不严格控制才是咄咄怪事。

点了点头,他也不客套,径直道:“这是元奇次为朝廷采买军火,我不希望砸了元奇的招牌,火炮不仅要质量好,而且各种规格的火炮必须是同一产地,我不要杂牌货,另外,这批火炮要的很急,明年必须到货,最好是在海贸淡季运抵虎门,因为我不想让英国人知道虎门炮台更换了所有的火炮。”

美国人自然是希望看到英国人吃瘪,斯诺含笑道:“我们会尽量满足易先生的要求。”

奥利芬却道:“不知道易先生要的是铜炮还铁炮,两者的价格相差悬殊。”

易知足与关天培预订的都是铜炮,因为铜炮的质量比铁炮要好,不容易炸膛,不过,听闻价格相差悬殊,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价格相差有多大?”

“相差两倍不至。”奥利芬道:“以二十四磅炮为例,青铜炮的价格是二百英镑左右,铸铁炮只需**十英镑。”

卫特摩微笑着道:“大口径重炮极少有青铜炮。三十二磅以上的一般都是铁炮。因为青铜太软。大威力火炮容易导致火炮炮管变形。”

二十四磅的铁炮价格只要**十英镑?这可比他预估的要低的太远了,一英镑大略等于四块银元,就以九十英镑计,一门二十四磅炮才三百七十元,与之前的预估的一千多元相差了三倍有余,看来关天培的价格是出自澳门黑心军火商的报价。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既然大口径重炮都是铁炮,那就干脆统一采购铁炮。不过,质量必须保证。”

“易先生放心。”卫特摩道:“我们会尽量购买优等货色。”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除了火炮,我还要购买一批炮弹——开花弹和榴霰弹,无须太多,各自五百枚就足够了。”

“这没问题。”卫特摩爽快的道。

西荣巷,张记茶楼,内堂雅间,女扮男装的许怡萱、金兰香品着香茗,不着边际的闲聊着。两女上午就来了西关,原本是来元奇总号找易知足讨要帽子的。得知他人不在总号,便在西关最为繁华的十三行街、豆栏街、靖远街、同文街等几条街闲逛购物,逛的累了,才折回西荣巷,准备守株待兔,看看能不能碰上,毕竟对于金兰香来说,出来一趟颇不容易。

眼见壶中茶水只剩下一半,许怡萱掏出怀表看了看,见短针已经指到四了,便道:“看来今儿是等不到了,咱们回吧,逛了一整日,还真有些乏了。”

听的这话,金兰香道:“要不咱们留张帖子吧,明日一早来,让他在元奇等着。”

许怡萱似笑非笑的道:“妹妹明日还能出得来?”

“自然可以。”金兰香道:“有母亲帮着隐瞒,能有什么事,这几日可不是****出来。”

“那好。”许怡萱话没说完,一个俊秀的小厮匆匆走进雅间,轻声道:“小姐,易大掌柜回来了,刚刚见他进了元奇总号。”

“看来今日没让咱们白等。”许怡萱笑道:“还楞着做什么,赶紧的递帖子。”说着便起身,“刷”的一下打开折扇,微微摇着道:“走,咱们去会会那惫赖家伙。”

易知足回到容园略微洗漱了下,正待进书房,小厮李旺便快步进来禀报道:“少爷,许公子、金公子前来拜访。”

许公子、金公子?易知足微微一楞,便道:“是公子还是小姐?”

李旺笑着道:“是两位——女扮男装的公子。”

易知足随即明白了两女的来意,连忙进了书房翻箱倒柜的寻找许怡萱的那顶帽子,搬家过来,好多东西他都整理了一遍,但还真不记得那帽子放在哪个箱子里。

李旺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东西,不解的道:“少爷,究竟是见还是不见?”

能不见么?易知足头也不抬的道:“请她们进来罢。”好不容易才将帽子翻找出来,就听的外间传来脚步声,他连忙将帽子放进书桌屉子里,虚迎了几步,见的许怡萱、金兰香两人走进书房,他含笑拱手道:“二位小姐今日如何有暇前来元奇,可是有业务要办理?”

许怡萱白了他一眼,正待开口,金兰香已拱手笑道:“早就听闻西关繁华,东西洋奇珍应有尽有,今日前来闲逛,顺道拜访易掌柜。”

易知足瞥了她一眼,见她****微微隆起,心里暗笑,伸手道:“两位请坐。”说着,他踱到书桌后坐下,一落坐,金兰香便开口道:“听闻《西关周报》乃是易掌柜创办的,不知上面刊载的西洋见闻,可都属实?”

“西洋见闻,大多都是采访在广州或是澳门的西洋商贾所得,大都属实。”易知足说着试探道:“金小姐可是有什么疑问?”

“记得上期《西关周报》上刊载,说西洋女人跟男人一样,可以出外做工,自由社交,而且英吉利国的国王还是个女王,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年轻女子?”

易知足点了点头,含笑道:“不错,英吉利国王——维多利亚女王——亚利山德拉·维多利亚,是去年继承的王位,年仅十八岁。”顿了顿,他接着道:“从自由的角度来说,欧洲女人比咱们大清的女人要自由的多,虽然男女地位依旧不平等,但欧洲女人却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出门逛街,参加工作,参加社交活动,这些都是事实。”

许怡萱毫不客气的道:“你也没去过欧洲,怎的知道这些都是事实?”(未完待续。)

ps:  昨日后台上传文章有些延迟,多点了一下,结果就造成了上传两次同样章节的情况,实在是抱歉,还望亲们海涵,今日有事,一章,明天补上。mkeai1

第二一四章 女权启蒙

易知足瞥了许怡萱一眼,说实话,对于这女人子的遭遇,他是颇为同情的,指腹为婚也就罢了,未婚夫还是个病秧子,这事搁在谁身上都不好受,当然,这女子对他态度不好,原因还是第一印象不好,都是那帽子惹的祸。

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才道:“书生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不才精通英文,看过不少英吉利书,对于欧洲的情况不敢说了如指掌,基本情况还是知道的。”

金兰香一进门就抢着说话,目的就是不希望气氛太僵,见这情形,连忙岔开话头道:“英吉利国也真是有趣,让十八岁的少女做国王,不知道是否能做的长久,真希望她象武则天一样。”

这可真是杞人忧天,英国这位女王开启了英国的维多利亚时代,这个时代是大英帝国的巅峰时代,易知足含笑道:“不用为英吉利女王担心。英吉利是君主立宪国家,国王处于统而不治的地位,对于皇权的角逐不象咱们国家那般激烈和残酷。”

君主立宪?金兰香在《西关周报》上看过,但介绍的不详细,她对此也没有兴趣,当即笑道:“如此就好,否则还真是为她捏一把汗呢。”略微一顿,她接着道:“《西关周报》能否多刊载一些介绍西方女人生活的文章,这类文章,不少大家闺秀都很喜欢看。”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一动,金家不仅是四大盐商之一,也是书香门第,在嘉庆年间出过进士,还有几个举人,听这话的语气,金兰香似乎与广州一众大家闺秀都有往来,略微沉吟,他才道:“欧洲女人的地位原本也十分低下,能有现在的自由。是她们通过不懈的努力争取来的。

你们若是向往自由,就不应该被动的等待,而是应该付出实际行动,广州一口通商。是大清观察了解西洋的窗口,也应该引领大清的时尚风气,二位应该听闻,我在顺德开办机器缫丝厂,准备大量招收女工。而且是高薪,一月四块大洋。

原本女人务工,工钱只相当于男人的三成,而我给缫丝厂女工开出的工钱,却是男人的两倍,这是一个很好的争取自由的契机,希望你们能够抓住,欧洲有句名言,‘不自由,毋宁死!’

争取自由。先要争取的是行动自由,要争取走出家门,参加工作,有了的经济能力,女人就不必依附男人和家庭,才能获得思想上的自由,婚姻上的自由,一旦争取到了足够的自由,你们才能争取更多的权利和地位,我坚信。女人最终将会取得与男人平等的地位,象男人一样读书、务工、经商、做官。”

都的这番话,许怡萱、金兰香半晌做声不得,呆呆的看着他。象男人一样读书、经商、做官,与男人平起平坐,这是她们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却从这位元奇的大掌柜口中说出来。

顺德机器缫丝厂招收女工的事情,她俩都听伍家的伍慧玲提及过,这事固然令她们兴奋。但却没有想过这事可以大做文章,默然半晌,金兰香才开口道:“易掌柜的意思,是说缫丝厂招收女工是一个很好的争取女子行动自由的契机,能否详细说说。”

易知足道:“顺德机器缫丝厂大量招收女工并且开出高额的工钱,这事情一传开,必然会引起轰动,这事必然是毁誉参半,《西关周报》届时会进行舆论引导,希望你们能够号召众多的大家闺秀们撰文给《西关周报》,大力支持缫丝女工,当然,为着你们的声誉着想,报馆不会透露你们的身份,你们可以给自己取个笔名,用笔名表。”

听的这话,许怡萱哂笑道:“我道易大掌柜为何如此开明,原来是要咱们免费为缫丝女工摇旗呐喊。”

“非是免费。”易知足道:“在《西关周报》上表的文章,皆有稿费——也就是润笔费,这是有制度的,至于摇旗呐喊,那是为你们自己争取权益,一月四元的高薪,我不愁招不到女工,机器缫丝厂会给地方带来额外的税银,地方官府不仅不会干涉还会鼎力支持。

我也不妨先给二位透点底,机器缫丝厂不仅是顺德要建,南海、香山、三水等几个县都要6续开办,基本是一个镇一家,招收的女工将会多达数万人。

除了机器缫丝厂招收女工,天宝表厂也会招收女工,以后开办的纺织厂,刺绣厂、皮革厂、服装厂、橡胶种植园等等都会招收女工,另外,西医院会招收女护士,女子学堂不仅招收女学生,还招聘女先生,就是元奇银行,也会招收女职员。

至于说摇旗呐喊,主要是为你们自己争取权益,不错,你们在《西关周报》上表文章,声援缫丝女工,对机器缫丝厂来说,会有一些益处,但你别忘了,机器缫丝厂,《西关周报》都是我一手创办的,也是我力排众议,建议高薪招收女工,是我帮你们迈开了争取自由的第一步!没有我,你们现在连摇旗呐喊的机会都没有!”

这话说的一点不客气,许怡萱瞪着他道:“花言巧语,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姐姐这话就不对了。”金兰香连忙开口道:“不管易掌柜说的是真是假,能有这份见解和心思,已是难能可贵。”说着她冲易知足拱了拱手,道:“小女子敬谢易掌柜,也一定号召众姐妹为缫丝女工摇旗呐喊,若是南海开办缫丝厂,还会让众姐妹打户中丫鬟前去做缫丝女工。”

“如此,可就多谢了。”易知足含笑道:“南海机器缫丝厂,最迟在后年就能6续开办。”说着,他拉开抽屉,取出许怡萱的帽子,起身踱到她跟前,道:“这是许小姐的帽子,当年一时玩笑,还望许小姐见谅。”

许怡萱却不接帽子,看着他道:“要见谅也简单,请客。”

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笑道:“行,眼下也到饭点了,在下做东,请二位小姐吃晚饭。”(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一五章 开始军训

听的易知足说请吃晚饭,许怡萱头一偏,道:“谁要跟你一道吃饭?”

见这情形,金兰香连忙转圜道:“我倒有个好提议,‘大通烟雨’为广州八景之一,伍家馥荫园就在大通寺附近,听闻馥荫园景色优美,是消闲避暑的好去处,‘花天诗社’就常常在那里举办诗会,咱们一众姐妹也有些时日没有聚会了,不如罚易掌柜将馥荫园借给咱们一日以做聚会之用,姐姐觉的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许怡萱道:“不过,不能太便宜他了,一应开支都要出,还要请戏班子。”

伍家在花地的馥荫园易知足早有耳闻,他去花地的次数可不少,不过却一次没有去过馥荫园,以他跟伍家的关系,要借馥荫园举办聚会,自然是小意思,宴席戏班子更是不在话下,当即便爽快的道:“行,你们将日子定下来后知会我一声。”

见他爽快的应承下来,许怡萱这才接过帽子,却又好奇的问道:“婚姻自由是怎么个自由法?”

听的这话,易知足想笑,却赶紧忍住,缓声道:“婚姻自由,就是自由恋爱,不尊父母之命,不听媒妁之言,我的婚姻我做主!”

“我的婚姻我做主?”金兰香瞪大了一双美目,疑惑的道:“那如何行的通?”

“有什么行不通的?”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我就说服了双亲。婚姻由自己做主,我可不想与连面都没见过的女子成亲进洞房。得相识相知相恋,再成亲。”说着他瞥了许怡萱一眼,道:“西洋有诗广为传颂——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从元奇总号出来。许怡萱一直都在默念这浅显通俗的诗。见她神情有些恍惚,金兰香冷不丁道:“姐姐该不会是动心了吧?”

“动心?什么动心?”许怡萱有些茫然的道。

“退婚啊。”

“退婚?退婚岂是那么容易的?”许怡萱一脸苦涩的道,她很清楚,洞庭席家可不是什么寒门小户,金家若是退婚,席家必然视为奇耻大辱,两家非的翻脸成仇不可!

早上七点,长乐机器制造厂的烟囱就开始冒烟,为了加紧赶造缫丝机。厂长唐德贵将上班开工时间整整提前了一个小时,不过,因为厂子给的工钱足够高,没有一个人有意见。就连一帮洋技工也是毫无怨言,有意见的是充当翻译的一帮元奇义学的学生,他们一天到晚几乎都跟洋技工在一起,提前一个小时,影响了他们晨跑训练,不过有意见,他们也没敢提。

燕扬天和一个洋技工有说有笑的走进大门。门房老魏就将他叫住道:“燕小哥,唐厂长让你去一趟。”

听的唐德贵有事找他,燕扬天不敢怠慢,交代了一声便匆匆赶往厂部,进的唐德贵办公室,他大方的道:“唐厂长,您有事找我?”

“扬天来了。”唐德贵含笑道:“大掌柜一早派人前来,着我转告你,让你留下四五个英语流利的学生,其他人全部带回元奇义学,一应随身物品都带回。”

“好的,我这就安排。”

“等等。”唐德贵连忙道:“劳烦你跟大掌柜说一声,厂子里洋技工不少,四五个翻译怕是忙不过来。”

“好的。”燕扬天满口应道,随即一溜小跑着前往锻造车间。

燕扬天带着众人乘船赶回义学,碰巧在义学码头上遇上了易知足,上的码头,一众学生纷纷躬身见礼,易知足点了点头,吩咐道:“燕扬天留下,其他人都先回寝室,半小时后在操场集合。”

待的众人一哄而散,易知足才问燕扬天道:“愿意上战舰服役的人员有多少?”

“回校长。”燕扬天连忙回道:“这段时间,学生先去顺德随后又在长乐,暗地探访招揽服役人员的事宜,学生托付给了董大壮,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去顺德之前,元奇学徒有七十四人表态愿意上战舰服役,其他学生有九十五人。”

“将董大壮叫来。”易知足道:“我在操场观礼台。”

易知足前脚上的观礼台,燕扬天就带着一个高大壮实的少年后脚跟了上来,那少年上前

躬身道:“学生董大壮见过校长。”

看了他一眼,易知足含笑道:“今年个头似乎又长高了不少,也结实的多,如今倒跟你名字有些般配。”

“回校长,义学伙食好,又天天锻炼,不长个头都难。”董大壮朗声道:“不只是学生一个,大多数人都长高了。”

“不错。”易知足点了点头,他给义学配置高标准的伙食标准,就是要让这些学生的身体素质尽快跟上来,这年头物质不富裕,义学的学生一个个都营养不良跟绿豆芽似的又矮又廋,元奇的学徒稍稍好点,却也强的有限。

董大壮原本有些紧张,两句对答后,已是轻松下来,主动禀报道:“禀校长,愿意上战舰服役的人员如今已有二百一十八人,其中元奇学徒七十八人,其他学生一百四十人。”

“如今情形有变。”易知足含笑道:“总督大人已经允许元奇组建五百人的护商团,可以公开招募,加入护商团,等同于加入元奇,享受元奇的一切待遇。”

两人一楞,燕扬天随即问道:“校长,那上战舰服役。”

“上战舰服役之事,不会更改,但如今可以打着护商团的名义进行招募。”易知足缓声道:“告诫所有知情人,此事依然不能公开,以后战舰服役人员从护商团中招募,下课后,通知这二百一十八人到操场集合,从今日起,正式开始军训,我亲自训练你们。”

二百一十八人被易知足按三三制分成了两个连,一个班十二人,一个排三个班,一个连三个排,军训自然是从站军姿开始,易知足一边示范一边解说,“两脚跟靠拢并齐,两腿挺直,自然挺胸,上身正直,身体微向前倾,两臂自然下垂。”(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一六章 军队身股

易大掌柜亲自出马训练义学学生,自然是吸引了义学所有师生的目光,总督大人允准元奇组建护商团的事情也迅的传开,罗副校长——罗胜章积极配合,动作迅的贴出告示——在义学公开招募元奇护商团成员,加入护商团就是加入元奇,享受元奇学徒待遇——一月一块银元,入团之日起开始计算工龄。

告示一张贴出来,就在义学引起了热议,元奇的待遇之高,在整个广州城都是有公论的,给学徒开工钱的也唯有元奇银行,一月一块大洋,这是月工的中等工价,这还不是最吸引人的,最吸引人的是工龄,元奇的工龄比银子更值钱,三年一次的考核,通过考核就能顶上身股,这才是在元奇安身立命之本。

一个下午时间,护商团的人数就急剧增长到了三百六十八人,几乎是符合招收条件的学生都加入了护商团,这情形导致了义学先生们的不满,大部分学生都去军训了,教室里稀稀拉拉的没剩下几个学生。

听闻罗胜章的抱怨,易知足含笑道:“罗校长别急,我自有分寸,以后,清晨体能训练,上午正常开课,下午军训,另外,义学正在扩大招生,过两个月,新学生就会源源不断的进入义学,不用担心。

另外,义学执教的先生待遇,我有意进一步提高,给予先生们元奇的身股,既是元奇义学。义学先生也就是元奇人,另外。你给先生们吹吹风,元奇义学的事情,不要在外间提及和议论。”

“这可是好消息。”罗胜章欣喜的道,略微迟疑,他才试探道:“那些个洋先生们也给身股?”

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中外一体,一视同仁。”

在义学食堂与军训的学生们一道吃了晚餐。易知足才乘船离开义学。他没回西关,径直去了伍家花园,虽说乘的是快船,但船的度在他眼里还是慢的犹如蜗牛一般,他琢磨着一旦船厂建成,得先投钱造一艘蒸汽船动力船,即便是小马力的,也比这快船快上一倍不止,时间都浪费在路上。实在是让人心痛。

天色麻黑,船才驶进伍家码头,伍家一众管事仆从上上下下如今没有不认识易知足的,见的是他。连忙上前见礼,听闻他要见老太爷,一边遣人前去禀报,一边打着灯笼在前面照路,引他前去延辉楼。

听闻易知足来了,伍长青也匆匆赶了过来,到的延辉楼门外才堪堪追上。他关切的道:“知足兄这时辰赶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哪来那么多急事。”易知足含笑道:“方才从义学过来,想起点事,前来征求一下老爷子的意见。”顿了顿,他笑道:““这几个月每日下午都要在义学军训,你们得习惯我这个时候来。”

听的这话,伍长青才放下心来,道:“义学今日开始军训了?”

“可不敢耽搁了。”易知足点头道:“这几个月我大部分时间都会在义学,长青得帮我分担一点。”

伍长青道:“我可没闲着,这几日在忙着为造船厂选址。”

听他提及船厂,易知足道:“地址尽快定下来,我还急等着造一艘蒸汽快船,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船上,别提多郁闷了,若有蒸汽快船,从义学过来,两刻钟就足够了。”

“能有那么快?”伍长青不相信的道。

“至少快一倍不止。”两人说着话已进了延辉楼大厅,见的伍秉鉴迎出来,两人连忙快步上前见礼,伍秉鉴摆了摆手道:“不用拘礼,坐。”

落座之后,伍秉鉴才道:“知足有急事?”

“算不上急事。”易知足含笑道:“在船上想起点事,正好顺路,就过来了。”顿了顿,他接着道:“护商团是以元奇的名义组建的,护商团官兵自然也是元奇的一份子,享受元奇的一应待遇,包括顶身股。护商团五百人的规模只是起步,明年,朝廷一旦厉行禁烟,护商团就会或明或暗的扩大规模,再加上四艘战舰上的官兵,怕是要突破三千。”

总督府既然允许元奇组建护商团,情形也就为之一变,明一千暗一千,这不是什么难事,伍秉鉴虽说不希望爆战争,但在战争无法避免的情况下,自保或是尽量避免广州成为战场就是他最大的愿望。

对于易知足不遗余力的帮助虎门扩建炮台更换火炮,他是极力赞成的,护商团扩军,他自然不会反对,但涉及到顶身股,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知足是打算让所有官兵都顶上身股?”

“那倒不必。”易知足道:“不过,数目太少,起不到激励的效果,也稳定不了军心,估摸着,两三成是要的。”

这是元奇的私军,让两三成官兵顶上身股确实有必要,可就算只以两成算,那也是六百人,这可不是小数目,伍秉鉴点了点头,道:“知足担心身股太多,摊薄了分红?但护商团不实行顶身股制度,又难以稳定军心。”

易知足坦然道:“平湖公明鉴。”

“身股能否只给予护商团中的官员?”伍长青道:“如此一来,这人数就大为减少。”

“不行。”易知足毫不迟疑的道:“官兵必须一视同仁,否则护商团就没有战斗力和凝聚力,别说一个月一块大洋,就是两块大洋,也吸引不了人,真正吸引人的是元奇的身股。”

伍秉鉴看了他一眼,道:“知足该不会是来给老朽出难题的吧,别藏着掖着,说说你的想法。”

微微笑了笑,易知足才道:“元奇义学和护商团从短期来看,都是赔钱的买卖,与东煌丝业公司和长乐机器制造厂不可同日而语,但这两者却是必不可少的,义学是为元奇培养和输送人才,元奇日后能走多远,能有多大规模,取决于义学办的好坏。

护商团不仅是为元奇保驾护航,也是元奇向外扩张的武力保障,元奇不论是向国内扩张还是向国外扩张,必要的武装力量都必不可少,一旦元奇坐大,朝廷不仅不会保护,反而还会极力打压。”(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一七章 八所港

略微一顿,易知足接着道:“护商团既然是不可或缺,对于护商团就不能有丝毫外待,尤其是在顶身股方面不能吝啬,鉴于护商团官兵的危险性大,在顶身股方面不仅不能吝啬,而且还应该有所优待。就爱上网。。”

不等他话说完,伍长青就忍不住问道:“骤然多出如此多的身股,元奇一众股东难免会有不满或是怨言,知足兄如何安抚他们?”

“这事简单。”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多开办几家诸如东煌丝业公司、长乐机器制造厂之类的厂子就足以让所有股东闭口。”

伍秉鉴道:“知足有把握?”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元奇如今才算得上是起步,今后每年都会6续开办新厂,绝对无须担心没钱赚,不过,开办工厂得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

听的元奇会6续开办新厂,伍长青心里有些着急,连忙道:“知足兄该不会是打算将玻璃厂、暖瓶厂、肥皂厂、藕煤厂、自行车厂、鞋厂、缝纫机厂、服装厂之类的全部都归到元奇名下吧?”

“长青放心。”易知足笑道:“这些都是民生类小厂,元奇还看不上眼。”

这口气可真够大的!伍长青饶有兴致的道:“知足兄能否透露点,什么厂子才是元奇看得上眼的?”

“你都知道,何必再问?”

私造火器?伍长青脑子里先冒出的就是这念头,不过当着伍秉鉴的面他没敢说出口,想了想才道:“可是大型铁厂、铁路之类的?”

“不错,这是基础工业,投入大回报也高,但不适宜私人经营。必须得由元奇来做。”易知足点头道:“另外还有烟厂、橡胶厂、纺织厂之类的大型工厂。”

烟厂?伍秉鉴、伍长青爷孙俩心里都是一惊,对视了一眼,伍长青才迟疑着道:“知足兄要涉足鸦片?”

“想哪里去了。那么多正当生意放着不做,去做鸦片生意?不怕砸了元奇的招牌?”易知足说着取出两支雪茄。递给伍长青一支,边剪角边道:“不是鸦片,也不是雪茄,是香烟。”

他也不多解释,看向伍秉鉴,话头一转,道:“海南岛儋州昌化县那边还没有消息?”

“已经让人假扮海盗骚扰了。”伍秉鉴道:“昌化县衙门也派人打点了,估计昌化县海盗频频滋扰。匪情严重的折子下个月就会摆在广东巡抚怡良大人的案头,知足不必心急。”说着他吩咐伍长青道:“去书房将《海南岛图说》取来。”

伍长青将地图取来后铺在茶几上,又将烛台移了过来,伍秉鉴指着地图上的八所港位置,道:“这地方没有港口,也不隐蔽,一马平川,是琼州府最大的平原所在,老夫不明白,琼州好港口比比皆是。知足为何独独青睐这地方?”

看来活儿已经干完了,否则伍秉鉴不可能知道八所的情况,事已至此。易知足也无须隐瞒,如实说道:“我查阅过《琼州府志》和《昌化县志》,确证昌化县石碌镇有铜矿。”

“有铜矿?”伍长青眉头一扬,卖水的看大河,满眼都是钱,铜矿就是铜钱!他连忙道:“真的假的?既有铜矿,怎的无人开采?”

“据记载是私采严重,朝廷封禁了。”

“封禁了,那有什么用?”

易知足白了他一眼。道:“那地方天高皇帝远,只要打点好当地的官员和官兵。结交当地的士绅,有什么不能做的?咱们又不是杀人放火。开矿藏是展当地的经济,对当地的官府士绅百姓都大有益处。”

他之所以选择八所港,不是因为石碌铜矿,而是为了石碌铁矿,海南的石碌铁矿实在是太有名了,当年日本入侵海南,以八所港为转运点疯狂掠夺石碌铁矿,造成数万劳工死亡,这事易知足略有所知,是以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八所港的位置。

至于三亚港和榆林港有些个引人注目了,元奇如今还没有展到能无所顾忌的地步,迟几年再说。

伍秉鉴怎么也没想到,易知足选择八所那地方,居然是因为当地有铜矿,从返回的信息来看,八所那地方虽然算不上人烟稠密,但也不是荒凉之地,在那地方自建港口作为四艘战舰的补给港口,未免太不明智,那四艘战舰可见不得光。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战舰补给港口,老夫另觅地方,八所那地方,知足用以训练团练,如何?”

易知足也不强求,当即道:“还是平湖公虑的周全,眼下元奇羽翼未丰,朝廷厉行禁烟又迫在眉睫,这节骨眼上不宜节外生枝,凡事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见他不固执己见,伍秉鉴微微点了点头,道:“私军的规模是逐步扩大的,顶身股不宜太过优待,身股放的太滥,对元奇不是好事,也失却了激励的效果,建军之初,可以适当的宽点,以后必须严格控制。”

“晚辈明白。”易知足微微欠身道:“对于官兵放身股,晚辈准备制定一套详细的制度,不会随意轻授。”

伍秉鉴微微颌道:“好,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凡事先立规矩,才能有章可循。”说着他话头一转,道:“护商团给予身股之事,行商这边,知足无须担心,有人质疑,老夫为你安抚,元奇那边可得你自己安抚。”

“谢平湖公。”易知足连忙拱手道。

出了延辉楼大门,伍长青才含笑道:“已经夜了,知足兄不如就在这里歇息了罢。”

“无妨,还是回去的好。”易知足说着,想起了金兰香的要借馥荫园的事情,当即问道:“花地的馥荫园,能否借个一两日。”

“馥荫园?”伍长青不以为意的道:“知足兄要用,还需言借?何时要,知会一声便是。”说着,他又好奇的道:“借馥荫园做甚?”

“许怡萱和金兰香要借馥荫园召集一众姐妹聚会。”易知足随意的道:“不是欠许怡萱一个人情嘛,当是还她人情了。”

“金兰香?”伍长青偏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该不会是对上眼了吧?”

易知足连忙道:“没有的事,别坏了人家名声。”(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一八章 钱多人傻

伍长青从小厮手中接过灯笼,吩咐道:“你们先回去。”待的小厮仆从离开,他才低声笑道:“我可是听则诚兄说了,金家小姐是天足。”

天足就是大脚,易知足微微一楞,他还真没留意到,金兰香是大脚,难怪她与许怡萱能女扮男装出来,见他不吭声,伍长青笑了笑,道:“小脚闺秀好寻,天足小姐却是难遇,虽则大户娇女不缠足者有之,但多是百般掩饰,轻易不得知,知足兄可的好好珍惜。”

易知足白了他一眼,道:“少拿这事打趣,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这可不是打趣,是关心。”伍长青含笑道:“正所谓成家立业,知足兄已是弱冠之年,且身为元奇大掌柜,尚未成家,这可容易招人非议。”

“招惹非议”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咱们招惹的非议还少了现在不少,以后会更多,不在乎多这一件事。”说着,他问道:“你们没把我喜欢天足的事情说出去吧”

“没有。”伍长青连忙正色道:“这可不是什么雅好,哪会乱说。”

易知足却道:“不是雅好,也不是什么恶好,说出去也无妨。”

一转念,伍长青便反应过来,笑道:“吴王好剑客,百姓多疮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元奇大掌柜喜欢天足,这消息传开,粤中女子缠足风气怕是会为之一变。”

“少给我戴高帽。”易知足含笑道:“我不是吴王,也不是楚王,没那么大的影响力。”

“知足兄何必要自谦。”伍长青含笑道:“随着元奇一统广东钱业,知足兄的大名已是响彻广东,待的明年佛广铁路动工,机器缫丝厂全面推广,知足兄的声望还会更上层楼。”

他不说,易知足还真没意识到,自己如今不大不小也算是一名人了,不过。作为一个商人,名气太大,可不是什么好事,好在他跟总督邓廷桢、巡抚怡良、水师提督关天培等广州军政大员往来颇多。朝廷又有意借助元奇试行国债行,考察铁路修建,否则打他主意的人必定不少。

“人怕出名,猪怕壮。”说着,他自失的一笑。道:“商人出名可不是什么好事,树大招风,元奇如今已到了招风的地步,得尽快成长起来,否则就有被风吹折的可能。”说着,他话头一转,“长青打探英吉利经济危机的事情可有消息了”

“瞧我,差点将正事忘了。”伍长青含笑道:“昨晚宴请了几个英商,席间仔细打探了一番,英吉利果然是生了经济危机。而且规模不小,比起前几次的规模要大的多。”

“前几次”

“对。”伍长青道:“英吉利这些年已经爆了几次经济危机,去年的经济危机比英美爆战争的1811年那次还要厉害,农产品价格大幅上涨,工业品价格大幅下跌,因为要修建佛广铁路,我特意问了下铁价,优质铁价格已从一吨2o英镑下跌到8英镑,各种机器价格同样是大幅下跌,我已着他们详细统计各类机器的具体价格。估计要过几日才能送来。”

优质铁价格一吨八英镑也就是三十三元,易知足眉头扬了扬,佛山的铁价一吨一百四十元,相差四倍还多。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佛山的铁在质量方面必然不及英国,这生意倒是做的,可以跟义律谈谈。

略微沉吟,他才道:“让他们尽快将机器价格统计出来,旗昌行的船队应该快到了。”

“好。”伍长青兴奋的道:“咱们这次可以将价格狠狠的压下来。”

“没必要那么狠。”易知足笑道:“得让他们有利可图。咱们不仅要机器,更需要各类技术人员帮着咱们建工厂,咱们要让美国人觉的,广州钱多人傻,是淘金的好地方,这样才能大量的吸引各个行业的技术人才来广州。”

“难怪知足兄对美国商人和技工那么大方。”伍长青畅快的笑道:“那咱们就钱多人傻两年。”

两人一路说话,不知不觉已到码头,伍长青扫了一眼,没见李旺,不由的问道:“知足兄没带小厮”

“将他留在了义学,让跟那些个学生一起厮混。”易知足说着便拱手道:“长青回去吧。”上船之后,他轻声吩咐道:“小六,去花地。”

“是,少爷。”方小六连忙应了一声,将灯笼挂在船头,船尾的方小四默不吭声的一摇浆,船就离开了码头,船上方家兄弟是湖南来的流民,一家大小七口都在义学附近的安置村里。

快船在夜里行的慢,易知足坐在船舱里抽着雪茄想着心事,给予护商团官兵身股奖励,而且在身股方面给予优待,这既是出于本身的需要,也是易知足的一次试探,他想借这机会试探一下伍秉鉴的反应。

护商团饷银一个月一块大洋,还不如绿营水师的饷银,但若是顶上元奇的身股,哪怕只是一厘的身股,一年的收入就会高过绿营的饷银数倍至少是五六倍,给予护商团在身股方面的优待,再加上护商团是他一手训练,可以说,以后没人能从他手走夺走护商团的掌控权。

这一点,以伍秉鉴的老辣,不可能看不出来,但伍秉鉴却是丝毫没有异议,也没有插手训练的意思,连问都没多问一句,伍秉鉴是对护商团不屑一顾还是担心掌控护商团惹祸上身还是有其他原因

易知足颇有些不解,修建元奇义学,订购四艘战舰,义学学生的招收,伍家都是花了大气力,出了大额银子的,如今却连一点染指护商团的意思都没有,这确实是有些耐人寻味,也说不通。

伍家的财富已经积累到了富可敌国的地步,伍秉鉴如今最渴望的是什么当然不会再是财富,而是权力由富而贵,绵延后世,这是所有有钱人的想法,伍秉鉴不可能例外,面对唾手可得的私军,他居然不动心,这岂非是咄咄怪事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一九章 禁止钱票

快船进了白鹅潭,江面便明亮起来,停泊在北岸的花船灯火通明,在江中游弋穿梭的船只也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灯光倒映在江面,放眼望去,一片繁华。

易知足收心思,不再去纠结,伍家没有掌控护商团的心思更好,若有那个心思,大不了见招拆招,在这上面,一点不能软弱和含糊,眼下这种情形对他最为有利,一旦护商团组建起来,伍家就算有那心思也只能干瞪眼。

将烟头屈指弹入江水里,他站起身望向对岸的花地,榕青园,苏梦蝶那里他去的并不频繁,一个月也就二三次,不是不愿去,而是有所顾忌,苏梦蝶毕竟是西关有名的寡妇,他如今好歹是元奇大掌柜,就算不顾及自个名声,还得顾及元奇的名声。

要说那苏梦蝶也真是个妙人,这一年来,榕青园添了两个姿色上乘,才艺出众的清倌人,一个弹的手好琵琶,有一副好嗓子,另一个则舞技出众,身子柔的跟没骨头似的,虽然心知肚明这是苏梦蝶为了讨好他栓住他,特意买来的,他也不点破,也不要人。

船进了花地,易知足便让方小六将灯灭了,摸黑划进榕青园的后院码头,船一靠岸,丫鬟黛青就迎了上来,蹲身道:“奴婢见过乐公子。”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府中没客吧”

“乐公子,没有客人,小姐在后院候着公子。”说着,便起身执着灯笼在前面照路,

一进后院,苏梦蝶就快步迎了上来,蹲身笑道:“奴家见过三郎。”说着起身又道:“算着三郎这几日该来了,白妹妹将三郎教的那歌已经练熟了,凌妹妹特意为那歌编了段舞。”

易知足教给白雪的歌是传奇,他含笑道:“感觉怎么样,好听吗”

“好听。”苏梦蝶迭声道:“太好听了。这歌三郎可是为奴家写的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奴家这辈子就跟定了你。”

这可真够自作多情的,易知足轻笑道:“喜欢听就好,有白雪在。以后给你们多写几歌,她俩人呢”

“听闻三郎来了,正忙着梳妆更衣呢。”苏梦蝶笑道:“奴家让人备好了水,先侍候三郎沐浴更衣,然后再喝酒听歌观舞。”

“碟儿打的好算盘。

”易知足说着在她胸前轻拂了一下。笑道:“最近一段时间,可能天天都有机会过来。”

“三郎不是哄骗奴家”苏梦蝶惊喜的道。

“自然不是。”

半个时辰后,易知足才神清气爽的来到厅堂,早就在厅堂恭候白雪和凌璇两女连忙上前见礼,易知足摆了摆手,含笑道:“那传奇练熟了”

“乐公子。”白雪含笑道:“勉强能入耳,不过,奴家只能清唱。”

“不能谱曲”

谱曲白雪连忙摇头道:“奴家技艺浅薄,这歌有些怪异,若要谱曲。需的大家出手。”

易知足点了点头,心里颇为失望,他原本还以为教会了白雪,她就能将曲谱还原出来,他还想给护商团鼓捣几军歌,看来这法子行不通,不过,他却不肯就此罢手,吩咐道:“在广州城里拜访一下,看看有没有谱曲的大家能给这歌谱曲。”

次日一早。易知足乘船赶西关,元奇总号交代了一声便进了城,前往总督府,义律想跟邓廷桢见面商谈对外贸易事宜。他既然答应转告,自然要代为转告一声,去见义律,也有个见面礼不是。

英国铁价跌到八英镑,他是真的心动不已,不仅是佛广铁路。他要开石碌铁矿,也的修铁路,美国经济危机、英国也经济危机,不消说,这是一次大规模大范围的经济危机,整个欧洲都必然会被波及,而且持续的时间可能也不会只是一二年,很可能是三四年甚至是五六年,他的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为广州奠定工业基础。

易知足刚到总督府大门外,迎面便遇上门房的长随宋文才,他笑嘻嘻的道:“大人正传易大人,易大人可可的就来了,小的倒省的跑一趟腿了。”

还真是巧了,邓廷桢又有什么事要召见他易知足赏了那长随两块大洋,快步进了总督府,到的签押房外稍候了下,待的禀报后,才快步入内,见他进来,邓廷桢含笑道:“知足来的好快。”顿了顿,他接着道:“四川总督宝兴上了份折子,说银贵钱贱,皆因钱票行过滥所至,恳请禁止钱票流通,知足身为元奇大掌柜,对此有何见解”

四川总督宝兴的折子在邸报上刊载过,易知足印象极深,怎的邓廷桢这时又将这事翻了出来接过邸报仔细看了一遍,他估摸着是不是朝廷惦记他的那些个大员又来考较他。

略微沉吟,他才道:“银贵钱贱与行钱票没有任何关系,四川总督宝兴大人所言钱庄行虚票,难以磨兑现钱,应是个例,是一叶障目,提议禁止钱票流通,无异于因噎废食。

钱票流通,利国便民,这一点毋庸质疑,但钱庄行钱票必须要接受地方官府的监管,必须拥有足够的保证金,才能行钱票,简单的说,必须经地方官府核定,确认资金雄厚,身家殷实的钱庄,才有资格行钱票。

若是缺乏地方官府监管,难免会出现一些奸商,不讲信誉,虚钱票,一旦虚钱票过量,就会难以磨兑,稍有风吹草动可会引恐慌,破坏地方经济,导致地方动荡,四川总督宝兴大人的折子,有防患未然之效。”

邓廷桢瞥了他一眼,道:“地方官府核定监督”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地方官府核定的是钱庄的资金实力和财东的身家,监督的是钱庄的保证金,行钱票不能过保证金的一定比例,一旦滥,就会导致难以磨兑的风险。”

邓廷桢追问道:“钱票与保证金的比例是多少”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二零章 总督生疑

钱庄行钱票不同于银行行纸钞,这个钱票与保证金的比例,易知足还真答不上来,略微沉吟,他才道:“各地资金雄厚不一,银钱周转度快慢有差,钱票与保证金的比例必须因地制宜,最为稳妥的则是一比一,有多少钱就签多少钱票。

若是高于一比一的比例,官府则须严加监督,最好还要实行钱庄联保制度,京师钱行五户联保制度是个很好的制度,应该广泛推行。”

“知足果然是有独到的见解。”邓廷桢含笑道:“那就劳烦知足就此事写一份详细的回奏。”说着,他话头一转,道:“听闻知足极力主张虎门增添炮台,更换火炮,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易知足点头道:“虎门乃广州门户,数年前英吉利曾以三艘兵船炮轰虎门,耀武扬威抵达黄埔,在下既以为耻又以为忧,既有能力,自当全力协助关军门增加虎门防务。”

“不是关军门胁迫于你?”

“大人说笑了,关军门如何会胁迫在下?”

邓廷桢点了点头,随意的道:“那就是关军门应允元奇护商团暗中扩编了?”

易知足欠身连忙道:“元奇护商团五百人编制,足以满足日常押送银两之需,再说关军门也不敢欺上瞒下,私下暗助元奇护商团扩大规模,还望部堂大人明鉴。8小说”

见他不似说谎,邓廷桢一双眉头微微拧了起来,既不是受迫挟,也没有暗中交易,元奇主动捐输巨额银两增添虎门防务,就真的耐人寻味了,这事在他心头已萦绕多日,各种可能他都想过,略微沉吟,他很是突兀的道:“知足如此不遗余力的增添虎门防务。可是朝廷禁烟,会与英夷爆战事?”

易知足点了点头,坦然道:“大人明鉴,在下确实有此担心。”

见他坦然承认。邓廷桢心里一沉,元奇主动捐输二百万协助虎门增添防务,可不只是担心那么简单,很显然,易知足这个元奇大掌柜是确定会爆战争。所以才会如此大方,略一沉吟,他缓声道:“知足通晓夷文,熟知英吉利情况,能否详细说说,为何会有此担心?”

朝廷厉行禁烟,已是势在必行,况且朝野上下,如今都还沉浸在泱泱上国的美梦中,没人将英吉利这个远在万里之遥的岛国放在眼里。易知足通过主动捐输巨额白银增添虎门防务,既是要借助水师绿营守护广州不失,也想籍此引起邓廷桢和关天培的警觉,提前做好战争的准备。

但这事能做,却不能说,主动捐款协助朝廷增添虎门防御,这对朝廷来说是大好事,但若是说朝廷禁烟,会爆与英吉利的战争,就有危言耸听。扰乱人心,阻碍朝廷禁烟之嫌,尤其他现在本身就是行商这个非常敏感的身份,更不能乱说。

略微沉吟。他才道:“英吉利重视商贸,之前又曾又打过印度和缅甸,在下只是有此担心而已,协助朝廷增添虎门防务,不过是求一个心安而已。”

邓廷桢哂笑道:“为求心安,便主动捐输二百万?”顿了顿。他接着道:“知足无须顾忌,尽管直言,本部堂为你保密,也恕你无罪。”

开什么玩笑,这么大的事,邓廷桢敢隐瞒不报?易知足可不敢相信这些鬼话,当即苦笑着道:“非是有意隐瞒大人,在下只是有此预感而已,二百万银子都出了,在下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这话邓廷桢听的将信将疑,易知足不惜出巨资增强虎门防御,这态度已是明确无疑,确实没有隐瞒的必要,但仅仅只是一个预感,就主动捐输二百万,这话说出去也要有人肯信敢信!半晌,他才一脸狐疑的道:“仅仅只是预感?”

“确实只是预感。”易知足点头道:“英吉利驻华商贸总监督义律一直想求见大人,与大人晤商商贸事宜,大人不如见见他,顺带打探打探?”

“他求到你头上了?”邓廷桢干脆的道:“不见。”

虽然早就料到邓廷桢不会见义律,但易知足没料到他会如此干脆,想问下原委,却又不好开口,只得讪笑以对。

邓廷桢瞥了他一眼,道:“朝廷有制度,地方官员不得私会外夷,本部堂身为两广总督,岂能不避嫌?眼下朝廷正在大举禁烟,而走私鸦片的又主要是英商,私会英夷,有授人以柄之虑,知足转告他,想要面见本部堂洽商贸易,先让英商杜绝鸦片走私。”

这根本就没有可能!易知足心里暗笑,他其实也清楚,双方就算见了面,也无非是鸡同鸭讲,他当即欠身道:“部堂大人的话,在下一定原话转告给义律。”

邓廷桢捻着颌下长须,思忖了一阵,才道:“知足订购的西洋火炮,何时能交付?”

“最快也的明年。”易知足道:“其中大口径重炮甚是难买,可能难以采购齐全,在下打算从佛山炮局订购,况且火器之类军工,亦不能长期依赖外国。”

邓廷桢道:“元奇不是在河南建了个机器厂?不能铸造火炮?”

“那个机器厂目前主要是造缫丝机。”易知足含笑道:“待的条件成熟,在下还准备仿造蒸汽机和用于铁路的蒸汽机车,至于火炮,也不是没有想法,这次向外夷订购火炮,他们对大口径火炮控制甚严,不仅要价高,还控制数量,在下觉的甚是憋屈,有心为炮局订购机器自行研造,但不论是英吉利还是花旗国,都对军工类的机器设备严加防范,不允许外流,在下也是爱莫能助。”

清廷对火器制造控制的同样严厉,以己度人,邓廷桢对这话丝毫也没怀疑,英吉利和花旗国真要将制造火器的机器设备卖给元奇,那才是咄咄怪事,略微沉吟,他才问道:“知足需要多少缫丝机,还用得着建个机器厂?”

易知足笑了笑,道:“初步估计需要五万台缫丝机。”(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二一章 法兰西

五万台邓廷桢诧异的问道:“为何需要如此多缫丝机”

易知足含笑道:“法兰西的缫丝机不仅缫丝效率高,缫出的丝质量也要稍好一些,经过试用,非常受欢迎,在下准备在盛产蚕桑的几个县大力推广。”

“这是好事。”邓廷桢含笑道,广东是蚕桑大省,他身为两广总督对蚕桑也颇为关心,法兰西的缫丝机能提高缫丝效率和生丝质量,他自然是高兴。

见他淡淡夸了一句就没了下文,易知足自然不干,他顺着话头引导出缫丝机这个话题,是为了给机器缫丝厂招收女工这事吹吹风,免的地方官府以有伤风化出面干涉,他当即接着道:“法兰西的缫丝机是好,但却是由蒸汽机驱动,在下准备先与顺德的丝商合作开办机器缫丝厂,招收女工。”

“招收女工”邓廷桢皱了下眉头。

“缫丝这活历来都是女人做的。”易知足连忙解说道:“大老爷们粗手粗脚,再好的缫丝机在他们手里也缫不出好丝,这机器缫丝机厂非得女工不可工厂里都是女人,也没什么不妥。”

略微沉吟,邓廷桢才道:“机器缫丝厂赚钱吧”

“考虑到女工不好招。”易知足微微笑道:“缫丝厂开出高价招收女工,能否赚钱,还得试产之后才能知道。”

“不赚钱的事情,你这个元奇大掌柜会做”邓廷桢说着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你也不是善财难舍的主,元奇初建,又是捐输又是修铁路,也不容易。”说着他话头一转,“铸币厂什么时候能够开始铸币”

“估计得半年后。”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现如今正在修建厂房,安装机器。”

“这事别耽搁。”邓廷桢道:“四川总督宝兴的折子涉及到洋元泛滥之害,借着这股势头推出自铸银元,能省不少事。”

易知足连忙道:“在下明白。”

一艘悬挂着法兰西国旗的商船缓缓驶进了黄埔港。相貌英俊的米勒思船长一头金色短,留着浓密的络腮胡,有着一双浅蓝色眼珠,三十五岁的米勒思莫特站在船头。一眺望着前方黑压压的广州城,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从法国大革命之后,将近半个世纪。法兰西商船再也没有出现在广州。

法兰西之所以退出这个主宰全球经济的东西方贸易圈,完全是被十三行与英国东印度公司联手赶出去的,如今,东印度公司破产倒闭,当年的十三行总商潘启官潘振承也已经不在,法兰西有望再次重返这个令人羡慕的贸易圈

米勒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脸陶醉的呢喃道:“这是一个连空气中都充满了白银气息的城市。”半个世纪,法兰西离开这个经济中心的时间太久了,这次得好好交结一下那位眼光独到视野开阔的元奇大掌柜易知足,法兰西能否与广州十三行重开贸易。关键就在这人身上。

他很清楚十三行行商的态度有多么重要,当年的法兰西商船就是因为不受十三行总商潘振承欢迎,被逼缴纳比英国、瑞典、荷兰等新教国家更高的税率,从而导致法兰西商船无利可图,最终被迫退出广州贸易。

听闻法兰西商船抵达黄埔港,正在元奇义学训练一众学生的易知足欣喜的交代了几句,便赶寝室草草冲洗了下,换了身衣服就随同伍长青赶往伍家花园。

见的易知足一脸欣喜,伍长青忍不住道:“知足兄似乎对法兰西商船的到来格外欢迎,是怎么事可别跟我说是因为缫丝机。如今长乐机器制造厂已经能大量生产缫丝机。”

易知足笑了笑,不答反问:“听说当年潘启官潘振承很不喜欢法兰西商人,处处刁难,长青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这事知足兄没听说过”伍长青有些意外的道:“十三行子弟不知道这事的可真不多。”顿了顿。他才道:“潘启官精通三门外语,其中之一便是西班牙语,这是他早年与吕宋贸易时学的,也正是与吕宋贸易,他知晓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几次大规模屠杀华人的事情,由此极度厌恶西班牙。至于法兰西,那是因为法兰西与西班牙都是天主教国家,潘启官是恨屋及乌。”

听的这话,易知足对潘振承是肃然起敬,却也觉的法兰西真够冤的,不消说,马尼拉的天主教在屠华事件中肯定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否则潘振承不至于如此憎恨天主教。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记得我跟长青说过,法兰西与英吉利是世仇,两国数百年间大小战争数百场,最著名的是英法百年战争,最近的是拿破仑战争,就是美国战争中,法兰西也在背后暗中支持美国人。”

伍长青笑道:“知足兄这是想与法兰西结盟”

“不错。”易知足点头道:“英吉利现在一家独大,对咱们大清来说不是什么好事,美国现在还太弱,根本无力对抗英吉利,法兰西是个好盟友,实力也足够强,而且最主要的是,法兰西在军事方面的成就并不逊色于英吉利,不论是火枪火炮还是蒸汽铁甲舰的技术,都是咱们现在急需的。”

伍长青担心的道:“咱们真的要私造军火”

“军火生意可不比鸦片生意差。”易知足道:“鸦片咱们不做,军火却是非做不可,欧洲太平不了几年,俄罗斯与英吉利、法兰西、奥斯曼等国争夺欧洲霸权,迟早会大打出手,咱们不能只是坐山观虎斗,得乘机战争财,军火生意自然是最佳的选择。

再有,做军火生意不仅是为了赚钱,也是自身展的需要,而且军工还能促进工业的展,一举数得的好事,咱们凭什么不做”

他这话可不是信口开河,185年太平天国起义爆后没几年,欧洲就爆了克里米亚战争,俄罗斯与欧洲各大强国在巴尔干大打出手,有这一二十年时间,足够他埋头展军工。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二二章 茶叶广告

向西洋一众强国售卖军火?伍长青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怎么可能?西洋制造火器的技术可比他们先进的多,大清自造的火枪火炮与西洋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出海的商船主在澳门购买火器,从来都只要西洋货。

他不知道易知足哪里来的自信,略微迟疑,他还是忍不住道:“西洋各国制造的火器性能优良,怎么怎会向咱们采购军火?”

“长青这是不相信咱们能造出比西洋更好的火器?”易知足笑道:“那就拭目以待吧,不消几年,咱们就能赶西洋。”

真的假的?伍长青有些半信半疑,能及得上西洋火器的水准就不错了,还越西洋!另外,欧洲会爆大规模战争?这又有什么依据?不过,对于欧洲的格局他了解的还真是有限,也没好意思多问。

见他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态,易知足笑了笑,懒的解释,要说工业革命,那自然是英国为,但要说这年头在单兵轻武器的展方面,却没有哪个国家赶得上法兰西,英吉利也不行。

他可是知道,最早明并装备燧枪的国家,是法兰西,最早明并使用步枪军刺的国家也是法兰西,最早采用锥头弹的国家还是法兰西,最早明整体式子弹的国家同样是法兰西,最早明并使用无烟火药的国家,最早采用成熟后装武器的国家,都是法兰西,而且第一艘蒸汽铁甲战舰也是出自法兰西!

他若是与法兰西联手,绝对能够大幅度的加快单兵轻武器的研,足以将英国、美国、德国甩出几条街!

伍家花园,百梅轩。

宽大的厅堂中,米勒思与奥利芬、卫特摩用英语有一句无一句的闲聊着,这年头英语虽然还不是世界通用语言,但法兰西与英吉利隔海相望,又是一对数百年的冤家。会英语的法国人并不少见,米勒思长期与美国商人有往来,能说的一口流利的英语。

三人闲聊的话题很广,大多都围绕着广州贸易、十三行、工业革命、元奇银行和易知足身上。奥利芬还不时的提及美国战争和英美战争时期,法兰西与美利坚的友谊,他是清楚知道易知足有笼络法兰西和美利坚以打压英吉利的这个企图,所以刻意的提起美利坚与法兰西的友谊,预做铺垫。

听的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奥利芬转身望了一眼,随即起身笑道:“易先生、伍先生来了。”

听的这话,卫特摩、米勒思连忙起身,三人一块迎了出去,见的奥利芬、卫特摩也在,易知足并不意外,满面笑容的快步迎了上去,热情的与奥利芬两人打过招呼后,他才看向米勒思,伸出手道:“欢迎法兰西重返广州。很希望十三行商馆的上空再次升起法兰西国旗。”

“谢谢。”米勒思握着易知足的手,激动的道:“谢谢易先生给予法兰西重返广州的机会。”

奥利芬这才含笑道:“这是船长米勒思·莫特,美利坚的老朋友。”

“叫我米勒思就行。”米勒思说着又与伍长青握手。

略微寒暄,易知足伸手礼让道:“诸位屋里请。”

众人进屋落座,易知足便直接问道:“不知米勒思学生这次前来广州,带了些什么货物?”

“除了缫丝机外,其它都是一些小商品。”米勒思说着赶紧取出清单恭敬的递了过来,易知足快的扫了一眼,暗忖这家伙有头脑,清单上所列的商品种类繁多——白兰地、葡萄酒、雪茄烟、糖果、咖啡、手巾、针线、灯、纸、钉子、牙刷、肥皂、火柴、玻璃器具等等。

将清单递给伍长青。易知足含笑道:“米勒思先生看来是下了番功夫的,这些商品在广州很受欢迎,怡和行和孚泰行全部吃下,还望米勒思先生尽快拟一份采购清单。我们好为您采买,不论是茶叶还是生丝。”

“谢谢易先生的慷慨。”米勒思连忙道:“不过,我们不需要茶叶,法兰西人喜欢喝酒,白兰地、葡萄酒,对于茶叶。没有英吉利人那么偏爱。”

法国人不喜欢喝茶?易知足颇有些意外,转念他就反应过来,难怪法国退出了广州贸易,近几十年,广州对外贸易的主要商品就是茶叶,而法国人居然不喜欢喝茶,笑了笑,他才道:“不喝茶可不是好习惯,尤其是远洋航行的诸位,茶叶,尤其是绿茶,能够有效的防止坏血病,诸位远洋航行,一定要养成喝绿茶的习惯,最好连茶叶一起吃。”

绿茶能够有效防止坏血病!所有人都是一呆,坏血病是航海病,在远洋航行中,船员水手患坏血病的情况相当普遍,奥利芬连忙追问道:“绿茶真能预防坏血病?”

易知足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用元奇的声誉担保。”

听他用元奇的声誉担保,几人哪里还会怀疑,奥利芬欣喜的道:“这可真是神奇的树叶!我一定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所有的远洋商人和传教士。”

“不。”卫特摩笑道:“最应该告诉的是海军委员会。”

米勒思却是自作聪明的道:“难怪英吉利海军官兵很少患上坏血病,他们应该是早就现了这个秘密,所以才会如此青睐茶叶,该死的。”

听的几人这番话,易知足心里暗自奇怪,英国人不是早就现吃柠檬能预防治疗坏血病,难道没有推广?反而封锁了这一现?很有可能,否则这法子早就流传开来,美国人和法国人也不会因为茶叶能预防治疗坏学病而如此欣喜。

他当然不会蠢到去点破柠檬才是最好的预防和治疗坏血病的方法,况且绿茶也确实能够预防坏血病,这一点是不容质疑的,英国人既然要保守柠檬的秘密,他正好借这机会给绿茶打广告。

他猜测的不错,英国人确实封锁了柠檬能预防治疗坏血病这一机密,仅仅只在海军中强令士兵吃柠檬或是喝柠檬汁,连英国商船都不知道这一机密,直到1865年,英国商业部才规定,商船上的船员水手必须每天喝柠檬汁。(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二三章 大张旗鼓

易知足没想到自己无心一句话,却给绿茶打了一个绝好的广告,一旦这些美法商人尝试之后,绝对会大力宣传,随着航海业的快展,绿茶的销量必然会大幅提高,等英国人公开柠檬时,绿茶已经深入人心了。

伍长青从来没听说过绿茶还能预防坏血病,见易知足毫不迟疑的拿元奇的声誉做保,自然明白这事不是信口开河,他心里很是不解,这家伙又不是郎中,而且除了那个传教士伯驾,从来没跟郎中来往过,他是如何知道绿茶能预防坏血病而且,他从来没出过海,又如何知道坏血病的

无意间得到能够预防坏血病的法子,奥利芬、卫特摩、米勒思都很是兴奋,虽然还未经证实,但易知足以元奇的声誉担保,显然不是开玩笑,这不仅对他们自身有益,汇报给自己国家的海军,可能还会得到不菲的奖励。

见的几人一脸兴奋,易知足索性送佛送到西,他微笑着道:“今年各位返航,所有的商船,我都赠送一担绿茶,各位不妨和船上的船员一同验证一下。”

“谢谢易先生的慷慨。”奥利芬连忙欠身道,卫特摩、米勒思也忙跟着道谢,三人心里都清楚,这事十有是真的。

易知足摆了摆手,看向米勒思道:“即便茶叶能有效预防坏血病,但短时间内仍无法改变法兰西人不爱喝茶的习惯,大清物产富饶,不会缺乏贸易商品,还请米勒思先生在西关多看看,当然,如果实在没有满意的商品。我们可以支付现银。”

广州对外贸易,除了鸦片,支付给外商现银的情况可以说是很少见的。这话无疑是表明了易知足的诚意,米勒思连忙道谢。同时心里也是暗松了口气,有易知足这个态度,法兰西重返广州贸易,可以说是毫无悬念。

“去年,美利坚和英吉利相继爆了严重的经济危机。”易知足缓声说道:“相信法兰西和欧洲很快就会受到波及,这将是一次极为严重,影响广泛,持续时间长的经济危机。广州虽然远隔数万里,却也避免不了会受到波及。

十三行、元奇银行希望能够与美利坚、法兰西采取激进的对外贸易渡过这一世界范围内的经济危机,热烈欢迎法兰西商船队前来广州贸易。。”

美利坚、英吉利爆经济危机,米勒思自然清楚,也担忧会波及法兰西和整个欧洲,但什么是激进的对外贸易他有些迷糊,不过易知足热忱欢迎法兰西前来广州贸易他听的很清楚,连忙表示感谢。

初次见面,易知足自然不会深谈,只要表明十三行和元奇的态度和适当的照顾就行了。喝了口茶。他便起身道:“改天专门设宴宴请米勒思先生。”

顺德,龙江,龙江机器缫丝厂。

工厂门前宽大的操坪上停放满了才运来的缫丝机。工厂里也是一片忙碌,大批中外技工忙着在厂房里安装机器,看着一派繁忙的景象,何叔泰、王朝揖等一众顺德丝商都笑的合不拢嘴,谁也没料到,这个月居然一下就送来了六百台缫丝机,

押送机器前来龙江的是同顺行的吴家老二,绰号大眼仔的吴云栋,见的众人一脸欣喜。他笑着道:“大掌柜说了,下个月能送八百台机器过来。以后每个月都会逐步增加,并叮嘱龙山机器缫丝厂的建设进度要加快。”

王朝揖连忙笑道:“还请吴公子回禀大掌柜。龙山机器缫丝厂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说着,他看向何叔泰,道:“子安兄,下个月又是八百台机器,招收女工可不能再象小媳妇见公婆一样羞羞答答的了,该大张旗鼓招收了。”

“说的是。”几个丝商连忙附和道:“培训熟练女工需要时间,可耽搁不起。”

听的这话,吴云栋含笑道:“倒是忘了,临行前大掌柜说过,招收女工的事已经跟督抚大人们吹过风了。”

“还是大掌柜思虑的周到。”何叔泰笑道:“既是如此,那就大张旗鼓的招收女工,到镇上到县城贴出告示,龙江大量招收缫丝女工,月钱四块大洋。”

“不独是龙江,还有龙山。”王朝揖连忙补充道:“我得先招收女工培训。”

龙江、龙山机器缫丝厂大量招收女工的告示一公开张贴出来,不到两天时间就在整个顺德引起了轰动,招收女工是新鲜事,但吸引人眼球的却是月钱四块大洋,这一年就是四十八块大洋,绝大多数家庭一家老小一年到头都挣不到这个数额的一半,岂能不引起轰动

消息传到广州,易知足随即吩咐潘仕明在西关周报上面刊载了这一告示,整个广州登时也为之轰动,酒肆茶楼,商馆会所,街头巷尾,码头客栈,到处都在议论纷纷。

机器缫丝厂,缫丝女工,女工工钱,女人打工等等一时间都成了热议的话题,给女人开如此高的工钱,还真是闻所未闻,但龙江龙山的丝商也是名声在外,不可能开玩笑,有人相信,也有人不相信。

一众丝商海南、香山、三水等县和外省的丝商、丝绸商,了解缫丝情况的他们都觉的不可思议,第一个念头就是龙江龙山的丝商疯了一个缫丝女工一年能缫多少丝二十来斤,三十斤,这刚好够给女工开工钱的,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仔细一打听,得知龙江机器缫丝厂已经生产一个多月时间,而且正在不断的扩大规模,缫丝机都已经有七八百台了,听说是法兰西的缫丝机,而且还是由蒸汽机带动的。

消息传开,一众丝商登时就坐不住了,纷纷派人赶往龙江龙山打探具体的情况,他们都敏锐的觉察到,能够给缫丝女工开出如此高工价的机器缫丝厂绝对不简单,很可能对缫丝甚至是对整个丝织业都带来重大的甚至是意想不到的变化

坐不住的不只是丝商,几乎各行各业的商人都为之心动,能给缫丝女工开出一月四块大洋的机器缫丝厂究竟有多赚钱这究竟是赔本赚吆喝,还是真的一本万利,七八百人规模的机器缫丝厂,那得有多大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二四章 西关日报

龙江机器缫丝厂高薪招收大量缫丝女工的告示就仿佛是一瓢冷水倒进了翻滚的油锅中,整个广州都炸开了锅,沸反盈天,消息迅传开,海南、香山、三水等县亦是反应激烈,顺德龙江登时就成了漩涡中心,形形色色人等纷纷赶往龙江去打探机器缫丝厂的情况。

顺德龙江至广州不过三四十里水路,乘船不过大半日便至,往来客船也频繁,不仅有日渡还有夜渡,一日夜可以轻轻松松一个来回,由于人多口杂,龙江机器缫丝厂根本无法封锁消息,不过一两日,有关龙江机器缫丝厂的各种情况就源源不断的反馈回广州及周边各县。

机器缫丝不仅缫出的丝质量好,而且更是手工缫丝的六倍效率,仅是龙江龙山两地就计划招收六千女工,当地大姑娘小媳妇都踊跃入厂,一个个消息相继传开,整个广州一片沸腾,一众熟知缫丝内情的丝商当即就急红了眼,粗粗一算,一台缫丝机一年一百多元的净利,一千台机器一年就能赚十多万!真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谁不眼红?

很快,龙江机器缫丝厂的后台——元奇银行和提供缫丝机的长乐机器制造厂就被挖掘出来,一大早,元奇总号就门庭若市,盛产蚕桑的各县丝商和士绅商贾纷纷聚集在门外,都是前来拜访元奇的大掌柜易知足的,目的就只有一个,购买缫丝机。

易知足根本就没去元奇总号,一大早就乘轿去了麻纱苍大街东头的《西关周报》报馆,听闻他到来,潘仕明连忙迎了出来,一见面就拱手笑道:“大掌柜可是来我这里躲个清净?”

“则诚兄这里也非清净之地。”易知足含笑拱手还礼,随即边走边道:“经过一年的筹备,《西关周报》也应该改改名字了。”

“改名?”潘仕明一楞,随即反应过来,道:“大掌柜是说,改成《西关日报》?”

“对。借着这个机会,改成日报。”易知足道:“一日一期。”

说着话,两人走进潘仕明的书房,落座后。易知足接着道:“准备的可充足?”

“印刷如今已不是问题。”潘仕明说着,给他斟了杯茶,这才在对面坐下道:“问题是文章,改成日报,每天都要那么多文章刊载。文章从哪里来?”

“这不是问题。”易知足含笑道:“西洋见闻方面,可以采取系列报道,最近广州官绅士民关心的都是机器缫丝厂和缫丝女工,西洋见闻就可以对西洋机器工厂——例如纺织厂、编织厂,印染厂、成衣厂等等女工多的工厂进行系列报道,突出这些工厂大量聘用女工,长乐村如今有不少花旗国技工,要素材直接采访他们,义学给他们都配备有翻译。

报馆也可以动义学翻译给报馆撰稿,另外。就凭报馆的作者写稿肯定是无法满足日报的需求,要动所有有兴趣和爱好的人为报馆撰稿,机器缫丝厂和高薪女工是个很好的机会,报馆要利用报纸挑起一场大辩论。

辩论焦点还可以不断的扩散,男女同工同酬,废除妇女缠足等等都是能够引起激烈争论的话题,报纸需要的是什么?就是吸引眼球,就是要专挑能够引起广泛争议的话题,不过,有一点要注意。不能犯朝廷忌讳,但凡朝廷忌讳的话题不能沾边。”

说着,他笑了笑,道:“则诚兄的表妹。金家小姐对撰稿似乎很有兴趣,而且极力赞成女人到工厂做工,听说还联系了一些个闺中密友准备为缫丝女工呼吁,则诚兄可有耳闻?”

潘仕明本就是想极力撮合金兰香与易知足,这事他哪能不知,当即点了点头。道:“报纸采用女人的文章,是否妥当?”

“着她们一概用笔名。”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西洋有女作家,咱们也有不少女诗人女词人,没什么不妥当的。”顿了顿他接着道:“在报纸上留一个给报纸撰稿的地址,注明一经采用,按字付酬,报酬优厚,广州不缺穷秀才,不要担心没人撰稿,在下面府县,报馆也可以固定一些撰稿人。”

这法子好,潘仕明笑着点了点头,广州确实不缺穷秀才,略微沉吟,他才道:“按字付酬,报酬优厚,该是什么标准?”

“这事得则诚兄自个拿主意。”易知足笑道:“总的来说,一个月在报纸上表个七八篇文章,要能维持生计,这样才有助于培养专职的自由撰稿人。”

“好。”潘仕明笑道:“不过,这两日还得请大掌柜帮着照看一下。”

“我每天一早过来转转。”

从报馆出来,易知足乘轿赶回元奇总号,才到西荣巷巷口,小厮李旺就被元奇总号门口的人群吓了一跳,连忙禀报道:“少爷,门口有好多人,要不走后门吧。”

隔着轿帘看了一眼,稍稍转念,易知足便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当即笑道:“走后门。”他前脚进得容园,孔建安后脚就跟了上来,苦笑着道:“大掌柜,门外都是前来拜访您的,得想法子将他们打走,否则影响元奇的生意。”

“这也是生意,而且还是大生意。”易知足笑道:“得,将他们都请到大会议厅去,我随后就来。”

大生意?什么大生意?孔建安有些不解,东煌丝业公司元奇占四成股份,他自然清楚,但跟这事有什么关系?如今缫丝机不是生产不过来吗?他也没多问,反正待会就知道了,当即应了一声,就出去安排。

金英打了盆水过来侍候他洗手净面,一边忙活一边轻声说道:“白姐姐去了龙江。”

白芷去了龙江?易知足一楞,不消说,青莲教这是打算去龙江展会众,如此多女工聚集之地,确实是展会众的好地方,这事他不好出面干涉,何叔泰他们也难以防范,任由青莲教展,也不是个事,不仅不利于工厂的管理,应景的时候,象太平天国起义爆,青莲教很可能就会蠢蠢欲动,那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二五章 加盟连锁

洗手净面之后,易知足喝了杯凉茶,愣愣的坐着出神,青莲教对机器缫丝厂表现出来的浓厚兴趣令他很是不安,缫丝厂主要是女工,还算是稍微好点,长乐机器制造厂以及日后6续开办的大大小小以男工为主的工厂,被帮会渗透才更要命。

而且青莲教还不是最令他担心的,天地会——这个以反清复明为宗旨,在两广和南洋拥有庞大势力的帮会才是他最担心的,他可不希望自己一手创建的工厂被这些帮会渗透或是利用。

孔建安快步进来,瞥了一眼怔怔出神的易知足,轻声道:“大掌柜,众人已经在大议事厅候着了。”

回过神来,易知足将这些个烦心事暂时抛在脑后,点了点头,站起身道:“走,见见他们去。”说着便快步出了房间。

元奇总号的前身是银行会馆,大议事厅相当的宽阔,此时里面或坐或站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一个个交头接耳,轻声的议论着,整个大议事厅里一片嗡嗡声,易知足在孔建安、解修元等几个掌柜的陪同下缓步踱了进来,一看如此多人,他脸上不由的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见他们进来,大议事厅里逐渐的安静下来,都齐刷刷的望向易知足,就算不认识他的,见这阵势也都猜出了他的身份。

缓缓扫了众人一眼,易知足轻咳了一声,才含笑开口道:“熙熙攘攘,皆为利来,诸位今日前来,可都是为利而来?看来咱们都是名利中人。”

听的这话,众人一阵轻笑,没料到他一开口,语气如此轻松,当即有人扬声道:“无利不起早!易大掌柜,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日前来。大伙儿都是冲着机器缫丝厂来的,想购买长乐机器制造厂的缫丝机。”

“我知道诸位都是冲着机器缫丝厂,冲着缫丝机而来。”易知足提高声音道:“有些事情我在这里给诸位说明一下,长乐机器制造厂是元奇的产业。顺德各个机器缫丝厂包括龙江龙山的机器缫丝厂在内都是东煌丝业股份公司的产业,同时,元奇也是东煌丝业公司最大的东家,这么一说,诸位应该都明白了。长乐机器制造厂生产的缫丝机不会对外售卖!天底下没有自个拆自个台的道理,对不对?”

一听这话,下面立时一片嗡嗡的议论声,易知足这话摆明了是说元奇要垄断缫丝业!大多数人都是又急又怒,却是敢怒不敢言,元奇连广东一省的钱业都能垄断,垄断缫丝业,还不是跟玩似的?他们一盘散沙凭什么跟元奇争?况且缫丝机、蒸汽机都被元奇垄断,就算是想争,也没有也丁点儿机会。

人群中不乏聪明人。很快就有人扬声道:“请问易大掌柜,能否入股东煌丝业公司?”

听的这话,大厅里立刻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齐齐望向易知足,人人心里都清楚,入股东煌丝业公司,也就有机会开办机器缫丝厂。

“当然可以。”易知足含笑道:“东煌丝业股份公司欢迎诸位入股,不过入股有条件,原则上,各个盛产蚕桑的镇只开办一家大规模的机器缫丝厂。由公司投资所有的机器设备,当地股东出厂房并负责经营,所得利润,第一年。三七开,公司七,第二年,四六开,公司六,第三年起。五五平分。”

话一落音,下面便议论纷纷,这等于是天上掉银子,建厂房用得着几个银子?花个几百上千元就能得到一座机器缫丝厂,第三年开始就平分利润,这种好事打着灯笼也难找!元奇这简直是在给他们送银子!

“诸位,静一静!”易知足扬起双手虚按了几下,待的众人安静下来,他才大声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天上也不会掉银子,这种合作经营模式叫加盟连锁模式,是有条件的,就是要缴纳加盟费!一千台机器十万元加盟费!

各镇只有一个加盟名额,原则上需要两个以上的股东共同申请,手头周转不便的,可以向元奇借贷。”说着,他加重语气道:“审核遵循先来后到的原则。”

加盟连锁模式?没人听说过,但加盟费却人人听的明白,交银子才有机会入股!一千台机器十万元加盟费!

孔建安、解修元都是知道内情的,两人既佩服的五体投地,又觉的大掌柜不是一般的黑,简直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孔建安心里暗笑,这可真是大生意,几百万的放贷,连银子都无须转手,签几份借贷契约就可以坐收利息。

一众商贾第一反应也是觉的易知足心太黑,仔细一想,却又都觉的还是太合算,一千台缫丝机一年能赚十万!按头三年的分成来算,就算十万元全部从元奇借贷,连本带利,三年基本也能还清,以后每年都能尽赚五万,这依然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

反应快的一帮人连忙围向孔建安、解修元等几个掌柜,易知足则赶紧的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元奇提供全额借贷,不怕这些人不趋之若鹜,这一来,加盟费就能收个二三百万元,虎门的那笔捐输总算是填补回来了。

元奇的贷款可不是信用贷款,而是要抵押的,如此一来,各镇的机器缫丝厂就极少会出现一个人独资,多半都会是三五家合资,这有利于东煌对分公司的管理,而且股东多,也利于各家分公司在当地长期稳定的展。

心情舒畅的易知足脚步轻快的折回容园,还隔着老远,就见金英在院门东张西望,似乎在等他,他心里不由暗自纳闷,又是谁来了,值得这丫头如此心急?这可不多见。

金英已是瞧见了他,转身进了院子,易知足越纳闷,这丫头古里古怪的,今儿是这么了?进了院子,正待要问,金英已是抢先道:“来了两个女扮男装的。”

两个女扮男装的,那定然是许怡萱和金兰香两女了,易知足听的一笑,道:“这已经是第二次来了,没必要大惊小怪。”(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二六章 英国花园

那两个女子已经是第二次来了金英心里一急,脱口道:“她们不会是喜欢上少爷了吧”

“小孩子家家懂的什么,别乱说。”易知足连忙轻声斥责了一句。

“谁是小孩子我可是师姐。”金英轻声嘀咕了一句,心里满是担忧,易知足不仅相貌英俊,而且赚钱的手段层出不穷,人又随和大方,实在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男人,她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想撮合他和白师姐俩人,但两人偶尔见面却都十分冷淡,这下冒出两个比白师姐毫不逊色的女子来,看来白师姐是没什么戏了。

易知足哪里知道她的心思,径直进了房间,见他进来,许怡萱、金兰香两人连忙起身拱手见礼,许怡萱矜持点,金兰香则一脸笑盈盈的道:“易掌柜如今可是炙手可热,一众商贾都争抢着要开办机器缫丝厂。”

易知足一边伸手让坐,一边打趣着道:“二位莫非也是前来购买缫丝机的”

“易掌柜说笑了。”金兰香说着,取出一叠文稿,道:“这是众姐妹为呼吁女子自由,支持缫丝女工写的几篇文章,还请易掌柜过目。”

许怡萱却道:“听说西洋人根本没有诗词,而且也不会押韵,那自诗可是易公子的大作诗名叫什么”

“我可没那么好的文采,写不出这等脍炙人口的好诗,诗名是自由与爱情。”易知足说着冲金兰香摆了摆手,笑道:“这些文稿金姑娘应该交给你表哥则诚兄,他才是报馆的主编,文稿是否采用,皆由他定夺。”

“表哥可没有易掌柜这等眼界。”金兰香说着起身将文稿放在书桌上,拱手道:“还望易掌柜不吝指点。”

想到明日一早要去报馆,易知足也不矫情,含笑道:“指点可不敢当,明日我拿去与则诚兄掌掌眼。能用的就直接刊载,可行”

“有劳易掌柜。”

易知足含笑道:“西关周报这两日可能会改为日报,一天行一期,还望诸位才女们多多撰稿。大力支持。”

话未说完,李旺在门外禀报道:“禀少爷,虎门麦将军在外求见。”

虎门,麦将军易知足一楞,随即想起应该是虎门提标左营游击麦廷章。这人是关天培的心腹,不知他来有什么事情当即起身道:”二位稍坐,我去去就来。”他方出的书房,一身戎装的麦廷章已大步而来,一脸肃然的拱手道:“易大掌柜,今日一早,两艘英吉利兵船在虎门外巡游,并且开炮扬威。”

开炮易知足心里一沉,连忙问道:“向虎门炮台开炮”

“那倒没有,英夷兵船只是向海面开炮。”

英国这是什么意思炫耀武力不可能。广州都还没开始厉行禁烟,英国炫耀什么武力一转念,他就反应过来,义律,多半是驻华商务总监督义律为了争取平等对话机会而调来的两艘战舰。

想到这里,他放下心来,对方也就是展示一下武力,不会交战,他随即问道:“这是军务,谁让将军前来转告在下的”

麦廷章看了他一眼。道:“关军门着末将急报总督府和巡抚部院,并顺带告知易大掌柜,制台大人也吩咐末将绕道过来转告您一声。”

易知足点了点头,关天培转告他这事。估计一是催促他尽快购买火炮,二则可能要银子或是振奋军心,制台大人邓廷桢转告他这事,则多半是要他去见见义律,问问是怎么回事了。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还请回禀关军门。英夷兵船此举不过是意在炫耀武力,不必理会,若有战事,元奇必然大力支持。”

“末将带虎门守军谢过易大掌柜。”麦廷章说着一拱手,道:“军务在身,末将不便久留,日后再请易大掌柜喝酒,告辞。”

书房内,许怡萱、金兰香两女将外面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两人都是暗暗心惊,易知足虽说有着四品的顶戴,但那只是用来装体面的虚衔,他本身不过是一介商人,却居然如此受总督大人和提督大人器重,以前只是听闻,今儿可是真真见识了一次。

听的脚步声远去,许怡萱道:“看来他又有的忙了,咱们也告辞罢。”

十三行商馆区有一个占地颇广的花园,人称英国花园,这不是商馆区的公共花园,四周的围栏和园中高高飘扬的米字旗无声的显示着这是属于英国馆的私家花园。

日近正午,日头正毒,这时辰是不会有人到花园里散步活动的,一顶四人台大轿缓缓而来,在花园大门外落下,易知足揭开轿帘看了一眼静悄悄的花园,又瞟了一眼那一排充满欧洲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建筑,随后放下轿帘,沉声问道:“送了名贴没有”

见没人来迎,小厮李旺也颇觉意外,连忙陪着小心道:“回少爷,名贴已经送进去了,小的亲眼见门房拿了名贴进去。”

送了名贴,却连个下人都不来迎一迎,这是什么意思以他对义律的印象,对方似乎不是如此傲慢无礼,不知好歹之人,是有人从中作梗,根本就没将名贴送进去通报还是两艘战舰的到来让义律自觉腰杆硬了

易知足皱了皱眉头,这事他还真是头一次遇上,以元奇如今的声势,以他如今的名头,真还没遇上过这等尴尬的情况,略微沉吟,他沉声吩咐道:“起轿,去美国商馆。”顿了顿,他又吩咐道:“再去投贴,面见马儒翰,将帖子交给他,就说我在美国商馆,给他们一刻钟时间。”

“小的明白。”李旺连忙躬身道。

英国商馆二楼对着花园大门的一间房间里,几个英国商人偷偷的注视着大门口的动静,见的大轿缓缓离开,一人忍不住道:“玩笑似乎开大了。”

“这不是玩笑。”颠地沉声道:“两艘海军战舰在虎门示威,这些自大的清国佬居然让这个家伙前来,他是什么清廷的正式官员十三行总商这也太没将咱们大英帝国放在眼里了。”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二七章 铁贸易

“说的对,他们居然派一个敌视大英帝国的行商前来,这是对我们的羞辱”一个英商气愤的说道。

“对英国商馆不欢迎他。”

“可恶的家伙,就只跟那些落魄的美国佬做生意。”

几个英商纷纷出声附和,表达对易知足的不满和憎恨,原因很简单,虽然元奇银行与广州代理行之间有业务往来,但作为元奇大掌柜的易知足几乎是不与英国商人往来,更别说与英国人贸易。

若是一般的行商也就罢了,还不会让一众英商如此愤慨,偏偏易知足这一年时间与美国人打的火热,向美商订购了数百万银元的机器设备和货物,热火朝天的修建工厂,还紧锣密鼓的修建佛广铁路,聘请美国技工,而且对美国人的约束也大为放松。

这一切都让稳居大清对外贸易头把交椅的英国商人感到憋屈愤怒羡慕嫉妒,对于易知足能有好感才是怪事

李旺再次来到英国商馆门口,用蹩脚的英语结结巴巴的道:“元奇大掌柜属下,求见翻译马儒翰。”

前面的名贴被颠地拿了去代为通传,门卫看到大轿来了又走,心里就有些虚,见李旺再次前来,听明白他的意思后,不敢怠慢赶紧一溜小跑着去叫马儒翰。

不一会,马儒翰就脚步轻快的来到门口,见到李旺,他很礼貌的道:“我就是马儒翰,请问能有什么可以帮你”

李旺见过马儒翰两次,对这个能说一口流利中文的洋人印象很深,当即道:“我是元奇易大掌柜跟前的小厮,你们很没有礼貌。”将情况说了一遍之后,他又送上易知足的名贴,道:“我家少爷现在去了美国商馆,一刻钟之后就会离开。”

听的这话,马儒翰连忙追问门卫,得知情况属实后。他丢下一句“祈祷上帝保佑吧。”就快步离开。

听闻马儒翰的禀报,义律又气又急,在广州,他最渴望见的人就是总督邓廷桢、巡抚怡良。其次就是元奇大掌柜易知足,而且前几天他才态度诚恳的邀请易知足前来英国商馆做客,结果人家来了,自己居然如此失礼,他连忙起身穿上外套。道:“去美国商馆。”

一出办公室,迎面就碰上颠地等几个商人,一眼瞥见颠地手中拿着的名贴,义律瞬间就明白过来,他压住心头的怒火道:“你干了件蠢事”

“不。”颠地毫不客气的道:“是清国佬欺人太甚。”

“易先生是我特意邀请来的客人。”义律冷静的道:“你们如此无礼,不仅丢了我的脸,也丢了大英帝国的脸。”

“英国商馆不欢迎敌视大英帝国的客人。”

“敌视没有生意往来就是敌视你们该好好看看西关周报,易先生是整个清国最开明最了解欧洲的商人,你们应该争取成为他的朋友,而不是敌人”义律说着看了一眼怀表。懒的理会众人,快步离开。

美国商馆距离英国商馆可不近,两者间距半个商馆区,易知足在美国商馆受到了最热烈的欢迎,听闻是他到访,商馆内的所有美国商人都纷纷迎了出来,一个个热情的自我介绍着上前与他握手。

易知足含笑与众人逐一握手,进了商馆,领事斯诺、奥利芬、卫特摩三人才拥着他上了二楼进了斯诺的办公室。

落座后,易知足径直问道:“不知道贵国的优质铁如今是什么价格”

铁价直接关系到铁路的造价。听的这话,奥利芬、卫特摩都不敢乱开口,斯诺估摸着对方是了解到了英吉利的铁价,当即反问道:“不知道英吉利的铁价是多少”

“八英镑一吨。”

铁是大宗商英吉利铁价,三人都清楚,见易知足一口报出伦敦的铁价,奥利芬含笑道:“易先生应该清楚,英吉利的铁产量是最大的,美利坚因为铁的消耗量大。每年都需要从英吉利进口优质铁,国内的铁价比英吉利至少要高一两磅。”

易知足也不废话,径直道:“从英吉利运至广州,到岸价需要多少”

奥利芬心里一跳,这话的意思是让他们从中转手倒卖快的估算了下,他才道:“鉴于现在各国都爆经济危机,各个行业都不景气,运抵广州,十磅应该差不多。”

一吨十磅,不过才四十元左右,与国内铁价相差将近一百元,这生意可不是一般的划算,易知足点了点头,道:“一吨十磅,运来多少,我收多少,现银支付。”

这可是大生意一艘千吨的帆船一次单边就能获利二千磅,这可是八千多元返航随便装载点货物,也能赚个几千元,一个来回轻轻松松上万元,重要的是,这可是大批量,三人都是一阵兴奋,高兴之余,奥利芬道:“易先生,如果数量太大,英吉利的铁价会有所回升。”

“这是正常的。”易知足点头道:“十三行会派船队加入英吉利的铁贸易,不过,得挂在美利坚商行名下。”

“没问题。”奥利芬、卫特摩异口同声的道。

易知足看了眼卫特摩,又看向斯诺,道:“还有件事,我国朝廷如今正在厉行禁烟,为着元奇和十三行的声誉和利益着想,也为着十三行行商和元奇银商的安全考虑,我不希望与我们合作的商人继续走私鸦片。

我知道鸦片走私是暴利,不过,你们得做一个选择,是做正当生意,还是走私鸦片”

听的这话,斯诺看了一眼卫特摩,毫不迟疑的道:“我们当然选择正当生意。”

卫特摩耸了耸肩,道:“好吧,为了能与易先生合作,我放弃鸦片走私,我可以向上帝誓。”

“誓”易知足哂笑道:“1821年,爱米里号德兰诺瓦凶杀案,罗宾逊号和急庇仑号船上的鸦片公开暴光,美利坚驻广州领事和商人都誓不再贩卖鸦片,你们的誓言三天后就被抛在脑后了。”

这确实是事实,被易知足当面揭短,斯诺和卫特摩脸上都有些讪讪的,易知足笑了笑,道:“我要求不高,今年之内,美利坚商人不走私鸦片就行,给你们一个月时间结束鸦片生意,不听劝阻的,元奇会断绝与其生意往来,永远断绝。”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二八章 暗中挑拨

今年之内不走私鸦片就行奥利芬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斯诺是将信将疑,卫特摩则是大喜过望,说实在的,鸦片走私利润巨大,既无须纳税,又是现银交易,他根本就没打算放弃,也不可能放弃。

三人神情各异,易知足一一看在眼里,鸦片走私无法根绝,这一点他十分清楚,之所以要美商暂停半年,是为了元奇和他自己的声誉考虑,明年林则徐就会在广州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禁烟行动。

届时,鸦片商将是千夫所指,他可不想背上一个勾结鸦片商的汉奸罪名,也不希望因为美商走私鸦片而与林则徐闹僵,与美国的贸易是不可能中断的。

欣喜之余,卫特摩连忙表态道:“易先生放心,从下个月起,卫特摩行保证今年不再沾染鸦片。”

“美利坚与大清的贸易能否取得重大突破,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刻。”易知足看向斯诺缓声说道:“我不希望贵国商人因小失大,因为鸦片走私而丧失我国朝廷和地方官员对贵国的信任。

从下个月起,十三行和元奇会通过各个渠道获取鸦片走私的情报,希望你们言而有信,元奇不喜欢与没有信用,不顾大局的商人和国家长期合作。”

斯诺连忙表态道:“易先生请放心,美利坚绝对不会容忍任何一家商行和商人破坏美利坚与元奇的亲密合作。”

“笃笃笃”沉闷的敲门声打断了斯诺的话头,他皱了下眉头,歉意的看了易知足一眼,才道:“请进。”

副领事威特莫轻轻推开门,道:“英吉利驻华商务总监督查尔斯义律先生来了,要见易先生。”

义律追到美国商馆来见易知足几个人都是一楞,易知足含笑道:“诸位不介意的话,我想借这地方与义律先生谈谈。”

斯诺虽然觉的有些莫名其妙,但不论是义律还是易知足,他都不想得罪。当即就起身道:“当然不介意。”说着就示意几人一同退了出去。

义律和马儒翰来的很快,一进门,义律就彬彬有礼的道:“对于英国商馆的失礼,我非常抱歉。都是下面人一时的疏忽,还请易先生谅解。”

“一些小事,不足挂齿。

”易知足说着伸手礼让道:“请坐。”

落座之后,易知足就径直说道:“我已向总督大人如实的转达了阁下的意愿,不过。很遗憾,总督大人以英商走私鸦片为由,拒绝与阁下会晤,大人说了,要想座谈商贸,先杜绝鸦片走私。”

“鸦片走私并不是英吉利政府主导的,女王阁下也反对鸦片走私。”义律连忙分辩道:“作为驻华商务总监督,我本人同样反对走私鸦片,那不仅给大英帝国丢脸,也是天主教徒的耻辱。”

“很遗憾。英吉利象阁下这样的官员太少了。”易知足可没心思跟他扯这些废话,说着话头一转,道:“虎门的两艘英吉利战舰是怎么事阁下是想以此来胁迫总督大人我想阁下应该记得很清楚,1834年,英吉利三艘战舰硬闯虎门,结果是贵国的总监督律劳卑阁下卸任,广东水师提督李增阶被革职,阁下该不会是想再来一次吧”

“当然不会。”义律很干脆的道:“两艘战舰前往虎门示威,不过是为了表明大英帝国的态度,为了争取平等地位和自由贸易。我们不惜动用武力。”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信号,英吉利准备以军事手段解决问题的信号,易知足忍不住暗笑。这纯粹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白费劲,广州这些地方大员谁会明白这个国际惯例背后的意义他是明白,但他不会说。

略微沉吟,他才道:“阁下和贵国的态度和决心,我一定如实转达给总督大人。”

“非常感谢。”义律接着道:“易先生,我很不理解。我们需要的只是对等和公平的贸易。”

易知足连忙打断他的话头,道:“阁下如果希望英吉利与大清国之间能够进行对等和公平的贸易,那么就请阁下和英吉利政府宣布鸦片走私为违法,与清国朝廷联手打击鸦片走私,贵国商人一边走私鸦片,政府一边嚷着要对等和公平,阁下不觉的滑稽吗”

“我不觉的这事滑稽,不错,鸦片贸易与黑奴贸易一样,都是罪恶和肮脏的贸易。”义律分辩道:“可造成鸦片贸易的根本原因就是英中两国之间长期不对等的贸易,我认为,两国应该先实现对等和公平的贸易,然后才有可能逐步取缔鸦片贸易。”

“阁下的想法很好。”易知足微微颌道:“不过,因为鸦片走私,清国每年流出的白银已经达到惊人的数额,已经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

“两国完全可以举行高级别的会谈,具体协商如何妥善的解决这个问题。”义律说着忍不住抱怨道:“我真不明白,贵国的皇帝和朝廷官员为何如此自大,连晤谈的机会都不给。”

“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也不知道大英帝国有多强大。”易知足含笑道:“整个大清帝国,从皇帝到官员都仍然沉迷在上国的美梦中,我正在试图唤醒他们,我在广州办报纸,修建铁路,开办工厂,就是为了让他们清醒过来,让他们了解世界,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

早上七点一过,西关各条大街小巷就响起了清脆的童音,“卖报卖报顺德招收二万缫丝女工月钱四块大洋”

“快来看,机器缫丝厂的最大东家是元奇”

“卖报卖报,大家闺秀力挺缫丝女工”

“卖报,粤东三子抨击缫丝女工”

“大新闻,大新闻,西关周报改成日报了”

潘仕明在西关老字号天海阁茶楼门前下了轿,听着报童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他笑了笑,对小厮道:“拿两文钱来。”报纸两文一份,报童一文,报馆一文,这是典型的亏本赚吆喝,一份报纸的成本可不止一文。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二九章 张维屛

从报童手中买了份报纸,潘仕明随口问道:“生意好不好?”

报童是个七八岁的小孩,精廋精廋的,一张略显苍白的小脸上镶嵌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着几分机灵,平常买报纸的可没人会问他生意好不好,有些好奇的打量了潘仕明一眼,见他一身装扮非富即贵,便如实道:“还不错,一早就卖了八份。”

潘仕明含笑道:“挺不错的,一天能挣多少文?”

“估摸着能有三四十文吧。”报童仰着小脸自豪的道。

“喲,这要天天有的卖,小小年纪就能养家糊口了。”潘仕明说着揉了揉他的头,转身进了茶楼,心里却是暗笑,报馆亏本,却养活了一大批报童,对于报馆亏损,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现在还不是赚钱的时候。

他今儿一早来天海阁喝早茶,是约了伍长青和张维屏,早就订好了茶座,径直上了三楼雅间,点了壶好差,又随即点了几样早点,他才踱到窗口欣赏江景,自从进了报馆,他极少来这里喝早茶,没那闲工夫。

今儿他请的张维屛就是以诗享誉诗坛的粤东三子之一,张维屛——嘉庆九年中举,道光二年进士,曾在湖北、江西任州县地方官,署理过南康知府,为官清廉,难容于官场,前年辞官回到广州,一直就住在伍家在花地的馥荫园。

他听伍长青提及过,张维屛在京师是‘宣南诗社’成员,是坚定的禁烟支持者,与湖广总督林则徐、鸿胪寺卿黄爵滋、礼部主事龚自珍等人关系极好。

张维屛可不好请,等闲不见客,这次还是央求伍长青出面请他为《西关日报》撰稿,才借着这个由头请他喝早茶。

小厮进来禀报道:“少爷,客人来了。”

潘仕明不敢怠慢,连忙出了雅间快步迎了出去,在楼梯口迎上两人。他连忙躬身道:“晚辈见过南山公。”

“无须多礼。”将近六十的张维屛摆了摆手,道:“这里可不是叙礼的地方。”

三人进了雅间,相继落座,喝茶吃早点。吃完早点,张维屛将报纸细细看了一遍,才开口道:“地方小报,我见的不少,但《西关周报》却让人耳目一新。借老夫的名头抨击缫丝女工,可是有意挑起争论?”

“南山公明鉴。”潘仕明含笑道:“大掌柜说,理不辩不明。”

“大掌柜?”

“就是元奇易大掌柜,易知足。”

“合着这还是易知足的主意?”张维屛说着看向伍长青。

伍长青与张维屛颇有些忘年交的味道,并不象潘仕明那般拘谨,当即放下茶盅含笑道:“确实是易知足出的主意,他说非得由南山公出面抨击,才能引起士子们跟风,这场争论也更能引人注目。”

“拿老夫当枪使,他还是真是好胆。”张维屛道:“找个机会带他来让老夫见见。”

潘仕明原本还想着开口请张维屛挂个《西关日报》的总编。一看这情形,赶紧的打消了这个念头,让易知足出面去请得了。

张维屛在广州声誉极高,他在《西关日报》上抨击缫丝女工,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原本就有不少士绅对女子出外务工不满,对缫丝女工的高薪不满,见的张维屛撰文抨击,不少士子纷纷撰稿跟风抨击。

潘仕明则让报馆的写手撰文驳斥,一时间《西关日报》上围绕着缫丝女工和女工高薪争吵的不亦乐乎。加入战团的人越来越多,争论的话题也开始扩散,机器缫丝与手工缫丝之优劣,论机器工厂展之必要。论妇女地位,论男女同工同酬,论妇女缠足,论蒸汽机破坏风水。

各种五花八门稀奇古怪的话题越来越多,潘仕明根本就不再为没有足够的话题和文章愁,他需要做的就是选稿。对舆论加以引导和平衡,《西关日报》因为这场大争论迅的深入人心,被广州及周边府县的官绅士商普遍接受,不少人都养成了每日读报的习惯,受益最大的自然是报馆,《西关日报》的销量迅从三千突破一万大关。

就在《西关日报》的争论开始消停,有偃旗息鼓的趋势之时,天津破获了一起走私鸦片大案——天津河间兵备道王允中、天津镇总兵刘允孝、游击闽正凤在天津两艘洋船上一次缴获鸦片十三万一千五百余两,两艘洋船分别来自广东海丰和三水县。

接到直隶总督琦善的奏报,道光大为震惊,有关禁烟的严禁与弛禁之争随即也分出了胜负,道光一面严旨斥责广东大小文武,养奸贻患,尽丧天良,一面下旨,着湖广总督林则徐进京。

广东两广总督府,二堂。

总督邓廷桢、巡抚怡良、粤海关监督豫堃、水师提督关天培、广州知府珠尔杭阿等广州军政大员一个个黑着脸不吭声,堂下,十三行一众行商尽皆跪伏在地,气氛凝重而沉闷。

易知足也跪在最后面,咬着牙撑着,他不敢看表,但估摸着已经跪了有大半个小时了,还没习惯长跪的直觉的膝盖生痛,浑身酸麻,心里暗暗感慨,这些个行商跪功不是一般的好,他哪里知道,一众行商早有预备,听闻总督大人召见都提前备下了护膝垫子。

见的一众大员一个个养气的功夫都相当好,他实在是不忍不住,大着胆子道:“部堂大人——。”

听的他开口,一众大员都略微有些诧异,邓廷桢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道:“说。”

“不出意外,湖广总督林大人必然作为钦差前来广州禁烟。”易知足说了半句,便赶紧住口。

道光这才召林则徐进京,这小子就敢断言林则徐会作为钦差前来广州禁烟?邓廷桢略微沉吟,才道:“起身回话。”

终于能站起身了,易知足长松了口气,缓缓的站起身来,瞥了一眼依然跪着一动不敢动的众行商,心里暗忖,林则徐来了,只怕跪的日子还长,惹不起还躲不起?得想法子离开广州一段时间,至少要避开林则徐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间段。(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三零章 白沟驿

广州是大清一口通商之地,既是鸦片走私最严重的地方,也是吸食鸦片风气最盛的地方,但凡殷实之家,吸食鸦片者十有六七,林则徐是严禁派代表,赞成严惩吸食鸦片者,朝廷若是以林则徐为钦差前来广州禁烟,将是什么情形?

在场的军政大员和一众行商心里都是一紧,邓廷桢看了易知足一眼,沉声问道:“何出此言?”

虽说气氛压抑沉闷,但堂上一众军政大员易知足平素里都有往来,倒也不怵,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天津两艘洋船便查获走私鸦片十三万两有余,足见天津鸦片走私规模之大,亦可知京畿之地吸食鸦片风气之盛,皇上雷霆震怒,实是预料中事。

此番天津禁烟,实乃直隶总督琦善大人之功,皇上何以急召湖广总督林大人进京?很显然,严禁和弛禁之争已见分晓,皇上赞成严禁,急召林大人进京,只为一点,严禁鸦片!

在哪里禁烟?不可能是天津,从皇上严旨斥责广东这点来看,林大人必然是前来广州禁烟。”

这事简单,众人只是没往这方面去想而已,听的易知足这话,一个个都做声不得,邓廷桢今日召集众人,本就是冲着禁烟而来,道光严旨斥责,虽未降罪,却让他心惊肉跳,他心里很清楚,若是不做出点成绩来,降罪下来是迟早的事。

略微沉吟,他才道:“鸦片屡禁不止,本部堂固然是难辞其咎,但绿营水师和尔等行商却是当其冲,今日召集诸位前来,就是为商议严禁鸦片之事。”

略微一顿,他沉声道:“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

“末将在。”关天培连忙起身躬身道。

“即日起,提督署移驻沙角,增调水师巡船加强洋面巡查,严密监视和控制海口。不得放过一艘走私快蟹进入虎门。另则,潮州、惠州一带洋面亦要加强海上巡查,严防走私洋船北上。”

“末将尊令。”关天培连忙躬身道。

“巡抚怡良、广州知府珠尔杭阿。”

“下官在。”怡良和珠尔杭阿连忙起身。

“大索全城,严搜城内所有兴贩鸦片者!会同府县官员。严拿各府县乡镇之囤贩窖口,严查一切滞留在内河内洋之船只,尤其是揽载走私之快蟹各艇,禁阻内地任何船只出洋,杜其出入之路。清贩运之源!”

怡良和珠尔杭阿连忙躬身道:“下官尊令!”

邓廷桢扫了几人一眼,厉声道:“不论是地方官员还是水师官兵,胆敢营私舞弊,玩忽职守,通风报信,暗中勾结,一律革职查办,毫不姑息。”说完,他看向粤海关监督豫堃。

豫堃哪还敢安坐不动,连忙起身。躬身候立,邓廷桢瞟了他一眼,又看向一众行商,语气森冷的道:“鸦片走私,泛滥至此,尔等行商有不可推卸之责,本部堂信得你们,天下人却信不得你们,该如何积极配合严禁鸦片,尔等回去拟个章程上来。”

易知足还是头一次见到邓廷桢如此疾言厉色。暗忖今儿算是见到了他的真颜色,不妨邓廷桢却点到他头上,“易知足。”

楞了下,易知足连忙躬身道:“下官在。”

“即日起。《西关日报》全力宣传鸦片之害,禁烟之必要,配合朝廷禁烟。”

“下官尊令。”易知足连忙躬身道。

出的总督府,十三行总商伍绍荣就急忙叫住了易知足,勉强笑道:“总督大人着行商积极配合严禁鸦片,咱们既无权又无兵。如何配合?知足素来多智,还望不吝指点。”

易知足笑了笑,道:“这不简单,有人出人,无人出钱,再则行商消息灵通,尤其是对外商的动向了如指掌。”

“知足的意思,是向官府提供外国鸦片贩子的情报?”伍绍荣左右张望了一下,道:“这以后还如何做生意?”

这时候还想着生意,还真是个人才,易知足含笑道:“先保住项上人头,再考虑生意。”

在道光帝严旨斥责的压力下,广东大小官员全部积极行动起来,在广东全省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禁烟行动,仅仅三天时间,广州城里就抓捕了千余名贩卖鸦片者,继而在南海、番禹、高要、东莞等县又破获捣毁一大批倒卖鸦片的窖口,抓获何老斤、区宽等一批开设窖口的巨贩。

伍家花园,延辉楼。

伍秉鉴看着易知足,问道:“知足真能断定朝廷会以林则徐为钦差前来广州禁烟?”

“应该不会料错。”易知足说着有些奇怪的道:“林则徐来广州,是否有什么不妥?”

默然半晌,伍秉鉴才道:“朝廷若派林则徐前来广州禁烟,足以说明道光禁烟的决心,十三行怕是有得麻烦了。”

伍长青好奇的道:“林则徐前来广州禁烟,跟十三行有什么关系?”

伍秉鉴沉声道:“林则徐是福建人。”

林则徐是福建人,这个易知足自然知道,有什么奇怪的?一转念,他就想到,伍家、潘家都是福建人,可就算如此,又能说明什么?他正想细问,伍秉鉴却长叹了一声“大好前途,何必蹚这滩浑水?”

这是说林则徐吗?易知足有些奇怪,瞥了眼伍长青,示意他追问一下,不料伍秉鉴居然起身踱了出去,瞧他那样子,似乎满腹心事。

易知足忍不住轻声问道:“老爷子跟林则徐有旧?”

“没听提及过。”伍长青摇了摇头,道:“前来广州禁烟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林则徐可是湖广总督,他会来广州吗?”

“会来。”易知足语气笃定的道,心里却是有些担忧,可千万别因为他这只小蝴蝶翅膀扇一扇,林则徐不来广州,那可就坏事了。

保定府,安肃县白沟驿。

白沟驿在保定府与京师之间,距离京师不过二百里,距离保定府不过数十里。是南方各省北上京师的必经驿站,规模不小,仅是大小院子就有十余个,每日里北上南下的官员不少。驿丞肖正元每日里忙着迎来送往,虽然累,但却甘之如饴,很简单,驿丞虽是末入流的小官。却是实打实的肥缺。

“驿丞,驿丞在哪里?”一个中年长随吆喝道:“怎的给咱们臬台老爷安排个小院?正北的大院呢?”

肖正元深知这些个狐假虎威的长随比官员更难侍候,连忙满脸堆笑的迎上前,道:“正北两个大院都早早订下了,还请大爷您多担待。”

“谁啊?”长随漫不经心的道:“比咱们老爷品秩还高?”

肖正元不言声,却悄悄伸出一根手指,那长随一惊,低声道:“一品大员?”

点了点头,肖正元赔着笑道:“大爷您多体谅下小的们的难处,大院空着。小的们哪敢委屈臬台大人。”

那长随没兴趣听他啰嗦,取出一小锭银子不动声色的塞到他手里,道:“哪位大人?”

二两银子到手,肖正元当即干脆的道:“湖广总督,林则徐,林部堂。”

“林部堂总不至于住两个大院吧,还有谁?”

“大爷恕罪。”肖正元苦着脸道:“小的真不敢说,哪位大人叮嘱过,不得泄露。”

那长随果断的又掏出一小锭银子,肖正元却干脆连手头上的银子都推还了过去。这一来,那长随马上意识到另外一人怕是来头怕是比林则徐还高,立时就意识到这里面怕是有文章,两个一品大员在这小驿站偶遇。这可能几乎是太小了。

他可是清楚,别看驿站不起眼却也是官场,这地方虽小,却最敏感,下接地气,上可通天。烽火军情,官员信息,百姓舆情,甚至是宫闱内幕在驿站都有可能打听到,收了银锭,他毫不犹豫的取出一张十两的银票塞了过去。

这次肖正元没有矫情,瞥了一眼麻利的将银票拢入袖中,随即上前一步,低不可闻的道:“文渊阁大学士,直隶总督,琦善琦中堂,琦中堂是微服前来,大爷不宣扬出去就是体贴小的了。”

正北大院,正房,两大盆炭火将整个房间都烧的暖烘烘的,才五十出头的琦善歪在炕上假寐养神,他从京师返回保定,中午便抵达白沟驿,问知林则徐今日歇在白沟驿,便刻意在此等候。

他才陛辞出京,自然明白道光的心意,也因此而忧心忡忡,禁烟他不反对,但反对严惩吸食鸦片者,林则徐去广州,若是严惩吸食鸦片者,怕是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今国库空虚,可经不起折腾。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长随进来轻声禀报道:“老爷,林大人已经到了。”

“唔。”琦善睁开眼,随即一个翻身坐起,看了窗外一眼,道:“快请。”

听闻琦善就住在一墙之隔,林则徐稍稍洗漱就赶了过来,进的房间,一眼瞅见琦善缓步迎上来,他连忙迎上前含笑拱手道:“琦中堂。”

“林大人来的好快。”琦善含笑回了一礼,随即伸手礼让道:“请坐。”

“琦中堂请。”两人礼让着落座,林则徐含笑道:“琦中堂在天津一举缴获走私鸦片十三万两,实是可喜可贺。”

琦善摆了摆手,径直切入主题道:“皇上急召入京,少穆可知原委?”

“天意难测,岂敢妄自揣摩。”

琦善也不与他兜圈子,道:“天津之案后,京师又生一起轰动京师的大案,庄亲王奕轼、辅国公溥喜等贵族在一座尼姑庵中聚众抽鸦片,被官兵当场抓获。两案连,圣上震怒,有意着少穆前往广州禁烟。”

京师皇室丑闻并未外传,林则徐也是初闻,虽说他早就料到道光召他入京是为禁烟之事,但他以为是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一次规模宏大的禁烟行动,却没想到是派他去广州禁烟,他当即问道:“其他省如何?”

琦善道:“严禁鸦片,重在广州。”

也就说其他省不禁?林则徐有些疑惑,‘严整海口,正本清源。’不是琦善的主张?怎么不让琦善去广州,而是让他去广州?

琦善看出了他的疑惑,缓声道:“广州禁烟,事关重大,不可有失,非少穆前往不可。”

“这是圣意?”林则徐沉声道。

“不错。”琦善点了点头,道:“我力争去广州,圣上不允,说广州禁烟,非少穆不可。”

听的这话,林则徐心里一沉,广州禁烟之难,众所皆知,十三行与鸦片走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偏偏十三行又是道光的钱袋子,再则,如今正闹银荒,银贵钱贱已到了不可复加的地步,广州对外贸易断不可绝,所有督抚大员鲜有赞成封关锁国,断绝对外贸易的,又要禁烟,又要不断绝对外贸易,何其之难!

见他沉吟不语,琦善补充了一句,道:“如今国库空虚,少穆是知道的,广州禁烟,断不可轻启边衅。”

林则徐不以为意的道:“蕞尔小国,也敢与我上国交兵?更遑论西洋各国远在数万里之遥。”

琦善也认为这事可能性不大,略微沉吟,便道:“广东吸食鸦片风气之盛,冠于全国,对吸食者处以重罪,颇为可虑,还望少穆慎而又慎。”

林则徐这时哪有心事跟他探讨争论禁烟主张和措施,微微点了点头,便问道:“广州禁烟,圣上可有提及银钱兵马?”

琦善缓缓摇了摇头,有银子有兵马,广州禁烟有什么难的?还轮得到你?就因为国库空虚,道光不想调动兵马,不想支付银子,才让你林则徐前去。

既无银子,又无兵马,广州这烟如何禁?林则徐不由的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没有银子,如何调动的了广东绿营兵马禁烟的积极性?况且,广东鸦片泛滥至此,与广东绿营不无关系,广东绿营能否可用,尚且两说,这无钱无兵,赤手空拳去广州禁烟?这差事断不可行,非得推卸掉不可!

琦善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道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说广州禁烟事关重大不可有失,却又不支银,也不给兵,难道给林则徐一个钦差的头衔,他就能去广州完成禁烟的差事?(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三一章 破格礼遇

京师,紫禁城,养心殿。

凌晨四点,天还未亮,一队队太监宫女便打着灯笼忙碌起来,一向严格遵循祖训的道光皇帝也在这个时辰起身,洗漱用膳之后,按例,应是宣军机大臣觐见,听取军机大臣禀报当日的重要事情,但道光今日却一反常态,径直吩咐道:“宣林则徐觐见。”

乾清门外,九卿朝房,各部堂官,进京的地方督抚大臣都在此等候皇帝召见,听的太监宣召,林则徐在一众大臣羡慕的眼光中越众而出,跟着太监前往养心殿西暖阁,心里却很有些忐忑。

道光如此亟不可待的召见他,足见道光对禁烟之事的急切和重视,越是如此,他就觉的压力越大,身为禁烟严禁派的代表,拒绝前往广州禁烟,他不仅要失去道光的信任和圣眷,还要失去多年来在朝野积攒下来的清誉和名声。

稳步走进西暖阁,瞥了一眼盘膝端坐在炕上的道光,他随即跪下道:“臣林则徐恭请皇上圣安。”见礼起身后,他才走到炕前的白毡垫上跪下。

道光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径直道:“林则徐,朕欲以你为钦差,前往广州主持禁烟大局,你意如何?”

林则徐一个头磕下去,沉声道:“臣自忖才疏学浅,德薄能鲜,恐有负圣命,不敢担此重任。”

道光着琦善赶在林则徐进京之前提前透露他的想法,就是让林则徐有充足的时间仔细考虑和权衡,不想林则徐深思熟虑的结果居然是拒绝前往广州,他不由的大感失望,沉吟良久,他才沉声道:“鸦片流毒于天下,则为害甚巨,法当从严。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

这句话是林则徐上疏的原句,他自然明白道光在这种情形下背诵他这句话的意思,当即叩道:“臣惶恐。”

道光暗叹了一声,沉声道:“你这是执意要推诿?”

“臣不敢。”林则徐说着抬起身来。道:“广州禁烟关乎天下禁烟之成败,臣不敢贸然前往。”

见的峰回路转,道光心里暗喜,道:“有何不敢,说。”

“臣惶恐。”林则徐叩道:“臣斗胆问一句。皇上欲如何处置庄亲王?”

“哼。”道光哂笑道:“你这是在质疑朕禁烟的决心?”

当天,道光就下旨,将内务府郎中文亮、刑部员外郎杰亲、理藩院主事奎英等一批吸食鸦片官员的革职流放,稍后两日,又革去庄亲王奕奎、辅国公付喜、三等伯贵明的爵位,配边疆,宗室荣祥因藏匿鸦片烟具被交刑部和宗人府审办。

一时间京师里风声鹤唳,皇室宗亲,满汉官员,但凡是沾上鸦片的皆惶惶不可终日。吸食鸦片的士绅商贾亦是人人自危,朝野上下都预感到这一次朝廷禁烟是动真格的了,绝对不会象以往那般湿湿地皮就收手。

与此相对应的是,林则徐自进京之后,道光召见,圣眷之优渥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仍旧是西暖阁,道光与林则徐,君臣两人一坐一跪,默然半晌。道光才开口道:“少穆如今可还质疑朕禁烟的决心。”

“臣不敢。”林则徐说着抬起身道:“严禁鸦片,关乎朝廷安危,关乎百姓生计,臣即便肝脑涂地亦义无反顾。然广州禁烟,事关重大,还请皇上极力支持,臣不惧赴汤蹈火,不惧粉身碎骨,臣惧师出无功。惧有负圣恩,惧成为天下罪人!”

道光自然明白他说的极力支持指的是什么,略微沉吟,他才道:“少穆看看这份折子。”说着,他拿起一份折子递了过去。

林则徐接过折子一看,是两广总督邓廷桢和广东水师关天培联名上奏的,恳请增添扩建虎门炮台,并将虎门炮台所有大小火炮更换为西洋火炮,预计花费二百万两,他原本以为是道光诉苦,待看到后面注明,所有花费,无须朝廷划拨银子,皆由元奇银行捐输,并额外注明,系元奇大掌柜易知足主动捐输。

湖广与两广接壤,身为湖广总督的林则徐对元奇银行自然是早有耳闻,对于建言兴建铁路,行国债的易知足也不陌生,见的易知足主动捐输二百万用于增强虎门防务,他不由的暗自咋舌,元奇银行居然如此阔绰!

他瞬间明了道光的意思,朝廷没银子,去了广州,找元奇银行要银子,不过,他有些怀疑,天下哪有这样的商贾,无缘无故的主动捐输如此巨款?虎门,广东水师,元奇银行是不是在走私鸦片?被胁迫出资?否则哪有如此大方慷慨的商贾?

略微迟疑,他直言不讳的道:“臣孤陋寡闻,这等忠心为国之义商,实是闻所未闻。”

什么意思?道光眼皮一抬,这事背后难道还有猫腻不成?邓廷桢、关天培胆大包天,敢如此欺君罔上?不可能!真要如此,那么大笔银子何必投到虎门炮台,直接进腰包,岂非神不知鬼不觉?

“少穆多虑了。”道光缓声说道:“元奇银行与十三行同休共戚,易知足本身就是行商,焉敢恣意妄为?元奇主动捐输,增强虎门防务,想来是英吉利又有挑衅之举,这也是朕要叮嘱你的,此番广州禁烟,要尽力避免挑起边衅。

一则,国库空虚,不堪用兵,再则银贵钱贱已到不可复加之地,若是广州兴兵,断绝对外贸易,必然引起更大的恐慌。”

“臣遵旨。”林则徐连忙叩道。

“广州禁烟,既要禁烟,又要不启边衅不绝贸易,其中关键就在十三行。”道光不紧不慢的说道:“十三行与鸦片贸易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少穆前往广州主持禁烟大局,须的对十三行恩威并施,软硬兼施,既要迫使十三行与鸦片贸易脱离关系,大力资助朝廷禁烟,又要十三行安抚好一众外商,毋使贸易中断。”

微微一顿,他接着道:“广州禁烟,能得十三行支持。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朕之所以挑选少穆前去广州,不仅是因为少穆主张严禁鸦片,还因为少穆是福建人,执广州十三行牛耳者。伍潘两总商,皆是福建人,福建商人素以抱团而闻名,少穆身为福建人,利于同伍潘两家沟通。取得两家的支持。”

这就是道光挑选他前去广州禁烟的原因?林则徐一阵无语,十三行不过一群行商,即便财雄势大,但胳膊还能拗得过大腿?躬身应了一句,他才道:“元奇银行虽与十三行休戚与共,但毕竟与十三行有差别,既是可信,能否让元奇资助?”

“元奇能有多少银子?”道光含笑道:“才捐输了二百万给虎门,又在筹建广州至佛山的铁路,预算亦在四百万元。朕可不想竭泽而渔,还指望着元奇尝试行国债。”

广州至佛山的铁路需要四百万元?林则徐暗自咋舌,如此之贵,这铁路再好,只怕也难以推广,更令他惊讶的是元奇竟然阔绰到如此地步!就算它垄断广东一省的钱业,可毕竟才一年多时间,而且元奇是低息放贷,它哪里来的如此多银子?

从养心殿出来,林则徐心里满是无奈。广州禁烟,明明白白就是一个坑,谁去都难讨好,但道光一天一召见。已是认定了他,他又能如何?即便明知是坑,也得捏着鼻子往下跳,更何况,这个坑总得有人去跳,他不敢跳。满朝文武,还有谁敢去跳?这正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道光十八年十一月十五日,在第五次召见林则徐后,道光下诏:“湖广总督兼兵部尚书林则徐,颁给钦差大臣关防,驰驿前往广东,查办海口事件,所有该省水师兼归节制。”

十八日道光帝第八次召见了林则徐,整个京师都为之轰动,八日之间八次召见,并且赏其在紫禁城内乘舆骑马,如此破格的礼遇,实是大清开国以来,绝无仅有的,一时间在京师官场传为美谈。

从养心殿出来的林则徐却是清醒的很,道光如此破格的礼遇,既是借此向朝野上下传达道光对禁烟的重视程度,也是表达对他林则徐的特殊信任,以此来提高他的声望和威信,以利于他去广州禁烟,当然,如此破格的礼遇,也是巨大的无形的压力,办砸了差事,对他的惩罚怕也是破格的。

午门外,礼部主事龚自珍一身微服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等候着,他与林则徐都是宣南诗社成员,关系极好,听闻道光下旨着林则徐南下广州禁烟,他又是担心,又是兴奋。

礼部主事是正六品官,在京师这地方却是位卑职低,他可不想一生困厄下僚,而且禁烟又是他极力主张之事,因此这几日草拟了十条禁烟建言,有心追随林则徐南下。

见得林则徐从午门出来,龚自珍连忙快步迎上去,不想还未走近,一顶大轿在林则徐面前停下,他连忙止步,就见一个二品大员哈腰出轿,这人他认的,工部左侍郎沈维轿——林则徐的座师,他自忖官位低微,不便上前。

见的座师,林则徐连忙行礼,含笑道:“学生正待前去拜访恩师,不想竟在这里遇上了。”

沈维轿正要进宫,见的林则徐才令落轿,他很是担心林则徐的处境,当即便关切的道:“鸦片流毒数十载,走私牟利之巨,骇人听闻,广州禁烟,艰难备至。”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林则徐拱手道:“死生有命,成败在天,学生岂敢有辱门墙,苟利社稷,学生岂敢不尽股肱辅臣本分?”

“好!好!”沈维轿连声叫好,心里一阵滚热,当即道:“晚上来府里,叫上一众同年,好好聚一聚,当是为少穆饯行。”

辞别座师,林则徐正要躬身上轿,却听的一人呼道:“少穆兄。”抬头一看,见是龚自珍,他欣喜的道:“伯定兄。”说着连忙迎了上去,畅笑道:“这几日忙着应酬,没时间去见伯定兄。”

龚自珍笑道:“总督进京,哪座衙门不得面面俱到。”他知道林则徐应酬多,寒暄两句,便道:“广州禁烟,估摸着少穆兄难以推却,在下草拟了十条建言。”说着便取出条陈递给他道:“这京师在下早已呆烦了,若少穆兄不弃,在下愿追随少穆兄南下广州,一尝所愿。”

听的这话,林则徐缓缓摇了摇头,道:“事势艰难,伯定兄还是不要随行的好。”

见他回绝的如此干脆,龚自珍不由一呆,道:“为何?”

“生死难测。”

龚自珍固执的道:“正因为如此,在下才要随少穆兄南下。”

道光十九年,正月初八,在京师倍受道光礼遇,被京师百官百般羡慕嫉妒的林则徐受命离京,赶赴广州。

广州,河南岛,元奇义学。

才是初春,广州已经有些热了,易知足一身长衫坐在大操坪的观礼台上看着操坪上一队队的学生操练队列,经过大半年的训练,他早已带出来一批合格的军训教官,已经不用亲自上阵操练了,不过,他每天下午依然是尽量抽出时间前来义学观看操练,一则监督,二则是训话。

操坪上正在训练的这批学生都是去年下半年才6续进校的,训练进度参差不齐,时间长的有三个月,时间短的还不到一个月,因为这些学生大多没读过书,左右不分,同边手的情况相当多,训练进度着实不如人意。

“少爷,伍公子来了。”听的禀报,易知足转过身来,含笑道:“长青今日怎的有这闲功夫?”

伍长青冲着操坪扬了扬下巴,道:“都大半年了,练来练去,老是这几个动作,知足兄就不觉的烦?绿营兵丁还时不时的变个阵法什么的。”

“那些个花架子有的什么用。”易知足不屑的道,随即道:“又有什么消息?”

“也没什么。”伍长青漫不经心的道:“林则徐已经启程南下。”(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三二章 公开拒毒

林则徐离开京师启程南下,广州能够收到消息,那林则徐至少已经离开京师半月之久了,易知足隐约记得,林则徐似乎只用了两个月时间便赶到了广州,看来,也该准备准备,离开广州了。=

暂时离开广州,这是易知足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他很清楚,林则徐一到广州便雷厉风行的展开禁烟行动,矛头直指十三行行商和所有外商,仅仅只用了三个月时间,就在虎门举行了震惊中外的虎门硝烟壮举。

可以说,虎门硝烟就是鸦片战争的导火索,他既然期望鸦片战争爆,就不能干涉!以他如今在广州的地位和名声,一旦林则徐厉行禁烟,他就会处于漩涡中心,不论是官府还是外商以及十三行,都会找他,一个不好,他就内外不是人。

他如今可不想得罪人,林则徐、邓廷桢、怡良、豫堃、关天培等军政大员他是得罪不起,义律等英国官员现在是不宜得罪,他不想因为他个人的因素影响局势的变化,至于十三行这边他就更不愿意得罪了。

要想不得罪人,最好的法子,就是暂时离开广州,等到尘埃落定,再回广州,积极出谋划策,出钱出力,帮着筹划抗英事宜,以博取好印象,博取好名声,他个人声誉倒是无所谓,但他不得不为元奇的声誉考虑。

见他半晌没吭声,伍长青笑着打趣道:“知足兄该不会是被林钦差吓着了吧?”

“我又不贩鸦片,吓着什么?”易知足说着伸了个懒腰,站起身道:“咱们的船队已经训练了几个月时间,也该熟练了,长青有没有兴趣跟我出海去玩玩?”

“出海?去哪里?”

“去海南,去八所看看。昌化县的铜矿勘探一直没有消息,还真是有点怀疑究竟有没有矿。”

这节骨眼上关心昌化县的铜矿勘探?伍长青才不会相信他这鬼话,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才认真的道:“知足兄该不会是想避开林钦差吧?”

“我避他干嘛?”易知足说着指了指操坪上正在训练的学生,道:“主要是想带他们去八所。时间紧迫,也该对他们进行实弹训练了,枪炮声动静太大,不方便在广州进行训练。”

这倒是正理,伍长青点了点头,道:“你这个大掌柜走了,广州这一大摊子交给谁打理?”

“时间不会太长,不过一两个月时间。没什么打紧的。”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着一众掌柜厂长们各司其职便是,真有大事,不还有你家老爷子在。”

天色黑尽,一顶二人抬小轿在西善里巷口停下,易知足下的轿来付了轿资,独自缓步前行,径往严府而去,林则徐快到了,他的叮嘱严启昌一声,严世宽和小妹去了上海。看在他两人的面子上,严家他多少得尽点心。

自兴泰行商欠案生之后,严启昌这一年多来甚是低调。严府也很是冷清,早早就闭上大门,易知足在外拍了拍门环,随即见有灯光亮起,门房老孙头隔着门问道:“谁啊?”

“乐仔。”易知足轻声道。

乐仔是易知足的小名,他自幼和严世宽一块形影不离,可没少来严府,老孙头哪有不知道的道理,不过这一年多来。他极少上门,老孙头有些不太敢相信。举起灯笼隔着门缝照着道:“是易公子?”

“是我。”易知足笑道:“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见的果然是易知足,老孙头连忙陪着笑道:“易公子可有些日子没来了。”说着便连忙打开小门。易知足进门之后便问道:“严世伯可在家里?”

“在在。”老孙头连忙关上门道:“小的带易公子前去。”

严启昌正在书房查看账目,听闻易知足来了,连忙起身迎了出来,将其让入书房,他才问道:“贤侄今日如何有暇前来?”说着一边伸手让座。

易知足也不客气,径直落座,随即含笑道:“兴泰行如今还有多少商欠未清?”

见他直接问欠账,严启昌不敢隐瞒,如实道:“对外宣称是一百五十余万,实则已经只欠九十万左右,这主要还是得益于贤侄在茶市崩盘和丝市霸盘时照顾。”

这不是扯谈么,易知足暗笑,茶市和丝市,严家赚了五十多万,这个他是很清楚的,现在只欠九十万,也就是说,一年多时间严家走私鸦片至少赚了近百万,看来鸦片走私确实赚钱,略微沉吟,他才道:“林钦差已经南下,估摸着一个半月就能抵达广州。”

听的这话,严启昌长叹了一声,道:“最多一年,就能将全部欠账还请,这当口,朝廷禁烟却一阵紧似一阵,好不容易铺开的关系也都被毁的差不多了。”

“世伯能安然无恙,就该烧高香了。”易知足含笑道:“银子虽好,搭上性命却不合算。”

“贤侄言之有理。”严启昌颌道:“这个月内,我就将所有手尾全部处理干净。”

对他这话,易知足有些将信将疑,他很清楚,查的越严,风声越紧,鸦片的价格也就越高,走私的利润也就越大,还帐心切的严启昌只怕轻易未必肯放手,得想个法子好好劝劝,不仅是为了对得起严世宽两兄妹,出于对十三行整体声誉的考虑,也不能让严启昌出事。

掏出一支雪茄来缓缓点了,易知足随意的问道:“现在鸦片价格是多少?”

严启昌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关心起鸦片的价格来了,他也没多想,沉吟着道:“近半年来风声很紧,官府查的严,伶仃洋批价格略有下降,约四百五十元一箱,但内地已经涨至七百元一箱。”

“林则徐以刚严著称。他来广州,局势必然更严。”易知足说了半句,就打住了。

什么意思?鸦片价格还会持续上涨!严启昌心里一跳。试探着道:“贤侄的意思,是囤积鸦片?”

看了他一眼。易知足才道:“我若说,鸦片能涨到二千五至三千一箱,世伯可信?”

“三千!”严启昌失声道,若是从伶仃洋上进货,那可是六倍利润都不止!他一阵心跳耳热,这实在是太吸引人了,他很清楚,易知足不会害他。而且对于易知足的话,他现在已是盲目的相信,不仅是他,如今十三行一众行商对易知足都佩服的五体投地,对于他的话,没人敢轻易质疑。

急思忖了半晌,严启昌才道:“可现在官府查的很严,大批囤积根本不可能。”

“世伯总算还没到利令智昏的地步。”易知足笑着道:“哪里不能囤积,非要在广州?”

微微一顿,他敛了笑容沉声道:林则徐前来广州禁烟非同小可。世伯必须收手!否则谁也救不了严家!”

“贤侄放心。”严启昌连连点头道:“保证收手!”

易知足却是不放心的道:“世宽现在可是元奇分号掌柜,世伯可别打他的主意。”

“贤侄一万个放心。”严启昌笑道:“千方百计将他摘出去,哪能让他再沾上这生意?”

林则徐启程南下的消息没过几天就在广州慢慢的传开了。同时传开的还有林则徐禁烟的主张——严惩吸食鸦片者,过期不戒,处以死刑。不少吸食鸦片成瘾的士绅商贾都惶惶不可终日,谁都清楚,烟瘾岂是那么容易戒除的?富有豪阔的瘾君子自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或是采买足够的鸦片储存,或是在家中宅院修建密室,还有的干脆寻找借口离开广州,惹不起还躲不起?

与之相对应的——家境一般。或是因为吸食鸦片已将家底败光的瘾君子的家属亲友们则是欢欣鼓舞,热切的期盼着林则徐抵达广州后能够强行让他们的家人戒除烟瘾。

当然。对于这个消息最为敏感的还是大大小小的鸦片贩子,在邓廷桢的严厉的打击之下。原本半明半暗的鸦片销售已经完全的转为地下,一个个犹如生活在黑暗中的老鼠一样,日子本就十分难熬,如今又来了一个更狠的,以后这日子岂非更加难过?

元奇总号,大议事厅,整整齐齐的坐满了人,都是广州及附近大小分号的大掌柜二掌柜们,一众掌柜们难得有机会聚集在一起,纷纷低声议论着,不知道召集他们前来会议要商议什么事情,规模如此大,显然不是小事。

易知足在孔建安、解修元、梁介敏、唐敬元等一众掌柜们的鏃拥下缓步走上前台,扫了众人一眼,待的大厅里安静下来,他才扬声道:“今日召集诸位前来,只说一件事。”

略微一顿,他才缓声道:“诸位应该都听说了,朝廷派湖广总督林则徐林大人为钦差前来广州主持禁烟大局,林钦差是严禁派代表,主张严惩吸食鸦片者,一年为期,过期不戒,处以死刑。

在座诸位也都是小有身家,算得上殷实富足,有没有吸食鸦片的?早在去年十月,皇上急召林大人进京之后,我就开始逐家分号进行摸底,经统计,有两成左右的掌柜吸食鸦片成瘾。”

听的这话,在座的吸食鸦片上瘾的一众掌柜脸色都是一变,谁也没想到去年开始,易知足就开始调查摸底,一个个登时都眼巴巴的望向他,不知道他是何章程?

“怎么办?”易知足提高声音道:“本着元奇的声誉着想,也为你们自身的安危着想,我希望你们主动请辞!回家戒烟!什么时候将烟瘾戒除了,元奇依然欢迎你们回来,原有的职位待遇保持不变。

另外,从今日起,元奇银行加一条铁律,所有广东元奇银行职员,不论职位高低,但凡吸食鸦片者,一律除名,用不叙用,检举揭者,赏以身股一厘!”

大厅里登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元奇的身股是上不封顶的,不论是掌柜还是伙计,没有嫌弃身股多的,一众伙计更是对身股渴盼到了极点,不论总号分号,要想吸食鸦片不为人所察觉,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条规矩和悬赏一定,可以说元奇绝对容不下一个吸食鸦片的,也就是说,元奇现有的瘾君子主动辞柜还有返回的元奇的机会,若是心存侥幸,那就是永远没有再进元奇的机会,而且对于瘾君子们来说,元奇已经足够宽容和大度,一旦戒除烟瘾,原有的职位待遇都保持不变,这让他们无话可说。

也有瘾君子留意到了,易知足强调的是广东,很显然,外省的职员不在这个之列,不由的暗自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去外省。

易知足其实早就有心推行这条规矩,只是考虑到吸食鸦片的掌柜着实不少,怕引起人心不稳,是以才特意拖延,等到林则徐前来禁烟之时,借着势头顺水推舟,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待的议论的声音渐渐平息,他才压了压,道:“孔掌柜、梁掌柜,将这条规矩加进元奇考核制度条例,并将这条规矩制成木牌悬挂在各个总号分号大堂,让所有客户一起监督,另外,再加一条标语,‘拒绝鸦片,珍爱生命,从我做起。’一并悬挂。”

不只是元奇银行,接下来,西关报馆、印刷厂、天宝表厂、长乐机器厂,元奇义学、元奇安置村,易知足一个接一个的跑,召集开会,宣布这条规矩,他给元奇名下的所有职员开给高薪,可不是让他们吸食鸦片的,乘着这次难得的机会,他要来一次彻底的大清洗,将所有瘾君子扫出元奇。

元奇银行这条规矩和标语很快就悬挂在了总号和各个大小分号的大堂醒目的地方,立时在广州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和热议,元奇如今可不只是银行,名下还有缫丝厂、报馆、印刷厂、机器厂,义学。

元奇不仅职员多,而且都是高薪——缫丝女工,长乐工匠、义学先生、报馆编辑、印刷学徒等等都是高薪,这在广州已是家喻户晓,即便是中等人家也都以能进元奇为荣,寻常人家就更不用说了,削尖了脑袋也想进元奇。

元奇公开拒绝吸食鸦片者,所造成的影响可不小,不仅是极大的触动了中下两个阶层的士绅商贾百姓,对各个行业的公所会馆也造成极大的震动,可以说是极大的配合了朝廷禁烟的行动。(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三三章 委曲求全

卖麻街,总督府,签押房。

邓廷桢快的浏览了一遍《西关日报》,报纸上刊载的消息文章,要说引人注目的除了元奇公开拒绝吸食鸦片者之外,就是一篇洋人写的《国富论》连载,放下手中的《西关日报》,

他有些疑惑的看来看巡抚怡良、知府珠尔杭阿、番禺知县6孙鼎、南海知县刘开域等四人,不明四人来意。

很显然,几个府县官员连同怡良这个巡抚一道前来,不是为了赞扬元奇公开拒绝鸦片之举的,而那篇《国富论》显然也引不起他们的关注。

见邓廷桢不吭声,知府珠尔杭阿有些紧张,他瞥了一眼低着头的剔着指甲的巡抚怡良,有些摸不定对方心思,两个低着头琢磨地上青砖的知县显然是不敢开口的,定了定神,他才沉声道:“部堂大人,元奇非是官办,从业者数以万计,元奇大掌柜易知足,不过一商贾,却能于翻掌间,左右一省之钱业,一言能定数万人荣辱,更掌有数百装备火枪之义勇,此实非地方之福,非朝廷之福。”

听的这话,正专心剔指甲的怡良眉头一跳,他没料到珠尔杭阿竟然说的如此直接,心里不由的暗怒,这是要拖他下水吗?他当即呵斥道:“胡闹,元奇一统广东钱业,朝廷岂能不知?满朝文武,阖省官员,就你珠尔杭阿眼明心亮,最为忠心?”

“卑职不敢。”珠尔杭阿连忙低头道,这帽子扣的有点太大了,这话传出去得罪的人就海了,不过,既然开了口,他也不惧,随即又梗着脖子道:“卑职忝为广州知府,元奇就在卑职眼皮之下,不敢不放胆言之。”

邓廷桢看都不看两人。径直看向两个低着头的知县,道:“刘开域、6孙鼎!”

南海知县刘开域、番禺知县6孙鼎连忙将本就躬着的身子再躬了躬,齐声道:“卑职在。”

邓廷桢沉声道:“元奇最近可有不轨之举?刘开域先说。”

这可真是柿子指着软的捏,刘开域心里暗暗叫苦。却又不敢不说,当即苦着脸道:“卑职并未听闻元奇有何不轨之举只是听闻长乐机器厂工匠众多,洋夷杂处,派了衙役前去巡查,被人档了回来。”

“禀部堂大人。”珠尔杭阿连忙道:“长乐机器厂工匠过千。且有数百夷人,卑职担忧有不法之徒利用工厂窝藏贩卖鸦片,遣人去查,不料竟被人用火枪赶了出来。”

见他抢着开口,邓廷桢瞥了他一眼,问道:“6孙鼎,这是何时生的事?”

6孙鼎低声道:“去年年关。”

去年年关?邓廷桢冷哼了一声,他久历地方,对于下面那些个龌龊事情门清的很,当即哂笑道:“如此说来。广州府、南海、番禺二县竟然是联合巡查长乐机器厂?”

刘开域、6孙鼎都低着头不敢吭声,十三行他们惹不起,元奇他们更惹不起,哪会吃饱了撑的去招惹长乐机器厂,去年年关,广州府的一众衙役前去长乐,吃了闭门羹,回头又拉了两县的衙役前去,原本是想仗着人多势众,不料长乐的人更多。而且还有火枪,一众衙役闹了灰头土脸。

易知足事后亲自登门拜访,除了常例进贡还额外送了一笔银子,原本以为这事就此掩盖了过去。不料,珠尔杭阿却是记仇,拿元奇公开拒绝鸦片引起巨大的反响来说事,还将两人拉来以壮声威。

珠尔杭阿着实没料到两个知县如此怂包,不过事情既然说开了,他也不惧。当即回道:“元奇护商团公然对抗官差,实是骇人听闻,亦令人堪忧,卑职恳请取缔元奇护商团。”

听的这话,邓廷桢看了怡良一眼,道:“广东请试铸银元以驱逐洋元的折子,是由本部堂和怡大人具名上奏的,怡大人应该知道元奇有个铸币厂吧。”

听的这话,怡良没心没肺的笑道:“元奇铸币厂就在长乐机器厂内?”

邓廷桢看向珠尔杭阿,道:“铸币厂铸币已有数月,囤积了数百万银元,你究竟是想查鸦片,还是想查银元?”

元奇还有个铸币厂?珠尔杭阿登时瞠目结舌,邓廷桢厌恶的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道:“元奇是否是地方之福,朝廷之福,朝野自有公论,你若自认忠心耿耿,不妨拟个折子,本部堂为你转奏。”

珠尔杭阿背后冷汗都沁出来了,连忙躬身道:“卑职不敢。”

邓廷桢没心思理会他,当即端起茶杯喝茶,见他端茶送客,珠尔杭阿如释重负连忙躬身告退,待的三人退下,怡良才含笑道:“珠尔杭阿是穆相的人。”

珠尔杭阿是席军机大臣穆彰阿的人?邓廷桢还真不知道这点,对于权倾朝野的穆相穆彰阿,他没什么好感,却也不愿意为点小事与之交恶,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恰巧门外禀报:“易知足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吩咐完,见的怡良起身,他含笑道:“知足前来,多半是铸币厂的事,不妨一起听听。”

易知足自然不是为了铸币厂的事来的,他要离开广州,总须的找个借口,他既是行商又是元奇大掌柜,总不能不声不响的消失一两个月时间,今儿前来就是为这事来的。

进的签押房,给两人见礼之后,邓廷桢一边伸手示意他坐,一边含笑道:“广州府的衙役在长乐机器厂搜查的事情,怎的未听知足提及过?”

易知足进来就遇上了珠尔杭阿三人,登时就明白对方是在告他黑状,当即云淡风轻的道:“一点小事,无非是一众衙役看年关将至,想弄点银子,护商团职责所在,不放他们进厂,闹出了误会,事后在下刻意前去广州府和南海番禺县衙道歉,并补偿了众衙役一笔银子。”

听的这话,邓廷桢、怡良对珠尔杭阿更是不耻,怡良微微摇了摇头,含笑道:“看不出,知足这个年纪就能如此委曲求全,着实难得。”

“大人谬赞。”易知足赶忙谦逊了一句,委曲求全,他是不得已而为之,过了今年,委曲求全的就不是他,而是广州的官员了。(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三四章 开明道光

对于易知足的委曲求全,邓廷桢亦颇为赞赏,年方二十,少年得志,不仅掌控着巨额的银两,而且深得广州一众大员器重,出了这等事情,他完全占理,却不告状诉苦,不向他们求援,而是委曲求全,着实是难得,护商团在他手中掌控着,大可放心。∈♀

略微沉吟,他才含笑道:“铸币厂已经囤积多少龙元了?”

“还不足十万。”易知足道:“等得今年旺季大批机器运来,才能大量铸造,预计在明年才能推出。”

明年?邓廷桢颇有些失望,他是真有些等不及了,略微一顿,他才道:“不能边铸边行?”

易知足笑了笑,道:“如今市面上流通的各款银元不少,重量不一,大小不一,成色不一,在下可不想元奇推出的银元只是为市面上增添一种新币,而是要垄断独霸!让整个广东只流通元奇的龙元,如此,才能达到驱除洋元的目的,这就要储备一定数量的龙洋,估摸着至少得一千万,才能开始推出。”

怡良连忙问道:“一千万?明年能铸造出一千万?”

“没问题。”易知足肯定的道。

对于钱币的行和流通,邓廷桢知道的有限,听他说的有理,也不敢催促他急于求成,略微沉吟,他转移话题道:“机器缫丝厂招收的是女工,人数虽多,却不足为患,但长乐机器厂却皆是男工而且多是青壮,聚众则易藏奸,尤其需要严密提防帮会在工厂展会众。”

“大人提醒的是。”易知足微微欠身道:“在下窃以为机器缫丝厂虽是女工,亦不敢轻忽懈怠,自开办工厂始,在下就一直在琢磨如何防止帮会的渗透。目前尚且没有妥善的法子,只能是明面上公开禁止,暗地里安插耳目,随时打探,一旦现帮会会众,即行驱逐。永不录用。”

见他考虑的周全,邓廷桢点了点头,没有吭声,对于长乐机器厂他其实不是很担心,毕竟元奇开的工钱高,绝大多数工匠都十分珍惜进厂的机会。

见两人不再问话,易知足缓声道:“佛广铁路的路线已经勘测完毕,初步定了下来,一应勘查事宜都已完结。今年五六月间,就将破土动工,所有铁轨全部从花旗国订购,造价十分之高,而且一旦考察通过,必然会不断修建,铁轨总不能依赖外国。

去年以来,在下就一直在详细查略两广各府县的县志。据琼州府昌化县县志记载,石碌有铜矿。在下招聘了一批工匠前去勘探,传回的消息却说铜矿不多,但有大型优质铁矿,只是运输不便,估计得修铁路,在下想赶去亲自考察。若真有大型优质铁矿,以后铁路的造价将会大幅降低。”

琼州府昌化县?怡良听的一楞,那不是易知足选定的训练马帮的地方?是真有铁矿,还是易知足想去看看马帮的训练情况而找的借口?训练马帮在藩属国的茶马商道试行种植鸦片,这事他是十分上心的。当然,石碌若真有大型优质铁矿,这对广东来说,意味着又多了一笔税收,这对广东来说也是件大好事。

邓廷桢却是被铁路的造价大幅降低所吸引,连忙问道:“此事当真?”

易知足点头道:“有铁矿不假,但还得看要修多长的铁路?”顿了顿,他接着道:“如今朝廷对铁矿的矿禁已经解除了吧?”

“除了金银矿,其他矿禁皆已解除。”怡良连忙道:“皇上为此还过明谕,‘自古足国之道,在足民,未有民足而国不足者天地自然之利,原以供万民之用。”说着他看向邓廷桢道:“似乎还有一道谕旨,部堂大人可记的?”

邓廷桢笑了笑,接着道:“开矿之举,以天地自然之利,还之天下,仍是藏富于民。”

道光还有如此开通?易知足大觉意外,连忙问道:“那具体开采是官办?商办?还是官商合办?”

“商办!”邓廷桢、怡良两人不假思索的同声道,两人都清楚,官办,官商合办都不如商办好,商办虽然亏点,却省事省心,只管收银子,再说开矿投入不是小数,昌化县那旮旯,交通不便,修铁路,那得多少银子,藩库可没那么多银子。

见的两人异口同声说商办,易知足含笑道:“商办的费用是多少?”

“朝廷有制度。”邓廷桢道:“视矿产之贵贱以别税则之轻重,煤铁之类最贱,值百抽五。”

这可不是一般的便宜,看来朝廷对矿藏的管理还处于很粗犷的模式,略微沉吟,易知足才点头道:“既是如此,在下稍稍准备下,不日就前往昌化。”

邓廷桢道:“知足要去多长时间?”

“三个月左右罢,不会太久。”易知足道:“得赶在海贸旺季前回来。”

沉吟了下,邓廷桢才道:“花旗国的商船大多都会在海贸旺季之前抵达。”

“大人放心。”易知足微笑道:“在下会安排好一应事情,西洋火炮抵达,直接在虎门卸货安置,临行前,在下会去虎门拜会关军门。”

从签押房出来,易知足但觉浑身轻松,此去八所,不仅是避开了林则徐的三把火,还能名正言顺的开石碌铁矿,石碌是特大型露天铁矿,他压根就没想过偷偷摸摸的开采,要修铁路港口将矿石运输出来,哪可能偷偷摸摸。

出了总督府,易知足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是中午了,李旺带着轿子迎了上来,恭敬的道:“少爷,咱们去哪?”上了轿,易知足才道:“去河南。”

易知足去河南岛没有赶去义学,而是去了长乐机器制造厂,随着铸币厂设在长乐厂之后,工厂的制度和安全防护都变的严厉起来,一路之上都可见到身着黑色号褂的护厂队人员。

铸币厂是新扩建的,处在工厂的东边,整个铸币厂被高墙大院隔离开来,形成一个独立的院子,这里的警戒森严的多,易知足连李旺都没带,独自进了大院,他自然不是来关心铸币的,而是关心枪械,这个大院还隐藏着一个小型的制造厂。(未完待续。)mkeai1

第二三五章 米尼步枪

铸币大院的小型枪械制造厂其实只是一个雏形,并不具备生产制造枪支的能力,目前主要任务就是改造——将霍尔式m1819这种华而不实的后装线膛枪改成前装线膛枪,另外就是制造子弹——米尼弹。

为了应对即将爆的鸦片战争,为了压制英军装备的制式步枪——伯克式燧枪和布伦威克式击枪,易知足决定采用米尼前装线膛枪,从射、射程、射击精度等各方面完全碾压英军,唯有如此,护商团的新兵蛋子才能完胜英吉利的那些老兵油子。

当然,以易知足目前的生产制造能力,他也只能展米尼前装线膛枪,前装线膛枪目前并不受欢迎,因为装填子弹度太慢,所以美国6军才会装备霍尔式m1819后装线膛枪。

但霍尔式m1819后装枪存在严重的漏气问题,不仅导致射程不足,而且还严重影响射击瞄准,但霍尔式m1819有个最大的优点,是采用机械制作的,枪管和枪机组件等零件都是统一标准,可以互换,是世界上第一款零件可以互换的武器。

他没去澳门从军火商手中采购欧洲的前装线膛枪,而是改装霍尔式m1819,就是看中了霍尔式统一标准,误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线膛枪管,要知道米尼枪不仅对米尼弹有着极高的精度要求,对枪管的要求也相当高,必须是批量生产、口径参数误差极小的枪管,否则威力就会大打折扣。

易知足走进车间,车间主管一——三十出头,身形高大壮硕的冯启贵就迎了上来,微微躬身道:“大掌柜来了。”

车间的工匠不多,只有二十来人,并未因为易知足的到来而停下手头的活儿,各自全神贯注的忙碌着,看了一眼。易知足才问道:“已经完成了多少枝米尼枪?”

“已经改装了二百枝。”冯启贵道:“全部改装完,估计还得要二个月,人手和机器都太少了。”

听的对方抱怨,易知足笑了笑。规模确实是小了点,但他不敢扩大规模,私造火器可不是小罪,他眼下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对抗广州官府的打压,略微沉吟。他才道:“不要心急,这批活不赶时间,三个月之内完成就行。”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把改装好的二百枝装箱,过几得提走,另外,再装箱两万子弹。”

两万子弹?冯启贵脸色登时有些难看,库存的子弹一共也才两万四千,一口气提两万,可以说是提空了。这些子弹制造可不容易,制作粗坯、冲压底孔、切槽滚压、镀蜡抛光,他们人手本来就少,三个多月才积攒了这点家底,如此消耗,非的累死不可。

迟疑了下,他才低声道:“子弹消耗如此快,大掌柜能否再加派些人手。”

易知足自然清楚子弹制作不易,但实弹训练却是必不可少,二万子弹他其实还嫌少。沉吟了片刻,他才道:“不是我不想加派人手,朝廷对于私造火器弹药管制极严,人多口杂。容易走漏风声,再坚持半年,待的对面的厂房修建好,就无须如此束手束脚,机器和人手都会大量增添。”

听的这话,冯启贵登时放下心来。元奇在对面洛溪岛买地修厂房建花旗村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几乎整个长乐都知道,既是要搬去洛溪岛的新厂,那肯定是扩大规模,这着实是个好消息。

在车间转了一圈,易知足便出了大院,一路走一路考虑着,是不是再增添几个人手,以增加米尼弹的产量,米尼弹如今还是机密,他不得不小心谨慎,他还指望着用米尼弹与花旗国和法兰西换取大量的机械设备和技术,一旦走漏消息,损失可就大了。

伍家花园,延辉楼。

风尘仆仆的伍绍荣走进厅堂,瞥了眼伍长青,随即对伍秉鉴恭敬行礼道:“禀父亲,孩儿已通知义律,告知他此番林则徐前来广州禁烟,非是以前钦差可比,着他小心应对。”

伍绍荣前去澳门通知义律,是伍秉鉴吩咐的,他希望通过提醒义律来避免双方的冲突,虽然易知足说清英之间迟早难免一战,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证广州不会遭受战火的波及,但他还是希望能够尽量避免战争的爆,身为商人,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战争。

“义律是如何回复的?”

“义律回复说,他不会因为鸦片贸易而与朝廷生正面冲突,会下令着伶仃洋上的鸦片泵船尽数撤离。”

“好。”伍秉鉴颌道,义律既然能顾全大局,做出退让,这事就有缓和的可能。

瞥可伍长青一眼,伍绍荣才缓声道:“孩儿觉的易知足是在危言耸听,英吉利与广州贸易,一年获利数百万,可说是互利互惠,两国是和则两利,战则两败,更何况英吉利远隔数万里,岂会轻启战端?”

伍长青皱了皱眉头,道:“五叔没告诉义律,说清英会爆战争吧。”

“我就是告诉义律,也要他肯相信。”伍绍荣哂笑着道:“国战岂是儿戏,怎会因为一点小事而爆?”

“鸦片贸易对英吉利来说可不是小事。”伍长青当即反驳道:“况且,缅甸离咱广州也不远。”

伍秉鉴摆了摆手,道:“不用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不过是尽力而已易知足是从大势着手分析,他的分析不无道理。”

话才落音,一个管事在外禀报道:“禀老爷,易大掌柜在外求见。”

“请他进来。”伍秉鉴道:“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说着他又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似乎快到饭点了吧?”

伍长青取出怀表看了看,道:“阿爷,已是五点过了。”说完,他才想到,易知足怎么会在这个点上赶来?有要紧事情?他登时想起了易知足说过,要去海南练兵,估摸是为这事来的,略微沉吟,他才道:“阿爷,知足提及过,说是最近要去海南练兵,说是护商团需要进行实弹训练,动静太大,不适宜在广州训练。”(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三六章 心存幻想

易知足为巡抚怡良在海南八所训练马帮,以便在藩属国试行种植鸦片,这事伍秉鉴早知道,而且还是他派人帮的忙,是以听说易知足要去海南练兵,他根本没往深里想。¤

伍绍荣却不知道这些事情,听闻易知足要去海南,他大为意外,当即道:“知足难不成是要回避林则徐?”

“他又不贩鸦片,有必要回避林钦差?”伍长青抢白了他一句。

伍秉鉴微微皱了皱眉头,手指在扶手上轻叩,在林则徐即将抵达广州之际,易知足要去海南练兵,这还真有回避的意思,为什么?怕出银子?易知足可不吝啬。

易知足含笑进了大厅,见的伍绍荣也在,他稍觉意外,当即躬身道:“晚辈见过平湖公。”起身,他才拱手道:“良辅兄,长青兄。”

“知足无须多礼。”伍秉鉴说着,看向伍绍荣、伍长青两人,道:“绍荣去洗浴一下,长青去吩咐一声,整治桌上好的酒席,知足今日在此用餐。”

易知足可没少在伍家吃饭,当即含笑道:“谢平湖公盛情款待。”

伍绍荣却是一肚子意见,这明摆着是赶他走,他真就不明白了,什么事是他这个十三行总商都不能听的,不过,在老爷子面前,他不敢放肆,即便心里不快,脸上也不敢显露出来,当即起身冲易知足拱了拱手,和伍长青一道转身离开。

待的两人出了厅堂,伍秉鉴直接问道:“知足要去八所?”

“是。”易知足坦然道:“方才从总督府出来,邓大人、怡大人都已同意。”

怡良自然会同意,邓廷桢为何也同意?伍秉鉴没心思追究这事,略一沉吟,便沉声道:“知足了解英吉利以及欧洲的实情。精通英语,且与广州军政大员和英方的义律都颇为熟悉,林则徐来广州禁烟,必然会多有借重知足之处,知足却在林则徐即将抵达广州之际离开广州,为什么?可是期望清英之间爆战争?”

被他一口道破心思。易知足也不否认,含笑道:“平湖公明察秋毫,晚辈这点小伎俩难逃平湖公法眼。”

“还学会贫嘴了。”伍秉鉴瞪了他一眼,道:“朝廷官员不知英吉利之强盛,知足难道也不知?两国爆战争若是难以避免,知足未雨绸缪,预作准备,老夫大力支持,但知足若是能从中斡旋。化解这场战事,却明知可为而不为之,老夫不赞成。”

“平湖公言重了。”易知足敛了笑容,正色道:“这根本就是一场无法化解的战争,朝廷不可能不禁烟,英吉利也不可能放弃鸦片贸易,尤其是英吉利国内如今正在爆严重的经济危机,这个局面根本没有任何化解的机会。

伍秉鉴盯着他道:“花旗国商人从去年下半年全部就退出鸦片走私了。”

易知足轻叹了一口气。道:“花旗国退出鸦片走私,是因为咱们订购船队和军火。修建佛广铁路,采买大批的机器设备,这是近千万元的订单,远远大于花旗国走私鸦片的利润。

若是咱们能够给英吉利下三五千万的订单,这场战争亦可避免,朝廷禁烟稍稍早了点。若能推迟个三年,待的元奇一统两江,晚辈敢夸口,绝对能够化解这场战争。”

伍秉鉴看了他足有移时,才道:“知足方才是坦言期望清英之间爆战争。”

“这话可是平湖公说的。”易知足连忙分辩道。

“谁说的不重要。”伍秉鉴道:“说说原因。”

“很简单。”易知足沉声道:“朝廷不可能允许元奇继续坐大。晚辈也不愿意看到广州的展被朝廷强行打断。”

伍秉鉴道:“朝廷不是一直在纵容元奇壮大?”

“那是因为行国债和修建铁路需要一个资金实力雄厚的元奇。”易知足苦笑着道:“不出意外,今年或是明年,朝廷就会通过行国债,或是修建铁路来削弱元奇的实力,甚至是强行摊派或是勒令捐输。

咱们的朝廷跟英吉利、花旗国等欧洲美洲国家不同,在他们国家,私人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英吉利相威廉·皮特在概括财产权保护理念时有一句甚是精炼的话——‘风可进,雨可进,国王不能进。’平湖公应该听说过吧?”

这句话是英吉利商人引以自豪的话,伍秉鉴确实听说过,对此也是万分羡慕,若是朝廷也象英吉利那般保护私人财产,他也不会为了保护诺大的家产而殚精竭虑了。

默然半晌,他才开口道:“英吉利虽然遭遇严重经济危机,但官员中反对鸦片贸易的也不少,义律和他的前任都反对鸦片贸易,这场战争未必就没有化解或是推迟的可能,诚如知足所说,再候两三年,一旦元奇一统两江钱业,就能化解鸦片贸易引的危机,只要缓过这两年,可不就是皆大欢喜?

至于保护财产,知足不是有意往花旗国扩展生意?何不将一部分财产转移去花旗国,以后就算有什么不测,也能留一条退路。”

见他依然抱有幻想,易知足也不分辩,爽快的道:“晚辈听平湖公的,去八所转一圈,一则安抚一下巡抚大人的心,二则看看石碌的矿有无开采价值,如今朝廷解除矿禁,以后元奇会侧重于采矿业,短则一月,长则两月,晚辈就赶回广州,尽力斡旋。”

一两个月时间倒也误不了什么事,伍秉鉴放下心来,含笑道:“知足也确实该去八所转转,否则怡大人该犯嘀咕了。”

见他松口,易知足当即趁热打铁,道:“晚辈前去八所,不仅要船队,还要平湖公帮忙将一些学生和实弹训练所需的枪支弹药运到外洋。”他来找伍秉鉴,主要就是奔着这点来的,他可没这个偷运的能力,严启昌或许有,但他不想让严启昌知道这些事。

伍秉鉴颌道:“长青说要跟你一块去八所,需要几艘船,什么时候要,你跟长青商量。”(未完待续。)mkeai1

第二三七章 广州禁烟(一)

道光十九年正月二十五,广州,天字码头。

两广总督邓廷桢、广州将军德克金布、广东巡抚怡良、粤海关监督豫堃、水师提督关天培、布政使熊常錞、按察使王庭兰、知府珠尔杭阿等广州大小文武官员齐齐在接官亭候迎即将抵达的钦差林则徐。

接官亭外,除了一众中低级官员外,还有十三行一众行商、盐商等官商以及广州城里稍有声望的士绅耆老,稍远处则是黑压压一大片百姓,一些个走私鸦片的外商则在江面的船上用着望远镜观望。

如此大规模迎接钦差的场面在广州实不多见,原因很简单,所有人都对禁烟极为关注,自然对前来禁烟的钦差大人林则徐也格外的关注和感兴趣。

“禀大人,钦差坐船已到。”

邓廷桢张眼望了望,随即吩咐道:“鸣炮。”随即带着众人迎上码头。

九声炮响之后,官船缓缓靠上天字码头,邓廷桢率先跪下道:“臣两广总督邓廷桢率广东阖省大小文武恭请圣安。”说着便磕头。

林则徐面南而立,扫了码头上众人一眼,沉声道:“圣躬安。”

邓廷桢接着道:“下官邓廷桢恭迎钦差大人。”后面一群官员纷纷跟着道:“恭迎钦差大人。”

林则徐快步下了官船,紧趋几步上前虚扶了邓廷桢一把,含笑道:“邓大人请起。”待的邓廷桢起身,他才沉声道:“免礼,平身。”

怡良起身便含笑道:“钦差大人舟车劳顿,下官等早已备好接风洗尘宴,请。”

不待他将话说完,林则徐便打断他话头道:“宴席撤了罢,本钦差不赴宴,不受吃请,不收礼,行辕亦无须尔等费心。就设在越华书院。”

听的这话,一众大小官员不由的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林则徐下车伊始就摆出一副如此刚硬与整个官场格格不入的面孔来,一时间。一众文武大员都不知该如何寒暄了。

林则徐扫了众人一眼,径直道:“天色不早,去越华书院。”说着自顾升轿而去。

一众大小文武官员不由的面面相觑,对他们而言,这不啻于是一个下马威。一众士绅商贾见这情形,心里也都是一沉,林则徐如此不讲情面,此番广州禁烟,怕不只是狂风暴雨那般简单。

第二天一早,钦差辕门外就贴出了两张告示——《收呈示稿》宣明钦差大臣到广州的目的是查办海口事件。

另一份则是《关防示稿》原文如下:本部堂奉命来粤查办海口事件,现驻扎省垣,不日出巡各口,均应慎密关防。所有随从人等,不许擅离左右;其派在行辕之书吏。即于公馆内给予伙食,不准藉端出入;凡文武各员因公禀谒者,无不立时接见;若避人术士,素无瓜葛,该巡捕官及号房,不得妄行传禀,以肃关防。倘有混称打点关说,在外招摇者,所在地方官,立即严拿。彻究重办。

至公馆一切食用,均系自行买备,不收地方供应;所买物件,概照民间时价给现钱。不准丝毫抑勒赊欠;公馆前后,不准设立差房,偶遣家人出门,乘坐小轿,亦系随时雇用,不必预派伺候。如有借名影射扰累者。许被扰之人控告,即予严办。各宜凛遵毋违。特示。

告示一张贴出,立即引无数人围观,口口相传,不到半日便传遍广州城,对于林则徐的刚正清廉,广州士绅尽皆交口称赞,林青天之名,随即不胫而走。

越华书院,红云明镜亭。

林则徐在听闻广州一众军政大员的汇报后,沉着脸半晌没有吭声,邓廷桢在广州禁烟,根本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只查封烟馆,搜捕烟贩,捣毁聚贩鸦片的窖口,对于走私鸦片的夷商和吸食鸦片者都放任不管,如此,焉能见效?

默然半晌,他才闷声道:“夷人鸦片泵船尽数撤离伶仃洋,去了哪里?”

“回大人。”关天培欠身道:“英吉利鸦片泵船尽数在大屿山一带。”

“既知具体地点,为何不剿?”

“回大人。”关天培谨慎的回道:“大屿山系外洋,不在水师巡逻范围之内,且鸦片泵船英夷商船尽皆装备火炮,又有英夷战船防护,广东水师无力围剿。”

暂时奈何不了走私的外商,那就只能先从吸食者入手!先从鸦片贩子和吸食鸦片包庇走私的官员入手!林则徐随即从案头取过一份名单,递与邓廷桢道:“这是本钦差随员在广州明察暗访一月之久拟出的名单,其中十七名鸦片贩子,四十五名官员,一体抓捕入狱。”

四十五名官员!邓廷桢眼皮一跳,连忙接过名单,飞快的瞥了一眼,见都是低级官员,这才暗松了口气,道:“下官尊令,立即遣人搜捕。”

待的众人告退,林则徐随即吩咐道:“来人,通传十三行所有行商,一律在越华书院附近暂住,以备咨询所需,另外再请几位知名士绅前来。”

四十五名文武官员集体被捕入狱,马上在整个广州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广州官场一时间人人自危,士绅商贾百姓则是拍手称快,大有出了个口恶气的感觉,一时间广州内外对钦差林则徐一片称颂。

不过,这称颂只维持了短短几日,二月初一,钦差行辕大门外以及广州城各交通要道,繁华大街,就接连张贴出几张告示——《晓谕粤省士商军民人等戒鸦片告示稿》、《钦差大人奏准议禁鸦片章程》、《札各学教官严查生员有无吸烟造册互保》、《查禁营兵吸食鸦片条例》。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钦差大人奏准议禁鸦片章程》也即《禁烟章程十条》,第一条,士为四民之,文武生员及捐职、贡生、监生有吸食鸦片者,实干行止,凡属正人,莫不切齿,特予限两月断瘾,省城以二月始,截止三月底止。外府州县,以奉文日为始,为限两月,一体戒断。若不乘此猛省回头,以后虽欲改图,噬脐莫及,身家性命,死生祸福所关。各宜凛之,慎之,毋贻后悔!

不仅是士子,缙绅商贾,八旗绿营兵丁,幕友官亲、长随书办、衙署差役,小民百姓,全部在列,而且不管瘾大瘾小,都是两月为限。立限断瘾。

除此之外,《禁烟章程十条》还规定,所有人都可以举报,举报有奖励,只要查出真凭实据,就把吸毒人员的全部家产都作为奖品;下级可以举报上级,只要有证据,直接升职;所有的士绅商贾百姓,必须随时敞开家门,以便搜查;实行五户连保。一个人吸毒,五户连坐,士农工商一视同仁,如果无人担保。直接抓捕下狱。

这几张告示一张贴出来,整个广州顿时为之失声,之前对林青天的称颂再也听不到一句,吸烟的忧心忡忡,两个月戒烟,不戒死路一条。这戒可是生不如死,没有吸烟的,担心亲朋好友,担心五户连保,担心得罪邻里乡亲,担心祸从天降。

一时间人心惶惶,哪还有心思称颂林青天?质疑的倒是不少,原本不是说戒烟是一年为期?如何突然变成两月为期?这可是比黄爵滋的奏折、比朝廷钦定的三十九条戒烟条例还要严格的多,这是怎么回事?

两广总督府,签押房。

“即便是乱世用重典,也有所侧重,岂能一概而论?”巡抚怡良将《禁烟章程十条》往邓廷桢的案头上一放,高声抱怨道:“如此急功近利,广东百年教化,毁于一旦,以后这风气如何扭转?这根本就是不顾广东地方官员的死活!”

《禁烟章程十条》邓廷桢早已看过,听的这话,他颇有同感,不论是秘密举报还是互保株连,都极大的破坏影响社会风气,林则徐确实有些急功近利了,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禁烟与教化,孰重孰轻,悦亭该不会掂量不清吧?”

怡良一楞,随即不服气的道:“完全没比必要如此急功近利嘛。”

邓廷桢语气平淡的道:“易位而处,悦亭亦会急功近利。”

什么意思?怡良登时瞪大了眼睛,道:“在下愚钝。”

“身处绝境,没有退路,唯有快刀斩乱麻。”

怡良略一琢磨便明白过来,忍不住轻叹了口气,确实如此,此次禁烟天下瞩目,不同以往,本就是个不净不休的局面,况且林则徐在京师八日,道光接连八次召见,破格礼遇已到极点,若是广州禁烟失败,不仅难逃身败名裂的下场,还会拖累这场全国范围内的大禁烟,换做是他,也唯有破釜沉舟,一往直前。

“对于吸食鸦片者,急功近利也罢,快刀斩乱麻也罢,都无关紧要。”邓廷桢缓声说道:“若是对英夷也是如此,怕是会断绝贸易,更为可虑的是挑起边衅。”说到这里,他不由的想起易知足主动捐输二百万为虎门炮台更换火炮,增扩炮台的事,这事他一直耿耿于怀。

怡良漫不在意的道:“夷人是主动上门来恳求贸易的,岂会轻易断绝贸易?至于边衅,英吉利不过蕞尔小国,又远隔数万里,能起什么边衅?”

见他不以为意,邓廷桢也不愿意多说,端起茶杯道:“林大人圣眷正浓,禁烟亦是利国利民之举,少些抱怨,且忍忍罢。”

“下官明白。”怡良说着连忙起身告退。

怡良才离开,关天培未经禀报就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急火急燎的道:“大人,韩肇庆等数名将领被押往钦差行辕。”

邓廷桢心里一跳,韩肇庆以前是他的督标副将,是他一手保举,才迁升为水师总兵,林则徐这是什么意思?默然半晌,他才道:“沉住气,我去钦差行辕探探。”

越华书院,林则徐正在草拟《会谕收缴鸦片增设绅士公局告示稿》闻报邓廷桢求见,连忙搁笔迎了出去。

见的林则徐亲自迎了出来,邓廷桢心里稍安,心下也有了判断,连忙躬身行礼,道:“下官邓廷桢见过钦差大人。”

“维周兄无须多礼。”林则徐含笑虚扶了一下,随即伸手礼让道:“请——。”

两人进房间落座,林则徐也不废话,直接道:”维周兄因何事而来?”

邓廷桢知道他忙,见他问的直接,当即试探着道:“听闻钦差大人抓捕了水师总兵韩肇庆?”

“不错。”林则徐颌道:“本钦差在几个书院做了一次观风试,一众士子皆言水师官兵包庇纵容甚至是直接参与鸦片走私,抓捕几个水师官兵审讯,实是令人指,水师总兵韩肇庆勾结外夷,以巡船援助鸦片走私,并将受赠鸦片作为走私没收品上报朝廷邀功,欺君罔上,诿过饰功,罪该当诛。”

听的罪该当诛,邓廷桢心里一跳,他可没少收韩肇庆的孝敬,真要诛杀韩肇庆,那厮还不得胡乱攀咬?这人必须得救,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广州禁烟,天下瞩目,成败系于大人一身,下官忝为两广总督,深受皇恩,不敢尸位素餐,必当竭心尽力配合大人。”

这是要以此为条件与他做交易,不杀韩肇庆,换取邓廷桢的全力支持,林则徐根本就无须权衡,当即便含笑道:“韩肇庆民愤极大,死罪可免,革职查办是免不了的,否则不足以平民愤。”

只要保的韩肇庆不死,邓廷桢已是心满意足,当即拱手道:“多谢大人。”

林则徐摆了摆手,道:“广州禁烟,水师官兵不堪一用,我想另外招募义勇,协助禁烟。”

邓廷桢笑了笑,道:“广东水师去年下半年招募了五千义勇,已训练半年之久,正合大人所用。”

林则徐大为意外,道:“广东水师还有银子招募义勇?”

邓廷桢含笑解释道:“是元奇易知足捐输的银子。”

又是易知足,元奇看来真是不缺银子,林则徐点了点头,才道:“这几日召见十三行行商,并不见易知足,他不在广州?”

“琼州府昌化县现大型铁矿,易知足前去实地勘察。”邓廷桢道:“佛广铁路今年夏季就要破土动工,他指望广州能够自己炼铁,以大幅削减铁路的修建成本。”(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三八章 广州禁烟(二)

林则徐这几日没少召见十三行行商咨询摸底,第一个召见的就是孚泰行的易知足,只知道他去了琼州府,并不清楚具体原因,如今才知他竟然是为了降低铁路修建的成本,亲自跑去琼州实地勘察铁矿,心里顿生好感,以易知足元奇大掌柜的身份,还能不辞劳苦,事事躬亲,确属难得。

略微沉吟,他才问道:“听闻易知足精通夷语,熟知西洋,可是事实?较之梁廷枏如何?”

梁廷枏——越华书院的监院,字章冉,号藤花亭主人,广东顺德人,道光十四年副榜贡生,受聘入海防书局,编纂《广东海防汇览》,在越华书院又主编《粤海关志》,颇为熟悉西洋情况,善办夷务。

对于梁廷枏,邓廷桢是不仅熟识而且很是赏识器重,梁廷枏的越华书院监院之职,就是邓廷桢委任的,略微沉吟,他才道:“易知足不过一童生,但聪慧过人,要说对于西洋的了解,天下怕是无人能及,他不仅精擅西洋经济之道,对于西洋机械亦有浓厚的兴趣,而且能说一口流利的夷语,非是梁廷枏能及,不过,要说对于广东海防的了解,却是梁廷枏略胜一筹。”

听他对易知足评价如此之高,林则徐不由的暗自惊讶,他起身从案头上取过一份《西关日报》道:“这份小报,听说是十三行子弟办的?据说与总督府还有关系?”

“是易知足承头创办的。”邓廷桢点头道:“应报馆所请,报纸刊载内容由总督府事先审核,没有违禁之处,才允准印。”

这倒是个妥善法子,略微沉吟,林则徐才道:“《西关日报》影响不小,买报看报的人不在少数,用的好,可以起到很好的引导视听的作用。”

邓廷桢知道林则徐这几日频频会见或是出访广州一些有声望的士绅,这话的意思是想借助报纸的影响力。当即含笑道:“《西关日报》销量过万,辐射广州及周边府县,影响确实不小,大人不妨鼓动地方声望显著之士绅为《西关日报》撰稿。呼吁解说强制禁烟之必要之影响之重大意义,如此,必然能迅获得广大士绅支持。”

“好。”林则徐爽朗的笑道:“能得《西关日报》大力支持,必能收事半功倍之效。”说着,他含笑道:“维周兄别一口一个大人。私下相处,何须如此见外。”说着,他起身将草拟的《会谕收缴鸦片增设绅士公局告示稿》拿起递过去,道:“维周兄且看看。”

邓廷桢飞快的看完,半晌做声不得,绅士公局——就是由省会的士绅公选推举出有影响和号召力的士绅担任公局委员,再由这些士绅公局委员敦请城乡的士绅综理民间的禁烟事宜,简单说,就是权利下放,动城乡士绅组织起来广泛参与甚至是主导民间禁烟。

默然半晌。他才缓声道:“动士绅积极参与禁烟,有利于迅打开局面,能收立竿见影之效,但权利易放难收,况且,不少士绅本身就吸食鸦片,而且地方士绅相互间也多有不和,此举怕是会引地方混乱。”

“禁烟是头等要务。”林则徐沉声道:“吸食鸦片的士绅担任不了公局委员,至于乱,不要怕乱。大乱大治,小乱小治。”

《禁烟章程十条》拉开了广州禁烟严打的序幕,官方告示,《西关日报》一片严禁之声。禁吸、禁开、禁通、禁种,衙役兵丁四处缉拿烟贩,捣毁地下隐秘烟馆,城里四处弥漫着恐慌的气氛,人人谈烟色变。

林则徐此时却将注意力投向了走私鸦片的外商,堵塞源头。才是广州禁烟的重中之重,这一点,他是很清楚的,因此,一路南下,他就已经定下了三管齐下的禁烟策略,一则堵塞鸦片走私源头,缴纳外商手头鸦片,再则,查封烟馆,禁止买卖鸦片,严惩不法商人和烟贩,彻底根除鸦片买卖市场,最后,严惩吸食鸦片者,限令两个月戒烟,根除对鸦片的需求。

如今已是双管齐下,这第三管,林则徐自然不会拖,也不敢拖,不过,要缴纳外商手头的鸦片不是件容易事,来武的不行,水师没实力去围剿鸦片泵船,那就只能来文的,对此,他早有计划。

二月初四,钦差行辕接连出两道谕令《谕洋商责令外商呈缴烟土稿》和《谕各国商人呈缴烟土稿》督促外商尽快将泵船上数万箱鸦片尽数上缴。

林则徐当然清楚就凭一纸谕令,外商不可能乖乖就范,十三行一众行商也未必会尽心尽力的督促,是以,午后,他会同邓廷桢、怡良、豫堃、关天培等地方大员一起召见了十三行一众行商。

见到两道谕令,十三行一众行商立马就意识到麻烦上身了,外商岂会轻易将泵船上的鸦片交出,两万箱鸦片那可是一千万银元,而钦差大臣林则徐显然也不会轻易罢手,他们夹在中间算什么?这不是要命吗?

就在众人惶惶不安商议如何应对之时,听闻林则徐召见,一个个更是诚惶诚恐,却丝毫不敢耽搁,连忙换了官袍前往越华书院,进的大堂,领头的伍绍荣一眼瞥见堂上除了林则徐外,还坐着邓廷桢、怡良、豫堃、关天培等文武大员,心里顿时一沉,知道今天这关不好过,连忙率领众人跪下道:“十三行行商伍绍荣等拜见钦差大人,部堂大人等诸位大人。8小说”

林则徐漫不经心的扫了众行商一眼,也不叫起,径直问道:“本钦差今日的两道谕令,尔等可都看了?”

伍绍荣连忙回道:“回钦差大人,《谕洋商责令外商呈缴烟土稿》和《谕各国商人呈缴烟土稿》,在下等都已仔细拜读。”

“那可知本钦差今日召见尔等是为何事?”

就是明白,那也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伍绍荣连忙回到:“在下等愚钝,不敢妄自揣摩钦差大人之意。”

应对还算得体,林则徐轻‘嗯’了一声,道:“来人,将《谕洋商责令外商呈缴烟土稿》给他,让他大声诵读一遍。”

伍绍荣不敢不尊命。也不清楚对方是何用意,接过谕令,随即大声朗读,“广东华夷互市。所以必设洋商者,原为杜私通而防禁物起见……查节次夷船进口,皆经该商等结称,并无携带鸦片,是以准令开舱进口。并未驳回一船,今鸦片如此充斥,毒流天下,而该商等犹混行出结,皆谓来船并无夹带,岂非梦呓?。”

一道谕令,指控十三行行商勾结外商,暗立股份,与外商同流合污,大肆走私鸦片。向外商通风报信,谎报以货易货,欺瞒朝廷,以致白银外流,鸦片泛滥,大小罪状数条,条条要命。

待的伍绍荣朗读完,林则徐才开口道:“谕令所指控罪状,尔等可心服口服?”

其他的指控倒也罢了,参与走私鸦片的罪名可是非同小可。伍绍荣当即叩道:“钦差大人明鉴,十三行行商并不敢参与鸦片走私,还请钦差大人明查。”

听的这话,伏跪在地上的严启昌心里一跳。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话触怒林则徐,兴泰行走私鸦片虽然隐蔽,而且极为谨慎,但哪能没有纰漏之处,一旦彻查。必然无所遁形。

“如此说来——。”林则徐说着一顿,厉声道:“还是本钦差冤枉了十三行?嗯?”

林则徐这几日以雷霆手段禁烟,伍绍荣对他着实是又惧又怕,听的他带着巨大威压的语气,伍绍荣一个哆嗦,连忙伏下身,不敢回话。

见这情形,邓廷桢开口道:“伍绍荣,你敢说经十三行行商承保的商船没有走私鸦片?要不要本部堂提醒你?”

听的这话,伍绍荣后背立时吓出一身冷汗,他也记起来了,嘉庆二十一年(1816)怡和行承保的花旗国商船查出几箱鸦片,怡和行为此被罚白银十六万元,其他商行跟着被罚五千元,足足是缴获鸦片价值的五十倍。

他连忙磕头道:“行商走私鸦片,处以五十倍罚金,自花旗国商船出事后,行商无人敢以身犯险再则,行商若是参与走私鸦片,也不至于因商欠严重而频频破产倒闭,还请诸位大人明鉴。”

邓廷桢不急不缓的道:“如今广州严禁鸦片,以往包庇走私或是吸食鸦片之文武官员皆一体追究,尔等行商莫非就追究不得?”

林则徐却沉声道:“广州鸦片走私如此猖獗,本钦差还真不相信十三行如此干净。”

十三行哪可能如此干净,经得起林则徐的严查?不等他话说完,伍绍荣就吓地连连叩道:“小的出言无状,还请钦差大人恕罪,部堂大人恕罪。”

一众行商也连忙跟着磕头道:“请钦差大人恕罪。”

见一众行商服软,林则徐已不为己甚,他眼下可没时间跟十三行较真,而且他也不可能将十三行一锅端了,当即冷哼了一声,道:“本钦差给你们赎罪的机会,立即赶往夷馆,宣读《谕各国商人呈缴烟土稿》责成外商按照谕帖所示,缴烟具结,限三日内,取结禀复。

过期不见动静,本钦差立即恭请王命,正法一二洋商,抄产入官,以昭炯戒,望尔等好自为之。”

这根本就不是可能完成的任务,伍绍荣呆了一呆,随即磕头道:“英夷素来刁顽,不知礼仪,不识好歹,还望钦差大人明察。”略微一顿,他飞快的道:“在下等愿以家资报效。”

“砰”林则徐一拍桌子,恼怒的道:“你们以前就是如此对待前来广州禁烟的钦差的?本钦差不要银子,要尔等的脑袋!三日之限,外商若不缴烟,本钦差取尔等项上人头,滚!”

一声“滚”吓得一众行商面无人色,连忙磕头,躬身退出。

林则徐不要银子,一众行商都意识到这次的麻烦怕不是一般的大,匆匆赶回西关的行商公所进行商议,并遣人将商馆的一帮英吉利鸦片走私贩子叫来一同商议。

“轰——轰轰”新购买来的被易知足亲自命名为“琼州号”的快巡防舰上接连响起沉闷的炮声,易知足、伍长青两人站在甲板上紧紧的抓住船舷,望着岸上。

岸上,五百余人的护商团官兵以连为单位分成五个整整齐齐的方队,火炮一响,眼见肉眼可见的炮弹从船上向他们飞射而来,五个方队登时炸开了锅,一片慌乱,溃不成军。

一见岸上队形散乱,战舰上火炮立即停止了射击,易知足呵呵笑道:“新兵怕大炮,果不其然。”

“哪有你这么练兵的?”伍长青大声说道:“万一有一门火炮打偏。”

“放心,都是经验丰富的熟练炮手。”易知足大声说道:“这叫心理素质训练,多经历几次,习惯了就好,上战场遭遇火炮攻击,他们就不会慌乱。”

“理是这个理,但太费银子了。”

“时间不等人,只能拿银子堆。”易知足说着高声命令道:“旗语,让他们整理队伍,再来。”

看到旗语,燕扬天连忙喝道:“司号员,吹号,吹集合号。”喊了两声,没见回应,他回头一看,司号员不知跑哪里去了,他不由的又气又恼,掏出哨子一阵猛吹!

听的尖厉的熟悉的哨声响起,乱成一团的官兵们似乎找到了主心骨,也可以说是条件反射,纷纷驻足望过来,燕扬天做了个标准的队列集合动作,各连的连长们迅反应过来,连忙快步跑了回来,大声吆喝,“司号员,吹集合号!”

嘹亮急促的号声一响起,很快就稳住了阵脚,乱的一锅粥的护商团官兵各自迅归队,很快就列成了五个方队,易知足看着怀表,见混乱了足有三分钟,不由的摇了摇头,道:”走,上岸去。”

一行人乘着小船上了岸,快步走到队列前,燕扬天下令‘稍息’之后才小跑到易知足跟前,敬礼道:“请校长训话。”

“一营师号长!”

“有。”站在第一排的陈阿广连忙高声应道。

易知足走到他跟前,面无表情的道:“从现在起,解除你司号长职务,交出军号。”(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三九章 广州禁烟(三)

解除司号长职务,交出军号?陈阿广脸色顿时有些白,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他不明白为什么,方才慌乱的可不只他一个人,大家都乱成一团,为什么独独解除他的职务?他这个司号长得来的可不容易。n∈

见他楞,易知足木着脸道:“军号的作用是号令三军,身为司号员,不论如何慌乱,不能离开主官,尤其是在突情况和紧急情况下,主官要通过军号号令三军,找不到司号员,你让主官如何指挥部队?身为司号员,脱离主官,这是不能容忍的错误!”说着,他沉声道:“执行命令!”

“是。”陈阿广连忙立正,虽然满腹委屈,还是恋恋不舍的交出了军号。

所有官兵心里都是一紧,立时都意识到这次出海拉练不同平日里的队列训练,校长这是要通过拉练择优淘劣,尤其是针对军官和特殊兵种,果然,大步走回队列前面的易知足又扬声道:“三连连长高守奇。”

高守奇心里一沉,连忙高声道:“有。”

“身为一连之长,遭遇突变,惊慌失措,率先脱离队列。”易知足朗声道:“着解除三连连长职务,调往警卫连,三连连长由副连长担任。”

高守奇一脸立时胀的通红,他心里很清楚,调往警卫连,也就意味着脱离了护商团,他是真不甘心,当即立正敬礼,高声道:“报告校长,学生甘愿降为普通士兵,留在护商团。还请校长批准。”

这小子还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头。易知足略一沉吟。便道:“好,调往五连。”

“学生遵命。”高守奇连忙敬礼道。

回礼之后,易知足扫了众官兵一眼,扬声道:“新兵第一次上战场,被火炮吓尿裤子的大有人在,你们当中有没有被吓尿裤子的?”

听的这话,一众官兵登时出一阵轻微的哄笑,“谁也不是从娘肚子里生下来就会打仗的。”易知足高声道:“多训练几次。多听听火炮的轰鸣声就习惯了,火炮也就声势吓人,实际上杀伤力不大。”

略微一顿,他语气一转,“今天,你们的表现太让我失望了,这几个月的队列训练都白练了?火炮一响,乱的跟无头苍蝇一般乱跑乱窜,哪有一点训练有素的样子?就算要散,也要散而不乱。要躲,也要有目的的躲。我方才看到不少人往后跑,你们两条腿能跑的比炮弹还快?”

说着,他看向燕扬天,道:“以班为单位,讨论如何应对突然袭击,半小时后,继续训练。”

一众官兵讨论,易知足和伍长青溜达着来到海边,伍长青指着眼前的海岸道:“知足兄打算在这里修建港口?这里无险可守而且修铁路造价也太大。”

八所港是当年日本人为了掠夺石碌铁矿而修建的港口,不用说,日本人当年肯定是经过详细的勘察之后,认定在这里修建港口和铁路最为经济划算,才会选定在这里,易知足对此毫不怀疑。

略微沉吟,他才道:“勘察很快就会有结果,如果石碌的铜矿和铁矿储量大,品质高,开采容易,咱们自然不能放过,采矿业是最为赚钱的,这也是以后元奇展的重心之一。”

“还是觉的有些不靠谱。”伍长青道:“又是修铁路,又是修港口,还要海运到广州,豆腐盘成了肉价钱,还不如直接从英吉利采买,英吉利的优质铁才多少元一吨?”

“帐不能那么算。”易知足含笑道:“英吉利的优质铁咱们最多能够买几年,随着英吉利经济复苏,铁价就会逐步回升,而且铁是大宗商品,展工业离不开铁,需求量不是一般的大,咱们不能老是依赖从国外进口,不能受制于人,必须展自己的采矿业。

当然,修建铁路和港口投入是大,是否划算则要取决于石碌的储量大小,百万吨或许不划算,若是千万吨或是上亿吨的储量,这点投入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对于采矿,伍长青根本就是一点都不懂,当即话头一转,道:“知足兄打算在这里等候勘探的结果?那要等到何时?”

“广州如今是是非之地,长青何必心急。”

伍长青随行前来八所,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催促易知足回广州,听的这话,他登时有些着急的道:“知足兄该不会是想在这里呆上五六个月吧?”

“不会。”易知足笑道:“身为元奇大掌柜,我岂能言而无信?既然说了两个月回广州,自然是说到做到。”

听他如此说,伍长青不由的暗松了口气,易知足却轻叹着道:“这地方地广人稀,要修铁路港口,开采矿藏,非得从两广大量迁移人口不可。”

伍长青不以为意的道:“储量是否大,还尚未可知,何必考虑那么远。”

易知足笑了笑,没有吭声,昌化县这地方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以为地属平原,应该人口稠密,不想却是人口稀少,八所这一带根本就见不到人烟,原因自然不外乎是天灾**。

从附近打探来的消息说,道光八年,昌化瘟疫泛滥,人口锐减,尚未来得及恢复元气,道光十年,崖州黎人张红、韦色荣等造反,昌、感、儋、定、临诸县黎人响应,朝廷分兵进剿平叛,大军过后,十室九空。

除了瘟疫和兵灾,还有一大祸患——飓风!据悉沿海一带经常遭受飓风破坏,因此,沿海平原一带,人烟稀少。

瘟疫和兵灾,易知足还能防范,但是飓风,他也无能为力,真要大量迁移人口过来,还真是件麻烦事,不过。为了石碌的铁矿。再难也得做。邻近的安南和暹罗盛产稻米,马尼拉也盛产稻米,只要有粮,不愁没人。

见他不吭声,伍长青道:“这地方荒无人烟,昌化县士绅组建团练,跑到这鬼都不见一个的地方来训练,似乎说不过去。再有,护商团官兵的口音也不对,琼州巡逻水师前来,知足兄如何解释?”

“非要说团练?”易知足白了他一眼,道:“就说元奇银行经两广总督和广东巡抚批准,承办昌化县石碌山铜矿,准备在这里修建港口和铁路,堂堂皇皇的告诉他们,这些都是广东水师义勇——元奇护商团兵丁。”

“这也行?”

“有什么不行,我带有巡抚怡良和水师提督关天培写给琼州镇总兵的亲笔信盖有私章和大印。他们还敢不信?就算他们不信,也要打得过护商团。”

二月初七。晚十时,广州,西关,行商公所,大厅。

英商代表团和一众十三行行商正在召开紧急会议,一个个神色严峻,今日上午,英商代表团通过行商向钦差林则徐传达了不再走私鸦片,并且以后不再与鸦片贸易生关系的保证,希望能够不缴纳鸦片。

林则徐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并且重申,必须呈缴现存的鸦片,否则明天就要审讯行商,先拿两个来正法。

不仅是一众行商感觉到事态的严重,一众英商也都意识到此次的禁烟钦差与以往截然不同,是以才紧要召开会议磋商。

“各位——。”伍绍荣环顾了众英商一眼,阴沉着脸,道:“我们中国有句俗语——杀鸡给猴看,钦差大人审讯咱们行商,正法一两个行商,最终的目的都是冲着诸位而来,杀完鸡之后,就该杀你们这些猴了,要钱还是要命,诸位自行掂量。”

“伍浩官的意思,我们明白。”颠地随即开口道:“为着各方面的利益考虑,我们可以适当的捐助一点鸦片,但数量不能大。”

听的他口气松动,愿意上缴鸦片,伍绍荣暗松了口气,道:“不知诸位愿意捐助多少?”

“我出一百箱。”颠地说着看向其他英商。

见颠地表了态,一众英商都不得不捏着鼻子跟着报了捐输的数额,伍绍荣略一统计,连五百箱都不到,当即摇了摇头,苦笑着道:“诸位,区区四百多箱,就想应付过去?”

“为表示对钦差大人的敬意,咱们捐输最上等的公班土。”颠地道:“伍浩官,这已经不少了,这价值三十万银元,再说,贵国禁烟,时紧时松,若不是看在这次事态严重的份上,咱们不可能捐输如此多鸦片。”

伍绍荣看了潘正炜、卢继光两人一眼,见的潘正炜不动声色的将一根食指叉出来,有些不明白,对方的意思究竟是要一千箱,还是要泵船上鸦片数量的一成,略一沉吟,他便道:“鸦片贸易只要能继续,诸位的损失两三个月就能挽回,眼下最重要的是让钦差大人满意,二千箱,不能再少了。”

颠地一口拒绝道:“不可能,二千箱太多了。”

经过讨价还价,最终英商们同意捐出一千零三十七箱最上等的公班土,价值七十二万银元,这是一个创记录的数额,历次禁烟,外商从来没有缴纳过如此大的数目,对此,伍绍荣三人都暗松了口气,有这一千多箱,在面子上是能过的去了,至少能够交差了,就算林则徐不满意,无非也就是斥责一番,毕竟他们是尽力了。

次日上午,伍绍荣率领众行商赶到钦差行辕,很快,就有官差领着众人进去,到了大厅,一见堂上坐着林则徐、邓廷桢、怡良、豫堃、关天培、珠尔杭阿等众多大员,伍绍荣不由的大为忐忑,连忙跪下行礼,随即禀报道:“禀钦差大人,一众英商畏于天威,愿意呈缴上等公班土一千零三十七箱。”

林则徐迟迟没有吭声,整个大厅里一片安静,伍绍荣心知不妙,一颗心立时就提到了嗓子眼,短短瞬间,他觉的无比的漫长,终于,林则徐沉声道:“来人!十三行总商伍绍荣,办事不力,着革去顶戴,下狱候审。”

听的这话,伍绍荣登时觉的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的一点不剩,浑身软,两个兵丁快步进来摘了他的顶戴,将他拖了下去,一众行商吓的连连磕头,却是不敢开口求情,生怕惹祸上身。

“英商颠地、查顿,本系著名贩卖鸦片之奸夷,亦是皇上下旨缉拿之烟贩恶,今查顿已逃,颠地仍在商馆。”林则徐说着一顿,喝道:“广州知府珠尔杭阿。”

“下官在。”珠尔杭阿连忙起身躬身道。

“着你带领众行商即赴十三行商馆传本钦差谕令,本大臣来此查办鸦片,法在必行,令众夷将颠地一犯交出,听候审办。”

“下官尊令。”

“粤海关监督豫堃。”

“下官在。”

“即行布通告,禁止广州外商前往澳门。”

“下官尊令。”

“水师提督关天培。”

“末将在。”

“即刻调集兵马包围夷馆,毋使一人脱网。”

“末将遵命。”

听的一道接一道硝烟味越来越浓的命令,一众行商都是惊颤不已,一千箱都不够,难道真要全部缴纳英商泵船上的鸦片?这下事情是真的闹大了!

待的一众人尽数退下,邓廷桢才含笑道:“颠地就在商馆,要抓他易如反掌,少穆兄故作姿态,所为何来?”

“逼将。”

“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澳门的义律?”

林则徐笑着颌道:“义律才是英商的主心骨,一网打尽,方能逼迫他们交出所有的鸦片。”

略微沉吟,邓廷桢才道:“义律是英吉利驻广州的商务总监督,是英吉利的官员,与走私鸦片的英吉利商人截然不同,少穆兄可要谨慎。”

“不过是软禁而已,无妨。”林则徐说着轻叹了一声,道:“临行前,皇上特意叮嘱,不可轻启边衅,不可断绝贸易,否则,何至于如此束手束脚。”

伍绍荣锒铛入狱,水师官兵包围十三行商馆,整个西关为之震动,伍家花园的伍秉鉴坐不住了,他担心伍绍荣再步四子伍元华的悲惨下场,连忙亲自赶到越华书院求见林则徐,结果,不仅没有捞出伍绍荣,伍秉鉴自己也被摘去顶戴,被戴上枷锁,由兵丁押往十三行商馆,前去催促颠地无条件进城接受审办。

六十九岁高龄,富甲东南,声望卓著的伍秉鉴戴枷穿城而过,整个广州城为之轰动,争相一睹,行到西关,更是被围的水泄不通,押送兵丁不得不一路挥鞭驱赶人群,才得以成行。

本就不敢进城的颠地,一见伍秉鉴都落得如此下场,更是吓破了胆,态度坚决的拒绝进城。(未完待续。)mkeai1

第二四零章 广州禁烟(四)

颠地龟缩在十三行商馆不敢露面可谓是正合林则徐的心意,为救儿子配合着上演一场苦肉计的伍秉鉴自然是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不仅赏还了被摘的顶戴,儿子伍绍荣也得以出狱。

回到伍家花园,一上码头,伍秉鉴就吩咐道:“来人,去将宋管事叫来。”

宋管事宋大成是伍秉鉴的得力臂助,一些不能摆上桌面的事情,都是宋大成办理,对此,伍绍荣自然是清楚,听的急召宋大成,他还以为老爷子咽不下这口恶气,当即一边吩咐赶紧抬轿子过来,一边搀扶着老爷子,缓声道:“孩儿窃以为,林钦差对咱们伍家和十三行似乎并无恶意。”

“广州禁烟,岂能甩开十三行?”伍秉鉴咕哝了一句。

听的这话,伍绍荣疑惑的道:“那父亲叫宋管事?”

“得马上叫易知足回来。”伍秉鉴说道,他着实没料到林则徐一到广州就如此雷厉风行的全面展开禁烟行动,心里有些后悔,不该让易知足离开广州,眼下这局势,一个不好便是覆水难收的局面。

他很清楚,林则徐如此大张旗鼓的目的何在,但却不敢通风报信,这是底线,他若敢向义律通报报信,伍家满门抄斩都有可能,他没这个胆子,他如今唯有指望易知足能尽快赶回来挽回眼前这个很是严峻的局势。

听闻老爷子要派人将易知足叫回来,伍绍荣心里登时象打翻了五味瓶,五味杂陈,自己这个亲儿子在老爷子心里的分量可远远及不上那小子,不过,让易知足回来也好,有他在,至少十三行的日子要好过的多,而且他也想看看,遇上林则徐这样一个不要银子的硬茬。那小子如何应对。

回到延辉楼,伍秉鉴也不急于洗漱,端坐着啜茶不语,林则徐对伍家对十三行确实没什么恶意。但是,他要收缴英吉利人在外海泵船上的所有鸦片,这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二万多箱鸦片,这胃口也太大了!

不过半盏茶光景。宋大成就快步赶了进来,躬身行礼后,才道:“小的们无能,只能眼看着老爷遭罪受辱。”

“不过是配合着演一出苦肉计罢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伍秉鉴说着,吩咐道:“马上,连夜派船出海去八所,请易知足即刻回广州,就说事情紧急,一刻不可耽搁。”

宋大成心里一惊。应了一声,才试探着道:“护商团是否也要带回来?”

“想什么呢?”伍秉鉴瞥了他一眼,道:“易知足回来就成。”

林则徐派水师兵丁封锁十三行商馆,并勒令交出颠地的消息传到澳门,一直呆在澳门观望的义律坐不住了,初十日一早,他就布公告,要求所有停在外港的英国船只开往香港,并且做好准备,随时抵抗有可能生的任何侵略行为。

布公告之后。义律在并未申请“红牌”(允许外国人进入广州的签证)的情况下,率领两艘武装商船和一艘战舰杀气腾腾的赶往广州,广东水师官兵早就接到命令,一路纷纷回避。让义律大摇大摆的穿过虎门进入广州。

抵达广州,义律命令战舰和武装商船在黄埔附近游弋策应,自己乘小船进入十三行商馆,一进英国馆,他就与颠地商议,随后召集众英商会议。宣布会利用两艘武装商船和一艘战舰掩护一众英商撤离商馆,之后,义律带着颠地出了商馆想率先逃跑。

义律自投罗网,林则徐哪里还会给予他们逃跑的机会,义律、颠地很快就被堵回了商馆,随即,整个十三行商馆区立即被围的跟铁桶一样,通往商馆的各个路口迅被封锁,各街栅栏关闭,各个商馆门口都聚集了大批打着灯笼拿着长矛的苦力(官兵乔装的),商馆前面的河里,三排木船将码头堵塞的严严实实,船上满是武装苦力;全副武装的官兵则站在邻近的屋脊上面居高临下的监视着。

整个商馆区顿时一片恐慌,更令外商恐惧的是,随即有官差进入商馆区,严令所有买办和仆役都离开商馆和洋行,晚上九点钟,所有中国人都撤离了商馆,只余六七百个外商住在里面,美国商人亦在其中。

黑沉沉的夜晚,巡逻哨兵和军官跑来跑去的脚步声,鼓号声,不絶于耳,这阵势令所有外商心里都充满了恐惧,美国商馆,大厅,领事斯诺神态轻松的安慰着一众美商道:“先生们,不用太紧张,外面的官兵针对的是那些该死的走私鸦片的英国佬,与咱们无关,咱们美利坚商人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彻底的退出了鸦片贸易,感谢上帝,更感谢慷慨的和值的尊敬的易先生。”

奥利芬跟着站起身,道:“商馆门外的人已经善意的告诉咱们,只要不出商馆,保证咱们的人身和财产安全,大家不要担心,美利坚如今是大清帝国最亲密的朋友。”

英国商馆二楼,义律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口,望着外面不断游动着的火把和灯笼,阴沉着脸不吭声,从清国官兵的反应来看,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一个陷阱,清国的钦差包围商馆区,勒令交出颠地,都只是为了引诱他从澳门赶来,自投罗网。

“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响起,随即房门被轻轻的推开,颠地快步走了进来,微微躬身道:“先生,对外所有的交通全部被切断,一张纸也无法送出去。”

义律对此早有预料,点了点头,问道:“他们的情绪怎么样?”

颠地自然明白,他们指的是商馆和各个洋行里的英商,他耸了耸肩,苦笑着道:“很糟糕,糟糕透了。”

琼州府,昌化县,八所。

烈日当头,易知足戴着个大草帽,穿着一身号褂,来回的巡视检查着,一众护商团官兵挥舞着简易短把铁铲热火朝天的挖着战壕。

在易知足的印象中,战壕这玩意。似乎要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欧洲军队才开始大量普及,眼下,装备滑膛枪的欧洲军队还在流行排队打排枪。米尼枪配上战壕,足以给进攻虎门炮台的英军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海岸边是沙土,挖战壕并不费什么劲,很快,一条战壕就被挖好。易知足跳下战壕,拿过一枝枪比划了下,道:“还要深一点,要求人在战壕里装填子弹,头不会冒出战壕,这在战场上是用来保命的,一点不能含糊。”

说着,他转身吩咐道:“这里是沙土,战壕容易挖,多设计几种战壕。然后从中挑选出最适合的,将形状和宽度深度等所有的数据都详细记录下来,形成标准。”

“是。”燕扬天连忙应道,略微迟疑,他才道:“校长,挖战壕需要的时间长,防守能派上大用场,进攻却用不上。”

易知足没好气的道:“先学好如何防守,再考虑进攻。”

“是,学生明白。”

易知足扫了一眼跟随的一众军官。道:“谁来说说挖战壕的好处。”

燕扬天拿起一枝枪趴在战壕里做了个射击姿势,道:“在战壕里开枪射击,一般只露出半个头,能有效的减少敌方的射击目标。能减少自身伤亡。”

“容易瞄准。”一连连长林大鹏道:“有战壕做依托,比凭空端枪射击稳定的多。”

燕扬天接着道:“还可以有效的降低炮弹的杀伤力,尤其是实心炮弹,有了战壕,根本无须担心实心炮弹。”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还有一点最重要的。增强士兵的心理素质!真正上了战场,枪炮声隆隆,炮弹子弹乱飞,身边战友不时中弹倒下,是个人都会紧张,尤其是新兵,紧张的抖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人一紧张,就会出错,忘记瞄准,胡乱开枪,装填弹药时颠倒甚至是错漏步骤,什么五花八门的错误都会出现,尤其是在顶着敌人射击的情况下装填弹药,压力极大,高度紧张。

而在战壕中就不同了,因为清楚在战壕中不会被敌人打中,就不会太紧张,这将极大的提高士兵的射击度和射击精度,作战效率至少能够提高三倍以上,所以,全体官兵都必须高度重视挖战壕!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众军官轰然应道。

一个士兵快步赶到战壕边,敬礼道:“报告校长,瞭望哨来旗语,有艘海船由南而来,正向我们靠近。”

听的有船靠近,易知足连忙爬出了战壕,用望远镜观看瞭望哨出的旗语,果然是有一艘海船靠近,虽然“琼州号”已经出海训练,但他也没在意,一艘海船,他还没放在眼里,当即挥手道:“正常训练。”

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沉闷的枪声,一看士兵们开枪时的动作,易知足就一阵牙疼,扣动扳机时,大多数士兵都有扭头的动作,他纠正了好几次,依然纠正不过来。

隧枪的点火原理是由燧石打击钢片刮落的火星粒子溅落在下面的火药池里引燃火药,传火药燃烧时的火药燃气再经由由枪管内膛与火药池之间的横向传火孔引燃枪管里的将子弹射出去。

因为传火孔在爆炸时是不封闭的,这样在开枪射击时,一部分火药燃气从传火孔喷出来和原本引火药的爆燃会造成炫目刺眼的亮光,士兵射击时右脸贴着枪托眼睛瞄准前方目标时,这种亮光会使持枪的士兵产生暂时性的失明。

见易知足一副不满的表情,燕扬天谨慎的道:“校长,这几日不少士兵都反应眼睛疼。”

这样下去显然不行,一是对眼睛伤害大,二是士兵一旦养成开枪扭头的习惯,以后难以纠正,易知足略一沉吟,便吩咐道:“让他们停止实弹射击,这段时间,先训练装填弹药和刺刀拼杀。”

看来得换击装置,得自己生产火帽,易知足不无郁闷的抽出一支雪茄点上,霍尔式m1819的击装置实际上是双重的,左边是隧,右边是击,但易知足没有火帽,所以只能用隧方式,不能自主生产火帽,他是不敢用击枪的,一旦被人掐住了火帽供应,火枪都成了烧火棍。

“报告校长,瞭望哨来旗语,向我们靠近的海船升起了海魂旗。”

海魂旗是易知足根据海魂衫改成的旗帜——蓝白相间的条状三角旗,这是他为船队设计的旗帜,既然升起海魂旗,那就说明是自己人,由南方来的,不用说是广州来的,除了伍家,没有别人。

他随即快步赶往军营,将正在帐篷里睡觉的伍长青叫醒,道:“起来,广州来船了。”

一听广州有船来,伍长青连忙一骨碌翻身下床,道:“真的?不是哄骗我开心吧?”这地方荒无人烟,他对那些训练又没兴趣,简直是无聊透了,这段时间都快闷出病来了。

“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易知足说着往床上一趟,“我先歇歇。”

一个时辰后,一脸喜色的伍长青领着一个陌生的三十出头的汉子走进了帐篷,待的易知足坐起身,那人拱手道:“在下胡大海,见过易大掌柜。”

伍长青含笑介绍道:“这位经常往来马尼拉与广州的胡公子。”

“伍少爷给在下脸上贴金了。”胡大海爽朗的道:“在下只是一个在海上讨生活的粗人,叫我胡大海就成。”

“原来是胡兄。”易知足含笑拱手还了一礼,随即伸手道:“地方简陋,胡兄随意。”

伍长青却是含笑道:“胡兄是特地赶来送信的,阿爷说,广州情形危急,钦差大人封锁了十三行商馆,连花旗国商人也一并被围困在商馆,让咱们即刻启程返回广州。”

胡大海连忙点头道:“确实是如此。”

这时候回广州?易知足大为意外,他没想到伍秉鉴会派人来催促他回广州,看来,伍秉鉴是被林则徐雷厉风行的禁烟行动给吓着了,回不回广州?有伍长青在这里,拖着不回,似乎不好交代,回去,伍秉鉴明显是想让他赶回去在林则徐和义律之间斡旋,略微思忖,他才道:“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启程回广州。”(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四一章 广州禁烟(五)

广州、越华书院,钦差行辕。樂文小说|

林则徐对比着看完两份禀帖,半晌没有吭声,两份禀帖都是义律转呈给两广总督邓廷桢的,第一份是上午呈送的,义律在禀帖里提出强硬抗议,要求总督邓廷桢于三日内给护照,让全体英侨和英船得于十日内离开广州,否则他就认为英侨英船都被强制扣留,而不负一切后果的责任。

第二份禀帖是下午呈送的,义律在禀帖中态度大为转变,不再提抗议,而是语气异常温和的请求总督邓廷桢派官员前往十三行英国商馆,双方坐下来详细商谈,力争和平解决此次争端。

第一份禀帖,邓廷桢已经严辞拒绝,第二份禀帖,邓廷桢却没答复,亲自将禀帖送到了钦差行辕。

默然半晌,林则徐似乎是问邓廷桢,又似乎是自言自语的道:“短短不过一日,义律态度截然不同,前倨而后恭,原因何在?”

邓廷桢含笑道:“何须如此费神,管他是何原因,派人前去商馆面谈,先探探义律的想法。”

“义律反复无常,胆大包天,不可不防。”林则徐缓声道:“之前打探的消息,都说此人处事颇为公平,而且对于鸦片贸易也是持反对态度,但他昨日不请牌就率领三艘船冲入广州,一进商馆,就敢携颠地逃跑,可谓胆大包天,对于鸦片贸易的态度也是昭然若揭,两份禀帖,他只字不提呈缴烟土之事,很显然,他是诚心阻扰呈缴烟土之议。”

邓廷桢皱了皱眉头,道:“少穆兄可是担心义律借面谈之机,挟持官员?”

“这可说不准,兔子急了还咬人。”林则徐道:“不过,与义律面谈,还是必须的。但不能派大员去,着广州府知府、候补知府和南海、番禺两县令去见他,看他有什么花样。”

次日一早,知府珠尔杭阿、候补知府余保纯、南海、番禺知县等一众官员带着一大票随员前往十三行英国商馆。从上午九点等到下午五点,却是连义律的影子都没见着。

很显然,义律再次变卦,回避与一众官员面谈,对此。林则徐自然免不了一番谴责,不过,谴责归谴责,他心里也明白,谴责解决不了问题,即便再严厉的谴责,也不会促使义律改变态度主动呈缴烟土,是以,他连夜写了一篇《示谕夷人缴鸦片烟土四条稿》。

一大早,邓廷桢便赶到越华书院的钦差行辕。义律的反复无常,令他深为担忧,包围十三行商馆区影响极大,不可能长期包围,商馆区内不仅有英吉利商人,还有花旗国商人,随着所有的中国人撤离和对商馆区的严密封锁,整个十三行商馆区实际上已经处于断水断粮的地步,真要出个什么意外,就是不小的麻烦。

见他到来。林则徐连忙招呼道:“昨晚刚写了一道谕令,维周兄先过过目。”说着,他对正在翻译《澳门月报》的梁进德吩咐道:“给大人奉茶。”

梁进德连忙搁笔起身,躬身退出。邓廷桢根本没心思看《示谕夷人缴鸦片烟土四条稿》,快的浏览了一遍,便道:“义律反复多变,商馆区也不亦长期封锁,少穆兄可有应对之策?”

林则徐含笑指了指《示谕夷人缴鸦片烟土四条稿》最后一段,道:“呈缴而得优赏。”

呈缴而得优赏?这是打算变相收购?邓廷桢迟疑的问道:“少穆兄打算如何优赏?”

默然半晌。听的外面响起脚步声,林则徐才道:“一箱鸦片,茶叶五担。”说着,他伸出一个巴掌,见得梁进德进来,他赶忙住口。

邓廷桢忍不住惊讶的道:“二万多箱鸦片就是十万担茶叶,如今的茶价可不便宜。”

林则徐摆了摆手打住邓廷桢的话头,待的梁进德奉上茶,他将其屛退,听的脚步元离,这才含笑道:“一箱鸦片奖励五斤茶叶,十万斤,不过一千担而已,十三行出得起。”

“五担变五斤,这差距也太大了!”邓廷桢楞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指了指门口,道:“蒋干?”

林则徐自然明白他是指的蒋干盗书中的蒋干,当即哂笑道:“维周兄也忒抬举他了,他哪能与蒋干相比,此人是怡和行特意为钦差行辕聘请的翻译——梁进德。”

十三行商馆区,伍绍荣兴冲冲的拿着《示谕夷人缴鸦片烟土四条稿》进了英国馆,当众向一众英吉利商人宣读之后,他朝义律使了个眼色,义律会意连忙邀请他上了二楼。

两人进了办公室,伍绍荣便含笑道:“总监督阁下方才可听清楚了?”

义律一脸不解的看着他道:“听清楚什么?”

伍绍荣也不解释,拿起《示谕夷人缴鸦片烟土四条稿》,着重读了后面那句“呈缴而得优赏。”随即,他又从怀里掏出两道谕令放在桌子上,指点着道:“这是《谕各国夷人呈缴烟土稿》其中有‘夷商如能主动呈缴鸦片,本大臣必恳请朝廷酌予赏犒。’”

说着,他又指着《饬拿贩烟夷犯颠地稿》道:“将烟土先呈缴者……定即先加奖赏。”

义律这下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但却一脸不在乎的道:“上缴鸦片有奖励,你们的钦差,能奖励多少?”

“一箱鸦片,五担茶叶。”

五担茶叶?义律一楞,从前年十三行和茶叶公会联手再度垄断茶叶对外贸易之后,茶叶价格就一直维持在高价,一担茶叶三十二两,五担就是一百六十两,约合二百二十银元,这个价格已经比孟加拉的鸦片批价格还高,这哪里是奖励,根本就是贸易。

看来,对方是见硬的不行,来软的了,义律登时大为心动,道:“这是钦差大人对你许诺的?”

伍绍荣白了他一眼,道:“钦差大人怎么可能会给我许诺用五担茶叶换一箱鸦片?”

“那这是?”

“是我安插在钦差大人身边的探子偷听钦差大人和总督大人谈话时听到的,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义律脑子转了几转,一脸狐疑的道:“你们朝廷会拿出四百多万银元来奖励?”

伍绍荣哂笑道:“朝廷怎么可能会出这笔银子,无非是元奇银行、十三行、盐商出这笔银子。”

“你们愿意?”

“当然不愿意,但是没办法。钦差大人和总督大人开了口,不愿意也得交。”说着,伍绍荣笑了笑,道:“只要能将这位钦差打走,这银子用不了两年。照样能赚回来不是?”

当天,义律的态度立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通知所有英商,将手中所有的鸦片全部开列清单,盖上图记,交他本人,再由他交给中国政府。同日,他再递禀帖给钦差大臣和两广总督,恭敬地表明遵谕缴烟的诚意。

二月十四日,义律又遵谕禀报应缴的鸦片总数——总计二万零二百八十三箱。

二月十五日。在广州的各国商人,包括著名的颠地及马地臣等烟贩在内,共同呈交一份禀帖,声明不敢再在中国贩卖鸦片。

二月十六日,下午,经过四天的航程,易知足从八所赶回广州,径直去了伍家花园的延辉楼,见到易知足,伍秉鉴长叹了一声。道:“知足终究是来迟了一步。”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暗喜,口中却道:“已无可挽回?”

“难——。”伍秉鉴轻叹了一声,将林则徐来广州后的禁烟举措以及包围商馆。引诱义律上勾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才道:“义律已于前日同意,将所有英吉利鸦片商手中的二万零二百八十三箱全部上缴。”

“义律为何会突然转变态度,同意上缴,而且是毫无保留的全部上缴?”

“据闻,林大人是欲以五担茶叶换一箱鸦片。”

“不可能。”易知足沉声道:“林大人不可能出此下策!”

见他断然否定。伍秉鉴一阵无语,这还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还好伍绍荣不在这里,否则能让他羞愧死,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的道:“知足何以如此笃定?”

易知足为什么敢如此肯定?他很清楚五担茶叶的价值,也知道一箱鸦片的价格,以这个价格交换,英国鸦片商的损失不大,如果林则徐真是用五担茶叶换一箱鸦片,英国就不会动鸦片战争了!

理是这个理,话却不能这么说,易知足略微沉吟,才道:“林大人前来广州是禁烟,决然不会以此高价交换外商手中的鸦片,朝廷不允许,林大人为着自身的声誉和仕途着想,也不敢如此!

十万多担茶叶,三百多万两银子,林大人从何处筹集这么多银子?朝廷不可能支付,那就只能募捐,就算元奇和十三行愿意出这笔银子,这消息也瞒不住,一旦消息泄露,林大人必然是名声扫地,朝廷也会跟着蒙羞,这事断然不可能!”

伍秉鉴点了点头,确实是分析的在理,难得的是反应如此之快,略微沉吟,他才道:“三百二十余万两银子,知足与老夫联手,不难凑齐。”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平湖公可是在考较小子,就算咱们私下凑齐十万担茶叶,林大人也不会收,他不会将一生的清名和前程交到咱们手中,林大人若是收了,这广州咱们也不用呆了,赶紧下南洋。”

伍秉鉴长叹了一声,道:“所以老夫才说知足来迟了,眼下这已是一个死结,义律在呈缴了鸦片之后,却拿不到茶叶,必然是恼羞成怒,知足不妨仔细琢磨下,可还有化解的可能。”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平湖公切勿着急,如此多鸦片,就算呈缴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容晚辈两方接触一下,探明情况再做计议。”

“好。”伍秉鉴说着端起茶杯道:“知足一路奔波,且离家月余,先回府看看。”

易知足也不矫情,连忙起身告辞,出海一个多月,他确实的先回府报个平安。

待的易知足离开,伍秉鉴才看向伍长青道:“八所是什么情况?”

“知足对石碌的矿藏似乎极有信心。”伍长青缓声道:“此去八所,他不仅带了大量的勘察矿石和采矿的工匠,还带了花旗国铁路公司的勘测人员,一旦探明石碌的矿藏储量,他准备在八所修建港口和铁路,他还说,采矿业以后会成为元奇的展重心之一。”

“我问的是护商团的训练情况。”伍秉鉴打断他的话头道,他现在可没心思关心石碌的矿,眼下的局势越来越明朗,战争爆的可能性极大,他关心的是护商团有没有战力,若是跟绿营差不多,就得未雨绸缪,早做划算。

“孙儿不懂练兵。”伍长青有些心怯的说道:“不过,知足在八所都在练兵,刮风下雨也没间断,而且他练兵的方式很是与众不同,孙儿虽然看不出好坏,但感觉的到,护商团绝对不是八旗绿营能比的。”

易知足赶回府,给双亲请安之后,回到东跨院洗浴更衣,随即出门前往十三行商馆区安慰抚问受到一场虚惊的一众美国商人,而后,又赶往长乐,稳定人心。

次日一早,他连元奇总号都没去,径直就赶往总督府,缴烟之事定下来,邓廷桢可说是长松了口气,听闻易知足求见,当即招他进来,俟其叙礼落坐,他便含笑道:“知足如此快赶回广州,可是担心花旗商人?”

“听闻十三行商馆被围,在下确实是忧心如焚。”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道:“听闻林大人欲以茶叶换外商手中的烟土?”

“别听外间谣传,没有的事。”邓廷桢连忙否定道:“林大人不过是以优赏的方式鼓励外商呈缴烟土。”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林大人是钦差,虽然节制广东水师,但他主要任务却是主持广州禁烟大局,大人才是两广总督。”

听的这话似有挑拨之嫌,邓廷桢脸色一沉,道:“知足想说什么?”

易知足一字一顿的道:“筹集粮饷,厉兵秣马,做好战前准备。”

“英吉利会开战?”

“必战无疑!”(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四二章 广州禁烟(六)

见易知足说的如此笃定,邓廷桢脸色登时凝重起来,他随即想到易知足主动捐输二百万为虎门炮台更换火炮,扩建增建炮台的事情,当即问道:“知足可是在朝廷开始争论禁烟之时就预料到英吉利会开战?”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鸿胪寺卿黄爵滋大人《严塞漏卮以培国本疏》在邸报刊载之后,朝廷禁烟就已经毫无争议,所争议者,不过是禁烟的力度大小而已。

鸦片贸易导致白银大量流失,朝廷不可能不禁烟,但英吉利不论是政府还是商人,在鸦片贸易上都有着极为丰厚的收益,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朝廷禁烟,再则,英吉利国内从去年开始,爆了一场极为罕见的经济危机,终止鸦片贸易,对英吉利来说,不啻于是雪上加霜,英吉利绝对不会允许。

总而言之,一旦朝廷禁烟,大清与英吉利之间就会爆战争,这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战争!”

一场无法避免的战争?邓廷桢有些疑惑的道:“英吉利不过蕞尔小国,又远在数万里之外,焉敢与我轻启战端?”

“英吉利可不是蕞尔小国。”易知足纠正道:“英吉利本土虽然不大,但其殖民地却遍布全球,号称‘日不落帝国’,自称大英帝国,若论疆域,远在大清之上,是当今世界最大的帝国,也是当今世界国力最强盛的帝国!

英吉利虽然远离大清,但其舰队却能在半年之内抵达广州,若是从印度、好望角等殖民地抽调舰队,只须二三个月时间就能抵达广州,至于说轻启战端,英吉利一直都处在不断的扩张状态,战争对于英吉利来说,司空见惯。”

邓廷桢听的目瞪口呆,一直与大清贸易往来的英吉利竟然是如此一个庞然大物?而且还是一个穷兵黩武之国?这实在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默然半晌,他才迟疑着道:“可英吉利商人在广州一向都颇为顺从。前来广州的兵船也不过三五艘而已。”

“走私鸦片,炮轰虎门,封锁珠江口,肆意在黄埔抓捕花旗商船。‘阿美士德号’私自北上。”易知足哂笑道:“英吉利这些行为能称得上顺从?前来广州的兵船少,不过是英吉利隐藏实力而已,英吉利海军舰队拥有上百艘能装载七十四门以上火炮的战舰,装载二十门以上火炮的巡航舰、轻航舰至少上千艘。”

邓廷桢狐疑的道:“知足不是在虚言恐吓?”

“绝对不是虚言。”

邓廷桢脸上神情登时有些阴晴不定,若是易知足说的是实情。后果则不堪设想,要知道,道光可是一再交代不可轻启边衅,如今国库空虚,若是与英吉利爆战争,林则徐轻则被贬斥,重则遭贬黜,身为两广总督的他,怕是也难以置身事外。

怔怔的出神良久,他才道:“知足随本部堂一同去见见钦差大人。”

易知足今日来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就算邓廷桢不领他去见林则徐,他自己也会去越华书院拜访林则徐,如今他倒是不用遮掩了,事情展到了这个地步,林则徐已经没有退路可走,就算林则徐现在相信英吉利会开战,也不可能不禁烟,两害相权取其轻,放弃禁烟和挑起边衅,孰重孰轻。林则徐不会掂量不出,而且以林则徐的行事风格来看,绝对不会轻言放弃!

越华书院,钦差行辕。

大厅里济济一堂。林则徐与越华书院院长邓士宪、监院梁廷枏、羊城书院山长陈其琨以及著名士绅张维屛、蔡锦泉、姚补之等广州一众士绅名流相谈甚欢,讨论在大佛寺设立绅士公局,促使众多士绅加入到禁烟的行列之中,以此来推动禁烟行动在广州以及各个府县乡镇全面展开。

闻报邓廷桢、易知足两人前来,林则徐起身道:“绅士公局不宜拖延,早一日设立。便能早一日全面推广禁烟,诸位先议议看看有无缺漏。”说着,他冲着众人拱了拱手,随即转身前往签押房。

易知足跟随邓廷桢进了签押房,抬眼瞥了林则徐一眼,还别说,身着便服的林则徐与他所见过的林则徐铜像还真有几分象似,身形微胖,圆头圆脸,浓眉大眼,蓄着长须,邓廷桢提醒道:“知足还不快见过钦差大人。”

易知足连忙一撩下摆,跪下道:“孚泰行行商,元奇掌柜,易知足,拜见钦差大人。”

对于易知足,林则徐可说是闻名已久,对方一进门,他便仔细的打量,见他果然是年轻,而且容貌俊挺,气度沉稳从容,丝毫没有一众行商初次见他时的畏惧和谨慎,心里顿生几分好感,待其礼毕,他才微微颌,道:“免礼。”说着一摆手,对邓廷桢道:“维周兄请坐。”

落座之后,邓廷桢看了易知足一眼,含笑道:“知足也别站规矩,坐。”

见邓廷桢对易知足如此抬举,林则徐心里暗自惊诧,行商在他这个钦差大臣和两广总督面前哪有坐的资格,让其平身,已经是破格了,看来这个易知足在邓廷桢心目中的分量是相当的不一般,邓廷桢的面子他自然不会驳,当即含笑道:“知足别拘谨,坐。”

“谢大人赐坐。”易知足略一拱手,随即大马金刀的在两人下落座,没有丝毫拘束和谨慎,林则徐忍不住暗自琢磨,这个易知足与邓廷桢究竟是什么关系?

见邓廷桢没有开口的意思,易知足冲林则徐拱手道:“在下斗胆,敢问大人,禁烟与边衅,孰轻孰重?”

见他居然还敢主导话题,林则徐不由的微微有些错愕,瞥了邓廷桢一眼,见他神情自然,心知两人必然是详细交谈过,当即好奇的问道:“知足何以如此问?”

“若是禁烟会挑起边衅。”易知足沉声道:“不知大人是放弃禁烟,还是坚持禁烟?”

禁烟会挑起边衅?英吉利商人不是已经同意呈缴手中所有的鸦片?而且义律的反应也不是很激烈?怎么可能会挑起边衅?林则徐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如果不是邓廷桢在,他会毫不犹豫的加以斥责,见邓廷桢丝毫没有喝斥的意思。他心里登时一沉,不答反问道:“禁烟会挑起边衅?”

邓廷桢点了点头,道:“不是没有可能,知足将英吉利的情况详细说与林大人听听。”

易知足转向林则徐。道:“,恕在下放肆,在下想先知道林大人的态度。”

这可不是一般的放肆,林则徐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时,才冷笑道:“好胆。那本钦差就明确的告诉你,鸦片一日不绝,本钦差一日不回,广州禁烟,绝对不会半途而废,甭说挑起边衅,就是断绝贸易,亦阻止不了本钦差禁烟之决心!”

听的这话,易知足彻底的放下心来,拱手道:“大人为国为民。忠心赤胆,实是可敬可佩。”说着,他将对邓廷桢的话又说了一遍。

听闻英吉利比大清更强大,而且海军舰队实力强横,前来广州只须半年时间甚至是更短,,林则徐亦是半晌做声不得,他很清楚,如此大事,易知足绝对不敢信口开河。此人不是为求出名而故做惊人之言的士子,而是掌控着元奇银行的大掌柜,对方不会不清楚,一旦他这个钦差相信了英吉利会开战。必然会积极备战,元奇银行和十三行必然会被要求大额捐输,仅从这一点考虑,对方就不可能信口雌黄!

默然半晌,他才问道:“知足主动捐输二百万增加虎门炮台防务之时,就已经预料到了英吉利会开战。为何不事先提醒?”

听的这话,易知足苦笑着道:“一则在下人微言轻,不敢妄言,再则,在朝廷大力禁烟之时,在下若说禁烟会导致两国交兵,一个危言耸听,扰乱人心,破坏禁烟的罪名怕是跑不了,还有,在下之前只是预判,在看了义律缴烟的举动之后,方才敢确信。”

义律缴烟的举动?确信英吉利会出兵?林则徐瞥了邓廷桢一眼,义律缴烟的举动,两人都一清二楚,怎么就没看出英吉利有开战的迹象?他当即放下架子,含笑道:“知足且详细说说。”

易知足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折子,道:“这是义律通知所有英吉利商人缴烟的通知。”说着,他缓声念道:“本监督念及旅居广州的全体外国人之自由及生命安全等重要原因,谨以不列颠女王政府的名义并代表政府,责令广州的所有女王陛下臣民,为了效忠女王政府,将各自掌管的鸦片即行缴出,以便转交中国政府……。

本监督特别警示所有旅居广州的女王陛下臣民……如在本日下午6点以前不将自己的鸦片缴出,本监督即宣布,女王陛下政府对该英国商人的所有鸦片不负任何责任。

特别需要说明的是,英商财产证明,及一切遵照本通知缴出的鸦片之价值,将由女王陛下政府随后公布的原则和办法予以决定。”

义律的这份通知,林则徐和邓廷桢都不知道,当时义律同意将泵船上的所有鸦片全部呈缴,两人都是大为兴奋,满怀欣喜,都为略施小计便令英商上当而自得,根本就没留意到义律这份通知英商缴烟的通知。

听的义律是以英吉利政府的名义让英商缴出手中的鸦片,而且还明确表示英吉利政府对英商缴出的鸦片负责,两人脸色登时都很是难看,这个义律用心太过险恶!

易知足瞥了两人一眼,缓声道:“自皇上御极登基以来,便开始禁烟,虽然禁烟时松时紧,但鸦片违禁却是不争之事实,十余年来,鸦片一直都是大清的违禁之物,所有外商十分清楚明白鸦片贸易乃是非法贸易。

朝廷禁烟,打击不法外商走私鸦片,乃是一个主权国家行使正当的司法权,这是无可争议的,也就是说,这是大清的内政,是很普通的一次反走私的司法行动,但是,义律一份通知却将违禁的鸦片变成了英吉利政府的财产。

大人收缴走私的鸦片,如今却变成了收缴英吉利政府的财产,这至少是给了英吉利向大清开战的一个借口。”

他这话虽然没有明说,却是毫不留情面的指责林则徐、邓廷桢两人在处理这件事情上的失误,当初就不应该将义律这个英国驻广州的商务总监督放来广州,因为对方是英国官员身份。

林则徐对此却是很不服气,当即驳斥道:“这些走私的鸦片岂能因为义律的一个通知就变成英吉利朝廷的财产?这简直是比指鹿为马更为荒唐可笑。”

易知足一阵无语,微微摇了摇头,才道:“义律此举并非指鹿为马,既不荒唐,也不可笑,原因很简单,鸦片贸易,背后其实就是英吉利政府在主导,鸦片的种植,生产,包装、运输、拍卖批,都是英吉利政府一手操控,因为大清禁烟,为顾忌声誉,他们掩耳盗铃,将最后的一道环节——销售,包给了英吉利商人——也就是英吉利鸦片走私商。

况且,就算义律是在指鹿为马,他也依然给了英吉利政府开战的借口,英吉利侵略成性,素来又极为重视商贸,有如此一个借口,政府就能光明正大的动战争。”

“无耻!”林则徐半晌才蹦出一句话来。

邓廷桢却道:“就没有法子避免生战争?”

易知足清脆的道:“有,放弃禁烟。”

林则徐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道:“不可能!”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如今禁烟,还有与英吉利一战之力,再任由鸦片泛滥十年二十年,大清将无饷无兵,即便是想一战,亦无可能,拼着丢官罢职,拼着与英吉利开战,本钦差亦要彻底禁烟!”

说着,他话头一转,道:“都说英吉利人离不开茶叶、大黄,若不得此二物,便无以为命,此事究竟是否属实?”

“纯属谣传。”易知足含笑道:“与英吉利的茶叶贸易才多少年?不过百年,英吉利国却已经有二千年以上的历史。”顿了顿,他才含笑道:“大人可是欲以断绝贸易要挟英吉利?”(未完待续。)

mkeai1

第二四三章 广州禁烟(七)

林则徐在《谕各国商人呈缴烟土稿》中,开篇就说洋人离不开茶叶、大黄,无此二物,便无以为命,如今听易知足这一说,他脸上的神情颇有些不自然,如此简单的道理,之前怎的就没想到,这下可算是将脸丢到西洋去了。±

不过,他确实有心从两国贸易方面进行挟制,见的易知足嘴角含笑,他点了点头,道:“知足有何高论?”

“高论谈不上,不过是一点浅见。”易知足谦虚了一句,才缓声道:“三百年前,欧洲通往印度新航路的现、美洲的现、环球航行的成功,开启了大航海时代,从此,东西方海上贸易一直没有断绝,东方的贸易主角一直是咱们中国,而西方的贸易主角却一直在变,最初是葡萄牙、西班牙,然后是荷兰,现在是英吉利。

因为东西方贸易的巨大利润,主导过东西方贸易的葡萄牙、西班牙、荷兰都先后成为欧洲的海上强国甚至是海上霸主,如今英吉利取而代之成为新的海上霸主,近些年更是几乎垄断东西方贸易,岂会甘心东西方贸易断绝?

再有,英吉利在数十年前就开始进行工业革命,大量的机器代替了手工作业,生产能力大幅上升,如今的英吉利不仅需要大清的贸易,更需要大清的市场——以此来倾销工业产品,鉴于这两点,英吉利绝对无法容忍大清断绝贸易,闭关锁国!这只能加大刺激英吉利开战的决心!”

要说对西洋的了解,林则徐自问远不如易知足,听他说断绝贸易只能是适得其反,不由的将信将疑,毕竟对方还有个行商的身份。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对方都不会赞同断绝贸易,略微沉吟,他才试探道:“知足既判断英吉利会开战,当如何应对?”

“积极备战。”易知足道:“英吉利的重心和根本利益在欧洲。对于大清,英吉利需要的只是贸易和市场,没有非分之想,即便开战,亦不会倾国而战,无非是派遣一支舰队远征,试探虚实,若能一战而胜,不仅能根除鸦片。亦可保海疆数十年安宁。”

这话算是说到林则徐心坎里了,略微思忖,他才道:“知足既是行商又是元奇大掌柜,如今国库空虚,朝廷若是积极备战,免不了要就地募捐,十三行和元奇都在所难免,知足不会看不透这点。为何会主张积极备战?”

这话的意思,易知足自然明白。要积极备战,就需要银子,这是要十三行和元奇捐输,笑了笑,他才道:“在下是商人,不仅要算小账。还得会算大账,与英吉利一战,不仅事关禁烟之成败,亦关乎广州之安危,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大人放心。整军备战,元奇必然竭尽所能。”

虽然年少,却能顾大局,识大体,难怪他能执掌元奇,也难怪邓廷桢对他青睐有加,林则徐抚须颌道:“不过弱冠之年,便有如此见识和胸襟,知足日后成就,怕是不会在你我二人之下。”

林则徐、邓廷桢都是封疆大吏,位居一品,这话对于易知足来说,可说是极高的褒奖,易知足连忙欠身道:“二位大人皆是国之柱石,小子岂敢望其项背。”

“知足不必妄自菲薄。”林则徐含笑道:“钦差行辕正缺通晓夷文,熟知英吉利国情之士,知足可愿迁入越华书院,协助本钦差?”

易知足连忙拱手道:“大人厚爱,在下感激不尽,不过,在下是元奇大掌柜,事务繁多,往来人员繁杂,迁入越华书院,多有不便,大人若有差遣,尽可派人来传,在下必然必然竭心尽力。”

林则徐并不想招揽易知足为幕僚,道光对于元奇颇为器重,他不可能让易知足入幕,况且以易知足与邓廷桢的关系,若有入幕以博取晋身之阶的念头,早就做了邓廷桢的入幕之宾,他是真的缺乏通晓英文了解英吉利国情的人手,不过,易知足这话不无道理,钦差行辕可不是闲杂人等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微微沉吟,他才含笑道:“那日后知足可就有的奔波了。”说着,他端起茶杯呷了口茶,含笑道:“前厅一众广州士绅正在研讨成立绅士公局,协助官府禁烟,知足可谓是禁烟表率,不妨跟他们亲近亲近。”

什么绅士公局?易知足可没时间和精力跟那些个士绅虚与委蛇,不过,林则徐既然开口了,他也不好推却,当即起身行礼告退,前往大厅,说实在的,他不喜欢跟广州的士绅打交道,原因很简单,别看他是元奇大掌柜,但终究只是个商人,不太被士绅们待见。

待的易知足退出,林则徐看向邓廷桢,道:“易知足之言,维周兄认为能有几分可信?”

邓廷桢虽说担任两广总督已三年,但平日里却是极少关注对外贸易,对于西洋的了解仅局限于《西关日报》上刊载的西洋见闻,对于英吉利的国力和军事可说是茫然无知,不过,他跟易知足打过几次交道,清楚易知足的秉性,并非是信口开河之人。

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此子既是孚泰行行商又是元奇大掌柜,平素里与外商多有往来,不过,据我所知,此子偏爱花旗国商人,极少与英吉利商人有生意往来,采购机器,修建铁路,聘请技工,全都是花旗国的。

再则,此子也痛恨鸦片,元奇公开拒绝招收吸食鸦片者,所有吸食鸦片的掌柜都被清退,由此看来,他没必要,也没理由夸大英吉利的威胁,这对他没有好处。”

这些事情林则徐大都有所而闻,包括花旗商退出鸦片贸易,他也听说是出自易知足的强烈要求,略微沉吟,他才道:“听闻易知足与伍家关系极好?”

“不错。”邓廷桢沉吟着道:“易知足迅崛起,得益于伍家的大力支持,不过。易知足行事极有主见,且言出必行,元奇捐输二百万增强虎门防卫,就是他独自前往虎门勘察之时表态的。”

林则徐抚着长须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广东水师战力堪忧,先让元奇捐输二十万。招募一万水勇,如何?”

“二十万问题不大。”邓廷桢含笑道:“元奇拿的出来,易知足也绝对不会推诿,不过,这笔银子最好还是先让十三行的行商和盐商们捐输,好钢得用在刀口上,况且元奇如今正在为虎门更换火炮增建炮台,也让元奇缓口气。”

林则徐点了点头,想到出京陛辞之时。道光也让他爱惜元奇,便道:“就依维周兄的,着十三行和盐商捐输二十万。”

易知足来到前面大厅,一眼便瞧见张维屛在座,连忙上前躬身道:“晚辈见过南山公。”

张维屛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易知足,当即笑道:“知足怎会来此?”说着笑对众人道:“诸位,这位是元奇大掌柜易知足。”

众人正诧异,还在猜测是哪家的后辈小子。听的是元奇的大掌柜,不由暗自诧异。他来此做甚?易知足团团一揖,含笑道:“钦差大人着小子前来旁听,诸位接着议。”说着,他自顾在下落座。

在座一众士绅名流都是广州顶尖的人物,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大都是进士出身。做过官的,最不济的梁廷枏也是副榜贡生,易知足虽然在广州名声大噪,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但终究只是一介商贾。一众士绅还真没将他放在眼里,见他大刺刺落座,一个个都有些腻味。

见的众人神情,易知足暗自好笑,轻咳了一声,道:“诸位尽管畅谈,小子来此,是欲在《西关日报》上报道绅士公局事宜。”

听的这话,一众士绅登时释然,绅士公局若能在《西关日报》上刊载,影响自然更大,当即都对易知足含笑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继续讨论。

易知足听了一会,总算是听明白了这个绅士公局是怎么回事,当即就有些坐不住,林则徐让他来,怕是有意着他进绅士公局,他可没这闲功夫,略微坐了坐,就赶紧找了个借口开溜。

二月十八,绅士公局成立,林则徐腾出手来,注意力转向收缴泵船鸦片之事,二万多箱鸦片的收缴自然不是小事,为防止广东一些个龌龊官吏上下其手,他严密规定了点验、经收、押运、看管、存贮、守护等层层手续,又亲自酌定了“收缴趸船烟土章程”,命令英商鸦片泵船6续从洋面驶至虎门附近。

二月二十一日,新成立的绅士公局广州在大佛寺成立收缴烟土烟枪总局,易知足、潘仕明都受到邀请,易知足原本没打算去,不过听闻总局不仅收缴烟土烟枪,而且配制断瘾药料,施给烟民,估摸着可能还需要捐输,也就欣然前往,这种事情,元奇自然是不能落后的,当然,这也是给元奇博取好名声的机会。

才出元奇总号大门,迎头就碰上虎门提标左营游击——麦廷章,他连忙拱手道:“麦将军。”

“易大掌柜这是要出门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