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后宫 - xp1024.com
《大清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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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一入宫门深似海

癸酉年才九月初,京城的天气就转冷了。陡寒的风一直刮啊刮,老人们都说这天有变,世上的事也就必然生变了。十五日的京城就刮起了大风,巨大的风迷住了人眼,而此时的紫禁城里,也遭遇着前所未有的危机。以林清为首的天理教教徒打着"奉天开道"的旗帜,率领二百多名教众攻入东华门,直捣皇宫重地,声势浩大,震惊朝野。嘉庆帝闻风连夜逃往热河避暑山庄,二阿哥绵宁临危受命。那一年是嘉庆十八年,史称"癸酉之变"。

一枝急促的火箭从云层里射下,还未待反应便已穿透乾清宫的牌匾。那火焰轰地闪开,吞没了整个牌匾。远处的东华门已然大开,天理教的教徒挥舞着各种兵器一窝蜂般地拥入了紫禁城。到处都是人,太监宫女们在四窜躲藏,天理教的教徒们横行着,平日里静谧的紫禁城狂乱地吵闹起来。

二阿哥绵宁就立在乾清宫的院落中,四周横满了各式各样的尸体,让他从心底里泛出阵阵寒意。四周有逃散的宫女太监和妃嫔,可他却一动都不动,只是呆呆地立在那里,抬不起脚步。大清朝建国近两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情形,这境况竟然这般的惨烈。他身后有妃嫔拥簇而来,只等着他拿定主意,可他脑海中却一片空白。

绣心的脚步顿了顿,见绵宁仍旧那么立着,上前拉起他的手就跑。有风呼啸过来,吹在脸上,一阵刺痛。绵宁顺从地跑着,除了跟着她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他是在问绣心,也是在问自己。这紫禁城不能从他的手中丢出去啊,思及此,他心里便一阵自责与恐慌。

"二阿哥,你振作一点。皇上派你留守京师,等于已经向天下确立了你皇储的地位,如今你是整个紫禁城的主心骨,要是连你也垮了的话,那么文武百官,后宫女眷还能指望谁呢?"绣心有些微喘,却仍是一字一句地说着。

突然,身后传来尾随而上的教徒的声音:"站住——,不要跑——"

绣心眼波微转,拉了绵宁躲在乾清宫门口的大水缸后。追踪而来的教徒不由得一阵纳罕,明明刚才紧跟的人为何此时不见了踪影。由于教徒的到来,此刻的乾清宫门外安静了下来,只听见耳环掉地的一声轻微脆响。绣心不由得心里一颤,也许是方才跑得太急,她竟然没有觉察耳环松掉。那声音果然惊动了追随而上的教徒,他一步步地逼近,绣心和绵宁的双手紧紧地握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忽然,缸内有一个宫女站了起来:"不要杀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只可惜嗜血的教徒并未理会她的哀求,只听见一声凄惨的叫声,有鲜血喷洒到了绵宁的脸上。绵宁惊得险些喊了出来,幸而被绣心捂住了嘴。他满眼都是鲜红的血,心内觉得可怖到极点。

缸那边传来了教徒的声音:"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其余人跟我来。"陆续有脚步声经过,过了许久仍不见人声,绣心才缓缓松开了捂住绵宁的手。绵宁望着死不瞑目的宫女还有自己满手的鲜血,浑身发抖。他是养尊处优的皇子阿哥,自出世以来就被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跌了,何曾见过这等场面。此刻,他只是手足无措地打着冷战,那样鲜活的一条生命,前一刻还在苦苦哀求,后一刻就已血溅三尺。

绣心慢慢地搂过他的肩膀,轻轻地拍打着,就仿佛他幼时的嬷嬷一样,轻轻地拍打着他,让他以为方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噩梦。

"绣心,我不想死,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好不好?"他孱弱的声音快快地说着,只希望这场噩梦早些过去。

"二阿哥,把你的头盔和披风给我。"绣心想了想,说道。这也许是她的另一种逃离的方式吧,若不能逃出这骇人的紫禁城,至少,也算是为君尽忠了。

"你要干什么?"绵宁诧异地问道。

时间紧迫,绣心伸手去取下绵宁的头盔和披风,"我去引开他们。"话说得坚定,让她自己也更加坚定起来。

"绣心……"绵宁心中有些不忍,想不到他竟然要靠绣心的牺牲来保全自己,心中暗自涌出一丝挫败感,却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绣心望着他眼中似孩子般的无助,叮嘱道:"答应我,天黑之前不要出来。"

绵宁的眼里满是依恋与不舍,却仍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绣心起身欲走,却又想起了什么,转身望着绵宁的双眼。交接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太久,她问道:"二阿哥,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做了皇上,你会记得世上曾经有钮祜禄·绣心这个人吗?"明知此去也许就与这皇城无缘了,却仍是不忍心,或许只是留条后路。

绵宁脱口答道:"会,一定会,钮祜禄·绣心永远是爱新觉罗·绵宁心里最爱的女人。"

绣心凄然地一笑,飞奔了出去。二阿哥,但愿你记得这句话。只是,永远,究竟有多远?

身后传来了天理教徒们的声音,看样子他们已经尾随她而去了。至少,二阿哥现在是安全了。心里不能再多想,只是飞快地向前跑着。陡峭的山路并不好走,才跌跌撞撞到山腰便觉得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抬眼瞧见了一块山石,她踉跄地走了过去,躲在那山石后面。

听见后面尾随而来的教徒们因为看不到人四散寻找的声音,她才舒了一口气。见前方的教徒已然走远,绣心慢慢地站起来,一边瞅着前方希望他们不要又倒回来重新寻找,一边往下山的方向退去。

忽然就撞上了一个人,绣心惊得赶忙回头,却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庞。"鄂硕?你不是随皇上去热河了吗?"她急急地问,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鄂硕凝视着她的双眼,许久不见,为了她急急从热河赶回来,老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找到她了。"京城的形势危急,我担心你。"他满心都是担心,听说京城出了事便急急地赶回来。话还未说完已经听到有折回来的教徒的声音:"瞧,他们在那儿,站住——"

鄂硕看了绣心一眼,满含着对她的爱慕和希望的寄托,"你快跑,这里交给我。"他紧握着手中的宝剑,她是他这一辈子要保护的人,哪怕是用自己的生命,也要去保护的人。

"鄂硕……"绣心滞着脚步不忍离去。

"快跑——"鄂硕狠狠地大声地命令了一句,说罢便提起手中剑向教徒们冲去。

绣心无奈,只好向前跑去。却被一个教徒追上。"站住,你跑不掉了——"他的声音近在咫尺,绣心本能地回头去看。那教徒抬手便要将刀劈下,绣心心中一阵惊颤,想到了乾清宫门外的那个宫女,也许下一刻,自己便也是当场毙命。正惊恐间,头盔掉落,露出了一头乌黑的秀发。那教徒举起的刀停在半空,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正疑惑间,手中的刀已经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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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是个娘们,就算不能请功领赏,带回去做个老婆也不错。"他满面猥琐的笑容,上前扛起绣心向前跑去。绣心死命地不停地挣扎。"放开我,放开我——"她一边用拳头捶着那教徒,一边嚷着。

正当此时,一枝利箭破风般从远处射来,正中那教徒的背心。绣心一惊,和教徒一起跌倒,可还未跌到地上的时候便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她被人拉至马背。是聘远,她都不用猜便知道是他。

"我说过,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一直在你身边。"身后传来他低哑的声音,诉说的不仅是一句情话,更像一个承诺。一直在她身边,真的可以吗?

只是时间不容她多想,"快去救鄂硕,他不会武功,撑不了多久。"她忙忙地说道。聘远望了绣心一眼,鄂硕在她心里究竟占有多大分量?但那是她的请求,他策马上前,举弓引箭。一箭便是一个,力道稳准,接连射死三个教徒,其他人见状忙做鸟兽散。

聘远跳下马扶起浑身是血的鄂硕,心里是感激的,也是感动的,鄂硕为绣心做得不比自己少。"你还好吧?"聘远关切地问。鄂硕咧着嘴道:"死不了。"是啊,死不了,还活着,还要直面这百丈红软和撩人的感情。

绣心见他二人已在交谈,便从马上跳了下来:"没想到兜了一圈,我们三个又在一起了。"究竟是巧合还是缘分?

"绣心,以后有什么打算?"鄂硕问。

绣心茫茫然地看着四周:"不知道,这天地之大好像已经没有我容身的地方了。"原以为逃离了紫禁城便又有一番天地,只可惜,这天地太广袤,却没有她可以去的地方。

"不如跟我们一起走?"聘远道。

"跟你们走?"绣心自嘲地一笑,往事仍历历在目,怎么跟他们走?"然后呢?还像我入宫前一样,叫我在你们两个之间选择吗?不,我做不到,我说过,宁可一辈子维系我们之间的友谊,也不愿意伤害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你们明白吗?"

这次鄂硕却没有沉默,他心中早已有了计较。"我明白,所以带你走的只有聘远一个,世道这么乱,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大夫,根本保护不了你。"只恨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若要保护她,只有靠聘远了。

"鄂硕……"聘远有些迟疑。

鄂硕却似看开一般,说得洒脱:"别婆婆妈妈的,答应我,一定要让绣心幸福,否则我饶不了你。"这样说着,心里却微微地发涩。这样的决定,只希望是对他们三个人来说最好的一个结果。

聘远只得答应:"你放心。"

鄂硕拍了拍聘远的肩膀,转身向前方走去。希望他所托的是个对的人,希望他可以让她幸福。他是相信聘远的,所以心中哪怕再有不舍,也不能再说些什么。

"鄂硕——"绣心冲上去从背后抱住他,不知该说什么。这个男人,这样地对她好,凡事只是为了她去着想,她该拿什么来报答啊?她喃喃地问:"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有缘的话,一定会。"鄂硕释然地答道,有缘,这有缘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他宁愿没有缘,从此她与聘远过着幸福的日子,不再回首找他。他只想她过得幸福。

血红的夕阳将鄂硕的影子拉得颀长,远远地望着,他就那样离开了,离开她的视线,让她的心里仿佛一下子空落起来。这选择是他帮她做的,可他做这选择时自己的心里又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他很爱你。"聘远上前沉沉地说道。

是啊,他很爱她,可她却无以为报。"我欠他的太多了。"绣心喃喃地说。

聘远将她轻轻搂入怀中,他也欠鄂硕太多了,他们都欠他的太多了啊。

癸酉年的叛乱就这么过去了,嘉庆帝心力交瘁,崩逝于热河避暑山庄。二阿哥绵宁继承大统,年号道光。他登基后,一直派人在民间查访失踪已久的侧福晋钮祜禄·绣心,可惜始终没有她的下落……绵绵的宫墙,早已隔断她的音讯。

五年后的一天,嘉庆帝正在养心殿的书案前批阅奏章,大太监李长安请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连头也未抬,只问什么事。就是那样平静的一天,一切都跟上一天、上上一天没有什么区别。李长安却道:"万岁爷您看,谁来了——"他心中挂念奏折里的事情,只是匆匆抬头一瞥,不料却看见了她。李长安闪至一边,她盈盈拜倒,口呼万岁。

"绣心?"他有些不确定。难道真的是她,他苦苦找了五年的绣心?这是真的,他并不是又一次在做梦吧?她默默地抬头,嗓音中已然带了一些颤音:"皇上。"竟然真的是她,上天将她还回来了。他心中激动,早已忘记什么君臣礼节,上前扶起了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仍是那双手啊,五年前在他最危难的关头紧紧握着他的手的那双手,这样的纤弱。"快,快起来,让朕好好看看你。"他一时之间再也说不出来旁的话,只是呆呆地望着她,一动不动。

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只得含羞低头:"皇上这么看臣妾,是不是觉得臣妾有点老了?"

他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只是傻傻地答道:"不不不,绣心还是跟以前一样明艳动人。"眼光如同痴了一般,只是紧紧地盯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想把这五年的空白补回来。

"告诉朕,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他突然想起他已寻了她五年,为何她现在才出现在他的面前。

"臣妾当日逃出皇宫,被一位老师太所救,之后就一直住在山上。不久前老师太过世了,臣妾下山化缘,才知道皇上在找臣妾……"她平静地叙述着,他听着只是心疼,这些年,苦了她了。

"这些年委屈你了,朕答应你,以后绝不会让你再吃一点儿苦。"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心中已然满是欢喜。原来她并不是不想回来,只是不知道他在找她而已。突然想起她一路的辛苦,忙向李长安吩咐道:"李长安,娘娘车马劳顿,你先领她下去休息,待朕批完这些奏折立刻过去找你们。"

李长安应了下去,可才走出没几步,忽然又转回头来问道:"奴才斗胆向万岁爷请示,娘娘还没册封,奴才该往哪个宫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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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迟疑,这倒是没有想过。绣心却早一步说道:"皇上,臣妾无才无德,哪有资格册封为妃?只要能常常看到皇上,陪在皇上身边,臣妾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说得那样平静,他心中全是内疚。当日她冒了生命危险来救他,若没有她,恐怕……难道他就真的连个名分都给不了她?思及此,就近拿起龙案上的纸笔在白纸上写下大大的一个"全"字,这个字配她,却是相当。

"传朕旨意,钮祜禄·绣心端芳大雅,敏慧冲怀,乃朕继位前先帝亲选之侧福晋。昔日林清之乱,舍身救朕,恩泽天下,德庇六宫,今承先帝遗旨,特封钮祜禄·绣心为储秀宫全妃,受五品俸禄,钦此。"道光朗朗地说道。

绣心忙跪倒拜谢,他扶起她,略含宠溺道:"谁敢说你无才无德,在朕心里你是十全十美的。"

李长安率着众奴才忙给绣心行礼,口呼:"全妃娘娘吉祥。"道光帝心中欢喜,不由得笑出声来。而绣心只是淡淡地微笑,有一种难以觉察的疏离。

绣心随着李长安往储秀宫走去,这红墙金瓦依旧这般绚丽,这婀娜的宫柳依旧随意地摆在风中,她还是回来了,又回到这个关金丝鸟的笼子中,仅仅供人玩味和欣赏,可却还是遇上了他。

鄂硕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那个粗布旧衣的人,是她?"绣心?"他试探地叫道,却不料大太监李长安先开口说道:"大胆,全妃娘娘的名讳也是你叫的吗?"

全妃?他心中猛然一震,赶紧匍匐于地;"臣惶恐,请娘娘降罪。"嘴上如此说着,心中却有千百个疑问,她不是已经随着聘远远走高飞了吗?怎么会又让他遇上她,还是在这重重宫墙之中。

绣心摘下手中的戒指,塞入李长安手中:"李公公,我跟西林太医是旧识,可不可以让我们叙叙旧?"

李长安会意一笑,道:"那奴才先去储秀宫打点一下。"待长安离开,她忙伸手扶起鄂硕,问道:"鄂硕,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这么多年了,这宫柳依旧,她对他,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有这句问候。

"谢娘娘关心,臣很好,去年——成亲了。"他略微尴尬地答道。

绣心愣了愣,明知不可以不应该,心中还是涌出了一阵失落。继而她笑了:"应该的,你不小了。"总不能为了她这个遥不可及的人孤守一辈子吧?

鄂硕试探地说道:"臣一直以为娘娘这一辈子都不回来了。"虽然相见,可是他宁愿一辈子都见不到她,让她不要回来,不要被这宫墙挡住了她的幸福。

绣心只是茫然地说:"人一辈子那么长,谁说得准呢?"是谁答应了她一辈子,可又轻易地放弃了这一辈子?"也许我天生就属于紫禁城,不管怎么逃,都只是在圆圈上打转,我累了,不想再逃了。"

鄂硕忙问:"那么聘远呢?他答应过要给你幸福的。"难道他真的是所托非人,他本能地不愿意相信,当初以为只要他退出,那么至少聘远与绣心是幸福的。

绣心冷笑一声:"幸福这东西不是答应了就给得起的。"

她那略带绝望的凄冷表情让鄂硕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他恨然道:"这个浑蛋,早知道他这么对你,当初我就……"心里不由得有些后悔,若是当初自己没有那样无奈地退出,她是否会过得幸福些?他的选择,到底还是错了。

绣心却步步逼近:"你就怎么样?不顾一切地带我走吗?给我另一个结局吗?如果是,为什么还一口一个娘娘叫得这么生疏?"

鄂硕应付不来,只有步步退却:"娘娘……"如今她已然是娘娘,他只是臣。

"告诉我,我还是你心里的那个人吗?"绣心的脸渐渐贴近鄂硕的脸,这话仿佛就说在他的耳边,荡在心底,只是心底一阵莫名的骚动与惊恐。双膝一软,他已匍匐在地,口呼:"娘娘……"她是妃,他食君俸禄,怎可逾越?

绣心只是自嘲地笑了:"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可是在这高墙耸立的宫苑里,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一个。"她慢慢弯下腰,凑到鄂硕的耳边,轻轻道,"以后的日子,你会帮我的,对吗?"

鄂硕望着她柔情似水的眼睛,表情凝滞住了。这个绣心可还是他认得的那个绣心?她可还是那个柔情脉脉,在感情面前永远难以抉择只能选择逃避的绣心?

十六年后承德避暑山庄

夜里风雨交加着雷电使得内院里快速前行的那顶小轿里的全妃脸上尽是肃杀的阴影。大雨如注,可这行人马依旧是冒雨前行,而他们前去的方向正是祥嫔的寝殿。

此时祥嫔那里却未得到任何消息,满是旖旎的气氛。

袅袅的青烟自那博山炉内升起,有小生的声音娓娓地唱着昆曲《夜奔》那一段。"望家乡去路遥,想妻母将谁靠?俺这里吉凶未可知,他,他那里生死应难料,吓得俺汗津津,浑身似汤浇……"人都说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却不料这夜奔一段在这小生口里随意地唱出,竟然也是没有一丝谬误。水磨腔圆滑动人,那声音仿若在人心底掀起一阵骚动。而他手里却握着一支毛笔,细心地在祥嫔肩头缓缓勾勒出一朵精致的蔷薇。纱幔低垂,祥嫔裸着肩头,眯着双眼享受着那笔端传来的温柔。

菊笙突然停住唱词,道:"淑宁,跟我走好不好?"

祥嫔眼皮也未抬,懒懒问道:"去哪儿?"

"离开这儿,去哪儿都好。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正大光明地在一起,我发誓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他信誓旦旦地说,对未来充满幻想。

祥嫔猛然间睁开眼睛,反手便是一个耳光。"住口,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给人玩的戏子,我可以玩你,也可以玩别人,要我放着堂堂的祥嫔娘娘不做,跟你这个戏子私奔,你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她话音未落,门口却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她的小太监常喜的声音急急地传来:"全妃娘娘……全妃娘娘……祥嫔娘娘已经安歇了……不如让奴才先进去禀告一声……全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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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嫔和菊笙面面相觑,大惊失色。

此时的寝殿外,雨越下越大,如瓢泼一般。香穗忙忙地撑开伞为全妃挡雨,而全妃只是快步向前。常喜冲了过来,拦在门前,跪下道:"全妃娘娘请留步……"

全妃喝道:"大胆奴才,三番四次挡住本宫去路,究竟是何道理?"

常喜顿住,说不出来话。全妃又道:"还不快给我闪开,再碍手碍脚,本宫摘了你的脑袋。"话音未落已经一脚踢开常喜往里走去,忽然听闻屋内传来一声惨叫,她一愣,赶忙推门而入。

目光所及却是菊笙一身献血地倒在地上。祥嫔手里握着一把带血的宝剑站在一边不停地发抖,见全妃进来,赶紧抛下宝剑迎了上去。"姐姐,你来得正好,这个刺客突然闯进来,意图对妹妹不轨……"

全妃并不理睬她这话,眼睛只往屋内一扫,便看到了脚榻上并排放着一男一女两双鞋子,心内顿时了然。她冷笑了一声:"妹妹这一招弃车保帅用得可真高明。"

祥嫔心内一颤,莫非她看出什么了?

全妃挥退左右,开口说:"本宫很好奇,一个身强体壮、夜闯避暑山庄的刺客,怎么就死在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妹妹手里?"

祥嫔一阵心慌,有些心虚,只好应着:"这……这是意外。"

全妃道:"本宫当然相信这是意外,可是死人这么大的事儿,一句意外就揭过去,恐怕有点难以服众吧?"

祥嫔心中惴惴不安,硬着头皮问道:"那姐姐的意思是……"

全妃道:"皇上难得来避暑山庄小住,咱们也别惊动他了,就委屈妹妹在这儿画地为牢,好好地待上一阵,等事情淡了,我再帮你想办法,不知你意下如何?"

祥嫔心中这才放下,应承道:"姐姐代去世的皇后执掌凤印,等于是六宫之首,妹妹自然听姐姐的。"

全妃微微点头:"那好,常喜——"但见常喜飞快从外跑进来:"奴才在。"

全妃一字一眼地吩咐道:"打今儿起,祥嫔娘娘的一切起居由你负责,不许她出宫门一步,也不许有人来串门子,至于敬事房那边的绿头牌……立刻叫人挂起,这种时候,妹妹不适宜伺候皇上,听明白了吗?"

常喜忙应了下去。全妃抬眼扫到了地上的尸体,吩咐左右:"把尸体抬出去,我们走——"

祥嫔无力地蹲在地上,捡起刚才菊笙掉落在地上的笔。她有什么办法呢?贪恋这百丈红软,深宫中的争斗,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屋外的大雨仍在下着,菊笙的尸体被两个太监抬至乱坟岗。雨水不断冲刷着他那留有血渍的惨白的面孔。忽然,他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避暑山庄的天气总是这样好,莺燕花草那是一片欣荣的景象。祥嫔却十分烦躁,据出事那日已然快一个月了,她一直禁足在这屋子里,满心的焦虑,却什么也不能做。实在忍不住了,便拉开门往外走去。恰巧碰见常喜拎着一个食盒过来,见状赶紧放下食盒拦住她。祥嫔气极,将食盒重重地摔在地上,狠狠坐下,却仍是不解气。

"这算什么?说好只关一阵子,现在都快一个月了,万一皇上起驾回京,本宫岂不是要在这冷冷清清的避暑山庄关一辈子?"心内惴惴,全妃究竟玩的什么花招?

常喜上前躬身安慰她:"娘娘您别冲动,咱们再想想办法,兴许明儿个全妃娘娘就放您出去了。"

祥嫔暴躁的脾气上来了:"明儿个明儿个,永远都是明儿个,再关下去本宫就要疯掉了。"才说着,已经听闻外面阵阵的喜乐和人们的笑语声。祥嫔纳闷道:"外面什么事儿这么热闹?"

常喜回道:"回娘娘的话,今儿是全妃娘娘的千秋节。"

闻言祥嫔眼珠一转,对常喜问道:"你进宫几年了?"常喜忙回道:"奴才进宫五年了。"

祥嫔冷笑道:"五年了还只是一个小太监,你不觉得冤枉吗?"常喜仍是那份卑躬的样子:"这是奴才的命,奴才认命。"

祥嫔望着他,果然是个心机灵巧的猴崽子:"认命是笨蛋,会筹谋才是高手,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赌输了,不过死个小太监,赌赢了,你可就是我景仁宫的大总管了。"她的话极富诱惑力,常喜闻言一阵眼光闪烁。

山庄的花园里此刻已经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一水儿的精美礼品摆在两旁的桌子上,全妃则高坐堂上,一面听着周围大群妃嫔命妇的笑谈,一面欣赏着下面的歌舞表演。

忽然由角落里拥出一支全是大头娃娃的表演队伍,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只觉得那表演童稚诱人,憨态可掬。表演结束,那打头的一个除下头盔,竟然是四阿哥奕詝,他跑上前来跪在母亲面前:"儿臣给额娘拜寿,愿额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全妃脸上满是慈爱的笑容:"来,到额娘这边来。"奕詝谢恩起来站在了全妃的身边。

在座的命妇们瞧着奕詝不由得夸赞了起来。

"哟,这是四阿哥吧?长得可真乖巧,跟皇上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那是当然,咱们四阿哥是皇上唯一的后嗣,将来要继承大统的,娘娘您说是不是?"

全妃心中听着欢喜,面上仍只是淡淡地微笑着:"这话可不敢说,皇上春秋鼎盛,各位妹妹也都年轻,一定还会有别的皇子降世,怎么就肯定轮到他呢?小孩子家经不起夸的,姐妹们还是别捧他了。"

正说着,传来了大太监李长安唱诺的皇上驾到的声音。众人立时噤声行礼,全妃也上前给皇帝行了个礼,皇帝拉着她的手扶她起来上座,转头对众人说:"都平身吧,不要因为朕的到来而感到拘束,大伙儿该怎么玩还怎么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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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奕詝上前抓住皇帝的手摇了摇:"皇阿玛,什么时候放烟火?我要看烟火。"皇帝微笑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向李长安使了个眼色。李长安上前几步,只拍了几下手,顿时满天的焰火绽放。

那焰火升上天际,绽放开来,紫蓝色的天幕中顿时华丽了起来。忽然,偏殿的屋顶上出现了一个人影,趁着那绚丽的焰火翩翩起舞起来,人们不由得被吸引。

全妃喊道:"来人啊,护驾——"说着便向香穗使了个眼神,香穗带着一群侍卫上前,不一会儿便押了这跳舞者过来。皇帝大吃一惊:"祥嫔?"

全妃狠然道:"你们是死人啊?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个惊扰圣驾的贱婢给我拉下去砍了。"

祥嫔却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看谁敢动手?"众侍卫顿时进退不得。

祥嫔紧接着丢出了一句如炸弹般的话:"我怀孕了。"

皇帝听后大喜,飞快地上前握住她的手:"真的吗?"祥嫔故作娇羞道:"太医已经确认过了。"

皇帝喜出望外:"好好好,今儿也算双喜临门,绣心你说是不是?"

全妃咬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当然是,臣妾恭喜皇上。"众人连忙附和。皇帝哈哈笑了起来,他子嗣并不多,如今又添人口,确实是大喜事。

祥嫔冷笑着望向全妃,目光中满是挑战的味道。

避暑山庄安静的药房里,鄂硕正全神贯注地煎一锅药。全妃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走进来,鄂硕只当不闻,仍是自言自语道:"煎药最要紧的是火候,火候不到,药效出不来,火候过了,药效就散发了,所以恰到好处为佳。"

全妃站在他的身后:"堂堂的御医,煎服药还要亲自动手,那些小苏拉也太不像话了。"

鄂硕忙起身行礼,却被全妃一把托住:"这里没外人,你我之间还需要来这一套吗?"鄂硕毕恭毕敬道:"鄂硕领的是皇家的俸禄,礼不可废,有没有人在都一样。"全妃冷哼一声,鄂硕继续坐下煎药,口中问道:"娘娘来找鄂硕有什么事吗?"

全妃淡然道:"没事,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鄂硕,你知道吗?这些天我老做梦,梦里都是我们小时候的情景,我还记得那一年早春,我的扇子掉进了荷花池,你不会游泳,可还是跳下去帮我捡了,结果得了一场重病……"小时候的情景历历在目,只是物是人非。

鄂硕也记得,怅然叹道:"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全妃试探地问道:"鄂硕,假如现在我的扇子又掉进河里了,你还愿意帮我去捡吗?"

鄂硕自然心知肚明:"鄂硕随时都愿意为娘娘效命,但这一次娘娘恐怕不是掉扇子这么简单吧?"

"我是遇到了一个难题,不过不难解决,只要一味药就够了。"全妃望着他,希望他能够再帮她一次。鄂硕置若罔闻,细心地将煎好的药倒进碗里,递给全妃:"娘娘请用。"

全妃有些疑惑道:"这是煎给我的?"鄂硕回道:"清热解毒,还有祛火的功效。"全妃摇头:"我不懂。"

鄂硕只得明说:"娘娘刚才没听见我说的话吗?煎药火候最重要,与其费尽心机打碎别人的药罐,倒不如多关心一下四阿哥的起居学业,把自己这锅药煎好,到时候就什么都不怕了。"

全妃喃喃道:"你好像早就猜透了我的心思?我不能让祥嫔把孩子生下来……不能给奕詝留这么个祸害……所以这一次……"

鄂硕却打断她:"这一次臣绝不会再给自己添加罪孽。"

全妃有些茫然:"你答应过我,会帮我的,假如你食言的话就是对我不义。"

鄂硕道:"假如臣帮了娘娘就是对皇上不忠。"

全妃忙说:"反正你早就已经不忠了,再不忠一次又如何?自古忠义不能两全,你总要完整地保留一样吧?"

鄂硕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内心激烈地斗争着。

全妃只好说:"我不逼你,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知道,即使你不帮我,我还是会自己想办法,到时候我出了事,你忍心吗?我明天再来,希望到时候,你已经想通了。"她慢慢地放下手中的药碗,转身离开。

承德的一间当铺里,安雪臣握着手中的玉箫,犹豫了老半天才将手中的玉箫递给那当铺的朝奉。他握着玉箫的一头问道:"这能当多少钱?"

朝奉刚想拿起看,却不料那端仍在安雪臣的手中。"放手,放手我才能估价。"

安雪臣有些不舍,缩了缩手,才松开那玉箫。朝奉仔细地看了看,说:"最多一两银子。"

雪臣一听,伸手道:"我去京城要三两银子,只有一两我不当了,把东西还给我。"

那朝奉眼珠子一转,想了想:"算了算了,看你可怜,就给你三两。"继而对他身后的伙计喊道,"写,破烂玉箫一支,玉色暗淡,雕工粗糙,典当纹银三两整——"

雪臣终于还是心中不忍,突然从朝奉手里抢回玉箫飞快地跑了。朝奉在后面喊道:"价钱好商量。"雪臣不顾身后的叫喊,一口气跑了老远。街道上人来人往,他轻轻地抚摸着玉箫,忽然身后有人跑来,撞在他身上。雪臣一踉跄,玉箫脱手而出,在地上断成了两截。撞他的那个人却没有看他,继续向前跑。雪臣见此情景,捡起玉箫飞快地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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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撞他的那女子是奔法场去的。但见法场上落叶满天,百姓们已经四下散去。"真惨啊,一刀两截。"又有人道:"临死前还一直叫着女儿的名字。"

女子一愣,慢慢地瘫软下来,坐在地上失声痛哭:"阿玛……阿玛……"

雪臣跑了过来,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远处的法场,递来一块手帕:"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女子抬头看了她一眼,推开他,飞快地向前走去。雪臣忙拦住她,把两截玉箫递过去,女子不解地看着他,他只好支支吾吾地说:"你刚才……撞断了我唯一的财产。"

女子瞪了他一眼,摘下耳环和头上的首饰塞进他手里,径直向法场走去。雪臣看着手里的首饰呆住了。

鄂硕的坟前,妻子瓜尔佳氏一边烧纸一边默默地垂泪,女儿西林春只是呆呆的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我要进宫,我要报仇。我阿玛是被全妃娘娘害死的。那天晚上阿玛喝醉了,他说全妃娘娘逼着他给别的妃子堕胎,一定是阿玛不愿意,所以全妃娘娘就陷害他,一定是。"

瓜尔佳氏道:"这只是你的猜测,你没有证据。"

西林春抗辩道:"还要什么证据,阿玛的为人就是最好的证据。额娘,难道你相信他会贩卖鸦片吗?"

瓜尔佳氏失落地说:"相信又怎么样,不相信又怎么样?人都不在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春儿,你听额娘说,不要再追究了,你阿玛已经不在了,这世上只有你和我相依为命,你要再有个好歹,你叫额娘怎么活呀?"

西林春倔犟地仍说:"我要进宫,我要报仇,我要,我要,我要——"

瓜尔佳氏只说:"我不许,我不许,我不许——"女儿说一句我要,她说一句我不许,情急之下,对着女儿的脸蛋就打了下去,只打得她满嘴都是血。见此情景,瓜儿佳氏声泪俱下:"春儿,你年纪还小,不知道这世道的险恶,尤其是皇宫,更是一步一个陷阱,危险重重。额娘宁愿你嫁给撑船的,打铁的,甚至嫁给乞丐,也不愿你进宫,因为在宫外,即使再苦也有个盼头,要是进了宫,一辈子就全完了,你明白吗?"

西林春抓着母亲的衣服失声痛哭:"额娘,难道你忍心看着阿玛就这么白白枉死了吗?"

瓜尔佳氏被她的话说到痛处,母女俩相拥而泣。

没过几日,西林春买菜回家时被一个纨绔子弟带着几个家丁在门口拦住了。这群流里流气的男人围住她,为首那个嘴里直称西林春是自己的娘子,伸手就要去抱她,受到惊吓的西林春捡起一块石头,正要朝那人砸去,这时瓜儿佳氏正好从屋里出来,见状连忙喝止。西林春见到母亲竟然对那登徒子温言相劝,心中大为惊骇。只见瓜儿佳氏赔尽了不是,那人才骂骂咧咧离去,扬言过几日来迎娶西林春。

满腹狐疑的西林春被母亲拉进屋内,只见桌上摆放着各样的聘礼,西林春环顾四周,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额娘,你真的要把我嫁给那人吗?额娘你忘了吗?我是待选的秀女,要是私自婚配的话,就是欺君之罪,会株连九族的。额娘,我没有残疾,我要进宫,我这就去知府衙门澄清事实。"

西林春转身欲走,瓜尔佳氏快步走到她面前,从袖子里取出条白绫。

"额娘,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西林春哭嚷道。

"春儿,我嫁给你阿玛这么多年,膝下就你这一点血脉,如今你阿玛已经不在了,你要进宫,等于半只脚跨进了鬼门关,与其要我再次承受失去亲人的打击,倒不如让我死在前头,眼不见为净——"瓜尔佳氏话音刚落,便将白绫抛上房梁,打了个结。

西林春飞快地扑上去拦住她:"额娘……不要……我答应你……我嫁……我嫁还不行吗?"

瓜尔佳氏紧紧地抱住西林春:"春儿,你相信额娘,额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到了出嫁那一天,西林春坐在花轿里一动不动,心中只是不甘,难道真的就甘心这么过一辈子吗?她用力地摇了摇头,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要进宫,我要给阿玛报仇——

念及此,西林春掀开轿帘喊来喜娘,对着她耳语一番,喜娘哈哈大笑起来,忙喊停轿。队伍停了下来,喜娘上前将西林春扶了出来,叮嘱道:"在前面就可以了,不要走太远了。"西林春点点头,往前走去。

轿夫们纳闷地问喜娘:"新娘子怎么了?"

喜娘呵呵笑道:"还说呢?都是你们这帮混账,颠来颠去,把新娘子都颠得闹肚子了。"众人顿时哄笑起来。

过了许久,那喜娘也不见西林春回来,上前查看的时候发现西林春正往山上跑去。喜娘惊叫道:"不好了,新娘子跑了,快给我追——"西林春一惊,更加快了脚步,转头看去,喜娘等人却已近在咫尺。突然间看见路旁停着一辆马车,西林春赶紧跳了上去。马车里的安雪臣被她吓了一跳:"是你?"他认得她,她就是那天撞断他玉箫的女子。西林春飞快地又一次摘下身上的首饰塞进他手里:"这些都给你,快,帮我摆脱他们。"雪臣朝后看了看,策马狂奔。渐渐地走得远了,喜娘一行人早已看不见了,西林春这才抚了抚胸口,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雪臣见已到了郊外,便对她说道:"出来吧,他们不会再追上来了。"

西林春下了车,雪臣转身跳上马车欲走,西林春却叫住他:"喂,等一等——"

雪臣好笑道:"我不叫喂,我叫安雪臣。"

"我叫西林春。"她低头答道。

雪臣挑眉:"春姑娘还有什么事?"

西林春诺诺地说道:"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送我去京城?"

雪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这一次,姑娘准备给我多少首饰?"

西林春怯怯地说:"首饰我已经没有了,不过我会报答你的。我是待选的秀女,只要一进宫,必定会选为妃嫔,到时候你还怕没有你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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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臣问道:"待选的秀女成千上万,你凭什么这么有把握?"

西林春理了理鬓角,妩媚地一笑:"你是个男人,我相信你的眼睛已经告诉你答案了。"

雪臣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这条件这会儿我还没想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西林春沉默不答,雪臣笑笑说:"放心,不会给你设陷阱的,上车——"他向她伸出了手,西林春望着他微笑的脸庞,情不自禁地把手伸给了他。

夜晚的树林里无星无月,雪臣坐在篝火旁烤鸭,西林春靠着一边的大树睡着了。忽然,她大喊道:"阿玛,你不要走,阿玛——"她满眼泪水地惊醒,抱着膝,轻轻地啜泣了起来。

雪臣见状,默默地将烤鸭递给她,西林春并没有接。他有些讪讪地拿回烤鸭,拿出已经镶好的玉箫轻轻地吹了起来。乐声悠扬,西林春慢慢抬起头来:"这首曲子真好听,它有名字吗?"

雪臣答:"有,我额娘叫它《长相思》"。

"长——相——思?"西林春重复道,"好动人的名字,短短三个字,把人心里埋藏的千言万语都说尽了。"

雪臣却有些落寞:"这首曲子是我额娘为我阿玛写的,他们曾经有过一段很美好的岁月……"

西林春不明所以,问:"后来呢?"

雪臣叹了口气:"后来,一个迷上了鸦片成了大烟鬼,另一个抛夫弃子不知所踪,直到我阿玛死的那一天,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是爱我的,他告诉我,不要因为他的死而悲伤,要活得快乐,活得有意义,这就是给死去的亲人最好的礼物。你——明白吗?"

西林春抬头望天:"阿玛,这也是你的心愿吗?你也想我活得快乐吗?"

雪臣接着说道:"假如你阿玛在的话,他一定会微笑地跟你说——是!"

她转身看雪臣,雪臣将那烤鸭又递给她:"饿了一天了,多少吃一点。"西林春握着烤鸭道谢,雪臣笑了,继续吹奏刚才那首未完的曲子。她望着他,连日来郁闷的心情终于放晴了一些。

天色微明的时候,他们终于赶到了神武门。此时秀女们正陆续从马车里出来,依次排好队,向内务府总管太监刘玉贵报到。刘玉贵依次将绿牌交给各位秀女,由小太监们引着秀女往里走去。

雪臣望着西林春问道:"你——真的要进去吗?"

西林春顿了顿:"谢谢你这一路上对我的照顾,麻烦你送我进去。"

他看着她坚定的目光只得点头。秀女们已经全部入内,神武门渐渐地合上。雪臣忙喊道:"等一等,这里还有一个——"他一甩马鞭,飞快地往前驰去。

玉贵和小太监们整理好了名册往里走去,雪臣拉着西林春匆匆跑了过去:"公公,她是新进的秀女西林春,因为有事耽搁了,请公公通融通融。"

玉贵上下打量二人:"西林春?"对着身后的小太监道,"查一下——"那小太监翻开名册去查:"刘公公,西林家的族长申报说西林春身有残疾,内务府已经取消了她的入选资格。"

玉贵看着二人:"你们听到了?快走吧!"

玉贵欲走,西林春忙上前拦住:"公公——"

站在宫墙上的全妃此刻正用"千里筒"看着下面西林春和玉贵纠缠的模样,伸手招过香穗,一阵耳语后,香穗点头领命而去。

西林春跪在玉贵面前:"公公,小女子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京城,您就高抬贵手,给我一次机会吧!"玉贵大为无奈:"你这人怎么死皮赖脸的啊?"

这时香穗刚巧走过来:"全妃娘娘有旨,让这位姑娘进去。"

西林春心中惊讶,全妃娘娘?抬头去看,全妃冲她微微一笑。玉贵忙答道:"奴才遵旨。"转头对西林春说,"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娘娘开恩,是你的造化,还不快谢恩——"

西林春冷冷地望着全妃,跪下去:"谢娘娘成全。"

雪臣站在那里看着全妃,目瞪口呆。脑海中仍是小时候的情景,破落的城门口,年幼的他望着母亲离开。

玉贵走至西林春面前:"跟我来。"西林春点头,突然想到雪臣:"等一等,公公,我马上回来。"她飞快跑至雪臣面前,"我要进去了。"雪臣有些不舍,却仍是笑道:"恭喜你。"她说:"我还欠你一个条件。"雪臣仍是笑:"放心,我会去找你的。"她点头:"那——我走了。"他点头。西林春颇有些依依不舍地跟着玉贵离开。

太和殿的广场上,秀女们分十排站在太和殿外,玉贵边来回徘徊边打量这些秀女:"朝廷选秀,三年一次,目的是充裕后宫,为皇家繁衍后嗣,入选者必须是满族上八旗家女子,不但要容貌清秀,体态均匀,更要知书达理,明辨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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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后便是初选,交泰殿的正殿上玉贵高坐堂上,秀女们排着队一个个进入。

问的问题也无外乎三从四德,《女则》、《女诫》,诗词歌赋。到西林春的时候问她的乃是一句唐诗:"雨落不上天,水覆再难受,郎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请问该诗出自哪位诗人之手,其中又有什么样的典故?"

西林春声音朗朗:"这是诗仙李白的《妾薄命》,讲的是汉武帝的废后陈阿娇在长门宫中的悲惨遭遇——"一旁的乌苏嬷嬷点了点头,太监唱道:"留"。

宫中的长街上,秀女们排成一排等候结果,玉贵和乌苏嬷嬷领着几个小太监匆匆过来,向选中的秀女们行礼:"恭喜各位小主能通过这次的初选和复选,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中各位小主将在钟粹宫学习各种礼仪和规矩,等待皇上的钦点。在此期间倘若有小主犯错,或者不符合入选资格者,将被赶出宫外婚配,还请各位小主好自为之。"

秀女们往钟粹宫去的路上遇到祥嫔等人,玉贵忙带着众秀女匍匐于地请安:"祥嫔娘娘吉祥——

祥嫔一副骄傲的模样:"都起来吧,刘玉贵,本宫听说全妃娘娘推荐了一位秀女进宫,不知道是哪一个?"

玉贵领着西林春上前,说道:"回娘娘的话,就是这位西林春小主。"

祥嫔上下打量了着西林春,冷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倾国倾城、颠倒众生的尤物,原来不过是比其他庸脂俗粉稍稍有几分姿色罢了,看来这一届的秀女还真不怎么样。"

一旁的秀女兰轩插口道:"娘娘这话错了。"

常喜喝道:"大胆,娘娘跟前哪有你说话的余地。"

祥嫔笑笑:"没关系,让她说下去,本宫倒想听听,本宫究竟错在哪里。"

兰轩清清嗓子,道:"回娘娘的话,依兰轩的理解,所谓庸脂俗粉是指那些年华老去、青春不再、需要用脂粉来遮盖脸上瑕疵的女子,而兰轩和各位姐妹年方十八,青春少艾,即使脂粉不施,站在阳光底下依旧明艳照人,既没有脂又没有粉,请问娘娘,哪来的庸脂俗粉之说呢?"

一句话正着祥嫔的痛处,她气急败坏地伸手欲打:"你——"手才抬到半空就被兰轩托住,"娘娘又错了,兰轩进宫前,阿玛曾经告诉过兰轩,宫里有个规矩,许骂不许打,打人不打脸,娘娘想对兰轩动手可是要触犯宫规的。"

祥嫔慢慢放下手,冷笑:"好好好,这一届秀女容貌不怎么样,嘴巴倒是挺厉害的,既然你那么懂宫里的规矩,本宫自然不能让你太过失望,刘玉贵——"

刘玉贵忙上前应诺,祥嫔道:"钟粹宫的秀女以下犯上,冒犯本宫,本宫要罚她们不许吃晚饭,你听明白了吗?"她往前走了几步,在乌苏嬷嬷的面前停下来,低声说:"给我留意这些秀女。"乌苏嬷嬷忙应道:"奴婢明白。"

祥嫔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西林春一眼,转身离开。

傍晚钟粹宫的内院里,兰轩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踢毽子。正巧有两个秀女出来,一个说道:"我为了选秀,一整天都没吃东西,现在饿死了。"另一个说道:"都怪那个兰轩不好,不自量力,强出头……"另一个看到兰轩正在院子里,忙推了同伴一把,可她却仍然说道,"本来就是嘛,我怕什么?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兰轩被她的话气到了,上前说道:"喂,你说清楚,谁是老鼠屎?"

那秀女回道:"说你,就说你,谁叫你那么爱逞强,现在好了,害得大家都饿肚子。拜托你以后想逞英雄前先想想后果,免得到头来害人害己,连累大家。"

兰轩气得直跺脚:"你们……你们简直不可理喻。"她转身便往外跑去。

太医院的门口,西林春漫步而来,心中念道:"阿玛,我终于进宫了,现在就站在你以前待过的地方,我不会让你枉死的,我要让那个害你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

突然听见前面柱子后传来了轻轻的啜泣声,西林春上前,看到兰轩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哭泣。她忙过去问道:"你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兰轩仍是满面的泪水:"她们……她们都怪我不该顶撞祥嫔娘娘,连累她们没饭吃……"

西林春一笑:"原来是为了那件事,说实话,你顶撞祥嫔娘娘的那些话……"她话音还未落,兰轩已经跳了起来:"喂,你也想责备我是不是?够了够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我以后再也不多管闲事了还不行吗?"

西林春忙解释道:"不是的,你误会了,我想说——你顶撞祥嫔娘娘的那些话真的很过瘾,有一种大快人心的感觉。"

兰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问道:"真的?"西林春用力地点了点头。兰轩这才破涕为笑:"就是,我富察·兰轩可不是好欺负的。"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忙躲到了柱子后面。原来是同为秀女的景珍拿着一盏孔明灯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她双手合十,将孔明灯放上天。

兰轩和西林春探出了脑袋,兰轩冲西林春使了个眼色,粗着嗓子说道:"大胆奴才,胆敢在宫里私放孔明灯,你知道你自己犯了什么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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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珍大惊,赶紧匍匐于地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不料却听见了女子呵呵的笑声,抬头看去,原来是兰轩和西林春,顿时松了口气:"原来是你们!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西林春上前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叫景珍对吗?"景珍点点头。她拉着景珍一旁坐下:"为什么一个人到这儿来放孔明灯?有什么难解决的事吗?"

景珍轻轻一叹:"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我和他两情相悦,却不能在一起,只好把这份情连同这盏孔明灯一起放掉,给自己也给他来个彻底的解脱。"

"你真傻,感情这东西哪是说放掉就能放掉的?"西林春不由得说道。

景珍凄然一笑:"也许只是想找个借口骗骗自己。"

兰轩见她们的话题郁闷,打岔道:"哎呀,你们累不累呀,尽说这些扫兴的事,大家能在宫里相聚也算有缘,不如我们学桃园三结义,做姐妹好不好?我,富察·兰轩——"说完便伸出了手。

西林春看了景珍一眼,将手覆在兰轩手上:"我西林春。"景珍犹豫了一下,也还是放上:"我,博尔济吉特·景珍——"

"在此结为姐妹,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三个人说着,同时绽开了笑容。忽然就听见兰轩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接着西林春与景珍的肚子也发出了同样的声音。三个人都尴尬地笑了。

兰轩说道:"我提议,三姐妹第一个行动,寻找充饥的食物。"其他两人也连忙附和,见身后就是一个大房子,于是三人高兴地进去找食物了。

进了屋内,兰轩诧异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透着一股子药味?"西林春深吸一口气:"好像——是御药房。"景珍忙道:"我们走吧,万一被人看到不太好。"

西林春说道:"没关系,其实御药房也有很多东西可以充饥,比如山药什么的,去了皮就跟水果差不多,来,我们来找找看——"

兰轩拉开了里边阁的一个抽屉,看到山药,大喜:"我找到了,我找到了——"这时突然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西林春赶紧将抽屉关上,拉着兰轩与景珍躲到了药柜后面。

进来的是祥嫔的贴身太监常喜,他掀开药罐查看药煎得如何。忽然间,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常喜忙往四周一看,然后吹了一声口哨。原来是全妃的贴身侍女香穗进来了。

常喜恭敬道:"全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香穗看了看左右,拿出了一包药:"这是西藏的红花,娘娘要你分三次陆续加入祥嫔的安胎药中。"

常喜有些为难:"这……香穗姐姐,祥嫔娘娘的安胎药是奴才负责的,万一出了事,奴才的脑袋就不保了。"

香穗说道:"放心,分三次放,即使出了事也看不出是药的问题,再说就算发现了,有太医扛着,全妃娘娘兜着,你怕什么?你呀,就乖乖地等着领赏吧!"说着,便把那藏红花塞进常喜手中。常喜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藏红花加入了药中。

药柜后的西林春心里不由得大喜:"谋害皇嗣是大罪,假如我把这件事禀告祥嫔的话,全妃一定吃不了兜着走。阿玛,多亏你在天有灵,这么快我就可以为你报仇了。"

常喜和香穗离开后,她们三人这才从药柜后面出来。兰轩正拍手称快,西林春只说:"你们先回去,我的耳环掉了,我要去外面找一找。"谢绝了兰轩和景珍的帮忙,西林春追着常喜的背影匆匆地离开。

景仁宫的内院里,祥嫔挺着肚子坐在凉亭里赏花,常喜端了药过来,祥嫔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本宫忽然觉得有点儿冷,你去宫里替我拿件披风来。"待到常喜离开,祥嫔看左右无人,快速将药倒入了花丛中。西林春正好过来,见状便躲在了凉亭下面。

祥嫔一动之下,衣服里掉下一个垫子,高高的肚子顿时瘪了下去。西林春见状大惊失色,心下想道:"祥嫔的肚子是假的,这么说,我告发全妃,不但起不了作用,还帮着全妃除掉了她最强的对手……"她咬咬牙,转身离开了。

第二章同是天涯沦落人

寂静的房间里只燃着一枝昏黄的蜡烛,簇簇的火焰跳动着。回来之后,西林春就一个人坐在灯下发呆,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她忙问:"谁呀?"兰轩在门外回答:"是我们。"

西林春这才上前开门,兰轩拉着景珍鬼鬼祟祟地跑了进来,看了看外面,用力地合上门。

西林春当发生了什么大事,有些紧张,问道:"怎么啦?出什么事儿了?"

兰轩却神秘一笑:"是出事儿了,不过是好事儿,快,快坐下。"她伸手将西林春按到椅子上,从背后取出一个荷叶包,"你看——"

西林春一看,居然是只香气扑鼻的烤鸭。她忙问:"哪儿来的?"景珍回答道:"兰轩叫值夜的小太监弄来的。"

兰轩呵呵地笑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是不会让我的好姐妹饿肚子的,来,快趁热吃。"说完便撕下两只鸭腿,分别塞进了西林春和景珍的手中,然后拿着鸭翅大吃起来。西林春望着那鸭腿,突然想起树林中雪臣将烤鸭递给她的情景。

景珍觉得西林春有些异样,抬头看她:"春儿,你怎么不吃?"

兰轩打趣道:"是不是想情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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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珍忙制止她:"别瞎说,我们都是皇上的女人,不管之前怎么样,进了宫就等于再世为人,那些不该想的、不能想的全部都要忘记,否则一旦隔墙有耳,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明白吗?"

兰轩点头:"我进宫前听我阿玛说,后宫里的女人为了争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甚至连亲姐妹都可能变成仇人,莫非这些全部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所以管好你的嘴,谨防祸从口出。"景珍嘱咐她道。

兰轩两手一摊,有些牢骚:"哎呀,这样做人累不累呀?"说完,一手一个将西林春和景珍搂在怀里,"春儿,景珍,你们答应我,将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好姐妹好不好?"

西林春和景珍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京城刀子房的门口,雪臣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拐子带着小刀刘从里面出来,对着雪臣说:"行了,把钱给我吧,他会安排你进宫的。"雪臣拿出钱递给拐子,想了想又缩了手:"他真的能保证我进宫?"

小刀刘得意地夸道:"凡是从我小刀刘屋里出来的人,没一个不进宫的,信不信随你便,我这儿的生意好着呢!"

雪臣看了看拐子,上前拦住小刀刘:"我信。"拐子问道:"那我的介绍费——"雪臣忙不迭地把手中的钱塞给他。刀子刘看了雪臣一眼:"跟我进来吧!"

那空旷的屋子里挂满了高低不一的小油包,中间是一条长桌,周围摆着几个类似药房的木柜。雪臣抚摸着那长桌打量四周,心中不寒而栗。刀子刘从木柜里取出小刀、石灰、芦苇秆,走到雪臣面前问:"你会不会后悔?"

雪臣摇了摇头。刀子刘不禁叹道:"其实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干吗非要走这条路?爹娘算是白养了你一场,躺上去吧——"雪臣看了看周围,疑惑地躺到长桌上。刀子刘戴上手套,举起那明晃晃的小刀。

雪臣惊问:"你干什么?"

刀子刘回:"当太监,这一刀是免不了的,你放心,我是出了名的快手,一点儿也不痛。"

雪臣这才醒悟过来:"刚才带我来的人说只要给钱就能让我进宫,没说过要当太监。"刀子刘也茫然:"你可别告诉我你被人骗了。"

雪臣看了刀子刘一眼,猛地跳起来往外冲去。刀子刘上前一拦:"站住,你不能走。"

雪臣纳闷:"为什么?"刀子刘说:"刚才那个人收了我五两。"雪臣只好道:"我已经没钱了。"刀子刘说:"那就留下人,去宫里当差慢慢还。"雪臣转身夺门而出。刀子刘带着两个彪形大汉紧紧地跟在后面追了上来。

雪臣跑至月老庙门口时,看了看左右,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群,于是往许愿树上爬去。树下的一旁,一个姑娘正撑着油纸伞坐在庙祝前解签。那庙祝捋捋胡子道:"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姑娘,依照签文所言,不出今日你就会遇见与你缘定三生之人。"吟秋浅浅一笑,放下钱,走到许愿树前,将手中的宝牒抛了上去。

正巧,那宝牒砸中了树上的雪臣,他手一松,不小心掉了下来,重重地压在了吟秋身上。两个人顿时目瞪口呆。这时刀子刘他们追了过来,雪臣连忙捡起油纸伞,遮住自己和吟秋。吟秋贴着雪臣的胸口,整张脸都涨红了。

刀子刘和两名大汉离开后,雪臣这才松开吟秋,道歉之后便将油纸伞塞入吟秋的手中,匆匆离开。

"喂——"吟秋想追,那话却卡在嘴边,生生地给咽了下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方才大师的话言尤在耳。

身无分文的雪臣饥肠辘辘地走在街上,那些冒着香气的包子馒头都仿佛再朝他招手,看得雪臣两眼发直。深吸一口气,他转身向前走去,忽然听见身后桥边传来一声尖叫,还夹杂着喊救命的声音。雪臣回头飞快地冲上桥,奋不顾身地跳下河去,救起了落水的老者。

那老者醒来后,对雪臣感激不尽,雪臣也只是淡淡地应道:"不客气,只是举手之劳。"

老者又问:"听小兄弟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还没请教?"

"我叫安雪臣,昨天才到京城。"他老实地回答道。

老者好心问道:"有了落脚的地方吗?"

安雪臣摇头,自嘲一笑:"京城是卧虎藏龙的地方,像我这种没本事的人,想混口饭吃谈何容易?"

老者心中拿了主意:"安兄弟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就凭你这副侠骨柔肠,许多人就及不上了,正好我这里需要一些搬运工,工钱还不错,假如你不嫌弃,就过来帮我吧,让我有机会好好报答你。"

雪臣有些为难。老者又说:"我知道安兄弟是施恩不望报,不过,我是的确需要人。"

雪臣忙说:"老先生误会了,像我现在这种情况哪有资格装清高?我只是怕我做不好,会给老先生添麻烦。"

老者爽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麻烦,一会儿你就跟我走。对了,我是吏部尚书花良阿大人家的总管,我的名字叫崇琦,你可以叫我琦叔。"

威严的乾清宫内如同开了锅一样,大臣们正为禁烟一事争得不可开交。鸿胪寺卿黄爵兹奏道:"英夷向我国引进鸦片,短短数十年已致使我大清国库空虚,耗银无数,吸食者遍布全国。若不严惩抑制,臣预计不出十年,朝廷再无可用之兵、出征之粮。臣恳请皇上下令严惩烟贩,凡贩烟者,一经查获,立即处以极刑……"

这话正好正中朝廷里某些贩卖鸦片的官员的痛处,他还未说完,大臣花良阿打断了他:"皇上,此事万万不可,英夷引进鸦片,乃是出于自由贸易,买卖之间都是自发自觉,倘若我大清以此为借口,杀了他们的人,恐怕会挑起战端。英夷手握洋枪火炮,一旦开战,必定生灵涂炭,还请皇上三思。"

两人唇枪舌剑,皇帝听他们说得都有道理,一时无法决断,便说道:"众爱卿不用再说了,朕知道你们几个都是大大的忠臣,关于是否严惩烟贩一事,朕要好好想想,今儿就到这儿吧,退朝——"

宫门口,花良阿一把将中堂穆彰阿拉到一边,说:"穆中堂,刚才在朝堂上你为什么不帮我?别忘了,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穆彰阿看了看左右,道:"要跟黄爵兹这帮人斗,不是那么简单的,现在他摸不透我的底,我好办事,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就是那枝暗箭,你——明白吗?"

花良阿这才恍然大悟,穆彰阿向外看了看,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养心殿的暖阁里,道光帝"啪"的一声合上奏折,站起来来回踱步,整个人有些烦躁。全妃端着一杯茶进来,轻轻地放到桌子上温言说:"臣妾听说皇上下了朝就闷在养心殿里不出来,特地沏了皇上最爱喝的碧螺春想给皇上宽宽心。皇上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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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帝将黄爵兹的奏折递给她,长叹一声:"你说朕该怎么办才好?"

"皇上,按理说臣妾不能干预朝政,不过既然您问起,臣妾也不怕为皇上分忧而受到任何处分,怕只怕臣妾妇人之见,无济于事。"全妃过了一会儿才说。

"你只管说,说得对是对,说得不对,朕不怪你,只要能听听你的声音,都能舒畅神经,把所有的精神压力都压下去。"道光帝打起精神。

全妃清清嗓子:"皇上,鸦片非杜绝不可,大清国一日有鸦片,一日不会振兴,我们不可以让英夷以此作为侵略我邦的武器。"

道光帝心中仍有些惴惴不安:"可是挑起战乱总是不好,我大清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全妃接道:"那就来暗的。"见道光帝挑眉,全妃忙解释道,"先肃清京城的烟贩,再逐步往外延伸,英夷见鸦片生意少了,自然会收敛一点,我们就趁此机会养精蓄锐,等到我们有能力与之一拼的时候,再主动出击,皇上以为如何?"

道光帝闻言不由得点点头,脸色慢慢松弛了起来。

骁骑营的内院里柳絮满天飞舞。都尉荣广海突然伸手抓过一只信鸽,展开绑在信鸽脚上的纸条看了一眼,吩咐手下道:"今晚三更,有行动。"

夜晚的码头上,大量的搬运工辛苦地搬运着,广海已经带着大批侍卫埋伏在树丛里。

码头前,崇琦举着火把,一边催促搬运工,一边匆匆地往前走去。雪臣和另一个搬运工抬着箱子上岸,那个搬运工不小心脱了手,箱子落在了地上,鸦片掉得满地都是。

雪臣见状如遭雷击。往事历历在目,记得五岁时,窗外正下着大雨,他缩在家中的角落里,阿玛吸着鼻涕死命地抢额娘手中的烟枪,额娘泫然泪下:"你答应过我不抽的,为什么要骗我?你告诉我,我和大烟你究竟要哪样?"阿玛却直嚷:"我要大烟,我要大烟。"

额娘缓缓地松开手,只看见父亲如饥似渴地抽了起来。额娘绝望地理了理衣服,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塞了一把玉箫在他的手里:"小宝,额娘对不起你,你要乖乖的。"话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雨里冲去。

从回忆中醒过来的雪臣咬牙切齿地望着那散落出来的鸦片,崇琦在旁边急急地说:"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把东西收进去。"搬运工们七手八脚地开始收拾那鸦片,雪臣忽然闯了进来,夺过崇琦手里的火把便点燃了那些鸦片。

崇琦惊道:"你……你这是干什么呀,快拉住他,快——"

在暗处埋伏的广海见状,忙带着侍卫们冲了出去。搬运工们四散逃开,负责护卫鸦片的打手与官兵缠斗在一起,码头一时间混乱不堪。

从缠斗中脱身出来的雪臣扶着城墙慢慢地向前走着,体力越来越不支,突然间他喷出一口鲜血,昏倒在了路边。吟秋恰好从旁边经过,见有人倒下赶忙上前看个仔细,不料倒下那人纹丝不动。她翻过他身子时,猛地一惊,竟然是他?

养心殿的暖阁内,道光帝难得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全妃此刻正站在他的身后慢慢地替他捶着背。道光帝长舒一口气:"累了一整天,就这会儿还算舒坦,六宫中近日没什么事吧?"

全妃微微一笑:"托皇上的福,六宫和睦,什么事都没有。"

"这都是你治理有方,辛苦你了。"

全妃低下头,把下巴靠在他肩膀上。"这是臣妾分内的事。臣妾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皇上,臣妾的侄儿,骁骑营都尉荣广海刚刚收到密报,有人在城外码头私运鸦片,看来这一次一定大有斩获。"

听了这话道光帝烦躁起来:"鸦片鸦片鸦片,朕整天都听到这个词,都快听腻了,你可不可以说点别的?"

这时长安进来了:"皇上,骁骑营都尉荣广海求见。"道光看了全妃一眼,知道定是她安排的,叹了口气:"叫他进来。"

广海进来后,道光问他道:"什么事?"

"回皇上,臣在城外码头搜得鸦片数十箱,上面均刻有官府印鉴,事关重大,不得不连夜进宫向皇上回禀。"广海说道。

道光帝心里不由得紧张,竟然是官商勾结!他忙问:"一共有几个衙门参与?"

广海答道:"从广州一路过来,几乎所有的衙门都参与了,臣请皇上示下,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全妃脱口而出:"要,当然要。"道光帝横了全妃一眼,全妃自知逾矩,忙说:"臣妾失言,皇上恕罪。"道光想了一想,才说:"此事牵连甚广,一个不小心,便会动摇国之根本,朕累了,要休息了,这件事容后再议。"

全妃点头:"臣妾陪皇上一起回储秀宫。"

道光帝摆了摆手:"不必了,朕答应了祥嫔,今晚要在景仁宫过夜,你也累了一天,早点歇着吧,李长安——摆驾景仁宫。"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全妃紧咬下唇,心中暗暗气愤。

宫中的回廊漆黑漫长,广海提着灯送全妃回宫。全妃叹道:"广海,你看姑姑是不是有点老了?"

广海回道:"姑姑一点儿也不老,看上去就跟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差不多。"全妃冷笑道:"就算保养得再好,同一道菜吃了几十年总会厌倦的。"

这次广海只是沉默,不再说话。两人走到景仁宫门口时,里面传来了阵阵欢笑的声音,全妃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前方一动不动。"泪尽罗衫梦不成,咸阳殿前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移熏笼坐到明。广海你告诉我,男人是不是个个都喜新厌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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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海岔开话,说:"姑姑,夜深了,天寒路冻,还是让广海送你回宫吧!"

全妃恨恨地说:"不,本宫绝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广海你等着瞧,你姑姑我一定会扭转局面,一定会——"她的手用力拽着挂在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手上一紧,珠子掉落了一地。

此时花良阿的府里一片阴郁。花良阿神情紧张地打量书桌前一身湿透的崇琦:"你确定没人看到你?"

崇琦说:"我一看见官兵就抱着木板跳了河,他们肯定没看到我。"

花良阿叹了口气:"那就好,至少那些官兵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崇琦劝道:"老爷,我看你还是不要帮穆中堂运鸦片了,实在是太危险了。"

花良阿却说:"不行,眼下蒙古八旗在朝中备受排挤,要是没有这笔巨大的开支,我科尔沁很难在朝廷中占一席之地。现在我唯一希望的是景珍赶紧获得皇上的宠幸,只要我们有了这张王牌,就什么都不怕了。"

崇琦问:"老爷就这么有把握小姐能得到皇上的宠幸?"

花良阿得意地一笑:"这一点,我从来没有担心过。"

春日的清晨正是鸟鸣阵阵,花香袭人。钟粹宫的内院里,乌苏嬷嬷带着秀女们练习走路:"头抬起来,要目不斜视,脚步落下要轻,来,试一遍——"

这时玉贵带着几个小太监沿着回廊过来,玉贵对着乌苏嬷嬷说:"乌苏嬷嬷,奴才奉全妃娘娘之命,给各位小主送衣服来了。"嬷嬷忙说:"公公辛苦了。"

玉贵挥了挥手,几个小太监依次把手中的衣服分给各位秀女。景珍接过衣服的时候,手里被迅速地塞了一张纸条,景珍抬头去看,竟见那小太监是广海乔装改扮的,顿时目瞪口呆。这一系列动作却悉数落入乌苏嬷嬷的眼里。

傍晚时,西林春姐妹三人在钟粹宫的浴池内洗澡。西林春本来是坐在池边帮兰轩梳头的,结果却看见景珍一个人浸在水里发呆。

西林春喊道:"景珍?"

景珍却置若罔闻。西林春又叫一声:"景珍?"景珍这才回神问道:"什么事?"

西林春觉得她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叫你半天都不说话?"

景珍喃喃地说:"没什么……"

西林春走至她的面前:"我看得出你有心事,说出来让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景珍仍是喃喃道:"他来了,约我在御花园见面。"

兰轩疑惑道:"他?他是谁呀?"西林春心中一动,问道:"是你上次说的心上人对不对?"景珍点了点头:"他叫荣广海,是骁骑营的都尉,你们说我该不该去见他呢?"

兰轩道:"看你的样子,一定还想着他,去,干吗不去?"

景珍心里仍是没底,又问西林春的意思。西林春一笑:"我同意兰轩的说法,即使要做个了断,也该让彼此都清清楚楚,不是吗?"景珍这才痛下决心,就见他一面吧,哪怕是诀别,也要当面说清楚啊。

约定的时间到了,西林春打开窗户,目送景珍离开,眼角余光一闪,却见乌苏嬷嬷紧随其后。她心下一惊,略微思索后便一把抓起桌上的披风往外跑去。

景珍提着灯笼慢慢往前走,御花园里晚黑影斑驳,说不出的恐惧。忽然一个黑影从假山后面闪出来,将她拉进怀中。原来是广海。他在她耳边喃喃道:"景珍,我想得你好苦,告诉我,你也想我吗?"

景珍狠着心说:"不,我不想,从来都不想。"说着,一滴泪慢慢地淌了下来。广海抚摸着那泪水:"那么,这眼泪算什么?"景珍的声音有些哽咽:"眼泪是我欠你的情。"

广海心里激荡着:"为什么要欠我?我就站在这儿,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马上带你走,哪怕要我为此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景珍的泪水仍是无声地滑下,她不想面对这么多,多得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广海认真地握着她的双肩:"我不是逼你,我只要你遵从你的心。"

景珍认真地说道:"我的心告诉我,不能,不可以,不要。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让我阿玛获罪,我不可以毁掉你大好的前途,我不要我们亡命天涯过着朝不保昔的日子,你——明白吗?"

广海落寞地松开握在她肩膀的手:"真的无可挽回了?"景珍点了点头,诀别的是多年来心中最深的一处,恐怕今后,都难以再有心了。

广海仍是不可置信:"那我们之前的感情呢?"他不信她能将那多年的感情悉数抛却,从此不复记忆。

景珍的眼泪已经汹涌而出:"我珍藏着,我保留着,从过去,到现在,到永远,珍重——"话刚一说完,已经坚持不住,转身欲走,却被广海上前抱住,两个人同时流下了眼泪。

紧跟在后面的乌苏嬷嬷正好见着这般情景,于是迅速离开,往景仁宫方向去了。

祥嫔歪在炕上,拿着铜镜慢慢揭去脸上的玫瑰花瓣。整个景仁宫的暖阁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玫瑰香气,乌苏嬷嬷站在一边,面沉如水,一动也不动。

祥嫔看了眼乌苏嬷嬷:"你说的是那个叫兰轩的,还是那个叫西林春的?"

乌苏嬷嬷回道:"都不是,是景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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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嫔闻言不以为然,乌苏嬷嬷忙道:"娘娘,这个景珍虽然没有西林春和兰轩出色,但在秀女之中也算上上的人选,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娘娘一来可以除掉一个对手,在那帮秀女们中立个威,二来还可以向皇上奏一本,责怪全妃娘娘治宫不严。"

祥嫔心中一动,接过常喜递过来的热毛巾拭了拭脸,对着乌苏嬷嬷略带恐吓地说:"你知道离间后宫、搬弄是非,罪很大的。"

乌苏嬷嬷一惊,赶紧匍匐于地:"奴婢该死,奴婢有罪,求娘娘恕罪。"

祥嫔狡猾地一笑:"你急什么,本宫的话还没说完呢。你能猜透本宫心意,这一点本宫很满意,这个赏给你,以后有什么类似的事儿,你随时都可以来景仁宫报告。"说着,便把手上的佛珠取下,塞给乌苏嬷嬷,"他们现在在哪儿?你带路。"

祥嫔坐着无顶小轿,在乌苏嬷嬷的指引下,带着大批的太监宫女浩浩荡荡朝御花园赶来。尾随而来的西林春赶紧闪到一边,糟了,怎么办呢?想了想,飞快地往对面的门里跑去。

御花园里,广海还紧紧地搂着景珍不放,西林春抄近道匆匆地跑了过来,见状大喊:"乌苏嬷嬷带着祥嫔娘娘过来抓你们了,快走,快走啊——"

话音未落,祥嫔等人已经赶到。祥嫔大喝一声:"来人啊,给本宫拿下——"

太监们蜂拥而上,西林春见形势危急,上前拉起广海和景珍往前跑去。突然景珍摔倒在地,广海着急,回去欲扶景珍。西林春拉着他:"快走啊,逃掉一个是一个。"于是西林春拉着广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景珍爬起欲跑,被太监们团团围住。

西林春拉着广海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至宫楼上,广海甩脱了西林春的手:"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景珍。"

西林春喊道:"站住。"她走至广海面前:"你冷静点儿,我知道你担心景珍,我是她的姐妹,我也一样,可是你现在去无济于事,只会白白送掉一条命。"

广海固执地仍是要回去:"我不管,即使要死,我也要跟她死在一块儿。"

西林春拦住他:"你这么冲动,景珍迟早会被你害死。捉贼拿赃,捉奸捉双,现在你逃脱了,祥嫔娘娘没有证据,最多只能判景珍一个'夜游'之罪,假如你送上门去的话,不就成了证据确凿了吗?到时候你们俩恐怕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广海目瞪口呆,对着西林春说:"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西林春想了想:"交给我,我保证,她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会少。"

景仁宫里,景珍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祥嫔怒喝道:"大胆贱婢,胆敢在宫中私会男人,快说,奸夫是谁?"景珍辩解说:"娘娘误会了,景珍只是一时睡不着,上御花园走走,并没有碰到任何人。"祥嫔冷哼一声:"哼,睁着眼睛还说瞎话,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嘴硬,还是大清国的家法硬——"她冲着嬷嬷使了个眼色,乌苏嬷嬷把一排夹棍重重地扔在地上。

祥嫔冷笑一声:"来人啊,给本宫用刑——"

有两名太监上前,将景珍的十根手指套在夹棍里,收紧。景珍吃痛,不由得惨叫出来。这时常喜从外面进来:"娘娘,钟粹宫秀女西林春求见。"

祥嫔心道,又有一个送上门来了?"叫她进来。"

西林春进来的时候看了景珍一眼,然后对着祥嫔拜倒:"钟粹宫秀女西林春参见娘娘,娘娘吉祥——"祥嫔懒洋洋地道:"起来吧,这么晚到景仁宫来,有什么事?"

西林春恭敬道:"回娘娘话,西林春有很重要的事来跟娘娘商议,请娘娘屏退左右——"

祥嫔听她这样说,气道:"大胆,小小一个秀女居然敢在本宫面前发号施令?"

西林春仍是不卑不亢的态度:"事情关系到娘娘的命运前途,假如娘娘不介意让所有人知道,那么西林春也没什么可顾忌的。"说着,目光便直愣愣地盯着祥嫔的肚子。祥嫔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暗暗心惊,咬牙道:"都给本宫下去,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入内。"

所有人鱼贯离开,屋子里只剩了她们二人。祥嫔道:"人都出去了,可以说了吧?"西林春围着祥嫔转了一圈:"娘娘肚子上揣了这么个玩意儿,说话恐怕不太方便吧?"祥嫔顿时面如死灰:"你是怎么知道的?"

西林春不紧不慢道:"不但我知道,全妃娘娘恐怕也早就知道了。"祥嫔激动:"本宫猜得没错,你果然是全妃派来的卧底。"西林春又道:"娘娘错了,西林春跟全妃娘娘没有半点关系,我只是在无意中看到全妃娘娘在娘娘的安胎药里下藏红花,试问一个女人喝了好几个月的藏红花,胎儿都没掉,这是不是太奇怪了点儿?"

祥嫔这才松了一口气:"你把这个人情卖给本宫是想救外面那个景珍?"西林春点了点头:"我们姐妹初入宫闱,难免不太懂宫里的规矩,还请娘娘高抬贵手,放她一马,西林春感激不尽。"祥嫔冷笑:"好好好,这一届的秀女果然个个都是人物,看来本宫实在太低估你们了。"西林春行了个礼:"娘娘是天上的凤凰,我们只是一群小麻雀,以后仰仗娘娘的地方多了,还请娘娘多多指教。"祥嫔嚷道:"够了,好听的话不必说得太多,人你可以带走,不过本宫提醒你一句,皇宫里的事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你好自为之吧!"西林春又行了个礼:"谢娘娘宽宏大量,西林春跪安了。"然后转身离开。

祥嫔心中愤懑,抓起身边的一只香炉重重地砸在地上,仍是不解气。一个小小的秀女竟然也敢来威胁她,她暗暗想道,本宫倒要看看,这后宫到底是谁的天下!

暗淡的月色洒在宫中的长道上,西林春扶着景珍往回走着。景珍心中满是疑惑:"春儿,你跟祥嫔娘娘说了什么,为什么她这么轻易就放了我?"西林春淡淡地:"我只是向她求情而已,可能她觉得我们微不足道,就不追究了。"景珍双手合十:"谢天谢地。对了,广海没事吧?"西林春道:"他没事,我叫他回去了。"景珍微微舒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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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景珍被绊了一下,险些滑倒。西林春赶紧伸手扶住她:"自己都九死一生了还惦记他,可见他在你心里的位置非比寻常,景珍,趁现在还没有大选,你完全可以找个借口,出宫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痛苦呢?"景珍喟然长叹一声,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你有所不知,我出生在蒙古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家族,我们家出过三个皇后,无数妃嫔,可是到了我阿玛这一代,别说世袭的勋爵有名无实,就连维持草原上基本的游牧生活也十分困难,不是东边盗贼打过来,就是西边的俄罗斯派兵入侵,朝廷早就已经不把科尔沁当回事了,我们要寻求庇护,只能靠用美色来拉住皇上。"

西林春坐在她的旁边,望着她:"你真伟大,为了家族的荣辱,甘愿牺牲一辈子的幸福。"

景珍也只是勉强一笑:"我是为了我阿玛。我额娘去得早,是他一手把我带大的,每当我看到他头上的白头发越来越多时,我的心就像被刀子割似的。春儿,我没有什么朋友,你是除了我阿玛和广海之外,第一个让我完全信赖的人,后宫里太黑暗了,假如有一天我出了事,你可不可以帮我告诉我阿玛,我尽力了?"

西林春忙说:"傻瓜,干吗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景珍摇头:"我是未雨绸缪,你答应我。"西林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其实,我跟你还不是一样,不过——我答应你。"

储秀宫内燃着甜甜的玫瑰香,香穗慢慢地替全妃将长发盘起,然后插上一枝凤钗:"娘娘,您看可以吗?"全妃摇了摇头:"太艳了,还是换别的吧!"香穗嘟着嘴说:"娘娘又不老,艳一点才能衬托您高贵的气质,奴婢保证,一会儿皇上见了,一定会喜欢的。"全妃望着那镜子中的容颜,点点头:"好吧,就听你的。"

这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全妃忙让香穗去看是不是皇上来了。不料来的却是李长安,皇上原来去景仁宫休息了。全妃先是愣住,然后慢慢摘下那凤钗:"这下,艳的素的都用不着了。"她冲香穗递了个眼色,香穗忙递上一个锦盒:"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以后要公公帮忙的地方还多着呢!"长安有些不好意思,全妃却仍是坚持要他收下:"给你你就拿着,本宫一向赏罚分明,李公公帮本宫做事,本宫不会亏待你的。"长安这才谢了赏,拿着锦盒离开。

全妃走到床畔慢慢地坐下:"香穗,祥嫔那边的药有没有按时送去?"香穗回道:"每一次奴才都是看着常喜放了藏红花,端进景仁宫才走的。"全妃茫然道:"既然如此,怎么这么久都没动静,会不会中间出了什么岔子?"香穗也有很纳闷:"藏红花全是新鲜的,应该不会丧失药效。"全妃说道:"本宫是说有没有可能,祥嫔早就知道我们下了藏红花,根本没喝那些药,或者她根本没怀孕?"香穗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假如她知道我们下了藏红花,以她的脾气不闹翻天才怪,至于没怀孕——都四个多月了,皇上天天临幸她,哪有不发觉的道理?"全妃更加相信自己心底的那个猜测:"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本宫查过内务府的记录,皇上这几个月虽然都去看她,却从来没在她那儿过过夜——"

香穗也似恍然:"可是怎么揭穿她呢?万一她要是真的怀孕,我们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全妃终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本宫自然有办法把事情办得神不知鬼不觉。"

祥嫔歪坐在炕上,轻轻地啜饮着银耳汤,这时常喜进来通报:"娘娘,全妃娘娘叫她的贴身宫女香穗带了个名医来,说要帮娘娘好好地安安胎,您说咱们是见还是不见?"祥嫔一惊,手里的碗掉在地上,碎成一片片的。来得好快啊——她想了想:"你出去告诉他们,全妃娘娘一片心意,本宫当然却之不恭,不过本宫正在沐浴,暂时还无暇见他们,叫他们先在外边候着。"常喜答应了离开。

祥嫔却搀着宫女的手站起来:"去把后门打开,轻一点,不要惊动任何人。"于是由两名宫女搀扶着往钟粹宫走去。

钟粹宫里的众人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大家玩着老鹰捉小鸡,欢笑声此起彼伏。祥嫔看见,便往她们中走了过来。兰轩倒退的时候一个踉跄,撞在祥嫔身上。乌苏嬷嬷看到赶紧迎了上来:"哎哟,我的兰轩小主,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万一冲撞了娘娘的龙胎,你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娘娘,您没事吧?"

西林春上前,把兰轩拉到身后:"兰轩不是有意的,所谓不知者不罪,相信娘娘不会跟一个秀女斤斤计较的,对吗?"

祥嫔上下打量西林春,忽然笑了:"算了,本宫没事,不怪你们。"她顿了顿,"好多年没来了,你给本宫带带路,本宫想在这里转上一圈——"

西林春只好扶着她在钟粹宫的回廊里转着。由台阶下来时,祥嫔对她说道:"五年前,我也跟你一样,住在这钟粹宫里等候皇上的宠幸,那时候有个秀女比我长得美,也比我会讨人欢喜,我总觉得自己没有机会了,怎么办呢?我想了一夜,终于作了个决定,那就是要跟她做朋友,希望能借她的光,分沾一点雨露——"

西林春打断她:"前面有台阶,娘娘小心——"

祥嫔点点头,似不在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几乎形影不离,宫里的人都说我们是难得一见的好姐妹,后来有一次,她发现太后身边最受宠的太监张一德私自将宫里的财物拿到外面去变卖,便把事情告诉了皇上,没多久,她就不见了——"

西林春好奇,问道:"她去哪儿了?"

祥嫔摇了摇头:"没有人知道。不过这件事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身在宫闱,能知己知彼固然很好,不过更关键的是要审时度势、明哲保身,否则将来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明白吗?"

西林春低头:"多谢娘娘教诲,西林春铭记于心。"祥嫔却仍有话要说,她慢吞吞道:"你知道是谁把这件事捅给太后的吗?"西林春摇摇头,祥嫔阴狠地一笑:"就是我!所以,在宫里你还要学会一个道理——防人之心不可无,特别是你不小心得罪过的人,就好像现在,只要我一松手,你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话说着,祥嫔推开西林春,整个人往台阶下面滚去,顿时裙摆下红了一片。祥嫔大叫起来,乌苏嬷嬷带着宫女太监们纷纷围上来。祥嫔佯装疼痛,大喊大叫,众人也都慌了手脚。乌苏嬷嬷冲着几个太监道:"你们几个去太医院宣太医进宫,其他人跟我一起送娘娘回宫——"

祥嫔被大家七手八脚地抬回景仁宫,路过西林春身边时,露出了一个妩媚且恶毒的微笑。西林春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呆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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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宫门口,西林春愣愣地跪在地上。皇上带着长安匆匆赶来,掀帘入内,守在门口的太监们纷纷匍匐于地,挡住了皇上的脚步。

寝殿内,太医正给祥嫔把着脉。祥嫔则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太医突然神色一凛,目瞪口呆地望着祥嫔,都道是祥嫔娘娘有了身孕,可这脉象分明就不是喜脉。

祥嫔由枕头底下取出一锭金子塞进太医的手里,一边高声呻吟,一边低声对太医说道:"孙太医,你进宫当差也好多年了,宫里的事你最清楚不过,假如你告诉皇上,本宫肚子里没怀龙胎,本宫活不成自然不在话下,你觉得皇上有可能让这种宫闱秘闻传出去吗?"孙太医有些迟疑,祥嫔见有效果,接着说道,"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本宫的龙胎流掉了,死无对证,这对大家都好,你认为呢?"她笑得极其温柔。

而此时外间的正殿里,宫女们进进出出的,络绎不绝。皇上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抬脚便欲冲进产房。全妃赶忙上前拦住,皇帝气急败坏道:"都一整天了,龙胎能不能保住总得有句话吧?"全妃安慰道:"您放心,太医会尽力的。"

这时孙太医从寝殿内出来,道光和全妃同时围了上去:"怎么样?"

孙太医匍匐于地:"臣学艺不精,没能保住龙胎,还请皇上恕罪——"

"什么?"道光一个趔趄后退几步,全妃忙上去扶住。道光突然问道:"刚才究竟是谁让祥嫔娘娘摔倒的?"常喜回道:"回皇上,是钟粹宫秀女西林春,她已经在殿外跪着,等候皇上处置——"

道光眼睛也不眨一下:"赐死——"全妃刚欲阻拦,道光又喊道:"朕说赐死你们没听到吗?谁要敢替她求情,朕就一块儿赐死——"

景仁宫外的西林春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两个太监匆匆过来,拖着她便往外走去。在这个皇宫里,她终究还是太稚嫩,还未怎样,就已死无葬身之地啊。

第三章泪痕红悒鲛绡透

景仁宫的正殿内,道光坐在那里只是沉着脸。全妃端了一杯茶上前劝道:"皇上,西林春不是故意的……"话音未落,道光已经抓起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朕说过,谁要求情,就跟那个贱婢同罪。"全妃惊住,默默退到一边。

这时,祥嫔在一个宫女的搀扶下,摇摇欲坠地走过来:"臣妾参见皇上。"道光忙扶起她:"爱妃,你刚刚小产,不宜下跪,有什么事起来说。"祥嫔却跪下道:"请皇上饶了西林春。"道光面色凛然:"不行,她令朕失去了一个皇子,朕断然不能饶她。"祥嫔仍低头奏禀:"皇上不答应臣妾,臣妾就长跪不起。"

道光进退不得:"你……你这又是何必呢?"

祥嫔一副怅然模样:"皇上,这个孩子没有了,臣妾跟您一样心痛。作为父母,我们除了难过之外,唯一能做的只有替他祈福,要是我们为他杀了人,岂不是害他白白添了一段罪孽?皇上,就当臣妾求你了,饶了西林春好不好?"话一说完,便磕下头去。道光迅速地扶起她:"爱妃宅心仁厚,令朕感动,朕就看在爱妃的分上饶了那个贱婢,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李长安,传朕旨意,饶西林春不死,开除她的旗籍,让她去辛者库为奴——"李长安领了旨离开,道光扶了祥嫔起来:"走,朕陪你进去休息。"祥嫔心内得意,面上仍是悲苦的样子:"皇上,这些天臣妾想在景仁宫里为这个孩儿做一场法事,到时候皇上会来吗?"道光应道:"朕是孩子的阿玛,朕会一直陪着你的。"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全妃不由得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拳头。

御花园里,全妃靠着栏杆喂金鱼,神情平静。香穗却歪着脑袋苦思冥想,直说奇怪。全妃问她:"什么事奇怪?"香穗解释说:"以祥嫔娘娘的脾气,怎么可能为西林春求情,她是不是疯了?"全妃冷笑了一声:"她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疯呢?"香穗仍是不明白。

全妃丢出一小块鱼食,金鱼们纷纷拥过来抢食,她又丢出一大块鱼食,原本追逐小块鱼食的金鱼立刻拥向大块鱼食。"看见了吗?人和鱼一样,首先考虑的永远是最大的利益。我问你,假如杀了西林春,祥嫔能得到什么好处?"

香穗回答:"只是泄一时之愤。"

全妃又问:"那么她为西林春求情呢?"

香穗恍然:"我明白了。她想在皇上面前表现她的大度,让皇上更加宠幸于她?"

全妃道:"这还是浅层面的,你再想深一层——皇后去世多年,虽然后宫一直由本宫打理,可毕竟不是真正的皇后,万一皇上要立后,先决条件是什么,就是大度,你明白了吧?"

香穗这才点头:"可是就这么饶了西林春,祥嫔娘娘甘心吗?"

全妃冷笑道:"她肚子里是否真的有孩子还有待考证,即便真的有,你以为辛者库是什么地方?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去辛者库为奴,就是一生一世受罪。"

香穗微微点头:"看来祥嫔娘娘这个人还真是不简单。"

"所以咱们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好戏就快要上演了。"全妃冷冷地看着那金鱼,又丢下一块鱼食。

辛者库里挂满着白色的纱幔,风轻轻一吹,便轻柔地荡起。乌苏嬷嬷领西林春进来时,瞧见有几个宫女蹲在一边浣洗着白纱。西林春左顾右盼地打量着周围的情形,忽然有风掀起她侧边的纱幔,刚巧就让她瞧见常喜塞了一锭金子到一个中年女子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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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苏嬷嬷领着她上前,唤那中年女子道:"晚晴姑姑——"

常喜瞧见来人,匆匆地跑开了。晚晴把金子塞入衣袖,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哟,这不是乌苏嬷嬷吗?您不在钟粹宫纳福,到我这辛者库来,不怕沾了晦气?"

乌苏嬷嬷一摆帕子:"我是奉皇上之命,给你送个人来。"晚晴无奈:"又是犯了错的秀女?"她慢步踱到西林春面前上下打量:"模样倒还挺水灵的,叫什么名字?"

"西林春。"西林春答得不卑不亢。晚晴点头:"我叫晚晴,是这里的姑姑,以后你就归我管。"乌苏嬷嬷瞧见事情办完了,忙说:"人已经送到了,那我就先走了。"晚晴倨傲地回道:"不送。"

晚晴领着西林春穿过那层层白纱往里走去,直至宫女居住的房间里。那房间伸手不见五指,浓重漆黑如墨,晚晴忽然打起一串火花,将一盏烛灯点亮,她的脸庞被那烛光照得尤为阴森恐怖:"这里的屋子都没有窗,所以白天也要点灯,你很快会习惯的。"

西林春点点头,开始打量四周,忽然瞧见里面的梁上吊着一具女尸,本能地大叫起来。

晚晴拿灯过去照了照:"你大惊小怪干什么?不过吊死个人罢了。"说完,用力拍了拍手,有两名太监进来,解下那尸体拖走了。

西林春颤抖着问:"晚晴姑姑,她……"晚晴不待她说完便道:"她和你一样,是这里的宫女,你真幸运,本来你要跟她合住一间房的,现在这里都是你的了。"

西林春心内渗出了极大的恐慌:"我……我住这里?"

晚晴点了点头:"不然呢?你想住乾清宫还是坤宁宫?好了,明儿一早起来学规矩、干活儿,你可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要是你睡不好,体力不支,我可不会同情你的。"说完便转身离开了,重重地关上了大门。那关门声一震,震得西林春更加胆怯起来。她环顾四周,只是觉得说不出来的恐怖。

寂静的夜里,西林春一个人走入一片浓雾之中,一个人都没有。她一边害怕地往前走,一边茫然四顾。突然全妃出现在她面前,西林春见她,心内的愤懑汹涌而出,拔出头上的金钗就扑了上去。金钗刺入全妃的胸口,可她抬头时,眼前的全妃却变成了早晨瞧见的那个吊死的宫女。西林春心内恐怖,惊声尖叫,就在这时,她睁开了眼睛,原来只是一场噩梦。可抬头之际,映入眼帘的就是晚晴面无表情的脸,她又一阵惊恐,吓得跳了起来。

晚晴直起身:"我是人又不是鬼,你怕什么?"西林春颤抖着声音问:"姑姑,这么晚了,您有什么吩咐吗?"晚晴冷哼:"晚?是挺晚了,辛者库有个规矩,黎明即起,我怕你不习惯,特地来给你报个时,赶快换身衣裳出来学规矩,我在外面等你。"西林春诺诺地应了个是,晚晴这才转身离开。

外面的天色才微微有些光亮,辛者库的院子里也空旷无人。晚晴拿着一个水壶一个托盘,领着西林春来到墙角根儿:"双腿并拢,双手伸直。"西林春诧异:"姑姑,您要干什么?"晚晴不屑道:"你进宫也不是一天二天了,哪来那么多'干什么','为什么'?照我的话做就是了。"

西林春僵硬地站着,把手伸向了前方。晚晴由托盘里取出两个杯子,塞进了西林春两只手里,然后操起水壶就往杯子里倒热水。西林春惊叫一声,钻心的疼痛由手上传来。她想缩回手,晚晴却抓住她的手不放。西林春声音哽咽:"姑姑,太烫了。"晚晴仍是面无表情:"忍着。"西林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忽然手一颤,杯子就掉在地上碎了。晚晴喝斥道:"没用的东西。"西林春辩解道:"姑姑,我的手都烫坏了。"晚晴冷哼一声:"烫坏了才好。"西林春问道:"为什么?"晚晴说道:"我刚刚才说过,宫里的事儿,没有为什么,你聋了吗?来,继续练——"说完便又拿出两个杯子塞进了西林春的手里。

西林春只是愤愤地盯着晚晴:"你分明是收了祥嫔娘娘的好处,故意来整我。与其这么折磨人,倒不如一刀把我杀了来得痛快——"说完将杯子掷在地上,杯子立时碎掉。西林春转身便向外跑去,剩下晚晴愣在当场,一动不动。

西林春不断地跑着,最后靠着墙失声痛哭起来。不甘、不忍,还有那满心的委屈霎时间爆发了出来。恰好此时全妃经过,见状挥了挥手,下轿向西林春走来。她手搭在西林春的肩膀上,轻声问道:"辛者库的日子不好过是不是?"

西林春不动也不说话,香穗从旁道:"大胆奴才——"全妃却一挥手,阻止了香穗的责备。她慢慢蹲下来,望着西林春:"本宫知道你心里有怨、有恨,想干脆一死了之,可是本宫告诉你,这没有用,因为紫禁城里只缺人情味,不缺冤魂,如果你不想让亲者痛仇者快,那么你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忍,百忍成金。《孟子》你读过没有?"西林春抬头诧异地望着全妃,全妃又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意思就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明白吗?"西林春不由得低头思索她话里的意思。"你自己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想通了就回辛者库,本宫相信以你的天资,再加上有人提点,这种日子不会太长的,好好忍着吧!"全妃说完,便转身起来上轿离开了。

西林春望着她高高在上的背影,不由得露出了痛苦仇恨的目光。我会忍着的,总有一天,我会为父亲报仇的。

远方的天际渐渐有了光,天快要真的亮了吧?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出时辛者库里的宫女们早已经忙碌起来。晚晴姑姑走来走去,到处巡视着。有一个宫女蹲在水槽边用力搓动白纱,晚晴立刻跑过去,一巴掌将她打倒在地:"说了多少次,浣纱得按口诀规矩来,为什么老是不长耳朵?跪下,把我教你们的口诀背一遍。"那小宫女忙背诵道:"宫中衣物,乃皇上后宫女眷专用,不得捏、揉、搓、打,不得将不同色系的衣物混杂,不得……不得……"

这时全妃在香穗的陪同下走了进来,接着小宫女的话背诵道:"不得沾尘,不得浸水过久,不得起毛,不得暴晒,皇上和后宫女眷的衣物不得混杂在同一池中,衣物洗完要做到三个字——平,整,洁。"

众人见是全妃忙跪倒请安,全妃柔柔地说了句"都起来吧"便往里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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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来找晚晴姑姑的。晚晴奉上一杯清茶道:"辛者库里没什么好茶,还请娘娘将就一下。"全妃接过茶并没有喝,看着晚晴,询问道:"姑姑这些年过得可好?"晚晴恭敬道:"托娘娘洪福,晚晴过得很好。"全妃摇了摇头:"姑姑这话太见外了,当年要不是姑姑你眼光独到,一步步地帮本宫部署,本宫今日说不定还只是辛者库的一名小宫女。"晚晴仍是恭敬的样子:"娘娘是人中龙凤,不管在哪儿屈就,总会有鱼跃龙门的一天,晚晴人微福薄,不敢在娘娘面前居功。"全妃喟然叹了一声:"你还在怨我对不对?是,本宫承认自己违背了诺言,没有还你自由,可是你也要考虑本宫当年的处境,本宫只是个侧福晋,上面有太后压着,我能怎么样?"

晚晴发问:"当年娘娘有娘娘的不得已,那如今呢?"全妃道:"如今太后还在,这后宫里做主的依然不是本宫,不过本宫可以想个办法,让姑姑来我储秀宫当差,一来免去姑姑劳役之苦,二来本宫也可以就近接受姑姑的教诲。"晚晴心下了然,只是说:"娘娘话里有话,晚晴愚钝,不太明白娘娘的意思。"全妃无奈,只得明说:"眼下祥嫔猖獗,后位之争一触即发,本宫一个人孤军奋战实在是太累了,假如有姑姑从旁协助一定能如虎添翼,到时候本宫登上后位,倘若姑姑还想出宫的话……"晚晴打断了她的话:"多谢娘娘美意,不必了,一个女人的大好年华都耗在这里了,出宫还有什么意思?"全妃有些内疚:"本宫只想弥补当年对姑姑的亏欠。"晚晴冷笑了一声:"娘娘有心,晚晴感激不尽,只可惜晚晴天生穷命,过惯了苦日子,不想再有什么改变。"

全妃不死心,追问道:"你就真的这么绝情吗?"晚晴却已摆出送客的姿态:"辛者库地方狭小,不适合娘娘这样的贵人久待,奴婢恭送娘娘——"

全妃看了她一眼,长叹了一声,离开了。出去时正巧碰上了西林春进来。她瞧着全妃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十分纳闷:"全妃娘娘为什么会到辛者库来?"

正想着便听见晚晴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西林春回头,瞧见晚晴沉着脸站在她身后,于是问道:"晚晴姑姑,全妃娘娘怎么会来辛者库?"晚晴蔑然道:"哼,你以为只有钟粹宫里才能飞出凤凰,我告诉你,辛者库也一样可以。什么全妃娘娘?二十多年前,跟你我一样,只是辛者库里的一名浣衣奴,要不是我运筹帷幄,她哪有今天?"

西林春想了想,立刻跪在了晚晴的面前。晚晴诧异:"你干什么?"西林春道:"求姑姑栽培。"晚晴故意说道:"栽培你?我倒是有这个心,可是你连那么一点儿苦也吃不了,我怎么个栽培法呀?"西林春忙说:"我可以吃苦,可以的。"

她站起来拉着晚晴走到墙角根,拿起托盘里的杯子将手伸直:"姑姑,你动手吧。"晚晴对她声明:"你可想清楚了,烫烂了手,我可不管。"西林春坚定地答是。于是晚晴拿起炉上的水壶,往西林春手里的杯子中浇去。西林春拼命咬着牙忍受,只是坚定着,自己总会忍过去的。

喜荣升戏班的客房里,雪臣被外面一阵细微的响动吵醒。他慢慢走到窗前,却看见窗外有一个年轻男子,从高高的围墙上跳下来,运功飞了一圈,一大群萤火虫跟在他身后飞舞,他双脚一点,又跳上围墙,姿态十分优美。那年轻男子突然看到雪臣,愣了愣,一眨眼消失在夜色中,留下一脸好奇的雪臣。

第二日晨起,雪臣握着玉箫坐在回廊上看戏班的师兄弟们在大师兄小叫天的带领下依次从围墙上翻下,心中微微有些觉得熟悉。恰巧吟秋拿着一个篮子从里面出来,看到雪臣忙迎了上去:"安大哥,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怎么又出来吹风了?"雪臣笑道:"我已经没事了,在屋里待着太闷,所以出来走走。"

这时小叫天跃上围墙,又跳下来,想在空中停留,可是怎么也做不到。雪臣不由得问道:"他们在干什么?"吟秋回答:"这是戏班子里的绝活儿,叫腾云驾雾,很难练的,我们班子里没有一个会。"雪臣突然想起昨天夜间那个年轻人在空中旋转的场景,脱口道:"不对,有一个人会,我亲眼见过。"吟秋呵呵笑道:"戏班里的人我最清楚了,一定是你眼花了。"

恰巧这时杜菊笙拿着扫帚经过,雪臣突然觉得他有些面熟,问吟秋是谁,吟秋看了只说是几个月前投奔过来的打杂的。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铜锣声。小叫天师兄弟们赶紧停下来,跑了过去。吟秋看着,说道:"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也过去看看吧——"雪臣点点头,跟她一起朝前走去。

原来是老班主沈悦在那里兴冲冲地说:"我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刚刚内务府派人来通知,要咱们喜荣升戏班即日进宫,为太后老佛爷唱戏,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满堂的人顿时欢呼雀跃起来,这可是进宫表演啊,多少人盼也盼不来的荣耀。

沈悦走到雪臣面前,问道:"安公子,你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吧?"雪臣拱手行了一礼:"多谢班主记挂,我已经没事了。"沈悦点头:"既然如此,我就不多留公子了,吟秋,你进去帮公子收拾一下衣物,明儿一早送公子离开。"吟秋忙道:"爹,安大哥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你就让他跟我们一起进宫嘛——"沈悦对女儿喝道:"胡闹,还不快进去收拾。"不想吟秋也耍起了脾气:"要去你去,我不去。"说完,便转身离开。

沈悦有些尴尬,看着雪臣:"这丫头被我宠坏了,公子不要见笑,我叫别人去帮你收拾——"雪臣忙说:"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沈悦点点头,先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雪臣不由得思忖道,跟着戏班是一个进宫的机会,可是到底要怎么样,他才能跟着他们一起进宫呢?正沉思着,就突然瞧见站在门口呆呆望着他的菊笙。他刚想上前搭话,菊笙就迅速离开了。雪臣只好去找出门挖野菜的吟秋,傻子也看得出来,吟秋对自己有意思,为了能够进宫,少不得卑鄙一回,利用这个姑娘的感情了。

雪臣回房时,却见菊笙正在等他。雪臣有些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

"想跟你做一个交易。"菊笙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可以帮你进宫,不过你一切都要听我的。"雪臣有些犹豫,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啊?

菊笙看出他心里的迟疑:"相信我,吟秋姑娘根本帮不了你,只有我。"

雪臣被说中心事,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菊笙冷笑道:"一个该死而没有死的人。"

戏班的后台里一片忙碌,沈悦正指挥师兄弟们收拾着戏服道具。"桌上那些行头全部装箱……喂喂喂,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戏服要挂起来,不能叠起来,唱了一辈子的戏,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他到处走动着,吟秋也一直跟在他身后不依不饶:"爹,我求求你,你就让安大哥跟我们一起进宫吧!"沈悦仍是坚持:"不行,宫里是什么地方?像他这种来历不明的人,万一出个什么事儿,岂不是要我喜荣升戏班整个给他陪葬?"吟秋拉着她爹的袖子:"不会的,安大哥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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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悦对着师兄弟们说道:"轻点轻点,这些东西都是很贵的……"转身又对着吟秋:"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认识他才几天,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好人?"吟秋一跺脚,嘟着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这时小叫天从里间里出来,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依我看,小师妹是春心动了。"说完,不禁唱了起来,"良辰美景奈何——"吟秋有些尴尬:"大师兄你真是的。"可吟秋话音未落,小叫天便忽然捂住嗓子,扯不出声音来了。众人一起围了上去:"怎么了?"小叫天指了指嗓子摇了摇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沈悦一拍大腿,天哪,小叫天这嗓子早不出岔,晚不出岔,偏偏在这会儿出难题,这不要了他的老命吗?

忽然外面传来了《夜奔》里的唱段,是一清俊的小生声音,音色纯亮:"望家乡去路遥,想妻母将谁靠?俺这里吉凶未可知,他,他那里生死应难料,吓得俺汗津津,浑身似汤浇……"沈悦一挑眉,飞快地跑出去。

只见院子中菊笙盛装在漫天落叶下唱念做打。就看他脚一点地,一跃而上,从空中转了个圈,稳稳地落在地上。一套动作流利自然,连沈悦也叹为观止。菊笙一笑,走着台步往假山后绕去。雪臣穿着与菊笙一模一样的戏服等待在那里,菊笙朝他使了个眼色,于是雪臣走着台步出来。沈悦飞快地走至雪臣身边:"你是……"

雪臣拱手道:"沈班主,一时技痒,吵到你们了,不好意思。"倒是吟秋惊喜地看出来:"是安大哥,是安大哥——"沈悦不由得问道:"原来安公子是同行?"雪臣只是叹了口气:"戏班子解散后,很久没唱了。"沈悦心中喜悦,接着说:"看得出公子对舞台还存有眷恋之心。"雪臣点头:"只可惜没有人要我。"吟秋插进话来:"谁说的,我爹正巴不得呢!爹,是不是?"沈悦不由得尴尬地微笑:"那就要看安公子肯不肯屈就了。"吟秋忙说:"安大哥,你快答应吧,这样,你就不用走了。"雪臣点了点头,答应了,大家都欢呼了起来。假山后的菊笙也钩起了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

景仁宫里一片混乱,祥嫔坐在炕上把玩着桌上的古董珠宝,一件件摸过,依依不舍。常喜又将挂钟搬了过来:"娘娘,这是最后一批了。"祥嫔点头道:"你赶紧点算一下收拾好,等过些天卖了钱,给朝中各位大臣的女眷们送去,就说本宫想跟大家交个朋友,只要她们的丈夫肯支持我位主中宫,我当了皇后一定不会亏待她们。"

常喜疑惑:"可是娘娘,这些东西一清,咱们景仁宫就没钱了,再说要将这么大包东西运出宫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个你就甭管了,本宫自然会有办法。"祥嫔想了想,"等等——"她将头上的珠花摘下来塞给常喜,"这个也拿着。"

常喜惊讶道:"这是皇上赐给您的,您一直很喜欢——"

祥嫔露出贪婪的目光:"没关系,等本宫当了皇后,这些东西迟早会回来的。"

辛者库内,宫女们洗衣的洗衣,挑水的挑水,忙得不亦乐乎。西林春正蹲在池边浣纱。身边的白纱越堆越多,她不由得抬起胳膊拭了下汗水,仍旧卖力地揉洗。太阳越升越高,她一件件地洗好,终于将白纱晾满整个院子。西林春替自己捶了捶肩膀,在一边的台阶坐下来,眼睛合了合,很快便睡着了。

正睡得香,就听见晚晴叫她。她只得睡眼惺忪地抬头,只见晚晴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面前:"活儿没干完,跑到这儿偷懒来了,你当辛者库是什么地方?"西林春打了个呵欠站了起来:"姑姑,活儿我都干完了,不信你去看看。"晚晴拉着西林春走到了池子边,又一大堆白纱搁在了那里。"这也叫干完了?你当我是瞎子呀——"晚晴挑眉看她,"这就要问你了。"西林春忙低头认错:"对不起姑姑,我马上洗。"晚晴冷哼一声:"不用了,我会找人来接手,辛者库有辛者库的规矩,坏了规矩就要受罚,你给我去外面跪着,我不叫你不许起来。"西林春应是。

辛者库的门口,就西林春一个人跪在门口。晚晴拿了一碗水搁在她头顶:"给我留一百二十个心眼儿,要是碗里的水倒了,就一直给我跪下去,明白吗?"西林春答应。"脖子伸直,挺胸,收腹,腰立起来——"阳光猛烈得有些耀眼,西林春摇摇欲坠。晚晴在旁略带讽刺地说道:"注意你的碗,要是连这点耐心都没有,还妄想出人头地,我告诉你,没指望。"西林春却坚定地答道:"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

这时恰好广海从远处走来,看到西林春顿了顿,上前先跟晚晴姑姑打了个招呼。晚晴姑姑寒暄道:"是荣都尉啊,怎么有空到辛者库来?是不是有衣服要洗,我叫人过去拿——"广海看了西林春一眼:"不是的,我……我是来找春姑娘的,听说姑娘的绣活儿不错,想请她帮忙绣几样东西,不知道姑姑肯不肯帮个忙,让她跟我去拿几个花样?"

晚晴忙说:"荣都尉平时那么照顾我们下人,晚晴当然要给这个面子。"于是伸手取下西林春头上的碗,"这次就这么算了,下次再偷懒,有你受的。"西林春连忙说再也不敢了。

晚晴点头:"你随荣都尉去吧,天黑之前回来。"西林春答应,随了广海离开。

"谢谢你替我解围。"西林春感谢他说。广海却说:"其实你也救过我和景珍,我这只是投桃报李而已,晚晴姑姑好像挺为难你的,怎么样,还受得了吗?"西林春笑了笑:"受不了也得受,人心是肉长的,我相信只要我不反抗,她总有下不了手的一天,而且我是个福星,一出事你就正好经过,不然骁骑营离这儿这么远,一定远水救不了近火。"

广海有些尴尬地一笑:"我不是经过,我每天这个时间都会在顺贞门口。"西林春疑惑地看着他,他接着说道,"这是前后宫之间唯一的通道,我总盼着有一天,景珍忽然从那个门里经过,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悄悄地,不被她发觉地看她一眼。"

西林春叹气:"真搞不懂你们,明明爱着,又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为什么要这么压抑自己呢?"广海在一旁有些沮丧:"爱吗?也许只是我一相情愿,我总觉得我和景珍之间,跟入宫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西林春忙替景珍解释道:"你误会她了,她一直爱着你,不但爱着你,还被家族的利益压着,她才是最痛苦的人。"广海也只是喟然叹气:"是吗?天若有情天亦老,咫尺天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她的消息,再看她一眼?"

西林春眼珠一转:"我给你们带信好不好?"

广海不由得诧异:"信?"

西林春解释:"我每天都会去钟粹宫给她们送洗好的衣服,要带一封信很方便的。"闻言广海兴奋得有些忘情,西林春见到他那样高兴,也不由得笑了。

第二天西林春去钟粹宫送衣服的时候,景珍正坐在秋千上看书。西林春见四下里无人,从怀里掏出广海的信飞快地塞给景珍:"快收好,别让人看见了。"景珍大为疑惑,拆了那信,却见是广海的笔迹,写的是那首《凤求凰》:"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琴代语兮,欲诉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愿与飞兮,使我沦亡……"

听见兰轩和秀女们有说有笑地从外面进来,景珍赶紧把信塞进袖子,凑到西林春耳边:"回信我明天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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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轩进来时看见西林春,大喜,赶紧迎了上来:"春儿,你来了,我好想你。这个月的月底是宫女们探亲的日子,全妃娘娘特许我们在同一天会见亲人,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喜讯?我好高兴,我马上就要见到我阿玛额娘了。"

西林春的脸色渐渐暗了下来,景珍发觉,问道:"春儿,你怎么了?"西林春摇头,有些黯然:"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额娘会不会来?"

顺贞门口,宫女们都翘首以待。玉贵一个个唱过去:"储秀宫月牙儿会见家人——坤宁宫紫菱会见家人——翊坤宫雨荷会见家人——"每叫一个名字,就有一个宫女跑出来与家人团聚。花良阿和崇琦也在焦急地等待着。花良阿烦躁地问:"怎么还不出来?"崇琦安慰道:"快了快了,老爷再等等吧——"

这时祥嫔却一身宫女的装扮走过来:"花大人吉祥。"花良阿一直看着前方等待女儿的身影,便随便挥了挥手:"免礼,免礼。"祥嫔道:"花大人好大的架子,看人都不用眼睛的。"花良阿转头看到祥嫔,大惊,欲下跪行礼却被祥嫔一把托住。"唉,都说了免礼,你还那么多礼干什么?"花良阿道:"不知祥嫔娘娘驾到,这是微臣的罪过。"

祥嫔看了眼四周:"花大人,借一步说话如何?"花良阿忙应了,先走到崇琦面前安排了一下,便随着祥嫔往里走去。

宫中的长道上,常喜正拎着一大包古董珠宝等在一边。祥嫔对花良阿道:"花大人,本宫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方不方便?"花良阿忙道:"娘娘请讲,能帮的,微臣一定尽力。"祥嫔指了指常喜手里的包裹:"最近本宫需要一笔钱周转,你帮本宫把这些东西弄出去卖了。怎么样,不难吧?"花良阿一惊,只说:"私运宫中物品乃是大罪,微臣恐怕无能为力。微臣告退。"说完便转身欲走。

祥嫔却嫣然一笑:"大人有个女儿叫景珍对不对?"花良阿顿住了脚步:"娘娘想拿小女来威胁本官?"祥嫔道:"威胁不敢,只是想把令嫒在宫里的情况跟大人汇报一下,前些时候,你女儿在宫里私会男人,正好被本宫逮个正着,按规矩本宫该把她交给内务府,由三司会审,该杀就杀,该剐就剐,可是本宫知道她是花大人的女儿,不好不给这个面子,就自作主张硬扛了下来,救命之恩大过天,花大人是不是该感恩图报呢?"

花良阿脸上一阵青红交替,忽然打了个哈哈就又走回来:"小女年轻不懂事,将来要仰仗娘娘的地方还很多,希望娘娘不吝赐教。"

祥嫔得意道:"这么说我请大人帮的忙,大人答应了。"

花良阿却说:"不,私运宫中物品目标实在太大,下官有个更好的赚钱方法,不知道祥嫔娘娘有没有兴趣?"祥嫔心中一动,问是什么方法,花良阿伸出手,将中间三根手指曲起,凑到嘴边做了个吸烟的动作。

祥嫔顿悟:"你是说鸦片?原来花大人还有这么一条一本万利的赚钱渠道。"

花良阿忙将自己撇清关系,说道:"娘娘这话错了,娘娘需要钱,下官可以替娘娘跑跑腿,打听打听有没有这个门路,至于下官本人,身受朝廷俸禄,不敢知法犯法。"

祥嫔笑道:"花大人真是滴水不漏,那这本钱怎么说?"花良阿谄笑道:"自然由下官先垫着。"祥嫔点头:"很好,识实务者为俊杰,本宫保证,以后你女儿在宫里的道路会一帆风顺的。常喜,我们走——"

花良阿看着祥嫔带着常喜离开的背影不由得重重地吐了口气。待回去顺贞门小屋的时候,景珍和崇琦正焦急地等着他。他一进来,景珍便立刻投入他怀中:"阿玛——"

花良阿关切地摸着景珍的头:"珍儿,你好吗?在宫里习惯吗?"景珍忙说:"好,我很好。"转而又问道,"阿玛,我听琦叔说刚才有个女人把您叫去了,她是谁呀?"花良阿面不改色:"祥嫔娘娘。"景珍奇怪:"祥嫔娘娘?"花良阿点头:"她利用你来威胁我,叫我帮她私运宫中物品。"景珍心里一惊,可不能因为她害了父亲啊,忙问:"私运宫中物品是大罪,您没答应吧?"花良阿有些阴险地笑道:"你阿玛不是个没脑子的人,想利用我的人,首先要被我先利用,不过话说回来,珍儿,你好糊涂,进了宫怎么还跟广海牵扯不清?"

景珍面色有些黯然:"女儿是情不自禁……"花良阿叹气道:"你要学会忍耐和收敛,你知道你阿玛做的是鸦片生意,保不准哪天就有杀头抄家的危险,你是阿玛唯一的希望,只有你得到了皇上的宠幸,阿玛才能高枕无忧,咱们科尔沁才能在人前抬起头来,你明白吗?"景珍点头:"女儿明白了,女儿不会辜负阿玛的。"

花良阿转而又道:"我想过,这次你私会广海的事,一定是有人告密,要是不把这个告密的人揪出来,你以后在宫里就没有好日子过了,你想想,知道这件事的还有谁?"

景珍想了想:"就我、兰轩,还有春儿,我们都是这一届的秀女,情同姐妹,她们不会出卖我的。"花良阿一拍大腿:"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她们心里怎么想?"

景珍突然想起了那日在浴池兰轩怂恿她去见广海:"对了,兰轩那天一直劝我跟广海见面,难道……"花良阿接口道:"她想置你于死地。"

景珍又想了想:"至于春儿,应该不会,是她救了我,还帮我和广海带信——"花良阿不由得说道:"带信就更值得怀疑了,你想想,她凭什么这么卖力地帮你和广海?说穿了,还不是希望你跟广海好上,少一个竞争对手,女儿啊,人心都是隔肚皮的,阿玛在宫外帮不了你太多,你一定要小心防范。"

景珍心里不由得有些迷惑:"难道这世上要交一个朋友真的那么难吗?"

景珍回到钟粹宫里只是坐在桌前反复翻看广海的信,想了想还是凑近蜡烛烧掉了。正巧这会儿西林春送衣服进来,景珍转头见是她,顺口问道:"你没去跟亲人见面吗?"西林春黯然:"我额娘她不会来的,我去了也是白去,信写好了吗?"景珍神色有些尴尬,心里泛起一股对她的不信任,有些掩饰地说道:"没有,我不想写。"西林春大为奇怪,问为什么,景珍答道:"没有为什么,我跟他已经一刀两断了,不想再有什么牵扯。"

"可是……"西林春还想劝他,景珍却自顾自地问道,"春儿,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别人的事这么紧张,难道你是别有目的的吗?"西林春有些委屈:"你怎么会这么想?"景珍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难道我不该这么想吗?这是我自己的事,以后你还是不要管了。"

西林春咬紧了嘴唇,愣住了:"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管你们的事了,你休息吧——"话说完,便转身离开。景珍也是一口气松了下来,仿佛刚打完一场仗,慢慢地瘫在了凳子上,她在宫里究竟有多少人还要防备?

西林春从角楼上沿着宫墙跑了过来,往下瞧的时候,恰好看见了楼下顺贞门口广海那张万分期待的脸,心中有些不忍。她想了想,拔下头钗从身边的小包里取了一张纸,在上面画下了一整排圆圈,飞快地跑下楼去。

广海瞧见她,赶紧迎了上去:"怎么样?她回信了吗?"西林春瞧着他一脸期待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把那张画满圈的纸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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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海看了,沮丧地低下了头:"她一定不愿再见到我了是不是?她已经决定放弃我了是不是?"西林春忙说:"不,不是这样的。"广海还是痛苦的样子:"那她为什么一个字也不给我,只给我一张画满圆圈的白纸。"西林春想了想,说道:"其实……她要说的话都在上面了,你看不懂还怪她,实在太不应该了……"广海仍是不懂,西林春取了那张纸过来,"我来念给你听。"

她故意避开了广海的目光,慢慢念道:"相思欲寄从何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浓意: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整个圈儿是团圆,破圈儿是离别。还有那说不尽的相思,把一路圈儿圈到底。"

广海一下子从失落的低谷中走出来:"真的吗?这真的是她的意思吗?"西林春点了点头。广海不由得万分激动:"哈……这景珍也真是的,明知道我是一介武夫,还给我猜这种谜语,春姑娘,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语毕,他忽然抱起西林春转了一圈才放下来。"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他开心得又笑又跳,西林春看在眼里,只得轻轻地叹了口气。

此时皇宫的另一边,正是喜荣升戏班人进宫献艺。玉贵领着戏班子的人由神武门的甬道上往里走,戏班里的人到处打量,看哪儿都觉得新鲜。玉贵边走边嘱咐道:"各位师傅,这宫里不比外头,规矩多避讳也多,稍不留神就是杀头之罪,不过也不用太紧张,记住奴才一句话,多听多看少讲,就准没错。尤其这畅音阁戏台又在是非最多的内宫,这一点就更要注意了,太后老佛爷是爱才的人,怕苏拉的住所委屈了各位,特地将各位安顿在丽景轩的园子里,平时你们要是没什么事最好少出门,等哪天唱完了戏,出了宫,你们就算赚到了。"

夜里的时候,祥嫔带着常喜和几个宫女在御花园附近散步。忽然听见畅音阁内传来了菊笙的唱腔。是菊笙,没错,她记得,一直都记得。祥嫔神色一凛,飞快地朝畅音阁内跑去。

戏台上,菊笙唱念做打,一应俱全,他飞起来,在空中转了一个圈,落在了地上。祥嫔看得呆了一下,拔起脚步便向戏台上冲去。菊笙冷笑一声,和同样一身戏服的雪臣快速地换了身份。祥嫔跑上来时,一把揪住了雪臣的衣服,用力地抹去他脸上的油彩,可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心不由得碎了。

第四章此恨不关风与月

祥嫔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人,雪臣那陌生的脸庞仿佛是利刃,剜在她心里。还是慢慢地松开了手,不是他……常喜匆匆地跑了过来,冲着雪臣喊道:"大胆,见了祥嫔娘娘,还不跪下。"雪臣这才行礼:"祥嫔娘娘吉祥。"

祥嫔这才有些意识到刚才的失态:"你是什么人?"雪臣低头答道:"草民是喜荣升戏班的武生安雪臣。"祥嫔重复着那名字:"安、雪、臣?不,不对,不应该是你,不应该——"茫然四顾时,偌大的台上什么也没有。心中也跟着空落落起来。

常喜从旁边奏道:"娘娘,时间不早了,咱们还要去给太后请安呢——"祥嫔仍是茫然的神色:"是啊,还要去给太后请安,走吧——"抬手扶在了常喜伸出的胳膊上,神色恍惚地离开了。祥嫔走在路上仍频频回首,却看不到梦里的那个身影。戏台的柱子后面,菊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花良阿的"孝敬"如期送进宫来了,祥嫔不由得眉开眼笑,伸手拿起一串串珠子和银块,命令常喜把东西往各个宫里分发,为自己的立后贿赂人心。常言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一次宫里的人心还能向着谁?哈哈。祥嫔在心里得意地狂笑起来。

常喜在储秀宫内院里给众人分发首饰,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偷眼瞥见香穗路过,忙拨开围在身边的众人,讨好地说:"香穗姐姐,你来得正好,祥嫔娘娘叫我给各宫送首饰来,我特地给你留了最好的——"说着,常喜打开首饰盒,里面放着一对精致的耳环。香穗看了看左右,把常喜拉至一边:"你可真够厉害的,风哪一边刮得猛,你就往哪一边窜。"常喜低声道:"哎哟,冤枉啊,奴才可是一直心在曹营身在汉,只是主子吩咐了,不能不照着办。"香穗又道:"行了行了,你这打官腔的话留着说给别人听吧。"说完,便转身往里走去。

常喜上前拦住她:"等一等,我的好姐姐,你忘了你的耳环了。"香穗不屑道:"哼,这种东西储秀宫里多得是,祥嫔娘娘要送,我可不一定要收。"常喜解释道:"是,我知道姐姐不在乎这劳什子,不过与其让祥嫔娘娘拿去做人情,倒不如你自己要了,这就叫不要白不要,要了也白要,你说,是不是?"香穗呵呵地点了点头:"看不出,你这猴崽子还挺机灵的。"常喜微微一笑:"那是自然,为姐姐办事嘛——"说着便将耳环塞进香穗手中,趁机捏了一下她的手。

香穗怒道:"哎呀,你这六根没阉尽的死东西,连你姑奶奶的便宜也想占,不想活了是不是?"伸手去打他,常喜哈哈一笑,一溜烟地跑了。香穗仍是怒:"你给我站住,下次再让我看见,剥了你的皮——"

暖阁里,香穗将那耳环呈给全妃看:"娘娘,祥嫔娘娘已经开始收买人心,咱们这一边是不是也该有所行动了?"全妃盯着桌上的那副耳环:"不,还不急,先看看情况再说。"香穗有些急:"可是……万一……"全妃问道:"你是怕所有人都向着祥嫔对不对?"

香穗听全妃的口气,不由得问道:"娘娘不怕吗?"全妃接着她的话茬便说:"怕,当然怕,不过本宫更怕打草惊蛇,你知道皇上最讨厌的就是会盘算的人,而立后的事又是本宫挑起的,一个弄不好,恐怕会弄巧成拙——"

香穗问道:"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吗?"全妃摇头:"当然不是,本宫要等待的是一个绝对有利的时机。"见香穗一脸纳闷,全妃接着说道,"本宫知道你一片忠心,你放心,本宫自有安排。"香穗这才点头,全妃看了看桌上的耳环:"至于这对耳环……"香穗回答:"香穗是万万不敢要的。"

全妃冷笑:"为什么不要?"说着便站起来替香穗戴上,"看,挺合适的不是?"香穗害怕地跪了下来,全妃扶她:"你这是干什么?你是本宫一手带大的,难道本宫还信不过你吗?起来,起来,这耳环就当是本宫赐给你的。"香穗这才破涕为笑:"谢娘娘——"

丽景轩内,雪臣往外走去,吟秋拿了一只风筝迎上来:"安大哥,你要去哪儿?"雪臣有些尴尬:"我……不去哪儿。"吟秋道:"这几天不开锣,关在院子里闷死了,我们来放风筝好不好?"雪臣奇怪道:"放风筝?"吟秋有些撒娇道:"求你了,就当陪陪我——"说着便将雪臣拉到院子中间的空地上,把风筝塞在他手里。吟秋说道:"我喊一二三你就放——"雪臣见她在兴头上,心中又有所愧疚,只好点头答应了。

吟秋刚往前跑了几步:"一——二——"可是又停下了,忽然跑了回来,"等一等——"她夺过风筝,轻轻说了几句话,又将风筝塞回雪臣手中:"可以了。"

雪臣不禁诧异道:"你搞什么鬼?"吟秋呵呵道:"听人说,风筝是老天爷的信使,假如有什么愿望的话,告诉风筝,它会转达给老天爷的。"雪臣奇怪还有这一说,顺口问道:"是吗?那你许了什么愿?"吟秋一笑:"不告诉你,说了就不灵了,我们开始吧。一——二——三——"

雪臣松手,吟秋将风筝高高放起。"哇,你看,放得多高啊——"吟秋不由得赞叹,雪臣抬头望着那风筝出神,心中想道:"老天爷,假如你真的有灵,请你保佑我能早日看到她,我不奢望别的,只想多看她一眼,在她身边多待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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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风筝线断了,风筝袅袅地往下掉去。吟秋着急道:"哎呀,风筝掉了,这是我娘生前给我扎的,我只有一个了——"雪臣抬头看了眼:"你别急,看样子好像掉得不远,我去帮你找——"说完便转身往外跑去,吟秋追上道:"安大哥,不要了,爹说皇宫重地不能乱走的——"可雪臣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雪臣追着那风筝一直到了御花园,捡起后却听见凉亭那儿隐隐传来对话声。他绕过假山瞧见了全妃和香穗两个人正埋首于书籍中不断地翻看。全妃问道:"怎么样,找到没有?"香穗摇摇头:"娘娘,您要旧档案里的鸦片记录干什么?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全妃道:"你不明白,皇上为人优柔寡断,不给他点刺激,他下不了决心,本宫想用历年来鸦片引进的数目来提醒皇上白银流失的程度,希望皇上从盛京回来后能立刻展开行动,咱们继续找,我不信这鸦片入境是从天上掉下的,一点记录也没有。"

闻言雪臣不禁脱口而出:"雍正七年二百箱,乾隆三十三年一千箱,嘉庆二十二年三千六百九十八箱,道光元年四千七百七十箱,道光七年一万零二十五箱——"

全妃诧异,回头看见雪臣拿着一只风筝站在凉亭下面。雪臣行礼道:"全妃娘娘吉祥。"

全妃喝问道:"你是什么人,胆敢私闯御花园?"雪臣又行了个礼,才答:"草民是喜荣升戏班的武生安雪臣,刚才放风筝的时候断了线,来御花园捡风筝,不想在这儿冲撞了娘娘,请娘娘恕罪。"全妃忽然有些紧张:"你姓安?那你的父母是……"雪臣答道:"草民的父母只是普通的乡下人,他们很早就不在了。"

全妃松了口气:"看来,你对鸦片引进的历史好像知道很多——"雪臣答道:"草民的父母都是被鸦片害死的,所以一直很关心跟禁烟有关的一切事物。"若不是鸦片,恐怕他的父母也不会成那般境况,她也不会离开他。

全妃不由得感叹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要是每一个大清国的子民都像你这么想,国家一定繁荣昌盛、国泰民安。"雪臣道:"娘娘谬赞了,草民愧不敢当。"

这时香穗上前,凑到全妃的耳边一阵耳语,将祥嫔那日瞧见雪臣的事情告知。全妃看了雪臣一眼:"哦?真的有这样的事?"香穗说:"千真万确。"全妃把手递给香穗,扶着香穗走到雪臣面前:"关心国家大事是君子所为,不过私闯后宫却是死罪一条,虽然本宫很欣赏你,但不能因此而饶了你,除非——"雪臣看着全妃,期待她的后话。

全妃一笑:"本宫听说前些日子祥嫔娘娘在你面前失仪了,有这样的事吗?"雪臣答道:"草民鲁莽,练功的时候冲撞了祥嫔娘娘,蒙娘娘不弃,不予降罪,草民感激不尽。"全妃冷笑:"你只要回答是就行了,本宫要你帮本宫做一件事,如果这件事成功了,你就等于在紫禁城里拿到了一张免死金牌,本宫保证,除了皇上和太后,没人动得了你,你的意思怎么样?"雪臣不由得抬头望着全妃,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神情。

雪臣回到丽景轩的时候恰是满天的落叶,他有些神色恍然。吟秋见状,赶紧迎上去:"安大哥,你还好吧,你这么久不来,急死我了。"雪臣将风筝递给吟秋:"我没事,去玩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吟秋奇怪道:"怎么啦?"雪臣说:"真的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吟秋讷讷地点头:"那么,一会儿有事叫我。"雪臣答应下来吟秋这才离开。雪臣走至一边的回廊上坐下,抽出背后的玉箫,轻轻地吹奏了起来。

记起的,仿佛还是五岁时的光景。那时的田野上都开满了黄色的小花,连成一片片的,煞是好看。额娘拉着他两个人就沿着田埂朝前走。那种清新的乡间气息传来,不由得让人心旷神怡。后来他贪玩跑累了,坐在地上,额娘就细心地为他擦着汗。当时他从额娘的腰上抽出了那根玉箫翻看着,于是额娘就开始耐心地教他吹奏。

畅音阁的后台因为戏快要开场显得有些忙碌。雪臣装扮完毕,握着那支玉箫呆呆地看着。这时吟秋走了过来:"安大哥,扮好了吗?"雪臣忙把玉箫放下,拿起了油彩笔说:"还有一点点,就快好了。"吟秋伸手夺过雪臣手中的油彩笔:"一张脸谱眼睛最重要,我来帮你勾好不好?"雪臣点头,慢慢抬起了下巴。吟秋轻轻落笔,四目相对时,竟然一动不动。

沈悦在旁边嘱咐众人的声音传来:"快开锣了,大家动作快点,你呀,衣服穿反了,还有你,这脸怎么勾得歪歪斜斜的,小祖宗们,你们让我省心一回成不成?"

吟秋这才回神:"好了,你看看可以吗?"雪臣望着镜中的自己点点头。吟秋起身:"我去给你拿衣服。"雪臣也跟着站起来:"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那我先去帮我爹——"吟秋转身欲走。

"吟秋——"他却叫住了她。雪臣心里有些疙疙瘩瘩,总是希望她能明白的,他的心,并不是属于她,甚至说,他欺骗了她。"有时候看一个人不是那么简单的,就像此刻我画了脸谱就是薛丁山,薛丁山爱樊梨花,可我不爱樊梨花,你——明白吗?"他打了个比喻。

吟秋呆呆地看着他,显然没有理解他话里的意思。雪臣又道:"我的意思是……算了,你快去帮你爹吧,我进去换衣服……"雪臣想了想还是放弃,转身往屏风后走去。吟秋耸了耸肩,不明所以地走开了。

雪臣走进屏风里,菊笙同样一身薛丁山的戏服从戏衣堆里钻出来。外间的锣鼓声响起,菊笙大喝一声,迈着台步往屏风外跑去。

台上,菊笙方一出场,便掌声四起。祥嫔正啜一口茶,瞧见他时,茶杯顿时落在地上,碎了一地。全妃瞟了祥嫔一眼:"妹妹怎么啦?"祥嫔答道:"没什么,茶太烫了。"语毕,只是望着台上的菊笙呆呆地出神。全妃瞧着她聚精会神的模样,露出了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心道:"狗改不了吃屎,看见戏子就两眼发直,这一回本宫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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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嫔的眼睛里,只有菊笙优美的身段不断地闪现。往事如潮水,涌上了她的心头。

记得那一日,全妃命她在钦安殿替皇上抄佛经祈福,满心委屈的她走至桌前裁纸,一阵风过,白纸满天飞舞,她赶紧蹲下来去捡,捡到门口时忽然就出现了一只手,仰脸去看时是他温和的目光。

后来,巨大空旷的偏殿内,纱幔飘飘,是他教她唱戏。她一弯腰险些倒下,却被他拦腰托住,就那样四目交望,涌上的是无限柔情。她曾以为她的生命就如一摊死水一样再也起不了半点涟漪,没想到老天爷居然会把他带给她。究竟是他对她下了蛊,还是她的心沉落?为什么不管她怎么逃,他都会在她眼睛能够看到做梦能够做到的地方?他说:"我相信缘分,更相信命,假如爱上你是万劫不复,那么就让我永世不得超生吧——"她只得推开他,躲到柱子后面。他慢慢靠近她,握住她的手,无限温柔:"淑宁,我跌进去了,就在我遇见你的那个下午,我好像在黑色的云层里看见了一道七色的彩虹,那是我渴望已久的,关于幸福的颜色——"祥嫔心中满是落寞:"那是你的错觉,因为幸福的背后是万丈深渊,只要你往前走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他却坚定地说:"为了你,我宁愿粉身碎骨,哪怕化成了灰,我也要做你鬓边的一缕尘埃。"她摇头:"你不是,只要我握紧你的手,你就只属于我——"只可惜这世上不会有他们的容身之所,可是他说:"会有的,我在你心里,你在我心里,天地再大,也大不过心。"他努力地亲吻着她,她被感动到垂泪,漫天都是抄好的佛经。有火红的纱幔落下来,盖在二人身上,极尽缠绵。

又记起那日,宫中的长街上,她坐在七香软轿上,与他擦身而过。其时恰好风吹起轿帘的一角,她突然间就将手里的那方手帕扔了出去。手帕被风吹落在他的脸上,那上面绣着的,正是她的心声,"你是为我而来,我是为你存在。"她掀起轿帘冲他微笑,只可惜两个人隔得越来越远,渐渐模糊。

眼前仍是锣鼓喧天,映入眼中的仍是他舞动着的优美的身段,只是,那身影越来越模糊,有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下,直至腮边,悬而未落。

"妹妹这是怎么啦?台上这么热闹,妹妹却忽然流起了眼泪,这是不是太奇怪了点儿?"全妃瞧见她失态,故意问道。祥嫔忙掩饰神色:"对不起,扫各位姐姐雅兴了,妹妹不舒服,先告辞了。"说完擦了擦眼泪,匆匆离开。戏台上的菊笙见她离开,目光中也带上了柔软的依恋。

祥嫔带着常喜才走到御花园,忽然发现地上放着一束系着手帕的桃花。祥嫔看了看周围,什么人也没有,向常喜使了个眼色,常戏忙捡起桃花递给祥嫔。她打开手帕,上面赫然写着的正是——你是为我而来,我是为你存在。他与她依依缠绵的情景依然在目,她亲手用剑结束他的生命的情景也记忆犹新。

祥嫔突然尖叫,常喜忙问道:"娘娘,怎么啦?"祥嫔神志已然有些失常,只叫道"有鬼"便飞快地朝前跑去。

晚晴姑姑的肺病又犯了,由于是陈年积痨,竟然病来如山倒,行将灯尽油枯。孙太医开了个祖上密传的方子,只有一味野蜜蜂药引极为难找,晚晴姑姑心如死灰,已不做任何盼望。西林春打听之下,知道北院可能有野蜜蜂,但是一旦被野蜜蜂蜇到,极易感染成疾。

西林春打定主意,夜里独自一人打着灯笼往北院的荒地去了。蜜蜂窝就在树的前方,她只得搁了那盏灯笼在地上,慢慢攀着树枝向上爬去。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下跌了下去。这时恰好雪臣夜里逛园子迷了路,转到这树下,西林春刚好跌到他身上,两个人双双倒地。

再次相见,两人都兴奋不已。西林春细细问了雪臣来由,雪臣沉吟片刻,只说自己随戏班前来唱戏,西林春微微一乐,说了自己采野蜜蜂的原委。雪臣见她已经扭伤了脚腕,忙自己上树采了野蜜蜂,下树后,刚拿着瓷瓶向西林春炫耀,不料身后竟是成群被破了窝的野蜜蜂。西林春吓得惊叫起来,雪臣急中生智,拉开衣服,将西林春护在怀里。西林春靠在雪臣的胸口,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回到辛者库时,两人已是狼狈不堪,西林春脚腕受伤,雪臣则是被野蜜蜂蜇得不成样子。看着雪臣肿得变形却还对自己咧嘴笑的脸,西林春恍惚极了,想起两个人从相识至今的种种际遇,更是做梦一般,想起当日雪臣吹奏的《长相思》,便央求他再吹奏一次。

此时香穗正陪着全妃漫步在宫中的回廊里,远处传来《长相思》的箫声,倾耳去听,呜咽似是低语。全妃凝神听去,那声音引得她不由得慢慢放下心里沉重的警备,卸下那些疲累,渐渐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回到储秀宫内,耳边仿佛还响起方才的那箫声。全妃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箫盒,里面是一个坠子。她慢慢地抚摸着那坠子,脸上尽是温柔。"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蹄金井阑,微霜凄凄箪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低沉地吟着李太白的《长相思》,全妃慢慢走到窗前,推开窗,那月色在箫声的缭绕下分外凄凉。

晚晴的房里,西林春喂晚晴喝完药,扶她躺下。晚晴忽然瞧见了西林春的手包着,一把握住她的手:"你的手怎么啦?"西林春道:"没事,一点小伤。"晚晴扯掉那纱布,露出里面的伤口:"这是被蜜蜂蜇的?"西林春道:"太医看过了,真的没事。"晚晴叹道:"春儿,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我这么对你,你还愿意冒险来救我,好好好,看来是老天爷不让我死,是要让我活着把你托起来——"西林春忙道:"姑姑,你刚刚服了药,不宜说太多的话,还是先躺下歇着吧——"晚晴道:"没事儿,我精神好多了,春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老是拿开水烫你的手吗?"西林春低头:"姑姑一定是为我好。"晚晴快快地说:"不,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当年我年方十八,青春少艾,是先帝最得宠的妃子,可就因为打翻了一杯开水,被贬到这辛者库为奴。我训练全妃,让她接近二阿哥,是想借着她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她食言了,我的青春也在这儿葬送了。"

晚晴伸手拂开西林春鬓边的发丝,怔怔地望着她:"春儿,看着你,就好像看着过去的自己,这花一般的年纪,怎么可以浪费在这种鬼地方?你放心,只要你肯听我的,我不会让你在这儿耗太久。"

西林春点头:"春儿一定会很努力地听姑姑的话,姑姑,你快点好起来吧——"说着便扶晚晴躺下,晚晴微笑着说:"放心,有了你的野蜂蜜,姑姑我呀,死不了——"

祥嫔坐着小轿在宫中的长街上前行。常喜快步跟上来,打开一个锦盒,里面放着一支簪子,华丽无比。"娘娘,您看,这是花良阿花大人一早派人送来的。"祥嫔拿起簪子看了一眼:"款式不错,他为了他的宝贝女儿景珍,还真尽心啊——"

西林春刚进钟粹宫的内院便碰见两个秀女正商量着要换衣服。原来其中一个秀女今天穿的衣服祥嫔也有一件一样的,祥嫔生平最恨别人跟自己穿戴相同,因此万万不能犯了她的忌,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时兰轩正好出门,看见西林春大喜。西林春忙上前说话,却看见兰轩头上别着一枚极其眼熟的簪子,不正是刚才自己看见的祥嫔手里的那枚吗?一想到刚才听到的传言,西林春惊出一身冷汗,忙问兰轩,不知情的兰轩得意地说簪子是景珍送的。西林春想了想,劝说兰轩不要戴它,但是却又不能言明原因,兰轩却傻傻认为是西林春和景珍闹了矛盾,情急之下跑开。这下,西林春真是有苦都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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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音阁的暖阁里,秀女们济济一堂。兰轩进来时,景珍瞧见她头上戴着那支簪子,微微地笑了。

祥嫔到后,景珍看到祥嫔没有戴那支簪子,不由得有点失望。祥嫔往下一扫,微微一笑:"各位妹妹平身吧,难得有机会跟大家一起听戏,希望大家不要拘束,随意就好。"

秀女们谢过之后也依次落座,常喜突然瞧见了兰轩头上的簪子,走到祥嫔面前:"奴才正纳闷,娘娘那么喜欢花良阿大人送来的簪子为什么不戴,原来娘娘早有先见之明,知道秀女中有人会戴同样的簪子。"祥嫔道:"本宫又不是神仙,哪知道谁会戴什么首饰?本宫只是觉得那支簪子雕了只鸳鸯,有鸳无鸯未免有点美中不足,你这猴崽子,逮到机会就拍马屁,看来本宫要防着你一些才好。"常喜忙道该死。

这时雪臣一身戏服端了一壶茶过来:"草民安雪臣参见娘娘。"祥嫔问道:"什么事?"雪臣恭敬道:"草民特地来向娘娘进献草民自己调配的草茶——"常喜从雪臣手里接过茶,倒在杯子里,祥嫔瞧见,目瞪口呆。

以前菊笙也曾将这样一壶茶倒在碗中递在她面前。她问:"好香,是什么茶?"菊笙说道:"一生一代一双人。"是容若的词,也是他们俩。她一饮而尽,那清香在口,至今仍可回味。

祥嫔只是怔怔地望着那茶发呆,常喜唤她,她才回神,道:"哦,这茶可真香,有名字吗?"雪臣答道:"有,叫一生一代一双人。"祥嫔猛地站了起来:"什么——"

雪臣故意问道:"娘娘,有什么问题吗?"祥嫔盯着雪臣一动不动,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慢慢坐下来,神色落寞:"没有,没什么问题,你的茶本宫很喜欢,开锣吧——"雪臣应了是便转身离开。

祥嫔望着他的背影,有些神色恍惚。众人面面相觑,好奇地看着她。戏台上锣鼓急急地响起,菊笙穿着戏服,画着花脸在台上演着判官,口中时而喷出火苗来。祥嫔突然问道:"常喜,你相信借尸还魂吗?"常喜正看得兴奋,眼也不错一下:"回娘娘话,奴才信,戏台上不这么演着吗?"祥嫔的思绪又飘了起来。

后台里,只剩雪臣一个人坐在镜前卸装。忽然听到有人进屋的声音。来人却是祥嫔,她幽幽地问:"你是谁?"雪臣顿了顿,镇静地继续卸装:"祥嫔娘娘。"

祥嫔俯下身,对着他的眼睛:"告诉我,你究竟是谁?"雪臣答道:"草民安雪臣。"

"不,你不是,你是杜菊笙——"祥嫔声音凄厉,说完掏出一块玉佩在雪臣面前晃荡:"还记得这块玉佩吗?这是我们的定情之物,虽然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一直珍藏着,你仔细看一看,仔细地看一看!"说完她将玉佩塞进雪臣手中。

雪臣忽然一把把祥嫔抱在怀中:"看不看有什么关系?那不重要不是吗?重要的是——"他忽然转身将蜡烛吹灭,屋内一团漆黑。祥嫔惊道:"你干什么?"

此时菊笙从戏衣堆里出来,雪臣忙将祥嫔推给菊笙,迅速离开。祥嫔问道:"你到底是安雪臣,还是杜菊笙?"菊笙声音沉哑,答道:"娘娘心里的我是谁,我就是谁,又何必问这么多呢?"说着便慢慢靠近祥嫔,狠狠地亲了下去。

钟粹宫的内院里,兰轩和景珍从外面才回来。兰轩仍是兴奋着:"哇,今天总算是开了眼界,景珍你看到了吗?那个武生就好像会飞一样,在空中打转,我这辈子还从来没看过这么精彩的演出。"景珍笑道:"一场戏就把你开心成这样了,看来你还挺容易满足的。"兰轩一脸单纯:"对啊,要是你能跟春儿和好的话,我就更满足了。"景珍道:"我和春儿没事儿,你瞎起什么哄?"兰轩说道:"我不信,这几天你们碰面都不说话,还有还有,我刚才告诉春儿,我的簪子是你送的,她要我立刻摘下来……"景珍神色一凛:"她要你把簪子摘下来?"兰轩坦白地说:"是啊,要是你们之间没什么问题,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景珍心里惴惴不安,难道西林春已经看出来她想把兰轩排挤出去吗?不行,她不能让西林春破坏她的计划。兰轩从旁拉着她的袖子道:"景珍,你答应我好不好,即使春儿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她已经很可怜了,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跟她和好吧——"景珍看着兰轩的脸庞,好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好一颗深藏不露的心,要不是阿玛提醒,差点儿就被她骗了。兰轩仍是傻傻地问道:"景珍,你怎么不说话?"景珍这才回神:"没什么,对了,春儿今天来送过衣服是不是?"兰轩道:"对啊——"

景珍想了想,一个恶毒的想法已经浮上心头:"兰轩,我有点口渴,你可以帮我进去倒杯茶吗?"兰轩答道:"没问题,不过你要跟春儿和好。"景珍微笑地点了点头。见兰轩入内,景珍拔下头上的簪子,重重地刺向自己的胳膊,顿时鲜血直流。景珍忙叫道:"来人啊——来人啊——"

不一会儿钟粹宫正殿的门口就已经围了一群秀女。桌上放着一堆衣服和一根带血的针,西林春跪在地上,玉贵在一旁来回走动:"我再三说过,小主们的衣服要仔细检查再仔细,你怎么就没听进去?这么大根针混在衣服里,万一闹出人命,谁负责啊?"

西林春低头只是答:"刘公公,衣服是我送来的,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跟辛者库无关。"

玉贵道:"处罚?你以为这是挨几下板子,扣几两纹银就能解决的吗?我告诉你,太医还在里面为小主把脉,万一小主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死十次也不够抵命的——"

"公公——"这时景珍从里面出来,"真不好意思,劳您大驾跑这一趟,其实这根针是我自己掉在衣服里的,跟西林春无关,刚才没发现才引起这场风波,倘若有什么误会的地方,还请公公见谅——"景珍说着欲行礼,玉贵忙一把扶住:"小主使不得,既然这件事跟辛者库无关,那么就到此为止吧,小主先休息,奴才告退了。"见玉贵离开,众秀女也一哄而散。

景珍看了看兰轩,又看了看西林春:"兰轩,我想跟春儿单独谈谈,可以吗?"兰轩呵呵道:"当然可以,我先出去了,你们慢慢聊。"兰轩转头离开,景珍伸手扶起地上的西林春。

西林春道谢:"景珍,谢谢你,这一次多亏有你。"景珍冷笑:"不用谢,我这么做只是希望你记住,以后千万不要多管闲事,要不然的话,我要对付你,是很容易的一件事。"西林春这才醒悟:"你的伤是自己弄的?"景珍只是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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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林春不解:"为什么?难道就为了我揭穿你陷害兰轩的事?景珍,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怎么会?"景珍道:"不是我要变成这样的人,是环境逼得我不得不这么做,其实你和兰轩还不是一样,兰轩怂恿我和广海见面,然后向祥嫔娘娘告密,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你帮助我和广海,无非是想少一个竞争对手……"

西林春忙道:"你误会了——"景珍打断她:"别解释,其实我不怪你们,紫禁城就是吃人的地方,不想被人吃的话,只有先学会吃人,你们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大家都是这样——"西林春黯然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怎么可以这么想……"景珍冷笑道:"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走吧,以后该怎么相处,大家各凭本事,不过你要清楚一点,我是有能力把你推向深渊的——"西林春心内难过,拉开门飞快地跑了出去。

第五章几回魂梦与君同

太监房的澡堂里,几个太监从外面进来脱了衣服打闹比画着,雪臣带着西林春偷偷进来。西林春有些别扭,低着头,闭着眼睛,慢慢向前挪。雪臣暗暗发笑,拿了两套衣服,塞给西林春一套:"快换上。"西林春迟疑道:"这么做不太好吧?"雪臣道:"我们是借,不是偷——"这时正巧一个太监围着白布出来:"喂,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偷我们的衣服——"他们俩人一惊,赶紧站起来夺路而出。

雪臣带着西林春穿着太监的服装通过了侍卫的层层盘查,牵着手飞快地向外跑去。西林春大口地喘着气,两人相视一笑。"我们真的出来了吗?"西林春仍有些不可置信。雪臣道:"把你的手给我。"西林春不解地伸出手,雪臣在她的手臂上重重地咬了一下:"痛——"西林春忙叫。

"怎么样,不是做梦吧?"雪臣笑问。西林春微笑着点了点头。雪臣很自然地牵起了西林春的手:"我们走——"西林春顿了顿,任由他拉着她离开了神武门。

他带她去了彩虹桥。那里正放着烟花,一颗一颗地升上天空,绚烂异常。百姓们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走上彩虹桥,极目远眺,不由得感慨好一个盛世荣华。西林春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热闹?"雪臣奇怪:"你不知道吗?今天是中秋。"西林春一怔:"中秋?这么快又中秋了。"靠在桥上,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雪臣问道:"为什么叹气?"西林春怅然:"去年中秋,我和阿玛在河边放灯,我许愿说,希望能陪阿玛看第一场雪,可惜去年没有下雪,今年想许同样的愿望,已经不可能了——"雪臣又问:"你很喜欢看雪吗?"西林春点点头:"小时候,每当天上飘起了大雪,我、阿玛、额娘一家三口就会围在火炉边烤火,阿玛会抱着我讲故事,额娘呢,就静静地坐在一边补衣服,有时候会慈祥地看我一眼,有时候会端好吃的给我。我阿玛是个太医,平时很少在家,那一刻是我记忆里最幸福的时刻。"

雪臣想了想:"在这儿等我一下好不好?"西林春问:"你要去哪儿?"他已经跑开,边跑边说道:"我很快回来。"西林春无奈地笑了下,慢慢走到桥上,水面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水灯。她合起掌来:"老天爷,假如你真的那么灵的话,求你保佑我额娘在家乡平安无事——"西林春又拜了拜,站起来,可是雪臣还是没有回来,于是西林春探头看了看,往街上跑去。

夜市上,忽然有一个小姑娘手拿着一枝小白花走过来:"你是西林春吗?"西林春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小姑娘说:"有一位安哥哥叫我把这枝花送给你。"说着小姑娘便往前跑去。西林春跟着小姑娘的方向走了几步,又有一位老婆婆拿着一枝小白花走到她面前:"是西林春姑娘吧?这枝花送给你——"西林春问道:"又是安大哥叫你送花给我的?他人呢?"老婆婆说:"你再往前走就看到他了——"西林春纳闷地往前走去。

她捧着一大束小白花走到月老庙门口:"安大哥,你在哪里?安大哥——"周围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不要丢下我——"她有些喃喃地说着,慢慢地蹲坐在地上。

忽然,漫天的花瓣犹如雪花般纷纷而下。西林春惊喜极了,忙站起身来,她刚一起身,雪臣忽然就拉着一根绳子从天而降,一把抓住了她,将她拉上了天空。西林春一惊,紧紧抱住了雪臣。"哇,好美啊——"她不由得大声赞叹。

雪臣在她耳边低语:"今年中秋,不用许愿也可以看到雪,用花瓣做的雪。"西林春心中感动:"安大哥——"雪臣仍说:"人活在世上,要一切向前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再留恋也不会回来,倒不如彻底地放手,为自己重新找一份幸福。怎么样?心情是不是好一点了?"西林春使劲地点了点头。雪臣突然叫道:"啊,不知道为什么,此情此景忽然让我想起了一首唐诗。"西林春问道:"是不是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他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那绳子慢慢降落下来,花瓣满天飞舞。四目相对时,无限的柔情刹那间迸发出来。雪臣慢慢向西林春靠去,西林春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忽然,西林春好像想起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哎呀,糟了——"雪臣问道:"怎么啦?"西林春道:"我忘了,我答应过荣都尉,今晚要带信给他,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雪臣又问:"荣都尉是什么人?"西林春答道:"一个……一个朋友。"雪臣酸酸地说道:"看来……今天陪你来的人……好像不应该是我。"西林春答:"的确是。"说完便一个人朝前走去,雪臣有些沮丧地跟在后面。西林春忽然回头,瞧见他的样子,笑了:"傻瓜,荣都尉有心上人了,不是我。"雪臣道:"真的吗?你没有骗我吧?"西林春道:"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男人。"西林春说完一甩头朝前跑去,雪臣只得跟上:"唉,等等我,等等我——"

宫内的长街上,广海还在焦急地等待着。一队巡夜的太监经过,他忙闪至一边。看着太监们离开,广海不由得慢慢地蹙紧了眉头。明明他和西林春说好在这里见面的,可是都这么久了,她怎么还不来?想了想,他飞快地往钟粹宫跑去。

钟粹宫的内院里,景珍在月华的光芒下独坐在井边,望着那水中的倒影出神。忽然,井里就出现了广海的身影。她只当是幻觉:"为什么?为什么想忘总是忘不掉。"说着,捡起一颗小石头,投入井中。那影子层层碎裂,又完好如初。"你可以打碎井里面的倒影,却打不碎你心里的我。"广海在她身后说道。

景珍忙回头,震惊地看着广海:"这里是内宫,你……你不要命啦?"广海道:"是,我不要命了,跟没有你的消息比起来,命算什么?"

忽然前面传来了脚步声,景珍忙捂住广海的嘴,把他拉到回廊的柱子后面。原来是乌苏嬷嬷提着一盏油灯,满院子地找东西。景珍低声对广海说道:"上次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为什么还来找我?难道你一定要害死我才甘心吗?"广海说:"本来春姑娘要给我带信的,我见她这么久不来,怕你出事——"

景珍奇怪:"信?什么信?"广海道:"你给我的信。"景珍说道:"我没给你写过任何信。"广海疑惑:"那么圈儿词……"景珍厉声道:"没听过,不是我写的。"

这时乌苏嬷嬷听到动静,高举油灯:"什么人?"景珍只得现身道:"是我。"乌苏嬷嬷问道:"小主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景珍回答说:"今儿是中秋,我出来拜嫦娥,你呢?你怎么也不休息?"乌苏嬷嬷答道:"奴婢的簪子丢了,想在院子里找一找。"景珍问道:"找到了吗?"嬷嬷说:"还没有。"说着狐疑地往柱子后面探了探头,"都找遍了,只有前面这块地方还没找过,可能就在柱子后面吧——"说着,乌苏嬷嬷就欲往前走。景珍忙拔下自己的簪子伸到她面前:"正好,我刚才拜嫦娥的时候在井边看到一枝簪子,不知道是不是乌苏嬷嬷你的?"乌苏嬷嬷一看那簪子做工精细,十分名贵,立刻眉开眼笑:"就是这一枝,多谢小主了,奴婢告退了,小主也早点歇着吧——"说完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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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海这才从柱子后面出来。景珍冷冷地说道:"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广海问:"这是真心话?"景珍心内难过,却仍坚定:"是。"广海又问:"你已经不爱我了?"景珍快要哭了出来,仍是说:"是。"

广海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还记得这块手帕吗?你亲手绣上了'非君不嫁'四个字,如今言犹在耳,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景珍答道:"我有我的路要走。"然后上前将那方手帕一撕为二:"这样,你是不是会好过一点?"他只觉得她撕裂的是他的心,颤抖着:"我明白了,以后再也不会来烦你了,珍重。"说完,转身离开。

景珍却一直没有回头,有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生怕一回头,她便再也忍不住,舍不得与他决裂,舍不得他离开。

雪臣与西林春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神武门时,大门刚好合上。西林春急道:"怎么办?我们错过回宫的时间了。"雪臣想了想:"那就——不要回去了。"西林春急道:"别开玩笑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万一被人知道我偷偷出宫,后果不堪设想,急死人了。"

雪臣这才说:"别紧张,我既然有办法带你出来,当然也有办法带你回宫。"西林春仍有些不敢相信:"真的?"雪臣道:"我骗过你吗?"西林春像个小孩一样摇了摇头。

"跟我来——"雪臣带着西林春往北院的围墙外边跑去。西林春问道:"你想爬墙?"他点头。"这么高,行吗?"她又问。雪臣蹲下来:"不要怕,你踩着我的肩膀上去,我会托住你的。"西林春有些犹豫,但还是踩着雪臣的肩膀翻身上墙。西林春伸手去拉雪臣,雪臣后退几步,三两下就跳上了围墙。

西林春道:"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雪臣却不答,只说:"进去吧——"说着便扶着她跳下围墙。忽然间,灯火通明,玉贵带着一大帮太监将他们团团围住。两人顿时目瞪口呆。

玉贵说道:"本公公收到密报的时候还心存几分怀疑,总觉得宫里没人敢这么大胆,又是偷情,又是私自出宫,没想到还真有不怕死的,来人啊,给我带走——"两人被一群太监带走,吟秋这才从树后默默现身。

内务府的刑房里,玉贵高坐堂上,雪臣和西林春两人被按倒在地。玉贵问道:"说,你们俩偷情多久了,有什么阴谋?"雪臣忙说道:"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是我硬把春姑娘拉来的,你要打要杀就冲我一个人。"玉贵冷哼:"好,你要当好汉,我没理由不成全你,来人啊,给我打——"几个太监一拥而上,对着雪臣拳打脚踢。

西林春忙说:"不是这样的,住手,住手,别打了——"说着飞快地扑过去挡在了雪臣面前。太监们一脚一脚地踢在了西林春身上。雪臣推她:"春姑娘,你让开,这跟你没关系——"西林春只说:"谁说跟我没有关系?如果你有罪的话,那我也一样有罪,如果你该挨打的话,那么我也逃不掉。"雪臣道:"我知道你同情我,可怜我,可事实上是我一相情愿把你骗到了北院,你没必要替我受这份罪。"说着他挣扎着起来,一把推开了西林春。

西林春再次冲了上去:"我要,我就要,你不能这么残忍,一个人把所有的罪名都扛下来,这一次我是铁了心要跟你走,即使上刀山下油锅,你也不能把我撇开。"

玉贵一挥手,太监们这才住手。玉贵冷笑道:"够了,别给我演戏了,你们俩呀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丢不了你,也跑不了她,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地招了,我好向上面交差,你们也免去了这皮肉之苦。快说,你们到底是来行刺皇上呢?还是跟宫里的什么人有勾结?"

西林春咬牙:"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玉贵又看向雪臣:"你呢?"雪臣看了西林春一眼,"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玉贵狠道:"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继续打——"周围太监们的拳脚又袭了上来。两个人被踢得浑身是伤,各自伸出了一只手,匍匐前进,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忽然从雪臣的身上掉下一块玉佩,玉贵瞧见那玉佩顿时觉得触目惊心,忙道:"住手——"他捡起那玉佩,望着上面"景仁宫"三个字一动不动。

这时西林春笑着晕了过去,雪臣慌忙叫她:"春儿,春儿——"

有太监和玉贵奏道:"公公,这女的晕过去了。"玉贵想了下:"把他们押下去,天亮了再审。"

大牢里,雪臣与西林春只隔着一堵墙。雪臣靠在墙边一动不动,西林春幽幽醒来,吃痛叫出声来。雪臣听到她的声音,赶紧坐起来:"春儿,是你吗?你在哪儿?"西林春答:"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她挣扎着把手伸向前方,雪臣也伸出手来,二人始终差一点距离。雪臣道:"你等一下。"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根草绳抛给西林春,"拿着——"西林春感叹道:"真好,我们又在一起了。"二人各牵着草绳的一头,慢慢地坐了下来。

雪臣懊悔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我带你出去,你也不会……"西林春却急急地说:"我没有后悔,假如事情重来一遍,我还是会跟你走。"

雪臣对他表白道:"春儿,我喜欢你,从我第一眼看到你起,我就喜欢你了,这话要是搁在外边,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有勇气说,可是现在我们不知道还能不能出去,我必须把我心里的话告诉你。"西林春险些哭了出来:"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雪臣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西林春幽幽念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雪臣喜道:"有你这句话,不枉我来这世上走一遭。"

二人又一阵静默,西林春拉了拉草绳:"安大哥,你还在吗?"雪臣应道:"我在,我一直都在。"西林春问道:"你知道人死了之后会去哪儿吗?要是真的有下辈子,你会认识我吗?"雪臣答:"不知道。不过我会去找你的,此时此刻,我忽然有一种感觉,好像我们在千百年前就已经认识了,我来这世上就是为了遇到你的——"

西林春答道:"这么说,比起那些一辈子都遇不见的有情人,我们已经算很幸福了。"雪臣答道:"没错,老天爷对我们总算不薄。"西林春又说:"为我吹一曲好不好?就吹《长相思》,也许我们马上又要经历一次轮回,经历这无尽的长相思了。"雪臣点头,拔出玉箫轻轻地吹奏起来。西林春笑着,流下泪来。

天色微微明亮起来的时候,玉贵仍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握着玉佩发呆。心中念道:"这个唱戏的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身上会有景仁宫的玉佩,莫非他跟祥嫔娘娘……如果是这样,我要是定了他的罪,等于得罪了祥嫔娘娘,她是主我是仆,以后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可要是不定他的罪,这么多人看着,我上哪儿找个台阶下……"

正思忖着,小太监带着晚晴进来。小太监报道:"公公,辛者库的晚晴姑姑求见。"玉贵起身,挥挥手叫小太监下去,然后问道:"晚晴姑姑,有什么事吗?"晚晴说道:"听说公公抓了我辛者库的人?"玉贵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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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说道:"宫中众人,各司其职,虽然公公掌管内务府,有权处理宫里一切大小事宜,可也不能坏了规矩,西林春是我的人,她犯了事儿,理应先交给我处置,公公出面把人带走,是不是有点越俎代庖了。"玉贵哼了一声:"本公公一心为皇上办事,事无大小都喜欢亲力亲为,姑姑你刚才也说了,本公公有权处理宫中一切大小事宜,区区一个宫女犯了错,难道本公公就可以坐视吗?其实说起来,晚晴姑姑你也有错——"

晚晴疑问道:"我?"玉贵道:"当然是你,你宫里的人犯了错,仔细追究起来你也脱不了干系,本公公不去找你,已经是看在你年纪大网开一面了,你呀,就少掺和这档子事儿吧。"晚晴问道:"公公真的这么不给面子?"玉贵说:"法不容情,没有面子可给。"晚晴恐吓道:"那么奴婢只好厚着这张老脸去求全妃娘娘了,告辞——"说着便往外走去。

玉贵心下想到这晚晴姑姑也是个得罪不起的人,何不顺水推舟,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她?念及此,飞快地冲上去拦在晚晴身前,"姑姑请留步,不过是小事,又何必惊动全妃娘娘,既然西林春是辛者库的人,他们两个自然由姑姑处置,我这就派人带他们出来——"晚晴笑了一下,行个礼:"那么晚晴就谢谢公公了。"

西林春和雪臣战战兢兢地跟在晚晴的后面走在宫中的长街上。忽然,晚晴一回头,冷冷地盯着二人。雪臣不由自主地将西林春护在后面:"你想干什么?"晚晴上前,用力把雪臣推开:"这是皇宫,不是妓院,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你还嫌害她害得不够吗?"

雪臣道:"你想怎么样,尽管冲着我来,不许你伤害她。"西林春拉住他:"安大哥,姑姑是好人。"晚晴冷笑了一声,走到雪臣面前:"小子,你用了两个很奇怪的字眼儿,一个是不许,一个是伤害,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不许,你又有什么能力来阻止我对她的伤害?"

雪臣道:"我……我可以为她去死……"晚晴冷哼:"死?死有什么了不起?不就多具尸体吗?要让她活,让她幸福才是难事,你叫我不许伤害她,依我看,你自己倒是一直在伤害她,瞧瞧,才一夜的工夫,已经皮开肉绽了,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不许和伤害?"雪臣被问住,支吾地说不出来话。西林春从旁边替他辩解道:"姑姑,你别怪他,是我要他带我出去的。"晚晴打断她:"你住口,我还没说你呢,口口声声要出人头地,要我训练你,可是你自己怎么就不争气一点儿,就算熬不住了,你的目标也不是他,是皇上,你明白吗?"

西林春内疚,叫道:"姑姑——"晚晴仍是不理:"好了好了,我懒得再跟你们俩多纠缠,既然犯了事儿,受罚是免不了的,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晚饭前把火场那边的枯叶都给我扫干净了,否则不许吃饭睡觉。"雪臣嚷道:"这是什么狗屁规矩……"西林春拉住了他的衣服,对晚晴说:"我保证,我们一定会弄干净的。"晚晴无奈地看了二人一眼,摇头离开。

景仁宫内,祥嫔穿着一身华丽的丝质睡袍站在铜镜前来回舞动,仿佛间记起黑夜里菊笙和她缠绵的情景,不由得烧红了脸颊。这时常喜进来通报道:"娘娘,内务府刘玉贵求见。"

祥嫔奇怪,吩咐他在外头候着,然后梳妆出来。玉贵行完礼后,祥嫔问道:"什么事儿呀,大清早的?"玉贵抬头看了祥嫔一眼,从袖子中摸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娘娘看了就明白了。"

祥嫔打开锦盒,看到里面的玉佩,"啪"的一声合上。

玉贵道:"这是昨儿晚上在一个触犯宫规的戏子身上搜到的。"祥嫔眉一挑,整个人紧张起来:"你把他怎么样了?"玉贵答:"这人身上带了娘娘宫里的玉佩,奴才不敢私自处置,已经把他给放了。"祥嫔笑道:"好好好,刘公公真是一个心思缜密懂得做人的人,本宫要好好地赏你,常喜,去拿一百两银子来,顺便把皇上赐咱们的百花蜜取一杯来,就在柜子里的第二个抽屉。"常喜应了便入内去取。

玉贵高兴地匍匐于地谢恩,祥嫔却假装笑着。

常喜先走到柜前,拉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一百两银票,又拉开第二个抽屉,瞧见了里面赫然放着的一瓶鹤顶红,顿时目瞪口呆。

祥嫔从外间喊道:"拿个东西拿这么久,好了没有?"常喜忙答道:"好了好了——"然后颤颤巍巍地将鹤顶红的标签撕下,往外走去。祥嫔接过银票,塞到玉贵的手里:"这个公公先拿着,以后要公公帮忙的地方还很多,公公,你可要为本宫保守秘密啊——"玉贵道:"奴才愿意为祥嫔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祥嫔奸笑道:"本宫相信你,把酒喝了回去吧,咱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玉贵应了,拿起那酒杯便一饮而尽。常喜一惊,手中的托盘落地,洒在地上的酒顿时冒起一阵白烟。

玉贵顿悟:"这……这酒有毒……"祥嫔说道:"你知道得太多了。"玉贵不甘心:"我杀了你——"说着,喷出一口鲜血,冲上去掐住祥嫔的脖子。祥嫔措手不及,涨红了脸,吐着舌头。常喜伸手去拉玉贵,却怎么也拉不动,只好大叫:"来人啊——"

玉贵狠然道:"叫啊……尽管叫啊……让所有的人都知道祥嫔娘娘的好事儿……"祥嫔憋得难受,却也只说:"不许叫……不许……"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闪过,一掌打在玉贵的胸口。玉贵顿时倒地,只是双眼仍然大睁着,死不瞑目。菊笙提起腿往柱子上一蹬,飞快地往外跃去。祥嫔咳嗽了几声,抬头时看见了纱幔掩映下,菊笙若隐若现的脸。"菊笙?是菊笙——"她飞快地追去,可跑出去时,周围却云淡风轻,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一大群太监宫女跑来问出什么事儿了,祥嫔吐了口气,旋即恢复镇定:"什么事儿也没有,你们都下去吧——"众人面面相觑,却仍应了下去。这时常喜上前问道:"娘娘,刘玉贵的尸体……"祥嫔冷道:"北院人少,天黑了扔到北院去,记住,不许让任何人看见。"

她望着前方微微眯起了眼睛。为什么她又看见了他,难道刚才的那一切也是错觉吗?不,不对,至少刚才有人出手是事实。

北院的火场内,落叶满天地飘飞着。西林春将地上的树叶捧起来,放在雪臣提起的衣摆里,雪臣兜着树叶抛到树叶堆中。可是又一阵风过,树叶满天飞舞。西林春一惊,赶紧上前挡住风,可是怎么挡也挡不住,不由得叹道:"哎呀,怎么办?这半天算是白忙活儿了。"雪臣安慰道:"没关系,最多再重来一遍。"西林春看他:"你这么悠闲吗?"雪臣却傻笑:"不,我是乐在其中。假如时间能在这一刻凝固起来就好了,蓝天,白云,满天的落叶,还有我和你,想一想那该是多美的画面——"西林春一羞,低下了头:"贫嘴,我不跟你说了——"说着转身向前跑去,雪臣冲上来抱住她:"这是我的真心话,难道你不想听我的真心话?"西林春笑着摇头:"我不想听。"雪臣又问:"真的不想听?"她还是笑着说:"不想听。"雪臣恶作剧:"那我要罚你。"冷不防从地上扫起落叶抛向西林春,西林春笑道:"啊,谁怕谁啊——"说着两人便抛起那树叶来。

清冷无人的北院里,他们俩以树叶互攻,一边追逐,一边嬉戏,玩得不亦乐呼。忽然,西林春脚下一扭,跌进雪臣怀中。眼神交错时,两人谁都不动了。雪臣故意说:"春儿,你看,那边是什么?"西林春转头看去,什么也没有,当她好奇地回头想询问时,正好迎上了雪臣的嘴唇。两人一吻,又迅速分开了。

雪臣道:"春儿,你知道吗?你是个贼。"她好奇地望着他,他又说:"你偷走了我的心,让我的每一寸呼吸,每一滴血液都为你沸腾,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快乐一点,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再受到伤害?"西林春忙说道:"你什么都不用为我做,只要像现在这样,我就很快乐了。"

雪臣脑筋一动,说:"春儿,你闭上眼睛,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她诧异:"是什么?"雪臣说:"马上你就知道了。"西林春信任地闭上了眼睛。雪臣忙跑到一边的树叶堆前,用树叶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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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没有?"她问道。

雪臣仍忙碌着:"快好了,你等一等——"

远处的夕阳已经开始西下,染红了半边的天空。雪臣道:"可以了,你睁开眼睛吧——"西林春睁开眼睛时,看到地上的树叶东一堆西一堆的,笑着摇头:"你搞什么,弄得这么乱,是不是真的不想让我睡了?"雪臣拿起火把点燃地上的树叶,火光点点蔓延开来,却是八个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西林春潸然泪下,内心的感动一点一滴地蔓延开来:"安大哥——"

雪臣说道:"感谢上苍让我遇见了你,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重活了一遍。"西林春也点头:"我也是。"火光中,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说着那个亘古不变的誓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又到了送信的时候,西林春去骁骑营广海的房里找广海,却见广海趴在桌上不停灌酒。她上前一把夺过酒瓶,劝慰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何必呢?景珍看到你这样会担心的。"广海突然心里一痛:"景珍?哈哈哈……对啊,我怎么忘了还有景珍……这一次你有没有带她的信来?"西林春忙说:"有,当然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广海。广海斜倒在椅子上:"我不想看,你帮我念吧——"西林春有些迟疑,广海厉声道:"念——"

西林春只得打开信念道:"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广海一挥手:"够了。"西林春一惊,看向他:"荣都尉,到底出什么事了?"广海说:"没事,真的没事。"说着,慢慢地走到西林春面前,怔怔地望着她:"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居然还有人肯为我荣广海写这样的诗句,真是令我感动,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眼前的风景比隔岸的桃花更加美丽?"他伸出手慢慢地拂开西林春鬓边的发丝。西林春一惊,躲开了。

看到西林春的动作,广海突然醒悟自己的失态,忙说:"对不起,吓到你了是不是?请原谅一个喝醉了酒发酒疯的男人,因为他浑浊的脑袋里,看什么都变了样。"西林春刚要夺路而逃,广海上前拦住她:"春姑娘,答应我,继续帮我和景珍带信好不好?这是我活在人世间唯一的期盼——"西林春望着他深情款款的模样,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御花园内,雪臣坐在假山下吹箫,祥嫔和常喜走了过来,祥嫔开口问道:"今儿不用排戏吗?"雪臣回头,看到是祥嫔,赶紧行礼。祥嫔冲着常喜使了个眼色,常喜识趣地离开了。祥嫔这才扶起雪臣:"昨晚……为什么这么快就走……"雪臣迟疑道:"因为……因为还有事……"祥嫔问道:"什么事比我还重要?"雪臣答不出。

祥嫔拿出玉佩在雪臣的面前晃了晃:"我听说你出宫了,跟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她是谁?是戏班子里的那个女孩吗?"菊笙躲在假山后面露了露脸,转而堆起笑脸。雪臣会意,答道:"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娘娘知道草民心里的人是谁。"他慢慢靠近祥嫔,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正巧这时西林春过来,见状愣了愣,转身离开。雪臣也看到西林春了,一急,放下祥嫔的手,便飞快地追上前去:"春儿……春儿……"祥嫔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和空落落的手,目瞪口呆,咬牙切齿:"西林春?"忽然假山后菊笙的人影闪过,祥嫔眨眨眼睛,又什么都没有了。她心中不由得又疑惑了。

宫中的长街上,西林春快步往前走去。雪臣追上来,一把拉住她:"春儿,春儿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西林春转身反问:"不是我想的那样是怎么样?"雪臣支吾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菊笙在西林春背后的高墙上探出头来,一眨眼又消失了。

"够了,我不想听临时编出来的谎话,看在咱们这几天相处的分上,我提醒你一句,这里是皇宫,刚才那个是宫里的娘娘,你最好适可而止,不要玩火自焚。"西林春说道。

雪臣辩解道:"春儿,你误会我了,我心里只有你一个。"西林春冷笑:"这句话你刚刚跟祥嫔娘娘说过,之前不知道还跟多少女孩子说过,说得太多,不值钱了。"雪臣拉住她:"春儿,难道你就不能信我一回吗?"西林春铁了心,说道:"我只相信我的眼睛和我的耳朵。"说完便飞快地跑开了。雪臣靠在墙上慢慢软瘫下来。他这到底是怎么了?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逼进这万劫不复的死胡同里?他不由得大喊道:"杜菊笙,你出来,你出来呀——"

月亮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兰轩和景珍提着一盏灯笼,挎着一个小篮,慢慢往北院荒地走去。兰轩边走边问道:"景珍,你说闹鬼的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景珍答道:"当然是真的,刘玉贵公公都失踪好几天了,你没见到大伙儿说得绘声绘色吗?"兰轩又说:"就算这样,我们在屋里烧纸钱就好了,为什么要跑到这儿来烧呢?这里好黑,好恐怖——"景珍跟她解释说:"紫禁城有个规矩,纸钱只能烧给爱新觉罗家族的人,即使是皇后太后也不能为娘家人烧一件东西,咱们现在给那些冤魂烧东西,万一被发现了,可是杀头的死罪。"

兰轩颤颤地问:"到了没有,还要走多久——"景珍看了下四周:"就这儿吧。"说着,拿出了蜡烛、元宝、香一一点燃,口中念道:"各位大哥大姐,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千万别连累无辜,我们跟你们一样,在紫禁城里不过是一群蝼蚁小民,大家自己人不打自己人,拜托拜托——"兰轩看到前面有一团黑黑的东西,上前翻开一看,居然是玉贵的尸体,吓得惊声尖叫起来。景珍问:"怎么了?"兰轩指着尸体只是说不出话来。景珍看了大惊:"是刘公公——"这时有一队太监听到动静,朝这边过来。

景珍想了想:"兰轩,你快跑——"兰轩疑惑道:"我为什么要跑?"景珍说道:"你看你手上都是血,万一被他们抓到,他们会误会你是凶手。"兰轩慌张地问:"那……那怎么办?"景珍说道:"你快跑,前面就是顺贞门,你到了门口等待时机,趁侍卫们换班,就逃出宫去。"

兰轩问:"那你呢?"景珍心下思量,只是答道:"我自有办法,快走——"兰轩点头跑开,景珍将元宝蜡烛尽数扔进了枯井里,将包纸钱的布铺在了玉贵的尸体上,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太监们过来,见过礼后问她:"刚才奴才们听到有人尖叫,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帮小主的?"景珍故作镇定道:"没事儿,本宫来这儿赏月,看到一只小老鼠,吓了一跳,打扰各位当值,真不好意思。"太监应承道:"既然小主没事,奴才们就放心了,奴才们告退——"景珍道了声走好,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额头上有汗慢慢淌了下来。心中念道:"兰轩,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长得太漂亮,我不能冒这个险——"

景仁宫的寝殿里,祥嫔坐在一堆蜡烛间,常喜侍立在一旁。萨满老太太挥舞着宝剑和铃铛念念有词。两名徒弟随着她的念词在米粒上画出道道痕迹。忽然间铃铛声停住,祥嫔睁开眼睛:"师傅,到底怎么样?"萨满老太太道:"你自己看吧——"祥嫔上前,看到放米的木框里写着的"冤魂索命"四个大字,只觉得触目惊心。"真的是他,他来找我索命?"祥嫔一把拉住萨满老太太,"师傅,有什么化解的方法吗?"

萨满老太太说道:"有,就是去钦安殿打坐十二个时辰,只要其间不受其扰,娘娘就会平安无事了。"祥嫔忙叫道:"是是是,去钦安殿,立刻去钦安殿,常喜,还不快去准备——"常喜应了去准备,只剩祥嫔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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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林春送衣服去钟粹宫时,秀女们三两个一堆都在回廊上窃窃私语着。乌苏嬷嬷看到她立刻迎上去:"西林春,兰轩小主有没有去你那儿?"景珍从旁附和道:"是啊,如果你知道她的下落就赶紧告诉我们吧,大家都急坏了。"西林春诧异道:"兰轩没来找过我,她怎么了?"有一个秀女说道:"她已经失踪好几个时辰了,我们怀疑她跟刘公公一样,被鬼叼走了。"乌苏嬷嬷立刻从旁制止道:"不许胡说,哪来那么多鬼?再危言耸听,我就禀告全妃娘娘——"秀女们立刻噤声,再不敢说话。乌苏嬷嬷只说:"这钟粹宫就这么大,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到底会去哪儿呢?我看大家还是继续找一找,看看还有什么地方漏了——"众人应声向外走去。西林春放下衣服追上:"我知道兰轩平时喜欢去哪儿,我跟你们一起去。"乌苏嬷嬷答应:"走吧,要是再找不到,大家分头去别的宫看看。"西林春点了点头。

外面的旱雷一个接一个,祥嫔在钦安殿的正殿上对着佛祖念佛,忽然霹雳中她听到一个熟悉的脚步声正缓缓走来。她推开门望去,只见黑夜中菊笙的脸分外清晰。她尖叫一声,慌忙跑进屋子,将凳子全搬过来抵住门口,然后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菊笙不断地踢门,终于破门而入,从供桌上拿起一个烛台,慢慢朝祥嫔逼近,祥嫔吓得晕了过去。待祥嫔幽幽醒转时,发现自己却是躺在雪臣怀里,雪臣正叫着她清醒。她连忙蹿起来:"怎么是你,刚才明明不是你。"雪臣疑惑:"娘娘怎么啦?"祥嫔看了看被砸坏的门:"如果是你的话,好端端地,你为什么要砸门进来?"雪臣刚想说什么又被她打断,"你别过来,你别过来——"祥嫔尖叫着往后退去。

正好西林春景珍和众秀女路过钦安殿来搜寻兰轩的下落,听到祥嫔的尖叫,西林春说道:"我们进去看看。"秀女们点头答应。

正殿上,雪臣退后三步:"娘娘,你不要怕,草民是看见有人闯入,怕她会对娘娘不利,才会砸门而入的。"这时祥嫔失手拉开佛龛,看到了慌乱不已的兰轩。正好西林春他们进来,见是兰轩都叫了出来。西林春扶兰轩出来,兰轩却神志不清有些慌乱地说道:"我没有杀人,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景珍眼珠一转,赶紧上前抱住她:"兰轩,你没事吧,担心死我们了。"祥嫔看看雪臣又看看兰轩,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祥嫔高坐在景仁宫正殿的堂上,兰轩、西林春、景珍和雪臣站在一边,常喜带着几个太监进来:"怎么样,找到尸体了吗?"祥嫔问。常喜回答:"回娘娘的话,北院里根本就没有兰轩小主所说的刘公公的尸体。"祥嫔看向兰轩:"兰轩姑娘,照本宫看,你是因为近日刘公公失踪一事,再加上宫里的谣言产生了幻觉,以至胡言乱语,神志不清,你看你需不需要出宫,好好调养一番……"兰轩用力地拉着西林春的衣服:"我不出宫,我不要出宫。"

西林春从旁跪下:"娘娘,兰轩只是一时受谣言所惑,并非丧失理智,还请娘娘网开一面,不要逐她出宫。"雪臣跟着从旁附和:"是啊,娘娘,此事不宜太过张扬,否则宫里谣言四起,受惊的恐怕就不止兰轩小主一个了。"祥嫔看看雪臣又看看西林春,忽然就笑了:"你们俩倒可真是心有灵犀,一个鼻孔出气,得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西林春,把你的兰轩小主带回去,找个太医给她调理调理,别说本宫没有人情味,将心比心,那是一样的——"她饶有意味地看了雪臣一眼,雪臣和西林春同时谢恩。

从景仁宫出来时,西林春对着雪臣喃喃说道:"刚才谢谢你了。"雪臣黯然:"你我之间用得着一个谢字吗?"西林春冷道:"你我之间什么也没有,该谢的当然要谢。"雪臣心里叹气,说:"我送你们回去——"她却直接说:"不用了,宫里的路我比你熟。"

雪臣终于爆发:"春儿,难道你一定要这么对我吗?"西林春仍是冷冷的表情:"我只是个普通人,只奢望一份普通的爱情,别的我不想要,也要不起,珍重——"说着和景珍兰轩一起离开,剩下雪臣一脸失落。

兰轩坐在浴盆里,西林春默默地为她梳头。兰轩突然说:"春儿,你知道吗?刚才在祥嫔娘娘那儿站着,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傻,傻得就像被人当猴子耍一样——"西林春道:"你别这么想,洗个澡睡一觉就没事了。"兰轩又说:"春儿,你相不相信我是真的看到尸体了?"西林春说:"我信。"

兰轩又转过头去有些黯然:"我知道你是故意哄我高兴,没关系,将来有一天我一定要做祥嫔娘娘那样的女人,到时候即使我说的不是真的,也不会有人怀疑了。"西林春安慰她:"会有这么一天的,兰轩那么漂亮,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兰轩说道:"到时候,春儿,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会相信你,因为被人误会的滋味实在是太难过,太难过了——"西林春觉得有些鼻酸,她轻轻地抱住了兰轩:"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景仁宫的正殿里,晚晴跪在地上,而祥嫔一边剥着橘子一边盯着她看:"西林春去你辛者库也有一段时日了,怎么样,你有没有帮我好好地看管她?"晚晴道:"奴婢一直照娘娘的吩咐,对西林春严加看管——"

"住口。"祥嫔把橘子皮扔在晚晴脸上,"看管,我看你是心软吧?"

晚晴道:"娘娘,娘娘明鉴,这孩子品质温纯、善良体贴,没有一点争宠之心,奴婢……奴婢实在下不了手……"祥嫔冷哼:"品质温纯、善良体贴是不是?现在这样的人可不多了,看来,本宫真应该好好地赏赐她才行,常喜——"

常喜应了声,祥嫔又说道:"你今年也有二十五了吧?"常喜道:"回娘娘话,过了重阳就二十五了。"祥嫔笑道:"那正好,我把西林春配给你做媳妇,让这品质温纯、善良体贴的姑娘在紫禁城永享富贵,晚晴姑姑,你说本宫这个恩典大不大呀?"

晚晴听她这样说,连忙上前:"娘娘,这使不得呀——"祥嫔说道:"有什么使不得的,难道我景仁宫的大总管还配不起一个辛者库的浣衣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谁敢再多嘴,哼哼,本宫有的是治人的办法。"晚晴顿时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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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此时此地难为情

西林春刚从辛者库出来就迎面遇上雪臣,他拉起她的手飞快地朝前跑去。才跑了几步西林春便伸手甩开了他:"你干什么?"雪臣气喘吁吁地答道:"从这里一直往西就是神武门,我知道午时有两队侍卫换班,只要我们把握机会,一定可以离开紫禁城。"

西林春问道:"离开?为什么要离开?"雪臣反问:"难道你想嫁给那个太监?"西林春说:"那是我自己的事。"说着转身往回走去。雪臣跟了上来:"春儿,你不要为了跟我怄气……"西林春打断他的话:"我没有跟谁怄气,我留在紫禁城有我的打算。"雪臣问道:"什么打算?"西林春道:"这跟你没关系。我的路一直是我一个人在走,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雪臣立刻反驳:"不,过去也许是,可现在不是,将来更不是,你的担子应该卸在我身上,我要给你幸福——"

"幸福?"西林春冷笑一声,"打从我跨进着紫禁城就没奢望过——你以为祥嫔娘娘为什么要把我许配给常喜?那是因为你——"雪臣辩解道:"我跟祥嫔娘娘没什么。"西林春说:"有没有都跟我无关。"说完欲走,却又被雪臣拉住。

这时常喜的声音传来:"放开她。"回头看时,常喜正朝他们俩的方向走来。"春儿,再过几天你就是我的人了,这会儿还跟男人拉拉扯扯,是不是不把我这个相公放在眼里?春儿,跟我走——"西林春顺从地应了一声是。常喜哈哈大笑向前走去,西林春默默地跟在他后面。雪臣伸手去拉西林春的手帕,西林春微微一用力,手帕竟破了。风吹起那片破布,雪臣并未留意到此刻西林春的眼眶里正有一滴泪缓缓落下。

走到御花园时,西林春已经满脸的泪水。常喜转头瞧见:"你哭什么,嫁给我很委屈你吗?其实,你哭是对的,我是个太监,男人能给你的,我都给不了你,你嫁过来,说穿了不过是多个伺候我的丫鬟。我是奴才,你就是奴才的奴才。告诉你,我不是那种怜香惜玉的人,要是下一次再让我看到刚才的情景,你就等着挨鞭子吧——"

西林春道:"你放心,我不会再见他了。"常喜满意地点头:"这样最好,趁这些天好好地玩一玩,等你嫁过来就没那闲工夫了。你呀也别怨命,你苦,还有比你更苦的人,人这一辈子,短短几十年,我算是看透了,忍忍吧,忍忍就过去了。"

西林春点头,然后问道:"我可以走了吗?"常喜道:"怎么,对着我很难受?别忘了,你可是要对着我一辈子的——"他步步逼近,正待要对西林春不规矩,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常喜停下来,只说:"记住,你早晚是我的人。"然后转身离开。

西林春不由得觉得这铃声好熟悉,忽然间想起刚入宫时在御药房,常喜煎药,然后听到了铃声,香穗进来给了他藏红花。她想了想,还是紧跟着常喜往前走去。

香穗正坐在回廊上有节奏地摇着铃铛,有一队宫女过来,异口同声地问好道:"香穗姐姐——"香穗问道:"你们看见全妃娘娘养的小狗了吗?"众人异口同声答道:"没有。"香穗又道:"我摇了半天的铃,连个影儿都没有,算了,没你们的事了,我还是去别处找找——"宫女们福了福身离开了。香穗和常喜擦肩而过,偷偷塞给他一张纸条。西林春从回廊的拐角处将这一切悉数看在眼里。原来常喜是全妃派在祥嫔身边的卧底,她怎么忽然忘了这一点?看来,可以好好利用这层关系……

兰轩去找景珍的时候并未敲门,只是推门而入:"景珍——景珍——咦,她去哪里了,怎么不在房间?"刚欲走,忽然就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她眼珠一转就想恶作剧吓景珍一下,于是躲在衣柜的后面,等景珍进屋。

来的却是景珍和常喜两人。景珍说道:"我阿玛说,最近风声很紧,鸦片放在他那儿会有危险,送进宫虽然是一着险棋,不过比外面安全多了——"兰轩本来想出去,可是一听到鸦片两个字便又缩回衣柜后面。

只见景珍从箱子里取出几匹布,打开布筒子,里面放满了一卷卷鸦片,景珍又道:"可我转念一想,这钟粹宫人多嘴杂,万一走漏风声总是不好,所以才求娘娘把东西搬去景仁宫以策安全,公公你看呢?"

常喜略微思索:"一下子搬这么多,太惹眼儿了,依奴才看,不如先搬一部分,剩下的咱们再找机会挪,小主以为如何?"景珍点头:"常公公是祥嫔娘娘身边的红人,你考虑得一定很周全,就这么办吧——"常喜也不多留:"那奴才就先告退了。"景珍把鸦片放回布筒子,交给常喜,打开房门:"我送送公公。"他们出门后,兰轩才探出那张满是惊讶的脸。她思索一下,忙去找西林春商量。

兰轩说过事情之后,西林春只是坐在秋千架上沉思,兰轩跺脚上前:"人家都急死了,你怎么不说话呀?"西林春问道:"你确定看到景珍把鸦片带进了宫,其中有一部分还被常喜拿走了?"兰轩道:"千真万确。春儿,我是这么想的,祥嫔娘娘不是要你嫁给太监吗?她这么坏,咱们就去揭发她。可是这么一来难免会牵扯到景珍,我不想连累她,怎么办呢?急死人了——"

西林春这才说:"这……办法倒不是没有,不过你一定要配合我。"兰轩保证道:"只要你不嫁给太监,景珍不受伤害,你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西林春点头:"那好,我告诉你——"她对兰轩一阵耳语,兰轩听了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早晨时,钟粹宫内院本来是一片平静的。忽然兰轩房里传出一声尖叫,随即兰轩衣冠不整地从屋里跑了出来。景珍、乌苏嬷嬷和秀女们也纷纷拉开门出来。景珍问道:"兰轩,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兰轩边喘边说道:"刚才,我在洗澡,忽然……忽然有个黑衣蒙面人闯进来……"然后便抱着景珍大哭起来。

乌苏嬷嬷道:"这还了得,赶紧去通知荣都尉——"秀女们纷纷缩腿,谁也不敢离开。乌苏嬷嬷道:"怎么啦?个个都被孙悟空使了定身法,还是我的话已经不管用了?"正巧西林春抱着一叠衣服进来:"乌苏嬷嬷,各位小主受了惊不宜出门,还是让我去吧——"乌苏嬷嬷嘱咐道:"快去快回。"

不一会儿,西林春带着广海等侍卫来到了钟粹宫。兰轩引着侍卫们往景珍房走去,广海问兰轩道:"兰轩小主,你确定那个刺客跑到这里来了吗?"兰轩笃定道:"没错。"广海喝道:"给我搜——"侍卫们正欲动手,景珍上前一拦:"住手,这是我的房间,你们不能乱来。"西林春从旁道:"为了大家的安全,一定要搜。"景珍急道:"不可以。"西林春看着景珍的眼睛,道:"景珍小主三番四次阻拦,莫非想包庇那个刺客?"景珍有些慌张道:"不是,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这间屋子就这么大,看过去一目了然,根本就没地方躲人,大家又何必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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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轩从旁道:"谁说没地方躲人,我看这大箱子就很可疑。"兰轩说着就上前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几匹布。景珍扑上去抢夺:"我说没有就没有,别把我的东西弄乱了。"兰轩故作什么都不知,说道:"看看有什么关系,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广海说道:"二位小主不必再吵了,看来这儿的确没什么刺客,我们还是去别处找找吧——"广海说完欲走,西林春有些急了:"大家看,刺客就在屏风后面,啊——"西林春上前夺过兰轩和景珍手里的布匹,狠狠地砸在屏风上,布筒子破裂,鸦片掉了一地。所有人都怔住了,广海回头看向景珍,满眼的不敢置信。

回到住处,广海愁得来回踱步,西林春进来,明知故问道:"是在为那些鸦片发愁吗?"广海疑惑地看着她:"春姑娘?"西林春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是不是在想,要是不把鸦片交上去,就没办法交代,要是把鸦片交上去,就会害死景珍?"

广海问道:"你怎么知道景珍屋里有鸦片?"西林春只说:"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我有办法帮你解决这个难题就行了。"广海问:"怎么解决?"西林春说道:"据我所知,这些鸦片是景珍的父亲花良阿和祥嫔娘娘合伙购买的,景仁宫里还有大批存货,只要咱们把所有事都推到祥嫔娘娘身上,你的景珍不就没事了?"

广海想了想,了然道:"你也没事了不是吗?我听说祥嫔娘娘要把你许配给常喜,只要祥嫔娘娘一倒台,这个命令自然就作废。"西林春应道:"荣都尉不愧是荣都尉,我这点小伎俩怎么可能瞒得过你?"广海笑道:"敢做敢当,爽快!不过钟粹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事情能像你说得这么简单吗?"

西林春说:"这个包在我身上,钟粹宫里出了鸦片,一旦追查起来上上下下都脱不了干系,我已经警告乌苏嬷嬷了,她会帮我们牢牢地封住这些嘴。"广海问道:"我该怎么配合你?"西林春说道:"我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只要你肯听我的,我保证除了祥嫔娘娘以外,大家都会平安无事。"广海望着西林春胸有成竹的表情,不由得点了点头。

储秀宫的内院里,香穗正指挥着宫女们打扫庭院,忽然听见一阵铃铛声传来,香穗对着宫女们道:"还不赶紧收拾干净,要是被娘娘看到,小心挨板子,我先出去一下,你们不许偷懒——"众人应是。香穗摇了摇头,走开了。到了回廊,瞧见早已备好的铃铛下压着一张纸孤零零地随风摆动着。她左右看了看并没有人,迅速拿起纸看了一眼,上面赫然写着:"今晚三更,务必请全妃娘娘移驾火场,奴才有要事相告。"

香穗折好了纸,匆匆离开。西林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露出了一抹难以觉察的微笑。她离那个目标又近了。

此时的古华轩里,雪臣正陪全妃下着棋。全妃黑子几乎占了半壁江山,雪臣有些神色恍惚。无论全妃问什么都只答个是,全妃微笑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喂,你快全军覆没了——"雪臣这才回神道:"娘娘棋艺精湛,草民甘拜下风。"全妃从旁说道:"下棋除了运筹帷幄之外,最重要的是全神贯注,你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本宫赢你也赢得不光彩。"雪臣忙躬身赔罪:"娘娘恕罪,草民昨晚没有睡好。"全妃问道:"是为了西林春要嫁给太监的事?"雪臣点头:"好像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眼睛。"

全妃娓娓说道:"其实在宫里,做宫女远比做妃嫔要幸福得多,只要到了二十五岁,就可以出宫嫁人。本宫很喜欢西林春这个女孩,不愿意她嫁给太监老死宫中,只要你好好帮我办事,本宫可以让她成为你的人。"雪臣匍匐于地:"谢娘娘成全,草民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全妃满意地点点头:"今儿叫你来,其实有一件为难的事。"雪臣请全妃示下,全妃说道:"常喜约本宫今晚在火场见面,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本宫,本宫觉得很为难。去吧,怕其中有诈,不去吧,又怕错失良机,你的意思呢?"雪臣忙说:"草民这就帮娘娘去打听,草民告退。"

见着雪臣转身离开,香穗上前问道:"娘娘,您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他,您相信他吗?"全妃笑说:"自古情关难断,万事只要一牵扯到这个情字,任何人都逃不掉,更何况本宫跟这孩子有缘,一看到他就觉得亲切,本宫相信,他会尽力的。"

景仁宫里,祥嫔捏着一朵玫瑰,独自坐在桌前发呆。脑海中隐约响着的是那天雪臣说的话:"你以为每天睡在景仁宫的那个人真的是我吗?"花瓣揉碎了,掉得满地都是。这时远远地忽然出现了雪臣的身影。祥嫔扬声叫道:"站住。"雪臣的身影停住,行礼道:"祥嫔娘娘吉祥。"

祥嫔问道:"既然来了,为什么过门而不入?"雪臣恭敬地答:"没有奉召,不敢打扰娘娘。"祥嫔问道:"那么本宫现在召见你可以吗?"雪臣应了声遵旨。雪臣推门而入,祥嫔吹熄了蜡烛,屋内一团漆黑,雪臣问道:"娘娘……娘娘你在哪儿?"

"我在你后面。"祥嫔幽幽地说道。雪臣回头,看到祥嫔拿了枝蜡烛,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雪臣有些惊慌:"娘娘……你……你要干什么……"祥嫔拿着蜡烛在他脸上晃来晃去:"我要看清楚你的样子,不管你是人也好,是鬼也好,我都要看清你真实的样子。"祥嫔放下蜡烛,伸手去脱雪臣的衣服。雪臣下意识地用力推拒。

"你怕什么,这又不是第一次。"祥嫔说道。忽然,窗开了,有一阵风吹来,把蜡烛吹熄了。菊笙跳窗而入,一把抱住祥嫔。祥嫔微微叹道:"这风来得可真不是时候。"祥嫔欲推开菊笙去捡地上的蜡烛,被菊笙抱着不放。"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一分一秒都不要。"菊笙痛苦地从喉咙里迸发出他的心声,然后慢慢俯身去吻住了祥嫔。雪臣趁机跳窗离开。

宫中的长街上,常喜才从小太监们那里赌钱出来,因为输钱一肚子晦气,忽然瞧见了西林春和广海推着一车东西匆匆往前走去,心中不由得疑惑,这么晚了,这么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会去哪儿呢?想了想,便跟了上去。正巧雪臣从祥嫔那里脱身出来,看到常喜鬼鬼祟祟的身影,便也悄悄跟了上去。

西林春和广海推着车到了火场,广海不禁问道:"你确定祥嫔娘娘会来?"西林春道:"你放心,我已经部署好了,三更一到,你带人围上来就可以了。"两人放下那鸦片车便匆匆离开了。

这时常喜过来,拿起布筒子翻看,鸦片从里面掉了下来,落了一地。常喜不由得嘀咕:"这……这不是鸦片吗?"突然他觉着后面有人,猛地一回头,迎上了雪臣的脸,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恢复镇定。

"哼,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唱戏的安老板。"常喜没好气地说。雪臣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常喜说道:"我媳妇私藏鸦片,我这个做相公的怕受牵连,正准备去内务府大义灭亲。"雪臣疑惑道:"春儿刚才来过吗?"常喜道:"可不是,她串通了骁骑营的荣广海,把这么多鸦片搁在这儿,我看一定有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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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臣从旁道:"我看你才有阴谋吧?原来你约全妃娘娘到这儿来是为了诬陷西林春,是祥嫔娘娘指示你的吗?"常喜诧异道:"什么全妃娘娘祥嫔娘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雪臣追问道:"你没约全妃娘娘?"常喜奇怪道:"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约全妃娘娘?"雪臣不禁想到,常喜并没约见全妃娘娘,春儿又带了鸦片过来,难道是春儿……

常喜见雪臣呆住,忙眉开眼笑地迎上去:"其实这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知道我媳妇跟安老板交情匪浅,要是安老板肯出点钱堵住我这嘴巴子,我保证什么事儿都没有。"雪臣冷笑一声道:"站在鸦片跟前的是你,如果你闹上内务府,我就说鸦片是你带进来的,你说内务府总管会相信谁?"常喜道:"没想到安公子脑子转得还挺快,一不留神倒打一耙,其实我也无所谓,不说就不说,反正春儿是我的媳妇,到时候该怎么整治她,修理她,我有的是法子,什么跪搓板,钉手指,打耳光那都是轻的,你有没有听过灌辣椒水,跪铁链,人肉烛台,特别是这人肉烛台,玩起来可有意思了,就是两只手握着蜡烛当烛台,由着滚烫的蜡油一滴一滴地落在手上,钻在你的心窝子……"

雪臣被他说得火大,怒道:"我杀了你——"他一拳揍去,被常喜一把握住,两人缠斗时,常喜的脚步没有收住,重重地撞在了鸦片车上,只听见他惨叫一声便不动了。原来他正撞在了那车把上残留的钉子上。有鲜血慢慢地滴下来,雪臣见出了人命,惊出一身冷汗,赶紧离开。

祥嫔的寝殿里,风吹起了床上的帐幔,祥嫔将一个荷包挂在菊笙身上,翻身对着菊笙的脸,一滴泪慢慢滑落。"为什么哭?"菊笙问道。祥嫔幽幽道:"为你。"菊笙道:"我不明白。"祥嫔慢慢说道:"我一次次地伤害你,你为什么还一次次地飞蛾扑火?"菊笙只是说:"因为飞蛾追逐光芒,它宁愿一寸寸地烧成灰烬,也不愿在没有你的世界里苟且偷生。"祥嫔惊问:"你是杜菊笙。"菊笙否认:"不,我是安雪臣。"祥嫔不信,说道:"杜菊笙就是安雪臣,安雪臣就是杜菊笙。"菊笙答:"娘娘把我弄糊涂了。"祥嫔茫然道:"你也把我弄糊涂了。"

菊笙揽住她说:"如果糊涂比清醒更让人沉醉,那么就让我们一直糊涂下去吧——"祥嫔却说:"不,梦是梦,醒是醒,我一定要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说着便从枕底下摸出一颗夜明珠,很快地照在了菊笙的脸上。她不由得惊讶地叫出来:"菊笙,真的是你——"

菊笙一惊,遮住脸飞快地跳出窗外。祥嫔下床去追:"菊笙你不要走。"祥嫔追至门口时菊笙已经不见了。地上磷粉闪闪发亮,令菊笙的去向一览无余。祥嫔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在你身上放了装有磷粉的荷包,你就是走到天边,我也能把你抓回来。"

菊笙和雪臣在御花园里从两个方向而来,重重地撞在了一起。雪臣惊奇地喊道:"杜大哥——"菊笙"嘘"了一声,将雪臣拉到旁边:"祥嫔已经看到了我的脸,我必须马上躲起来,你自己小心,一切见机行事。"说完,一跃而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那个荷包落下来,正巧掉在雪臣的手里。"唉,杜大哥——"雪臣追出几步,看到地上的磷线,突然想起想要让春儿嫁给太监的正是祥嫔,他想了想,用脚抹掉地上原来的磷线,然后用荷包里的磷粉将磷线改往火场的方向。

太医院里,西林春跪在角落里烧纸:"阿玛,我终于可以为你报仇了,所有人都以为我要对付的是祥嫔,可事实上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全妃,只要过了今晚,她就再也没戏唱了。阿玛,你安息吧——"忽然间,一阵风吹过,纸钱满天飞舞,西林春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宫内的回廊里,香穗扶着全妃匆匆往前走去,香穗道:"娘娘,安老板还没有消息,咱们犯得着这么急赶去吗?"全妃心急如焚:"我等不及了,万一是个好机会,我丢掉的可能不只是除去祥嫔的机会,还有皇后娘娘的宝座。"

忽然一阵箫声传来,全妃不由得凝住了。香穗叫道:"娘娘,娘娘——"全妃顺着那箫声穿过回廊,绕过月洞门,飞快地循声而去。却见回廊下的一角,正是安雪臣的背影。脑海中记忆汹涌,仿佛是当年聘远抱她上马的情景,仿佛是田埂边她教年幼的小宝吹箫的情景。一曲毕了,雪臣站起身来行礼:"参见全妃娘娘。"

全妃惊奇道:"是你?你怎么会吹这首《长相思》?"雪臣回答道:"这是我在承德的一位朋友教我的。"全妃又问:"朋友?他也姓安吗?"雪臣点点头。

"他好不好?"全妃脱口问道,旋即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奇怪,掩饰道,"哦,是这样的,我觉得这首曲子太动人了,所以免不了多打听一些——"雪臣淡然道:"他不好。"全妃追问道:"怎么了?"

雪臣说道:"他额娘很早就不在了,他阿玛也在他十四岁那年去世了,他小小年纪就给人做长工,搬东西,吃尽了苦头,后来……"全妃热泪盈眶:"后来怎么样?"雪臣默默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学完了这首曲子就没见过他,我想,他可能在攒钱吧?"

"攒钱?"全妃有些奇怪。雪臣接着说道:"攒钱来京城。他说他额娘在京城,不管多苦多累,他都要见她一面,跟她说说话,他想告诉她,他从来没有怨过她,他只是想她了,很想,很想——"

一滴泪从全妃的眼眶中慢慢溢出来:"他真是个孝顺的儿子。"雪臣反问道:"娘娘真的这么认为吗?"全妃黯然道:"做人难,难做人,人难做,人这一辈子想要实现自己的目标太难了,在这布满荆棘的路上,你必须舍弃,舍弃再舍弃,本宫也是一个母亲,本宫明白做母亲的心,全天下没有一个母亲愿意舍弃自己的孩子,除非她有不得已的苦衷……"说着她声音已经哽咽,"她的孩子能理解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雪臣道:"娘娘是天下人的母亲,假如我的朋友能听到娘娘这句话,他也会很高兴的,他会支持他的母亲,帮他的母亲实现她的理想。"远处忽然传来了打更的声音,香穗提醒道:"娘娘,三更了。"全妃点头,欲走时,雪臣又道:"娘娘留步,今晚火场那边月黑风高,一不留神会闪到脚,还是让草民送娘娘回储秀宫休息吧——"全妃眼珠一转,已然会意:"好,那就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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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嫔顺着磷粉线到了火场,那线清晰地蔓延到鸦片车前。祥嫔愣了愣,环顾一圈上前查看,常喜的尸体倒趴在车边,祥嫔上前推了推他,常喜翻过身来,七窍流血。祥嫔难以置信地叫道:"常喜——"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慢慢往后退去。

就在这个时候,四周灯火通明,广海带着大批侍卫将她团团围住。"你们想干什么?"祥嫔喝道。广海道:"祥嫔娘娘,骁骑营接到密报,有人私藏鸦片——"祥嫔怒斥道:"混账,你敢怀疑本宫——"广海又问:"敢问娘娘,您这么晚了出来干什么?"祥嫔却支吾着回答不出来。

广海拱手又道:"此事外臣不便处理,请娘娘随微臣前往慈宁宫,交由太后圣裁。"祥嫔分辩道:"此事与本宫无关。"广海仍只是道:"太后自有道理。"祥嫔看了广海一眼,厉声说道:"好你个荣广海,本宫记住你了。"

慈宁宫的正殿上,总管张一德出来吩咐道:"太后有旨。"众人忙跪下接旨。"哀家身犯胃疾,无法下床,祥嫔私藏鸦片一案暂时交由全妃代为处置。"

全妃承旨道:"臣妾一定不负太后所托。"张一德朝全妃拱了一拱手:"那奴才就告退了。"

待张一德离开,全妃高坐在堂上,望着底下跪着的祥嫔,心中满是得意。广海和侍卫们捧着鸦片进来,回禀道:"回娘娘话,微臣在景仁宫里搜出鸦片数十包,照情景看,应该已经放置好一段时日了。"

全妃将目光调到祥嫔脸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祥嫔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姐姐想揭我的短可不是一天二天了,今儿我犯在你手里,还有什么可说的?要杀要剐随便你。"

祥嫔斥道:"大胆贱婢,你私运鸦片,人赃俱获,你还敢说是欲加之罪?"

祥嫔反讽道:"什么人赃俱获?抓我的人,是全妃娘娘的侄儿,判我的人,是全妃娘娘本人,外面的人或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宫的心里可跟明镜似的。"全妃冷笑:"事到如今你还能嘴硬,好,本宫倒要看看你可以嘴硬到什么时候?来人啊,给我打——"

侍卫们欲上,祥嫔却将眼一瞪:"本宫是皇上亲封的祥嫔娘娘,谁敢动手就是大不敬!"侍卫们停住脚步,不敢上前。

全妃道:"想不到你死到临头,还有那么点余威,行,本宫给你留面子,只要你告诉本宫,你的鸦片是从哪里来的?宫外还有些什么同党,本宫可以免你皮肉之苦。"祥嫔故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的同党啊,不多,只有一个,就是你——全妃娘娘——"

全妃发了怒:"住口,把她拉下去关起来,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见她。"侍卫们上前去押祥嫔。忽然祥嫔扑上前去,一口咬在全妃的手上,顿时鲜血直流。侍卫们忙将祥嫔拉开,祥嫔狠狠道:"钮祜禄·绣心,你以权谋私,支手遮天,我就算化为厉鬼也不放过你,哈哈哈——"全妃喝道:"拉下去——"

侍卫们将祥嫔带走,可是远处仍依稀传来祥嫔尖锐的叫声。全妃握住伤口,不由得凝住了。

夜间洗漱时,香穗不解为何全妃仍蹙着眉,全妃缓缓说道:"香穗,你有没有想过,祥嫔是在火场被抓到的,今晚三更常喜约了我们在火场见面,万一去的不是祥嫔,而是我们的话……"香穗醒悟道:"娘娘是说,祥嫔做了我们的替死鬼?"转而又问道,"到底是谁要害我们呢?"全妃也是摇摇头:"不知道,常喜已经死了,除了那个始作俑者,没有人知道。"

香穗忽然说道:"对了,今天白天的时候,钟粹宫有贼人闯入,荣都尉还带人进宫了,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全妃挑眉:"你的意思是秀女中有人想对本宫不利?"香穗道:"娘娘你想,鸦片要经过神武门运进来根本不可能,只有秀女的家人才有机会借着探望的名义往宫里送东西。"全妃点头:"秀女都是上八旗的满洲贵族,她们要对付本宫,显然是因为她们的父兄跟本宫政见不同,照这么看得马上找出这个人才好,否则本宫的头顶就好像悬着把剑似的,随时都会面临危险。"香穗问道:"娘娘想怎么做?"全妃摇头道:"暂时还没想到,不过这个人既然藏身在秀女当中,本宫自然有办法让她现身。"

香穗服侍着全妃睡下,全妃只是睡不着。窗外一弯新月如钩,全妃轻轻叹了口气,自从她回到这紫禁城开始,就没有一天能够安心的。

雪臣一直等在辛者库的门口,整整一夜。直到第二日天亮了才看见西林春从远处走来。雪臣拦在了她面前:"你去哪儿了?"西林春见是他先是惊奇,转而冷语道:"不关你的事。"雪臣仍是问道:"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是不是?你想陷害全妃娘娘。"西林春面露惊讶地看着他。

"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告诉我为什么?"雪臣说道。西林春反问:"有这个必要吗?"雪臣拦住她:"当然有。"西林春绕过他往前走:"可我认为没有。"雪臣跟上来喊:"你知不知道你在玩火?"西林春冷笑道:"玩火又怎么样,即使这把火把我烧焦了,烤没了,那也是我自己的事,跟别人没有关系。"雪臣一把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我在你心里是别人吗?"西林春避开他的眼睛,答了一句是。

雪臣恍惚地松开手:"我不知道你跟全妃娘娘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也不想再解释我和祥嫔娘娘之间的关系。我只想告诉你,全妃娘娘是个好人,如果你伤害她,我会阻止你的。"西林春冷笑:"你这话是不是说得太晚了,此刻全妃娘娘大概已经在内务府的大牢里了。"雪臣对她陈述道:"在内务府大牢的不是全妃,是祥嫔。"西林春惊讶:"怎么会这样?"雪臣道:"我说过我会阻止你的。"

西林春冷笑出来:"你?原来是你?这么快祥嫔娘娘就成全妃娘娘了,你可真是老少皆宜啊——"雪臣气急,抬手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想的那么龌龊。"说完转身离开,西林春抚着自己通红的脸庞一动不动。

兰轩拉着西林春跑,进了钟粹宫内院后见烟花漫天飞舞,西林春问道:"什么事呀,神神秘秘的?"抬头环顾一眼,惊叹极了。兰轩从旁边问道:"怎么样?漂不漂亮?"西林春赞叹:"哇,好漂亮。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大张旗鼓?"这时,景珍点燃一个烟花过来:"今儿是庆祝你脱离苦海,不用嫁给太监的好日子,当然要隆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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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林春诧异:"景珍?"兰轩从旁说道:"我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景珍了,她没有怪我们。"景珍上前一把握住西林春的手:"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瞒着你们私藏鸦片,可是我没办法,都怪我阿玛,不,其实也不能怪他——"西林春打断她:"我明白,你不用说了。"

景珍道:"春儿,我知道我之前做了很多对不起你们的事,我实在没有脸来求你原谅,可是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们——"西林春一把抱住她:"你没有失去我们,从来没有,你只是把你的心封了起来,不再让我们接近,现在你肯重新打开心扉,我们求之不得。景珍,欢迎回来——"兰轩也说道:"欢迎回来。"三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景珍问道:"我们永远都是好姐妹,对不对?"兰轩和西林春说道:"永远都是。"

兰轩跑上前去,点燃烟火。西林春道:"今儿钟粹宫怎么这么安静,连乌苏嬷嬷都没有出来?"景珍解释:"她们全都看戏去了。"西林春有些不好意思:"兰轩平时最喜欢看戏了,居然为了我——"景珍道:"姐妹之间,不计较这个,春儿,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西林春见她支吾,问道:"什么事?"景珍故意道:"算了,又何必多此一举,说不定人家早就已经把我给忘了。"

西林春理解:"你是说荣都尉?"景珍点头:"我伤了他的心,我很难过。"西林春说道:"感情这东西,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我看得出荣都尉对你用情很深,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继续帮你带信。"景珍仍是有些迟疑:"我想想吧——"

兰轩叫她们俩:"春儿,景珍,你们快过来呀,好好玩——"她们俩对视一眼,跑上前去。遍地的烟火和烟花中,三个年轻的女孩子又笑又跳,享受着她们最美好的时光。

西林春带着景珍的信去骁骑营广海的房中时,正好赶上广海不在。趁着侍卫出去倒茶的当儿,将景珍的信拿出放在桌上。忽然瞧见椅子上有一件衣服破了,西林春情不自禁地拿起衣服补了起来。广海回来时正巧和西林春错过,进屋时侍卫见着他忙说:"荣都尉,您可回来了,春姑娘等了你半天了。"广海拿起补好的衣服看了看:"她人呢?"侍卫答道:"留下一封信,走了。"广海拿起信看了一眼,往外追去。

可等他追到门外时,西林春已经不见了。剩下满天的落叶纷飞着,惹得人的心境也不由得缠绵起来。拆开信却瞧见上面清晰地写着——今夜子时,顺贞门前,盼君一会,望君早来。他心中一动,兴奋得跳了起来。

广海夜里站在顺贞门口焦急地等待着,一个身影穿着一件斗篷,提灯而来,广海见是景珍,顿时目瞪口呆:"怎么会是你?"景珍道:"你以为会是谁?"广海有些掩饰地问道:"我……约我来有什么事?"景珍道:"广海,我知道缴获的鸦片由你看管,希望你念着咱们过去的情分,帮我把鸦片换出来,反正要烧掉,没有人会发现的。"

广海看着她,只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语重心长道:"鸦片害人不浅,你为什么非要跟它沾边?"景珍神色悲戚:"那是咱们蒙八旗科尔沁最后一丝希望,你以为我阿玛维持一个部落容易吗?这朝廷上下,个个都是喂不饱的狼,为了求一点庇佑,我们倾其所有还填不满一个角落,你知道吗?这些鸦片是我阿玛用全部家当换来的,万一烧了的话,完蛋的不是我和我阿玛,而是整个蒙八旗和科尔沁草原。"

广海道:"朝廷明文规定,不得私下买卖鸦片,我身为朝廷命官,绝不能知法犯法。"广海说完欲走,景珍拦住他:"告诉我,我对你还有吸引力吗?"景珍伸手脱去衣服,月光下,丝般的衣服慢慢地滑下她的背。广海顿了顿,帮她把衣服穿好,而后一颗颗扣上纽扣。广海只是道:"我不想看轻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心中曾经最美丽的东西在刹那间被砸碎,他心底有丝破裂的声音。景珍脸上顿时泪如雨下。广海转身离开后,她再也无力站着,慢慢瘫软下去。

火场里,鸦片被高高地堆在中间。六宫众人围成了一个圈,对于即将上演的好戏翘首以待。广海将火把递给了全妃,全妃接过火把将鸦片通通点燃,而后对着众人说道:"这一回,本宫当众销烟,是要后宫的每一个人都牢牢地记住,往后谁要敢再往宫里带鸦片,本宫就要她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所以你们中要是有跟鸦片有关的,或者正在打鸦片主意的,都给我死了这份心,本本分分地做好自己,免得死了,连块巴掌大的地儿都落不着,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异口同声道:"听明白了。"全妃如释重负,淡淡地笑了,由香穗扶着她站到一旁。熊熊的大火中,景珍、兰轩、西林春、雪臣和广海各自都露出了不同的表情。

第七章梦也何曾到谢桥

畅音阁的后台里,雪臣给自己上着装,不断地咳嗽着。沈悦来到雪臣面前问道:"安公子,你咳了一早上了,要不要休息一天?"雪臣摇摇头:"这几天天气太干了,一觉醒来嗓子就像烧了火似的,喝点茶就好了。"沈悦劝道:"咱们这一行嗓子最重要,你确定没事?"雪臣应道:"没事。"

这时,菊笙一身便服飞快往外走去,雪臣一呆,忙上前拉住沈悦:"沈班主,我这嗓子堵得慌,好像真的出了毛病,今儿你先开旦角的戏,我看了大夫马上就来。"未等沈悦回答,雪臣赶忙冲出了后台。沈悦纳闷道:"刚才还说没事儿,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又说有事儿了,唉——唉——"

菊笙飞快地往前走去,雪臣忙上来拦住他:"戏快开锣了,你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算什么意思?"菊笙有气无力地答道:"对不起,此时此刻我除了祥嫔之外,再也无法兼顾任何人。"雪臣问道:"你想干什么?"菊笙道:"我要救她出来。"雪臣阻止道:"宗人府守卫森严,现在又是白天,你这么去等于是送死。"菊笙心中慌乱:"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一想到她在牢里受苦,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死也要跟她死在一起。"雪臣斥道:"幼稚,你想死,你有没有问过她想不想死?现在你是她唯一的希望,要是你没有计划,就这么贸贸然地冲上去,不是连她最后的希望都毁了吗?"菊笙痛苦地抱着头,慢慢蹲下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雪臣轻拍他的肩膀:"再等等吧,要是真的到了那一步,咱们再想办法——"菊笙抬头望着雪臣,雪臣满眼尽是对他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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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长街上,西林春抱着一叠衣服往前走,却意外地听到两个太监的私语。一个说:"这位祥嫔娘娘还真不好伺候,给她送饭去,全部被她打翻了。"另一个接道:"不吃拉倒,她以为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娘娘,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以前再金贵,如今也不过是阶下囚而已,下次她要是再这样,咱们就给她送些残羹剩饭,免得在她手里糟蹋了。"两个人慢慢走开,西林春不由得停下脚步,心中念道这祥嫔娘娘虽然可恶,可并不至于该死,这一次她为了一己之私害得她成这样,说到底仍是亏欠了她啊……心里想着,不由得往宗人府大牢走去。

宗人府大牢里有些阴森,铁链声响起,牢头将门"嘎"的一声打开,对着西林春道:"快一点,要是让上头发现了,我吃不了兜着走。"西林春跟他道谢,然后往他手里塞了块银子,往里走去。

祥嫔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往日的明艳动人仿佛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西林春看到不由得有些心酸:"祥嫔娘娘——"祥嫔抬头,看到是西林春,有些惊讶:"怎么是你?你也来看我笑话对不对?"西林春道:"不是的——"祥嫔冷不防一把抓住西林春的衣服,迅速靠近她:"宫里的事儿瞬息万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信不信,总有一天,本宫还会住进景仁宫,还会继续当祥嫔娘娘!哈哈哈……"

西林春目瞪口呆,祥嫔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变成了呜咽。西林春打开篮子,拿出小米粥和馒头,劝说祥嫔吃东西。祥嫔看了看西林春,又看了看篮中的食物,忽然后退了几步:"你是全妃派来的?这些食物有毒?"西林春忙道:"您误会了。"

祥嫔的神志已不甚清明:"我没有误会,我把你调到辛者库,又让你嫁给太监,你应该恨我入骨才对,你怎么会这么好心?全妃……一定是全妃……她不看着本宫死,她是不会安心的……"忽然,她冷不防冲上去,一把揪住西林春的头发,拿起小米粥拼命往她脖子里灌:"本宫不会让你得逞的,要死,你也要死在本宫前头。"

西林春被呛到,一把推开祥嫔,用力擦了擦嘴:"您真的误会了,食物里没有毒,如果您不信,我吃给你看。"于是西林春拿起馒头,一口一口地吃起来。祥嫔呆呆地望着她,忽然慢慢跪了下去。西林春大惊,忙说:"祥嫔娘娘,您这是干什么?"

祥嫔戚戚地说道:"你同情本宫对不对?你是好人,你以德报怨,本宫会记住这份人情的,你想想办法放本宫出去,或者帮本宫带封信给皇上也行,随便什么都好,只要本宫一翻身,本宫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西林春欲扶她起来,祥嫔却失声痛哭。"我知道我之前对不起你,可我也是没法子呀,你以为我不想跟你一样温柔善良、天真活泼吗?你错了,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日子,可是皇宫就是地狱,宫里的女人没有别的消遣,只好用斗争来打发无聊的日子,原本想出人头地的人为了上位害人,原本温柔善良的人为了保护自己也害人,渐渐地每个人都变成了魔鬼,成为别人害怕的对象,可是又有谁看到魔鬼背后的悲哀呢?你知道吗?我进宫六年来,还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西林春无奈,祥嫔接着说:"你救救本宫好不好?当是本宫求你了。"西林春只得说出了事实:"我只是一个小宫女,什么都做不了。"祥嫔直视西林春一动不动,忽然厉声说道:"出去,你给我出去,出去——"说着,她抓起篮子里的馒头扔向西林春,西林春慢慢往后退去:"我明天再来看你。"

"出去——"祥嫔吼道,然后渐渐地沮丧地瘫软下来。

天上雨丝零落,砸在身上潮气腾起。雪臣跑到戏台下躲雨,却意外地发现西林春也在那里躲雨。他递给她手绢:"擦擦吧,小心着凉了。"西林春发现是他,转身欲走。雪臣心里憋闷:"为什么看到我就躲,我是毒蛇猛兽吗?"西林春盯着他:"你不是毒蛇猛兽,你是个绝情的人,我白天去看了祥嫔娘娘,她很可怜。"

雪臣无奈道:"我要说多少次你才会相信,我跟祥嫔娘娘真的没什么。"西林春冷然道:"当然没什么,现在她成了阶下囚,每个人都想跟她撇清关系。"雪臣长长地叹了口气:"天哭了。"

西林春不解地问:"你说什么?"雪臣说道:"老天爷一定觉得我太冤枉了,所以他哭了,他知道我有苦说不出,他为有情人的误会而感到难过。"西林春应道:"你冤枉?你苦?亏你说得出口——"雪臣道:"我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我安雪臣做事一向光明磊落。"

西林春说道:"证明给我看——"雪臣顿了顿,拉起西林春往雨里跑去。西林春不由得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雪臣答:"你不是要证明吗?我就给你证明——"

雪臣却是带着西林春到了菊笙的房间。整个房里空无一人,雪臣到处喊道:"杜菊笙,杜菊笙,怎么不在房间?"忽然想到了什么,心道糟了,便又拉着西林春往外跑去。西林春甩开他的手:"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雪臣急道:"不要问,赶紧跟我走,来不及了。"伸手拉着西林春便又跑开了。

宗人府里,菊笙趁牢头出去休息的时候取出了暗器冲着狱卒们吹去,狱卒们纷纷打呵欠,倒地昏睡。菊笙从屋檐上跳下来,拿了钥匙开门而入,却瞧见祥嫔正咬破手指,在墙上画上了三道横线。菊笙进来时,她没有回头。祥嫔说道:"今儿是本宫落难的第三天,你们这帮奴才狗眼看人低,居然拿些残羹剩饭来给本宫吃,好,本宫忍你们,有本事就杀了本宫,否则,一旦本宫回到景仁宫,一定会十倍百倍地把你们加诸在本宫身上的苦还给你们,现在,给本宫滚出去。"祥嫔抓起旁边的剩饭大口地吃起来。菊笙难过地落下泪来。

祥嫔看到地上的影子不动,大怒起来:"滚出去——"影子还是不动,祥嫔回头,菊笙迅速地转身。祥嫔望着他的背影怔住了:"你是……菊笙,你没有死……菊笙……"祥嫔欲上前,菊笙拼命地闪躲:"怎么啦?为什么不让我看你?"菊笙难过道:"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

祥嫔道:"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你都是你,让我看看你的脸,好吗?"菊笙慢慢抬头,祥嫔望着他慢慢流下眼泪,她伸手解开他的衣服,轻轻地抚过他的疤痕:"这是我砍的对不对?"菊笙点点头,祥嫔忽然用力打自己的耳光:"我该死,我该死,我该死——"祥嫔痛苦地说着。菊笙握住她的手:"我从来没有怪你。"

祥嫔问道:"你为什么不躲?你是个武生,你有武功,你大可以抓住我,挟持我,甚至杀了我,你为什么不这么做?"菊笙道:"我想,反正总要死一个人,你死不如我死。"祥嫔落泪,紧紧地抱住了菊笙:"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这个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我应该跟你走,我早就应该跟你走了——"菊笙说道:"现在也不晚,你愿意跟我走吗?"祥嫔痴问道:"你还要我吗?"菊笙幽幽念道:"你是为我而来,我是为你存在,我怎么可能不要你——"祥嫔感动得潸然泪下,菊笙拉着祥嫔往外跑去。

这时雪臣和西林春过来,发现狱卒们乱七八糟地躺在地上,一愣。正巧遇上菊笙拉着祥嫔出来,见到有人,立刻出手。雪臣伸手隔开他,低声道:"是我。"菊笙问道:"你们怎么来了?"雪臣道:"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非要把事情闹大?"菊笙看了祥嫔一眼:"我不能看着她受苦。"雪臣道:"你以为这样你们就出得了紫禁城吗?"菊笙固执地道:"就算出不了也要试一试,大不了也就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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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嫔忽然从旁问道:"死?"菊笙问道:"难道你不愿意跟我一起死吗?"祥嫔道:"不……当然不……"看见祥嫔闪烁的眼神,西林春灵机一动:说道:"大家冷静一点,其实要逃出紫禁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不过得有周密的计划。"其他三人闻言不由得一起盯着西林春。

牢头回来时,见着狱卒们全都歪倒在地,不由得骂道:"你们这帮混账,我才走开这么几个时辰,就横七竖八地睡了一地,要是人犯出了什么岔子,别说你们的脑袋保不住,就连我也可能要陪你们见阎王。"一个狱卒道:"头儿您息怒,今儿也不知怎么啦,特别犯困,不知道是不是让人下药了?"牢头看了看牢里,祥嫔安然地睡在地上,顿时松口气。牢头重重地打了狱卒一下:"下药?你以为是听书说故事呀?偷懒就偷懒,哪来那么多借口,要是再有下一次,我剥了你们的皮,走——"

宫中的长街上,西林春和雪臣慢慢从远处走来。西林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对不起,误会你了。"雪臣道:"你明白就好。"西林春突然想到:"唉,对了,你为什么这么想进宫?"雪臣心里想道,西林春似乎和全妃之间有什么纠葛,该说还是不该说呢?思索一下觉得不妥,雪臣只是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很想见识一下。"西林春道:"那么,现在见识过了,觉得如何?"雪臣道:"我不喜欢这儿,但我不后悔来过这儿。"西林春问:"这不是很矛盾吗?"雪臣笑说:"一点儿也不矛盾,因为我又遇见了你,我总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一种遇见,就像我和你,兜兜转转,到最后总是要在一起的。"西林春有些羞涩,说道:"谁跟你在一起,不害臊。"雪臣道:"对,我不害臊,有人呀,专门吃祥嫔娘娘的醋,她是不是也很不害臊——"西林春更加不好意思:"哎呀,你敢取笑我——"西林春伸手去打雪臣,雪臣闪躲,两个人一边嬉笑,一边往前走去。

顺贞门的小屋里,花良阿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景珍端上一杯茶上来:"阿玛,你在想什么?"花良阿问道:"你说祥嫔娘娘会不会把我们供出来?"景珍回答道:"我想不会,听说祥嫔娘娘一直没认罪,要是她把我们咬出来,岂不是不打自招吗?"花良阿道:"话虽如此,不过眼下后宫全妃一枝独秀,对我们来说总不是一件好事。"景珍安慰道:"阿玛不必太担心了,全妃娘娘上面还有太后,即使她有什么想法,也总要跟太后先知会一声。"

花良阿说道:"对了,说到太后,我忽然想起来,她老人家已经好久没有露面了,你知道什么情况吗?"景珍摇摇头:"可能是病了吧,我常常看见御药房的小太监往慈宁宫送药。"

花良阿问:"病了?"他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外间忽然传来了声音:"景珍小主,探访时间到了。"景珍向外道:"知道了。"转而对花良阿道:"阿玛,我先回去了,你保重。"花良阿嘱咐道:"一切小心。"景珍轻轻地点了点头。

景珍回宫时,在宫中的回廊里看到广海匆匆而去,心生疑惑,跟踪上去。畅音阁的戏台顶楼西林春正在等广海。景珍在楼梯口探了探头,看到他们。

广海问道:"春姑娘,你找我?"西林春见他来了,喊了一声:"荣都尉……"广海直言道:"叫我广海就行了。"西林春道:"这怎么可以?要是你不喜欢我叫你的官称,我就叫你荣大哥好不好?"广海笑说:"随你喜欢。"西林春于是说道:"荣大哥,神武门一向都是你看守的,对吗?"广海问道:"什么事?"西林春道:"三天后的酉时会有一辆水车出入,我希望荣大哥网开一面,什么都不要查,放他们出宫。"广海迟疑:"这……"

西林春道:"我知道有点强人所难,假如荣大哥为难的话,尽管告诉我,我不勉强。"广海说道:"假如你等钱用的话……"西林春打断道:"不是钱,也不是任何违禁物。"广海问道:"那是什么?"西林春说道:"人。"广海又问:"谁?"西林春答道:"祥嫔娘娘。"广海诧异道:"你想救她?"西林春点点头:"我为了不嫁给太监,把她害得这么惨,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想把她救出来,还她自由,怎么说也比在宫里好。"

"你不怕朝廷通缉她?"广海提醒道。西林春答:"我会放把火烧了宗人府,来个死无对证。"广海仍是略微有些犹豫,西林春道:"这件事牵扯实在太多,也许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荣大哥,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广海却直接答道:"我帮你。"西林春有些惊喜:"真的?"广海说道:"你这么善良,肯为别人想,我能不成全你吗?"西林春笑说:"谢谢,谢谢荣大哥。"

两人同时笑了,广海道:"我送你回去。"下楼时,景珍眼神一闪,迅速躲到了一边。

广海回到骁骑营,推门而入,看到景珍坐在石桌前等他。广海诧异道:"你怎么来了?"景珍道:"不希望看到我吗?"广海忙道:"不,不是。"景珍道:"放心,我不是来求你做什么违背良心的事,我只是念着以前的情分来提醒你一下,不要玩火自焚。"广海问道:"什么意思?"景珍说道:"刚才我听见了你和春儿的谈话,你知不知道私带宫中女眷出宫等同欺君,要灭九族的?"广海点头:"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景珍诧异:"这么说,你已经准备好了?"广海说道:"人一辈子总要做一件随心的事吧——"景珍忽然问道:"你很喜欢春儿对不对?"广海闻言一怔,心中也不由得问自己他是否喜欢春姑娘,景珍见广海不动也不说话,冷笑道:"哼哼,怪不得对我不假辞色,原来所谓的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不过是一句空话,才一眨眼的工夫,就沧海桑田了。"广海不由得说道:"景珍,你公平点儿,先背叛爱情的那个人不是我。"

景珍道:"没错,我是坏女人我无话可说,可我从来没有掩饰过我的想法和意图。不像你,明明早就变了心,却偏要装出一副被抛弃的样子,让我内疚,让我痛苦,你以为这样很好玩吗?"广海说道:"我是人,不是神,我也有我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我是喜欢你没错,可是你拒绝我,一次又一次地伤我的心,伤到心都烂了,这才长出了新肉,难道你就不能体谅我一点吗?"景珍却厉声道:"背叛就是背叛,没什么任何借口可以掩饰,感谢老天爷让我看到了这一幕,我想,以后我可以安心多了。"广海心中愤懑,喝道:"景珍——"景珍却说道:"要怎么做随便你,跟我没关系。"说完,飞快地往外跑去,边跑边想,这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结果吗?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花良阿府的厅堂内,摆着丰富的宴席,下人们穿梭来回伺候着。花良阿宴请的对象正是宫里的孙太医。一番觥筹交错下来,花良阿用重金说服了孙太医利用罂粟入药减轻太后的病痛。一场阴谋逐渐诞生。

宗人府的大牢里,祥嫔咬破手指又在墙上画上一道,五六道血痕在灰暗的房间里显得特别耀眼。祥嫔望着窗外,残阳如血。心中念道:"菊笙,快点带我走吧,我会用我一辈子的时间来好好补偿你——"

有一片树叶飘进来,落在祥嫔的脸上,她轻轻地嗅着那树叶的清香,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旁边忽然传来声音:"娘娘——"祥嫔一回头,看到景珍一身太监服站在牢外望着她,祥嫔顿时呆住了。

祥嫔惊道:"是你?你来干什么?"景珍道:"我来给娘娘一个翻身的机会。"祥嫔问道:"你凭什么?"景珍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块鸦片。祥嫔惊异道:"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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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内,淡淡的青烟从紫金香炉里袅袅直上,太后脸色苍白地歪在炕上,捂着肚子连连叫痛。张一德站在她身后替她捶背:"老佛爷,您忍着点,太医马上就来了。"

这时一个宫女引着孙太医入内,不想孙太医刚行完礼就被太后一顿怒斥。末了,孙太医想了想,说道:"老佛爷容禀,其实还有一味药可以试一试,只是那方子……"太后问道:"那方子怎么了?"孙太医答:"那方子是祥嫔娘娘府上的秘方,当今世上只有她一个人有,如今她人在宗人府,臣不敢擅自越权,去宗人府要方子。"

太后问道:"祥嫔?她又犯了什么事儿?"一德凑近太后:"老佛爷您忘了,前些天祥嫔私运鸦片进宫,全妃娘娘来请旨,您叫她全权处理的。"太后说道:"哀家都病糊涂了,居然忘了这档子事儿,去,传哀家的旨,叫她马上来慈宁宫听候差遣,要是能治好哀家的病,哀家免了她死罪。"

孙太医不由得如释重负。

御花园的凉亭内,祥嫔拿着烟枪在烟灯上烤鸦片,用力吸了一口,喷在太后脸上。太后全身不由得一阵舒畅,说道:"哀家一直以为鸦片是个害人的东西,没想到居然还有如此妙用,这些日子,经你这么一熏,哀家多年的顽症好像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祥嫔跪在地上:"老佛爷——"太后忙去扶她,问道:"好端端的,你这是干什么?"

祥嫔说道:"回老佛爷话,臣妾偷偷带鸦片进宫就是为了给老佛爷治病,如今看到老佛爷痊愈,臣妾心里实在是太高兴了,就算要臣妾立刻去死,臣妾也心安了。"

太后诧异道:"哦?你私运鸦片都是为了哀家?你怎么不早说?"祥嫔控诉道:"全妃姐姐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在后宫中是人尽皆知的,老佛爷想,她能给臣妾机会说吗?"太后点了点头。祥嫔眼神有些闪烁:"更何况臣妾也的确存有私心——"

太后挑眉问道:"此话怎讲?"

祥嫔说:"老佛爷知道,皇上是个孝子,您这一病,他心里比谁都急。您是最清楚皇上的脾气了,他要一急起来,免不了龙颜大怒,臣妾身为后宫妃嫔,伴君如伴虎——"太后恍然大悟:"所以你就想赶快治好哀家的病,免得皇上找你撒气儿是不是?"祥嫔忙说:"臣妾该死,臣妾有罪。"

太后点头:"好了,哀家明白怎么回事儿了,这件事不怪你,打今儿起,你就回景仁宫住着吧,等皇上回来,哀家自有封赏。"祥嫔跪下谢恩,太后又说道:"至于全妃娘娘,你也不要怨她,她是奉了哀家的懿旨才把你关起来的,对于哀家来说,这后宫就是个家,一家人和睦比什么都重要,明白吗?"祥嫔忙说:"是,臣妾不敢心存怨恨。"太后轻轻点了点头。

宫内长街上,祥嫔和全妃二人坐着小轿狭路相逢。两人看到彼此,都停了轿。全妃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恭喜妹妹重回景仁宫。"祥嫔道:"谢谢姐姐关心,本宫这种人生存在世上,就是为了让某些人失望。"全妃冷哼道:"失望二字,未免言之过早,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要没进坟墓,谁会笑到最后,还不一定。"祥嫔仍是挑衅的神色:"那么妹妹就等着看姐姐如何翻云覆雨、扭转乾坤了。"全妃却冷笑道:"翻云覆雨,扭转乾坤是妹妹的好戏,本宫房里又没有戏子出入,哪会唱这一出?"

祥嫔神色一凛:"姐姐进宫的时间比本宫长,应该知道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好了,本宫还要陪太后听戏,失陪了——"说着便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全妃怒从中来,对着香穗吩咐道:"时刻注意景仁宫那边的行动,本宫就不信,我会输给她——"

祥嫔坐在镜前梳妆,忽然看见镜中映入景珍的身影。她淡淡地说道:"这一回多亏了你们父女,不然本宫就真的一败涂地了。"景珍道:"娘娘言重了,能为娘娘效力,是我们父女的荣幸。"祥嫔看着她:"小嘴还挺会说话的,你不恨我当初抓你打你吗?"景珍回道:"景珍年幼无知,擅自与人相约,娘娘教训景珍,让景珍明白宫中的规矩,是为景珍好,景珍怎么敢心存怨恨?"

祥嫔猛地一转身,握住景珍的脸:"好一张美丽的脸,好一张能说的嘴,眼下本宫凭着青春美貌分了全妃的宠,以后就轮到你凭着青春美貌分本宫的宠了。"景珍忙说:"景珍不敢,景珍只想做娘娘的马前卒,为娘娘效犬马之劳。"祥嫔渐渐松开景珍:"你别紧张,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将来就算没有你,也会有别人取代本宫的位置,本宫很看得开,景珍我问你,假如要你在出宫过平凡的日子和留在宫里继续斗争之间选择,你会选哪一种?"

景珍看着她的神色,想了想,答道:"我会选留在宫中。"祥嫔问:"为什么?"

景珍回说:"很简单,第一,宫外的日子没那么好过,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听说全妃娘娘在林清之乱时也出过宫,最后还不是回来了。第二,出宫太冒险了,一个弄不好,就会有性命之忧。"景珍一边说着,祥嫔一边点头。

景珍又道:"娘娘这次得以重生,是老天爷赐给娘娘的机会,如今有太后老佛爷撑腰,娘娘还怕什么呢?要景珍说,就应该把那些会阻碍娘娘前途,给娘娘带来危害的人全部除掉,到时候,您就高枕无忧了。"心里却狠狠想道,西林春,荣广海,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景珍一番话说到祥嫔心里去了,在宗人府时虽然一心盼着与菊笙远走高飞,可如今一旦脱困,荣华富贵、至尊高位仿佛触手可及,祥嫔心中也难免犹豫起来。

夜里忽,祥嫔和菊笙躲在水桶里出宫时被全妃拦住,双方对峙,一箭飞过,将他们二人双双刺穿。祥嫔尖叫一声,这才发现是自己做了噩梦,一旁的菊笙正呆呆地望着她:"你怎么啦?"祥嫔道:"没事,睡吧。"两人并肩躺下,一动不动。菊笙忽然问道:"淑宁,你不会改变主意吧?"祥嫔道:"什么?"菊笙说:"这些天我不知道怎么搞的,总觉得和你出宫过平凡的日子是一个梦,一场镜花水月,如今你又回到景仁宫了,你会不会舍不得眼前的荣华富贵?"祥嫔犹豫了一下,道:"傻话,我既然已经答应跟你走了,当然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你等一下——"她说着从枕头下抱出一个首饰盒:"这里面是我所有的积蓄,你先拿着,等我们到了宫外可以过一些舒适的日子。你放心,我是你的人,即使这身体离开了你,心也一直在你身上。"菊笙说道:"这是我有生以来听到的最让我感动的话,只要有这么一次,我就算立刻死了,也甘心了。"祥嫔掩住他的嘴:"嘘,不许说不吉利的话,睡吧,明天我们就可以双宿双飞了。"菊笙点点头,闭上了眼睛。祥嫔望着他,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菊笙,我真的不想死。"她心中默默地说道,菊笙翻过身,睁开了眼睛。脑海中清醒无比,却只想着:"即使是谎言,只要你说,我就愿意相信——"祥嫔从背后紧紧抱住了菊笙,依偎在他背上,菊笙微笑着闭上了眼睛。两个人心事重重,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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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内,全妃带着雪臣在九曲桥上慢慢往前走去:"你知道本宫找你来有什么事吗?"雪臣微鞠躬:"请娘娘明示。"全妃道:"本宫知道秀女中有祥嫔的人,可是一时半会儿还查不到是谁,你跟祥嫔接触了这么久,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雪臣回道:"草民没有发现。"

全妃叹了一口气:"本宫也知道没有,要是有,你怎么可能不跟本宫说呢?"雪臣道:"娘娘请宽心,祥嫔娘娘以后再也不会成为娘娘的威胁了。"全妃奇怪:"此话怎讲?"雪臣说道:"她已经决定出宫,过平凡人的生活。"全妃有些激动地说道:"这怎么可能,来人啊——"雪臣道:"娘娘不必叫人了,就算你此刻赶去,也来不及阻止了,其实斗来斗去不就为了争这一席之地吗?现在她愿意退让,娘娘何不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呢?"全妃冷哼道:"你以为祥嫔是这么简单的人物吗?"

这时香穗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娘娘,奴婢刚刚听说,祥嫔娘娘去内务府报了案,说丢了一盒首饰,要封锁神武门搜查。"雪臣心里不由得惦记西林春。全妃看向雪臣:"看来,还是本宫比你了解祥嫔多一点。"雪臣顿了顿,飞快地往前跑去。

辛者库那里,西林春刚收拾妥当,拉开门准备出去时却看到吟秋站在门口。"可以跟你聊聊吗?"她问道。西林春忙说:"我赶着出门。"吟秋说:"我只耽误你一小会儿。"西林春微微一侧,将她让进屋里。吟秋往四周扫了一眼:"我是戏班里长大的人,说话不会拐弯抹角,一句话——希望你离开安大哥。"

西林春被她的话惊住,问道:"为什么?"

吟秋道:"你们不合适,你是个宫女,我听说宫女要二十五岁才能离宫,看你的年纪离二十五岁还有个七八年吧,你想让安大哥等这么久吗?换个说法,即使他愿意等你,万一在这七八年中你忽然得蒙圣宠,或者犯了什么事被处死了,你要他情何以堪呢?"西林春被她的话震住,目光移到那两个面人上,忽然想起了姑姑昨夜说的:"这里是皇宫,你要做的是一件随时都可能让你丧命的事儿,你能让儿女私情牵绊着你吗?"

西林春问道:"你也喜欢安大哥是不是?"吟秋直截了当地答应:"是,或者他并不喜欢我,可我是最合适他的人。"西林春微微一笑:"好好照顾他吧,我不会成为你们俩的障碍。"说完飞快地往外跑去。吟秋奔到门口,大声对她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我一定会——"

神武门外,广海带了一队侍卫在神武门口来回巡逻,菊笙站在一边焦急地等待着。两个侍卫推了一辆水车过来,广海责备道:"怎么到现在还不来?"菊笙仍耐心地:"再等等吧!"广海说:"你先进水车等着,人一到,马上走。"菊笙点点头,跃入水车。

这时祥嫔却带着一大帮太监,坐着轿子匆匆而来。广海见到那阵势心一惊,盖上水车盖:"糟糕,事情不对,你们先走。"菊笙喊道:"不,我一定要见到她。"广海直说快走,此时一队太监已经围了上来,将他们重重包围。

"本宫宫里丢了一盒珠宝,听说神武门今儿出了两次水车,这实在太不寻常了,不知道荣都尉有没有上前盘查过?"祥嫔傲慢地说。广海道:"正要盘查,娘娘就来了,微臣不敢越权。"祥嫔使了个眼色,太监们一蜂窝地拥向水车。菊笙大喝一声,水车四分五裂。风吹落叶吹了满天,他只是不可置信地呆呆地望着祥嫔一动不动,手一颤,珠宝盒慢慢地倒在了地上。祥嫔说道:"珠宝果然在这儿,来人啊,把这个私闯宫禁,盗取宫中财物的小贼给我抓起来。"太监和侍卫们拥上,菊笙左右开弓杀出一条血路,一把掐住祥嫔的咽喉。

因为害怕伤到祥嫔,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菊笙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问道:"为什么这么对我?"祥嫔只说:"你早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不是吗?"菊笙痛苦地问:"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祥嫔心一狠,冷然说道:"没有……从来没有……"

四目相交时,菊笙忽然哈哈大笑。她趁他不注意,一把拔下头钗,一下一下地刺着菊笙的胳膊,菊笙望着祥嫔,只觉得疼得不是胳膊上被她刺的伤口,倒是心底的那丝疼痛噬人地蔓延开来。他忽然手中用力心碎地大喊:"要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祥嫔呼吸困难,一滴泪慢慢顺着脸颊而下。泪水滴在了他的手背上,他不动了,到底还是不忍心,到底还是从心底那么温情地对待着她。他慢慢地松开手,后退了几步。

祥嫔大声地咳嗽起来,太监侍卫们拥上,将菊笙擒住。

长街上,西林春喃喃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相信祥嫔娘娘。"雪臣安慰她说:"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不能怪你。"西林春说道:"可是整件事是我一手策划的,假如我不帮他们的话——"雪臣打断她:"你不帮他们,他们就会自己逃,到时候的结局可能比现在更惨。"西林春仍是懊恼万分:"你也会说可能不是吗?也有可能他们逃出去了,双宿双飞了。"

雪臣拉住她说:"祥嫔娘娘不爱杜大哥,即使他们出去了,也不一定有幸福。"西林春满脸俱是茫然:"幸福,好遥远的字眼儿,仿佛就像指缝里溜走的沙,越想抓住,就越抓不住。"雪臣说道:"那是别人,不是我们,春儿,把你的未来给我,让我为你承诺一辈子。"西林春一口回绝:"不,不要在我身上找寻你的未来,我是活在地狱里的人——"

雪臣一把握住她的手:"那就让我陪你一起下地狱吧——"西林春望着他,慢慢抽出了自己的手。雪臣再次去握,她再次缩手。

雪臣问道:"你究竟在逃避什么?"西林春满面淡然地说:"我不逃避什么,我只能没有能力握住手里的沙。"雪臣盯着西林春一动不动,西林春抽出自己的手,背过身去,一滴泪慢慢地落了下来。

西林春提着一篮食物往内务府大牢里去看菊笙,快要到的时候却瞧见内务府总管罗四海陪着景珍从里面出来。她心中诧异,赶紧闪到一边。四海奉承道:"景珍小主以后要是有什么吩咐尽管跟奴才开口,只要奴才能办到,一定帮小主办得妥妥当当,滴水不漏。"景珍笑道:"罗公公言重,我阿玛说公公是自己人,景珍初入宫禁,以后仰仗公公的地方多了。"四海忙说道:"不敢当,只要小主能在令尊花大人面前多帮奴才说几句好话,奴才就受用不尽了,对了,您刚才说要杜菊笙招认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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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林春,辛者库的西林春。"景珍一字一句地说道。躲在一旁的西林春不由得心里一颤。

四海说道:"西林春是吧,奴才记住了,这内务府呀,别的不敢说,就是刑具多,杜菊笙那小子就算他有一副铁齿钢牙,奴才也有办法把他撬开,小主尽管放心就是。"

景珍点点头:"那我走了。"四海送她:"小主走好。"景珍往前走去,四海关上了内务府的大门。西林春忽然从暗处走出来,拦在景珍面前:"景珍——"

景珍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西林春冷讽道:"你当然不希望我在这儿,这样我就听不到我的好姐妹陷害我的话了。"

景珍冷静下来,哼道:"好姐妹?哼,是好姐妹你就不会借着我的名义给广海送信,让他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是好姐妹,就不会明知道他喜欢我还横插一腿,让他变心,是好姐妹,就不会使出这么多狐媚的功夫来勾引原本属于我的男人。"

西林春辩解:"我没有,我只是同情荣都尉,我不知道他——"景珍却自顾自地说道:"你不知道他喜欢你是吗?你想想他不喜欢你,他肯为你冒这么大的险放祥嫔娘娘出宫吗?我该说你太笨了,还是说你太聪明?你就是用你那张楚楚可怜的面孔,让男人为你神魂颠倒——"

西林春打断她:"住口,住口,住口……"景珍从旁冷笑:"假面具被揭穿了,你受不了了是不是?哼,在紫禁城过日子,谁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不要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那只会让我恶心,明白吗?"景珍狠狠地看了西林春一眼,离开了。西林春站在风中,呆呆地出神,景珍啊,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西林春独自一人坐在屋里,握着雪臣送的两个小面人坐在炕上一动不动。一幕幕情景交错在眼前,仿佛是她脚崴了他背起她的样子,耳边却响起她跪在内院晚晴对她说这里是皇宫不可被儿女私情牵绊。忽然记起雪臣将她拉上秋千的情景,可是耳边又响起了吟秋对她说的话:"你们不合适……"西林春握着面人痛苦地摇着头,忽然手一松,面人跌在地上,碎了。西林春望着那断成一截截的面人,怔住了,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决定还给雪臣。

雪臣拉开门出来时,看到地上放了一对破碎的面人,呆住了。他想了想,捡起面人飞快地向前跑去,想要追上西林春。

西林春从雪臣那里离开后,站在宫楼上望着远处的夕阳发呆。广海看到她,于是跑了过来。西林春欲躲,却被广海拦住。她只得叫道:"荣大哥——"广海说道:"这些天我每天都在等你的信,你为什么总不来?你还在气我没把杜菊笙放出去吗?"西林春摇头:"不,不是的,我知道你尽力了。"想了想,西林春接着道:"其实,景珍从来没有给你写过信,那些信都是我冒名顶替的。"广海轻松地说:"我知道。"西林春诧异:"那你还跟我要信?"广海说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每天都在等你的信,等你要给我的信。"西林春急于分辩:"荣大哥,我想告诉你,其实——"

忽然她瞧见了雪臣从远处跑来,此时正因为瞧见了她和广海站在宫楼上,便自己立在下面一动不动。广海追问道:"春儿,你想告诉我什么?"西林春看着广海和雪臣两人期盼的眼神间,刹那间作了决定。与其如此徘徊,倒不如快刀斩乱麻。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想告诉你,其实……我一直都很仰慕你。"

广海听到这话惊喜极了,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西林春慢慢地低下了头,掩饰掉面上的情绪。广海开心地伸手抱住西林春。雪臣在楼下看着楼上的两人,目瞪口呆,本能地不愿相信。整个人仿佛失了神一样转身离开。西林春从广海的怀抱中偷偷看了他一眼,心碎一地。

第八章无那尘缘容易绝

西林春在辛者库里收着晾在院子里的白纱。快要下雨了,狂风乍起,吹起了满院子的白纱。忽然一道闪电亮起,映出了白纱后雪臣的身影。她淡淡地说道:"快下雨了,怎么不回去?"雪臣固执地问道:"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西林春叹道:"你觉得我该说什么?"雪臣急急地说:"我刚才看到你和荣都尉在一起。"西林春压住心中的情绪刻意平静地说:"人往高处走,我身在辛者库,没办法接近皇上,能够攀上一个都尉,已经很不错了……"

雪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你不是这样的人……"西林春心里绞痛着,却仍说道:"我是,不然的话我就不进宫了……"有一阵风吹过,那白纱吹到她的脸上,把她整张脸都遮住了。

雪臣道:"我不相信你对我完全没有感觉,我不相信你可以为了荣华富贵抛弃我们的感情,我不相信……"隔着那白纱,他便吻了过去。西林春一动不动,雪臣慢慢地松开了她,后退几步。西林春冷声道:"你现在信了吧?"雪臣却问。"为什么你的嘴唇那么冷,冷得就像结了冰一样?"西林春只说:"因为我对你再也没有了热和温度。"

"你真残忍。"雪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西林春有一滴泪顺着那白纱蜿蜒而下。又有风吹过,撩开了那白纱,西林春早已是满脸泪痕。就在这时,暴雨如注,倾泻下来。

雪臣失魂落魄地从外面冒着雨回来,看到桌上的两个破碎的小面人,悲从中来,扬手用力将面人扔出窗外,心里空得让人直打冷战。沉默了一会儿,又发疯了一般冲进雨中,疯狂地寻找那破碎的残片。凄风冷雨下,雪臣颤抖得不成样子,终于眼一黑,晕了过去。

祥嫔坐在炕上发呆,流苏端了银耳汤过来,祥嫔见了忍不住一阵反胃,吩咐流苏去内务府打听菊笙的情况,这时皇上突然驾到,祥嫔一惊,赶紧下炕迎了出去。道光帝哈哈大笑地走了进来,说道:"淑宁,朕没有派人通知你就先来了,是不是很意外?来来,朕还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大麻花,李长安——"长安忙将手中的托盘呈上来。祥嫔看见麻花,皱了皱眉头,连连干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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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啦?不舒服?"道光帝上前问道。流苏从旁答:"娘娘这几天都这样,看到吃的就想吐。"道光问道:"瞧过太医了吗?"祥嫔道:"不碍事,只是有点闹肚子……"说着又干呕了起来。道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闹肚子也得治,李长安,叫太医——"长安应下来,忙去做了。

祥嫔躺在床上,孙太医给她号着脉。道光从旁问道:"孙仲年,祥嫔娘娘到底是什么病?"孙太医大笑地拜倒在地:"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祥嫔娘娘有了一个月的身孕。"祥嫔躺在床上顿时面如死灰。道光帝直愣愣地盯着祥嫔,忽然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剩下孙太医跪在地上,莫名其妙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乾清宫的正殿里,看着道光来回踱步,长安和广海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出。道光帝说:"后宫严禁男人出入,按理说应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是朕离开京城两个月,祥嫔怎么可能怀了一个月的身孕,怎么可能?"道光忽然揪住长安的衣襟,"你说,你告诉朕,奸夫到底是谁?说——"长安吓了一跳,说道:"这……这老奴一直跟在皇上身边,哪知道宫里的事,不过依常理推测,丽景轩那些戏子是最有嫌疑的,皇上您想,咱们宫里不就这几个男人吗?"

道光帝冷哼道:"丽——景——轩——荣广海——"广海上前应道:"臣在。"道光帝吩咐道:"朕命你带兵包围丽景轩,务必要把那个奸夫给朕找出来。"广海领旨往外走去,道光忽然又叫:"等一下。"广海转头问道:"皇上还有什么吩咐?"道光帝说道:"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不得惊动六宫众人,尤其是太后老佛爷。"广海点头。看着他离开,道光帝背过身去,长长地叹了口气。

雪臣握着面人,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只是叫道:"好冷……好冷……好冷……"吟秋伸手摸自己的额头,又摸摸雪臣的额头,烫得缩回了手。"这么烫,不看大夫不行……"她想了想,站起来往外走去。

院子里,沈悦正指挥弟子们练功,门口已经被广海派来的侍卫围得密不透风。吟秋跑过来,欲出门时,被广海拦住:"姑娘,皇上有旨,丽景轩里的人一概不许外出。"吟秋诧异:"为什么?"广海只说:"不知道,上面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吟秋无奈地退回屋内。

雪臣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吟秋一边为他擦汗一边暗自焦急,见小叫天送饭进来,吟秋苦苦央求小叫天帮忙想办法。不忍心看这个平日里最疼爱的师妹如此憔悴,小叫天长叹了一声:"我听这里的小太监们说,东边有一条御河没人把守,假如要出去,这是唯一的通道,可是御河深不可测,又有旋涡,连鹅毛都飘不起来,实在太危险了。"吟秋道:"我不怕危险,假如我真的回不来的话,你就替我照顾我爹吧,他身体不好,不要让他老喝酒。"小叫天轻轻地点了点头。

"早上没事不要太早叫他,他晚上老不踏实,能让他多睡会儿就让他多睡会儿。"吟秋又嘱咐道,"还有,不要让他过于伤心,如果……我真的不在了,你就告诉他,就当从来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吟秋说着,不由得落下泪来。沈悦不知何时站在窗外,面无表情地听着女儿的话。

御河的水流湍急,吟秋提了一盏灯笼过来,脱下鞋试了试水温欲下水,身后却传来了父亲的声音:"那个男人真的比爹还重要吗?"吟秋回头,看到沈悦,一下子呆住了:"爹,对不起。"沈悦长叹一声:"爹也年轻过,爹明白什么叫生死相许,什么叫情有独钟,可是女儿,感情是双方面的,你这么对他,你能保证他也会像你对他这么对你吗?"吟秋喃喃道:"我没想过,我只想对他好。"沈悦不禁感慨道:"傻孩子,你真的太傻太傻了。"吟秋哭道:"求爹成全我。"沈悦拒绝道:"不,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然后又说,"这条河太危险了,你把事儿交给我,我有办法让你出去。"吟秋有些不敢相信:"真的?"沈悦道:"爹骗过你吗?"吟秋这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丽景轩的门口忽然窜出一个浑身是火的人影,广海和众侍卫见到,忙追了上去。吟秋提着灯笼从后面出来,看了看左右,飞快地往前跑去。等广海他们追上火人用水将他身上的火扑灭的时候都不由得呆住了,那火人是沈悦。广海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好,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他一挥手,带着侍卫们飞快地离开了。沈悦轻轻地吐了口气,欣慰地笑了。

宫中的回廊里,吟秋提着灯笼沿回廊而来,心急如焚,这么多的房子,太医院到底在哪儿啊?正巧遇到道光帝独自散步,吟秋回头叫道:"这位公公——"道光帝并没有回头,吟秋顿了顿,追了上去,拦在了道光的前面:"这位公公,可不可以请教你一件事?"

道光帝诧异地指了指自己:"公公?你是叫我吗?"吟秋说道:"我爹说宫里除了皇上,凡是男人都是公公,看你的样子又不像皇上……你不是公公吗?"道光帝被她说笑了:"就算是吧,你想说什么?"吟秋道:"我要去太医院找大夫,可是这里太大了,我走了半天都不知道在哪儿,您可不可以给我指条路?"

道光说道:"从这儿一直往前,拐过月华门朝东走……"说了一半顿住,"算了,宫里的路你不熟,跟你说了也白说,还是我领你去吧。"吟秋连忙道谢。于是他领着吟秋慢慢地往前走去。边走边问道:"看你的样子是刚进宫吧?"吟秋心里想到,不能让他知道她是丽景轩来的,万一他告密的话,她就前功尽弃了,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道光又问:"这么晚还出来找大夫?"吟秋答道:"我一个好朋友病了,没办法下床,我怕他熬不下去。"道光说道:"你知不知道宫里有个规矩,除了巡逻的侍卫,任何人都不得夜游,否则就要获罪。"吟秋道:"我不知道,不过——即使知道我也要来。"道光帝忙问:"为什么?"吟秋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朋友受苦。"道光帝叹道:"能做你的朋友真好,至少你对他是真心的。"吟秋忽然问道:"唉,你也是宫中的人,你出来夜游不怕获罪吗?"

道光帝被问住,说道:"我是偷偷的。"吟秋忙说道:"那么我给你保密,你也给我保密好吗?"道光笑着点了点头。看见前面的路,说道:"前面一拐就是太医院了,你自己过去吧——"吟秋道了谢,刚往前走出两步,又折了回来,把灯笼递给道光:"这个给你,今晚没有月色,你拿着它会好一点,万一发现有人来的话,可以马上躲起来。"吟秋说完一笑,然后就转身离开了,只是她腰上的手帕一不留神落在了地上。道光帝捡起手帕,瞧见上面绣着半张脸谱,拿在鼻下轻轻一嗅,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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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里一片忙碌,吟秋挨个地去求,可是谁都不肯理她。吟秋好话说尽,哭得浑身软瘫,还是无计可施。正痛哭着,她忽然想起了还有一个人,于是急急地往辛者库跑去。

吟秋找到西林春,连哭带比画把事情说了个清楚。西林春目瞪口呆,只觉得心里一沉。她想了想,从池子里舀了一大桶水,迅速地浇在自己身上。吟秋急道:"你干什么?"西林春只是道:"你快告诉她们我掉进池子里了,叫她们替我请个大夫。"吟秋不禁被感动,西林春忙说:"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快去呀——"吟秋忙跑去叫人。里间屋里有灯火亮了,西林春环抱住自己只是不住地颤抖。

孙太医来时,西林春躺在床上不住地咳嗽。孙太医从小苏拉手里端过药放在床前:"五碗水煎一碗药,每天喝三次,春姑娘的伤寒不是很严重,应该很快就能痊愈了——"西林春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小锭银子塞进孙太医手中:"有劳孙太医跑一趟,真是太麻烦你了。"孙太医道:"不客气,姑娘还是趁热喝药吧——"西林春说道:"我怕烫,过一会儿就喝。"孙太医带着小苏拉先走了,吟秋这才从帐子后面出来,西林春道:"你暂时先躲在这儿不要露面,我去给安大哥送药。"吟秋点头,西林春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站起来,吟秋上前扶住她:"你还好吧?"西林春答道:"没事儿。"说完将药碗放进食盒,匆匆往外走去。

广海带着西林春进了雪臣的房间,西林春飞快地扑了过去,伸手抚摸雪臣的脸,不由得心痛落泪。雪臣额头上的手帕掉了下来,上面绣着半张脸谱,西林春看着那图案,愣了一下。广海问道:"不是说要救人吗?"西林春忙掩了神色,扶起雪臣喂他喝药。可是雪臣牙关紧闭,药都流了出来。广海道:"看样子,他快不行了。"西林春有些慌张:"不会的,他会没事的,他一定会没事的。"情急之下,西林春把药含在自己嘴里,一口一口嘴对嘴地喂进了雪臣的口中,广海在旁边看着,一脸的震惊。

广海送西林春回去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跟那个唱戏的很熟吗?"西林春一愣。广海又说道:"你们——很亲热。"西林春忙说:"你想到哪儿去了,他是个病人。"广海不由得负气说道:"假如病人能得到你这样的照顾,那么我宁愿得病的那个人是我。"西林春有些窘迫,轻声喊道:"荣大哥——"广海道:"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想你的,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看到你那么对他,我简直嫉妒得快要发疯了。"

西林春盯着广海一动不动,广海忽然觉得很羞愧,慢慢低下了头。"我知道你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女孩,你是因为同情他对不对?哎呀,我真该死,好好的,想那么多干吗,我真该死,我真该死——"他一拳拳地敲在自己脑袋上,西林春上前握住他的手:"你不要这样子,你这样子我会内疚的。"广海反手把她的手抓在手里:"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怀疑你了好不好?"西林春心中凄凉,抽回自己的手,避开了他的目光:"那么——你还会继续帮我救人吗?"广海道:"我会,可是春儿,我必须提醒你,皇上怀疑祥嫔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来自丽景轩,只要奸夫不露面,丽景轩里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刀下亡魂,到时候即使我们把他救下来了,他也活不了。"

西林春想了想:"荣大哥,你可不可以让我见一见杜菊笙?"广海思索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骁骑营大牢里,菊笙一身的鲜血,被人用铁链绑在了木桩上。狱卒带着西林春入内,嘱咐道:"长话短说,要是被人发现了,我吃不了兜着走。"西林春忙点头答应。菊笙惨笑说道:"春姑娘,你来为我送别吗?"西林春说道:"不,我来求你帮忙。"菊笙自嘲地一笑:"哼,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帮你什么?"

西林春道:"祥嫔娘娘怀孕了。"菊笙一愣:"真的吗?太好了,这实在太好了。"

西林春又道:"不过皇上怀疑孩子出自丽景轩,已经将一干人等软禁起来,现在能救他们的只有你一个,只要你肯承认你和祥嫔娘娘……"菊笙打断她:"不,我不承认,我绝对不承认。"西林春问:"为什么?"菊笙说道:"不管承不承认,我们都难逃一死,我为什么要做一件对我们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的事?"

西林春说道:"难道你忍心看着这么多人为你而死吗?"菊笙说:"我不忍心,可这是我和祥嫔还有我们的孩子唯一的机会,我必须拿它来跟你做个交易。"西林春问:"什么交易?"菊笙说:"很简单,你想办法放我出去,不管我能不能带祥嫔离开,都证明了一件事,祥嫔的奸夫另有其人,到时候你救了你要救的人,我获得了我要的一线生机,岂不是两全其美?"

西林春道:"你以为皇上抓不到你和祥嫔,就会饶了丽景轩那些人吗?"菊笙道:"我不知道,但你必须跟我一起赌,因为这也是你唯一的机会。"西林春说道:"我只是个小小的宫女,你把宝押在我身上,是不是太冒险了?"菊笙却说:"一点儿也不冒险,骁骑营大牢的钥匙在荣广海手里,荣广海不会让你死,而你又不会让安雪臣死,这就是我最大的筹码。"

西林春淡然一笑:"我承认你把我们都看穿了,不过我真替安大哥感到可惜,因为他从头到尾都看错了你。"菊笙面无表情地说:"人本来就是自私的。"西林春神色恍惚:"是啊,人本来就是自私的,所以即使被出卖了,也不要怪对方,是不是?"西林春顿了顿然后说道:"明天这个时候,我来带你走。"菊笙抬头望着屋顶,温柔地笑了:"我有孩子了……我和淑宁的孩子……淑宁,你等着,我会来救你的……"

第二天西林春假借给广海送饭的机会偷到了牢房的钥匙,成功地将菊笙放了出来。

景仁宫的暖阁里,祥嫔披散着头发,用力地跳绳。此时她的裤子上有一道血痕蜿蜒而下。

流苏赶忙上前阻止:"娘娘,您不能再跳了,您再跳下去,会出人命的。"祥嫔一把推开她,继续跳绳:"这么多大风大浪我都经过了,我不可能就这么完了,只要这小东西不在了,我就可以告诉皇上是误诊,皇上一定会相信我的,皇上一定会相信我的……"

流苏从旁道:"娘娘,我求求你,你不要再跳了。"陷入半颠狂状态的祥嫔却置若罔闻。忽然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抓住她的绳子,祥嫔转头看去,原来是菊笙。她愣了愣,举起绳子用力地往他身上抽去,口中喃喃地哭诉道:"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菊笙握着绳子,用力一扯,把祥嫔扯进了他怀里:"你注定是我的人,天上人间,你逃不掉的。"祥嫔喃喃道:"为了我这样的坏女人,值得吗?"菊笙道:"值不值得由我来决定,跟不跟我走在你。"她不得不落泪:"你是个傻瓜,天底下最大的傻瓜。"菊笙苦笑道:"可是这世上,只有这个傻瓜才会真正地爱你,疼你,跟我走好吗?"祥嫔轻轻地点了点头,菊笙看了她一眼,拉着她飞快地往外跑去。

刚到景仁宫门口,西林春和广海早已带着大批的侍卫守在门口。菊笙惊问:"春姑娘,你出卖我?"西林春无奈地说:"你不是说人都是自私的吗?我这是跟你学的。"广海命令道:"给我上。"

祥嫔害怕地躲在菊笙背后,菊笙轻轻地拍着她的手:"淑宁,你抬头看,这天很蓝,阳光耀眼得很,我们马上就可以自由了,到时候我会带你去看我们家乡的花海,那里真的很美,一眼望过去全是紫色的花……"

广海和侍卫们一拥而上,菊笙后退几步,一边保护祥嫔一边与侍卫们大战。他身上被砍了几刀,但仍是挥掌放倒了几个侍卫,一掌出去,将西林春擒在手里。他大喝道:"谁敢上来,我就杀了她。"广海大急,伸手一拦,将侍卫们拦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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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笙哈哈大笑,一手拉着祥嫔,一手拉着西林春,飞快地往宫外跑去。广海带着众侍卫们紧追不舍。待逃到御河边上,广海已经带兵赶到。

广海紧张地对菊笙说道:"不要伤害她,有什么事好商量。"祥嫔忽然甩开菊笙的手上前:"立刻给我们准备一辆马车和一箱金子,然后护送我们离开紫禁城,否则我就杀了她。"广海不觉有些为难。祥嫔道:"还在犹豫什么,你以为我不敢吗?"说着便拔下簪子在西林春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广海忙道:"不……不要……我马上去办……"他向属下使了个眼色,属下匆匆离开。

菊笙不解:"淑宁你……"祥嫔道:"怕什么?人质在我们手里,局面就该由我控制,即使我不能在紫禁城里翻云覆雨,到外面我一样要风风光光的。"菊笙问道:"到现在你还抛不开荣华富贵?"祥嫔说道:"我为什么要抛开?你看——"她一用力,西林春脖子上已有鲜血滴了下来。"只要我轻轻一划,他就什么都答应了,这么便宜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菊笙看了她一眼,长叹一声,松开手将西林春推给广海,祥嫔惊问道:"你干什么?"

广海连忙接住西林春,温柔地问:"没事吧?"西林春摇了摇头。广海命令众侍卫道:"放箭——"

有数不清的箭从各个方向射出,没待反应,祥嫔已经中箭。菊笙一把托住了她。祥嫔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为什么?只要再等一等,我们就可以远走高飞了,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菊笙痛苦地说:"因为我了解你,我怕你会再离开我,这是我完全拥有你的唯一方法。"祥嫔笑着流下泪来:"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死。"他只是坚定地说:"我会陪你的。"他吻住了她的嘴唇,握住她背后的箭用力一刺,那箭穿透她的身体刺入自己的身体。

他们两个人都笑了出来,往水中跌落。血水和气泡在他们周围不断蔓延,菊笙仍用心告诉她:"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这儿了,我要带你去我的家乡,那里开满了紫色的小花——"祥嫔此时才念道:"抱紧我,我想回家——"旋涡中的两人一边拥吻,一边下沉,直至消失不见。

道光帝高坐在养心殿正殿上,广海进来请了安,他便问道:"祥嫔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广海回禀:"微臣刚刚向内务府禀告,祥嫔娘娘昨夜忽然得急病过世,内务府已经在准备丧仪了。"道光帝狠然道:"这个贱人,便宜她了。"

广海又询问道:"皇上,既然奸夫已经找到,丽景轩的禁足令是不是可以取消了?"道光帝一口回绝:"不,奸夫是戏班子里的人,要是就这么放了他们,万一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天下的子民岂不要笑朕圣德有亏。"广海试探道:"那皇上的意思是……"道光帝阴狠地说道:"当然是斩草除根。"

广海忙道:"皇上,这万万不行,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喜荣升戏班入宫献艺,倘若他们都死在宫里,传出去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揣测。"道光帝有些迟疑道:"这……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你先把兵撤了,容朕想想再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做——"广海领命而去,离开时正巧全妃进来。

道光便飞快地迎了上去,说道:"绣心,朕要你帮朕找一个人。"全妃奇怪道:"谁?"道光帝从袖子里抽出吟秋的手帕递给了全妃:"就是这块手帕的主人。"

全妃拿起那手帕细看:"好精致的手工,想必是个美人。"道光帝忙说:"你不要吃醋,祥嫔不在了,朕身边总要有几个说话的人。"全妃妩媚地一笑:说道:"臣妾一定会竭尽所能,让皇上满意。"

雪臣幽幽醒转,他环顾了四周一下,然后下床。桌上正并排放着玉箫和那两个破碎的面人。雪臣拿起玉箫坐在门口,轻轻地抚着。

那边,广海带着吟秋往丽景轩走来,吟秋道:"有劳荣都尉相送,小女子愧不敢当。"广海只是笑道:"你是春儿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不需要客套。"吟秋有些担心地问道:"我爹……我是说那天晚上那个火人……"广海忙说:"你放心,他只受了一点点小伤,我已经叫人送他回去了。"吟秋长叹一声:"我真不懂事,这么大了还要连累自己的爹受这种罪,让你见笑了——"广海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我相信你爹一定是理解你,才作出了这样的决定,你应该为此而感到骄傲。"吟秋点了点头道:"我爹真的为我付出了很多,这份养育之恩,即使穷尽我一生也未必能回报得了,但愿老天有眼,让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忽然间听到一阵箫声传来,吟秋心中一动:"安大哥——"她顿了顿立刻飞快地往前跑去。广海有些茫然,只好跟了上去。

吟秋跑进丽景轩时看到雪臣坐在窗边吹箫,泪水顿时蔓延开来。她飞快地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安大哥,你醒了,你真的醒了。"雪臣有点措手不及:"吟秋你怎么啦?为什么哭?我这一觉睡了很久吗?"吟秋眼里仍含着泪水:"是的,很久,久得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

雪臣忙安慰她:"别哭别哭,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醒过来了吗?一切都过去了。"吟秋摇了摇头,依偎在雪臣的怀中一动不动。雪臣温柔地对她说:"看你,哭得跟个孩子似的,笑一笑好不好?我喜欢看你笑——"吟秋抬头擦干了眼泪,笑了笑,可是眼泪仍然是忍不住,又有两滴泪掉了下来。雪臣内心温暖了起来,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小声地安慰她。

广海正好过来,看到屋里的情景,只是觉得温馨,不忍打扰,于是他轻轻地带上了门转身离开了。

辛者库的内院里,宫女们都在围着抢一张纸,不亦乐乎。西林春和晚晴过来时,嬉闹中的宫女们因为脚下不稳撞上了晚晴。晚晴喝道:"闹什么?大白天见鬼啦?"宫女们纷纷退到一边,晚晴上前取过她们争抢的那张纸,只见上面画了半张脸谱,于是间道:"这是什么东西,也值得你们抢?"

有宫女回道:"姑姑,皇上要全妃娘娘在宫里找一个手帕上绣了半张脸谱的人,我们好奇,所以才……"其他人又开始互相唧唧喳喳地调笑开来。晚晴说道:"够了,春秋大梦做完了没有,还不快去干活儿,各位娘娘。"众宫女们吐了吐舌头,一哄而散。西林春取过纸上的脸谱看了一眼,忽然想起雪臣额头上的手帕掉下来时也是这样的半张脸谱,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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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瞧见她出神,问道:"春儿,你在想什么?"西林春说:"姑姑,以我现在的身份要接近皇上简直难如登天,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利用全妃,让她帮我牵这根线——"晚晴追问:"怎么说?"西林春忙解释道:"你想,全妃再怎么漂亮,毕竟年过四十,她想拴住皇上的心,就必须有年轻貌美的心腹,她之前一直对我施恩,相信我很容易就能取得她的信任。"

晚晴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一招是很高明,可是如今祥嫔已死,后宫根本就是她的天下,你觉得她还需要你这样的人吗?"西林春道:"所以得让她有危机感。"她盯着手里那张画了半边脸谱的纸若有所思。晚晴了然地问道:"你是说这块手帕的主人?"西林春用力地点了点头。

西林春来找她的时候,吟秋正在院子里扫着落叶。西林春拉着吟秋到了角楼,看了看左右都没有人才松开她。吟秋道:"春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为什么神神秘秘的?"西林春从怀里掏出画了半张脸谱的纸塞给了吟秋:"这是你绣在手帕上的图案对不对?"吟秋看了点头:"是啊,你怎么知道?"西林春只说:"我怎么知道不重要,现在皇上正拿着它满宫院地搜寻你的下落……"吟秋奇怪道:"皇上?他找我干什么?"西林春道:"还能干什么,一定是看上你了。"吟秋更加诧异:"可是我没见过皇上。"西林春说道:"说不定你见过了又忘了。"

吟秋忽然想起那天道光帝给她指路的情景,心里一颤:"难道——他是皇上?"

西林春只说:"沈姑娘,我不管你认不认识皇上,我只想求你一件事——保住安大哥的命。"

吟秋道:"安大哥不是好好的吗?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西林春解释道:"祥嫔娘娘的事表面上是告一段落了,可是你想,杜菊笙出自你们戏班,皇上能这么轻易地饶了你们吗?就算能,难道他就不怕你们会把事情传出去?自古宫闱之内,最忌讳的就是'红杏出墙'四个字,要想保住大清国的颜面,唯一的办法就是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吟秋心里一紧:"你的意思是说,我爹和安大哥他们还会有危险?"西林春点了点头:"眼前能救他们的只有你一个,既然皇上对你有意,只要你肯顺从他,得到他的宠爱,一切就都解决了。"吟秋自嘲地笑了一笑:"安大哥真是幸运,每次都有女人肯出来为他求救,这一次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帮他了——"

西林春问道:"你答应了?"吟秋反问道:"我可以选择吗?"

西林春只好劝慰她道:"沈姑娘,结局已经无法改变,与其让你去反抗去挣扎,倒不如给你压力劝你顺从,至少安大哥的命保住了,你们整个戏班的命也保住了,在宫里,胳膊拧不过大腿,能选择的无非只有把伤害降到最低,对不起——"

吟秋回去时雪臣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在梦中仍然喃喃呓语,叫着西林春的名字。吟秋对着他的脸,心中无限欷?#91;:"安大哥,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我对不对?"吟秋摸着他的脸,凑到他唇边轻轻一吻,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安大哥,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这辈子咱们没缘分,下辈子你一定要等我——"吟秋抓起雪臣床边那绣着半张脸谱的手帕,转身往外走去,头也不回。

吟秋拿去的那张手帕和全妃那里的那张拼在一起,凑成了一张完整的脸谱。香穗把手帕递给全妃,全妃微微扫了一眼,把目光调在跪在下面的吟秋身上。

"这手帕是你绣的?"她慢慢问道。吟秋应了声是。全妃又道:"抬起头来。"吟秋慢慢地抬头,全妃说道:"长得倒是挺清秀的,只是不知道性情怎么样。不过不要紧,不管是聪明人还是糊涂人,本宫都能调教得顺顺当当、明明白白。"

吟秋不由得满身大汗,全妃对着旁边人道:"好了,领她下去吧,今儿晚上就让她伺候皇上。"香穗应是,吟秋却惊得目瞪口呆。

第九章谁怜西风独自凉

丽景轩里沈悦带着雪臣、小叫天等一干子弟匍匐于地,长安宣读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汉军旗沈悦之女沈佳氏,性生婉顺,质赋柔嘉,兹仰承皇上圣谕,以册尔为荣贵人,钦此。"沈悦呆呆地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长安说道:"沈大人,这是天大的喜事,还不快谢恩。"沈悦道:"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翊坤宫内,两名宫女服侍着吟秋沐浴更衣,然后她被白绫缠住,扛往养心殿。吟秋不安地躺在龙床上,恰好道光帝掀开帐子,看到她,笑了:"我们又见面了。"吟秋仍是不敢相信:"你——真的是皇上?"道光反问:"不像吗?"

吟秋忽然爬起来,跪在道光帝面前:"皇上饶命。"道光帝一愣:"你这是干什么?"吟秋说道:"求皇上饶了我爹和丽景轩一干人等,祥嫔娘娘和杜菊笙的事他们不会乱说的——"

道光帝张口喝道:"大胆——"他来回踱着步子,"今儿是你册封的好日子,换了别的妃子,讨好朕取悦朕还不及,你居然在这个时候说这些杀风景的话。朕问你,难道你主动要求来伺候朕,仅仅是为了救丽景轩那些人?难道以朕的天子之尊,还不能令你心悦诚服?"

吟秋道:"求皇上成全。"道光帝心中失落起来:"成全?好,朕就成全你,朕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好好伺候朕,做朕的宠妃,从此不再过问丽景轩的事,要么朕放了丽景轩那些人,以后再也不召见你,你自己决定。"

吟秋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道光不由得说道:"沈吟秋啊沈吟秋,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来人啊,起驾——"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吟秋却轻轻吐了口气,软瘫在地上。

雪臣独自一人坐在宫中长街的屋顶上吹箫。前方忽然有声音传来,然后就听到李长安的声音:"皇上驾到,闲人回避——"雪臣忙从屋顶一跃而下,依规矩面壁而立。

忽然就听到长安急促的声音:"停轿,快停轿——"小太监们停下脚步,李长安担心地问道,"皇上,您没事吧?"道光一把抓住长安,喷出一口鲜血,不省人事。长安被吓傻了,只是说:"皇上,您怎么啦,您不要吓奴才了,皇上——"雪臣回头,见状赶紧冲过来。长安喝问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雪臣忙说:"让开,再不让开,皇上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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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见他说得严重,赶紧退到一边。雪臣为道光把脉,然后用力地捶击他的胸口。长安忙上来阻拦:"喂,快住手,殴打皇上,你不要命啦?"然后看了看左右,对着小太监们吩咐道:"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赶紧把他拉开。"众太监一拥而上,将雪臣擒住。

道光一阵咳嗽,吐出了一口痰。雪臣道:"皇上是气急攻心,一口痰堵住了心脉,现在痰吐出来了,只要再稍加休息就没事了。"道光摆手道:"放开他。"长安挥挥手,太监们松开了雪臣退到一边。道光虚弱地睁开眼睛,看了雪臣一眼:"你叫什么名字?"雪臣答道:"草民安雪臣。"

翌日,雪臣站在殿下,道光上下打量他:"听李长安说,你是戏班子里唱武生的,朕很好奇,你怎么会懂这么多医术?"雪臣回道:"回皇上的话,家父生前曾经行医,草民从小耳濡目染,学了一些皮毛。"道光帝说:"是吗?那么你昨晚救了朕一命,你觉得朕应该如何报答你?"雪臣说道:"忠君爱国本来就是做臣子的本分,昨晚草民一时情急,捶击皇上胸口,皇上不怪罪草民,草民已经感激不尽,实在不敢再擅自居功。"

道光帝有些欣赏道:"好,不卑不亢,不骄不躁,是个正人君子。安雪臣,唱戏不是一个好前途,朕赐你太医院院判一职,让你子承父业,你意下如何?"雪臣道:"草民叩谢皇上隆恩。"道光帝望着他,微笑地点了点头。

一辆马车停在神武门的门口,长安带着几个小太监送戏班子的人出来。沈悦说道:"公公,请留步,我们这就告辞了。"长安道:"等一下。"他拍了拍手,两个小太监上前,一个手里拿着一壶酒,一个拿着一盘银子。"沈班主,这次的演出非常精彩,银子是老佛爷赏的,酒是皇上赐的,皇上说了,下一次有什么庆典,还请你们入宫。"

沈悦带着弟子们匍匐于地:"草民叩谢皇上、老佛爷恩典——"长安使了个眼色,小太监把酒端到众人面前,沈悦和弟子们一饮而尽。长安微笑地点了点头,把托盘里的银子塞进沈悦的手中。"沈班主,一路走好。"沈悦微笑地点了点头,看了看左右,塞了几锭银子给他:"公公,荣贵人年轻不懂事,您在宫里多帮帮她。"长安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子:"那还用您吩咐,为主子分忧本来就是我们做奴才的分内的事。"

沈悦长叹一声,挥了挥手,沈悦说道:"起程——"马车缓缓驶出了紫禁城,沈悦不断回望,心中满是不舍和担心。

马车刚行到郊外,沈悦忽然觉得腹痛如绞。他停下车掀开车帘,只见小叫天和弟子们个个七窍流血倒在车中。沈悦凄然一笑,嘴角边慢慢淌下一道血痕,他用力甩出一鞭,马车飞快地往前跑去。他只是默默地想:"老天爷,让我们跑得远一点吧,这样的话吟秋就不会知道我们已经不在了,她在宫里的日子也会好过一点——"

马车越跑越远,渐渐消失不见。远处,正夕阳西下。

与此同时,吟秋的风筝飞得越来越高,渐渐只剩一个小点看不见了。忽然,风筝线又断了,吟秋的眼角沁满泪水:"这只风筝老断线,每次都可以捡回来,这一次大概永远都捡不回来了。"陪伴着她的西林春说道:"捡不回来,就说明老天爷答应了你的请求,你爹和师兄弟们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吟秋问道:"是吗?你是这么想的吗?"西林春点了点头,吟秋也笑了,一滴泪缓缓淌了下来。

就在这时,雪臣一身官服走过来,西林春看到雪臣愣了愣,对吟秋说道:"我还有事,我要走了。"说着起身出门,雪臣与她擦肩而过,仍是仿若未见的样子。吟秋问雪臣:"为什么不追她?"雪臣愤愤地说:"是她把你害成这样的,她是个没有心肝的女人。"吟秋说道:"不,你误会她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雪臣诧异道:"为了我?"

吟秋说道:"杜菊笙是戏班里的人,皇上要斩草除根,你势必会牵连在内,这时候皇上看上我,等于是你唯一的生机,春姑娘为什么来劝我,难道你还想不明白吗?"雪臣突然愣住了。吟秋又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得风寒的时候,正好祥嫔娘娘东窗事发,皇上派兵包围了丽景轩,太医们都不敢出诊,春姑娘为了你,不惜往自己身上浇凉水,把退烧的药省下来救你……"雪臣还没有等她说完,便飞快地往外追去。吟秋望着那天空,淡淡地一笑。但愿,你们比我幸福。

西林春边走边落泪,雪臣追上来,西林春赶紧避开他的目光,擦干眼泪。雪臣拦住她,说道:"对不起。"西林春绕开:"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雪臣说:"我有,我有很多很多对不起你的地方,即使要我说一千遍一万遍对不起,也抵消不了我心里对你的内疚。"西林春转身欲走,雪臣又一次拦住她:"春儿,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让我为那些混账话赎罪。"

广海正带着一队侍卫在宫楼上巡逻,见状飞快地跑下来,还没说两句两人就要打起来,西林春根本阻拦不住。广海拔剑伤了雪臣,西林春愤怒之下,拉着雪臣头也不回地跑开,广海愣在原地,心如死灰。

雪臣拉着西林春到了御河边,西林春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雪臣龇牙咧嘴地叫了一声疼,问道:"春儿,我不明白,究竟是我的肩膀太窄,让你觉得无法依靠,还是你有什么苦衷,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

西林春避开他的目光:"我没有任何苦衷,我只是不爱你了。"雪臣望着她,忽然捂住了胸口,痛苦地叫了起来:"啊,好痛——"西林春大急:"你怎么啦?你没事吧?你不要吓我——"她伸手去扶他,他却抬头直愣愣地盯着她一动不动:"既然不爱了,为什么还在乎我痛不痛?"

西林春气愤地指控他:"你骗我!"她转身欲走,被雪臣一把拉住:"春儿,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原谅我?只要你一句话,哪怕立刻要我从这里跳下去,我也在所不惜。"西林春道:"你认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雪臣顿了顿,松开西林春,纵身跳入御河。西林春飞快地扑过去:"你这是干什么?你的病才好,身上又受着伤,快上来,快上来呀——"雪臣道:"我不上来,除非你肯原谅我。"西林春急急道:"好,我原谅你,我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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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内一灯如豆,雪臣裹着被子坐在炕上,一边打喷嚏一边将手中两个破碎的面人捣碎。两个面人化为粉末,雪臣取水和面,捏成了一个面人,然后拿笔在面上写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正好小苏拉送药进来,雪臣接过药一饮而尽,然后把面人递给小苏拉:"你帮我把这个面人送去辛者库,交给春姑娘。"小苏拉应了下去,雪臣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西林春靠在桌边望着那个面人发呆。晚晴进来拿起面人看了一眼,说:"其实,放弃报仇,选择一段平凡的感情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西林春漠然说道:"我谁也不选,只选自己要走的路,我要为阿玛报仇,让姑姑出宫过好日子。"晚晴有些无奈地叹道:"你想好怎么跟他们说了吗?"西林春答道:"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不过该面对总是要面对的。"见事已不可为,晚晴长叹了一声:"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御花园内,广海站在树下焦急地等待着,雪臣兴冲冲地跑过来,两人见面,都愣在当场。两个人未待说几句话,便又要动手。西林春从远处喊道:"住手。"说完上前,拦在二人的中间,"是我约你们来的,假如要打的话,先把我打死再说。"雪臣道:"春儿,你别生气,我不动手——"西林春回头去看广海,他也气冲冲地放下了紧握的拳头。

西林春说道:"安大哥,荣大哥,我今天叫你们出来,是专程来跟你们道歉的,谢谢你们一直照顾我,帮助我,我喜欢你们两个,但不是儿女私情的那种,假如之前,我有什么表现让你们误会了的话,我向你们道歉,希望从今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

广海不由得问道:"春儿,这是你的心里话吗?"西林春点头,广海只好说道:"好,我尊重你的决定。"雪臣却从旁嚷起来:"不,我不相信,春儿,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什么要这么做?"西林春道:"因为我已经决定了。"雪臣喊道:"我不答应。"西林春说道:"如果你不答应的话——"他忙追问:"怎么样?"西林春道:"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雪臣倒退一步,目瞪口呆。

西林春从身后取出三棵树苗:"这里有三棵树苗,象征着我们三个人的友谊,从今天起,我们只是好朋友,好吗?"广海接过其中的一棵,雪臣无奈,只好也拿了一棵,三个人各自将树苗种下。有一阵风吹过,树苗微微颤动。

慈宁宫里,太后叼着一管长长的烟枪歪在炕上,张一德站在她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她捶着背。全妃和香穗请安过后,她给全妃赐了座。太后问道:"全妃娘娘,近来宫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怎么就没人想着要来慈宁宫禀告一声?难不成你真把哀家当做耳聋目盲的老糊涂了?"全妃忙说:"老佛爷哪儿的话?臣妾见您病着,怕那些事儿烦着您,您要是想知道什么,尽管问臣妾,臣妾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太后一笑:"看不出你还挺孝顺的,懂得处处为哀家打算?"全妃道:"老佛爷谬赞了,臣妾愧不敢当。"太后冷声说道:"全妃娘娘,我提醒你,眼下你代皇后执掌凤印是没错,不过代就是代,不是正选,这后宫里到底谁说了算,你最好弄弄清楚。"全妃一顿,赶紧下跪:"臣妾惶恐,请老佛爷训斥。"太后一笑,起身扶起全妃:"训斥倒不必了,要是换了平常百姓家,咱们俩的关系就是婆媳,当婆婆的能要求什么,无非就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这些天哀家看皇上的精气神儿很不好,可又问不出什么原因,心里呀就像堵了块石头似的,后来一打听才知道祥嫔出了事,你说要是你早把这事儿告诉哀家,哀家不就可以免去一番猜测,早早设法为皇上宽心了吗?"

全妃道:"臣妾明白了,以后宫里一切大小事物,臣妾都会向老佛爷禀告。"太后道:"好,明白就好,皇上这些天不开心,你有什么打算?"全妃忙说:"臣妾愚昧,请老佛爷示下。"太后点头,说道:"钟粹宫那些秀女来了都好几个月了,哀家想提前为皇上选秀,热闹一下,你意下如何?"全妃说道:"臣妾立刻命人去办。"太后解释说:"全妃娘娘,你不要怪哀家干预太多,后宫是皇上待得最久的地方,哀家虽然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可是疼他的心是一样的,你明白吗?"全妃忙道明白。

全妃和香穗沿着回廊走来,全妃说道:"老太后发威了,看来咱们以后未必有好日子过。"香水奇怪道:"老佛爷以前好像从来不过问后宫的事,这一次到底是怎么啦?"全妃道:"听说她抽上这个了。"说着比画了个抽鸦片的姿势。香穗更加奇怪:"抽鸦片跟后宫有什么关系?"全妃道:"本宫一直提倡禁烟,她要是不把权力夺回去,哪敢明目张胆地往宫里运鸦片?"香穗恍然:"所以她想通过选秀女先分娘娘的宠,然后再对付娘娘?"全妃笑道:"跟了本宫这么久,总算学聪明一点了。"

香穗不由得感慨道:"好复杂,奴婢还以为祥嫔娘娘一死,宫里就不会有斗争了。"全妃道:"傻话,后宫只要有女人就会有斗争,不管谁死了,结果都一样。"香穗问道:"那么,接下来我们要跟老佛爷对抗吗?"全妃道:"不,还不急,眼下最要紧的是揪出那个一直躲在暗处对付本宫的秀女,本宫绝不能让她跟太后连成一线。"香穗道:"听娘娘的口气好像胸有成竹了。"全妃一笑:"你就等着瞧吧——"

钦安殿里,香雾缭绕。全妃从大喇嘛手里接过香,带着奕詝和众人下跪叩拜。忽然,房顶上横梁松动,从天而降,眼看就要砸到奕詝,香穗忽然冲上去推开他。横梁砸到了香穗的背上,香穗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全妃道:"来人啊,快把她扶下去,叫太医。"宫女们七手八脚地抬着香穗往外走,全妃拉着奕詝走到大喇嘛面前:"大师您看,这件事是不是先祖有什么启示?"大喇嘛掐指一算:"劫难,劫难啊——"全妃忙问道:"怎么说?"大喇嘛道:"全妃娘娘,请恕小僧直言,此乃天降祸端,目标是四阿哥,而且不死不休。"奕詝一听,赶紧躲到全妃身后。

全妃问道:"这么严重,有办法化解吗?"大喇嘛说道:"除非娘娘肯在钦安殿斋戒三日,将一生所犯的罪孽写下来焚化,求得先祖饶恕,方能避过此劫。"全妃顿了顿转,身看向身旁的宫女太监们:"你们都听见了,本宫要在钦安殿替四阿哥祈福,其间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听明白了吗?"众人道:"听明白了。"全妃脸上露出了难以觉察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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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粹宫的内院里,兰轩和秀女们围坐在一起聊天,景珍在一旁拿着镜子描眉。

有秀女说道:"我听说全妃娘娘之前作孽太多,所以这一次才会报应在四阿哥身上。"又有一个说:"一生的罪孽要三天才能写完,看来她做的坏事还不止一件两件。"

景珍的手一颤,眉笔掉在了地上。眉笔滚了几下,落在了前来送衣服的西林春脚下。西林春捡起眉笔递给景珍,景珍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谢谢。"说完便转身离开。

兰轩见西林春来了,兴奋地迎了上来:"春儿,你来啦?"西林春一笑,点点头,问兰轩道:"你们在说什么,这么热闹?"兰轩惊奇地说:"你没听说吗?钦安殿的横梁倒了,大喇嘛说是因为全妃娘娘作孽太多,所以报应在了四阿哥身上,全妃娘娘为了免除灾祸,决定在钦安殿里斋戒三日,将一生的罪孽写下来,以求先祖的宽恕。"西林春问道:"全妃娘娘也信这些?"兰轩却说:"这种事很玄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过也是件挺冒险的事儿,春儿你想,万一她书写的那份罪孽书落在了皇上手中,岂不成了她犯罪的证据?到时候她就算有十张嘴也百口莫辩了。"西林春心想,这倒是个绝佳的机会。

兰轩见西林春兀自出神,动手摇了摇她:"你在想什么?走,陪我去御花园扑蝶——"说着就拉她往御花园走。西林春忙说:"不了,晚晴姑姑还等着我回去呢!"兰轩满脸的不高兴:"春儿,你和景珍最近怎么啦?一个个都阴阳怪气的,我们三个有好久没在一起玩了。"西林春答说:"可能大家都忙吧,最多我答应你,只要一有空就陪你玩,好不好?"兰轩笑着点头答应了。

兰轩独自一人在御花园里拿着团扇追一只蝴蝶,那蝴蝶飞来飞去竟然落在一个人的肩膀上。抬眼望去,竟然是皇帝。兰轩忙匍匐于地请安。原来道光在长安的陪同下正醉醺醺地在御花园里散步,听到有人请安他睁开朦胧的眼睛,看到了兰轩国色天香般炫目的脸庞,出口问道:"你是谁?朕没见过你。"兰轩回道:"奴婢是这一届的秀女,奴婢叫兰轩。"

这时那蝴蝶又飞走了,兰轩叫道:"呀,糟糕——"刚起身想要去追,又意识到这是在皇上的面前,复又跪下了。道光问道:"什么事糟糕?"兰轩回答说:"蝴蝶飞了。"道光又问道:"喜欢蝴蝶?"兰轩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道光扶起了她,轻轻握着她的手:"朕可以给你一千只蝴蝶,一万只蝴蝶,你喜欢吗?"兰轩含羞地低下了头,点了一点。

养心殿内,火红色的灯光照在一个很大的玻璃瓶里,瓶内全是翩然翻飞的蝴蝶。兰轩看了看一旁熟睡的道光帝,用被子遮住自己,害羞地笑了。忽然听见殿外打更的声音:兰轩心道:"呀,都二更了,乌苏嬷嬷要是看不到我的话,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想了想忙披衣下床,往屋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到玻璃瓶前,对着那些蝴蝶说道:"你们要乖乖的,过几天我再来看你们。"她粲然一笑,转身离开了。

钦安殿正殿内,一盏如豆的灯光随风晃动着,全妃站在桌前,奋笔疾书。门外传来了香穗的声音:"让我进去,我有要事禀告全妃娘娘。"值夜的太监拦住她道:"娘娘吩咐了,谁也不许打扰。"香穗仍是坚持:"我的事很严重。"

全妃扬声问道:"什么事这么吵?"值夜的太监入内回道:"回娘娘的话,香穗求见。"全妃说道:"本宫不是吩咐了不许打扰吗?"小太监说:"奴才已经这么说了,可是她非要进来不可。"香穗突然闯了进来,匍匐于地:"娘娘,大事不好了,四阿哥重病发烧,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全妃一惊:"什么?"她手中的笔落下来,在白纸上染了一大团墨迹。香穗道:"娘娘,你还是快去瞧瞧吧——"全妃顿了顿,飞快地往外跑去。

宫中的长街上,两个太监拿着火棒,将长街上的灯一一点燃。一个问另一个道:"今儿你不是守钦安殿吗?怎么被调来跟我一起点灯了?"另外那太监回道:"谁知道呢?全妃娘娘前脚刚走,我们后脚就被赶了出来,你也知道钦安殿是供奉先祖的地方,要是没有主子在,我们做奴才的不能轻易靠近,否则就是对先祖不敬。"

西林春拎着灯笼过来,听见了二人的谈话,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脚步。那两个太监仍说着:"全妃娘娘去哪儿了?她不是要把一生的罪孽都写下来吗?"另一个说道:"四阿哥病了,她哪还有这个心思,写了几张纸,现在都搁在钦安殿里。"之前问话的那太监瞧见西林春,忙说:"好了好了,别瞎扯了,这夜都过了一大半,灯还有很多没点,我们动作快点。"

西林春想了想转身往钦安殿走去。

御花园里景珍沿着回廊匆匆往前跑去,忽然一个戴着面具的小孩从假山后面闪出来,"哇"的一声:吓得景珍忙倒退几步。小孩摘下面具哈哈大笑,赫然便是四阿哥奕詝。

景珍大感奇怪,问道:"四阿哥,你不是病了吗?怎么会在这儿?"奕詝把食指伸到唇边"嘘"了一声:"我额娘要我乖乖地躺在床上不要出来,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景珍想道:"四阿哥明明没病,全妃娘娘到底在玩什么花样?难道这是一个圈套?好险啊,幸亏让我在这儿遇见了四阿哥——"奕詝在旁边打断她的思绪:"喂,你是宫女,还是秀女?"景珍道:"回四阿哥的话,我是秀女。"奕詝来了兴致:"那你一定知道宫外面很多事,你讲给我听好不好?"景珍有些迟疑:"这……"奕詝耍赖道:"我求求你了。"景珍无奈,只好点了点头。奕詝兴奋地拉着景珍往前跑去,景珍突然瞧见兰轩鬼鬼祟祟地走过来,不由得大感惊讶。

奕詝拉了拉立住不动的景珍:"喂,你怎么不走了?"景珍敷衍他道:"四阿哥,你先回阿哥所好不好?我一会儿就过去找你。"奕詝信以为真,道:"不许耍赖哦,我们拉钩。"景珍跟奕詝拉了拉钩,奕詝笑着离开了。

景珍往兰轩的方向迎了上去:"兰轩——"然后问道:"这么晚了还出来逛园子?"兰轩三两步奔到景珍面前,兴奋地抓住她的手:"景珍,在这里看见你太好了,我要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喜事,你听了一定会替我高兴的。"景珍奇怪:"什么喜事,神神秘秘的?"兰轩看了看左右,有些激动地跟她说道:"皇上临幸我了——"景珍顿时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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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轩有些害羞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意外啊?"景珍面无表情:"的确——很意外。"兰轩仍是满脸兴奋:"我不跟你说了,我要马上回去收拾东西,说不定明天一早,皇上就会册封我了。"景珍心生一计,叫住她,然后跟她说道:"你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吗?凡是得到皇上宠幸的妃子,都要去钦安殿求子,这样才能为皇家诞育龙嗣,巩固自己在宫里的地位。"

兰轩奇怪:"是吗?我怎么都没听说过?"景珍说道:"你平时大大咧咧的,哪会注意这些?正好四阿哥病了,全妃娘娘刚刚离开,现在钦安殿里没人,你还是赶紧去吧——"兰轩笑道:"这倒也是,谢谢你,景珍——"景珍也是一笑,摇摇头:"我们是好姐妹嘛。"看着兰轩往钦安殿而去,景珍脸上的笑容慢慢冷下来,冷到人心里。

雪臣和小苏拉两人又是忙到很晚,往出走时小苏拉一个劲儿地说:"安大人,奴才在太医院这么久,还没见过像您这么勤快的太医,每天都忙到深更半夜,连出宫的时间都候不到。"雪臣微笑地看她一眼,没有说话。路过钦安殿门口时,他忽然一紧张,瞧见了西林春闪进了钦安殿,而远处全妃带着香穗和一大帮太监浩浩荡荡地赶过来。

雪臣眼珠一转,把手中的药箱塞给小苏拉:"你先回去,我办点事儿很快就回来。"见小苏拉离开,雪臣飞快地往钦安殿跑去。

西林春点了一支蜡烛匆匆走到桌前,桌前放着全妃写了一半的一张纸。她将蜡烛凑近去看:"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这不是《心经》吗?不好,中计了——"她忙将蜡烛吹灭欲离开,雪臣却跑进来,两人撞了个满怀。

西林春问:"你是谁?"雪臣答道:"春儿,是我——"西林春不觉惊讶道:"安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雪臣急急地拉过她:"来不及跟你解释了,快跟我走。"他拉着她往外跑去,忽然门被推开,太监们掌灯入内,满室通明。

香穗搀着全妃随后进来。雪臣见状,赶紧拉着西林春跪倒在地,齐声呼道:"全妃娘娘吉祥——"

全妃问道:"怎么会是你们?你们在这儿干什么?"雪臣回道:"回娘娘的话,小臣想托春姑娘做些针线活儿,怕私相授受惹人非议,所以才约在了钦安殿。"全妃看看雪臣,又看看西林春,脸上游移不定。

兰轩此时正好从殿后出来,见状一愣,说:"哇,好热闹,刚才还没有人,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香穗说道:"大胆,见了全妃娘娘还不下跪?"兰轩一惊,连忙行礼。

全妃问道:"你又来凑什么热闹?"兰轩傻傻道:"我来求子。"全妃奇怪:"求子?"兰轩道:"对啊,皇上刚刚临幸了我,听人说凡是被皇上临幸过的女人都要来钦安殿求子……"忽然她扭头瞧见西林春:"咦,春儿,你怎么也来了,难道你也被皇上临幸了?"

香穗喝道:"放肆,娘娘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兰轩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全妃看了眼雪臣,吩咐道:"私会宫女,私相授受,罪名不小,来人啊,先把安雪臣和西林春押下去。"太监们押着雪臣和西林春离开。

兰轩从旁道:"娘娘,春儿是好人,你饶了她吧——"全妃冷笑了一声,慢慢地凑到兰轩面前:"她是好人,那你呢?"兰轩被她的问话惊住:"我……我当然也是好人。"全妃意味深长地问道:"是吗?"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全妃觉得事情疑点多多,无法定论,只得说:"好了,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兰轩忙应了,告退。

内务府大牢里,雪臣和西林春背靠背地坐着。月光透过窗户,柔和地照在他们身上。雪臣问:"记不记得,上一次我们也是关在这儿?"西林春点点头。雪臣又道:"不过这一次比上一次要好得多,至少我们之间不用隔那一堵墙。"西林春有些内疚地说:"安大哥,对不起,我老是连累你。"雪臣却笑说:"如果被你连累就能跟你在一起,我倒宁愿你多连累我几次。"

西林春忽然问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去钦安殿吗?"雪臣道:"那不重要。"西林春疑惑:"什么才重要?"雪臣坦然:"你,你最重要。"西林春老实地说道:"其实我去钦安殿是为了……"雪臣却打断她:"嘘——现在不要说这些,听我吹一曲好不好?你一夜都没睡,靠在我的肩上好好地睡一觉,等你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西林春还想分辩,雪臣却像对小孩子一样对她说道:"听话。"她只得点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他取出玉箫轻轻地吹起,那箫声呜咽直透心肺,西林春慢慢合上了眼睛。窗外一弯新月如钩。

储秀宫暖阁里,天色已经微明。全妃坐在炕上一边思忖一边敲击着桌面。香穗端了茶过来:"娘娘,天亮了,您不躺一会儿吗?"全妃没有理会,只是问:"香穗,你说,西林春和富察·兰轩两个人,究竟哪一个才是本宫要对付的人?"香穗回道:"依奴婢看,应该是兰轩小主。"全妃问:"何以见得?"香穗说道:"娘娘你想,西林春不过只是个浣衣奴,一无权二无势,她对付娘娘没有动机,再说前几次娘娘能够度过危机,都是安大人帮的忙,假如他们真有心要害娘娘,又怎么可能反过来帮娘娘呢?兰轩小主就不同了,她是皇上的新宠,一旦陷害娘娘成功,很有可能获得皇后的宝座。"

全妃迟疑道:"可是那个兰轩看上去傻傻的,不像有心计的人。"香穗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娘娘又怎么知道她不是在演戏呢?"全妃依然有些疑惑:"那么西林春和安雪臣出现在钦安殿又怎么解释?"香穗说:"这就更简单了,他们一个青春少艾,一个血气方刚,一时意乱情迷,把持不住——"

全妃说道:"你说的本宫都想过了,表面上看是没错,不过凡事只看表面,很容易丧失判断,本宫觉得还是观察一阵再说。"香穗附和道:"事关重大,娘娘慎重一点是对的。"全妃不由得有些叹气道:"哎,有时候想想,本宫是不是真的老了,要是换在十年前,哪用得着费那么多心思?早就一刀一个,宁杀错不放过了,可是人啊,就是越活越心软,越活越没个劲儿——"说完她慢慢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听完景珍所说的事,花良阿沉吟着不出一言。景珍说道:"阿玛,全妃娘娘布下了这个局,显然已经洞悉秀女中有你们的人,要是再这么下去,女儿怕迟早会查到女儿头上。"花良阿问:"你不是已经让那个兰轩做了替罪羊吗?"景珍道:"话是没错,可是说也奇怪,那天全妃娘娘居然没把她怎么样,我想大概她觉得兰轩为人傻呵呵的,不像她要找的人。"花良阿阴狠地说:"她觉得不像,我们就偏要她觉得像。"

景珍疑惑:"阿玛的意思是……"花良阿说:"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以后多花点心思在皇上身上,咱们一家人的荣辱兴衰可都指望你了。"景珍低头答道:"女儿会尽力的,不过能不能接近皇上,要看时间和机遇……"花良阿打断她道:"事在人为,只要你有心,一定能做到,那个兰轩不是已经得到皇上的宠幸了吗?"景珍仍是有些迟疑,花良阿又说道:"珍儿,阿玛不是逼你,阿玛是没法子呀,你知道吗?最近咱们科尔沁又遭劫了,皇上要是不出兵的话,咱们的族人就全完了……"他轻轻地拍了拍景珍的肩膀,"阿玛知道很对不起你,可是阿玛身为蒙八旗的旗主,不能牺牲自己的族人,只好牺牲自己的女儿,你会理解阿玛的对不对?"景珍轻轻地点了点头,花良阿长叹一声:"唉,我可怜的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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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珍满心的委屈,投入花良阿的怀里:"阿玛——"

第二日,兰轩一身光鲜地在一群秀女的簇拥下踢毽子,秀女们围着她替她数数:"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三……"这时乌苏嬷嬷捧着几卷丝绸过来。兰轩一个不小心,将毽子踢出圈外,砸在了乌苏嬷嬷头上,乌苏嬷嬷立刻尖叫道:"哎哟,是哪个缺德的?给我站出来。"兰轩不好意思地出来道歉:"对不起,乌苏嬷嬷,我不是有意的。"

乌苏嬷嬷见是兰轩,赶紧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原来是兰轩小主?不碍事不碍事,人家说出门见红是吉兆,小主的红毽子踢在奴婢头上,奴婢今儿个赌钱准保赢个满堂彩……"旁边有个秀女讽刺道:"乌苏嬷嬷,上次我的红毽子踢到你,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出门见红就是见血,会有血光之灾,还罚我一天不准吃饭。"秀女们纷纷窃笑起来。

乌苏嬷嬷说道:"去去去,你们是什么身份,能跟人家兰轩小主比吗?兰轩小主蒙主隆恩,马上就是一宫的娘娘了,她踢的红毽子自然跟你们不一样。"旁边有秀女说道:"既然兰轩踢的红毽子那么灵,不如让她多踢几下,这样的话,以后你赌钱就再也不会输了,大家觉得好不好?"众人纷纷附和,乌苏嬷嬷一脸的尴尬。

景珍这时上前解围道:"好了好了,你们就别为难乌苏嬷嬷了,要是耽搁了她的正经事,咱们谁也担待不起。"乌苏嬷嬷立刻说道:"被你们这一闹,差点儿都忘了。"说着便将手里的丝绸递给兰轩。"兰轩小主,这是宫外面托人送给你的丝绸。"秀女们纷纷围上来看:"哇,好漂亮啊——"

兰轩问道:"谁送来的?"乌苏嬷嬷回道:"来人没有留下姓名。"

兰轩暗自思忖,会是谁送来的呢?旁边有别的秀女说道:"管他是谁,一定是看兰轩受皇上宠爱,故意凑上来巴结的,不要白不要,兰轩,你就收下吧——"景珍也凑上前:"这是江南的天蚕丝织就的,冬暖夏凉,是难得的珍品。"立刻有秀女从旁附和道:"好羡慕啊,要是我也有这么一匹,叫我三天不吃饭我都高兴。"

兰轩笑着看了看左右:"我拿一匹就可以了,剩下的大家分了吧——"秀女们兴奋得一拥而上,挑选起了丝绸。兰轩的脸上满是恬淡的微笑。

第二天夜里,景珍和众秀女们在储秀宫里跪着,前面摆着满满的丝绸和一卷卷用纸封好的鸦片。香穗端上痰盂,全妃不紧不慢地漱了口,吐在痰盂里:"你们说,宫外送来给兰轩的丝绸里藏着鸦片是吗?"景珍答道:"是。"

全妃又问:"那么你们认为是不是兰轩跟宫外的人勾结,把鸦片运进宫的?"景珍忙说:"这个奴婢和各位姐妹就不知道了,不过……"她话里有话,全妃追问道:"不过什么?"

景珍说道:"昨晚半夜兰轩忽然急匆匆地跑来找奴婢,说要用所有的珠宝将送给奴婢和各位姐妹的丝绸换回去,奴婢心生怀疑,打开丝绸,这才发现里面装有鸦片,奴婢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耽搁,立刻找了各位姐妹前来禀告娘娘——"

全妃冷笑道:"你动作倒是挺快,想立头功吗?"景珍忙道:"娘娘,奴婢这么做不是想立什么头功,只想求娘娘饶了兰轩这一次。"全妃别有深意地问道:"哦,你告发了她,却要本宫饶她,这是何道理?"

景珍答道:"奴婢和兰轩情同姐妹,深知她为人单纯,这次一定是被奸人利用,才会一时糊涂,奴婢知道娘娘你一向为人宽厚,公正廉明,你会给兰轩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对吗?"

全妃笑道:"你很会说话,一上来就给本宫一顶高帽子,逼得本宫想不公正廉明也不行了。"景珍低头:"奴婢不敢。"

全妃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好了,话你都说明白了,本宫也听懂了,回去吧——"景珍不甘心,问道:"娘娘,那兰轩她——"全妃说:"本宫自会处置。"

景珍带着众秀女们离开,出门时她略微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阴狠得意的笑容。

第十章人生长恨水长东

全妃拿着茶具坐在凉亭里泡茶,宫女们都围在一边伺候。全妃说道:"泡茶讲究的是色香味俱全,色泽要均匀,香气要淡而浓郁,喝到嘴里有一股清泉涌入的感觉,方能达到古人所说的出蒸香更别,入焙火微温的境界,来,你们都试一试——"全妃往杯子里注水,宫女们纷纷拿起杯子浅尝。

全妃问道:"怎么样,品出些味儿来没有?"宫女们都面面相觑。全妃又道:"其实,研究茶道不仅仅是为了享受,也是训练耐性的好方法,以后我宫里的茶就得这么泡,明白吗?"众人应是。

这时香穗领着雪臣过来,全妃见状,看了看左右说:"你们都下去吧——"宫女们福了福身,离开了。雪臣上前请安,全妃问道:"安雪臣,你知道本宫为什么要召见你?"雪臣答道:"娘娘想知道微臣和春姑娘去钦安殿究竟所为何事。"全妃说:"当然不是托她做些针线活儿这么简单。"雪臣接口:"当然。"全妃问:"那到底是为什么,本宫要听实话。"

雪臣试探着问:"娘娘愿意饶我们一次吗?"全妃说道:"你先说说看,本宫再决定要不要饶你们。"雪臣坦言:"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所以我们见面了。"全妃喝道:"大胆,私会宫中女眷等同欺君,你知不知道就凭你刚才这几句话,本宫可以立刻下旨杀了你?"雪臣磕了个头:"娘娘要杀微臣,微臣无话可说,只求娘娘看在以往的情分上,饶了春姑娘。"全妃问道:"你这么在乎她?"雪臣只说:"求娘娘成全。"全妃道:"好,好一个情圣,本宫就成全你。香穗,替本宫转告内务府,太医院院判安雪臣私会宫中女眷,依祖制杖责三十,罚俸一个月,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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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臣有些惊讶:"娘娘……这……"全妃一笑,伸手扶起雪臣:"你们的事宫里都传遍了,要是不罚你,难免惹人非议,这次打你,除了做给别人看之外,也要你记住,宫里不是你为所欲为的地方,明白吗?"雪臣满心感动,道:"雪臣明白。"全妃说道:"去吧,晚上本宫叫人给你送药,千万别辜负了本宫的一片苦心。"

西林春在大牢里焦急地走来走去,四海和几个太监架着雪臣进来,西林春赶紧扑到木栅栏前:"安大哥,你怎么样?"雪臣答道:"我很好,你不用担心。"四海打断他们俩的谈话:"来人啊,行刑——"西林春满心的担忧:"你们干什么……不要打他……不要……"太监们将雪臣推倒在刑台上,举着刑杖一下又一下地打在雪臣身上。

四海在一旁数着:"一、二、三……"雪臣咬着牙直冒冷汗,血水慢慢从裤子里渗出来。西林春只能说:"不要……不要……"她的眼泪汹涌而出,靠着木栅栏慢慢软瘫下来。

四海仍在数:"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停——"说着他打开牢门放出西林春出来:"你们可以走了。"四海一挥手带着太监们离开,西林春飞快地冲出牢门,抱住雪臣泣不成声。雪臣安慰她说:"春儿……我不痛……真的不痛……你看我的表情就知道了……"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然后晕了过去。西林春惊得大叫起来。

晚上雪臣趴在炕上,西林春拿着一瓶药进来。她帮他抹药时看到伤口又红又肿,忍不住转过头去抹眼泪。雪臣问道:"怎么了?"西林春只是自责地说:"都是我不好,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雪臣伸出手,慢慢勾起她的下巴,伸手替她擦干眼泪,"傻瓜,保护你是我的责任,我甘之如饴。"西林春道:"都肿成这样了,还说风凉话,你以为你是铁打的吗?"雪臣动情地说道:"不,我不是铁打的,我是钢铸的,铁打的只能承受肉体上的疼痛,钢铸的才能压住刻骨的相思。"西林春避开雪臣的目光:"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雪臣说道:"你明白的,身上的痛伤不了我,能伤我的只有心痛,春儿,我不能只跟你做朋友。"西林春终于还是落泪了:"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雪臣固执地说道:"就当我违反了约定。"西林春刚想反驳,雪臣把食指伸到唇边:"嘘,不许再反驳一个字,我是个病人,迁就我一下好不好?"

如豆的一盏火苗下,雪臣慢慢靠近她,两人的唇已经近在咫尺。忽然,西林春猛地推开雪臣,惊慌失措地往外跑去。雪臣叫她不住,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追了出去。

"春儿,告诉我,你到底在逃避什么?"雪臣在她后面边追边问。西林春道:"我不是在逃避什么,我只是不想再连累你,你想想,从你认识我到现在,发生了多少事,我根本就是个不祥的人。"雪臣道:"我不怕。"西林春痛苦地说:"可是我怕,我求求你,放过我吧,不然的话,我真的没有办法再面对你了。"

"春儿——"雪臣上前拉住西林春,西林春甩开他继续往前走。雪臣一个没有站稳,倒在地上。西林春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去扶起他。雪臣一把将她拉入怀里。

西林春叫道:"放开我,放开我——"雪臣执拗道:"不放,死也不放。"西林春痛苦地说:"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雪臣略有些哀伤地说道:"至少这一秒钟你是我的,谁也夺不走。"西林春哭:"你为什么这么傻?"雪臣接道:"因为你把我变成了傻子。"

西林春被他的话说住了,再也没有反驳的话语。雪臣试探着吻上了她的唇。

御花园内,西林春和雪臣给树苗浇着水,两人互相对视,柔情无限。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将三棵树中间的那一棵连根拔起,西林春和雪臣同时抬头,看到了一脸沮丧的广海。

广海淡淡道:"这个地方只够种二棵树,三棵太多了。"

"荣大哥……"西林春刚想分辩,广海却打断她:"我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你们在一起根本就不用避开我。"他拿起树苗举起手,雪臣赶紧拦在西林春面前:"这不是她的错,要怪就怪我。"广海盯着西林春:"跟他在一起,你快乐吗?"西林春犹豫了下,点了点头,广海一笑,把手中的树苗折成了一段段。"那就好,以后我不会再骚扰你们了。"他说完转身欲走,刚走还没两步又回过头来盯着雪臣说:"好好对她,不然我不放过你。"雪臣点了点头,广海这才离开。

雪臣感慨道:"没想到,他肯这么轻易就放手。"西林春说道:"他一直都对我很好,是我辜负了他。"

这时旁边有几个秀女匆匆往前跑去,西林春拉住其中一个:"明珠姐姐,前面出什么事了?"明珠道:"你们还不知道吗?全妃娘娘在兰轩房里找到了鸦片,正带着香穗挨个搜查秀女的房间,我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回去看着,万一要是出什么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她说完便匆匆离开,西林春焦急地握住雪臣的手,心急如焚:"安大哥,怎么办?兰轩刚刚被皇上宠幸,要是落在全妃手里一定凶多吉少。"雪臣安慰道:"你不要乱了分寸,让我想想,会有办法的。"

钟粹宫院内,全妃气定神闲地坐在石桌前,香穗和乌苏嬷嬷以及众宫女侍立在一旁。秀女们三两个一群地站在回廊上不断探头张望。太监们进进出出地搜查,时不时将一些字画物品扔在地上。

突然里间传来兰轩的声音:"你们干什么?不要碰我的东西,住手,快住手,皇上说过要封我为妃的,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兰轩从里面冲出来,被几个太监拉回屋子。

这时雪臣带着小苏拉过来,先给全妃请了安。全妃仿佛不在意:"是你呀,你的伤好些了吗?"雪臣道:"谢娘娘关心,好多了。"全妃问道:"你到钟粹宫来,有什么事?"雪臣恭敬地答:"微臣是来给兰轩小主请脉的。"

"兰轩?"全妃冷笑了一声,"不管她有什么病,以后可能再也不需要大夫了。"

雪臣却道:"这个病的确九死一生,而且还会蔓延扩散,微臣斗胆,恳请娘娘将兰轩小主移往北院静养,以免传染其他小主。"

回廊上的秀女们纷纷窃窃私语,全妃只是盯着雪臣一动不动。全妃问道:"你确定她有病吗?本宫刚刚看到她的时候,觉得她精神好得很。"雪臣看了看左右:"可否请娘娘借一步说话。"全妃对着左右吩咐道:"你们都下去,没有本宫的吩咐,谁也不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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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退下后,全妃走到雪臣面前:"你想说什么?"雪臣答道:"臣想说,有很多病不是表面上能看出来的,就比如全妃娘娘这次来钟粹宫搜鸦片,明明是为了整顿后宫,杜绝鸦片的流传,可就因为涉及了皇上刚刚新宠的兰轩小主,难免惹人非议,说娘娘你公报私仇,排除异己。"全妃说道:"本宫清者自清,用不着跟任何人交代。"雪臣又问:"那么皇上呢?娘娘也不在乎皇上的感觉吗?"全妃有些迟疑:"这……"

雪臣又道:"其实兰轩小主的下场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离开后宫的战场,离开皇上的视线,既然如此,送去北院养病和私藏鸦片处死又有什么区别呢?"全妃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本宫一时情急,居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安雪臣,本宫想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帮本宫,还是跟那个叫兰轩的秀女有什么交情?"雪臣道:"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微臣的办法对娘娘,对兰轩小主都好。"全妃点头:"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本宫以后再也不想听到兰轩这个名字。"雪臣忙应了。

宫中的长街上,雪臣和小苏拉拖着兰轩往前走去。兰轩道:"你们放开我,我要见皇上,皇上说过要封我做娘娘的,你们不可以这么对我——"小苏拉说道:"兰轩小主,你别吵了,全妃娘娘已经下了旨,你再吵也没有用。"兰轩固执道:"不行,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她极力挣脱小苏拉,撒腿向前跑去。雪臣追上来拦住她:"兰轩小主,你病得不轻,不能到处乱跑,以免传染他人。"

兰轩气道:"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庸医,我明明没病,偏要说我有病,我现在被打入冷宫,你开心啦?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她对着雪臣拳打脚踢,雪臣冷不防一把握住她的手,把她扛在肩上,往前走去。

兰轩惊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她不断挣扎,最后挣不脱,忽然就一口咬在雪臣的肩上。雪臣无动于衷,继续往前走。兰轩最终无助地趴在雪臣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坤宁宫的正殿上,太后、道光帝、全妃高坐堂上。秀女们按照旗籍陆续进殿,排成几排。长安递上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排如意。太后说道:"皇帝,喜欢谁,自个儿挑去吧——"

道光帝行了个礼:"是,皇额娘——"他和长安走下台阶,长安挨个唱喏:"郭络罗·明珠,满洲正黄旗;纳兰·锦绣,满洲镶蓝旗;瓜尔佳·玉玫,满洲镶白旗——"秀女们个个临危正襟,连大气也不敢出。道光帝的眼睛扫过一个个秀女,看见中意的,就递上一柄如意。眼见托盘里的如意越来越少,站在后面的秀女个个紧张得满头大汗。忽然,一个秀女微微一颤,昏倒在地。

景珍探头看了看,眼见着托盘里只剩下一柄如意了,心中焦急。她偷偷地伸手打开身上的荷包,顿时,满室清香,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到了她身上。道光帝也不觉被吸引:"嗯,好香啊——"他情不自禁地走到景珍面前,长安唱喏道:"博尔济吉特·景珍,蒙古正白旗——"道光帝拿起最后一柄如意递给景珍,景珍连忙下跪:"谢皇上。"

道光帝亲自扶了她起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景珍含羞低下了头。这一幕都映在全妃眼里,她不由得眉头一皱,太后觉察到了,看向她:"这妞儿挺有心思的,全妃娘娘你可要小心了。"全妃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没有回答。

时间过了一日又一日,可景珍久久不被皇上召见,更别提宠幸。那日经过御花园时,正巧看到道光帝和一群妃嫔在院子里玩捉迷藏,她刚想上前却被长安拦住。

"景珍小主,皇上在此,请留步——"景珍摸出一锭银子塞进长安手中:"公公,景珍进宫没多久,有很多规矩都不懂,还请公公指点一二。"长安问道:"小主想知道什么?"景珍问道:"景珍虽然算不上国色天香,但以相貌而言并不比其他姐妹逊色,我不明白,皇上为什么……"长安接口道:"不临幸小主对不对?"景珍点点头。

长安跟她解释道:"其实道理很简单,宫里的妃嫔太多,皇上根本记不住那么多,他要召见谁,都得依照当日心情,在写着妃嫔封号的绿头牌里挑选,有时候你的绿头牌搁得不显眼,皇上留意不到,有时候你的绿头牌被某人拿掉了,皇上也留意不到,关键是看各位小主会不会烧香了。"景珍诧异:"烧香?"

长安道:"如果你的绿头牌老搁在边边角角,你就该去敬事房疏通疏通,假如你的绿头牌老不出现,你就该去储秀宫拜会一下,因为整个紫禁城,只有敬事房的公公和全妃娘娘才有权力左右别人的绿头牌。"景珍有些震惊:"那——我要怎样才知道我的绿头牌在什么位置?"长安道:"这小主就不用费心了,奴才一直在皇上跟前待着,从来没见过小主的绿头牌。"景珍疑问:"难道全妃娘娘她对我……"

长安点头:"小主果然聪明,一点就透。"景珍道:"谢谢公公,我懂了。"她一笑,然后飞快往回跑去。

储秀宫里,全妃和香穗正坐在地上坐做着瑜珈。香穗忽然想到:"对了,娘娘,景珍小主已经在门外等了一个多时辰了,您还是不见她吗?"全妃慢条斯理道:"见,当然要见,一个本来谁都不注意的小秀女,忽然一下子成为大殿上的焦点,这样的人本宫能错过吗?你叫她进来吧——"她闭上了眼睛,换了一个姿势。香穗应了命去领景珍进来。

景珍手捧皮裘进来,道:"全妃娘娘吉祥。"全妃只顾着维持身上的动作,看也不看她一眼,景珍尴尬地一笑:"景珍册封以来,一直受娘娘眷顾,今日家父从关外带来一些上好的皮毛,特地前来献给娘娘,希望娘娘赏脸笑纳。"

全妃说道:"你从来没在我储秀宫当差,本宫也没理会过钟粹宫的事,何来眷顾之说?"景珍说道:"娘娘乃六宫之主,我等受娘娘庇佑,等同眷顾。"全妃点头说道:"本宫上次就已经说过了,你很会说话。"景珍说道:"娘娘,景珍是真心的。"

全妃终于站起身来,上下打量景珍,说道:"把衣服脱下来。"景珍一惊:"娘娘……"

"脱。"全妃厉声道。

景珍无奈,脱下衣服,仅剩了一件肚兜。全妃伸手在她肌肤上游走:"好嫩的肌肤,好滑的手感,摸上去比最柔软的绸缎还要舒服。"全妃伸手解开景珍的肚兜,将她拉到镜子前:"你觉得是你漂亮,还是本宫漂亮?"景珍不知所措地说:"当然是娘娘比景珍漂亮。"

全妃冷笑着说道:"二十年前的确是,不过现在嘛——"她对着镜子一边脱衣服,一边摘下身上的珠宝。"南海的夜明珠,缅甸的翡翠,浙江的丝绸,扶桑的猫眼儿,再名贵的珠宝又如何,照样比不过一身冰肌玉肤。"景珍闭上眼睛,全妃问道,"怎么啦?本宫的身体太丑了,以至于令你不堪忍受吗?"景珍忙说:"不,不是的。"全妃命令道:"那么,看着我。"

景珍看向全妃,全妃握住她的手,打量镜中的她和自己。全妃道:"果然不能比,年轻就是年轻,漂亮就是漂亮。你知道本宫看见你的身体想干什么吗?"

景珍害怕地摇了摇头,全妃温柔地一笑,伸出长长的指甲在景珍脖子上轻轻地刮动。"本宫想一刀一刀地把你撕成碎片。"全妃将嘴凑到景珍的耳边,幽幽地说道。

景珍害怕得落下泪来:"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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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妃这才住手:"好了,你的礼本宫收下了,穿上衣服回去吧,早晚有一天,你这身冰肌玉肤也会跟本宫一样垮下来的,哈哈哈……"景珍迅速地穿上衣服,飞快地跑了。

香穗过来为全妃披上衣服:"依奴婢看这个景珍小主好像是来向娘娘服软的,娘娘何不顺手推舟,将她收为己用呢?"全妃说道:"这个人不简单,即使本宫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也要她先怕我,你明白吗?"香穗点头:"娘娘运筹帷幄,不是咱们这些虾兵蟹将可以猜度的,您看,咱们还练不练那个印度的瘦身功?"

全妃叹气:"练,当然要练,练都赶不上了,不练的话,皇上还来吗?色衰而爱弛,这是女人永远的悲哀。"全妃凄凉一笑,再次盘腿坐下。

北院的冷宫里,兰轩把屋里所有的陈设都砸得稀碎。兰轩仍在嚷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再不放我出去,我就死在你们面前。"外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兰轩又叫道:"你不相信是不是,我死给你们看,我死给你们看。"她环顾四周了一圈,看到一把小刀,拿起来就往自己手上一划,鲜血顿时滴了下来。雪臣和小苏拉推开门进来,见状赶紧冲上去握住她的手。

"安雪臣,我恨你,我恨透了你,就算我死了,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你放开我,放开我——"兰轩叫嚷着,雪臣却并不理会。他强制住兰轩,给她包扎。

兰轩哭嚷道:"你已经毁了我的一生,为什么还要救我?你也会良心不安是不是?哈哈哈,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命是我的,我想结束,没人拦得住我,你等着瞧,我会让你内疚一辈子,我会——"雪臣将剩下的白布塞入兰轩的嘴里,将她绑在床上。"你闹了这么久,难道不累吗?乖乖地睡一觉,明天醒来,你就会知道,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兰轩一边挣扎一边恶狠狠地瞪着雪臣,雪臣把药箱递给小苏拉,抽出玉箫轻轻吹奏起来。兰轩慢慢地被音乐吸引,闭上眼睛睡着了。第二日兰轩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瞧见了雪臣趴在床沿上睡着了。天色微明,看得并不甚清楚。

小苏拉过来说道:"兰轩小主,你醒啦?"兰轩点点头。小苏拉又说:"假如你答应不闹的话,我就把你嘴里的白布拿掉。"兰轩又点了点头。小苏拉取掉她嘴里的白布,嘴里还说着:"其实,你错怪安大人了,他说你有病完全是为了救你,他不想你因为鸦片的事被全妃娘娘整死。"兰轩忽然落下泪来。

小苏拉急急地问道:"兰轩小主,你怎么啦?"兰轩摇头,只是落泪。雪臣转醒,看到兰轩安静地望着他,有些意外,问道:"你怎么了?"兰轩老实地答道:"我饿了。"雪臣忙道:"好好好,昨晚的燕窝粥还在炉子上暖着,小苏拉——"小苏拉一应,便将燕窝粥从门口的火炉上端了进来。

雪臣解开绑住兰轩的白布,兰轩一举手,疼得直吸气。雪臣看不过去,只好说道:"你别动,我来喂你——"兰轩点点头,雪臣一口一口地喂她喝粥。

西林春正好拿了一叠衣服进来,见状不由得愣了愣。兰轩看到,说:"春儿,你来了?"西林春道:"天气凉了,我怕下人们伺候得不周到,给你拿些换洗的衣服,你们聊吧,我还有事,先走了。"她放下衣服欲走,雪臣忙放下碗去追:"正好,我要回太医院,我们一起走。"

兰轩在他身后楚楚可怜地说道:"安大哥,我的手动不了,你不能多陪我一会儿吗?"

西林春看看雪臣又看看兰轩,狠狠心说:"你就多陪兰轩坐一会儿,她刚遭变故,身边需要个说话的人。"雪臣迟疑道:"一会儿我去找你——"西林春却回绝道:"一会儿再说吧——"西林春转身匆匆离开,兰轩顺着雪臣的目光看向西林春,不由得愣住了。

辛者库的院子里,宫女们纷纷忙碌着。西林春在池子里打水,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接过了她的木桶。西林春一抬头,看到安雪臣灿烂的笑容。她问道:"你不在北院待着,跑这儿来干什么?"雪臣道:"我怕有人吃醋,特地前来备案。"西林春放下木桶,有些含羞地跑出几步:"谁吃醋啦,你别胡说八道。"雪臣道:"我有胡说八道吗?你看你,一个酸字都写在脸上了。"西林春气恼地嗔道:"你再说,你再说——"伸手就去呵雪臣的痒,两人一阵嬉闹,宫女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看向两人。西林春赶紧跟雪臣保持距离,雪臣只说:"春儿,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对兰轩好,是因为她是你的朋友,你明白吗?"西林春点了点头:"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兰轩是我最好的姐妹,看见她这样,我心里挺不好受的,可是辛者库太忙了,我没那么多时间去看她,如果你有空的话,就多替我操份心吧——"雪臣用力地点了点头。

西林春推他:"快走吧,小心姑姑出来拿大扫帚赶你。"雪臣无赖道:"要我走可以,你得给我一点小小的奖赏。"西林春诧异道:"赏什么……"雪臣指了指自己的脸。西林春羞涩地说:"这么多人看着,多不好意思?"雪臣说道:"有纱幔挡着,她们看不见的。"

西林春看了看左右,迅速在雪臣脸上啄了一下:"可以了吧?"忽然躲在纱幔后偷看的宫女们纷纷出来鼓掌,西林春羞愧难当:"哎呀,都是你不好——"西林春跺了跺脚,捂住脸飞快地往屋里跑去。雪臣往众宫女身上扫了一圈,挠挠头,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慈宁宫里,太后因为祥嫔当日留下的鸦片已经抽完了,心里叫苦连连。想出宫去买鸦片进来,却又碍于皇上正在朝中禁烟,公然去买总是不太好。后来一德出了个主意。因着晚晴姑姑原本是先帝的晴贵人,当年因为手脚不利索烫伤了权倾一时的如妃,若不是如今太后看着她颇有几分姿色,有可能牵制如妃的势力,替她说了人情,她也活不到如今了。因而就说要晚晴去还这个人情,她一定会尽力的。

雪臣坐在北院荒地的屋顶上吹箫,看见西林春过来问道:"这么急找我出来有什么事?"西林春坐在他身边久久不发一言。雪臣道:"不会是太想我了:想多看我一眼吧?"西林春想起前一日兰轩对她的苦苦哀求,兰轩爱上了雪臣,说雪臣是她唯一的希望,一个是好姐妹,一个是今生至爱,这怎么不叫人心碎。西林春心如乱麻,嘴上却说:"我要跟你分手。"雪臣忽然笑了:"好端端地又拿这个来吓我,你就不怕我吓晕过去,再也醒不来吗?"西林春说道:"我是认真的。"

雪臣说:"春儿,我们分分合合这么多次,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们根本分不开。"西林春说道:"这一次我是真的下了决心。"雪臣有些震惊:"理由,给我一个理由。"西林春说道:"我有我的事要做,你会拖累我的。"雪臣问道:"什么事?"西林春只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雪臣忽然脑中闪过之前的那些情景:"跟全妃娘娘有关对不对?"西林春说:"你不要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两人间一阵沉默。西林春说道:"其实兰轩一直对你很好,你可以考虑她,她现在没有册封,到了二十五岁,就可以出宫嫁人了。"雪臣盯着西林春,忽然哈哈大笑:"真是可笑,我爱的人要放弃我,却已经把我的一生都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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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林春自顾自地说:"兰轩是个好姑娘,她喜欢你——"雪臣打断她:"我不喜欢她。为什么你每次只顾及别人的感受,不问问我怎么想?春儿,愿意把我的一生给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假如你不想要,你可以弃它如敝履,但不要把它当人情送,就让我保留最后一丝尊严,好吗?"雪臣说完,继续吹响了玉箫。西林春从旁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只是有很多的事不在我掌控的范围内,你原谅我——"她说完就转身离开,只剩雪臣依然坐在月下吹奏那首《长相思》。

西林春回到辛者库坐在池边开始用力搓白纱。晚晴出来坐在她对面,她一点也没有发现。

好一阵,晚晴才开口:"再搓下去,纱就烂了。"西林春说道:"姑姑,这么晚了还不睡?"晚晴笑说:"这哭丧似的箫声响了大半夜,我能睡得着吗?"西林春低头轻声道:"对不起。"晚晴问道:"你们又怎么啦?一会儿好一会儿闹的,是不是非得把眼泪折腾干了才肯罢休?"西林春却说:"姑姑,你不要再说了,我跟他已经彻底完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一时心软,忘了自己的使命。"晚晴问道:"报仇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西林春说:"这是我进宫的唯一目的,我不能让我阿玛枉死。"晚晴叹道:"看来不让你报这个仇,你是不会安心的。"西林春跪下恳求道:"姑姑,你帮帮我。"

晚晴长叹一声:"我不帮你还能帮谁?明天咱们一起去见太后,她现在缺个帮她运鸦片的人。"西林春不禁大为疑惑,运鸦片?

第二日晚晴带着西林春去参见太后时,太后正有气无力地闹着要吃松子糖,一德忙说:"老佛爷,太医吩咐了,松子糖不消化,您吃了会不舒服的。"太后只是气愤:"这帮庸医到底是怎么搞的,治病,治病治得哀家一身都是病,想吃个松子糖都吃不了,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晚晴和西林春上前行礼:"老佛爷吉祥——"太后瞟了西林春一眼:"晚晴,她就是你说的那个人?"晚晴应是。太后有些不安心:"这么年轻,能做什么呢?"西林春一笑,上前几步:"公公,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石臼和一些松子糖?"一德看向太后,太后点了点头。

西林春将松子糖捣碎,用水调成糊状,拿到太后面前:"太医不让太后吃松子糖是怕松子难以消化,只要把它碾碎了,就没有问题了,老佛爷请用。"太后接过来尝了一口:"好,果然是个细心人儿,光这一点就把哀家宫里的人给比下去了,晚晴,要她做什么,你都跟她说了吗?"晚晴回道:"都说过了。"

太后轻轻地握住西林春的手:"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会怎么说?"西林春说道:"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跟其他人没有关系。"太后轻轻点了点头,从身后摸出一块腰牌:"这是进出神武门的令牌,只要你好好替哀家办事,哀家是不会亏待你的。"西林春跪谢道:"谢老佛爷。"

又一个小太监进来,在一德耳边一阵耳语。一德跟太后回道:"老佛爷,安太医到了。"太后看了眼西林春和晚晴:"有什么事我会派人找你们的,跪安吧——"晚晴和西林春跪了安然后往外走去出门时正好一名小太监引着雪臣和小苏拉往前走,两人相见,同时一怔。西林春避开他灼视的目光,低下头。两个人默默地擦肩而过。

阿哥所的回廊里,香穗搀着全妃从远处走来。全妃疑虑道:"好些日子没看到四阿哥了,不知道他的功课有没有落下?"香穗宽慰道:"娘娘放心,四阿哥虽然年纪小,可一向都很听话,有师傅看着,一定会用功的。"

忽然间一股奇怪的味道传来,"香穗,你闻到什么味儿了吗?"全妃有些不敢确定。香穗心里发颤:"好像……好像是鸦片。"

全妃眉一挑,踩着花盆底飞快地往前走去。奕詝拿着烟枪正在抽大烟,忽然呛到了,大声咳嗽起来。全妃见状勃然大怒,一掌把他打倒在地:"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奕詝大哭起来。

全妃将目光调到奕詝的贴身太监尽忠身上:"本宫把好好的主子交给你们,你们是怎么回事?居然让他抽大烟?是不是要本宫摘了你们的脑袋,你们才知道这后宫是不许有那玩意儿存在的?"尽忠心里恐惧,忙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全妃问道:"说,鸦片从哪里来的?"尽忠老实交代:"是……是奴才的干爹张一德从慈宁宫里偷出来的。"全妃大惊:"慈宁宫?"随即眼珠一转,"你胡说——"尽忠仍是跪在地上磕头:"奴才不敢有半句虚言。"全妃道:"够了,本宫念你照顾四阿哥有功,这一次就不重罚了,自个儿去内务府领三十下板子,下次再有同样的事发生,绝不轻饶,明白吗?"尽忠连忙谢安。带着四阿哥回去了。

香穗奇怪道:"娘娘就这么放了他?"全妃道:"本宫怕打草惊蛇。香穗,你立刻去通知广海,要他注意所有进出神武门的人。"香穗问道:"娘娘准备跟老佛爷正面冲突?"全妃说道:"老佛爷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可是对皇上有养育之恩,假如让皇上知道,在他全力提倡禁烟的时候,他最尊敬的老佛爷在扯他后腿,你说结果会怎么样?"香穗点头:"到时候,这后宫就完完全全属于娘娘了。"全妃面上不由得露出淡淡的微笑。

西林春在京师的闹市中穿梭,见到烟贩子后拿出半块玉佩,刚好和烟贩子的半块合在一起。烟贩子点点头,掏出一块红绢蒙在西林春脸上,然后带她进去。到了仓库后才扯开她脸上的红布,西林春看到了眼前巨大的仓库里一箱又一箱的鸦片不由得叹为观止。

西林春驾着牛车从神武门进来,西林春掏出太后的令牌:"我是替皇太后去雍和宫拿药的。"侍卫们看到令牌,让路放行。

正在这时广海出来:当即喝道:"等一下。"西林春问道:"荣大哥,你不相信我吗?"广海打量了四周一圈,走到牛车前,伸出手在牛的胃部托了托。广海看向西林春,西林春心里一沉,眼神闪烁。

广海喂牛喝水,那牛正拉肚子,泻下一大包东西。广海上前打开,里面全是鸦片。广海看着西林春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是老佛爷逼你做的对不对?"西林春却说:"不,是我心甘情愿的。"

就在这时香穗和全妃过来了。全妃明知故问道:"哟,这是怎么啦?像两个木头人一样站着不动?"他们俩异口同声地给全妃请安。广海问道:"姑姑,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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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妃看看地上的鸦片,又看看西林春:"本来想看看你查事情查得怎么样了,没想到刚巧碰上一出好戏。"

广海眼珠一转:"姑姑你来得正好,有人逼春姑娘往宫里运鸦片,春姑娘刚向侄儿汇报了情况,您看是不是应该嘉奖她?"全妃点头:"应该,当然应该,春姑娘,到底谁这么大胆逼着你干这种掉脑袋的事?"西林春顿住,广海从旁答道:"是老佛爷。"全妃慢慢蹙起了眉头,心道,老太后好狡猾,居然派个辛者库的宫女来替她运鸦片,一旦本宫追究起来,她来个死不认账,本宫反而落个不是……

全妃对着广海说道:"住口,东西可以乱吃,话怎么能乱讲,老佛爷最仁慈了,她才不会做这种违背良心的事,本宫只当你们童言无忌,不放在心上,以后说话可得注意点儿。"

广海刚想分辩:"姑姑——"全妃却打断他:"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至于这些鸦片,本宫想,一定是过去祥嫔留下来没有及时处理的,广海,你就辛苦一点,替本宫处理了。"广海只好应是。全妃又看向西林春:"春姑娘上缴鸦片有功,本宫会论功行赏的。"

广海推她:"还不快谢谢娘娘。"西林春满脸都是担忧的神色:"谢娘娘。"

慈宁宫那边,一德匆匆跑去跟太后报告西林春上缴鸦片的事,气得太后拍案而起:"这个西林春,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把她挫骨扬灰,难消哀家心头之恨。"张一德忙劝解:"千万不要,老佛爷你想,她刚刚上缴了鸦片,万一咱们把她处死了,这矛头不就自然指向慈宁宫了吗?"太后仍咽不这口气,张一德说道:"老佛爷放心,奴才会想办法让老佛爷出了这口气,就算她这一回死不了,也要吓她一吓,至于将来,日子还长着呢——"

西林春神色恍惚地回到辛者库时,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弥漫着阴森恐怖的气息。她穿过层层白纱,茫然四顾,忽然发现晚晴被人吊死在树上。西林春尖叫起来,惊得漫天的乌鸦都飞了起来。

第十一章假作真时真亦假

西林春在辛者库的院子里点满了蜡烛。西林春将最后一根蜡烛点燃,在池边坐下。她的泪水顺着脸庞一滴一滴地滑下,然后又落在水池里,荡起了圈圈涟漪。

雪臣慢慢地走了进来,西林春幽幽地说道:"姑姑生前最大的愿望是出宫,我答应过要帮她的,可是,她再也等不到了。"雪臣安慰她说:"人就是这样,来的时候由不得自己,走的时候也由不得自己,姑姑的死已经无法改变,我们能做的只有珍惜眼前,不要再给自己留半分遗憾。"

西林春回头看见雪臣,他的目光里满是柔情。她问道:"可不可以借你的肩膀靠一靠?"雪臣点了点头,西林春飞快地扑入雪臣的怀中大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身边的人会一个个死去?为什么要我承受这样的痛苦?"雪臣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这是老天爷的安排,我没法回答你,不过西林春我答应你,等将来我们老了,我一定要比你多活一天,我会为你安葬,然后再随你一起去。"西林春问道:"你不恨我一直伤害你吗?"雪臣动情地说:"我只恨你伤害你自己。"

西林春抬头看她,两个人四目相交,那胶着的眸光里,闪烁着的竟然是不舍。忽然雪臣一把握住西林春的手,定定地望着她,神色恍惚:"春儿——"西林春神色一凛,起身往前走去,手也从雪臣的手中滑落。雪臣望着她在自己视线里越来越远的背影,忍不住悲从中来,大喊道:"春儿——"西林春在门口回头:"本来我已经决定不再跟你有任何牵扯,不过作为朋友,假如你愿意送姑姑一程,就一起来吧——"雪臣自嘲地一笑:"仅仅作为朋友吗?"西林春却不回答,只说:"你可以不来。"说完,她转身往外走去,雪臣想了想,仍是追了出去。

西林春在前面撑着伞,雪臣提着灯笼跟着她慢慢走上城墙。远处是依稀的万家灯火,西林春转动着手中的伞,眼泪一滴滴地流下。雪臣安慰她说:"别难过,姑姑走了,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定她投胎了,在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重新开始,又说不定她上了天堂,在开满花朵的地方静静地俯视着我们,给她祝福吧,这对她而言会比眼泪更珍贵。"西林春点点头,慢慢走到城墙前:"姑姑,你看见了吗?远处就是你渴望的宫外世界,希望你一路走好,下辈子千万别再进宫了。"西林春将手中的伞往空中抛去,伞旋转着飘向远方。西林春禁不住追着那伞往前跑:"姑姑——"

忽然间她瞧见一个白影坐在高高的城墙顶上唱歌,风吹拂着那人的长发,使她看上去特别脆弱,特别孤独。"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幽幽的唱词传来,让人听着无限伤感。

西林春和雪臣对视一眼,慢慢上前。那人回头露出灿烂的微笑,竟是兰轩。西林春赶忙上前问道:"兰轩?你在这儿干什么?"兰轩懵懂地说:"我在跟风儿聊天啊——安大哥不来看我,我没有人说话,好寂寞好寂寞,只好来这儿跟风儿聊天,对了,风儿还教了我一个很好玩的游戏,我玩给你看——"说着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在高高的城墙上,仿佛风一吹就会掉下来似的。西林春吓坏了,大声喊起来:"兰轩,太危险了,快下来,快下来呀——"西林春焦急地看向雪臣,雪臣赶忙上前将兰轩抱了下来。

兰轩用力挣扎:"不要,我还要玩,我还要玩——"

雪臣吼道:"够了,你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这么高掉下去会没命的?"兰轩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谁说的,掉下去就掉下去了,我飘啊飘啊飘,说不定会变成蝴蝶哦——"西林春一把抱住兰轩,用力摇她的身体:"兰轩,你这是怎么啦?你醒醒,你快醒醒啊——"兰轩说道:"春儿,你不是说你要把安大哥让给我吗?他怎么一直都不来找我呀?"

雪臣难以置信地看向西林春,西林春抹了抹眼泪,将雪臣拉到兰轩身边:"兰轩你看,安大哥在这里,他喜欢你,他会一直陪着你,你不要这样好不好?"雪臣瞪了西林春一眼,一把甩开她的手,将兰轩拉到一边:"不,她说得不对,我不喜欢你,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西林春忙说:"安大哥,不要——"

雪臣却不理她,闭上了眼睛,头也不回地指向西林春:"我自始至终只喜欢她一个人,哪怕她不喜欢我,哪怕她一次又一次地抛弃我,我都喜欢她,我只喜欢她,你听见了吗?"

兰轩目瞪口呆,忽然整个人颤抖起来:"我没有听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你走开,你走开——"她推开雪臣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忽然晕倒在地,西林春连忙扑过去扶起她。

北院的冷宫里,兰轩幽幽地醒来,看到雪臣坐在她床边。"我怎么啦?"她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雪臣道:"你怀孕了,要当额娘了。"兰轩慢慢伸手按住自己的肚子,顿了顿,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雪臣道歉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孕在身,不该那么刺激你,我听春儿说,你特别喜欢蝴蝶,所以——"他微微一侧,身后放着一个装满了蝴蝶的玻璃瓶,可是兰轩望着翩然翻飞的蝴蝶哭得更凶了。雪臣诧异道:"怎么啦?是不是不喜欢这些蝴蝶?"兰轩只是黯然地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了解我?你为什么在了解我的同时爱着别的女人?"雪臣无语,兰轩转头往里侧躺:"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雪臣见状只好说道:"那我先走了,有事的话,随时派人来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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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臣走后,兰轩翻身看了看帐顶愣了愣,忽然下床,拿起玻璃瓶,往外走去。

月光下,兰轩打开玻璃瓶,将蝴蝶放走。"飞吧,飞得远一点,千万别再被人抓到了,否则就会跟我一样孤孤单单的,不,会比我更孤单,我至少还有他……"她情不自禁地摸着自己的小腹,"孩子,你是老天爷赐给我的吗?可是我能给你什么呢?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告诉我,我究竟该自私地让你来到这个世上跟我一起吃苦,还是现在就扼杀了你幼小的生命,不让你受罪呢?"

一德扶着有气无力的太后在凉亭里坐下。"都这么久了,你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吗?"一德说道:"回老佛爷话,自从上次西林春缴了鸦片之后,全妃娘娘在神武门安置了很多眼线,别说运鸦片进宫了,就算藏个手帕,塞个怀表都给掏得干干净净。"太后冷哼一声:"这个女人疯了,居然跟哀家唱反调,你说,她到底凭什么?"张一德说道:"还不是凭她生了四阿哥,有皇上宠着吗?"太后道:"这样就耀武扬威啦?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皇帝年纪还轻,后宫也多的是美丽的女子,她想一枝独秀,还要看哀家愿不愿意。"一德探寻地问道:"老佛爷的意思是……"

太后得意地说道:"咱们找个漂亮的妞儿搁在皇上身边,让她也尝尝这失意的滋味,到时候她争宠都来不及,还管什么鸦片呀,这些后宫的女人把爪子伸到不该伸的地方来,就是太闲了,等哪一天她要是吃到了苦头,她就知道这后宫里谁是得罪不起的。"一德忙说:"老佛爷圣明。"

忽然,一阵淡淡的香味儿飘来,太后道:"唉,哀家怎么闻到鸦片的味道了?"一德用力地嗅了嗅:"奴才也闻到了。"太后万分惊喜地说道:"难道这宫里还有人吸鸦片?张一德,赶紧过去瞧一瞧,哀家一闻这味儿,嘴上的瘾儿全都上来了。"一德忙应了匆匆离去。

花园那边的假山后头,景珍点燃鸦片灯,拿着烟枪慢慢地烤着。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景珍神秘地一笑,将烟枪凑到嘴边假装吸了一口。正巧一德进来,问道:"什么人在里面?"景珍装作不小心被人发现的样子,手一颤,烟枪落在地上,碎了。一德疑惑道:"景珍小主?"

花园的凉亭里,太后拿起桌上的烟枪烟灯扫了一眼,忽然腰板一直,用力拍打桌面:"大胆景珍,宫里不准吸鸦片你不知道吗?说,这些东西从哪儿来的?"景珍一颤,低下头:"回老佛爷话,臣妾自幼患有哮症,需要鸦片来救命,家父为了臣妾常常趁会亲之便,替臣妾捎些鸦片进来,臣妾有罪,请老佛爷责罚。"

太后道:"听你这一说,倒也情有可原,不过私运鸦片进宫,毕竟违反了宫规,你就不怕杀头之罪吗?"景珍巧言道:"老佛爷,依奴婢的理解,宫规之所以存在是为了提醒我们不要犯错,不要做不该做的事,好端端的为了享受吸食鸦片固然有罪,不过为了医病救命就难说了,凡事要学会变通,法律也不外乎人情,不是吗?"一句话,正中太后下怀。太后说道:"说得好,医病救命,何罪之有?假如有人也像你这么想,这后宫的是非就会少很多了,抬起头来——"景珍缓缓抬头,太后一怔,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虽然不能说倾国倾城,也算颠倒众生了,哀家记得你,那一次选秀,你的香味儿把皇上吸引过去了,对吗?"景珍点了点头。

太后问道:"告诉哀家,皇上临幸过你吗?"景珍答曰:"景珍没这个福气,听说全妃娘娘觉得景珍难登大雅之堂,已经把景珍的绿头牌抽走了。"太后冷哼道:"她还真会未雨绸缪,不过不要紧,只要你肯听哀家的话,哀家保证让你集后宫三千宠爱于一身。"景珍心内惊喜,忙说:"谢太后。"

慈宁宫的暖阁里,太后叼着长长的烟枪高坐在堂上,对着侧旁的道光和全妃说道:"皇上小时候最喜欢玩猜箱子的游戏,每一回来哀家宫里,哀家都会给他准备一份礼物,然后放在小箱子里让他猜,皇上啊打小儿就聪明,每一回都猜得准准的。"道光帝一笑:"那是皇额娘心思细,知道朕想要什么,喜欢什么,每一回准备的礼物都很合朕的心意。皇额娘今儿好兴致,怎么忽然想起这些陈年往事了?"太后故作神秘:"因为哀家有一份神秘礼物要送给皇上。"

道光问道:"神秘礼物?"他转头与全妃面面相觑,一德一拍手,两个太监抬上了一个箱子,太后问道:"皇上知道是什么吗?"道光不由得说道:"这一回皇额娘可真把朕给难住了。"太后挥手指了指箱子说:"你自己打开来瞧吧——"道光帝上前打开箱子,景珍一身盛装从箱子里出来,向前盈盈一拜:"皇上吉祥——"

道光帝扶起景珍,景珍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地含羞低下了头。道光帝笑道:"是你?"太后哈哈大笑:"看来皇上很满意哀家这份礼物,这是哀家亲封的静贵人,皇上膝下子嗣不多,应该多往后宫走动才是,全妃娘娘,你说哀家说得对不对?"

全妃面色尴尬:"老佛爷所言极是。"道光帝轻轻地捏着景珍的小手,脸上无限柔情。

宫中的长街上,全妃带着香穗坐着无顶小轿过来。天上的旱雷一个接一个,香穗吩咐道:"快下雨了,你们动作快点儿——"西林春却跪在长街的当中,全妃扬了扬手命令轿夫们停下。

全妃慢慢走到西林春面前:"你要拦轿喊冤的话,应该去街上拦刑部衙门的轿子,你拦着本宫的轿子想干什么?"西林春磕头:"娘娘救命,娘娘救命啊——"全妃诧异道:"什么事这么严重?"西林春道:"回娘娘话,老佛爷要杀我。"

"哦?"全妃装作不信地样子。

西林春磕头说道:"不敢隐瞒娘娘,奴婢一家因为鸦片而家破人亡,心里一直很痛恨鸦片,上一回老佛爷逼奴婢带鸦片入宫,奴婢怕受牵累,主动将鸦片上缴,结果天一黑晚晴姑姑就莫名其妙地死在院子里,奴婢怕这样的事会落到自己头上,所以特来求娘娘庇佑。"

全妃问道:"老佛爷的权力比本宫大,你怎么知道本宫一定会帮你呢?难道你就不怕本宫将你抓起来交给老佛爷处置吗?你这么做未免太冒险了点儿。"西林春说道:"奴婢相信娘娘是个公正廉明的人,安太医也曾经告诉过奴婢,娘娘是可以相信的人。"

全妃这才点头道:"你们这一届的秀女都很会说话,虽然本宫对老佛爷私运鸦片进宫一事始终抱有怀疑,不过我储秀宫正好缺人,你愿意的话,就过来当差吧,本宫不介意多养一个人。"

窗外电闪雷鸣,香穗端着一个香炉走进储秀宫的寝殿内,忽然看见全妃一身大红锦袍,化了浓妆坐在梳妆镜前一动不动。香穗吓了一跳,手一颤,香炉掉在地上碎了。她连忙跪下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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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妃慢慢转过脸来,惨声问:"你说,本宫好看吗?"香穗声音颤抖地回道:"好……好看。"陷入回忆的全妃道:"这是本宫当年嫁给皇上时的嫁衣,那会儿他还不是皇上呢,一晃眼二十多年过去了,这料子和手感还跟当年一模一样,只有这张脸,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光泽和美丽……"香穗宽慰她道:"娘娘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您的气度和风采是后宫其他妃嫔万万及不上的。"

全妃冷笑一声:"气度?风采?瞧吧,我也就剩下这两样优点了,可惜呀,男人们都看不到,他们眼里只有美丽的容貌和光泽的肌肤,其他的,就算女人为他们丢了命,他们也不会有丝毫感动,所以我们女人就注定了色衰爱弛的命运。以前有祥嫔,如今又有静贵人,去了一个又来一个,本宫是防不胜防,毫无招架的余地,香穗,你告诉本宫,假如你是我,你是选择认输呢?还是永无休止地斗争下去?我可以把祥嫔斗下去,也可以把静贵人斗下去,可是我能把全天下年轻美貌的女子都斗下去吗?"香穗说道:"娘娘不能跟她们斗下去,却可以把她们收归己用。"全妃疑问道:"你的意思是——"香穗道:"娘娘你想,倘若皇上最宠爱的女子是娘娘的人,受娘娘控制,那岂不等于娘娘受宠一样吗?"

全妃叹道:"话是没错,可宫里这么大,要找个听话又能拴住皇上心的女人谈何容易?"香穗忽然问道:"娘娘觉得西林春怎么样?"全妃想也不想直说道:"她?不行,她跟安雪臣有私情——"香穗笑道:"这才好,只有像她这种心有所属的女人才不会被荣华富贵所蒙蔽,再说了,娘娘握有她这个把柄,将来控制起来也会方便很多。"

全妃沉思一下,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

漱芳斋的内院里,西林春满头大汗地踢着毽子,忽然,毽子踢飞落在全妃怀中。西林春意外道:"娘娘?"全妃温柔地问道:"怎么样,搬到这漱芳斋还习惯吧?"西林春答道:"谢娘娘抬举,奴婢受宠若惊了。"全妃慢慢说道:"这是本宫刚搬出辛者库时住的地方,也是本宫开始步步高升的地方,本宫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运。"

西林春低头默默地说:"娘娘是天上的凤凰,奴婢只是地上的山鸡,哪有资格跟娘娘相提并论?"全妃揽着她:"这可不一定,春儿,你知道吗?本宫曾经有机会选择永远离开紫禁城,过平凡人的生活,可是最后本宫还是回来了,为什么?因为鸦片害人,本宫要把鸦片肃清。可是后宫的女人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太难了,她们的权力都依附在一个男人的宠爱上,色衰而爱弛,爱弛则什么都做不到。"

西林春道:"娘娘,您怎么啦?您可不像这么悲观的人。"全妃说道:"本宫不是悲观,是认命。春儿,你曾经告诉过本宫,你的家人也因为鸦片而家破人亡,那么,你愿不愿意跟本宫一起来完成这个理想呢?"西林春跪下:"奴婢愿意,奴婢万死不辞。"

全妃伸手扶起西林春:"本宫不要你万死不辞,只要你代替本宫抓住皇上的心。"西林春疑惑:"抓住皇上的心?"全妃说道:"没错,本宫知道你跟安大人两情相悦,不过成大事者必得有所牺牲,本宫不勉强你,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全妃起身欲走,西林春坚定地说道:"不用考虑了,假如牺牲两个人的感情,能换来千千万万人的感情,奴婢觉得值。"

全妃伸手轻轻抚过西林春的脸:"好,好孩子,你放心,你的牺牲会有价值的。"西林春不由得问道:"可是后宫佳丽三千,皇上能看上我吗?"全妃说道:"女人要想拴住男人的心,光靠美貌可不行,自古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有些东西,咱们就算再高贵,也得跟青楼里的红姑娘学,你手里不是有太后给的出宫令牌吗?只要你用功,本宫相信绝对难不倒你。"

西林春点点头,全妃笑了,西林春也笑了,只是两人心中所想相距甚远。

当雪臣失魂落魄地走进储秀宫时,香穗正好提着灯笼从里面才回来,见状吓了一跳,问道:"谁?谁在那儿?"凑上去拿灯笼一照,见是雪臣,顿时松了一口气:"安大人?"

全妃从屋里出来,问道:"外面什么事这么吵?"看到雪臣的模样时,也愣住了。雪臣重重地跪在了全妃的面前,说道:"娘娘,我求求你,你放了西林春好不好?"全妃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你先起来。"雪臣固执,"不,娘娘不答应微臣,微臣就长跪不起。"

全妃道:"安大人,要完成禁烟的使命,不是那么容易的,男人掌握着天下,女人要办天下事,只有依靠美色来掌握男人的心,你明白吗?"雪臣说道:"微臣的目标跟娘娘一样,微臣也痛恨鸦片,可是微臣不相信禁烟这么大的事,可以用一个女人的一生来换取。"全妃有些黯然:"本宫当然明白这是一场赌博,所以本宫从来都没有强迫过春姑娘,假如你不想让她走这条路,你首先要说服的不是本宫,而是她,因为这是她自己的意愿,她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雪臣神色恍然:"你说……这是……她自己的意愿?"全妃点了点头,雪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泪流满面。全妃望着他伤心欲绝的模样,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西林春一身男装,来到抱月楼的门口,想到全妃告诉她的得跟青楼里的红姑娘学,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但她还是大踏步地往里走去。抱月楼里觥筹交错,灯红酒绿,绯红旖旎。台上的西域舞娘随着音乐不断地扭着水蛇般的腰身,台下的嫖客们拥着莺莺燕燕,醉生梦死。

忽然嫖客们开始异口同声地叫道:"千岁红,千岁红,千岁红——"

满天的花雨中,一群穿着大红羽毛装的舞姬挥动着羽毛边唱边跳地从楼上下来,口中唱着:"良辰,美景,良辰美景奈何天,醇酒,佳人,醇酒佳人在眼前——"紧接着,又一个穿着同款白色羽毛装的美丽女子荡着一个高高的秋千出场,声音宛如黄莺,接着众人的和声唱道:"你若是怜花人,花儿也将你怜,你若是想偷心,心里面要有情——"

西林春不由得问道:"她是谁呀,这么受欢迎?"旁边有人答:"你说千岁红吗?她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绝代佳人,多少人想见她一面都难如登天。"西林春仍有些不解:"是吗?"

千岁红在舞台上见状,使劲向西林春抛了个媚眼,西林春没有反应,千岁红又故意将秋千荡到西林春面前,将手中的羽毛飘带抛给她,西林春还是没有反应。千岁红一笑,接着唱道:"我盼能将你锁定,一生只唱给你听,最怕被你辜负,从此没了音讯——"

秋千高高荡起,千岁红一个旋身,脱离秋千架,所有人都惊呼起来。她轻巧地落在楼梯上,摆了个风骚的姿势,叫道:"老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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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掌柜老尤上来:"老板娘,今儿哪位少爷有幸,能做您的入幕之宾?"千岁红看了西林春一眼,往她一指:"就是她了。"

尤叔诧异:"她?"千岁红道:"每天千篇一律的生活太闷了,偶尔也需要调解一下,去吧——"千岁红朝西林春抛了个媚眼,转身入内而去。

厢房内,千岁红拿着一碗花水,一边往自己脖子上洒,一边上上下下打量西林春,西林春被看得浑身都不自在。千岁红一笑,往西林春的脖子里弹了些水珠,西林春不习惯地缩了缩脖子:"你想干什么?"千岁红笑了出来:"小兄弟问得可真奇怪,来青楼还能干什么?当然是销魂噬骨,快活似神仙。"说着,她娇媚地将手搭在西林春肩上,往她耳朵里吹了口气。西林春一把推开她,窘迫地说:"你……你放尊重些。"千岁红冷哼道:"来这种地方还讲尊重,未免太无趣了吧?不如我们放松一点,先把衣服脱了如何?"

千岁红步步逼近,西林春步步后退,退到墙角,千岁红伸手去解西林春的衣服,西林春闭上眼睛,用力挡住胸口。千岁红笑道:"大家都是女人,有什么好害臊的?"西林春蓦然睁开眼睛,诧异道:"你早看出来了?"千岁红笑道:"我千岁红阅人无数,要是连你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来,还能在江湖上混吗?"说着往一旁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说吧,你到底来干什么?是来抓自己的丈夫打狐狸精,还是想在我这抱月楼挂牌?依我看,你也算有几分姿色,适当地调教调教,应该有机会出来见人。"西林春忙道:"不,不是的,你误会了,我来是想请你教我……教我……"

"教你如何掌握男人的心?"千岁红接口道。西林春拼命点头,千岁红说道:"这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我费用可不低。"西林春拿出一包银子重重放在桌子上:"请你帮帮我,这对我很重要。"千岁红掂了掂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好吧,我就看在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分上,收下你这个女弟子了,从明儿起,你就来楼里学习,我知道你是良家妇女,不方便在这儿露面,我会叫尤叔在后院特别给你开个小门儿,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包你把男人的心拽得牢牢的,怎么样?"西林春忙用力地点了点头。

珍儿,你这一招"投其所好"用得可真好,现在皇上对咱们蒙八旗的事儿上心得不得了,就连满朝文武也开始见风使舵地巴结咱们,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不过珍儿,阿玛得提醒你一件事,不管你现在有多风光,都只是一时的,只有为皇家诞下龙嗣,你才能坐稳江山,跟全妃一争高下,你明白吗?

看完父亲的来信,景珍抬头看了眼侍立在旁的来福,心中惴惴。原来花良阿找到了一对孪生兄弟,弟弟来寿送入宫里当太监,趁着出宫的机会,再换哥哥来福进来。她问道:"你是我阿玛找来的?"来福点点头,景珍说道:"他未免也太大胆了点儿。"来福说道:"娘娘放心,我拿着弟弟的腰牌进来,不会被人发现的。"景珍有些伤感:"是吗?"来福点点头,战战兢兢地上前,伸手去解景珍的扣子。

景珍冷不防一把把他推倒在地:"给我滚开。"来福无辜地叫道:"娘娘……"景珍顿了顿,飞快地往屋外跑去。

神武门的门口,侍卫们刚验完西林春的腰牌,忽然一盏灯出现在西林春面前。西林春抬头,原来是广海。"荣大哥,你怎么来了?"广海说道:"很意外吗?香穗告诉我,你现在帮全妃娘娘做事,我虽然不知道做的是什么事,可是每天看着你早出晚归,总觉得你很辛苦,今儿晚上没有月亮,我怕你走夜路摔倒,所以特地过来替你打灯。"西林春呆呆地望着广海一动不动,广海忙说:"哦,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仅仅只是一个朋友的关怀。"

西林春感动地说道:"谢谢你,荣大哥,你这份关怀,让我觉得很温暖。"广海引着西林春有说有笑地往前走去。景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却看见这样一幕。她心中只是怨念道:"我真傻,居然还跑来找他,他心里大概早就没有我的存在了,我又何必死守着那条界线呢?"

景珍神色恍然地回到永寿宫,来福已经替她收拾好了床铺。景珍看到了他,身体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来福道:"娘娘,您不要怕,我不是色中饿鬼,我是为了家里人有口饱饭吃,才答应做这种不道德的事,你睡吧,我去门外守着,我保证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景珍忽然叫道:"等一等。"

来福问:"娘娘还有什么吩咐?"景珍问道:"你收了钱,没把事儿办好,你不怕你家里人又没饭吃了吗?"来福叹道:"那也没办法,谁叫我没本事,什么都做不了呢?"景珍慢慢脱下外衣,把手伸给来福:"你做得了的,只要本宫不把你推开。"来福被她的美貌震慑住了,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床幔的帐子缓缓落下。

抱月楼的后院,西林春在千岁红的指导下袅袅娜娜地来回走动。千岁红点了点头:"走路要迎风摆柳,走出味道来,有那么点意思了,不过还是急了点,缺了点风韵,再来。"西林春又走了一趟,这时尤叔进来,西林春赶紧停下来。

千岁红道:"我没叫你停,你怎么停了?"西林春道:"有人在,不好意思。"尤叔说道:"那我先出去了,一会儿再进来。"千岁红道:"不需要,老尤你就在这儿站着。西林春,你给我听好,你学这些都是为了给男人看的,要是男人一来,你就扭扭捏捏的,那还学它干什么?对着镜子王婆卖瓜呀,来,继续走——"

西林春无奈,只好继续走动,可是脚步凌乱,走得十分勉强。

老尤道:"老板娘,刚刚穆彰阿大人府上的管家来通知,要在咱们大包间里摆宴。"千岁红只是淡淡吩咐道:"知道了,拿最好的酒菜招待他们。"

尤叔刚要走,千岁红道:"今儿外面的舞蹈让她来跳,你安排一下。"西林春连忙说:"不行的,我不会跳舞。"千岁红只说:"不会也得会,要是你连一群男人也面对不了,将来怎么面对一个男人?"

抱月楼的大堂里,雪臣坐在角落里喝着酒。忽然音乐响起,西林春戴着面纱,在一群舞姬的陪同下,拿着羽毛扇缓缓出场。她轻轻唱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她唱得不好,跳得也不好,引得台下嫖客纷纷起哄。雪臣看到西林春觉得有点熟悉,趁着酒劲儿跌撞过去。西林春看到他呆住了,早已忘了手上动作。台下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响,西林春茫然不知所措。雪臣走上前去,对着一个人就是一拳,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千岁红忙下楼调解,边跟尤叔和大家打着岔岔边向西林春使眼色要她离开。西林春看了眼雪臣,匆匆上楼。路过大包间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的人说到全妃,不由得停下脚步,俯耳过去。正听了一半,忽然里面的人瞧见外面的裙角,冲了出来。她被雪臣拉着飞快地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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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桥上,西林春甩开了雪臣的手:"可以了,他们不会追上来了。"雪臣问道:"春儿,你怎么会在这儿?"西林春答道:"全妃娘娘说了,青楼女子最能留住男人的心,我想好好学一学,将来可以留住皇上的心。"雪臣疑惑道:"你一会儿陷害全妃娘娘,一会儿又成了她的人,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怎么变得那么奇怪?"西林春说:"其实我从来都没变过,只是你没有看清楚我。"

雪臣盯着她的眼睛:"谁说我没有看清楚你,我曾经看到你对友谊的真诚,看到你对死去亲人的怀念,看到你默默地忍受委屈,却从来不解释一个字,难道这一切都是假象吗?"西林春点头,"是的,都是假象。"雪臣问道:"那么真相是什么?"西林春说:"是一个坏女人,一个坏到你无法想象的女人。"

雪臣摇头:"没有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我不相信。"西林春道:"这是事实,等有一天,你明白了,你就后悔莫及了。"说完,她看了雪臣一眼,飞一般地跑了。雪臣站在桥头望着她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西林春从漱芳斋开门出来时,忽然发现雪臣在门口。他看着她,目光里是无比的真诚:"我想了一夜,我决定了,不管你是好女人还是坏女人,我都一样爱你,我知道你有你的理想要实现,你可以做皇上的女人,我不会再阻止你,不过春儿,你答应我,假如有一天,皇上不要你了,你记住,还有个男人等着你,一辈子等着你——"

西林春望着他,忽然一阵鼻酸,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似的落了下来。雪臣看了西林春一眼,默默地转身往前走去。长街上,雪臣孤独的身影越来越远。

永寿宫内,孙太医正在为景珍号脉。道光从旁边焦急地问:"怎么样,静贵人到底是什么病?"孙太医看了看景珍,忽然脑海中一闪,就记起当日为祥嫔号脉的情景。他忙站起来,跪倒在道光面前连连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道光急道:"到底什么病,你想吓死朕吗?"孙太医战战兢兢道:"回皇上,静贵人她……她怀孕了……"道光帝心中惊喜:"这……这是天大的喜事啊……你这老头儿怎么……哈哈……朕不跟你计较……朕又要添皇子……这是天大的喜事……朕不跟你计较……"

景珍羞赧道:"皇上——"道光帝忙到床边:"你歇着,你好好歇着,一定要为朕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小阿哥,知道吗?来人啊——立刻吩咐下去,好好照顾静贵人……不,应该是静嫔,从今儿起,静贵人就是静嫔了,万一她有一点差池,朕就要你们脑袋……朕太高兴了,朕实在是太高兴了,哈哈哈……"

景珍望着道光帝欣喜若狂的脸,不由得把目光调到来福身上。来福也望着她,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景珍心里有鬼,忙避开了他的目光。

第十二章六宫粉黛无颜色

慈宁宫里,太后握着景珍的手走在前面,太监宫女们簇拥着全妃和道光帝紧随其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外面进来。太后笑道:"菩萨保佑,祖宗保佑,咱们爱新觉罗氏又要添丁了,静嫔,你可真是功不可没。"景珍说道:"这都是托老佛爷和皇上的洪福,臣妾不敢居功。"太后微微一笑,拉着景珍坐到炕上:"瞧瞧这小嘴儿多会说话,我说皇上,后宫不能一日无主,老麻烦人家全妃娘娘总不是办法,倘若这一回静嫔能顺利生下皇子的话,咱们就赐她一顶后冠以示奖励,你意下如何?"

全妃看了道光帝一眼,道光帝忙打了个哈哈,和全妃一起坐在边上。"皇额娘说笑了,生下皇子固然要赏,不过立后乃国之根本,不是儿子一个人说了就算的,况且后宫中资历比静嫔深的大有人在,生下皇子的也不止她一人,要是单单封了她,恐怕其他人会不服。"

太后肃然说道:"谁敢不服,叫她跟哀家说话,没错,论后宫资历比静嫔深的有,可是都没有诞下皇子,诞下皇子的妃嫔也有,可是出身又不够高贵,"她看了看全妃,"咱们皇室中的血统是何等重要,皇上总不愿意看到下一任储君的身体里流着汉人的血吧?"

道光帝忙接道:"汉人的血也好,满人的血也罢,只要是朕的孩子,朕一样疼爱,皇额娘又何必一定要朕分出个远近亲疏来?咱们大清律虽然明文规定满汉不通婚,不过汉军旗并不在此列,皇额娘是一国之母,这话要是传了出去,恐怕会引起汉军旗不必要的猜测,还请皇额娘注意自己的措词,谨言慎行。"

太后被皇帝说得有些尴尬,下不了台:"哼,这大清国是皇上你当家,谁会把我这个老太婆的话放在眼里?立皇后的事,哀家只是给皇上建议,皇上要是不高兴,开口直说好了,又何必左一句大清律,右一句汉军旗,乱给我这个老太婆扣帽子,哀家担当不起。"

全妃见气氛僵了,赶紧匍匐于地:"皇上、老佛爷请息怒,这后宫里生有皇子的妃嫔只有臣妾一人,臣妾自知血统不够纯正,没有资格当皇后,还请皇上和老佛爷不要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不然的话,臣妾就是死一百次也赎不了这天大的罪孽。"

景珍眼珠一转,也跟着跪下:"皇上,老佛爷,臣妾入宫时间尚短,不敢有任何奢望,况且臣妾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还不知道,要是因为这个而让二位有所误会,臣妾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太后看了看怒气冲冲的道光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这是怎么啦,哀家不过跟皇上开个玩笑而已,用得着这么紧张吗?起来,都起来。"全妃和景珍同时看了道光帝一眼,起身回座。道光帝尴尬地一笑:"皇额娘是在跟朕开玩笑?"

太后道:"不然你以为呢?皇后是你的,谁贴心谁不贴心,你自个儿最清楚,做额娘的只能帮你参谋参谋,哪敢真为你做主?"太后一边抚摸着景珍的手,一边时不时地把眼睛瞟向全妃。"不过自古娶妻娶贤,哀家希望未来的皇后是个知冷知热、贴心贴肺的贤妻良母,你可千万别给咱们大清朝弄出个吕后武则天来。"

全妃知道太后暗指她插手禁烟的事宜,面上顿时有些不好看。

从充满火药味的慈宁宫回来后,全妃就一直烦躁地站在桌前抄写佛经,写一张撕一张,地上满是白色的纸团。西林春进来,将地上的纸团一一捡起。全妃心中愤懑,忽然将笔重重地掷向前面的镜子,镜子上划出一道浓黑的墨迹:"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宫绝不会就此认输的。"

西林春上前:"娘娘,你没事吧?"全妃道:"没事,帮本宫把笔捡起来,本宫要把这本《四十二章经》抄完。"西林春捡起笔在笔洗里涮了涮,递给全妃。

这时香穗进来奏道:"娘娘——"全妃问道:"怎么样?"香穗看了西林春一眼,全妃会意:"春儿,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西林春狐疑地看了香穗一眼,应了是然后转身离开。

见她离开,香穗说道:"娘娘,老佛爷派张一德亲自监督御药房,除太医院的太医之外,任何人都不得接近静嫔娘娘的安胎药。"全妃冷笑道:"这是冲着本宫来的,好好好,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她手中用力,毛笔顿时折成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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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林春一边思忖一边往前走去。刚才她们分明是有意把她支开,看来全妃并不信任她,可是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全妃完全没有戒心呢?

这时来福走过来,撞在了西林春的身上。西林春说道:"喂,你怎么搞的?"来福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西林春抬头,"唉,你不是永寿宫的来寿吗?"来福见她认识来寿,忙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他急匆匆地离开,腰间挂着的腰牌掉在了地上,西林春见状,捡起来追出几步:"喂,你的腰牌——"

来福听到她的呼唤,跑得更快了,一眨眼就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西林春觉得奇怪,握着腰牌纳闷地摇了摇头。

这日千岁红带西林春去的是快活谷,快活谷里有一种颓靡的气氛。这里本是一个废弃的大屋子,阳光透过屋顶上的那一个个窟窿,投射在地面,形成了一道道美丽的光圈。周围很多人围着桌子赌钱,中间的平台上,一个衣着暴露的中年舞娘叼着一枝玫瑰花,正在疯狂地扭动着身躯,底下围满了起哄的男人,场面热闹而喧嚣。

这时旁边的赌桌上传来来寿的声音:"每一把都开小,爷就不信这个邪,来,继续来,大大大——"西林春扭头:"来寿?"她对着千岁红道:"你到外面等我一下,我去去马上就来。"西林春上前拍了拍来寿的肩膀:"来寿——"来寿不耐烦地回头,看见是西林春,忙堆起笑脸:"哟,这不是储秀宫的春姐姐吗?你怎么会在这儿?"

西林春看看左右,把他拉到一边,"还说呢,你早上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是不是做了什么缺德的事,怕人发现?"来寿想了一下,忽然会意,"哦,对对对,早上……早上我手痒,急着来这儿翻本,所以就……嘿嘿……"西林春数落道:"赌钱赌疯了你,连腰牌掉了都不知道,幸亏被我捡到了,要是落在罗四海手里,有你受的,给——"说着从怀里掏出腰牌塞进来寿的手里。来寿忙道谢,然后说道:"多谢春姐姐担待,赶明儿我请你,我下的注快开了,这……"西林春无奈地摇了摇头:"去吧,我可没指望你请。"来寿朝她一抱拳,一头又扎进了赌桌,西林春望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回宫的时候,侍卫们刚将西林春的腰牌给她,放她入内,她就瞧见来福拎着一个食盒经过。西林春不由得愣住:"奇怪,来寿不是在快活谷吗?他怎么可能比我先回宫?"念及此,西林春跑上前去,拦在来福面前:"来寿——"来福低下头,避开了西林春的目光:"这位姐姐,有什么事吗?"西林春眉头一皱:"这位姐姐?"他们刚刚才分手,他不应该是这个反应,难道……

西林春故意试探他道:"来寿,你别假装不认识我了,我是长春宫的锦绣,你说,你欠我那八两银子到底什么时候还?"来福恍然道:"哦,是锦绣姐姐啊,不好意思,那八两银子欠得实在太久了,我马上还,我马上还——"说着掏出银子塞进西林春的手里,躬了躬身,连忙逃开。西林春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朝前走去:"他不是我刚刚见过的来寿,为什么会有两个来寿?来寿是花良阿大人举荐入宫的,景珍又刚巧在这时候怀孕,难道孩子不是皇上的?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倒不失为一个赢得全妃信任的好机会,可是,我要怎么证明他是个假太监呢?"

太医院的正殿里,雪臣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阵风吹过来,将桌子上的方子吹得满地都是。西林春进来,帮雪臣把方子捡起来,从旁边取了一件衣服,轻轻地盖在他身上。小苏拉正好拿着药罐从里面出来,西林春把小苏拉带到一边,问道:"小苏拉,你在太医院这么久,我想请教你一件事。除了每年例行的检验之外,还有没有什么药物或者其他方法可以知道一个人是不是太监?"小苏拉想了一下:"对了,有一种药叫寒玉散,是专门给宫中妃嫔调理身体用的,听说至阴至寒,女人和太监喝了补身,男人喝了就会上吐下泻,连腰也直不起来。"

西林春想了想,说道:"小苏拉,你可不可以帮我做件事?"小苏拉说道:"你是安大人的朋友,安大人平日对我们很好,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我一定帮你办好。"

太监们排着队在门口领药,小苏拉将锅里的药一勺一勺地分给每个太监。来福过来,小苏拉把汤勺交给旁边一个太监,端着药迎上去:"来寿,喝过药了吗?"来福道:"我又没病,喝什么药?"小苏拉忙吓他道:"你还不知道呀,前几天有个宫女得瘟疫死了,为了防止疾病蔓延,咱们太医院特地熬制了这些预防的汤药给大家服用,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来,赶紧趁热喝了。"来福一听,说了声多谢,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西林春从墙后探出头来,小苏拉偷偷向她使了个颜色。来福把碗还给小苏拉,忽然额头上青筋暴起,大颗大颗的汗珠掉落下来。小苏拉问道:"你怎么啦?"来福道:"不知道为什么,肚子很痛,我……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茅房……"

看着他跑出去,小苏拉三步并两步跑到西林春面前:"春姑娘,我看这个来寿有问题——"西林春笑着点了点头。

太后去永寿宫看景珍,两人正说说笑笑,外面突然传来了声音:"全妃娘娘驾到——"

太后意外地问:"咦,她来干什么?"只见全妃带着西林春、香穗还有一大帮太监冲进来,看到太后有点意外。互相行礼过后,太后看向全妃的身后:"全妃娘娘,你这么大的阵仗,到底是要唱哪一出啊?"全妃答道:"回老佛爷话,臣妾收到可靠消息,永寿宫里藏有阉割未尽的假太监,臣妾要替皇上清理后宫。"景珍一听,赶紧跪下道:"老佛爷,请您为臣妾做主,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太后扶起景珍说:"你先起来,有哀家在没人敢冤枉你。"景珍委屈地起身,拿着手帕抹眼泪。

太后喝道:"够了,你身为一宫主位,居然当着这么多人说这些无凭无据的话,你要静嫔将来怎么做人?"全妃道:"臣妾所言句句属实,老佛爷如果不信,臣妾可以立刻证明给您看,来人啊,把来寿给我带上来——"太监们应是,正欲入内,景珍不由得面如死灰。

太后拦住:"且慢。"全妃问道:"老佛爷不会想包庇静嫔吧?"太后说道:"都是哀家的媳妇,哀家不会偏袒任何一方,不过搜宫逮人乃是大事,全妃娘娘,你手里可握有皇上的圣旨?"全妃道:"皇上去南苑狩猎了,等他回来,本宫会立刻——"太后立刻打断她的话:"那也就是没有了。没有皇上的圣旨,你凭什么来永寿宫拿人?哀家不管你有多可靠的消息,也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静嫔在这儿跑不了,你要搜宫拿人,请了圣旨再来,现在,马上给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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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妃申辩道:"老佛爷,这种事讲究的是速战速决,要是等臣妾请了圣旨再来,很多事都可能会发生变化,这对臣妾太不公平了。"太后说道:"你跟哀家讲公平?假如让你把人带走,又查不出什么的话,对静嫔又何尝公平?你叫她以后怎么在宫里做人,怎么在奴才们面前树立威信,你想过没有?"

全妃看向西林春,西林春对着全妃用力地点了点头。全妃说道:"这很简单,假如老佛爷让臣妾把人带走,臣妾又查不出什么的话,臣妾甘愿交出凤印,搬到冷宫里去居住,这样子,老佛爷满意了吧?"太后答道:"好,只要你说到做到,哀家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全妃命令道:"香穗,进去拿人。"太后又道:"等一等。"全妃问:"老佛爷还想怎么样?"太后说道:"你先抓人无非是怕中途有变,现在哀家把人关在火场的柴房里,交给你的侄儿荣广海看管,等你的圣旨到了你再查,这样一来,静嫔的面子保住了,你也有时间去慢慢请旨,你意下如何?"

全妃心内衡量,于是说道:"老佛爷说什么就是什么,臣妾不敢有别的意见。"太后道:"那就这么办吧,来人啊,把那个叫来寿的太监给我关起来。"景珍心里不由紧张起来。

太后率领景珍、全妃、西林春、香穗、一德等一群人等站在回廊上,看着广海带着太监们将来福押进偏殿,锁上了门。太后看了全妃一眼,说"这下可以放心了吧?咱们走——"说完带着景珍和一德离开了。

西林春望着全妃,不由得想到刚才全妃说若查不出什么愿意交出凤印搬去冷宫的话,心内不由得想道:"我帮全妃揭穿景珍藏有假太监的秘密,固然可以取得全妃的信任,但这么一来,全妃的势力就更大了,将来对付她也更加不容易了。不如让全妃什么都查不到,打入冷宫,到时候要对付她不是比现在简单多了吗?"

于是西林春飞快地跑回快活谷,来寿正赌得面红耳赤、不亦乐乎。西林春伸出手抓起他的衣服就把他往外拖,来寿回头见是她,打了个哈哈:"春姐姐,一天遇见你两回,咱们可真有缘。"西林春二话没说,拉着他就往外跑:"快,快跟我走。"来寿说道:"喂,你干什么,没见我正赢钱吗?喂喂喂——"来寿用力甩开她的手,"我的好姐姐,你到底想干什么?我银票还落在那儿呢!"来寿转身就要往回走,西林春道:"另一个来寿快死了,你不管他的事了吗?"来寿转身飞快地跑到西林春面前:"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还有另外一个来寿?"西林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能够救他,如果你不想他死的话,一切都要听我的。"来寿忙说:"我听你的,我一定听你的。"说着西林春带着他匆匆往宫里赶去。

柴房里的来福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想了想,忽然倒在地上大叫起来。广海走到门口拍了拍门:"叫什么叫?"来福说道:"我吃坏了肚子,大人,可不可以让我去一趟茅房?"广海道:"不许去,要拉就拉在屋里。"屋里惨叫连连,广海想了想,吩咐一个小太监:"你立刻去太医院,请安太医过来一趟。"躲在暗处偷窥的如意见状转身离开。

景珍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如意瞧见四下无人,匆匆入内:"外面围了好多人,我不敢走近,不过听说来寿得了重病,荣都尉已经派人去请安太医过来了。"景珍想了想:"安太医?安雪臣?"如意点头,景珍说道:"去,把我的披风拿来,我要出去——"

雪臣背着药箱带着小苏拉急急地往柴房赶,景珍从拐角处忽然现身。雪臣和小苏拉给她见礼,景珍看着小苏拉道:"我想跟安大人单独聊一聊,可以吗?"小苏拉应了是离开了。景珍对着雪臣说:"今晚的月色不错,咱们边走边聊如何?"雪臣点头,两人慢慢朝前走去。景珍说道:"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请安大人帮个忙。"雪臣回:"娘娘有事尽管吩咐,帮忙二字微臣担当不起。"景珍慢慢说道:"我和春儿以前是很好的姐妹,可是因为一些误会,弄得再也不能来往了,我知道你和春儿走得很近,我想你出面帮我恢复这段感情,可以吗?"雪臣道:"春儿是个重视感情的人,娘娘肯放下身段来向她求和,相信她一定不会辜负娘娘的一番美意。"

"美意?"景珍凄然一笑,"安大人太高看我了,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想挽回这段感情,无非是希望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将来清明的时候,也有人给我烧几炷香。"

雪臣问道:"娘娘年方少艾,何出此言?"景珍说道:"全妃娘娘来我宫里抓假太监的事,相信六宫中都已经传遍了。"雪臣应:"是,不过清者自清,全妃娘娘的权势再大,也不能只手遮天。"

景珍反问:"可是假如清者不清呢?"雪臣有些尴尬,叫道:"娘娘——"景珍又说道:"哼,我反正是难逃一死了,让你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春儿……她那么重视感情,不知道会不会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姐妹流一滴眼泪?"

雪臣安慰道:"娘娘不必这么悲观,船到桥头自然直,很多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它的结局是什么。"景珍接口说道:"当然,如果安大人愿意出手帮忙的话,我或许可以逃过一劫。"

"娘娘的意思是……"雪臣探问道。景珍忙说:"安大人这会儿过去给来寿看病,顺便帮他动个小手术应该不难,"说着她眼珠一转,"不过——我跟安大人没这个交情,没理由要安大人为我冒险,要是安大人为难的话,大可不必理会,我只求能赶快跟春儿冰释前嫌,走也走得安心一点。"

雪臣问道:"这次的事闹得这么大,假如全妃娘娘什么都查不到的话,会怎么样?"

景珍当他担心是西林春的出路,说道:"她已经跟太后有所协定,假如什么都查不到,就自动搬去冷宫,一辈子都不出来,不过你放心,这件事绝不会连累春儿,到时候我会把她调到永寿宫,我还会替你们赐婚……"

雪臣却打断她,"对不起,娘娘,微臣只是一个大夫,只做大夫应该做的事,娘娘所托,微臣会转告春儿,至于其他的,娘娘还是另想办法吧,微臣还有病人要诊断,先告退了——"说完,飞快地朝柴房走去。景珍在他身后追喊,却无济于事,只得绝望地靠着回廊慢慢软瘫下来。

柴房内,来福哀号不止,雪臣取出银针在灯上烤了烤,替来福针灸。忽然听见窗外广海跟西林春打招呼说:"春儿,你怎么来啦?"他不由得手里一颤,在来福手上划出一道血痕。

柴房外,西林春带着一身宫女服的来寿跟广海说着话。她取过食盒:"我知道你值夜辛苦,特地给你带了点心来,怎么样,够义气吧?"广海笑道:"谢谢。"西林春伸出脖子往屋里探了探:"犯人关了这么久,没吃过东西吧?怪可怜的,小丫,咱们给他拿两个馒头进去。"来寿在身后应是,广海却酸溜溜地笑了:"我说呢,这么好心来看我,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西林春奇怪道:"什么意思?"广海说道:"你不是知道安太医在里面给犯人看病,特地来看他的吗?"

西林春眼珠一转:"谁说的,我是同情犯人没饭吃,来看犯人的,你到底放不放我进去?你不放我进去,我可走了。"西林春欲走,广海赶紧上前拦住她:"放放放,我敢不放吗?如果我不放的话,以后就借不到光,吃不到这么好的饭菜了。"然后对太监们吩咐道,"来人啊,开门——"

西林春又故作神秘:"一会儿我有很要紧的话要跟犯人说,你可别偷听。"广海笑道:"你放心,大不了,我们都把耳朵堵起来。"西林春一笑,带着来寿进去,剩下广海一张惆怅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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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臣拔下来福手上的针,把药箱递给小苏拉:"你放心,你只是吃了至阴至寒的东西,伤了脾胃,我已经帮你把寒气拔出来了,你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来福道:"谢大人。"雪臣起身欲走,西林春和来寿进来,两人四目相交,顿了顿,"我……我给犯人送吃的,你也在这儿?"雪臣回答:"我来替他看病。"西林春说:"那你看吧,我不急。"雪臣公事公办地答道:"已经看完了,我先走了。"西林春点头说好。雪臣往外走去,快到门口时,忽然停下来:"谢谢你给我盖了那件衣裳,不然,在风口里睡觉很容易得伤寒的。"西林春道:"举手之劳而已,不谢。"雪臣带着小苏拉往外走去,二人和来寿擦肩而过,雪臣意外地发现那个女孩和来福长得一模一样。

永寿宫寝殿里,景珍披着一条白绫站在穿衣镜前,慢慢伸手抚摸自己的小腹。"好孩子,额娘本来想等你出生后,给你最大的幸福,让你做世上最快乐的孩子,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额娘再也没有能力允诺你什么,额娘只能带你走,你不要怪额娘,要怪就怪咱们都投错了胎,没办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景珍不由得落下泪来,风吹着那条白绫,仿佛舞动的水袖般,景珍将白绫抛上房顶,搬了把椅子踩上去。

这时如意推开门,和道光帝一起入内,见状不由得愣住。如意震惊地喊道:"娘娘——"道光飞快地冲过去抱住景珍的腿:"爱妃,你这是干什么,有事好商量,为什么要寻短见?"景珍道:"皇上,你放开我,让我死,让我死——"

纠缠中白绫松开,道光帝和景珍双双倒在地上。道光帝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朕,朕为你做主。"景珍倒在道光帝怀里大哭起来:"皇上,臣妾实在太冤枉了,臣妾没法做人了。"随着景珍梨花带雨的一番哭诉,道光帝的脸上逐渐布满了震惊。

养心殿上,太后和道光帝高坐堂上,景珍和全妃侍立一旁。景珍心虚得满头大汗,全妃把自己的手帕塞给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会儿着急已经没用了。"景珍不依地看向道光:"皇上——"道光帝面无表情地苛责道:"你们都少说一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长安带着来寿进来,景珍用力地闭上了眼晴,道光帝问道:"怎么样,验明正身了吗?"长安说道:"回皇上,已经验过了,来寿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太监。"太后和景珍同时松了一口气,太后道:"我说嘛,后宫里守卫森严,普通男子哪那么容易就混进来?全妃娘娘,事情已经摆在这儿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全妃如遭雷劈,不禁喃喃地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全妃三两步走到来寿身边,一把卷起他的袖子,看到来寿手臂上什么也没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太后道:"你笑什么,难不成恼羞成怒,想在大殿上撒野?"全妃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突然发现这个来寿不是昨夜的来寿。"太后道:"荒谬,哀家看你是狗急跳墙,故意狡辩。"

全妃说道:"臣妾有证据。"道光帝问道:"什么证据?"

全妃说道:"昨夜来寿忽然发病,广海请旨要太医院的安雪臣前往出诊,安雪臣告诉臣妾,他在给来寿针灸时,因为不小心划破了他的手臂,这个来寿手上没有伤,分明就是冒牌货,皇上不信可以找安雪臣来查问。"

太后却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哀家和皇上怎么知道安雪臣是否已经被你收买,再说了,人是你侄儿荣广海亲自看守的,要是真发生了狸猫换太子的事儿,第一该问罪的就是他,你是想保你侄儿的命,还是乖乖地遵守承诺自己搬到冷宫去,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全妃信誓旦旦道:"老佛爷说得很有道理,安雪臣或者不足为信,不过臣妾还有另一个证人。"

道光帝问道:"另一个证人?是谁?"

全妃往景珍一指:"就是静嫔肚子里的孩子!"她狡猾地一笑,"究竟是不是龙种,等生下来验一验,一切就明朗了,静嫔,如果你真是冤枉的,本宫相信你也不在乎多等十个月吧?"

太后道:"好,既然你不到黄河不死心,哀家就让你再嚣张十个月,到时候,哀家看你还有什么借口,静嫔,我们走——"太后起身带着景珍离开,道光帝长长叹了一口气,起身欲走。全妃还想说什么:"皇上——"

道光帝苦道:"家和万事兴,不要在兴风作浪了,息事宁人吧!"说完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全妃盯着来寿,狠狠地咬住了嘴唇。

全妃坐在炕上盯着西林春一动不动,西林春跪下道:"娘娘,奴婢之前所言,句句都是实话,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请娘娘降罪。"全妃看了西林春一眼,不动也不说话。香穗匆匆跑进来禀道:"娘娘,娘娘——"全妃问道:"来寿呢?你怎么没把他带来?"香穗道:"回娘娘话,来寿昨夜腹痛之后,一直没好,今儿离开养心殿就暴毙了。"

全妃霍地站起来:"什么?死了?"西林春忙说道:"娘娘,他们分明是杀人灭口。"全妃想了想,扶西林春起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十个月后自然会有分晓,大家都折腾了这么久,回去休息吧——"西林春故作内疚:"娘娘——"全妃说道:"你放心,是非曲直本宫心里明白得很,本宫不会怪你的,下去吧——"西林春谢了全妃后,往外退去。全妃长叹一声,慢慢闭上眼睛。

西林春沿着回廊走着,雪臣忽然拦住她。两人到了御河边,风吹拂着他们的衣服。西林春说:"我已经站在这儿了,有什么话就说吧!"雪臣问道:"你跟全妃娘娘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为什么你一次次地接近她又一次次地陷害她?"西林春故作不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转身欲走,雪臣一把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问你是因为我关心你,我想化解你心里的仇恨。"西林春凄然一笑:"化解我心里的仇恨,哈哈哈……你以为我的仇恨是什么?东西被人抢了,地被人占了,还是房子被人烧了?你真是太天真了,有些仇恨是化解不了的,你明白吗?"雪臣问道:"比如呢?"西林春冷笑:"比如杀父之仇。"

雪臣目瞪口呆,情不自禁地松开西林春的手,往后倒退了一步。西林春恨由心生,咄咄逼人道:"我阿玛也是一个太医,他很慈祥,很善良,平时给穷人看病,从来不收一分钱,这么好的一个人,她居然杀了他,理由是因为他不肯帮她毒害其他妃嫔肚子里的小孩,你说这是不是丧心病狂,人人得而诛之?"说着,西林春慢慢蹲下来,失声痛哭,"我本来可以无忧无虑地过我的人生,我还有很多愿望没实现,我要陪阿玛去看第一场雪,我要认识一个懂我的人,和他一起浪迹天涯,我还要我额娘用最美丽的嫁衣送我上花轿。可是这一切一切都被她摧毁了,她杀了阿玛的同时,也毁掉了我的一生,我恨她,我恨她,我恨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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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臣上前,从背后环抱住她:"不会的,我不会让你的一生毁掉,你还有我,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洗去你脑中的仇恨,告诉我,哪怕要我为此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在所不惜。"西林春道:"我的仇恨永远都洗不掉,除非她死。"雪臣劝道:"冤冤相报何时了,难道除了死亡,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洗掉你脑海里的仇恨吗?"西林春用力地摇了摇头:"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应该明白我的处境,跟我在一起等于是在玩火,随时都可能把你烧成灰烬。"雪臣却道:"我不在乎。"

西林春忽然问:"那你肯跟我一起对付全妃吗?"雪臣愣住,西林春笑着落泪:"我知道你一向都痛恨鸦片,而全妃又是支持禁烟的人,你是不会伤害她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之间隔的又岂止是千山万水?"西林春说完,飞一般的跑了。

雪臣黯然地站在河边,老天爷,为什么要捉弄我们?为什么我们明明相爱,却要在我们中间夹上这么一段仇恨?

太和殿上退朝的钟声响起,官员们陆续走出大殿。景珍躲在柱子后面,捡起一块小石头,用力掷向花良阿。花良阿看到是景珍,故意落到最后,看了看没人注意,赶紧闪到景珍身边。

景珍问道:"阿玛,我的信你收到了吗?"花良阿点点头:"还好老天保佑,有惊无险。"

景珍不由得问道:"可是纸包不住火,万一孩子生下来,全妃非要滴血认亲不可,那可怎么办好?"花良阿安慰她道:"你先不要急,不是还有十个月吗?会有办法的,你目前只要做好两件事,一是保胎,二是讨皇太后的欢喜,其他一切都交给阿玛,阿玛不会让你有事的,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马上回永寿宫去吧——"他说完欲走,景珍上前拦住他:"阿玛,来福他……还好吧?"

花良阿警觉道:"你问他干什么?"景珍怅然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总是我孩子的父亲。"花良阿说道:"这种人留不得,留了迟早是个祸害。"景珍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你把他……"花良阿点点头,景珍闭上眼睛缓缓地淌下了一行泪:"阿玛,你告诉我,我们到底要害死多少条人命才能完成家族的使命?"

花良阿叹了一声:"我也不想这么做,不过女儿,你要记住一件事,只要能保住我们家族的荣耀,不管害死多少条人命都是值得的。"景珍抬头看着那天空,那么蓝,那么纯洁无瑕。"可是,我真的太累太累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北院的冷宫里,兰轩坐在院子里看书,西林春进来在她身边坐下,说道:"肚子好像有点出来了,上报内务府没有?"兰轩摇了摇头:"宫里的斗争这么激烈,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

西林春问道:"安大哥……常来看你吗?"兰轩回道:"偶尔吧,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很多事是不能强求的,与其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不爱我的男人身上,倒不如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为自己的将来筹谋一下。"西林春问道:"你真的这么想?"

兰轩说道:"不要用这种奇怪的表情看着我,我不是为你,是为我的孩子,"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自从有了这个小家伙之后,我忽然觉得安大哥并没有那么重要,我想,也许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他,我只是渴望在这让人冷得发抖的深宫里找一个依靠罢了。"

西林春惊喜道:"兰轩,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简直难以相信这些话是从你的嘴巴里说出来的,我觉得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兰轩一笑:"少年弟子江湖老,你又何尝不是,我们都为自己的成长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很多时候,午夜梦回,我常常会怀念以前那个无忧无虑、傻呵呵的兰轩,可是我再也回不去了。"

两人都记起最初见面大家一起吃烤鸭的情景,相视一笑,继而热泪盈眶。

十个月后

北院的冷宫里,兰轩快生了,躺在床上握着枕头翻来覆去地尖叫着。西林春一边抚摸她的肚子,一边时不时地回头看去:"别急别急,产婆马上就来了。"宫女宝琴匆匆跑过来,西林春问道:"人呢?还不赶快叫她过来——"宝琴怯怯地回道:"春姑娘,对不起,永寿宫那边也待产,产婆全都过去伺候了。"兰轩一听叫得更加痛苦了。

一道水线从兰轩的小腿边蜿蜒而下,西林春惊道:"糟糕,羊水破了,看来我们要自己来了。"她转头对宝琴说道:"你赶紧把炉子上的热水拿进来,然后准备剪刀、蜡烛和白布,快——"宝琴匆匆往外跑去。西林春鼓励兰轩道:"兰轩,为了你的孩子,你一定要振作一点——"兰轩满头大汗地点了点头。

痛苦的挣扎过后,有嘹亮的婴儿哭声响起。西林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兰轩问道:"是男……是女……"西林春道:"恭喜你,是个小阿哥。"兰轩微笑:"那我就放心了……"笑着,不由得昏睡过去。

此时的永寿宫内,婴儿的啼哭渐渐停止。产婆探了探襁褓中婴儿的鼻息,目瞪口呆。景珍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是阿哥还是格格?"产婆道:"回主子话,是个小阿哥,不过……因为没足月,已经断气了。"景珍仿若发疯了似的:"不,我不相信,抱过来给我看看,抱过来……"产婆犹豫了一下,把孩子抱给景珍。景珍望着断气的孩子,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产婆从旁说道:"娘娘,你产后虚弱,不宜太过伤感,请节哀——"

这时如意进来,看了看左右,走到景珍面前,一阵耳语。景珍问道:"什么,兰轩也生了一个皇子?"如意点点头,景珍冷冷说道:"真是天助我也。"她抬手胡乱地将眼泪擦干,把手中的婴儿递给产婆,"你们都听好了,小阿哥咽气的事儿不准对外泄露一个字,要是让本宫听到半句风言风语,你们几个就一起下地狱,明白吗?"众宫女忙答是。

景珍又对产婆说道:"你现在可以去禀告皇上,就说本宫刚刚为皇上诞下一名小阿哥,母子平安。"产婆有些迟疑,景珍挑眉,"怎么?你想皇上治你一个怠慢之罪,去给小阿哥陪葬吗?"产婆忙连连答应:"是是是,奴婢立刻就去。"

景珍不由得松了口气:"老天保佑,但愿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第十三章红颜未老恩先断

北院的冷宫里,西林春把襁褓中的孩子递给兰轩:"瞧,这孩子长得多漂亮,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兰轩点点头,抱着儿子,喜极而泣。这时候四海进来了,问道:"兰轩小主在吗?"西林春上前问道:"公公有什么事?"四海道:"原来春姑娘也在这儿,是这样的,万岁爷听说兰轩小主生了个小阿哥,高兴得不得了,特地命奴才把小阿哥抱过去瞧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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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林春有些纳闷:"哦?兰轩小主怀孕生子的事根本没有通知内务府,皇上是怎么知道的?"四海说道:"看姑娘问的,这宫里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身怀龙种这么大的事儿能瞒过去吗?"西林春想了想,往里看了下:"小阿哥才睡下,不如等他醒了让兰轩小主亲自送他过去,你看可以吗?"四海道:"这……这我可不好说了,兰轩小主私下怀孕,没通知内务府,皇上已经够生气了,要是再加上这抗旨一罪,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大人倒也无所谓,可是这小阿哥的前途……我看你们还是考虑清楚比较好。"兰轩从里面听了四海的话,抱着孩子下床:"公公说得有理,那么小阿哥就拜托您了。"西林春想阻止,兰轩却道:"没关系,孩子是我生的,难不成还能变成别人的?"

四海抱着孩子离开,孩子发出嘹亮的哭声。兰轩默默说道:"但愿皇上能看在孩子的份上,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西林春忽然觉得不对,皇上召见怎么会没有圣旨,就算是口谕来的也应该是李长安,怎么会是内务府的罗四海呢?想着其中蹊跷,忙追了出去。

原来四海抱着孩子直往永寿宫奔去。四海看了看周围没人,抱着孩子走进了永寿宫。西林春躲在石狮子后面,一脸纳闷道:"景珍这边也刚生完孩子,皇上没理由在她宫里接见小阿哥,难道我猜得没错,景珍要害兰轩的孩子?"她正欲上前一探究竟,忽然,如意抱着一个布包,带着两名宫女鬼鬼祟祟地从里面出来。西林春见状,眼珠一转,悄悄地跟在她们身后。

两个宫女们拿着枯叶点火,如意抱着装有死孩子的布包,紧张地左顾右盼:"你们手脚利索些行不行?"火堆被点燃,如意将死孩子扔入火中。火渐渐熄灭,如意挖泥土,将灰烬掩埋。一个说道:"静嫔娘娘的孩子才出生一天,就这么烧掉了,真可怜。"另一个忙附和道:"孩子啊孩子,你千万别怪我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如意忽然说道:"住口,你们给我牢牢地记住,今儿这件事只当没发生,不许泄露一个字,否则小心你们的脑袋,知道吗?"

如意带着宫女刚走开,西林春便才从假山后面出来。"原来是景珍的孩子死了,他们想鱼目混珠。不行,我得想办法帮兰轩把孩子要回来……"

一滴血落入碗中,婴儿嘹亮的哭声响起。道光帝和太后高坐堂上,景珍和全妃侍立一旁,等着滴血认亲。长安上前给道光帝取血,景珍有些头晕,摇摇欲坠。太后关心道:"静嫔,你刚刚产完孩子,就急着来滴血认亲,这身子骨吃得消吗?"景珍忙说:"谢老佛爷关心,臣妾撑得住,这种事总是早解决早好,免得传出去惹人非议。"

长安以银针将水中的两滴鲜血混合:"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两滴鲜血完全溶合,小阿哥的确是皇上的骨肉。"全妃顿时面如死灰。

太后瞟了全妃一眼:"这下全妃娘娘该满意了吧?哀家倒想听听你还有什么话说?"全妃目无表情地跪了下来:"臣妾无话可说。"太后说道:"那么你是不是该履行你的诺言,挪一挪窝,去北院好好反省一下?"

道光帝打岔道:"皇额娘,家和万事兴,绣心是一时糊涂,您老人家就看在她多年来一直帮您打理后宫的分上,饶了她这一回吧!"景珍也说道:"是啊,老佛爷,皇上都开金口了,您就抬抬手,别再生气。"

太后看看道光帝又看看景珍,无奈地点了点头:"既然你们俩都为她求情,哀家也不是那种较真儿的人,可是出了这种事,不罚总是说不过去的,这样吧,全妃你把凤印交出来,暂时由静嫔……不,应该是静妃才对,由静妃保管,"她转头看向道光帝,"皇上,这静嫔诞下龙嗣,按祖制是不是该这么封啊?"

道光微一颔首:"一切听从皇额娘的安排。"太后又说道:"至于将来嘛,等新皇后的人选确定了,咱们再作调整,不过依哀家看,也没什么调整的必要了,如今这后宫里,符合皇后资格的,也就静妃一人了,皇上你说是不是?"道光颇有些尴尬地一笑:"是是是,皇额娘说得是。"道光帝看了全妃一眼,摇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全妃一动不动。

香穗扶着全妃从里面出来,全妃整个人摇摇欲坠,香穗着急道:"娘娘,娘娘你没事吧?"全妃咬牙说:"本宫没事,本宫绝不会就这么垮下去。"西林春见她们出来,飞快迎了上去。"娘娘吉祥。"全妃问道:"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西林春说道:"娘娘,静嫔的孩子夭折了,奴婢看到永寿宫的人把孩子的尸体拿到北院荒地烧掉了。"全妃大为奇怪:"什么?那刚才静嫔抱来的孩子是……"西林春回道:"是北院冷宫里,兰轩小主刚刚产下的小阿哥。"

香穗道:"春儿,之前假太监的事你已经让娘娘够难堪了,这会儿你又说静嫔抱走了兰轩小主的孩子,你到底想把娘娘害得多惨,你才甘心?"西林春连忙跪下说:"娘娘,春儿没有害你之心,春儿只想帮兰轩小主把孩子要回来。"香穗看向全妃,询问道:"娘娘,您看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皇上?"全妃想了想,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用了,皇上和太后对本宫的印象已经大打折扣,要是本宫再生事端的话,你说他们会怎么想?再说了,那个兰轩一直跟本宫作对,她出了冷宫,母凭子贵,跟静嫔又有什么区别,本宫又何必吃力不讨好呢?"

香穗道:"可是娘娘,这样一来不是便宜了静嫔吗?"全妃狠狠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本宫还有秘密武器。"她走到西林春面前,上下打量她,问:"你的功课做得怎么样了?"西林春道:"一直在学,不敢有丝毫懈怠。"全妃点头道:"那就好,你一定要抓紧时间,以最快的速度,争取最佳的效果。本宫是输得起的人,所以本宫一直都相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明白吗?"西林春轻轻地点了点头。

乾清宫正殿内灯火通明,喜乐阵阵。正是小阿哥的洗三仪式。道光帝抱着孩子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太后和景珍分坐两旁,大臣和命妇们纷纷匍匐于地:"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道光帝哈哈大笑,"平身。"长安一拍手,舞者们围着萨满老太太跳起了萨满舞。

到了吉时,便开始为孩子洗澡,涂抹油脂。孩子不住发出嘹亮的哭声,萨满老太太拿着杨柳枝一边跳舞,一边四处洒水,为孩子祈福。

太后从旁问道:"皇上,给小阿哥想好名字了吗?"道光说道:"小阿哥是奕字辈儿,儿子想了想,觉得叫奕?比较合适,取其聪慧敏锐之意,皇额娘觉得呢?"太后重复,"奕——?——,好,既大气又文雅,哀家喜欢。"景珍赶紧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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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说道:"起来,起来,大家都不要拘束,畅快地吃,畅快地喝,畅快地跳舞,今儿个咱们不讲礼仪,哈哈哈……哈哈……"

烟花爆竹声不断响起,天空中绚丽了起来。

北院的冷宫里,兰轩坐在院子里望着满天的烟花发呆。宝琴端了饭菜进来:"兰轩小主,吃饭了。"兰轩得意地指着天上说:"今儿是我家小阿哥洗三的日子,你看,皇上在替他庆祝呢——"宝琴说道:"小主弄错了吧,我听说皇上是在为静妃娘娘的小阿哥庆祝。"

兰轩紧张起来:"什么?他是给景珍的孩子庆祝?那么我的孩子?他们抱过去三天了,为什么不还给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兰轩用力摇宝琴,宝琴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我不知道,小主,你弄痛我了。"

兰轩转身飞快地往外跑去,外面的太监将她拦住,兰轩问道:"你们干什么?"太监回说:"兰轩小主,静妃娘娘吩咐了,没有她的允许,不许任何人出入。"兰轩目瞪口呆,忽然她疯狂地往外冲去。"她为什么不许我找我的孩子,她害死了我的孩子是不是?让我去找我的孩子,我要去找我的孩子——"另一个太监拦住她:"兰轩小主,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请你不要让我们为难。"

兰轩哭嚷着:"我要去找我的孩子,我求求你们——"终于慢慢软瘫下来,失声痛哭。

这时候西林春过来:"兰轩,你怎么啦?"兰轩看到西林春,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紧紧地抓住她不放。"春儿,景珍害死了我的孩子,我要去找我的孩子,你帮我求求他们,让他们放我去找我的孩子好不好?你帮我求求他们——"

西林春轻轻地拍了拍兰轩的肩膀,帮她拂开脸上的头发:"你放心,孩子好得很,什么事儿都没有。"兰轩问道:"真的?"西林春说道:"我骗过你吗?走,我陪你进去梳洗一下。"西林春给两个太监一人塞了一锭银子,两个太监对视了一眼,让到一边。

兰轩神色恍然地坐在梳妆镜前一动不动,西林春拿着梳子给她梳头。兰轩问道:"照你这么说,景珍的孩子一出生就死了,她岂不是很可怜?"西林春冷冷一笑,并没有说话。兰轩说道:"你说,她把我的孩子夺了去,会对他好吗?"西林春应道:"应该会吧,自古宫中母凭子贵,她的荣华富贵都在这孩子一个人身上,她不会让他受委屈的。"兰轩又问:"那么,她会对他嘘寒问暖吗?她会为他的前途去争去抢吗?她会让他获得跟其他皇子一样的待遇吗?"西林春点点头。

兰轩淡淡地说:"如果是这样,孩子跟着她,的确比跟着我这个没出息的额娘要好得多了。"她顿了顿,忽然悲从中来,"可是我呢?我该怎么办?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该怎么办?"她忽然失声痛哭起来,西林春安慰道:"兰轩,你别这样,母子连心,血浓于水,孩子是你生的,迟早总会回到你身边的。"

兰轩问道:"迟早?迟有多迟,早有多早?"西林春无言以对。

兰轩忽然想到了什么,慢慢地转过身对着西林春:"春儿,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一块可以随意出入宫门的腰牌对不对?"西林春点头问:"怎么了?"兰轩问道:"可以给我看看吗?"西林春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取下腰牌递给了她。

兰轩轻轻地抚摸腰牌:"能出宫真好,我已经有好久没有呼吸到宫外的新鲜空气了,有时候我老是幻想,假如有一天,我忽然从床上醒来,发现一切都是一场梦,那该有多好……"西林春劝她,"别想太多了,早点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兰轩点点头,把腰牌还给西林春。

"春儿,我有点渴,你可不可以帮我倒一杯水?"兰轩柔柔地问道。

西林春说道:"当然可以。"一转身,兰轩拿起一个花瓶重重地砸在她头上。西林春立刻昏倒在地。兰轩慢慢地蹲下来,从西林春手里取下腰牌。"对不起,春儿,这儿实在有太多不好的回忆了,我必须重新开始我的人生,否则我根本就活不下去。"

有一滴泪慢慢地顺着兰轩的脸颊落了下来,悬在腮边,久久不曾掉落。

西林春醒来时天色已经渐渐亮起来。她摸着发疼的脑袋,忽然想到了什么,看了看身上,原来腰牌不见了。"糟了,兰轩……"她赶紧爬起来往外追去。

神武门的大门才刚刚打开,兰轩便背着包袱过来。广海拦住她:"兰轩小主要去哪儿?"她说道:"我替全妃娘娘去宫外办点事。"广海问:"有腰牌吗?"兰轩拿出腰牌,广海一边看腰牌一边狐疑地打量兰轩。

兰轩说道:"荣都尉,我的事儿很急,不能再耽搁了,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就把腰牌留在这儿,万一有人问起,你也好有个交代。"广海看了兰轩一眼,退到一边:"广海不是这个意思,小主请——"

兰轩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从包袱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广海。"对了,我这儿有一封信忘了给春儿,荣都尉能帮我给她吗?"广海说:道:"没问题。"兰轩福了福,飞快往外走去。

兰轩刚走不久,西林春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看……看到兰轩了吗?"广海说:"刚刚出宫了,她叫我把这封信交给你。"西林春连忙去看那封信。

兰轩写道:"春儿,我走了——"仿佛可以想象得到她走出紫禁城,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顿住了,她慢慢地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回望了一眼,阳光下一切都充满了生机。"请原谅我偷了你的腰牌,也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当初我进宫的时候,总以为自己会飞上枝头做凤凰,可是到头来究竟是凤凰还是鬼,谁也说不清,我只记得自己是去年早春进宫的,从此我的生命里就再也没有春天了……"

西林春看完信,手一松,信纸袅袅地落在地上,广海俯身帮她捡信,西林春顿了顿,忽然飞快地往城楼上冲去。广海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追着她也上了城楼。西林春跑上城楼,极目远眺,一滴泪慢慢地溢出了眼眶。

耳边仿佛仍可听见兰轩在说:"我是个简单的人,在我的思想里任何人都可以和睦相处,都可以做姐妹,可是我错了,这是个很复杂的世界,里面充满了斗争、欺骗和尔虞我诈,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在这种环境里生存……这短短的一年里,我从天上落到地上,又从地上落到了地狱,儿子没有了,青春没有了,甚至连仅存的善良也面临着考验,我不知道我继续待下去还会失去什么,所以我选择了离开,春儿,你听我一句,能走的话就走吧,高处不胜寒,这里不是我们理想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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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上的风拂着西林春的长发,使她显得特别单薄,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慢慢地环住了自己的肩膀。抬眼望去,宫外的世界那样大,只是,她们飞向梦想的那个翅膀已经折断了。

远处依稀传来烟花爆竹的喜庆声,奕詝独自一人站在书桌边背诵诗文。"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全妃和香穗走到门口,奕詝回头时看到全妃,飞快地扑过去抱住她:"额娘——"

全妃抱着他问道:"乖孩子,今儿六阿哥洗三,怎么不跟姐姐们一起去乾清宫看烟花?"奕詝轻轻地嘟起小嘴,低着头眨着眼睛,不敢看全妃。全妃慢慢地蹲下来:"怎么啦?谁欺负你了?"奕詝委屈地说道:"姐姐们都不跟我玩,她们说……她们说……"全妃追问:"她们说什么?"奕詝说道:"她们说,额娘已经失宠了,皇阿玛又有了小儿子,以后没有人会理我了。"

全妃望着儿子无辜的样子,忍不住落下泪来。奕詝伸出小手为全妃抹眼泪:"额娘,你不要哭,你不要哭,我会用功读书的,你看——"他拉着全妃走到书桌前,"这些都是师傅交代的功课,我全部都默写下来了,你放心,我会很争气很争气,我不会给额娘丢脸的。"全妃一把把儿子抱进怀里:"不……你没有……你没有给额娘丢脸,是额娘没用,额娘给你丢脸了。"

香穗上前道:"娘娘,别伤心了,你一伤心,四阿哥也跟着伤心了,来,四阿哥,这是娘娘亲手给你做的衣服,你穿上试试。"香穗给奕詝穿衣服,衣服太小,穿得很勉强。香穗有些掩饰地说:"哟,四阿哥长得好快啊,这才多久,衣服又穿不上了。"

全妃道:"都怪我这个额娘不称职,一心只顾着争宠斗艳,从来没有好好地关心一下自己的儿子,儿子,是不是很不舒服,快脱下来,额娘帮你重新做一件。"奕詝说道:"不用了,额娘做的衣服,我穿着很舒服,师傅说了,我们不是一般的孩子,皇阿玛和额娘也不是一般的父母,我们要懂事,不能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额娘,你坐,我给你背首唐诗好不好?"他拉着全妃在一边坐下。

"长相思,唐,李白。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蹄金井阑,微霜凄凄簞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奕詝童稚的朗诵声中,全妃的心思飘得好远,仿佛是十多年前,一望无际的菜花田上,小雪臣用童稚的声音背诵道:"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之……"她问道:"之什么呀?"小雪臣仍是支支吾吾:"之……之……"她接道:"之波澜,下有渌水之波澜,记住了吗?"小雪臣点头,接着背道:"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绣心托着腮,望着儿子背诗的情景淡淡地笑了。

御河上漂满了小纸船,每一艘纸船上都点着一截蜡烛。全妃蹲在河边一边叠纸船,一边祈祷。这时雪臣过来请安:"娘娘吉祥。"

全妃说道:"以本宫目前的处境,本宫还以为你不会来了。"雪臣却顾左右而言他:"娘娘在为四阿哥祈福吗?"全妃摇摇头:"不,不是四阿哥,是一个本宫亏欠了很多的人,本宫给他写了很多信,可是从来没有机会寄给他,如今我把这些信都折成纸船,放到河里,希望老天爷看了能帮本宫多关照他一些。"

有一阵风吹过,一封信吹到了雪臣脸上,雪臣一看,是一封没有称呼和落款的信,上面只是写满了"小宝平安"的字样,雪臣顿时热泪盈眶:"娘娘说的那个人叫小宝吗?"

全妃说道:"是啊,小宝是他的小名,本宫甚至来不及等他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她呆呆地望着远方出神,雪臣顺手将纸折成纸船,点上蜡烛,放入水中,说道:"假如小宝有机会看到这些信,他一定会理解娘娘,明白娘娘的苦衷。"

全妃说道:"但愿吧,这些年来本宫为了禁鸦片,失去得太多了。哪些能弥补,哪些不能弥补,本宫已经不放在心上,本宫只求天可怜见,不要让我的小宝受太多的罪,否则本宫这一辈子……算了,还是不说这些了,你不是会吹《长相思》吗?为本宫吹一曲吧,本宫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动人的音乐了。"

雪臣看了全妃一眼,轻轻吹起了玉箫。这时全妃望着雪臣迷惑了,浮现的仿佛是童年时雪臣的脸。全妃冷不防冲上去,一把握住雪臣的手,箫声顿止。"你……你究竟是谁?"她颤抖着问。雪臣道:"我是安雪臣,娘娘。"全妃又问:"那么你的父母呢?"雪臣回答,"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全妃哦了一声,渐渐回神,慢慢地松开了雪臣:"跟本宫说说你的额娘吧,她一定很慈祥,很关心你,白天会为你做饭,晚上会帮你补衣服,对吗?"

雪臣说道:"那不重要,对于一个儿子来说,只要他的额娘一直爱着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即使她不在他身边看他长大,也没有为他做过饭补过衣服,她还是个好额娘。"全妃问道:"是吗?可是本宫始终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额娘,本宫从来没有尽到一个做额娘的责任。"雪臣又说道:"娘娘错了,娘娘禁烟是为天下人谋幸福,这不是每一个额娘都能做到的,只要您坚持下去,我相信,四阿哥一定会为您骄傲的。"

全妃点头:"有很多事走出第一步时就已经不能回头了,既然本宫选择了这条路,本宫一定会坚持下去,只要心还跳,禁烟永不停息。"雪臣又举起箫开始吹起了《长相思》。全妃把最后一艘纸船放入河中,水面上,纸船宛如一条长长的火龙,慢慢往前驶去。

西林春再去抱月楼的时候,千岁红正一点点地教她怎么样自己制香。那边回廊上,尤叔引着穆彰阿、花良阿和几个大臣往里走去。西林春看到他们顿住了,为了打探他们在说些什么,西林春将自己扮成艺妓,气定神闲地走进了厢房。

花良阿、穆彰阿以及几个大臣围了一桌,西林春坐在珠帘后拨琴弹唱,几个乐师为她伴奏。穆彰阿上前给花良阿斟了一杯酒,先是寒暄了一通。待要说到正题的时候,穆彰阿回头看了看西林春和几个乐师:"你们都下去。"

西林春随着乐师们离开,想了想,又回身躲在了屏风后面。穆彰阿走到花良阿身边坐下来:"最近罗伯臣先生从英吉利运来一批好货,开价十万两,咱们要是吃下的话,利润足足有一百倍。"花良阿叹道:"这么高啊?可是我手里一下子没那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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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彰阿道:"你没有,我没有,户部有,你是户部尚书,要挪点银子来用用,还不是小事一桩?"花良阿忙说:"不,不不不,绝对不可以,这是欺君大罪,万一要是被发现了,我们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穆彰阿说道:"你放心,不会被发现的,咱们提了货之后就存放在户部,户部是你的地盘,平时很少有人出入,就算鸦片的事露了底,也没人敢往那里查,到时候只要货一出手,咱们立刻把银子补回去,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闻言花良阿仍有些迟疑。

西林春听不清下面的话,把耳朵凑上去,不小心撞在屏风上,屏风倒地。穆彰阿、花良阿等人望着西林春目瞪口呆。千岁红正好从门口经过,见状眼珠一转,飞快地跑上前,一把拧住西林春的耳朵:"当姑娘陪客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以为你跑到这儿来,我就会放过你了吗?"

西林春理解她的意思,忙说道:"你不要逼我,你再逼我,我就跳楼了。"千岁红又道:"你今儿啊,就算死在这儿,也得给我见客,走——"千岁红拉着西林春走到门口,回过身来福了福。"打扰几位爷谈话,真不好意思,千岁红在这里给几位爷赔罪了。"旁边有大臣不耐烦地说道:"快走快走。"千岁红又福了下,将厢房的门关上,两人急忙离开。穆彰阿松了一口气,用力拍了拍花良阿的肩膀:"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晚上的时候无星无月,打更声响起,划破了夜的宁静。崇琦带着家丁押着大车的鸦片,飞快地往前跑去。穆彰阿和花良阿等在门口等候。过了一会儿,崇琦过来说道:"二位大人,货来了。"花良阿问道:"都验过了吗?"崇琦答曰:"验过了,全是上佳的好货。"

花良阿战战兢兢地往四周一扫:"穆中堂,不会出什么事吧?"墙角处,西林春慢慢探出头来,被穆彰阿发现:"什么人?"西林春赶紧离开,花良阿忙命人追上去:"不管是谁,格杀勿论。"

街道上,西林春飞快地向前跑去,眼看就要被崇琦带着的家丁追上,忽然一个黑衣人出现,拦在崇琦和家丁们面前,双方大打出手。黑衣人对西林春说道:"快走。"西林春瞧见旁边有个馄饨摊,给了老板一锭银子,直接将馄饨摊推向崇琦他们,拉着黑衣人一起逃走。

两人一口气跑到河边,前面已经没有路。西林春问道:"怎么办呢?难道我们真要死在这里吗?"黑衣人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西林春觉得他声音熟悉,一把拉下他的蒙面的布巾,赫然就是雪臣。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雪臣拉着西林春跳入水中。崇琦带着家丁们赶到,见四下无人,十分奇怪,忽然有人指着水中叫道:"琦叔,你看——"崇琦见水中有水泡泛上来,知道二人躲在水下,取过长矛一阵乱扎。血水慢慢涌出,崇琦吩咐道:"给我捞——"

可是家丁们只捞出一件衣服。"水里只有一件衣服,看来他们的尸体已经被河水冲走了。"

崇琦想了想:"我们走——"说着带家丁离开。水下,西林春欲上岸,却被雪臣死死压住。西林春指指自己的嘴,表示已经不能呼吸。雪臣上前吻住她,她情不自禁地睁大了眼睛。

果不出所料,河边崇琦和家丁们去而复返,水面依旧一片平静。崇琦往四周扫了一眼:"这么久都不上来,应该不会再上来了,我们走——"他们这才真正地离开。

雪臣和西林春从水里探出头来,西林春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去而复返?"

雪臣说:"他们追你追得那么急,显然要置你于死地,不可能凭一摊血和一件衣服就确定我们已经死了。"西林春忽然说道:"血?你受伤啦?"

月亮从云层里露出小半边脸,西林春坐在船头,撕下自己的衣服为雪臣包扎伤口。雪臣问道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杀她,她淡淡说道:"因为我知道了一个秘密。"雪臣不禁说道:"秘密?你的秘密可真多。"西林春说道:"这是我生存的诀窍,也是我达到目的的手段,我别无选择。"雪臣忙说:"你可以选择的,如果你愿意跟我走的话——"西林春打断他:"不可能。"雪臣说道:"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西林春反问:"是吗?我想我阿玛活过来可能吗?我想我们一家还在承德过着开心的日子可能吗?我想和兰轩、景珍永远维持过去的关系可能吗?"雪臣张口结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西林春又说道:"你也回答不出来是不是?我告诉你,这世上有很多事是不可能的,既然不可能,就不要再想了,放过你也放过我,这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走了。"

她起身欲走,雪臣问道:"春儿,你真的那么绝情吗?"

西林春转头,说道:"绝情的不是我,是老天爷,他要让我背上这段仇恨,就不该让我遇见你,他要让我遇见你,就不该让我爱上你,一切早就注定了,不是吗?"雪臣又问:"春儿,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就算我再不想放弃,迟早还是要面对现实,你确定你真的不后悔?"

西林春坚定地对他也是对自己说:"不后悔。"雪臣说道:"那好吧,我们就比一比谁的耐心长,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放弃了,不用你说,我会自动消失的。"西林春下船,慢慢地往前走去。雪臣站在船上大喊:"春儿,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比我对你更好了。"

西林春一顿,转身看去,月光下他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二人就这么痴痴对视着,久久不动。

养心殿里,道光帝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全妃走进来,拿起身边的衣服,轻轻地盖在了道光帝身上。桌上的书籍和奏折乱成了一团,全妃本能地上前收拾,忽然看到桌上有一张摊开的圣旨:封静妃为皇后……她顿时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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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帝醒来,见全妃望着圣旨不动,赶紧卷起圣旨放到了一边。"这是皇额娘的意思,朕也无可奈何,要怪就怪你那件事闹得太大了。"全妃一笑,继续整理书桌:"臣妾不敢埋怨皇上,一切都是臣妾咎由自取。"

道光不禁说道:"绣心,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朕总以为嫉妒、口舌、诬陷这样的事永远都不可能发生在你身上,你怎么会这么糊涂呢?"全妃说道:"因为臣妾也是女人,臣妾无法容忍自己深爱的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别人抢走,臣妾心里烧了一把火,这把火可以把别人烧死,也可以把自己毁灭。"

道光帝说道:"你太傻了,你忘了,朕不是普通的男人,朕是皇上。"全妃摇头:"在臣妾眼里皇上就是一个普通男人,一个臣妾用心去爱着的男人,不管你是皇上也好,二阿哥也好,甚至贩夫走卒,臣妾的这份心都不会改变。"

道光帝长叹一声:"朕明白,所以这些年来朕对你总是跟对别人不一样,可你要知道,身为一个帝王,不是什么都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朕肩上还背负着道义和责任,就拿女人来说,有时候未必是朕的意愿,但朕必须为皇家开枝散叶。"

全妃默然:"是,臣妾未能体谅皇上的苦心,是臣妾不对,臣妾会好好反省的。"

道光帝又说道:"至于立静妃为后一事,朕会详加考虑,毕竟打理后宫这种事,不是年轻美貌就能做的,更重要的还是经验和资历。"全妃忽然说道:"臣妾想问皇上一个问题。"

道光帝点头:"你问。"全妃问道:"皇上心里还有臣妾的位置吗?"道光帝说道:"当然有,朕当年答应你的,永远不会改变。"全妃笑了:"这就够了。"她匍匐于地:"请皇上就立静妃做皇后吧,臣妾一定会协助新皇后管好后宫,绝不让皇上有后顾之忧。"

道光帝惊奇道:"你真的这么想,难道朕心里的位置比皇后的宝座还重要吗?"全妃点头:"对臣妾而言,是。"道光帝望着她认真的模样,轻轻地点了点头。

西林春刚开门进漱芳斋,忽然发现全妃目无表情地坐在屋里。她赶忙上前请安。全妃有些气道:"你还知道回来,本宫足足等了你一个时辰。"西林春忙说:"娘娘息怒,奴婢晚归是有原因的。"全妃挑眉:"哦,你说说看。"

西林春禀报道:"穆中堂指使花良阿大人,要他借用户部的银子购买鸦片,并把鸦片全部存放在户部的库房里。"全妃问道:"此话当真?"西林春说道:"奴婢亲眼所见,千真万确。"全妃站起来一边思忖一边在屋里来回徘徊。

西林春从旁道:"娘娘,咱们是不是立刻禀告皇上,把那些鸦片贩子一网打尽?"全妃摇头,"不,现在还不是时候。"西林春讶异道:"为什么?"全妃分析道:"穆彰阿是三朝元老,手握军政大权,要是我们贸贸然跟他硬拼,未必能捞到什么好处,不如先利用他除掉花良阿和静妃,等本宫把皇后的位置抓到手上,再慢慢地收拾他。"

西林春探询道:"娘娘的意思是——借刀杀人?"全妃微微一笑:"你就等着瞧吧,本宫在紫禁城里待了一辈子,别的不敢说,要论审时度势,运筹帷幄,本宫认第二,还没有人敢认第一的。"

御花园里,全妃靠在凉亭里喂金鱼,香穗引着穆彰阿过来。穆彰阿先给全妃见礼,全妃连忙赐座。全妃故意说道:"来人啊,奉茶。"西林春端了一壶茶过来:"大人,请用茶。"穆彰阿看到西林春目瞪口呆,这分明就是抱月楼偷听他与花良阿谈话的那个姑娘。西林春奉完茶便退下,穆彰阿心里已是惴惴。

全妃喝了口茶,慢慢跟他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穆中堂知道本宫一向都致力于禁烟之事,日前本宫刚刚得到消息,户部尚书花良阿私自挪用库银,购买鸦片,并且,把鸦片藏在了户部的库房里。"穆彰阿手一颤,茶水倒在了朝服上,全妃问道:"穆中堂觉得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穆彰阿忙说:"挪用库银,贩卖鸦片是大罪,老臣不敢妄下断语。"全妃问道:"那么您说这件事应该由本宫直接禀告皇上呢,还是有由穆中堂禀告皇上?"穆彰阿道:"老臣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全妃说道:"本来,本宫想直接禀告皇上,不过转念一想,后宫干预朝政传出去总是不太妥,正好刚才听说穆中堂要和皇上商议皇后的人选,就想偷偷懒,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你,穆中堂不会介意吧?"

穆彰阿松了一口气:"为娘娘效劳是老臣的荣幸,老臣当然不介意。"全妃问道:"那么皇后的人选,穆中堂心里也应该有数了?"穆彰阿说:"娘娘放心,老臣虽然年纪大了,可是这心里还跟明镜似的,娘娘只管静候佳音便是。"全妃点头:"好了,你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穆彰阿依礼告退,全妃不由得露出胸有成竹的笑脸。

乾清宫的正殿里,道光帝高坐堂上,翻看奏折。底下的大臣们鸦雀无声,道光说道:"今儿过来的都是朝中重臣和皇室宗亲,关于立后一事,大家伙儿可以各抒己见。穆中堂,你的奏折朕看过了,静妃倒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

穆彰阿忽然跪下奏到"皇上,老臣觉得全妃娘娘端芳大雅、敏慧聪怀,是入主中宫的最佳人选。"花良阿目瞪口呆,大臣们面面相觑,道光帝拍案而起:"放肆,你奏折里请立静妃,现在又请立全妃,一会儿一个主意,难不成真把立后当儿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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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彰阿道:"皇上息怒,请听老臣一言。"道光帝示意他说下去,他说道:"昨日之前老臣的确觉得静妃娘娘是皇后的最佳人选,可是今早老臣收到密报,静妃娘娘的父亲,户部尚书花良阿盗用库银,私藏鸦片,试问一个犯官之女,怎么有资格入主中宫呢?"

道光帝诧异道:"此话当真?"穆彰阿道:"皇上去户部查一查就知道了,据说鸦片还藏在库房里。"道光帝气愤:"什么?大胆花良阿,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花良阿一惊,跪下来,爬到道光帝脚边:"皇上……皇上,不是这样的,请听老臣一言……"

道光帝气愤地大吼:"滚开,有什么话,跟刑部衙门去说,朕今儿没心情议事,你们都下去吧——"说完,带着长安拂袖而去。

花良阿对着道光的背影仍想申辩,大臣们却陆续离开。花良阿一把抱住穆彰阿的腿:"穆中堂,这话是怎么说的……穆中堂……"穆彰阿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一脚踢开花良阿,转身离开。花良阿绝望地瘫倒在地。

储秀宫的暖阁内,西林春亲自给全妃调制着玫瑰香。全妃哈哈大笑:"这一回本宫总算是扬眉吐气了,永寿宫那个小贱人想跟本宫斗,道行还差得远呢!"闻着那香气,不由得夸西林春道:"看来你的功课是越来越进步了。"西林春说道:"这都是娘娘调教得好。"

全妃转而问道:"依你说,下一步本宫应该怎么做?"西林春心说:"全妃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假如我锋芒太露的话,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于是说道:"奴婢觉得娘娘应该立刻请皇上以连坐的罪名处置静妃。"

全妃淡淡一笑:"你呀,太年轻了,想事儿还是浅薄了点儿,你知道本宫想怎么做吗?"西林春摇了摇头,全妃接着说道:"本宫想去为静妃求情。"

西林春故作诧异:"哦?这奴婢就不明白了。"全妃解释道:"上一回假太监的事,让皇上和太后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这一次本宫要好好地表现一下大度和宽容。皇上不是一直在强调立后立贤吗?如此一来,皇后的宝座,舍我其谁?"西林春这才点头道:"听娘娘这么一说,奴婢就明白了。"她用力敲了自己脑袋一下,"哎呀,奴婢真笨,怎么娘娘想到的,奴婢就永远想不到呢?"

全妃抓起西林春的手,轻轻拍了拍:"你要学的多着呢,这可不是一二天的工夫就能领会的,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地帮本宫办事,总有一天你也可以像本宫一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整个紫禁城玩弄在鼓掌之间。"

西林春望着全妃赤裸裸的目光,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

第十四章有花堪折直须折

景珍一直坐立不安,可是皇上的禁足令一直没有撤。她心中惴惴不安,吩咐如意拿酒和着奶给六阿哥喝下去,好引皇上过来。

皇上来了以后也只是问六阿哥的病情,见孙太医说只是偶感风寒,吩咐好了过后便直接要走,景珍忙扑过去抱住他的腿,梨花带雨地为花良阿求情,道光帝无奈之下,答应尽量保他一命。

打发了景珍,大臣们请奏处置静妃的奏折又让道光帝烦躁不已。全妃进来的时候看了看满地的奏折,不觉一笑。未待她开口,道光已经不耐地发话了:"够了绣心,今天满朝文武都在提醒朕,要朕处置静妃,朕已经听得不想再听了,如果你不想朕看轻你,就别再煽风点火了,大家息事宁人吧!"

全妃无辜道:"皇上以为臣妾想落井下石?"道光反问:"难道不是?"

全妃说道:"当然不是,臣妾虽然恨静妃横刀夺爱,可那是私事,站在女人的角度上来说,臣妾还是很同情静妃的,她身处深宫之中,一直跟外界没有联系,她父亲犯罪与她何干?臣妾觉得此事根本就不该牵累到她身上。"一番话说得是入情入理。

道光帝不由得问道:"依你之见,朕应该怎么做才能把这件事揭过去?"全妃说道:"很简单,杀花良阿。"见道光有些迟疑,她解释道:"皇上请想,静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妃嫔,大臣们为什么这么紧张?无非是怕她一朝得势,会就此进行报复。如今案子摆在眼前,假如皇上不杀花良阿,大家就会觉得静妃有左右皇上的能力,到时候一定众志成城,要皇上处置静妃,假如皇上杀了花良阿,并且重重地处置了博尔济吉特家族,大家就会觉得静妃在皇上心里没什么位置,她的生死当然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道光不由得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朕答应了静妃,要保花良阿一命,怎么办呢?"

全妃说道:"事急从权,二害取其轻,六阿哥需要母亲,花大人为了保住他的女儿和外孙,一定甘愿牺牲自己,臣妾相信静妃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她一定会理解皇上的一片苦心。"

道光帝想了想,轻轻地点了点头,从旁边取了道圣旨,用朱笔写下了"斩立决"三个大字。全妃脸上浮现出了难以觉察的微笑。

内务府的大牢里,花良阿独自坐在屋子里,月光透过天窗照在他脸上,使他看上去显得特别苍白。忽然牢门响起,狱卒拉开门,景珍一身素白,提着篮子慢慢地走进来。花良阿看见景珍的打扮,不由得呆了呆,然后笑了:"其实,老天爷也算待我不薄,至少在我有生之年,让我看到我的女儿来为我送别。"

景珍声音哽咽,上前抱住花良阿,泪水不断地涌出眼眶:"对不起,阿玛,女儿没用,女儿保不住你。"花良阿为她拭去眼泪:"珍儿,不要哭,人谁无死,阿玛只是早走一步而已,这是咱们父女俩最后一次见面,阿玛不希望看到你流泪,来,笑一个,阿玛最喜欢看你笑了。"

景珍微微一笑,眼泪仍是忍不住往下掉落。花良阿嘱咐道:"以后阿玛不在你身边照顾,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凡事低调一点,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要轻易得罪人。好好地抚养六阿哥,你将来的希望都在他身上。"

景珍点头,花良阿长叹一声:"我这一出事,蒙八旗一定会跟着落难,假如你能在皇上身边说上话,就多使一点力,假如你说不上话,也只好听天由命了。"景珍不由得说道:"阿玛,你这一辈子为蒙古活,为蒙古死,到头来连命也搭上了,这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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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良阿苦笑:"我不知道值不值得,我只知道我是成吉思汗的后人,我有义务和责任保护我的族人不受伤害,可我还是做错了,我不该贩卖鸦片,不该毒害自己的同胞,这几天我想通了很多,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国都没了,要家又有什么用呢?我死了之后,希望皇上开恩,把我葬在草原上,这会儿草原该起风了,风吹过的时候,会露出白白的羊群,那景色真是美极了,到时候,我可以躺在蓝天白云下好好地睡一觉,把这些年来的疲惫全部消除掉……"景珍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他眼里却满是无限的憧憬。

却说花良阿被处死后,一同被处死的崇琦却被人换了出来。穆彰阿看中了崇琦的能力,有意把他收归己有。崇琦却推辞说想要回乡下和老婆孩子团聚,耕田种地了此残生。穆彰阿早就想到此层,接了他妻儿过来,一边是替他安排后路一边以此作为要挟。见妻儿出现在穆彰阿府里,崇琦只得答应了穆彰阿做他府里的大总管,继续为他卖命。

隔日早朝议事时,穆彰阿率着众大臣向皇帝请奏立全妃位后,道光帝点头默许。

立后大典结束后,皇上、太后和皇后一行三人浩浩荡荡回到储秀宫,却见一群妃嫔早已等候在那里。众人跪迎道:"皇上吉祥,老佛爷吉祥,皇后娘娘吉祥。"太后略带讽刺地说:"哟,这么一大群人,你们还真是哪儿热闹往哪儿凑啊,都平身吧!"妃嫔们谢了恩,站起来。太后转而对皇后说:"皇后啊,哀家瞧你这储秀宫还挺齐全的,不用挪窝了吧?"

道光帝说道:"皇额娘,这封后大典一过,绣心就是一国之母了,要是还住在这储秀宫,朕恐怕……"太后接道:"恐怕什么?眼下国库亏空,能省则省,一次封后大典已经花费了不少银子,要是再挪个窝,老百姓得吃多少苦?皇后是一国之母,要懂得体谅民心,明白吗?"皇后接口道:"老佛爷说得有理,其实住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凤印在臣妾手里,臣妾会协助老佛爷,好好管理后宫的。"太后讽刺道:"但愿吧,这凤印可不轻啊,你得仔细揣着,不然一不留神砸下来,砸到自己的脚,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皇后直言道:"就冲老佛爷这句话,臣妾一定会小心谨慎,把凤印抓得牢牢的,不让任何人有空子钻。"

香穗陪着皇后站在储秀宫的回廊上看长安带着太监们抬着身裹白绫的妃嫔匆匆往前跑去,香穗不禁问道:"娘娘,奴婢不明白,您眼下正得宠,为什么要把伺候皇上的机会白白让给别的娘娘?"皇后长叹一声:"你太年轻了,不知道男人的心理,眼下皇上对本宫好是没错,可是假如本宫天天陪在他身边,让他面对本宫日渐老去的身体,你说他还会对本宫好吗?不,不会的,色衰而爱弛,这是千古不变的定理,本宫要皇上一直对本宫好,就必须在本宫年老色衰之前跟他保持距离,给他留下最美好的印象,只有这样,荣宠才能永远不衰,本宫在他面前才能永远不灭。"

香穗道:"可是这么做似乎太冒险了点儿,万一皇上喜欢上哪个娘娘,对她言听计从,娘娘的地位岂不是要受到威胁了吗?"说话间,西林春从前面的回廊经过,皇后看到她一笑:"所以本宫需要一个替身,春儿——"

西林春见皇后叫她,赶紧上前:"皇后娘娘吉祥。"皇后问道:"本宫给你的时间不少了,你准备好了吗?"西林春问道:"娘娘指的是——"皇后说道:"当然是伺候皇上。过几天皇上要去南苑狩猎,本宫会安排好一切,让你隆重登场,怎么样,没有问题吧?"西林春还有些迟疑:"这……"

全妃鼓励她说:"要想达到自己的目标,就要有所牺牲,本宫知道你放不下安太医,本宫给你时间去作个了断,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动摇,大清国千千万万的子民还等着你去拯救呢,明白吗?"西林春望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西林春赶到抱月楼大堂时,桌子椅子都砸成一堆,满地狼藉。等她找到千岁红才知道,三天前忽然闯进一群蒙面人,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而这些人是冲着西林春来的。西林春有些抱歉连累到千岁红,千岁红却看得开,早想放下这一摊子去乡下重新开始了,继而嘱咐西林春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遇见了千万别错过,不然的话,想后悔就没有机会了。"

太医院里,西林春找到雪臣,说道:"安大哥,你明天有没有空,可不可以陪我出去一趟?"

雪臣闻言兴奋极了:"春儿,你想通了吗?"西林春只是淡然一笑:"明天一早,我在宫门口等你,不见不散。"雪臣情不自禁地说道:"不见不散。"西林春离开后,他仍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忽然傻傻地笑出来:"我不是在做梦吧?"

第二日他们俩在一起度过了一整天快乐的时光。闹市间,菜花田间,小河边,两个人尽情地笑着,欢乐着。只有西林春知道,她只能给他留这么一天美好的记忆,因此格外地珍惜着。满天的花瓣雨飘下,他们俩低下头,深情地拥吻。

她忽然说道:"走吧,听说今晚有流星,我们去山上看流星——"两个人并肩坐在地上,雪臣望着西林春,西林春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天空:"咦,今晚好像没有流星。"雪臣道:"是啊,这么多云,明天可能会下雨。"西林春叹道:"你说过,下雨是老天爷在为某件事情哭泣,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呢?"雪臣说道:"也许是为我们喜极而泣吧,春儿,你知道吗?此时此刻我好想淋一场雨,我要在雨里向全天下宣誓,"他站起来大喊:"我爱春儿——安雪臣爱西林春——"

他拉着她往前跑去:"春儿,你过来,看到前面那块地了吗?我想好了,我要在那儿盖一所大房子,里面都养满了鸡鸭鱼鹅,等将来咱们老了,就在那儿生活,有山有水还有满天星辰,那感觉真是好极了——"雪臣兴奋地望着西林春,西林春的眼泪忽然大颗大颗地滑落。雪臣忙问道:"春儿,你怎么啦?"西林春回身擦了擦眼睛:"没事,沙子迷了眼睛,对了安大哥,你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吗?"雪臣说听过。西林春说道:"牛郎织女虽然一年只相逢一次,却胜过人间无数次的相会,就像我们,在宫里,在这里,有过那么多那么多的回忆,就算不能在一起,也比普通夫妻要快活很多,对吗?"

雪臣紧张地跑到她身边:"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春儿,你要离开我吗?"西林春掩饰地一笑:"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即使我们从现在起不分开,也只能相聚短短的几十年,我只是想知道,假如……假如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会怎么办?"雪臣说:"我会去找你。"西林春又问:"要是找不到呢?"雪臣想想:"那么,我会试着把你忘掉,彻彻底底地忘掉,然后重新开始我的生活。"西林春凄然一笑:"这样,我就放心了。"

西林春轻轻地环住自己的身体:"起风了,好冷。"雪臣上前抱住她:"我们回去吧,要看流星以后有的是机会。"西林春说道:"不,再陪我多待一会儿,说不定会有奇迹出现。"雪臣说道:"好,那我就陪你一起来等奇迹。"

雪臣用力抱紧西林春,西林春忽然回过身,狠狠地吻住了他。二人倒在地上,四目相交,一动不动。西林春慢慢地解开了自己的扣子,雪臣一把握住她的手。西林春问道:"为什么?"雪臣只说:"我爱你。"西林春倒在他的怀中:"安大哥,你答应我,即使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也不要难过,因为老天爷迟早会让我们在天堂相遇的。"雪臣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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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忽然有流星划过,雪臣说道:"看,有流星,我们总算是守得云开。"西林春望着雪臣,笑了,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滑落。

清晨时分,草地上的露气上了眉头,雪臣在草地上悠悠醒来,忽然发现西林春不见了。地上用树枝写着几个大字:"我走了,不要找我,珍重!"雪臣茫然四顾,四周只有空旷的树林和草地。他飞快地往山上跑去,站在山崖上狂喊:"春儿——春儿——"

蒙蒙细雨中,道光帝出巡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往南苑进发。广海和数十名武将走在最前面,然后是道光帝和各妃嫔的马车,再然后是官兵和侍卫,文官落在最后。雪臣策马而来,见状赶紧勒马停下,匍匐于地。道光帝的轿子经过后,长安上前问道:"安大人,你去哪儿了,皇上找了你半天。"雪臣道:"微臣该死,微臣有一点私事走开了。"长安说道:"赶紧跟在队伍后面,到了南苑有你忙的。"

其时正好皇后的轿子经过,西林春掀开轿帘往外看,正好与雪臣擦肩而过。两个人同时凝住,他们之间隔的距离这般的短,撩开帘子也不过三步。可是却早已有如鸿沟般的深涧横在当前,相望却不相守。

皇后见西林春发呆,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有些事,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要回头,回头只会增加自己的痛苦。"西林春点点头,她转过头,从被风吹起的轿帘边往外看,细雨中雪臣孤独的身影犹如一尊木雕,一动不动。忽然间,有一滴泪慢慢地顺着西林春的脸颊缓缓落下。

清晨的围场里,道光帝一马当先,向前奔驰。广海带着几个武将和无数侍卫紧跟其后。道光帝勒马回过头来,意气风发地说:"咱们大清朝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能骑善射是我们满人的本性,朕今儿性子好,咱们来个比赛如何?"

广海问道:"皇上有什么好提议?"道光帝说道:"咱们从这儿出发,各走各的,谁打的猎多,就算谁赢,你们赢了,朕大大有赏,朕赢了朕请你们喝酒,你们看怎么样?"一个武将说道:"皇上,这么做是不是太危险了,万一有什么凶猛的野兽,惊了圣驾就不好了。"道光帝故作生气:"哼,你敢小看朕的骑术和武术吗?"那武将忙说:"臣不敢。"

这时一只鹿经过,道光帝来了兴致:"看,那儿有只鹿,朕就先行一步了,驾——"道光帝飞快地策马而去,广海看了看身后的侍卫们:"偷偷跟在皇上后面,出了什么事,我要你们脑袋。"众人应了领命而去。

道光帝追着鹿挽起了弓,忽然一阵歌声传来,把他吸引。"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迎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道光帝手中的箭一脱手,直直地往前射去,西林春唱着歌抱着一把野花从大树后面出来,箭直愣愣地射在了她的旗头上。她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野花也撒了一地。

道光帝的马受了惊,一边狂嘶一边跳跃,把道光帝甩出去,重重地压在了西林春身上。西林春一惊,转身欲走,被道光帝一把拉住:"你不是皇后的宫女吗?为什么在这里唱歌。"西林春慌忙地说:"我来这边采野花儿。"道光帝疑惑道:"采野花儿?"

这时听到侍卫们的呼唤声传来,道光帝一回头,西林春趁机挣脱开他的怀抱,逃走了。广海他们围了上来,紧张地问道:"皇上,您没事吧?"道光淡淡地说没事,说着,情不自禁地闭着眼睛闻了闻手指上残留的香气,脸上满是微笑。

宫女们陆续上菜,道光帝对着皇后几次想开口,又咽了回去。皇后觉察,问道狩猎可有收获,皇上先说有,后来想到什么都没有打回来,又忙改口道没有。

皇后不禁笑道:"那皇上还抿着嘴直乐。"皇上吞吞吐吐地问道:"绣心,朕问你……还是算了……"全妃示意他说,道光帝不由得说道:"绣心,朕跟你打听一件事,你要是愿意说呢,你就回答,你要是不愿意说,你就当朕没提过。"皇后掩着嘴直乐:"皇上说得这么紧张,到底什么事儿?看,臣妾的心都让您给吊起来了。"道光帝问道:"其实也没什么,朕只是想知道,你宫里是不是有个会唱歌的宫女,而且身上还带着香味儿的?"

皇后笑道:"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呀,没错,是有这么个人,她叫春儿,是臣妾特别调教,准备进献给皇上的人。"道光惊喜道:"你说她是为朕准备的,此话当真?"皇后说道:"当然是真的,眼下后宫有所出的妃嫔不多,阿哥格格加起来都没有十个,臣妾身为皇后,有责任也有义务要帮皇上物色上好的人才,为皇家诞育龙嗣。"

道光帝忽然有些感动,他轻轻执起皇后的手:"绣心啊,你做了皇后之后,改变了很多,既贤惠,又有母仪天下的风范,看来朕把后宫交给你,没有做错。"皇后也说道:"其实,臣妾根本就不是那种嫉妒的女人,臣妾以前糊涂,是因为太在乎皇上了,现在臣妾知道皇上心里一直留着臣妾的位置,臣妾自然要多为皇上考虑。"

道光帝点头向她保证道:"你放心,你的位置永远不会动摇。"皇后连忙说道:"谢皇上厚爱,那么春儿,皇上可满意吗?"道光帝一笑:"还好,还好。"皇后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笑容:"那臣妾就放心了。"

皇后拉着西林春走进凉亭,这时香穗带着穆彰阿过来,西林春就要回避被皇后拉住:"没关系,你是自己人。"穆彰阿上前请安,然后禀告道:"臣昨日已将花良阿府尽数查抄,特来向娘娘回禀。"皇后诧异道:"哦,这么快就抄完了,那么花良阿一案所涉及的烟贩名单,你拿来了吗?"穆彰阿呈上一本小册子,西林春忽然看到上面有鄂硕的名字,只觉得触目惊心,呆在一边一动不动。皇后翻到后面发现少了几页,冷笑一声,看向穆彰阿:"穆中堂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啊,这中间少了几页,你是怎么跟皇上交代的。"穆彰阿道:"回娘娘话,臣找到本子的时候,它已经是这样了,其他的臣一概不知。"

皇后道:"好,说得真好,这么一来,谁也挑不出毛病了,依本宫看,这剩下的名单里,不是已经被处决的人,就是无伤大雅的人,本宫猜得对不对?"穆彰阿低头:"娘娘圣明。"

皇后无奈道:"好了,你下去吧,记住本宫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假如还有人敢再动鸦片的脑筋,本宫一定要跟他斗到底。"穆彰阿道:"是,臣告退。"

皇后将那小册子往地上一扔:"以为撕几张纸就可以把以前的罪孽一笔勾销,这如意算盘也打得太响了点吧?"她转头时看到了西林春发白的脸。"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西林春恍惚答道:"奴婢没事,奴婢好像有点受寒了。"皇后一把抓住她的手:"本宫好不容易才把你训练成这样,在这关键的时刻,你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西林春望着地上的小册子,一阵风吹过,正到翻到鄂硕二字。

西林春拼命往外跑去,直跑得满头大汗,抱着柱子喘气。"为什么花良阿的烟贩名单里有阿玛的名字,难道他真的是烟贩子,不,不不不,不可能,他怎么会是烟贩子呢?可是万一是真的,我岂不是报错仇了……不,不会的,一定是穆中堂弄错了,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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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想往军机处跑去。大臣们见到西林春,不由得一愣。西林春说道:"我找穆中堂,是皇后娘娘派我来的。"穆彰阿刚好从内室出来,问道:"不知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西林春说:"哦,是这样的,刚才皇后娘娘核实中堂大人上交的烟贩名单,忽然在里面发现了前太医院院判鄂硕,娘娘觉得鄂硕是个老实人,不应该是这种人,所以想问一问穆中堂,是不是判错了?"

穆彰阿说道:"不会的,假如是刑部的案卷,那就有可能判错,可这个本子是花良阿藏在家里的烟贩联络名单,他根本没必要作假,你说是不是?"这时另一个官员走过来:"关于鄂硕一案,当年我也怀疑过,我跟鄂硕是多年的好友,我也不相信他会做这种事,可是当时人证物证俱全,就连鄂硕本人也招供了,我想大概不会有冤吧?"

西林春吃惊道:"他本人也招供了……不会是屈打成招吗?"那官员接着说道:"鄂硕一案发生在承德,当时负责审讯的是他的同窗好友沈百年沈大人,以他们的交情,你觉得他会对鄂硕屈打成招吗?"西林春顿时目瞪口呆,竟然没有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勇气。

第十五章上穷碧落下黄泉

香穗她们准备伺候西林春沐浴更衣的时候屋里一团漆黑,西林春正坐在窗前发呆。听到有人,西林春忽然问道:"天亮了吗?"香穗惊讶地看看屋外:"天早就亮了,再过一会儿太阳都快下山了。"西林春仍有些痴痴傻傻的,没有作声。香穗一拍手,宫女们上前为西林春宽衣,西林春一惊,站起来退后了几步:"你们想干什么?"

香穗说道:"伺候你沐浴更衣,你忘啦,你今晚要给皇上侍寝。"听到侍寝两个字,西林春顿时呆若木鸡。香穗问道:"春儿,我看你精神不太好,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们过一会儿再来?"西林春却说:"我没事,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香穗和宫女们面面相觑,"好吧,不过你得快去快回,还有好多东西要准备。"西林春点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远处的夕阳染红了半边的天幕,西林春漫步在树林里,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阿玛,你究竟有没有贩卖鸦片?你究竟有没有,假如你没有,那么今晚就是我最好的机会,只要我能获得皇上的宠爱,我马上就可以为你报仇了,可是假如你有……"她慢慢软瘫下来,"女儿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有一滴泪慢慢地溢出她的眼眶。

雪臣经过南苑门口的时候见到皇上的坐骑浑身是伤,问了才知道是要将它放到树林里自生自灭的。雪臣不忍,便要先给它上药医好伤再放它走,没想到马吃痛,撒开腿就跑开了。广海见状飞身跃起,驯服那马,扭到了雪臣的面前。"马不是人,痛了它就跑,你要给它上药,得先把它拴住,不然很容易出事的。"雪臣道:"多谢指教。"接过缰绳欲走。广海叫道:"安雪臣,我真佩服你,此时此刻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来医马,难道你不知道,皇上要临幸春儿吗?"雪臣漠然:"我知道。"广海怒道:"你不在乎?"雪臣说道:"她已经决定了,在乎有用吗?"广海说道:"不管有没有用,至少也要争取一下。"雪臣冷笑道:"如果争取有用的话,你当初又为什么不争取呢?"广海立刻无言以对。

正好此时香穗从里面跑出来:"安大人,荣都尉,你们看见春儿了吗?"广海上前一步:"春儿怎么啦?"香穗道:"皇上今晚要临幸她,我在屋里等了半天她都没回来,听小月说她往树林的方向去了。"雪臣一听,立刻跨马往树林里奔去。广海也飞快地跑去,香穗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广海和香穗在树林里不断叫着西林春的名字,忽然香穗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广海掀开她的裤脚一看,小腿上赫然两个小小的牙印,竟是被蛇咬了。广海用手一挤,赫然流出了黑色的血。广海道:"血是黑的,是毒蛇。"香穗害怕地说道:"怎么办呢?我会不会死啊?"

广海想了想,低头给香穗吸毒,吸一口吐一口,香穗望着他专注的模样,忽然迷惑了。待血渐渐变红,广海说道:"可以了,你站起来看看还能不能走?"香穗点头,慢慢地站起来,还没站直又摔倒在地。广海担心西林春的下落,焦急地看着前面。香穗说道:"你别管我了,找春儿要紧。"广海冷不防一把背起她就跑,香穗有些呆住了,她倚在他肩膀上,心中慢慢渗出一丝羞涩。望着他寻找西林春焦急的侧脸,她不禁有些迷惑,心里那些莫名涌动的情愫究竟来自何方?

西林春慢慢地往山崖上爬去。"阿玛,我糊涂了,我弄不清真相是什么,我想相信你,我想继续我的复仇大计,可是事实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推入深渊,我为了报仇,牺牲了亲情、爱情、友情、害死了一个个信任我的人……到头来居然是这么个结局,这实在是太可笑了,我不能再让这个笑话继续下去,阿玛,你会理解我吗?"

她站在高高的悬崖上,风吹拂着她的衣服,使她显得衣袂翩然。

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春儿——春儿——"西林春回头,看到雪臣策马而来的身影,顿时热泪盈眶。雪臣焦急道:"春儿,我总算找到你了。"她却直接说道:"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雪臣问道:"为什么?"她喃喃:"我做错了很多事,很多,很多。"他只是不理解,说道:"你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让我跟你一起承担。"西林春说道:"不,你不会的,假如你知道我做错的是什么,连你也不会原谅我。"雪臣脱口而出:"我会的……"

西林春道:"杜菊笙和祥嫔娘娘是我害死的。"他上前一步:"你是为了救我。"西林春又说:"晚晴姑姑因为我而死。"他又上前一步:"错不在你。"西林春又说道:"还有吟秋姑娘。"雪臣却不动了。西林春凄然一笑:"瞧,我说得没错吧,连你也不会原谅我。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吟秋姑娘要谋刺皇上,可我只顾着报仇,根本无暇理会她,结果害她白白送了命,我以为这是孝道,可是我错了,我父亲根本就罪有应得,我根本就报错了仇,现在,你还要跟我一起承担吗?"雪臣不动也不说话,西林春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顿了顿,忽然直愣愣地往崖下跳下去。

雪臣见状心就要跳出胸口,扑上去险险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西林春悬挂在山崖上。西林春道:"你放手。"他说:"死也不放。"这时雪臣吃不住力,两人同时落入崖下的水潭中,激起千层水花。两人放松地往下沉,雪臣飞快地游过去抓住她的手,西林春拼命挣脱,两人不断地在水中纠缠。忽然雪臣不动了,西林春往下沉,雪臣也跟着她往下沉,西林春落泪,伸手推雪臣。雪臣冷不防一把抱住她,拼命往上游。

两人冲出水面,双双大吸一口新鲜空气,西林春不断挣扎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下来,你让我死,你让我死——"雪臣凄然问道:"你死了,我怎么活?"西林春不动了,雪臣接着说道:"没错,你是很可恶,你害死了很多人,可是你死了,他们就能活过来吗?不能,不但不能,你还多害死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西林春落寞地说:"可是我怎么对得起那些因我而死的人?"雪臣说道:"我们可以赎罪,春儿,跟我一起离开这儿好吗?我会医术,你来当我的助手,到时候我们可以帮很多很多的人,救很多很多的命,我相信老天爷一定会原谅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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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林春呢喃道:"我那么坏,老天爷不会原谅我的,我好害怕我们死了之后,你会上天堂,我会下地狱,我们永远都碰不到一起。"雪臣道:"不会的,就算老天爷铁石心肠,不肯原谅你,我们也不会分开,我会陪你一起下地狱,一起闯刀山,走火海,一起面对前面所有障碍,只要你肯相信我。春儿,你相信我吗?"

西林春望着雪臣坚定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西林春坐在火堆前发呆,雪臣将衣服里的水绞干,晾到一边。雪臣问道:"在想什么?"西林春道:"我在想,我阿玛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雪臣问道:"你觉得呢?"西林春说:"当然是好人。"雪臣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疑问?"西林春迟疑:"因为——他曾经贩卖过鸦片。"

雪臣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春儿,你想得太简单了,其实好人和坏人是很难定义的,关键是看角度和理解,假如一个人做了一件事,成就了某些人的利益,也阻碍了某些人的利益,那么你说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没法说对不对?因为立场不同,你的结论也会截然不同。"

西林春疑惑:"照你这么说,世上岂不是根本就没有好人和坏人之分?"雪臣说道:"没错,人无好坏,一切都在一念之间。"西林春面带怀疑,雪臣又说:"春儿,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皇后娘娘是好人还是坏人?"西林春说道:"我不知道。"雪臣一笑:"你嘴上说不知道,其实心里早把她当坏人了对不对?"西林春不置可否。

雪臣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女孩子,因为父亲犯了罪,被迫离开自己心爱的男人,入宫服役,生性好强的她,不甘心被人驱使,一步步地接近皇帝最宠爱的阿哥,终于成了他的侧福晋,就在这时,她青梅竹马的男人进京了,并且做了她丈夫的门客,直到那一刻她才忽然发现,她需要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一份平凡的感情,于是,那一年的林清之乱给了她一个机会,紫禁城沦陷了,她跟着她心爱的男人私奔了……"

西林春问道:"那个女孩子就是皇后娘娘?"雪臣点点头。西林春又问:"后来呢?"

雪臣说道:"后来——"雪臣慢慢地陷入回忆,那些过往的悲伤的回忆,"后来,他们过了五年神仙般的日子,并且有了一个五岁大的男孩,原来以为一辈子就这么过了,可是鸦片出现了,幸福就好像沙子一样从指缝里溜走了。"

幼时的情景仿佛又重现在了眼前。年幼的他抱着一只小狗缩在角落,呆呆地望着吵架的父母。阿玛吸着鼻涕死命地抢夺额娘手中的烟枪,额娘哭着说:"你答应过我不抽的,为什么要骗我?你告诉我,我和大烟你究竟要哪样?"阿玛只是几近痴狂地说:"我要大烟,我要大烟。"额娘渐渐松手,仿佛放开的是一段过往与回忆。阿玛颤抖着点起烟,迫不及待地吸了起来。然后额娘理了理头发,慢慢走到他面前,将玉箫上的坠子取下来握在手里,把玉箫挂到雪臣脖子上。"小宝,额娘对不起你,你要乖乖的。"她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冲往雨中。他追到门口,看到额娘在雨里茫然地走着,冷不防摔在水滩里,然后悲从中来,在街道上就痛哭起来。然后她慢慢爬起来,擦了擦泪水,继续往前走。她走到城门口的皇榜前,笑着涌出泪水,雨水打在她脸上,伴着眼泪一起滑下,分不清是泪是雨。他跑过来,只是远远地看着额娘抬手撕下皇榜。她转身的时候看到了他,可仍是一扭头,跟着官兵们离开了。他只是轻声喊着:"额娘——额娘——"可是额娘的身影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蒙蒙烟雨中。

东方渐渐露白,火堆烧得只剩下一小团火。雪臣接着讲着:"小宝就这么一直叫着,叫着,直到他的嗓子里再也喊不出声音……"有一滴泪慢慢地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西林春不禁感慨道:"他真可怜,后来呢?"雪臣说道:"皇后娘娘回宫之后,利用皇上对她的宠爱开始禁绝鸦片,她深深地明白,在宫里要达到自己的理想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不择手段,用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站在权力的顶峰,然后你就看到了你所认识的皇后娘娘,现在,你还觉得她是坏人吗?"

西林春摇摇头:"原来她也是个苦命的人,"忽然间想到什么,问雪臣:"你怎么会知道她那么多事,难道你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雪臣一笑:"我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我知道是因为我是故事里的人。"西林春惊问:"你是……小宝?"雪臣点点头,慢慢地伸出手握住西林春的手:"我知道我额娘做错了很多事,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帮她弥补。"

西林春问道:"你入宫都是为了她,为什么不跟她相认呢?"雪臣笑道:"她现在是皇后,我认她等于害她,对我而言,只要知道她活得很好就够了,别的都不重要。"

这时广海背着香穗过来,看到西林春靠在雪臣肩上,顿住了。香穗正要叫,被广海制止。

那边雪臣问道:"春儿,还记得你进宫前答应我的一个条件吗?"西林春点头。雪臣说道:"我要你答应我,等天亮了,就跟我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西林春说道:"不,我还要回去一趟。香穗她们在等着我给皇上侍寝,假如我就这么走了的话,她们会被我连累的,我害的人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多害几个。"

雪臣问道:"那么你要怎样面对皇上呢?"西林春答:"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安大哥,这段日子我过得实在太累了,我不想背负着罪孽苟且偷生,你能理解我吗?"

雪臣点点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明天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会在前面的桥上等你,不见不散。"西林春允诺道:"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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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广海顿了顿,放下香穗,转身离开。香穗想说什么,见他离开了,慌忙追上去。

她拦在广海面前:"你到底是怎么啦?刚才为什么一声不响就走了,为什么不把春儿带回来?"广海说道:"刚才的情景你也看到了,我可不想成为破坏气氛的人。"

香穗了悟:"你也喜欢春儿,你在吃醋是不是?"广海忙道:"你别胡说。"香穗反将一军:"我有胡说吗?假如你不承认,那好,我现在就去禀告皇后娘娘,说春儿要跟安太医私奔,让皇后娘娘好好地罚她。"她假意要走,广海急了赶紧拦住她:"好香穗,我求你了,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姑姑,好吗?"

香穗笑问:"那你承认你喜欢春儿了?"广海道:"喜欢又怎么样,人家又不喜欢我。"香穗说道:"不喜欢就不努力啦?俗话说得好,金诚所至,金石为开,要是有一天,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才没那么容易放弃。"广海道:"好好好,你比我强可以了吧?答应我,不要告诉姑姑。"香穗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就看在你帮我吸毒的分上帮你一次,不过他们也未必能逃得走,昨晚皇上本来要临幸春儿的,你看现在天都亮了,春儿那边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了。"

广海双手合十道:"但愿菩萨保佑,什么事都不要发生。"香穗说道:"你这个人真怪,明明是别人私奔,你却紧张得好像你在私奔一样,要是赶明儿个有人要跟你私奔,还不知道你会紧张成什么样?"广海只是自嘲一笑:"我这种人,谁看得上呀?"香穗羞涩一笑:"说不定有一天,我会看上你。"说完飞快朝前跑去,广海摇了摇头,跟着她离开。

皇后从回廊的拐角处慢慢走出,刚才两人的话都入了她的耳朵:"私奔?想破坏本宫的计划?没门儿——"她闻了闻手中的玫瑰,忽然狠狠地扔在地上将它踩碎。

听见西林春回来的消息,道光帝带着长安匆匆跑出来。西林春连忙匍匐于地:"皇上吉祥。"道光帝一把扶起她,"你去哪儿了,朕等了你一个晚上。"西林春再次拜道:"奴婢去树林散步,不小心迷了路,有劳皇上久候,奴婢该死。"

道光帝忙说:"起来,起来,朕不是怪你,朕是担心你,现在你回来了,朕就放心了,朕要去早朝了,你先好好休息,朕晚点再来看你。"

西林春躬身恭送,道光帝点头转身离开。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西林春顿时松了一口气。

穆彰阿被皇后传唤过去已经两个时辰。屋里的西洋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皇后端着杯子不紧不慢地啜着茶,穆彰阿脸上的汗珠不断地往下掉。

见气势已经造够,皇后对穆彰阿说道:"你呈上来的名册本宫看过了,关于撕掉的那几页,表面上看似乎跟你无关,其实你根本就脱不了干系。"穆彰阿故作不知:"娘娘何出此言?"皇后说道:"你想想看,现在由你全权负责花良阿一案,名册里少了几页自然是你查得不仔细,还有漏网之鱼,到时候皇上要是认真起来,你想你能全身而退吗?"穆彰阿被说中,说不出话来。皇后又说道:"不过你也用不着太担心了,皇上日理万机,忙得是晕头转向,哪有本宫看得这么仔细,只要你帮本宫做一件事,这名册的事就算没发生过,你看这个交易划不划算?"

穆彰阿问道:"不知道娘娘要微臣做什么事?"皇后冷然道:"本宫要你帮本宫杀一个人。"穆彰阿不由得问道:"什么人?"皇后上前,把一张纸递给穆彰阿,上面赫然写着"安雪臣"三个字。"本宫知道你在宫外养了一大帮做这种事的人,相信这对你来说,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事。"穆彰阿谄媚地说道:"臣一定竭尽全力,让娘娘满意。"皇后微笑地点了点头。

穆彰阿退出去后,皇后便约了雪臣在御花园中下棋。皇后一边一子一子心不在焉地下着,一边说道:"本宫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本宫而去了,你这一走,本宫会想念你的。"雪臣拱手道:"谢娘娘抬爱,雪臣感激不尽。"然后他从身上取出一个木匣,深深地看着自己不能相认的额娘,"这是微臣的额娘送给微臣的随身之物,微臣想托娘娘送给四阿哥,谢谢娘娘这段时间对微臣的照顾。"

皇后说道:"你有心了,本宫代四阿哥谢谢你。"雪臣点头说道:"时间不早了,微臣先告退了。"皇后点头,看着他转身远去的背影,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她忽然叫道:"等一下。"雪臣转头问道:"娘娘还有什么吩咐?"她只得违心地说道:"一路——走好!"雪臣回道:"是,娘娘珍重。"

夜里,西林春抱着包袱轻手轻脚而去,不远处站着的皇后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关上窗后,皇后慢慢地在桌前坐下,顺手拿起桌上雪臣留下的木匣打开,顿时触目惊心,木匣里躺着的玉箫赫然正是当年她挂在小宝脖子上的那支。往事一幕幕呈现在眼前,那日他提醒自己常喜有诈、他和自己一起放纸船……皇后心神俱裂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喃喃道:"他会是小宝吗?他是吗?"忽然间她歇斯底里地大喊道:"来人啊——"

香穗披着衣服匆匆跑进来,皇后吩咐道:"快给本宫备车,本宫要去穆彰阿的住所——"香穗刚想劝慰却被她打断,于是连忙吩咐下去。皇后只是双手合十:"老天保佑,菩萨保佑,千万不要让我的儿子有事,千万不要——"

而此时的雪臣正站在马车前焦急地等着西林春,完全不知道树丛里一对对虎视眈眈的目光步步朝他逼近。忽然,刀光一闪,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一刀向他的头顶劈落。雪臣侧身避过,然后双方开始大打出手。大批的黑衣人拥了上来,雪臣寡不敌众,于是抢过马车就往悬崖冲。不料想黑衣人吹了声口哨,树林里跑出十几匹马,追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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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们从四个方向分别向雪臣包围过来,他们纷纷甩出铁钩,一拉之下马车顿时四分五裂。雪臣和马匹同时往崖下掉去。忽然雪臣想起跟西林春说不见不散的情景,喃喃道:"春儿,对不起。"黑衣人们下马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深渊,纷纷上马离开。

此时,西林春正兴奋地抱着包袱往彩虹桥上走去,漫天的萤火虫飞过,她只是觉得兴奋。从今后,她就会有着平淡的幸福了。

驿馆的门被拍得震天响,管事刚刚打着哈欠不情愿地拉开一条门缝,皇后等一行人便不顾身份,一手推开管事,飞快地往里跑去。

屋内,穆彰阿坐在灯下抽着水烟,崇琦一身黑衣站在旁边禀告:"老爷,我亲眼看着他掉下悬崖,那么高的地方,绝无生还的可能。"皇后正好这时进来,听到这句话,飞快上前:"你刚才说谁无生还的可能?说呀——"穆彰阿和崇琦同时拜倒请安,皇后仍是问:"本宫问你话,你为什么不说,说——"穆彰阿答道:"娘娘请放心,安雪臣已经处决了,绝无生还的可能。"

她顿时呆若木鸡,完全说不出话来。忽然,她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往后倒去。驿馆里顿时一片慌乱。

西林春在桥上等了一夜,却不见雪臣的身影。她拖着疲惫的步伐慢慢地往回走,忽然看到宝琴、小月和几个宫女围在一边哭泣,隐约传来一声"安太医死了",西林春心里一惊,忙上前问道:"哪个安太医?"小月答道:"就是太医院的安雪臣,他人很好的,平时给我们看病从来都不嫌麻烦,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西林春如遭雷劈,却强打精神,挤出个难看的笑容:"你不要开玩笑了,这种事一点儿也不好笑。"宝琴说道:"我刚才无意中听到皇后娘娘和香穗姐姐的对话,好像是娘娘知道安太医跟一个宫女有私情,所以偷偷找人把他杀了。"

西林春踉跄后退,不敢相信这个消息:"不会的,不会的,他怎么会死呢?你撒谎,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西林春说完,转身往前走去。

西林春神色恍惚地走进屋子,香穗迎了上去说皇后要见她,并且安排她晚上侍寝。西林春木然地答应着,就像一具人偶。

窗外的霹雳一个接着一个,雨如瓢泼般倾下。西林春一身华服,对着镜子描眉点唇。一道闪电过后,电光打在镜子上,映出她恐怖而又妖艳的脸庞,她不由得笑了:"安大哥,今晚我要做你的新娘,你一定要来接我。"她放下红纸,伸手摸出一枝磨得发亮的发簪,轻轻地插到了头上。

皇后遭受此番打击,也是一脸病容,见到西林春,仍然强打精神说道:"过了今晚,你就是皇上的妃子了,本宫这会儿叫你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想提醒你一点,虽然你伺候皇上的目的是为了禁止鸦片,可是女人一旦嫁了人,这辈子就只能依靠这个人,所以,不管你喜不喜欢皇上,都要把他放在你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明白吗?"西林春点头道:"春儿明白。娘娘,在离开之前,奴婢要将这枝名贵的珠钗送给娘娘,以报答娘娘这么久来的栽培之恩。"西林春拔下头簪,慢慢上前,用力向皇后刺去,香穗见状赶紧往前一扑。珠钗刺在香穗手上,西林春再欲行刺,被团团围上的宫女们擒住。

西林春见事已不成,大声叫道:"贱人,你杀了我阿玛,又杀了我最心爱的男人,我跟你不共戴天,哈哈哈……"

皇后惊魂未定,大怒道:"你阿玛?你阿玛是谁?"西林春说道:"鄂硕,这个名字你应该不会陌生吧?"皇后慢慢地蹲下来,轻轻地抚摸西林春的脸:"是啊,你长得很像你阿玛,我怎么就没有发觉呢?"西林春说道:"因为你亏心事做得太多了,记不住那么多冤家的脸。"皇后说道:"你错了,鄂硕不是我杀的。"西林春说:"可是安大哥是你杀的。"皇后说道:"是的,我杀死了他,可是我当初不知道他是……"她看了看左右,"你们都下去。"

西林春接口道:"你不知道他是你的儿子。"皇后点头道:"当本宫知道了,想去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你现在应该明白,这件事本宫比你更心痛。"西林春悲愤地大笑道:"你活该。"

皇后说道:"是的,本宫活该,本宫连死的心都有,可是本宫不能死,本宫要活下去,本宫要完成雪臣的心愿,本宫要把鸦片全都肃清——"西林春说道:"够了,你以为你说这些,我就可以放过你吗?不可能。"皇后说道:"本宫没有奢望你能放过本宫,本宫只想告诉你,禁烟这条路已经牺牲很多人了,假如不走下去的话,这些人就白死了,其中也包括你的阿玛和雪臣。"

西林春问道:"我阿玛不是罪有应得吗?"皇后说道:"当然不是,当初本宫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叫他帮本宫除掉其他妃嫔肚子里的孩子,他不愿意,又不想辜负本宫,只好答应帮花良阿私运鸦片,然后故意被抓,一心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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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林春不信:"你胡说,我阿玛有妻有女,他为什么要一心求死?"

皇后从旁边的盒子里取出一封信给西林春:"这是你阿玛当初的亲笔信,是不是胡说,你看过就知道了。"

西林春拆开信,那信上赫然是父亲的笔迹:"绣心,我是个懦夫,虽然我知道你所执著的禁烟运动对整个大清国有着非凡的意义,可还是无法配合你做一切我觉得违背良心的事,所以我选择了逃避,但愿你能原谅我,我对你的心永远像当初帮你在水中捞扇子的那一刻。鄂硕绝笔。"西林春扔下信,慢慢地软瘫下来。

"原来我阿玛喜欢你,这是他心甘情愿的,雪臣是你的儿子,他当然也不想你死,我又何必为他们报仇,枉作小人呢?"西林春绝望地说道,然后忽然抓起地上的头钗往自己心口刺去,皇后伸手一把握住她的胳膊。西林春挣扎道:"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阿玛死了,雪臣也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皇后拦住她:"有,当然有意义,帮他们完成心愿,那就是意义。"西林春疑惑道:"心愿?"皇后说道:"对,禁烟的心愿,本宫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可以不伺候皇上,你可以做一切你喜欢做的事,不过,请你答应本宫,留在本宫身边,跟本宫一起把鸦片肃清。"

西林春颤抖着说:"雪臣的心愿,雪臣的心愿……"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

皇后抱住她:"好孩子,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吧,哭过之后,就要把眼泪收起来,咱们大清子民是有骨气的,咱们不能让洋人看扁,总有一天,咱们可以把鸦片拒之门外,在他们面前抬头挺胸地做人。"泪水涟涟的西林春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听雨轩内,道光帝焦急地等待着西林春,这样的毛躁已经多年不见了。门开了,道光帝飞快地迎了上去,没想到屏风后出来的居然是皇后。"怎么是你?"道光帝面色不由得变差。皇后反问道:"皇上不想看到臣妾吗?"道光帝支吾道:"不……不是……当然不是……"

皇后接着说道:"臣妾是来告诉皇上,刚才大喇嘛给西林春算命,说她跟皇上八字相克,不能侍寝了,请皇上见谅——"道光帝诧异道:"这……这怎么会八字不合,是不是算错了?"皇后道:"千真万确,大喇嘛说,假如皇上非得纳她为妃,恐怕会有血光之灾,臣妾担心皇上的安危,所以不得不谨慎一点。"

道光帝冷哼道:"什么大喇嘛的话,依朕看,是有人醋坛子打翻了,见不得别人好吧?"皇后一笑,轻轻拍了拍手,两名美女入内,行礼参见皇上。皇后道:"这是臣妾精心为皇上挑选的美女,论才论貌,没有一点输给春儿的,今晚就让她们伺候皇上,皇上以为如何?"道光帝看了两名美女一眼,冷笑了一声:"皇后是不是以为朕是色中饿鬼,没了女人就过不了日子?"皇后刚想分辩,他又打断:"够了,什么都不要说了,朕今晚自己睡,可以了吧?李长安,咱们走——"

看着道光帝离开,她神色冷峻,默然不语。

顺贞门口都是密密麻麻的马车,前来探望宫女的家属黑压压站了一大堆。瓜尔佳氏和后夫惠聪以及他的女儿杏儿匆匆地往顺贞门赶去。瓜尔佳氏因为惦记着女儿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可是那父女俩却只想着见到西林春有钱可以供他们享受挥霍。

顺贞门边上,宫女们个个翘首以待。四海挨个儿喊着:"钟粹宫海棠会见家人,坤宁宫月牙儿会见家人,长春宫碧如会见家人……"一个个过去,仍是没有喊西林春,后来只剩下她一个。西林春失望地转身欲走,却听见四海喊道:"储秀宫西林春会见家人——"

西林春回头,只见瓜尔佳氏拉着杏儿站在不远处望着她。她立刻奔了过去,热泪盈眶。母女二人抱头痛哭。西林春在额娘的怀里,仿佛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要把所有进宫以来的委屈全部宣泄出来。

待西林春哭够了之后,瓜尔佳氏便跟西林春解释了自己的另嫁,一个寡妇为了不被人欺辱,也只有这条路可走。西林春很是开通,瓜尔佳氏见状便将身后的继女杏儿拉出来,还未待西林春开口,杏儿张嘴便冲她要银子,西林春一愣,看见瓜尔佳氏难堪又为难的样子,连忙一笑,取下身上的首饰塞给杏儿。

见过额娘之后,西林春便去御花园把象征雪臣的那棵小树挖出来,小心翼翼地包好。她把它移栽到漱芳斋的院子里,把所有想对雪臣说的话,全部写成纸条,装进那些瓶子里,挂在树上。

漱芳斋门口,广海痴痴地看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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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魂魄不曾入梦来

七年后

漱芳斋院里的那棵小树已经变成大树,树上各式各样的小瓶子也密密麻麻地拥挤起来。西林春拿着一个小瓶子走到树下,默默说道:"安大哥,我要出去办事了,你一定要保佑我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她要将瓶子系在大树上,可是个子矮了点,够不着。广海走过来,伸手替她将瓶子系在了树枝上。

一阵风过,树上的小瓶子互相碰触,发出轻脆的声音。广海脉脉情深地看着西林春,西林春只是淡然一笑。

这次的任务有些艰巨,人潮拥动的码头上,西林春飞快地推开人群往前跑,烟贩子们在后面紧追不舍,眼见烟贩子已近在咫尺,西林春急中生智,转身抱住一个男人,假装在亲热。眼看着烟贩子们从她身边呼啸而过,西林春轻轻地吐了口气,松开抱住的那个男人。

她道歉道:"对不起……"抬头的瞬间,忽然看到一个和雪臣一模一样的脸,顿时呆住了。她喃喃地叫道:"安大哥……"那男子奇怪道:"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男子轻轻一笑,转身消失在人海中。西林春回过神来,再想寻去的时候,四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西林春茫然四顾,却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我是在做梦吗?刚才的一切是幻觉吗?还是你怕我有危险,故意现身来救我……"一滴泪慢慢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难道真的是梦?

储秀宫内,皇后听完西林春的报告,直说办得好,回头时却发现西林春在一旁心神不定。皇后轻轻一笑,问道:"你怎么啦?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西林春眼中已经有泪水在打转,哽咽道:"娘娘,您觉得死去的人还有可能再回来吗?"皇后一愣,转瞬又和颜悦色起来:"又在想雪臣了?"西林春却说:"我——好像看见他了。"皇后不由得长叹一声:"有好几次做梦,我也看见他了,可是好孩子,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这对活着的人不公平。"

西林春诧异道:"活着的人?"皇后问道:"你知不知道广海没有参加这一届的武举?"西林春摇头,皇后接着说道:"他说,万一他一举高中,他就成了外臣,外臣不得擅入内廷,以后要照顾你就难了。"她上前拍了拍西林春的手:"作为雪臣的额娘,本宫很高兴你对雪臣的那份心没有变,可是春儿,你还年轻,你有权追求自己的幸福,眼前有这么好的男人,你为什么不珍惜呢?"西林春听着她的话,不由得呆住了。

西林春神色恍惚地走在宫中长街上,忽然远处传来《长相思》的箫声。西林春一惊,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骁骑营内院里,广海蹲在一边哼唱,乐师随着他吹出旋律。西林春跑过来,见状又呆住了。广海见到西林春,忙夺过乐师的箫,藏在身后,对乐师说:"师傅,你先回去,下次有机会我再跟你学。"乐师行礼离开。

广海这才迎了上来,尴尬地说:"本来,想学会了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西林春不由得说道:"荣大哥,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知道我的心里只有雪臣,我根本就不可能接受别人。"广海点头道:"我知道,所以我不会给你压力,我只是想在你一个人孤单寂寞的时候,能够陪陪你,在你想雪臣想得泪流满面的时候,能够借个肩膀给你靠一靠,这就是我最大的满足和快乐了。"他其实只是想默默地陪着她。

西林春慢慢走到台阶前坐下,幽幽地说:"你真傻,和雪臣一样傻,我到底有什么好?让你们俩一次又一次地为我付出,最后一个为我丢掉了性命,一个为我丧失了前途。"广海走到她旁边坐下,说:"没有理由,只有心甘情愿,我相信雪臣在天之灵也会这么回答。"

西林春泪眼婆娑地望着广海,广海只是一笑,轻轻地给她哼起《长相思》。

慈宁宫里,众妃嫔簇拥着太后话着家常,说得不外乎太后的千秋节的事情。太后一个劲儿推拒说不用大肆铺张,心里却十分高兴。忽然一德匆匆进来禀道:"老佛爷,皇后娘娘派人来了。皇后娘娘说,皇上禁烟决心已下,随时都可能要跟英国人打仗,要奴才通知老佛爷缩减后宫开支,为皇上筹军饷,所以这次老佛爷的千秋节要一切从简……"

太后猛地站起来怒道:"这个女人怎么回事?非鼓动着皇上跟洋人打仗不可,人家有洋枪洋炮,咱们有什么,这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她是不是觉得哀家不敢用祖宗家法治她!"

忽然间,在一旁玩闹的奕詝把太后的花瓶给打碎了,"啪"的一声,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奕詝待在一边手足无措。一德赶紧迎上去:"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可是老佛爷最心爱的花瓶,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奕詝诺诺道:"皇奶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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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喝道:"住口,什么样的额娘生什么样的儿子,你们娘俩是存心想把哀家气死是不是?滚,立刻滚,以后没有哀家的吩咐,不许跨进慈宁宫一步。"奕詝还想说什么,一德推了奕詝一把,奕詝转身离开。

景珍正好带着如意进来,见气氛僵硬,有点好奇。请了安后,太后也不说话,她只好看向一德,一德解释道:"皇后娘娘缩减后宫开支,要老佛爷的千秋节一切从简。"景珍眼珠一转,哈哈大笑起来:"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为了这个呀,老佛爷放心,后宫就算再缩减开支,你办大寿的钱可省不得,就这个包在臣妾身上了。"

太后道:"办不办大寿不重要,哀家是怕皇上受那个女人的唆摆,把咱们大清国给毁了。"景珍劝慰道:"眼下皇上正憋着一股劲儿,老佛爷又何必非要跟他拧着来,事实胜于雄辩,等时间一到,臣妾相信皇上会明白老佛爷的一片苦心。"太后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六阿哥还好吧?怎么不来看看哀家?"景珍回道:"他正忙着给老佛爷准备礼物呢,这一回老佛爷的千秋节一定要办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叫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太后点点头,再次露出了微笑:"这后宫里,说到底,还是你最贴心。"

回去的路上,如意不禁问景珍:"娘娘,后宫里正在缩减开支,咱们自己吃的用的都不够,哪来的钱给老佛爷过大寿呀?"景珍说道:"没办法,眼下皇上只有四阿哥和六阿哥两个儿子,六阿哥出生晚,在名份上已经吃亏了,我们只有把老佛爷哄高兴了,才有资格跟四阿哥一较长短,明白吗?"如意点点头,又苦恼道:"可是办大寿得一大笔钱,咱们就算把所有的积蓄和首饰都拿出来也未必够。"景珍点头,"是啊,怎么办呢?要是阿玛还在就好了。"她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鸦片,转头对如意说道:"你马上帮本宫办一件事。"她对着如意一阵耳语,如意会意点头而去。

军机处里,各位大臣纷纷讨论着今天朝堂上皇上的转变。如意带着几个小太监端了茶过来:"各位大人辛苦了,请用茶——"如意亲手端了茶给穆彰阿,故意手一颤,将茶水洒在了穆彰阿身上。如意忙说:"对不起,对不起,穆中堂,您看您要不要去后堂换一身衣裳?"穆彰阿点点头。

如意伺候穆彰阿在铜镜前更衣,景珍忽然出现在铜镜里。穆彰阿一惊,转身欲走,被景珍拦住:"穆中堂,为什么一见本宫就走?"穆彰阿道:"外臣不敢擅自见驾,还请娘娘恕罪。"景珍说道:"是本宫要见你的,又不是你要见本宫,何罪之有?"穆彰阿只好问道:"不知娘娘召见微臣有何见教?"景珍说道:"本宫最近手头比较紧,想跟穆中堂一起合伙做我阿玛生前的买卖,不知道穆中堂意下如何?"穆彰阿掩饰道:"下官惶恐,下官不明白娘娘的意思。"景珍冷笑道:"你明白的,本宫知道你顾忌的是什么,你怕本宫记恨你杀了我阿玛,想趁机报复是不是?你放心,本宫明白,这一切都是皇后的圈套,怨不得你,只要你肯跟本宫合作,本宫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穆彰阿仍有些迟疑,景珍又说道:"穆中堂要是还不相信本宫,本宫就再跟你透个底,六阿哥渐渐长大了,太子之位只有一个,本宫以后仰仗大人的机会多了,咱们可以成为最好的合作伙伴。"穆彰阿望着景珍,仍有些不定。景珍一笑:"本宫不会要你马上作决定,你可以回去想清楚再告诉本宫,本宫会一直等着你。"

抱月楼的门口驶来一辆马车,驾车的正是尤叔。停下后,尤叔回头说道:"大当家,就是这里了。"小欢、小乐掀开轿帘从里面出来,然后一身华丽衣服的兰轩从车上下来。此时的她比多年前平添了许多风尘气息。

望着抱月楼门口的"吉屋招租"四个大字,兰轩不由得点点头:"嗯,环境倒是不错,一定会有生意的。尤叔,你知道现在的主人是谁吗?"尤叔说道:"七年没回来了,不是很清楚。"兰轩吩咐道:"那你快去隔壁打听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立刻租下来。"尤叔应了跑去,兰轩吸了口烟,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

叶赫家里,杏儿学着西洋人的方法,用铁夹烫着卷发,不想烧着了头发,在屋内直跳脚。惠聪正好从窗口一跃而入,杏儿想叫,被他捂住了嘴巴。门外传来瓜尔佳氏的声音:"杏儿,你在干吗,屋里为什么有一股焦味儿?"惠聪把食指伸到唇边"嘘"了一声,慢慢松开杏儿,杏儿冲着门外答道:"没事儿,我在烧一些没有用的东西。"

惠聪刚训斥了两句杏儿的头发,就被杏儿反问是不是又去吸大烟了。惠聪只得服软:"好杏儿,你告诉阿玛,你额娘的钱都放在哪儿了?"杏儿眼珠子一转:"我可以告诉你额娘的钱放在哪儿,不过你得答应我,你拿到钱之后,二一添作五,分我一半。"惠聪只得答应。杏儿巧笑倩兮地朝瓜尔佳氏的枕头努了努嘴。

惠聪挪开枕头,取出一包碎银子,拿了就要走。瓜尔佳氏正好进来,见状赶紧冲上去抢夺:"这是家里这个月的开销,你不能拿走,你拿走了,我和孩子吃什么呀?"惠聪道:"我是一家之主,这个家的钱就是我的钱,我用我的钱你管得着吗?"瓜尔佳氏不由得说道:"惠聪,做人得凭良心,我嫁给你那么久,什么时候花过你一文钱,你的钱全都抽大烟抽走了,这些钱都是我辛辛苦苦替人家洗衣服赚来的。"惠聪一把把她推倒在地:"去你的,你嫁给了我,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何况就这么点小钱,别再碍手碍脚了,不然对你不客气。"

瓜尔佳氏抓着他不放,他一脚又一脚地踢在瓜尔佳氏身上,瓜尔佳氏无奈,只好松开了手。惠聪匆匆跑开,瓜尔佳氏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胡同里,崇琦的儿子毓泰向一个烟鬼兜售大烟,正巧又被崇琦抓到。毓泰见状赶紧逃跑,崇琦急了,拿起旁边的竹竿用力扔过去,毓泰脚下一滑,绊倒在地。崇琦冲上去一把揪住他:"好好的书你不念,偏偏到街上来卖大烟,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崇琦欲打毓泰,被毓泰一把拦住:"卖大烟有什么不好的,你不就是卖大烟起家的吗?为什么你可以帮穆彰阿卖大烟挣钱,我就不可以呢?"崇琦说道:"我帮穆中堂卖大烟有我的苦衷,这是提头掉脑袋的事,我不希望你有什么危险。"毓泰哼道:"我看你是故意看扁我,怕我比你强。"崇琦说着就要教训他,结果毓泰使诈道:"穆彰阿大人来了——"崇琦一回头,毓泰趁机一溜烟跑了。

杏儿等在景山顶上,毓泰匆匆跑过来。杏儿见他的脸又肿了,哈哈大笑:"又被你阿玛抓到了。"毓泰说道:"他是个老顽固,总以为这么做是对我好,其实要不是他常常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早就发财了,还用得着每天这么辛苦在街边卖大烟吗?"杏儿只是叹道:"你阿玛管你是为你好,至少说明他还在乎你。我呢?阿玛是个大烟鬼,每天不是变着法弄钱就是歪在炕上抽大烟,后妈就更不用说了,她女儿没来时,还装装样子,现在干脆把我当客人,不闻不问不管,要不是没地方去,我早跑了。"

忽然间听见远处的钟声响起,杏儿忙拉着毓泰走到山前俯视紫禁城。看到紫禁城的门打开了,几个侍卫押着水车往里而去,毓泰说道:"真羡慕他们,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当紫禁城的侍卫就好了。"杏儿哼道:"没出息,我可不想做紫禁城的宫女,我要做就要做皇后娘娘,掌管整个天下,到时候所有人都要听我的。"毓泰回道:"好,那我就做大将军,在你身边保护你,皇后娘娘吉祥——"说着行了个礼,杏儿说道:"爱卿平身。"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皇后和香穗经过骁骑营时看见广海正在跟乐师学吹乐曲,香穗欲上前,被皇后拉住:"别过去,这孩子太痴了,以前他最讨厌摆弄乐器,现在居然肯为了春儿……哎,问世间情是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香穗神色恍惚:"只可惜春儿的眼里没有他,就像他眼里没有别人一样。"皇后看向香穗,发现她的目光盯着广海一动不动,皇后心中一动,问道:"香穗,以你的年龄早该出宫了,你不出宫难道是为了……"香穗掩饰道:"我是为了娘娘,娘娘待我恩重如山,我愿意留在您身边伺候您一辈子。"皇后了然地叹了口气:"你不要怨他,他是情有独钟,所谓的独钟就是只对一个人好,香穗,本宫一直把你当自家人,本宫希望你过得好,你看你是否应该把眼光放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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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穗落寞地说道:"我也想,可是我做不到,我看过很多女人因为找不到意中人,就随便屈就,等到想回头的时候,一辈子已经走完了,这实在太悲哀了,我宁可在宫里陪娘娘一辈子,也不要做这样的女人。"皇后不由得叹气道:"你们这些孩子怎么一个个都那么痴情,等到将来你就会知道,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走,去看看春儿。"

西林春正在给大树浇水。皇后不由得感慨道:"一晃眼七年过去了,这棵树长得比咱们都高了。"西林春回头,看到皇后和香穗,赶紧上前行礼。皇后扶她起来在石桌前坐下,西林春诧异道:"娘娘怎么想到来奴婢这儿?"皇后说道:"本宫刚刚去看了广海,发现那个孩子在学吹《长相思》,本宫不想打扰他,所以来你这儿坐坐。"

西林春有些惘然:"他……还在学呀……"皇后不由得说道:"是啊,这孩子就这点痴。春儿,雪臣走了已经七年了,难道你从来没有为你的终身大事考虑过吗?"西林春摇摇头,说:"在我心里他从来没有走过,我随时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凉凉的,又透着暖意——"香穗从旁边不由得说道:"可是他已经死了,不存在了,你不能为了一个死人,而忽视身边活着的人。"

皇后刚喝止她,她又说道:"娘娘,人活在世上遗憾已经够多了,我们为什么还要用有限的生命去制造遗憾呢?安太医既然不在了,我们就应该把他珍藏在心里,春儿这么惦记他,只会让爱她的人和她一起痛苦。春儿,难道你要等荣都尉也死了,才能看到他的好吗?"

西林春忙说:"不,荣大哥不会死的。"香穗说道:"人世间的事没个准儿,七年前你能料到安太医会死吗?"西林春顿时目瞪口呆。皇后也说:"春儿,你相信本宫,广海是本宫一手带大的,本宫了解他,他绝对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西林春抬头望着那大树,心中念道:"安大哥,是这样吗?这是你一直期盼的吗?"树上只有风吹过来时瓶子与瓶子相撞发出的清脆的响声,西林春眼中一黯,默许了皇后的说法。

抱月楼的厢房里,穆彰阿带着崇琦坐在一边,等兰轩看手上的信。兰轩看完,轻轻一笑,抽了口烟。穆彰阿这才说道:"大当家,这是颠地先生离开大清之前写给您的信,他说了,以后只要我需要货,可以直接跟大当家联系,要多少有多少。"兰轩直道:"小欢、小乐,送客。"

小欢、小乐抬手道:"二位请——"

穆彰阿一顿,站起来:"大当家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兰轩妩媚地一笑:"穆中堂误会了,我一个女人家在京城开店不容易,需要的是八方照顾和客似云来,我哪敢不给您的面子?委实鸦片这档子生意风险实在太大,一不小心脑袋就保不住,钱跟脑袋比起来,我还是比较喜欢我的脑袋。"

穆彰阿说道:"这一点大当家不需要担心,但凡京城上下,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就连宫里也有静妃娘娘兜着,保证一点儿风险也没有。"

兰轩听到静妃两个字愣了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穆彰阿不解,问道:"大当家笑什么?"

兰轩止住笑,说:"没什么,宫里的娘娘贩大烟,听着好像挺稀奇的。"穆彰阿问:"你不相信老夫?"兰轩说道:"不是我不相信,是中堂大人的话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你想,一个深宫里的娘娘,要什么没有,干吗还要冒着生命的危险去贩鸦片,这不是发神经吗?"

穆彰阿说道:"宫里的娘娘未必像大当家想的那样,更何况哪有人嫌钱多的?大当家要是不相信老夫,尽可以随老夫入宫,当面问一问娘娘。"

兰轩起疑:"哦,我也可以进宫吗?"穆彰阿道:"只要大当家愿意提供货源,没问题。"兰轩说道:"好,既然你这么爽快,我就相信你一次,什么时候我见到娘娘,什么时候我就给你货。"穆彰阿点点头:"告辞了。"

看着一群人离开后,兰轩这才上前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件件大小不一的小孩衣服,铺在床上。"儿子,额娘没有一天忘记过你,你等着额娘,额娘马上就要和你见面了。"

永寿宫的内院里,小奕?和太监们在院子里踢球。景珍一边看他们玩耍,一边从如意手中接过剥好的荔枝。穆彰阿带着一身宫女装的兰轩过来,兰轩看到奕?,目光就开始一直紧随着他。

穆彰阿上前行礼,拉了拉兰轩,兰轩也赶紧跟着他跪下。

穆彰阿说道:"娘娘,您想合作的人,我给您带来了。"景珍转头看去,心里一惊,立刻站了起来:"兰轩?"

兰轩苦笑道:"静妃娘娘,别来无恙吧?"景珍挥了挥手,如意带着宫女们离开。穆彰阿有些迟疑,但还是退下去了。

景珍上下打量兰轩,"你怎么回来了,你有什么企图?"兰轩说道:"和娘娘一样,想把六阿哥捧上皇位。"景珍不由得轻蔑地冷哼道:"哼,就凭你。"兰轩道:"今天的兰轩已经不是昔日的兰轩了,希望娘娘不要用老眼光看人。"景珍说道:"即使是这样,本宫就一定要跟你合作吗?贩鸦片的人满大街都是。"兰轩得意道:"可是最大的货源在我这儿,娘娘,你拒绝我之前最好想清楚,因为你拒绝的很可能是一座金矿和一顶太后的桂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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