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昭烈帝 - xp1024.com
《大汉昭烈帝》


楔子

光和七年,春。

经历了一百多年的风风雨雨,东汉帝国终于走到了极为衰败的时期。

大汉与西边羌人的战争已经持续了百年之久,这场看起来永无尽头的漫长战争犹如一个巨大的磨盘,将无数汉人的血肉碾压成渣。

朝廷年年加税、年年征召青壮,导致各个州郡土地荒芜无人耕种,地方豪强趁机大肆搜刮,黎民百姓在层层盘剥之下难以维持生计。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面对这不公的世道,走投无路的农民们终于再也无法忍耐。

巨鹿人张角自称得到仙人传授《太平清领书》,创立太平道,十几年间,他的脚步踏遍大汉诸多地方,信徒达到了数十万之众,甚至朝堂之上、宫闱之中也有不少太平道信徒。

太平道全国信徒按照地区,分为三十六方,各方首领被称为渠帅,张角按照太平清领书中的五行理论,决定在甲子年甲子日、也就是光和七年三月五日发动起义,推翻腐朽不堪的汉朝。

然而就在二月,太平道信徒、济南人唐周上书官府,告发起义之事,朝廷紧急捕捉太平道信徒,将荆州渠帅马元义车裂于洛阳,并通知冀州官府捕捉张角及其家人。

面对这种危机,张角当机立断,决定提前发动起义,于是就在二月,百万太平道信徒纷纷揭竿而起,向以往骑在他们头上的人们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声。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起义军以头裹黄巾为标志,所以被称作黄巾军,又因为人数众多而被称作蚁贼,但官府和豪强的嘴炮解决不了问题,一个月内,天下七州二十八郡发生战事,黄巾军势如破竹,天下为之震动。

汉灵帝见太平道如此厉害,慌忙于3月戊申日以何进为大将军,率左右羽林五营士屯于都亭,整点武器,镇守京师;又自函谷关、大谷、广城、伊阙、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等各京都关口,设置都尉驻防;下诏各地严防,命各州郡准备作战、训练士兵、整点武器、召集义军。

官府的檄文传往天下各地,在这样的号召之下,各地纷纷组织起义勇来对抗黄巾军,就连远在帝国北部边陲的幽州也开始自发组织青壮,准备保卫家乡。

第一章 为天下人而战

刘备大刺刺坐在校场旁边的小土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校场里面几百名青壮操练,从外表看起来,他还是往日里那个喜欢走狗跑马,结交豪杰之士,带着少年们游手好闲的刘玄德,但除了刘备自己,没人知道,这具躯壳里面的灵魂已经换成了来自两千年后的人。

“这刘备,和印象中不一样啊。”刘备忽地笑了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以往每年假期在电视上看《三国演义》,早已习惯了刘备那宽厚长者又略显懦弱无能,遇事只会哭鼻子和指望诸葛亮的形象。直到后来钻研三国志,里面记载刘备年轻时不爱读书,喜好玩乐,颇有当年汉高祖刘邦的混混风范,对于这种说法他都是将信将疑。

但如今穿越成了刘备,花了三四天时间整理过往记忆,他才知道,陈寿对刘备已经是颇有美言了,什么叫混混风范啊,刘备这纯属混混头子,统领整个涿郡不良少年的著名混混头子。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是没用,既然穿越过来了,那就好好活上一遭,从今往后,我就是刘备,刘备就是我。”

下定决心之后,刘备只觉得豁然开朗,他站起身来负手而立,胸中郁积了几天的郁闷之气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则是建功立业、改天换地的豪情。

此时已到中午,虽说春天的阳光不像夏天那样灼热,但同样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再加上操练了整整一个上午,涿郡这些青壮义勇们已经有些体力不支,见到这种情况,带队的两名魁梧大汉便叫停了训练,让众人各自歇息去了。

“大哥,这半个月以来,共有九百二十名义勇加入,保境安民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刘备抬眼望去,这粗豪响亮的声音来自张飞,他是一名脸膛黝黑的豪壮青年,家中世代以杀猪为业,在涿县算是小有资产。

走在张飞身边的红脸大汉是关羽,他身材格外魁梧,比张飞还要高半个头,颌下三绺短髯虽然远远没有达到后来“美髯公”的长度,但已经初具规模,此时春风拂面,三绺短髯随风而动,显得格外飘逸。

“二位贤弟快坐。”刘备用手拍拍身边的土地,关羽和张飞二人也不嫌弃,就那样随意地坐了下去,三人一边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群,一边闲聊起来。

“不知黄巾贼什么时候会来到幽州,也不知道我们的兵器盔甲能不能及时做好。”关羽眯缝着双眼,似乎在眺望远方,但刘备知道,这人是个战争狂,满脑子思考的全都是行军打仗那些事情。

虽然黄巾军号称有百万之众席卷天下,但张角兄弟很聪明,他们知道天下的人口财物都集中在中原,所以把绝大多数兵力投放在富庶的冀州、豫州、荆州和扬州,同时极力汇集主力西进,准备和洛阳城中的信徒里应外合,拿下大汉帝国的心脏,一时间根本顾不上幽州这个地处北方边陲的穷地方。

可是刘备等人并不这样想,如此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固然会使天下大乱,而且很明显地,会死很多人。但是,对于他们这些缺乏上升通道的人,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个建立功勋,敲开官场大门的好机会。

只要能投身于这场战争之中,并且活下去。

作为熟读三国的人,刘备对历史上自己的人生轨迹十分清楚,正是黄巾起义让他获得了政治生涯的第一桶金,建立起了最初的军事班底,从此踏上波澜壮阔的人生旅程,这一次机会,他绝不会放过。

“我们急也没有用,当务之急是训练,这些义勇都是幽州子弟,他们本领强一分,活着回到家乡的机会就多一分。”刘备缓缓说道,训练士卒一方面是增强了幽州义勇的战斗力,另一方面也增强了关羽张飞二人的领导力,他们都是平民出身,虽说有一身好武艺,但领导军队还是外行,需要时间和经验的积累。

关羽眼神一凛,他听出了刘备的弦外之音,“活着回到家乡”这意思就是说,即使黄巾军的兵锋无法到达幽州,刘备也会带领这些义勇南下,主动攻击声势浩大的敌军。

“大哥说去哪,俺就跟着去哪,就是打不过黄巾贼,跑回幽州的本事总是有的。”张飞也迅速明白了刘备的意思,他本来就是好战分子,当即拍着胸膛表明自己的态度。

“不要把敌人想得太强,也不要把朝廷想得太弱,如果不出意外,一年之内张角兄弟就会败亡,我们若是抓不住这次机会扬名立万,以后再想出头就难了。”刘备话一出口,就看到两位结义兄弟嗔目结舌的表情,他心中暗叹一声,开始耐心地解释起来。

绝大多数黄巾士卒都是活不下去的黎民百姓,他们往往举家跟随张角,就是为了给自己和家人找一条生路,在这个前提下,黄巾军的战斗部队不可能抛下老弱妇孺,一支携老扶幼的部队,能有多少机动力,又能有多少战斗力呢?

东汉朝廷虽然被张角的猝然起事弄得慌了手脚,但朝廷手中掌握着和羌人打了几十年仗的将领,掌握着大批装备精良的常备军,正规将领带领的正规军队,战斗力又岂是拿惯了锄头的农民军可以相比的?

还有遍布全国的世家豪强,他们盘剥百姓已久,黄巾军的主要攻击目标也正是这些豪强,他们为了自保,必然会全力协助朝廷剿灭黄巾军,再加上那些缺乏勇气或是觉得还能活下去的中立百姓,张角和他的追随者们相当于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大汉,如此悬殊的力量对比,黄巾军焉能不败?

“黄巾贼的战斗部队比不过朝廷正规军、信徒的人数比不过朝廷控制的人口,他们甚至连军械钱粮的稳定来源都没有,只能依靠抢夺,你们说说,张角拿什么赢?”

刘备这一番话说得关张二人沉默不语,过了半天,张飞才闷闷地说了一句:“听大哥这么一说,俺觉得还是去投奔黄巾才对,明明他们才是被逼得活不下去的老实人。”

“我们的实力过于弱小,无论加入哪一边都改变不了结局,这一次我响应朝廷召集义勇,也不单单是为了用黄巾的血来取悦皇帝,我们需要加入胜利者来获得地位和力量,获得未来能够改变这不公世道的地位和力量。剿灭黄巾不是我的目的,我的目的是让天下人安居乐业,不再有百姓用这种绝望的自杀行为来抗争不公。”

明明知道真正公平的理想国并不存在,或许永远都不会出现,但刘备前世在红旗下生活生长了二十多年,对不公有着天然的抵触,此时他咬牙切齿的模样甚至有些狰狞,但关羽和张飞却听得浑身颤抖,血液都几乎要沸腾起来了,这二人当初跟随刘备,正是看中他的理想和信念,如今刘备毫不掩饰地说出心里话,他们怎能不激动?

“愿誓死追随大哥,不离不弃。”关羽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心悦诚服地望着刘备。

“俺也是!”张飞同样单膝跪地,如果说之前三人结拜只是年轻人出于志趣相投,那这一刻,这三人才真正地成为了拥有同样理想和信念的生死兄弟。

刘备扶起二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兄弟,不是为了朝廷或是豪强,而是为天下人而战!”

第二章 扯虎皮做大旗

正在这三人畅谈之时,从南边远远驶来一支车队,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这支车队就已经来到校场边上停住,为首几人翻身下马,大步向刘备他们走来。

“那边可是玄德?”

刘备定睛一看,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两个名字:苏双、张世平,当即哈哈大笑着迎了上去,关羽和张飞的脸上也露出笑容,跟在刘备身后向前走去。

幽州地处大汉的北部边陲,与匈奴、乌桓等游牧部族毗邻,历来是商贾大施拳脚的好地方,这些头脑机敏的商贾把产自大汉的食盐、粮食、铁锅等物资运往草原,又从草原带回大量马匹和皮毛,往往一个来回就可以赚到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获得的钱财。

但做生意这种事,高回报就意味着高风险,商队最害怕的不是赚不到钱,而是千里路途上的盗匪,所以但凡是稍有头脑的商贩,都会结交所到之处的黑白两道,尤其是那些横行乡里的游侠儿,也就是无业混混,更是他们的重要结交人物。

作为幽州商贩中的后起之秀,苏双和张世平二人自然也不例外,他们依仗着雄厚的财力和豪爽的气魄,在幽州和冀州可以说是畅通无阻,其中在幽州冀州交界处的涿郡,刘备刘玄德,这个游侠头领,更是被苏双张世平二人刻意交好。

“二位不是前些时日才经过涿郡南下,为何这么快又折返回来了?”刘备热情地挽起二人的手臂,他熟读三国,知道刘备起兵之时正是得到了苏双和张世平的资助才得以成事,自然不会怠慢。

“唉,冀州如今已是蚁贼的天下,处处兵荒马乱的,我二人见道路难行,索性带着人折返回来了。”苏双摇着头长叹一声,眼看着好好的生意泡汤,无数的钱财飞走,他的心里不知有多难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二位安然无事便好,等到我兄弟三人带领义勇南下扫平蚁贼,天下太平之时,二位就又可以财源广进了。”刘备笑着劝解起来,与此同时张飞和张世平这两个好酒的本家已经勾肩搭背,叫喊着要去张飞家的桃园畅饮一番,众人便熙熙攘攘地走去。

张飞家中资产颇丰,加之性格豪爽,众人不多时就已经喝得有些醉意,酒过三巡之后,张世平借着酒意向刘备问道:“今日见玄德在校场召集人手,可是要响应朝廷号召,防备蚁贼来袭?”

刘备笑着摇了摇头,“幽州有边军驻扎,张角不会轻易来袭,我听说朝廷已经命令大将军何进镇守京师,同时派出北军五校、三河骑士等分头出击,故而想率领义勇去冀州投军,搏个功名。”

对于任何时代,任何人来说,功名二字都是值得去追求的好东西,但功名又岂是那么容易追到手的?有多少人自认为可以搏个功名,最后只能倒在路上,累累白骨成为他人的垫脚石呢?

更何况刘备只是个平头百姓,无权无势,能号召起几百名青壮也算不得什么大本事,要知道在冀州兖州这种人口密集的地方,往往一个大宗族自己就能拉起千把人的队伍。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义勇的命没有正规军的命值钱,更没有北军五校这种皇帝禁军的性命值钱,义勇投军之后往往是作为消耗品或是杂役,很难获得立功的机会,即使立下功劳也会被抢夺,想要出头更是难上加难。

苏双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一向很欣赏刘备,觉得自己应该让这个小兄弟清醒清醒,冷静下来,然而刘备接下来的一句话打消了他的忧虑。

“负责冀州战事的北中郎将卢植,是我授业恩师。”

这句话一说出口,在座的几人均是一惊,随后便转为大喜,刘备过去从未提起此事,就连关羽和张飞都不知道他还有这种关系。

卢植年轻时曾经师从太尉陈球、大儒马融等人,和郑玄、管宁等人是同门,在经学界有极高的声誉。

同时卢植还精通军事,曾经九江发生蛮族叛乱,他就被任命为九江太守,后来庐江又发生叛乱,他又被任命为庐江太守,而卢植每次都轻松平定叛乱,被世人认为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全能人才。

“如此说来,玄德是心中早有打算,只等一飞冲天了。”苏双忍不住称赞起来。

师徒关系在这个时代,是极为重要的人际关系,老师提携弟子,弟子供奉老师,这是天经地义的,夸张一点地说,有一个出名的老师,就拥有了登上统治阶层的阶梯。刘备既然是卢植的弟子,那他前往冀州投奔恩师,自然是前程一片大好,或许等到黄巾之乱被平定,刘备就能衣锦还乡呢。

“涿郡义勇缺少兵器盔甲,也没有粮草盘缠,我准备前去广阳找同窗求助。”刘备说着话,将酒盏中的浊酒一饮而尽,然后继续说道:“当年我在卢公门下之时,与公孙瓒情同手足,如今他身为骑都尉,多少得帮衬点。”

什么,公孙瓒也是你的同窗好友?苏双和张世平彻底惊了,他们二人难以置信地瞪着刘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公孙瓒字伯珪,是最近几年以来幽州最为出名的年轻才俊,此人镇守边塞尽心尽力,作战勇猛无匹,鲜卑和乌桓诸部都在他手中吃过不少苦头,久而久之,鲜卑人便互相传颂汉人有白马将军,不可以轻易招惹,公孙瓒也由此声名鹊起,官位不断上升,封候拜将指日可待。

众人又喝了一阵,苏双和张世平互相看看,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苏双开口说道:“我二人虽然只是商贾,但也有报国之心,愿捐出五百金、良马五十匹、镔铁千斤,为幽州义勇壮行。”

嚯,这可是大手笔!关羽和张飞都很惊讶,只有刘备仍然是笑眯眯的,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他之前说那么多,又扯上卢植和公孙瓒,不就是为了让苏张二人看重他身上的潜力,然后下决心投资嘛,如今有了这些钱财物资,事业终于可以起步了。

“二位拳拳之心,刘备却之不恭,那我就代幽州义勇,代天下百姓,谢过了!”

第三章 找同学打秋风

有了苏双这个榜样,刘备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找来几名能言善辩的青壮,一番嘱咐下去,几天时间不到,整个涿郡就传遍了两位马商义薄云天的壮举。

在大肆宣传之下,不少涿郡父老纷纷慷慨解囊,连县令都派僮仆到庄子上送来几十贯五铢钱,并狠狠地夸赞了一番这些平日里游手好闲的刺头混混。在全民踊跃为义勇壮行的热潮中,只有那些豪强保持着冷眼旁观,积极收拢人手物资,将自家庄园的围墙加高加厚,根本不搭理刘备伸出的求助之手。

有钱之后刘备底气十足,他大肆购买物资,又请来涿郡所有的铁匠和皮匠开始打造兵器盔甲,一时间张飞家的桃园变成了人声嘈杂的工场。

这边开工,刘备那边也没闲着,他和关羽张飞,连同北返的苏双等人一起,赶着五十匹战马向幽州治所广阳郡走去。

“这些人明明有钱有粮,却不肯资助义勇,着实可恨!”张飞骑在马背上,犹自看着远处一座正在动工的豪强庄园愤愤不平,这家人明显是得知了黄巾之乱,忙着给自己的生命打上护身符呢。

“他们能成为豪强,靠的就是把自己家族看得比天下重要,再说了,钱是他们自己的,想怎么用也是他们自己说了算,我们不能强求。”刘备懒洋洋地说道,这个时代没有马镫,没有马鞍,平衡全靠两条腿,着实累人,如今他浑身酸痛,大腿内侧被磨得生疼,只想快点到驿站歇息,哪里顾得上骂人。

关羽也不说话,只是眯着眼来回打量那座庄园,脸上时不时露出一丝冷笑,他毫不掩饰的杀意落在一旁的苏双和张世平眼中,二人只觉得后背发冷,同时庆幸自己机智,主动搭上了刘备这条船,否则不知道这个红脸煞星会不会前几天就动手把自己砍死了。

“苏兄、张兄,我拿你们送的战马去换东西,这是出于无奈,可不要心生芥蒂。”刘备察觉到二人有些不安,便笑着岔开话题,主动解释起自己的行为。

骑兵是好东西,战马也很宝贵,这些刘备都知道,可是这五十匹战马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很尴尬,想编组成具有冲击力的骑兵队伍吧,数量不够;用于斥候侦察吧,没这个必要,更别说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只是刘备不想说而已。

“既然赠予玄德,那就是你的东西,怎么处置都好。”苏双尴尬地笑了笑,他知道刘备是在给自己留面子,也知道自己的小心思早已被看穿了。

马贩子的货源都是草原部族,草原上牧马是季节性非常强的一门学问,一年之中温度和雨水适宜草场生长的季节是夏秋两季,战马积蓄脂肪,增强体力也是在这时候,到了冬天和春天,旧草干枯新草未生,战马只能依靠秋天积蓄的营养来硬抗,许多体弱的自然就被淘汰了。

所以马贩子赚钱的时候也就是冬天和春天,他们利用草原上青黄不接的时机,低价购买马匹,草原人为了减少草场压力,避免更多牲畜饿死,只能忍痛卖掉一部分马匹。

这五十匹战马正是这样被买到幽州的,它们经历了一冬天的消耗,体力下降得厉害,只能入栏贴膘,上战场是想都不要想。

虽说这些战马只需要一夏天的养护,到了秋天就又是生龙活虎,可苏双和张世平这种马贩子没有耐心,贩马变成养马,生意就亏本了,他们之所以豪爽地把五十匹战马说送就送,也正是这个原因。

经过两三天的前行,众人来到了幽州治所广阳城,苏双他们在广阳城外有落脚点,于是将那五十匹战马都暂且安置下了。

又过了半天,众人来到城门口,刘备向守城士卒通报了姓名和来意之后,不到一炷香时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响,几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出现在宽敞的大道。

“伯珪兄,别来无恙?”刘备远远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当即跳下马背叫道。

“好兄弟,你总算是愿意出山了。”为首的黑甲骑士干净利落地下马,顺手摘下头盔扔到身后人的怀中,炯炯有神的双眼中也是掩饰不住的欣喜,这人正是刘备的同窗师兄、幽州骑都尉公孙瓒。

二人久别重逢,自是喜不自胜,互相打量了半晌之后,刘备才顾得上介绍跟随自己前来的诸人。“这是我的两名结义兄弟,关羽关云长和张飞张翼德,那边二位是幽州义商,苏双、张世平。”

公孙瓒身上江湖气十足,他也不见外,径自来到关羽张飞面前和二人见礼,“玄德的兄弟就是我公孙瓒的兄弟,以后可要多多亲近。”至于苏双张世平两名商人,他只是点了点头,刘备介绍时就是亲疏有别,他自然也知道孰轻孰重。

跟在公孙瓒身后的几名青年也上来与众人见礼,经过一番介绍,刘备赫然发现,公孙越、公孙范、严纲、单经这些未来公孙瓒集团的中坚力量已经齐聚在他麾下,看来公孙瓒也已经感觉到世道快要乱了,在积蓄力量。

幽燕之地自古多慷慨悲歌的汉子,公孙瓒也不例外,他的待客之道就是喝酒,众人簇拥着来到公孙瓒家中,还没等说正事,两伙人就已经拼酒拼到酩酊大醉,一个个爬都爬不起来。

“玄德啊,我仿佛又回到在洛阳求学的时候了,哈哈哈,那时候真是开心。这一转眼快十年了,为兄一直忙着和胡人作战,只听说你在家乡过得惬意,也不知道那几个家伙是否也是一样什么都不用管。”公孙瓒喝得晕晕乎乎,只管扯着嗓子说胡话,根本没有看见刘备早已醉成一滩烂泥,躺在角落呼呼大睡了。

到了第二天,刘备才有机会说明来意,没想到公孙瓒丝毫不以为意,径自带着他前往刺史府去谒见幽州刺史郭勋,顺便讨要些军械。

郭勋也是个爽快人,加上他不通军事,整个幽州北面的防务还得依靠公孙瓒出力,便做个顺水人情,当即调拨了一千副皮甲和一千把环首刀给刘备。

看着堆积如山的盔甲兵器,刘备和关羽张飞都有点懵,这可是朝廷的东西,而且是军械,这么随随便便就拿出一大批给人,刺史的权力有这么大吗?

公孙瓒看出刘备心中的疑惑,便嬉笑着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若是二十年前,你我都得掉脑袋,可是现在,没人管了。”

第四章 耿直的程远志

朝廷对地方已经失去了控制,这一点刘备早有心理准备,但接下来更加荒诞的事情发生了。

公孙瓒又去了刺史府一趟,也不知道是和郭勋达成了什么协议,然后拿着一纸任命状出来,任命刘备为都尉,他招募的义勇就挂靠在了幽州戍边部队的战斗序列中,从此他们在名义上就是正规的官军了。

“幽州这边只有一个都尉的空缺,先让兄弟你当着,以后的日子还长,有的是功绩等着你们。”公孙瓒很抱歉地对刘备说道,可是他的语气里丝毫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反而像是炫耀。

非但是刘备,站在一旁的关张二人都惊呆了,都尉是什么?秩比二千石啊,虽说从东汉开始,都尉的地位越来越低,可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郡排行前几位的武官,刘备用目前根本用不上养不起的五十匹马换了一千套刀盾盔甲,已经让他们喜出望外,现在又有了正规军的编制,难道大汉的官就这么容易当上?

“假的,没俸禄,在朝廷也不会有备案,只是说出去好听,不会被人小瞧罢了。”公孙瓒一点也不隐瞒,坦率地给刘备交了个底,这个所谓的都尉,只是他给小兄弟撑撑面子的招牌,真正值钱的还是那一千副装备。

告别了郭勋和公孙瓒,刘备和关羽张飞又踏上了南下的道路,听说黄巾头领张角率众攻陷广宗城,另外派出了几万人浩浩荡荡向涿郡开来,刘备他们的任务就是阻挡这支准备进入幽州的黄巾军。

“公孙大哥麾下骑兵挺多啊,为什么不支援咱们点儿?”张飞走在路上,嘴里不住地咕咕囔囔,这个家伙贪得无厌,一千副盔甲兵器他都不满足了。

没等刘备解释,关羽先不耐烦地回话了,“幽州边军肩负守卫北部边疆的重任,怎么可以轻易调动南下,如今中原大乱,胡人肯定会趁机南下,他们要面对的敌人可比黄巾厉害的多了。”

其实公孙瓒和郭勋如此慷慨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幽州位于大汉最北边,防御外敌的责任要高于抵御黄巾军,他们不愿也不能抽调宝贵的边军南下,跟黄巾军展开旷日持久的纠缠。

给刘备武器盔甲、给涿郡义勇一个正规军的编制,这些无所谓,只要幽州不乱,不给草原上那些乌桓人鲜卑人可乘之机,郭勋和公孙瓒的官位就稳如泰山,或许还能高升,反正编制是假的,官职也是假的,至于军械,那又不是他们家的财产,一点都不心疼。

涿郡义勇欢天喜地地换上了正规军的装备,整支队伍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他们原本就已经有了铁匠赶制的长枪,再加上制式环首刀以及盾牌盔甲,可以说是可远攻可近战,一般的官军也就这待遇了。

原本提心吊胆的涿郡百姓在看到子弟兵英姿勃勃的模样之后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几天从南边逃过来的流民数量多的吓人,他们纷纷对涿县人讲述着蚁贼们的恐怖:烧毁房屋,杀死官吏,抢夺粮仓,裹挟民众

总之刘备在涿县县城内协助安置流民时听在耳边的全是这种说法,他心中暗自叹息,连年旱灾颗粒无收加上朝廷和世家大族的双重盘剥,让这些最底层的人民终于不堪忍受揭竿而起,然而起义后的义军又祸害了更多的百姓,这种行为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黄巾若是正义,那被卷入动乱和战火的无辜百姓难道是邪恶吗?为何他们被迫流离失所?黄巾若是邪恶,那横征暴敛的朝廷和贪婪兼并的世家比黄巾该死一百倍,他们难道便是正义?刘备不是没学过历史的辩证法,但目之所见耳之所闻让他根本不可能坐在道德的审判席上高谈阔论什么农民起义的局限性。

不去想,只去做,人生在世但求问心无愧,这就是刘备矛盾了几天之后得出的结论。

黄巾军来得很快,在刘备他们收拢城外流民和村民之后仅仅一天就黑压压地包围了涿县,他们头扎黄色头巾,身穿各色衣服,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像是来打仗的,倒像是赶集一般,将城外几里地变成了人声鼎沸的集市。

“大哥,我们出战吧。”张飞看着城外仍然不断聚集的黄巾贼众,心中战意已经熊熊燃烧起来。

刘备正站在两丈多高的城头向下望,听了张飞的请战之后缓缓摇了摇头,“不到时候,再等等。”

一名骑马的黄巾首领急吼吼地走出自己的阵列来到城下,直到距离城墙不远处才拉住马缰,“县城中的人听着,打开城门投降者不杀,如果顽抗,片甲不留。”

“你叫什么名字?”刘备遥遥叫道。

“本大爷是天公将军麾下渠帅程远志,赶快打开城门束手投降。”程远志同样大声叫道,这人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倒也像是个领军的人物。

刘备挥挥手,“投降这么大的事,我们得跟县令商量商量,你等会啊。”

这是什么情况?

留下愣在当地的程远志,刘备带着气呼呼的关羽和张飞走下城墙,九百名义勇早已摆好阵列准备出战,见到刘备前来,他们一个个昂首挺胸,尽量让自己显得更加有精神一些。

“不急,先进屋休息一会,云长,吩咐人埋锅做饭。”刘备摆着手让士卒们各自解散,自顾自地进了临时征召的民舍院子。

张飞憋了几天,正想出去好好打一场呢,结果被刘备这么一搅和,他都不知道刘备到底想干什么了。

“咱们真要开城投降?”张飞问道。

“投降干什么,给那个一看就傻乎乎的家伙当手下?”刘备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张飞。

“不投降就出去打啊,在这里当缩头乌龟干什么?”张飞不干了,扯着刘备的袖子不停追问。

吩咐完所有的事,刘备无奈地看着仍然抓住自己袖子不放的张飞,“人家好几万人在外面等着砍我们呢,缩一缩没坏处,先吃饭,吃饱了肚子再说。”

“俺老张可不怕死,再说了就这群乌合之众,有些人连兵器都没有,怎么伤得到俺?”张飞不服气。

“不是不打,而是要有策略地打。”刘备瞅了半天,迈步来到一块石头边拂去灰尘坐了上去,“你等会要出去打仗的,腿脚没力气可追不到人。”

张飞大步过来一屁股差点把刘备挤飞了,“大哥,尽快出战吧,你看百姓看咱们的眼神都不对了。”

张飞说的是实情,那些躲在家中的百姓如今也三三两两的出来对着刘备等人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什么,但他们的眼神刘备读得懂:懦夫,不敢出战的懦夫。

“他们懂个屁,他们要是会打仗,还轮得到我组织义勇?”刘备才不管旁人说什么,自己再次沿着台阶走上城墙,“三弟,饭好了你就吃,吃饱再歇一会儿。”

程远志居然一直等在城下,这份耿直让刘备又是惊讶又是佩服,他白白等了半天,已经十分不耐烦了,见到刘备出现在墙头马上大喊起来:“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投降不投降,再不投降本将军可要下令攻城了。”

“将军再等一会吧,县令不肯开门投降,已经被我们捆住扔到火堆上面烤了,等他下令投降,我们马上就开城门迎接将军。”刘备不紧不慢地扯淡,他看见黄巾军的阵势已经十分散乱,除了程远志身后的战兵还勉强维持着阵型,后面的很多人已经坐在地上歇息了。

这就对了,黄巾军裹挟的全是百姓,依靠步行一路长途跋涉已经很累人了,这会儿又在城下站了半天也没吃没喝,很多体弱和年老的已经支撑不住,更不用说队伍里拖家带口,还有好多妇女和孩子,这些人完全无组织无纪律,整个营地比郊游现场都乱。

“你们都能捆住县令,为什么不能打开城门?”程远志怒了,这个官军头目当自己是傻子吗?

刘备嘿嘿一笑,“开城门就是逆贼同党了,我们哪担得起这个罪名?只能对县令严刑拷打,让他下令啊。”

任凭程远志怎么喊叫,刘备总是胡扯一通,又过了片刻,城内关羽张飞和九百名涿郡义勇已经吃饱喝足,刘备回过头向下命令他们活动腿脚做好出战准备,关羽和张飞顿时大喜,命令士卒们摆好阵势再活动腿脚。

程远志都快气哭了,他看着不远处刘备那可恶的笑脸,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这个狡猾的官军头目给骗了,他愤愤地调转马头回到阵中,“埋锅做饭,咱们吃饱了就攻城。”

第五章 完全没有难度

一说埋锅造饭,黄巾军的队伍顿时一片乱七八糟,挖坑放锅的,找粮食袋子的,呼唤自己父母妻儿过来吃饭的,被身边挤得哭爹喊娘的

程远志大声呼喝着命令人群保持秩序,但突然间他脖颈处的寒毛直竖,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浮上心头,他回过头看向涿县,一幕令人绝望的画面缓缓展开:朱红色城门越开越大,两匹骏马和马上挥舞着长兵器的彪形大汉当先冲了出来,在他们身后还不断涌出身披皮甲手持长枪的汉军。

“敌袭!敌袭!快布阵!”程远志奋力呼喊着召集起他的精壮部队,然而没等他们布好阵势,程远志甚至还没有再次跨上马背,关羽和张飞两个煞星就已经杀到面前。

刀起,头落,程远志,死。

原本嘈杂不堪的黄巾营地现在彻底变成了火山口,到处都是没头没脑狂奔哭喊的人群,关羽和张飞率领队伍一边大喊投降不杀,一边不断地剿灭着被聚集在一起准备组织防线的黄巾士卒。两人一刀一枪如同下山的猛虎,出海的蛟龙,所有的抵抗在他们面前都如同雪花遇见滚烫的铁水一样瞬间消失无踪。

“首战告捷。”刘备拍了拍手上的黄土,迈步走下城头,这种胜利来得理所应当,丝毫无法让人激动。

半个时辰后,所有有组织的黄巾士卒已经被全部击溃,无力再跑的人们放下手中的武器,按照义勇们的指示解下头巾捆住身边人的双手,在九百名义勇的押解下一队队走向城中。

刘备站在城门口,冷漠地看着垂头丧气的黄巾们,放弃抵抗的黄巾贼们一个个从他面前走过,其中还有许许多多的妇女和儿童,涿县的百姓也纷纷走出家门来到道路两旁看着这些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百姓。

“云长,你率领五百义勇押解这些人去广阳郡报功,跟郭使君还有公孙将军说明白,只要不滥杀俘虏,今日斩首的功劳全归他们。”

两万多的俘虏是涿县承受不下的,还不如把他们送到张角势力达不到的地方去开垦土地重新生活,幽州自古地广人稀,汉家历代皇帝都希望从内地向边疆充实人口开巩固边防,如今他们没有做到的事却被无法忍受苛政的百姓们间接地完成了。

刘备不是没想过从这些黄巾军中选出精壮的来补充自己的队伍,但认真思考后他断绝了这个想法,现在黄巾起义方兴未艾,黄巾军三大主力正在攻城掠地,而且这些最早的精锐肯定都是大贤良师忠诚的信徒,把这种人放在身边除了脑抽之外谁都不可能做。

一条蜿蜒的长龙穿过涿县向北方而去,由于义勇们不停地宣传着刘备教他们的话,“到广阳去,那里有无数没开垦的土地,只要安安心心种地,你们就会有安宁的生活。”黄巾老弱们也只好选择相信这些本来可以向自己挥刀但并没有如此做的朝廷军队,而且这些人归根到底是老实巴交的社会底层农民,能吃饱饭的话谁愿意四处流浪着杀人和被杀?

张飞看着这支庞大的队伍慢慢消失在视线中,有些不爽快地挠挠头,“跟百姓打仗,心里终究是不痛快,不过大哥你这计策俺倒是懂了。”

“讲讲。”刘备向城外走去,那里还有许多尸体和乱七八糟的东西等着他们去收拾呢。

“先是避其锋锐,敌军上午来到这里时正是战意高涨,于是我们避而不出。”张飞连忙跟上刘备的脚步,继续道:“等到他们晒了半天太阳,疲惫不堪又准备做饭的时候,我们突然杀出,这时候他们根本无法防范,所以一击即溃。”

刘备点点头,脚步一刻不停,“打仗就是看你能不能抓住对手的错误,行军途中、夜晚歇息、安营扎寨、埋锅做饭,这些时候都是军队最没有战斗力,最混乱的时候,以后我们打仗也是一样,绝对不能让对手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利用。”

“俺懂了,大哥不愧是跟卢植先生游学过的,肚子里装着兵法。”张飞呵呵笑道。

刘备看着张飞此时还不怎么成规模的短髯,心说我懂个屁的兵法,这些知识全都是从无数个你这样的名将身上学来的啊。他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妖孽,唯一的优势恐怕就是对三国人物名字的了解和来自于中国数千年文明的积淀了,然而这个历史似乎和自己读过的三国演义不太一样,刘备心中对未来一点底气都没有。

城外的黄巾贼人们除了尸体之外还有许多伤者,他们或躺或靠,不停地痛苦呻吟着,刘备命人将这些伤者都抬上板车拉入城中,看见百姓们不理解的表情,刘备大声地对周围人群,也对黄巾军的伤者说道:“这些人不是敌国人,也不是罪大恶极的凶徒,他们也都是和我们一样的百姓。他们中有被妖言迷惑的,还有被裹挟而来的,但只要放下武器,他们还是我大汉子民,你们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是对那些黄巾伤者说的,这些人听了之后纷纷低头流泪,不多时一个似乎是头目的青年抬起头来,“我等原本是冀州的农民,两年大旱颗粒无收,但朝廷赋税依旧不减,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会铤而走险,原以为再也没有回头路。承蒙将军还把我们这些乱民当人看,我裴元绍愿为将军执镫牵马,虽死不悔。”

哟,裴元绍,三国演义里有这么个人,后来被赵云一枪捅死的,也算是有名有姓,收了吧。

“你们其他人呢?治好了你们,你们愿意去北边种地吗?”刘备朗声问道。

“我等愿意,只要有口饭吃,我们就绝不作乱。”

刘备开心地笑了,“幽州地广人稀,大片土地没有开垦,刺史郭勋为人宽厚,爱民如子,你们去到他那里一定会有很好的安置。”

城里百姓在号召之下腾出许多房屋,将受伤的黄巾伤者全部安置了下来,接下来就是刘备施展的舞台了,连涿县县令也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

“把城里的郎中都请来,还有手脚麻利的女人,多找一些,再找点盐,架几口大锅烧水。”刘备虽然年轻,但一举一动透出的精明强干让县令不知不觉间就产生了以他为首的错觉,听了刘备的吩咐马上派人去照办。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几口大铁锅里的水都已经烧开,几名郎中和几十个中年妇女也站在刘备面前准备接受下一步指示,可是看着他们手里拿着准备包扎伤口的各色布条,刘备不禁皱起眉头,心说果然不出我所料。“把你们准备包扎伤口的布子都扔到最左边那口大锅里煮,煮完之后再用这几口锅里的盐水给伤者清洗创口,然后用煮过晾干的布条包扎。”

郎中们互相看看,盐可是很珍贵的,就这么用了多浪费啊。

“若是嫌布条肮脏,我等用清水洗洗便好,都尉何必多此一举?”

“不要问为什么,照着办就是了,谁不听我吩咐,死了人就算他头上。”刘备累得腰酸背痛,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事实证明恐吓就是比讲道理好使,这一群郎中和女人连忙一丝不苟地煮起布条来,见到众人老老实实地按照自己说的做了,刘备满意地点点头,和张飞往家里走去。

第六章 这是神医华陀

美美地睡了一觉之后,刘备和张飞二人来到城南视察那些伤者,由于郎中们包扎的时候按照刘备所说的煮沸消毒法,加上吃到了浓稠的稀饭,这些黄巾伤者们基本没有发炎的症状,情绪也显得不错。裴元绍是被长枪的锋刃伤到了大腿又挨了张飞一脚,此时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见了刘备便挣扎着要跪下磕头,结果被张飞像拎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刘备瞧了瞧小伙子还挺顺眼,看模样也是个机灵孩子,于是点点头应允了,“你安心养伤,修养好了就跟着我吧。”

裴元绍激动得又要下跪,结果又被张飞一把拎了起来。

“男子汉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祖先,以后不要轻易向人下跪,听懂了吗?”刘备扔下句话便出了屋子,因为他看见县令已经站在门外等了一会了。

县令见刘备走过来,连忙一溜小跑,“刘都尉,城外影影绰绰的似乎又有好多流民。”

“黄巾遍布八州,号称从者百万,冀州青州的百姓不堪其扰必定会往北边跑,你就安心收容吧。”刘备有点瞧不上这个唯唯诺诺的县令,到现在连他的名字都没问。

县令一听就苦了脸,“我们涿县哪有那么多粮食来让他们吃啊?”

“没说你留下他们,”刘备解释说,“你就把涿县当成一个驿站,收纳流民在这里歇息一晚然后让他们继续北上,那里州府自然会妥善安排。”

“对对对。”县令的脑袋点得像鸡啄米一样,连忙命人打开城门放流民进城。

由于昨日城外一场厮杀,地上满是狼藉且残留着一滩滩血迹,这些新流民们进城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县令安排人手在道路两旁摆了十几口大锅煮米熬粥,让这些流民吃得眉开眼笑,连连称赞县令是有德之人,恭祝县令步步高升。

刘备背着手闲逛了一阵,突然注意到一名身形高大背着背囊的中年男子不断四处张望,便从后面走过去拍了拍此人肩膀,“看什么呢,不是黄巾的探子吧你?”

中年男子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又看见刘备一身戎装,连忙拱手赔笑道:“将军莫怪,草民是见了城外的血迹却不见死者和伤者,故而有些疑惑。”

“死的都挖坑埋了,伤的都救治之后在房子里躺着呢,话说你关心这个干什么?”刘备斜着眼睛看了看,这家伙也是饿了几天的样子,应该不是黄巾探子。

中年男子再次拱拱手,“草民是个行走江湖的郎中,这刀枪致伤若是处理不善则极易生疮,伤者多有浑身发烫而死,死人一多便会招致瘟疫,到那时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刘备心说这是个真郎中,懂得还不少,便带这个男子走到一处安置伤者的民房里,中年男子小心地解开几名伤者创口的布条细细查看,间或皱起眉头。

“请问将军这是何人包扎?竟然没有任何一人的伤口有溃烂的征兆。”中年男子检查完之后望着刘备,眼神中颇有不解之处。

刘备呵呵一笑,用大拇指对着自己,“咱老刘吩咐的,用沸水煮了布条,然后用煮沸后的盐水擦洗伤口,加上如今是三月,天气尚未转暖,所以不会溃烂。”

皱起浓眉仔细思索了一会,中年男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用沸水煮去污秽,病源自然没了,甚妙甚妙,可是这盐水又是什么道理?”

刘备心想反正也跟你讲细菌也讲不明白,还是算了吧。于是他拉着这位男子出了屋门一边走一边岔开话题,“你还没吃呢吧,跟我去喝点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沛国华佗,行走各地行医为生,恰逢黄巾作乱不能返乡,便随着北上流民来到幽州。”中年男子顺口回答,他还在思索盐水有没有其他的妙用。

华佗!刘备听了第一句话就脑袋嗡了一下,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不停上下观察,看得华佗浑身不自在起来。

“鄙人刘备字玄德,现在幽州治下任都尉一职,久闻神医大名,今日得见幸甚至哉。”刘备向华佗深深一躬,把远处的张飞都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大人物流落此地,连忙急匆匆跑来。

华佗被弄得手足无措,“草民只是个郎中,哪里当得起都尉如此礼遇。”

刘备认真道:“先生四处行医治病救人天下闻名,怀的是一颗慈悲之心,刘备这一拜也是替万民谢过先生,先生当得起。”

张飞跑来之后得知这是大名鼎鼎的华佗,顿时心生敬意,也不说吃粥了,两人拉着华佗便往张飞庄上而去,那里有酒肉,正是招待客人的好东西。

“如今天下大乱,先生作何打算?”刘备一边吃饭一边向华佗问道。

华佗叹息一声,言语中尽是颓丧,适逢乱世,他一个行走江湖的郎中又能如何,就算治得百人千人,又怎么抵得上刀兵和饥荒的威力?

刘备听了华佗的话之后沉吟不语,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先生可曾想过开馆收徒?”

“那不是和坐馆郎中一样?”华佗疑惑刘备为什么把司空见惯的事说得这么隆重。

“非也非也,”刘备身体前倾,用手指蘸了酒水在长案上比划起来,“郎中主要是给人治病,而开馆收徒主要是传授技艺,就像大儒那样开山门收徒,讲授治病之理,活人之术。假设先生第一次亲授三名学生,而这三名学生出师后又各自可以传授三人,如此下来先生这一脉便人才鼎盛,活人无数,何况先生每一次可以教授的学生数量远远不止三人。”

这不就是开宗立派吗,可以名留青史的啊,华佗听得喜不自胜,可是他想了想又泄气了,“医术不过是小道,怎敢和儒家相提并论,况且没有资助,如何开得起来。”

张飞插话道:“俺颇有家资,愿意助先生一臂之力。”

你怎么一说话就是颇有家资,有钱了不起啊?刘备恶狠狠瞪了张飞一眼,认真地对华佗说道:“备素有匡扶天下之志,和先生治病活人殊途同归,若是先生不弃,我愿意帮助先生将医道发扬光大,让天下人只要有病痛便可以有名医救治。”

在这个时代医生的地位是很低的,所以才有无数行走各地的郎中,因为他们很难依靠在一个地方驻留而维持生计,更不用说采药还得自己四处寻找了。倘若得到贵人赏识,不再受那奔波之苦便可养家糊口,鬼才愿意背个破行囊满天下乱跑。

刘备的提议非常有吸引力,再加上见到那些伤者身上发生的奇迹,华佗认定从刘备身上还能问到有用的知识,他毫不迟疑,保持跪坐的姿势转动身躯向刘备深深一拜,“华佗愿意追随将军,只希望将军来日镇守一方时莫要忘记今日所言。”

“我们一言为定,跟着我,你会有不一样的人生。”刘备大笑着将华佗扶起,眼神坚定地看着对方,“绝对不一样。”

第七章 道德急剧下降

又过几天,关羽从广阳返回涿县,带回了郭勋的赏赐和新的命令。

“刺史大人说卢植先生被官拜北中郎将,乌桓中郎将宗员任其副手,率领北军五校将士与贼酋张角主力激战于广宗一带,希望大哥领兵相助,早日平定黄巾贼。”关羽心情很好,由于战果辉煌且押送了许多宝贵的人口到广阳,又有公孙瓒在旁边美言,郭勋很大方地再次从军械库中调拨出二百多具皮甲给他征召新兵用,这样一来刘备的队伍就又可以扩编了。

拿人手短,既然顶头上司发话了,也给了不少支持,那咱们就得好好干活啊。刘备当即下令修整一日,明天南下出发去冀州讨伐张角。

从涿郡到广宗,最近的道路自然是走正南方的河间国,可是由于河间国河流过于众多,且早年间深受黄河泛滥之苦,交通极为不便,刘备他们只有绕道西南,从中山,常山,巨鹿三郡穿过。

“这样挺好,燕赵多壮士,我们一路过去刚好可以沿途招募义勇讨贼。”张飞性子急,恨不得插个翅膀飞到广宗,对于绕路极为反对,为了宽慰他,关羽一路上不断这么说着。

刘备对于绕远路这件事一点都不抵触,反而更加关注起各地的地形来,每走到一处便自己琢磨何处适合安营扎寨何处适合两军交战,他以后是要作统帅的,必须摸索着学习行军打仗的技术。

而关羽张飞二人的性格差异,在日复一日的行军中也渐渐体现出不同来:关羽善养士卒,有古代名将之风;张飞则是对有德行和年长的人更加亲近,对士卒则采取严厉的管理方法。

这两种方法很难说谁对谁错,而战争这个东西从来都是以胜利者作为标准,打赢了怎么都是对,打不赢再对也是错,刘备索性放任这两个人的个性自由发展,只要别因为性格误了大事他就都能容忍。

这一支涿郡义勇从涿县南下过范阳、蒲阴、中山国,一路上征召了百十名精壮汉子从军,又走了三日之后队伍来到常山国境内,刘备不由得精神大振,常山啊,大名鼎鼎的常山,这里可是有一名名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在家。

关羽见刘备自从进入常山国就不断左顾右盼,屁股仿佛都无法安稳地停留在马鞍之上,不由得心中奇怪,又过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哥这是屁股上生了疮吗?不如请华佗先生来看看。”

“去去去,哪有这种事。”刘备怒了,一路上天天吃菜,纤维素摄取得不知道有多足,排泄更是通畅得了不得,哪有得痔疮的道理,“你大哥我昨夜夜观天象,感觉这常山会有壮士,故而四处张望。”

“说什么来什么,大哥快看,那边有壮士。”张飞嬉笑着遥遥一指,那边刚好从山间小路上转出几十名肩扛长枪的少年郎,浩浩荡荡地向南走去。

刘备哎哟一声,连忙催马赶过去,关张二人也是紧随其后,只有华佗骑着刘备为他新买的一匹白马和义勇们继续慢慢前行。

“诸位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刘备驶到少年们面前勒住马缰,跳下骏马问道。

为首的少年身材高大,胆量似乎也不小,面对穿着官军服饰的刘备也毫不畏缩,落落大方地前行一步躬身行礼,“草民赵云,是这常山真定人士,因黄巾作乱,故而本郡推举我等前往广宗投军报效国家。”

哈哈哈,赵云!刘备心中一阵狂喜,笑得后槽牙都快露出来了,这不是瞌睡遇见枕头嘛,想什么来什么。他上前一步,亲切地拍了拍赵云肩膀,开始施展嘴遁之术,“小伙子为国效力,不错不错,本官是幽州刺史帐下都尉刘备刘玄德,如今正在广宗与贼首张角激战的北中郎将卢植卢子干正是本官的恩师,你们既然要投军,何不加入我军帐下,共同前往广宗?”

“这个”能跟随官军一起自然是好,可是见到刘备如此热情,赵云还是免不了心中有些踌躇,他们是冀州义勇,加入幽州军算什么话,再说了,以后的功劳怎么算啊。

此时关羽张飞也催马赶到,刘备趁机指着二人开始吹嘘起来,“小兄弟你再想想,你们这些义勇去了北中郎将帐下能得重用吗?绝对不可能,最多是当个搬运辎重的民夫。可是跟了我们就不一样了,本官这两位结义兄弟均有万夫不当之勇,在涿县城下仅用八百壮士就击破黄巾军十万,我们去了广宗一定会得到重用,绝对是有前途。”

赵云看看身材雄壮且气势强大的二人,再看看一脸真诚的刘备,而对方那番话似乎也有点道理,便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身后的少年们明显以赵云为首,见赵云应允了便纷纷点头同意。

“小兄弟,你家中还有何人?不如一起投了军吧。”刘备一看这还不够火候啊,得把他家人再抓过来捆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赵云拱手道:“草民父母早亡,家中还有多病的兄长卧床不起,实在是不能从军。”

刘备再次狠狠地拍了一下赵云的肩膀,“巧了,咱们的队伍里就有一位神医,不如请他给你哥哥瞅一瞅?”

喜出望外的赵云在前领路,几十名穿上崭新皮甲的少年乐呵呵地紧随其后,刘备拉住华佗低声道:“先生帮我个忙。”

“怎么帮?”华佗也看出刘备对赵云格外青睐。

“帮我治好赵云的兄长,然后劝他兄长跟我们一起,你编个小谎,就说这病一旦复发极其凶险,还是建议患者不要远离医生,最好是朝夕相处持续治疗。”刘备感觉自己穿越之后吹牛撒谎眉头都不皱一下,道德值急剧下降。

华佗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刘备低声道,“这兄弟俩相依为命,咱们说个善意的谎言,让他们一家人齐齐整整也是好事。”

“真心劝将军一句,男风不是什么好事,毕竟阴阳调和才是天地间的至理。”华佗见赵云长得剑眉星目相貌俊俏,又见刘备格外热情,情不自禁就想歪了。

刘备瞬间气得鼻子都歪了,你才搞基,你全家都搞基。

“我刘备若是那种龌龊之人,天打雷劈,你就说帮不帮吧。”他恨恨地咬牙,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蹦出来。

华佗见刘备生气了还发下毒誓,终于选择了相信他,毕竟这个时代似乎赌咒发誓是很灵验的事情,如果不是问心无愧,刘备绝对不敢这样说。

赵云的兄长赵风自小体弱,请了不少医生吃了不少药剂都无济于事,还把好端端一个家拖得家徒四壁,似乎他们赵家这一代全部的体质点数都加在了赵云身上。

华佗把了把脉便沉默不语,刘备急切道:“怎么说?”

赵风躺在床上苦笑,“连神医都无计可施吗?晚辈也认命了。”

“有办法,但是得长期治疗。”华佗一脸严肃,连刘备也看出他并不是说谎,不由得也对赵风的身体状况大为担忧。

赵云当即单膝向刘备跪下,“请将军带上我兄长,赵云愿意追随左右。”

第八章 老夫给你指条路

“刘都尉请看,东边一百里便是广宗城。”巨鹿城的县令给刘备一行遥遥指着。

城外遍布着破碎的物件,远处的树林里偶尔还会露出形单影只的身影,那是黄巾溃兵。

一路走来越到南边这种景色就越多,刘备的心情就越发沉重,本就赶上天下大旱,再经过黄巾这么一闹腾,河北大地是彻底没有安生的地方了。

如今他的队伍已经扩编到了一千六百多人,冀州人口众多且武风兴盛,一路上许多义勇都是自带长枪或是短刀加入到这支看起来精神奕奕的队伍之中,虽然许多人还没有皮甲护身,但刘备认真地对他们许诺过:上了战场,我们这些有盾牌有盔甲的会冲在最前面。

“县尊能讲讲前些日的战事经过吗?”刘备决定多了解一下自己的敌人和友军。

县令遥遥比划着,“黄巾乱起之后,巨鹿这里一直是他们主攻的方向,然而幸亏城中兵卒和百姓誓死抗敌,贼人久攻不下。之后卢公率北军五校壮士从南边开来与贼首张角主力激战,连战连胜之下将张角赶回了广宗城,唉,广宗就可怜了,黄巾发难时首先就是从他们城内外夹攻,如今也不知道那里回是怎样的光景。”

刘备一边聆听一边在心中勾勒出敌我双方的行军路线,既然卢植将张角一路从这里打到东边,那就说明自己的部队走这条路是安全的。想到这里他回身看看城下的将士,数百人一停下脚步就迅速埋锅做饭,这会已经吃完正在洗锅呢。

“云长,传令下去,一炷香后整队集合。”

关羽领命走下城头,县令则是羡慕地看着他雄壮的背影对刘备恭维道:“刘都尉麾下几员猛士真是令人望而生畏啊。”刘备顺着县令的视线望去,关张赵三人都是体型魁梧动作矫健,各自招呼着自己手下的士卒们赶快列队,不由得也是露出一丝笑容。

前些日子赵云加入刘备的队伍之后马上被提拔为军侯,和关张同列,三人各领一曲士卒,这让性烈如火的张飞颇有些不服气,在他几番出言挑衅之下终于得偿心愿,和赵云好好比试了一番。

让张飞和关羽大吃一惊的是这个英俊得不像话的家伙居然出手无比狠辣,一杆亮银枪点崩拨缠,连抹带挑,有如梨花盛开又像雪花从天空飘落一般令人目眩。张飞一开始出于轻敌未尽全力,结果被赵云压制了三十多回合才渐渐凭借天生的神力和勇悍的斗志扳成均势,二人交战到六十回合,张飞铁矛横扫逼开赵云,向后跳出一步大喊停手,两人气喘吁吁地走到一起互相钦佩不已。

“怎么就停了啊?我正看的高兴呢。”刘备正在兴头上结果被张飞叫停,围观的士卒们也是大呼可惜。

张飞哈哈笑道:“大哥这次是捡到宝贝了,这赵兄弟莫说军侯,就是将军也当得起。”

关羽朗声对刘备解释,其实也是说给其他士卒们听,“这二人将遇良材,恐怕一天一夜也分不出高下来,倒不如留着力气杀黄巾贼。”

心情畅快的刘备自然没有异议,刚才一场黑蟒斗银蛇已经让他过足了眼瘾,再打下去万一不留神伤着任何一人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士卒们早先见过关羽和张飞的凛凛神威,如今见赵云这个乡下小子能和张飞战个不分上下,心中都是无比佩服,先前对于刘备直接将赵云提拔成军侯的小小不满也瞬间消失殆尽,都心甘情愿地听从赵云指挥。

“启禀都尉,我军列队整齐,随时可以出发。”关羽在城下的呼喊将刘备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他连忙对身边的县令拱拱手,“告辞。”便迈步走下城头,跨上骏马带头向东边进发去了。

那里就是广宗城,朝廷和黄巾的北方主战场。

北中郎将卢植的大营设在广宗城正西方,五万大军的营寨浩浩荡荡连绵不绝,将广宗城围得水泄不通,刘备这支义勇部队远远在十里之外就被卢植派出每日巡视的游骑给盯上了,通报姓名之后他们被安排在营寨的边上歇息,刘备则是孤身一人跟随传令兵一路穿过大营来到卢植的中军。

卢植如今还不到五十岁,但长期忧国忧民加上在九江和庐江数年经历让他面色憔悴,看起来已经垂垂老矣,这位大汉忠臣对自己的学生前来显得十分高兴,亲自出帐迎接。

刘备一见卢植的样貌,脑海中立时浮现出那两年求学时先生给的种种照顾,不由得快步前行深深拜下身去,“大人受累了。”

“呵呵呵,不累不累。”卢植扶起刘备仔细打量,几年不见,当年那个半大小子如今已经成长为体形健壮神色沉稳的青年,心中大感宽慰,拉着刘备的手就往中军大帐走去。“当年幽州三人,只有你响应朝廷征召组织义军来助老夫一臂之力啊。”

刘备随卢植进了大帐,听了此话向老师解释道:“伯珪兄担心胡人趁乱南侵,故而加紧操练士卒备战,无力再派人南下,弟子得以招募义勇也是多亏了伯珪兄赠送的兵器盔甲;至于德然,前些年一场重病,已经去世了。”

当年跟随卢植求学的三人分别是刘备、公孙瓒和刘德然,刘德然是刘备同乡同宗,其父刘元起对少年丧父的刘备相当照顾,每每资助钱粮,就连刘备去洛阳的花费都是刘元起给掏的,故而刘备和刘德然感情相当深厚,他们两个再加上邻郡广阳来的公孙瓒,三人一向是共同进退,情同手足。

卢植听了之后一阵唏嘘,却也忍不住深感欣慰,三位幽州来的学生中公孙瓒性情刚直嫉恶如仇,刘德然性情敦厚,只有这个年龄最小的刘备不爱读书,只热衷于犬马音乐,结交豪侠。如今虽然早早去世了一个,但剩余两人能够顾念同窗之谊守望互助,已经让卢植很满意了。

“非但如此,伯珪兄还说服郭使君,给弟子安了个都尉的名头,所以一路之上招募义勇才格外顺利。”刘备也不隐瞒,把幽州那点小技俩一五一十地给自己老师说了。

“嗯,应机权变倒也可行,只是你要注意,千万不能在朝廷中人面前提起,要知道冒称官员可是死罪。”卢植不是迂腐之人,他一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这就是公孙瓒给刘备铺路,希望小师弟的功名之路可以顺利一些。

知道自己两个学生背着朝廷做这种事,卢植心中却一点也不生气,如今这个乱世,每个人都想方设法地往上爬,卖官鬻爵都大行其道,扯个虎皮又怎么了?

心情大好的卢植随着刘备检阅了义勇,对这些燕赵青年非常满意,尤其是关张赵三人更是让老先生大呼少年英才,赞叹不已。

“玄德啊,你能来到此处老夫就很欣慰了,但如今贼首被困在城内坚守不出,短时间难以攻克,即使攻破城池,这功劳也都是北军将士的,不如老夫给你指一个去处博个功名?”

第九章 百姓就是野草

卢植伸手指向广宗城,对刘备说道:“如今贼首被老夫困在广宗不得出城,但贼人数量众多,至少有十五万人左右,为师手里这五万兵力组织不起攻城,只有在城外筑起深沟高垒,一时之间是难以取得胜利。”

“而玄德你则无需顾虑朝廷的军令,只需要向东向南扫荡目前群贼无首的小股黄巾,这样老夫可以按照杀敌的首级数来为你上报朝廷。为师年龄大了,军中事务劳累异常,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就趁着还能动弹的时候再拉你一把吧。”卢植说的是心里话,这一两个月以来他大感身体状况急剧变差,精力也大不如前,在这个平均年龄只有三四十岁的时代他已经算是老了,也该想一些身后之事了。

感受到老师话语中秋风一般的萧瑟和对自己的拳拳之意,刘备不由得再次躬身下拜,眼角也有了一些泪花“多谢大人指点,备必定为这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虽然对这个老师的印象只存在于原本的记忆中,但这一番话说出来,他完全可以感受到卢植是真心希望自己好,可以出人头地。

卢植将刘备扶起,微笑道:“那种话不要说,不吉利。你们修整几日就南下吧,老夫给你派一名正宗的都尉,再给你派一名功曹,但凡有斩获都不会遗漏了你的。”

由于之前与黄巾军的战斗中死伤了许多将士,卢植便索性帮刘备麾下这一千六百多名义勇都换上了军中多余的铁甲,如今这只部队看起来和正规军几乎没有区别了,关羽看着麾下将士在短短几个月内便脱胎换骨喜不自胜,每天都拉着张飞赵云乐呵呵地检阅好几遍。

三日后刘备拜别卢植,踏上了南去的道路,一千多人的队伍渐渐远去,刘备落在最后回望卢植,老人瘦削的身形让他心中酸楚不已,突然心中灵光闪过,刘备策马回头再次来到卢植面前。

“贼人固守不出,学生建议不如围三阙一,以动摇贼人的军心。”

围三阙一这个概念来自于孙子兵法,意思是说包围敌人的时候不要完全封死,而是留下一条假的缺口,用以动摇敌人坚守的决心,一旦敌人有了侥幸心理,从预留的缺口突围,就会迎头撞上早已准备好的埋伏。

如今广宗城里面有十几万黄巾士卒,强攻肯定不划算,刘备觉得如果能引诱张角弃城突围的话,这场战争应该很快就会落下帷幕。

卢植呵呵笑着摇头,“玄德你还是不懂啊,为师再教你一课。”

一般来说,围城战中的攻城方都拥有绝对兵力,能给予守城方强大的心理压力,这时候再假装露出破绽,守城方才会考虑突围而出,可是现在的局面是卢植用五万兵力围住了张角的十几万人马,若不是他抢先手成功,利用壕沟和土垒封死了广宗城,张角早就分兵出来了。

北军五校的精锐,若是正面作战自然不怕黄巾军,但张角若是强行分兵,卢植也绝对没能力将黄巾军堵住,到那时候整个冀州就又将烽火遍地。

“老夫困住张角,黄巾贼人群龙无首,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各州郡的兵马和义勇就可以将他们逐一击破,只要皇甫义真和朱公伟在南阳那边分出胜负,然后北上与我汇合,张角的末日就不远了。”

朝廷任命了三位中郎将讨伐黄巾,除了北上冀州与张角决战的卢植之外,还有皇甫嵩和朱儁这两位名将前往南阳一带,他们要保住经济发达且没有险阻的荆扬兖豫四州。这三大中郎将掌握着汉家朝廷几乎全部的中央军,只要能够各自完成战略目标然后汇合一处,天下没有任何一支黄巾部队可以抵挡得住。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刘备琢磨了半天,觉得卢植的策略虽然耗时较长却更加稳妥,还能尽量减少冀州百姓的危险,心中越发佩服起来,他深深一躬,再次向卢植告别道:“大人保重,备一定尽力扫平冀州小股黄巾,让大人没有后顾之忧。”

看着渐渐远去的刘备,卢植不由得又是失笑又是心中泛起暖意,这个傻小子,虽说他对行军打仗的见解还很粗浅,但这份心意就让老先生很满足了。

被卢植派来当花架子的都尉名叫段浩,是名将段颎之孙。段颎戍边征战多年,与羌人血战近二百场,声名显赫,然而晚年却为了富贵而攀附宦官中常侍王甫,最终被王甫牵连,在狱中饮鸩自尽,家产被抄,妻离子散。

卢植可怜段浩作为良将之后却衣食无着,便向朝廷举荐他作为都尉并将其带在身边参与平乱,所以段浩感激卢植提拔之情,对他将自己安排来辅助刘备,即便是当个和友军联络的空架子也毫无意见。

别小看段浩这个不管事的人,他可是真正的都尉,有这么个人在,刘备的部队穿着正规军装备变成了理所应当。同时段浩熟知军队事务,在与地方官员接洽的时候也比刘备亲自出马要容易,时间越长,刘备越能够理解卢植的苦心,心中越是感激。

义勇一路南下,果然和卢植预料的一样,遭遇到的都是小股黄巾,零零碎碎的战斗难以锻炼士卒,刘备便组织起了军中的比试。他以基层军官的职位为诱惑,从义勇中挑选武艺高强的壮士,关羽和张飞还经常亲自下场,给那些士卒露两手绝活,唯独赵云不喜欢参与军中的比试,按照他的话说,“末将的枪术是战场上杀敌用的,这种比试不能伤人,太拘束了。”将刘备听得冷汗直流,这一张英俊的面容下藏的是何等的冷面狂魔啊。

“将军有令,放下武器者不杀,冥顽不灵者,斩!”

又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结束了,裴元绍带着十几名军士来回奔跑在战场各个角落大声喊叫,被击溃的黄巾军和妇孺们纷纷扔下手中简陋的武器,任由义勇将自己的双手捆住。

冀州兖州是黄巾贼最为众多的地方,刘备率部南下以来不知击溃了多少小股黄巾,然而功曹的军功簿上只有一千多首级的战绩,这个战绩相对于他们击败的敌人,太少也太寒酸了。

这名功曹名叫张焕,统计完战果后自己摇了摇头,走到正在看着军士们打扫战场的刘备身边,“都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弟兄们千里跋涉,图的就是军功,这不杀那不杀,咱们的仗都白打了。”

刘备淡淡地瞥了张焕一眼,“照你的意思,本都尉应该将这些饿得站都站不稳的妇人和孩童们都砍了脑袋拿来垫脚、用他们的血来染红自己的官服?”

“附逆作乱者皆可斩。”张焕梗着脖子回道,结果被刘备一把提着衣领大步走到战场中跪着的俘虏们面前。

用力一推,将衣衫整齐的功曹推在地上,刘备圆睁双眼怒喝,“睁开你的眼看看,他们几个月前还是我大汉子民,为什么聚众作乱,你问一问他们为什么不好好呆在家里,反倒出来做这掉脑袋的买卖?”

“草民是河内郡人,前年大旱饿死了爹爹,去年大旱又饿死了兄长嫂嫂,官府非但没有赈济,反倒以家中无丁为由,纵容大户占了我家田地,草民实在是没有活路了才跟着大贤良师奔走布道的。”一名胆子稍大的黄巾女子趴伏在地上一边说一边痛哭,旁边的许多俘虏也是深有同感,一时间战场上嚎啕痛哭之声四起,张焕双手抓着泥土,浑身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刘备抓着张焕的衣领用力将他提起站着,“你是不是想问这些饥民为什么不乖乖躺在家里等死,为什么要聚众出来抢夺粮食,为什么要让你们这些国家养着的军队大费周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送给你请功?”

“别说了!”张焕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推开刘备,怒吼道,“世道就是这样,不是你叫喊两声就会改变!桓帝在位二十一年,天下十四次暴乱,当今天子在位时这已经是第五次暴乱!”

“皇上不怕,三公不怕,大臣不怕,你怕什么?”张焕势若疯狂,一字字一句句像重锤一样砸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在他们眼里百姓就是野草,杀了一茬还有一茬,谁起来造反,砍了便是,哪有像你这样婆婆妈妈的?”

义勇们双手无力地垂下,张焕说得对,百姓就是野草,天生不能和那些高贵人相提并论,可是今天受不了贫穷饥饿,亡命作乱的是黄巾贼,谁知道明天会不会轮到其他的百姓?谁敢保证这样的灾难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那么问题来了,我们这些尚未被饥荒波及,拿起武器来保卫国家的义勇们又算什么?

“你,说,的,根,本,不,对。”刘备咬着牙,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他见张焕不说话,便转过身来对着自己的属下们大声喊道。“你们都竖起耳朵,将我今天讲的话都记在心里!”

第十章 突如其来的血战

“周朝天子原本是西岐的小部族首领、秦皇的祖先原本是周朝的牧马人、高祖皇帝出身沛县亭长、光武帝更是南阳布衣,你觉得他们就不是野草,就是天生高贵,嗯?”大逆不道的话语从刘备嘴里说出却是如此自然,听得在场诸人冷汗直流。

“那些出身微末平定乱世的英豪们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都能善待百姓,所以百姓拥戴着他们登上了王位,但经过一代代传承,他们的后人已经忘记了自己从哪里来,以为自己天生便是人上人,只抱着所谓高贵的血脉贪图享乐,却不知百姓疾苦。如今天下灾祸四起,大乱频发,正是上天在警示世人。”

“或许有些人从军的愿望是借助一次次的平乱来升官发财,但我刘备不是。我和两位义弟结拜,为的是什么?云长,翼德,告诉他!”刘备冷着脸喝道,关羽张飞齐齐上前,与刘备并肩而立,三人朗声将当日誓词再度念出,“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不去管热泪盈眶的两位义弟,刘备大声道,“诸位兄弟,我刘备组织义勇,为的是保家卫国,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敌人杀便杀了,但是屠戮手无寸铁的百姓,用他们的脑袋换取富贵,你们下得去手?”

义勇们纷纷低下了头,他们基本都是农民子弟出身,建功立业的想法肯定是有,但经过刚才两人的一番争论,这些年轻人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和黄巾贼人差不多,或许一次灾荒,自己也会因为活不下去而揭竿造反。

“不过--”刘备话锋一转,对准了场中低头不语的黄巾俘虏们,“你们活不下去就跟随张角四处劫掠,却祸害了更多的百姓,你们觉得这种方式对吗?张角兄弟为了自己的私念组织你们杀人放火,见什么抢什么,然后将精壮带在身边保护自己,却把你们这些老弱病残,失去利用价值的人们扔在这茫茫大地上自生自灭,你们还要继续追随他?”

“将军教诲的是,我等再也不会跟随大贤良师,不,跟随张角了。”黄巾众人们纷纷流着泪向刘备保证。

刘备挥挥手,“来人,给他们些粮食。”

“启禀都尉,我们的粮草也不是特别多。”段浩上前抱拳道。

“先给他们点,咱们总是有办法的。”

看着脱去黄巾,跪在地上流泪磕头的人们,刘备第一次感觉自己特别虚伪,但他只能强忍着心中的不快,给这些人们活下去的希望。“你们可以北上幽州,那里地广人稀,也可以去富庶的徐州,只要不做打家劫舍的贼寇,各地官吏总是会给你们口饭吃的。”

看着这些民众扶老携幼地消失在地平线,队伍默默向南继续进发,沉重的气氛笼罩在所有人的身上,让他们压抑但不知如何释放。

“你是个大逆不道而且虚伪的人。”张焕默默地骑在马背上跟着刘备,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张飞豹眼圆睁,“呼”地一声从腰间拔出长刀就要砍人,被关羽连忙一把抓住手腕,“三弟休得无礼!”

刘备摇摇头,“让他说。”

张焕抹了一把鼻子,“你给了那些贼众活下去的希望,却根本给不了他们活下去的办法,北上路途迢迢,沿途不知道要死掉多少,更不知道其他地方的官员会不会用他们的脑袋邀功,而且就算这场叛乱结束了,你能保证他们以后遇到的官吏就不横征暴敛?”

“所以我不但要做好自己眼前的事,以后也会坚守本心,决不忘记今天所说的话。”刘备凝视着张焕,向他,也向自己,做出了保证。

“可是这些人不一定能看到。”

“人总是要有个希望才能活着,有个希望来让他们继续前行,我现在没有能力,只能用希望让他们坚持,但只要我活着,就会尽力让更多人过上不需要依靠抢夺他人活命粮食才能活下来的日子。就算那一天或许很远,只要有人为之奋斗,就一定会到来。”刘备眼神坚定地望着前方。

张焕忽地笑了,也不知是不是在嘲笑刘备的不自量力,“我这一路都会盯着你,将你的言行都记载下来,让后人去看,看你到底是真圣人还是伪君子。”

刘备回以冷冷一笑,“悉听尊便。”

关山远,路难行,经过几个月的战斗洗礼,刘备这支部队也已经出现了减员,如今黄河北岸冀州境内的小股黄巾军已经基本被刘备部队和其他民团基剿灭殆尽,而包括刘备在内的所有人也都风尘仆仆,盔甲都各有损伤。

现在刘备部队已经渡过黄河,根据俘虏的说法,他们再经过前方数里的丘陵地带就是重镇濮阳城,刘备骑在马上翻看着张焕递过来的军功簿,可是没等他翻看几页,一支数量庞大的黄巾军就从山丘和森林间出现。

“报~~~~都尉大人,前方出现敌军。”

不用报告刘备也已经看得到对面如同潮水般涌过来的黄巾部队,顺手将军功簿还给张焕,“布阵,迎敌。”

如今他麾下这一千多人已经被磨练得相当精锐了,不等敌军接近就迅速摆好了攻击阵型,前方几队精锐士卒在张飞赵云段浩的率领下摆出一个品字形缓缓前进,关羽统领三个百人队紧随其后随时准备填补前方的疏漏,刘备自己则是率领剩下的战士和辎重走在最后。

往日遇见的黄巾敌人也不是没有人数众多的,但数量往往不等于战斗力,那些敌人一般都无法通过刘备部队第一道阵线便纷纷溃散,但今天的情况与以往大不一样,十几分钟后刘备就感觉到不对劲了,对手很强。

为数众多的黄巾军摆出的是偃月阵,阵型中部极为厚实而且顽强地纠缠住刘备前军,纵然张飞赵云武艺绝伦,但面对无数长枪也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杀穿敌军。随着前军步步前行撕扯黄巾本阵,逐渐暴露出来的侧翼却遭到了黄巾军的猛烈攻击。

杀在本方军阵最前面的是张飞,此时他怒吼连连,将黑沉沉的丈八蛇矛挥舞得像是一条巨蟒,但今天的对手极其强悍,纵然节节后退,却也让幽州义勇每前进一步都步履维艰。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关羽手头的部队已经左右分出去两百人,此时前军的攻势也难以为继了,与此同时黄巾军仍在源源不断地出现在战场,按照这样的态势下去,只要前军顶不住,刘备部队就会被压回黄河岸边,到那时退无可退,只有死路一条。

“大哥,这样不行,必须设法突围。”关羽急匆匆地过来扔下句话便再次杀回左翼,那里黄巾军的攻势尤其猛烈。

刘备看着铁钳一般渐渐合拢的黄巾部队,心中焦急万分,他来回巡视战场态势,脑中飞速运转,突然他眼前一亮,迅速跳下战马,从身后抽出两把环首刀便冲向右翼,两三里外有一处山头,应该可以在那里据守。

右翼战士一见刘备亲自杀敌,士气大振,刘备挥动战刀砍翻一个敌人,大吼道:“都跟着我喊,全军转向右前方,赵云为先锋,张飞守侧翼,关羽断后!”

“全军转向右前!赵云为先锋!张飞守侧翼!关羽断后!”喊着整齐的口号,刘备部队迅速转向,杀散相对较为薄弱的黄巾左翼阵型,一步步向山头挺近。

“缠住他们,对手人少不耐久战!”黄巾本阵中一个高亢的声音也在不停呼喊,这是三十六方渠帅之一的卜已,此人是边军出身,久经战阵,深受张角器重,他凭借丰富的战斗经验,一眼就看出刘备的目标是山头。

然而黄巾军的战斗欲望根本比不上拼死突击的刘备部队,侧翼的黄巾军节节败退,根本坚持不到中军的支援便已溃散,赵云手执钢枪浑身染血一人当先,刘备段浩所部紧随其后,张飞和关羽两支部队交替断后,终于在黄巾军合围之前杀出重围,全军占领了数十米高的小山头。

第十一章 虚虚实实的较量

虽然杀出了绝境,但紧随其后的黄巾主力将小山团团围住,刘备部队仍然身陷重围,若不是居高临下,加上之前的战斗令黄巾军也心有余悸,恐怕现在对方就要四面齐攻了。

“那边的贼人报上姓名,你是老子遇见第一个能打的黄巾贼。”刘备双手扶膝大口喘气,两把几斤重的环首刀被他抡得像车轮一般挡者披靡,如今一下子缓下来,他只觉得两条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

山下黄巾贼两边分开,一名披头散发的大汉从队伍里走出恨恨骂道:“爷爷是地公将军麾下渠帅卜已,今天算你这狗贼命好,下次可没这么走运。”

这名叫卜已的大汉来迟了半步,失去了截住刘备中军的最佳机会,最后和张飞交手了几个回合便放弃了截杀计划,但就凭他单挑张飞的几下子来看,此人也是勇悍异常的亡命徒。

“我呸,人多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来单挑啊,老子都无须亲自动手,随便派几个就把你斩了。”刘备试图激怒对方,黄巾人多势众,若是不能想些办法自己这些人可能就要折在此地了。

卜已仰头哈哈大笑,笑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指着刘备笑骂,“你队伍里确实有几个勇力绝伦的,尤其是那个黑脸贼和红脸汉,爷爷自认不是他们的对手,有本事你自己下来跟爷爷斗上三百回合?不敢就闭嘴缩起脑袋,不要做只会渣渣叫的土狗。”

“贼汉竟然如此侮辱我,来来来打就打,放手,你们给我放开。”刘备作为一个读过书的现代人居然被两千年前的不入流的黄巾贼骂得还不了口,这种奇耻大辱他真是想都没有想过,登时眼睛就红了,喘着粗气从脚下捡起满是鲜血的环首刀就要下山,结果被关羽一把拦腰抱住动弹不得,“冷静啊大哥,这贼人就是要激怒你。”

双方互相僵持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卜已索性命万余黄巾退后一里,分成四个方位将小山围住,准备困死刘备部队,而这边刘备坐在一个树桩上垂头不语,心中不住懊悔。不一会后赵云带着几名猎户出身的兵卒在小山上巡查了一圈之后回来禀报,这山是个鞋底形状,东西长三里多,南北只有一里左右,山上树木较多,但是没有水源。

“大哥,我们必须突围,现在弟兄们水囊中还有水可以支撑,若是时间久了被贼人越聚越多,我们就只能等着渴死。”关羽满身鲜血也舍不得用水洗净,浓烈的血腥味刺得人眼睛都几乎睁不开。

刘备转了转眼珠子,望向北边两里外滚滚的黄河,关羽见他眼神飘向北边,连忙劝阻,“大哥不可,黄河岸边地势平坦,我军无险可守,一旦被围困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懂。”刘备收回眼神站起身来,“下令,捆扎火把,将旗帜和辎重布在西边,安排二百人监视山下动静,其余人现在睡觉。”

关羽重重点头,转身去安排命令。刘备环顾四周,段浩左臂受伤,华佗正在为他包扎,张飞用一块不知那里捡来的破布用力地擦拭枪杆上的血迹,赵云则是去照顾身体仍然不是太好的赵风。

暗自轻叹一声,刘备起身来到赵风面前蹲下,赵风正背靠着一棵大树喘气,见了刘备之后苦涩地笑了笑,“赵风无能,一路来拖累弟兄们了。”

“是兄弟就不要说那些,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刘备露出爽朗的笑容,他是发自内心地不在乎。

多亏了有华佗这个神医,让赵风从一开始卧病只能躺在马车上到后来可以自己走路跟上行军,连赵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现如今他已经基本恢复了健康,只是体质还稍弱于常人。而在平时不多的交谈中刘备更是能感受到这个年轻人胸怀大志,心中有一把熊熊燃烧的火,刘备决心给他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

赵云如今已经对刘备死心塌地的信任,他是穷苦人家出身,对许多被裹挟或者是因为活不下去而铤而走险的黄巾百姓感同身受,刘备对待这些人的态度让赵云觉得跟着这个和其他官员不一样的人,应该也有一条不一样的道路吧。

经过一下午的平静,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刘备下令在山上四周插起点燃的火把,其中西边尤其多一些,然后命令负责监视的二百人休息,自己也蒙头睡了起来,“云长,等到夜深了喊我。”

山下黄巾营地篝火通红,卜已正在火堆旁啃着羊腿,此时一名军士匆匆跑来,“渠帅,官军点起火把,西边的火把旌旗极为密集,似乎还有马车。”

“传令,西边那三千人分出一半守住南边,南边全部去东边守卫,要悄悄的,不许惊动山上官军。”卜已冷冷地下着命令,满是刀疤的脸上露出狰狞的微笑。

火堆旁另一名黄巾头目有些不理解,凑过来谄媚地笑道:“渠帅,这是何故啊?”

“那小子不知道哪里看了点兵法就拿来爷爷面前卖弄,他这是虚而实之,假意在西面闹出些动静,实则想从东边突围,以为骗得了我,哼哼,真是可笑。”卜已啃完了羊腿,顺手将干干净净的骨头扔进火堆,看着瞬间暴涨的火焰,眼神中满是杀意,“你认真想想,咱们西南二百里就是地公将军的十几万主力,如今地公将军屡战屡胜,打得那朱儁老儿节节败退,正是兵锋正盛之时,官军脑袋坏了才去西边送死。”

“渠帅果然是老谋深算,这黄口小儿白日里也算得上骁勇,然而还是不如渠帅神机妙算啊。”这名头目肥胖的脸上露出笑容,挤得眼睛都几乎不见了。

卜已站起身来抖抖身上的碎肉,背起手遥遥望向不远处的山头,那里摇弋着点点火光,他披散的长发随着猎猎腾起的火焰阵阵飞舞,显得极为有气势,“官军中有几名猛将堪称万夫不当之勇,当年我在西凉军中都从未见过如此勇悍之人,咱们没有弓弩,之所以没有强行攻山就是不想让你们白白送命,咱们得尽快解决这支部队,濮阳那里一万人是围不住的。”

强弓硬弩是大汉官军的标配,也是汉军横行四方的依仗,然而弓弩造价昂贵,并且被朝廷严格地控制着来源,就连刘备这支义勇部队都极度缺少弓弩,更别说农民出身的黄巾军了。

只要有三千弓手,别说这千把人的部队,我拿下濮阳都不在话下,何至于围城这么久?卜已不甘地长叹一声,转身回到火堆旁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备从睡梦中被关羽轻轻摇醒,他睁开眼伸个懒腰,轻声问道:“都准备好了?”

关羽点点头,刘备环视四周,只见那些义勇们早已蹑手蹑脚地将兵器拿在手中,他走前几步爬上一块大石遥遥眺望,黄巾营地里篝火通明,但却悄无声息。

“用厚布包住马蹄,我们准备突围。”

第十二章 声东击西

卜已坐在地上手拄刀柄,脑袋低垂着一下下的打盹。

他和一千名精锐已经趁夜色降临后悄悄地埋伏在了小山东面的一片树林中,官军若是突围,在冲破预先布下的防线后不会得到喘息的机会,就会一头撞上他精心准备的绝杀。

但是敌人怎么还没有下山?难道那个年轻人真的丧失了勇气,准备被困死在没有水源的绝地?

睡意和杀意不断纠缠在卜已的脑海里,让他昏昏欲睡又时不时的惊醒一下。

又过了一阵,卜已终于按捺不住内心深处的躁动,站起身来向西眺望过去,远处山头上的火光仍然闪亮,在这漆黑的夜里就像星光一样耀眼。

正待坐下继续等待敌军自投罗网,突地远处黄巾营地一阵骚乱,有不少人打着火把跌跌撞撞向自己这个方向跑来。

“起来!都起来!敌军来了!”卜已大声吼叫,用脚和刀柄不断叫醒已经睡熟的部下。

一千黄巾精锐乱糟糟地从地下爬起,又乱糟糟地找到各自的武器,但是他们并没有听见喊杀声啊,众人疑惑的看着卜已。

此时打着火把的黄巾士卒也匆匆跑到卜已面前,“报,报告渠帅,官军从西面下山,趁那边的弟兄们睡熟,悄悄绕过了他们的营地,现在弟兄们正在追击。”

“什么?!”卜已走前一步,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他们从西面突围了?”

“是,官军连马车都不要了,他们下山后就向北,目前正沿着河岸西逃。”这名士卒战战兢兢地回答。

卜已如坠冰窟,他现在恨不得把那个年轻的官军头领抓过来捅上十七八刀,“整队,给我追。”

刘备选择的突破方向正是西侧,因为东边的青州几乎已经全部陷入战火之中,没有什么补给和修整的地方,若是向东突围,他们唯一的生存方式就是寻找一处渡口再次渡过黄河灰溜溜地回冀州,这是他不能容忍的。沿河西进虽然要面对黄巾军南部主力,但只要能避过去,就可以退到朝廷在洛阳周边布下的防御圈,那时候自己手下这些人就可以得到难得的修整机会。

由于这几日正是月底,夜空中除了点点繁星之外再无光亮,刘备部队蹑手蹑脚地下山,连火把都没有打,全军沿着白天里赵云侦察出来的路径一步步缓慢前行。

西侧黄巾只有两千余人,加之卜已的决策让他们以为自己这边只是象征性的布防,所以火堆稀稀拉拉,彼此之间距离甚远。刘备这一队人马轻而易举地就从营地中穿过,直到最后的战马蹄声惊醒了黄巾贼众,这才开始追击与反追击。

白天里看好了地形,刘备军冲出包围圈后向北面一阵急冲,来到黄河岸边后全军立即沿着平坦的河岸西行,有黄河做路标,即使没有火把也不担心会失足。

而黄巾军就不行了,当先单独追杀的十几人被关羽队一个小反扑就杀得干干净净,等到队伍乱七八糟地集合起来准备追击的时候却发现官军已经跑出至少两里路,五月的夜晚还比较寒冷,在困意和寒意的双重侵扰下黄巾军根本追不上。

“嘿嘿,那个卜已果真中了大哥的计谋,真是蠢货一个。”张飞跟在刘备身边兴奋地说道,他本以为这次突围会是一场殊死的搏杀,没想到卜已真的把主力调到了其他方向。

段浩等人一边急匆匆地赶路,一边也对刘备投以钦佩的目光,刘备却摇了摇头说道:“用计这种东西就是骗和赌,赌对方的选择,那卜已绝对不蠢,只是选择了他认为正确的决定而已。现在去下令点起火把,我们加紧赶路。”

“渠帅,看,火光。”黄巾军追了半夜,正准备放弃追击,远处突然亮起的火光却又给了他们希望。

卜已登上旁边的大石,只见前方渐渐亮起,无数火把组成了一条蜿蜒的长龙,在漆黑的夜里显得那样的耀眼,仿佛在无声地对他嘲笑。

“追,追上他们,杀死他们。”肥脸头目跳着脚不停咒骂着狡猾的刘备,满怀希冀地望向卜已。

出乎他的意料,往日里性情暴躁得有如烈火一般的渠帅却摇了摇头,从石头上跳下,头也不回地向濮阳方向走去,“撤军,去攻打濮阳。”

不光是肥脸,一众头目们都感到无法理解,纷纷追上卜已高大的身影,“为什么啊?敌军只有一千人不到,只要我们追上去就能杀光他们。”

“你们看看我们身边还有多少人。”卜已脚步不停,“再追下去死的就是我们。”

众头目愕然望向身边,只见自己的队伍稀稀拉拉,而且兵士们一个个都疲累不堪,再往远处看去,土山方向还有三三两两的火把在往这边移动。

肥脸善于计算,他左顾右盼一会,对其他头目低声解释,“渠帅说的没错,咱们这些人不足三千,大部队都被我们落在身后了。”

卜已粗豪的声音远远传来,“不是瞧不起你们,我们如果追下去,先锋人数只会越来越少,若是官军杀个回马枪,那你们就全得送命。白天里一万多人都围不住,你们以为他们是软柿子?”

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黄河岸边渐渐结起了雾气,刘备摸了摸铠甲上的雾水,再抬头看天,似乎天快亮了,顿时停下脚步。

“停下,熄灭火把,原地休整。云长,翼德,组织阵型,后队变前队,做好战斗准备。”

关羽张飞齐齐应诺,各自前去整队。

段浩走到刘备身边,“可是要以逸待劳,迎击追兵?”

刘备点点头,“我军白日里休息足了,现在还能坚持,而贼人连夜追赶必定掉队人数众多,倘若那卜已不知死活硬要追来,那咱们趁着大雾反身突袭,大家的功劳簿上又能添一笔。”

一千多名义勇手握刀枪,在浓雾里静静等待了半个时辰,然而来路上寂静无声,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浓雾散去,天色大亮。

“子龙,去侦察。”

赵云领命,上马去了,片刻后又策马回到本阵,“报告都尉,黄巾贼人已经退去。”

刘备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疲惫的喜色,“云长,安排全军歇息,埋锅做饭。子龙去西边,翼德去南边,各自侦察十里。”

一千人马如释重负,纷纷坐在地上歇息,这几乎是他们南下以来打得最凶险的一场仗了,如果不是凭借着几个月来磨练出的顽强意志,恐怕昨天他们都得葬身在黄河边上。

“抓紧歇息,等张飞赵云侦察回来,所有屯长以上的将领到我这里集合。”刘备吩咐之后,面对滚滚黄河盘膝坐下,一动不动。

第十三章 发起疯来连自己都骂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派出去侦察的人手都已经回来了,根据他们的报告,刘备确定自己这支孤军已经暂时安全。

围坐在篝火边上的众人均是面色凝重,昨日的战斗是他们从涿郡起兵以来,遇到的最艰苦一战,一千多人的部队从黄河边开始遭到突袭,足足损失了四分之一才脱离战斗,若不是为首几员将领勇猛无匹,震慑住了黄巾军,恐怕现在所有人的尸体都已经躺在山上了。

“自从涿郡起兵,一路上顺风顺水,遇见的黄巾贼人都是刚刚扔下出头拿起刀枪,所以不堪一击。顺风仗打得多了,我们也就麻痹大意了,尤其是我。”刘备语气平缓,仿佛说着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众人都是点头,刘备说的确实是没错,涿县九百破三万,卢植五万人打得张角十几万主力闭门不出,扫荡河北两个月来所向披靡,这一路上所见所闻,让他们以为黄巾非常弱小,结果猝不及防遭遇了硬仗,白白损失了这么多人手。

刘备看了看众人的表情,继续说道:“我们可以在一次次的战斗中积累经验,把新兵打成了精锐老兵,黄巾也可以,他们也是一样,他们的主力也不再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农民,而是和我们一样能打,只是武器装备稍差的战士,希望大家牢牢记住。”

关羽重重点头,“大哥说的是,昨日确实是我们骄傲自大,险些断送了这一千弟兄们的性命。”

“主要责任在我,我作为主将,未经侦察对岸情况便轻易下令渡河,以至于落入险境,我也希望诸位能够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多多提出建议。”刘备说道,环视众人,“以后我们打一次仗就坐下来总结一次经验教训,尽快让大家成长为真正的带兵之人。”

众人都有同感,“如此甚好。”

行军打仗非同儿戏,一次疏忽就可能导致前功尽弃,甚至身死族灭,刘备提出众人总结经验,可以发挥大家的才智和积极性,同时将摸索出的战争的原则灌输到每一名高级指挥官的脑袋里,这样成长起来的军队必定更加强大。

早先张飞和赵云带回的消息是西方南方都没有大股敌人,看看满面风霜的众人,再想想当前的态势,刘备决定继续沿着黄河向洛阳进发,尽快前往还在朝廷控制下的安全地带。军官们和士卒们对刘备的决定都表示欢迎态度,因为他们已经不堪再战了,如果得不到修整,这不到一千的官军很难回复战斗力。

南下以来千里行军和大大小小几十次战斗,极大的消磨着军队的体力,在土山突围时部队又按照刘备的指挥丢弃了马车和难以携带的锅盆等物,现如今的他们人人徒步,仅有的几匹战马原本是刘备他们的坐骑,现在也用来驮运东西,实在是难以再和黄巾军的主力对抗了。

这支部队一路向西南进发,所到之处皆是残垣断壁,竟然没有任何流民。军士们昼伏夜出,尽量隐藏自己的行踪。他们沿途住宿在被战火摧毁的河边村庄中,偶尔遇见小股流散的黄巾就顺手剿灭,从俘虏那里知道了如今黄巾主力在颍川和朱儁皇甫嵩对峙,他们这些人也都是接到了命令向南支援地公将军张宝。

这一次刘备没有半分怜悯,所有的俘虏一概杀死,他不希望自己暴露行踪而引来大股黄巾,于是张焕的功劳簿上又开始增加起功绩来。为了保证战斗力,刘备下令每日行军三十里就歇息,半个月后,这支风尘仆仆的军队终于出现在洛阳周边,可笑的是朝廷任命外戚何进为大将军,主持洛阳周边防务,居然在东边漏出个大口子,让刘备轻而易举就到了洛阳城下。

“这就是洛阳了。”段浩和张焕看着远处巍峨的城墙,心中泛起喜悦。

“这就是洛阳了。”幽州冀州来的义勇们被巨大城池震撼,张目结舌。

刘备看着朝阳下的洛阳城,不禁思绪万千,在他的记忆中自己曾经在这里度过了一年半极为放纵的生活,甚至这城里的主要道路都印在脑海里不曾忘去。

这支风尘仆仆的队伍出现在洛阳城外,让守城的士卒着实慌乱了片刻,连忙拉起吊桥大声喝问,刘备和段浩上前自报了姓名官职,让守城士卒入城去通报。不消片刻,一彪军马从城北过来,让刘备着实小小慌乱了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那支全部由骑兵组成的在距离刘备部队一箭之地停下脚步,当中一骑从阵中走出,缓缓向前走来,关羽张飞等人还在疑惑,却见刘备大笑着迎上前去。

“果然是你这个小子。”那名骑士翻身下马,也是哈哈大笑着向刘备跑来。

两人执手相对,那人上下打量了满身尘土但英姿不减的刘备,赞赏地点点头,“精神还不错,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孟德兄也是风采不减当年,小弟在家乡经常思念呢。”刘备爽朗一笑,看着对方身上闪亮的铁甲,“威风凛凛,你们这是要出征?”

此时刘备麾下的主要军官也都已经来到他身后,刘备拉着那名骑士的右手,“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在洛阳游学时的好友,曹操曹孟德。”

其实刘备的心里也是崩溃的,他熟知的三国演义剧情和这一世刘备的记忆截然不同,根据记忆,刘备在洛阳求学之时,和曹操交往相当密切,甚至相互引为知己。

“搞不好以后还有什么匪夷所思的剧情呢,我可一定要步步小心啊。”刘备觉得心很累,一种明明看过,却掌握不住历史走向的心累。

关羽等人一听是刘备的好友,便纷纷上来见礼,他们见曹操虽然个头不高相貌普通,但顾盼之间自有几分威仪,心中都有几分敬意,曹操则是大大咧咧,团团一抱拳便当行礼,拉起刘备就往城北走去,“来我军营歇息。”

一路上经过曹操的解释,刘备等人才知道因为黄巾之乱的爆发,如今洛阳主城是不允许外地军队进入的,所以他们驻扎修整的地方就是洛阳城北的军营。由于卢植带走了北军五校的绝大多数精锐,剩余兵士和大半三河骑士也随皇甫嵩朱儁南下颍川,如今北军大营里空了大半,只有数千骑兵镇守在洛阳北部。

安排下了这些衣衫褴褛的义勇军士在一处空营地安扎下之后,曹操带刘备来到自己的大帐,说了几句之后刘备才知道,如今的曹操已经被任命为骑都尉,专门负责洛阳城防卫。

“我的一千人马从濮阳过来就没见到朝廷的军队,大摇大摆就到了洛阳城下,你们这也配叫做防卫?”刘备忍不住心中的鄙视,开口嘲讽起来。

曹操无奈地摇了摇头,“主持洛阳周边防务的是大将军何进,此人屠夫出身,对军务一窍不通,我兵力有限,只能确保洛阳城内的安全和稳定,其他事管不了。”

汉朝的外戚容易当大官,从先汉高祖的两个小舅子吕产吕禄、再到天下闻名的卫青霍去病,都是外戚中的佼佼者。或许是这些人本事太大名气太大,后来的皇帝也都纷纷对自己的舅哥委以重任,可惜这些外戚也和皇帝一样一代不如一代,除了捞钱,其他的本事全被他们抛到九霄云外了。

“杀猪的都能当大将军,什么世道!”刘备梗着脖子,一口浓痰唾在坚实的地上,却忘记了自己两个结拜兄弟,一个卖枣子出身,另一个正是家传的杀猪好手。

“玄德,北方战况到底如何?”曹操根本懒得管刘备的不文明行为,一坐下就开口问起了军情,他在刘备面前再不掩饰自己心中的焦急,在众人面前的轻松欢快之色也一扫而空。

刘备心中郁闷,但还是压着性子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曹操,“三月的时候北中郎将将张角主力逼入广宗城团团围困,我便率千人南下,用两个月的时间河北的小股黄巾一扫而空,如今冀州战况完全在官军掌握之中。半个月前我部渡过黄河,准备协助南方战线取得突破,却不想在濮阳遭遇围城的黄巾大军,一番苦战之下侥幸突围,这才一路西进来到洛阳。”

“张角主力被困在广宗?”

“是啊,要不然冀州早完了。”

曹操听了之后眯起细长的眼睛,右拳不住地轻轻捶着左手掌心,“若是如你所说,那朝廷又出了一手昏招,可恨啊,该死的阉竖!”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刘备差点笑出声来,他发现这个曹操发起疯来连自己都不放过,他爷爷还是著名大宦官呢,骂阉竖不是带着自己家一块骂了。

同时刘备也被曹操没头没脑的话搞得莫名其妙,难道冀州那边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第十四章 朝堂上的争锋相对

“这群畜生!”刘备飞起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案几,紧紧握住腰间刀柄,恨不得要找个东西砍上几刀。

原来就在五月,汉灵帝派了小黄门左丰到卢植军中巡查,而就在前几日左丰从广宗返回洛阳,对灵帝刘宏报告说:“广宗城城墙低矮不堪一击,卢植却在城外筑起高墙之后按兵不动,臣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等上天来诛杀张角,还是在与贼首暗中密谋些什么。”

灵帝大怒,下诏免除卢植的职位,并任命凉州人董卓为东中郎将即日启程接替卢植,同时派出宫中侍卫将卢植用囚车押回洛阳。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刘备怒火中烧,他迅速回想起前世读书时看过的这一段记载:左丰向卢植索贿被拒绝,由是怀恨在心,所以才回京进谗言,结果谗言还一样奏效了。

“这是陷害,彻彻底底的陷害。”刘备胸口剧烈起伏,回过头来对曹操低声吼道。

曹操点头,“我知道,但又能如何?”

刘备深深吸了几口气,扶起已经被踢坏的低案,返回自己的座位上对曹操抱拳,“多谢孟德相告,但如何营救恩师,还请助我。”

“不要担心,朝廷并没有杀卢大人的意思,而且朝中也有忠义之士会出言斡旋。”曹操端起酒爵喝了一口,紧锁眉头不住思索,“你也喝点,这几个月路途劳顿,不歇息好如何再去杀敌?”

夜已深了,期间关羽曾经前来寻找刘备,被曹操拉住喝了几杯酒后又匆匆返回营地,而刘备依旧留在大帐中和曹操谋划些什么。

终于二人商议妥当,曹操拉住了准备告辞的刘备,“就在我这里歇息,等下让人给你找身新衣服,明日见皇上的时候穿。”

“不用,就穿这身破破烂烂的甲胄,说不定皇帝看我可怜,还能拨点物资呢。”刘备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

“瞧你这无赖样子,咱们今晚还像过去那样同榻而眠吧,我倒想知道你这些年的经历。”曹操大笑着走向后帐。

第二日清晨,二人收拾妥当之后便进了洛阳城,通报之后又等了半天才被一名小宦官引入皇宫,皇帝刘宏今日难得的没有在后宫骄奢淫逸,而是召集了一些大臣议事,听了宦官通报之后对这名从幽州千里迢迢而来的义勇首领生出了几分兴趣,于是传令让刘备入宫觐见。

二人昂首阔步走入大殿,所过之处大臣无不侧目,原因之有一个--刘备穿的太破烂了。

“草民刘备/臣曹操叩见吾皇。”

刘备牢记着当初卢植对自己的提醒:这个都尉是没经过朝廷备案的,拿来吓唬地方官员,多要点粮食补给是没问题,可千万别在朝堂上说,万一被人查出来是假的那是吃不了兜着走。

刘宏却不像他那些大臣一样高傲,反倒是面带笑意,语气也格外平和,“壮士为国跋涉数千里殊为不易,免礼吧。”

“谢陛下。”刘备迅速起身,身上甲片哐啷哐啷一阵乱响,又召来了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幽州就那么穷吗,连好一点的盔甲都没有?”刘宏饶有兴趣地看着刘备身上破旧的铠甲,这身铁甲又破又旧,许多铁片都已经掉落了。

刘备再次躬身,“启禀陛下,这身铠甲可不是幽州出产,从幽州出发时穿的是一身皮甲,已经被刀砍斧剁不堪穿着,此甲还是在冀州承蒙北中郎将所赐。”

“哦?你还见过卢植,说来听听。”刘宏更有兴趣了,坐在龙椅上的身体也情不自禁地微微前倾了几分。

“草民本是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玄孙,自幼躬耕于涿郡,然蚁贼四起天下大乱,陛下一纸号令,草民便募集乡勇变卖家财,于涿郡率九百壮士大破黄巾三万,解了幽州之危。”刘备站在那里侃侃而谈起来,“后听闻北中郎将在冀州与蚁贼交战,便领兵南下相助,连番血战杀敌无数,贼首张角不敌而困守广宗。草民见广宗城高粮足一时难下,于是再次南征,沿途剿灭贼人无数,斩首万级,将河北贼人一扫而空。”

“听闻兖州黄巾声势浩大,陛下又将重兵派出在外,唯恐被贼人惊扰了圣驾,便渡过大河星夜前来洛阳护驾。”这是刘备和曹操昨天商量之后的说辞,连自夸带奉承,听得刘宏是龙颜大悦,心中别提多开心了。

刘宏看了看殿中众臣,这些人无不是世家豪强推出来的代表,整天琢磨的就是怎么从皇帝手里抢一点权力,根本没有半点爱国之心。

反倒是这个幽州的平民小子忠君爱国,关键时刻还是姓刘的向着姓刘的啊,该赏,重重的该赏!

只见皇帝在华贵的软垫上放声大笑,浑身肥肉颤动不止,“好啊,不愧是我汉室宗亲,爱卿忠君报国其心可嘉,传旨下去,赏刘备金五百斤,封……,封什么职位呢?”

“圣上不可。”朝官中站出一名华服老者,这人先是轻蔑地扫视了刘备两眼,然后才开口说出后面的话,“此人自称皇亲,又自己说了许多功绩,其中并无凭证,请圣上慎重。”

皇帝稍微一愣,他身边的高瘦老宦官张让却不干了,阴恻恻盯着此人道:“袁太傅,你可是在质疑皇上察人不明?”

太傅?刘备稍稍一愣,便想起了此人的身份,这可不是一般人,而是天下最大世家的掌舵人啊。

天下世家多以经学著称,他们垄断知识,同时也垄断着社会上层,汝南袁氏就是世家中的领头羊,近百年来袁家英才辈出,连续四代都有人担任三公级别的高官,这位老者就是袁家老一代最为出色的代表--太傅袁隗。

袁隗见龙椅上皇帝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却也不怎么在意,只是微微一躬行礼道:“臣一片为国之公心,还请圣上明察。”

“启禀圣上,当初北中郎将卢植担心军功不明,便委派北军中功曹张焕跟随草民,一路战绩皆为此人记录,军功簿就在草民怀中,请陛下明鉴。”刘备不慌不忙,从铠甲下掏出血迹斑斑的军功簿,这是昨晚他特意嘱咐关羽让一大早送到军中的。

“北中郎将见草民兵力弱小又感于忠君之心,还特意派遣都尉段浩在军中主持,如今草民全军驻扎在城北军营,陛下可派人相召以证真伪。”

老宦官张让微微一偏脑袋,侍立在一旁的小宦官连忙走下台阶从刘备手中借过军功簿,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冲入他脑门,熏得这少年几乎要作呕,连忙捧着交还给张让。

张让眉眼低垂,细细翻看了几页之后不住点头,俯身对刘宏轻声道:“陛下,一笔笔军功何时何地,记得清清楚楚,而且笔迹深浅新旧不一,绝非伪造。”

这老太监说罢之后便直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盯着袁隗,他和袁隗争斗了半辈子,今天能看见对手吃瘪,心中着实舒服。

刘宏不耐烦地挥挥手,想要结束这个话题,袁隗皱起花白的眉头,再次踏前一步,“圣上请再查一查这刘备身世。”

还查什么身世啊,高祖之前天下没多少人姓刘,结果几百年后天下姓刘的好几万,这些不是高祖的后代,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再说了,那位中山靖王刘胜可是名人,老人家一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造人,他一生共有一百多个儿子,这么棵参天大树开枝散叶下来,估计幽州那一块姓刘的都是他后代也不一定呢。

“备之先祖是中山靖王之子,涿县陆城亭侯讳贞,先祖因酎金失侯,从那时起便定居涿县,后代之中多有在州郡为官者,备之祖父讳雄,官至东郡范令,若陛下不信,可遣使者前往涿郡质询。”刘备根据自己脑中的记忆,朗声将自己这一系的来历说了出来。

张让再次歪了歪头,两名小宦官快步出去,片刻之后引着一名宗正卿进入大殿,宗正卿手捧一卷竹简,徐徐展开后不断念出一串人名:“孝景皇帝生十四子,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刘胜,胜生陆城亭侯刘贞……”

这位宗正用手指一列一列地寻找,终于在后面很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名字,“惠生东郡范令刘雄,雄生子刘弘,后面没了。”

嚯,这都能对上?刘备自己都被汉朝这个宗正制度给惊了个呆,可他还不能放松,连忙说道:“先父早亡,未曾出仕。”

袁隗终于没有话说,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张让得理不饶人,露出阴冷的笑容,“袁太傅还有何话说?”

“都散了吧。”刘宏也紧张了半天,此时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袁太傅,汝南袁氏英才辈出,四世三公享尽国恩,难道就容不得我刘氏出几个有本事的?”

皇帝在一众宦官的簇拥下施施然离开了,众位大臣也都各自散去,曹操怜悯地看了一眼呆立当场的袁隗,拉着刘备快步走出大殿。

袁隗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皇帝这么多年都无所作为,早被他认定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蛋,可是刚才那一番话可谓诛心,不由得他不怕。

毕竟这天下,这皇位,还是姓刘的说了算。

第十五章 皇帝的家宴

心情畅快的曹操回到军营后手舞足蹈,绕着刘备不住地上下端详,丝毫没有三十岁男人的稳重样子,“不得了啊,这几句话下去,你就是皇亲了。”

“老刘家子孙没有十万也有八万,我这算哪门子皇亲?”刘备忍不住笑骂起来,光这洛阳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光武帝的嫡系子孙呢,哪个能翻了天了?

“你这是皇上亲自认定的,看着吧,过不了几天,宫中就有任命下来,到时候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大汉官员了。”曹操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他在洛阳呆了这么多年,对官场上的事情见得多了,能在皇帝面前露个脸并且深得好感,这可是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期盼的事,同时也几乎意味着踏上官场。

刘备摇头苦笑,今天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用军功来表明卢植并没有拥兵不前,但却误打误撞地将朝会变成了认亲会和表彰会,这阴差阳错的事情让刘备有点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你也不要心急,子干先生乃是当世闻名的贤人,陛下最多是将他免职,其他的刑罚绝对不会有。如今的当务之急不在朝堂,而在南部战场,只要能帮皇甫将军立下大功,再请他出面,那时候子干先生必能官复原职。”曹操细长的双眼眨了眨,迅速想到另外的途径。

刘备思索片刻后点点头,“恩师待我不薄,无论如何都要努力一把,等我麾下将士修整完毕我就率军南下。”

“我这里还有七千骑兵,可以抽出五千,我和你一起去。”曹操目光炯炯,他早就忍受不了都城这腐朽的气息,想要在战场上施展才华了。

“怎么说服皇上?”刘备有些怀疑。

曹操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找张让,今天这老家伙对你倒是挺袒护的,我托人去求他帮忙。”

刘备眉头一挑,“我不是记得你还说过恨不得手刃了这个祸乱朝纲的阉竖吗,怎么改性子了?”

“利用坏人做好事,这才是最爽快的。”曹操伸出手指摇了摇,“幸好那次我没得手,要不然你今天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呢。”

刘备来了兴趣,让曹操细细道来。

当年刘备在洛阳求学之时,曹操被举为孝廉,担任洛阳北部尉,由于正值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年龄,他到职后申明禁令、严肃法纪,造了十几根五色大棒可惜一直都没用上。后来卢植去九江任职太守,公孙瓒刘备等人也返回幽州,此时的曹操干了一件大事:他把小黄门蹇硕的亲叔叔,违禁夜行的蹇图用五色棒给打死了。

“蹇硕那匹夫联合张让赵忠去皇帝面前哭诉,我老父去求张让,结果被老匹夫勒索了两千金。”曹操说到此处咬牙切齿,也不知道是在恨蹇硕报复还是张让讹钱,或许皆而有之。

刘备则是咋舌不已,“两千金,他还不如去当强盗。”

“于是我趁了黑夜翻进老匹夫的府邸中准备宰了他,却不料惊动护卫,幸亏夜黑风高,我手持短戟一路杀出来,退到墙边原路逃了出去。”曹操摇头晃脑,又是恨没有得手又是颇为自豪。

“下次想杀张让叫上我,咱们抢了他的钱五五分账。”刘备看曹操讲的口沫横飞,走到一边端了一盏酒递给他,“不过现在不是讲故事的时候,赶快去办事吧。”

曹操想起正事,连忙走出大帐骑马一溜烟不见了,刘备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摇摇头走回了自己的军营。

关羽等人正在操练士卒,这一千余人精神头都不错,好容易能吃饱饭睡个安稳觉,早上起来又在洛河里各自洗漱了一番,如今的众人除了衣甲破旧之外倒真有了几分强军的气势。

叫过来几名主要军官,刘备将上午在皇宫里发生的事粗略地说了一下,结果众人都是满心惊喜。

“大哥居然跟皇上攀了亲戚?”张飞满脸不可置信,其余人的表情也都差不多,充满了羡慕之情。

刘备心里也是很开心,他伸出手来一个个地拍着这些弟兄的肩膀,“咱们一路相互扶持着走过来,这赏金你们拿去分了,再留下阵亡弟兄们的抚恤钱,等剿灭黄巾天下平定了,弟兄们的功劳一个都不会少,有我刘备的就有你们大家的。”

众人嘿嘿笑着,他们离开家乡千里奔波,固然有为国为民的想法,但顺便寻个功名利禄也是人之常情,刘备非但将赏金跟大家分了,还许下了以后的事情,这么好的老大哪里找去?

“对了云长,这几天就不要操练了,让士卒们养足精神缓好体力,咱们又快出征了。”

如今关羽已经是仅次于刘备的军中二号人物,此人对于行军打仗悟性极高,而且每次冲杀在前撤退在后,加上对士卒恩威并施,在军中威望极高,所有人提起关羽关云长没有一个不佩服的。刘备也乐得将军中事务交给这名忠心耿耿的义弟,因为许多事情比如操练士卒,他自己来管的效果还未必赶得上关羽,所以索性让他全权负责。

就在这些人嬉闹的时候,几名骑士护卫着一架马车缓缓开进了兵营,直直驶向刘备等人,到了他们面前才停下脚步。

“阁下可是刘备刘玄德?”下车的是一名宦官,看样子地位还不低。

刘备连忙拱手应道:“在下正是。”

这名宦官仔细打量了众人一番,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笑意,“陛下有旨,宣刘备入宫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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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德无须拘谨,这是朕特意安排的家宴,今日我们不论高低,只论同宗之谊。”刘宏坐在上首,脸上满是和善的笑意,他当了十七年皇帝,一直在外戚、宦官和士人的斗争中耗费青春,今天难得有机会接触到平民出身的刘备,让这个久居深宫的皇帝心中又有了些许的激荡。

这个刘备虽然是平民,可是今天在朝堂之上不卑不亢,他的态度是刘宏从未在身边人身上见过的,这种不卑不亢不是可以表现出来,而是发自内心,仿佛在刘备心中,无论地位高低,年龄长幼,他都一视同仁。

“谢陛下。”刘备应声落座,同时摆出笑脸,回应皇帝的善意。

酒过三巡之后,刘宏突然长叹一声,悠悠开口说话了,“朕当年也是生父早丧,结果十一岁就被接进宫中当了皇帝,说起来也是运气好。”

这位在后世历史上以昏庸出名的皇帝,实际上也是个苦命人加幸运儿,他早年丧父,原本以为自己将会在河间国碌碌一生,结果却被外戚窦武看中,强行接到洛阳当了皇帝。

刘宏在朝中没有根基,唯一的支持者窦武又在和宦官集团的斗争中身死族灭,从此他成了光杆司令,只能想方设法,通过在宦官和士人之间搞平衡来维持自己的地位,看似至高无上,实则有苦难言。

刘备有一句没一句地随口应答,心中却有些纳闷,皇帝这是怎么了,单单就是聊家常?

聊了半晌之后,刘宏再次发出一声叹息,找到了另外的话题,“朕看你言谈举止颇有条理,是读过书?”

刘备顿时大喜,连忙深深一躬,“草民曾师从北中郎将卢子干,此次召集义勇为国破贼也是受了恩师之召唤,北中郎将一心为国,还请陛下不要降罪于他。”

刘宏明显有些吃惊,望向刘备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玩味,他沉吟片刻后点头说道:“朕不会为难他,不过嘛,你既然是大儒的弟子,又在外面见识了那么多,朕想问问你,这天下是怎么了,怎么就会有百万信徒追随逆贼张角?”

“陛下想听真话?”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刘备长身而起,开始讲述起自己对黄巾之乱爆发的理解。

东汉和西汉最大的区别,在于统治者对待地方豪强的态度,光武帝刘秀统一天下之后,采取了笼络豪强的政策,让地方豪强参与进了政治中枢,从此地主阶层有了政治保护伞,更加肆无忌惮,土地兼并越发严重。

失去土地的自耕农要么成为豪强庇护下的隐户,要么成为流民,朝廷的税收在失去了在编人口后萎缩,进一步减少了对地方的掌控,这样恶性循环之后,流民的数量就庞大到令人生畏的程度。

豪强有钱有地、有政治地位,有余力供养读书人,便基本垄断了上升渠道,许多有才能的人就因为没个有钱的老子,便永远地失去了施展抱负的机会,这种人和数量庞大的流民一接触,就产生了社会动荡的极大因素。

“张角兄弟三人虽然做的是大逆不道之事,可他们行走天下十几年,召集信徒百万计,朝中那么多高官贤达,几人能有这份本领,这份恒心?又有几人愿意在乡野之中蹉跎一生?”

听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一旁的小宦官们早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只盼着有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而皇帝刘宏面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第十六章 出兵

能在皇位上坐十几年的人,基本都不是傻子,刘宏默默思索了片刻,觉得这个刘备虽然胆子大了点,说话直白了点,可是说得基本都有道理。他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闹来闹去谁都没好处,何苦来哉?”

“有好处的,好处还很多。”刘备摇摇头,继续讲述起来。

黄巾军冲击州郡,裹挟民众,进一步破坏了广大百姓的生存基础,可是对那些拥有庄园坞堡的豪强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他们歌照唱,酒照喝,只需要等着朝廷击败黄巾军就好。

等到黄巾军被镇压下去,那些因为战乱而失去归属的广大土地怎么处理?无家可归的流民谁来收容?自然绝大多数又会落到豪强手中。朝廷动用十几万大军,花费天价的军费,最后一无所获,同时兵源和税收来源进一步萎缩,将会更加没有能力掌控地方。

“陛下和张角都是输家,而那些躲在幕后掀起战争的世家豪强才是赢家,他们非但攫取海量的利益,还会用这次动乱为武器,肆意攻击政敌,一步步铲除潜在的阻碍。”

刘宏再也笑不出来了,皇帝对权力有着无与伦比的掌控欲,而刘备描述的可怕情况有理有据,不像是空口白话,思来想去,刘宏只觉得自己后脊梁一阵阵地发凉,冷汗冒个不停。

“当初没有听从杨赐的劝谏,真是失策啊。”刘宏捶着自己的大腿,唉声叹气地说道。

张角和他的太平道其实在几年前就已经进入了东汉朝廷的视线,时任司徒的名臣杨赐就看出这个集团的危害性不同以往,他曾经数次劝谏刘宏,希望能惩处并督促各地官员对流民进行筛选排查,并派专人将流民送回原籍,铲除张角等人的信徒之后,再将太平道的核心成员一网打尽。

只可惜刘宏非但没有采纳这釜底抽薪的妙计,反而因为杨赐生病而罢免了他的官职,两年后才重新任命他为三公之中的太尉一职,结果今年黄巾之乱爆发,杨赐入宫之后再次和刘宏发生争吵,很不幸地再次被罢免。

“你说朕是不是愚蠢至极?”

刘备看着刘宏愁眉苦脸的表情,也是彻底无语了,你这不单单是一个蠢字能概括的,你还瞎。

可是回头想想,要是刘宏真采纳了杨赐的计策,黄巾之乱没有爆发,刘备就算穿越回这个时代也很难趁势而起,更别说现在坐在皇宫里跟皇帝聊天了,福兮祸兮,谁能说清楚?

经过一番自我检讨,刘宏仰头将一樽酒满饮而尽,然后将沉重的金酒樽拍在案上,喘着粗气说道:“外姓人靠不住,朕也信不过他们,朕决定了,还是要重用刘氏子孙,他们再阻拦也没用。”

兄弟啊,我说了半天,就是为了等你这句话!刘备差点激动地跳起来,其实他的言语之中有所夸张,用意就是引导皇帝怀疑那些世家大族,从而扶持宗室来与之对抗。

“玄德你是卢植的弟子,朕就问你一句,你有没有治理州郡的本事?”

刘备昂然答道:“备虽然没有为官的经验,治理一州或许不行,可是镇守一郡绰绰有余。”

“好!朕先任命你为都尉,只要你接下来能继续立功,平定黄巾之后朕就给你一郡之地,你要好好地治理!”刘宏一扫刚才的沮丧颓唐,重新燃起了斗志,这也是他十几年皇帝生涯之中,为数不多的振奋。

“陛下只管放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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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皇帝的支持,再加上曹操花钱买通了张让,没过几天,出兵的时候就到了。

这一日诏令下到军中,命骑都尉曹操、都尉刘备率北军骑士五千人,幽州军一千人南下长社,协助左中郎将皇甫嵩及右中郎将朱儁破敌。

由于刘宏还记得那一日刘备穿着破烂铠甲的可怜模样,特意下诏有司从库房调拨了一千副上好的铁甲和兵器给这位远房亲戚,并让一名宦官将皱巴巴的功劳簿带还给刘备,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简单的口谕:保住性命,继续努力。

羽林军的装备无论从品质还是外观上都远远胜过一般的制式盔甲,当关羽他们扔掉旧铁甲,穿上崭新盔甲之后连刘备都几乎要认不出自己的部队了,高昂的士气加上寒光闪闪的铁盔铁甲,真真让这支部队的所有人都对未来的战事充满了信心。

五千骑兵在手,这支步骑混合部队的侦察效率高得惊人,在曹操的命令之下,一百名斥候轮番出动,昼夜不停,将部队前方和侧翼几十里的敌情探查得清清楚楚,大军星夜兼程,只花了十几天时间就到达了长社西北六十里的新郑。

经过仔细询问了新郑官员百姓再结合以往朝廷收到的战报,刘备和曹操将战况也基本摸清:汉室朝廷轻敌,朱儁的兵力不足且大量都是新招募的义勇,面对数量众多的黄巾南阳主力连战连败,战线从昆阳一路退到襄城,颍阴,直到皇甫嵩率领的三河骑士赶到才将战线僵持在洧水一带。

虽然皇甫嵩和朱儁成功会师,可是他们麾下兵力有限,面对十几万士气高涨的黄巾主力难以取得进展,为了减少伤亡,皇甫嵩和朱儁进入长社城中避战,结果被黄巾大将波才围困在长社城中,和卢植形成了鲜明对比。

“皇甫义真不是号称将门出身,能征善战吗,朱公伟更是几千乡勇就平定了交州叛乱,怎么遇见黄巾军就不敢打了?”中军帐中,刘备有些纳闷,皇甫嵩麾下多是精锐骑兵,就算没法全歼对手,出城打几仗的勇气也没有吗?

“总之如今敌众我寡,正面硬碰硬地作战是行不通的,咱们得想想其他的方法。”曹操眯缝着眼睛,表情严肃地盯着挂在屏风上的简单地图,在这二人身后,关羽等人也不住地琢磨着该怎么打这一仗。

刘备受不了帐篷里面的沉闷气氛,大步走出军帐,站到一块石头上向南眺望,他身后血红色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笔直指向前方,似乎是在指引着进攻的方向,那里便是长社。

过了一阵,曹操也走出军帐,他一眼就看见站在高处的刘备,还有被风吹得像旗子一样的披风,顿时脑中灵光一闪,板着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第十七章 忧心忡忡的波才

“应该行。”曹操趴在小山坡上,看着远处连绵不绝的黄巾营寨。

“应该行。”刘备趴在他身边,对曹操的话表示赞同。

长社周围多山多草,水势湍急的洧水在城的东北面斜斜流过,而黄巾军的主攻方向都集中在北面,南面和西面,所以营寨也集中在此处,一个个蘑菇般的帐篷将城外数里挤得密密麻麻。

由于昨天曹操提出利用风势进行火攻,并有了侦察战场的想法,刘备只带了赵云就陪着这位大胆的主将出发了,三人此时就在长社西侧一座树林茂密的小山上,而身后的大军则是向前推进了三四十里便安营扎寨准备休息,同时派出斥候防止被小股敌军发现行踪。

赵云的观察点和他们二人不一样,主将决定打不打,怎么打;而基层将领需要做的就是了解地形,在脑海中勾勒出具体的攻击路线来。

看着聚精会神拨开半人高草丛不断比划的赵云,曹操轻轻捅了刘备胳膊一下,“这位子龙兄弟很不错啊,哪里找来的?”

刘备瞥了曹操一眼,心里知道这个家伙又起了爱才之心,“天上掉下来的,那天我说需要一个脑袋机灵还能打的伙伴,他就掉下来了。”

“你还需要个听话又漂亮的夫人呢,怎么就没有仙女从天上掉下来?”曹操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刘备。

“掉下来过,我嫌不够漂亮,又让她回天上去了。”刘备嘿嘿笑着。

“二位将军请看。”赵云实在无法忍受这两人毫无边际的扯淡了,他回过头轻声叫二人来到身边,伸手在前方指指点点地比划起来。“我军若是从此处趁夜下山,沿着前方那道小沟前进,可以直接到达贼人的营地附近,到那里点起火来再鼓噪进攻,贼人必定大乱。”

曹操跟着赵云的比划看了半天,又捻着颌下不长的胡须想了半天,最后疑惑道:“东边地势看起来更加平坦,为何不用我军精锐骑兵趁夜突袭,利用马速冲进贼人营寨放火,步卒紧随其后顺势掩杀呢?”

“咱们那些骑兵是人,不是天神啊老兄。”刘备捂着脑袋,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就是三国里最顶级的统帅,“这么多小山坡和凹坑,还有半人高的草,骑兵不要说在夜里,就是在白天也冲击不起来,按照你那计策,咱们的兵卒摔死撞死的比人家砍死的都多你信吗?”

“哦哦,是我愚钝了。”曹操虽然机敏过人,也读过兵书,但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上战场,还处于新手阶段,所以被多打了几个月的仗,而且有后世知识的刘备小小鄙视了一把,“对,那我们就轻兵出发,在城外放火之后趁乱进攻,到那时城内官军也可以内外夹攻。”

赵云抬起手感受了一下风向,又在心中琢磨了片刻,继续说道:“我军只要在城北和城西点起火来,然后在城北布下阵势,北风会将火势吹向南边,贼人只能不断南逃。”

“然后我们只需要跟着火头前进,杀伤意图反扑的小部分贼军,等到天明之后,被大火追逐了一夜的黄巾必定军无斗志疲惫不堪,到那时我军以逸待劳,必定一举破敌。”曹操把赵云没有说出口的话接着讲了出来,让赵云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刘备眯起眼看着赵云和曹操的一唱一和,看得赵云浑身不舒服起来,“都尉可是觉得属下所言不妥?”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的,出的主意怎么这么阴损。”刘备咧开嘴呵呵笑着,不愧是智力八十多的名将啊,这肚子里满满的全是坏水,曹操也不是省油的灯,赵云说了一半他就能猜到另一半,看来真是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

三人又研究了一阵,终于将具体的细节都确定好了,既然定下了进攻方向和方式,那再待下去也没用了,三人又弯着腰原路返回,他们的马可是已经在山坡背面的树林里待了半天了。

颍川黄巾大将波才这几天总是感到心神不宁,虽然他利用人数的绝对优势和起义初期高昂的士气将朱儁和救援的皇甫嵩困在长社城中,而且一个多月来再没有北方来的朝廷官军支援,但那可恶的皇甫老儿着实能打,无论如何攻打都无法撼动那座看起来并不高大的土城,反而还有好几次被趁夜杀出来的小股官军占了些便宜。

好在黄巾军的人数优势实在太大,波才在初期的慌乱过后又再次稳住了局面,他力排众议,让自己的精锐部队全部扎营在距城半里的最前线,这距离既远远地离开官军弓箭的射程,又不给皇甫嵩的骑兵队伍留下出城列阵的空间,刚好掐在皇甫嵩的七寸之上。

要知道骑兵列阵需要空间,战马从静止加速到最高速更是需要大量空间,失去了冲击空间的骑兵,战斗力还不如列阵而战的步卒呢,正因如此,皇甫嵩和朱儁只能固守城池,耐心地等待黄巾军露出破绽。

不管城中的皇甫嵩怎么想,总之波才对自己的决策感到非常满意,因为最近半个月以来,虽然他的部队还是攻不上长社的城头,可是同样的,皇甫嵩也已经彻底打消了夜袭的念头,双方这样僵持着,对整个黄巾军来说是好事。

由于黄巾军基本都是农民出身,对于骑马打仗基本是两眼一抹黑,所以波才在过去几个月缴获的几百匹战马全部变成了黄巾军的肉食,他派出去的探子也都基本是化妆成普通流民,靠两条腿在长社和洛阳之间转悠,一旦发现官军的援军就连忙回报。但是派往北边的小股探子已经三天没有人回到长社报告了,是北方来了官军的援兵?还是这些没用的家伙当了逃兵?波才不知道。

另一名渠帅彭脱则没有波才这么忧心忡忡,他大笑着抓起一根被烤的外酥里嫩的羊腿,一边啃得满嘴流油,一边口齿不清地嘲笑眉头紧锁的波才。

“我说大帅,你也未免太瞧得起官军了吧,这皇甫嵩号称汉家名将,还什么凉州三明的后人,不一样打不过咱们,如今咱们十几万大军只等城中官军饿死,解决这个后顾之忧就一举打进洛阳杀掉他娘的狗皇帝,俺老彭就想不明白你在怕什么。”

波才不愿意和彭脱多费口舌,两人同为渠帅互不统属,彭脱的兵力也不少于他,只是看在前期战绩的面子上才尊称波才一声大帅。如今久攻不下粮草不济,彭脱却乐得悠闲,每日里只知道饮酒吃肉,让波才极为不爽。

迈步走出军帐,波才又开始每日一次的巡营,他漫步在营地中穿梭,沿途遇见的黄巾众人都对波才躬身行礼,而波才也对他们回以微笑。

“记得煮饭的时候要小心火苗从灶里蹦出来,这几日风大,千万不要引起火灾。”波才见黄巾军开始将大锅架在石头垒成的火灶上做饭,便每经过一个灶便嘱咐一声,长社这一带草木茂盛,最近又是仲夏时节,白日里的炙热空气极大程度地压榨了植物的水分,使得遍地的野草都开始发黄,一不留神就会着火。

波才不是没有注意到草木的变化,他也多次吩咐过士卒和随军的民众,让他们将营地内部和周边的荒草都铲光,可是对于这些士卒来说,野草枯黄之后正是用来垫着睡觉的好材料,所以黄巾军营寨之中的荒草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积累越多了。

花了半天的时间巡视完一圈,波才又唤来一名手下,“本帅总感觉官军不会坐视皇甫嵩朱儁被围,你带上十个人,再去北边看看,一旦发现官军踪影马上回来报告。”

片刻之后,看着向北走远的黄巾战士逐渐消失在丘陵背后,波才心中的忧虑却一点也没有减少,他伸手拂去被风吹到脸上的小草叶,没来由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到自己的大帐。

第十八章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

夜已深了,黄巾军大营中的篝火也早已熄灭,天地之间陷入了无边的沉寂,可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一支官军部队已经借着夜色越靠越近。

“失火啦,失火啦!”随着官军第一轮的火箭攻击,黄巾军营寨内外各处绽放起了无数的火苗,无数黄巾士卒从睡梦中被惊醒,然后发出了乱七八糟的喊叫,城北的黄巾营地瞬间陷入极大的混乱和恐慌之中。

火势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冲天烈焰在黄巾营地中熊熊燃烧,睡梦中被惊醒的波才衣衫不整地冲出大帐,刚一出帐门,迎面便扑来来令人无法呼吸的滚烫气浪,此时正值夏天,四周的温度又很高,但波才浑身冰凉,他感受到犹如坠入冰窟一般的彻骨之寒。

一支支绑着点了火的布条的利箭有如流星一般划破长空,坠落在地上、粮草堆上和帐篷上时便盛开起绚丽的火焰,此时波才大营四面八方全都是火光,火光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影在来回奔走呼喊,时不时还有火把穿过漆黑的夜空扔进营地,甚至还有两个火把飞得尤其远,都砸在了波才面前。

“波才已死!波才已死!”无数声音在北面响起,更加引起了黄巾众的恐慌,营地里无数黄巾将士光着脚板像没头苍蝇一样哭喊着乱窜,还有无数人被混乱的人群冲倒踩踏,发出凄惨的号叫。

是官军来了!正是白日里担忧的从北方来的朝廷援军,他们来救长社了!

眼看遭遇夜袭和火攻,自己军营已经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哭喊着互相踩踏的黄巾士卒,他们一个个茫无目的地奔跑,口中胡乱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声,更增加了其他人的恐慌。

波才的汗水涔涔而下,但他毕竟是被张角看重,任命为一方渠帅的豪杰。狠狠一跺脚,冲回已经开始起火的大帐取出钢刀。

“给老子集合,谁敢乱跑乱叫就砍了他。”此时波才的数十名随身亲卫也已经聚集在他身边,竭尽所能地将尚未失去理智的那部分士卒聚集起来,准备跟着波才冲杀出去。

大祸临头,波才却变得冷静下来,他略略扫视,只有最北边靠外的那部分营寨在遭受火攻,而大营深处尚未燃起火焰,只是那里的黄巾军们被胡乱奔跑的乱军冲得整不起阵势,波才举起钢刀指向南边大声吼道:“听我号令,收拢溃兵,向南边撤退。”

一个以波才为核心的小人群像滚雪球一样逐渐壮大,一路向西边和南边进发,他们沿途砍翻彻底丧失理智的黄巾士卒,将比较清醒的那部分不停吸纳进自己的队伍,渐渐又组织起千把人来。

而在冲天而起的火焰另一边,曹操和刘备则是指挥军士不停向营寨内射去火箭,并大声呼喊波才已死,少数黄巾贼众胡乱奔跑,惨叫着从火丛中踉踉跄跄地跑出来,也被曹操麾下的弓手一一点杀。

“报告都尉大人,城北贼人开始沿城西向南逃窜。”一名军士跑到曹操面前大声禀告。

火光摇弋不定,映得曹操的表情也是阴晴不定,令人有些恐惧,而曹操根本没想过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继续沉稳下令,“我们这边稳扎稳打,将贼人驱赶向南,同时发信号让城西点火。”

传令兵大声应诺,转身跑远,片刻之后,数名官军士卒向天射出响箭,利箭划破夜空,凄厉的哨声响彻云霄,在空中显得极为清晰。

“点火,放箭!”听到响箭就是进攻的号角,等了半天的张飞一声大喝,无数箭矢带着火焰从他身后飞向城西,飞向那座被北边的混乱搞得不知所措的黄巾大寨。

这一下城西大寨也炸开了锅,这里的黄巾士卒们原以为城北是由于失火引发的营啸,面对这种恐怖的现象他们只想稳固住自己的营寨以免被波及到。然而从天而降的火箭让他们终于明白,是官军在对他们发动进攻,城西大寨也顿时沸腾起来,勉强稳定下来的军心瞬间变得不可收拾。

夜黑,风急,火势冲天,半边天空都已被烈焰照映得如同白昼,正在率领部队向城西奔跑的波才的心却不断向下沉,向下沉,直到深不见底的黑渊。

狡猾的官军竟然在城西也埋伏了人手,尽管搬开障碍,冲进城西大寨的波才和一千多名属下不停大声呼喊,甚至挥刀砍杀了数十名乱冲乱跑的同伴,好容易才将恢复理智的黄巾军士加入队列,但他们面对仿佛永无止境的烈火却是没有一点办法。

脚下的茫茫草地在往日里为黄巾将士们提供了柔软的睡眠材料,如今却变成了恶魔喷吐烈焰的大口,不断地吞噬着黄巾众人的生命,波才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无计可施。回头望去,北风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风助火势,火借风威,不断有火苗涨成火焰,再跳转几下变成狰狞的火龙,张牙舞爪卷地而来。

官军甚至不需要亲自进攻,他们只是站在上风头,就可以看着熊熊烈焰不断吞噬敌人,将波才苦心设下的,往日里坚固无比的黄巾军营一点点吞没。

一!退!再!退!

波才一行人拼了命的将还能挽救的同袍一个个加进自己的队伍,他们冲过燃烧的火场,个个灰头土脸。尘烟,飞灰和汗水泪水混合在每个人的脸上,然而没有一个人还有心情去擦拭脸庞,他们有的焦头烂额,有的口干舌燥,只想着逃到没有火的地方。

“挖土,挖土,把脚下的土都堆到前面来!”满脸尘烟的波才带着部队无奈地退到城南彭脱军营,惊喜地发现彭脱正在大声指挥着士卒将脚下的草地全部翻起,在营地前方筑起了半人高的长墙。

浑身泥土的彭脱大步走来,没等波才说话,先紧紧握住他的双手,“我们还没有败,还有机会,你先带你的人退到后面歇息,这里交给我。”

波才看着彭脱充满悔恨表情的脸庞,感激地重重点头,率领军士们穿过彭脱布下的防线。

勇气虽然可以让人敢于面对困境,但无法使血肉之躯变成不惧水火,纵然彭脱来回奔走指挥,但追击而来的官军射出带着火焰的箭矢仍然像一道道火蛇般穿过他的防线,落在黄巾军还来不及处理的草地上。

又是一退再退。

直到拂晓时分,呼啸了一夜的北风终于停歇,彭脱部队才勉强将面前的火势扑灭,而此时黄巾军已经从原来的营地后退了近一里地,透过袅袅青烟,对面官军的阵势清晰可见。

“前军出击!”曹操令旗一挥,他直属的前军部队越众而出,手持长枪一步步逼近对面喘息未定的黄巾军。

“杀光这群狗贼!”彭脱则是同样的命令,他身后冲出数百名憋屈了一晚上的黄巾悍卒,挥着钢刀冲向步步而来的敌军。

两道黑色和黄色的洪流就在仍然冒着青烟,间或还有火星爆裂的土地上互相冲击在一起,渐渐互相混杂,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左军,右军,包抄过去!”对面的黄巾极其悍勇,将前军死死顶住,曹操见无法中路突破,便再次下令。

刘备凑到曹操耳边,“不如让我的部队出战,你们这些骑军步战恐怕不是长项。”

曹操眼神不变,只是轻轻摇头,拒绝了刘备的请求,“还不是时候,你那一千人是步战精锐,要留着给贼军最后一击。”

激战半晌,天色已经亮了,激烈的战斗还在继续,官军一步步前进,已经压得一夜疲累的黄巾军阵脚有些不稳。眼看己方露出败势,歇息了良久的波才再也坐不住了,率部加入战场,又将摇摇欲坠的防线稳定了下来。

刘备看得焦急,突然间身后部队一阵欢呼,他转头一看,只见长社城门早已打开,无数黑甲士兵正在缓缓从城门内涌出,向潮水般向自己这边而来。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皇甫嵩的骑兵部队都是皇帝亲属的羽林军,他们憋屈了几十天,如今终于有机会堂堂正正地作战了!这些精锐骑兵操控战马列成阵型,口中呼喊着整个大汉天下都无比熟悉的口号,缓缓加入了战场。

不断传入耳边的整齐呼声不仅让官军气势高涨,也让黄巾军渐渐失去了战斗下去的勇气和欲望,僵持在原地许久的战线终于再次松动,向黄巾军一方开始倾斜。

“孟德,机会!”刘备睁大双眼,扭头望向曹操。

曹操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都尉刘备领命!”

“末将在!”

“率部出战!为我军破贼!”曹操厉喝一声,手中将旗重重挥下。

刘备部,出击!

这支生力军彻底碾碎了彭脱和波才苦心维系的战线,关羽的长刀每一次挥击都要带走几条性命,张飞怒吼连连,整个人像一头黑色猛虎般所向披靡,他们两人率领的刀盾手部队犹如重锤一般迅速将黄巾防线撕开一道大口子。紧跟着冲入缺口的就是赵云麾下的长枪兵,只见赵云一杆钢枪舞得有如银色蛟龙盘旋在身体周围,不断收割着敢于抵抗的敌军,在他身后是刘备和段浩率领的剩余作战部队,他们沿着鲜血和尸体堆起的道路高速前进,直直杀向还在奋力指挥战斗的波才和彭脱。

波才怒吼一声,提起钢刀就要冲向远远杀过来的官军将领,却被彭脱一把拉住,不由分说地便转身狂奔。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阳翟还有我们的部队,你我二人去那里重整旗鼓,为死难的兄弟们报仇。”

主将一跑,剩余黄巾顿时丧失斗志,纷纷也跟着二人逃跑方向开始溃散,终于整个阵势崩塌,彻底无力抵抗官军的进攻。

“贼将哪里跑。”张飞怒吼连连,却被停下脚步的刘备抬手止住脚步,不甘心地望着渐渐远去的黄巾众人咬牙切齿。

刘备转身看看尸横遍野的战场,“我们杀了一夜了,追击的事情留给骑兵吧。”

第十九章 董卓又出幺蛾子

从城中涌出的骑兵渐渐加速,不断从刘备和曹操的步兵部队旁边呼啸而过,骏马奔腾,踏得大地都微微震颤,他们身上的铁甲上泛着黑沉沉的寒光,在朝阳的照耀下无比威武,这是北军精锐,汉军的精锐。

“走吧,去见见我们的两位中郎将。”曹操走过来拍拍刘备的肩膀,冲杀了许久,此时正在大口大口喘气的刘备顺着他的目光方向望去,只见两名身穿高级军官装束的老者在一众骑兵的簇拥下向自己这边缓缓行来。

两位老者在双方尚有十几丈远的距离便齐齐下马,笑呵呵地向这边指指画画。

“我还说是哪位将军如此骁勇,原来是孟德啊。”左侧老者精神矍铄,远远便认出了曹操,向着他扬声叫道。

曹操也是哈哈大笑,拉着刘备快步迎上前去,同时给刘备低声介绍,“左边这位是皇甫嵩,字义真,另一位是朱儁,字公伟。”

然后高声回答,“在下还以为左中郎将在城中乐得逍遥,早已忘记要出战呢。”

皇甫嵩被曹操气笑了,“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口中没什么好话,先别忙着说笑,这位年轻将军是何许人也,老夫为何从没见过?”

刘备连忙上前几步躬身行礼,“在下涿郡刘备,见过二位大人。”

“这位刘都尉可是子干先生的高徒,从幽州一路平定黄巾到此。”曹操似是不满刘备自谦,在旁边笑嘻嘻地补充道。

皇甫嵩眉头一挑尚未说话,他身侧的朱儁却颇为不解,“既然是子干兄的学生,为何不在冀州军前效力,反而来到这千里之外的颍川?”

他这不问还好,一问起来刘备便压不住心中的火气,“阉竖左丰谗言陷害,家师被革职下狱,晚辈在朝中并无亲故,只有南下找二位相助。”

此话一出,刚才还满面笑容的皇甫嵩眼神一冷,脸上肌肉根根绷起,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朱儁见老友眼看就要压不住火气,连忙上前拉起曹操和刘备的手,温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位先随我入城歇息。”

“如此甚好,劳烦大人带路。”

困守长社的这段时间里,皇甫嵩和朱儁为了避免扰民,选择了在城中空地扎下营寨,四人沿着大道来到城中军营内。刘备放眼望去只见营盘齐整,心中对皇甫嵩的统兵才能又高看了几分。

几人迈步进入皇甫嵩的大帐之中,恢复了冷静的皇甫嵩挥手屏退左右,鹰隼般锐利的双眼紧紧盯着刘备,“贤侄细细道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备便将从涿郡起兵,广宗战况以及曹操为他讲述的左丰陷害之事一一道来,听得皇甫嵩和朱儁咬牙切齿,怒目圆睁,只觉得胸口一股怒火就要冲到头顶。

“圣上昏庸,阉竖独揽大权,忠臣良将一心为国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令人扼腕叹息。”朱儁听得坐也坐不住,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作为多年好友,他对卢植的遭遇感同身受,只恨不能长出一对翅膀飞回洛阳。

皇甫嵩也不多说,只是握住刘备的手,“贤侄勿慌,老夫平定蚁贼后必定回京面圣,尽力从中斡旋,便是自己的封赏不要,也要还子干兄一个清白。”

曹操见二人表态,心中大定,也是站起身来笑道:“那我们可得抓紧时间破贼,如今黄巾新败军心涣散,我军不如一路追杀过去,彻底将其歼灭。”

皇甫嵩朱儁齐齐点头,“言之有理。”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里,官军对黄巾军波才部开展了无休止的追杀,阳翟一役再破黄巾,关羽阵斩波才,彭脱率残部逃到西华又被官军追上,这一次又是关羽一马当先斩杀彭脱,一时间关羽声名鹊起,俨然成为了汉军年轻一代新的明星。

刘备部队如今都挂靠在皇甫嵩麾下,凭借着关羽张飞等人身先士卒的神勇表现,加上在长社一场大火烧死无数黄巾兵士,刘备和这支北方义勇也是声名鹊起,连皇甫嵩和朱儁这种老将都对他青睐有加,曹操更是整天跟在关羽身后各种套近乎,只可惜关羽似乎对他不怎么感兴趣。

至此黄巾军东部主力十几万大军被打得四处星散,两位渠帅也被官军斩杀在逃亡途中,最后只有两万多名黄巾军还勉强维持着编制,可是这些人已经彻底失去抵抗的欲望,如今他们只想着逃跑,尽量远远离开那一群黑甲的煞星,而他们最后的希望就是盘踞在宛城的赵弘。

“当日张曼成和赵弘于南阳起兵,后张曼成战死,赵弘聚众十数万占据宛城,而我部便北上进攻洛阳,在长社被老将军阻挡不得寸进,这数月见却从未见到宛城援军。”一路上不少黄巾俘虏,其中一名似乎是军中头目的贼人这样告诉皇甫嵩。

皇甫嵩听了之后冷笑不止,“贼人必定是以为打下一座城便可以高卧榻上享受富贵了,且让这等冢中枯骨多活几日,待老夫大军一到他们便知道自己是多么愚蠢了。”

然而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就在皇甫嵩大军即将进入荆州,距离宛城只有二百里的时候,圣旨来了。

一行骑士从大部队后方高速追来,为首的一名宦官来到中军见了皇甫嵩朱儁,从怀中掏出一卷黄绢,高声宣读起来,二人连忙翻身下马迎接圣旨。

等到前军刘备和曹操接到停下脚步的消息,匆忙回到中军的时候,宣读圣旨的宫中使者早已踏上了回洛阳的道路,而中军已经立下营地,他二人进入大帐,只见到皇甫嵩和朱儁无比难看的脸色。

“二位大人,宛城近在咫尺,为何停止进军?”曹操沉声问道。

皇甫嵩一语不发,朱儁见了二人之后站起身来,“董卓败了,圣上要我们北上与之会师,共击广宗张角。”

“不可能。”刘备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卢大人筑起高垒和壕沟,将广宗四周围得水泄不通,数万大军各司其职,张角连出城作战的机会都没有,官军怎么可能败?”

“董卓急于破城贪功冒进,自己填平了沟垒四面齐攻,终日苦战但无法破城,反而被贼人趁我军疲惫不堪出城奇袭,如今贼将张梁出城扎营,与广宗成掎角之势,董卓退兵五里与之对峙。”皇甫嵩语气森冷,一字一句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刘备听得一阵无语,这董卓是猪吗?经过这几个月的战争他们已经知道了张角三兄弟全在冀州,各地宣称的地公将军和人公将军其实都是打着他们的旗号而已。如果董卓稳扎稳打,继续将张角兄弟及其主力困在广宗城,其他战区的官军便可以将互不统属,缺乏战略统一指挥的黄巾逐步剿灭,但被他这样一搞,冀州又乱套了。

皇甫嵩神情委顿,仿佛瞬间老了几岁,“不只如此,贼首张宝率众北上,董卓无力分兵阻拦,这才向朝廷求援,消息传到洛阳再到我们这里,还不知此时冀州已经是何模样呢。”

“冀州地势四通八达,若是放任黄巾军四面出击,整个北方就彻底完了,属下认为我军应当立即挥师北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刘备沉吟片刻,向皇甫嵩提出建议。

朱儁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似乎是无比矛盾,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我们好不容易才平定了兖州三郡,如今南阳黄巾主力就在眼前,岂能放任不管?”

南阳黄巾军占据了宛城,死死卡在洛阳到荆州重镇襄阳之间,对于汉军来说如鲠在喉,不除不快,可是皇帝下了圣旨要求官军主力立即北上,军令如山,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曹操终于出声了,“我们可以分兵。”

第二十章 分兵出击

众人都知道冀州是汉朝第一大州,拥有众多的人口和广袤的耕地,如果任由黄巾军来来回回的肆虐,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曹操提出分兵的想法也是有他的理由,“贼兵残部退往荆州,集中在南阳宛城一带,而赵弘坐拥大军却只知道困守一城,可以说对我大汉再无太大危害,只需朱老将军率军即可平定。而冀州地势平坦,若不能把贼人聚而歼之,那河北大地再无宁日,必须速速用雷霆手段一举歼灭。”

“孟德说得很对,如今我们已经知道张角三兄弟都在冀州,其余各地蚁贼只是各行其是互不统属,只需要将贼首击杀,其余各路贼众必定再无斗志,到那时候官军无论是招降还是剿灭都会简单许多。”皇甫嵩花白的胡须随着说话一动一动,看得刘备忍不住想摸两把,这位老将是名将家庭出身,自然熟读兵书,对擒贼先擒王的理解更为深刻,而他对曹操思路的赞同也使朱儁在略略思考之后点头同意了。

刘备则没有他们这么乐观,两位老将手中的兵力满打满算也就四万出头,再一分兵的话恐怕南北两个战场都无法取得优势,就算加上刘备手中一千精兵和曹操的五千骑兵,也是很难在围城战中起到太大作用。

虽说黄巾军普通士卒由于训练,装备等各个方面逊于汉朝朝廷花了大价钱打造的专业军队,但不可否认有些黄巾将领还是相当有能力的,如果继续小瞧他们,恐怕还是会遭到困境。

听了刘备的意见之后,三人又陷入了沉思,皇甫嵩在大帐中走了几圈,“玄德说的也有道理,黄巾贼人并非单纯的乌合之众,比如那波才便是个可造之材,可惜误入歧途,不知贼人里面还有多少如此的人物。”

老头子对波才那是有深刻印象的,能打得朱儁连战连败,而且围困长社之后巧妙地利用营寨距离,使官军的骑兵部队得不到冲刺进攻的空间,在遭受火攻之后的逃亡路上还能连续组织起队伍打出反攻,若不是官府昏庸,这人或许也能参军报国成就一番事业。

朱儁仔细思索了半天,眼神坚定地抬起头来,“我有办法,你们不用太过担忧荆州的黄巾,只管分兵北上吧。”

皇甫嵩对这个老朋友的脾气很了解,没有把握的话他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公伟,有何良策只管说出来,也好让我能安心北上讨贼。”

“朝廷之前招募各地义勇讨贼的榜文发遍天下,豪杰们群起响应,比如玄德这样的年轻才俊为了大义可以从幽州转战数千里来到荆州,此等忠义之心可鉴天地。”

刘备连忙抱拳道不敢当,朱儁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老夫心想,这大汉朝各地的义勇也绝不止玄德一人,只是很多人都只是抱着守住家乡的念头,倘若把这些义勇号召起来四处征战,不但讨贼会容易很多,而且还可以为朝廷发现埋没在民间的英雄豪杰。”

“没错,就像玄德那两位义弟还有赵子龙,若不是被他组织起来南征北战,或许就根本没有出头之日。”曹操狠狠一拍大腿,“尤其是关羽关云长,此等勇将诸君可曾在北军中见到过?”

皇甫嵩和朱儁同时摇头,他二人这半个月来都看在眼里,关羽不但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而且武勇绝伦每战争先,更难能可贵的是体恤士卒,可以说名将需要具备的素质他都有,而且都处于这个时代最顶级的那个层面上。

这么好的名将苗子居然因为在河东老家杀了仗势欺人的土豪而流落江湖报国无门,若不是和刘备结义从军,万一落草为寇……

两位老将对望一眼,各自从彼此的眼神中发现一丝庆幸,

朱儁起身整整衣甲,“那就这么说定了,义真兄你和我各自率领两万人,冀州贼人势大,孟德和玄德你都带走。”

“在下愿随朱老将军前去讨伐南阳。”曹操担心朱儁兵力不足,虽然老头子说得简单,但普通的义勇哪可能轻易就形成战斗力,他决定还是留在荆州方向。

朱儁还想推辞,皇甫嵩却顺势拍板,“那就这么定了,孟德留下协助讨伐南阳宛城的黄巾,玄德随我北上,他手底下的义勇们恐怕早已担心家乡,归心似箭了。”

正如皇甫嵩所说,刘备麾下这数百名义勇在得知自己要北上的时候极为高兴,毕竟从涿郡开始算起,他们已经在北方广阔的大地上征战了接近半年时间,说不想家是假的。

更何况得知董卓贪功,导致张宝脱困北上下曲阳之后,赵云率领的那些常山、赵郡和巨鹿义勇更是心急如焚,下曲阳距离他们的家乡只有百十里距离,而且北方的幽州还不一定有能力抽出兵力堵住张宝的大军。

“大人,我们何时出发?”这是赵云在得到消息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刘备看着赵云冷峻的面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着急,明天我们就北上,你让那些冀州来的弟兄们放心,幽州和冀州唇齿相依,不会坐视不理,而且咱们遇见的黄巾贼人都是喜欢攻下一座城便死死守在那里,不喜欢四下里袭击的。”

好容易安抚了赵云,张飞又找上门来,粗豪的大嗓门震得刘备耳膜都快破了,“大哥,听说贼人又出了广宗,将冀州弄得天翻地覆了?”

“是啊,咱们这就要回师北上,你是不是也担心涿郡父老了。”刘备一边漫步往前走,一边半开玩笑地问道。

然而张飞并没有接茬,却是非常认真地拉住刘备的衣袖,“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大哥你仔细想想,这边的贼军已经没有了战斗下去的希望,正是一鼓作气将其歼灭的好时机,倘若我等放任他们回复气力再发展壮大,到那时候又不知要付出多少心血,又有多少百姓受他们祸害。”

刘备站住脚步,回过头来仔细打量这个兄弟,只见张飞脸盘瘦了一圈,原本整齐的短髯现在也乱七八糟的缺乏打理,粗黑的浓眉紧紧皱起,显然是对官军轻易放弃追击的决定极为不满。

“贤弟莫慌,待为兄给你慢慢道来。”

头如鸡,割复鸣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俺就放心了,不过这朱老将军到底行不行啊?”张飞被刘备解释了半天,终于宽下心来,但他对这个被黄巾打得节节败退的朱儁还是有点不放心。

刘备笑了笑,“朱老将军曾经用五千人平定交州叛乱,想必是能征惯战之人,再说行不行也就这样了,咱们先专心做好自己的事吧。”

张飞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那俺赶紧回去让士卒们做好准备。”

见张飞风风火火地转身就要走,刘备连忙喊住他。

张飞诧异地回身,“大哥还有什么吩咐的?”

刘备嘴唇蠕动了几下,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挥挥手让张飞忙自己的。

如今已是七月,五个月马不停蹄的征战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包括刘备在内,一千多军士个个疲惫不堪体能下降,连张飞这样的硬汉子都熬得守了一圈,更别说普通士卒了。

刘备刚才就是想嘱咐张飞注意养护身体,但想了想这就是废话,谁不想吃饱喝足睡个够?如今战争远远没有结束,刘备能做的也就是尽量减少无谓的牺牲,以及在打完仗之后多让兄弟们有些回报了。

第二日清晨,两军用过早饭之后开始分道扬镳,皇甫嵩和朱儁相互深深望了一眼,朱儁遥遥拱手,“义真兄,待到功成之日京师再会。”

皇甫嵩朗声笑道:“希望那一日不会太远,告辞。”

刘备见皇甫嵩说罢之后便调转马头向东行去,也不得不开口打断了拉着关羽依依惜别的曹操,“孟德,你也跟我说上两句啊,这眼看就走了,拉着我兄弟做什么?”

曹操哈哈大笑,指着关羽张飞还有赵云等人,“我和这几位兄弟都是一见如故,唯独对你这大耳贼却是无话可说。”

“我那过世的老娘说过,耳朵大有福,你哪懂这个。”刘备摸了摸自己耳朵,真的还挺大的,自己居然一直以来都没注意。

曹操见他真的摸自己耳朵,又是一阵哂笑,“这种东西能信才怪了,当初南阳许劭看了我的面相,还说是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呢。”

“不扯这么多了,说起来又没个完。”刘备懒得再闲扯,“打宛城的时候可小心点,你们人数还是太少。”

队伍缓缓开拔,一条黑色长龙蜿蜒前行向北,在未知的前方又有新的敌人在等待他们。

出于战略考量,皇甫嵩决定还是沿着黄河南岸进发,击退围攻重镇濮阳的黄巾军,彻底扫清在兖州的黄巾势力以免洛阳遭到攻击,这条路线也就是刘备他们当初来时的道路。

皇甫嵩不是不想直接渡过黄河直插冀州,但如今三支中央军主力部队,董卓率领了一部分在广宗与张角张梁对峙,朱儁在南阳准备对宛城赵弘下手,唯一可以为龙椅上那位至尊消除东方隐患的也只有自己了,皇甫嵩望着滔滔的黄河水,心中满是悲哀,为这满目疮痍的大汉江山而感到悲哀。

连续两年大旱,许多地方颗粒无收,而皇帝在京城依然高枕无忧,非但不理朝政,而且更加横征暴敛。最近的十几年来已经发生了多次暴乱,虽然每一次都被迅速镇压下去,但大汉朝的元气也渐渐地被耗干了。

“发如韭,割复生,头如鸡,割复鸣。”皇甫嵩不由自主地轻声念出了他前几年听到的,那些连名字也没留下来的造反农民,在生命最后一刻高声唱出的歌谣。

刘备跟在皇甫嵩身后,听到他口中的童谣,顺口便接了下来,“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皇甫嵩回过头来看着夕阳照耀下似笑非笑的刘备,“玄德你是卢子干的学生,想必对这时局也有看法,如今左右无人,不妨说来听听。”

“没什么看法,大人想听到的无非就是清除阉竖,举荐贤良,整顿吏治罢了,这些道理说的人懂,听的人也懂,不说也罢。”刘备摇摇头,准备走开。

“听你的意思,天下不稳还有别的原因?”皇甫嵩双眼眯起,若有所思。

刘备长长舒了一口气,“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

皇甫嵩沉默了,他虽然出身将门,可自幼饱读诗书,可谓学富五车,自然知道这话从何而来,当然也知道刘备说的是什么意思,那是一桩百多年前的旧事了。

想当初光武帝刘秀自草莽出身,短短几年间平定天下中兴汉室建立东汉政权,依靠的就是地方豪强的大力支持,可是当刘秀在开国后颁布了《度田令》想要统计天下的人口,土地数量来作为征税的依据之时,却受到了权贵集团的集体反对。

度田的官员有的惧怕地方豪强,有的干脆就是豪强,因而这个度田令从颁布的那一天起,就被官员们用来袒护优饶豪强。豪强动不得,那就只有动一动百姓了,种种倒行逆施层出不穷,使得百姓怨声载道。

最夸张的就是陈留地方,当地官员不知是失误还是有意为之,在上奏给皇帝的吏椟中居然夹了张帛书,上面写着“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这样的字句。

刘秀看到这没头没脑的话语之后不解其意,而当时站在他身后的太子刘阳却瞬间懂了,他告诉自己的父亲:河南位处天子脚下,此处的豪强现在多为朝廷高官;南阳是刘秀的家乡和起兵之地,此处豪强多为皇帝亲近之人。

至于可问不可问是什么意思,那就不用太子细说了,刘秀马上反应过来自己颁布的政令被人从中作怪,顿时龙颜大怒,决心用人头和鲜血来捍卫自己的权威,于是这位光武帝一口气杀了十余名郡县官吏,理由是“度田不实”,意图震慑豪强。

但是,刘秀根本没有想到,他原本的支持者们此时纷纷亮出了自己的爪牙,根据史书记载,各郡国的盗匪处处并起,攻击并洗劫朝廷治所,杀害地方长官,等到军队征讨到那里的时候就消失无踪,而军队一走马上继续出现,这种情况在北方最为普遍,而青、徐、幽、冀四州尤其严重。

明明知道那些所谓的“盗匪”是什么人,也明明知道是谁在幕后向自己示威,可是刘秀环顾四周,却突然失去了维护正义的勇气和动力,那些世家豪强可是东汉朝廷统治的基础,动不得了。

皇帝和豪强之间彼此心知肚明的斗争最终以皇帝的妥协而告终,《度田令》不了了之,也奠定下了东汉近二百年的政治基调。

从此,皇权失去了对抗豪强的勇气,百姓失去了政权的庇护,成为他人案板上的鱼肉。

但是,有些人不愿意乖乖躺下等死,而他们为自己呐喊的唯一途径,就是起义。

刘备看着沉默不语的皇甫嵩,告了声罪便自己走回军营,皇甫嵩则是独自站立在奔腾的黄河岸边,最终无力地垂下头。

小天师

从那日在河边对话后,皇甫嵩就再也没有单独找刘备聊天谈话,刘备自然也乐得逍遥,每日里只是跟着自己部队的那些人行军扯淡。

由于沿途的小股黄巾当初已经被刘备部队剿了一次,所以黄河沿岸相对来说要安全许多,皇甫嵩两万大军浩浩荡荡沿河东进,目标直指濮阳。

“当日被那贼将卜已追杀围困真是气煞人也,这次俺老张一定要砍下他的狗头!”距离东郡还有一百多里地呢,张飞就忍耐不住了,急吼吼地想去找那支黄巾部队再打一次。

刘备想起那一天被这满脸刀疤的家伙辱骂的场景,也是恨得牙痒痒,“你们听着,若是遇见那卜已不要杀他,务必将其生擒,我非得怒斥他一番才斩首示众。”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来众人回忆起那天两人骂架都是笑个不停,关羽笑了一阵,看见刘备的脸色越发的阴沉便出言相劝,“大哥不要往心里去,人生在世数十年哪有不挨骂的,没见当日曹孟德还说被人说是清平之奸贼,他也一笑而过了嘛。”

说起曹操,刘备来了兴趣,“你们说说曹孟德那人怎么样,和我比较的话又如何?”

众人思考良久,七嘴八舌地给出了各自的答案。

“豪杰,有胸怀。”这是关羽的评价。

“不像是官宦子弟,对我等百姓出身的也没有瞧不起。”来自于赵云。

张飞三句话不离爱好,“俺觉得这人挺对胃口,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喝几杯。”

刘备听得有点不开心了,“我问的是跟我比怎么样。”

三位猛将兄对望几眼,最后由关羽总结性地发言,“大哥你和曹孟德是同一种人,怎么说呢,就是有一种让身边人愿意接近,愿意和你共同奋斗的气质。”

段浩和张焕、华佗还有赵风也纷纷点头赞同,顺便说一句,如今赵风在华佗的精心治疗下基本恢复了健康,行走奔跑与常人无异,因此赵云对华佗就像对救命恩人一样,已经拍着胸脯保证了要尽力帮助他实现救治天下人的宏愿。

看到众人对自己的气质表示认可,并且和曹操这样的人杰相比也不怎么差,刘备非常开心,非常满足,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主要看气质”嘛。

东郡的黄巾军正在忙得不可开交,由于缺乏攻城器械,兵力人员又没有绝对优势,围攻濮阳的战斗越拖越久,可就是怎么都无法攻破城池。

而在此时,黄河北岸传来的消息让卜已忧心不已,为此他召来了一些头目,聚在大帐中商议起来。

“大贤良师命我等北上广宗,你们说该不该去。”卜已声音低沉,连日来指挥作战已经让他的嗓子和身体都不堪重负,可是为了大贤良师的天下大计,他还是必须坚持下去。

肥脸头目如今已经成为卜已的心腹,他听了卜已的话之后沉吟不语,然后抬起头问道:“渠帅,送信人此时身在何处,我担心这是官军想引诱咱们北上然后一举攻灭的诡计。”

众人一片哗然,肥脸却表情严肃,继续说道:“河北和咱们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消息往来,在这期间唯一渡河南下的是一支官军,你们仔细想想这说明了什么?”

被他这么一说,大帐中的黄巾将领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令人无法相信的可能,顿时有人脸色煞白,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广宗非但没有失败,甚至还击退了官军,此时正需要集中兵力,所以才征调我们过去。”卜已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将这些人的情绪稳定下来,“这位传信人你们有些人或许见过,是绝对不会欺骗我们的。”

“河北战况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不是明明击退了官军吗,为什么依然要我们北上?”

卜已眉头紧锁,似乎有难言之隐,他思索片刻正要开口,身后的阴影中已经站起一条人影,“还是让我来说吧。”

由于卜已身材高大,遮住了柴火的光芒,众人一时看不清此人面貌,但声音听上去清澈冷冽,明显是个年青女子。

待到这年轻女子一步步走到大帐中央,只见她身材高挑纤细,长发过肩,一条黄色头巾束在额头,脸庞清丽,一双大眼分外有神,有些人便认出她来,肥脸头目连忙站起身躬身行礼,“原来是小天师来了。”

这位小天师微微一笑,躬身回礼道:“诸位记性真好,居然还认得张宁,你是当年巨鹿的乡亲吧,我记得你。”

“小天师也是好记性,小人王二,正是最早跟随大贤良师传道的。”

肥脸王二一时间情绪激动难以自已,转过身来对着有些不明所以的黄巾头目介绍起来,原来这位小天师便是张角的独女张宁,从孩童时期便跟随张角四方游历以符水治疗疾病,而她的身份只有极少数早期跟随张角的忠实骨干才知道。

身份得到确认,张宁的话自然也就有人相信,她站在帐篷中央开始说起近期冀州战事来。

“之前卢植已经将我军逼入绝境,十数万将士和城中百姓被围困得几乎要断粮,可不知道怎么的狗朝廷换了一名姓董的大将,此人一到任便拆毁高垒,填平深沟,每日攻城不休。人公将军趁敌军疲惫,趁夜率军出城突袭官军,结果大获全胜,解了广宗之围。”

广宗之围结束,董卓无力再次封锁住黄巾军的行动,张角当机立断,命令地公将军张宝北上幽州开辟战线,同时将留在广宗的主力部队交给人公将军张梁,与卷土重来的董卓部队形成对峙。

帐中黄巾头目们听说张角挫败了官军的意图,纷纷叫好起来,但也有人心怀疑虑插嘴问道:“既然形势大好,为何还要我等北上救援呢?”

张宁秀眉皱起,盯着插嘴的这人,“不是救援,而是让各路兵马向冀州转移,起事至今已经快有半年时间,难道你们还没有发现我们的重大问题吗?”

“军力分散,各自为战。”卜已伸出蒲扇大的巴掌让众人看个清楚,然后一根根收起手指,最后握成拳头,悠悠说道:“手指头戳不死人,拳头却可以。”

“没错,我黄巾教众百万,遍布八州,所以起事之后各自为战互不统属,这才给了官军各个击破的机会。大贤良师的想法是让北方各路大方渠帅率部北上聚集起来,为我黄巾打下一块稳固的领土,如此一来既可以不用困守一城一地,也可以相互呼应,互相救助。”张宁的话语缓缓说出,让在座的众人听得茅塞顿开。

肥脸王二也是重重点头,站到张宁身边大声赞同起来,“诸位头领,你们看看自己身边,咱们在这里耗了整整一个多月,非但没有攻下濮阳,反而每日里担惊受怕,生怕被不知哪里来的官军腹背夹攻,倒不如去冀州与大贤良师汇合,然后经营我们的疆土。”

被这么一番解释,帐中其他头目终于理解了张角的战略意图,他们见卜已心意已决,便纷纷表示服从命令。见众人同意,张宁终于舒展开眉头,转身对着卜已笑了起来,只是二人眼中仍然满是忧愁之色,浓郁得化也化不开。

“传令下去,明日一早搜集渡船,我们全军北上。”卜已高大魁梧的身躯站起,低沉沙哑的声音却隐隐有种不容置疑的霸气。

第二十三章 似是故人

第二日清晨,黄巾开始缓缓从城下撤围,向远处的黄河出发。

“渠帅,是否要让本部精兵先护送小天师过河?”一名头目凑到卜已身旁建议。

卜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

一旁静静站立的张宁听了这话,眉头一扬,“为何不是妇孺老幼先过河?”

那名头目连忙向张宁躬身一礼,笑道:“小人担心我军撤围之后,濮阳来人追击,到那时候我军人少,恐怕会有些、有些……”

“恐怕有些人会死,你担心死的是自己,没错吧。”卜已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这名头目见卜已眉眼之间极为不耐,连忙讪笑着小步后退。

卜已不等他有所动作便踏前一步,粗壮的右臂一把伸出,硬是将此人提到自己面前,“谁不担心自己的性命?我黄巾军中战兵吃的喝的都比随军的妇孺老幼优先,难道连撤退都要优先?那他们跟随我等还有什么意义?”

这名头目被卜已森冷的话语和眼中露出的杀气吓得连忙手舞足蹈求饶起来,卜已却不理他,一把将其重重掼在地下,“来人,把他捆起来,既然他想先过河,等会就把他第一个扔到河里祭河神。”

“渠帅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没等这名头目哭喊几句,卜已身边的亲兵便扑上前去将他牢牢捆起来,还在嘴里塞了一大块布团,然后狠狠唾了几口吐沫才不管他。

张宁看得于心不忍,她缓步走到卜已身边轻声说道:“渠帅,是否过于严厉了,这种人骂上几句便可,哪怕你抽上几鞭子泄泄火,也不至于要杀了他吧?”

卜已负手矗立有如雕像一般,张宁需要抬起头才能看见他高昂的脸庞,只听他沉声回道:“这种想法极其危险,若不用强力手段制止以震慑他人,其他士兵自然也想抢先渡河,到那时候大家抢成一锅粥,后果不堪设想。”

张宁默默无语,她深知卜已说的是实情,倘若主力部队扔下后勤辎重自顾自地过河,那后面这些妇孺老幼自然会产生恐慌,到那时候局面可真是不可收拾。

在卜已的高压之下,三四万黄巾百姓组成的长龙有序地开始渡河。由于沿岸的船只多在战火中损毁或是被逃难的百姓藏匿起来,黄巾军搜集的这些船只每天仅仅能运送三四千人前往黄河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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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进度缓慢,但总算是比较顺利。”

四五天下来,百姓们基本已经渡过黄河,眼看只剩下一万战兵,张宁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卜已同样露出一抹微笑,“等那些船再过来,就请小天师率领两千士卒先行北上,沿途护送妇孺。”

然而他没有等到张宁回答,卜已诧异地点头,却只看见一张惊骇欲绝的俏脸。

“怎么了?”卜已沿着张宁的视线方向回头望去,顿时他的心也沉了下去,浑身的血液仿佛片刻就变为寒冰一般,让他浑身僵硬不堪。

只见远处西边的山坡上不断出现密密麻麻的黑甲骑士,而且数量还在急速增多,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青翠一片的山头就已经变成了黑色的海洋——官军来了。

“报告将军,前方发现正欲渡河的黄巾贼寇,距离我军不到十里。”一名骑兵从最前方飞马来到中军,大声向皇甫嵩报告敌情。

皇甫嵩冷冷下令,“全军加快脚步。”

张宁虽然自幼便跟着张角走南闯北,但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险境,更没有真正站在战场之上,此时望着不断接近的官军骑兵,她已经浑身抖得像是筛糠一般。

“布阵!布阵!”面对蜂拥而来的官军骑兵,卜已却表现得极为冷静,他不停怒吼着,同时命令自己的亲兵去整肃队伍,在卜已的指挥下,原本已经陷入混乱的黄巾军南岸队伍总算是摆出了一个面向西方的厚实方阵。

“歇息半柱香,然后发动进攻,皇甫坚寿!”皇甫嵩大军距离黄巾军阵还有不到三里的距离停下,然后主将皇甫嵩开始安排兵力。

“末将在!”皇甫坚寿是皇甫嵩的儿子,在军中一向担任先锋,每战冲锋在前,如今面对黄巾军,自然也是他领军当先。

皇甫嵩盯着自己儿子,“你率本部两千人先锋突击敌阵。”

“末将领命。”皇甫坚寿领命去了前军。

“梁欢,马明。你二人各率两千骑兵,从左右突击。”

这两员骁将同声应到,各自领命去了。

刘备正遥遥望着对面的军阵,皇甫嵩的一声厉喝将他思绪拉了回来。

“刘备!”

“末将在!”刘备大声应诺。

皇甫嵩也不看他,只是自顾自地下令,“你率本部士卒跟在皇甫坚寿队伍后面,待前军突破贼军阵势,你便杀进去,取了贼将的首级来见我,能不能做到?”

“末将领命!”刘备一拱手,回到自己阵中安排起战斗前的最后部署。

此时太阳已经开始偏向西边,黄巾军这边渐渐变成面对太阳,耀眼的光芒刺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

卜已手搭凉棚远远眺望,片刻后便放下左手,他缓缓将钢刀抽出刀鞘,转头对张宁笑道:“小天师,你去河边,如果有船过来就赶快上船过河。”

张宁虽是女子但性格倔强,她死死瞪着卜已,右手握上了腰间的短剑,“渠帅亲自在第一线,我又怎能扔下士卒逃跑?”

“你只是个信使,不是士卒,无须跟着我们一起杀敌。”卜已满脸刀疤,笑起来分外狰狞,“对面来的是可是汉家名将皇甫嵩,在下在乱军之中护不住你。”

张宁还想分辨,卜已大喝一声,“王二!你带几个人将小天师和她的护卫送到河边,北岸来船你们就上去。”

肥脸王二原本也在不住地颤抖,可是听了卜已的话之后,他脸上肌肉抽搐几下,嘴唇颤抖着说道,“小人只愿跟随渠帅,护送小天师的重任还请交给别人。”

“你也不听我的话了?”卜已眼神狠厉,握着钢刀的右手紧了又紧,“信不信老子现在砍了你?”

王二泪流满面,突地跪下向卜已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卜大哥,保重!”说罢拉起张宁便向军阵后方跑去。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回去杀敌!”张宁死命挣扎,可是她一个女子根本抵不过王二的力量,被王二拽着跌跌撞撞跑了一段就来到了河岸边,看着滚滚黄河水,张宁索性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王二反身便是一记耳光,登时将张宁打得懵了。

“卜大哥舍命断后,你不要闹性子,让弟兄们的血白流。”王二低声咆哮起来,张宁见他双目赤红,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活像是要吃人的野兽一般。吓得不敢多说话,乖乖站起身来跟着他跑向远处芦苇丛中那艘小船。

而此时大地开始颤动,以皇甫坚寿为首,几千名身披黑色铠甲,手持长枪的汉家骑兵由慢到快,渐渐加起速度。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北军骑兵的怒吼声迎风而来响彻天地,黄巾军这边却没有人发出声响,他们只是沉默着严阵以待,卜已极力平复呼吸,用力攥了攥刀柄,紧盯着高速本来的茫茫骑兵。

想不到啊,最后是故人来为我送终。

卜已突然笑了,心中再无旁骛。

第二十四章 不是卜已,而是蒲喜

皇甫坚寿率领的第一波骑兵不断加速,犹如黑色的巨龙一般笔直冲向黄巾军的方阵,然而他们在卜已率领的黄巾精兵面前没有讨得太大的便宜。

东汉时期还没有后世骑兵必备的高桥马鞍和双马镫,骑手在马背上坐的并不稳当,所以也没有后世那种重骑兵冲阵的效果,此时的骑兵相对于步兵来说更多的优势是体现在机动性上面,正面作战还是略显突破力不足。

而且骑兵对上步兵的时候必须依靠速度来冲破敌阵,一旦失去了冲击的速度,陷入重围且坐在马背上的骑士就会成为最显眼的目标,下场无比凄惨。

皇甫坚寿是皇甫嵩的儿子,他也知道自己父亲下这种命令的意思就是把最艰苦的战斗留给他,这是皇甫家一贯的作风,皇甫嵩作为主帅自然也不会例外。

所以尽管看见对面的方阵中央无比厚实,皇甫坚寿还是义无反顾地一再加速,就在冲刺到黄巾军防线的那一瞬间他用力一夹马腹,战马高高跃起,皇甫坚寿在奋力刺穿了一名正面敌军之后便随着倒地战马的哀鸣重重连人带马横飞了出去。

如果此时有人在高空俯视战场,他就会看到一波黑色的浪潮向黄色的礁石拍去,然后迅速在礁石中散开,紧接着又是一波浪潮继续涌上。虽然礁石顽强地矗立在浪潮之中,但不断的海浪派过来拍过去,黄色礁石也渐渐地被淹没了。

一个个北军骑士用自己和胯下战马的身躯当作重锤,不断砸在黄巾军的防线之上,黄巾军的前几排队列已经被冲得尸横遍野摇摇欲坠。

“稳住!稳住!”卜已在激烈的战斗中不断高声呼喊,让身边的黄巾士卒压住阵脚,他高大的身躯坚守在第一线,手中钢刀挥舞得有如车轮一般,不断收割着官军的性命。

第一线的骑兵分为三个攻击波次,在他们远去的马蹄声中,刘备率领的这支精锐步兵迈开步伐,开始向黄巾军中部战况最为激烈的区域前进。

燕赵自古多壮士,这一支由来自涿郡和常山、赵郡的义勇和卢植麾下能征惯战的北军步卒组成的步兵单从装备来说就已经将汉军普通部队抛在身后。他们身上披的是汉朝最精锐的羽林军骑兵所穿的鱼鳞甲,精铁锻成的甲片层层叠起,重量接近二十斤,为士兵提供了坚实的保护;手中拿的都是洛阳兵库里珍藏的环首刀和盾牌,盾牌覆以牛皮,上面画有各种狰狞的兽面。

天下最精良的装备、天下最勇猛的将领,这支原本的义勇杂牌军如今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了皇甫嵩手中的王牌,在近一个月来无论出现在哪个战场,他们的任务都是一如既往的简单:突破敌军核心,杀死他们的将领。

“关羽左张飞右撕开防线,赵云第二线,听明白了吗?”刘备一边前进一边做着最后的部署,却发现几人都用特别无奈的眼神望回来。

“你们看我干什么?去找到敌军主将在的位置然后给我抓回来。”刘备说着说着似乎感觉到什么,他向前定睛望去,只见数百米外一条头裹黄巾,披头散发的大汉正在挥刀酣战,这不是卜已还能是谁?

敌人就在面前,你还瞎呼呼地安排着找他,这让人如何是好?

关羽面不改色,“都怪骑兵扬起的烟尘太大,迷了大哥的眼睛。”

刘备:“……”

张飞哈哈大笑,“俺也找了半天,结果踏破铁鞋无觅处,二哥,这狗贼让给俺来收拾。”说罢一挺长矛便向卜已那边奔去。

卜已正抬脚踹翻一名从马背上掉下来的官军骑士,顺手一刀将此人抹了脖子,突然他眼神一凛抬起头来,只见一众身着铁甲的步兵向自己这边冲杀过来,而跑在最前面的正是一名黑脸大汉。

“卜已狗贼,吃俺老张一枪。”张飞声如奔雷,人未到枪先到,巴掌宽的铁矛直奔卜已面门而来。

卜已叫声来得好,身形不退反进,侧身沉肩避过这一枪,顺势右手挥刀从下往上撩过,这一刀若是砍实,张飞胳膊难保。

只见张飞左手上右手下,长矛竖起挡住这狠辣的一刀,然后狠狠向卜已当头劈下。卜已一刀没能得手,又见对手枪沉力大,连忙收刀侧身避开。

短短一个照面,两人均是险象环生,一有不慎便会血溅五步。

张飞双目圆睁紧紧盯着卜已,恨声骂道:“你这贼汉倒是一身好武艺,可惜不走正道。”

“呸,爷爷为国尽忠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呢!”卜已侧头吐了一口浓痰,手中钢刀不停换着角度,和张飞缓缓挪动脚步对峙起来。

两人兜着圈子,突然张飞踩到了尸体,脚下一绊险些失去平衡,卜已见机会大好,瞬间合身扑上挺刀便刺,张飞险险避开,趁势扔了长矛,从地下捞起一把钢刀便与卜已缠斗起来。

虽说一寸长一寸强,但一对一的马下步战用起长枪实为不便,张飞换了单刀之后依仗自己天生神力,用简单的军中刀法便逼得卜已步步后退,每一次双方兵器相交便退上一步。

张飞步步紧逼,雪亮的刀光就像匹练一般毫无间隙,兵刃相击发出当当脆响,好似暴风骤雨一般。

卜已渐渐觉得气力不支,心中愤恨无比,若不是自己已经苦战了半日,哪里容得这贼汉如此猖狂。

正在他愤怒欲狂,准备殊死一搏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一个讨厌的声音,正是刘备在大声叫喊:“卜已,你的人都已经没了,还在顽抗什么?三弟千万别杀他,我要活的。”

卜已回头望去,只见身后黄巾大军已经溃败,纷纷扔下武器跪在地上,心中的战意突然间竟也散去大半。

张飞再度扑来,卜已心灰意懒,抵挡了几招便被一脚踹得失去重心,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钢刀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两名官军士卒早已准备好麻绳,迅速扑过来便把他捆得像粽子一样。

“押回去,交给中郎将大人处置。”刘备心满意足,开始收拾战场。

此时皇甫坚寿也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爬了出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刘备身边,刘备见他鼻青脸肿满身尘土,连忙命人上前搀扶。

皇甫坚寿摆摆手,拒绝了士兵的搀扶,他喘着粗气,走到闭目不语的卜已面前仔细打量,“我好像见过你。”

中军大旗下,皇甫嵩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山坡下收拾战场的一队队人马和黄巾俘虏,直到刘备率众人押了被五花大绑的卜已到他面前复命,这位老将才稍稍变了脸色。

皇甫嵩迈步来到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卜已面前,脸上露出些许疑惑之色,他绕着卜已走了两圈,不禁皱起眉头沉思不语。

跟随刘备一同前来,此时站在旁边的皇甫坚寿见自己父亲露出这种表情,忍不住出言说道:“禀告将军,末将似乎认得此人,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皇甫嵩听了儿子说话,心中更是确定,他偏头看向站在卜已不远处的刘备,“玄德啊,此人便是你说的黄巾大将卜已?”

刘备抱拳回道:“正是此人,末将与此人两次率军对敌,故而认得。”

“这贼汉自称也从过军,还口出狂言,说什么他为国尽忠之时俺老张还在娘胎里。”张飞嚷了一句。

皇甫嵩一听张飞的话,心中茅塞顿开,他走前两步撩开卜已乱糟糟披下的长发,仔细端详着他满是刀疤的脸,突地冷笑两声。

“老夫认得你,你不叫卜已,你叫蒲喜!”

卜已长叹一声,睁开双眼望着面前冷笑不止的皇甫嵩,“想不到在这里还能见到故人,更想不到将军还认得我蒲喜。”

此言一出,皇甫坚寿浑身颤抖,紧握双拳死死盯住卜已后背,脸色由红变青,又由青变红,显然是记起了他。

刘备见三人的反应蹊跷,出言问道:“将军可是认得这贼人?”

“这人名叫蒲喜,是凉州军中出名的勇士,在我叔父皇甫规帐下担任军侯,与羌人作战数年,每战必身先士卒。十年前我叔父年老多病,被召回京城,路上发病身死,此人一路护送灵柩,后来返乡探亲,从此不见踪迹。”皇甫嵩双目低垂,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地讲述完这一段事迹,但几乎在场左右人都听得出他声音的微微颤抖。

卜已,现在应该叫蒲喜,从见到皇甫嵩起便神色平静,听了皇甫嵩一番讲述后自嘲地一笑,“往事无需再提,多年未见,将军风采依旧,蒲喜心中甚慰。”

皇甫嵩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上前一脚便重重踹在蒲喜肚子上,蒲喜闷哼一声,身形摇晃片刻便硬挺着站住,双目炯炯瞪着皇甫嵩。

“老夫真是想不到,堂堂大汉凉州百人将,竟然和打家劫舍的蚁贼混在一起。你曾经浴血杀敌保卫汉家子民,而现在无数汉人变成你的刀下之鬼,你心中难道没有愧疚吗?”皇甫嵩见蒲喜还是当年那般强硬,不由得痛心疾首,指着蒲喜又是一顿臭骂。

蒲喜惨笑两声,丝丝鲜血从嘴角留下,刚才皇甫嵩那一脚踹得十分重,但他仍然昂首挺胸,“大人,我蒲喜当年为国效命,可曾贪生怕死?”

“没有,你是军中好汉。”

“再问大人,你年少从军,远赴边关,为的是什么?”

“护国安民,光耀门楣。”

蒲喜仰头长笑,笑够了才低下头来凝视皇甫嵩,缓缓说道,“好一个护国安民,我也是受了这话的蛊惑,当年为国戍边,大小二十七仗每战必先,老将军入京都亲自指派我去护送,也是对我蒲喜的嘉许。然而当我返乡,家却没了,我还守的什么国,安的什么民,光耀谁家的门楣?”

第二十五章 给你们交个底

“当年河东大旱,朝廷赋税不减,家中交了赋税便没粮食,老父可怜我尚在襁褓的幼子,忍痛卖了一半田地换粮。想不到那郭姓豪强贪图我家良田,勾结官吏伪造田契,将我家田地全部强占。”蒲喜面无表情目视远方,语气平静得像是再说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我家人前去郭家论理,反被打得遍体鳞伤,事后还被狗官判了滋事之罪,我妻受不了屈辱,抱着孩儿投了河,留下受伤在床的老父母活活饿死在家中。”

刘备听得喉咙发干,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你后来怎么知道的?”

蒲喜看他两眼,继续说道:“我回到家乡才发现家没了,昔日乡邻见我如见瘟疫,根本不敢与我说话,便知道事有蹊跷,于是暗中查访,查到是谁买了我家良田。顺藤摸瓜,趁夜潜进那豪强家中,嘿嘿,他起初还不说,等到我将他全身筋脉一根根挑出来,他便什么都认了。”

“所以你自毁面容,从此就跟着张角作了贼寇。”皇甫嵩听得浑身冰凉,他也无法想象自己若是经历这种惨事之后,是否也会如此报复。

“我杀了他满门二十七口,第二日晚上又潜入县里,将那狗官全家杀了。”蒲喜讲到此处,脸上那一条条像大蜈蚣一样的刀疤似乎都要活过来一般,“身为人子,不能尽孝;身为人夫,不能养家;身为人父,不能庇护,我还有何面目去见先祖,去见妻儿老小?当日我在郭家和县令家中,每杀一人,便在自己脸上划上一刀,只当是为家人报仇了。”

这一番话仿佛字字带血,说得在场众人都是心惊肉跳,而心惊肉跳过后则是极度的心情低落,皇甫嵩是将门之后,自然无须担忧家中之事,但其余的人几乎都是普通人家,蒲喜的遭遇对于他们来说也未必远在天边,永远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刘备尽力平复心情,他作为现代人,对于蒲喜所说的这种苦难也仅仅在书本上见过,根本无法想象这种事情发生在眼前时自己是何等心态。

“报仇雪恨无可厚非,但你跟随张角作乱,岂不是南辕北辙?”一直默不作声的赵云突然开口。

赵云是跟着刘备一路走来的,从冀州北部到荆州东部,见到了无数黄巾军和因为黄巾之乱而失去家园的流民,他自然有发言权。

“为国效忠我佩服你,家中惨遭变故我同情你,手刃仇人我支持你。”刘备也说话了,“但你跟随张角起兵这半年来,杀了几个鱼肉百姓的贪官土豪,又杀了多少和你一样出身,无怨无仇的百姓,抢的粮食有多少是来自土豪,多少来自百姓?”

“蒲喜,睁开你的眼看看,百万人因为你们而流离失所,饿死在路边,荒野中。你为了报复自己对贪官污吏地方豪族的恨意,伤害的却是和你一样出身的百姓,那些官老爷们一样安坐在朝廷里,那些真正的大家豪族们依旧躲在坚实的坞堡里面。”

“张角口口声声拯救万民,而你们实际上毁掉了更多人的生命,抢走他们赖以生存的粮食,你们的行为并不像口号那样美好。扪心自问,你们所到之处,还有没有人耕种,有没有人生产?你有没有想过下一年你们该吃什么?吃草?吃人?”

蒲喜一声长叹,“皇甫将军,罪人甘心伏诛,毫无怨言,但这天下大乱的罪魁,我是不认。”

皇甫嵩冷冷望着一心求死的蒲喜,“谋杀朝廷命官,附逆从贼,攻破州郡,哪一样都是死罪。老夫念你昔日有功于国,故而斩杀黄巾贼卜已,将我凉州军壮士蒲喜安葬,你可有异议?”

蒲喜双膝跪倒头颅低垂,高大的身躯也显得佝偻了几分,披散的长发垂在面颊两侧,“多谢大人厚恩。”

“推下去,斩了。”皇甫嵩再不看他一眼,转身向后走去,“传令,安营扎寨。”

刘备看着蒲喜在夕阳下越走越远,心中百感交集,他只觉得自己胸口闷得不行,喘不过气来,特别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大声嘶吼一阵才能将压抑的情绪释放。

看看周遭,那些北军将士也都差不多有相同的表情,他们大都也都是平民出身,凭着捐躯赴难,视死如归的一腔血气支撑着走到现在这一步,而蒲喜的遭遇其实距离这些人并不遥远。如果说以往遇见的那些黄巾贼众们哭诉苛政和世家豪族逼得他们不得不起来反抗,这些将士们还可以狠下心用大义来欺骗自己,那今天蒲喜的控诉,则让他们第一次产生了对自己的怀疑。

刘备带着关羽张飞等人走向自己的营地区域,一路上众人默默无言,连生擒蒲喜,立下头功的张飞也情绪低落,低垂着脑袋不愿意说话。

幸好押送蒲喜到皇甫嵩那里的只有刘备和几名首领,义勇们并不知道这中间发生的故事,他们欢欢喜喜地打扫战场,将扔下武器的黄巾军俘虏们安置起来,然后开始打下木桩,将葛布制成的帐篷搭建起来。

“陪我走走吧。”刘备扔下一句话,自顾自地背着手向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包走去。

关羽张飞连忙跟上,不多时,清点完功绩的张焕段浩也一前一后来到了刘备身边,在他两人身后遥遥跟着的还有华佗和赵风。

环顾自己身边这些一路走来并肩作战的兄弟们,刘备觉得应该说些什么。

“你们刚才也听见蒲喜说的话了,心中可曾有什么想法?我们互相沟通一下。”刘备看着情绪不高的众人,开口说道。

华佗和赵风一脸茫然,他们没有军职,自然也没有参与押解蒲喜,甚至不知道蒲喜到底是谁。

张焕口才不错,便给二人讲述了一遍蒲喜的经历,这一听之下非但华佗二人心中巨震,连听过一遍的张飞都再次忍耐不住心中的怒火,重重一拳砸在地上,“哎!”

“我也和蒲喜差不多,完全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关羽开口说道,语气低沉,“大哥也知道,我本名长生,是河东解良人,至于为何杀人流落幽州早已不想再提,但说起来和那蒲喜差不多,若不是遇见大哥和三弟,或许关羽也成了贼寇一员。”

刘备倒吸一口冷气,他只知道关羽是杀了当地豪强才远走他乡,却不曾想关羽也有如此悲惨的遭遇,“怪不得二弟对读书人和官吏不假辞色,却体恤士卒,关心劳苦。”

关羽思及往事,不禁轻叹,“我出身贫贱,尝遍民间疾苦,故而对那些依靠家世爬得高位的无能之辈打心底瞧不起。段都尉、张功曹不要误会,你二人忠肝义胆,关某心中也是把你们当自己弟兄看待的。”

段浩摇头苦笑,对场中众人拱手说道:“段某也是这半年征战,才真正了解了民间疾苦,倘若换了是我遇到那种惨事,也会手刃仇人,落草为寇。”

“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但我们可以改变将来。”刘备抬起头,看着众人。“既然身为大丈夫,就理当为这天下苍生尽一份力,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即便是一点热,一寸光,像萤火虫的光一样微弱,但也可以照亮一片黑暗。”

刘备这话是来自于前世极为崇拜的一位大文学家,那位先生在社会黑暗,民不聊生的时代奋笔疾书,鼓舞国人,无数青年之士在他的鼓舞指引下走上了救国之路。

这段话说出之后,众人若有所思,然而道理是道理,如何将其变为行动,没人知道。

刘备继续说道:“当日桃园结义,为的是匡扶社稷庇佑黎民,走了这么多路,打了这么多仗,我看明白了。如果我们不爱护百姓,让人人吃得饱穿的暖,那么就算今日杀了张角,明日还会有王角,李角;今年平定黄巾,转年还会有红巾,蓝巾。”

“大哥说的没错,若是官府倒行逆施,百姓活不下去自然要反,横竖是死,何不死个轰轰烈烈?”张飞仍是恨恨不平,他本就是嫉恶如仇的烈火性子,对于这种官逼民反的事早已恨之入骨。

“有件事给你们交个底,在洛阳的时候,皇上许了我一个郡守的职位。”刘备站起身来眺望前方,仿佛要将面前广袤的大地尽数收入眼底,“仗也快打完了,咱们这些人一起出生入死,这富贵我不能独享,你们愿意不愿意跟我一起去造福一方百姓。”

“小弟愿追随大哥,生死不离。”关羽和张飞齐齐站起,对刘备拱手道。

赵云和赵风、华佗也站起身来躬身抱拳说道:“愿意追随都尉,为天下苍生谋一条出路。”

段浩看看张焕,对刘备笑道:“段浩先祖攀附宦官,落得身败名裂,某愿意尽力造福天下来洗刷段氏的耻辱。”

“不用问我,我早就说过,会跟着你一路走下去,看看你到底能不能将当如所说的那些话付诸实际。”张焕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叶,对刘备笑了笑。

刘备见众人一致表态支持自己,心里就像吃了蜜糖一样舒坦,他嘿嘿笑着,伸出右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那咱们就说定了。”

第二十六章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此时的皇甫嵩却没有刘备的闲情雅致,他击败蒲喜大军之后便派了人去数里外的濮阳城征集粮草和船只,如今老头子正在中军大帐内皱着浓眉苦苦思索,以至于皇甫坚寿进了中军大帐都恍然未觉。

皇甫坚寿轻咳一声,“大人。”

“哦,是坚寿啊。”皇甫嵩在沉思中被吵醒,一回头才看见自己儿子,“坐,老夫有件事拿不定主意,你也想想。”

皇甫坚寿走到侧席,找了个麻布垫子跪坐下来,拱手问道:“大人可是为降兵如何安置而苦恼?”

皇甫嵩点头道,“不错,蒲喜虽然伏诛,但这近七千名降兵都是成年男子,若不能妥善处置,来日必定还是祸患。”

成年男子不像妇孺老幼那样好处置,他们既是社会上最主要的劳动力,又是最具破坏力,最容易被组织起来反抗统治者的不安定群体。不管皇甫坚寿怎么想,他都想不出一个可以确保自己大军北上之后,这些前黄巾士卒不再叛乱的好办法。

看着自己儿子垂头不语的样子,皇甫嵩眼神闪烁不定,“为父想过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但是……”

“大人不可!此法有伤天和,绝不可用。”皇甫坚寿大惊失色,常言道知子莫若父,反过来说,作父亲的心中所想,也只有自己儿子最明白,他瞬间就知道了皇甫嵩说的是什么法子,那就是杀光这些人。

皇甫嵩苦恼地叹了一口气,“但这些人不去管理,只会再度啸聚山林,祸害更多百姓,你想过没有,到那时候怎么处理?”

皇甫坚寿沉吟片刻,抬起头看向皇甫嵩说道:“何不召集军中将领,大家拿主意?”

皇甫嵩摇摇头,又背起手在大帐内踱步起来,直到太阳西沉才停下脚步,对皇甫坚寿说道:“明日一早,全军集合。”

“遵命!”

第二日清晨,一轮旭日刚刚升起,担惊受怕了一夜的黄巾降兵便惊恐地发现官军不断调动部署,已经将自己这些人团团围住,这些手无寸铁的降兵们个个如同坠入冰洞,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不少年龄尚小的黄巾降兵已经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低声哭泣起来。

刘备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他大步来到皇甫嵩的中军阵中,躬身行礼之后指着远处聚成一团的黄巾降兵向皇甫嵩发问,“将军不会是想效仿武安君故事吧?”

武安君就是战国四大名将之首的白起,此人兵法通神,战功卓著,为秦国一统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白起一生最大也是最后的胜仗发生在公元前260年的长平,在那一场战役中秦军击败赵国主力,之后坑杀降兵四十万,白起由是落下一个“人屠”的恶名。

皇甫嵩听了刘备有些咄咄逼人的话语之后眼神转冷,他面无表情地反问刘备道:“黄巾贼聚众百万,连结八州,攻伐郡县,惑乱天下,难道不该杀?”

“末将不敢,末将的意思是应当对这些人区别对待,区别处理,不要一股脑地全杀了。”刘备听出皇甫嵩语气不善,生怕他一怒之下真的做出大规模杀降的事情,连忙再次躬身抱拳。

皇甫嵩冷哼一声,继续逼视刘备,问道:“如何区别,说出你的办法,不要只是反对。”

刘备想了想,回答道:“跟随张角传教惑众者,杀;在贼军中担任将领者,杀;曾污辱妇女者,杀;残害无辜者,杀;冥顽不灵者,杀。被乱军裹挟者,无劣迹且愿意悔过者,末将恳请大人给他们一次机会,留在军中担任民夫。”

侍立在一旁的皇甫坚寿听了刘备说出的话语,眼前顿时一亮,他迈步出列,站在刘备身侧向皇甫嵩也是抱拳行礼道:“启禀将军,玄德说的有理,只诛首恶,从者给他们一条生路。”

“黄巾军中罪大恶极者、冥顽不灵者不过十之二三,我军若是只诛杀这些人,那些被贼人裹挟之人有了活路,必定会心生动摇,包括张角三兄弟军中也必定会有许多人不愿继续追随他们。如此一来非但将士们可以避免无意义的流血牺牲,也可以为平乱之后恢复生产,休养生息留下更多丁壮。”刘备补充说道,以他的想法是一定要尽量多保住人口,绝不能让宝贵的人力资源在毫无意义的杀戮中受到损失。

皇甫嵩微微颔首,这细不可查的动作被皇甫坚寿敏锐地捕捉到,他长出一口气,心中悬了一夜的大石终于落在地上。

皇甫坚寿生怕自己父亲做下大规模杀降的事情来,作为领兵之人,战阵之上刀枪无眼,你杀我我杀你都是各不相怨,而屠杀俘虏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数百年来一直都杀降不祥的说法。就算是武安君白起,霸王项羽那样当世无双的人物,在杀降之后都落得个屠夫的“美名”,最终死得凄惨无比。

如今既然皇甫嵩认可了区分罪大恶极者和被裹挟从贼者,那就不算是滥杀无辜,至少在皇甫坚寿心里这已经足以安慰自己了。

“分开审问,十人一组,互相指认,互相攻讦者拉到一边,蒙住双眼由其他人指认。”皇甫嵩大手一挥,“你们都去吧,事情尽量做细一点。玄德随我来,有些话要问你。”

刘备不知道皇甫嵩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只得跟着他漫步巡视在大营中,至于官军如何审问黄巾降兵,要杀多少人,他不想管也管不了。

两人一路默默无语,直到皇甫嵩巡视完整个大营,背着双手走到昨日里刘备等人说话的小山头,方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俯瞰全局。

“这么做很麻烦。”皇甫嵩淡淡地说了一句,仿佛在自言自语。

刘备也学着皇甫嵩的样子背起双手与他并肩而立,回道:“有意义的事情都不好做。”

皇甫嵩瞥他一眼,“你这年轻人很不一样,思考的角度不像是这个年龄该想的。”

“大人此言令备汗颜。”刘备微微笑道。

皇甫嵩摇摇头,继续说道:“旁人在你这个年龄,想的只是如何升官发财,或是光宗耀祖,少数有志向的年轻人会关心苍生疾苦,但他们也只能想一想整顿官吏,警醒天子。”

“治标不治本,只要制度不改就没用。”

“你的改法就是将世家豪强连根铲除,必要的时候把这天下翻过来也在所不惜,老夫没看错吧。”皇甫嵩冷笑起来,俗话说人老成精,他在官场上混了半辈子,看人几乎没有走过眼,对刘备心里这点东西几乎是了若指掌。

刘备有点笑不出来了,没有人在心里的事情被人一口道破之后还能从容地笑,更何况对方极有可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看着刘备脸上不断变幻的表情,皇甫嵩突地笑了笑,“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聪明,当年先汉的武皇帝和咱们的光武皇帝不是没想过世家势力太大,也不是没做过遏制世家豪族的举措,但他们终究没能成功,天子都做不成的事,你以为自己行?”

“末将不过是个小小都尉,手底下千把士卒还不是自己的,根本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刘备挤出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些。“更何况我是汉室宗亲,皇上刚认的本家,怎么可能自己砸自己饭碗呢?”

“哼哼,但愿如此吧。”皇甫嵩大袖一挥,潇洒离去。

第二十七章 你比本初可差远了

将士们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为国平乱,一封封捷报如同雪片般飞向洛阳,让高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刘宏乐不可支,但有人欢喜有人愁,皇帝的喜,必然伴随着另一些人的失落。

前几日侍中张钧在朝会上上书给皇帝,说有无须大动刀兵便可以消灭黄巾贼的妙计良方,汉灵帝听得更为喜悦,当场命张钧呈上来,让张让读给满朝文武听。

老太监张让从张钧手里接过帛书展开,刚扫了两眼就愣在了当地,脸色涨得像猪肝一样死死瞪着张钧。

“爱卿这是怎么了,读啊。”刘宏坐在龙椅上开心地笑着,他也被四面八方传来的军情搞得好一阵子不能开心地驾着驴车在宫中驰骋了,如今有人说能迅速平乱,怎能不让他感到欣慰。

张让双手颤抖,声音嘶哑,犹如绳子锯木头,又像九幽地狱里吹上来的寒风,一字一句读道:“窃惟张角所以能兴兵作乱,万人所以乐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亲、宾客典据州郡,辜榷财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无所告诉,故谋议不轨,聚为盗贼。宜斩十常侍,县头南郊,以谢百姓,又遣使者布告天下,可不须师旅,而大寇自消。”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在这死一般的氛围之中,众人就看着张让缓缓摘下高冠,露出苍苍白发,然后脱去身上华贵的朝服,只穿内衣转身跪向端坐在高处,惊诧莫名的灵帝刘宏。

“臣张让恳请圣上下旨,将我等常侍投入洛阳诏狱,以遂公卿之意。”张让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不断用力磕头,“然而兵事不可废,臣受皇恩多年,家产颇为丰厚,臣死后愿将全部家资捐为军费为吾皇平乱分忧。”

陛下和张角都是输家,而那些躲在幕后掀起战争的世家豪强才是赢家,他们非但攫取海量的利益,还会用这次动乱为武器,肆意攻击政敌,一步步铲除潜在的阻碍。

不知怎的,刘宏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当日刘备对自己所说的话,而此时的张钧在他眼里,分明就是借着黄巾之乱爆发,肆意攻击政敌的恶人。

“够了!”刘宏越想越愤怒,终于怒吼起来,这罕见的暴怒让满朝文武都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见他喘着粗气跳下龙椅,在高高的台子上来回疾走,突地停下脚步,伸出手臂指向已经不知所措的张钧,“你这胡言乱语的狂悖之徒,难道十常侍中就一个好人也没有?非要将所有的错事都扣在他们的头上,非要除之而后快?”

张钧汗如雨下,体若筛糠,慌忙跪在地上磕头不止,“陛下息怒,臣并无此意。”

“皇上,贼人张角此番作乱是图谋已久,绝非一时兴起,切不可轻信了张钧的妖言放任贼人,臣死不足惜,只愿皇上不要纵虎归山,一定要彻底铲除黄巾。”张让哀哀哭泣,抬起头来向皇帝哭诉起来。

不得不说张让侍奉了皇帝多年,早已摸清了他的脾气,这话一出口,朝堂上原本准备站出来为张钧辩解的人也都暗中收回已经抬起的一只脚,纷纷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张钧。

人家一个老宦官宁愿一死也要散尽家财剿灭黄巾,而你这个侍中只能说出铲除宦官黄巾自消这种蠢话,就这么点智商也想跟张让斗?

“来人,将张钧打入大牢严加审问。”刘宏甩下这句话便气哼哼地自行向后宫走去,群臣见事情不可挽回也纷纷散去,只留下孤零零的张钧和张让跪在当地。

张钧方寸大乱,他感觉自己的袍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而就在此时,跪在他身边的张让却微微侧过头,对张钧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容,嘴唇轻轻动了几下。

别人没看到,张钧却看得清清楚楚,也瞬间便看懂了张让说的是什么。

“你死定了。”

随着张钧被当场逮捕,投入洛阳诏狱,张让却被宽言抚慰,这一次朝堂上的斗争又以宦官的胜利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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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袁府,华贵的后堂中。

大汉朝太傅袁隗端详着手中的玉杯,深邃的目光却似乎透过这个杯子,穿向遥远的彼端。

“这昏君到了今日竟然还干得出诛杀贤良的事来,真是令天下士子寒心!”跪坐在袁隗对面的是一名衣着华丽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然而这名男子眼神透出与相貌不相符的阴鸷,令人看了之后不寒而栗。

袁隗收回目光,长长叹息一声,“公路啊,你这一步走得急了,白白折损了可以为我们说话的人。”

这名被称作公路的男子正是前司空袁逢的嫡长子袁术,汝南袁氏内定的下一代家主。

汝南袁氏以经学闻名,世代在朝中做官,传到袁逢兄弟时已经是连续四代有人登上三公的尊崇职位,人称“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海内,可谓当今天下第一名门。

袁逢早死,三个儿子都是跟随叔父袁隗生活,分别是袁绍、袁术和袁基。

袁术被叔父责怪之后连忙恭谨地低下头,心中却是不服气,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地板,仿佛要把大地给瞪穿一样。

“你不要不服气,此时官军节节大胜,皇上正在高兴呢,张钧突然又搬出那些早已经被人说烂了的说辞,自己触霉头不说,反而让那老阉竖当了一回忠君的好人。”袁隗仿佛能看穿袁术内心一般,直接将他的如意算盘给揭穿了,“你是见那曹操跟随皇甫嵩、朱儁不断立功,害怕你哥哥在袁氏族中占了风头,所以撺掇与你交好的张钧去上书,也想露露脸,老夫没说没错吧。”

袁术被说穿心事,不由得狠狠捶了一下桌面,“可恨那些竖子,居然宁愿跟随家奴也不跟随我,怎能不让小侄着急?”

袁术口中的家奴,便是他名义上的堂兄,实际上同父异母的亲哥哥袁绍,也是他这三十年人生中最忌恨的人。

作为庶子,袁绍生下来不久就被生父袁逢过继给去世且无后的袁成,从此父子二人以叔侄相称,袁绍自幼才思敏捷谈吐不俗,加上相貌英俊威武,深得袁逢袁隗二人喜爱。借助袁氏家族的力挺,袁绍年龄不到二十岁就担任濮阳县令,为官清正能干,在士族中深受好评,被认为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不久之后,袁绍生母因病去世,袁绍辞官守孝三年,在这期间袁逢也病死了,于是袁绍在为母守孝三年后又为父守孝三年,积攒起无与伦比的孝名和声望。此后袁绍虽然数次推辞朝廷征辟,宣称隐居在洛阳,但实际上他暗通党人和豪侠,经过数年经营,已经隐隐成为洛阳城年轻一代反宦官集团的领袖,声势愈加高涨。

袁绍的声望之盛令十常侍中仅次于张让的大太监赵忠都起了忌惮之心,老太监曾经放出风声警告袁氏,质问道:“袁绍一面拒绝朝廷征召,借此来自抬身价;另一面结交党人,蓄养亡命之徒。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面对十常侍的压力和袁氏家主袁隗的怒骂,“你这是想要破灭我们袁氏一族。”袁绍始终不为所动,他深知自己作为庶子,倘若没有强大的外力支持是根本不可能和嫡子袁术竞争,所以不顾一切地结交年轻才俊,意图建立一个以自己为首的坚实政治团体。而曹操自幼与袁绍交往,正是袁绍的心腹好友,就连曹操现在担任的骑都尉一职都是袁绍利用家族势力为他谋得的。

而袁术虽然身为袁逢的嫡长子,非但在才干上赶不上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甚至连当时士族中极为看重的外貌上也要比袁绍逊色不少,所以嫉恨的种子袁术他心中不断滋生,几乎要将他吞没。

为了赶上袁绍,袁术也依样画葫芦,开始结交各路英才,但他早已习惯了飞扬跋扈,结交到的那些朋友除了同样只喜爱飞鹰走犬的豪族子弟,就只有流浪在江湖之上的亡命之徒了,真正在士族圈子里稍有些名头的读书人都更倾向于和礼贤下士的袁绍结交。

此次听说袁绍一直扶持的曹操率军出征且捷报频传战功卓著,袁术坐不住了,他思来想去之后找到素有忠正之名的侍中张钧并劝说其上书,而张钧素来痛恨宦官当政,同时也想借机与未来的袁氏家主打好关系,当即痛快地应下了,并写出前面那份令他下狱的奏章。

“轻易将盟友送入死地却没有后续手段,你这样做事以后谁还敢跟你交好?”袁隗重重哼了一声。

袁术抬起头来,不甘心地辩解道:“没人知道是我找的张钧啊。”

“连老夫都知道了,你以为别人都是瞎子和傻子吗?你啊你啊,比本初可差远了!”袁隗实在懒得再和这个一肚子草包的绣花枕头多费口舌,费力地起身招招手,巨大的屏风后面迅速出现两名侍女上前搀扶住他老迈的身体向内室走去。

袁术失魂落魄,无力地跪坐在桌旁,他的脑中嗡嗡作响,一直回响着袁隗的声音,“你比本初可差远了。”“比本初可差远了。”“……差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的袁术感觉到手中刺痛,他伸开双掌,才发现掌心都被自己的指甲刺得鲜血淋漓。袁术呆呆地看着鲜红一片的手掌,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袁绍,我会证明给世人看,我不比你差。”

第二十八章 你们这群废物

两万大军在跋涉了二十多天之后终于来到广宗城外,这一支强援的到来使得与张梁对峙许久,但处于群龙无首窘境的河北官军终于松了一口气。

“董仲颖呢,为何不见他人影?”皇甫嵩板着脸对前来迎接的都尉问道。

那名都尉笑吟吟地对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皇甫嵩施了一礼,回答道:“董卓已于前日被朝廷来人关入囚车押回洛阳了,此时应该在路上。”

皇甫嵩冷冷一笑,“损兵折将,亏你们还笑得出来,给我传令下去,召集所有都尉来中军大帐,两炷香内哪个没来,老夫就先斩了他祭旗。”

看着慌忙转身跑去传令的这名都尉,皇甫嵩翻身下马,大步向不远处那座最为高大的营帐走去,“传令士卒,自行安营扎寨。”

一炷香后皇甫嵩的军帐之内变得拥挤不堪,数十名平日里桀骜不驯的将校此时变得无比规矩,刘备和皇甫嵩本部的都尉们也站在下首,等待皇甫嵩训话。

等了半天,再也没有人进入大帐,端坐在帅案之后闭目养神的皇甫嵩终于睁开鹰隼般的双眼在帐内扫视一圈,不少将校被他严厉的眼神瞪得不敢抬头,汗水涔涔。

“皇甫坚寿。”

“末将在!”皇甫坚寿越众而出,大声应答。

皇甫嵩微微一抬下颌,“开始点卯。”

随着皇甫坚寿捧起手中花名册,念到一个个名字,刘备也不断将眼神投向帐中各个角落,令他失望的是没有一个令自己印象深刻的名字,看来这些人都是比较平庸。

点卯完毕,皇甫坚寿转向皇甫嵩,“启禀将军,全员到齐。”

“嗯,还行,你们这群天子亲兵还能把老夫放在眼里。”皇甫嵩点着头,脸上神色缓和了一些,“不过老夫有一事不明,谁来讲述一下你们这五万大军是如何被人打得连连后退的。”

这群北军将校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了半天眼神之后,终于有一名都尉鼓起勇气站了出来,刘备一看此人正是在大营门口迎接皇甫嵩的那名都尉,看样子他是这群人为首的。

“当日北中郎将大人被阉竖谗言陷害,朝廷便派了董卓前来,然而董卓--”

皇甫嵩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董仲颖为官二十年,如今是朝廷任命的东中郎将,论资历和官位都是你们的上级,你一口一个董卓,可是对朝廷的任命心怀不满,嗯?”

这名都尉吓得头颅低垂,连忙改口继续说道:“是,是,那董仲颖到来之后急于立功,下令拆除壁垒,填平深沟,全力攻城。然而连日攻城不下,我军疲惫不堪,被贼人张梁趁夜绕出广宗城,将我军营寨连同攻城器械烧毁,两军便僵持到今日。”

“五万大军攻城是如何分配兵力的?张梁是如何出城偷袭的?”皇甫嵩眼睛都不抬,随口问了两个问题。

“这个……,五万大军分据广宗城四面同时攻城,每日里攻势不断,那张梁,张梁……”

皇甫嵩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的都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董卓有没有骂过你们?”

“启禀大人,末将名叫李达,董卓大人对我等恶语相向,还辱骂我北军是不中用的废物。”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你们真是一群不中用的废物,尤其是你,枉为都尉居然连话都说不清楚。”皇甫嵩终于按捺不住怒火,站起身来对着大帐里一群将校怒骂起来。

“北军五校,三河骑士号称天子精锐,但这数月来你们的表现真是让老夫失望不已。别以为老夫远在兖州便什么都不知道,当日里卢子干将张角围在广宗之后便开始打造攻城器械,到董仲颖全面攻城已有数月,可谓是准备充分,就这样你们五万朝廷精锐还攻不下个广宗城。”

“攻不下也罢,你们作为官军居然能疏忽大意到被一群扛惯了锄头的农夫夜袭烧了营寨,李达,我再补充几句你隐瞒不说的,贼将张梁烧了营寨之后,董卓还想重整旗鼓组织进攻,然而你们这群废物五战五败,被张梁硬生生从城下打退到此处。老夫就想问问你们这些精锐,野战你们都打不赢一群农民,你们精锐在何处?”

皇甫嵩的愤怒是有原因的,当日里他和朱儁南下征讨黄巾时也是以为常年镇守洛阳周边的北军和三河骑士十分精锐,面对没有经过军事训练的黄巾贼寇应该是一鼓荡平。然而朱儁面对波才大军的攻势居然连战连败,就连皇甫嵩率领援军赶到长社之后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被波才彭脱困在城中杀不出来。

与北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刘备麾下一千余名义勇,他们从涿郡一路南下,用火计大破黄巾解了长社之围,随后又在漫长的追击战中屡立战功。斩杀波才、彭脱,生擒蒲喜,这几名有名有姓的贼人首领居然全是被义勇而不是号称汉家精锐的北军杀死或俘获,两相一比怎能不让皇甫嵩怒火中烧?

随着皇甫嵩的怒骂,帐中将校黑压压跪倒一片,众人头颅低垂,连声向皇甫嵩告罪,“将军息怒,吾等知罪。”

“不要光在嘴上知罪,拿出点实际行动来,你们各自回去抽调麾下精锐,老夫要一千名能战敢战的好汉,真正的精锐,今晚夜袭张梁。”皇甫嵩冷冷说道。

“啊?”就连刘备也吃了一惊,这大军刚走了几十天路,还没修整呢就又要打仗。

皇甫嵩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在帐中缓缓走动起来,“张梁连战连胜,必然心生大意,而且我军长途跋涉,一般人也绝对不会想到老夫会连夜攻他,以有备攻无心,今夜必然大胜。”

作为此时帐中仅有的几名站着的人,刘备向皇甫嵩拱手说道:“将军此计甚妙,备不才,愿为将军前驱破敌。”

“如此甚好,你们都回去各自准备吧,抽调好了精锐之后来老夫中军集合,饱食一顿然后好好睡上一觉。玄德,今晚夜袭敌营由你指挥,不要让老夫失望。”皇甫嵩目光炯炯,他对刘备手下几名百人将,尤其是关羽的战斗力还是非常欣赏的。

“明日清晨必将贼首头颅献于将军面前。”刘备躬身一拜,转身大步走出营帐。

第二十九章 最后的战略安排

与官军这边压抑的气氛不同,广宗城下的黄巾军营寨里却是喜气洋洋。自从张梁击退董卓的围城战之后,他便趁势在城外安扎起大营,数万黄巾大军驻扎的营寨与一里外的广宗城以掎角之势互为呼应,与董卓大军所在的位置形成一个巨大的三角形,三个据点各自占据在三角形的一角。

张梁军的黄巾大营人数众多,营帐层层叠叠如同一个个小山包,其中最高大最华丽的那个便是张梁的中军大帐。

前些时日连战连胜,让原本被死死困在城内的黄巾军从上到下都喜气洋洋,张梁作为此战的最大功臣,在黄巾军中的声威愈加隆盛,随着张角病重,他已经隐隐成为了黄巾的头号实权人物。

“走了个卢植老贼,又来了个皇甫嵩,听说这皇甫嵩可是将门之后,深通谋略,我等不可轻敌啊。”张梁端坐在帅案之后告诫帐中其余头目,但从张梁志得意满的表情上看,连他自己都没有怎么在意官军此次的增援。

果然张梁轻蔑的语气和表情被他麾下的众位头目们捕捉到了,顿时帅帐之中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哄笑声。

欢声笑语中一位头目端起面前的酒碗起身对张梁遥遥敬酒后一饮而尽,扯着嗓门叫道:“任那官军再多,只要人公将军带着俺们,就不怕没有胜仗,哈哈哈。”

其余头目们纷纷赞同,争先恐后地吹捧起来,而张梁微笑着捻动下颌上稀疏的胡须,对这近乎露骨的奉承话显得十分受用。

作为黄巾军首领,太平道教主张角的亲弟弟,张梁在黄巾军中地位极其尊崇,他是仅次于张角和张宝的“人公将军”,手中掌握着一支强大军事力量,并且有无数坚定的拥护者。

张梁武艺超群,作战极为勇猛,但与此同时他火爆的脾气和骄横的性格也让张角感到头痛不已,在前些日子被卢植围困期间张梁多次提出出城决战的建议。然而黄巾军中二号人物张宝坚决反对这种孤注一掷的做法,认为皇甫嵩既然在广宗城周围挖起壕沟,建起壁垒,就不会留给黄巾军出城决战的空间和机会。

兄弟二人意见相左,多次在患病的张角面前争吵不休,随着被围困的日子越来越长,张宝和张梁之间的争吵也越来越频繁,兄弟感情的裂缝渐渐变大。

后来卢植因为得罪了宦官左丰被诬告撤职下狱,新来的中郎将董卓拆除壁垒大举攻城,给了张梁突袭的机会,而张梁自己也争气,抓住了这难得的机会一举破围,将黄巾大本营广宗城的战略形势变得乐观了许多。

张梁立下大功之后得意洋洋,而张宝无法辩解,一气之下向张角主动提出率领三万人北上洗劫来减轻广宗城粮草压力。张角常年奔走四方劳累过度,此时早已病重不能理事,只得任由张梁和张宝各行其是。

“如今大贤良师病重,恐怕时日无多,地公将军又率众北上,咱们广宗城这十几万人可都得依仗人公将军生活呢。”那名头目一见张梁被自己拍马屁拍得舒坦了,连忙趁热打铁,将自己这个小团体的心思都表白出来。

此言一出,帐中众黄巾头目都屏息静气,期盼的眼神望向张梁,而张梁听了之后却是似笑非笑,脸上阴晴不定,让这些他的忠实拥护者们有些心中没底起来。

“你们这些人啊,真是上不了台面。”张梁端起面前的酒碗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便放下,用衣袖擦拭了一下嘴角的酒渍说道:“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出来,只需要安心跟着我作战便可以了。”

“可是听说大贤良师派出了小天师召集流散在各地的渠帅大方们领军来广宗,属下在前日还亲眼见到一支两万余人的队伍进了城呢,难道是?”

张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他不悦地摆了摆手,说道:“不要想那些东西,咱们起事半年,如今只占据了一座城池还有强敌在侧,你们居然还有心情整天琢磨着争权夺利?”

“报~~~~~”一名传令兵从远处急匆匆跑入大帐,打断了张梁的训斥,这名传令兵一进大帐便单膝跪地,“大贤良师病危,请人公将军速速进城。”

“什么?”张梁霍地站起身,上前几步将传令兵提了起来死死盯着,“你说大贤良师病危了?”

传令兵见张梁眼睛都因为充血而变红,吓得战战兢兢,“是,是病危了,说完让将军入城便昏迷过去了。”

张梁鼻翼翕动,松开双手抬头向天,深深呼吸了几次才让自己稍微平静下来。

“本将军这就进城,你们各自回营,千万不可疏忽了防务,皇甫老儿远道而来不是跟我们喝酒的,他的部队休息几日必然会大举进攻,听明白了吗?”

帐中诸位头目连忙齐齐跪下,“属下明白了。”

张梁再不管其他,大步走出帅帐,跨上自己的高头战马便向广宗城急驰而去。

而此时广宗城内的一间静室里,大贤良师张角正静静地躺在床上,他的呼吸是那样微弱,只有胸膛的一起一伏还证明此人还活着。张角的独女张宁头裹黄巾坐在床边,脸色悲戚地望着自己垂死的父亲,几名被乱军裹挟来的医师聚在这间房屋的一个角落窃窃私语,讨论着张角的病情。

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只大手轻轻掀开门上的布帘,张梁魁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

张宁连忙从床边起身,躬身对张梁行礼道:“三叔,军中事务繁忙您还亲自来了。”

张梁摸了摸张宁垂下的脑袋,“无妨,三叔已经安排好了。”

躺在床上的张角似乎感应到什么,费力地睁开双眼望向发出声响的方向,张梁一见张角醒来,连忙来到床边俯身握住张角枯干的右手,轻声呼唤起来,“大哥,大哥,老三来看你了。”

张角看着张梁,喉咙咕哝几声却说不出话来,两行浑浊的泪水便从他眼中缓缓流下。

张梁见兄长脸色蜡黄,面颊深深陷下,一时间悲从心来,不由自主地双膝软倒,跪在张角床边就痛哭起来。

他兄弟三人父母早丧,张梁年龄最小,全靠张角和张宝二人抚养长大,所以感情极为深厚。张梁见自己一直最为敬重的大哥已是奄奄一息,心中悲痛难忍,那一点点对张宝的不满也早已散去,此时他悔恨不已,只恨自己骄纵,气走了二哥张宝。

张梁这一哭,反而让张角的脸色奇迹般地红润起来,张角喉结上下动了几下,勉强张开口,用微弱的声音吩咐起张梁来,“扶我起来。”

一旁侍立的张宁连忙过来跟张梁轻轻扶起张角上身,将一个枕头塞在他背后,张角半躺起来之后似乎呼吸舒畅了些,他贪婪地吸了几口气,恢复了几分精神,看着满脸泪痕的张梁微笑起来,仿佛又看见这个弟弟年幼时哭泣的模样。

“我要死了,但有些事要对你说。”

张梁抬起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擦了几把,“大哥你说,小弟都记在心里。”

“广宗不是久留之地,我死后,你要设法带将士们向北走。”

“大哥,为什么?”张梁有些不理解。

张角缓缓道:“一开始,我们就不该守城,十几万人挤在城里,粮食从哪里来?我们离开了土地,就像水中浮萍,再也没有了根基,困守一地,胜再多次也没用,只要败一场,就全完了。”

张梁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自己跟随张角起兵以来自从打下广宗便一直待在这里,确实已经成了笼中困兽,他既然想通,便继续试探地问道:“那向北是何用意?”

“朝廷的重兵和世家主要都在河北和中原,我们留在这里只有死,向北走,去幽州,去辽东,去朝廷追杀不到的地方,那里山高路远,人少地多,你和张宝可以带领百姓建立我们自己做主的基业。”张角声音微弱,但仍然硬撑着说了这许多话才大口大口的喘气。

张梁一直崇拜自己这个有雄心且敢于将理想信念付诸实施的大哥,对于张角此时如同遗嘱一般的话他自然心中再无抵触,“都听大哥的,待小弟明日出城与那皇甫嵩对战,击退了他之后我军再无后顾之忧,便可北上。”

“宁儿,你过来。”张角慈祥地微笑着,望着自己的女儿,“这么多年来跟着为父东奔西走,乖女儿受苦了。”

张宁也想让父亲看到自己的笑脸,但眼泪不争气地一个劲的往下掉,像一颗颗珍珠般落在地上,她哽咽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任由自己的视线被泪水模糊。

“老三,若是真有一日到了山穷水尽,也别逞强,跟老二一起,带着宁儿隐姓埋名去边陲之地做回农夫吧。”

张梁抹了一把眼泪,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张角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反倒心中无比豁达明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想不到一生行医,救人无数,最后却是死在病榻之上,可笑啊可笑。”

这一阵回光返照,张角的精力也用的差不多了,他双目微闭,“我累了,想躺一会儿。”

第三十章 孤独前行

“玄德,你怎么没去睡一觉,晚上还得率军夜袭呢。”傍晚时分,皇甫坚寿来到刘备所在的军营,却发现刘备一直趴在靠向黄巾大营的栏杆上向那边眺望。

刘备回过头来,见是皇甫坚寿,便笑了笑答道:“我那几个弟兄都去睡了,本来我也想偷个懒,但发现贼人城外大营一直乱糟糟的,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就想看个仔细。”

皇甫坚寿听刘备这么一说,也好奇地站到刘备身侧仔细观察起来,还果真被他看出些不一样的情况来,数里外的黄巾营寨也像官军一样分成一个个小营寨,而此时隐约能看到人头攒动,似乎是黄巾军自己在互相斗殴。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张梁进城不久,他留在城外的部属就借着酒劲跑到了张宝部下的营寨中肆意嘲讽,张宝的部下原本就对张梁心怀不满,没有了强力人物约束,这双方迅速从口角转为斗殴,甚至有很多脾气暴躁的人拿起武器,向着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袍下了狠手。

“看见了吗?那边几个营寨发生了打斗,而旁边的几个则是在旁观,从午后就是这样,似乎还死了些人。”刘备侧着脑袋,用手不断给皇甫坚寿比划着。

皇甫坚寿又看了一阵,不禁轻笑道:“应该是内讧没错,恭喜玄德,今夜又能立下大功了。”

刘备也是笑了笑,“我只希望能早一点平定了叛贼,让黎民百姓早一点回到家乡。对了,阁下来这里应该是令尊有事要吩咐吧。”

说到正事,皇甫坚寿便收敛了笑容,对刘备正色说道:“各军一共抽调了八百精锐,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其中至少有五十名军侯,我都安排在你军营旁边歇息下了。”

“这么多?”

“家父让我给你带句话,他今日责骂诸军并非因为北军战力不行,而是骂他们骄纵轻敌,而且对上官不敬,正经打起仗来大家都是袍泽,希望你不要小瞧这些军士,免得起了争端大家脸上都不好看。”皇甫坚寿一脸严肃地看着刘备,直到对方重重点头表示记住了才缓和下来,抱拳告辞而去。

天色越来越晚,对面营寨里的争吵喧闹也渐渐停歇了下来,刘备感觉稍稍有些困意,便招招手喊来了裴元绍。

裴元绍现在是刘备的亲兵,虽然武艺稀松但忠心耿耿又勤快,所以刘备也挺喜欢这个看起来有点缺心眼的小子。

见裴元绍一溜小跑来到自己身边,刘备吩咐道:“你去找几个更夫一起守夜,等到丑时悄悄来喊醒我,记得千万不要睡过头了,要是耽误了老子的大事,你就完蛋了知道吗。”

裴元绍忙不迭地点头说道:“将军放心,小人一定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刻不敢疏忽。”

刘备满意地拍拍裴元绍肩膀,“跟着老子好好干,等到灭了黄巾贼,给你讨个媳妇生娃。”

夜渐渐深了,广宗城内一片寂静,唯有城中央最为高大的那座府邸还有点点灯火亮着。

张宁轻轻掀开布帘走入张角的病室,见张梁还是盘膝坐在床前的一个软垫上看着张角,连忙上前几步想要搀扶他站起来,“三叔,你也歇歇,去吃点东西吧。”

张梁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个笑容说道:“不急,你看三叔壮得像牛一样,一顿不吃也没事,现在是几更天了?”

“方才更夫才敲了梆子,四更天了。”

他们二人说着话,原本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张角此时嘴角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两声含混不清的声音,张梁连忙握住张角枯干的手,俯下身去想要听清兄长说的是什么。

“爹……还有娘,来接我走了……”张角原本蜡黄的脸上显出一丝红晕,面带微笑地喃喃自语。

张梁正要说话,门外却猛地爆发出一阵喧闹的喊声,张梁放下张角的手,踉踉跄跄地向外跑去,还没等他跑出两步,一名亲兵已经慌乱地跑了进来大声呼喊起来。

“将,将军,官军夜袭!”

不敢置信的张梁一把抓起这名亲兵,低声吼道:“消息可属实?”

“将军自己去看吧,城外火光通天,咱们的大营已经被烧了。”

见这名亲兵脸上满是恐慌,张梁恨恨地一跺脚,“传令下去,所有能集合的部队全部集结起来,出城救援。”

“父亲,父亲!”两声惊呼让张梁二人回过头来,只见张角双目圆睁,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即一动不动,脑袋歪在一边,嘴角流出一缕鲜血。

张梁魁梧的身体瞬间僵住,泪水如同决堤一般喷涌而出,但他的语气却变得无比镇定,“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传令。”

等到亲兵出了屋门,张梁拉起趴在张角尸体上泣不成声的张宁,抓着她的双肩用力摇晃几下,强迫张宁平静下来,“听三叔说,马上出城,去北边找你二叔,等我击退官军就去和你们汇合,听见了吗?”

说罢不管张宁,张梁大步走出门外,果然如之前他亲兵所说,整个半边天都已经被熊熊的火光照得通明。

“来人,备马,我等整军出战!”张梁大喝道,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张张惊疑未定的脸。

张梁看着这慌乱中聚集起来的人马,眼神逐渐变冷,“你们是想坐视官军将咱们城外的五万弟兄一口吃掉?还是想宰了老子去皇甫嵩那里请赏?”

原本那传令的亲兵壮着胆子上前劝道:“将军,现在城外乱成一片,贸然出城搞不好这广宗城都要丢掉。”

“怕个卵!”张梁一脚踹翻这名亲兵,大声吼叫起来,“咱们本就是一无所有的苦哈哈,怎么,才吃上几天饱饭就觉得自己这条命金贵了?”

“如今咱们的主力在城外遭受夜袭,你们随我出城救援,击退敌军尚有一线生机,如果咱们不去救援,那就等着官军在对付了他们之后转过头来把你们杀光吧。老子就一句话,愿意跟我出城搭救那些弟兄的就跟我走,贪生怕死的就去找个角落挖个洞藏起来,祈求官军破城之后找不到你。”

张梁扔下这句话之后也不骑马了,从腰间抽出钢刀大步向城外走去,一边走着一边举起手中钢刀大声呼喊着所有黄巾军士卒都能背出来的话语。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呆立在原地的众人听了这无比熟悉的口号,心中渐渐生出了勇气,当初张角兄弟三人奔走在大汉疆域中各个州郡,用一个前所未有的宏大理想将数十万在官府苛捐杂税下活不下去穷苦大众的号召在一起,鼓舞他们为自己的生存去战斗,而如今,正是他们战斗的时刻。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张梁迎着冲天火光和漆黑城墙孤独前行,口中依然不住地呼喊着,他沿着城中的大道向城门走去,被他扔在身后的那些亲兵们也抽出武器跟上张梁,一路上渐渐又有恢复了勇气的黄巾士卒跟随在身后,他的队伍从一个人变成三五个人,又变成三五十人,最后汇聚起浩浩荡荡的大军。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千万人整齐的呼声响彻云霄,张角的主力部队从城中各个角落汇聚起来,循着声音不断涌向西城门,而老弱妇孺们则是站在门外,含泪望着这些身影义无反顾地越走越远,口中也不住地呼喊着整齐的口号。

第三十一章 苍天已死?

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中,刘备提着环首刀走在黄巾军营寨中左顾右盼,看见倒在地上还在挣扎的黄巾士卒便顺手补上一刀,不是他喜欢捡人头,而是手底下这一千壮士过于凶残,根本不给刘备直接面对敌人的机会。

白天被皇甫嵩痛骂了一番之后,北军将士们从上到下都憋着股火气,一心想证明给皇甫嵩这个凉州出身的边地名将好好看看羽林军的本事,所以有好几十名百人将都自告奋勇加入夜袭的敢死队。

这些精兵都是武艺过人的老兵,对敌经验极其丰富,杀人手段也是各种各样,他们在关羽张飞赵云的率领下兵分三路在黄巾军营寨中纵横肆虐,一路上杀人放火,搅得黄巾军鸡飞狗跳哭喊连天。

由于白日里张梁的拥护者们和张宝的拥护者大闹了一场,城外黄巾军最精锐的部分可以说是有些精疲力竭,甚至在营中起火杀声震天的时候,许多原本张宝的属下在睡梦中惊醒之后还以为是张梁麾下那些人要对自己下毒手,竟然拿起武器胡乱砍杀起逃到自己营寨的同袍来。

“小子,看看这些贼人,你后悔当初加入黄巾贼吗?”刘备一边向前走,一边侧过脑袋顺口问了问脸色苍白的裴元绍,这个家伙脸色白得吓人,不知是不是想到自己也曾是其中一员。

出乎刘备的意料,裴元绍在稍稍迟疑之后坚定地摇了摇头,“躺在家里饿死还不如轰轰烈烈拼一场,小人跟随将军之后懂了些道理,但如果重来一次,小人还是会选择拼上一拼。”

刘备咧开嘴笑了起来,“小子还挺有胆量,不过你说得对,换了是老子,也绝不会甘心忍饥挨饿。”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广宗城中传来隐约但整齐的声音,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有成千上万的人在齐声呼喊着什么。刘备没怎么听清,但他身边的裴元绍却是浑身颤抖,眼中泪珠一串串的滚落下来。

随着沉重的嘎吱声响,广宗城面向黄巾大营这边的城门缓缓被打开,无数火把不断从黑压压的城门里涌了出来,好像是黑色的巨蛇在张开血盆大口一般。

这一下刘备也听清了,城中的黄巾军杀出来了,口中高呼的是最近八个月来整个大汉朝最为熟悉的十六个字:“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这十六个字似乎有某种魔力,随着整齐的口号声逐渐逼近,原本仓皇奔逃,涕泪交加的黄巾溃兵们好像也有了主心骨,他们纷纷奔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汇聚在那一条巨大的火龙周围,并迅速地成为了巨龙的一部分,反身向刘备军扑来。

张梁率领出城救援的部队一路前进杀向喊杀声最大的方向,刚好和关羽率领的数百人撞了个正着,两人斗了几回合不分胜负,关羽见双方人数寡众悬殊不敢恋战,便且战且退,成功撤退到正在燃烧的营寨深处。

张梁也不敢贸然追击,他恨恨地看着关羽消失在火场中的魁梧身影,向身后下令道:“组织人手灭火,一边灭火一边追击,李乐,你带人从营寨外围包抄过去,把偷营的贼人堵在火场里。”

黄巾军士们大声应诺,开始灭火并向前推进,张梁把钢刀交到左手,右手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轻轻活动着手腕,刚才那个红脸官军力量大得出奇,张梁不敢追击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他整条胳膊都被震得有些酥麻了。

“大哥,城中出来许多黄巾贼,原先被咱们驱赶得四处奔逃的贼人也有许多被聚拢起来了。”张飞和赵云同样战事不利,原路退了回来,现如今他们反而成了瓮中之鳖,更为凶险的是这个瓮的四周还全是熊熊的火焰。

刘备环顾四周,片刻后便拿定了主意,“咱们原路退回,在营寨外结阵固守,天快亮了,皇甫将军此时应该也做好出击的准备了。”

正如刘备所说,皇甫嵩在黄巾大营起火之后便下令整肃部队,北军将士在自己营寨中点起火把,开始穿衣披甲,给战马装上马鞍。

皇甫嵩抬头看天,感觉漫长的黑夜已经快要结束,他大手一挥,“出营,列阵。”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穿透无边的长夜,数万名北军将士默默地牵着战马走出营门,在开阔的空地上布成一个个方阵。军士们手中燃烧的火把在这漆黑的夜中随着阵势越拉越开,仿佛是铺开了地毯一样,渐渐铺满了一整片原野。

远处的张梁也已经看到了官军的动作,他闭上双眼,重重叹了一口气,“下令,关闭城门,背城布阵。”

“将军,不如退回城中再作打算。”

“再做什么打算?再像以前那样,被围困几个月?”张梁讥诮地一笑,反问道:“我军粮草已经不多,与其被困死饿死,不如今日便与官军决一死战,胜者生,败者死。”

随着天色越来越亮,两边的部队也各自布好了阵型,此时他们不需要依靠火把也可以遥遥望见彼此的阵势,大战一触即发。

官军还是分为三部,呈左中右军的一字排开,时刻等待冲击敌方的将令下达。

黄巾军这边全部都是步兵,张梁把部队摆成一个坚实的方阵,阵型拉得很开,由于背后不远处就是城墙,他们根本不用担心被骑兵突破到身后腹背受敌。

在黑色和黄色两片海洋的边缘有一小块黑色,那是刘备部队的一千精兵,他们并没有退远,如今正对着黄巾军的右翼,时刻准备突入黄巾军防守薄弱的地方。

东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张梁回头看看身后的黄巾士卒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跨上亲兵牵来的战马,拔出战刀,在自己的部队前方来回奔走,粗豪威猛的声音响彻全场。

“弟兄们,你们和我一样,都是被官府逼迫得活不下去的百姓,苍天无眼,不给咱们活路,那咱们就翻了这个天。但官府不愿意啊,他们派了一批又一批的官军来杀咱们,咱们打跑了卢植,来了个董卓,打跑了董卓,又来了个皇甫嵩,今天咱们退无可退了,也是时候跟他们做个了断了!”

“今日一战,唯有胜者可以活着,或许我们会败、会死,但就算是死,我们也绝不愿再次匍匐在那些黑心官吏,匍匐在不顾我们死活的皇帝脚下,靠着他们施舍的残羹冷炙过活。就算是死,我们也是为了自己而战,我们是人,不是他们蓄养的畜牲!”

张梁的话语在黄巾士卒中引起了反响,这些从各地聚集起来的贫苦人们回想起往昔那不堪回首的日子,眼睛渐渐的红了,“我们是人,不是畜牲。”

军阵中开始有人举起手臂,喊起了他们当初起义的口号,随着一声声口号响起,更多的人也举起手臂,加入了呼喊的行列中,最后,数万人齐声高呼起来,声音几乎要冲破天际。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整齐划一的呼喊声在广阔的原野中显得格外响亮,连远在战场另一端的皇甫嵩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位戎马一生的汉室老将牙关紧咬,一双眼睛也燃起了熊熊战意,“苍天已死?老夫倒要让你们这群狂妄的贼人知道,这苍天到底死没死。传令下去,擂鼓,全军进攻!”

低沉而摄人心扉的鼓声一声声响起,北军将士们开始催动马匹向前进发。

鼓声越来越快,变得急促起来,最后几乎融为一个长音,而战马的脚步也越来越快,载着马背上的士兵决然冲向对面黄色的海洋。

第三十二章 相煎何太急

惨烈的战斗在持续了整整一上午之后,终于接近了尾声。

刘备在几名俘虏的指引下看到了张梁的尸体,那凄惨的死状几乎让他呕吐出来。

张梁的尸体倒在地上,他的左臂软软地挂在一边,与躯干之间只有一层皮肉连着,右腿完全扭成了奇异的形状,两处断骨从皮肤下刺透出来,露出森森的白色,看起来像是被战马活活踩死的。

不用刘备动手,段浩从他身后走上前,用力挥动环首刀将张梁的脑袋砍了下来,这是大战的首功,自然不会给那些北军骑兵抢了去。

城外已经变成了修罗场,数万人和战马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原野中,任由血液浸透身下的土壤,或许不久的将来,这些泥土中又会孕育出新的生命吧。

战场的一角被残余的数千黄巾战士们占据着,此时他们各个带伤,浑身血迹,已经基本丧失了继续战斗下去的能力。

见到大局已定,皇甫嵩亲自来到了战场中,他放眼望去,官军这边同样死伤惨重,无数黑甲骑士和战马的尸体层层叠叠,这幅惨烈的场景让身经百战的老将也不忍心起来。

皇甫嵩在一具尸体前停住了脚步,这名北军骑士和胯下战马倒在地上,浑身都是伤口和鲜血,他的战刀插在前方黄巾士卒的尸体上,这具黄巾士卒的尸体同样伤痕累累,但他的双臂却紧紧抱住了战马的前腿。

“何至于此?”

老将军不住地摇头,他不是热爱杀戮的野兽,看到这些本该是风华正茂的汉家儿郎,却在自己的国土上与自己的同胞生死相搏,皇甫嵩心如刀绞。

不远处的刘备扔下手中满是鲜血的环首刀,踏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来到皇甫嵩身边,虽然此战获胜,广宗黄巾主力几乎全军覆没,但刘备的心中没有丝毫喜悦,他不愿虚伪地说自己讨厌战争,讨厌杀戮,但这尸山血海的惨景,确实让人提不起情绪。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刘备长叹一声,无意间剽窃了一句他人的诗句。

皇甫嵩听了这句话后颇有些出乎意料,因为以往刘备虽然有想法会说话,但从未展现过什么文才,他缓缓转过头来望着刘备不忍的脸,口中也重复了一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说得好啊,但如今无论是朝廷还是黄巾贼,你说给谁去听?”

刘备沉思良久,忽然转身向皇甫嵩深深一躬,低声请求道:“将军,请容我劝降城中黄巾,以免再有无谓的伤亡,官军都是良家子,死伤太多恐怕会伤我汉家的元气。”

“也好,但你记住,老夫要张角兄弟的人头,还有黄巾贼骨干也不可留,留下那些人的话日后必定还会生出祸端。”皇甫嵩毕竟年岁已高,闻不得这浓郁的血腥气,摆了摆手便向远处官军大营走去。

刘备得到皇甫嵩的许可,心中大喜,连忙叫来关羽带人护卫在自己身边,向城下那群早已疲惫不堪,只凭着一股血勇之气支撑的黄巾败兵走去。

“贼酋张梁已死,你们大势已去,想要活命的就扔下手中武器,去官军大营接受审讯。”刘备喊了几遍,那群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活路,准备负隅顽抗的黄巾士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渐渐发出了低声的讨论。

终于有几个胆大的黄巾士卒走出阵外,向刘备问道:“请问将军,若是我等投降,是否能都活下来?”

刘备摇了摇头,“我这人不喜欢骗人,你们不可能全都免于一死,跟随张角传教惑众者,杀;在贼军中担任将领者,杀;曾污辱妇女者,杀;残害无辜者,杀;冥顽不灵者,杀。被乱军裹挟者,无劣迹且愿意悔过者,本将会给他们一次机会,留在军中担任民夫。”

话音一落,这些黄巾残兵之间顿时起了分化,数百名士卒被其余人推推搡搡地凑成一堆,他们也自觉死期不远,一个个半弯下身躯向后缓缓退去,虎视眈眈地瞪着刘备和那些将他们推出来送死的前同伴们。

“我再将条件放松一步,未曾滥杀无辜奸**女者,可以免除一死。”

此言一出,这数百名原本准备以死相搏的人群中又有一半多跑出了阵形,只剩下二百余名士卒面上露出绝望之色。

“不要信这个狗官,他就是想用你们的手杀死咱们自己弟兄。”看起来是头目的家伙绝望地大喊大叫起来,然而在求生的本能面前,那些有了一线生机的士卒们却是满怀敌意地看着他们。

刘备冷笑两声,大声喝道:“倘若只是想要你们的脑袋当军功,我何须多费口舌,远处的大军再冲锋一次杀光你们又有何难?不要让我久等,你们自己杀掉这些有罪之人来表示自己悔过的决心吧,现在动手!”

这些没有重大罪过的黄巾士卒们可以被从轻发落,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不该受到处罚,刘备下令让他们动手杀死那些罪恶深重的同伙,其实也是为了在这些黄巾士卒们之间制造不信任的因素。今天他们可以为求自保杀死同伴,哪怕以后再有人煽动造反,这些人也很难再彼此信任,一呼百应了。

又是一盏茶的工夫,凄厉的呼喊声和厮杀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亲手杀死了昔日同伴的数千黄巾士卒们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着。

刘备看得出来这些人的心理也濒临崩溃,再让他们在这修罗场里呆着恐怕不用别人唆使,这些人自己就会发疯,他转过身向关羽说道:“云长,交给你了。”

关羽在濮阳那里收编蒲喜残兵时已经有了一次经验,早已把这一套流程牢记在心,他上前两步大喝道:“扔下武器,排好队伍,去官军大营报到。”

铛啷啷一阵乱响之后,这些垂头丧气,眼神空洞的黄巾士卒们迈着沉重的步伐向远处汉军的营寨走去。从半夜开始厮杀到午后,这些人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都已经到了极限,再想暴起发难已经绝无可能了。

刘备背着手站在距离广宗城百余米的地方仰头看去,从天亮开始这座城池就城门紧闭,变得死一般的寂静,而此时的城头上只有三两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已经被城下遍布的尸体吓傻了。

“打开城门,出来投降,官军保证不会滥杀无辜。”刘备其实也已经精疲力尽,但他还是勉强支撑着走到城门口不远的位置,扯着嗓子喊了好几遍,那几个人才慌慌张张地从城垛后面消失,也不知道是不是去给张角报信了。

二货

一个现实中的朋友给我发来消息,说你书这不够爽啊

我说这个爽是什么意思

朋友:装逼啊,碾压对手啊,当皇帝啊,征服四方啊

我:以后都有,装逼我试着装,皇帝这些是肯定是,名字就叫大汉昭烈帝嘛

朋友:可我看你对黄巾之乱特别同情

我:肯定同情啊,我一个老百姓又不是当官的,为什么不同情老百姓

朋友:这么同情老百姓还当什么皇帝,搞共产啊

我:生产力达不到,只能一边提高生产力,一边改良制度

朋友:呵呵,你这样没人看的

我:哦

朋友:没人不想爬到别人头上,共产本身就是错的

我:哦

朋友:不想剥削别人,那工业革命,羊吃人,怎么解决,剥削谁去

我:鬼子、棒子、猴子、鲜卑、匈奴,多了。

朋友:卧槽你个皇汉

我:你不是?

朋友:要剥削别人总得先去打他们吧

我:嗯,打

朋友:把我写进去,我要当大将军,杀人如麻那种,还要有无数个外国老婆

我:卧槽你个禽兽

朋友:一个老婆一顿烧烤

我:好,我再专门给你写点小黄文情节,然后用微信发给你

朋友:哎不行不行,低调,你这是正经工作

我:那不写

朋友:你啥时候写本都市的,到时候给我写,我不喜欢古代背景

我:。。。。。。滚蛋

第三十三章 女人的抱腿神功

沉重的门轴转动声刺耳无比,吱扭吱扭得让刘备的耳朵都有些受不了,但他还是昂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城里至少还有几万人,这些人多为妇孺老幼,基本没有什么战斗力,这也是刘备胆敢带着赵云和五十名军士就大摇大摆堵在城门口的原因。

赵云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凑近刘备低声说道:“将军,这样进城是否有些太过于托大,不如等到官军清理完战场,大军全部开进来。”

“官军进城那可能就无法收拾了,血战之后的人都是野兽,很难压抑心中暴戾的情绪,万一有什么过激的苗头,或许这一城的人都得给城外那些尸体陪葬。”刘备疲倦地摇了摇头,对赵云解释起来。

从兖州支援过来的两万人还好说,漫长的行军和作战已经让他们释放了许多压力,而原本卢植率领的这些北军将士们可就不好说了。

几个月的围城战,大量的死伤,三换主帅,而且被昨日里还被皇甫嵩那样羞辱,此时放他们进城无异于把炸弹扔进烧红的火堆里,中国古代有太多久攻破城之后大肆掳掠屠杀的案例,刘备不希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

城门终于被打开一半,几名看起来年龄很大的老汉头裹黄巾,畏畏缩缩地站在半开的城门两侧看着刘备和他身后满身血腥的五十多名将士,嘴唇哆哆嗦嗦的竟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刘备此时没有心情怜悯他们,张口便问道:“城内还有没有张角的作战部队?”

“没有了,有兵器的男人全都跟随人公将军出战了,如今城里只有手无寸铁的妇孺老幼,还求将军宽宏大量,放我等一条生路。”一名老汉说完之后双膝跪地,不住地对着刘备磕头,其余老汉也有样学样,跪在地下磕起头来。

刘备叹息一声,迈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官军此行只诛首恶,你们回去吩咐婆娘们收拾东西,准备跟官军北上吧。”

广宗城和其他的城池一样,一条大道从城门直直延伸向前,正对着位于城中央的太守府,刘备都不需要猜测就知道张角必定在这座高大建筑里面,于是大步向前走去。

两里不到的路程在往日对于刘备和他麾下的士卒来说只是几步路而已,但今天这短短的路却让他们走得无比艰难。

不断有表情冷淡的妇女和老人从道路两边的巷子里走出来,他们站在路边,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刘备,不声不响,这种绝望的情绪浓郁得近乎于实质,令刘备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对于这些手无寸铁的人来说,城外的厮杀结束了,进城的是官军装束的人,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如今这城里所有人的性命能否存活已经不取决于他们自身,而是完全寄托在官军的仁慈之上。

刘备终于走到了太守府的门前,大门就那样敞开着,原本应该守卫在这里的黄巾士卒已经战死在城外,如今这座建筑也已经完全不设防了。

“张角,出来束手就擒吧,张梁和你的主力部队已经完了。”

片刻之后仍是一片寂静,刘备环顾四周,心里有些明白了什么。

“子龙随我进去,其余人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出。”

赵云一把拉住正要迈腿进门的刘备,“将军不可大意。”

刘备笑笑,“有你护卫在旁,龙潭虎穴又能奈我何?”

说完不管赵云,刘备径自向空无一人的太守府内走去。

汉代的建筑格局比较简单,官家府邸更是几乎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刘备走得轻车熟路,不消片刻就来到了内室。赵云拦住准备掀开厚重布帘的刘备,抢先一步掀起布帘闪进屋内,但他马上便发出一声惊呼。

刘备随后走了进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张角躺在床上的尸体,由于他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所以也不是特别惊讶,相比之下反倒是跪坐在床前一动不动的那位黄衣女子更加让他感兴趣。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逗留不去?”赵云问道。

瘫坐了半天的张宁被赵云问话,仿佛才回过神来,她扭过头看着满身血迹的刘备和赵云二人,然后再次垂下头去,不肯说话。

刘备对赵云撇撇嘴,“子龙,把这尸体拖出去问问外面那些人,确定是贼首张角的话就砍下脑袋带回京城。”

“不可辱我先父!”张宁摇摇晃晃地用手抓住床沿站起身来,从腰间拔出把一尺多长的短刀双手握住,瞪着赵云恶狠狠地说道。

但还没等张宁反应过来,刘备便欺身而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拧,张宁吃痛之下再也握不住短刀,“当啷”一声短刀落地,张宁也被刘备反剪双手按倒在地上。

“我父亲行医多年,救人无数,求求你给他留个全尸,求求你。”张宁尽力扭过脸,向刘备哀求起来,她原本俏丽的脸上现在满是泪痕和灰尘混合成的泥印子,让已经看惯了杀戮的刘备也有些于心不忍起来。

刘备松开张宁早已绵软无力的双手将她拉起来,对赵云吩咐道:“看看屋里有没有金银财宝,都收拾走。”

“那这尸体?”赵云有些疑惑。

“先等等吧,我先问问这姑娘再说。”

张宁退后两步,脸上露出一丝决绝,她看出来两人中刘备才是那个发号施令的,便不管翻箱倒柜的赵云,对着刘备跪了下来,也不说话,只是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刘备。

刘备轻叹一声,索性蹲下身去看着张宁,指指躺在一边的张角尸体说道:“你父亲煽动百万人造反,朝廷必须见到他的脑袋才会心安,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我们是活不下去,才想着要奋起一搏的。”张宁分辩道。

“这些道理我比你这个小丫头要懂得多,我也从未觉得你们做错了什么,换了是我,可能我也会不甘心成为倒毙在道旁的尸体。”刘备盯着张宁的双眼,“但现在我是朝廷的军官,你父亲是造反的元凶,我们是敌人。”

“你的敌人已经去世了,难道你还不肯放过他的尸体吗?”

刘备耸耸肩,“既然已经去世了,我想他也不会介意我履行命令的。”

说完这话刘备觉得腿有点麻便站起身来,张宁却以为他要对自己父亲的尸首做些什么,连忙扑了过来紧紧抱住刘备的双腿,抬起头来流泪说道:“求求你,求求你,给我父亲留个全尸吧。”

“别哭了,我见不得女人哭。”刘备无奈地看着张宁又看看装作看不见自己的赵云,终于受不了了,“子龙,搜查完了没,过来帮忙啊。”

赵云手上不停,顺口回道:“什么财物都没有,除了满屋子的药材就只有一个药囊,还全是补丁。”

“那是我父亲四处行医救助流民时背的药囊,他真的不是为了钱财或是当皇帝才造反的。”张宁还是紧紧抱着刘备的腿不放开,鼻涕眼泪一股脑地全擦在他裤子上了。

刘备怎么都挪不开腿,着实是又生气又无奈,“你都这么大的姑娘了,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放开我,有什么事好好说。”

“谋反是要杀全家的,反正我也快死了,还怕什么授受不亲。”张宁也豁出去了,抱着刘备的腿气鼓鼓地说道。

“你还年轻,有大把的青春年华,没必要担起这样的罪名。”刘备看了看赵云,那边此时也已经搜查完了整间屋子,对他轻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刘备伸出手来拉起张宁让她坐在床沿上,认真地说道:“不想你父亲身首分家的话就答应我两个条件。”

第三十四章 强抢民女

“你说张角得了重病,早就死了?”

皇甫嵩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号令天下百万信徒兴兵作乱的贼首张角其实早已身亡,这种事情说出来谁会相信?

刘备躬身行礼,回复道:“启禀将军,末将也不敢相信,于是仔细询问了多名黄巾降兵,他们都说自从二月作乱开始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张角,广宗城内一直都是张宝和张梁在发号施令。”

“那有没有人知道张角埋在何处,老夫此行前来不能空手而归,哪怕他死了,老夫也要剖棺戮尸来警示天下所有心怀不轨之人!”皇甫嵩恨得咬牙切齿,重重拍了一把面前的帅案。

大半年的血战,数千里征伐,终于在张角的大本营击败了他的主力部队,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然而刘备现在说张角早已去世,自己击败的仅仅是群龙无首的黄巾军,这让皇甫嵩根本无法接受。

刘备道:“据城中黄巾余众说,夏日里曾经有人在太守府的后院哭泣不止,还燃起了熊熊大火,可能那就是在焚烧张角的尸体。”

皇甫嵩眯缝着眼睛冷笑起来,“信了什么太平道就连祖宗的规矩都不要了,那为什么其余黄巾贼寇死了之后没有烧掉尸体?”

“末将心想,也许是因为张角常年为流民治病,沾染上了瘟疫一类的恶疾,其余贼首担心病情扩散,故而焚烧尸体也不一定。”

“知道了,你先回营去歇息吧。”皇甫嵩摆摆手,示意刘备下去。

刘备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继续说道:“大人,这城中数万百姓如何处置?”

“广宗城不是他们的,给他们几天时间,随我大军一起北上,等到平定了张宝就把这些从贼的家伙安置到幽州去充实人口,不要留在中原腹地再生什么麻烦。”

“末将明白了,那末将这就去命他们收拾细软。”

“还有,你的部队去城里驻扎,不要让这些余众再起什么心思,来日北上的时候你就负责在后军,管好这些百姓便可,作战的事就不用操心了,去吧。”

看着刘备转身告退,身影渐渐远去,皇甫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站在帐门口的皇甫坚寿走到皇甫坚寿身边轻声说道:“父亲,可是对这刘备的话有所怀疑?”

“怀疑什么?换了是你,这天大的功劳你不要?”皇甫嵩捻着花白的胡须,眼神犹如鹰隼般锐利,“老夫只是觉得这张角也算是豪杰,可惜死得太早了。”

皇甫坚寿思索片刻,“要么孩儿再找几个俘虏询问一下,确认真假。”

“去吧,记得让各个都尉和军侯把麾下战死的士卒名录整理好,等到剿灭张宝,老夫会为这些为国捐躯的壮士讨一份抚恤。”

刘备走出皇甫嵩大营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女人的眼泪和哀求而冒险。或许自己内心深处还是同情黄巾起义的吧,刘备这样想着。

朝廷要张角的首级,并不是这个脑袋有多珍贵,而是皇帝为了让自己安心,为了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贼子。皇甫嵩是个聪明人,这么多的尸体摆在那里,他随便找一个和张角面貌差不多的冒充就可以了,如今他立下不世之功,根本没有人敢于质疑。

关羽此时已经将自己的部队妥当,正和张飞站在营门口遥遥张望,一见到刘备就连忙跑了过来,两个人都是满脸喜悦之情。

看着自己两位结拜兄弟如此开心,刘备也是开怀地笑了起来,这漫长的战争终于快要画上句号,大家也可以好好的修整一下了。

“大哥,俺听子龙说那张角早已身亡,怪不得兖州那边的贼人叫得凶,什么地公将军人公将军的,实际上几名贼首都在这广宗城里等着争权夺势呢。”张飞兴奋地说道,看他的精神劲头就算现在再打一场仗也是生龙活虎,但刘备还是从张飞的眼睛里看出浓浓的倦意。

关羽则是沉稳得多,“大哥,这一场仗咱们的士卒损失不多,死伤惨重的主要都是北军骑士。”

刘备伸出手来拍了拍两位兄弟的肩膀,“咱们回去休息,对了,子龙带回来那个女子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关羽和张飞的脸就拉了下来。

“大哥,咱们当初说过扶危救困,难道你都忘了吗?如今你怎么都干起强抢民女的事了?”张飞按捺不住,对着刘备质问起来。

关羽虽然没有说话,但从他的表情看来也是对刘备这一次的行为非常不满。

刘备苦笑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这姑娘原本是良家女子,被贼人裹挟抓来献给张角,如今终于脱出魔掌。她父母双亡再无去处,所以自愿给我当个掌灯的侍女,并非为兄强迫。”

“当真没有强迫?”张飞圆睁双眼问道。

刘备无奈地点点头,“咱们三兄弟相识数年,为兄的人品你们应该知道。”

关羽和张飞对视一眼,再回想起刘备往日的种种举动,终于放下心来。

懒得再理这两人,刘备打着哈欠走到营寨中最中心的那座帐篷,也不搭理坐在一边的石头上打盹的裴元绍,一掀门帘走了进去。

张宁正跪坐在营帐中等待刘备,她此时已经洗去满脸的泥污,将一张洁白如玉的俏脸显露出来,刘备看得大为稀奇,“想不到张角的女儿如此美貌,哎我说你别害怕啊,现在的年轻人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原来听了他的称赞,张宁却是吓得紧紧护住胸前,向后退了几步直到帐篷边上,让刘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我现在要好好的睡一觉,明天再拔营进城,你等一会啊。”刘备说完之后走到裴元绍给铺好的床铺那里拿起一张薄被,这个小子打架不行,伺候人倒是一把好手,好几张被褥叠在一起,足够刘备睡得很舒服。

看着刘备走到自己身边扔下被子,张宁一双大眼马上就瞪圆了,连忙蹲下身子,把双腿也缩到胸前紧紧护住,“你要做什么?”

“睡觉,你去那边睡,软和。”刘备没好气地说道,顺手把张宁拎起来扔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床位上,也懒得看她纤细修长的身躯趴在被褥上的模样,自顾自地躺到那一张薄被上呼呼大睡起来。

第三十五章 不要脸的家伙

刘备累了一天,脑袋一沾到被子就开始打起呼噜来了,而另一边的张宁却是惊疑未定,她半跪坐半趴在被褥之上看着刘备,根本不知道这个家伙是真睡还是想趁自己放松警惕之后做什么事情。

就这样一人睡一人看,张宁一直盯着刘备不敢放松警惕,然而她这些天奔波劳顿,加上从昨天夜里到现在都没有合眼,又过了一会儿便支撑不住,就那样趴着熟睡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张宁从睡梦中醒来,她睁开双眼的一刹那就感觉身上不对劲,低头一看竟是不知何时被盖上了被子。这一下张宁又惊又怒,连忙把手伸进被子里摸摸自己身上,还好,衣服都是完好没有被动过的。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同时,刘备掀开帐篷的帘子,一手托着个油灯,另一手抱着捆铺盖走了进来。

“醒了啊,我还第一次见女人打呼噜把男人吵醒的。”刘备满脸不怀好意的嘲笑,让张宁顿时羞红了脸。

“我哪有,再说也是你先打呼噜的……,你怎么出去了啊?”

刘备吸了吸鼻子,满脸不爽地说道:“冷,冻醒了,跑到别人的帐篷抢了几张被褥,本来打算不回来睡了,又担心你一个人害怕。”

张宁不禁失笑起来,“你在这里我更害怕。”

“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侍女,赶紧过来给本大爷收拾床铺,然后侍寝,侍寝是什么意思知道吧?”刘备故意做出不怀好意的表情,准备吓唬吓唬这个姑娘。

想不到张宁却当了真,她幽幽叹息一声,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伸出双手开始解自己的衣衫,一边说道:“将军能保全先父的尸首完整,小女子自荐枕席也是理所应当。”

“停停停。”刘备连忙扔下被褥跑过来抓住张宁的双手,感觉她纤细的身躯颤抖得厉害,这一下把刘备闹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原本是句玩笑话,想不到张宁还当了真。“我就是吓唬吓唬你,别当真。”

张宁抬起头来凝视着刘备的脸,好半天之后才收回目光,垂下头低声说道:“谢谢。”

刘备此时也没了睡意,索性把扔在一边的铺盖卷拿了过来铺在张宁的铺盖旁边,自己躺在上面盖好塞着芦苇花的薄被,然后瞪着张宁恶狠狠说道:“躺下。”

被来来回回弄得不知所措的这位小天师也豁出去了,就按着刘备说的躺下,然后侧过身来,用明亮的双眼看着刘备,两人的距离不过三尺,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我还没问你的姓名呢,给我讲讲你父亲的事情吧。”刘备仰面朝天轻轻说道。

张宁也学着他的样子平躺下,开始缓缓讲述自己的身世。

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丈人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请为诸君鼓咙胡。

这首童谣流传了三十多年,也几乎就是黄巾起义的领袖张角一生的缩影。

东汉末年由于地方将吏豪强出于自身利益的驱使,同时借着羌族各个部族首领的掠劫欲望,汉朝和羌人在凉州之地展开了数十年不死不休的鏖战。

由于贪官污吏克扣军粮和军费,汉军士卒多饿死在沟渠之中,对羌战事屡战屡败,甚至连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这四个重要的边郡都曾经沦陷在羌族的铁蹄之下。

汉朝朝廷为了挽回劣势,便将征发壮丁的范围扩大到了内地州郡,而这首童谣就反映了当时农村男子被强征,只有依靠女人在田间劳作,百姓生活和生产遭到了极大的破坏。

“我的祖父就是被征发到边地从此不知下落,后来祖母也饿死了,父亲靠着给别人种地,娶了一房妻子,结果一场灾荒,都死了。”张宁缓缓说着,不知不觉眼泪就渗出了眼眶,沿着脸颊流淌下来。

刘备好奇地问道:“那他的医术是从哪里学来的,真是像你们传扬的那样是仙人所授吗?哎等等,你是不是说胡话呢,你父亲不是躺在广宗城里?”

张宁侧过头轻轻笑了一下,“我说的是亲生父母,当年他们带着我四处流浪乞讨,最后病重身亡,我一个人无依无靠,本以为自己也会饿死。就在那时候我遇见了现在的父亲,他和两位叔叔来到我们这一群流民中诊治瘟疫,见我可怜便收养了我。”

“……对不起。”

“至于医术,呵呵,其实我父亲只是会诊治风寒和瘟疫而已,他们一年到头都在奔波,不是给流民治病就是到处挖药制药,哪里有时间去钻研医术。我听说你们富人在自己家里都养着医师,患病之后连家门都不用出就能治愈,是真的吗?”张宁说着说着也好奇起来,认真地看着刘备。

刘备转过头,对上了张宁的目光,“我不知道,父亲去世得早,我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家里也因为给他治病而一贫如洗,从小我就是跟着母亲编织草鞋来养活自己,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富家子弟。”

“你也是穷人,那你为什么帮着官府来对付我们?叛徒!”张宁目光转冷,显然是生气了。

“我是穷人,带你来的那位赵云也是穷人,我的结拜兄弟关羽因为杀死了当地豪强,从河东逃难到涿郡,我们都是穷人,知道穷人想要什么。”刘备认真地说道:“你父亲也知道,所以他决心站起来消灭这不公正,但是你不知道,因为你父亲起兵作乱,天下又多出了无数无法生存的流民。你仔细想想,广宗城原本的百姓呢,他们是不是被你们驱赶得无处生存,或许有许多人都饿死在逃难的路途中了?”

张宁被刘备说得默默不语,她毕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哪里懂得这么多道理。

“我愿意救你,一方面是因为张角,他并不是穷凶极恶的盗匪,而是个有理想的领袖,虽然我们是敌人,但我还是敬佩他数十年来治病救人;另一方面是看你有情有义,倘若当时你只顾着自己活路,我肯定毫不犹豫地就把你杀了。”

“那你为什么把我留在你身边,难道心里就没有,没有一丝邪念。”张宁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声音小得就像蚊子哼哼。

刘备眼睛一瞪,“张角的尸体还在广宗城里埋着呢,你说我把你带身边是为了什么?你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泄露出去会有多少人掉脑袋?还有你说邪念,呵,我这么俊朗又年轻有为,还担心你对我起邪念呢,往那边点,别靠过来,睡觉。”

说完之后刘备转过身背对着张宁便蒙头大睡起来,张宁被气得笑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不要脸的家伙,索性也是气鼓鼓地一卷被子背对着刘备睡了。

第三十六章 战争结束

就在皇甫嵩大军击败广宗黄巾主力的同时,南方战线也传来了捷报,朱儁和荆州刺史秦颉急攻宛城,阵斩黄巾大将赵弘,城内黄巾贼又推举韩忠为帅,朱儁久攻不下,于是撤围诱敌,韩忠果然中计,率众去追,结果中伏身亡。

接连失去了两位统帅,但荆州黄巾军仍然没有放弃战斗,他们重整旗鼓,再次退回宛城,又推举了孙夏为帅,继续坚守着最后的希望。

这一次朱儁不再犹豫,全力发动进攻,在这最后一战里,来自淮泗一带的义勇在佐军司马孙坚率领下作为主攻,率先登上宛城高大的城墙,孙坚更是神勇非凡,无数次击溃黄巾军的疯狂反扑。

经过数场苦战,宛城黄巾军终于无力抵抗官军的攻势,选择了投降,继兖州、冀州之后,荆州也再没有大股黄巾军的存在。

如今战事大局已定,刘备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这其中或许也有每天晚上和张宁面对面说话的缘故吧,青年男女之间多一些沟通交流总是会令人心情愉悦,刘备又看看满脸严肃的众人,心里恶趣味地想着是不是也该给他们每人分个年轻漂亮的侍女。

张宁的心态在这段时间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了刘备这个穿越者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上不断讲解,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父亲花费了十几年时间,动员了近百万信徒,才得以发动的起义,居然连一年都没有坚持下来就灰飞烟灭。

广宗城内人数众多,其中不仅仅有大量的黄巾军余部,还有原本就居住在这里的居民,在刘备等人的组织安排下,几万人同心协力,不仅将城外的战场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城内也逐渐恢复了以往的秩序。

十几天后,最后的捷报也到来了。

“官军大捷,于涿郡阵斩贼首张宝,降众不计其数。”前来报信的这位骑士脸上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应该也在为战争的结束而高兴。

“这么快?话说张宝怎么会跑到涿郡的。”刘备又惊又喜,连忙问道,其余人也是兴奋地围上前来不住嘴地询问。

“张宝在下曲阳缺粮,于是北上进攻涿县,幽州刺史郭勋亲自率军来救,在城下与贼军大战一场,双方激战正酣之际我军赶到,张宝腹背受敌,战死在乱军之中。不过——”

这名骑士脸色黯淡了几分,继续说道:“幽州刺史郭勋,涿郡太守刘卫二人也在此战之中以身殉国,英勇战死。”

如此震撼的消息引发了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一名刺史、一名太守,这应该是汉家朝廷在黄巾之乱中损失官员的最高职位了。

刘备原地转了几圈,沉吟片刻后问道:“我记得当初涿郡有许多流民和黄巾俘虏,如今二位使君死了,民众里面有没有什么不好的苗头?”

这名骑士自然知道刘备的意思,当即答道:“涿郡安置的黄巾余众并没有趁张宝进攻的机会起来作乱,与之相反,他们中有许多人主动协助官军守城,抵御贼人。但由于郭勋和刘卫两位深孚民望,当地百姓悲痛之余,似乎对这些黄巾余众产生了较大的怨气。”

这下事情就难办了。

愿意接纳黄巾余党的高官死在黄巾军的手中,幽州百姓怎么想?他们怎么看待这些远道而来,是敌是友难以分清的余党?

“左中郎将的意思呢?”刘备感觉自己有些头痛。

如今战争基本结束了,如何处置黄巾余党就成了摆在朝廷面前的首要问题。

清点户籍,遣返回乡这个方法明显不可行,太平道之所以能召集百万信徒,就是因为这些人被欺压得活不下去,而他们起义之后的首要针对目标就是各地的官吏以及豪强,双方的仇恨可以说是深入骨髓,短时间内不可能消除的。

并且经过几年的旱灾和今年的兵荒马乱,中原已经被打烂了,这些黄巾余党回乡之后怎么活下去?

在没有活路的情况下,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重新发动起义,如果这样的话,刘备他们半年以来的奋战又是为了什么?

然而皇甫嵩的意思就是没有意思,他是军人,不是地方官员,不能越俎代庖,并且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大军即将开拔回京,作为主帅的皇甫嵩自然也无法滞留地方,只能回京再说。

“北军已经分批返京,皇甫将军希望刘都尉也一道回京领赏。”这位黑甲骑士向刘备传达了皇甫嵩的意思之后就离开了,只留下刘备等人自己商量具体事宜。

立功就要领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摆在刘备面前的问题是,他去洛阳,其他人和部队去哪?

“广宗这边必须留下得力人手和足够兵力,不然一定会出乱子。”说话的是关羽。

“弟兄们出来半年多了,家中父老无不挂念,应该派人回去报信,让父老乡亲放心。”这是赵云,自从听说张宝率部北上袭扰,他们这些冀州义勇就心急如焚,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回家乡,如今仗打完了,这些人更是一天急似一天。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说话,把自己心中的意见全部说了出来。

刘备点点头,开始分配诸人的任务,这些人当初在濮阳城下已经表明过跟随自己的愿望,如今更是一个都不能少。

经过一番安排,每个人的任务都定下来了,赵云带部分冀州义勇回乡,一方面是报平安,另一方面是召集更多不愿意将青春蹉跎在田间地头的有志之士。

广宗这边的人手也不能闲着,除了维持当地秩序,吸纳各地流散的百姓之外,关羽等人还要从黄巾余党和流民之中挑选出身强力壮的、杀过人见过血的、不安于现状的出来,这些人不能任由其散落在民间,必须整编成军才能让刘备放心。

除此之外,民众之中有一技之长的,尤其是从事各行业的工匠,都必须被筛选出来,这些是重建家园所不能缺少的人才,要好好地保护起来。

“这边的事情就交给诸位了。”一天后,刘备骑在高头战马之上,对着前来送他的众人拱手说道,随后一扬马鞭,向着西方的洛阳城绝尘而去。

第三十七章 都不是好人

“你这小子都当上一郡太守了,还摆着苦脸给谁看?”

洛阳城内,曹操家中的厅堂,两个男人正在端着酒樽对饮,主位上喜笑颜开的是这家的主人曹操,而跪坐在他对面愁眉苦脸的正是远道而来的刘备。

听了曹操故意戏谑的话,刘备忍不住把酒樽往案几上重重一顿,没好气地抱怨起来,“我来的时候跟弟兄们打了包票,让他们带上家人跟着我,大家一起做点事情,现在倒好,被封到辽东那个鬼地方,你说说朝廷这到底是赏我呢还是流放我?”

“辽东太守也是太守啊,真两千石的高官,全大汉能有多少?别忘了几个月前你还是平民,现在只不过立了一点功劳,就想着大汉的锦绣江山任你挑?做梦呢。”曹操毫不留情地反驳起来,让刘备稍稍冷静了一下。

就在今天早朝的时候,大汉天子刘宏宣布了对平定黄巾之乱主要功臣的封赏,其中最耀眼的几颗明星都获得了极为丰厚的回报。

皇甫嵩军功盖世,率军回京时连汉灵帝刘宏都亲自到城门口迎接,面对如此殊荣,皇甫嵩首先想到的也是把老友卢植从大牢里救出来。不过世人都知道是皇甫嵩南征北战剿灭黄巾,所以即使他推让功绩,朝廷仍然重重赏赐了一番。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空,因为刘备横空出世的影响,使得黄巾军的败亡变得迅速了许多,同时因为这场战争而死去的人也少了很多。

在原本的那个历史上,皇甫嵩由于战事不利,曾经发泄性地屠杀了许多战俘,其中在仓亭击败卜已之后,屠杀了七千战俘;在广宗击杀三万黄巾军,又逼得五万多人投河而死;在下曲阳击败张宝之后,更是一口气杀死了十万黄巾战俘并将他们的尸首做成京观,就连朝廷中的许多人都觉得他过于残暴了。

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封槐里侯,食邑八千户。这就是皇甫嵩得到的赏赐,官做到这份上已经可以说是人生顶点了,可见汉朝朝廷对于这位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还是极为重视的。

卢植官复原职,仍然担任尚书一职。

朱儁平定宛城,被任命为右车骑将军、光禄大夫、封钱塘侯、食邑五千户。

除了这三名中郎将之外,功劳最大的就是刘备了,他被封为辽东太守,兼领玄莵、乐浪二郡,几乎可以说是一步登天。

太守是秦朝至汉朝时期对郡守的尊称,汉景帝更名为太守,为一郡的最高行政长官,除治民、进贤、决讼、检奸外,还可以自行任免所属掾史,可谓位高权重。

但问题出就出在辽东这两个字。

辽东郡属于幽州,是大汉王朝最东北角的一个郡,位于后世的辽宁省,在这个时代属于绝对意义上的穷乡僻壤。气候寒冷加上交通不便,使得中原王朝的文明和力量很难大规模地扎根于此地,几百年来人口都没什么增长,更别说赋税收入了。

刘备就是幽州本地人,对辽东郡还有更深一层的了解,这个郡孤悬于东北边疆,西有乌桓、北有鲜卑,东边则是高句丽和沃沮人,在那里生活的汉人有如被群狼环伺,一年到头都很少有安心生活的时候。

尤其是近些年,从辽东那边传到内地的几乎全部是坏消息,不是被这个打了就是被那个打了,今天被掳掠点人口明天被掳掠点粮食,总之就是吃不完的亏挨不完的揍,旁边的玄菟郡更惨,朝廷任命的太守宁可称病也绝不愿去上任。

朝廷这次看似是大方,做了买一送二的买卖,把玄莵和乐浪郡都给了刘备,实际则是扔包袱,丢给他一个没人乐意要的破地方。

“哎对了,我是幽州人,朝廷不是规定不能在本州为官吗?”刘备再度仰头满饮,随着凉爽的浊酒下肚,他的思维似乎也清醒了一些,“不行,我得去找皇上说说,这事不合规矩。”

曹操也有些醉了,他无奈地敲了敲案面,给刘备解释起来,“按照本朝法令,凡中央任命之地方官,上自郡国守相,下迄县令、长、丞、尉、边侯、司马均用非本郡人,刺史用非本州人。你一个涿郡人去辽东当太守,又不是当幽州刺史,没毛病。”

“朝廷这不是欺负人嘛,凭什么把我扔个犄角旮旯,把你放到有钱有人的济南国去当国相。”刘备一看这个理由也不成立,索性借着酒劲跟曹操叫板起来。

从东汉的制度来说,郡和王国、属国是同一行政级别,曹操的这个国相一职其实也相当于太守,同样是执掌一方,位于青州的济南国怎么看也比位于幽州的辽东郡要实惠。

“我给张让送钱了,三千万。”曹操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地答道。

曹操没有说的是,他除了买通张让这个宦官头子,还通过袁绍的关系得到了党人的认可,朝堂上决定一个人命运的两股力量都支持他,济南国这个好地方当然落不到别人手里。

他这一挑明,刘备反而没话说了,这个世道就是如此,皇帝明码标价的卖官,有钱当官没钱滚蛋,按理说刘备当个辽东太守也应该去张让那里交钱,现在朝廷的意思是给他免了,已经相当够意思了,还想怎么样?

刘备咬了咬牙,“我去找张让,只要给我个富裕点能赚钱的地方,我三年给他五千万。”

不就是钱嘛,老子去了地方也不用盘剥百姓,随便搞几个发明,开几个厂子就能赚不少,有什么了不起的?

“张让一个人说了不算,甚至皇上说了都不算,你之前在宫中认亲,让袁太傅结结实实地丢了面子,把袁家给得罪透了,把你扔辽东就是袁术给出的主意,现在他们那一派恨不得整死你,谁来都没用。”

就在曹操把刘备怼得哑口无言的时候,前堂那里传来一阵话语声,片刻之后,几名宦官出现在两人面前,为首的宦官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声音也阴恻恻地让人不舒服,“陛下有旨,宣辽东太守刘备入宫谒见。”

“哦?”刘备一下子乐了,这皇帝是良心发现,觉得把自己送到偏远山区太不仗义,还是看了看地图,终于找到辽东究竟在哪里了?

带着满心的期望和喜悦,刘备麻利地跟着这几名宦官走出了曹操家,由于心情过于激动,他差点连鞋都忘了穿,结果被曹操好一顿嘲笑。

然而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刘备坐着马车来到宫中,见到皇帝刘宏之后,对方的第一句话就打消了他一路上的美好幻想。

“辽东太守不好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

我提你妹啊,刘备眼泪都快下来了,知道辽东不是好地方还让我去,你这皇帝看着白白胖胖,实际一肚子坏水啊,亏我之前还当你是好人。

第三十八章 烂泥塘

看到刘备垂头丧气的模样,刘宏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挥一挥手,让殿中侍候着的宦官和宫女们都下去歇息,几名年轻的宫女一边缓缓离开,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刘备,似乎是想知道这位年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可以让皇上两次单独密谈。

“你这个辽东太守,有袁家的人在后面推波助澜,但最后决定的还是朕,是朕想让你去那边。”刘宏笑眯眯地说着话,语气格外轻松。

“臣愚钝,还望陛下讲解此中深意。”刘备现在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撒,要不是因为对方地位尊贵,他早就跳起来开喷了。

刘宏笑容不减,顺手拿起一卷帛书扔在刘备面前,“自己看看吧。”

这是什么东西?刘备慢慢将其展开,发现原来是一份辽东地区的资料,他低头细细阅读起来,结果越看越心凉,越发地不愿意去上任了。

“辽东都这么烂了,还要臣去做什么?”刘备重重叹了一口气,向对面的皇帝问道。

“你的志向就是安安稳稳当个太守,安安稳稳混点俸禄?”刘宏白白胖胖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讥诮,“刘氏一族好容易出了个有想法能打仗,身上还没有陈腐之气的年轻才俊,朕不把你扔到能磨练人的边郡,难道让你留在富庶的州郡,去做个一头猪都可以胜任的太平官员,然后废掉?”

这一番话如同晴天霹雳打在脑袋上,让刘备瞬间惊醒了,是啊,内地的州郡虽然富庶、人口众多,但与之对应的世家豪族也多,自己想要做些事,免不得触动这些地头蛇的利益,也势必会陷入政治斗争的烂泥塘中无法自拔。

按照自己这个脾气,结果只会有两个:要么是一路硬碰硬,直到碰到碰不动的势力,头破血流;要么是在无休止的烂账中丧失耐心和斗志,最后变得无所作为。

“辽东位于四战之地,正是锻炼才干的好地方,你没有为官的经验,在那里磨炼几年,以后回到洛阳才能斗得过朝堂上那帮老狐狸,朕要的不是一个太守,朕要的是,一个能够撑起大汉江山的宗室,你懂吗?”

刘备有些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对面低声咆哮的皇帝,在他前世的历史书籍上,以及这一世的印象中,刘宏作为汉朝倒数第二个皇帝,素来是以昏庸荒淫而被人们记住的,可是如今他表现出来的心思和手腕,却根本不像世人眼中的汉灵帝啊。

这是怎么回事?

这哥们不会也是刚穿越的吧?

要不要对个暗号什么的?

或许是感受到了刘备狐疑的目光,这位天子的脸上反而露出了嘲弄的表情,“天下人都知道洛阳城中的皇帝是个只知道享乐,只知道搜刮钱财的贪婪蠢材,你也一直听人这么说,对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备已经彻底不敢接茬了,只能低着头,聆听刘宏在那里自言自语。

“朕十二岁继承大统,孤儿寡母,在朝在野没有一丝根基,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每日战战兢兢,唯恐哪里出错,丢了性命。住在这宫殿之中,旁人只觉得朕享尽了富贵,可是朕看到的,却是一个个活不过三十多岁的先帝。”

东汉是一个很奇怪的朝代,除了开国皇帝刘秀和他的儿子明帝刘庄之外,再没有皇帝长命的。

和帝刘肇,十岁即位,被外戚窦氏把持朝政,二十七岁病死;殇帝刘隆,即位时刚刚满月,八个月后病死;安帝刘祜,十三岁即位,被太后邓氏掌权,三十二岁病死;婴帝刘懿,被外戚阎氏把持朝政,在位二百天后病死;顺帝刘保,十一岁即位,被宦官把持朝政,三十岁病死;冲帝刘炳,在位半年病死,时年三岁;质帝刘缵,八岁即位,不到一年后便被外戚梁冀毒害;桓帝刘志,十五岁即位,依靠宦官杀死了梁冀,又被宦官把持朝政,三十六岁病死。

“有时候朕就在想,为什么身为天下至尊,每日吃饱喝足,打个喷嚏都有太医照料,结果连寻常百姓都活不过。几乎所有的先帝在三十岁后,真正能掌权了,然后就莫名其妙地驾崩了,难道这天下就容不得能自己做主的皇帝活着?”

这番话说得刘备毛骨悚然,他在穿越之前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工科狗,懂一些人情世故,对汉末三国的历史有些兴趣,至于宫斗什么,根本不是工科狗的大脑构造能够了解的好吗?

不过想想历史上对汉灵帝的记载,再结合他现在的这番话,刘备也大概理解了这个人近二十年来的举措。

汉灵帝刘宏即位之后,先是利用宦官王甫曹节等人发动政变,将权倾朝野的大将军窦武和太尉陈蕃灭族,将窦太后打入冷宫居住,从此摆脱了扶持自己登上皇位的外戚窦氏家族。

随后王甫成了刘宏手中的一把利刃,他出于私怨,先后用谋反和巫蛊的罪名斗倒了勃海王刘悝和宋皇后,将扶风宋氏这个延绵百多年,和东汉皇室有着千丝万缕亲戚关系的大家族连根拔起。

两年后,在宦官集团和士人集团之间一场激烈交锋中,中常侍王甫、太尉段颎、司徒刘郃、永乐少府陈球、卫尉阳球和步兵校尉刘纳先后被下狱处死,两大集团均伤亡惨重,唯一的赢家则是看似昏庸没有主见的汉灵帝刘宏。

“全天下都说朕昏庸,任由宦官乱政,卖官鬻爵,可是他们没想过,朕如果不卖官,那些官位难道就有平民的份?还不是被世家瓜分?”说到这里,刘宏嘲弄地笑了起来,“朕把本来就属于世家豪强的东西卖给他们,这才喂得饱宫中的宦官,他们才能铁了心的保护朕,但是百姓,朕就无能为力了。”

刘备低着头,尽量不让对面的皇帝看见自己眼中的怜悯,作为一个几千万人口的帝国皇帝,刘宏二十年来想的却只是怎么能活下去,这是何等的悲哀?他绞尽脑汁利用宦官和士人集团的权力欲,让这些人互相厮杀,稳固了皇位的同时,却把大汉王朝的几千万人民彻底推入深渊,这又是何等的讽刺?

“朕这些日子想明白了,全天下只有本家靠得住,你去辽东历练几年,然后朕就会将你调回洛阳,朕知道你手下有几员勇将,到那时候北军就归他们统辖……”刘宏的声音仍然在不断响起,但刘备的心思已经飞到了远处。

既然早已决定了要为天下人寻找一条活路,那还在乎什么辽东不辽东呢?有些人在黄土高坡上住窑洞点油灯,喝着小米粥,一样打败了所有敌人,让几亿人过上了人的生活,先辈们走过并且成功过的道路,我为什么不能走上一走?

第三十九章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

下定决心之后,刘备对辽东太守这个职位也没了之前的抵触,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内,他和卢植曹操等人一一别离,然后就轻装简从离开了洛阳。

刘备原本的目的地是位于冀州南部的广宗城,然而在半道上得知关羽等人已经护送着庞大的流民队伍北上涿郡,他便转了个方向,一路向北而去。

“你们怎么招揽了这么多人,确定都愿意跟随我们去辽东吗?”刘备到了涿郡之后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吓了一跳,光是涿县县城旁边就至少聚集了十万名无家可归的人,如果算上位于周边的人群,估计流民数量能有二十万。

面对刘备的逼问,主管流民安置工作的张焕也是无可奈何,他哑着嗓子对刘备解释起来,“我们几次劝阻了官军屠杀俘虏,所以听说将军当了辽东太守,几乎整个冀州的黄巾残部就都来投奔我们了。”

刘备看着张焕布满血丝的双眼,再看看他因为说了太多话而干裂的嘴唇,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重重地拍了拍张焕的肩膀,在裴元绍的陪同下巡视起流民营地来。

“本官是要去上任的地方是辽东,辽东你们知道吗?苦寒之地,不是那么好待的。”刘备不厌其烦地向各个营地临时推举出来的管事人说明辽东的情况,希望这些流民认真思考之后再做决定。

然而刘备低估了这些在死亡线上走了几个来回的黄巾余众的决心,他所到之处无不受到百姓们的欢呼迎接,同时这些人们也一再重申了他们的态度。

“刘太守是真正把我们当人看的,太守走到哪,我们就跟到哪,就算是天涯海角也愿意。”

“没有田地,我们可以自己开垦;没有房屋,我们可以自己建造。”

面对这些人们的热切希望,刘备最终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带上他们一起,建设新的家园。

其实刘备接纳这些流民也有自己的打算,辽东那里矿产资源丰富,尤其是煤矿和铁矿储量巨大,只要解决了人口问题和边防问题,有了充足的钢铁作为支柱,当地的生产力一定会得到大幅度的发展。

当刘备这边为了筹集各种物资而焦头烂额的时候的同时,另一支义勇部队也拖家带口地来到了涿郡。

“报告将军,子龙将军回来了。”裴元绍气喘吁吁地跑进军帐里,兴奋地对刘备说道。

刘备一下子站起身来,走了片刻便见到大营门口人头攒动,为首的赵云正乐呵呵地跟关羽不知聊着什么,看他神采飞扬的样子,这一次应该是有不错的收获吧。

果然一见到刘备,赵云便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他此行的成果。

“家乡父老得知我等屡立奇功,都是大为振奋,纷纷推举自家儿郎随我前来投奔将军麾下,末将精挑细选,挑出一百名武艺娴熟身强体壮的好汉,郡守还特意号召乡绅捐粮捐钱,末将都带回来了。”

刘备伸手拍了拍赵云肩膀,“子龙啊,你这一路辛苦了,先让这些乡亲们和义勇都入营找块地方驻扎吧。”

原本在冀州招募的士卒和这一次新招募的常山义勇还有他们的家人共有千余人,浩浩荡荡地从刘备身边经过,前往大营深处,突然刘备叫住了一名体形魁梧的大汉,众人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这名大汉身上。

被他注意到的这名大汉似乎并不惊讶,他昂然走出队伍,来到距离刘备等人三四步便停下脚步抱拳道:“久闻刘太守和几位军侯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看阁下气度非凡,想必也是一条好汉子,为何黄巾作乱之时没有从军?”刘备还了一礼之后问道。

这名大汉听他发问之后显得颇为无奈,深深叹了口气,“在下名叫颜良,常山真定人氏,当年因为犯事而避难他乡,藏身于并州南匈奴部中。此次听闻黄巾作乱,在下便动身回乡准备投军,结果刚回到家乡就听说皇甫嵩将军已经平定了匪乱,家乡又待不得,只好跟随赵将军前来投奔。”

颜良,就是袁绍麾下那个威风八面,打得曹营偃旗息鼓,无人敢于迎战的河北第一勇将颜良?刘备小小吃了一惊,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起来,只见这颜良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背阔,方脸大眼,寸许长的钢髯如钢针般根根竖立,浑身透出一股勇悍之气。

刘备转着圈的打量让颜良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刘备又转回原位,点着头露出赞赏的神色,颜良才松了一口气。

“你在南匈奴待了几年?”

“回禀太守,七年有余。”

“讲讲南匈奴诸部对大汉的态度吧。”

颜良笑道:“匈奴人名义上依附我朝,实则暗怀鬼胎,在下藏身在那里其实也是为了研究他们的战法,希望日后能为国尽一份力。”

这话一说出口,关羽首先点了点头,他原本也是河东人氏,对这些南迁内附的匈奴人有一定了解,当下开口说道:“胡人天性畏威而不怀德,汉人强盛时他们老老实实,倘若天下有变,跳起来反咬一口的也是这些野性难驯的狼。”

刘备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微笑,颜良作为三国时代著名的骁将,并且在匈奴人那里待了很长时间,想必对他们相当熟悉,这种人才几乎是可遇不可求,遇见了就应该留住。

作为一名三国迷,他当年最爱玩的游戏就是某公司出品的三国志系列,绝大多数玩这个游戏的人都有名人收集癖,刘备自然也不例外。

“颜兄弟在匈奴呆了七年,想必对骑兵作战颇有研究,这样吧,你就暂时随子龙操练,等以后有钱有马,那时咱们再组建骑兵队伍。”刘备顿时做了决定。

颜良大喜过望,他此次回乡原本以为错过了博取功名的好机会,所以勉强跟着赵云来幽州见识一下,没想到刘备直接从众人里一眼相中他,并且另眼相看,这让他深感自己来对了地方。

安顿好了这一批常山来的义勇,刘备想了想,转过头来询问关羽道:“云长,你觉得咱们到了辽东之后,兵力维持在多少人的规模合适?”

“依小弟所见自然是多多益善,但辽东苦寒之地,恐怕短期内养不起太多兵力,只能一步一步扩编。”关羽皱起眉头琢磨了片刻,然后给出了回答,看样子是对这个问题相当头疼。

刘备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才真切地明白了养兵的难处,脱产的精锐部队无一例外,都是烧钱的大户,无论是护具、武器、饮食、训练,都让带兵之人为了钱而头疼不已,想要战斗力,就得拿钱和时间来堆,这是千古不变的铁律。

根据以往辽东郡发往朝廷的公文来看,那里经常遭受四周胡人的侵扰,倘若没有一支足够强悍的部队,恐怕包括刘备自己在内的这二十万人口,就都是他人口中的肥肉了。

“烦心事真多。”刘备咕咕囔囔了几句,重新回到自己的营帐内开始处理那一堆堆的杂事了。

第四十章 你冷静点

夜已深了。

刘备盘着腿坐在自己的大帐中翻阅着厚重的竹简,在他身旁,几盏油灯的火焰不停跳动,张宁跪坐在长案的另一端静静地看着刘备,眼神十分复杂,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这个击败了黄巾军的曾经的敌人。

为了保守秘密,刘备坚决不让张宁离开自己,去和其他流民一起生活,其余将领们不知道内情,都以为二人早已有过肌肤之亲才会这样。可是张宁自己心里清楚,刘备除了有时候嘴上没有把门的,其实一直都是十分尊重她,正因如此,张宁才越发矛盾。

“来给我揉揉肩膀,然后你就先睡。”刘备头也不抬地顺口吩咐张宁,连正眼都没瞧她一眼。

张宁气呼呼地起身来到刘备身后,伸出双手便在他的脖颈两边用力揉捏起来,刘备舒服得不停哼哼唧唧,显得十分享受。

“还是有个侍女好啊,回头给那帮家伙们一人分一个,也省得他们总是嫉妒我。”刘备陶醉在肩膀上传来的舒爽,半闭着眼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张宁听。

张宁心中一软,低头问道:“你现在已经是朝廷的太守,为什么还让自己如此劳累,让别人来负责这些事不行吗?”

刘备笑了起来,“弟兄们每天跑东跑西,我只是检查一下他们的报告,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善的,这有什么劳累?再说现在需要的物资基本上都备齐了,咱们过两天就要动身去辽东,那时候从头开始建设家园才是真的辛苦。”

“真的是要建设新的家园,而不是让这些黄巾余众去自生自灭?”

刘备眼睛一瞪,“你这些天没看见那么多的粮食布匹和其他物资?不为了这些百姓,我那些弟兄们用得着这么累?我们能吃多少啊,不都是给你们准备的。”

“你和别的官儿真的不一样,真的。”张宁半跪下来,双臂顺势环住了刘备的脖子,她的俏脸贴在刘备的耳边,由于是第一次如此大胆的动作,张宁的声音微微发颤。“虽然咱们之前是敌人,但你是把我们黄巾当人看的,我只恨天下的官儿们为什么不能像你这样,把穷苦人当人看。”

刘备被张宁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不知所措,他用力抿着嘴,不停地咽口水,脑中变成一团乱麻,不知说些什么好,更不敢转头去对着张宁的脸。“你,你快松手,要不然我就兽性大发了啊。”

张宁扑哧一笑,索性把双臂缠得更紧,柔软的胸部也隔着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刘备宽厚坚实的背上,只听她幽幽说道:“我都被你抓来当侍女了,名声都已经没了,你是朝廷的太守又是我的主人,兽性大发不大发,什么时候大发,我一个小女子又能如何呢?”

“男女授受不亲,你冷静点。”刘备磕磕巴巴地说着,脸已经涨得像猪肝一样。

于是张宁不说话了,只是闭上眼,静静地从身后抱着刘备,将头靠在刘备的脑袋旁边。两人默不作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感受着彼此的心跳,这一刻仿佛天地间一切都化为虚无,只有这一对青年男女的存在。

过了许久,刘备终于平静下来,而张宁呼吸悠长,似乎已经睡着了。

“倒霉娘们发什么神经。”刘备心中恨恨地说道,也不知是开心还是失落。

轻轻拿开张宁的双臂,刘备缓缓转身将她抱了起来,迈动双腿来到两人的地铺将她放下并盖上薄被,在张宁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随后转身回到案桌前继续翻阅起沉重的竹简。

在刘备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熟睡中的张宁睫毛颤动,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几日之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始向东方进发,一路上掀起黄烟滚滚。

二十几万人的速度有快有慢,将队伍拖成一条长长的聚拢,年轻人走在一辆辆载满货物的马车两旁,老弱病残和孩子们坐在马车为数不多的空位上,他们带着对新生活的渴望和憧憬踏上了新的征程。

涿郡位于幽州的最南边,从这里到辽东要经过广阳郡、渔阳郡、右北平和辽西郡,全程一千余里,漫长的路程对于百姓们的体力来说是个严峻的考验,刘备深知这一点,所以特意在涿郡利用自己的关系和公孙瓒的威望从上谷那边购买了可以买到的所有马匹来以防万一。

队伍行进到右北平地界的时候被公孙瓒派来的骑兵赶上,由于公孙瓒还在率军镇守上谷郡,分身乏术的他命人带来了简单的书信和一批从鲜卑人那里缴获的战马,书信里除了恭喜刘备荣任太守之外,就是嘱咐他必须组建强大的骑兵部队。

“和胡人作战必须跟得上他们的速度,他们不是农民,不会停留在一处等你会战,如果没有骑兵只能被动挨打。”公孙瓒生怕这个师弟骄傲自满,把剿灭黄巾的经验带到和游牧民族的战斗中,刘备看了信之后也是觉得心中很温暖,人呐,有个能真心对待自己的朋友真是好事。

公孙瓒派来的是一百骑兵,每人胯下骑着的都是浑身白色的骏马,这就是后来大名鼎鼎,跟随公孙瓒南征北战,威震边疆的白马义从。据为首的军侯严纲所说,他们这次的任务不只是送马送信,还要护送刘备等人通过右北平和辽西的乌桓人部落。

“辽西乌桓人表面上对我朝还算恭顺,但实际心怀鬼胎蠢蠢欲动,公孙将军一直怀疑他们和幽州的某些豪强在暗中勾结谋求自立,只是我们忙于战事,根本没工夫也没有那个权力去彻底调查。”这个严纲长得大脸盘络腮胡,说起话来咋咋呼呼的,一看就是个粗豪汉子。“你们这次带的物资和人口数量过于巨大,若是没有白马义从的护送,恐怕乌桓人会铤而走险,集结重兵来抢夺。”

刘备听了之后皱起眉头,“这群胡人还敢如此大胆,为何不剿灭了他们?”

严纲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解释起来。

原来乌桓自从西汉武帝击溃漠南匈奴之后就举众内附汉朝,向南迁徙到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的塞外驻扎放牧。到了东汉光武帝后期为了对抗北方兴起的鲜卑人,汉朝朝廷命令乌桓人进一步南迁进入长城,从此辽西郡就成了乌桓人的主要聚集地。

“乌桓人相当吃苦耐劳,并且英勇善战,往日里朝廷对抗羌人就经常从幽州征召乌桓精锐骑兵去凉州作战,由于他们明面上很驯服,所以没办法追究底下的一些小动作。”严纲说道。

“狐狸的尾巴是藏不住的,等着吧,有机会揭穿他们的。”刘备冷笑几声,眼睛眯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丘力居

就在队伍横穿右北平郡,进入辽西一百余里之后,辽西乌桓部终于出现了。

“报--,前方十里的濡水东岸,有大批乌桓骑兵出没。”

早有预料的严纲咧着大嘴笑了起来,“肯定是丘力居,这家伙可是一头老奸巨猾的豺狼,隔得再远都能闻到血腥味,请刘太守在此稍候,俺去会会他再说。”

严纲说罢就要纵马前行,却被刘备伸手拦下,“既然来者不善,严兄又何必冒险前去呢,我们慢慢前行,逼退丘力居便是。”

“哈哈哈,刘太守有所不知,俺这一百名骑兵人数是不多,但只要顶着白马义从这个名头,幽州的任何一个乌桓部落想要对我们动手,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是不是扛得起公孙将军的怒火。”严纲的笑容中带着无比的傲气,这是无数次战斗积累下的傲气,也是大汉幽州骑兵的傲气。

“严兄有胆气,我刘备也不是懦弱之人,咱们同去便是。”刘备见白马义从如此威风,心中大为畅快,也不拦着严纲,索性一甩马鞭,催动战马便向前方的濡水而去。

在濡水岸边,刘备第一次见到成规模的乌桓人,也见到了乌桓辽西部的首领丘力居,此时丘力居麾下的数千名乌桓骑兵已经列好阵势,静静等候在濡水东岸的平原之上,远处影影绰绰的全是白色帐篷,虽然看不清树木,但想必那里面的乌桓人也不会少。

严纲率领百名白马义从作为先头部队渡河,然后纵马向前,和静静守在距离岸边数百米的丘力居顺口说笑起来,他跟随公孙瓒在幽州边境作战,和这些游牧民族的首领见过多次,公孙瓒此次派严纲前来护送,实际上也是因为他的人缘。

丘力居一边心不在焉地和严纲扯着闲话,一边时不时地看看正在渡河的庞大队伍,眼中不停地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这次新上任的辽东太守可是公孙将军的同门师弟,他受公孙将军资助起兵,短短数月间转战几千里,几乎一己之力平定了百万黄巾贼众,真真是年轻有为,麾下猛将如云,更有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严纲看出丘力居的心思,便随口吹嘘起刘备和公孙瓒的关系来,这也是隐晦地警告丘力居不要打刘备的注意,否则那个护短的公孙瓒可真是会发疯的。

果然听了严纲的话之后,丘力居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随着他的动作,那些跟在丘力居身后跃跃欲试的乌桓骑兵们也松开了握着刀把的手。

丘力居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早在几天前,就有散布在草原上的乌桓人跑去找他,说有一支极其庞大的车队出现在辽西,这支车队携带的物资数量众多,足够整个部族吃上两年。

原本丘力居还不相信,直到又有不少牧民前来报告,他才急匆匆地纠集了数千名绝对忠心的手下赶到濡水岸边,本以为能狠狠地咬上一口过个肥年,谁知道这支队伍居然是白马将军公孙瓒罩着的。

他们说话的时候,刘备率领的先头部队也已经渡过濡水来到了平原之上,与丘力居的部队遥遥相对,刘备双腿一夹马腹向前缓缓过去,关羽和张飞担心乌桓人暴起发难,也连忙跟上前去。

“久仰久仰,听闻中原又出了一位大英雄,在下十分敬仰,于是前来看看。”乌桓人南迁百余年,上层贵族们都以会汉话为荣,丘力居作为部落首领自然也是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只是腔调有些生硬。

刘备听了丘力居言不由衷的话只是笑笑,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拱手还礼道:“本太守也久仰大首领的威名,今日在此偶遇真是凑巧,不知乌桓人大张旗鼓是在狩猎还是准备去攻打鲜卑人呢?”

丘力居脸色不变,义正辞严地拍着胸脯说道:“乌桓人一直受朝廷庇护,如今听闻太守前往辽东赴任,在下担心路途之上有盗贼出没,坏了我乌桓人好客的名声,故而率军前来护送太守,别无他意。”

“哈哈哈,大首领的汉话说得虽然好,但用词还是有些不妥,辽西是汉朝的土地,阁下和阁下的部族才是客人,反倒是我们这些主人应该好好对待你们才是。”刘备眼睛眯缝着,爽朗地笑了起来。

“对对,我们才是客人,多谢刘太守指出错误。”丘力居也是仰头大笑,但他的笑容就显得不是那么的自然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刘备率领的这一支庞大的移民队伍终于抵达了辽东郡治所襄平城,一路上虽然路途艰难,但由于物资充足而且有华佗这个神医在,流民队伍没有折损多少。

几辆大车上的粮食被刘备做主,和丘力居部落交换了牛羊皮,粮食在襄平可以从当地的豪强地主那里筹集,而大量的皮毛对于流民们度过这个冬天非常重要,所以和以畜牧为生的乌桓人交换,可以说是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丘力居自从知道了刘备不好惹之后,也就淡了打劫的心思,转而每日里拉着刘备嘘寒问暖,希望可以交换一些他们部落急需的盐和铁。结果在严纲这个外表粗豪,其实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在旁边指点之下,刘备狠狠地宰了丘力居一把,大量的战马被他从乌桓人那里换来,而付出的则是一些即将被淘汰的旧武器。

“战马不比普通的马匹,那可是要大把时间和精力去培育的,乌桓人野心勃勃,设法削弱他们的骑兵优势,增强自己的骑兵队伍建设,对于咱们幽州的安全来说非常有必要。”严纲在私下没人的时候这样对刘备说道。

将刘备的队伍护送到辽东属国之后,丘力居就带着麾下的几千乌桓骑兵返回辽西,临行之前这个满脸大胡子的胡人首领表现得极为不舍,差点就伤心落泪了。

“我与太守大人一见如故,如今到了分别的时候,心中这个难受哟。”丘力居眼中泪光盈盈,若是不知就里的人看了恐怕要以为他爱上了刘备呢。

然而久在边疆和胡人打交道的严纲告诉刘备,这些乌桓人和匈奴人还有鲜卑人一模一样,他们在实力不强,无法通过暴力手段将汉人变成他们奴隶的时候都是表现得像是朋友,然而一旦汉人出现了衰弱的情况,乌桓人只会毫不犹豫地变身成恶狼,扑上来狠狠地撕咬汉人的血肉。

刘备点着头,他是研究过历史的,对严纲的话他早有了解,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和本性就决定了他们根本学不会和别人和平共处,平等地交朋友。而对待他们的唯一方法就是自己变强,不断地让游牧民族失血,让他们永远处于弱势地位。

又走了几天,宽阔的辽水出现在刘备一行面前,辽水就是后世人们所熟知的辽河,它贯穿辽宁中部平原,养育了数百万人口,在如今这个时代,辽水还是辽东属国和辽东郡的天然分界线,渡过这条大河,就是刘备此行的目的地--辽东郡地界了。

严纲见辽东郡近在眼前,也向刘备告辞,带着一百名白马义从回去复命了,送走严纲一行之后,刘备刚刚下令寻找平坦地方准备渡河,就又有意外情况发生了。

“启禀太守,我们在河边汲水的时候捞起了一名平民,他说自己是辽东百姓,要去蓟县状告太守阳终。”

“哦?”刘备眉毛一挑,“先给他换身衣裳,再让他吃顿饭,然后带来见我。”

第四十二章 辽东人民吓坏了

大汉辽东太守阳终最近心情十分不错,由于辽东今年风调雨顺,数十万亩农田几乎都获得了丰收,虽说阳太守不是本地人士,没有土地,但那些依附于他的豪族们还是依照着多年来的规矩,各自送来了应有的孝敬。

“人生在世苦读多年,千里求官,图的是什么,无非是财色二字。”阳太守经常在酒宴之上喝醉,喝醉之后就会得意洋洋地抛出自己这套理论,而他也一向言而有信,坚持追求钱财美色的信念决不动摇。

这不,今年秋季辽东郡最大的豪强田家送来的礼物之中,除了金灿灿的五铢钱,还有两名刚刚及笄的少女,据田家的家主田韶说,这二人还是未经人事的处子,田韶自己都舍不得享用就送到太守府上了。

田韶是明白人啊。

阳太守乐呵呵地抿了一口美酒,眯缝起细长的双眼回味起唇舌之间的美味,但他的惬意还没有持续太久,就被前来通报消息的下人给搅扰了。

“启禀太守,公孙县令派人来说,城西出现大批人马的踪迹,根据烟尘来看估计有数十万人,他们一路向东而来,在离城十里之处扎下营寨。”

“什么,数十万人?”阳终大惊之下,赤着脚就跳下了软榻,连手中精美的黄铜酒盏掉在地下都顾不得了,他双眼圆睁,扯着这名下人的衣领追问道:“知道是什么人吗?”

“小人不知。”

此时的阳终已经心乱如麻,辽东多年不曾有过战事,郡内的边军早已名存实亡,只留下了五百人来充个样子,剩下的空余编制早已被他吃了空饷,这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军可真真把他给吓坏了。

“快,快去城东军营请徐都尉、还有公孙县令过来议事。”阳终连声催促,让这名亲信去找辽东郡名义上的最高将领,以及这襄平城的直属领导,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时候才稍稍安下心,开始思索出现在辽水边的到底是什么人。

首先不可能是高句丽人,高句丽在东边,并且他们的伯固大王和几家豪强关系相当密切,没有攻打辽东的动机,再说这群山沟沟里面的土鳖就算是把牲口都算成人,那也凑不齐几十万人马啊。

西边的乌桓人也不可能,最近这些年来,随着那个右北平的公孙瓒声名鹊起,幽州一带的乌桓人都畏之如虎,偶尔跑到其他部落的地盘上假扮劫匪、打打秋风这是有,可是让他们大张旗鼓地跑到朝廷的地盘,还是一个郡的治所,乌桓人没这个魄力。

难道是传说中的黄巾贼?

据说那群黄巾贼在中原声势浩大,所到之处屠官杀民无恶不作,可他们也不可能放着中原的花花世界不抢,越过几千里的距离跑到这穷乡僻壤的辽东来,是个正常人就不会这样做的。

“到底是什么人呢?”

直到两位官员出现在阳终面前半天了,他还在背着手在太守府里来回兜着圈子,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才能,否则也不至于甘心蹲在这穷乡僻壤的辽东一呆就是八年,如今遇见这种事,除了兜圈子之外阳终也没别的办法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襄平县令公孙昭,字伯玉,还有一个是辽东郡的最高军事长官--都尉徐荣徐鸿志,二人一文一武,按理说是辽东郡的支柱,但公孙昭和徐荣历来不和,此时也是相互不搭理。

阳终转了半天,就在二人以为他要把自己转晕的时候,阳终停下脚步看着徐荣问道:“鸿志,城中兵马能否御敌?”

“能御个鬼,整个辽东除了老子的五百人,再就是豪强们家中的那点私兵,别说御敌了,一面城墙都站不满。”徐荣在心里不知道把阳终骂了多少遍,他自幼熟读兵书,深通谋略,被举孝廉推为都尉,但阳终上任以来只知道勾结豪强四处敛财,辽东兵事荒废,让徐荣一直感觉英雄无用武之地,心中早有不满。

“鸿志你说话啊,你可是辽东的都尉,如今对方大军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了,估计今天吃顿饱饭,明天就来攻城了。”阳终见徐荣不搭腔,心中着急了起来,说话的语气也重了许多。

徐荣回过神来,先对阳终施了一礼,然后说道:“启禀太守,属下方才在想是不是应该派人出城去和对方谈谈,问明他们究竟是何人,有何来意再做打算。”

交涉这可是文官的职责,公孙昭一听就吓坏了,连忙摆手,“不行不行,绝对不能出去,那些人黑压压的铺天盖地,万一他们是有歹意,派去交涉的官员可就没命了。”

这个废物,徐荣心中暗骂不止,但他如今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主动请缨道:“太守若是有顾虑,属下愿意亲自前往打探。”

“如此甚好,甚好,鸿志你赶快准备,一定要问清楚他们是哪里来的,来我辽东究竟所为何事。”阳终见徐荣主动提出以身犯险,不由得心中大喜,而公孙昭则是面带冷笑看着转身离去的徐荣,作为仇敌,他可是巴不得徐荣出城之后冒犯到那些外来人,被人大卸八块才好。

襄平百姓应该也听说城西出现了大量的人马,一个个脸上都满是忧虑和恐惧,徐荣出了太守府,左右看了看那些脚步匆匆的百姓,无奈地轻声叹息一声,自顾自地向城头走去。

虽然距离遥远,看不太清楚,但徐荣眺望了半晌之后,还是确定了对方是同样的大汉子民,原因很简单,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胡人部落能够拥有整齐且方正的营地,“安营扎寨井井有条,普通百姓绝对没这个本事,但如果对方是军队,这规模也过于庞大了。”

开玩笑,那么巨大的营寨,一看就有几十万人的规模,就算是大汉王朝的鼎盛时期,举倾国之力北伐匈奴的时候都没这本钱,纵观数百年的历史,徐荣也只记得秦赵长平之战有这规模。

“不管了,先去看看。”徐荣轻轻摇了摇头,试图甩去脑袋里面的疑惑,他迈步下了城头,带着几名亲兵就纵马向西而去。

第四十三章 瞒上欺下罪大恶极

“来者何人?”

还没等徐荣一行人来到刘备大营附近,负责巡视警戒的赵云就率领十几名骑兵迎了上来。

看着杀气腾腾的赵云,徐荣丝毫不敢怠慢,双方距离尚远,他就高声报名了来意,“我乃大汉辽东太守麾下都尉徐荣,敢问阁下来我辽东有何贵干。”

赵云见对方这几个人似乎毫无敌意,便也换上了友善的笑容,引着徐荣等人进了己方大营,他们一路穿过熙熙攘攘的营地,来到了刘备的中军大帐,只见刘备身穿便服,正盘腿坐在那里跟张焕等人不知商量什么。

“启禀太守,这位是襄平城里来的徐荣徐都尉。”没等徐荣开口,赵云先上前一步向刘备躬身行礼。

太守?

徐荣吃了一惊,不禁仔细打量起来,这名年轻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大汉什么时候有这么年轻的重臣了?再看帐中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并且望向自己的眼神都很冷,让人有点不自在。

徐荣?

刘备吃了一惊,连忙抬起头来仔细观看,只见来人个头不高,面容干瘦,胡须焦黄,眉宇之间隐隐有抑郁的神色,怎么看都不像历史上那个超级狠人。

根据三国志记载,徐荣是玄菟郡人,曾经在董卓麾下效力,他先是在梁东之战击溃了后来的江东猛虎孙坚,还顺手生擒颍川太守李旻,用这位不幸的太守表演了一次铁锅炖活人;后来董卓火烧洛阳城,他又率军殿后,在荥阳打得曹操落荒而逃,差点丢掉性命,能够接连击败三国时代最顶级的名将,给个狠人称号绝对不过分。

“时代一样,出生地也基本一样,这个不应该是重名了吧?”刘备心里嘀咕着,但还是摆出爽朗的样子,他从地下起身拉起徐荣的手,热情地说道:“来,坐下说话。”

这时候帐中其他人也纷纷自报家门,众人分主客之位坐下,这一次是徐荣先开口发问了:“下官是受辽东太守阳终之命前来,可是刚才这位赵将军称呼尊驾也是太守,不知--”

刘备笑了笑,顺手从自己的桌案上拿起个木匣隔空扔向徐荣,徐荣一把接住,打开之后就看见了盖有朝廷公章的文书。

仔细看着这份文书,徐荣脸上先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后便转为狂喜,他看完之后忍不住又看了一遍,这才郑重地放下手中的黄色丝帛,站起身来向刘备深深一躬,“属下辽东郡都尉徐荣,见过太守。”

“徐都尉问了,本官也答了,现在本官问,希望你如实回答。”刘备笑着受了徐荣一礼,然后笑容一敛,正色问道:“阳终在辽东为政近十年,他是个怎样的人?”

“前辽东太守阳终欺上瞒下,贪赃枉法,纵容地方豪强鱼肉百姓,在这辽东郡一手遮天。”徐荣毫不犹豫地答道。

哟,这人跟阳终有仇啊,刘备来了兴趣,继续问徐荣道:“那阳终和豪强勾结可有证据?”

徐荣思索片刻,“辽东郡的田地现在有九成以上都被二十多家豪强兼并,他们或是强买,或是进行陷害,总之凡是良田就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对于阳终一伙人的恶行,城中百姓早已怨声载道,若要人证的话,下官可以找到许多苦主。”

刘备等人互相对望起来,他们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此时还是有些震惊:九成田地被掌握在豪强的手里?

如果徐荣没有夸大其词的话,辽东现在就是被阳终和他身边的那些地主豪强们占据的国中之国。

“太守可是不信下官所说?”徐荣皱起了眉头。

“若如你所说,阳终一党如此倒行逆施,为何百姓们没有起来反抗他或是流离失所逃难到幽州别处州郡?”

徐荣冷冷一笑,“依附于阳终的那些豪强们手中都有私兵,比势单力孤的百姓强得多了,如何反抗?至于逃难,辽东四面都是胡人,百姓想逃也得有去处,甚至有不服他们的百姓消失得悄无声息,也不知是被暗中杀害了还是卖到高句丽当了奴隶。”

行了,都对上了。

前些天刘备他们在渡河的时候救起的那名辽东百姓,据说是要去州府状告阳终,张焕等人经过反复地询问,也得到了一份阳终及其党羽的罪状,如今两厢印证,几乎可以肯定的就是:辽东郡并不像朝廷所知的那样不堪、阳终一党瞒上欺下,罪恶滔天。

“徐都尉,既然阳终数年来都是如此,你为何从未向朝廷告发,反倒跟我这个初次见面的人坦诚相告,难道不怕本官用你的脑袋在阳终那里换一个人情?”刘备有点搞不懂这个辽东都尉的心思了,在新太守面前状告旧太守,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徐荣有些惭愧地笑了起来,“阳终一党在辽东根深蒂固,下官有家有室,所以不愿强出头,如今朝廷任命了新太守,下官自然不再怕他。而且下官见太守的队伍至少有二十万人,这么多人的衣食住行,不宰几头肥猪怎么能解决,两相权衡,下官还是觉得跟着新太守比较安全。”

这家伙真是狠人啊,阳终在任的时候他几年都不吭气,如今短短的一阵时间,他就准备撺掇着新太守杀几家豪强来发财了。

可是徐荣说的也是地方官场上的潜规则,新官上任要摸清当地豪强的虚实,然后拉拢一批打击一批,弄死几个刺头,再和剩余的豪强们分了赃,今后大家就是一家人,开展各项工作也就有了“群众”基础,会变得容易许多。

刘备又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才再次抬起头来盯着徐荣,“襄平城里有多少兵,你又能掌握多少?”

“打探清楚了吗,那些人是什么来路?”当徐荣返回襄平城向阳终复命的时候,早已焦急万分的阳终忙不迭地拉着他问道。

徐荣则是从容了许多,他向阳终抱拳施礼,眼睛却一直瞥着一旁侍立的公孙昭,“下官查清楚了,来的是朝廷新任命的玄菟郡太守,他们缺少粮草,故而来襄平借粮。”

“玄莵郡?到底是怎么回事,鸿志你慢慢说,老夫有些被说晕了。”阳终和公孙昭大眼瞪小眼,都是一脸的茫然。

“下官今日出城见到了那位玄莵太守刘备刘玄德,也从他那里看到了朝廷的任命文书,此人是当朝尚书卢子干的弟子,跟随左中郎将皇甫嵩平定了黄巾贼。但这小子时运不济,得罪了朝中的某位大人,便被扔到玄莵来了,朝廷还命他率流民充实边境人口,如今一路走来,二十余万人的粮草有些接济不上,这刘备就打起了咱们辽东的主意。”徐荣讲得口沫横飞,把二人说得一愣一愣的。

公孙昭小眼一翻,出言质疑道:“说是借粮,其实就是想打秋风吧,敢打辽东的主意,这刘备就不怕被阳公向朝廷告上一状吗?”

“这刘备手下兵将甚多,押送的流民也多是黄巾余党,若是惹得他发起性子,在辽东大肆纵兵劫掠又该如何是好?”徐荣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后转向阳终,诚恳地劝说道:“阳公,用些许粮草将这些人打发走便是,何须多生枝节?”

阳终踱步思索片刻,捻着整齐的胡须缓缓说道:“老夫倒是从青州那里逃难来的人口中听过刘备刘玄德的名号,据说此人作战勇猛,的确是不好得罪。这样,鸿志,你带人送些猪牛过去犒军,就说我们一定会尽快筹措粮草,伯玉,你去召集城中大户,粮草的事还得他们来出力。”

“下官领命。”徐荣和公孙昭齐齐答道,然后互相瞪了一眼,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第四十四章 为官之道,节流开源

就在公孙昭去召集了襄平城中大大小小的豪强当家人,众人在阳终的主持下商定了如何分摊粮草之后不久,徐荣就从城西回来了,而这一次他脸上喜色更盛。

“启禀阳公,那刘玄德原来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他见了猪羊美酒之后喜不自胜,连声称赞我辽东人好客,还命人准备酒宴,让下官回来请阳公前去赴宴。”

他这番话一说出口,阳终等人均是大喜,能让刘备对辽东的招待满意,然后双方和和气气的把这二十多万人送走就是最好的事情。

可是刘备在营中设宴,还邀请阳终前去,这就有些难办了。

“阳公切不可轻易出城,那刘备是喜是怒我们一无所知,不能只听徐都尉一面之词就信以为真。”公孙昭一向善于察言观色,此刻他看见阳终露出犹豫之色,马上站出来驳斥徐荣,“况且阳公深得朝廷器重,多年来镇守一方,乃是他官场上的前辈,要会面也应该是他刘备前来拜见阳公,哪有我们去见他的道理?”

“你!”徐荣被公孙昭横插一杠子,气得怒目圆睁,刚要开口争吵却被阳终当和事佬给阻拦下来。

阳终先是让公孙昭坐下,然后又对徐荣和蔼地笑道:“伯玉心直口快,说话没个遮拦,鸿志不要在意。不过老夫是这么想的,我辽东郡犒军也犒了,粮草也给他筹措,还不如礼数做得足一点,把那刘玄德请到城中,我们设宴请他,如何啊?”

在别人的地盘吃饭喝酒,和在自己的地盘吃饭喝酒,那当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了,在安全性得到保障的前提之下,阳终一点都不介意请人喝酒,毕竟这么多年来他几乎是夜夜笙歌,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徐荣还在犹豫,这时坐在下首的辽东最大豪强田韶开口了,“玄莵郡和辽东郡只有一水之隔,以后彼此都是邻居,并且我们在玄莵也有生意,日后免不了要刘太守多加照拂,阳公既然有宴请的雅兴,那这顿宴席,我田韶来操办。”

哎,还是你有眼色。

其余豪强只恨自己慢了半拍,没有争到这个露脸的机会,此时他们也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希望自己也分担一些,最起码不能让田韶独占这个同时讨好两郡太守的机会。

看着这些人乱糟糟的样子,徐荣微微皱起了眉头,恰好这时候公孙昭转过头来看见了他的表情,不由得提高声调嘲笑起来,“徐都尉,有劳阁下再跑一趟,去给那刘太守送个请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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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啊,有人请喝酒为什么不去?”刘备看着手中的请帖,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真是瞌睡遇见枕头,他正愁着没机会进城呢,“既然阳终不敢出来,那咱们的计划就要稍微改动一下了。”

汉代不像后世,这个时代的酒宴通常都是中午开始,天黑结束,所以第二天上午时分,刘备就已经收拾妥当,往襄平城中去了,他此行轻装简从,身边只带了赵云一个人陪同,这样低调的举动也让阳终等人放下心来,真正把刘备当作客人来款待。

“小子刘备,久闻阳公及辽东诸公的大名,尽日有缘相见,真是三生有幸。”刘备满脸堆笑,亲切地握着对面阳终的双手。

“刘太守真是年轻有为,如此年龄就能镇守一方,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阳终的脸上也挂满了慈祥和蔼的笑容,言语之间尽显长者风范。

众人簇拥着刘备和阳终,犹如众星捧月一般走进太守府,而苦逼的徐荣却又被排挤在宴席之外,老老实实带着人巡城去了。

经过漫长的客套和热情地觥筹交错,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而此时的辽东太守府里仍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今晚的主人阳终,客人刘备,以及作陪的数十名本地官员以及豪强还在欢声笑语,坐在上首的阳终显然是喝得兴致上来了,开始用自己丰富的官场经验给刘备上起了课。

“玄德你刚才说花了多少钱,两千万?”阳终遗憾地拍了拍桌子,对着一脸懊悔的刘备摇了摇头,“这价钱若是在荆州徐州买个太守职位,三五年就回来了,可是玄菟郡地域狭小,人口稀少,没个十几二十年别想回本啊。”

刘备恨恨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可恨那张让老贼,要了两千万钱却把我扔到这玄菟郡。”

阳终斜眼看着刘备,然后又收回目光思索起来,经过这半天时间的交谈和观察,他已经大概摸清了刘备这个人的底细。

此人在涿郡只是个游侠头子,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气,拜了大儒卢植为师,并且趁着黄巾贼作乱而混到了点军功,还在贼首张角所在的广宗城发了一笔横财,然后就动了用钱买官的念头。

可这小子运气虽好,对官场却是一无所知,白白花钱走了中常侍张让的门路,结果被人摆了一道,扔到这根本没人愿意来的幽州玄菟郡当太守,顺便还被搭上了二十万黄巾余党的老弱病残这个大包袱,说起来也是挺悲惨的。

“我得怎么样才能把钱赚回来呢?”刘备端起酒盏又是一饮而尽,然后喃喃自语起来,显然是为了那白白撒出去的两千万黄橙橙的钱而心痛。

“老夫倒是能为玄德指条路,只是不知玄德愿不愿走。”阳终觉得气氛已经足够,可以谈一些正经问题了,便也端起酒盏,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还请阳公教我。”刘备一个激灵,脸上酒意也散去了大半,他也顾不得席间礼仪,慌慌张张地就挪到了阳终身边。

与此同时,那些看似是尽情欢饮,实则一直竖着耳朵的豪强们也齐齐把目光转向主位上的二人,偌大的厅堂竟然瞬间就变得极其安静,似乎掉一根针都能被人听到。

“这路啊,说容易倒也未必,说难却是不难。”阳终呵呵一笑,施施然竖起两根手指,“两步走,一曰节流,一曰开源。”

捞钱还捞出心得了啊这是,刘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认真倾听阳终讲述起他的为官之道来。

能在辽东太守的位置上一呆就是近十年,并且把朝廷哄的团团转,把豪强们紧密地团结在自己身边,不得不说阳终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尤其是在捞钱这一方面。

他口中所谓的节流,就是欺骗朝廷。

对朝廷要诉苦,说难处,让朝廷减免赋税,然后在郡内照常收税,这中间落下来的就进了口袋。

削减郡兵数量,减少开支,但朝廷不知道啊,拨来的钱粮还是按照原本的编制,这中间省下来的就进了口袋。

“这不就是贫困县那一套嘛,我说怎么听着耳熟呢。”刘备忍不住乐了,想不到这种风靡一时的智慧在两千年前就早已经被运用得如此娴熟,但他心里笑归笑,脸上还是摆出一副受教的表情。

说完了节流,就要说开源了,阳终抿口酒润润喉,继续说道:“开源就是来钱,可是想要来钱,人口、土地缺一不可。”

所谓开源,就是纵容兼并,将百姓的田地变成豪强的,让百姓变成隐户,然后再吃豪强的孝敬。

“当今天下那些顶级豪强,哪个不是家中良田万顷,僮仆万人,有人耕地就有钱生出来。可是辽东一带地广人稀,大片大片的荒地无人开垦,只能望而兴叹,着实可惜。”

陪坐的那些豪强们也是唉声叹气,他们拼了命的巴结阳终,拼了命的兼并土地,拼了命的把百姓变成自己家的奴仆,不就是想把自己的家业进一步扩大嘛。

可是人不像兔子,两三个月生一窝,一窝能生好几只,人口的增长太难了,根本满足不了这些豪强老爷们的雄心壮志,这可怎么解决呢?

“玄德啊,你带来的二十万流民,走到哪都要吃饭,玄莵那边一时间也安排不了如此多的人口的衣食住行,眼看冬天就快到了,到时候再被冻死饿死一批,那不是太可惜,不,可怜了吗?”阳终绕了半天弯子,终于开始说到他今天想要说的正题了。

“反正朝廷也是要让这些黄巾余党来开垦边疆,倒不如玄德你做个人情,分一些给辽东,既能解了你的燃眉之急,又能给辽东郡充实人口,如此一来可谓是一举两得,玄德觉得如何啊?”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刘备端着酒盏,再看看席间豪强们迫切渴望的眼神,沉吟片刻之后忽地笑出了声,“原来阳公宴请刘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好个醉翁之意不在酒,刘太守果然是好文采!”公孙昭适时插嘴拍了一记马屁。

作为一名光荣的剽窃狗,刘备童鞋脸上毫无惭愧之色,然而他并没有被马屁所迷惑,仍然笑着说出了更加直白的内容:“要人可以,拿钱来,只要价码到位,这二十万人全留在辽东郡都行。”

有辱斯文,真的是有辱斯文!

阳终可是饱读诗书才当上了官,而他们文化人一向是哪怕做出再伤天害理的事情,面子上都要装得悲天悯人,什么时候会这样赤果果地把利益摆在台面上,一点点遮盖都不做的?

可刘备就是这么赤果果,毫不掩饰地要钱。

“在座诸位怎么不太兴奋啊,你们是觉得自己不够实力留下这二十万人吗?若是那样的话就请回去吧,让真正有实力的豪强来跟我谈。”

这话就伤人了,我们这些人没实力,辽东郡就再没有有实力的人了。

豪强们互相看看,有几人已经跃跃欲试地想要开口,可是他们再看看阳终阴晴不定的表情,便都强忍着心中的焦急,等待这个主事人说话。

“哈哈哈,看来诸位都唯阳公马首是瞻啊。”刘备纵声大笑,在赵云的跟随下起身向堂外走去,“本官且去更衣,你们先商量。”

第四十五章 不好意思,手滑了

片刻之后,刘备重新回到了厅堂之中,他一进门就站在那里,眼中笑意更盛,“诸位谈好了?”

“谈好了谈好了,只等刘太守点头。”众人连忙答道。

“好,很好,诸位高兴,本官也高兴,接下来给诸位一份礼物,大家再高兴高兴。”刘备脚步不动,双手用力拍了拍,随着刘备的掌声,关羽、张飞、赵云等人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他身后,紧接着涌进堂中的则是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兵士。

关羽等人身材高大魁梧,又刚刚经历了漫长而残酷的战争,站在那里杀意满满,就像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远古魔神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满屋子的人都呆住了,阳终和公孙昭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你,你……”阳终伸出手来想要怒喝,却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脑子里也是空空如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什么我?我就是新任辽东太守刘备刘玄德,现有圣旨在此,阳终还不速速接旨!”刘备冷冷喝道。

阳终看着对方手中展开一副明黄色丝帛,再看看厅堂内这些凶神恶煞的将士,心中几经挣扎还是不情不愿地跪在当地。

“原辽东太守阳终即日卸任,命你速速交出印信。”

“这哪是圣旨的制式?老夫要亲眼看看。”阳终一个翻身站起身来,戟指怒目瞪着刘备。

听阳终一说,那些辽东豪强们也纷纷拍着面前的案桌叫嚷起来,距离刘备最近的那个人甚至试图起身,可还没等他站稳,一道刀光就如同匹练一般从他肩头刷过。

只见这人脖颈里喷出一股血箭,脑袋则是斜斜飞了出去,在地上滴溜溜地滚了起来,直到脑袋停止滚动,那张脸上还满是震惊和不敢相信的表情,一双眼睛睁得老大。

“不好意思,手滑了。”关羽缓缓将手中钢刀插回腰间,可是看他若无其事的表情,怎么也不像是不好意思的模样。

你确定这是手滑了?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这红脸汉子比不要命的还可怕,他是不要脸还要人命的,屋子里的辽东官员以及豪强们都快哭出来了,有几个人似乎已经哭了,但是哭得很别致,是裤裆湿了一片。

“我这兄弟容易紧张,一紧张就手滑,你们冷静点,千万别吓着他。”刘备环视了一圈,眼神在数十名豪强的脸上来回扫过,确认众人都已经将他诚恳的劝说听进去了之后,向着色厉内荏的阳终大步走去。

“我就是懒得给你念那么多罗哩罗嗦的话,想看那就给你看,翼德过来抓住他的手,别被他一激动把圣旨给撕了,这可是上好的布料,弄坏了怪可惜的。”

张飞嘿嘿一笑,两个箭步窜过去就把阳终的肩膀牢牢按住,刘备展开圣旨摆在桌上,阳终反反复复看了两三遍,终于面若死灰,浑身就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瘫坐在当地。

“既然朝廷要老夫卸任,那就劳烦刘太守备置车马,护送老夫家眷回乡。”阳终不愧是一方大员,心中稍加思索,便找出了圣旨的关键,鼓起勇气向刘备要求起来。

刘备笑道:“阳公既然卸任,那就暂时是我辽东子民,本官身为辽东太守,理应多加照拂。”

阳终脸上也是挤出一丝笑容,然而刘备接下来的话就让他瞬间犹如坠入冰窟,“但若是阳公身上牵扯了官司,那本官也要依法受理。”

“启禀太守,在下要状告原辽东太守阳终不守法度,在府中私会地方豪强,似有谋逆之嫌。”张焕咧着嘴笑了笑,然后朗声说道。

“啊?这谋逆可是大罪,可有证据?”刘备佯装吃惊,张大了嘴四处打量起来。

“有罪无罪,审了就知道。”

“言之有理。”刘备赞赏地点点头,最近不知怎么的,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变得又狡猾又无耻,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影响,不过他喜欢。

“你,你这……”阳终这下终于被刘备一伙人的厚脸皮给弄得说不出话了。

事到如今,那些豪强们也察觉出事情在向着更加凶险的方向发展,他们一个个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备顺手将阳终面前的案桌提起,抖落了一堆酒具和餐具,然后大刺刺坐在上面开始发号施令起来,“封锁太守府,任何外人没有手令不得出入,云长,你带些人去后院把阳终的妻小还有奴仆控制住,天一亮就在城里张贴告示,让百姓们有冤情就来告状,本官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公孙昭此时才回过神来,他连忙爬起来向刘备走去,结果没走两步就被张飞按得趴在地下动弹不得,疼得哎呀呀直叫唤,“太守明察,下官是襄平县令公孙昭,和在座的诸位乡绅们都是被阳终召来饮酒的,若是没有别的事,小人们就先行告辞了。”

跪在地下的豪强们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纷纷叫嚷起来,“是啊太守,我等只是聚众饮酒作乐,并没有犯法,还请大人让我们离开。”

“别急,谋逆这事可不是阳终一个人能做的,诸位肯定脱不了干系,与其让本官到时候一个个的抓来,还不如都留下别走了。”刘备笑呵呵地说道。“别担心家里,明天一早,诸位就能和家眷在这里见面了,一个都少不了。”

“刘太守初来乍到,这是要拿我们立威吗?”一位脾气不好的豪强梗着脖子问道,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刘备一上任就得罪了襄平的所有豪强,他以后还想不想过安稳日子了。“如此倒行逆施,弄得民心不稳,万一激起民变,我倒要看刘太守如何收场。”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门外又传来一声厉喝,徐荣披挂整齐走进来,他先是扫视了一遍大屋里的豪强们,确认阳终的全部党羽都在才安心地向刘备点了点头,然后抱拳行礼道:“禀告太守,四面城门已经全部换上了可靠的人,阳终的死党和豪强带来的随从全部被缴械,控制在城北的军营。”

“徐荣?!”阳终等人本来还在奇怪,刘备的人手是如何出现在太守府中,居然一点没有动静,这时候他们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徐荣出卖了他们。

阳终瞠目结舌,豪强们目瞪口呆,公孙昭则是挣扎着昂起脑袋对徐荣吐了口吐沫,恶狠狠地骂道:“我早就知道你靠不住,只可恨阳公心软,没有早早把你除掉。”

徐荣哈哈大笑,飞起一脚踢在公孙昭脸上,看着他倒在地上如同死狗一般抽搐,这才满意地说道:“你们早就想把我杀掉,换成自己的心腹,只是忌惮我麾下五百名忠心报国,不愿意和你等同流合污的弟兄们罢了。阳终,公孙昭,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欺压辽东百姓多年,今天终于要遭报应了。”

“还有你们!”徐荣转身一个个指着浑身颤抖的豪强们,“你们谁的手里有人命,谁蓄养死士威逼百姓,我徐荣心里都清清楚楚,一个都别想躲过去。”

徐荣的目光和手指指向谁,那个人的脸色就苍白几分,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这些往日里横行霸道,不可一世的豪强们嗅到了刘备和徐荣话语中的浓浓血腥气息,他们知道,自己的末日来了。

第四十六章 收买人心

由于有徐荣麾下士卒作为内应,刘备的部队兵不血刃就连夜控制住了四面城门,襄平城中原本的兵力有五百人,除了徐荣死死攥在手心为自己保命的二百人之外,其余三百名士卒都被缴械之后关押在军营中。

这些士卒有的是豪强们的私兵,被安插在军中给徐荣掺沙子的,还有的干脆就是阳终自己培养起来的死士,然而辽东郡跟着阳终的豪强虽然众多,但说起本事还真没什么,要不然徐荣也不可能孤身抗衡阳终一伙人,直到刘备到来。

天亮之后,襄平城的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然而他们刚走上街道,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无数军士手拿武器封锁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路口,陆陆续续地还有民夫走来走去,在太守府四周设置路障。

这一副要戒严的场景把襄平城百姓吓得够呛,他们连忙把正在谈论的嘴闭上,乖乖地走回家中,然后紧紧关闭大门,外面情况不明,还是老老实实蹲在家里的好。

然而躲在家里也不一定就能安然无事,没过片刻,咚咚咚的敲门声就传遍了襄平城内各个角落,“老乡开门,我们是官府的人。”

几乎是每家每户都有一名成年男子被叫了出去,他们提心吊胆地跟着满身披挂手拿武器的兵士一路前行,聚集在一个个的路口,不知道接下来会是怎样的命运在等着自己。

“我们是朝廷派来的新任辽东太守麾下,前太守阳终勾结豪强鱼肉百姓,身负多起命案,如今阳终及其同党已被关押,现在新来的刘太守正在审理此案,希望诸位乡邻若是有冤情,尽管去太守府作证。”段浩拿着一个木头喇叭对着数百乡亲大声喊话,这玩意也是刘备捣鼓出来的,用木头做框,蒙上牛皮,可以聚集声音,让人群听得更加清晰。

这数百名百姓先是面面相觑,等到段浩第二次喊话的时候就有些人已经相信了,当时就有好些人举起右臂响应起来,“大人,草民有冤情要告。”

“有冤情的出列,前去太守府,那里有官府的文员,可以帮你们写状子。”段浩看着这些人挤出人群向城中央走去,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样的场景在多处同时发生,刘备把自己麾下所有口齿清楚的人都派了出去,结果反响好得出奇,没等到中午时分,太守府前已经汇集了上千名情绪激动的百姓。

和百姓那边火热的气氛截然相反的是襄平城西南角的一片宅邸,天色刚亮,赵云和徐荣就率领一千多名兵卒把这里的路口一个个也封锁了起来,严禁任何人出入,然后挨家挨户敲门,将豪强们的家眷带出家中。

这里是辽东豪强们的宅院,他们不屑于和草民做邻居,同时又害怕高句丽人入侵,也不敢住在城外的庄园,所以通过各种巧取豪夺的手段,把襄平城西南那片地势最高的土地都占据了下来,修建起了占地广阔的宅邸,成为富豪们专属的地界。

此时这些高门大户里也是人心惶惶,自从昨日中午各家的家主被太守阳终喊去参加筵席,到如今还没回来,虽说往日里也有通宵作乐的时候,但到了天亮还没回家倒也少见。

由于放不下心,各家都派了仆人准备去太守府接人,但他们刚走出院门,就发现路口都是全副武装的兵士在虎视眈眈,这一下可把豪强们的家人吓得够呛。

“都尉大人,是否要禁止这些人相互串通?”徐荣的副将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

虽然徐荣封锁了路口,但住在同一条街道的人家还是可以互相往来,看着那些豪强的家人和仆人像老鼠一样来回穿行,这名副将有些担心。

徐荣冷冷一笑,“怕什么,怕他们集合起力量反扑?”

“末将确实担心,这新来的刘太守到底有没有能耐制服辽东豪强,毕竟这些人富甲一方,土地钱财粮草差不多全在他们手里,家中又有私兵,万一做起乱来……”这么副将虽然对徐荣忠心耿耿,但对刘备却是一无所知,很难建立起牢固的信任。

“那些土地、钱财,原本就是他们的?”徐荣斜着眼问道。

“自然不是。”

“这不就得了,他们能从百姓手里抢来,自然也有人能从他们手里拿走。”徐荣冷冷看着最近的一座宅院,这是襄平城首富田韶的私宅,此时田韶的家人已经被绳索捆着排成一串,陆陆续续地从朱红色大门走出来。“豪强们的私兵都在城外庄园,只要我们动作足够快,将他们的首脑解决掉,剩下的人有几个愿意跟着他们走到黑?”

太守府中现在人声鼎沸,一个个面带激愤的百姓排着队口述阳终和他的党羽们的斑斑劣迹,四名读过几天书,客串状师的兵士奋笔疾书,累得满头大汗。

刘备则是坐在一边,时不时出言提醒那些情绪激动的百姓们。

“老乡,不要在这里破口大骂,你就把自己的冤情说清楚,何人何年何地,对你家做了何事,懂了吗?本官现在是要审案子,不是听你骂街。”

抬头看看天色快到中午了,刘备招手随便喊来一名士卒,“那个谁,你去外面找关军侯,就说是我的命令,把太守府里的粮食,柴火都搬出去,在每个路口煮粥,让百姓们去领粥喝。”

如今是要彻底铲灭阳终团伙,所以暂时的戒严还是有必要的,但百姓们总得吃饭过日子,所以只能是刘备派人烧火做饭,让百姓们填饱肚子了。

“朝廷这些年来一直受阳终的蒙蔽,还以为辽东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呢,谁曾想我们来了之后,见到的却是这样一番景象。”张焕一边指挥着民夫煮粥,一边和得到通知前来领饭的百姓们聊天,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痛心疾首的样子来,“我们刘太守前几日在辽水边上救起了一名百姓,这人可真是好汉,被追杀得奄奄一息了都要去京城揭露阳终的罪行。”

这些百姓们喝着热乎乎的米粥,心里对那位尚未谋面的刘太守生出许多好感,又听了张焕的话之后更是回想起往日的苦辛,对阳终的痛恨更是难以抑制,有些人连粥都顾不得喝,就站在那里向张焕诉说起这些年来的种种不公。

第四十七章 抄家灭门

“刘备,你煽动暴民,诬陷朝廷命官,老夫要去洛阳告你!”

三天之后,当阳终被押到太守府前接受公审的时候,看着黑压压的围观人群,这位作威作福了七八年,几乎是土皇帝一样的前辽东太守终于精神崩溃了,他也不顾形象,就在那里对着刘备痛骂起来。

为了让所有来围观的百姓都看得清楚,刘备特意命人搭建起了一人高的土台,刘备和张焕坐在台子一边的案桌后面,面前是一卷卷襄平百姓控告阳终的竹简。阳终被五花大绑跪在台子的一边,此时的他早已没了那份儒雅之气,然而这幅落魄的模样让襄平百姓看了只觉得解气,一听阳终说自己是暴民,人群里顿时传来无数的骂声。

“阳终,你纵容豪强抢占我们田地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家兄长为了保住祖上传下来的良田,活活被田韶家的恶奴打死,那时我来太守府告状,却被你命人叉出去打个半死,你还配做太守吗?”

刘备不耐烦地站起身来,止住了群众乱哄哄的叫骂,“肃静,别乱了规矩,等下念到谁家的诉状谁就上来说话,其余人不得插嘴。”

说完之后不管阳终怨毒的目光,刘备转身一挥手,张焕展开竹简,开始了对阳终的公审。

阳终刚开始还有力气反驳,和上台的百姓互相对质,然而他一个人哪里经得起几十个人的车轮战,终于等到张焕把所有竹简上的诉状念完,而此时的阳终也已经口干舌燥,只顾喘着粗气了。

“阳终,这诸多案件,人证物证齐全,你可认罪?”刘备单手托腮问着阳终,他听了半天都听累了。

“老夫是一郡太守,要审我也得去洛阳审,你在这里说什么我都不认。”阳终狠狠吐了一口吐沫。

眼看底下的百姓又要义愤填膺,刘备连忙伸出手来向下压,“都别吵都别吵,他认不认罪不代表官府认定他有没有罪,来人,把阳终押回去,换下一个被告。”

公审大会一共进行了三天,阳终,公孙昭加上四十八名襄平豪强都作为被告,在那土台子上跪了一遭,除了少数几个家伙死硬到底不肯认罪之外,其余的人都在确凿的人证物证之下低头认罪。

公孙昭伏法认罪是第一个突破口,由于他的指认,这些豪强们贿赂阳终,勾结官府,伪造田契,制造意外杀人的罪状一个个被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怪不得前两年牛家大郎说要去州里告状结果一去不回,原来在江边就被他们杀害了。”

“我就说那场火起得蹊跷,怎么王家满门上下都没一个逃出火场的呢。”

“这群畜生简直就是想要把咱们辽东人都变成他们的奴隶才甘心,要不是刘太守来,咱们可都看不见天了。”

刘备这几日来也是听得心惊肉跳,他早已听徐荣说起辽东郡的黑暗,但总以为对方是在夸大其词,然而这一桩桩几乎是明目张胆的恐怖案件被公之于众,让他不得不正视起这些豪强来。

“看来真的是要来一场血的洗礼,才能让辽东的天变回原本的颜色了。”刘备喃喃自语,张焕在一边挑起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注意到张焕的反常表现,刘备皱眉问道:“可是想到什么不对劲的?”

张焕答道:“属下在想该如何处置这些豪强的家人和奴仆。”

“没什么好想的,罪大恶极者满门抄斩,罪行较轻的罚没家产,男丁全部处死,女眷送回洛阳交给教坊司。那些奴仆凡是为虎作伥的也都通通处死,没有作恶的让回归自由身,以后咱们辽东没有奴仆这一说。”刘备淡淡说道。

张焕沉默许久,勉强开口道:“是不是株连过甚了?”

刘备歪起脑袋盯着张焕,“你这话是认真的?那些罪犯灭人满门谋取财产土地,他们的家人既然享受了罪行带来的好处,那也应该承受罪行被审判之后的惩罚,这才是天道。再说咱们杀了人,还要留着他们那些怀恨在心的后人,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这些人缓过气来反攻倒算?”

“但这样一来,咱们在后人的史书上就会留下残暴无度的恶名啊。”张焕是读书人,他不怕死,只怕死后没个好名声。

刘备哂笑起来,他无奈地摇着头,“你以为我在乎这个?”

“玄德,我感觉你现在杀心太重,这样下去恐怕会无法控制。”张焕严肃地说道。

“哪那么多无法控制,赶紧干活去,别叨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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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你终究是不敢杀老夫。”襄平城的大牢中,阳终看着从牢门外施施然走进来的刘备,不由得嘿嘿笑了,这小子终究还是大汉的官员,必须遵守大汉律令,否则的话他在朝廷那里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你怕不是被吓疯了吧,我若是不敢杀你,为什么把你们这群人都关押起来吃白饭,嫌自己粮食太多了?”刘备被阳终说得莫名其妙,“我来就是通知你一声,明天,公开斩你。”

阳终一愣,似乎是不敢相信,“那你要如何向朝廷交代,老夫可是两千石大员,就是谋反也得有足够的证据才能问罪。”

刘备呵呵一笑,伸出手指了指牢里披头散发的阳终,“听好了,辽东豪强田韶等人,趁黄巾贼作乱之际,串通襄平县令公孙昭,私下勾结高句丽意图谋反。太守阳终及时发现了他们的阴谋,却被早有准备的豪强发兵攻打,一番争斗下来,阳太守以身殉国。虽然新任太守刘备率兵赶到,将叛乱平息,但阳太守等人的尸首已经不知所踪……”

“啊啊啊,你这个卑鄙无耻,栽赃陷害的小人。”还没等刘备说完,愤怒的吼叫声就已经响彻整个大牢,阳终,公孙昭和那些豪强们纷纷扑在坚固的栅栏上拼命地嘶吼起来,恨不得把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的家伙活活咬死,可是不管他们有多愤怒,也无法冲破面前的栅栏,只能看着刘备得意洋洋地走出大牢。

践踏民众之人,终究也会被他人践踏;肆意破坏规矩之人,也注定得不到规矩的保护。

这个冬天,血在烧。

襄平百姓们一开始看着阳终和公孙昭被斩首还叫好连天,然而随着一个个豪强被满门抄斩,这些从娘胎里出来就没见过这么多血的百姓们终于开始了畏惧。

然而刘备命令,凡是参加了告状和公审的百姓都必须去城外观看处刑,用他的话来说,让这些百姓们亲身目睹死亡,他们就会更加了解刘备这些人是顶着多么大的心理压力来为百姓申冤,同时也能震慑住一些平日里有些小毛病的民众,让他们也夹起尾巴做人。

随着人头滚滚落地,无数尸首被大车载着送到城南的乱葬岗埋下,一座高大的无名坟墓拔地而起,静静地向前来观看的人们展示着残害百姓之人的下场。

城外的豪强庄园也躲不过这一场劫难,有徐荣这个辽东本地官员做向导,刘备的部队一路扫荡,几乎没遇到任何有力的抵抗,就将那些失去了主心骨的庄园守卫击败。

成千上万的奴仆也被随之释放,一并带回了襄平城,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重新整编打散,然后迎接新的生活。

豪强们被抄家灭门,一车车的财物被拉到太守府集中起来,加上他们这些年来贿赂阳终的钱财,军士们足足搬了几天,填满了十几间房屋才装下。

那些占地广阔的府邸、高墙保护下的坞堡庄园全部被官府没收,跟随刘备来的流民和黄巾余众正在为没有房屋居住,难以抵挡快要到来的冬天而犯愁,现在有了高大的城墙和院墙阻挡寒风,他们可以安安稳稳地生活了。

第四十八章 打土豪分田地

襄平作为辽东郡的治所,汇聚了大量地主豪强,他们的集体覆灭,带来的直接结果就是刘备发财了。

从坞堡和宅邸中搜出来的不仅仅是金钱和粮食,包括武器、铁料、皮毛等在内的物资同样堆积如山,根据张焕的计算,这些物资足够武装起五千到一万人的军队。

城外的流民大军被打散又重新编制之后,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各个居住地分散,而在太守府内,刘备等人也坐在了一起,他们要研究的是下一步的动作该如何进行。

“乐浪郡太远,今年之内是顾不上了,咱们先说说这边,辽东郡共有十一个县、玄菟郡也有五个县。”说到这里,刘备抬起头来看着屋里其他人,“根据公孙昭的供词,以田韶为首的辽东豪强,其中大肆吞并土地,并且有人命在身的共有百余家,这些人散布在各县,处理起来难度不小啊。”

众人互相看看,然后徐荣咳嗽一声,站出来说起自己的想法,“下官熟知辽东各地往来路途,率部前往平定诸县不成问题,另外关于玄菟郡嘛,有合适人选,只是不知道太守愿用不愿用。”

哦?刘备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徐荣,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徐荣要举荐的这个人名叫公孙度,字升济,是玄莵本地人,他自幼熟读诗书,在汉桓帝年间曾经被州郡举荐为尚书郎,前往洛阳跟在皇帝身边镀金,后来还升任冀州刺史,然而他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还没有上任呢就又被罢免了。

遭受了打击之后,公孙度心灰意冷,辞官回乡闭门不出,经过了十几年的沉寂,当地已经很少有人重视这个曾经的年轻才俊了,但徐荣早年就和公孙度有交情,也深知这位好友心怀大志并且拥有过人的才能,如今正值刘备用人之际,正是公孙度再次出山,施展才华的好时机。

“公孙度?”刘备自言自语地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面色有些古怪,“这样,鸿志兄可修书一封,请这公孙度来辽东与我见面。”

接下来商议的就是土地问题了,按照辽东百姓的想法,豪强们没了,地还得有人来种,这百万亩农田就应该分配给百姓们,所以这几天以来,不时的有百姓跑到太守府门前,希望看到分田地的告示。

然而刘备不准备就这样把田地再分给百姓,他想的是另外一种模式,而就因为这个模式,太守府里也是意见各不一致。

刘备的想法是官府拿出土地、种子、牲畜和农具,将百姓组织成一个个的屯田营,有了收获之后官府和百姓按照一定的比例分配。

“这样的话,田地是按照劳力的数量来分还是把良田和劣田区分开,粮食分配的比例该如何确定,倘若收成不好,百姓分到的那部分不够吃怎么办?”关羽皱着眉头抛出一串问题,他出身贫贱,对农田里的活计相当了解,也深知百姓们最为关心什么。

段浩的关注点则更多集中在人力方面,他问道:“每一个人的力气有大有小,耕种的水平有高有低,而勤劳程度也不一样,倘若干多干少结果分配的粮食是一样多,那势必会影响勤快人的积极性,这个问题如何解决?”

赵风也有自己考虑的侧重点,“辽东还有一成的土地在百姓手中,这些百姓以后是该种自己的田,还是被纳入统一计划中,如果他们想要加入屯田营,那他们的土地该怎么算?”

“怎么这么多问题?”刘备有点傻眼了,他只是把记忆中曹魏的屯田制搬出来,哪想到还没出这个屋子就被一顿质问弄得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回答。

既然自己回答不了这些问题,那就还是找专业人士吧,刘备一声令下,几十名经验丰富的当地和流民营里的老农被请进城里,端坐在太守府的大堂之上,而关羽这些还没有具体名目的官员则是像学生一样把自己的疑问都说了出来。

这些农夫刚被请来的时候还战战兢兢,他们做梦都没有奢望过可以进太守府,更别说被一群官员恭恭敬敬地请教问题,最让他们感动的是这些官员竟然是为了怎样能让百姓更好地耕作而绞尽脑汁。

农夫们一个个热泪盈眶,他们几乎把自己几十年的所有经验都讲述出来,供给刘备等人来参考借鉴,而这些农夫的参与也让众人的疑问一个个得到了解决。

辽东之地虽然气候相对寒冷,但土地肥沃,现有的主要耕田都集中在室韦水、大梁水和大辽水沿岸,灌溉是不成问题,收成也有保证。

“若是官府提供了一切便利,我等只须操心田里的活计,那就根本不在乎什么干得多干得少,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互相帮忙也是应当的。”一名老农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认识的乡亲都不会在乎段浩的问题。

另一名壮年农夫也点头附和道:“没错,俺们这些正当年的汉子自然比身体没长成的年轻后生能干,但等他们到了俺们的年龄,俺们也都要老得干不动了。若是能干的时候嫌弃他人,等俺们老了之后又被他人嫌弃,这种蠢事俺们不会干的。”

刘备见段浩老脸被臊得通红,连忙解释道:“段都尉主要是担心会有人看准了各位的善心,故意偷奸耍滑。”

“大人不必多虑,百姓也是要脸面的,若是有人一天偷懒,咱们忍忍也就过去了,若是有人真如大人所说,那这人连同他家人都要吃乡亲的白眼,实在不行就将他赶出屯田营便是了。”

“行行,既然你们都这样说了,那还有一个问题。”刘备问道:“每个人头上最好应该分配多少田地呢?”

“三十亩。”

“五十亩。”

“十亩。”

几个不同的答案同时被说出来,这几名农夫互相看看,显然也是有些诧异为何对方和自己估量的有很大差距。

又是一番沟通和解释,刘备等人才闹明白为什么这些农夫报出来的数字有巨大的差别。

原来各地对于“一个人”这个概念的理解有所不同,说十亩的,那是真真切切的把可以下地参加劳动的妇女老人都算上了,而说五十亩的,则是指一个丁口,也就是男人所分配的土地,其实还是得全家上阵来耕作。

而且来自兖州和冀州的农民和辽东本地农民对于耕种的看法也是不同,由于兖冀两州处于人口稠密的汉朝腹地,人均耕地原本就不是太充裕,所以人们就在精耕细作和轮种上下功夫,争取把一块地的潜力发挥出来。

辽东则不一样,地广人稀且气候偏冷的现实决定了他们只能采取较为粗放的耕作方式,争取利用更多的耕地面积来获取足够的粮食,这种粗放的耕作可不是一个人能照顾三十亩地嘛。

这两种方式并没有谁对谁错,只是人类的智慧在适应环境的过程中采取了不同的生活方式而已,刘备等人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就对农夫们的分歧表示理解,对于如何分配田地,心里也多了几分衡量。

第四十九章 玄莵攻略

半个月后,位于襄平城的辽东太守府迎来了一名意料之中的客人--来自玄菟郡的公孙度,守门的兵丁通报之后,刘备连忙放下手中的纸笔,只穿着便装就迎了出来。

“久闻升济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同常人。”刘备一边热络地打着招呼,一边带着公孙度来到了自己正在工作的书房中落座。

虽然公孙度一路过来风尘仆仆,眉宇之间略显疲惫,但刘备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心中就暗暗生出了警惕,这种警惕一方面来自于关于公孙度的历史记载,另一方面则是这个人与众不同的相貌。

历史上的公孙度在丢官之后沉寂了二十年,后来被董卓手下担任中郎将的同乡徐荣举荐,成为辽东太守,辽东郡的那些官吏豪强们很瞧不起这个小吏出身的低贱人,但是公孙度到任之后,立即挥起了手中的屠刀,让这些瞧不起自己的人付出了代价。

襄平县令公孙昭,被公孙度下令罢免,在闹市中当街鞭打而死;郡中豪门望族田韶等人,由于以往对公孙度的不尊重,都被他以各种理由诛杀,前前后后共有一百多家豪强灭门在他手中。

天下大乱之后,公孙度开始谋求自立,他自封为辽东侯、平州牧,开始了割据生涯。他对内招贤纳士,设立学馆,恢复生产;对外则是西击乌桓,东征高句丽,将扶余人收为附属,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可以说是渤海以东最有权势的人。

面对这样一个未来的枭雄,刘备根本没有把握将他收服。

“刘太守过奖了,度一介白身,哪里当得起如此赞誉。”或许是十几年的沉寂打磨去了锐气,公孙度显得极为谦逊,不过他在寒暄的同时,目光却忍不住地越过刘备,停留在案桌上那几张被画得密密麻麻的纸张。

刘备自然也感觉到了对方的好奇心,他索性让开身子,大大方方地将公孙度引到桌前。

“此物名叫翻车,又叫龙骨水车,用于从低处向田间汲水。”刘备指着纸上的图形,向公孙度讲解起这个东西的详细结构来。

作为一名光荣的工科狗,其实刘备更喜欢做的事就是设计机械,这段时间他把军政事务都交给了其他人,自己则是专心地设计起简单的农业机械。

他原本就对古代机械很感兴趣,再加上多年来过硬的专业知识,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把龙骨水车,轮式水车、曲辕犁等物件一个接一个地复原出来了,其中曲辕犁已经被做出样品,拿到田间去试验了,如果顺利的话很快就会投入大规模生产。

“想不到刘太守非但少年英雄,对这技巧之物也是造诣颇深。”公孙度趴在桌子上看了这个又看那个,看得如痴如醉,他是识货的人,又经过刘备的讲解,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些机械对于农业生产力的提升究竟会有多么巨大的作用。“若是在辽东推广了水车,不知多少旱地能变成良田啊。”

“变成良田之后呢,再被豪强们占去?”刘备似笑非笑地接了一句。

在这个时代,水利设施对于农业生产来说是最为重要的,一片田地能够拥有完善的灌溉系统,而不是靠天吃饭,那就是绝对意义上的良田,是所有人打破头都要争抢的传家宝,但这些良田如今几乎无一例外地,全部掌握在有权有势的人手中。

公孙度听得懂刘备的意思,他当即坐正了身子,收起脸上的笑意,认真地问道:“敢问太守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我到了辽东之后,依法惩处了上下勾结,残害百姓的阳终一党,公开处斩了四十多家豪强,如今徐鸿志正在率领兵马南下逮捕其余之人,预计这一番清洗过后,辽东的土地就重新回到了百姓手中。”

“四十多家豪强,好大的手笔。”公孙度眯着眼睛笑了,“所以刘太守是想把玄菟郡也同样清洗一遍,只是缺个通晓当地的人,于是就找了我。”

跟聪明人说话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所以刘备也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单单是铲除豪强以及和他们勾结的胥吏,还有之后恢复秩序,组织百姓生产,这些事我都想托付给升济兄,不知玄菟郡长史一职,升济兄可否满意。”

长史这个职位是太守的佐官,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幕僚长,对于玄菟郡这个没有太守的地方来说,长史,实质上就是没有太守印绶的太守了。

对于公孙度这个曾经被任命为冀州刺史的人来说,区区一个郡的长史,实在是无法让他感到特别满意,但十五年的无所作为,又让他清楚地意识到,想要施展自己的才华就必须跻身于官僚体系之内,否则一切都是空想。

片刻的思索之后,公孙度终于重重地点了一下脑袋,沉声说道:“愿助君一臂之力。”

刘备也看得出对方心中的不甘,便轻笑着说道:“我刘备不占人便宜,就以两年为限,只要升济兄在玄菟郡展现出足够的能力,我就出钱为升济兄谋个两千石的职位如何?”

“果真如此?”这下公孙度才真正地高兴了,他不是没有想过花钱买官,但作为小吏出身,不仅在得不到高官显贵的青睐,回到幽州之后也得不到地方豪强的资助,所以只能在家中蹉跎,如今刘备做出许诺,怎能不让他心中激动?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刘备微笑着点头,重申了自己的承诺。

老虎就算趴在那里,显示出一副温顺的模样,也并不代表它不会吃人,而公孙度这种人野心勃勃且才华过人,在乱世中正是一头不折不扣的猛虎。

若是能利用公孙度来铲平玄菟郡,然后再花上点钱把他弄走,防止自己被反咬一口,对于刘备来说可是一桩稳赚不赔的好买卖,他没有不这样做的理由。

接下来的时间里,公孙度详细地了解了辽东郡这边铲除豪强的全过程,并指出了刘备行事中一些不太缜密的地方,两人一席长谈,都觉得自己的思路得到了极大的拓展,感觉收获很多。

第二天一早,公孙度告别刘备,踏上了北归的道路,跟随他一起前行的则是赵云率领的五百名精兵,这支力量将是公孙度在玄莵郡的最有力支持。

“子龙,你性情稳重又心思缜密,不可能一辈子光带兵打仗,去了玄莵之后多看多学,日后会有用的。”临行之前,刘备专门拉着赵云,对他嘱咐了几句。

赵云笑着点了点头,和站在一旁的赵风又说了几句话,然后催动战马,绝尘而去。

第十五章 曲辕犁和金坷垃

送走了将要在玄菟郡掀起腥风血雨的队伍,刘备又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仔细地勾勒着各种工具机械的设计图,他在多年前上中学的时候就学过一句古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想要推动社会发展,必须发展生产力,在这个过程之中,生产工具的进步又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张宁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看着正在认真工作的刘备,却不料自己的脚步声早已被对方听到,刘备抬起头见是张宁,神情一下子变得放松起来,“偷偷摸摸的想干啥啊?”

“嘿嘿,我是看大家都忙着,只有我是闲人,所以我想求太守给点事做。”张宁双手绞着衣服下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她害怕刘备误会,以为自己不愿意待在刘备身边。

刘备却没这么多的想法,他托着下巴想了想,“你想做什么啊,你先说说自己会什么吧。”

“我喜欢医术,我想和华佗先生学习医术。”

由于刘备早先对华佗有过承诺,所以当局势稳定下来,各项政务走上正轨之后,襄平城里第一座,也是辽东第一座官府医院就被建立起来了。华佗作为医院当之无愧的院长,收了十几名有志于医术的青年为徒,每天带着他们浩浩荡荡地爬山下沟地识别药材,张宁看得眼热,也想去凑热闹。

“这样啊,我想想,你一个姑娘家若是跟着华佗先生,风吹日晒的太辛苦了。”刘备看着张宁白皙的皮肤,心里还真舍不得让这个漂亮姑娘满山跑着受罪,他稍微思索了片刻,招招手让张宁来到身边。“我倒是有组建个卫生队的想法,你有没有兴趣带人去做?”

张宁瞪着大眼睛茫然道:“什么叫卫生?”

“额……卫生这个词出自黄帝内经,大概就是保卫生命的意思,但和治疗病人不太一样,卫生的作用是通过日常的一些方面,避免人们患病。”

“这个好,那该怎么做才能卫生?”张宁认真地询问起来。

刘备来了兴致,开始从洗手讲起,把自己知道的卫生知识一件一件讲述起来,要知道襄平城如今有十几万人口,原本的城区设计已经难以承受这么多的人,城里的大街小巷每天都是熙熙攘攘的,若是没有干净整洁的环境必然会爆发疾病,华佗已经警告过刘备,所以他也常常在想这件事。

“让人们不要喝生水,不准乱扔杂物,不准随处便溺。”张宁眼睛忽闪忽闪的,“别的不说,不准随处便溺,那得修建多少茅厕啊?”

“反正这么多人闲着没事做,让他们去挖坑建茅厕,再组建运输队,每天把城中的人畜粪便运送到城外集中堆放处理,再和枯枝烂叶、秸秆那些一起沤着,等到来年春天种田就有肥料用了。”刘备顺口答道:“你可别嫌弃大粪臭,在种田的人眼里这就是金坷垃。”

张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金坷垃,我怎么没听说过。”

“没有金坷垃,怎么种庄稼,有了金坷垃,粮食亩产一千八,哈哈哈。”刘备来了精神,开始摇头晃脑地学起了前世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经典广告,那怪异的语调和夸张的手刀动作让张宁笑得满地打滚,几乎爬都爬不起来。

“行了行了去吧,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碍眼。”被张宁软磨硬泡着表演了两次金坷垃广告之后,刘备终于受不了了,把她连推带搡地轰出了房门。

好容易赶走了这个磨人的小妖精,还没等刘备静下心来,裴元绍又来了,这个小子打架不行,脑袋也不怎么灵光,唯一的优点就是老实又卖力气,跑腿送信比谁都尽职。

“启、启禀太守,曲辕犁的规格形制已经确定下来了,李大匠他们请太守去城外,观看开垦试验。”傻小子跑得气喘吁吁。

在刘备和裴元绍赶到城外那块试验田之后,几位熟知农事的老农把第一架曲辕犁样品套在牛背上,实验性地开垦了一小块土地之后,这种原本在唐代晚期才被发明出来的改良犁,在汉朝末年堪称生产力的大杀器,不消片刻,那些围观的农夫和工匠们就被这超前好几百年的新鲜玩意儿给惊呆了。

作为对比,相邻的一块田地里使用了旧式的木犁,两边同时开垦,结果使用曲辕犁的这边轻轻松松就耕完了一亩地,旧犁那边才将将耕到四分之一,并且把两头牛累得直喘粗气,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这犁简直就是宝物啊,太守之前说用了这新犁,耕地速度可以加快三到五倍,老朽之前还不太相信,直到亲眼见过之后才知道自己实在是错的太离谱了。”一名由于常年耕作,皮肤被晒得黧黑的老农激动地称赞着刘备的高瞻远瞩,同时还深情地抚摸着犁身,刘备恶趣味地估计这老汉年轻时摸自己婆娘都没这么温柔过。

不过老汉的眼光很准,曲辕犁相对于汉朝当时的直辕木犁来说优势确实很大。首先顾名思义,直辕犁的造型像一个横过来的直角l型,控制起来十分困难,前些天刘备曾经试着用旧犁耕地,结果没有掌握好重心,把自己摔了个灰头土脸。

而曲辕犁将整个犁的受力点转移到了犁身的下半部分,并且犁辕与地面形成一个锐角,这样无论是牛还是马牵引的时候由于力臂的作用,整个犁身总是受到一个向下的力,这样就确保了稳定性和犁地的深度。

其次是犁盘和犁评的增加,过去的犁没有犁壁,翻起的泥土附着在木制耕犁上难以除去,加装了铁质犁盘之后既能将泥土更好地破碎,又能将泥土翻到两侧,减少了前进的阻力;犁评的设计也是个妙处,通过在竖立的犁建上开出小口,用犁评分别固定在不同高度的小口上,就可以上下调节犁地的深度,可以适应不同作物的耕作,操作起来更加灵活。

第三则是刘备舍得投入,要知道汉代的炼铁技术和采矿技术都还很落后,在这个连兵器用铁都有些奢侈的时代,刘备决定将犁铧和犁壁都用上好的精铁,非但老农们被他的决定搞得咋舌,连段浩和张焕听说之后都跑来和刘备大吵了一架,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刘备,把二人气得直跺脚。

“既然这犁确实好用,那就劳烦诸位赶快召集人手开始制作,到开春之时我要看到两千架新犁。”刘备大手一挥,此时他意气风发,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校园里的青葱岁月。

那时候的他沉醉于各种古代机械,每当看到前人巧夺天工的设计都拍案称奇,如今他终于可以将记忆中的那些智慧结晶重现,对于一个工科狗来说,还有什么事能更使他高兴的呢?

第五十一章 光和七年的第一场雪

光和七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

随着飘飘洒洒的雪花落下,前往辽东南部各县的徐荣,和北上玄菟郡的赵云,也分别带着自己麾下的兵马回到了襄平城。

才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不见,当这二人再次见到刘备的时候,就都被他憔悴的脸色和深陷的眼眶给吓坏了。

“太守这是……”徐荣关切地问候着刘备,可眼神却总是忍不住瞟向跪坐在屋角,为众人摆弄炭火炉的一名侍女身上。

刘备一看他那鬼鬼祟祟的眼神和掩藏不住的猥琐笑意,就知道这个老男人心里在琢磨什么,便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胡乱猜测,“我这是被公务累的,公务,说正事。”

徐荣连忙脸色一整,开始讲述起自己在南部各县的行动。

辽东郡共有十一个县,但田地和财富主要都集中在辽水两岸,以及渤海东岸的狭长沿海地区,所以徐荣没怎么绕路,一趟过去就全解决了。

在刘备这个现任太守的背书之下,徐荣下起手来毫不手软,他效仿襄平城内发动百姓的做法,无论豪强还是胥吏,只要有作奸犯科,尤其是残害百姓的统统严惩不贷。

至于那些没怎么跟着阳终等人勾结的官吏,徐荣则是好言相待,并且在这些人的极力要求这下,把他们通通带到了襄平和刘备见面。

“嗯,这事做得不错,我们要做大事,就必须团结一切可团结之人,把向着我们的人弄得多多的,把对抗我们的人弄得少少的,否则任何事都进行不下去。”刘备赞赏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就是赵云汇报玄莵那边发生的事了。

虽说公孙度多年未曾涉足官场,但他是土生土长的玄菟郡郡人,对当地情况了如指掌,又加上赵云和他麾下将士的协助,短短十天之内就把玄菟郡给牢牢掌握在了手中。

清查户口、丈量土地、齐民编户、组织郡兵,在公孙度极强的个人能力统筹之下,玄菟郡的人力物力迅速地运转起来,整个地区都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尤其是在刘备这里见到了水车和曲辕犁等机械之后,公孙度一直是对这些好东西念念不忘,他组织了大量人手,在小辽水上游的西盖马城大规模开采煤矿,同时也在当地建立港口,建造船只,希望能用船只顺流而下将物资运送到辽东,和辽东郡建立长期的贸易交换系统。

西盖马以及它北面的高显城,就是后世的抚顺和铁岭,这两地煤炭资源极其丰富,号称中国的煤都,刘备也是在当初闲聊的时候提起过,没想到公孙度的行动力如此强大,短短的时间内就将当地的煤炭产业组织起来了。

这个消息可是最好的消息,煤炭和钢铁是推动工业发展的两条胳膊,如今辽东这边通过勘察,已经在襄平城西南地区发现了巨大的铁矿储备,只要有了足够的优质燃料,能够大规模开展钢铁产业,刘备就有信心在辽东干出一番事业来。

送走二人之后,刘备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连忙拿起笔,在所剩不多的白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想要炼铁,直接烧煤不行,得把煤炭再处理一次,才能用于冶金行业,正如木材不完全燃烧后生成木炭一样,烟煤在不完全燃烧之后,生成的则是焦炭,焦炭是冶金工业中的还原剂和燃料,由于焦炭比煤炭密度小,如果玄菟郡那边能在煤炭的原产地就地炼焦再运送过来,就可以大大减少运输的成本。

片刻之后,一副土法炼焦炉的草图被完成了,刘备拿起这张图纸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才叫来裴元绍,让他派人送到玄菟郡去。

“这纸是越用越少,估计再过几天就得用木板来画图了,是不是应该再建个造纸厂呢,可是造纸工艺我也不怎么清楚啊。”刘备低下头看着案桌上薄薄的一叠白纸,开始犯愁了。

“嘀咕什么呢?”此时已经是中午时分,张宁忙了一上午,顶着一脑袋的雪花回来了。

张宁自从接受了组建卫生队的工作之后,每天都带着挑选出来的脑子机灵的女人们穿街走巷,宣传刘备给她归纳出来的卫生知识和措施,并且带人在襄平城和移民营地里建成了大大小小数百个公共厕所,忙得不可开交。

有了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并且一步步地前进,如今的张宁已经完全走出了阴影,变得活泼起来,俏丽的脸庞也始终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刘备拍拍桌子,有些头疼地看着张宁说道:“快没纸用了,得想办法建个厂子造纸。”

“呵,咱们刘太守简直就是神仙,居然连做纸都会?”张宁现在对刘备的崇拜已经到了狂热的地步,她是怎么也想不到世上竟然有这种全知全能的人,但凡是平日里见到的东西,刘备都能对她说出个其中道理来,估计即使刘备说人能在天上飞,张宁都会相信他有办法做到。

“道理我都懂,只是过程不太熟悉,具体弄的话还是比较难,必须要有懂行的人来操作。”刘备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其实很早以前就有纸这个东西了,就是制作起来费时费力,纸张品质还不行,所以一直推广不起来。直到几十年前,宫中有位宦官叫蔡伦的,他研究了很久,才研究出了如何造出成本低廉而且坚固耐用的纸张,可是那个技术细节一般人掌握不来,我在辽东也找过了,没这方面的人才。”

张宁黑亮的大眼睛转了转,似乎想起了什么,“那个,我前年跟随父亲到青州东莱传道的时候,似乎遇见过一位叫左伯的人,听父亲说他擅长书法,而且做出的纸比蔡侯都要好。”

“左伯!”刘备跳了起来,左伯左子异是历史上著名的造纸名家,后世甚至将他与蔡伦并称,他造出的左伯纸闻名遐迩,在千年之后还被人称颂不已,刘备之前不太清楚这个人的生活朝代,如今张宁突然说见过这个人,而且知道具体的地方,这怎能不让他欣喜若狂。

“怎么了?”张宁看着刘备突然情绪激动,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结果被刘备跳过案桌就搂在怀里狠狠地亲了好几口。

张宁死命挣脱了刘备,“呸呸呸”地吐着口水跑出房间,而刘备叉着腰放声大笑,他转回案桌后面,在一张白纸上重重写下了几个词:火药,造纸术,指南针,活字印刷。

第五十二章 形象好气质佳

有了寻找的目标就好办了,刘备换了身厚实衣服就出了门,直奔城北军营而去,一路上见到的都是喜气洋洋的百姓。

如今襄平城里的百姓们都从心里接受了刘备,这位年轻的太守虽说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但平日里都是笑呵呵地甩着两只长胳膊四处晃悠,遇见百姓有困难就想方设法解决。

其实百姓们不是傻子,谁真心愿意对他们好,为他们的生活排忧解难,这些人都看在眼里,所以刘备的付出也不是没有回报,现在只要是官府提出的劳动项目需要人手,这些民众都会争先恐后地响应号召。

挖煤、炼铁、伐木、烧制陶器,地处偏僻寒冷地带的辽东郡人民历年来养成的猫冬习惯被打破了,人们每天起床之后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门,去街角的粥棚喝上一碗热乎乎的杂粮粥。

这也是刘太守的新举措,他认为百姓们在大冷天还要劳作,以往一天吃两顿饭的习惯不足以维持体力,便索性不让百姓们在家吃饭了。

襄平城的每一个街角和移民营地里都设立了粥棚,官府指定的人员天不亮便起床开始烧水煮粥,等到大多数百姓醒来出门的时候粥也熬好了,浓稠的杂粮粥里什么都有:米、麦子、粟米、豆类。这些杂粮被煮得稀烂,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百姓们喝下之后浑身暖烘烘的,连去往各个劳作地点的脚步也变得轻巧有力起来。

中午和天色渐晚的时候也是一样,百姓们只需要专心劳作,把心思力气都使在干活上,吃饭问题自然有官府来解决。

他们也不用担心孩子们饿着,大人们吃完饭去上工之后,老人和小孩便来到粥棚,不能干重活的老人们吃完粥之后便带着小孩子们走街串巷,他们或是清理道路上的石子,或是帮着战兵们清理马厩,收拾饲料。

刘备走着走着,恰好遇见张焕了,这位现在的襄平城治民官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一名老汉回家,这老汉也不知道多大年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可还是带着一群孩子在清理路面。

“诸位不嫌弃我们这些老梆子没用,给我们分房子,还给我们饭吃,老汉也得做些事情来回报,要不然这辈子就算是白活了。”老汉很倔强,坚持不肯回去,闹得张焕十分为难。

刘备看着这名老汉单薄的衣衫、佝偻的身形和谦卑的笑容,心中很不是滋味,他站在一边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把张焕拉到一边低声嘱咐起来。

“这些老人愿意干些活,那就让他们去干,就算是他们回报的力量再微薄,那也是一片赤诚之心。我知道你劝阻他们也是出于好心,但他们不这样,就会觉得自己是被我们施舍,没有人喜欢白白得到他人的施舍,老汉们这样做也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尊严,我们应该尊重。”

尊严?

尊重?

张焕被说得一愣,再转过头去看了看趁机走开,继续起自己工作的老汉,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拍了拍张焕的肩膀,刘备继续往北走去,他一边迈动脚步,脑中却在不停地深思,这些社会最底层人民虽然没文化,讲不出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身上却闪耀着淳朴而又无比绚烂的人性光辉。

为了保卫这一份善良和尊严,必须坚持为人民而战,永不退缩!

刘备捏紧拳头,脚步越发坚定起来。

到了城北军营,刘备却诧异地发现,这里只有稀稀拉拉的百十名士卒在看守营房,他麾下的主力部队和将领却都不翼而飞了。

张着嘴发了好一阵子的愣,刘备才想起来,原来前段时间关羽就曾经跟自己说过,城中军营地方狭小,容不下两千人的规模,他在城北河边发现一处被废弃的村庄,那里地势开阔,且和襄平城形成掎角之势,正是驻军的好地方。

好在这些士卒大都是认识刘备,连忙给他找了一匹战马,刘备翻身上马,一路就来到了城北的那处村庄,正赶上关羽他们在操练队列,一千多人的部队在新平整出来的校场上排列得整整齐齐。

看到老长官亲自来视察自己操练,那些在校场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士卒们一个个更加来劲,一时间呼喝连天,各个百人队前进后退的脚步也比平日整齐了许多。

刘备被几名将领们簇拥着穿行在操练的队形里,关羽不断给他讲解军队建设的最新进展,当听关羽说到辽东士卒精锐,可以做到三天一操练的时候,刘备不禁皱起了眉头。

“云长,这样的训练强度会不会让士卒们受不了啊,你们这里粮食还够吗?”在中国古代,五天一操练就是绝对的精兵,三天一操练是人的体能极限,因为在养殖业大规模发展起来之前,中国人普遍缺乏动物性蛋白质和脂肪的摄入量,而重体力运动消耗的能量又极其多,很难通过吃谷物来补充,刘备担心关羽这样盲目的加大训练量恐怕不等敌人来杀,士兵自己就把自己练死了。

关羽有些自得地笑了起来,他拉着刘备来到部队硕大的厨房,“大哥请看。”

刘备放眼望去,不禁瞪直了双眼,只见这厨房地上正静静躺着几只硕大的野猪尸体,墙上还挂着几只野鸡,他回过头来问道:“这是从哪打的?”

“哈哈哈哈,俺老张在河边打的。”跟进来的张飞放声大笑,这些可都是他昨天带着士卒亲手杀死的,当时为了对抗最大的那一头成年野猪,他老张的手都快给震断了。

原来这辽东地广人稀,野兽遍地,而河边又是动物们饮水的必经之地,所以当关羽他们第一天搬进来之后就开始注意野兽群的动向,终于在最近开始了大规模的捕猎活动。

几员猛将在关羽的安排下分成三组,各自率领二十多名精锐士卒,每天都有两组人不用操练,而是外出打猎,成果十分丰厚。

另外还有不少士卒原本是当过渔民的,他们每天轮换驾船,从早到晚出没在宽阔的辽河水面上打渔,收获也是不少。

“将士们不敢说顿顿吃肉,但天天吃到肉是没什么问题。”张飞边笑边说道:“大哥你昨天没来,咱们打了好几头鹿,一顿全给吃光了,那家伙真香啊,鹿皮还晾在俺房前,准备哪天给你送过去呢。”

“不对啊,要是真有这么多野兽,那咱们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刘备疑惑地问道。

其实他错怪这些动物们了,当初刘备大军来的时候那可是十几万人铺天盖地浩浩荡荡,野兽们恨不得多生几条腿来躲避这些奇怪的两脚动物呢,哪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部队面前。

看完野猪,张飞又献宝一般地把这些天打到的其他动物皮都拿来给刘备炫耀,刘备看得点头不已,他原本最担心军队的伙食没有油水,而这些人自给自足,干起了猎户的买卖,这些就放心多了。

“既然你们能吃上肉,那训练的事我就再也不用担心了,弟兄们都是万里挑一的良将,自然会将士卒都练成精锐,回头我让城里在运点盐巴过来,你们吃不下的就抹了盐腌起来慢慢吃。”刘备这才放下心来。

又坐了一会,刘备才想起来另一件大事,他笑嘻嘻地看着赵云说道:“子龙,有件事得你去跑一趟,恐怕得一两个月才能回来,青州有一个名叫左伯左子异的人,此人会造纸,我想请他来辽东。”

一听又要出远门,并且是去找人,赵云的双肩马上塌了下来,无精打采地问道:“找人这种事谁去都行啊,何必非要末将前往?”

刘备看看在座的其他人,扳着手指头分析起来,“云长要练兵不能走,翼德脾气太坏相貌凶恶,老段武艺稀松,万一遇见贼寇就得跑路,颜良兄弟初来乍到,正是熟悉军队事务的时候,你说说除了你,还有谁能胜任?”

赵云还没说话,张飞和段浩互相看看,这俩人先不干了。

“大哥/玄德你这话就太伤人了,我们怎么就不能胜任。”

刘备笑道:“我这次要请的人是文人,翼德你满脸横肉凶神恶煞,人家哪会相信你是去请人而不是绑人的?子龙在咱们这些人里算得上形象好气质佳,他一出马必定可行。”

“我说大哥,为什么要着急请人来研究造纸,咱们的当务之急是操练士卒啊。”关羽也不想让赵云跑出去几个月,他可是辽东骑兵的主将,主将跑了其他人怎么训练。

“造出纸来我找人给你抄一本《春秋左氏传》,我老师亲自注释过的。”刘备斜着眼说道,关羽爱书是出了名的,当初他孤身一人从河东逃亡出来,背囊里就装着本旧左传,这么多年下来早已破破烂烂不堪翻阅了,用新书来诱惑他绝对没错。

这一招果然有用,关羽听了之后毫不犹豫,一拍桌子正色说道:“子龙兄弟,服从安排,你这就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出发吧。”

夕阳西下,刘备得意洋洋地跨在马背上向襄平方向驶去,赵云垂头丧气地在他身边一语不发,那哀怨的模样活像是被贼寇绑架了的小媳妇。

第五十三章 襄平东门送君去

第二天一早,赵云告别刘备,踏上了南下的道路。

山东和辽东之间在汉代就有了一定规模的航海往来,而两个半岛之间距离最近的航线就是从辽东半岛最南端的沓县,也就是现在的大连市到山东半岛的东莱县。

从襄平到沓县有几百里的路程,为了确保来回的顺利,刘备专门挑选了十名自称是辽东本地通,熟悉沿途道路的老兵跟随赵云前往。

“子龙,咱们是讲道理的人,一定记得要以礼相待,那个左伯要是不来,你就打昏了带回来。”刘备大言不惭地说着前后矛盾的话却一点都不脸红,“还有,遇见有能耐的人都带回来,咱们辽东需要人才,还有船匠,能召集多少就召集多少。”

赵云面无表情地听完刘备唠叨,跨上骏马就像逃命一样地飞速离开,而刘备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啰嗦,他手搭凉棚眺望着赵云等人远去的背影,忽地诗兴大发起来:“襄平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好诗,真是好诗。”

在一旁忍了半天的裴元绍终于羞愧地捂住了脸,摊上这么个没羞没臊、喜欢自吹自擂的老大,他感觉自己有时候都被传染得不靠谱起来。

时间就像赵云一样跑得飞快,转眼之间已是十二月,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到来了。

那些跟随着刘备的脚步,跋涉了几千里来到辽东,然后又辛勤建设了新的家园之后,原本的黄巾余众们终于可以安心躲在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屋里度过这个冬天。

这里有坚固的住房、有充足的食物和燃料,还有愿意为他们的生活而奔波劳苦的官员,没有什么更好的了。

冬天过后就是春天,到那时这些人将会将希望的种子洒进开垦好的田野,到那时他们的新生活才算真正的进入正规,所有的百姓们都在翘首期盼这一天的到来。

刘备和张宁正在太守府里对着火盆烤火,张宁的身上穿着一件栗红色,并且点缀着白色斑点的漂亮皮衣,这是上次刘备去视察军营时带回来的梅花鹿皮做的,在他的坚持下给张宁做了件长风衣来御寒。

美丽的梅花鹿皮被做成了一件连帽束腰大衣,这是刘备特意画出设计图给襄平城里最好的裁缝李大娘去做的,一开始李大娘还不怎么相信男人的眼光,结果当皮衣缝制好,被穿在张宁身上的时候,李大娘那惊艳的眼神着实让张宁得意了许久。

刘备是除了张宁之外最得意的人,他按照自己的喜好给张宁改了个造型:马尾辫、红色大衣、黑色的齐膝皮靴。修长的收腰设计将张宁的苗条身材衬托得更加优美,而被扎成马尾辫的黑色长发让她白皙的脸庞显得格外皎洁,如今张宁每天出门走在襄平城的街道上都会受到无数目光的注视,让她这个小女孩的心里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暗自得意。

“郎君是怎么想出这种不合规矩的打扮的啊?现在人家都不敢出门了。”张宁故作羞涩的模样让刘备看得心中暗笑,也不知道是谁每天对着铜镜看好几次,恨不得不到饭点就不回太守府呢。

如今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张宁已经放下了拘谨和羞涩,大胆地用郎君称呼起了刘备,虽然他们还没有夫妻之实,但双方早已默认了对方就是自己的爱人,每日里卿卿我我个没完。

刘备拨弄几下火盆里的炭火,张宁连忙向后缩了缩身子,她可不想有火星蹦到这件宝贝衣服上。

“你打扮得越漂亮越好,城里的女人们看了你,她们也想自己漂亮,女人漂亮了,男人干起活来也更有劲头。”刘备懒洋洋地说道。

张宁嘿嘿笑了几声,“那郎君是不是也更有劲头了?”

“是啊,我现在每天想的就是出去宰头熊,给自己也做一身威风的皮衣,总不能看你一个人得瑟吧。”

两人正在乐呵呵地闲聊,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咳嗽,刘备一听就是裴元绍的声音,这小子现在也不怎么进门了,都是站外面咳嗽然后大声通报事情。

“启禀太守,赵都尉回来了。”

这么快?刘备噌地一声从矮凳上跳起来,起身来到门外,一溜小跑就来到了太守府用来待客的前堂。

只见屋里除了赵云之外,还有两名男子,他们一见刘备进来,连忙齐齐向刘备行了一礼。

“子龙怎么回来的如此之快,找到我要的人了?”众人落座之后,刘备首先瞪着赵云询问道,从襄平到东莱不仅要走陆路,还得渡过渤海海峡,如此不远千里去陌生的地方找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太容易办到的,更不要说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成功回来了。

赵云呵呵一笑,将目光转向了他左手边那名书生模样的青年,此人神色谦和,对着刘备又是一礼,“在下东莱左伯,见过刘太守,听闻大人机智百出,对于造纸颇有心得,特来叨扰请教。”

“哎哟哟,还真是子异兄,不过纸坊还没建,就等先生来共同研究呢。”刘备心中大喜,赵云办事果然可靠,还真把这个造纸能手给忽悠来了。

左伯笑道:“在下这次前来是带了全家人的,还希望大人赏个住处。”

这时候赵云在一边插话进来,原来青州再次出现大规模的盗匪踪迹,各地百姓无不人心惶惶,当他到了东莱找到左伯的时候,这家人正在收拾细软准备跑路去海对面的辽东呢,正好省了劝说和准备行程的时间。

来到襄平之后,赵云自作主张,让随他前来的一行人住进了原本公孙昭一家的院子,由于公孙昭作恶多端,百姓们宁愿挤在别处也不愿住他家,所以那座院落一直空闲着,刚好便宜了左伯一家和其他人。

“又闹匪患了啊,真是多事之秋。”刘备皱起眉头长叹一声,对左伯宽慰道:“子异兄只管安心在辽东住下,其余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

左伯感激地点点头,在这乱世之中,能有一处安稳的避风港来庇护家人,他已经别无所求了。

“末将此行找到的子异可不止左子异一个。”赵云见刘备一口一个子异兄,呵呵笑了起来,“这边还有一位。”

刘备一愣,顺着赵云的手势,将视线转向屋内的另一名青年,这人从刚刚进来就一直沉默不语,此时见刘备望向自己,便不卑不亢地向刘备抱拳行礼,朗声说道:“在下东莱太史慈,字子义,见过太守。”

卧槽!偶像!刘备差点叫出声来,他用力咽下口中的吐沫,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

只见这太史慈肩宽背阔,双臂健壮,身上穿着的淡青色麻布长袍似乎难以容纳他的体形,被棱角分明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两条长眉斜飞入鬓,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脸部线条极为硬朗,顾盼之间颇有豪气。

应该是本尊,这种外形和气势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刘备在心中下了结论,忍不住对赵云投去了赞叹的目光,这家伙似乎自带吸引名将的光环,先是未来的河北第一勇将颜良,现在连未来的江东第一名将太史慈都能勾引来,难道强者之间都能互相吸引吗?

赵云在旁边介绍道:“这位子义兄在家乡得罪了官员,故而准备渡海避难,正在港口盘桓,等待前来辽东的船只,恰好末将遇见,便请他来大人军中效力。”

太史慈对赵云感激地点了点头,说道:“在下原本还担心家中老母五人照料,结果赵都尉专门派人前去将她接来,此恩没齿难忘。”

高,实在是高!刘备忍不住对赵云竖了个大拇指,此时他心里不知道多得意了,赵云办事办得太讲究,连太史慈老娘都给请来辽东,只要把老太太给伺候好了,太史慈还不得为辽东赴汤蹈火吗。

第五十四章 孤胆英雄太史慈

由于旅途劳顿,左伯坐了一阵就有些精神不振了,刘备见状连忙喊来裴元绍,让他把左伯送回去,然后又特意叮嘱,务必要把太史慈家的老夫人接到这里来居住。

“此时万万不可。”太史慈连忙起身阻拦,他如今一介白身,和刘备的身份有天壤之隔,再加上初来乍到未立寸功,怎能受得起对方如此的礼遇。

更何况老娘是自己的,让别人伺候算什么事啊。

刘备用力按下太史慈的双手,正色说道:“我府中人手充足,侍奉老夫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子义无需多虑。”

“可是这……”人家这么客气,丝毫不考虑双方的身份差距,几乎可以说是折节相交,太史慈反倒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子义乃是人中豪杰,难道来我辽东不想着有所作为,反倒甘心每日待在家中侍奉令堂?”刘备干脆站上了道德制高点,开始以理相晓,“若是子义实在过意不去,那就请在我帐下多多施展才能,就算是报答了。”

中国人历来讲究个礼尚往来,尤其讲究知遇之恩,有道是彼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太史慈此时已经被刘备用情用理一套组合拳打得晕头转向,他双手抱拳,热泪盈眶地对刘备深深一拜,哽咽着说道:“承蒙太守如此厚爱,太史慈虽粉身碎骨不能报也。”

哎,这就对了,刘备收了一员猛将,心情极为舒畅,这时候关羽等人听说赵云完成任务回来,也都兴冲冲地跑回了城中,刘备一见人都来齐了,便带着关羽等人来到议事厅,开始通报这一次的收获,同时也准备对过去一年的工作来个总结。

议事厅是用阳终书房改造成的,刘备专门请木匠做了几张方桌并在一起,同时又按照后世的样式订做了许多方凳,他真是被汉代的跪坐之礼给弄得受不了了。

众人各自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刘备笑嘻嘻地看着关羽说道:“子龙已经把造纸的人才请到了辽东,你就等着新书吧。”

关羽也开心地笑了起来,此时他因为赵云长期不在,骑兵队伍没有主将而产生的小小不满早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只要有书读,什么都行。

“不过也有坏消息,青州又有动乱的苗头,当地百姓正在寻求到海外逃避战祸。”刘备话一出口,顿时看见众人脸上的神色凝重了起来,他稍稍停顿一下,继续说道:“从青州出海,要么来辽东,要么去南边的乐浪郡,所以咱们来年开春要忙的不仅仅是春耕,还有安置新的流民这一条。”

在座的众人虽然主要负责辽东的军事防务,但他们之前也都经手过流民安置,深知这方面工作的困难重重,所以在刘备说完之后,屋内难得地有了一阵沉寂。

“当初皇上为了让我来辽东之后能够积蓄人口,稳住边疆,特地免了辽东百姓三年的口赋,这一条记得给百姓们仔细地宣传。最好是挑些精明能干的人去青州宣传,多招纳些流民过来,辽东这边地多得很,人口再翻上一番都养活得了。”

嚯,免除三年口赋。屋内众人互相看看,从彼此脸上都看到了兴奋之情。

口赋是当年商鞅所创立的向成年人征收的人头税,由于这一项税收不仅数额巨大,还可以作为清查户口的一种手段,于是从秦朝一直沿用至今,。

这项税收面对的是成年人,人们从十五岁开始,一直到六十岁都要年年缴纳,每年一百二十钱是为一算,所以口赋又被称作算赋,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一笔沉重的负担,甚至有许多百姓因为无力承担税赋,生下孩子之后就将其杀死的惨剧发生。

如今刘备抛出免除三年口赋这一条政策,势必会影响到流民的去向选择,也就意味着辽东的人口很快就会迎来新的增长高峰。

这时候徐荣突然开口,说出了一件众人大多不知道的事情,“就算没有免除口赋,辽东这边也比乐浪好得多,诸位可能不知道,乐浪郡毗邻高句丽、濊貊和三韩,这些异族不事生产专爱抢劫。尤其是濊貊和马韩,年年都要前往乐浪劫掠一番,或是抢劫钱财粮食,或是抢劫汉人为奴,总之是绝对不肯空手而归,乐浪百姓早就不堪其扰了,若是有选择,他们肯定是愿意来辽东。”

这话一说出口,就像石头扔进平静的睡眠,顿时激起了千层浪,众人纷纷向徐荣询问具体情况,徐荣也不隐瞒,将他这些年来直到的所有消息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没等徐荣讲完,屋内的气氛已经极度压抑,有如一桶即将爆炸的火药桶一般。关羽蚕眉倒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张飞哇哇大叫,恨不得马上就飞到乐浪去杀上一场;赵云一声不吭,眼中却是寒光闪闪;其余众将也都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满脑门的青筋暴起。

刘备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恨声说道:“这些山沟沟里的蛮夷,居然敢将我天朝百姓抢去作为奴仆,真是不知死活到了极点。诸位,从今日起扩编郡兵,加紧操练,等到春耕完毕,我们就南下乐浪,跟他们好好地算一算账。”

“末将得令!”众将齐齐站起身来抱拳。

坐在下首的太史慈此时也站起身来,向刘备抱拳大声说道:“启禀太守,末将愿前往乐浪,为我军探知彼处道路地形,敌人战力虚实,请太守恩准。”

“这位是?”关羽等人之前之前就注意到了太史慈这个生面孔,这半天也没来得及问,此时见他主动请缨,便连忙询问起来。

赵云连忙介绍,并说起认识太史慈的始末,一听说太史慈是得罪了官员而逃亡辽东,关羽哈哈大笑起来,“我们这里因为得罪官员而逃亡他乡的可真不少,不知子义兄弟得罪的是什么官员?”

“我得罪的是青州刺史。”太史慈呵呵笑了起来,他见众人好奇,就在桌上说起自己的故事来。

他自幼好学,年纪轻轻就担任了东莱郡奏曹史,后来东莱郡和青州州府因为审理一起世家子弟伤人的案件发生了纠纷,故而分别向洛阳上奏章。

按照汉朝惯例,判决多以先被有司得知的比较有利,而东莱郡太守准备上奏章的时候才知道州府的奏章已在数日前被送往洛阳,故而十分慌张,请求太史慈为使者挽救此事。

太史慈怀揣奏章单骑出发,日夜兼行,硬是赶在州里的官吏之前抵达洛阳,每日在有司门前守候。

州里的官吏来到有司门口求见,准备上奏,太史慈假意搭讪问道:“阁下也是来送奏章的吗?”对方说是。

太史慈又问道:“听闻奏章的题署之处往往有纰漏而被驳回,不知阁下的是否正确无误,我愿为阁下确认。”

此人不知道太史慈是东莱人,就取出奏章给他看,结果太史慈拿过奏章就从怀里掏出利刃给切毁了,这位可怜的官吏几乎要吓死,高声喊道有人毁坏了我的奏章。

太史慈将他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冷冷笑道:“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是东莱太守派来的,阁下若是没有给我看,我也不可能将其损坏,即便官府查起来也不是我一个人有罪,与其我们再次坐以待毙,还不如都逃亡江湖,至少还能保住性命。”

“你受命毁坏我的奏章,如今已经成功,为什么你也要逃亡?”这名州吏疑惑地问道。

“太守并未命我这么做,在下一时激愤,自行其是,恐怕回去之后也要遭受责罚,索性也逃于他乡罢了。”太史慈故意做出后悔的姿态。

二人相约当天逃出洛阳,但太史慈在走了几里之后又偷偷折返回城,将郡里的奏章呈上有司,这样一来朝廷就以东莱郡的判决为准,驳回了青州刺史的判决。

太史慈虽然大功告成,但因此得罪了青州刺史,思来想去之后还是决定来辽东避难,躲过风头再说,就在港口寻找船只而不得的时候遇见了赵云,便跟随赵云一起来了。

“厉害!”不单是刘备,其余人也都钦佩地向太史慈竖起大拇指,汉朝人最重好汉,此人为了义气不惜失去官职,并且有勇有谋,着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听了太史慈的经历,刘备也理解了他自告奋勇前去乐浪的行为,这人似乎骨子里就有冒险的精神,天生就是个孤胆英雄,再想想史书上记载的太史慈为报答孔融,孤身冲出北海重围去求援,还有神亭岭匹马单枪独冲孙策十三将的传奇事迹,他看向太史慈的目光中不禁又多了几分欣赏。

“如今天寒地冻路难行,子义不如开春之后再去。”张焕好心地建议道。

“事不宜迟,现在去探明敌情,等到开春之后大军便可即刻动身。”太史慈朗笑一声,起身向刘备告辞道:“家中老母还请太守多加照拂,在下两月内便回。”

第五十五章 给弟兄们涨工资

扩军、备战,屋内众人都达成了共识,但是军队规模要扩张到什么程度,他们心里却是没有底。

“目前辽东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口,由于人口的限制,我们的各项生产都无法全力进行,不顾自身的物资生产能力,盲目扩军的下场必然是穷兵黩武,百姓苦不堪言,最后我们变成自己最痛恨的强盗,而且是打着大义旗号的强盗。”张焕皱着眉头说道,如今他恨不得在确保和平的情况下,让全部士兵都解甲归田投入到生产中去,虽然明知道这并不现实。

辽东这边由于大量人口的涌入,目前人口看似是不少,但跟随刘备前来的黄巾余众以老幼妇孺居多,青壮数量相当少,这些人参加生产劳动是没太大问题,最多效率差一点,但要是拉上战场可就强人所难了。

徐荣点了点头,说道:“我大汉子民千万,然而先汉武帝继承了文帝和景帝两代人的积蓄,才仅仅积攒起不到十万的精锐骑兵部队,并且几次北伐搞得国库空虚,百姓流离失所,有了前人的经验教训,我等必须仔细考虑军队的规模。”

关羽盯着徐荣的脸,“鸿志兄,之前听你说乐浪郡人口近二十万,我们是不是可以从那边运一些没有土地、而且渴望安全的百姓来辽东?”

“从乐浪吸纳移民前来是个好办法,毕竟很多人都是从中原逃难过去的,对那边没什么难舍。但从乐浪到辽东都陆路的话要翻过长白山,道路崎岖难行,若是走海路的话那咱们还不如直接从青州接人呢。”徐荣用手指沾了点水,在桌面上粗略画了一下辽东三郡的位置,众人看了之后就无奈地叹息起来。

“乐浪比咱们这边气候温暖,更适合耕作,所以咱们要尽量让那边的百姓安居乐业,不要总想着挖人。”刘备可不希望放弃乐浪郡,那里就是后来的平壤城一带,依托着大同江的丰富水源,是朝鲜半岛上少数适合耕作的肥沃之地,并且是他构想里控制朝鲜半岛的核心地区,人口越多越好。

赵云听了刘备的话之后马上表示赞同,“太守说得有理,我们多接纳些青州流民就足够了,据说这次的动乱是一些黄巾余党发起,打着继承张角遗志的旗号,吸引了不少当初逃在山林中的残余黄巾军,声势相当浩大。”

“黄巾余党?”关羽等人先是一惊,随后便长长叹息了起来,如果真如赵云所说,黄巾军死而复燃,重新在中原各地流窜起来,那过去一年他们的浴血奋战,那么多人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所谓的战功又是多么的可笑。

刘备却是摇着头苦笑两声,笑完之后又深深叹息说道:“这种情况根本是可以想预想到的,除了我们,谁还愿意管那些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流民?身上无衣,腹内无食,寒冬将至,无房可住,即便不是黄巾,如今也是黄巾了。对了子龙,我上次叮嘱你购买船只和探访船匠的事你做了吗?”

赵云答道:“由于渤海冬季结冰不利通航,许多商队的船只都停留在南边的徐州和扬州,也没什么看得入眼的好船,故而属下没有购买,不过东莱倒是有几名船匠携带家小随属下来了。”

“行,有船匠就能造船。”刘备对赵云十分满意,这小伙子长得帅又能打,办事还利索,真可以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全能型优秀人才。

“若是从青州收揽流民前来辽东,完全不需要太好的船只,甚至河里的小渔船都行,渤海风缓浪低,以往逃难到辽东之人多有身上绑两个猪尿泡就游来的。”太史慈是青州本地人,一向知道这种事,此次若不是冬季海水太冷,他都想游过来。

刘备叹道:“原以为咱们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个冬,这一番商量下来又不得清闲了,来咱们分分工,各自回去把准备工作做好。”

关羽和徐荣负责在襄平城选拔士卒,编入辽东郡兵序列,暂时定下来的军队规模是三千人,以这些人为骨干,同时定期组织百姓进行基本的操练,以便日后扩编。

由于刘备手里有三个郡的空余编制,他便假公济私一次,把关羽等人都提拔成了都尉,虽说辽东军队数量不足,好几个人都是空头司令,但俸禄是实打实的。

“各曲的军侯、屯长等等,你们自己决定,不要吝啬职位和俸禄,弟兄们随着我万里跋涉,得让他们能看见自己奋斗的成果。”

从涿郡起兵开始,几百名弟兄跟着他一路南征北战,踏遍大汉万里江山,无数次冲锋陷阵死不旋踵,一场场血战打下来,最后回到家乡的不足三分之二。

虽说刘备对阵亡和伤残的士卒都有钱粮的抚恤,但平心而论,他觉得自己是亏欠这些人的。

太史慈初来乍到,以前也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而且众人还没见识过他的本事,故而刘备决定先不给他职位,等到从乐浪归来再论功行赏。

对此决定太史慈表示完全可以接受,此人天性豪爽,刘备的坦诚正合了他的脾气,再加上他最看重的老娘也被接进太守府以礼相待,所以太史慈根本懒得去考虑自己的地位问题,只是一心一意想着怎么报答刘备的知遇之恩。

襄平城这边则是交给张焕和赵风,这两人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联手把移民营地和襄平城治理得井井有条,让他们继续负责老本行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刘备考虑到鞍山那边事关重大,决定把赵云留在襄平城,从城中挑选几十名精明强干的青年跟随他负责襄平城到鞍山的巡逻和治安工作。

“还有一件事,咱们辽东极其缺少善于治理民政的人才,各位若是发现了合适的人才,或是军士中有意向民政这边发展的,随时向我报告。行了,散会,各忙各的去吧。”刘备最后说道。

诸人各自散去,刘备伸了个懒腰,起身来到后院,开了一中午的会,这会儿太史慈的老母亲已经被接进太守府了。

后院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里,张宁正在忙忙碌碌地收拾着,这间房屋原本是阳终最宠爱的侍妾住的,如今特意被腾出来供老夫人居住了。

太史慈的老母亲正坐在软垫上慈祥地笑着,望向张宁身影的目光充满了宠溺的爱意。

“晚辈涿郡刘备见过老夫人,不知这小屋是否让夫人满意。”刘备微笑着对老夫人躬身行礼。

说来也奇怪,太史慈明明二十岁出头,但他的母亲却是白发苍苍,像是五六十岁的模样。

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一见刘备进来就连忙起身,将躬着身子的刘备扶起,仔细看了看他的面相之后笑道:“老身这一把年纪还能被如此厚待,真是受之有愧啊,刘太守面相敦厚有福,日后必定享尽人间富贵。”

“哈哈哈,晚辈一出生就死了父亲,被老娘做草鞋拉扯着长大,结果前年老娘也撒手人寰,只留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哪里来的福气?”刘备摇头失笑道。

老太太连忙自知失言,连忙掩口道:“哎呀,老身这嘴,真是、真是。”

刘备搀扶着太史夫人坐回床头,“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我与子义一见如故,对他的豪迈气魄相当敬佩,老夫人教子有方啊。”

“唉,我这儿子也没什么长处,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重情重义,像极了他那死去的父亲,他粗通弓马,既然来到了麾下,就请刘太守不要客气,有什么事尽管派他去。”老太太虽然口中说得谦虚,但也是明贬实褒,而且笑得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可以看出她是相当以太史慈为傲。

张宁这时候忙完了手中的活,在水盆中随意洗了洗手然后甩掉水珠,轻笑道:“不劳老夫人担心,咱们刘太守可是连自己都能使唤得马不停蹄,令郎估计以后回来探望老夫人的时候都少喽。”

“胡说什么呢,我可一向是宣扬劳逸结合,宁儿你先陪老夫人说话,一会儿去做点饭和老夫人吃了,我去看看左子异他们安顿得怎么样了,那帮家伙办事总是不让人省心,必须盯着点。”刘备嘿嘿笑着反驳道,然后又吩咐了张宁几句之后甩着手就往出走。

张宁扑哧一笑,顺势就坐到了太史夫人身边拉起老太太的手,“您看,我说什么来着。”

第五十六章 愚蠢

“左兄对这院子还满意吗?”刘备走进与太守府一街之隔的大院落,刚好看见左子异和家人们在收拾院中杂物。

左子异回头一看是太守亲自前来,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迎了过来,“房屋都很好,只是这座宅院太大,在下全家入住都显得空空荡荡,所以擅自做主,将赵将军请来的船匠们及其家人也安排在了后院居住,还望太守勿怪。”

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左伯左子异倒不是那种自命清高眼高于顶的酸腐文人,至少愿意与身份比自己低的工匠们一起居住,这点对于汉代的读书人来说已经是相当难得。

眼看也用不到自己在干什么活,左子异便领着刘备去往前堂,那里早已被收拾妥当。

二人面对面坐下,刘备微笑着说道:“我听闻先生对于造纸颇有心得,故而派人前去相邀,不知先生可否为我讲解这造纸之术。”

见刘备满怀诚意,左子异也不含糊,张口便把自己了解的知识全盘托出。

中国古代的造纸术由来已久,早在西汉时期就已经有人用麻做纸,但那时候由于缺乏对工艺的总结,所以这种麻类植物纤维制成的纸张基本上都难以用于书写,只是作为一种包装用品使用。直到东汉和帝时期,一名来自江南地区的宦官蔡伦横空出世,才将造纸术的工艺流程大幅度改进。

蔡伦出生于江南一个铁匠家庭,自幼对冶炼、锻造、养蚕和缫丝十分感兴趣,入宫做了宦官之后被委以负责御品制造的重任,他利用自身经历和聪明才智,将造纸术的工艺总结成四个步骤,分别是分离、捣浆、抄纸和干燥。

总结了工艺流程之后,蔡伦又设法利用破布、渔网、麻头、树皮等容易获得且成本低廉的原料造纸,结果大获成功,从此成本相对低廉、书写性能优越的纸张走进千家万户,成为推动中华文明发展的一股巨大力量。

“原来如此。”刘备发现这个造纸工艺和自己原本了解到的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于是安下心来,“不知道阁下造纸是用什么材料?”

“之前是用麻料,可是麻料韧性稍差,后来就用桑树皮做主料,在其中掺入麻料。”左子异有些苦恼地答道:“只可惜拙荆嫌我剥树皮剥得多了,经常责骂不休。”

可不是得挨骂嘛,青州历来以桑蚕丝绸业发达而闻名海内,左子异用随处可见的桑树来剥皮造纸倒也是就地取材,只是他剥了树皮树就得死,蚕没了桑叶吃就得挨饿,也就是左子异的老婆脾气好,换个暴躁点的娘们估计直接就上拳头了。

刘备笑道:“辽东这边树木繁茂且种类众多,子异兄可以多找些树木来尝试造纸,或许还有比桑皮更好的。另外我有一个想法,若是可以成功的话,从此天下人都能用得上纸,读得起书也不再是妄谈。”

左子异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他身体略略前倾,两眼瞪着刘备,“太守请讲。”

“造纸的实质就是把草木中的杂质去除,再把其中坚韧部分制成的细碎丝絮,我称之为纤维,将其压成纸张,所以我的想法是,能不能尝试直接用树木枝干,以及芦苇来造纸,如此以来原料来源就不足为虑了。”刘备说道。

同一棵树,树皮质量大还是里面的木材质量大,这个问题只要是个正常人就能回答出来,但是左子异思索了一阵之后,觉得刘备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木材的纹理确实是呈长条状,且与树皮同出一源,其中的那个什么纤维应该也是差不多,不过木质坚硬,恐怕用其蒸煮造纸,要比蔡侯纸的法子难上许多。”

“辽东这边多有软木,相对易于破碎蒸煮,子异兄何不尝试尝试?”刘备说道,他知道工业时代的造纸可都是用木材,如果只用树皮,产量什么的根本上不去,更别说让全世界各个行业都用上纸制品了。

左子异又是一阵思索,然后说道:“在下愿意试一试,不过在研究用木材造纸的同时,我们也应该同时用传统技法和原料进行生产,如此即便试验不成功也无妨,太守觉得如何?”

“那是自然,这段时日子异兄可以到处走走,看一看有什么树木满足造纸的要求,等到明年开春之后我就会派人手跟随子异兄选择合适的地点建作坊。”

和左子异谈好了建造纸作坊的事,刘备又来到后院与几位船匠聊了聊,他暂时没有那个财力和人力去搞造船业,但这种技术人才一定要抓在手里,而且越多越好。

经过与船匠们的一番交谈,刘备的工作又多了一项:囤积大型木材。

木材是树木砍伐而来,但树木在被砍伐之后并不能直接被用于制造业,必须要经过长时间的干燥才能使用,否则就会发生变形。

若是普通的桌椅板凳,变形也就变了,反正也不影响什么,可是船就不一样了,一旦结构变形,船只漏水或是断裂,整船人的性命可就交代在茫茫的大海中了。

所以按照惯例,造船所需的大型木材至少要经过一两年的自然干燥,含水量达到一个均衡点之后,才能被切割成木板,再造成船只。

“再困难也得造船发展水运啊,不就是时间嘛,我等得起。”刘备自言自语道。

辽东地处边陲,和汉朝本土只有狭窄的辽西走廊相连,日后想要与本土进行政治经济文化的交往联系,海上通道必不可少。只要有兴旺的造船业、大量的熟练水手和优秀的船长们,整个渤海和黄海都会成为大汉的内海。

等到从左子异他们居住的院子里迈步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黑了,空气中弥漫着从各个街角传来的饭香,刘备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快步向太守府走去。

虽然天气寒冷,百姓们不能继续劳动,大多躲在家里过冬,但官府统一施粥的棚子却没有拆除,因为张焕考虑到辽东人民生活不易,所以决定这个冬天继续为百姓提供免费的饭食。

虽说这样一来粮食消耗比较大,但由于抄了那些豪强们的家,从他们的谷仓中获得了大量的粮食,所以张焕财大气粗,根本不在乎百姓吃掉一部分,这样的好政策也使以刘备为首的新任辽东政府受到了无比热情的拥护。

张宁早已等在门口,看见刘备走近便连忙上前迎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郎君回来啦,吃了吗?”

“外面的饭哪有自己家做的香,你们吃的什么,给我剩了吗?”刘备一边走进屋子,一边顺口问道。

“嘿嘿。”张宁跑到后厨,不一会儿就端着个木盘回来,木盘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麦饭,上面盖着好几片厚实的肉片和野菜。“这是关将军带过来的野猪肉,用盐抹了防坏的,我放在麦饭上和晒干的莼菜一起蒸熟,肉汁和油脂都进了饭里,可香啦。”

浓郁的肉香钻进鼻孔,刘备的唾液马上就不受控制地分泌出来,他也不顾形象,端起大碗就狼吞虎咽起来,张宁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扒饭,看刘备快要吃完的时候又起身端了一大杯热水过来。

吃饱喝足,刘备舒服地打了个饱嗝,“还是自己家好啊,还有肉吃,只可惜那些背井离乡跟着咱们来的百姓了,大冬天的只能喝粥,等到有条件了一定得想办法让改善他们吃住的条件。”

“在自己家还总是说公事。”张宁有些生气了,“你就没发现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刘备对着她的俏脸瞪着眼睛看了半天,“你是不是病了,怎么脸有些红,是我看错还是这油灯的光太暗了吗?”

“太史夫人的包裹里不知怎么的有一小盒胭脂,她也想不起来是哪来的,就送给我了,怎么样,好看不好看?”张宁很得瑟地扭着脖子,把左脸和有脸轮流展示给刘备。

“愚蠢。”刘备甩着袖子向自己卧房走去,“大晚上的抹胭脂,马上要睡觉了还不是得洗掉,为什么不明天早上抹。”

张宁气得一跺脚,碗也不收拾了,头都不回地走回自己的小屋去生闷气。

第五十七章 生理研究

还是躺着什么都不干最舒服啊,刘备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满意地伸了个懒腰,过去的一年太忙了,他决定好好休息几天再去想国家大事,反正军队有关羽,民政有张焕在,出不了差错。

可是还没等刘备睡着,一条身影就出现他面前,不管不顾地钻进被窝,拉起刘备的左臂垫在自己脖子下面,一对清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瞪着他也不说话。

“你你你,你跑我床上干啥?”此时两人的身躯紧紧相贴,隔着单薄的布料都能感受到张宁的凹凸有致,刘备只觉得胸中有一股烈火在熊熊燃烧,他感觉自己口干舌燥,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了。

“全辽东都知道刘太守把我霸占了,你说我要干啥?”张宁虽然同样心跳得厉害,但她豁出去了,就那么直愣愣地瞪着刘备,“我要做郎君的女人,今天就要。”

刘备看着张宁,终于忍不住吻上了她温软的双唇,“要就要吧,反正也是迟早的事。”

……

半晌之后,刘备搂着张宁光洁柔软的肩头,心满意足地发出了感慨,“我之前二十多年真是白活了啊,整天研究物理,最后发现还是研究生理有意思。”

张宁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奇地问道:“郎君在说什么呢,什么物理生理的。”

“呵呵,没什么。”刘备轻笑起来,一个翻身再次将她压在了身下,“刚才没经验,再来一次。”

二人初尝禁果加上年轻气盛,一直折腾到两人都精疲力尽才罢了休,刘备用最后的力气揽住张宁,就这样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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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又是一场大雪降临了,洁白的雪花纷纷洒洒漫天而下,看着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辽东的百姓们都不顾寒冷,纷纷跑出房屋庆祝起来。

瑞雪兆丰年,过去两年天气干冷,冬天都没有降雪,结果土地缺乏滋养,并且病虫频发,农作物纷纷减产。

但是今年冬天的连场大雪给了百姓们太多的信心,他们认为这就是否极泰来的好兆头,由于朝廷终于派来一个知道百姓疾苦,处处为老百姓考虑的刘太守,上天也被感动,故而降下瑞雪来保佑人间。

带着张宁外出赏雪的刘备听了百姓们的议论之后有些感动,虽然他根本不信什么鬼神,而且也不希望百姓们产生这种把正常天象看成神秘力量操纵的心理,但作为一名官员,能够得到百姓们的认可,这就是他最大的成功。

一路来到城外的移民营地,这里的人们正在顶着落在身上的鹅毛大雪继续劳作,一个个土窑热气腾腾,非但雪根本飘不到窑顶上,甚至连周边一丈距离的泥土都湿漉漉的。

刘备皱起了眉头,他可不希望移民营地被张焕变成那种血汗工厂,可当他找到正在审计账目的张焕开始质问之后,对方的回答却让他无话可说。

“这是他们非要开工的,我拦都拦不住,这些百姓们说与其在屋里对着火盆取暖,还不如就着烧窑的热气大家活动活动筋骨。”张焕理直气壮地说道。

叫来几名正干得满头大汗的家伙询问一番,结果他们的回答和张焕说的一模一样,刘备这才放心。但他还是叮嘱了张焕一番,人不能一年到头不停歇的劳作,冬天寒冷,正是休养生息的好时候,如果百姓们想要劳作,那必须把饮食标准给提高,吃多些才能保证体能。

铁匠铺子里面叮叮当当的声音连绵不绝,工匠们在滚滚热浪中只穿着贴身小褂挥动铁锤,他们古铜色的皮肤上一滴滴汗珠不停滴落,烧红的铁块上时不时冒出一缕白烟,旋即消失不见。

张焕拿起一把刚淬过火,还没来得及安装护手和刀柄的战刀递给刘备,“七斤重,刃长三尺,柄长一尺五,刀宽两寸,厚度是四分。”

“是不是有点重了?”刘备接过这把半成品掂了掂,感觉要比一般的环首刀重上那么一些,而且刀身更宽,刀背更厚。

“启禀太守,这是关都尉特意要我们改进后的步战刀,他特意吩咐刀身要比以往的宽一些,刀背要厚一些,刀柄稍长一些,但取消了刀柄处的铁环,所以只增加了一斤的重量,不算太多。”旁边一位老工匠解释道。

“哦?”刘备一听是关羽特意要求的,又举起这刀放在眼前细细打量,并且简单地挥舞了几下,终于被他看出关羽的意图来,这种设计是将原本环首刀相对靠近柄部的重心前移,从而提高斩击的威力,更加偏重攻击了。

张焕咧着嘴笑了,“云长说钝刀还是能砍人,可断刀就只能回炉了,以往的战刀轻薄,更偏重于马战,步战的时候太容易断,所以他就做了这种改进。”

刘备摸着下巴想了想,对那名铁匠师傅说道:“先按照这个规格打造一百把,拿去给关都尉他们用过之后,若是他们满意,再大规模生产。”

“诺!”这名老汉虽然不太明白刘备的用意,但他很明智地选择了听从最高领导的指示。

漫步前行去往打造农具的铁匠铺子,刘备顺便给有些不理解的张焕解释起自己刚才的决定。

任何一种武器在大规模生产,并且被军队广泛应用之前,必须经过部分装备,也就是列装来进行验证其实用性和可靠性。

经过列装、论证之后,这种武器才能真正进入广大军队的装备列表。

“云长他们都是天生神力,用的兵器更是比普通的要重上许多,但我们要清楚,军队的主要组成还是普通人,他们能广泛接受,那才是真正的好兵器。”刘备看张焕点头称是,便继续补充道。

打造农具和工具的铁匠铺子这里也是热火朝天,有了新型炼铁炉之后,铁料供应无比充足,这些铁匠师傅们也是干劲十足。

除了正在打造农具的师傅们之外,还有一部分人在反复锻打运来的铁料,将炼铁时产生的杂质通过反复捶打的方式从铁料里排除,虽然在这个过程中会产生大量损耗,但这是必不可少的一道工艺环节。

见两位官员一同前来,正在坐着歇息的工匠和学徒们纷纷站起身来行礼,而工作中的那些人则是放不下手中的活计,只是点点头向他二人致意。

“这批铁料的品质怎么样,比之前的如何?”刘备很在意这个问题,他可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盯了快一个月,最后弄出来的铁还没有以前的好。

“比之前的好多了。”一名满脸胡须的的工匠高声说道:“以往十斤粗铁能锻成五斤好铁已是不易,这次的铁料中杂质出奇的少,十斤能成九斤。”

刘备笑道可不是嘛,过去的小土炉温度低,矿石被木炭还原产生的铁和炉渣混合在一起难分彼此,这次的新炉子由于采取了他新发明的大容量风箱和热风系统,炉温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之后铁和炉渣都变成了液态,由于密度不同自然就分层了,铁水里面的杂质就少了很多。

如今铁匠铺后面的仓库里工具已经堆了许多,还有许多没有安装木柄的,带头的工匠解释说由于新砍伐的木材无法直接作为柄材,所以他们专门建了一间用于烘干木材的房屋,数千根粗细不等的木材正在那里被煤炭燃烧的温度迅速烘干,之后工匠们会从中挑选笔直的那些来制作木柄。

张焕一边走一边畅想着开春之后的事,他对刘备说道:“玄德啊,咱们春耕之后若是有闲暇时间,就开上几道水渠吧,新开垦的大片田地远离河岸,若是靠老天降雨,那产量肯定上不去。”

刘备点了点头,确实水利工程是提升农业生产的一个必不可少的要素,但开辟水渠所需要的人力物力巨大,不知道辽东这边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同时进行如此多的工程。

正在思索着,突然一个想法跳入刘备脑海中,他顿时一个激灵,抬起手就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怎么了这是?”张焕惊呆了,看着刘备红通通的右脸不知所措。

刘备一跺脚,头也不回地往城里走去,“我有一件大事忘了,你多操心这边,可能我这几天要在城里不出门了。”

“宁儿,宁儿,走走回家,给你安排个活。”刘备一边走着一边招呼坐得远远的,跟一群妇女聊天说笑的张宁。

看着一高一低两个身影渐渐远去,张焕终于回过神来,但他还是想不明白刘备为什么要自己抽自己。

第五十八章 黑火药被BAN了

刘备拉着张宁一路疾走,直到回了太守府才平静下来,喘着粗气对同样喘息未定的张宁吩咐起来。

“你休息会,然后去城里的药铺去问问有没有硫磺和硝石,要是有就买点回来。”

张宁瞪着刘备,“哈?郎君生病了啊,我去请华佗先生来。”

“不不不,我是有别的用处,记住是硫磺和硝石啊,别搞错了。”刘备挥挥手,张宁一溜小跑就出了门。

刘备自己转了半天,走到厨房去找了一块木炭,放在平整的木板上用刀子细细刮了起来。

一边干着活,刘备一边暗骂自己是过日子过蠢了,居然连黑火药这个改变世界的发明都忘记在脑后,明明前段时间还想起来四大发明,怎么愣是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个上面,直到张焕今日提起来挖水渠才想起来。

黑火药由炭、硫和硝酸钾按照一定比例混合而成,在工程建设方面有巨大的作用,无论是开山炸石,还是开挖水利设施,在黑火药的帮助之下,只需要一顿蹦蹦蹦,就会极大节约人力成本。

不知不觉间刘备手底下已经弄好了满满一碗木炭粉末,如今就等张宁回来了,趁着这段时间他回忆了一下具体的比例,这个是刘备前世上学时候看过的一本老旧的书籍,《民兵爆破地雷手册》上面记载的,如今刚好排得上用场。

刘备又等了片刻,张宁气喘吁吁地提着两个小布袋回来,顺手往刘备面前一放,然后双手托腮准备看他下一步的举动,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动弹,而是直勾勾瞪着自己,“姑娘家别看这个,去给太史夫人做饭去。”

“人家老夫人才不需要人伺候呢,昨天她说了,咱们顾好自己就行,她要么在府里自己做着吃,要么就溜达到街角去喝粥,说是人老了,喝粥舒服。”张宁坐在刘备对面一动不动,笑嘻嘻地答道。

“那你记得看了之后绝对不许跟别人说啊,这可是毁天灭地的厉害东西。”刘备早已把张宁看成自己人,所以也不避讳,解开布袋上的细绳就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嗯,淡黄色晶体是硫磺没错,刘备用手指在白色晶体上抹了抹,然后放进自己嘴里,又涩又凉,确实是硝酸钾的特征。

张宁听刘备吹得厉害,于是聚精会神看着刘备的一举一动,只见他用木锤把这两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慢慢粉碎,然后用一个铜制的小戥子开始称量。

“这个不是药铺里的那个嘛,怎么咱们家里也有啊?”张宁好奇地问道。

刘备头也不抬地嘿嘿笑道:“抄家的时候不知道从谁家里搜出来的,我看做得精巧,就偷出来自己留着了。”

“行啊郎君,你终于知道往自个家里捞东西了。”张宁也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就像月牙儿一样煞是好看。

刘备记得看过的书上说原料产地不同,配比也相应有些不同,所以他就按不同比例配好了三份黑乎乎的混合物,将这三小堆东西分别装在陶碗里,刘备端起木盘就走向厨房。

裴元绍这小子忠心耿耿,他看刘备每天忙忙碌碌,吃饭时间不固定,所以搬了好多上好的木炭到太守府,厨房里的炉灶永远是燃着火的。刘备从陶碗里倒出一点点黑火药在砖面,然后取了一根细长的木柴引了火凑到上面,火焰瞬间就变得明亮了几分。

“不对啊。”刘备嘴里咕哝着,又倒了更多的黑色混合物在砖上继续尝试。

三碗混合物被点得干干净净,厨房里弥漫着硫磺的味道,熏得张宁一顿咳嗽,连忙拉着刘备跑出了厨房。刘备也被熏得眼中流泪,但他根本无暇顾及自己,而是皱着眉头苦苦思索起来。

这次的试验完全以失败告终,黑火药不管配比怎么样,遇见明火总是会有剧烈燃烧的趋势,但刘备配置出来的这三碗混合物完全没有要剧烈燃烧的征兆,火势平稳无比,只是火焰看起来比炭火要明亮一些。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刘备双手抱胸,在院子里转悠来转悠去,“宁儿,再去买点来。”

张宁气哼哼地带着满身硫磺味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又带着两包材料回来,然而新一次试验依旧是以失败告终,对张宁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经过她的强烈抗议,刘备把试验场所改在了院子里的屋檐底下,燃烧产生的味道很快就消失在空气中。

“这不科学。”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刘备失魂落魄,吃饭睡觉都念叨着不科学不科学,他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张宁早已习惯了这个男人嘴里冒出来自己听不懂的词,她端着大碗把饭菜吃完,一看刘备根本没有动筷子,索性不去管他,自顾自地烧热水洗漱去了,。

所谓的试验搞了浑身的难闻味道,张宁也是满腹怨气,晚上气哼哼地跑到自己的小屋里去睡觉了,碰都不让刘备碰一下。。

经过了不下百次试验,各种配比都试过了,刘备甚至亲自跑到药铺去询问掌柜的,这硝石和硫磺到底是不是真货,估计人家药铺的人嘴上不敢得罪这位满身烟气的太守,心里早把他骂了不知道多少遍。

“怎么就不行呢,难道是黑火药被某种神秘力量给ban了?”刘备苦思冥想也得不出答案,干脆躲在自己房间里蒙着被子睡了一整天才出门,中间张宁跑到屋里几次叫他吃饭都不理不睬。

心中烦躁难耐,刘备一个人来到傍晚的街道上,背着手缓缓前行,此时街道上几乎没了行人,前天的大雪也被襄平百姓们铲光,此时一轮明月已经升上天空,刘备抬头看着皎洁的明月,心中突然冒出了以前最爱的几句诗来。

“江畔谁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嘴里念着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刘备突然心中一阵清明,他突然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误区。

“去他娘的黑火药,有就有了,成就成了,没有这个玩意,无非就是人们劳动起来费些力气,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刘备心里这样想着,黑火药发明之前那么多人类奇迹,不都是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勇气起了决定性作用吗?自己只要想办法让人们过上好日子,吃饱穿暖了,自然有别的东西来填补这个空白。

第五十九章 驴都能歇着了

随着刘备停止了对黑火药的试验,他又把心思转向了机械方面,由于自己是一个动嘴能力远远胜过动手能力的“嘴强王者”,襄平城手艺最好的李木匠就成为了刘备将设计图转化为实物的最佳搭档。

太守府后院空闲的屋子很多,其中一间比较大的如今就变成了木工房,每日里响声不断,不断有小巧玲珑的木制品被制作出来,让张宁玩了个不亦乐乎。

“郎君,你是怎么想出来不用人力,单单用水流就能舂米的啊?”张宁一下一下拨动着摆在地下的半人高水车,对刘备的奇思妙想钦佩不已。

水车顾名思义,主体应该是一个车轮形状的大木轮,内部由八根辐条支撑着,每根辐条上有一个刮板和一个水斗,木轮外侧的圆周有十六片叶片均匀分布。水流冲击叶片带动水车,刮板就会将水引入水斗,水斗随着水车的转动升到高处之后自然倾斜,里面的水又会沿着水槽流入预定的地方。

可是刘备这里的水车和他之前设计出来,用于从河道里向两岸汲水的那种不一样,非但去除了水斗和水槽,并且在主轴上加了一个大齿轮,大齿轮与旁边被固定着的小齿轮连接,小齿轮又连接着一个可以上下活动的木锤。

张宁不停拨动着水车的叶片,带动了大齿轮的同步运转,经过小齿轮加速,木锤就一上一下地开始击打起下面的砧子。

在她不远处,刘备和李木匠正在端着大碗奋力扒拉着麦饭,这两个人现在是痴迷在制作当中了,每天连吃饭的时间都懒得离开手里的活计,都是让张宁用木盘端到工房里,二人一边吃饭一边还在讨论对设计的思路,那种专注的表情是她从未在刘备脸上见到过的。

刘备一边嚼着野猪肉片,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我们身边的每一样事物都有它的力量,就看会不会利用,怎么利用,只要掌握了道理,并且加以研究,身边的一切都可以帮到你。”

“太守这话说得在理,以往我们知道顺水行舟,也知道乘风破浪,但就是没有想到如何去进一步地利用水力。之前见识了水车,才知道可以利用河流自身的力量把水提到高处,今天又见了这个水锤,我又明白了水力还有如此多的作用。”李木匠用力咽下一大口饭,对着刘备竖了个大拇指,经过这几天的大开眼界,他已经暗自下了决心,不再把自己的手艺浪费在做个桌椅板凳上面,要投身于具有无限可能的探索之途。

“其实咱们一代代的工匠早已发现了天地之间的一些道理,只是缺乏归纳和总结,你们想想啊,为什么划船的时候把桨向后划,船却向前走,不就是因为桨推水的时候水也在推桨吗?我就是从船桨上面琢磨出了水的力量。”刘备笑呵呵地继续说道。

张宁和李木匠皱起眉头一琢磨,再想想生活中其他的一些现象,似乎还真是刘备说的这个道理。

其实刘备说的意思就是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这个概念出自牛顿第三定律,是经典力学中最为基本的一条规律,但公元二世纪没有牛顿,没有牛顿三大定律,所以刘备一说出来之后,顿时被二人惊为天人。

张宁崇拜地看着刘备,眼神里满满的都是甜蜜的爱意,之前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她就已经被刘备层出不穷的新鲜点子和似乎是无穷无尽的知识折服,变成了一名小迷妹。如今二人有了肌肤之亲,每天的生活就像是蜜里调油,作为一个陷入爱情中的年轻女子,看心上人自然怎么看都是完美。

刘备放下饭碗,顺手抹掉了嘴上的油渍,也蹲到张宁身边摆弄起这个水车连带的齿轮组,“还有一点,就是这个、嗯,齿轮的齿数很玄妙。”

大齿轮有三十六个齿,小齿轮只有等大的十八个齿,所以大齿轮每转一圈,小的就转两圈,与之相连的小锤运动的速度相应地也是大齿轮转速的两倍。

“按照太守的说法,若是改变大小齿轮的齿数,就可以任意操控最终的转速了?”李木匠越听越兴奋。

“肯定啊,咱们这个模型太小,只是个参照,实际应用的时候可以随机应变。”刘备笑眯眯地从旁边翻了翻,找到自己画出的另一个图样展示给张宁和李木匠,“你们看看这个,这叫曲臂连杆,水车用了它还可以带动石磨,以后咱们磨坊里面的驴就都能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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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间天气慢慢变暖,寒冬就快要结束了,辽东的百姓们的户外活动也越来越多,他们每天走出房屋,开始活动筋骨,满怀憧憬地准备迎接春天的到来,迎接孕育生命的季节。

在城外的铁匠铺子(如今已经被刘备改名为铁器制造中心),几千架新式曲辕犁和摆放成小山一样的各式工具在和煦的日光下熠熠生辉,农民们按照之前分好的小组为单位,依次来到这里领取农具,每一位拿到工具的人都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寒光闪闪的铁制工具,眼中闪烁着满足的光芒。

铁器虽然早已经被广泛应用,但由于材料质量参差不齐,容易锈蚀损坏,在这个时代仍然没有摆脱“恶金”的称呼,极快的损耗速度也只有地主豪强才能够承受,根本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这些农民穷了几辈子,过去基本没有好农具可以使用,只有那些曾经的佃户在豪强家里干活的时候摸过铁制的锄头和铲子,但那些豪强手里掌握的铁制工具大多设计陈旧落后,而且缺乏保养,经常是锈迹斑斑陈旧不堪,哪里有他们现在拿在手中的崭新农具漂亮轻便。

刘备坐在不远处的台子上兴高采烈地看着移民们依次从铁匠手中接过工具,又瞅了瞅端坐在自己身边,神情若有所思的张焕,忍不住开口问道:“老张,这是好事啊,为什么你眉毛皱得就跟被人抢了一样?”

“这些人手里有铁了,而且是可以打造兵器的好铁。”张焕似乎是在回答刘备,又仿佛是自言自语。

“肯定是好铁啊,质量差了怎么用来干活?”刘备愣住了,他有些摸不到头脑。

张焕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刘备,“铁能做农具,也能被打造成兵器,你就不怕这些人被有心人利用,反过头来拿着武器面对咱们?”

刘备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张焕说的是每一个统治者都最为担心的问题:武器。

为了让江山永固,很多皇帝都绞尽脑汁提高民间造反的难度,其中控制金属、尤其是钢铁产量和流通途径就是重要的一环。

作为历史上第一位统一天下的皇帝,当年千古一帝秦始皇脑洞大开,他为了防止原六国的人民起来反抗,做了件著名的事情就是收缴天下人的武器运到咸阳,铸造成十二个巨大的铜人,号称“十二金人”,经历了四百年的风风雨雨,现在还摆在长安城里每日里被人观看呢。

“老张你听我说,天下百姓大多不识字,可并不代表他们傻,谁好谁坏,他们心里清楚着呢。”刘备摇头笑了一阵,方才认真地说道:“只要咱们始终走正道,让百姓安居乐业,他们手中就算有兵器,也只会用来支持我们。”

张焕叹道:“话虽如此,但谁能保证人心永远不会变呢?”

“我们的心不变,他们的心就不会变,如果我们心歪了,想要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了,他们就算手无寸铁,就算是咬也能把咱们咬死,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那我们的身家性命就全靠玄德公了,还望你不要忘记今日所说的话。”张焕忽地笑了,站起身来对着刘备深深行了一礼。

刘备同样哈哈大笑起来,“你装模作样了半天,就是等我这话呢吧,不行不行,得张罗着给你们成亲了,省得整天花心思琢磨我。”

第六十章 身先士卒

有了远远胜过以往的好农具,有了新任太守的承诺,百姓们的劳动热情极度高涨,襄平城边的春耕进行得热火朝天,广袤的原野上到处都是劳动者的欢声笑语,刘备等人迈步走在宽阔的田间大道上,时不时有拄着锄头歇息的农夫上前问好,并不停地讲述这个新家伙是多么的好使。

“云长那边也派人来拉走了二十架曲辕犁和几百件农具,说是要把原本村子荒废的田地重新种了,顺便在河岸边再开垦些荒地。”张焕笑呵呵地介绍道。

刘备赞许地点了点头,关羽那里的青壮士卒全是农民出身,原本就对庄稼地里的活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且马匹众多又毗邻河岸,不开垦荒地种粮真是可惜了。

“派人去给云长带个口信,士兵们的训练可不能落下,对了,新式的马镫和马鞍都送过去了吗?”刘备问道。

一说起来这个,张焕瞬间来了兴致,“五百副不多不少,如今已经全部给云长那边装备上了,玄德我跟你说,这个马镫和马鞍真是好东西,试过的人都说从此再也不用担心从马背上摔下来,可以全力作战了。”

“千万注意保密,这东西若是现在被胡人知道,他们数量众多的骑兵就会如虎添翼,那咱们北方汉人的苦日子就来了。”刘备提醒了张焕一句。

正在此时,从北边远远奔来三匹骏马,端坐在为首骏马之上的正是好久没见的太史慈,他一见刘备在路边,连忙翻身下马,抱拳行礼道:“末将见过太守。”

刘备一看太史慈精神饱满的样子就乐了,“子义啊,你这是打探去了还是游玩去了,怎么一点风霜之色都没有。”

“启禀太守,末将在--”太史慈话没说完就被张焕狠狠一眼瞪得住了口,然后张焕拉着太史慈和刘备来到一处没人的地方,“现在说,以后军情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

“当初徐都尉说从陆路到乐浪不但要翻山越岭,还有大河阻隔,所以咱们的部队还是通过海路前往比较好。”太史慈嘿嘿笑着说道:“所以末将出沓县出海之后,先是前往东莱,在那边联络了一些船只,只要一声号令他们就会前来辽东,搭载大军南下是足够了。”

张焕皱起眉头问道:“从海上走是否安全,几天能到?”

“我军从襄平到沓县需要十天,从沓县到乐浪走海路顺风只需两天。”

“乐浪那边的情况都清楚了吗?”

“按照往年的惯例,春天正是秽貊人前往乐浪打劫的时间,马韩人则是选择秋天进犯,因为他们春天同样要耕种。”一说这个,太史慈的表情就没那么好看了,“乐浪那边的汉人虽然有二十多万,却是群龙无首,如同一团散沙,这也正是马韩和秽貊人敢于一而再再而三挑衅的主要原因。”

“光在路上来回就需要差不多一个来月的时间。”刘备摸着下巴想了想,“那咱们得抓紧时间了,最好是即刻出发。”

太史慈和张焕都有些惊讶,原本商议的出兵日期是在春耕之后,他们想不通为什么刘备突然要推翻之前的想法。

刘备耐心地解释道:“我们现在出兵,先把秽貊人的爪子斩断,再顺势南下攻打马韩,你们想,马韩也是要耕种的,这就是个进攻的好机会。我们趁着马韩人春耕的时候抵达他们的土地,强迫他们决战,无论战果如何,马韩今年的粮食生产都会被严重耽误,这样可以极大削弱他们的实力。”

“不如请诸位将领都来襄平,我们共同讨论。”张焕还是不希望自己的弟兄们在对敌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渡海作战,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情况,后果将不堪设想。

“行,子义你去一趟城北,让云长他们都来襄平,同时命令士卒们做好出发的准备。”

一天之后,驻扎在襄平北面的辽东军队开始了大规模南下。

刘备大胆的构想得到了这些年轻将领们的一致认可,会议最终的决议是关羽率领五百名骑兵留下驻守襄平,张焕和颜良作为他的副手,剩下一千五百名士卒由刘备、张飞、赵云和徐荣率领前往乐浪讨伐马韩。

原本关羽希望自己替代刘备前去征战,但他在训练士卒方面的才能是刘备学不来的,并且刘备考虑到这次是客场作战,并且要与乐浪当地官员进行沟通交流,必须有自己坐镇,所以关羽只好无奈地留在襄平。

太史慈先行出发,他的任务是前往东莱召集船只运送军队渡海,而刘备等人率领的大部队则是带足了物资和粮草,缓缓向南进发。

“祝我辽东大军一路平安,属下在襄平静候捷报。”张焕表情严肃地站在道旁,一千多名士卒脚步轻便地从他身边经过。

刘备微微颔首,嘱咐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和云长一文一武要齐心协力。”

“必当不负大哥重托!”关羽抱拳道。

大军一路南下,沿途的县城纷纷开城迎接,由于各地官吏都认识徐荣,所以也没人怀疑刘备这个年轻得不像样的太守,都是十分热情地对这支军队进行了款待。

新昌、安市、汶县、平郭,这些城市分布在渤海东岸,就像是一串珍珠一样,都被辽东大军渐渐甩在身后,他们在陆地上的最后一站,就是位于辽东半岛最南端的沓县了。

沓县就是后世的大连,地处渤海口,与山东半岛遥遥相对,是东北亚最为重要的交通枢纽之一,在这个时代也是辽东与中原进行往来的最重要港口。

当刘备一行抵达沓县的时候,早已得到消息的沓县县令刘政前来迎接,与他一同的还有先行南下的太史慈。

“下官沓县县令刘政,见过太守。”这个刘政浓眉大眼,方面阔口,看起来不像个县令,倒像是一名雄武的将领。

简单的寒暄过后,刘备等人随刘政来到县衙前堂分主客坐下,太史慈站起身来向刘备汇报船只召集的情况。

“二十艘大船,一千五百名士卒可以一次全部渡海,嗯,这样还行。”刘备听了之后满意地点点头。

刘政笑道:“其实沓县本就有十艘大船,所以才能这么顺利地征集齐备。”

刘备同样回以微笑,“沓县是南北东西往来的枢纽,非常值得我们辽东投入人力物力来建设,只是不知道如今沓县人口几何?”

“启禀太守,沓县如今只有数千居民,下官也曾想过吸纳流民,然而此地距离青州太近,流民往往因思念家乡而南归,所以收效甚微。”刘政敛容答道。

“没关系,只要阁下愿意造福一方,那辽东郡就是你的助力,许多问题也就不是问题。”

“刘政必定跟随太守鞍前马后,为我辽东百姓尽一份力。”刘政听得出刘备话中的意思,对方都这样说了,他要是再不表态就太不像话。

大军在沓县住了一晚,第二天大清早,沓县东南的港口就人头攒动,闹哄哄起来。

许多士卒从没见过大海,来到港口之后就被这浩瀚无垠的壮丽景色所震慑了,他们惊叹于海洋的广阔,同时产生了一丝丝的恐惧:就岸边那些船只,能容得下这么多人度过茫茫大海吗?

“看来咱们在这里就得身先士卒了。”刘备其实也是旱鸭子,但他为了稳定军心,还是硬撑着迈动几乎要吓得抽筋的双腿沿着跳板走上了最大的那艘木船。

第一章 大汉的军队来了

两天之后,乐浪百姓惊奇地看到从港口方向驶来许多大船,无数身披黑色盔甲的士卒踩着踏板,陆陆续续地登上坚实的土地,随后,一杆红底黑字大旗被舒展开,飘扬在猎猎朔风之中,纵然隔得很远,但这些人们也能看得清楚,那杆大旗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个“汉”字。

“是大汉的军队,是我们的军队。”一名在乐浪生活了数十年的老汉眼含热泪,声音发颤地向身边的孙儿说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见过,那时的大将军出发去北面打匈奴人,那支军队就是这样的装束。”

然而很多百姓则是选择了沉默,他们本就是受不了中原的天灾人祸和官府的苛捐杂税,才渡海逃到乐浪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祈求平静的生活,如今看到汉朝的军队,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士卒们在码头上列队,然后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向不远处张望的百姓们,刘备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几名将领紧紧跟随其后,他们一直走到围在路边的百姓们面前才停下脚步。

刘备向一名站在最前的乐浪百姓笑了笑,和气地问道:“老乡,县城怎么走?”

这名农夫见刘备气宇轩昂,身后跟着的几名大汉又各个煞气冲天,只觉自己口干舌燥,两腿有些酥麻,他用力抿了抿嘴唇,颤声答道:“回禀将军,向东十里,就是遂城,再向东七十里就是朝鲜城。”

“哦,也不太远,那你们为什么没有春耕,是没有田地吗?”刘备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大人,这海边风大水苦,不能种田,我们都是以打渔为生,农田都在内陆呢。”

刘备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把这个忘了,他回头向太史慈说道:“子义,你熟悉道路,带几个人先行出发到遂城通报。”

太史慈领命退下,片刻之后就带着几名骑士飞快地沿着道路向东奔驰而去。

大部队继续向遂城方向缓缓前行,没过多久,遂城低矮破旧的城墙就出现在众人眼里,远远就可以看见一群人从城门中走了出来,在大道边上列成两排。

“下官遂城县令王贺,拜见太守。”迎接人群中为首的那名官员看着远远走近的刘备,对他深深一躬。

刘备一看这位县令面貌黧黑如老农,官服破旧,仔细观察还能看到衣服的肘部有几处补丁,丝毫不像是官员的样子,不禁开口问道:“阁下这个县令当得何以如此清苦,堂堂朝廷命官都这样穷困,那遂城治下百姓岂不是都没活路了?”

王贺老脸通红,连忙解释起来:“启禀太守,遂城土地贫瘠,百姓辛劳终年只能勉强糊口,所以下官私自做主不收赋税,故而官府没有收入,下官平日里也要下地劳作才能维持生计。”

“你做得没错,是本太守唐突了。”刘备听了之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王贺这种官员坚守在孤悬海外的边郡,不断安置流民并且不收田税,身为一县县令居然落到亲自耕种才能养家的地步,他对这个国家,对遂城百姓已经称得上仁至义尽了。

众人迈步走在遂城凹凸不平的街道上,看着道路两旁低矮破旧的房屋,刘备忍不住叹息起来,就这种破地方都能让百姓们舍弃家园前来逃难,中原的苛捐杂税、如狼似虎的统治阶级该有多么令人生厌啊。

得知刘备此行来意之后,王贺激动得连声叫好,他身为大汉官员,早已对秽貊和马韩人恨之入骨,虽然遂城位于乐浪郡最西部,加上贫困异常,始终都没有被侵扰过,但这位热心肠的县令对其他地区百姓的遭遇也感同身受,只恨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他们。

“还请王县令多多保重身体,等到本官把辽东那边的事情处理完,就会着力解决乐浪百姓的生活问题,到那时候,遂城百姓在你的带领下一定能过上好日子。”刘备对王贺着实勉励了一番,然后拒绝了留宿的邀请,率领着将士们继续向东出发去了,这次军事行动时间宝贵,不能在次要的事情上耽误。

又过了一天,刘备的部队抵达了朝鲜城,朝鲜城就是后世的平壤,历史极其悠久,据说武王伐纣之后,殷商贵族箕子率领商朝遗民东迁来到朝鲜半岛,就是以这里为都城建立箕子朝鲜,所以朝鲜城也称“箕城”。

朝鲜城毗邻列水,就是后世的大同江,地势平坦,土地肥沃,东渡的流民多数居住在此处,他们开垦荒地种植作物,过着清苦而相对自由的生活。

由于乐浪郡十分贫困,所以近年来被任命为乐浪郡守的官员根本没有上任的,那些人宁可逃官都不愿接手这个既没有油水又没有前途的烂摊子,所以本地出身的县令们就担起了实际上的太守的职责,而他们之中为首的就是郡治所在,朝鲜县的县令柳毅。

由于太史慈一行的先行抵达,并且告知了柳毅此行的目的,这位朝鲜县令带上了几乎所有的亲随人员,亲自出城五里迎接,一见到刘备就拉着他的手不放开,连声说官军早该来保卫百姓,然后就是热切地询问刘备准备在乐浪驻扎多少部队。

刘备无奈地叹了口气,“柳县令难道不知道中原的事情吗?如今大汉内忧外患不断,可以说是千疮百孔,哪有能力顾及乐浪?就是我辽东的部队也不可能一直驻守在乐浪啊,别的不说,你这边养得起一千多军队吗?”

柳毅一愣,兴奋的神情慢慢从他脸上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疲倦和失望之情,他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力气,缓缓松开了刘备的手臂,自嘲地笑道:“是啊,我们这些人就是背井离乡的遗民,刘太守能念着这二十万百姓可怜,前来讨伐蛮夷,已经是不易之举,下官怎能奢望朝廷驻军?”

“希望乐浪郡再坚持坚持,如今辽东百废待兴,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如今我们力量不够,还需要时间来发展,乐浪不会被我放弃,你们要相信这一点。”刘备来到乐浪之后才突然发现,自己如今掌握的资源还是太少,无论是物力还是人力,都只够辽东一地,襄平周边的发展。

面对各地的百姓和官员的迫切希望,刘备觉得十分愧疚,但他现在确实没有力量来顾全治下的所有地区,只能不停地勉励,希望他们继续坚持。

柳毅人如其名,是个性情坚毅的硬汉子,他深深吸了口气,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太守请放心,乐浪人苦了这么些年,早已磨练出了坚韧的性子,既然应许下了,那我等不在乎多等几年,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只管吩咐便是。”

“我要人,辽东有矿,有大量农田,但是缺人,乐浪这边人多,但除了种田你们再没有别的生活来源。柳县令,你和其他县联络联络,看看能不能发动那些在贫瘠土地上求温饱而不得的百姓前去辽东。”

刘备一路过来,发现这边官府和百姓一样穷,而且矿业和冶炼业几乎没有,绝大多数农夫使用的还是木制农具,生产效率十分低下,所以动了乐浪的心思。

“柳某这就派人去联络,必不负太守所托。”

刘备点了点头,“多上点心,接下来咱们说一说打仗的事。”

第二章 汉军,冲锋!

朝鲜城作为乐浪郡名义上的郡治所在,比起遂城来说城墙高大坚固,建筑也美观许多,虽然和中原相比是差了很远,但在现在这个半岛上来说已经是最大的都市了。

众人来到县衙之中,分了主次坐下,柳毅开始详细地介绍乐浪周边形势,经过他的的一番介绍,刘备才真正的对这个半岛的局势有了更深的认识。

作为半岛上的外来户,乐浪郡的汉人可以说是四面皆敌,但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刘备原先以为的农耕民族马韩,而是山里秽貊人。

秽貊是原本盘踞在东北的少数民族,在春秋时期就是西周的臣属国,后来在漫长的岁月中,高句丽人在长白山周边兴起,秽貊南支的人们就进一步向南迁徙,来到了朝鲜半岛的东北部。

如今秽貊人的主要活动范围北起鸭绿江,南至汉江,西边以单单大岭作为与乐浪的分界,东边则是日本海,虽然物产相对丰富,但他们的生产力水平太低,只能依靠劫掠来维持。

“秽貊人现在生活的地方原本都属于乐浪郡,后来他们在东胡的压迫下向南迁徙,我们汉人便将东边的山地让了出来,以供他们生存繁衍。在最初的时候秽貊人对我大汉还是十分恭顺,但随着高句丽在辽东的势力越来越大,我们汉人也变得不是以往那样强大,这些蛮子就渐渐起了坏心。”柳毅说道。

汉人从建立自己政权的那一刻起,就和四周游牧民族展开了争夺生存权的殊死战斗,即使付出了无数的鲜血、花费了几千年的时间都没有彻底解决掉边境问题。作为一个熟读历史的人,刘备对游牧民族的本性深有了解,听了柳毅的介绍之后也不诧异,他问道:“那三韩呢?我听说三韩之中的马韩人实力强大,经常来乐浪掠劫百姓。”

“三韩生活在南边,与乐浪郡以带水为疆界,其中辰韩和弁韩自称是秦人逃避战乱而来,他们相对安分守己,和乐浪没有太多的纠纷。

马韩就不一样了,他们据说是倭人渡海而来,性情残暴,勇悍好斗,风俗与汉人大相径庭。虽说马韩人喜欢惹是生非,但由于带水宽阔,而且每年春秋两季雨水众多,带水水势湍急难以渡过,所以近些年来侵扰我乐浪郡的时候也不是太多。”

柳毅的祖先就是当年东征而来的汉军将领,对这些方面有着天生的敏感,“所以乐浪这边最讨厌的反倒是秽貊人,他们平日里生活在群山之中,每逢开春和秋收后就会从单单大岭聚集起来,骚扰乐浪东部。”

“果然是开春就来,那我们这次是来对了,不知道秽貊人会从何处侵扰乐浪?”刘备才不管到底自己要来打马韩还是秽貊,只要有人把爪子伸向汉人他就负责斩断,刘备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

柳毅不加思索就给出了答案,“以往每年春耕之时,秽貊人都会在单单大岭集结上万人,他们此时应该是集结完毕了,在前来的路上。”

“那咱们还在这里扯什么,出发吧。”刘备这些人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火焰,准备给秽貊人施以爱的鞭笞,让他们好好地了解一下什么是大汉的天威了。

柳毅自告奋勇地为大军充当向导,他有了刘备和随行的一千五百名精锐士卒作为后盾,心情格外舒畅,一路上不停向刘备讲述乐浪郡风土人情。

沿途的乐浪百姓一听说这些远道而来的大汉军队是去打秽貊人的,别提有多高兴了,他们纷纷扔下田里的活计,拿着简陋的兵器或是农具就加入了队伍,短短两三天后,这一支队伍就汇聚成了四千多人,一路上满是欢声笑语,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乐浪的百姓对于保卫家乡很热情啊,他们以往都是这样吗?”刘备好奇地询问起来。

按照这些乐浪百姓的热情来说,当地官府组织起来一支民兵队伍并不是很难,即使没办法横扫朝鲜半岛,最起码抵御个秽貊人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为什么他们就组织不起来呢?

柳毅倒没那么多想法,他笑呵呵地看着身后那些穿着朴素,手里拿着粗糙兵器的乡亲答道:“其实每年我们都会组织义勇,但是能力有限,只能阻止秽貊人打到列水西岸。”

“按理说乐浪郡的人口不会比秽貊少,你们就没想过组织起来一下子打垮他们?”

“回禀太守,秽貊人生活在深山老林之中,道路崎岖难行,并且他们十分狡猾每年都是选在我们农忙的时节前来抢劫,若是不管不顾地去和他们纠缠,这一年的粮食就都没着落了。以往我们也想过去攻打秽貊,但夏季雨多路途泥泞难行,冬天大雪封山,着实是恨在心中却无计可施,眼下太守看见的这些自愿随军的百姓也都是家中丁壮多,才能让他们扔下田中的活计。”

柳毅的话中有着浓浓的无奈,这也是农耕民族面对游牧民族只能被动防御的原因所在,自己这边有稳定的生活,不可能不顾家中老小的肚子,扔下土地去打仗,而游牧民族生产力落后,不抢就会饿死,所以打起仗来格外卖力气。

再加上乐浪郡这边大多是逃避战乱而来的农民和读书人,没有经过长期严格的军事训练,即使人数再多、装备再好也是乌合之众,在自己的土地上抵御一下外寇是有点勇气的,可是让他们跑到山里客场作战,面对熟悉地形的以猎户和强盗为主体的敌人,那不啻是送死行为。

由于柳毅对乐浪地形非常了解,在他的建议下刘备大军日夜兼程,抢在秽貊人到来之前赶到了乐浪郡最东边的镂方县,这里也是通往单单大岭的必经之地,每年秽貊人都会从山口出现,大肆抢劫一番后再从镂方县回到山里。

“秽貊人差不多有十余万人口,每次前来的一万多名战士应该就是他们全部的青壮,若是能痛击他们一次,乐浪郡应该会有四五年的安宁。”安扎下简单的营寨之后,柳毅心中盘算着敌我双方的人数,对这次战斗的胜利充满了信心。

由于中原人早早地进入了农耕时代,食物来源和营养摄取比起游牧民族有着绝对的优势,所以汉人的身高体形都强于那些草原或是山林里的邻居,兼之在金属冶炼方面对周边游牧民族的压倒性优势,历来都有“一汉敌五胡”的说法,中原王朝的军队在漫长的岁月里也基本都是可以碾压同等数量的敌人,柳毅作为当年那支战无不胜的强军的后代,脑海中还遗留着祖辈纵横在辽东大地的荣光,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这边以四千人对敌一万多秽貊人有什么不妥。

刘备一样毫不担心打不打得过,这一次自己带来士卒们也大多经历了平定黄巾的战争,战斗经验相当丰富,并且有张飞赵云太史慈这种万人敌作为将领,在他们的率领下,还处于原始社会末期,以渔猎和抢劫为生的秽貊人不可能占什么优势,刘备唯一担心秽貊人看到汉军的铁甲之后掉头就跑,那这次就算是白来了。

秽貊人没让刘备他们久等,就在一天之后,黑压压的秽貊人便出现在了单单大岭的山口,这些人头发蓬松散乱,脸上脏乎乎的,身穿粗糙的麻衣兽皮,有些身形相对高大的则是穿着毛皮和金属混合制成的粗陋铠甲,手中的兵器也奇形怪状各不相同,看上去像是魔幻电影中的兽人军队,颇为喜感。

“什么情况,汉人居然早早有了防备?”

见到主动迎击的汉人部队,这些临时聚集起来的强盗们不禁面面相觑起来,原本就乱糟糟的队伍里面也发生了不小的慌乱,但短暂的慌乱之后,队伍前列那些高大的秽貊人看清了对面的汉人,心中恢复了几分自信。

这些汉人数量不多,而且明显都是农夫,他们穿着杂色衣服,根本没有披甲的战士,手里拿的武器同样是五花八门,那边几个大哥还提着把锄头,你们是来锄草的还是来砍人的?

秽貊人依仗自己这边人数众多,根本不把对面的汉人农夫放在眼里,他们一路前行,直到双方距离不足一百米才停下脚步,开始乱哄哄地整理阵型,准备对这些胆大包天的汉人发起攻击。

“不要着急,等他们发起冲锋,我们再起来。”刘备半蹲在地上,他身边的张飞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鼻翼翕张,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由于害怕自己这边的正规军吓跑秽貊人,刘备在和柳毅商量之后,决定让两千多名乐浪百姓站在队伍的外围虚张声势,一千名辽东士卒则是半蹲在地上隐藏身形,连大旗都被平放在地上。

这个简单的小计谋明显骗过了头脑更为简单的秽貊人,对方在短暂的整理队形之后,随着为首的大汉一声高亢的叫喊,秽貊人举起手中的武器,怪叫着向汉人方阵扑了过来。

“稳住、稳住、稳住,起身,前进!”随着一声令下,全副武装的汉军将士们站起身来,沿着前方百姓后退而形成的空隙越众而出,黑色的铁甲片相互碰撞,不断发出“呛啷啷”的声音,一千把雪亮的环首刀被高高扬起,在阳光下闪烁出摄人的光芒。

时隔百年,朝鲜半岛再次迎来了汉军的冲锋。

第三章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什么情况?!

我们山贼和农民之间的对决,为什么会冒出来好多黑甲红袍,还拿着雪亮长刀的正规军啊?!

正在怪吼怪叫着冲锋的秽貊人一时间惊呆了,但迎面同样是高速前进的汉军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思考的机会,左翼冲在最前面的张飞虎吼一声,手中丈八蛇矛一个大幅度的横扫,对面就响起了好几声惨叫。

这些秽貊人根本没有打硬仗的心理准备,而且做梦也想不到会遇见如此强悍的敌手,一个照面之下就吃了大亏,张飞和赵云各自率领数百人组成锋矢阵,箭头位置是辽东最为精壮勇悍的士卒,他们挥舞着锋利的环首刀,就像撕裂布帛一样,迅速扯开了秽貊人原本就不甚齐整的阵型。

一千身披铁甲的汉军在两员虎将的率领之下,就像推土机一样横冲直撞,密集的刀光织成了寒光闪闪的大网,肆意绞杀着网中的秽貊人,而侥幸从刀网中残存下来的秽貊人刚刚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紧紧跟在汉军之后的乐浪百姓们的第二波攻势又袭来了。

虽然这些百姓装备简陋,搏杀的技术也根本不能与正规军队相比,但他们心中满是多年来被异族侵扰的怒火,这熊熊怒火充斥在胸口,让这些乐浪百姓们每一击都拼尽全力,被汉军冲击得七零八散的秽貊人根本无力抵挡。

汉军将士们一步步向前挺近,就像黑色的洪流一般冲散所有敢于阻拦的人,一万多秽貊人最为强壮的先头部队遭此痛击,不到一刻钟就全线崩溃了,剩余的秽貊人开始停下冲锋的脚步,转而挥舞着手中兵器想要聚拢,他们在对面这支杀气腾腾的部队身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放响箭,别让他们跑了。”刘备见对手阵脚松动,生怕这些秽貊人一哄而散,到那时候自己可没能力追到大山里。

随着凄厉的响箭声划过战场,埋伏在山口两侧的徐荣和太史慈率领五百汉军将士飞快地现出身形,他们沿着山坡大步跑下,并且迅速列成阵型堵住了秽貊人原路返回的路线,就这样,四千名汉人把一万多秽貊人包围了。

秽貊人在山林里以渔猎为主要生活来源,经常与猛兽搏斗厮杀,自然而然有一股勇悍之气,这也是他们敢于四处抢劫的底气。

如今后路被汉军截断,反而激起了秽貊人的凶悍斗志,只见秽貊人中一些头领模样的壮汉举起粗糙的铁刀高声呼喊,这些人带头就冲向了汉军主力的方向,激战再次在平坦的空地上展开。

“想不到我大汉仍然有无敌的军队在。”看见汉军的英勇表现,柳毅的声音不禁开始微微颤抖。

张飞和赵云二人就像一黑一白两条出水蛟龙,在秽貊人的军阵中所向披靡,他们身边紧紧跟随的士卒也是最初从军的幽州义勇,经过黄巾之战的大大小小无数次战斗,这些士卒早已被淬炼成锋利的钢刀,秽貊人哪里会是他们的对手?

又过片刻,张飞所部继续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将秽貊人的阵势拆得七零八落;赵云则带着自己直属的小队,像灵蛇一样四处游弋起来,他根本不按照具体的方向前进,而是随时观察对手,哪里有稍微被聚拢起来的秽貊人,下一刻他们就杀向那里,摧毁秽貊人反击的信心。

刘备悠然自得地双手抱胸,昂然站在战场后方,裴元绍也是挺胸凸肚站在他侧后,手中扶着一杆汉军大旗,高耸的旗杆上旗帜迎风飘扬,红得就像燃烧的火焰一般。

听了柳毅发自内心的感慨,刘备微笑着说道:“我这些弟兄们可都是天下数得着的英雄豪杰,士卒们也都是来自燕赵之地的慷慨之士,从当初太平道作乱,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就开始跟随我我,一路南征北战数千里。即使少数是新入伍的,也都已经训练了好几个月,再加上最好的兵器盔甲,对付这些根本算不上军队的贼寇哪可能有困难。”

战场上激斗正酣,却有十几名秽貊人误打误撞地钻出了包围圈,他们四下里一张望,刚好看见了汉军大旗下站着的刘备等人。

见刘备等人像是汉军将领,身边又没几个护卫,这些秽貊人见猎心喜,马上甩开腿冲了过去,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秽貊人,柳毅顿时吓得腿脚发软,手足无措起来。

“呵,把我当软柿子。”刘备冷笑一声,反手从腰间抽出长剑,做好了战斗准备,身后的裴元绍也紧紧握住刀柄,咬着牙护在他身前。

还没等秽貊人加起速度,一名汉军将领就像旋风一样出现在他们侧面,这人身上只穿着简单的铠甲,连头盔都没有戴,刘备看得清楚,这正是太史慈。

短短一个照面,太史慈已经和这些秽貊人展开了厮杀,只见他身影一动,避开迎面过来的两把利刀,手臂迅速挥出,长枪穿透一名穿着皮衣的强壮秽貊人。

这名秽貊人也是悍勇之辈,被长枪刺透了胸膛之后非但没有惨叫着倒地,反而扔下武器用双手牢牢攥住了太史慈的枪杆,希望身边的同伴可以趁机杀死对手。

面对如此险境,太史慈丝毫没有慌乱,只见他沉步运气低喝一声,硬生生将此人挑在空中来了个大回旋,就像使用巨锤一样砸翻了周边围攻上来的秽貊人。

木制枪杆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力量,发出了断裂的声音,太史慈也不拔枪,飞起一脚将这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踹开老远,反手从背上抽出环首刀,追着目睹了这一切,已经精神崩溃的几名秽貊人砍杀而去。

柳毅看得目瞪口呆,太史慈带给他的震撼已经超越了人力的范畴,此时在他眼里,浑身浴血纵横在战场之上的太史慈不是人类,而是一头凶悍的猛兽。

同样看得咋舌不已的还有刘备,但他身为一郡太守,自然要装出习以为常的样子来,于是刘备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哈哈笑道:“我大汉有如此勇士,胡人又有何惧?”

“柳县令,经此一役,秽貊人几年内都不可能对乐浪再有什么威胁了。”

“秽貊人的青壮几乎都在这里,只要全歼了他们,那些留在山林里的族人想要恢复元气可就难了。”柳毅眼看战场形势已经十分明朗,想到东边的心腹大患被刘备轻而易举的铲除,心情也是大好。

这些秽貊人似乎没有想过投降,可能他们也知道自己侵扰乐浪多年,汉人早已积聚起无穷的怒火,于是他们不顾身边同伴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仍然呼喝着辽东将士听不懂的语言奋力搏杀,面对这样的对手,汉军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哪里有反抗,哪里就会有更加猛烈的攻击。

直到最后一名秽貊战士倒下,战场上只剩下了汉军将士的喘气声和倒在地上还没有死亡的秽貊人的喘息声,随军的乐浪百姓由于没怎么被卷进战斗的漩涡之中,保留了大量的体力,他们看见汉军将士开始聚拢起来离开战场中心,便主动跑进满是尸体的战场中开始打扫战场。

汉军将士们退出战场,开始整理队列,清点人数,又过了片刻之后,徐荣大步来到刘备和柳毅面前,沉声说道:“启禀太守,我军轻伤一百七十三人,重伤十六人,阵亡五人。”

“知道了,大家先各自歇息,歇好了就一起去打扫战场,将秽貊人的尸首都堆到山口。”刘备的心情有些不好,虽然以如此微小的伤亡换取了胜利已经值得大书特书,但他终究是难以适应自己战友的牺牲。

徐荣也是满身血迹,听了刘备吩咐之后毫不迟疑地领命而去,柳毅则是皱起眉头,“我们要将秽貊人尸体筑成京观?”

京观就是死人堆,是将敌人尸首聚集起来,再用泥土筑成的高大土堆,通常被用来炫耀武功,除非是深仇大恨,一般没有人会使用这种做法。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我要让所有以后经过这里的人都看得到犯我汉境的下场。”刘备说完一甩衣袖,迈步走向自己的将士那边。

第四章 要多少有多少

“一万多具尸体啊……”一天之后,抬头看着堆成小山般的秽貊人尸首,柳毅不禁从喉咙中发出呢喃一般的话语。

“山里的野兽饿了整整一冬天,都会顺着血腥的味道过来吧,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要让百姓们来这附近,以免被野兽伤害。”刘备淡淡地吩咐道,他对这些尸体毫无怜悯,出来当强盗就要有被杀死的觉悟,别以为汉人就是匍匐在地上颤抖的羊羔,任由他们宰割。

柳毅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转身向刘备躬身行礼,“承蒙刘太守施以援手,柳毅代乐浪子民多谢。”

“朝廷委任本官管理辽东、玄莵和乐浪三郡,我当然要维护自己的子民,等到北方稳固之后我就会派人来乐浪,到时候还需要柳县令和本地官员大力协助。”刘备不太喜欢柳毅的语气,这个人总喜欢代表乐浪,仿佛这个郡是归他们管一样。

柳毅也听出来了刘备话语中的不满之意,连忙解释道:“请太守放心,我等一定拥护朝廷决议,造福乐浪百姓。”

辽东军队的战斗力之强,刘备的复仇心理之强,远远超过了柳毅的心理预期,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得罪这个年纪轻轻就掌管三郡之地的皇亲。

既然刘备话里话外都明显指出自己将要把乐浪归纳到麾下统一治理,那他们当地的官员只管尽力配合就好,柳家和其他大家族都是当年汉军的后代,也一直是乐浪的核心力量,乐浪如果可以在强大武力的支持下安心发展,变得富庶,对于他们来说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战马缓缓向朝鲜城前行,刘备半眯着眼睛养神,过了一会之后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一下这位土生土长的县令,便开口问道:“现今辽东正在变法,被豪强们侵占的土地已经被官府全部收回,重新分配给了百姓耕种。我见乐浪这边地广人稀,应该没有兼并土地的事情吧?”

“没有没有,我等家族只是人口较多,但此地民风与中原大不相同,兼并之事基本没有,连那些渡海而来的百姓没有土地耕种,都是各县和本地的大家族设法救助。”柳毅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发麻,别看刘备一句话说得轻巧,但收回豪强土地这种事哪有不流血的?只怕辽东那边已然杀得人头滚滚了吧。

刘备笑了笑,“没有就好,有的话早点改,也好,千万别像辽东郡一百多家豪族一样,为了骑在百姓头上不下来,最后弄得个个家破人亡。”

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显了,至于柳毅听不听的进,做不做得到,刘备一点都不在乎。

战场被打扫完毕,汉军的战利品就是这一万多秽貊人随身携带的武器,刘备自己看不上这些破铜烂铁,便挥挥手让柳毅自行分配了。

柳毅也不是小气人,他先告知刘备,自己准备筹建一支平日里耕作,闲暇时间操练的民兵队伍,得到刘备同意之后便挑选出来一两千柄品相比较好的兵器,然后让这次随军前来的百姓在剩余的兵器里各自挑选一把,经过两次挑拣,剩下的就准备全部回炉,打造成日常工具来使用。

“乐浪这边没有铁矿,我们使用的农具都是通过海路从青州购买而来,或是向南边的辰韩人购买,所以数量十分有限,还请太守不要见笑。”虽然秽貊人的武器简单粗糙,但对于缺少铁器的乐浪百姓来说也是不错的补充,看着那些百姓们就像挑宝贝一样选择着趁手的兵器,然后美滋滋地把剩余的铁家伙往马车上装的样子,柳毅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向刘备解释起来。

刘备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是本官想看到的,百姓们对提高生活水平的东西有兴趣,说明他们对生活抱有极大的希望,挺好。”

同样的欢喜表情,同样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就在不久之前,刘备在辽东百姓的脸上也见到过,他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天下百姓的脸上都能写满幸福。

“下官过去也曾听说辽东产铁,不知产量几何,能否卖来乐浪郡?”柳毅心里飞速打起了算盘,眼前的辽东军士个个全身披挂,刘备更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对这些破铜烂铁根本看不上眼,看样子辽东是不缺铁的,如果能借助刘备的关系,帮乐浪解决一下铁料来源就好了。

“好说,你要多少。”刘备随意地答道,辽东就那么多人,那么多用铁的项目,市场很快就会饱和,之后的途径除了搞工程就是搞外销,如今有外销途径,他自然不会推辞。

“辽东多余的铁料,我们想尽量都买下。”柳毅陪着笑脸说道。

“你要多少有多少,实际点,给个准数。”

柳毅一愣,敢情辽东的铁料是多得随便卖了?

“几个月前,我们在襄平附近发现了大铁矿,又改进了炼铁炉,现在一个炉子每天就可以冶炼出两千斤铁,而且品质胜过过去。柳县令,你若能帮我在乐浪多招募些生活贫苦的百姓到辽东,我回去之后就再建几座炼铁炉,还可以专门派船为乐浪提供铁料,价格优惠。”刘备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柳毅的表情,当他看到柳毅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震惊之色,随后听到辽东有充足的铁料可以卖给乐浪之后又满是惊喜,就知道这个人已经动心了。

在这个时代,拥有充足的铁料就意味着强大的武力,高效的劳动效率,乐浪郡近百年来越来越显颓势,就是因为汉人占据的虽然是适宜耕作的沿河平原,但矿产资源极度匮乏,严重制约了这里的发展脚步。

面对刘备抛出的橄榄枝,柳毅没有片刻犹豫就拍着胸口答应了下来,“太守尽管放心,这事包在下官身上。”

留下一座京观震慑蛮夷之后,辽东军队和乐浪百姓们浩浩荡荡地回到了朝鲜城,得知汉军大胜、斩首过万的捷报之后,城中的百姓们彻底沸腾了,他们纷纷迎出城去,夹道欢迎凯旋而归的将士们,各大家族也都派出了头面人物前来迎接刘备一行。

秽貊人失去了几乎所有的武装力量和大量青壮,可以说是已经断了脊梁,如果不出意外,剩余的秽貊人要么主动合并到其他的部族中,要么被其他部族趁虚而入地吞并,总之他们已经很难继续作为独立部族生存了。

由柳毅牵头,乐浪郡本地的几大家族出面邀请刘备一行来到柳家赴宴,吃着不算特别丰盛但是充满了诚意的饭菜,耳中听着不绝于耳的称赞之语,性子直率的张飞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张口问了出来。

“虽然秽貊人的威胁没有了,但乐浪北有高句丽,南有三韩,你们如此庆祝,是不是高兴得太早?”

听到这直白的质问,端坐在堂中的乐浪头面人物们呵呵笑着,丝毫不感到尴尬,而听到捷报之后专门从西边赶来的遂城县令王贺放下手中的酒樽,对张飞笑着解释道:“张都尉有所不知,下官来为你讲解一下乐浪这边的形势,你就明白我等为何如此高兴了。”

第五章 又有新情况

朝鲜半岛上原本有五大势力,分别是位于西北的乐浪郡,东北部的秽貊人,南边的马韩、辰韩和弁韩。

由于之前说过,乐浪南边与马韩分界的带水,也就是后世所称的汉江水量充沛,最宽处几乎达到两里,并且每年雨季都会水位暴涨,所以半岛南部的三韩和带水北部的乐浪来往并不很多。

乐浪郡北面被高耸入云的长白山隔绝,虽然高句丽人实力远远强于半岛势力,但他们自从多年前企图染指乐浪郡,被当时的汉朝军队狠狠收拾了一顿之后就躲在长白山里舔舐伤口,目前高句丽人的精力主要集中在辽东北部肥沃的平原,根本没兴趣翻过大山。

于是乐浪郡面对的最大敌人就是占据东边单单大岭,性情暴躁,热爱劫掠的秽貊人,而这一次随着刘备率领的辽东军队击溃了秽貊人,乐浪郡短期内是再没有被攻击的危险,可以全力投入生产发展了。

听了王贺的讲述之后,刘备等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乐浪人如此高兴,于是刘备微笑着举起手中的酒樽,“那本太守就在此祝愿乐浪百姓永享太平。”

“多谢太守恩德。”众人纷纷欢笑着应和,将酒樽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为了答谢刘备率军前来,顺便讨好一下未来的顶头上司,乐浪这些头面人物是把家里最好的酒都搬了过来,把张飞喝得直呼过瘾,不大会工夫就有些醉意醺醺了。

刘备看在眼里却只是微笑,张飞本来就好喝酒,来到辽东之后每日里忙着操练士卒,几乎是滴酒未沾,今天赶着高兴,让他痛痛快快喝一场也不碍事。

乐浪穷,真穷,酒席上这些人说是乐浪各大家族的当家代表,然而细细观察之下,从他们的衣着和对待食物的态度上,刘备就能看出这些人平日里都是相当节俭,并不像中原或是辽东那些豪族。

一旁陪坐的柳毅也发觉了刘备在观察自己这些人,两人目光交错,看到刘备微微点头示意,柳毅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起身来到刘备面前,亲手将刘备的酒樽倒满,然后转过身来对着在座的其余人高声说道:“咱们过去没有太守,所以各家做事多多少少有些不规矩,但以后不同了,各位回去清点一下自己的土地,若是有误占了别人的尽早退还。”

柳毅的目光从那些家主的脸上一一扫过,几位聪明点的家主马上就看懂了他眼神中包含的信息,当即站起身来向刘备躬身抱拳。“我等必将唯刘太守马首是瞻,不敢有违。”

刘备呵呵一笑,伸出手来向下压了压,“诸君都坐吧,咱们不要搞得那么严肃,只要把事情做好,我这边什么都好说。”

“多谢太守。”

痛饮了两天之后,刘备谢绝了柳毅的再三挽留,率领军队踏上了归途,这一次的军事行动可以说是误打误撞,所以才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取得了原本想要的目的,如今乐浪郡面临的威胁被暂时解除,刘备他们也应该回去镇守北面了,毕竟那边面临的敌人可强大得多。

又是经过几天的行军,刘备一行再次来到遂城,那名面色黧黑得像老农一般的县令王贺也从朝鲜城一路而来,这几天与刘备的交谈让二人互相有了更深的了解,刘备对这位坚守在穷县僻壤的官员也是充满了好感。

“王县令,遂城是乐浪门户,以后遂城,辽东和东莱三地之间的海上往来会越来越多,这是个发展的机会,要好好把握住。”刘备这些日子发现乐浪郡除了农田之外似乎再没有什么可发展的资源,心中略略有些失望,但这里是朝鲜半岛的桥头堡,并且汉人在这里经营了数百年,他无论如何也要让乐浪变成真正的好地方。

王贺连忙点头称是,他这次也想明白了,农田里刨不出金子,但具体发展什么产业,这位县令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正在二人交谈之际,从远处港口方向跑来几名青年,他们神色慌张,远远看见刘备这边的大旗就加快了脚步,一直跑到刘备面前二三十米的距离才被快步上前的赵云等人拦住。

“报、报告都尉,辽东有紧急军情。”为首的青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对着赵云低声说出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赵云眼神一冷,但随即又恢复平时的冷静模样,他同样低声回道:“不碍事,等我们到船上再说。”

“怎么回事,神神秘秘的。”刘备见赵云和那人窃窃私语,不禁提高嗓门问了过去。

“回禀大人,朝廷有使者到了辽东,希望我等速速回去接受赏赐。”赵云回头一笑,让原本有些紧张的王贺放松了下来,原来是好事啊。

刘备“哟”了一声,拍了拍王贺的肩膀,“行了王县令,回去吧,我们这就上船回辽东了,过不了多久咱们就会再见面的。”

王贺应声之后却不挪动脚步,他站在原地,看着满载辽东将士的大船扬帆远去,一直消失在海平面才长叹一声,转过身向城中走去。

“什么?赶快把那几人叫来。”刘备虽然刻意压低声音,但他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

赵云为了避免动摇军心,一直等到士卒们各自上了船之后,才召集了张飞徐荣和太史慈一起来到刘备这里说出实情,他们这些将领都在为首的一艘大船上,所以不怕消息走漏。

几名青年其实都是徐荣麾下的原襄平守军,他们见了刘备之后各自抱拳行礼,然后为首的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帛,双手递给刘备。

刘备展开一看,“高句丽二万人犯境,暂无忧,望兄速归。”正是关羽的笔迹。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要急,慢慢讲。”

原来就在刘备率领大军南下的二十多天后,一支数量庞大的高句丽军队突然出现,他们在大梁水东岸搜集了不少船只,准备渡河攻击襄平城,结果被河边开荒的士卒发现,关羽随即率领五百人出战,将抢先渡河的一支小部队全部斩杀在河岸。

然而高句丽人依仗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从相隔数里的河岸分成几支同时渡河,关羽无奈之下只好后退到襄平城中,张焕在移民营地和襄平城里紧急征募百姓组成军队,以襄平城和移民营地作为壁垒,阻挡住了高句丽人的脚步。与此同时关羽派了这几名熟知辽东道路的青年赶路来乐浪,希望刘备可以早日会师救援。

“好,好得很,既然来了,那就让这些高句丽人也都留下吧。”刘备眼中闪着寒光,自己还没动手,高句丽人居然敢抢先来辽东搞事情。他们这是自寻死路啊。

徐荣眉头皱起,“咱们回去至少还要十余日,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云长那边不会有事,区区高句丽人哪里攻得破他镇守的城池,我只是担心城外农田被践踏损坏。”刘备呵呵笑道。

众人齐齐露出了鄙视的眼神,你就装吧,明明脸都黑得像锅底一样了,就差在脑门上写着“我很焦急、我很焦虑。”

可是事到如今,再着急也没有用,只能寄希望于关羽了,希望他能坚持到这支远征军赶回襄平。

第六章 射死一个王子

时间回到几天前,自从高句丽人渡河之后,关羽和张焕就在襄平城里紧急招募士卒,同时将城外铁匠铺的人员与铁料工具火速疏散,如今襄平城全城百姓都已经枕戈待旦,时刻准备着保卫家园。

战争机器一旦开始运转,爆发出来的力量是惊人的,襄平城中的铁匠们夜以继日地赶工,一件件还带有炉火温度的武器被装上木柄,然后发放给排着队的青壮们,短短两天时间,三千多名青壮就已经拥有了粗陋的武器装备。

其余的百姓们也积极贡献着自己的力量,他们像是辛勤的蚂蚁一样川流不息,将一块块石头、擂木搬上了城头。

这些人们刚刚结束了春耕,本来是满心欢喜地期望今年风调雨顺,大家都可以一起分享丰收的喜悦,可是该死的高句丽人却跑来侵扰,是可忍,孰不可忍。

移民营地里的青壮基本都是参加过黄巾军的,他们虽然不如长期训练的职业军人那样骁勇善战,但至少听得懂军令,也都见过鲜血,不是连砍人都得闭上双眼哆嗦的普通百姓,这些人的加入使张焕和关羽对守住城池充满了信心。

原本刘备规划襄平城的时候就准备将城池扩大,所以那些新设立的工匠营地和襄平主城挨得很近,并且因为铁匠铺等作坊非常重要,为了保护这些工匠,去年秋天修建好房屋之后,百姓们自发地继续劳作,将工匠营地的土墙扩建到了五六米高,三四米宽,几乎和襄平城同一个规模,简直就是一座新的小城了。

来犯的高句丽人看着互成掎角之势的两座城池,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早早在城外数里安下营寨,派出士卒砍伐树木,准备制作攻城武器。

然而一些高句丽士卒格外亢奋,跑到襄平城下的羊马墙附近用汉语大声喊话,要辽东郡百姓开城投降,迎接他们的伯固大王进城。

“城里的人听着,我们知道你们的城里没有士兵,赶快开城。”一名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家伙得意洋洋地大声叫嚷着。

张焕从城垛后面伸出脑袋,同样大声喊道:“我们愿意投降,你们来个官职高一些的人,我要你们保证不滥杀百姓。”

看着屁颠屁颠跑回去的小头目,张焕歪过脑袋,冲着颜良笑了一下之后说道:“颜都尉准备好弓箭,等一会你就有立功的机会了。”

颜良微微一愣,又看见关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便点头应允,顺手抄起放在一边的长弓试了试弦,单脚踏在女墙低矮的地方做好了准备。

过不多时,十几名高句丽人簇拥着一名穿着华丽服装,看上去像是高句丽贵族的年轻人走出他们的大营,大摇大摆地走到羊马墙边才停住。

华服青年勾了勾手指头,他身边马上有人扯着嗓子喊叫起来,“城里主事的人在哪里?还不速速打开城门,迎接我高句丽大军进城休息,若是拖拖拉拉惹恼了我家大王,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贵军声势浩大,我小小县城不敢抵挡,只是害怕贵军进城后杀害百姓,请问阁下是何身份,能否保证我城中百姓安全?”张焕摆出一副谄媚的表情。

那位高句丽贵族满脸傲慢之色,听了张焕的话后只是冷笑一声,之前开口的那名狗腿子马上会意,继续喊叫道:“这是我们高句丽的二王子伊意模殿下,他最受伯固大王宠爱,你们赶快乖乖的把金银财宝献上,让王子殿下满意了,只要王子殿下在大王面前美言几句,我们自然不会杀害百姓。”

“……王子?”张焕和关羽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战场啊,你一个王子亲自跑到敌人城下,这么危险的地方劝降,世上还有如此愚蠢的人?

“射不射?”颜良鼻孔开始冒粗气,他明显动心了,虽然高句丽是偏远山区的蛮夷,那里的什么王子大王的,根本不被汉朝人放在眼里,但野鸡王子也是王子,总归是敌军重将啊,要是弄死他,将会有什么奖赏等着他?

伊意模还在尽力摆出一副傲慢的上等人模样,只是他不知道,此时自己在城头上几名汉将眼中已经不是人形了,而是一面金光闪闪的大牌子,上面还清晰无比地写着功劳二字。

“等等,我再确认一下。”张焕做了个隐蔽的手势,让颜良先忍耐一下,然后再次将脑袋伸出城垛,大声问道:“在下听说高句丽国富民强,王族成员个个气宇不凡,为何阁下贼眉鼠眼,面目猥琐,不像是上位之人,倒像是冒充的王子?”

“大胆,你你你,你这无耻的狂徒,等着本王子进城之后怎么折磨你,本王子要把你扔进油锅炸了喂狗吃。”伊意模听了前半句之后还以为对方是在拍马屁,正咧着嘴傻笑呢,谁料到张焕话锋一转,开始了恶意的诋毁,他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跳着脚怒骂起来,身边那些随从也纷纷指着张焕开始恐吓。

“应该是真的,动手!”

张焕话音刚落,早已按捺不住的颜良就一箭射了出去。

还没等伊意模继续张口,一支利箭已经端端正正地击穿了他的咽喉,伊意模如遭雷击,踉踉跄跄倒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伊意模惊恐地看着眼前仍然在颤抖不休的洁白尾羽,想要伸手捂住自己的喉咙,但随着尖锐的呼啸声,第二支箭紧跟着飞过来,正正地射穿了他的脑袋。

接连挨了两箭,伊意模再也支撑不住,双眼圆睁着仰天倒下,至死都无法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见到主子脑袋上多了根天线,伊意模身边的随从们也没了刚才的威风,他们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样乱成一团,有的弯下腰围着伊意模大呼小叫,有的则是不敢置信,呆呆地看看伊意模又转过头看看城墙上的张焕。

面对这些连躲避都不会的愚蠢活靶子,颜良毫不客气地全部笑纳了,只见他单脚踏在城墙垛上,连珠箭箭无虚发,一发发射在那些人的要害处。

直到射空了腰间的箭囊,颜良才停下手,满意地松了一口气,此时城下已经没有活人了,伊意模和他的随从们横七竖八,全都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有几人还没死透,手脚时不时地抽搐一下。

城外远处有不少高句丽士卒正在割草砍树,看到这一幕后连忙鬼哭狼嚎地跑回了大营,片刻之后,远处高句丽的营寨就彻底炸开了锅。

高句丽大营正中,高大华丽的王帐之内,高亢洪亮的怒骂声不绝于耳,高句丽大王伯固红着眼,喘着气,跳着脚,嘴唇由于愤怒而不断地打着哆嗦。

在他面前,无数高句丽高官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他们高高撅着屁股,却恨不得把脑袋插到面前的泥土里,样子颇为滑稽。

“你们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大王放在眼里,啊?你们说说,我是不是应该把你们这**贼都砍去手脚扔在白头山里喂狼?”伯固气得咬牙切齿。

大军刚刚到达敌人城下,王子就先跑去送了一波人头,这是何等的愚蠢行为?

作为高句丽大王,伯固竟然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这一切的发生,直到伊意模被射死,那些大臣觉得事情无法掩盖,才连忙来到王帐之内请罪,这种事怎么让伯固不动怒?

伯固越看帐内这些人越恨,终于彻底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他大步上前几脚踹翻了趴在左手边最前面的大臣,这人是二王子伊意模的岳父,也是伊意模的忠实支持者,肯定和伊意模的死脱不开关系,“来,你给本王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启禀父王,襄平城要求投降,但要保证我军不杀百姓,伊意模是想要在父王面前立功,故而私自前往,这才中了汉人的奸计。”跪在另一边的伯固长子拔奇抬起头,大声对自己父亲解释起来。

伯固看着拔奇脸上掩饰不住的欢喜之意,心中的怒火不知怎地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重重坐下,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说话声音也多了几分疲惫。

“汉人怎么会向我们投降,伊意模这是被人蒙蔽了啊,拔奇,你去查查是谁向伊意模告诉了汉人要投降的消息,又是谁怂恿你弟弟去了襄平城下,把那些奸臣都抓起来。”

拔奇喜形于色,大声答道:“儿臣遵令!”

伊意模的岳父刚刚重新趴好,又被拔奇跳起身来一脚踹在肩头,“来人啊,把这个老家伙和他的党羽抓起来严加审问,问清楚到底是谁害死了我弟弟。”

伯固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然而他毕竟是重新振兴高句丽的一代名王,纵然对自己身边这些人无比失望,他也不能让自己软弱无力的一面显露在众人面前。

直到拔奇耀武扬威了一番,再次转过身来恭顺地向伯固告退,迈步走出了王帐,伯固才长长叹了一口气,仰面躺在铺着虎皮的软塌之上不愿动弹。

第七章 是对是错

“这一次冒险究竟是对是错?”空荡荡的王帐之内,伯固仰面朝天,喃喃自语起来。

高句丽作为一个国家,存在的时间并不太长,相传在二百年前,一名来自扶余国,名叫朱蒙的王子在国内的权力斗争中失败,为了保住性命,他率领自己的拥护者南下至长白山深处建国,这就是高句丽的来历。

从高句丽建国的那一天起,历代统治者都不满足于钻在深山老林中当山大王,他们想要扩张,想要击败将他们赶出家乡的扶余人,想要拥有平坦肥沃的田野来获取更多的财富和权势,这种仇恨和愿望在几代人的发展之后非但没有消除,反而越来越强烈了。

一百多年前,高句丽终于迎来了一位同时具备雄心和才能的君王--太祖王高宫。

高宫即位之后,积极发展武备,然后利用自己强大的力量压服了国内的五大部落,将他们的土地划成了五个省,并且由国君亲自任命官员治理地方。

随着松散的部族联盟制变成了中央集权制,高句丽人的力量被凝聚起来,这个民族也开始真正焕发出了蓬勃的生命力。

在接下来的百年时间里,高句丽人积极向外扩张,在与扶余的斗争中越来越占据上风,并且又向东吞并了沃沮,以长白山霸主自居。

又过了几十年,伯固即位,成为现任的高句丽大王,他和百年前的太祖王高宫一样雄心勃勃,从即位开始就把视线死死地盯着属于汉朝的辽东四郡,不断试探着汉朝人的虚实。

而此时的东汉王朝正出于最为混乱和衰弱的时代,汉桓帝和汉灵帝这两个昏庸的君主在位时期朝纲混乱,军备废弛,并且西北的羌人频繁作乱,吸引了整个王朝的注意力,辽东这块偏远贫瘠的土地就更加没人关注了。

经过了几年的观察和积蓄力量,伯固觉得自己的实力已经足够强大,就在建平二年,高句丽人悍然发动了对辽东和朝鲜半岛的攻击。

高句丽人以有心攻无备,攻破了新安、居乡两县并大肆劫掠,同时又进攻西安平,并且设下埋伏,杀死了前来救援的带方县令,还抢走了乐浪太守的妻子儿女。

这一连串的战绩虽说对于汉朝来说微不足道,但对于高句丽而言,已经是数百年来前所未有的辉煌胜利,伯固在高句丽国内的威望也达到了前无古人的高度。

就在伯固躲回长白山中的国内城,兴高采烈地盘点收获的时候,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同时传入他耳中。

坏消息是,玄莵郡太守耿临带着大汉的军队前来讨伐高句丽了。

好消息是,耿临只带了两千名士卒,且不是大汉精锐的边军,而是负责地方治安的郡兵。

耿临是名将耿纯之后,一向以脾气刚烈闻名,这位在听了地方官员哭诉之后,懒得向数千里外的洛阳请示报备,也懒得向幽州刺史请求援军,带着玄莵本地的郡兵就气势汹汹地踏上了寻仇之路。

得知对方的兵力之后,高句丽人都笑了,区区两千人就想击败几十万人的长白山霸主,你耿临以为自己是神仙不成?

双方打起来之后,高句丽人就想哭了,为什么耿临这么能打?

耿临的军队在高句丽境内所向无敌,砍瓜切菜一样碾压了高句丽最为精锐的几支部队,斩首无数,顺便打醒了高句丽人,将他们多年来依靠欺负周边小部族建立起来的虚妄信心全部击碎,并且碾进了泥土里。

上降书,认错,求饶,请求归附于辽东郡,伯固就差磕头下跪了,才送走耿临这位爷,然后痛定思痛,暂时放下了“长白霸主”的身段,开始在各个方面认真学习汉朝。

此后十五年间,伯固对内整肃军队,修葺军备,建立起一支忠心耿耿的直属卫戍部队;对外则是讨好辽东太守阳终,用卑微的姿态蒙蔽汉朝,并且勒令王族成员学习汉话,一点一滴地获取各种知识和工艺。

整整十几年的卧薪尝胆,让高句丽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实力,也让伯固的心思重新活络了起来,他的目光开始越过茫茫山林,再次盯准了越发衰老的汉朝。

“新太守残暴无度,他为了立威,居然向深孚众望的阳太守和地方乡贤举起屠刀,把辽东杀了个血流成河,百姓无不恨之入骨。只要大王举起义旗登高一呼,襄平百姓必将箪食壶浆,归附于大王。”

前段时间,一名汉人从辽东逃亡到了国内城,希望高句丽发兵攻打辽东,伯固经过反复询问,终于确认了此人正是一名豪强的门客,出于对主家的忠心才趁机逃脱,来到高句丽寻求复仇的机会。

那个人没怎么说谎,至少在军力上没有说谎,辽东汉军数量稀少,襄平更是仅仅有数百人留守,若非如此,依照汉军彪悍的风格早就出城列阵,跟高句丽人血战了。

不过对面的襄平城确实非常令人头疼,虽说前太守阳终这些年来荒废了军队建设,但襄平城的城防建设还是一直得以进行,城池虽然不大,也没有护城河,可是城墙高耸坚固,城外二十多步的羊马墙也没什么破损的痕迹。

“去把那个辽东来的家伙带来。”伯固的声音稍显疲惫,侍立在王帐角落的侍从连忙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不多一会就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人进来。

“在下叩见大王。”此人倒是颇有口才和胆识,进入帐中之后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可他越是从容,伯固看着他,心中的怒火就越发高涨。

伯固坐起身来,双眼像鹰隼一般盯着对面的人,“你可知道,为了给你的主家报仇,我们高句丽的二王子在城下被守将射杀了。”

“二王子不幸被奸人暗算身亡,在下也是心痛至极,然兵法有云,哀兵必胜。大王若能趁势进攻,必能一鼓作气平定辽东,成就不世伟业。”这人脸上露出沉痛之色。

“你和辽东汉人本是同族,为什么一定要撺掇着本王去杀他们?”伯固不置可否,反而又抛出一个问题。

这人面容一整,义正辞严地说道:“新太守残虐,辽东子民身处水深火热之中,高句丽作为友邦,兴义师,举义旗,以有道攻无道,这是救人,不是杀人。”

“呵,年轻人,你的口才真是不赖。”伯固满是皱纹的脸上充满了讥诮的冷笑,“可惜,你的意图还是太明显了,挑动高句丽和大汉不死不休,或许只是你计划的第一步吧。”

“在下——”

“你不要说话,听我说。”伯固冷冷地打断了对方的话,继续说道:“到那时候,高句丽想要自保,就要重用你这个对辽东熟悉的汉人,若是汉军大举进攻高句丽,你还能逃回他们那边做向导,总之你在两边都有往上爬的路子,是不是?”

伯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直到对面那名汉人浑身颤抖,不敢正视自己才又开口,“为一己之私,不惜搭上千万人的性命,你倒是心狠手辣,是个玩阴谋的好苗子。若是留你在我高句丽,等本王死了,拔奇那个蠢材可是绝对斗不过你,来人,把他拖出去,枭首示众。”

不再理会那人被一路拖行发出的惨叫和求饶声,伯固重新在案桌前坐好,开始仔细考虑下一步的安排。这次出兵是高句丽正式向汉王朝发起的最大规模攻击,无论如何不能半途而废,昨日渡河的时候折损了数百名勇士,今天连王子都被城头上的人射死,若是灰溜溜的撤军,伯固这个大王在高句丽的威信也就一落千丈了,他绝不能冒这个险。

那些普通的高句丽士卒可根本不了解王帐内的一切,他们只是忙忙碌碌地四处砍伐树木,准备制作攻城用的器械,而站在襄平城头的关羽看着远处忙碌的高句丽人,脸上也露出了冷冷的笑意。

“颜良。”

“末将在!”

“你带二百骑兵从南门出城,我不需要你杀伤多少敌军,也不管你怎么打,只要能搅得高句丽人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就行。”

颜良咧着嘴笑了,骑兵的游击战术正是他的拿手好戏,经过半天的观察,高句丽人没有骑兵,关羽这个安排正是吃准了敌人机动性上的劣势。颜良只要自己不犯错,敌人根本无法限制他的行动,能延误高句丽人的军事行动多久,决定着这一场战争胜负的天平向哪一方倾斜。

“雁形阵,向左展开,冲锋一轮。”由于襄平北城门牢牢紧闭,高句丽人派出砍伐树木的士卒也放松了警惕,根本想不到狡猾的汉军居然从城后绕了出来,等到他们看见汉军骑兵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随着简单的几个口令,颜良麾下的二百名骑兵在马背上俯下身子,手中的环首刀平平伸出,骏马高速奔驰着掠过高句丽士卒的身边,锋利的刀刃简单一抹一收,就有数十名高句丽士卒发出了凄惨的嚎叫。

第八章 逗你玩

随着弟弟伊意模的去世,高句丽大王子拔奇现在成了无可置疑的王位继承人,同时伯固也将原本从属于伊意模的两千精兵拨给了他,命令他去对付那支不停袭击高句丽士卒的汉军骑兵队伍。

吞并了伊意模的直属部队之后,拔奇现在手中足足有五千兵力,他踌躇满志地从父亲那里接受了命令,虽然敌人属于汉王朝这个庞然大物,令人不寒而栗,可是战场上只有二百余名汉军骑兵,和高句丽人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等级。

掌握着绝对的兵力优势,所以拔奇格外有信心,兴冲冲地带着手下杀出了营寨。

只可惜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纵然高句丽人想尽了办法,但配备了高桥马鞍和双马蹬的汉军骑兵机动性极强,又有颜良这个在匈奴待了好几年,精通游击战术要义的将领带队,根本不是他们能堵住的。

汉军骑兵来去如风,行动线路诡异莫测,就像是剥树皮一样,一点点地吃掉掉队的高句丽步卒,似乎是在故意戏耍对手。

“啊啊啊啊啊,等抓住这些人,我要亲手一个个地砍掉他们的脑袋!”在又一次围堵颜良失败之后,拔奇看着自己麾下这些快要跑断气的士卒,不禁开始抓狂起来。

仿佛是听见了拔奇的怒吼,那支本来已经跑远的骑兵队伍又再次折返回来,而且速度越来越快,似乎是要冲击高句丽军阵。

拔奇精神大振,“列阵,列阵,让他们撞上来!”

高句丽士卒们互相肩并着肩,摆出密集的阵型,紧紧挨在一起的盾牌远远望去就像巨鱼的鳞片那样层层叠叠,就算是再多的骑兵撞上来也得吃一番苦头,拔奇躲在军阵中央,兴奋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汉军骑兵。

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骑兵越来越近,军阵中的高句丽人紧握枪杆,呼吸声也不由自主地粗重起来,他们已经做好了以命换命的决心,只等敌人冲上来的那一刻。

片刻之后,拔奇心中的怒火更加难以抑制,狡猾的汉朝军队根本没有正面交战的意思,他们在五十步外就全军转向右翼,奔驰的骏马在结好阵势的高句丽人面前优雅地转了九十度,与此同时,汉军骑士们纷纷拉开短弓,一蓬箭雨带着呼啸声落进了高句丽人的阵中,仅仅一瞬间,又有许多士卒发出惨叫,捂着伤口倒在地下。

慌乱的高句丽人把盾牌举在头顶,然而他们根本等不到第二波箭雨落下,颜良带着二百名骑兵每人只发一箭,然后就潇洒地从高句丽人面前飘然远去了。

“战果如何?”

拔奇白白转悠了一天毫无战果,被颜良肆意戏耍并且损失了几十名士卒之后回到大营,伯固看着自己儿子垂头丧气的样子,心中暗自好笑,但脸上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启禀大王,儿臣无能,实在是追不上汉人的骑兵。”

伯固冷笑一声,“本王就没有指望你能对付得了,只是要你明白骑兵的厉害,明白我们高句丽人必须走出大山,占据广阔的平原来发展实力,有了平原,我们就能养马,就能有骑兵。”

“啊?”拔奇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我们花了二百年时间,发展到二十多万人口,就已经在长白山上称王称霸,可你知不知道,大汉的疆域和人口都是我们的百倍?”伯固眼神灼灼,似乎在憧憬着自己也能拥有那样庞大的帝国。“本王毕生的梦想,就是将高句丽变得更强,直到我们也可以像汉朝一样强大。”

“可是父王,你说的这些和我们这次的行动有什么关系?”拔奇有点不明白了。

伯固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在王帐内缓缓踱步,“原本这次出兵,一方面是探探辽东汉人的虚实,倘若能攻破城池抢些人口和工匠回去最好;另一方面,就是要让你和伊意模看一看这广阔的天地,不要只顾着争权夺势。如今伊意模死了,你可以安心地等着接过我的王位,但在那之前,一定要让自己配得上王座,懂吗?”

拔奇得到伯固的承诺,脸上顿时乐开了花,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懂了,父亲,我明白。”

“回去歇息吧,好好琢磨一下怎么对付汉人的骑兵,我不希望明天还看到你如此狼狈。”

拔奇乐颠颠地走了,伯固却仍旧不停地踱步,白天里的战况他也都看在眼里,那支汉军骑兵队伍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弓马娴熟,加上明显对襄平附近的地形了如指掌,高句丽步兵之前都是在山里欺负周边的小部落,遇见这样的敌手自然不是对手。

不过也有好消息,那就是汉人的军队数量确实不多,否则的话他们也不至于用这么少的兵力骚扰,若是这样的骑兵有个两千,拔奇还能带人满地跑着围堵他们?不被一个冲锋赶到河里喂鱼去是老天给面子了。

破城之后迁走城中的女人和工匠,绝对绝对不要贪得无厌,不要想着占据襄平,伯固在心里给自己这次军事冒险定下了一个目标,只要达成这个目标,不管汉人有没有新的援军,他都要带着三万名战士回到国内城。

汉朝太大太强,即使是幽州这一个州,也是高句丽根本招惹不起的庞然大物,汉朝人瞧不起高句丽,没兴趣追杀到深山老林,所以才容忍自己这群土包子小打小闹,但要是真的玩大了,占领了汉人的城池,那高句丽人可就成了活靶子,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夕阳西下之际,颜良的部队施施然回到襄平城,二百名汉军骑兵一人不少,全部平安归来。虽然人人脸上都有疲惫之色,大腿内侧也被坚硬的马鞍磨得疼痛难忍,但队伍中欢声笑语不断,每一名战士都十分高兴,这一天下来,死在他们手中的高句丽士卒至少有百余人,对于第一次独立作战的辽东骑兵来说是个不错的开始。

“高句丽人的装备一般,基本都是皮甲,铁甲很少,不过兵器不错,很眼熟。”面对关羽的询问,颜良眯起眼睛细细回忆起来。“他们很能跑,而且不怕死,野战的话不能大意。”

“眼熟就对了,阳终这些年可是卖了不少兵器和铁料给那边。”关羽点了点头,他今天一直在城头上眺望,对高句丽人的体能也是有了一定的认识,要知道这些人常年生活在山里,跑路是最基本的才能。

还有一点颜良没说,可是很重要,虽然步兵对阵骑兵处于天生的机动性劣势,但今天这支高句丽步兵还是完成了战略目标,他们用不知疲倦的奔跑阻碍了汉军骑兵,尽可能地保护住了负责砍伐树木的那些士卒。

看看堆在高句丽大营边上的那些树木就知道了,颜良的队伍看起来打得漂亮,也确实是把拔奇耍的团团转,但高句丽人的进攻意图并没有被遏止住,等到他们将攻城云梯和撞木制作好,那时候才是正式的攻城之战。

“明日不需骑兵出战,我们要做另外的事。”关羽做了决定。

第九章 注定要流血牺牲的

第二日一早,拔奇就来到了伯固的王帐侃侃而谈,“启禀父王,儿臣想了一夜,觉得并不一定要抓住出战的汉军,只需要确保伐木和制作攻城器械的进度就可以了,毕竟襄平城不会跑,等我们我军攻城的时候,汉人即使再狡猾,也得与我军堂堂正正地交战。”

“嗯,总算是动了动脑子,去吧,继续带你的人出去,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伯固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看着拔奇兴奋地转身离开,心中又是失落又是欣慰。

让儿子自己去发挥才能,这种事情在以往是不可能发生的。拔奇妻子早丧,他自己又一心扑在振兴高句丽的事业上,两个儿子一直被扔给部属去抚养,非但没有培养出才能,反倒是教出了两个娇生惯养,只知道勾心斗角的废物。

这一次带着两个儿子来到襄平,伯固本来也是抱着考校和指点儿子的意思,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借着这次战争,将王位的继承权确定下来,是伯固原本就定好的事情。

只是伯固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伊意模能愚蠢到这种程度,居然被几句话就诱骗出去,被颜良射死在襄平城下,两个儿子剩了一个,他只好把继承自己事业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拔奇的身上。

不过也好,省得他们骨肉相残,引发内乱了。

就让我们这些老骨头再加把劲,给子孙后代留下更多的资本吧,伯固摇了摇头,突然觉得有些悲凉,他们这代人赶不上好时候,注定是要流血牺牲的。

数千名高句丽士卒迈出营寨,来到大营的西面摆下阵势,拔奇将这些士卒按照原本的百人队编制分开列阵,三层零散的军阵将身后不远处的树林护得严严实实。

“不要害怕面对汉军,我们人数众多,无论汉军骑兵从哪里突击进来,都要纠缠住他们,给其余勇士提供包围他们的机会。”拔奇大声吩咐着,五千高句丽勇士横在面前,汉人的骑兵想要从自己这边绕过,去袭击砍伐树木的那些士卒,势必难于登天。

然而拔奇等了半天,昨天那支让他气得牙痒痒的骑兵队伍根本没有出现,这让高句丽人既开心又有些失落,开心的是不用继续像昨天那样战斗就可以保证后方伐木人员的安全,失落的是好不容易鼓起了正面对敌的勇气和信心,敌人却爽约了。

高句丽人在城外干得热火朝天,襄平城里同样没人闲着。

城中的青年男性已经几乎全都被编入了辽东郡兵的队伍,虽然绝大多数人能够依靠的只有木柄长枪,连身像样的盔甲都没有配备,但他们仍然斗志昂扬,因为这里是家,他们的家。

年老的男人们同样放下手中的农具,默默地告别家人,默默地走出家门,又默默地站到了军营的外围,在军官的指挥下进入不同的队伍,将各种守城需要的材料都搬运到合适的地方。

在数万大军的压力之下,襄平城变得沉默,但这种沉默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绝望,而是为了积蓄力量,给予侵犯家园的敌人以重击。

张焕和关羽站在城头向下眺望,高句丽人制作攻城工具的进度还在继续,一些高大的身影应该是云梯和冲车,已经显出雏形。

“守城不能死守城墙,必须在外围就建立防线啊。”张焕已经整整两天没休息了,眼中满是血丝,如今看着远处忙忙碌碌的高句丽人,他的心中不禁焦躁起来,要知道再坚固的城墙也只是一道城墙,单凭这个是阻挡不了攻城机械肆虐的。

“我们一开始兵力不足,无法出城建立营寨,现在出城已经晚了,高句丽人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的。”关羽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从侧面看过去就像是钢铁浇筑而成,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也都像是钢铁凝聚,

“云长,现在我们手头有五千多兵力了,你看?”张焕意思很明显,不能困守城中等着高句丽人肆意攻击城墙,必须出城迎击,但他自己也清楚,这些所谓的兵员实际上只是拿着武器的百姓,战斗力根本不能指望,出城野战就是送人头。

“不急。”关羽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高句丽的营寨,“我们现在只需要拖延就好,等到大哥带着辽东的主力回来,到那时候就好办了。”

张焕想了想,觉得关羽说得也对,高句丽人生活在深山老林中,战略储备根本不足以支撑数万大军长期作战,他们远道而来,恐怕就是想劫掠一番。

襄平城卡在在大梁水西岸,死死堵住了高句丽人通往东边和南边的道路,对于他们来说这场战争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一鼓作气,全力攻下襄平;要么封锁襄平,分出兵力去劫掠易于攻打的目标。

如果没有颜良那支骑兵的出现,高句丽人或许会选择第二条路,但昨天他们已经见识到了辽东骑兵的机动力和攻击性,就绝对不会冒着补给线被切断的危险轻易分兵,只有攻打襄平这个念头了。

“我要是高句丽那个伯固大王,现在就掉头北上去抢劫玄菟郡了,根本不会在咱们的城下浪费时间。”张焕说道,相比起早有防备的襄平城,高句丽人掉头北上,去袭击实力薄弱的玄菟郡,然后顺道回长白山才是更好的选择。

关羽笑了起来,“我听说高句丽人好排场好面子,如今王子中了你的诡计,被活活射死在襄平城下,他们若是这样灰溜溜的走了,恐怕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那种骗傻子的话哪能算得上计谋,我说云长,你见过那么蠢的人吗?”张焕做出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表情夸张得就好像他才是受害者。

“我去看看新兵的整编情况。”关羽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高句丽人那边有什么新的举动,于是留下张焕,自己去城中巡视了。

而高句丽人这边,除了拔奇带着五千人傻呵呵地在营寨外守护伐木人员,其余的士卒都留在营寨内部养精蓄锐,敌人躲在厚实的城墙后面,这对于打惯了山地战的高句丽人来说十分不习惯。

伯固苦思冥想了一夜,此时觉得有些疲惫,便起身走出了王帐,来到营寨边上向襄平城眺望过去。

艳阳当头,明亮的阳光使得两里外的襄平城清晰可见,伯固板着面孔,心中却在不停地琢磨该怎么打这场仗。

“城高大约三丈,正面有羊马墙,没有护城河,如果集中兵力,攻下一面城头并非不可能。只是城外那座小城堡太碍事,三万人围不住他们,若是攻城的时候汉军出现在侧面,又该如何是好?”伯固眉头紧锁,心中自言自语起来。

襄平城围困起来并不难,但加上城外的工匠营地就完全不一样了,两座几乎是肩并肩,横亘四五里远的城池实在是太令人心烦,想要在这么宽的战线上将其完全包围,护住攻城部队的侧翼,对于高句丽军队来说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三万军队用于野战是足够了,但若是想要攻城掠地还是不够,高句丽需要更多的人口和士卒,伯固眼神冷厉,心中的念头有如走马灯一样飞速掠过。

他已经决定了,这一次回去之后要进一步加强集权,然后将精力放在长白山南边,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把南边的三韩和秽貊人收拢在高句丽的同盟中,然后再设法吞并乐浪,有了统一的朝鲜半岛和近百万人口,高句丽就有实力向辽东的汉人发起挑战了。

关羽走在通往城北军营的路上,突然在太守府附近的街角看到许多妇女在忙忙碌碌地洗着布条,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正在来回检查并不停地吩咐着,那人扎着长长的马尾辫,正是被刘备收在身边,名为侍女实为妻子的张宁。

“记得多洗几遍再煮,锅里的水若是已经浑浊了,就得换一锅水再煮一遍。”张宁脚步不停,嘴里也忙个不停,秀丽的脸庞被热气蒸得通红也毫不在意。

“张姑娘这是在为救治伤员做准备啊,真是有心了。”关羽走到距离妇女们两三丈远就停下脚步,扬声打了个招呼。

“原来是关大哥,你不在城头上忙,跑来这里作甚?”张宁一回头,见到是关羽站在那里,便快步走过去行了一礼,妇女们也欢笑着躬下身子,对关羽施以最诚挚的问候。

虽然曾经是敌人,但关羽为人正派又讲礼数,对贫贱百姓从来都是充满了善意,张宁对他十分有好感,一直以兄长相称。

那些尚未婚配的女人们更是崇拜这个高大英武,还没有架子的年轻将军,如今城外有数万高句丽人磨刀霍霍,但她们只要看见关羽,就觉得襄平城和自己都是绝对安全的。

关羽礼貌地点了点头,遥遥一指远处,“我们征召了数千名百姓参加守城,如今正要去看看他们整编的情况,恰好遇见张姑娘在组织人手。”

“男人们流血出力,我们女人也不能闲着,有一份力便出一份力而已,只是这一次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张宁微笑着,但眉眼中忍不住地忧伤起来。“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太平日子。”

“为了守护家园,守护家人,再大的牺牲都是有价值的。”关羽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这一代人生逢乱世,注定是要流血牺牲的,只希望后人可以安享太平,不要和我们一样。”

第十章 两刀,两命

襄平城和高句丽大营遥遥相对,看似气氛平静,然而双方都在拼命地加紧战前准备,双方将领的心中都很明白,就在不远处,敌人也在做着和自己同样的事。

“上游有船来了,又折回去了。”关羽站在城头,淡淡说道。

“是玄莵的运煤船,他们回去之后,公孙度就应该会率领军队前来救援了吧。”张焕脸上露出喜色,只要玄莵出兵,做出南北夹击的架势,高句丽人就会顾忌身后,不敢全力攻城了。

关羽摇了摇头,打消了张焕的欢喜,“从辽东到玄莵是逆水行舟,那些船又都是满载,等他们慢悠悠回去了,公孙度再整军南下,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可能的。”

还有一点关羽没有说,但两人心中都很清楚:他们在这么远都看到了玄莵的船队,那岸边背水扎营的高句丽人自然也看见了。

只要伯固不是傻子,他就会意识到,辽东和上游某个地方有着密切的往来,而这个地方想都不用想,只可能是北面的玄菟郡。

为了避免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高句丽人一定会尽快展开攻势,接下来的几天,或许就是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关键了。

次日一早,没等高句丽人有动作,关羽反而先动了,他和颜良各自带队,带着士卒踏出了襄平城的北门。

颜良手握长枪,顶盔贯甲骑在马背上,在他身后是五百名汉军骑兵,这支部队全身上下都有黑色盔甲保护,看上去威风凛凛,他们的职责是护卫本方右翼。

而关羽自己则是来到了本方军阵的正中,在他的指挥下,四千名刀盾手和长枪手一字排开,背靠着羊马墙结成了四个厚实的方阵。

另外还有一千名擅长射箭的士卒被留在了城头,他们居高临下,由张焕率领,万一正面战场顶不住高句丽人,这些弓箭手将利用射程优势掩护本方部队撤回城内。

“哦?汉军居然主动邀战了,传令下去,中军、左军出战,右军留在营中作为后备。”得知汉军主动出战,伯固又惊又喜,连忙下令出击,同时他自己也在旁人的服侍下穿戴盔甲,为将要爆发的战斗做着准备。

关羽的主动出击既出乎伯固的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在战争中,守城一方历来都是要背城列阵作战的,那种死守在城里的情况只可能出现在守城一方野战被击溃,无力再战,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城墙的保护才有可能发生。

“就让你们汉人看看,高句丽卧薪尝胆二十年,积攒起来的实力吧。”伯固的眼神无比灼热,他从来都没有忘记当年耿临给高句丽人带来的耻辱,时至今日,正是高句丽人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随着低沉的号角声,高句丽人也陆续走出营地,摆出与汉军遥遥相对的阵势,虽然只是左军和中军出战,但他们仍然占据着绝对的人数优势,阵型比起汉军要厚实许多。

关羽没有骑马,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等待,直到高句丽人摆好阵型之后,他才拿起了手中的长刀,从本方阵中大步踏出,来到两军阵前开始挑战。

“我乃汉将关羽关云长,谁敢与我一战?”关羽怒吼一声,手中长刀斜斜扬起,向对面高句丽军阵发出挑战。

两军对垒,舍弃大军,将与将单独厮杀,谓之斗将。

“哪位勇士能为本王取下汉人将领的首级,赏奴仆一百。”伯固端坐在数人肩扛的肩舆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威风凛凛的关羽,他明白对面汉将的念头,是想要用斗将的方式来扭转人数劣势带来的士气低迷。

汉人军阵厉害,但要论单打独斗,你是我高句丽勇士的对手?

高句丽人以战立国,民风剽悍,历来崇尚武力,性情急躁,他们早就被关羽孤身出阵挑战的大胆举动刺激得跃跃欲试,此时大王又以重赏相诱,登时就有十几名勇力超群的高句丽汉子来到伯固面前跪下请求出战。

伯固看着自己麾下的勇士们,对他们的勇敢和忠诚十分满意,他顺手指向最前面的人,这是伯固的近卫,曾经单人猎杀过猛虎。“贝当,你去。”

“多谢大王赏赐!”贝当面露喜色,从腰间抽出弯刀,转身就向关羽走去。

其余的高句丽勇士们则是失望地叹了口气,贝当是出了名的勇猛,伯固大王派他出阵,明显就是想把功劳和赏赐分给自己身边的亲信。

伯固呵呵笑着,“你们不必失望,敢于出战,就说明你们对本王忠心耿耿,这样吧,本王各赏你们十个奴隶。”

“多谢大王!”这些人也高兴了起来,虽然十个奴隶比起贝当将要得到的一百名少了许多,但终究是实打实的赏赐,于是他们都站起身来用羡慕的目光看着逐渐逼近关羽的贝当,开始讨论贝当能用几个回合杀死对手。

“贝当可是孤身一人杀死过老虎的勇士,汉人怎会是他的对手。”

另一名高句丽勇士不屑地笑了,“跟你们说,我只是没机会单独打猎,若是我遇见老虎,也能自己猎杀。”

“哈哈哈哈,倒也是,咱们高句丽勇士都是最勇猛的战士,打死只老虎算什么。”

这些人没有压低声音,故意让自己的声音传到伯固的耳中,伯固懒得听他们自吹自擂,只把目光聚焦在贝当的身上。

贝当提着弯刀大步前行,来到关羽面前两丈才停下脚步,他伸出手来指着关羽,“我是高句丽第一勇士贝当,奉命来取你首级。”

关羽却不说话,只是淡淡瞥了对方一眼。

“哈哈,还在装腔作势,等我砍下你的脑袋,一定要把它做成尿壶。”贝当狞笑着准备出手,他不知道杀死过多少敌人,如今这对手将会是下一个。

“真是呱噪。”似乎是预判到对手的动作一样,关羽那双总是睡不醒的丹凤眼猛然睁开,浑身杀气暴涨,只见他一个大步跨出,长刀从身后向前挥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

贝当正在耀武扬威,可是当关羽睁圆双眼那一刻,他就如坠冰窟,不知哪里袭来的寒意笼罩了他的全身,渗透了他的骨髓。

对面的人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咆哮的猛兽,一股来自内心深处本能的恐惧让贝当浑身颤抖,手脚发麻,眼睁睁地看着关羽挥刀砍来却无法动弹。

刀起,刀落,贝当的头颅高高飞上天空。

直到贝当的尸身失去支撑的力量,软软倒在地下,他的头颅才停止飞行,落在十几步外。

高句丽军阵霎然无声,那些正在自吹自擂的勇士们也像是被捏住脖子的公鸡,嘴巴张得老大,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没有人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号称单人搏杀猛虎的贝当,高句丽第一勇士,在对手面前连一个照面都没挺过,他甚至都没有动弹一下就被人砍下了头颅。

伯固也楞了,之前发生的一幕令他不敢相信,自己族中的勇士竟然动都不动,给人当了靶子。

这是去送人头的?

“下一个!”关羽再次开口挑战,他垂下手臂,让刀锋上的鲜血自由滴落在地上。

不远处贝当的脑袋还在滴溜溜地打滚,他根本看都懒得看一眼。

刚才还在高谈阔论,互相吹嘘的高句丽勇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回头看看自己大王脸上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一个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伯固咬着牙,“谁去为贝当报仇,赏二百奴仆。”

自诩同样可以杀死猛虎的那名勇士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吼道:“我乌图愿意为大王出战!”

下一刻,同样的命运落到了乌图身上,他的尸体倒在贝当旁边,一个巨大而凄惨的刀口从乌图左肩一直延伸到腹部,鲜血不断地从伤口中涌出,很快就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两截枪杆仍然被乌图紧紧攥在手中,他至死都圆睁着双眼,似乎是不敢相信,对手居然一刀就劈断了坚韧的枪杆,然后把自己几乎劈成了两半。

同样简简单单的跨步,挥刀,两名高句丽勇士甚至等不到关羽的第二刀。

“下一个。”关羽脸上的表情无比平静,声音古井无波,仿佛倒在地上的那两名高句丽勇士,对于他来说只是两只蝼蚁,说踏死就踏死了。

这人真是个怪物。

颜良和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样,脸上满是震撼的表情。

辽东的几名将领平日里经常对练,虽然关羽武艺精奇且力大无穷,但颜良一直认为自己和他在伯仲之间,即使有差距也并不大,但今天来到战场之上,关羽终于展现出了恐怖的实力,颜良开始觉得自己的后背不停地冒出冷汗。

高句丽人或许只能感受到关羽很强,非常强,但同为绝顶高手的颜良看到的不只是两刀杀两人,对付那种渣渣,他觉得自己也能轻松击败。

关羽出刀的那一瞬间,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和恐怖的杀意,才是真正可怕的。

“他若是全力一刀,恐怕连我都不好接下来。”颜良嘴唇微动,也不知道是说给别人听还是在喃喃自语。

“还有谁?”关羽再次开口,然而这一次,高句丽人阵中已经无人敢于出战。

伯固只觉得自己的双手在不停地颤抖,只有紧紧握着身边的扶手才勉强掩饰了下来,然而数万名高句丽人粗重的呼吸声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那是对强者的敬畏,发自内心的震撼和恐惧。

军心已丧,今天没法打了。

“传令,收兵,回营。”伯固闭上双眼,努力使自己平静着说出几个字。

高句丽人缓缓后退,直到全部退回营寨才松了一口气,而此时的战场上只有关羽高大的身影傲然矗立,仿佛山峦一样巍峨。

关羽等了片刻,直到高句丽人全部推出战场,才朝着敌人的营寨冷笑一声,转身回到自己阵中,收兵回城。

第十一章 加快脚步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高句丽营地里失去了前些天的喧嚣,每一名战士的脸上都充满了迷茫或是惶恐的表情,那名红脸膛的汉军将领实在是太强大,以至于他们都失去了对战的勇气。

伯固的王帐内再次聚起了高句丽的各路将领,他们屏声静气地看着面如沉水的伯固,生怕自己一个不慎,惹得大王迁怒。

“你们不用怕,那关羽再强也只是一个人,大家都看到了,他们出城的兵力只是我们的一成,根本无法和我军抗衡,明日我们不要理会关羽的挑战,你们各自做自己的事,等到攻城器做好,我们就全力攻城。”

伯固垂下眼睑缓缓说话,他看得到自己麾下战士们惶惶不可终日的表情,也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那种无力的恐惧,但此时高句丽人不能陷入无边的恐惧,没有了勇气,没有了士气,这仗还怎么打?

“你们都下去吧,去把自己部属的士气给我提起来,倘若被我看到谁的属下萎靡不振,那他就不用再带兵了。”

压抑的气氛笼罩着高句丽营寨,襄平城则是成为了欢乐的海洋,数千士卒原本以为今日出城势必要血战一场,由于知道高句丽人的军队远远多于自己这边,很多人在踏出城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抱定了为国捐躯的打算。

然而关羽并没有让这些临时拼凑的士卒们出战,他单人出阵,杀得高句丽人连一拥而上的勇气都没了,就那样灰溜溜地缩回了营寨,这让辽东士卒在长长松了一口气后,对关羽的崇拜又多了几分。

“你们都没看见,关都尉就那样站在两军阵前,高句丽贼人来一个砍一个,那两个贼人看起来也是虎背熊腰的,没想到连关都尉一刀都接不住。”

随着汉军安然撤回城中,那些士卒们马上成了焦点,无法登上城头观战的百姓们将他们围在中间,不住嘴地询问战况,而这些士卒目睹了关羽的神威,那股兴奋劲还没过去,当即口沫横飞地开始吹嘘,一个个讲得天花乱坠,仿佛关羽一刀劈死了几万高句丽人一样。

等到关羽最后一个踏入城门,襄平百姓们的欢呼声也达到了高潮,数万百姓站在大道两遍夹道欢迎,搞得关羽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走了一段之后干脆停下脚步,对着围在身边的百姓们高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放心,有我关羽和麾下将士们在,高句丽贼人不可能攻入襄平。”

“我说你们光说关都尉这好那好,襄平城难道没有大家闺秀想做他的夫人?谁家闺女有意思可以让人来我这里--”张焕得意洋洋地跟在一边,他一看气氛如此热烈,便提高嗓门开始给关羽征婚了。

关羽本来就是个红脸膛,如今被当众起哄,一张脸更是从脑门红到了脖子,他几个大步冲到张焕旁边,一把夹住他的脖子,同时还捂上了嘴,就像提着小鸡一样逃离了人群。

襄平百姓们哈哈大笑,百姓心中的忧虑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去了不少,许多人家在欢喜之余,被张焕一番提醒,各自也动了心思。

虽说刘太守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张宁,但其他将领和官员也都年轻,而且和太守关系莫逆,若是能将自己家的适龄女子嫁给任何一家,对于这些人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

“你身为堂堂长史,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那乱七八糟的事。”一直到了军营,关羽的脸还没从紫红色变回正常,他略带恼怒地瞪着张焕,看样子张焕若是拿不出个合理的解释,今天就得挨一顿老拳了。

张焕一边哎哟一边揉着自己的脖子,这红脸家伙实在是太有劲了,差点把自己脖子给夹断,“云长你是不知道啊,玄德带兵南下了,城外又有好几万高句丽人虎视眈眈,城里这几天可以说是人心惶惶,百姓们都害怕被敌人打进城来,不少人都想着偷偷逃出城去南边避难呢。幸亏今天你大展身手,总算是给襄平百姓们吃了付安心药,我再故意说些让人放心的话,其实也是为了安抚民心嘛。”

“我还以为你是好心,没想到是在戏耍我,别跑,吃我一拳!”

“啊?难道云长你还真动了成家的念头,哎哎哎别啊,哎呀!”

经过一番鸡飞狗跳的折腾,关羽出了一口恶气,心情舒畅了许多。张焕精疲力尽,也没心情调戏对方,两人和颜良又坐在军营中的校场,开始研究起接下来的防御问题。

“又拖延了一天。”颜良粗重的眉毛拧在一起,显然是没有把今天的胜利当一回事。

远离了百姓和士卒的视线,关羽的脸上才重新出现了忧虑的表情,“高句丽人不会再给我们这样拖延时间的机会了,他们的攻城器械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要有两三天时间来恢复士气,做好战前安排,他们随时都会大举攻城。”

“是啊,两个人的死活根本不会影响大局,不过今日算是不错,让我们这边的军民士气大振,并且没有士卒损伤,只要百姓们不怎么惧怕敌人,那咱们守城的胜算就更高一些。”张焕点着头,他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了。

没有经过长期训练和战争洗礼,百姓就无法成为战士,就算手中握着刀枪,他们也不是合格的战士,指望他们野战根本不靠谱,这一点认识,是这些参加过平定黄巾之乱的将领们得出的共识。

今天关羽孤身搦战,一方面是想震慑高句丽人,另一方面也是对自己身后士卒并不抱有太大信心。

“出城迎战不是上策,只会白白损失兵力,我们还是放弃野战的打算,一心守城吧。”

颜良手里拿着根小木棍,在地下一边画一边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城西地势宽阔,倘若贼人开始攻城,我便率领骑兵绕出城去,袭扰他们的侧翼和后方,伺机寻找空隙,烧毁攻城器械。”

“骑兵作战我不如你,具体怎么打你自己决定,我只需死守城头就好。”关羽点了点头,同意了颜良的作战计划。

张焕坐在一边,越想越是来气,“都怪玄德,把辽东主力带走了,这都一个多月还没回来,早知道高句丽人会来,咱们就不南下了。”

“阿嚏!”刘备走在路上,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谁在背后说老子坏话呢?”

他身边的张飞一边迈着大步,一边没好气地答道:“肯定是二哥啊,要是俺老张现在在襄平,肯定一天念叨大哥几百次,让你不停地打喷嚏。”

一说起关羽和襄平,这些匆忙赶路的辽东将领们的脸上都又增添了几分焦急,他们从收到消息之后就加快了脚步,只恨自己没有长着翅膀,可以一下子飞回去。

如今一千五百名军士已经全部踏上了辽东半岛的土地,先头部队已经在赵云的带领下离开了沓县地界,刘备他们为了防止急行军引起士卒掉队,所以负责走在队伍的最后收拢体力不支的士卒。

“按照现在的行军速度,再有四五天就能赶回襄平了吧。”刘备心中计算着路程,然后扭头问同样是脚步匆匆的徐荣,“老徐,四五天能到襄平吗?”

徐荣考虑了一下,然后认真答道:“来的时候大概用了八天,咱们加快脚步,四五天倒是可以走到,但之后还得让兵士们歇息一两天,要不然咱们赶回去就是给高句丽人送脑袋的。”

“不管怎样,下令让大家加快脚步。”刘备喘了喘气,继续大步向北走去。

第十二章 一触即发

大战一触即发,城头也几乎成了关羽的家,他每天除了在城中巡视,检查守城的准备,就是伫立在城头上,看着高句丽大营而动脑筋。

又是平静的三天过去了,这三天时间里,关羽他们眼睁睁看着高句丽大营中影影绰绰的攻城器械越来越多,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城外的工匠营地和南边那些坞堡没有问题吧,赵风这几天都没有消息传过来了。”说心里话,关羽对于守住襄平城不是特别有信心,毕竟自己手中能够动用的兵力基本都是百姓,只要敌人攻上城头就很难守住。

为了以防万一,趁着这几天高句丽人按兵不动,由赵风牵头组织,襄平城内的老幼妇孺,读书人还有工匠已经分批次,陆陆续续地从南边城门撤离了。

就算敌人攻进城中,没有了后顾之忧的辽东军队也可以依托城中建筑步步固守,若是形势再不济,关羽他们撤出城外,工匠营地和城南的坞堡群也将成为抵御高句丽人的坚固防线。

张焕微笑道:“我和赵兄弟每天都有联络,那边不用担心,我们顾好自己眼前的事就好。”

“那就好,那就好。”关羽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去,视线落在了远处街角正在忙碌的张宁身上,“如果高句丽人攻上城头,你就带人把张姑娘和那些妇女、还有华佗先生护送着撤离。”

“我知道。”

颜良忽地沉声说道:“我有一个新的计划。”

“说来听听。”关羽和张焕同时来了兴趣。

“二城西地势过于开阔,我军骑兵出城之后,一切动向将全部暴露在高句丽人的视线中。”颜良用手不断指着城外的各个区域,“倒不如将骑兵部队埋伏在城东,等到敌军主力大举攻城,我再从侧翼杀出,单刀直入,直取伯固中军。”

“这样做风险太大,万一陷入重围,我们将无力救援。”张焕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这五百名重装骑兵可是辽东的精华,一旦损失可是不好重建。

关羽则是持有不同意见,“可以试试,骑兵不就是冲阵斩将用的吗。”

“打仗你们是行家,你们说了算。”张焕无奈地摊开双手。

就在下一天,高句丽人终于做好战前准备,正式拉开了攻城战的序幕。

“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一队队高句丽士卒从自己的营寨中鱼贯而出,而在伯固的中军大营,数十架云梯和三架冲车周围已经站满了高句丽的精锐士卒。

“列好阵型,列好阵型,混蛋,你是蠢猪吗?”

高句丽大军几乎是倾巢出动,无数的大小将领在大声呵斥着自己麾下的士卒,养精蓄锐了好几天,他们低落的士气也被好吃好睡弥补了上来,如今高句丽人个个精神振奋,只等一鼓作气冲上城头,然后杀光敢于抵抗的汉人,最后满载而归。

关羽和颜良还有张焕并肩站在城头,他们凝视着逐渐被梳理整齐的高句丽军阵,呼吸也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颜良见远处高句丽人快要将阵型整齐,便向关羽和张焕抱拳说道:“那末将就带人出城了。”

“记得从东门出去之后不要贸然进攻,把自己的行踪隐蔽好,听到我军的号角声之后再出战,争取一击必杀。”关羽手指着远处那一顶明显要比其他旗帜鲜艳华丽许多的大旗,对颜良再次吩咐起来。

“必不负将军所托!”颜良慨然应诺,转身走下城头,四百名辽东铁骑早已准备妥当,他们聚集在襄平城的东城门,只等颜良一声令下就会出城。

又过片刻,高句丽人彻底摆好了阵型,一个个方阵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原野之上,明亮的刀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两万多士卒努力控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他们眺望着远处地平线上那座并不是特别高大的城池,只等出击的命令下达。

“高句丽勇士们,今天将会是你们人生中最辉煌的一天,为了这一天,我们已经等了太久。”伯固缓步穿行在高句丽军阵的最前方,用苍老但浑厚的声音大声激励着自己的士卒,“我们高句丽人用了二百年时间,才成为了巍巍长白山的霸主,但是这不够,远远不够!我们还要占领更广阔的疆土,拥有更多的奴隶,更多的金银,而这些,都要用你们手中的刀剑去夺取!”

高句丽将士们听着自己大王的讲话,心中也逐渐生出了一股不甘和渴望,是啊,凭什么汉人就要占据最为肥沃的土地,而英勇的高句丽人却要生活在贫瘠的山地,这不公平。

如今他们来了,带着刀剑,带着巨大的攻城器械来了,在英明神武的伯固大王带领之下,高句丽人要改变这不公的一切,让汉人成为高句丽人的奴隶。

“看看我们脚下的土地,这里,将会是我们高句丽人征服广阔天地的一个起点,但绝对不会是终点,我们会不断战斗,不断胜利,不断变强,变得比汉朝还要强!去吧,我的勇士们,登上汉人的城墙,砍下汉人的头颅,高句丽所向无敌!”

伯固声嘶力竭地呼喊,高句丽将士们忘情地应和,他大手用力一挥,最前列的高句丽士卒便义无反顾,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三座高大沉重的冲车走在军阵最前方,每一座都被数十名士卒推动着,缓缓地转动着车轮,粗壮的车轴缺乏润滑,不停发出吱扭吱扭的刺耳声音,但此时这声音听在周围高句丽人的耳中却是无比悦耳。

数十架云梯车紧紧跟随着前方的冲车,在两里多宽的战线上排成一条直线,并驾齐驱缓缓前进,高句丽人没有攻城战的经验,更没有使用过这种大型攻城器械,但此时他们的手掌紧紧贴着粗糙的木制结构,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生疏。

高句丽士卒们个个精神亢奋,鼻孔中不断发出粗重的呼吸声,他们就要推着这沉重的武器去前方,去到汉人的城下,去击破汉人的城门,去击溃汉人的抵抗。

杀!杀!杀!

冲车和云梯就像几十头巨兽一样,从广阔的原野上缓缓碾压而过,两万多名高句丽步兵排着方阵紧随其后,场面煞是壮观。

方阵后方的鼓手裸露着上身,奋力挥动手中的鼓槌,鼓声隆隆响彻天地,高句丽士卒踩着鼓点,一步步逼近襄平城。

“弓箭手准备。”关羽面无表情地下了第一道命令,城下高句丽军队的战术素养在他眼中不值一提,那些人在山林中混战惯了,根本没有什么队列的意识,就算有鼓声控制节奏也无济于事,他们每次前进十几步之后就会阵型散乱,走上四五十步就不得不停下来再次整队。

这样军队也想攻破我镇守的城池?关羽的脸上不禁露出一抹冷笑。

城头上两千名弓手齐齐举起手中的长弓,左臂斜斜向上扬起,右手搭箭放在弓弦上。这几天颜良出于守城的统一考虑,将辽东郡兵器库里的弓箭全部分发给了那些参军的百姓,在训练时不要求准头,只要求他们把手中的箭稳稳地射出去。这些弓手虽然只经过了几天的训练,但他们都是被精心挑选出来的,个个身材高大臂力强劲,一个个在训练中都可以用抛射的方式将箭射到一百二十步外,相当于二百米的距离。

这些弓手的表情和关羽一样沉静,他们不去看城下密密麻麻越来越近的敌军,只是将目光和精神都集中在自己手中的强弓之上,这也是之前几天里颜良反复对他们强调过的,“不需要担心射不中,不需要担心敌人射中你,你们只要听从命令,一支接着一支地把箭射出去。”

快了,快了,高句丽人进入射程了。

“齐射一轮,放箭!”关羽厉声喝道,此时高句丽人的冲车已经来到距离城墙一百三十多步,弓手利用城墙的高度可以提升射程,正可以将敌人笼罩在箭雨之内。

嗡的一声,两千支利箭离弦而出,带着尖利的呼啸声扑向城下的高句丽人,正在全力推动沉重攻城器的高句丽人无遮无拦,他们的阵形中立刻绽开了无数鲜艳的血花。

高句丽士卒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惨嚎声,然而城头上的弓手们根本不去理会,他们就像训练一样,从背后箭囊中再次抽出利箭搭在弦上,等待着下一次命令。

第十三章 危机!

快点,再快点!

看着城头上箭如雨下,伯固也不禁从肩舆上站起身来,紧张地攥着拳头。

“放箭!”关羽一挥手,又是两千支羽箭脱离弓弦,飞向不断涌向城墙的高句丽人。

这已经是第三轮齐射了,虽然连番齐射之下高句丽前锋部队损伤惨重,无数士卒倒在地上他出凄惨的哭号,但庞大的冲车和云梯依然坚定地继续前进,它们庞大的身躯也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自己正后方的高句丽士卒。

随着距离的接近,位于第二条阵线上的高句丽弓箭手也开始了反击,虽然高句丽人惯用的短弓射程不足,使得他们难以抗衡城头上铺天盖地袭来的箭雨,但还是有少数悍不畏死的弓箭手冒着汉军的压制,强行突进到可以反击的位置拼死仰射起来。

“前进!前进!”前线的高句丽将领们牙关紧咬,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不断倒下,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只能一边躲避城头上的箭雨一边跳着脚大声呼喊。

冲车和云梯的周围不断有高句丽士卒被射中倒下,但马上就有人从他们身后站到来,顶上空出来的位置,拼命地推动这巨大的木制机器,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

汉人的弓箭给我们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可那又怎么样?只要冲到城下,我们就能将人数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每一名高句丽将士都抱定了这样的想法,也正是这样的想法,激励他们迎着漫天箭雨继续前进。

攻城器械一步步前进,缓慢却坚定,少数悍勇的高句丽人为了掩护身后的士卒,甚至从军阵中越众而出,他们躲过箭雨来到羊马墙附近,借助近一人高的羊马墙作为掩护,拼命向城头射箭来影响汉军弓箭手的齐射。

“弓手后退三步继续齐射,给神射手让出射击位置!”关羽见城头上渐渐出现了伤亡,立即下令这些业余弓手向后离开城垛。

颜良出发的时候只带了四百名骑兵,给关羽留下了一百名精通箭术的神射手,此时高句丽人步步逼近,正是他们施展身手的好机会。

这一百名神射手一直在歇息,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听到关羽下令,他们马上起身来到城垛附近,每人占据了一个射击口,各自寻找着猎物。

这些人不需要和其他弓手一样齐射,他们的职责就是精准射击,狙杀高句丽人的将领和弓箭手,而神射手加入战场,瞬间就让那些离开大部队,试图压制城头远程攻击的高句丽人吃了大苦头。

“嗖——”一名高句丽箭手刚从羊马墙后面站起身来准备放箭,而城头上早已有人盯上了他,几乎是在这名高句丽人站起身的一瞬间,一支利箭就精准地插上了他的咽喉。

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喷涌而出,瞬间抽干了他所有的力量,这人扔下手中的弓箭,两只手捂在伤口之上,试图挽救自己的性命。

但这徒劳的行为根本无济于事,鲜血不断地顺着他的指缝流淌,这名高句丽箭手倒在地上,口中发出嗬嗬的不明意义的声响。

“巴图!”在这个垂死之人不远处,另一名高句丽箭手绝望地大喊他的名字,然而这个人激动之下忘记了藏好自己的身形,另一支利箭随之而来,同样射在他的脖颈之上,血花再次绽放。

伯固手搭凉棚,看着自己的战士们前赴后继地冲向远处的襄平城,右手紧紧地攥着,仿佛要抓住什么,同时口中喃喃自语地念叨着,“再快点,再快点。”

现在还没到高句丽人伤亡最惨重的时候,冲车和云梯想要抵达汉人城池,首先要绕过外侧的羊马墙,接下来的三四十步将是战斗的决胜位置,那里才是伤亡最大,同时也最难推进的一段路程。

羊马墙是古代城池防御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在距离城墙二三十米远的一圈土墙,高五六尺,厚度也差不多,就像一道小城墙一样包围着城墙外围,只有每个城门附近才有供人通行的缺口。

沉重的攻城器械是无法越过羊马墙的,只能从狭窄的城门正面经过,几十架云梯和冲车想要陆续通过缺口来到城下,期间会不可避免地拥堵在一起,成为守城方最好的活靶子。

关羽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不停地指挥着弓手对城下的高句丽军队形成连续的压制,随着敌人的攻城器械前进的轨迹渐渐向城门这边集中,他也将神射手更多地安排到了城门上方的城楼,准备集中自己这边的投射力量,更多地杀伤高句丽人。

“持续射击,不要停下,别让敌军的攻城器靠近城门!”张焕来回奔走在城墙之上不停地大声吼叫,心情越发地紧张了。

战斗进行到现在为止,汉军的弓箭手发挥得十分完美,他们用连绵不断的箭雨压制,将高句丽人的进攻势头延阻到了极为缓慢的地步。

但是,弓手的体力和臂力是有限的,不可能支撑太久,所以在弓手耗尽力气之前,能不能尽量多地杀伤高句丽士卒,就是胜负的关键了。

襄平城周边已经被喧闹的人声淹没,无论是守城的汉军还是攻城一方的高句丽人,都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对阵之上,连抬头的工夫都没有。

就在这几万人的头顶,原本晴空万里的碧蓝天空已经消失不见,铅灰色的阴云层层叠叠,笼罩着整片天空,连同吹拂过来的风也带上了湿润的感觉。

“这是……下雨了?”关羽感到脸上被冰凉的雨点打到,他惊愕地抬起头来,才看见天空早已乌黑一片,就在关羽抬起头的这短短几秒钟,遥远的天边传来巨大的炸裂声音,打雷了。

雨滴越来越密,越来越凉,关羽的心中也变得越来越凉,他无力地垂下双手,无法相信此时发生的一切。

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开始下雨,这是上天要让襄平城陷落吗?

关羽的心情无比沉重,两里外的伯固却是手舞足蹈,这位年老的高句丽王仿佛看到了胜利,站在肩舆之上哈哈大笑,他伸出双手来感受着雨滴落在身上的美妙感觉,“下雨天弓箭没有准头,而且射不远,汉人的弓箭手没用了哈哈哈哈哈。”

汉军使用的都是复合弓,整个结构中无论是木料、牛角还是作为粘合剂的动物胶,甚至是兽筋制成的弓弦,在受潮之后都会变软,弹力下降,从而严重影响射程。

没有弓箭的压制,汉军就失去了阻碍敌军的手段,只能眼睁睁看着高句丽的攻城器械贴上来。

这一场雨突如其来,就像天神从万米高空向下泼水,瞬间就浇透了襄平城周边的一切,城头上的汉军弓箭手还在奋力将羽箭搭上弓弦,然后向远处射去,然而他们手中的弓已经吸饱了雨水,开始变得失去弹性,羽箭也被雨水泡透,飞行轨迹歪歪斜斜地根本不受控制。

“弓箭手退下,擂石滚木准备!”关羽大声怒吼,他用力抹去脸上的雨水,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石块和木头搬到城墙边缘,紧咬钢牙盯着城下越来越近的高句丽攻城器械。

远处的高句丽中军,伯固还在张狂的大笑,城头上数千汉军则是一语不发,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准备迎接近身的肉搏战。

第十四章 奋战

与此同时,在襄平城东面,颜良率领的四百名骑兵满脸茫然,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雨越来越大,心中一片绝望。

这一场出乎意料的大雨,浇灭了襄平城原本的守城计划,用来压制高句丽人,阻挡他们推进势头的弓箭手没用了,湿滑的地面也让骑兵根本无法出击,在这种天气想要进行骑兵冲锋,恐怕没到敌人面前就把自己先摔死了。

感受到身后骑兵无助的情绪,颜良恨恨地翻身下了马背,“跟老子回城,拴好战马,咱们赶到城头上去。”

“颜都尉说得对,就是战死,咱们也要和弟兄们并肩作战!”几名军侯一起喊叫起来,他们纷纷跳下战马,牵着这些被雨水浇透了鬃毛的骏马就向襄平城里走去。

没有了来自城头的弓箭压制,高句丽人终于可以将全部的力量用在推动攻城器械上,虽然雨水同样打得他们浑身湿透,但被雨水打在身上怎么也比被利箭射中要好得多了。

他们一脚深一脚浅踩在变得泥泞的地面,用尽全力推动沉重的冲车,终于,那辆走在最中央的冲车取得了突破,艰难无比地通过了羊马墙的缺口。

两万多名高句丽人精神大振,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他们仿佛看到了胜利越来越近,更加卖力地推动起身前的庞大器械。

“不要慌张,做好准备!”张焕正在来回奔走,突然看到久违的段浩被两名士卒搀扶着上了城头,一股怒火顿时从心头熊熊燃起。

“老段,你怎么上来了,还有你们,为什么把段都尉扶到这里,万一他病情加重,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段浩从冬天开始就劳累过度,后来又受了风寒,一直卧床养病,连华佗亲自给诊断了几次都无计可施,只能一边服药,一边静养,最近的一系列军事行动他都没有参与。

然而今天,就在这最危机的时候,段浩突然冒着大雨来到战场之上,让一向与他关系交好的张焕又是心疼又是气愤。

“我没事,已经好多了,你忙你自己的去吧。”段浩虽然满面病容,但豪气一点不减,始终保持着将门子弟的凛凛威势。

张焕拿段浩没办法,只好把火气撒在搀扶他的两名士卒身上,“还站着发什么呆呢,快把段都尉扶到城楼里避雨!”

就在此时,高句丽人的冲车已经突破了最后的二十多步路程,推进到了城墙根部,眼看着就要开始攻击城门。

“砸它!”关羽怒喝道,他率先举起一块巨大的石头,用力向下砸去,只听得咚的一声,大石和冲车顶部厚重的木顶相撞,发出恐怖的声响。

高句丽人虽然缺乏攻城经验,但他们二百年来在森林里生活,所谓靠山吃山,十分擅长木器制作。

再加上伯固近些年来刻意与阳终交好,暗地里从辽东掠去了不少工匠,有了汉人工匠的技术指导,再加上高句丽人祖传的手艺,他们建造好的冲车十分坚固,即使被大石块砸中顶棚,也只是颤抖了一下就安然无事。

伯固已经安心地在肩舆上坐下,摇头晃脑地笑着对为他撑起遮雨棚的侍从们讲述起来,“攻城器只怕火攻,可是你们看看,这么大的雨,汉人根本点不起火来,等到云梯勾上城头,他们的末日就到了。”

“咚!”又是一声巨响,这一次却是冲车向城门发起了攻击,在这全力一击之下,城门剧烈抖动起来,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城门口的汉军将士们心头一紧,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冲车是专门用来对付城门的攻城器械,它的外形就像是有着轮子和斜顶的巨大的木制方框,方框下面用绳索悬挂着一根极为粗大的尖头木桩,每次发动攻击的时候都需要数十名士卒一起用力,他们向后拉动木桩上的绳索然后松手,木桩便在重力的作用下向前摆动撞击城门。

“云长,还是让人把城门堵上吧,看这架势咱们是杀不出去了!”张焕几乎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但他还是准确无比地找到了正在不停向下砸石头的关羽,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喊叫起来。

关羽奋力再将一块巨石砸在冲车顶上,这次随着嘎嘣一声,冲车的顶棚终于出现了明显的歪斜,关羽侧过头喘了口气,“去堵上吧,再调五百人上来换掉这些人,他们已经扔不动了。”

原本按照关羽的计划,弓箭手和滚木礌石的配合可以将高句丽人阻隔在城下,战况焦灼之时让颜良出击直捣伯固中军,然后趁着高句丽人回救中军的时候,城中的守军再出城追击对方。

但是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使得弓箭手失去了作用,而雨这么大,估计颜良的骑兵也难以实现突击中军的目标了,那么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堵住城门,坚决不能让高句丽人从城门杀进来。

“关将军,我军无法出击,只好回来帮助守城。”张焕刚急匆匆地跑下城头,颜良带着四百名将士从另一侧大步赶来。

关羽一见颜良回来,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你带人顶一会,我缓缓胳膊。”

这半天关羽扔了十几块巨大的石头,雨天里的石头湿滑,往日里对于关羽来说并不是特别吃力的举动这会也特别消耗体力,纵使他神力远远胜过常人,此时也两臂酸麻,很难继续坚持了。

颜良二话不说,弯腰抱起一块大石就狠狠地向城下砸去,冲车顶棚越发地歪斜了,随着顶棚斜斜地塌下了一块,捆绑着绳索的攻城锤也被厚重的顶棚和上面沉重的石块压住,难以继续冲击城门。

两名高句丽士卒奋力爬上冲车顶部,想要将压在顶棚上的石块移开,然而他们还没有顾得上抬头,颜良就再次举起了一块大石头,盯准了两人狠狠砸下,“给我中!”

伴随着沉闷的声音,这两名高句丽士卒的脑袋就像鸡蛋一样碎开,他们连一声喊叫都没有发出就倒在了冲车之上,然而同伴的鲜血反倒激起了高句丽人的悍勇血性,紧接着又有几名高句丽战士踏上冲车,继续奋力清理起冲车顶部的石头和尸体来。

“给我中!”颜良见冲车已经暂时失去了功效,也不去举大石头了,他捞起地上人头大的石头,瞄着爬上冲车的高句丽士卒开始精准打击,城下这一次终于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来。

然而高句丽人已经陷入了癫狂,在他们不惜力地推动之下,数十架云梯的行动路线逐渐汇聚,按照现在的速度,这些云梯很快就能沿着羊马墙的缺口通过,然后贴上城墙。

到那时候,将有无数高句丽士卒沿着云梯冲上城头,与汉人展开他们最为擅长的肉搏战,忍受了这么长时间的单方面攻击,高句丽人的怒火已经积蓄到了极点。

来吧!来吧!汉军战士们也早已握紧了手中的刀枪,等着即将到来的战斗,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战斗。

第十五章 天威

就在这时,阴沉的天空中突然变得闪亮,几道闪电如同巨大的银蛇一般,直直贯穿了天地。

面对这种超越人类极限的伟力,交战双方的数万人马为之震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头的厮杀。

片刻之后,随之而来的巨大雷声响彻天地,掩盖了一切声音,甚至连数万人的咆哮声和吼叫声都被淹没得无影无踪。

仿佛在一瞬间,雨势突然再次变大了,就像有人在天穹之上撕开了一道口子,将整个天河的水都倾斜到了人间。

“坏了!”伯固不顾暴雨倾盆,从肩舆上跳了下来,然而地面上的积水已经没过了人的脚踝,他刚一落地就被泥水滑倒,差点摔个嘴啃泥。

甩开惊慌失措的侍卫们,伯固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看着远处被密布的雨帘阻隔,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的城墙,心中一片绝望。

原本下雨天是有利于高句丽人攻城的,他们只需要冲到城墙下,沿着云梯杀上城头就可以,但如今雨越下越大,现在已经变成了罕见的的暴雨,这一下高句丽人可要难受了。

正如伯固所想,襄平城下两万多名高句丽士卒已经陷入了进退维谷的两难处境,雨下得太大,高句丽人甚至刚一抬起头就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甚至呼吸都开始变得艰难起来。

战场之上的形势瞬间逆转,高句丽人突然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极其不利的境地。

他们的前锋部队已经越过羊马墙,借助云梯的巨大搭钩靠上了城墙,开始拼命地仰攻,但就是这相距不远的两道城墙之间已经变成了高句丽人的坟墓。

雨水从天而降,聚集在城墙和羊马墙之间,然后从羊马墙的缺口处奔流而出,将那里的土地泡成稀烂的泥塘,除了几架先行被推过羊马墙的云梯之外,其余的云梯熙熙攘攘地堵在一起,巨大的车轮不断陷入泥沼之中,根本无法动弹。

汉军同样躲不过暴雨的侵袭,被浇得视线模糊不清,但他们毕竟是在城头上向下攻击,怎么都比已经变成了睁眼瞎的高句丽人处境要好很多,他们也根本不管不顾,只管捡起手边一切可以抓到的石块和擂木,然后向面前的空间胡乱砸下去。

城墙内侧不远的街角处,原本的粥棚里面,如今确实一副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从一开始下雨,华佗就让妇女们去把家中的蒜头和姜都找出来,再加入驱寒的药材,开始熬起了姜汤。

粥棚里的大锅一字排开,锅中的药汤被热量催得不断翻滚,赶走了寒冷的同时,也驱散了人们心中的恐惧,闻着扑入鼻中的浓郁香味,她们忽然觉得,城外的敌人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寥寥几架云梯靠在城墙上,为高句丽战士提供着进攻通道,然而在汉军针对性的防守面前,他们即使爬上云梯,唯一的结果也都是惨叫着掉到城下。

城墙近在眼前,城内的财富仿佛唾手可得,但是,高句丽人爬不上去。

找不到前进的办法,又不甘心就这样后退,两万多名高句丽人满心焦虑,却又无计可施,只能不断地发出愤怒的吼叫,徒劳无功地原地打转。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大自然成为了战场上的主宰,冰凉的雨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物,不断地带走他们身上的热量,不少战士已经坚持不住,浑身打起了哆嗦。

“颜良,你先带人下去喝热汤,缓一会再来换我们。”关羽大声吩咐着,手上一刻不停,他的目标是最后一架仍然搭在城墙上的云梯。

这些沉重的家伙底部是平板车辆,上面是高大的木梯,梯子头部有一个搭钩,只要钩上城墙,云梯就很难被守城士卒推离城墙,所以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将其砍断。

搭钩是由胳膊粗的木头制成的,原本也不是很难斩断,但这云梯本来就是高句丽人临时砍伐的树木,饱含水分,此时又被雨水浸透,变得无比湿滑,纵使是关羽这样力大无穷的人,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将它砍断。

颜良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也不多说,马上带人下了城墙,来到华佗这边。

在寒冷的春雨之中战斗了半天,如今终于来到了温暖的粥棚,手中捧着巨大的陶碗,闻着热腾腾的姜汤散发出来浓郁的味道,这些战士们感觉自己无比幸福,他们顾不得烫,把嘴凑在碗沿上小口小口地嘬饮起来。

华佗见颜良嘴唇发青,浑身滴落着雨水,连忙走到他身边递过来一块干爽的麻布,颜良几口将姜汤喝完,接过麻布摘下头盔,连头带脸地擦拭起来,“华先生有心了,颜某喝了这汤,腹中像是有火在烧一般,就是再和贼人战上一天也不觉得累。”

“城头上战况如何?”华佗和这些非战斗人员不能上城,无法得知战况,心中也是十分焦急。

“已经没什么问题了,高句丽人的云梯陷在泥里推不动,离城墙就那么十几步,可就是靠不上来,一个个急得直叫唤,哈哈哈哈。”颜良咧着大嘴笑了起来,喝了一碗热汤,他感觉刚才几乎要失去知觉的四肢又充满了力量,于是站起身来开始吆喝:“都别在这里挤着,还有弟兄们守在城上呢,咱们回去,换他们来!”

颜良一边说着一边大步出了棚子,马上又被暴雨浇了个通透,但他不管不顾,咬着牙再次登上城头,这会关羽已经砍断了那架云梯,正拄着刀柄大口大口地喘气。

“云长,你下去,这里交给我了。”

关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句话都不说便向城下走去,在暴雨中奋战半天,他已经体力透支了。

两里外,高句丽中军,瓢泼大雨中,伯固绝望地站在那里,任由雨水浇透自己的身躯也恍然不觉。

密集的雨水几乎要占据这广阔天地之间所有的空间,伯固几乎都要看不见对面的襄平城,他的双肩无力地垂下,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这位高句丽大王呆呆地站在那里,不久前的踌躇满志荡然无存,充满他心头的只有不甘和悲凉。

上天明明是眷顾高句丽人的,为什么突然翻脸变卦,在最后时刻倒向了汉人,为什么?

几十万人的卧薪尝胆,十几年的养精蓄锐,三万大军这么多天来的努力,就因为这么一场滂沱大雨,被完全葬送了。

雨水打在伯固脸上,顺着皱纹形成的沟壑蜿蜒汇聚起来,再与他喷涌而出的泪水混合,最后变成小河,从下颌的胡须不断滴落。

拔奇的身影冲破雨帘,跌跌撞撞地向伯固跑来,“父王,我们攻不上去,云梯,云梯全部陷在半道,根本靠不到城墙上。”

伯固看着满身泥水,气喘吁吁的儿子,眼中恢复了几分神采,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退兵。”

“鸣金收兵,快,快敲!”拔奇得到父亲的指示,连忙命令自己这边的军令官敲响铜钲。

清脆的金属敲击声开始在战场上响起,拔奇生怕前线的士卒们听不到收兵的声音,转过身又跌跌撞撞地向襄平城方向跑去,“你们先护送大王回营,本王子去接应其他将士。”

退兵的命令传入耳中,在冰冷的雨水中苦苦支撑的高句丽士卒们如蒙大赦,他们也不管什么阵型了,一个个转身就跑,奋力在泥水中迈动双腿,至于辛辛苦苦制作好,并且推了几里路的攻城器械,随它去吧,不管了。

“老段,高句丽人退了!”张焕一头扎进城楼,对着段浩兴奋地大叫起来。

段浩的脸上露出久违的喜色,“云长他们呢?”

“他们一直盯着高句丽人退出半里,这才都下城去换衣服了,在雨里打了半天,还不知这次得有多少人得病呢。”张焕又是高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叹起气来。

第十六章 姗姗来迟

暴雨整整下了一天,将襄平附近变成了巨大的泥沼,雨势直到第二天才逐渐减弱,变成了了淅沥沥的小雨,然而雨势大小,对于如今的交战双方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

几乎所有人都病了,打不动了。

关羽满脸纠结地看着面前的粗瓷大碗,两条浓眉紧紧扭在了一起,他嫌弃地看看大碗里满满的黑色液体,再抬起头来,无奈地看着对面老神在在的华佗,“华先生,不喝行吗,我感觉自己已经好了。”

春雨性寒,汉军将士在雨中苦战一日,几乎每一个人都有感冒的症状,个别病情严重的甚至发起了高烧,华佗率领的医护队伍不停地熬煮药物,照顾病人,忙得不可开交。

长时间淋雨导致体温降低,引起人体免疫力下降,潜伏了许久的病毒开始肆虐,连关羽这样铁打的汉子都没有幸免,好在他体格远比常人强壮,只是流鼻涕和全身乏力而已。

这不,连华佗亲自给熬的柴胡汤他都皱着眉头不想喝。

“云长啊,城外可还有数万高句丽人呢,若是你们不能尽快痊愈,万一高句丽人再次攻城怎么办?”俗话说牛不喝水强按头,换成其他的病人,直接捆起来往嘴里灌药就行,但对面这条大汉可比牛要厉害多了,估计十几个人是按不住的,华佗只能采取别的办法来让他喝药。

关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见华佗用正事来压自己,只好恨恨地端起大碗,咕咚咕咚地把整整一碗柴胡汤灌进肚子,“嘶--,啊--,苦煞我也!”

华佗见关羽面目狰狞,五官都皱在一起,心中突然没来由的觉得好笑,“要是被人知道我辽东的好汉,大汉的猛将关云长居然怕喝药,估计连牙都要笑掉了。”

“我不是怕,只是不喜欢喝药。”

“怕就是怕,好多娃娃一喝药就哭,还得用糖哄呢,不稀奇。”华佗摇头笑道。

“我真不怕。”关羽这人最好面子,被华佗当面一嘲笑,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了,索性一撸衣袖,将自己粗壮的胳膊露了出来,“来来来华先生,你也别说怕不怕,找把刀子切我胳膊,关某若是皱一下眉头,叫一声痛,我就不姓关!”

没等华佗接话,门帘被掀开了,之前带人去城头巡逻的张焕把脑袋伸了进来,“能不能消停点儿啊,大老远的就听你叫唤了,有力气是吗,有力气就去城头上骂高句丽人去。”

“城外情况如何?”

张焕嘿嘿笑着走进了屋子,来到火炉旁脱下蓑衣烤起火来,他感受着热量传遍全身的美好感觉,惬意地眯上了眼睛,“你是没见啊,高句丽的营寨现在整个都变成沼泽了,他们扎营的地方里大梁水不远,地势低,水退得慢,估计这两天都吃不到热饭了。”

正如张焕所说,此时的高句丽大营中到处都是大水洼和泥潭,士卒们只能挤在地势稍高的地方瑟瑟发抖,这两万多人如今已经完全不像一支军队,反倒像是流浪的难民,他们眼神迷茫,不知道该如何摆脱眼下的窘境。

所有的帐篷、所有的木柴都被雨水浸透,没有东西遮风挡雨,没有办法生火取暖。寒冷、饥饿带来绝望的情绪,并且不断蔓延。

伯固身份尊崇,他的王帐在大营中地势最高的地方,然而再尊贵的身份现在也换不来一碗热水,原本就在雨中受了凉的高句丽大王此时缩在帐中,身上不停地颤抖,就算裹着他平日里最爱的虎皮也无济于事。

“拔奇,你去安抚,安抚一下我们的战士,阿嚏!让大家再坚持,等大梁水能过船,我们就撤军。”伯固脸色发青,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在寒冷和疲惫的打击之下,这位高句丽大王也不例外,发烧了。

拔奇就跪坐在伯固不远处,听到父亲的吩咐之后只是应了一声,身子却没有动弹。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自己父亲如此衰弱的样子,再想想那些战士们,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到热食了。

种种负面情绪交杂在一起,拔奇鼻子一酸,两行热泪忍不住从眼眶中簌簌而下。

看到拔奇无助的样子,伯固心中的怒火不禁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努力支起身子,伸出手臂指着自己儿子低声怒喝起来,“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哭什么?我们没有败给汉人,我们是败给了这瞎眼的老天!高句丽人什么事没经历过,但那些失败过去打不垮我们,现在,以后,同样打不垮我们!这个时候你要站出来,你是未来的大王,不能让你的子民看见你软弱的模样!现在给我出去,让你的战士看见你,看着你充满斗志的样子!”

“儿臣遵命!”父亲的训斥让拔奇瞬间清醒了许多,他抹去眼泪,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向伯固重重磕头,然后大步走出王帐。

守候在帐外的随从马上为拔奇撑起了雨伞,却被拔奇一把推开,“战士们都没有伞,我也不需要。”

迈着坚定的步伐,抛开了往日里努力塑造出来的高贵模样,拔奇就像是普通的高句丽军官一样,来回穿梭在每一个士卒聚集的地方。

皮靴里已经灌满了泥浆,华丽的袍服下摆也已经满是泥泞,但拔奇恍然未觉,如今他的眼里只有忠诚的战士。

伯固的怒喝不断地回响,不断地激励着他。

我是高句丽未来的大王,要让战士们看见我充满斗志的样子!

“英勇的高句丽勇士们,我们这一次的出征失败了。”面对士卒们,拔奇坦然地承认了失败,而他的话语也让惴惴不安的将士们松了一口气,毕竟没有人愿意拖着酸痛不已的身体再去进行徒劳的攻击。“我已经派了人去看大梁水的水位,只要洪水过去,我就立刻带你们渡河,回到国内城。”

“多谢大王子殿下,多谢大王子殿下!”高句丽士卒们早已被寒冷和失败折磨得失去了斗志,如今听到喜讯,他们终于欢呼起来,虽然声音有高有低杂乱无章,但足以让拔奇冷峻的脸上露出笑容,在这一瞬间,他突然间明白了伯固的用意。

高句丽人已经无力组织进攻,退军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但是,在这绝望笼罩,惶惶不安的气氛之下,谁能带给他们活命的希望,谁就能在这些士卒们心中积累恩德和威望。

小手段,但是有用。

有了信心之后,拔奇的声音越发洪亮,“大王说了,他看到了我们高句丽人的勇猛和忠诚,他也说了,我们没有败给汉人,只是这老天不作美。我们这一次失败没有什么大不了,等到高句丽人积蓄起更多的战士,我们会再次来到辽东,将最肥沃的土地纳入麾下!”

“大王万岁,我等一定誓死追随大王和王子殿下!”一名将领在人群中率先振臂高呼,在他的带动下,士卒们也整齐地举起了手臂,一遍一遍地呼喊起来,在这一瞬间,高句丽人似乎忘记了身体上的寒冷和痛苦,心中重新被美好憧憬所充满。

若是没有能力带给人们实质性的好处,那么就给他们希望。

就在此时,在襄平南边几十里外,一支汉军部队正在泥泞的道路上奋力前进,这支部队有一千多人,正是刘备亲自率领的辽东汉军主力。

“幸亏前天在新昌向百姓们要了许多蓑衣,要不然咱们可就都成落汤鸡了。”张飞一边走着一边乐呵呵地说着,对刘备的先见之明赞不绝口。

新昌这边从前天开始就下起了毛毛雨,为了以防万一,刘备就用军粮和新昌的百姓们换了他们家中的蓑衣,结果派上了大用场,昨天雨势开始变得大了一些,但有了蓑衣的庇护,汉军前进的脚步没有受到多大的阻碍。

刘备抬起头看着远处,再走几十里就是此行的终点襄平城了,“不知道襄平那边有没有下雨,也不知道云长他们和高句丽交战得怎么样了。”

“大哥放心吧,有二哥在,高句丽人来再多都不怕。”张飞信心满满,随后就扭头向着身后的队伍大声喊叫起来。“都加把劲,咱们就快到了!”

第十七章 想跑

“父王,大梁水的水位已经下降,可以渡河了。”拔奇满面喜色地来到王帐之内,向伯固汇报起来。

伯固欣慰地看着拔奇,眼中仿佛看到了自己三十年前的样子,自从昨天被伯固吼了几句,拔奇仿佛被醍醐灌顶,整整一天都巡视在整个军营之中,用自己旺盛的斗志和鼓励的话语让陷入困境的高句丽人重新拾起信心。

此时的拔奇丝毫不像平日里那个养尊处优的王子,反倒像一名久经战阵的将军,虽然风尘满面,但是两眼炯炯有神,话语之间也平添了许多沉稳的气质。

“传令下去,先让生病的将士们上船过河。”伯固裹着厚实的虎皮睡了一天,身体也缓得差不多了,他神情略显疲惫,但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后,那个纵横在长白山的伯固似乎又回来了。

拔奇一愣,随即关切地压低声音说道:“父亲,还是请你先渡河,孩儿愿意断后。”

“傻儿子,如今满地泥泞,汉人是没办法追击的,本王先渡河和后渡河都没什么危险。先让生病的将士们渡河,他们以后会念着你的恩情,懂吗?”自从伊意模死亡,拔奇就成了伯固唯一的骨血,没了两个儿子争夺王位的烦恼之后,伯固也开始不遗余力地给拔奇铺路。

拔奇眼中流露出感动的神色,他兄弟二人自由丧母,一直被舅舅家养大,伯固忙于统一高句丽各部而奋斗了数十年,对两个儿子基本没怎么关心,所以父子感情也相当淡薄,如今弟弟伊意模去世,伯固反而对他亲近起来,这让拔奇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随着一声令下,高句丽大营开始忙碌起来,早已归心似箭的高句丽人纷纷收拾着自己的随身物品,等待渡河的那一刻。听到拔奇大王子命令让生病的士卒先行坐船渡河,许多人都激动得流下热泪,口中不停地称颂着伯固大王和拔奇的恩德。

“这就是操纵人心啊。”拔奇伫立在河岸边,看着那些已经开始发烧,意识有些模糊的士卒们在上船之前郑重地转过身来,向自己先重重磕头才肯蹒跚地走上渡船,他开始心潮澎湃起来。

他只是遵照父亲的指示,小小地调动了一下渡河的顺序而已,士卒们就感恩戴德了,连呼万岁了。

非但那些先行上船的士卒们千恩万谢,连病情不是很重,咳嗽和喷嚏不断的,被安排在之后渡河的高句丽勇士们看向拔奇的眼神也充满了善意和崇敬,时至今日,拔奇才真正体会到权力和地位的好处。

上位者博取人心,从来都是如此简单并且有效。

高句丽人来的时候在对岸抢了不少船只,并且扣留了所有的船夫,然而就在前几天,趁着暴雨吸引了高句丽人的注意力,不甘心被他们奴役的船夫们纷纷逃离了,并且解开了岸边所有的船只。

托这些船夫的福,高句丽人如今剩下了十几条中等体型的木船,每一次只能承载二三百人渡河。

随着一阵喧闹,人群从中间分开,伯固和自己的贴身护卫们缓缓走来。

拔奇连忙迎了上去,“启禀大王,船只数量不够,恐怕昼夜不停也要两三天才能让全军渡河,还请大王先行上船。”

“不妨事,这些勇士们为我高句丽抛头颅洒热血,如今他们生了病,理应走在前面。”伯固看着河岸边的人群被拔奇整顿得井井有条,满意地点了点头,但他仍然无比坚定地拒绝了拔奇的建议。

只听噗通一声,一名高句丽大臣不顾地上泥泞,就地跪了下来,流着眼泪对伯固说道:“大王万金之躯,怎能为我等殿后,请大王先渡河!”

这位大臣说罢就跪在地下磕头不止,随着他的声声哀求,岸边其他高句丽人也有样学样,纷纷向伯固跪了下来,齐声高呼道:“请大王先渡河。”

伯固看着跪倒了一片的人群,终于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你们这是要陷本王于不义啊。”

“你们几个,扶大王上船,快!”看着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侍卫们,拔奇终于忍不住下了命令,这些蠢货居然光顾着感动,连大王话里的意思都听不懂,怪不得只能当个侍卫。

得到命令的侍卫们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七手八脚地搀扶起伯固,朝着最大的那艘船快步走去,伯固假模假样地挣扎了几下,便由着侍卫们将自己抬上了船,临了还将脑袋伸出船舷嘱咐起来,“拔奇,一定要将全军都安全带回国内城。”

“请大王放心。”拔奇顿首答道。

数里之外,关羽站在城头,遥遥望着忙成一团的高句丽大营,心中若有所思。

“是不是不甘心就这么放走敌军?”张焕吸溜着鼻涕来到关羽身边。

关羽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还没干透的城垛,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甘心又能如何?你看看城外全是淤泥,可能河岸边好一点,但咱们手里也没有足够作战的人手,那些士卒们还都病着呢,不能勉强作战。”

张焕也叹了口气,城外的土地经过一场暴雨和接下来两天的蒙蒙小雨,已经被浸泡得松软不堪,人踩下去就难以拔出脚来,在这种环境下展开追杀,那不是去杀人的,而是折磨自己。

“报告二位将军,太守回来了!”就在二人眼睁睁看着高句丽人渡河的时候,一名士卒从远处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喘着粗气向关羽汇报。

“什么?太守回来了,在哪呢?”关羽精神一振。

这名士卒双手扶膝,又喘息了片刻才伸手向南边一指,“我们远远看见了汉军旗帜,估计这会已经到南边城门了。”

“嘿!玄德这个滑头,仗也打完了,他也回来了,真是赶得巧。”张焕口中埋怨着姗姗来迟的刘备,但脸上满是喜色,他一边还在继续嘟囔着,一边跟着关羽快步走下城头,向南门大步走去。

此时刘备一行人已经进了城门,暴雨冲刷的痕迹让刘备等人咋舌不已。

“咱们在南边也没遇见这么大的雨啊,啧啧啧,连城里都全是积水啊。”刘备伸着脑袋左顾右盼,满地的泥洼让他走路深一脚浅一脚,差点扭断了腰。

正在他嘴里叨叨个不停的时候,远处几条人影不顾湿滑的地面大步跑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关羽和张焕。

“大哥你回来的正好,高句丽人想逃了。”

第十八章 杀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咱们辽东当什么了,他们高句丽的后花园?”刘备眼睛一瞪,扭头向张飞下令道:“让将士们别忙着歇息,先去城北收拾收拾高句丽的残兵败将,给他们长长记性。”

张飞闻言大喜,马上就去后面开始整肃队列,而关羽和张焕等参加了前几天守城战的人,脸色则是有些尴尬。

“其实我们也不想就这样,眼睁睁放走高句丽人,只是将士们前几天在暴雨中苦战一场,几乎每个人都病倒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关羽作为几千名病号中的一员,觉得有必要为这些人辩解一下,于是凑到刘备身边,压低声音解释起来。

“嗯?嗨,二弟太多心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刘备一愣,连忙拍着关羽的肩膀安慰道:“敌我寡众悬殊,你们能坚守下来,已经是完成了任务,接下来就好好休息,看我们的。”

虽说高句丽人已经饱受寒冷和饥饿侵袭,变得虚弱不堪,但他们毕竟还有两万多人,出于谨慎考虑,在命令张飞等人做好出击准备的同时,刘备在关羽和颜良的陪伴之下登上城头,开始仔细地观察高句丽人撤军的情况。

“不急,你们看,高句丽人才开始渡河不久,他们的部队绝大多数还留在南岸,咱们只需要等,等到剩下一半敌军的时候再发动进攻。”

刘备语气轻松,伸着手指指点点,他经过了一年多时间的战场洗礼,已经不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菜鸟,如今的他,已经可以判断出战场形势,同时对战士的心理做出分析了。

放走一半敌人,然后发动攻击,不仅仅是出于数字的考量,一万人比两万人好对付这样,还有心理作用。

十死无生和九死一生,哪个更可怕?牺牲自己和牺牲别人,哪个更容易选?

随着时间的推移,仍然留在南岸,等待着渡河的高句丽人越来越少,他们这些天来可以说是身心俱疲,尤其是前几天的暴雨,眼睁睁看着唾手可得的胜利飞走,这些高句丽人的心情都降到了谷底。

他们现在只想早点回到长白山,回到自己的家园,在那里修复身体和心灵的创伤。

然而刘备并不想给他们这个机会,一阵吱扭吱扭的声音响起,城门缓缓打开,一千五百名将士迈步踏出了襄平城的北门,朝着远处的高句丽人大步走去。

“大王子,你,你看。”一名眼尖的高句丽武将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指着南边汉人的城池。

“怎么了?”拔奇不明所以地转过身,顺着这名武将手臂所指的方向看去,等到看清楚远处发生的一切,拔奇瞬间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被冰霜覆盖,血液都几乎要停止流动了。

汉人居然出城追击?!

不知何时起,天空中飘洒的蒙蒙细雨停了,太阳跃出云层,将和煦的光芒洒在广袤大地之上。

天气变好了,然而高句丽人的心情并没有变得晴朗,他们看着远处汉军的旗帜高高飘扬,向着自己这边缓慢但坚定地移动过来,心中满是悲凉。

面对逐渐逼近的敌人,许多高句丽贵族害怕了,他们的脚步不停地向河岸移动,挤成一团之后便是互相推搡。

只要渡过大梁水就可以获得安全,这是很容易得出的结论,坚持战斗,直到下等人全部死掉,更是贵族们刻入骨髓中的天性。

眼看着河里的船只越来越接近南岸,这些身份高贵的上等人觉得,只要下等人能够阻挡汉军片刻,他们就能够登上下一次到来的渡船,从而脱离险境。

“大家不要乱,我们还有一万多人,只要击退汉军,每个人就都安然能渡河。”眼见敌人还没来,自己先乱了,拔奇心中焦急万分,连忙大声呼喊起来,可是那些高句丽贵族根本不管不顾,仍然带着亲随拼命地向河岸挤过去。

大王都跑了,还想让我们乖乖等死,你算老几?

眼看着人群中的骚乱情况越来越严重,拔奇终于按捺不住火气,愤怒地咆哮起来,“愿意和本王子并肩作战的,拿起你们的刀枪,不愿意与敌人作战的,给我滚得远远的躲起来,但是给我记住,就算你们回到国内城,大王也不会放过你们。”

说完之后,拔奇从腰间抽出钢刀毅然向前走去,他那些忠心耿耿的部属也都紧随其后开始列阵,纵然这些人几日来深受饥饿和寒冷的折磨,已经虚弱不堪,但同样是死,战死总比像牲畜一样被汉人赶到河里淹死的强。

有了主心骨,大多数高句丽士卒也纷纷加入到拔奇的队伍之中,或许他们是出于从众心理,也或许是真的希望自己这么多人可以吓退汉军,但不管怎样,这些人虽然步履蹒跚,但上万人聚集在一起,黑压压的也颇为吓人。

“高句丽人开始列阵了。”走在最前线的赵云面无表情地说着。

“那就冲散他们。”张飞的喉咙里已经发出了低沉的吼声,他已经见了关羽耷拉着脑袋吸溜鼻涕的倒霉样子,心中又是心疼自己二哥,同时对罪魁祸首高句丽人充满了愤怒。

刘备和关羽张焕等人一直站在城头上观战,眼看着汉军阵型明显要单薄许多,却仍然义无反顾地不断前进,他的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击败敌军应该没问题吧,咱们这边有煤来烧饭,有华佗先生带人治疗士卒,就这都没法阻止你们生病,高句丽人那边三天没有生火,他们的身体按理说是撑不住的。”刘备轻声说着,也不知道是说给关羽和张焕听,还是纯粹在舒缓自己紧张的心情。

关羽同样心有不安,困兽犹斗,穷寇莫追这是祖先们流传下来的道理,如今高句丽人已经无路可退,背水列阵之下也不知道能爆发出多强的战斗力,他紧紧皱着浓眉,两眼一眨不眨地凝视远处的战场。

两军相距两百步,赵云和张飞、太史慈三人已经各自分开,他们每人身后都是五百名精兵,随着脚步的加快逐渐变成锋矢阵,向着高句丽人密密麻麻的队伍前进。

两军相距一百步,汉军脚步不停,虽然腿脚已经沾满了泥泞,但对面的敌军已经近在眼前,只需要继续前进。

两军相距五十步,双方的前排已经可以看到对面敌人的样貌,汉军将士们已经明显感觉到高句丽人的阵脚产生了松动,他们开始畏惧了。

赵云加快脚步,他已经从正常的行走变为快步前进,进入一百步的距离之后他再次提升速度,快步前进变成了小跑,而另外一边的张飞和太史慈也同样开始了冲锋的最后准备。

“全军冲锋,杀光敌人!”赵云举起手中的长枪,身形如同离弦之箭扑向对面的高句丽人。

“杀!”汉军将士们紧紧跟随其后,口中发出震天的呼喝。

第十九章 赎买俘虏

拔奇原本还以为,自己这一万多名战士背水列阵,抱定必死的决心之后,就算不能吞掉对面的一千多汉军,至少也能稳住阵脚,让汉人不敢轻举妄动才对。

所谓背水一战,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就是汉人兵书里面写的吗?

但是,他没有料到,对面的汉军将领,乃是数千年历史中都排得上号的猛将和亡命徒。

张飞、赵云、太史慈,这三个人性格各异,但有一点是共同的:胆子大,斗志旺盛,喜欢以少打多,擅长以少打多。

即使对面的高句丽人列好了阵势,即使高句丽人的数量要远远多于己方,但这些汉军没有丝毫惧意,他们紧紧跟随着自己的主将,一头冲进了敌军阵中。

高句丽人的抵抗甚至没有坚持几分钟,就被汉军完全撕破,并且来回碾压起来。

汉军所到之处,高句丽人就像狂风中的野草,东倒西歪地躺倒一片。

由于高句丽人几乎人人带病,并且已经三天没有吃到热饭菜,这样一条由病容满面,饥饿不堪的战士组成的防线,摆摆样子或许可以,但是在一千五百名汉军的冲击面前,这条防线就显得不堪一击,许多战士甚至还没有被汉军将士的武器砍到,就已经体力透支而倒地不起。

眼看战线崩溃的速度远远超过想象,自己的子民在被凶神恶煞的汉人像割草一样屠杀,拔奇的眼睛瞬间红了,他咆哮着举起手中钢刀,准备组织一波反冲锋。

然而事与愿违,非但高句丽人没有重新聚拢,反倒是张飞远远看见了这个衣着华丽的家伙,挥舞着丈八蛇矛就向拔奇冲了过去。

危急关头,拔奇身边那些侍卫们立了大功,这些人不等张飞冲杀过来,扛起拔奇就向河岸边跑去。

“放开我!我和他们拼了!”拔奇泪流满面地拼命挣扎,然而几名忠心不二的侍卫根本不管他的叫喊,将拔奇抬到新靠岸的一艘大船上,然后抽出腰刀对着其余扑过来想要上船的高句丽人乱砍一通。

拔奇被死死按在木船的甲板上动弹不得,几名侍卫任由他怎么叫喊,甚至是威胁要砍下这些侍卫的脑袋都不肯放开他,只是不住嘴地说着大王子恕罪。

这艘船是唯一还敢于从对岸开过来的,其余船只上划桨的高句丽人远远看见大梁水南岸无情的杀戮,都匆匆调转了船头,根本不愿靠近那满是惨嚎声的修罗场。

“唉!那船上必定是高句丽的重要人物,可惜了,真是可惜了!”等到张飞赶到岸边,那艘船已经向北岸行驶了十几步,并且越划越快,追是追不上了。

张飞眼看着到手的功劳飞了却无可奈何,只能朝着木船怒吼了两嗓子,恨恨地跺了跺脚,而在他身后战斗已经进入尾声,只有数百名高句丽人还互相扶持着结成小圈子,徒劳地抵抗着汉军。

拔奇扶着船尾的栏杆向南望去,眼泪不停地流淌下来,一串串地滴落在甲板上,他的嗓子已经喊哑了,只能发出呜呜地低声哭号。

几名侍卫在确认了安全之后就放开了拔奇,他们行走在船边,将自己亲手砍下的手指和整只手腕一一捡起,然后扔进湍急的河水中。这些人面无表情,心中却是七上八下,他们为了活命居然向着自己的同胞痛下杀手,这一条可是高句丽的大罪。

同样痛哭流涕的还有北岸的高句丽人,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汉人在南岸肆意纵横,自己的同伴就像被狂风卷过一般成片成片地倒下,站在河岸边的伯固抹了一把眼泪,转过身来问道:“哪位忠臣愿意前去南岸,请求汉人把我军投降的战士们释放回来?”

“呃……”

迎接伯固的是一个个低垂的脑袋和死一般的沉默,伯固心中暗暗恼怒起来,但此时高句丽人死伤惨重军心不稳,他即使再生气也得做出贤王的姿态,以防军队被某些不怀好意的人煽动起来,趁机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此时拔奇已经顺利渡过湍急的大梁水来到北岸,他一见到伫立在河岸的伯固就忍不住又哭了起来,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就跪下请罪,一步步跪着挪到了自己父亲面前,“儿臣无能,无法将我高句丽勇士平安带回北岸,请大王惩罚!”

“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此次出征是本王的意思,遭遇暴雨是上天的意思,你已经做了自己可以做的一切事,不必过于自责。”伯固戎马多年才爬到现在的万人之上,深知世间诸事不易,再说拔奇是自己唯一的子嗣,未来的高句丽大王,伯固现在想的只有帮助他稳固在高句丽国内的地位。

让拔奇稍稍歇息了一阵,平复了心情之后,伯固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了儿子,拔奇听了之后立刻起身请命,“父王,儿臣愿将功赎罪,去南岸解救回被汉人俘虏的勇士。”

伯固满意地点了点头,危难之时也只有儿子和自己是一条心,更何况只要此行成功,那拔奇在高句丽国内和军中的威望必然大涨,同时那些被解救的士卒也会死心塌地的拥护,拔奇的选择是那些鼠目寸光又贪生怕死的官员根本想不到的。

大梁水南岸如今尸横遍野,但还有更多的高句丽人在地上匍匐着发出哀嚎,他们有的是被汉军砍伤倒地,更多的则是无力支撑病体,自己躺倒在战场之上爬不起来。如何处置这些半死不活的人,张飞和赵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主意。

“虽说这些蛮夷来意不善,杀了也在情理之中,但他们一个个站着都吃力了,杀这种人俺老张下不去手。”张飞叹了口气,恨恨地用脚尖捅了身边的尸体一下,“你们这些杀才,不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偏偏学人打劫。”

赵云眼尖,看见远远从河对岸又驶来一艘船,连忙几步走到岸边向那边眺望过去,等了没多久,这艘木船就靠了过来,拔奇没等下船就用流利的汉话大声喊叫着自己的来意。

“来求我们释放这些俘虏?”赵云面无表情地听着拔奇说完,然后向南边歪了歪脑袋,“自己去见我们太守吧,我说了不算。”

片刻之后,襄平城,辽东太守府。

“释放俘虏?你们以为我辽东是你们高句丽人的后花园,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刘备有些疑惑地看着对面跪着的青年,他有些搞不明白这些高句丽人的厚脸皮了,“说吧,准备付多少赎金?”

拔奇有些为难地抬起头来说道:“回禀太守,我们高句丽穷乡僻壤,人们都是以物易物,没有钱。”

“放屁!传令下去,让河边那些活着的高句丽人把他们同伴的尸体扔河里喂鱼,然后再把这些人给我踹到河里去。”刘备气得站起身来冲着张飞大声嚷嚷,同时隐蔽地甩了个眼神过去。“你们之前没问清楚?他说他没钱,没钱你们还让他进城见我干什么?”

张飞和刘备交往这么多年,只需要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刘备只是在装模作样地吓唬这个高句丽人,于是极力配合,转身就要往外走。

“太守请息怒,太守请息怒,请听在下一言。”拔奇连忙不停磕头,额头在青石地面上撞得邦邦作响,同时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作势要去下令的张飞,求他不要出去。

刘备见拔奇磕头磕得诚恳,便气呼呼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了下去,“你说,说得不合本官心意,连你也一起喂鱼。”

整整一个月了,不知道诸位看得满意不满意

第二十章 一口价,每人一千

“大汉乃是天朝上国,一向都是用恩义来让世人心悦诚服,更何况高句丽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归属于辽东郡,我们也是太守治下的大汉子民啊,这世上哪有官员杀自己治下百姓的道理。”拔奇见刘备松口,觉得事情似乎有转机,连忙把来时想好的话语说了出来,希望用这些话来打动刘备。

刘备听他说得冠冕堂皇,不禁冷笑起来,指着拔奇问道:“口口声声说高句丽人是大汉子民,那你给本官讲讲,高句丽人不声不响地偷袭辽东,妄图谋反,这是大汉子民应该做的事?”

拔奇被刘备质问得愁眉苦脸,他稍加思索,觉得自己已经是在颠倒黑白了,那就索性破罐子破摔吧,便坦然说道:“回禀太守,我们高句丽人是被蒙蔽的,我们也是受害者。”

“如此胡言乱语倒也有趣,说下去。”

“前些时日,一名辽东逃奴来到高句丽,说是辽东新来了一位太守,滥杀无辜无恶不作,非但老太守被逼死,甚至辽东本地士绅大多惨遭毒手,百姓同样苦不堪言,乃至于民乱四起。

我高句丽从属于大汉辽东郡,辽东生乱,高句丽人自当全力相助,于是我王领兵前来,想要助辽东平乱。

就在前两天,我们大王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于是准备撤军回去,没想到已经引起了贵军的误解,这才有了今天的一番争斗,误会,这一切都是误会。”

“哦?逃奴?”这个消息如同重磅炸弹一般,瞬间引发了众人的怒火。

非但刘备,堂内所有人都眯缝起眼睛,淡淡的杀意开始凝聚。

居然有人从辽东逃到高句丽去,还能说动高句丽人派出大军来攻打辽东,这个人是怎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怎样逃出辽东的?

刘备的心中涌起好几个疑问,同时他视线平移到旁边,冷冷盯着徐荣,他可是襄平城的护城官,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毫不知情?

徐荣能够感受到刘备眼神中暗含的怒火,瞬间一身冷汗就湿透了内衣,但他毕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让自己迅速平静了下来,开口对拔奇问道:“这逃奴和你们有过多少来往,为什么你们大王只是听信一个逃奴的话,就带着几万人马前来辽东?”

“那人是辽东大豪田韶的门客,之前随着商队,和我高句丽多有来往,所有的消息都是他告诉我们的。”拔奇似乎也感受到了众人的怒意,心中慌乱起来,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

刘备双眼微闭,很快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理顺了:田韶是辽东豪强的领头人,手上血债累累,被满门抄斩于闹市,然而他的一个门客成了漏网之鱼,非但潜伏了下来,并且看准机会逃出了襄平城,一路去往高句丽,同时谋划起反攻辽东的阴谋。

今天过后,必须把辽东的政审工作摆上台面,认真地筛一筛,捡一捡,将潜伏在人民群众里面的敌特给筛除来碾碎。

刘备心思转动个不停,突然他脑中灵光一动,看着拔奇笑了起来,“能知道这么多事,看来也不是普通人,老实说,你到底是谁?”

“啊?在下是高句丽大王的近身侍卫,所以了解一些秘闻,之前来的时候已经向众位将军禀报过了。”拔奇心中一惊,直到自己露出了马脚,但他仍然强装镇定,企图蒙混过去。

“他在说谎。”站在远处的太史慈扬声打断了拔奇的话。

另一边赵云也是看着拔奇,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我军冲散高句丽人阵型之时,此人被几名护卫拖上大船率先逃了,他绝对不是个侍卫,应该是高句丽的王族成员。”

这都行,你们唬我的吧?

拔奇简直惊了,开战之前他就已经退到了两万大军的最后方,战局不利之时,也是早早就被强行拖着逃上了大船。

战场之上有一万多人在厮杀,可以说是乱成了一团,自己根本都没看清这两个汉人将领,他们是如何盯住自己的?

太史慈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拔奇,自傲地笑道:“某家可是神箭手,练了十几年的眼力,根本不可能漏掉任何情况,不要想着蒙哄过关,回答我家太守的问题。”

原来如此。

拔奇忍不住笑了,他当了二十多年王子,这几天才突然被伯固委以重任,两场败仗带来的沮丧,饥饿和寒冷带来的压力,使得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如今被揭露身份,拔奇反而觉得一阵轻松。

事到如今,他也豁出去了,索性长笑一声,站起身来向刘备躬身行礼,“诸位果然慧眼如炬,我乃高句丽大王伯固的长子,名叫拔奇,今日得见汉家英豪,幸甚至哉。”

“哟,原来还是个王子,那前几日我们射死的那个,也是真的王子吗?”张焕一听就乐了,顿时想起前几天那个倒霉蛋。

“那人是我胞弟伊意模,确实是真王子。”拔奇向张焕抱拳答道,脸上尽力做出沉重的神态,但他眉眼之间不由自主的笑意却是被众人看在眼里。

刘备笑了笑,“既然阁下是个王子,那咱们就来谈谈怎么赎人的问题吧,一口价,每个活人一千钱,尸体处理费每人一千钱。”

“我们没有——”拔奇还想撒谎,但他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刘备打断了。

“别扯那些没用的,你们跟辽东豪强这么多年的生意往来,我的帐本上都有,说没钱,你是哄鬼呢吧。”

“既然太守都知道,那小王也不敢隐瞒,我们确实有钱,但军中确实是没有携带,只有回到国内城之后才能筹集,不知太守是否信得过小王。”就这么一阵子工夫,拔奇的脸皮厚度也在飞速成长着,满嘴胡话还能满脸诚恳,换了一天前,他还真的做不出来。

“行,那你就去岸边数人头吧,记得不要弄虚作假,我会派人盯着你的。”刘备点点头,又挥了挥手,示意拔奇出去。

一旁的张焕和关羽刚要说话,却被刘备用眼神止住,只得看着拔奇满心喜悦地转身出了大堂。

刘备又对赵云使了个眼色,赵云点了下脑袋就跟着拔奇走了出去。

又过了片刻,估摸着二人已经走远,刘备这才微笑着看了看张焕,“你觉得我被那个什么王子骗了,是吧?”

张焕点了点头,不过既然刘备挑明了,那就说明他也知道,拔奇这么痛快地答应下来赎金,其中肯定是有诈。

刘备又伸手招呼众人坐下,刚才为了在拔奇面前树立刘备的威风,所以众将都是肃立在两旁,这会没有外人,众人便不再装腔作势,纷纷笑着坐了下来。

“高句丽人的作风你们刚刚也看见了,满嘴胡话,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他们肯定不会给咱们钱。可是吧,这人咱们还是得放,要不然堆积如山的尸体和那些病怏怏的俘虏怎么解决?他们要不要吃饭?这些事要是落在咱们头上,那才让人心烦呢。”刘备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解释自己的做法。

如今天气变暖,尸体放几天就会腐烂,极其容易引起瘟疫,刘备可不希望自己在辽东辛苦了半年,最后被瘟疫搞得焦头烂额。

张焕却有不同的意见,“咱们不是一直犯愁劳力不足吗,把那些高句丽人都送去挖煤开矿,不正好废物利用了吗。”

喂喂,你一个古代人,就别说废物利用这种词语了好吗?刘备满脸蛋疼,心中疯狂吐槽。

最近这帮家伙都被带偏了,动不动就把自己口中蹦出来的现代词汇融会贯通,幸好本太守还算有节操,要不然辽东得成什么样?

“肯定不行。”没等刘备开口,关羽先出声反驳了:“那些人一个个都有病,站都站不稳怎么给你干活?再说了,等他们恢复了元气,肯定会想着逃跑回长白山里,到那时万一搞出个暴乱来,岂不是更麻烦?我觉得太守的做法是对的,尽可能把这些影响到咱们开春生产的事给解决掉,咱们辽东的建设自然有汉人来做,不需要高句丽人。”

“凭什么不需要,你知道开矿需要多少人手吗?”张焕眼睛瞪了起来,打仗他不行,听关羽的也就忍了,民事方面这个外行也想指手画脚,这他忍不了。

眨眼之间,这两人就像是斗鸡一样互相怒视起来,刘备顿时觉得脑袋很痛,他咳嗽两声,用力敲了敲桌面,强行终止了这次会议,“行了,大家也都累了,回去歇息吧,好好歇上两天,等天晴了地也干了,咱们再商量接下来的事。”

众人一哄而散,关羽和张焕一边走着一边还唠唠叨叨,估计他们出去之后还得争论上半天。

“哎哎,子义你留一下。”刘备叫住正准备出门的太史慈,“回来也不看看老娘?”

第二十一章 小别胜新婚

有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太守阳终是个好风雅的人,把庭院修饰得相当别致,如今经过一场春雨的滋润,院内景色如画,却白白便宜了刘备。

刘备和太史慈一路走来,看着茵茵绿草,脸上都不禁挂上了笑容。

二人来到太史老夫人的屋门前还没进去,就听见了一阵欢声笑语,原来是张宁陪着太史老夫人在屋里闲聊,正把这老太太逗得笑个不停呢。

刘备站在门口咳嗽两声,一推门进去了,紧跟着太史慈闪身进屋,对着自己老娘就磕了个响头,“母亲大人在上,孩儿许久不来探望,还望母亲大人恕罪。”

太史夫人见到二人,连忙从软榻上起身相迎,她先对刘备微微一躬身,随即就拉起了太史慈,用慈祥的眼神开始上下打量,直到确认了儿子身上没有创伤才松了口气,之后对刘备笑着说道:“老身承蒙太守照顾,子义又深受太守器重,这份恩情太史家真是无以为报。”

“哎~老夫人说的哪里话。”刘备大咧咧坐在一个矮凳上,随意地拉起了家常,只不过他的眼神却一直停留在旁边的张宁身上:“子义和我辽东的诸位弟兄意气相投,老夫人也就是我们的长辈,刘备自当以礼相待,不知前几日高句丽人犯境,老夫人是否受到惊吓。”

张宁嘿嘿笑着,望向刘备的目光中充满了久别的爱意,“我刚还和老夫人说呢,咱们刘太守有老天庇佑,高句丽人来势汹汹,却不想被一场暴雨给打败了。”

几人又聊了几句,刘备见太史慈有些拘谨,可能是当着外人的面不好意思跟老娘叙家常,便起身向太史夫人行礼告退,转身拉起张宁的手,二人走出了这件幽静的房屋,留下母子二人相对。

走出了一段距离,刘备突然感到张宁停下了脚步,他疑惑地一回头,却见张宁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蒙上了一层雾气,正当他纳闷的时候,对方顺势就拥了上来,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张宁身上的幽香钻入刘备的鼻孔,让他紧绷了好些天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刘备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把张宁揽入怀中,轻声说道:“这些日子让你担惊受怕了。”

没有回答,只有轻轻的啜泣声传入耳中,张宁瘦削的身子微微颤动,让刘备心疼不已,但他又笨手笨脚地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用手拍着张宁的后背,不停地安慰着,“没事了,我回来了”

痛痛快快地哭了一阵,张宁似乎把这些天积攒的不安都释放了出来,这才松开刘备,她擦了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刘备。

刘备再次牵起张宁的双手,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眼说道:“我得知高句丽大军来犯便日夜兼程赶回来,一路上担心辽东百姓受难,担心云长他们难以抵挡敌人,但思来想去最担心的还是你。”

“油嘴滑舌。”张宁听了刘备含情脉脉的话之后瞬间羞红了脸,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咕哝起来。

“行了,擦擦眼泪吧,等会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刘备笑嘻嘻地松开手,“以后会让你每天都笑着,再也不用掉眼泪。”

“嗯,郎君饿了吧,我去做饭。”

“好啊,好些天没吃你做的饭了,外面的饭吃得一点都不香,没有家里的好吃。”

俗话说得好,小别胜新婚,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刘备完全将心思放在了自己的小家庭,交接俘虏的事情就都扔给了赵云,结果赵云憋了一肚子火气,把拔奇给收拾得够呛。

“兵器和盔甲通通留下,一件也不许带走。”高句丽人在收拾尸体,同时运送俘虏过河的同时,还企图将兵器都一同带走,但赵云极其强硬地阻止了他们的小心思。

让高句丽人拿着武器回去,养好了病再来祸害汉人?他赵云可不是糊涂蛋。

虽说这些兵器和盔甲在如今的辽东汉军看来,就是粗制滥造的废铜烂铁,但对于高句丽人来说,这是他们辛辛苦苦好些年才攒下的家当,都是心头肉啊。

就连拔奇都放下了王子的尊严,亲自找到赵云,低声下气地请求他高抬贵手,然而赵云软硬不吃,只是冷冰冰扔下一句话就转过身去不再搭理他。

“要么你们空手回去,要么陪着武器一起永远留下。”

面对赵云强硬的恐吓,拔奇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乖乖地将两万多把兵器就留在了南岸。

巨大的武器损失让拔奇心疼得快要喘不过气,他甚至能猜到,当伯固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会是何等的失落。

高句丽原本就缺乏冶炼和锻造技术,如今和辽东也结下了深仇大恨,贸易线路是必然要断掉了,如何迅速补充战斗力,稳固自己父子的统治,是摆在伯固和拔奇面前最为重要的问题。

随着最后一艘船靠上北岸,一直站在岸边眺望的拔奇终于松了口气,这一次的经历让他确立了无可争议的王位继承权,同时也在不知不觉间使他成长了许多。

如今的拔奇早已不是十几天前那个养尊处优,满脑子都是如何争过同样无能的弟弟伊意模的高句丽大王子,现在的他面容削瘦但无比坚定,眼神中仿佛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大王子,我们出发吧。”一名侍卫走到拔奇身边恭恭敬敬地向他请示,作为高句丽王的唯一继承人,现在所有高句丽的官员和贵族都在想尽办法来抱上拔奇的大腿,这名侍卫占据着近水楼台,自然要更加表现得忠心耿耿。

拔奇深深地望了远处的襄平城一眼,又望了望对岸负手迎风而立的白袍汉将,咬着牙转过身去,弯腰拉起地上一名因为病重而难以行走的高句丽士卒,将他扛在肩上便大步向前。

伯固早已率领前军向东返程,如今殿后的几乎都是拔奇的部属,他们见拔奇亲自背负伤员,连忙围上来劝阻,甚至有人直接跪在了地上开始流泪,“大王子万金之躯,不应该与病人贴身接触,这种事就交给我们来做吧。”

“他们都是高句丽的勇士,即使是病得要死了,也是跟我拔奇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你们嫌弃他们,怕染上病,我却偏偏不怕!”拔奇的腿被人抱住,任凭怎么用力都动弹不得,他怒视着身边的人群,低声咆哮起来。

人群中哭声更大了,抱着拔奇大腿的那人已经泣不成声,他抬起头来泪眼模糊地看着拔奇,“大王子是我们高句丽人未来的王,肩上有更重的担子,这种事还是让我们来吧。”

“是啊,我等深受大王子恩德,情愿以死相报,请大王子务必体谅我等的心意。”

最终拔奇还是拗不过身边这些部属,只能看着他们一个个费力地背起身边的伤病人员,蹒跚地向东走去,这些人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显得格外悲凉。

拔奇忍不住擦了一把眼泪,最后一次回头南顾,阴冷地瞪着河对岸一动不动,仿佛雕像一般的赵云,“高句丽人永远不会忘记今天的屈辱,不会忘记我们流下的血泪,有朝一日,我会让你们汉人全都还回来!”

赵云自然听不到拔奇的自言自语,他看着高句丽人开始沿着河岸缓缓前行,眼神中浓郁的杀意也渐渐散去。

这一次打疼了高句丽人,应该能让他们消停几年,若是再有下次,不管刘备怎么说,赵云都肯定会将明火执仗打上门来的强盗们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就缴获了这么点废铜烂铁,蛮夷也太穷了,咱们太守还指望他们回去之后再送赎金过来,真是脑袋坏掉了。”直到高句丽人的身影越走越远,最终模糊不见,赵云才叹了口气,转头看着远处堆得像一座小山的武器堆。

第二十二章 大宝剑争夺战

中平二年,秋,青州。

济南国相曹操正巡视在秋收的农田中,看着金黄色的麦穗迎风而动,听着田里众多农夫的欢声笑语,他也暂时忘掉了那些烦恼的事情,任由喜悦的情绪充满心头。

不知是不是老天终于开了眼,在连续多年干旱之后,整个天下都风调雨顺,济南国的百姓们辛勤劳作了一年,终于迎来了理应属于他们的丰收。

若是今后每一年都能这样就好了,曹操眯缝着眼睛笑了起来,虽说这种事情基本不可能发生,但想一想总是可以吧。

这时候一名小吏从远处跑来,站在田埂上大声呼唤,将曹操的思绪从遐想中拉了回来。

“启禀国相,城里来了几个外地人,说是国相的旧识,特意从辽东来的。”

辽东人?那刘备刘玄德不是去辽东当太守了吗,应该是他派人来探望了吧。

曹操已经整整一年没听到刘备的消息了,此时听说辽东来人,心中既是欣喜又是好奇,“走,回去看看。”

济南国的治所在东平陵城,国相府就在城中心,此时几名体形雄壮的青年徘徊在国相府的门口,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

“这曹孟德怎么还没来,不会是蹲在田边偷吃新麦子去了吧?”为首那人转来转去,终于开始不怀好意地揣测起来。

“堂堂国相还用得着跑田里吃麦子,亏你想得出来。”其余几人都无语了,用无奈的眼神看着此人。

这人反倒来了精神,“你们可别不信,每年新收上来粮食都得先让身居高位的人吃上一碗,这是为了求个好兆头,有传统的,我给你们讲个典故,就是说国君吃新麦子的。”

“哦?”众人一听还有典故,于是都竖起了耳朵,认真听了起来。

话说春秋时期,晋国有一位国君晋景公,在他执政晚年生了病,有一天做了个噩梦,醒来之后不解其意,便召来宫廷巫师解梦。

巫师听晋景公讲述了梦里情景之后,很认真地告诉这位老先生:“这是不详的兆头啊,您呐,吃不到今年的新麦子了,赶紧准备后事吧。”

晋景公性子倔,听了之后很不服气,我不就是得个小病嘛,至于这样咒我?于是老人家憋着劲,一直到了秋天还是活蹦乱跳的。

等到新麦子收获了,他专门命人做了麦饭,又让人把那位宫廷巫师抓来质问,“你说我吃不到今年的新麦子了,瞅瞅桌子上是什么?来人呐,把这个不学无术、妖言惑众的家伙给我拖出去斩了!”

眼瞅着巫师被砍了脑袋,晋景公这才心满意足,可他端起饭碗还没等吃呢,突然觉得肚子一阵涨痛,于是搁下饭碗,先去了一趟茅厕。

其他人等了半天没见晋景公回来,连忙去茅厕一看,才发现老头儿已经掉在粪坑里淹死了,到最后他也果真没吃上新麦子。

“真的假的?”几个人听愣了,世间千奇百怪的事情多了,可这掉茅坑里淹死的国君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人嘿嘿笑着,“这可不是我瞎编啊,左传里记载的,不信你们回去问云长,我看这曹孟德啊搞不好也掉茅坑了,正等着人去捞他呢。”

与此同时,曹操已经沿着大道走了过来,他眼神一向很好,远远地就认出了这些人是谁。

背对着自己,正在手舞足蹈那人,一看就是刘备,对面站着的是赵云,另外几个人不认识,应该是随从。

双方距离有些远,曹操听不清刘备在说些什么,不过这家伙一向是嘴里没个把门的,估计是说人坏话呢。

“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刘备正讲得兴起,耳边突然冷不丁响起这么一声,他愕然转身,只见曹操似笑非笑地站在自己身后,顿时松了口气,一套否认三连脱口而出:“我不是官员,没有擅离职守,别瞎说啊。”

曹操得意地大笑几声,拉起刘备的手就往国相府中走去,“今天心情好,不告发你,大家进去说。”

众人随着曹操迈步进入国相府,来到会客用的前堂分了主客坐下,曹操看着刘备等人满脸的意气风发,知道他这一年过得不错,便忍不住询问起来,“我看你们满脸喜色,想必辽东那边也是丰收了吧。”

“是啊,百万亩良田喜迎丰收,估计粮仓都要装不下了,要不然我哪有心情来你这里转悠?”刘备一提起来今年的收成也是满脸笑容。

凭借着优良的工具,良好的灌溉设施,百姓们的辛勤劳动,再加上天公作美,雨水充沛,辽东人民这一年的辛苦总算是没有白费,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大丰收。

“那就好,那就好,话说你远道而来,也没带点辽东特产?”

刘备看一眼赵云,后者马上会意,解开背后的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形布囊交给了他,刘备隔着长案把布囊递给曹操,“打开看看吧,这是专门送你的礼物,辽东特产。”

“行贿朝廷官员可是犯了汉律啊--嚯!”曹操一边打开布囊,一边不忘和刘备开着玩笑,然而下一刻,他的玩笑就变成了惊呼。

层层麻布被揭开之后,一柄精美绝伦的宝剑跃入曹操眼帘,曹操屏声静气握住剑鞘,将其举在眼前仔细端详起来。

这剑鞘外面是一层黑色皮革,上面密密麻麻地点缀着的白色斑点,用手抚摸之时犹如颗颗珍珠一般,曹操自诩见识过人,但他扪心自问,看不出这剑鞘是什么动物的皮革制成。

“没见过吧?这种皮革是产自于深海的珍珠鱼,极为罕见,就连皇上都未必见过。”刘备得意洋洋的话语传到曹操耳中,他却仿佛没有听见,目光被这柄宝剑牢牢吸引。

长约三尺的剑鞘之上,通体覆盖着青黑色的坚韧珍珠鱼皮,用手抚摸上去有一种粗糙又光滑的奇异质感;剑镗是五边形的,由青铜铸造而成,正反两面都被雕刻上了虎啸的图案;剑柄末端虎头模样的剑锷也是青铜铸造,非但看上去威风凛凛,还很好地起到了配重的作用,整把剑的重心非常舒服。

曹操屏住呼吸,双手轻轻用力,明亮的剑身一寸一寸退出剑鞘,闪耀着冰冷的寒光。

“好剑,这是百炼钢吧。”即使是曹操这种官宦子弟,富贵人家,也被这寒气逼人的剑身震慑住了。

刘备就像推销员一样,再次及时地介绍起这柄剑来,“剑鞘由核桃木制成,坚硬无比,外层是海中的珍珠鱼皮,剑镗和剑锷是青铜铸造,精工巧匠雕琢而成,但这些都是花架子,真正难得的是剑的本身,我们辽东出产的优质铁矿冶炼成钢,经过百次折叠,数万次锻打,才成了孟德你眼前这把宝剑,怎么样,满意吗?”

“满意,太满意了。”曹操长长松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摇头赞叹起来,对于真正的英雄来说,宝剑的魅力甚至要超过女人,如今他的眼神充满了灼热的爱意,就像是在看着倾国倾城的美人一样。

经过一番端详,曹操的目光在剑身靠近剑镗的位置停了下来,那里镌刻有两个篆体字,他把脑袋凑近一看,随即轻声念了出来,“倚天,这是取自宋玉的文章吧。”

“方地为车,圆天为盖,长剑耿耿倚天外。”正是宋玉在名篇《大言赋》中描述的情形。

刘备笑着点了点头,不愧是有文化的人,一看就知道来历,都不用特意解释。

曹操爱不释手地握着这柄倚天剑,翻来覆去又看了几遍,最后才恋恋不舍地收剑入鞘,将其轻轻放在桌上。

“这么珍贵的宝剑,真要送我?”

“都拿在手里了还问,不想要就还我。”刘备眉头一皱,作势就要拿回宝剑。

还没等他动手,曹操早已将倚天剑紧紧抱在怀里,这才瞪着刘备问道:“玄德赠我如此厚礼,必定有所图谋,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刘备咧着嘴笑了,“我要人,流民,越多越好。”

然而当刘备说明来意之后,曹操却犯了难,一双细长的眼睛几乎眯成了缝,眉毛也紧紧地皱了起来,“你可知道这一年来,济南国的情况?

济南国治下十个县,大大小小官吏不是豪强就是豪强的家仆,整个官场乌烟瘴气,百姓饱受鱼肉之苦。我到任之后,一口气罢免了济南国九成的官员,并且审理积年案件,清查田地和丁口,一番打击之下,奸邪之徒纷纷逃窜他乡,这才让百姓得以喘息。

百姓们苦了这么多年才看到希望,又借着风调雨顺获得一场丰收,这种情况之下,谁愿意背井离乡去你的辽东?”

听了曹操一番话,刘备知道自己这一趟是白跑了,但他心中不怎么失落,反倒满是欢喜。

庄稼丰收是天大好事,倘若这天下处处都能风调雨顺,百姓不用背井离乡讨活路,刘备哪还用得着费心思,在辽东给百姓们找一条出路?

曹操不好意思地看看刘备,又不舍地看看面前的宝剑,突然脑筋一动,试探地问道:“其实去年冀州和青州又有黄巾余众作乱,许多百姓都逃到幽州避难去了,不如你北上找公孙伯珪,问问他有什么办法?”

“对啊,我怎么把他忘记了。”刘备一拍大腿,“把剑还我,我得拿去讨好师兄。”

“哈?刘玄德你讲讲道理好吧,我出了这么好的主意,你还有脸抢我的宝剑?”曹操紧紧抱着倚天剑,起身就要逐客出门。

“怎么就成你的宝剑了?子龙,帮我揍他!”

第二十三章 太有了

众人一阵嬉笑之后,赵云起身向刘备和曹操二人抱拳告退,说是要带三名手下去城中逛逛,见识一下风土人情。

刘备知道赵云的意思,他是怕旁人在场,刘备和曹操有些话不方便说,于是点头让赵云去了。

目送赵云离前堂,曹操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长长叹息一声。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刘备好奇地问道,这曹孟德该不会是想借钱吧。

“玄德你在辽东待了一年,想必对中原的情形不甚了解,这大汉的天下,怕是不那么稳固了。”

经过一年时间的蛰伏和休养生息,当初被打散的黄巾余党死灰复燃,在各地纷纷再度举起义旗反抗汉朝,规模不比当初张角兄弟在世的时候小。

并且在失去了精神领袖的约束之后,黄巾军已经不是当初充满理想的那支军队,他们在个人的欲望之下一步步堕落,成为了彻头彻尾的流寇。

“据我所知,有些地方宣称的黄巾余党,其实根本不是太平道信徒,而是各地世家豪强自己组织起来的私兵,只是打着黄巾军的旗号来掩人耳目。”曹操愤愤不平地说道。

东汉是庄园经济占主流的时代,豪强们往往都拥有坚固的坞堡和庄园来保护自己,从而在真正的黄巾之乱中保全了性命,普通百姓就没这么好命了,他们要么投靠豪强,成为对方的奴仆,要么背井离乡,躲避战乱的侵袭。

战争结束之后,很多百姓千里迢迢返回家乡,可是他们却发现,自己的土地已经不翼而飞,变成了豪强家的,诸如此类的案件光曹操听说的就有很多。

战乱摧毁了许多地方的基层统治结构,然而朝廷对此不闻不问,没有官府的支持和保护,各地的百姓依靠自己,根本斗不过势力庞大的豪强们,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几条不归之路:

忍气吞声,依附豪强,成为别人家的耕户;

坚决反抗,血溅三尺,最终魂归乱葬岗;

落草为寇,占山为王,让自己也变成暴力的代言人。

可是不管怎么说,在这一场席卷天下的动荡之中,地方豪强享受了大量的红利,吃得脑满肠肥,然而他们的贪婪是没有尽头的,没了黄巾军制造流民,制造无主的田地,怎么办?

他们自己制造黄巾军、制造贼寇不就行了?

在有心人暗地支持之下,强盗和贼寇变得无处不在并且凶残异常,而曹操的老家在沛国谯县,位于人口密集,土地肥沃的兖州,更是贼寇眼中的大肥肉。

曹操的父亲曹嵩在朝中为官,多年下来贪污了巨量财富,他为了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派人送了许多钱财回到老家谯县,帮助族人自保。

作为当地大族,曹家一向人丁兴旺,并且和另外一大家族——夏侯家世代结亲,关系十分紧密,如今在自保自救的压力下,这两家彻底融为一体,他们建起高大坚固的坞堡用来保护族人,同时积极收拢当地百姓,四处收购粮草物资,希望能够平安渡过动荡时期。

曹操越说越是失落,“玄德啊,不瞒你说,青州这边号称有百万黄巾余众,可是他们背后是哪些家族,大家都清楚,只是装着不知道。”

“济南国丰收了,那些贼寇也没来打劫?”刘备有些疑惑。

“本地豪强被我收拾了一顿,早就心怀怨恨了,有消息说,他们一直在暗中组织人手,只不过没有胆量向我动手而已。”曹操摇着头哂笑起来,只不过他的笑容看起来充满了辛酸,“若不是看百姓可怜,我早就辞官回乡,不跟这群道貌岸然的禽兽纠缠了。”

当初光武帝刘秀借助河北豪强的力量,短短几年就平定天下,建立了东汉王朝,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东汉朝廷从一开始就没有整治地方的魄力,只能任由豪强坐大,近二百年的时间过去了,如今的东汉王朝已经是大厦将倾。

洛阳城中,皇帝昏庸荒淫,百官各怀心思,贪者享乐,贤者被弃,愚者满朝堂,让人看不到一点希望。

洛阳城外,土地兼并严重,富者阡陌连绵,贫者无立锥之地,财富和权力相互勾结,盘踞在百姓头顶,贪婪地吸吮着一切。

刘备没有想到曹操已经如此消沉,不禁苦笑起来,“当初我被安排去辽东的时候还羡慕你,可是现在看看反倒成了好事,辽东那里天高皇帝远,倒是可以让我大展拳脚。”

听到刘备这么说,曹操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他低头看看仍然被抱在怀中的倚天剑,不禁追问起来。

辽东那个破地方,什么时候还能造出这种宝剑了?

“辽东那边原本比中原还黑暗,可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我就还给了百姓一片青天,你信不信?”

“不信。”曹操又不是没当过官,地方豪强的根基很深,势力很大,并且有着天生的贪婪,哪是几个月就能治理好的。

“我们去了辽东之后,发现全郡九成以上的农田被豪强侵占,他们还勾结了原辽东太守阳终和几个大县的县令,可以说是一手遮天。”刘备开始了回忆,眼神中满是凌厉的杀意,“可是权力和财力敌不过武力,仅仅半个月,我就诛灭了近五十家豪强,连同和他们沆瀣一气的官员,包括阳终在内,通通斩首。”

曹操听得目瞪口呆,他本以为自己将济南国上下官员几乎罢免了个遍就很厉害了,没想到刘备更狠,刚去辽东就杀了个人头滚滚,甚至连朝廷的太守,两千石俸禄的高官都敢杀。

“别那么惊讶,我手里有兵,做事有底气。”刘备笑道。

把潜在的反对力量一扫而光之后,刘备等人开始在辽东大展拳脚,又通过南下乐浪歼灭秽貊人主力,在襄平城下打败前来入侵的高句丽人,终于给辽东迎来了短暂的和平时间。在接下来的半年中,辽东从乐浪和东莱两地吸纳流民,如今总人口已经达到了五十来万,在大梁水南岸建起了十几个开荒的移民营地。

“任何时候,有了人口才有了发展的能力,现在我辽东每日可以产几万斤铁,有了足够的铁制工具做保障,百姓开荒种地更加容易了,原本人烟罕至的地方现在都成了炊烟处处的农庄。”

随着人口的增加,辽东郡的西部区域迅速发展起来,如今已经形成了以襄平到沓县的沿海带和沿着大梁水顺流西下的沿河一带,这两个人口聚集区。

由于陆地上通往中原的道路遥远,而且必须经过乌桓人的聚集地,无论是经济性还是安全性都无法保证,所以刘备决定将海路作为以后的主要交通途径。

去年来到辽东的船匠们也找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他们依从刘备的指示,在襄平到大梁水入海口的数百里水道上建立了好几处港口,其中最大的港口毗邻渤海,被刘备命名为营口港,并且在那里建起一座造船厂。

刘备此行就是从襄平一路坐船顺流而下,经过营口进入渤海,再向西来到黄河入海口的临济,然后才到了曹操所在的济南国。

这一次的行程顺风顺水,一共在水上走了三天就到了,若是走陆路的话恐怕需要两个月,就算按照以往的襄平到沓县,然后海路到东莱,再从东莱前往济南国也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

有了这一次的成功经验,以后辽东到中原就更加便捷,而流民也不用千里迢迢去山东半岛角落里的东莱坐船来辽东了。

“你要那么多人口,到底是想做什么?”曹操有些警惕地皱起眉头,刘备之前说自己未经朝廷旨令就将前任太守阳终斩首,并且一举扫灭了辽东本地豪强,又想方设法从中原招募流民,这可是明目张胆地想要割据啊。

虽然在千年之后,曹操成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奸臣,大反派,但他此时可是不折不扣的汉朝忠臣,很难接受刘备这种挖墙脚的行事作风。

刘备一看曹操的表情就知道对方起了反感,他无奈地笑笑,“孟德啊,你觉得我要是一心在那边荒之地作威作福,还需要杀官、杀豪强、发展各种产业这么辛苦吗?如果眼光只在辽东,十万人就够养活我享乐一生了,何必要将那些在中原活不下去的百姓接到辽东去?”

“姑且信你一回。”曹操一想也对,如果只是想当个土皇帝,那刘备什么也不用做,也不用将手上沾满鲜血,他只需要笼络好当地豪强,让那些人代为盘剥百姓就是的,何必搞这么麻烦。

“话说回来,你觉得自己手里拿的这把剑,如果放到洛阳的富家子弟中间,能值多少钱,这个生意有没有搞头?”刘备笑眯眯地敲着桌面问道。

“太有了,跟你说,就这把倚天剑,世面上绝对没有更好的,卖上一两亿钱完全没问题。”曹操在洛阳生活了这么多年,对那些顶级家族的财力深有了解,“怎么,你手里还有?”

“太有了。”刘备一拍大腿,“想不想合作一把,你负责招揽客户,我负责供货。”

第二十四章 公孙瓒的苦恼

在济南国盘桓了两日之后,刘备一行告别了曹操,他们的下一站就是幽州治所广阳郡。

曹操一向爱才,此时又是拉着赵云的手依依惜别,根本不在意站在一旁的刘备投来嫌弃的目光,若不是已经穿越过来生活了一年多,习惯了这个时代的风俗,刘备真会以为曹某人有着特殊的癖好。

“子龙不如就留在我济南国吧,辽东苦寒偏僻,实在不是你这种英豪建功立业的好地方。”曹操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说道。

刘备哈哈一笑,大声嘲讽道:“我听说某位国相正心灰意懒,准备辞官回乡呢,如此拉拢我辽东大将,是去给你看家护院还是耕田啊?”

“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行了行了,你们走吧。”曹操无奈地笑笑,再不多话,只是目送刘备这几个人缓缓离开。

直到刘备等人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曹操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寂寥之色,转身向城内走去。

由于从济南国到广阳郡一路上河流众多路途难行,刘备决定还是返回海边,乘船沿着渤海海岸北上,赵云等人自然也没有异议,毕竟走海路不会遇见黄巾余众,安全系数比陆路高上不少。

木船缓缓向北行进,刘备耐不住无聊,从船舱内来到甲板之上,静静眺望着极远处海天一色的壮阔美景。他前世一直生活在内陆,从未见过大海,此刻蓝天白云尽在眼帘,大海之上一片平静,犹如硕大的蓝宝石一般晶莹剔透,让人忍不住想将其揽入怀中。

天空中间或飞过几只海鸟,在木船头顶嘎嘎叫了两声,或许是意识到下方的巨大怪鱼不是可以吃的,于是盘旋几圈之后便再度离开,刘备手遮凉棚看着这些海鸟越飞越远,感觉自己这一年多以来的疲惫和烦躁也消去了不少。

随着几声脚步声响,赵云也走出船舱,他负手站在刘备身侧,同样沉醉在大自然壮丽的美景之中,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以前在家乡只听人说过海之壮阔,但无论怎么想象,都比不上亲眼见到大海之后的震撼。”

“是啊,天地如此广阔,应该还有许多富饶的土地等着我们去开垦。”刘备挺胸凸肚,双手背在身后,摆出一副领导的姿态说道,“我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我们的船队能够跨过海洋,去开拓新的疆域,将我大汉的荣光撒播到天下每一个角落。”

“若是找不到呢?”赵云思索片刻,觉得这个可能性并不大。

刘备笑了笑,“找不到也没关系,就当出门游玩了一趟。”

“听起来不错。”赵云想了想之后也笑了,冒险本就是属于男人的浪漫,对于他们来说,探索未知这件事,真的是很有意思。

沿途欣赏美景,时间仿佛也流逝得更快,一天之后他们就再次踏上了陆地,来到广阳郡南部的海边,这里就是幽州最富饶的地区了。

公孙瓒的骑兵部队这段时间刚好在广阳郡修整,不日就会再次北上巡视边疆,刘备的意外来访让他愁眉不展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

“伯珪兄这是怎么了,为何忧心忡忡?”刘备敏锐地发现了公孙瓒情绪不对劲,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起来。

赵云还是第一次见到公孙瓒,只见这位大名鼎鼎的白马将军身高八尺有余,虎背熊腰相貌堂堂,古铜色的国字脸上一对星目炯炯有神,颌下寸许长的钢髯被打理得整整齐齐,无论仪表还是言谈举止都能体现出他良好的出身和涵养。

公孙瓒勉强笑了笑,招呼刘备身后的几名随行人员一起进城,但出人意料的是,公孙瓒并没有带刘备去刺史府拜见新任幽州太守,而是先领着几人拐到城西的军营中。

这个军营明显是专门为白马义从设立的,整个军营里满是浑身散发着桀骜不驯气息的汉子,这些战士们大多在三十岁上下,只有少数和赵云等人年纪相仿的青年,他们随意地走在军营中,只有见到公孙瓒的时候才会停下脚步招呼一声,但那感觉也是相熟已久的老朋友一般,并不像是等级森严的上下级关系。

可能是感受到刘备等人的疑惑,公孙瓒笑着说道:“白马义从是胡人给我们这支队伍起的名字,因为全军三千人统一骑乘白马骏马,与胡人作战又勇猛非凡,所以伤亡不少,总是无法扩编。”

“义从们都是幽州本地人,有很多都与我相识了近二十年,所以彼此之间也没什么架子,我虽然是朝廷任命的幽州中郎将,但在心里,我只是这些弟兄们的领头人,带着他们保护家乡而已。”公孙瓒一边解释,一边领着刘备来到中军大帐,赵云则是一如既往地向刘备和公孙瓒告退,带着三名手下在军营中随便参观,他如今是辽东骑兵队伍的主将,能够与白马义从这支强悍的部队多交流是再好不过。

大帐中只有公孙瓒和刘备两人,这时公孙瓒才放心地向刘备坦露心声。

“自从去年咱们幽州刺史郭勋战死在涿郡,为兄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朝廷新派来的刺史是宗室刘虞刘伯安,这人简直就不可理喻。”公孙瓒轻轻叹息,双手也紧握成拳,显然心中十分郁闷。

刘备皱起眉头,“来的路上我询问过百姓,他们倒是说这刘使君挺好啊。”

使君是汉朝人对刺史和州牧的称呼,往往带有尊敬的意味在其中。

“嘭!”公孙瓒用力捶了一下案桌,开始对刘备讲述他和刘虞之间的矛盾。

刘虞是宗室出身,一向以清正廉明著称,就连这次被任命为幽州刺史,他都付不起买官的钱。

说起来这灵帝刘宏和十常侍也是有些丧心病狂,若是有人主动买官,你收钱这是理所应当,可是就连朝廷主动任命官员,被任命的人同样要花上巨量的钱财。

那朝廷任命了,我不当官行不行?

当然不行,不当你就去死好了。

也就是刘虞名声好,还是宗室,灵帝看他确实没钱,便挥泪免去了这笔帐。

经历了一番波折,刘虞终于来到幽州就任,而他就任之后也确实是做了一系列有利于民生的好事。

刘虞生性节约,经常穿着破旧的衣服,每顿饭最多吃一个菜,在他的以身作则之下,广阳郡那些原本生活作风奢侈的豪族,都主动改变了生活作风。

他还鼓励流亡到幽州的百姓多多开垦土地来养活自己,同时在上谷设立边市与鲜卑人交易,又命人去渔阳等地勘探,扩大盐铁矿规模来取得财政收入。

“玄德你应该也知道咱们幽州一直贫苦,官吏的俸禄,官府的开支都是冀州和青州调拨,可去年黄巾那么一闹,冀州那边就托辞沿途匪患,断了我们的钱粮。说实话要不是刘使君的举措,幽州的官员连俸禄都发不出来。”

刘备越听越迷糊了,公孙瓒这简直都把刘虞夸到天上去了,那他还抱怨什么呢?

公孙瓒摇头叹道:“你们没弄明白,幽州是边州,和内地不一样,幽州最大的祸患不在内部,而是北边的鲜卑和乌桓。刘虞只知道宽政来搏名声,再加上跟胡人做生意捞了点好处,他就觉得那些胡人都是好人了,非但对我时刻警惕胡人的举动冷嘲热讽,并且一直削减部队的钱粮。”

“居然削减部队的钱粮,这刘使君怎么想的?”刘备终于明白了公孙瓒的怒气从何而来,再联系到刚才在军营里看到的战士们,“怪不得我看见白马义从的军士们衣着陈旧,脸色也不太好看。”

“衣服粮食那些都是小事,弟兄们没钱花也能忍,关键是我们没钱造兵器买兵器了,这是为兄最不能忍的。玄德你是带过兵的人,也该知道刀枪盔甲打几仗就要修,修不好就得换,没有趁手的家伙,弟兄们去打仗就是送命,对不对?”公孙瓒越说越气,到最后甚至自己把自己气得笑了起来,“我去找刘使君要钱要粮,你知道他怎么说的?他说不和胡人打仗自然就不需要兵器。”

刘备霎时冷起脸,盯着公孙瓒的眼睛问道:“那刘虞拿什么来保护幽州百姓,让他们不受胡人侵扰?”

好嘛,连刘使君都不叫了,直接称呼名字了。

“来我给你学一下。”公孙瓒站起身来,学着刘虞的模样对刘备朗声说道:“我们对胡人要晓之以理,以仁德来感化他们,只要秉承圣人之道,行仁德之事,胡人自然心悦诚服,不敢犯我边境。”

“行了,我去会会他。”刘备也气笑了,转身就往外走。

可是看他那咬牙切齿,一边走一边卷袖子的动作,更像是去打架而不是拜会上司的。

第二十五章 你脑子没坏吧

“晚辈辽东太守刘备,拜见使君。”

刘备眼中的刘虞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儒雅男子,虽然穿着与百姓差不多的粗麻衣服,但一身端正的高洁气质足以将他和一般人分辨开来。

在刘备观察刘虞的同时,刘虞也端详着手中的铜印,作为一郡太守,刘备出门时也把官印带在身上,若非如此,刘虞是绝对不会相信一名太守会身穿便装,孤身跑到千里之外的州府。

按照汉律,在任官员擅离职守乃是重罪,但刘备是幽州的地方官员,前来州府汇报工作,并且聆听教诲是他工作的本份,这点并不犯法。

只是刘虞不知道,刘备是先跑到青州转了一圈才回幽州的。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刘虞笑呵呵地将铜印交还到刘备手中,“方才看门的奴仆前来禀报,老夫一开始还不相信呢。”

“是晚辈鲁莽了。”刘备恭谨地俯身答道。

“无妨无妨。”刘虞自从见到刘备,脸上就一直保持着和煦的笑容,“去年老夫在京城听说了玄德的事迹,一直想要见见玄德,今日终于如愿,我大汉宗亲有多少年没出过如此少年英豪了。”

作为汉朝宗室,刘虞和刘备这种旁支可是一直被朝廷里面的世家大族甚至是皇族所提防的,他们要么像刘备一样变成平民,即使是被朝廷任用,也只能担任地方上的低级官员或是在洛阳任职,绝对没有实权。

直到去年黄巾之乱爆发,天下烽烟处处,高坐在龙椅之上的灵帝刘宏才对汉朝的统治稳定性产生了一点点的担忧,恰好刘备横空出世,给了刘宏再次任用宗室的理由。

纵观两汉的兴起,西汉高祖刘邦是趁着秦末天下大乱而起兵,灭了秦朝又击败西楚霸王项羽之后才奠定了二百年王朝;

到了西汉末年,外戚王莽取代汉室建立新朝,结果天灾人祸不断,终于引发了大规模农民起义,又是汉朝宗室刘秀趁机兴复汉室,建立了东汉二百年基业。

灵帝刘宏虽然自从登基以来就昏庸顽劣,贪图享乐,但他并非蠢得无可救药,也知道自己在位近二十年来农民起义不断,并且一次比一次规模大,这是亡国之兆。

虽然刘宏并不打算改变自己荒淫奢侈的生活作风,但他毕竟要为刘家四百年的江山做做补救的打算,于是任命汉室宗亲去担任地方长官就被提上了日程。

将优秀的宗室成员散布在地方,即使天下大乱,也总有再次复兴汉室的可能性,刘虞担任幽州刺史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因此刘虞感谢刘备也是理所应当。

刘备听了刘虞的赞扬之语,连忙拱手连道不敢,“为国尽忠是汉家子民的本份,当不起使君的称赞,晚辈今日前来拜访,也正是为了百姓生计,还望使君多多相助。”

这么直白?刘虞突然感觉面前这个年轻的同宗一点都没有名士之风,好感顿时大减。

在这个时代,任何一名有志于官宦道路的青年,都是饱读圣贤书,许多世家的子弟甚至一生只专精某一本经典著作,比如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就专治孟氏易学,同样四世三公的弘农杨氏专精欧阳尚书,对经典可以说是钻研得透透的。

有了文化底蕴,这些高士们说起话来云里雾里,讲起道理头头是道,连吵架都要引经据典的弯弯绕,这才是名士之风。

可再看看刘备,一点都不含蓄,张口就是为了百姓生计,你起码要说一点引经据典的,古人云啊,先贤说啊什么的,在京城可听说你老师是大儒卢植卢子干,卢植就是这么教学生的吗?

刘虞心中有些看不起刘备,但他毕竟是名士,脸上还是一片真诚的笑意,“玄德你在辽东任职,那里地处偏僻,想必更加艰难。只是幽州如今有太多从冀州和青州逃难而来的流民,自顾尚且不暇,恐怕……”

这老先生误会了刘备话中的意思,还以为刘备所说的“为了百姓生计”,是要向州里求援,要钱要粮呢。其实前任辽东太守阳终在位的时候就年年向幽州州府哭诉种种不易,索取钱粮,刘虞自然而然地认为刘备会萧规曹随,继续伸手讨要。

“使君误会了,下官的意思是,广阳郡和涿郡流民太多,州府难以维持他们的生计,而辽东土地众多,希望太守大人帮助组织百姓们去那边定居开荒。”

“哦?”刘虞端正坐姿,将信将疑地看着刘备。

辽东一直以来都被汉朝朝廷看作是可有可无的苦寒之地,只是因为对抗燕山以北的游牧民族和东边的高句丽,这才勉强维持着对辽东半岛的统治,早已习惯了从中原往辽东输血来维持住辽东人的生活,根本没有指望过从那里获得回馈。

而今天刘备突然说想要迁移百姓到辽东定居,这不由得不让刘虞产生疑心,中原有没有百姓逃往辽东躲避战乱?有,但那都是少数,并且一旦天下稳定,那些人就会返回故土,谁愿意祖祖辈辈生活在苦寒贫瘠的地方?

“玄德你实话实说,是不是被周边的胡人侵扰,百姓死伤惨重,辽东支撑不下去了?”刘虞说完这话,瞬间感觉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而这个推测也很好地解释了刘备为什么身为一郡太守,却孤身便装渡海来到州府。

刘备无奈地用手扶额,这刺史大人还真是脑洞大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对刘虞讲述起辽东如今的状况,“启禀使君,下官来到辽东一年,百废俱兴,政通人和,百姓踊跃加入开荒,如今治下四五十万百姓丰衣足食。

辽东有河名叫大梁水,其两岸土地广袤平坦,足足可以养活百万人口,故而下官才想着为州府分担压力,绝非支撑不下去。

至于胡人,辽东兵精粮足,周边胡人在我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高句丽今年春天派出三万大军前来犯境,被辽东将士一举击溃,死伤无数;

乐浪郡久被秽貊人侵扰,下官亲自率军渡海南下,将其精锐歼灭于单单大岭山口,一万具尸体堆积如山,只要下官愿意,高句丽五年内就会不复存在。”

刘虞目瞪口呆地看着刘备意气风发的样子,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忽然抓到了刘备话中的重要信息,“你是说你杀了几万高句丽人和秽貊人?”

“是啊,那些胡人每次都是仗着人多势众才敢前来,可是他们打不能打,跑又跑不快,所以死也死得多。”刘备得意地答道。

“嗨呀!”刘虞素以宽厚爱民自居,如今听说就在自己幽州治下,地方官员居然对胡人痛下杀手,这老先生气得捶胸顿足,痛心不已,稀疏的胡须都一抖一抖的,“你和那公孙伯珪一模一样,都是杀心太重,只会打打杀杀,卢子干乃是世间大儒,怎么就教出来这么两个弟子?”

怎么连我老师都骂上了,您老脑子没坏吧?

刘备瞪着刘虞,想听听他还有什么高谈怪论。

第二十六章 一派胡言

刘虞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刘备,开始了他的教诲,“胡人就像野草,火烧不尽,你若能以德服之,则其必定心悦诚服,你若以力降之,久后必然会再次作乱。”

“胡人畏威而不怀德,只有让他们知道劫掠汉人会丢掉性命,那些人才会老老实实地安分守己。”刘备不以为然地反驳道。

“那凉州的羌人呢?我大汉在那里打了一百年了,非但没有解决羌乱,反而劳民伤财,长安都快被打成废墟了,那么多先帝的陵墓也都快被夷为平地了。”

刘备嘲讽地挑起眉毛,“羌人那边晚辈还没去过,但辽东这边遇到数万高句丽人入境,兵临襄平城下,难道要辽东百姓开门请他们抢劫,或是送高句丽人几本圣贤书,再或是请使君亲身到城下,用仁义道德感化对方?”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刘虞被刘备顶得无话可说,颌下稀疏的长须颤抖得更加剧烈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岂能滥开杀戒?”

“胡人杀我汉人的时候,老天在哪呢,睡着了?”刘备忍不住拍了桌子,特娘的,胡人的命是命,汉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使君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好啊,我这个无德之人就负责送那些强盗们去见上天。”

“你,你。”刘虞只觉得自己两眼一阵阵发黑,再跟也无法这个无赖之徒说下去了。

刘备也不想和他再多废话,起身拱手说道:“下官事务缠身需要早日回辽东,使君好好歇息,之后就会派船队来往于广阳郡和辽东,迁徙流民之事还请使君多多留意,毕竟百万流民滞留在幽州,衣食住行都是大问题,告辞了。”

说罢这番话,刘备再不回头,昂然走出刺史府,只留下刘虞自己生闷气去了。

“怎么样,我没有污蔑朝廷命官吧。”刘备气呼呼地回到公孙瓒的军营,结果正赶上吃饭的时间,公孙瓒和一群将领在空地上烤羊,一见刘备的模样就放声大笑起来。

“嗨,习惯了。”刘备无奈地摇摇脑袋,毫不客气地挤到公孙瓒身边盘腿坐下,“要不然我讨厌读书呢,那些腐儒读书读多了,满脑子都是大粪。”

“你真个是粗鄙之徒。”公孙瓒嘿嘿笑着,却也毫不在意,他指了指正在翻动木架上整羊的那位大汉,开始给刘备介绍自己麾下的主要领兵将领,“这家伙你认识,严纲,我从小玩到大的;他身边这些是单经、公孙范、公孙越。”

几条大汉被点名介绍之后都有些错愕,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对刘备抱拳致意,刘备也笑呵呵地和他们一一见了礼。

“你们就不好奇我身边这位是何等身份?”公孙瓒倒是很好奇,他深知自己手下人的脾气,这些老兵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为何今天却变了性子,都成了乖孩子。

单经皱起眉头眯着眼睛,上下端详了刘备一番,然后伸出大拇指称赞道:“这位气宇轩昂,眉眼之间有贵胄之气,不似常人。”

公孙瓒来了兴趣,“哟,老子怎么不知道你还会相面,来来来,给老子看一个。”

“满脸横肉,绝非善类。”单经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结果被公孙瓒跳起来按在地上狠狠捶了两拳,顿时哎哟哎哟地开始求饶。

“大哥你是不是最近太忙,脑袋坏了?”公孙越终于憋不住,数落起公孙瓒来,“去年春天,玄德刚刚起兵的时候就来了广阳,那时候我们就见过面了。”

“啊?”公孙瓒愣了片刻,然后用力拍着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脑子。”

众人齐齐大笑,公孙瓒又往单经屁股上踢了一脚,笑骂道:“你这装神弄鬼的家伙。”

刘备也笑了起来,他见赵云只是微笑却不说话,便主动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辽东的骑兵主将赵云赵子龙,常山真定人士,随我南征北战一年多了,和亲兄弟没什么区别。”

白马义从几乎都是幽州本地人,单经他们和公孙瓒又从小在一起长大,彼此亲密无间,只要是某个人的朋友,那就是大家的朋友,所以众人也不见外,纷纷向赵云问好。

“别看我这兄弟不爱说话,打起仗来可是个硬茬子,这一年多了,我还没见过哪个敌人在他手下坚持三招的,辽东军中有一句话:白马银枪常山赵,纵横天下无敌。”刘备拍着赵云的肩膀,向众人吹嘘起来,看他那口水横飞的架势,就跟在夸自己一样。

“嚯,这么厉害?”众人一听刘备如此吹捧,便都盯着赵云仔细打量起来,可是他们怎么看,都不相信这是一员纵横沙场的猛将。

这也难怪,赵云的相貌过于出众,虽然他久经征战,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但英俊就是英俊,不随着肤色的改变而改变,加上他体形匀称修长,看起来更像是一名文官,而不是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武将。

“弟兄们别觉得我刘备是在吹嘘,诸位弓马娴熟不假,可是论单挑,没一个是子龙的对手。”这话一说出口,白马义从众人马上变了脸色,刘备装得若无其事,可是心中暗笑不止,他要的就是这些人不服气。

果然不出意料,有人按捺不住了,严纲从地上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瞪着一对牛眼,粗声粗气地说道:“辽西严纲,想和赵兄弟过过招,见识见识阁下的枪法。”

赵云无语地扭过头看了看刘备,却见对方正贼兮兮地笑着,那表情明显就是在说“揍他”。

不远处的士卒们一看有热闹,立马了凑过来,他们熟练地围成一个方圆四五丈的大圈,只留下每一处篝火旁负责烤肉的人。

看到这些白马义从脸上都满是兴奋,严纲又跃跃欲试,赵云知道必须打一场了,只好站起身来,有些为难地说道:“刀枪无眼,伤到人不太好。”

“子龙兄弟不必多虑,我们军中经常有这种比试,家伙都是现成的。”公孙瓒也兴致勃勃地站在一旁,随着他的话语,早有人把比试用的长枪递了过来。

只见这长枪形状和军中的制式武器一模一样,只不过从枪身到枪头都是由木材制成,在顶端还用麻布厚厚地裹了个圆头,麻布顶端被沾上了白色的石灰粉末。

“以往比试多有误伤,所以我们就用这个,枪头戳到身上就是个白点,能看清胜负但不会伤人。”严纲见赵云在打量手中的木质长枪,便出声讲解起来。

“这主意不错啊,回头我们辽东也弄点这个。”刘备眼前一亮,觉得这种比试应该推广到辽东,不光是军中,在各个乡村之间也应该大力推广,培养尚武的风气。

赵云接过长枪之后掂了掂分量,感觉比较趁手,于是缓缓举起长枪目视严纲,而另一边的严纲早已准备妥当,脚下不丁不八,将长枪斜斜举在身前,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是准备抢先手。

“开始!”公孙瓒见两人已经准备妥当,大手向下一挥,同时轻喝一声,整套动作熟练得就像是职业裁判。

公孙瓒话音未落,赵云的身形就像离弦之箭般疾冲向前,由于他速度太快,严纲只来得及下意识地抬手,随后眼前一花,脑门、咽喉和胸口三处要害就接连遭到了攻击。

下一秒,赵云清朗的声音便在场中响起,“承让。”

场中一片寂静,众人都是大张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严纲更是呆若木鸡,他难以置信地摸摸自己脑门,又低下头看了看手中沾上的石灰粉末和身上的白色圆点,咽了一口吐沫,“我败了?”

“老严你比武的时候发什么呆呢,这要是战场你就死了。”单经连忙上前圆场,同时对严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顺坡下驴,再和赵云比一次。

严纲却没有动弹,胸口剧烈起伏片刻之后,他垂下头颓然道:“输就是输,子龙兄弟确实好本事。”

“你这憨货!”单经怒了,他一把夺过严纲手中长枪,转过身来向赵云抱拳,肃然说道:“辽西单经,前来讨教。”

赵云同样回礼,然后拉开两人之间距离,继续摆出和刚才击败严纲一模一样的姿势,“无须喊开始,请单兄先进攻。”

第二十七章 两全其美

片刻之后,单经也败了,而且败得毫无悬念。

他想不明白,明明赵云已经让了半招,请他先出手,然而单经的枪还在空中,赵云的枪却后发先至,准确无比地点在单经的咽喉。

场中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单经呆立原地,严纲摇头不语,公孙瓒则是无比震惊地看着面不改色的赵云,只有刘备表情轻松,仿佛早已料到是这个结果。

“赵兄弟枪法精奇,我等单对单不是对手,不知可否两人合力向赵兄弟请教?”

在一片被压低的惊呼声中,公孙范和公孙越并肩踏入圈中,面上全是决绝之意。

公孙瓒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两位堂弟,这二人素来心高气傲,无论何时都以白马义从为傲,今日严纲和单经被赵云干脆利落地击败,已经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自己限于身份不便出手,那接下来上场的也只有公孙范和公孙越了。

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兵,白马义从这几位将领都是识货的,看得懂谁强谁弱,况且经过两场比试,赵云惊人的爆发力和速度都展现得淋漓尽致,完全不是他们可以抗衡的。

但是,就算豁出自己这张脸不要了,就算背上以多欺少的名声,他们也得在赵云身上留个印记,替白马义从挽回些颜面。

赵云微微颔首,再次摆开架势,这一次他变了起手式,双臂左右分开,将长枪斜斜横在身前,沉声说道:“请!”

“喝!”公孙越一个大步跨出去,长枪笔直刺向赵云胸口,同时公孙范紧随而上,枪尖伸缩不定,既是护卫公孙越侧翼又时刻准备着攻击赵云可能露出的破绽。

没有试探,没有僵持,随着激烈的战斗进程,沉闷的兵器碰撞声就像炒豆子一样连续响起。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赵云面对两人合力进攻,非但没有谨慎防守,反而主动出击,打起了对攻。

由于赵云出枪迅速,脚步移动更是令人找不到规律可循,公孙范和公孙越以前又没有试过以多欺少,所以被赵云利用移动频频让公孙越挡住公孙范的进攻空间。

原本是二对一的比试,没过片刻就被机敏的赵云打成了两次一对一,公孙越在胸口出现了两处白点之后默然退场,剩下公孙范绝望地抵挡了三四招,也被赵云一枪点在胸口。

连胜三场,轻取四将的赵云云淡风轻地站在大圈中心,看他轻松的模样,再来上几场类似的比试也不太费力。

没有惊叹,没有叫好声,场中一片寂静,白马义从这些将士们都被打服了,所有人都敬畏地看着赵云。

“好枪法,好身手。”公孙瓒重重鼓掌,由衷地赞叹起赵云的武艺。

白马义从这些人都是快意恩仇的幽州汉子,他们对强者总是不吝于赞美,有了公孙瓒带头,校场之上的称赞声和鼓掌声越来越大。

尤其是四名被赵云击败的将领,他们脸上没有失败之后下不来台的窘迫,相反,严纲和单经咧着大嘴呵呵直笑,公孙兄弟则是轻轻叹气,随即坦然地再次来到赵云面前抱拳施礼,“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子龙兄弟枪法如神,我等甘拜下风。”

赵云微笑着回礼,然后朗声说道:“诸位兄弟请听我一言。”

“各位都是久经沙场的骑兵精锐,平日里习惯了借助马力战斗,对于单打独斗的步战并不擅长,而在下多年习武都是步战,这一年又在沙场上积攒了不少单对单的经验,所以取胜也在情理之中,谈不上孰强孰弱。”

“子龙何必过谦,这些家伙平日里眼高于顶,吃点败仗是好事,行了都散了吧,各自吃羊肉去。”公孙瓒哈哈大笑着来到赵云身边,大力拍了下他的肩膀,这小伙子武艺高强又谦虚谨慎,让他非常欣赏。

有了这一场比试的铺垫,白马义从的将士们对待刘备和赵云的态度明显不同了,除了亲近之外,更多了几分敬重。

在这些幽州汉子的观念中,刘备是中郎将的师弟,又是辽东太守,这种人身份尊贵,并且远来是客,自然要热情招待;

而赵云武艺超群,完胜四将,并且还能给他们找台阶下,这种好汉既有实力又有气度,他们更加佩服。

抛开其他想法之后,众人开始敞开心扉互相灌酒,不知不觉间,满场的人就都有些醉意阑珊了。

“来来来,我再敬子龙兄弟一碗。”严纲端着酒碗遥遥一举,然后仰头一饮而尽,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响亮地打了个酒嗝,“说句实话,我老严从军十几年,还真没有像今天一样惨败过。”

刘备此时已经被灌得有些醉意,听了严纲的话之后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那是老严你没在辽东,不是我吹,像子龙这么厉害的,我们辽东还有四个。”

“什么?!”包括公孙瓒在内的几名将领瞬间酒意退去一半,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备。

你开玩笑呢吧,我们白马义从是大汉最精锐的边军,常年打得胡人哭爹叫娘的,今天突然来了个英俊得不像话的小年轻,轻轻松松把几员主将给打了个稀里哗啦,这就已经挺匪夷所思了。

按照众人的看法,赵云这种豪杰放到哪里都是绝对的最顶级战士,可是刘备一张嘴,就说辽东还有四个这么猛的,你们辽东是怪物集中营吗?

“子龙,我没吹牛吧。”刘备也有些晕了,他说完之后自己扳着手指头数了数,关羽、张飞、太史慈和颜良,没错,就是四个,这四名虎将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说是不在赵云之下也不算吹嘘。

赵云放下酒碗,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直视众人疑惑的目光,坦然说道:“我辽东几员大将确实都武艺超群,平日里我们多有交手,都是难分胜负。”

公孙瓒一把抓住刘备的胳膊,就像是小孩撒娇一样用力摇晃起来,眼中满是恳求之意,“玄德,你说说为兄对你怎样?”

“哎哎哎,别想着从我这边抢人啊。”刘备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而这也正是他在别人地盘还大肆吹牛,并且怂恿赵云迎接挑战的原因,“我倒是有个建议,伯珪兄不妨听一听。”

公孙瓒原本有些失望,但刘备话锋一转,却让他再次燃起希望之火,当即一拍大腿,“什么建议,你尽管说。”

幽州地处边疆,白马义从作为北疆的守护者,每年都要与鲜卑人发生大量摩擦,如果能拉来几员实力超强的猛将,公孙瓒觉得,自己在燕山以北横着走是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我派人帮你打仗,你帮我训练骑兵。”

“说详细点。”公孙瓒身躯微微前倾,显然是对刘备这个提议很有兴趣。

“辽东缺马,但我又不想用铁料去跟乌桓人换战马,所以骑兵队伍始终难以扩编。”刘备端起酒碗大大地喝了一口,然后继续说道:“咱们这样,我辽东每三个月派一千名士卒,由两员猛将率领,来跟随白马义从训练和作战,师兄你想办法给他们都配上战马。”

“三个月一千匹战马,一年就是四千匹,你以为草原是我家的?”公孙瓒哂笑起来,抬起手,做了一个数钱的动作,“这年头什么都要钱,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听说过吗。”

刘备爽朗一笑,现在辽东已经形成了一个自产自销的经济链,要说钱和物资,他还真不缺,“买马的钱不用兄长操心,我有的是钱,另外,白马义从的武器,粮草我全包了,日常所需的铁料也由辽东全部提供。”

辽东拥有海量的铁矿和煤矿资源,钢铁业方兴未艾,可是当地的消费能力不足,根本吞不下那么大的产量。

刘备这一次出行,一方面是招揽人手,为辽东提供生产者和消费者,另一方面就是希望拓展商路,将剩余物资提供给有需求,并且和自己关系密切的人。

武器、粮草和钱财,正是如今白马义从急需的物资,所以听到刘备的条件之后,公孙瓒微微点头,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辽东缺乏经验老到的骑兵和将领,能与白马义从这支大汉最优秀的轻骑兵共同生活,并肩作战,对于提升战斗力是非常有好处的。

另一方面,白马义从是幽州边军,无论是军费层面还是编制层面都有一定规格,所以人数始终被限定在三千人,若是再增加一千人手,公孙瓒与鲜卑人作战的时候,兵力将会更加充裕,也是好事。

除此之外,刘备许诺的粮草兵器和铁料也是公孙瓒急需的,幽州由于大量流民涌入,农田开垦跟不上人口数量的增加,缺粮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快一年。

白马义从这支部队也收到了波及,被不喜欢武人的刘虞卡住脖子,导致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窘迫,能够得到充足的粮草对公孙瓒来说简直就是解了燃眉之急。

这种交换虽说辽东有些吃亏,但他们师兄弟都是自己人,谁赚谁亏也不是太大的事,况且白马义从多年来为国为民浴血奋战,给这些汉子一些好处,刘备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可惜的。

公孙瓒认真考虑了一番,觉得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主意,终于在众将期盼的眼神中与刘备击掌,“就按贤弟说的办。”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之后就召集人手,让他们尽快赶来广阳,诸位弟兄可不要藏私,一定得倾囊相授啊。”刘备笑呵呵地端起酒碗,当着众人的面一饮而尽。

“谁和我并肩作战杀胡狗,谁就是我的兄弟,藏私这种事不可能的。”公孙瓒大声欢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痛快!”

第二十八章 丰神俊朗,无人问津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刘备盘踞在白马义从营地,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人,每天大吃大喝好不痛快。

经过公孙瓒托人去州府多次沟通,两天后,刘虞那边终于松动了,派人带来了口信。

“刘使君说同意组织百姓去辽东,但是他希望太守能保证一点,若是百姓不满辽东生活,想要回归祖籍,辽东方面不得阻拦。”

“那是当然,请刘使君放心。”对于这样的要求,刘备自然是满口答应,人只要有饭吃,有屋住,有活干,哪里不能成为家乡?

更何况刘备也有信心,让每一个来到辽东的百姓安居乐业,日子过得更好,更有尊严。

达成目标之后,刘备终于心满意足了,他告别公孙瓒等人,带着赵云等人离开广阳,开始向辽东出发。

这次除了赵云之外,另外三名随从都是辽东本地征募的,个个精明强干,这三人在白马义从军营待了几天,也认识了不少朋友,以后送信跑腿的活就全是他们的。

“子龙你半年来一直嚷嚷个不停,说什么缺少战马,没办法扩编骑兵,这次满意了吗?”刘备得意地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用眼角瞥了赵云一眼。

“满意,相当满意。”赵云呵呵笑着答道,他这几天的心情很好,对刘备的崇拜又高了一层。

作为辽东的骑兵主将,赵云半年来一直为了扩编骑兵队伍而苦恼,但辽东的现实情况不适合发展骑兵,这让他十分无奈。

首先是地理位置,辽东四面环山,没有适合骑兵施展的空间,东边的高句丽人常年生活在长白山中,骑兵不可能追到山里去和步兵对战,这是自寻死路;北面的鲜卑人也是隔着高大的燕山山脉,并且鲜卑人更倾向于从上谷一带南下入侵,对贫瘠的辽东半岛根本懒得用正眼看一下,刘备想拿鲜卑人练兵都找不到人。

其次是战马来源,辽东本土没有大规模驯养战马的经验,更没有这方面的人才,想要战马只能依靠外部输送。

说起马贩子,刘备倒是认识苏双和张世平,可是自从黄巾之乱爆发,这二人就杳无音讯,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了,没了这些有特殊途径的马贩子,想要买马,刘备就只能找乌桓人了。

但是刘备极其不愿意和乌桓人做生意,这些盘踞在辽西和右北平一带的胡人名义上臣服于汉朝,实际上一直暗中积蓄实力,倘若刘备用他们急需的铁料和粮食换来战马,实际上也是资敌,这种扶持潜在敌人的愚蠢行为不可能发生在辽东。

正因为这些原因,半年来辽东官府不断扩编军队,而作为战斗力和机动性最强的骑兵部队却始终无法扩编,依旧是五百人的规模,并且由于缺少替换的战马,许多士卒只能好几天才训练一次,对骑兵技能的掌握进度十分缓慢。

“太守的主意很好,无论是辽东还是白马义从,都从中获利不小,而且通过公孙将军,我们与幽州实力最强的部队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彼此守望相助,和胡人抗衡也更有底气了。”赵云向远方眺望而去,思绪仿佛早已飞到了战场之上,他长长的鬓角被迎面的海风吹拂,就像黑色丝绸一样飘扬在脸侧,更衬得他英姿勃勃,潇洒异常。

长得帅,本事大,面瘫脸,这家伙要是出现在动漫作品里面,绝对是风靡万千少女的大反派,当正面人物太可惜了。

刘备看着赵云有如雕塑一般的面容,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于是有些恶趣味地问道:“子龙啊,你虽然没有本太守这般丰神俊朗,但也勉强算是英俊潇洒,怎么辽东就没有人向你提亲呢?”

“有啊,每个月都有,不光是我,云长翼德他们也都经常被人提亲,只是我们功业未建又事务繁忙,无暇顾及这些儿女私情而已。”赵云淡淡地答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色如常,仿佛与自己毫无关系。

卧槽!

刘备被惊呆了,怎么属下一个个被人盯上了,自己这个太守却还蒙在鼓里,一丝风声都没有听到?

哎等等,不对啊!按理说本大爷作为一郡太守,辽东最有地位最有前途的优质单身男性,为什么没有人来提亲,反而跑去找那些只知道舞枪弄棒的粗胚?

赵云简单一句话,就把刘备打击得失魂落魄,可是他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便随口又说了一句让刘备更加受打击的话,“我听那些上门提亲的人说,辽东民风淳朴,姑娘们一般都是喜欢相貌堂堂的男子,太守如此丰神俊朗,想必平日里更是门庭若市了。”

丰神俊朗,门庭若市,呵呵。

刘备再也没心情跟赵云说话,低垂着脑袋,佝偻着双肩走下甲板。

三日后,辽东,襄平城。

“宁儿,你有没有听说城里哪些人家向云长他们提亲的?”回到太守府里的刘备正捧着大碗狼吞虎咽,他现在早已经习惯了吃张宁做的饭,这个丫头心灵手巧,对烹饪方面更是善于琢磨,无论是做什么饭菜都能合刘备的口味。

张宁嘴里塞满了饭,只能用力摇头,同时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瞪着刘备,只等他继续说下去,女人嘛,喜欢听八卦是天生的。

“我听子龙说的,他说辽东这边每个月都有上门向他们提亲的,结果这帮家伙都给拒绝了。我就纳了闷了,按理说本太守在民间口碑这么好,怎么就没人来给说个媒,你说气人不气人?”

刘备自顾自地说着,分析得头头是道,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张宁的脸色正在变得越来越红,眼中也渐渐蒙上一层雾水。

“气气气,就气你,气死你。”张宁重重将碗一顿,饭也不吃了,站起身来瞪着恍然不觉,还在愤愤不平的刘备,可她咬牙切齿了半天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狠狠踩了刘备一脚,然后转身跑出屋子不见了。

“哎哟哟哟哟,死丫头犯病了啊?怎么开个玩笑就当真了。”刘备扔下饭碗,呲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脚,这傻丫头,明明两人都是夫妻了还这么爱吃醋。

张宁跑出太守府,茫然地走在襄平城里,没有方向地胡乱走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地滴落。

这个负心汉,都吃干抹净了,居然还想着别人来给他提亲,究竟把我当什么?

今天刘备回来,张宁特意打扮了好久,还把平日里舍不得用的胭脂涂在脸上,就是想让心上人看见自己最美的一面。

满脸的胭脂都花了,被泪水冲出一道一道的痕迹,衣袖一抹就全沾在了袖口上,张宁看着红了一片的袖子,原本已经停止哭泣的她又忍不住心里的悲伤和委屈,再次哭了起来。

不知道转悠了多久,眼看太阳就要落山,街道上的行人也渐渐变得稀稀拉拉,张宁低垂着脑袋,缓缓向城中心的太守府挪去。

那里有她挂念的人。虽然这个家伙没心没肺,整天喜欢乱跑,回家就胡言乱语,但他毕竟是自己的男人,也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了,张宁扁着嘴,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刘备。

张宁在太守府附近躲了半天,终于小心翼翼地从街角的房屋探出半个脑袋,让她轻松而又失望的是,太守府门前空空荡荡,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更多的失落感和委屈又涌上心头。

跑出来这么久,也没见出来找找,他果然不在意我。

“干什么呢,不回家在这鬼鬼祟祟的。”熟悉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把张宁吓得跳了起来,花容失色地捂着胸口。

刘备懒洋洋地从墙角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等你半天,都快睡着了,跟我回家。”

“哦。”张宁扭捏片刻,终于还是笑了,她低下头,乖乖地任由刘备牵起自己的手走向太守府。

这里是家,两个人的家。

第二十九章 全幽州最好的姑娘

“你说说你,这么大的人了,性子还是毛毛糙糙的,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

刘备牵着张宁一边走一边咕哝着,然后偷偷地瞄了张宁一眼,只见她脸上泪痕还没在,胭脂和眼泪混合起来,把脸涂得像花猫一样,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张宁低着头也不说话,进到太守府之后就甩开刘备的手,径自回自己那间小屋去了。

“老大,你怎么把张姑娘给惹了?”就在这时候,裴元绍从门房的窗口里伸出个脑袋,兴致勃勃地看着刘备问道。

“看什么看,睡你的觉去!”刘备正愁找不到撒气筒呢,当下对着裴元绍就是一嗓子,裴元绍吓得一激灵,连忙把脑袋缩回去不敢出来,刘备左看右看,悻悻地回转到自己的卧室。

还是自己的床睡着舒服啊,刘备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满意地伸了个懒腰,他有认床的毛病,一出门就睡不好,这几天无论是在广阳郡那边还是在船上,都被失眠折腾得够呛,如今终于回家了,刘备决定好好地睡一觉,等明天再设法哄张宁开心。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之后,刘备忽然感觉屋里有其他人的气息,他疑惑地转身一看,只见张宁披头散发地坐在床前,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在昏暗的油灯光芒下,这副场景像极了恐怖片。

“傻娘们,你是想把老汉吓死,然后卷了家产改嫁不成?”刘备一个激灵坐起身来,随后就用力拉过张宁,将她略有些丰腴的身子整个搂进了怀里。

这小妮子,一年来好吃好喝的,原本单薄的体形也变得越发凹凸有致,刘备将她抱在怀里,闻着她身上诱人的香气,双手便忍不住地不安分地游走,呼吸也沉重起来。

张宁本来是过来兴师问罪的,谁想到这个无赖二话不说就上下其手,她用力抵抗了几下,发现根本挣脱不开,刚想说话,可是刚一开口,香唇就被刘备紧紧吻住,片刻之后,她便觉得身子软得不行,索性放弃抵抗,任由刘备施为。

半晌之后,两个人软绵绵地瘫在一起,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俩人别说生气,就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会气我,欺负我……”张宁慵懒地躺在刘备怀里,喃喃说道。

“谁让你没耐心,听话听一半就跑。”刘备嘿嘿笑着,“我那会儿想说的是,或许是他们知道,全幽州最好的姑娘已经在我身边,所以自惭形秽了吧。”

“油嘴滑舌。”被刘备这么一哄,张宁终于不生气了,脸庞也挂上了满意的笑容。“可是我连个娘家都没有,郎君娶了这么一个人,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怕什么,我也没爹没娘的,也没见谁敢笑话,你再等等,等我把辽东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好,带你进京去找卢植先生,让他亲自来辽东给咱俩操办,给你个堂堂正正的名分。”刘备伸出手指头,在张宁的鼻头轻轻刮了一下。

“真的?”

“光问真的真的,你还不相信我?”

张宁又惊又喜,被巨大的幸福感冲击得不敢相信,她知道自己出身不好又没了亲人,而刘备的前途是可以预见的无比光明,两人的身份地位可以说事天差地别。

原本张宁只是想着可以一直陪伴在刘备身边就好,但刘备今天跟她说要明媒正娶,还要请自己的老师,天下闻名的大儒卢植先生来见证,这让她产生了不真实的幸福感。

感觉到自己对张宁有些亏欠之后,接下来的时间里,刘备索性扔下手中的事务,带着张宁在襄平城周围闲逛起来,视察了好几个聚集地。

如今秋收已经基本结束,农夫们正忙着在晒谷场上晾晒麦子,由于今年风调雨顺,辽东这边迎来了期待中的大丰收,刘备二人一路走来所见的无论是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是垂髫的孩童,他们的脸上都满是幸福的笑容。

“这都是刘太守的恩德啊。”那些认识刘备的农夫们一个个恨不得把满肚子的好话都说给刘备听,但他们本身大字不识几个,也说不出什么新鲜话,往往念叨了半天,最后都汇聚成一句话,都是刘大人的恩德。

张宁见所有人都不住嘴地夸赞刘备,心中别提多高兴了,她笑得合不拢嘴,一双大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

“哎,别这么说,官府存在的意义,就是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比起本太守,你们更要感谢天公作美,今年风调雨顺,还有最重要的,感谢你们自己一整年的辛勤劳动,感谢你们用双手让自己过上了好日子。”

每到一处,刘备都要详细询问亩产,而他得到的反馈也十分令人振奋,辽东如今的数百万亩农田几乎都被改造成了水浇地,在新式水车和大量农家肥的帮助下,平均亩产比过去翻了一番。

“别忘了把秸秆,还有其他杂草翻出来,在地里烧成灰,来年的土地会更肥沃。”满意归满意,但刘备还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嘱咐,争取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好。

焚烧秸秆之后剩余的草木灰是天然的钾肥,但在以往,百姓们做饭和取暖都得用秸秆,所以利用到农田里的很少,如今情况不一样了,玄菟郡和辽东本地的煤矿被被大量开采,乌黑的煤炭每日源源不断地从地下被开采出来,又被大大小小的船只沿着河流运输到每一处百姓聚居的地方,辽东百姓终于可以奢侈地焚烧秸秆来补充地力了。

“若是天下处处都像辽东,那该多好?”张宁跟随刘备走在河岸边高高的堤坝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广袤农田,不禁轻叹一声。

刘备笑着指了指大梁水中整整齐齐排列,像是一个个巨大车轮般,还在不停地从河中提水上岸的水车,“这些水车,还有咱们用的曲辕犁,精铁农具,都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等到时机成熟,咱们就把这些好东西推广到全天下。”

“可是东西再好,农田全都归了地主豪强,百姓还是得饿肚子啊。”

“会有办法的。”刘备握着张宁的手向前走去,“会有办法。”

沿着大梁水闲逛了几天,刘备和张宁也对乡村的景色有些厌了,二人回到襄平,生活再次回归正轨。

徐荣被刘备派人召来,他这一年来处境有了巨大的变化,从每日里担惊受怕,生怕哪一天就被阳终派人取代,变成了现在被刘备器重,主管辽东郡南部防务的主将,徐荣如今可以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听到刘备相请,连忙快马加鞭赶回了襄平城。

“老徐啊,南边那些县的收成怎么样?”襄平这边和大梁水沿岸可是大丰收,刘备觉得南边那些沿海的县应该也不错。

徐荣的回答也基本在刘备意料之中,辽东半岛南部六个县虽然没有张焕亲自坐镇,但有了大量的新式农具之后,农田产量也比以往高了许多,百姓无不欢呼雀跃。

“渤海附近的那部分土地十分平坦,日照也足,农业有很大的潜力,让当地官员和百姓不要自满,继续努力。”见徐荣肯定地点头,刘备又开口问道:“之前我说过的,改造海边滩涂,引水晒盐的事,做得怎么样了?”

第三十章 坏出技术含量

众所周知,食盐,也就是氯化钠,对于人体来说,是一种不可或缺的重要物质,它不但是调味品,还担负着调节人体内酸碱度,体液正常循环的作用,一旦人体内缺少食盐中的钠离子,就会四肢无力,肌肉痉挛,抽搐,严重的还会导致死亡。

华夏的先民很早以前就发现了盐的重要性,传说在神农氏的时代,在山东有一位夙沙氏,开创了煮海为盐的技术,为华夏制盐之鼻祖,从此大海就被华夏民族视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

到了汉朝,在沿海地带煎煮海水,从中提炼出食盐,仍然是官府收入的一个主要来源,在山东的沿海地区,盐业更是发达。

辽东海岸线绵长,同样具备良好的发展盐业的自然条件,可是因为此时盛行的是煮盐法,需要大量人手砍伐树木,而辽东自古以来人烟稀少,根本无力支撑大规模产业,故而一直是望洋兴叹。

就在今年春天,刘备在乐浪郡的时候,曾经因为当地百姓生活贫苦而烦恼,当他回到辽东之后,苦思冥想之下,就想到了海水晒盐,这个被后世广泛运用的技术,并让徐荣在南部沿海地带开始试验。

一说起晒盐,徐荣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在他的主持之下,沓县百姓在海边平整出来了方圆几十亩的滩涂,建起了两个巨大的池子,并且从远处运来胶泥,将池子底部糊得严严实实,不让海水有渗透到地下的机会。

“我们按照太守的设计图,将蒸发池和结晶池建好之后,又造了几十架龙骨水车,日夜不停地从海中引水,如今每天能出产一千斤粗盐,虽说产盐速度比不上煮盐法,可是胜在节约人力。”徐荣认真地介绍着,盐铁一向是国家的核心物资,所以近一段时间以来他的主要心思都放在这方面了。

汉代一斤是二百三十克左右,每天一千斤粗盐,换算成公制是二百三十多公斤,一年下来就是近一百吨了,刘备一边听着报告,一边在桌子上写写画画,计算起来。

按照后世的科学研究表明,成年人每天摄取盐分应该在六克左右,也就是说,每个人每年至少需要两千克食盐,才能满足人体需求。

如今一个盐田的产量,就可以满足五万人的用量,弄上十来八个盐田,整个辽东就都解决了,有这么厉害的吗?

但是刘备忘了,如今的大汉王朝可是有近五千万人,他还不知道的是,就在六百年后,唐朝大历年间,全国海盐官方产量是六百万担,约合三十万吨;到了宋朝末年,单单四川地区,依靠开采井盐,年产量就可以达到三万吨。

在这恐怖的数字面前,他那个小小盐田,不知道弱到哪里去了。

“不止如此,下官回来的时候,李木匠已经带着他的徒弟们赶到了沓县,据他所说,若是在水车上安装巨大的翅膀,借助风力来提水,非但可以省下大量人手,还可以日夜不停地运转,将产盐效率提高数倍。”

李木匠就是当初和刘备研究水车和齿轮的,作为辽东手艺最好的工匠,他如今已经不满足于制作物件,而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创作和改造之上,有了刘备的指点和提携,这位在木匠台上趴了半辈子的民间天才,彻底焕发出了几乎所有的才华。

比如这一次的风车想法,刘备只是跟他提及了一下,在沿海地带,缺乏水力资源的地区,可以考虑利用风力来磨面。

没想到李木匠举一反三,就琢磨出了利用风力来汲水的想法,这种自发的创造力和主观能动性,才是刘备最希望看到的。

华夏民族从来不缺少具有才华的人,只要能让他们通过施展才华来保障生活,获取财富乃至是社会的尊重,这个民族的创造力就会像海潮一样,一波一波地涌现出来。

“转告李木匠,只要他能将盐田所需的风车研究好,并且投入生产之后具有可行性,能省下多少人力,我就赏赐他多少人一年的俸禄。”刘备满意地笑了起来,随后又提出了新的要求,“盐田要多搞多建,尤其是在不适合耕种的地方,要给百姓们更多的劳动岗位,另外在乐浪那边,也可以推行一下经验,那边的海水比渤海里的要咸,气候也更热,应该更适合晒盐。”

徐荣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回去之后就会召集更多人手。

“还有,不要担心晒得盐太多,咱们吃不下,还可以供应中原嘛,打渔队每次捞上来那么多鱼,一时吃不下的都坏了,也可以用盐腌制起来,存着冬天吃。”刘备说得兴起,思维也越来越发散,絮絮叨叨地没个完。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如今辽东有几十万人,在可预见的将来甚至会突破百万人口,要解决这么多人的衣食住行可不是容易的事,稍有半点不慎就会出大娄子。

即使方方面面都做到了,或许一场天灾,就会将所有人的努力毁于一旦,所以刘备的唠叨,其实也是巨大压力下的一种宣泄。

徐荣坐在那里,不厌其烦地倾听着刘备的讲话,直到刘备说得口干舌燥,抓起杯子喝水的时候,他才趁机开口。

“虽说我们按照太守所传授的工艺流程,在结晶池还没有彻底干涸的时候就排出卤水,使盐的品质更好,但下官认为,卤水还有其他用处,不应该白白地流掉。”

嗯?刘备一愣。

海水里面的盐分不仅仅是氯化钠,同时还有氯化镁、氯化钙和氯化钾等物质,这些物质也是海水苦涩的原因,因此在制盐的工艺流程之中,是需要利用溶解度的不同,将富含这些杂质的卤水去除的。

但是以往人们煮盐的时候,由于欠缺化学知识,同时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是不会倒掉卤水,这也导致了成品盐色泽发黄,并且有苦涩的味道,长期使用这种含有杂质的盐,还会导致各种慢性疾病。

但卤水并非没有用处,这种混合液体不但可以在生产豆腐的过程中充当凝固剂,还是价格低廉的化工原料,只是在这个时代没有办法被利用而已。

刘备狐疑地看着徐荣,难道这家伙被醍醐灌顶,开了天眼,准备投身到伟大的化学事业中去吗?

“卤水有毒,太守是知道的吧。”徐荣故意卖个关子。

我当然知道了,刘备点了点头。

卤水那玩意喝了就中毒,严重点直接就死翘翘了,古代人想寻死的时候,要是怕疼不敢抹脖子,恐高不敢跳崖,没钱买不起砒霜的时候,就去找点卤水喝了,基本都能死。

只不过喝卤水寻死的,死之前都得遭罪,剧烈腹痛,烦躁,全身乏力,呼吸困难这些症状基本得感受一遍,所以说便宜没好货,真不想活了,最好还是花点钱,把自己一下子弄死。

徐荣嘿嘿一笑,“我喝了一口,确实是会中毒。”

卧槽你疯了是吧,这到底是要闹哪样?刘备死死盯着徐荣的嘴,想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辽东若是扩大盐产量,必然要卖到别处去,但是除了大汉子民,我们还有个好买家。”

刘备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我们把盐卖给胡人,然后往里面掺卤水?”

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一向穷苦困顿,许多生活必需品都无法自己生产,只能从中原政权交换得来,其中,盐作为最重要的调味品和健康保证,是游牧民族最需要的。

虽说在这个时代,普通人能吃到的盐大多是发黄且含有杂质的,吃了之后还会多多少少的出毛病,但他们也没办法,谁让身体离不开盐呢?

汉人都是这样,那胡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别说挑剔盐的口味不好了,能有盐巴吃,就是上天的恩赐了,在没有盐吃的日子里,甚至有不少婆娘在做饭的时候,都是用线绳绑着白色的小石子,然后放在锅里涮一涮,通过这种手段来自我催眠。

吃普通的粗制盐都会引发很多慢性疾病,那么多掺点杂质,让胡人得病频繁一些,严重一些,不是更好吗?

“这样不好吧,胡人又不是傻子,太过于苦涩的话,他们也能吃出来的。”刘备有些犹豫,毕竟这种事情说出去不是那么光彩。

可是徐荣并不这样想,中原民族为了保护自己的生活,和游牧民族不知道打了多少年的仗,大汉万里边疆,哪块土地没有埋着汉人的尸骨,没有流淌过汉人的鲜血了?

少一个胡人活着,就会多一个汉人活着,不能直接砍死他们,也得想办法让他们病死,少来祸祸汉人,这就是徐荣的想法。

刘备沉默了一阵,觉得徐荣的做法还是太粗糙,太没有技术含量,也太明显。

“你去找负责渔业的人,看看能不能联合操办这事,咱们不把盐直接卖给胡人,而是卖给他们咸鱼,有了鱼腥味的掩盖,多放点卤水也不容易吃出来。”

“高,实在是高。”徐荣忍不住地称赞起来,有文化的人就是了不起,干起坏事也比普通人更隐蔽,更阴损,看来自己闲暇时间也得多读一读书,努力将干坏事的水平提高到刘备这个级别。

第三十一章 无比丑恶的笑容

这两个人都是满肚子坏水,凑到一起之后,似乎是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化学反应,那个坏点子是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徐荣告辞离开的时候满脸都是笑意,可是在他笑容的背后,草原上的鲜卑人和乌桓人,今后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送走徐荣之后,刘备觉得有些饿了,便伸个懒腰走出屋门开始喊叫:“宁儿,宁儿。”

张宁正在太史夫人的房间闲聊,听了刘备的叫声连忙告了个罪,急匆匆地跑到屋子来到刘备面前,“郎君有什么吩咐?”

“我饿了,弄点吃的吧。”

“哦。”张宁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厨房走去。

刘备想了想,跟着张宁一起来到厨房,他在太守府住了这么久还真没来过这里呢。

“哟,这么多锅啊,那咱们怎么每天都是腊肉和麦饭,你吃不腻吗?”

看样子当初阳终就是个老饕,厨房里整整一面墙都是由高大的木柜,里面各式各样的锅碗瓢盆都有,而且样式精美,让人一看就觉得特别有档次。

张宁嘿嘿笑着,“还不是郎君吃了一次就说好吃,人家以为你就喜欢那个。”

其实她是不怎么会做饭,每天也就是对付着混饱肚子罢了。

“还有新鲜猪肉和韭菜啊,搁这扔着也不怕放坏了啊?”

“这些都是我刚买回来的,才放下菜去跟老夫人说两句话,郎君你就叫唤开了。”张宁不乐意了,怎么这年头吃饭的比做饭的口气还硬,不怕自己往菜里吐口水吗?

刘备摸了摸下巴,突然想吃点不一样的饭,“那个什么,宁儿,你去把这个盆洗了,为夫今天亲自下厨,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美食。”

趁着张宁去洗盆子的工夫,刘备来到木柜前面,开始寻找自己需要的炒锅来,然而半晌之后,他失望地发现,这些锅基本上都不能用。

虽说早在春秋战国时期,铁锅就已经被发明出来了,但由于铁的化学性质活泼,容易被氧化生锈,所以被称为恶金,高端人士是不屑于使用铁器的,更别说铁锅了。

高端人士不用铁锅,平民百姓也用不起,百姓们穷啊,家里有个陶簠,能炖汤能煮菜,也就行了。

阳终作为风雅的高端人士,他收藏的锅,实际上都是小铜鼎啊、小铜釜啊什么的,功能也仅限于煮菜,至于说刘备想找一口炒锅,呵呵,实在是痴心妄想。

炒锅是在一千年后的宋朝才问世的,在这之前的漫长时间里,华夏民族烹饪的方式,要么是蒸、要么是烧烤,要么就是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扔进锅里一起煮,听起来是不是很现代,像是吃火锅?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可以享受喝酒吃烧烤的生活,也可以吃着火锅唱着歌,但是炒菜,对不起,没有。

所以当张宁美孜孜地洗好陶盆,满怀希望地回到厨房里面的时候,她看见的只是刘备无奈的神情,以及完全没有改变模样的猪肉和韭菜。

“这锅太落后了,我用不好,今天还是吃麦饭吧。”刘备扔下一句话,灰溜溜地沿着墙角走出去了,他实在是没脸面对张宁,尤其是看到张宁充满希冀,却变得失望的表情之后。

特娘的,我这就画个图样,让铁匠那边打造一批铁锅出来,到那时候,想吃炒菜就吃炒菜,想吃煎鸡蛋就吃煎鸡蛋,刘备咬牙切齿地趴在桌子上开始画图,准备画好之后就让裴元绍拿去铁匠铺。

世人有云--吃货的欲望是第一生产力。

虽然张宁对刘备临阵脱逃的行为表示了严重的不满,但她还是尽心尽力,把自己唯一擅长的猪肉麦饭给做了出来,趁着天气好,小两口干脆搬了一张矮桌,坐在房檐下吃起了午饭。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刘备嘴里吃着糯软的麦饭,感受着新麦子的清香,看着头顶晴空万里的蓝天,一群群大雁排成人字远远飞过,心情别提多好了。

“呀呀呀呀,玄德你这是偷吃什么珍馐美味呢?”

随着夸张的腔调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张焕的身影出现在院中,这家伙灰头土脸的,眼中满是对食物的渴望,就像一头饿狼一样。

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张宁瞬间就将饭碗藏在了自己身后,还不忘擦擦嘴角的油,“什么吃的都没有。”

张焕一愣,随即讨好地看着刘备,“太守兄,小弟可是为辽东数十万百姓跑了好几天,你看看这腿,都快细成麻杆了,给点吃的吧。”

说着话,这家伙就把官袍的下摆给撩起来了,露出满是尘土,都快看不出来原本颜色的牛皮靴,以及两条脏乎乎的毛腿。

“宁儿,咱家里还有剩饭吗?”刘备嫌弃地让他把袍子放下去,然后转头向张宁问道。

“没了没了,一点都没有。”张宁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张焕见两人同气连枝,一起对付自己,也懒得摆出哀怨的模样了,索性撒腿往厨房跑去,不多时就端了满满一大碗饭,喜笑颜开地走了出来,还不忘对着刘备炫耀一下,“哈哈哈哈,我就知道还有。”

刘备看着这个无赖的家伙,脸上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有这种无拘无束的朋友,应该每个人都会开心的吧。

张宁见张焕吃得狼吞虎咽,就像是饿了好几天一样,连忙起身去屋里倒了碗水给张焕端出来,张焕嘴里塞满了食物不能说话,只好点头表示谢意。

吃下满满一碗麦饭,又喝了满满一碗清水之后,张焕这才摸着肚皮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吃饱了,还是官位高了好啊,可以坐家里吃顿安稳饭,玄德兄什么时候高升,让咱老张也能当个太守就好了。”

“少扯那有的没的,你这是从哪回来了,怎么一身土。”

“嗨,还不是修路的事。”张焕吃饱喝足也有了精神,向前探着身子跟刘备说了起来,张宁见二人要谈正事,连忙回屋歇息去了,只留下刘备和张焕坐在屋檐下。

由于今年陆续都有新的移民从东莱和乐浪那边来到辽东,张焕手中终于有了大量的劳动力可以分配到各个需要人手的地方,而道路作为重要的基础设施建设就被提上了日程。

辽东郡北部是农业区,南部则是拥有铁矿基地、造船基地和渔业基地,并且拥有辽东、乐浪和青州之间的交通枢纽--沓县,也就是后来的大连港。

想要控制这么多的地区,没有便捷稳定的道路系统,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张焕作为辽东长史,在秋收之后的主要工作就是组织人手,趁着农闲的时间来修整道路。

“我的计划是修通一条从襄平到沓县的路,宽度是以前的两倍多,可以让三辆马车并行。”张焕得意地用油汪汪的手给刘备比划着,根本不管对方满脸嫌弃,“可是今年不行,只能确保修到汶县,等什么时候从北到南畅通无阻,咱们辽东的命脉就是活的。”

刘备看着张焕满是风尘又神采飞扬的脸,突然心中感慨颇多,去年刚认识的时候,张焕还是个一根筋的书呆子,可自从来到辽东之后,沉重的担子压在肩上,非但没有难倒张焕,反而将他磨练成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

而张焕越是精力旺盛,刘备却越担心他积劳成疾,毕竟这个时代医疗卫生各方面都十分落后,人一旦累病了累垮了,很可能导致的结果就是英年早逝。

“老张,以后你多负责统筹,具体的事务就分摊一些给下面的人,万一你一不留神累死了,还得害得我再找个人才那多麻烦。”刘备半开玩笑地说道。

张焕深深看了刘备一眼,随即笑道:“这是咱们第一次主持修路,还是第一次按照你设计的法子来修,我不盯着可不行,等这次修好了,有了经验,我就交给下面人去负责。”

“行,那你一定要留意自己身体,哎对了,我听子龙说你们最近经常被人上门提亲,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当然是真的。”张焕说起这个话题,那张脸就立刻变得贼兮兮的,充满了八卦的光芒,“可是弟兄们都没成过亲,心里没底,希望玄德兄身先士卒,给大家做个表率。”

结婚这事还讲究个领导优先,你们这帮家伙是不是脑袋瓦特了?

刘备有些哭笑不得,“我也没结过婚啊,再说我是太守,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把喜事办了,还是让你们先成亲,等门道都摸熟了,我再整个隆重的,正式的,上档次的。”

“高,实在是高。”张焕眉头一挑,贼笑着对刘备伸了个大拇指,“我也是这么想的,先让那群粗胚探探路,既然玄德你跟我一个主意,那咱们就好好谋划一下这事。”

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走了徐荣,来了张焕。

跟这些坏家伙在一起,是刘备最开心的时候,也是他思维最活跃的时候,这不,两个人找了一处僻静的墙角,嘀嘀咕咕地研究起来怎么坑那帮肌肉男,说到兴起之时,二人脸上都布满了奸计得逞的笑容。

那笑容,无比丑恶。

第三十二章 恶贯满盈的赵云

经过一下午的密谋,第二天大清早,辽东郡的主要将领们就都被刘备派人召回襄平,连正在整编部队准备出发去广阳,去跟白马义从训练的赵云也不例外。

“听说诸位兄弟最近瞒着我在做大事,好啊,好得很。”刘备坐在上首,一边说着话一边观察众人的表情。“如今秋收已经结束,正是喜庆的日子,要么本大人就给你们做主,一股脑全给办喽?”

“什么大事,我们都不知道啊。”张焕瞪大眼睛,满脸无辜地问道。

“当然是你们的喜事,不要装得像是没事的人一样,男大当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众人这段时间早已有了心仪的目标,如今被刘备这么一挑明,一个个地就都藏不住心事了。

关羽的红得像是要滴血,张飞挠着头呵呵直笑,太史慈故作镇定但不停抿嘴唇,赵风和段浩不好意思地左顾右盼,颜良更是把脑袋都快缩进肚子里,只有赵云依旧表情冷峻,仿佛事不关己。

刘备对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挺满意,人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些汉子都是优秀的人才,早点结婚生娃也是给大汉民族注入新鲜血液,好事嘛。“看来你们都想好了娶谁家的闺女是吧。”

众人忙不迭地点头,但赵云酷酷地举起右手答道:“回禀太守,没有。”

“你不是说每个月都有上门来提亲的,我算算,每月一个,怎么的也得有五六家了吧?”刘备噌地一声站起来,指着赵云问道。

众人也被这个消息惊呆了,纷纷瞪着赵云,他们能有那么一两家前来问津的,就已经觉得自己很有魅力,每天沾沾自喜了,这个家伙整天跟着刘备到处跑,回来之后也不声不响,他何德何能,有五六家姑娘看上?

“回禀太守,上门提亲的有八家,其中五家女子宣称非末将不嫁,虽然末将并未看上任何一人,并且极力推辞,但她们时至今日都不愿放弃,着实有些难办。”

听了赵云这一番话,屋内众人的心情更加不好了,凭什么看上你的姑娘那么多,还说什么非你不嫁,凭什么你还一个都看不上?

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你想娶公主吗?

“你你你这无耻之徒,居然敢如此大言不惭。”关羽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气得跳出胸膛,他伸出颤抖的右手,指着赵云质问起来,“为什么我只有一家提亲的上门?”

“我也是。”

“我也是。”

众人纷纷出声附和,同时对赵云怒目相向。

“对啊,为什么你被八家看上,我们只有一家?”

赵云瞥了瞥满脸不甘之色的众人,轻蔑地笑了几声,摆出一副横眉冷对千夫指的高傲姿态,扬声说道:“太守说了,因为我英俊潇洒。”

“潇洒你个头啊,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大家一起上,揍他!”刘备早就对赵云羡慕嫉妒恨了,只是自己一个人肯定打不过他,如今几员猛将都在,正是收拾赵云的好机会。

“好嘞!”众人一拥而上,把赵云按在地下就是一顿爆捶,别说是赵云了,估计就是历史上任何一个人,在这么多猛将的围殴之下都只能乖乖挨揍了。

一阵混乱之后,刘备气喘吁吁地紧了紧腰带,指着躺在地下,身体弓得像虾米一样的赵云,得意地笑了起来,“这是兄长们给你的小小教训,以后切记不可如此嚣张。”

赵云见众人已经停手,一个鲤鱼打挺就站起身来,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脚印,然后一溜烟跑出太守府,只留下他那臭屁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没打到脸,哈哈。”

很快,随着官府的一纸告示,广大移民们彻底沸腾了:官府为了鼓励未婚的青年男女成亲,将为新婚夫妇免费分配住房。

对数十万辽东百姓来说,这个秋天是个喜庆的季节,他们刚刚收获了庄稼,无数堆得像小山一般的粮食被一车车地拉近高大的粮库,这些金灿灿的粮食在百姓们眼中,可要比任何东西都来得珍贵,更加让人安心。

他们本就对生活充满了美好的向往,如今肚子能吃饱了,该考虑更高层次的追求了,结果刘太守善解人意,直接给大家发了这么大的福利。

这么好的官,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刘备正坐在屋里专心致志地画图,辽东的工匠们经过过去的一年的时间,已经逐渐可以接受刘备的奇思妙想,并将其付诸实践。

所以现在刘备的主要任务就是掏空自己的脑袋,把记忆中各种简单机械都画在图纸上,然后交给工匠们来判断,哪些是现在可以做出来的,哪些还需要技术的积累才能做出来。

“老大,老大。”裴元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先是双手扶着膝盖喘了一阵才抬起头来,满脸迫切和谄媚地看着被自己吓了一跳的刘备。

“你这是怎么了,在外面挨打了,找我帮你报仇?”刘备放下笔,饶有兴致地跟裴元绍对望起来。

裴元绍擦了一把汗,凑到刘备面前讪笑着说道:“俺哪能跟别人打架啊,俺是听说老大下令,号召咱辽东的青年男女都成亲呢。”

“没错啊,这事跟你有关系?”

“关系大了,俺一直瞒着没跟老大禀报,其实俺早就看上一家姑娘,就是集市上卖猪肉的刘屠户家二闺女。”裴元绍嘿嘿笑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卖猪肉的,和张飞是同行啊,可靠。

刘备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人家看上你了吗?咱可是官府中人,不能干那种强娶民女的事。”

裴元绍一拍大腿,口沫横飞地吹嘘起来,“嗨!刘屠户想把闺女嫁给俺都快想疯了,宁儿姑娘每次去买肉都是半价,为啥?你以为是人家觉得她长得好看?还不是看在俺的面子。”

“行了行了,去张长史那里填户籍册吧,完事把老丈人请到府里,我跟他见个面。”刘备现在一听手底下这帮家伙自我吹嘘就心烦得很,这都是谁教出来的坏毛病?

“啊?”

“你没爹没娘,老子就是你的家长,这种事不得我亲自出面吗?”刘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个傻小子,啥都不懂,跟他沟通太费劲了。

裴元绍大喜过望,连忙跪下给刘备磕了个头,“多谢老大。”

见裴元绍扭头就往外跑,刘备连忙叫住他,“自个去后院,收拾间屋子出来当婚房,你这一年也有点积蓄了吧,找个好木匠打点新家具,光想着成家,没有房子鬼才肯嫁给你。”

被这么一打搅,刘备也没心情画图了,他扔下笔,背着手走到后院,开始清点到底有多少空屋子。

太守府占地广阔,房屋众多,可是除了几个侍女之外,常住居民只有刘备、张宁、太史夫人和裴元绍四个人。

刘备转悠了半天,觉得这也过于浪费了,不如多弄点人进来住吧。

“郎君干什么呢?”不知过了多久,张宁满头大汗地回家了,她找了半天才在后院找到刘备,结果一看刘备把所有的空房间都打开房门,不禁好奇地询问起来。

“让屋子都透透气,你闻闻这味,都快发霉了,我打算让云长他们成婚之后都住进来,以后要是男人们出远门了,你们妇人家还能互相照应。”刘备说着话转过身来,结果又被自己家的娘们吓了一跳,“你又怎么了,怎么弄一脑袋汗,跟人打架了?”

张宁擦了一把汗,气呼呼地随便坐在个栏杆上,“还不是那个小白脸赵云,说跑就跑了,害得人家好几个大姑娘拉着我哭诉,这个说自己温柔贤淑,那个说自己知书达礼,怎么就入不了赵将军的眼呢,那眼泪是流得哗哗的,我都快烦死了,费了好大劲才跑回来。”

“哼哼,不管他,有他后悔的时候。”刘备恨恨地说着,脑中又浮现起那天众人一起殴打赵云的场景,不禁笑了起来,连自家亲兄长赵风都踹了他两脚,可见这家伙平日里恶贯满盈,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挨了揍的赵云根本不把这点小挫折当回事,第二天就潇洒地点齐了着一千名士卒,坐着木船前往广阳郡找公孙瓒去了。

婚姻讲究个你情我愿,赵云既然瞧不上这些姑娘,那包括刘备在内的所有人也没办法,只好任由他逍遥自在,也不知道他眼光这么高,究竟能娶到谁家的女子。

第三十三章 为诸位解忧而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辽东的上下官员都痛并快乐着,刘备和张焕定下这个计划,其实主要就是想利用婚姻和田地把迁徙而来的流民们全部捆住,公告里说明了每一对想要成婚的男女都得亲自到各个指定地点去填户籍册,方便日后管理。

然而群众的热情远远超过了官府的想象,短短三天里就有七万多名情投意合或是不怎么情投意合的男女青年踊跃报名,而且看这个势头愈演愈烈,张焕估计到不了冬天,全辽东的适龄女性就都会名花有主了。

“这可是好事啊,一对夫妻就算三年生一个娃,一共生三个,十年下来咱们辽东的人口都得翻上两番。”面对自己手下忧心忡忡的小吏们,张焕耐心地给他们讲解解决婚姻问题对人口增长的重要性。

“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啊,咱们辽东万一养活不起这么多人咋整?”一名本地出身的小吏问道。

张焕无奈地笑了,“你们真是需要开阔一下眼界了,刘太守和我整天只愁人少,我们估算过了,辽东和玄莵的农田养活百万人不成问题,乐浪那边也有大片好地等着开垦呢,行了别废话了,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还有活呢。”

在这个时代,脱产的精锐军队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来供养,百万劳动人口供养起一支两三万人的军队,其战斗力远远强于临时招募的十万农夫,这是战争的铁律。刘备和张焕都是在剿灭黄巾起义的战争中崛起的新锐,在那场遍布天下的战争中他们见识到了汉朝羽林军和黄巾军的战斗力差距,如今辽东高层都达成了共识:少量核心部队是自己这些人在辽东这块土地安身立命的本钱,必须搞好搞强。

与其他人相比,刘备对于人口和军队的渴望更加迫切,他是知道后世这段历史的,眼看着天下大乱,群雄争霸的脚步越来越急,辽东如果不能尽快将周边的蛮族和内部的隐患消灭,刘备就根本没有能力参与到这场决定华夏民族命运的争夺中去。

“也不知道广阳郡那边什么时候能把组织工作做好,百万流民啊,能有一半来辽东就好了。”张焕靠在椅背上缓解腰背的酸痛,又开始琢磨该如何分配即将到来的新一波移民浪潮。

轰轰烈烈的大结婚运动开始了,这段时间里整个辽东几乎都要被欢声笑语淹没,连续不断的集体婚礼持续了一个多月之后终于进入了尾声,辽东人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本的轨道之上。

关羽张飞二人各自娶了一位普通人家的女子,刘备作为他们的结拜大哥,也足足过了一把家长的瘾,再加上段浩,太史慈和赵风等人的家眷都搬进了太守府,原本十分冷清的府邸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这些人一开始对刘备的建议十分抗拒,刘备不把他们当外人是一回事,但他们不能自己也把自己不当外人啊,上下尊卑总是要讲的,然而刘备执意如此,最后众人还是屈服在他的威势之下,把家安在了太守府后院。

“咱们这些人经常东奔西走的不在家里,这些妇人相互间能照应不是好事吗?再说了后院里原本就是阳终安置他那些妻妾的,那一个个小院子隔得相当别致,你们就安安稳稳的住着。”

其实关羽他们也不想单独出去住,这些汉子基本都没有家人,成婚之后也就是跟自己老婆俩人大眼瞪小眼,还不如和意气相投的朋友住在一起,平日里喝喝酒聊聊天打打架,多好的日子啊。

在张宁的要求之下,刘备和她原本居住的前堂被整个改造成了公务用的会议厅和一些单独的办公室,而这位姑娘为自己在后院精挑细选了一个小院落,并且收拾得干净整洁别具匠心,让其他人的新婚妻子看得羡慕不已。

此时刘备和极为将领围坐在一张大桌子四周,他们讨论的是下一年辽东的战略方向。

“南边,还是东边?”刘备提出来这个问题,众人各自开始苦苦思索。

辽东如今对外军事形势很好,东边的高句丽人自从年初被狠狠揍了一顿之后就学乖了,老老实实地躲在长白山里,半年多没出现在辽东人的视线中;南边乐浪郡自从解除了濊貊人的威胁,开始将脚步大规模踏向汉江流域,那里降水充沛土地肥沃,是不可多得的良田。

柳毅他们一开始还有些疑虑,担心汉人大规模出现在汉江北岸会引起马韩人的掠夺,然而似乎是当初一万多具濊貊人的尸体起了震慑作用,原本在朝鲜半岛上横行无忌的马韩人也缩起了手脚,俨然一副好邻居的模样。

但刘备并不想和这些热爱侵略的异民族友好相处,这些民族和北面草原上的那些人一样是属狼的,汉人强大的时候他会装成人畜无害的模样,然而只要找到机会,这些人会毫不犹豫地入侵。

如今距离冬季还有很长的时间,足够整顿部队来一次大规模行动了,刘备决心要在再次踏足中原之前把自家后院收拾妥当,辽东不需要高句丽这样强大的邻居。

关羽捻着胡须,思索片刻之后抬起头来对上刘备的视线,开口说道:“打高句丽比较好一些。”

“说说你的想法。”

“对于辽东来说,威胁主要是在东西两面,西面乌桓人实力强大但现在还是臣服于我大汉,而且幽州本土还有公孙瓒将军坐镇,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我们要趁着当前有利的时机,消灭掉高句丽这个隐患,只要辽东东部没有敌人,我们就有稳固的基业可以发展。”关羽侃侃而谈,看得出这段时间他是认真研究过辽东周边形势的。

刘备点了点头,当年战国七雄争霸天下,秦国就是占据了关中地区,有了稳固的大后方,凭借这个优势,才能在与其余六国的数百年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辽东孤悬海外,从中原向这边用兵极其困难,是一块易守难攻的土地,再加上渤海和黄海物产丰富,面积适中,只要把海运搞好,完全可以发挥出当年关中一样的地位。

但前提是要稳定,没有外敌存在。

秦国为了有一块稳固的根据地,花费了几代人的时间,以及无数人的奋斗。

从伟大的开拓者秦穆公开始,秦国连续灭掉戎人建立的十二个国家,巩固了陇西地区。

到了秦惠文王在位期间,他们又灭了巴国、蜀国,占据了四川平原,然后集中力量,击败了强大的义渠国。

再到宣太后芈八子(芈月)诱杀义渠末代君王于甘泉宫,秦国才终于独霸函谷关以西的广袤领土,最终击败六国统一天下。

高句丽的存在就相当于辽东身边的义渠国,始终顶在汉人的腰眼上,刘备想要有一番作为,必须彻底铲除这个盘踞在长白山的部族。

但是如何去做呢?

不光是刘备,其他人脸上也满是无奈的神色,打败高句丽不难,难的是如何让他们元气大伤,无法威胁到辽东。

高句丽人在长白山生活了数百年,期间不是没被汉人攻打过,但这个民族性情坚韧,十分难缠,打不过就躲进深山,汉人走了之后他们再回来,犹如野草一般,火烧不尽,风吹又生。

“启禀太守,玄菟郡的公孙长史来了,还带了个胡人。”裴元绍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门外,伸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向刘备报告,这家伙自从娶了媳妇之后精神头更足了,整天都是一副将门卫事业发扬光大的劲头。

公孙度每个月都给刘备要写一封信,汇报当月的工作情况,怎么这次亲自来了,还带了个胡人?

众人都诧异地回过头看着裴元绍,刘备清了清嗓子,“快快请公孙长史进来。”

片刻之后,公孙度便迈步走进房间,恭恭敬敬地向刘备作揖行礼,然后与众人亲切地打起了招呼。

虽然公孙度是徐荣的好友,年龄比屋内众人都大,但他能够重新踏足官场,是依靠刘备的提拔,同时刘备还承诺过,两年之后就会帮他谋个太守的职位,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公孙度见了刘备就得客客气气。

“升济兄别来无恙,玄菟郡今年的收成如何啊?”刘备也连忙起身相迎,热情地招呼起来。

一说起收成,公孙度的脸上就挂满了笑容,“今年风调雨顺,百姓们又肯干,一年的收成顶得上过去两三年的。”

嗯,不错。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虽说他现在分身乏术,不能亲自坐镇玄莵,但那里毕竟都是他的基业,发展得越好,他就越高兴。

两人说了几句,公孙度终于道明了来意,原来他这次亲自前来,是来劝说辽东出兵,向高句丽动刀,铲除这个隐患。

“高句丽人口众多,而且领土大多位于深山老林之中。”张焕愁眉苦脸地插嘴说道:“我们前去攻打,若是派兵派得少了,就容易在山林中分散,被敌人各个击破;若是派得多了,高句丽人只需要坚壁清野拖下去,我们就难以维持,怎么都难办。”

公孙度见众人都是一副心有戚戚焉的表情,就知道辽东这边正在为之苦恼,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我此次带了一位贵客,专为诸位解忧而来。”

第三十四章 扶余国王

听说公孙度带来的胡人还是贵客,众人都来了兴趣,刘备连忙让人将其请了进来,见到这人知道,屋内众人都是眼前一亮--好一条好汉。

这名胡人身躯高大,和关羽差不多魁梧健硕,浓眉大眼炯炯有神,面颊上满是弯弯曲曲的虬髯,显得极有威势。

此人穿着一身白色衣服,样式和汉人的衣着基本相同,而他一张嘴,说出的也是相当标准的汉话。

“扶余国王尉仇台,拜见辽东太守。”

“原来还是一国君主,升济兄你怎么不早说?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把人请来,这待客之道可太不周到了。”刘备连忙站起身来,有些责怪地对公孙度说道。

众人一听说这名昂藏大汉居然是个国王,连忙也都起身见礼,给他让出了上座。

公孙度还没说话,尉仇台却爽朗地笑了,“我等本为同源而生,何分彼此?尉仇台活了三十来年,这还是第一次回归故土,还望各位不要把我当成外人。”

“哦?此话怎讲?”刘备有些纳闷地问道。

扶余是东北最早的国家之一,早在西汉时期就已经建国,和汉朝有着长期的往来,相互交往频繁而密切,生活习俗也大致相同。

随着时间的推移,高句丽在辽东一带崛起,汉朝和扶余的关系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从朋友进化成为了战友。

在近百年的时间里,每当高句丽攻打玄菟郡,扶余就会派兵相助,反之也是一样。

当年汉安帝在位的时候,高句丽正处在第一个国力高峰期,太祖王高宫率领着马韩人和濊貊人,据说光骑兵就有上万人,将玄芡城围成铁桶一般。

在这危难之时,扶余国王派遣两万人马前来支援,与汉朝军队合力大败高句丽联军,斩首无数。

次年,高句丽联军再次侵犯汉朝,这一次他们进攻的目标是辽东,扶余人再次出兵与汉朝并肩作战,挫败了高句丽人扩张的野心。

安帝驾崩之后顺帝继位,扶余国王亲自来到汉朝都城洛阳觐见,并且称臣朝贡,这位大汉人民的老朋友、老战友在洛阳受到的礼遇超乎他的想象。

汉顺帝隆重接待了扶余国王,赐予他金彩印绶,待遇规格与本国郡县相等,甚至比一般的郡王还要优厚。

在汉代,由于迷信玉可以令尸体不朽,贵族们去世之后,在下葬的时候,要在尸体外面套玉片制成的衣服,称为玉衣或是玉匣。

玉衣的规格是有规定的,皇帝和极为受宠的近臣,他们的玉衣以金线缕结,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金缕玉衣;其他贵族就差了一等,只能用银线或是铜线来缕结玉片,绝对不能逾越。

扶余国王,是史上有记载的,汉朝周边郡国之中,唯一可以享受银缕玉衣待遇的郡王。

非但如此,慷慨的汉朝皇帝还从宗室中挑选了一名女子,将其许配给扶余国王为后,从此扶余王室和大汉就有了血缘关系,感情越发亲密。

尉仇台就是这位王后的嫡系后代。

“怪不得阁下说我们同根同源,原来其中还有如此渊源。”刘备等人听了尉仇台的讲述之后才恍然大悟,不禁长叹起来。

原来辽东还有这么个关系密切的盟友在,自己居然还对此一无所知,这一年真是白过了。

尉仇台哈哈大笑,他其实也是有难处才跟着公孙度来到辽东的,“前些日子本王带人去玄菟郡收购粮食,听公孙长史说,辽东新来了一位太守,不但是汉室宗亲,并且年轻有为,异于常人,本王心中仰慕,就想亲自来辽东见见,唐突之处还望太守见谅。”

“大汉英才众多,犹如星河浩瀚,我只是恰逢其时,当不得升济兄的谬赞。”刘备看似随意地摆着手自谦,可是他怎么也掩饰不住笑意,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本王一路南下,见辽东处处丰收,不知是否可以向扶余援助一些粮食?”尉仇台奉承了半天,然后略有难堪地向刘备问道。

“没问题,大汉和扶余既然是兄弟之邦,自然应当守望互助,只要是在辽东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们都可以帮。”刘备别的没有,就是粮食多,与其把多余的粮食存起来发霉,还不如用来拉拢潜在的帮手。

“那可真是太好了,扶余今年收成不好,本王原本还以为又要饿死不少人呢。”尉仇台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情,“刘太守既然统领辽东和玄莵,那以后我们可以更多地互通往来,若是有用得上扶余人的,只管差遣便是。”

“包括与高句丽人作战?”

“包括与高句丽人作战!”尉仇台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于是张焕开口,把刚才众人商议的事情重复了一遍,听说大汉终于下了决心,要将高句丽彻底击垮,尉仇台可是欣喜不已。

扶余与高句丽本是同宗,但因为祖先之间的仇怨,双方的征战持续了百年之久,时至今日还经常发生小规模的摩擦,若是汉朝愿意出兵消灭高句丽,那对扶余来说也是解决了大问题。

张焕最后讲到众人的疑虑,就是假如高句丽人放弃土地躲进深山,汉军在陌生的环境下难以追击,听到这个问题,一直在认真倾听的尉仇台抬起手来,打断了他的话语。

“这位将军所说的确实是实情,汉军勇猛彪悍、武器精良,正面作战所向披靡,只是不擅长在山林中作战,即使击败高句丽人的军队,也难以将其斩草除根。但是--”尉仇台目光灼灼地分析起来,随后话锋一转,“有了扶余人,情况就不一样了。”

扶余人和高句丽人都是天生的猎手,同根同源且相互争斗了太长时间,对彼此的作战方式都极为熟悉,甚至可以说,他们之间的战斗就是左手打右手,只是扶余国的人口不如高句丽人,所以在这种镜像战斗中总是落到下风。

“如果大汉出动军队征讨高句丽,我扶余愿意举全国之兵相助,只要汉军击败高句丽的主力部队,扶余人就有信心在山林中展开追杀,将他们斩尽杀绝。”

勇猛无敌的汉军负责正面作战,擅长山林作战的扶余人负责追杀,这种组合可以取长补短,听起来倒是不错。

但是,扶余人到底可靠不可靠?

消灭了高句丽人之后,扶余一家独大,他们会不会野心膨胀,成为新的祸患?

不光是刘备,在座这些将领们都是头脑清晰的人,他们同样想到了刘备心中的疑虑,屋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起来。

尉仇台也感受到了这种尴尬的沉默氛围,他默默垂下了头,双拳紧握了又松开。如此往复几次,尉仇台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再次开口说道:“各位心中在担心什么我都明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我也懂。”

刘备讪讪地笑着,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扶余与大汉世代通好,扶余人也和汉人一样爱好和平,我之所以主动请求共同出兵,不是贪图高句丽的土地和人口,而是希望用一代人的鲜血,换取后人的安宁,诸位,扶余人渴望安宁的生活!”

怎么办?刘备目视张焕,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这边无论如何得给他个说法,行还是不行总得有个话吧。

张焕也是拿不定主意,他又把目光投向了公孙度,人是你带来的,你也相处了几天,对这个尉仇台的了解总比我们多吧。

感到众人的目光渐渐都对准了自己,公孙度感觉自己后背已经全是汗了,他努力平静了一下情绪,缓缓开口道:“扶余人二百年来和我大汉一直交好,其国其人始终对我大汉赤诚以待,所以下官认为,尉仇台大王的提议值得采纳。”

尉仇台抬起头来,感激地看着公孙度,然后又将希冀的目光对准了刘备。

“扶余有多少人口?”刘备问道,他实在是无法招架男人,还是一个大胡子男人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全国上下共有六万户,约二十万人口。”尉仇台回答得很快。

二十万人的国家,挺厉害了,对于汉朝这样的庞然大物,或许不算什么,但这样的势力放在东北,绝对是举足轻重的一股力量。

换了一年以前,任何一个辽东太守都不会答应扶余人的请求,但是现在,辽东在可预知的未来,将会有百万人口,完全有底气。

刘备想了半天,终于做出了决定,他目视尉仇台,字斟句酌地缓缓说道:“倘若高句丽没了,扶余人和辽东人的生活就都可以安稳许多,到那时我希望扶余人改变生活方式,不要固守在原有的土地上,多和汉人交流。”

其实刘备的意思很明白,他不希望东北大地再出现一个强大的独立民族,扶余人应该逐步与汉人杂居,接受汉人的文化,最终被汉族融合,成为这个大家庭的一部分,这是刘备想要看到的,扶余的未来。

刘备说完之后,本以为尉仇台会反对,没想到他先是不敢相信,随后脸上就露出了狂喜之色,“太守说的可是真的?扶余人可以和汉人一起生活,和汉人一样生活?”

额,什么情况?

刘备疑惑地瞪大了眼睛。

第三十五章 暗涌

其实这就是两个人的生活轨迹,以及思维方式、思维角度的差异了。

刘备在穿越之前,是生活在无比强大,对世界第二这个名号都不满足,一直耿耿于怀,并且拼命追赶的超级大国;穿越之后又迅速跻身到大汉王朝这个强悍帝国的上层,他已经习惯了国家的强大,也习惯了安定的生活环境。

但是,刘备习以为常的生活,对于其他国家来说,几乎是可望不可得的梦想。

尉仇台虽然是一国君王,但在历史上,旋起旋灭,如同昙花一现的小国家太多了,数不胜数,说句实话,他这个国王,当得没什么意思。

扶余国位于燕山以北,大兴安岭以东的松嫩平原,属于寒温带地区,生活环境算不得好,百姓们的日子自然过得苦巴巴,一年到头的出产,连养活二十万人口都是很大的挑战了。

比起自然环境,更让扶余人心中不安的就是强大的外部势力,就在大兴安岭西侧,广袤的蒙古高原上,无数个强大的游牧民族你来我往,相互攻伐,并且和南边的中原人打得不亦乐乎。

东胡人灭亡了,匈奴人兴起,四处征战,哀鸿遍野。

匈奴人西迁了,作为东胡后裔的鲜卑人和乌桓人又变得强盛,在大草原上耀武扬威。

或许是嫌越过大兴安岭太麻烦,也或许是瞧不上扶余国那点东西,如今的草原霸主鲜卑人并没有向东扩张的意愿,但他们的存在,就是悬在扶余国二十万百姓头顶上的利剑,随时可能斩落。

更别说南边的邻居高句丽了,高句丽人对扶余这个故国怀着刻骨的仇恨,时刻想着将他们赶尽杀绝,近二十年来,高句丽人在雄才大略的伯固王率领下,国力蒸蒸日上,不断对扶余人露出尖利的獠牙。

若不是前有耿临,后有刘备,两次挫败伯固的野心,让他暂时安分下去,估计高句丽早就大举北上了。

对于尉仇台来说,哪怕不能攻灭高句丽,只要能重创他们,让二十万扶余人摆脱来自南边的威胁,就能让他心满意足。

大汉是什么?大汉是文明的缔造者、传播者,是对抗野蛮势力的桥头堡,是传播文明的灯塔国。

大汉代表着最先进的生产力,代表着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一句话,跟着大汉的脚步,代表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至于刘备说的,让扶余人内附,成为汉朝这个伟大帝国的一员,从此依附在汉军的羽翼庇护之下,简直就是天上掉宝石的好事,是他们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面对如此的诱惑,尉仇台心中暗自下了决心,就算牺牲再大,也一定要坚定地战斗,取得胜利,让大汉看到扶余人的诚意和忠心。

“我回去之后立刻召集国内所有的战士,让他们前来辽东听候差遣。”尉仇台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之情,当即起身就要离开,看他的姿势,恨不得马上就能拉起一票人马,打到国内城去。

公孙度也不甘落后,主动请缨道:“玄菟郡如今也有五千士卒,虽说打硬仗不行,可是作为辅兵使用是绰绰有余。”

刘备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尉仇台和公孙度先坐下,“不急这一时半会的,高句丽的王城就在那里,飞不走,咱们既然决定出兵,那就要做好完全的准备,兵力、物资、进军线路都需要认真谋划。”

说完之后,刘备又皱起眉头,望着尉仇台说道:“此战之后,高句丽将不复存在,扶余人也将内附于辽东,到那时候,阁下是想入京享受富贵,还是出镇地方呢?”

有时候把话说在明处,先小人后君子,大家都好做人。

作为一名附庸国国君,按照惯例,尉仇台享受的待遇应该是郡国一级,也就是和辽东太守平级,但刘备不会允许辽东这块土地上,出现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官员。

所以尉仇台的未来,是一个大问题。

“我并非贪恋权势之人,平生所愿只是安享太平,做一个富家翁而已,当然,若是能够跟随名师,学习汉家典籍就更好了。”尉仇台呵呵笑道,他是被汉人祖母抚养长大的,自幼受到熏陶,对大汉的文明有着浓厚的兴趣,与之相比,权势地位,反倒不被他看重。

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管尉仇台这番话是出于真心还是逢场作戏,他能表明态度,就说明这个人不蠢,只要不蠢,就能沟通,能交往。

高句丽人还欠了辽东好多钱呢,也是时候上门去讨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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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大王子,小人们实在是尽力了。”

国内城的一处庭院内,拔奇正在恶狠狠地瞪着跪在眼前的老者,这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是高句丽王室的铁匠头领,在冶炼方面他说做不到的事,恐怕高句丽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到。

自从春季那一场辽东城下的战斗,高句丽损失了上万士卒和几万把武器,还有所有的盔甲,拔奇就感觉自己父亲的统治有些动摇了。

忠于国君的部队在襄平城下遭遇重创,又在返回高句丽的路途中折损了数千人,侥幸回到国内城的士卒们也大都疾病缠身,修养了好一段时间才勉强恢复健康。

军队人数出现缺口,这个问题好解决,招募身强力壮的国民便是了,但王室的军械库变得空旷无比,这才是真正让伯固头疼的地方。

虽说高句丽人通过向汉朝学习,掌握了一定的冶炼技术,但他们缺少矿产资源,生产效率也不高,很难在短期内弥补之前的损耗。

按照当前的速度来计算,即使王室控制下的工匠们放弃打造其他物品,将精力和资源全部投入到兵器和盔甲的打造上来,想要伯固的军队恢复之前的实力,至少需要两年的时间。

这个空档期太长,长得令人无法接受。

高句丽国内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

作为高句丽的统治集团成员,各地的实力派贵族在伯固遭遇惨败之后,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面对暗地里涌动的潜流,伯固当机立断,颁布了一条法令:国内城中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限期上缴武器。

按照伯固的想法,这样做一方面可以填补武器空缺,快速恢复军队的战斗力,另一方面也能削弱贵族的势力,消除潜在的不安定因素。

但是,贵族们从这一道法令中,感受到了王室的虚弱,胆子更加大了。

他们想尽办法,对伯固的命令极力推诿,直到伯固在朝堂之上大发雷霆,才各自上缴了一二百把破破烂烂,满是锈迹的垃圾敷衍了事。

面对着抱起团来消极抵抗的贵族集团,伯固只能愤怒地咆哮不已,除此之外,他也没了其他的办法。

忠于王室、忠于伯固的的王室部队,是伯固统治的基础,可是这支部队经历了半年前的远征,如今或是化作了异乡的孤魂野鬼,或是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已经失去了绝对的战斗力优势。

如今伯固就像是没了牙齿和利爪的老虎,只是依靠着多年来建立起的威望,才能镇得住那些心怀鬼胎的家伙,但想要将贵族们手中的资源夺来,王室目前已经失去了这样做的力量。

内外交困之下,率领高句丽走上强盛的一代名王伯固病倒了,他毕竟年事已高,又遭遇了罕见的大暴雨和大败仗,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压力让这个老人也支撑不住,躺倒在了床上。

一开始他只是出现了感冒症状,但不起眼的小病久久无法治愈,最终变得越来越严重,到了秋季,伯固已经没有办法站起身来,每日里昏昏沉沉的,大小国事都交给了拔奇来处理。

拔奇接过父亲手中传下来的权柄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召来经验丰富的工匠,询问能不能解决武器短缺的问题,

然而结果还是一样,不行。

明晃晃的钢刀架在脖子上,吓得这位老工匠双股战战,冷汗不断地从额头流淌下来,虽然害怕触怒面前这位新贵人物,但他也知道,即使现在打了保票,若是最后不能按期完成,还是死路一条。

思前想后,这位老工匠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他鼓起胆子,颤声向拔奇解释起来,“铁矿深埋在地下,要经过开采、筛选、冶炼、反复锻打,才能变成堪用的铁料,期间每个环节都需要大量的熟练人手。有了优质的铁料,打造刀枪还稍微容易些,但铠甲需要锻打铁片,钻眼,串连,极为耗费时间。”

工业生产是科学,每一道工艺流程,每一个生产环节,都是经过无数人反复验证的,提升起来相当困难。

而每一个时代的生产力水平也有极限,不可能随着大人物的要求而随意提高,作为刚刚脱离部族社会,正在迈步进入封建社会的小国家,高句丽在所有方面都很欠缺,需要漫长的时间来积累经验。

拔奇也明白这个道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让手下人松开这位老工匠,须发皆白的老汉如蒙大赦,连忙磕了几个响头之后告退了,只留下拔奇在那里惆怅不已。

第三十六章 会师

过了片刻,又一名拔奇的手下快步走进大堂,拔奇见到此人之后精神一振,连忙起身压低了声音,“怎么样,打探到了吗?”

“启禀大王子,据说他们为了逃避上缴,把品相好的武器都装进箱子埋在了地下。”

这人口中的“他们”就是那些拒绝把自己家中的兵器上缴的贵族,当初伯固明明知道这些人手中有大量兵器,但仍然无计可施,拔奇眼见自己的部队迟迟不能恢复战斗力,于是又动了心思,派出密探来打听贵族们的兵器都藏在哪里,时至今日终于有了一些端倪。

“还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吗?”拔奇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和失望,继续追问道。

“如今国内城里不知怎么开始传起谣言,说是大王病重不能理事,在这特殊时期贵族们都减少了在外露面。”这名男子有些犹豫,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拔奇阴晴不定的脸色,“不过据说好几位实力较强的贵族经常在暗地里相见,不知在密谋些什么。”

拔奇听了之后沉默不语,缓缓转过身去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自己的座位上,良久之后才略显疲惫地挥一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他的话语声低沉无比,堂内这些忠心耿耿的手下们听了之后也是心情沉重,但他们不敢开口,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恼了拔奇,连忙一个接一个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大堂。

这群低贱的东西,只不过是跟着英明神武的太祖王打下了江山,又在这一百年里忠心不二才混成了所谓的贵族,就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也可以觊觎至高无上的王位了吗?

就算遭遇前所未有的惨败,王室现在手里还掌握着高句丽最精锐的两万士兵,足以压制国内城中的所有敌对力量,那些贵族们难道是被猪油蒙了心,自以为可以趁着父王生病的时候掀起些风浪来?

拔奇时而冷哼,时而发出低沉的笑声,他的反常举动让站在门外的手下们心中惴惴不安,相互交换着眼神,这些人的身家性命未必要全部寄托在王室,万一拔奇在重压之下失去神智,他们可得给自己想想出路了。

与此同时,远在西边数百里外,一支汉朝军队犹如黑色巨龙般蜿蜒在大地上高速向东前进,他们的目标正是高句丽的心脏--国内城。

这一支汉朝军队阵容庞大,足足两万多人和无数车马组成,红色的巨龙连绵十几里,所到之处人嘶马鸣,热闹非凡。

在这两万人大军之中,居于核心位置的是五千名精锐战兵,这些战兵都是辽东花了血本养出来的,个个身材高大,武艺娴熟。

为了减轻长途跋涉对体力的损耗,关羽让士卒们轻装前进,盔甲都交由马车运输,但他们整齐划一的红色布袍,手中闪耀着明晃晃光芒的锋利长枪,以及背上的战刀,都展示着这支部队的强大。

今年开春之后,辽东建起了三座高大的炼铁炉,与之配套的水力锻锤,热风设备也被投入了使用,单单是生产工具一方面,辽东就领先了这个时代数百乃至上千年。

除此之外,刘备还为这个时代引入了流水线生产方式,在这种先进生产方式的作用下,矿工和铁匠们根据特长,被分配到了不同的工序,有了先进的生产工具和生产方式,辽东冶金业获得了腾飞式的发展。

强大的工业实力,意味着辽东军队的装备极其充足,极其精良,不仅远远超过了周边的游牧民族,甚至放眼整个大汉都没有哪只部队可以与之媲美。

这支部队中还有一万名青壮义勇,他们的身份是辅兵,每人都被分发了一支长枪和相对简陋的半身盔甲,一旦上了战场,他们的责任就是提供战场宽度以及保障主力部队的侧翼安全。

除此之外,还有近万名民夫也加入了远征,这些人虽然缺乏战斗的勇气和技巧,但在军队中同样不能缺少,他们将担负起为主战部队提供后勤保障的重任。

如此庞大的阵势,在辽东历史上还是首次,关羽作为这支远征军的主将,第一次有了手忙脚乱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让他烦躁不已。

两万多人,就已经有了铺天盖地的感觉,让人难以掌控,之后还会有扶余国的军队前来汇合,到那时候又该怎么办?

“二哥你这是怎么了,自从渡过大梁水便是愁眉不展,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张飞策马走在关羽旁边,一路看着他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关羽听出了张飞的疑惑,轻声笑笑之后答道:“这还是咱们初次率领这样规模的军队,再加上是客场作战,为兄生怕出什么纰漏,故而心中不安。”

客场作战这个词也是刘备无意间说出来的,可是众人一听,主场、客场这样分析,十分简洁明了,所以很快就成了大家口中的常用语。

张飞见关羽只是为了军务烦恼,便不多呱噪,说了几句之后就脱离中军,催马向前方奔去,数里之外是太史慈率领的先锋部队,那家伙没有单独带过兵,他得过去看着点。

这一次征讨高句丽,辽东派出了除赵云之外的所有将领,关羽为主将,太史慈担任先锋,徐荣掌管后军,张飞颜良居中策应,这几人都是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名将,此次联袂出征,刘备算是下了血本,对战争的胜利可以说是势在必得。

太史慈此时正在皱着眉头看地图,时不时地询问身边的向导几句,这名向导是尉仇台带来辽东的随从,本是猎户出身,对长白山的山形与河流走向了如指掌,十几日的行军下来,太史慈从这名向导口中问到了不少的有用信息。

汉军一路行来,每数百米就可以看到几具尸体,这些尸骨倒伏的方向都是东方,应该都是春季那一场战争之后,跟随伯固返回高句丽的途中去世的。

半年的风吹日晒,让这些尸体变成了干枯的骨架,白骨森森,虽然不会再张口说话,但他们临死前摆出的各种姿势,也在无声地讲述着自身所遭受的痛苦。

由于沿途都有高句丽人的尸骨,辽东大军根本不用担心走错路,只需要不紧不慢地前进,又过了几天之后,他们在一处宽阔的山口安营扎寨,这里是扶余人南下的必经之地,也是双方预定的汇合地点。

扶余人的发源地也在长白山脉,在高句丽兴起之前,他们才是整个长白山的霸主,直到一百年前扶余的实力还强于高句丽,但是两次失败的战争之后,他们丧失了与高句丽人抗衡的实力,不得不向北迁徙,来到了松嫩平原上休养生息。

怀着消灭仇敌,光复故土的信念,扶余人的军队来得很快,还没等关羽他们扎好营寨,北面就出现了一支庞大的军队,这些人身上穿着皮衣或是布袍,但无一例外全是白色。

看着扶余人越来越近,关羽的眉头不禁紧锁起来,他似乎也明白了扶余人为什么总是打不过高句丽人。

白色的衣服是好看,但好看的同时也很显眼,若是到了山林之中作战,这样的穿着根本无法隐蔽身形,说难听点就是活靶子,难道扶余人以游猎起家,时至今日却忘记了如何在山林中生存?

尉仇台走在扶余军队的最前面,他见到关羽亲自前来迎接,连忙大笑着加快脚步,关羽等人寒暄起来,就像是熟识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亲切。

看到双方高层谈笑风生,跟随尉仇台而来的扶余战士们心里也踏实了,他们多年来一直打不过高句丽人,信心略有不足,然而见到汉军威武雄壮的军容,扶余战士也放下了心中的顾虑,在汉军营寨旁边开始驻扎。

“本王返回扶余国之后便开始征召部队,一听说大汉要与我们联手,全国上下无不踊跃从军,拿得动刀枪的男人都来了,一共五万有余。”

扶余全国人口二十万,出动五万大军,意味着除了老人和孩童,其余的男人全部参加了这次战争,也意味着他们完全放弃了国内的防务,将全部的力量都摆上了赌桌,和高句丽不死不休。

胜利,或者灭亡。

居然能赌上国运,希望毕其功于一役,将高句丽人消灭或是彻底打残,关羽不禁面容一整,心中生出了几分敬意。

“大军出征,需要号令一致,统一指挥——”

“扶余将士任由关将军差遣,本王也包括在内。”

尉仇台很聪明,他知道扶余人都是好猎手,但没有会打仗的人才,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被高句丽人追着打了。

知道自己不会打仗,那就老老实实的,把指挥权交给善于作战的汉军将领,这就是尉仇台总结出来的经验。

“既然如此,那关某也不推辞了,请大王从贵国军队中挑选出五千名老练的猎手,关某另有重任交给他们。”

虽然不知道关羽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尉仇台还是坚守自己的承诺,向关羽拱手之后回到自己的营寨,开始挑选人手。

第三十七章 你们怕不怕死

“你们怕不怕死?”

关羽站在尉仇台精心挑选出来的五千名顶尖猎手组成的方阵面前,大声问道。

听了他的问话,方阵里面的扶余战士们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笑声中既有不屑,也有被轻视的愤怒。

怕死的人会告别家人,踏上这条不是胜利就是亡国的征途吗?怕死的人还会被大王垂青,站在这里吗?

扶余国与汉朝来往已有数百年,几乎人人都听得懂汉话,同样也能说上几句,既然关羽的话语中明显带有对自己这些人的怀疑,那他们回答起来虽然简洁明了,但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不满。

“不怕!”

关羽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他可根本不在意对面这些人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问道:“很好,可是,死得悄无声息,连尸首都无法被找到,你们怕不怕?”

这是什么话?

扶余战士们有些猝不及防,他们纷纷转头,望向临近的同伴,互相交流着疑惑的目光。

尉仇台看着这些最精锐的战士,心情无比沉重,他已经和关羽交谈过,明白这些人的任务,也知道这个任务的艰难程度。

但是,事到如今,再艰难也要坚持,直至胜利。

他心中轻叹一声,对自己国家里最为英勇机敏的战士们张开了口。

“看看你们脚下这片土地,这里是我们扶余人的故土,我们先祖的家园,但是高句丽人崛起之后,我们就再也无法回到故乡。”

似乎是没来由的,尉仇台讲述起了自己民族的历史,他的声音变得很低沉,仿佛是在为祖辈们唱响挽歌。

“我们的祖先一次次战败,一次次搬离故土向北迁徙,虽然现在,我们过上了稳定的生活,但大家都知道,高句丽的军队就在南边,他们随时会再次出现,出现在在我们的土地上。”

近百年来,扶余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高句丽早已成为所有扶余人心中的梦魇,也是他们刻骨痛恨的仇敌。

所以在盟友汉朝在遭受高句丽人攻击的时候,扶余人总是不遗余力地派遣军队前来支援,与汉人并肩作战。

每一位扶余国王都心中明白,汉朝就是扶余国身前的屏障,帮助汉朝就是帮助自己。

“高句丽人性情凶悍暴躁,喜爱侵掠其他国家,如果任由他们这样强大下去,扶余将永无宁日,我们的子孙后代,要么变成高句丽人的奴隶,要么变为荒野上的无名尸骨。

为了扶余国的未来,为了让我们的百姓过上安宁的生活,本王特意前往辽东拜见大汉的官员,请求他们出兵和扶余人并肩作战,彻底翦除这个盘踞在长白山的邪恶国家。”

尉仇台的话如同擂动重鼓,一声声响在面前这些扶余战士的心底,百年来不断迁徙北上的苦辛,他们早已听祖辈讲述过许多,对高句丽人的仇恨和愤怒,也早已在血液里生根,如今在话语的催动之下,这些仇恨正在发芽,然后茁壮地成长。

感受到了扶余人心中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烧,关羽赞许地点了点头,再次开口说道:“大汉知道了扶余人的苦难,也听到了扶余人心中的呼唤,所以我们来了,我们带着三万大汉军队来了。

从现在开始,大汉和扶余将会并肩战斗,齐心协力击败高句丽人,但是,这一次的战争不会是适可而止,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摆在我们面前的,要么是胜利,要么就是死亡。

你们这些人是尉仇台大王挑选出来的,扶余最优秀的猎手,而我要交给你们的,将会是最艰难、最凶险的任务,我再问一遍,你们害怕了吗?”

“不怕!”扶余人这一次回答得短促有力,粗重的呼吸声响遍全场。

“好,那关某就给你们讲一讲,到底是什么任务需要你们去完成。”

这一次辽东出动了近三万人远征,扶余更是派出了几乎所有的战斗人员,这支庞大的军队身上寄托着所有的希望,若是不能取得相应的战果,可以说在战略层面上就是完败,无论是刘备还是尉仇台,他们都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

对于辽东和扶余双方来说,唯一可以接受的结果就是完全摧毁高句丽人的国家,至少让他们在几十年内苟延残喘,再也无力扩张。

出于这样的战略目标,关羽不希望给高句丽人利用长白山地势的机会,无论是在沿途依托山林展开阻击,或是将人口财物转移到茫茫山林之中,藉以逃过汉军的攻击,都是关羽不想看到的。

所以关羽请尉仇台挑选出五千名最优秀的扶余猎手,他们的任务就是化整为零地进入高句丽统治地区,清剿所有出现在打击范围内的高句丽人,烧毁他们的房屋,抢走或是烧毁他们的食物,为大军扫清进山的障碍。

等到联军兵临城下之后,这些猎手仍然不能闲着,他们要彻底封锁国内城和外界的联系,阻断高句丽人逃往深山的道路,让国内城成为一座孤岛。

“高句丽人生活在长白山已经有百余年,他们也有大批熟悉山林,智勇兼备的优秀猎手,你们将要面对的敌人很强,或许比你们还要强,人数还要多,所以你们之中,有很多人会死。”关羽语气平淡地继续讲着,丝毫不觉得称赞敌人的战斗力有什么不对。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声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作为猎手,他们深知这个时候进入深山,将会有什么样的困难等着自己。

长白山里野兽众多,无论是猛虎,豹子,狼群,黑熊还是野猪,这些野兽都会趁着冬季来临之前大肆捕食,相应的也会变得更加嗜血,更加危险;

高句丽人不可能束手待毙,他们也会派出优秀的猎手来和自己这些人展开殊死搏斗,同样优秀的猎人若是蓄意互相伤害,茫茫大山就会变得处处危机;

能够在短短百年的时间崛起,并且击败原本的长白山霸主,高句丽人的单兵战斗素质绝对不差,再加上地处主场,有能力派出数量更多的人手,可以预见的是,这些扶余猎手要面临的战斗,将会是漫长而又艰苦卓绝的。

若是正面战场无法取得大的进展,联军和高句丽人的战争拖延到冬天,长白山寒冷的天气和大雪就会变成最危险的杀手,无情的大山将会吞噬一切没有做好防护准备的生灵。

尉仇台等了片刻,等到他觉得自己这些战士们已经听清并听懂了关羽的话,才再次开口说话。

“作为扶余最优秀的战士,你们不会出现正面战场上,没有后援的兵力,没有源源不断的给养,你们可以依靠的,只有手中的弓箭、猎刀,和身边的战友。

你们或许会满载荣誉归来,或许会葬身在不为人知的山谷中,但本王在此保证,扶余不会忘记所有为了自己民族战斗的勇士,无论是否能活着回来,你们的大名都会被人们一代代传颂下去,直到永远。”

令人满意的是,关羽和尉仇台在对面这些年轻人脸上并没有发现太多恐惧,他们有些人露出了激动的表情,有些则是微微皱起眉头,开始思索该如何面对这种战斗,只有少数人的脸上有些犹豫不安。

“除了进入山林的勇士之外,其余的扶余将士将与汉军并肩作战,我们会一路前进,直插高句丽的王城,在那里和敌人决一死战。现在,告诉我,你们想要前往哪一个战场。”

关羽说完这番话之后便不再开口,他高大的身影静静伫立在原地,仿佛一尊巍峨的雕像。

第三十八章 兵临城下

短暂的修整和整编之后,五千名精锐猎手组成的先遣部队率先出发了,他们分散成几百个小队,在联军主力前方铺开了一张巨大的网。

这些猎手昼伏夜出,始终和身后的大部队保持着两天以上的路程,在他们的突然袭击之下,那些星星点点,散乱分布在大山之中的高句丽人村庄毫无抵抗能力。

成年男人都被无情地杀死,女人和身高不超过车轮的儿童虽然逃过一死,但为了避免暴露踪迹,这些人还是被绳索捆住双手看管起来,等待联军主力到来之后接收。

“我们一定要对百姓这样做吗?”

张飞和太史慈等将领纷纷来到关羽面前质问,在他们的观念里,战场上杀敌乃是天经地义,但是对平民展开攻击则有违道德,即使这些平民是属于敌对国家,他们也很难接受。

关羽板着脸一语不发,任由这些同僚们吵嚷了半天,他才冷冷地开口。

“说完了?”

众人一愣,“昂,说完了。”

“那你们知不知道,和我们一起前来的扶余军队,有多少是常年打仗,不参与生产的?”关羽问道。

尉仇台一直端坐在关羽身旁,他作为一国国君,麾下军队人数众多,关羽自然不会怠慢,每当有事相商,尉仇台便当仁不让地坐在关羽旁边的副将位置。

对于关羽的问话,众人自然是答不上来,尉仇台清了清嗓子,“本王来为众位将军解释一下吧。”

无论是高句丽、扶余还是乌桓和鲜卑人,这些民族不像汉朝,他们没有稳固的大后方,没有数以千万计的人口数量,更没有什么平民的概念。

就拿扶余人这一次行动来说,五万大军之中,除了尉仇台直属卫队一千人之外,其余绝大多数都是猎人,牧民和农夫,但此刻拿起了武器,他们就是战士。

只有工匠作为一个民族的种子,才可以不用踏上血腥的战场,直面残暴的敌人。

对于高句丽来说,每一个男子从出生到死亡,都是潜在的战士,那些被攻击的村民如果侥幸逃过一死,他们拿起武器就会反过来攻击扶余人,而不是匍匐在地乞求怜悯。

杀人,或者被杀,那些扶余猎手只要脑子没坏,就会做出最合理的选择。

“可是……”张飞心有不甘,想要争辩几句,但他刚一开口,就被关羽劈头盖脸的长篇大论给轰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什么可是,记清楚,我们这次不是来游山玩水,不是来摆摆架势吓唬人,我们要做的是摧毁一个国家,灭亡一个民族。”

“高句丽人生性凶悍好斗,如果不趁着他们还不够强盛就消灭,而是任由其坐大,这个国家终将成为汉人的心腹大患。”

“我们不是为自己而战,我们是为了子孙后代的安宁而战,为了我大汉周边没有可以威胁到汉人的异族,斩草必须除根!”

“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就是这样,血,我们来流;骂名,我们来担。只要后人可以安享太平,就算面前有刀山火海,我都敢闯上一闯,更不在乎什么虚名。”

刘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民族主义者,在他的耳濡目染之下,关羽也成为了铁杆的鹰派,可以为汉民族的未来抛头颅洒热血而在所不惜。

面对高句丽这个百年来不断鲸吞辽东土地,一直表现得咄咄逼人的邻居,关羽没有丝毫的好感,一心只想除之而后快。

在这个生产力底下的时代,世界每个角落都发生着战争,各个民族为了生存和种族延续,互相举起武器拼死战斗,直到战场上只剩下胜利的那一方。

扶危济困只存在于人和人之间,而弱肉强食才是国与国之间的法则,在这个时代,民族之间没有对错,只有生存。

“大丈夫的刀枪应该向旗鼓相当的对手挥舞,对弱小的百姓下手,俺是做不出来。”

张飞虽然对关羽的话比较认可,但嘴里还是咕哝个不停,他的家乡在幽州,一个数百年来饱受胡人南下侵扰之苦的地区,作为土生土长的幽州汉子,他对这些异民族邻居也没有丝毫好感。

但是出于一名武者的骄傲,张飞实在是无法向弱小的人挥动兵器。

没想到他这番话说出口,却彻底激起了关羽的怒火。

“你以为天下百姓都是身经百战的勇悍之士?那些死掉的高句丽人或许在你我面前是弱者,那他们若是拿起武器来到辽东,面对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农夫,他们是强者还是弱者?到那时候你能指望高句丽人也不向汉人百姓举起刀子?看不惯是吗?看不惯就收拾行囊,给我滚回辽东去!”

挨了一顿臭骂,然后又被赶出中军大帐,张飞感觉自己快要气炸了,可是面对二哥,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忍气吞声。

左顾右盼了一番之后,张飞灰溜溜地来到营寨外围,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他闷闷不乐地垂着头,顺手揪了根变成金黄色的草秆,逗弄起一只蚂蚱来,看那架势,是不把一套枪法使完不罢休的。

这只秋后的蚂蚱本来就是奄奄一息了,趴在那里等死,可是被张飞一番撩拨之后,反而激发了体内最后的潜力,和张飞斗了个旗鼓相当。

过了一阵,徐荣背着手也溜达过来,默默地站在旁边,观看张飞和蚂蚱激烈交锋。

“俺没事,不需要劝解。”又过了一阵,失去耐心的张飞扔下草秆,嘟囔着说道。

徐荣冷哼一声,背着手离开了,“堂堂辽东大将,居然欺凌一只弱小的蚂蚱,亏你下得去手。”

被人用自己的话来打击,张飞彻底无语了,他扔下草秆,仰面躺在金黄的草地上,呆呆地望着碧蓝无垠的天空。

许久之后,张飞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起身拍打掉身上的草屑,向自己部队的营寨大步走去。

越接近国内城,高句丽人的村庄就越密集,武装力量和警备水平也高了起来,扶余猎手们无奈地发现,原来那一套战术行不通了。

按照关羽的指示,这些扶余猎手放弃了杀人放火的打算,转而潜入国内城附近的山林,静静等待着新的命令。

一两天后,联军的主力部队在国内城附近显露踪迹,直到这个时候,高句丽人才知道,汉人来了。

在关羽的刻意安排下,联军前进得不慌不忙,这支庞大的军队非但不隐藏行踪,反而一路喧嚣,掀起了遮天蔽日的尘烟,隔着老远都能看到。

正因如此,国内城周边数十里的高句丽人都及时逃跑了,他们在远远看见汉军的踪迹之后,纷纷收拾财物,带着妻儿老小向国内城逃去,在他们的认知当中,逃进了坚固的国内城,也就意味着自己能够活下来了。

大军浩浩荡荡一路前行,沿途搜索那些人去楼空的村庄,找到了大量来不及被搬走的粮食,虽说对于八万人的军队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或多或少地也减轻了军粮的压力。

与此同时,国内城里已经是鸡飞狗跳,彻底乱成了一团,联军刻意驱赶周边高句丽百姓进城,使得这个原本就不够广阔的山城变得人满为患,几乎每一处空地都被逃难的百姓填满了。

数量巨大的逃难人群,也就意味着规模巨大的恐慌,看着蜂拥而来的逃难百姓,听着他们天花乱坠的描述,城里的居民和贵族们也开始人心惶惶,高句丽人根本无法想象,汉人军队是怎么才能从天而降,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对国内城的统治者来说,城外的汉人军队是极大的威胁,而在城内,威胁同样不小。

百姓们在逃难的时候都不是空着手,但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将值钱的东西带在身上,而放弃了沉重又缺乏价值的粮食,如今进城之后,他们衣食无着,居无定所,几天下来,国内城中就开始频频爆发抢劫和偷窃的案件。

作为国内城目前实际上的统治者,拔奇面对这样的内忧外患,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在熬了一个通宵之后,拔奇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踏上坚实高大的城墙,借着朝阳的光芒向北方眺望而去。

就在城外五里,原本是宽阔平坦的土地,现在已经变成了汉军的营寨,高大的军帐鳞次栉比,将广阔的原野完全覆盖;黑红二色的汉军军旗随风招展,像是厚重的云彩一般连绵不绝,给人以极强的视觉震撼。

“到底来了多少人啊,怎么会有如此庞大的军营。”拔奇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地说道。

第三十九章 五部贵族

国内城,王宫。

伯固静静地靠在床上,听着自己儿子忧心忡忡地讲述,他的脸上无比平静,没有一丝表情。

“城内百姓总数已经接近二十万,如今街道之上满是污秽,城中臭气熏天,更不妙的是粮食短缺,那些从城外逃难进来的人们有很多都是孑然一身,衣食无着,儿臣担心再这样下去会有民变。”

拔奇愁眉苦脸地说着,作为一名上位不足半年的王子,他的威望和人脉还是太弱,不足以压服住整个国内城。

再加上缺粮、缺少兵器,既不能用温饱来安抚百姓,又没有强大的武力做依仗,拔奇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解决这焦头烂额的困境了。

伯固听了半天,还是没有听到自己想要得到的情报,不禁心中生气,他强忍着不快,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道:“汉人来了多少军队,是何人领军?”

“尘烟遮天蔽日,旌旗连绵不绝,估计至少有五万人。”拔奇偷偷看了一眼父亲的脸色,有些迟疑地继续下去,“派出城外的哨兵说,汉人中军大旗上是个关字。”

“关,就是辽东那名勇将,关羽。”伯固浑身一颤,表情变得凝重了许多。

当日襄平城下,关羽面对来势汹汹的高句丽大军,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孤身搦战,连斩两名高句丽勇士,将三万大军的士气打落谷底,他的凛凛神威让伯固难以忘怀,时至今日,这位高句丽大王还经常被噩梦惊醒。

在梦中,这名红脸大汉无数次出现在两军阵前,出现高句丽大军中,他手中挥舞着巨大的战刀,肆意纵横,如入无人之境,而他身后飘扬着的就是一杆“关”字大旗。

这样的人,来一个就已经很让人头痛了,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五万大军,这怎么打?

伯固脑中瞬间就闪过了无数想法,但片刻之后,他就皱起了眉头,疑惑地盯着拔奇。

“你确认没有看错,汉人来了五万军队?”

开什么玩笑,高句丽何德何能,居然能被汉人如此重视,出动五万大军前来征讨。

汉军四百年来所向无敌,规模十分庞大,但是,除了汉武帝时期,卫青与霍去病指挥的,与匈奴的几场国运之战外,他们在国境之外,从来没有调动过如此规模的军队。

这种情况,一方面是因为在恶劣的道路条件下,粮草供应是极其困难的大问题;另一方面,则是汉军对自身战斗力的绝对信任。

数百年来,天下都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一汉敌五胡”,也就是说,想要正面抗衡汉军精锐,匈奴人必须拥有五倍于汉军的数量,才能堪堪打个平手。

到了后来,匈奴人痛定思痛,积极学习汉军的优势,通过整编军队,修缮武器等等手段,将这个数字变成了三。

再到后来,一代草原霸主,东北亚第一个游牧人帝国的建立者--匈奴人,因为无力支撑这种战争模式,分裂成了南北两部。

北匈奴选择向西迁徙,从此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再也不见踪影。

南匈奴则是放弃独立的地位,依附于汉朝,成为了汉人的附庸。

无敌的汉军,在对抗草原霸主匈奴人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大张旗鼓,如今派出五万大军来攻打高句丽,太奢侈了吧?

拔奇不知道自己父亲想了那么多,只是恭恭敬敬地低头答道:“儿臣亲自去城上观察了敌情,五万人只多不少。”

疯了,汉人绝对是疯了。

半年前在襄平,三万高句丽大军浩浩荡荡,结果连城墙都没摸到,就被几千名汉军给打得落花流水,最后还是靠王子前去求情,才把滞留在南岸的一万多人给带了回来。

五万人,就为了打个高句丽,你们至于吗?

面临大兵压境,伯固也是心乱如麻,但他毕竟掌管高句丽数十年,见识和手腕都不是拔奇可以相比的,片刻之后,他就做出了决定。

“拔奇,你去带着本王的口谕,命令王宫的粮官开仓放粮,无比要把城里的民心稳定住。然后派人去把那几家的家主请来,本王要跟他们谈谈。”

“那几家?”拔奇一愣。

伯固闭上双眼向后靠了靠,略略加重几分语气,“对,那几家。”

拔奇这才反应过来,父亲是要召见除了王族之外,实力最为雄厚的几家高句丽贵族。

当年朱蒙王子逃出扶余,建立了高句丽,为了迅速扩大势力范围,他通过各种手段,团结了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沃沮人、秽貊人、古朝鲜遗民,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虽然都被朱蒙王子聚集,成为了同一个国家的成员,但他们还是保留着自己的部族独立性,经过互相倾轧,弱肉强食,最后只留下了五个大部族。

到了太祖王高宫时期,这位雄才大略的君王建都国内城,那些忠于他的部属就都居住在国内城中,久而久之,形成了一支独立于五部之外的力量,高句丽王室借助这支力量,凌驾于五部贵族之上。

为了集中权力,巩固王室统治,五部贵族也被半强制性地安置在国内城中,但高句丽以渔猎起家,各个部族在原有的土地上还有强大的力量存在,并且和国内城中的贵族始终保持着联系。

由于忌惮五部贵族在外的力量,王室虽然占据了国内城的优势地位,但也不敢对五部贵族斩尽杀绝,只能尽量收权,形成了王室在内,五部在外的众星捧月态势。

如今汉人大军兵临城下,伯固再也无法安心养病,他必须及时整合高句丽的力量,全力应对这次前所未有的危机,否则早已消失为历史的尘埃,连后人都没有留下几个的卫氏朝鲜,就是高句丽未来的命运。

一个时辰后,几辆华丽装饰的马车缓缓驶进高句丽王宫,又一个时辰后,这几辆马车又原路从王宫里缓缓驶出,即使是密切关注朝政的官员们也茫然相顾,根本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半天之后,那些五部贵族的府邸变得人声鼎沸,从高大的院墙中,一名名全副武装的士卒迈步走上街道,这些士卒脚步不停,犹如涓涓细流一般,向王宫附近的军营中流去。

直到这时,一些嗅觉敏锐的人们才意识到,大王和贵族们之间或许达成了某种协议。

拔奇身穿戎装,面无表情地站在高大的点将台上,看着一支支开进军营的贵族军队,他的心中却没有半点欢喜,只有无尽的愤怒和不甘。

半天前,伯固在王宫接见五部贵族们的时候,拔奇也在场。

“汉人大军压境,高句丽危在旦夕,诸位应该摒弃前嫌,齐心协力渡过这一难关。若能击退汉军,本王愿恢复祖制,让五部都能参与朝政,共商国是。”

回想起自己父亲为了这个国家,破天荒地放低姿态,和颜悦色甚至是有些讨好地,和那些贵族们讨价还价,去谈条件,拔奇的心就一阵子地揪着疼。

伯固已经当了二十年的高句丽大王,在此期间,他凭借手中强大的实力和无与伦比的威望,一直牢牢压制着五部贵族。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强敌兵临城下,而自己又没有能力与之抗衡,王族终于不得不向贵族们低下高贵的头颅,以一部分权柄为代价,换取他们的鼎力相助。

与拔奇悲凉心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他身边的几位贵族领袖,这些人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地看着自己的部队。

这几名贵族领袖原本也各不相让,明争暗斗了许多年,但是此刻,他们站成一个小圈子,隐隐将拔奇排斥在外。

自从伯固患病之后,他就深居在王宫内,不让外界的人知道自己的健康情况,可是今天,这些贵族们久违地见到了伯固,也见到了他病重的模样,知道这位国君命不久矣,所以才愿意出兵,准备在不久的将来谋求更多的利益。

“大王子愁眉不展,莫非是觉得我高句丽大军,还不足以和汉人抗衡?”一位红光满面的白发老者终于“无意”地注意到了拔奇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凑了过来和他交谈起来。

拔奇点了点头说道:“汉军骁勇善战,加之人数众多,恐怕我们的兵力还不够。”

这位贵族老者不由得仰天哈哈大笑,“大王子放心,我们已经派遣得力的人手出城,去征召那些从属于各个部族的勇士,数日之内便可集齐十万大军,管教汉人有来无回!”

这些人手中都有数量不小的私兵和家奴,并且财雄势大,自从伯固春季在辽东吃了败仗,折损了数量巨大的士卒和武备之后,这些贵族们就开始蠢蠢欲动,甚至半公开地抗拒王室收缴民间兵器的命令。

如今面临强敌,又得到了伯固的退让和承诺,隐忍多年的五部贵族终于要将自己潜藏在领地中的实力都展现出来。

就算击败了汉军,高句丽还是王室的高句丽吗?

拔奇再不说话,默默地走到了一边,对于自己父亲的决定,他的心中满是疑惑,不知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第四十章 绞杀战

“为什么援军还不来?”

几天下来,国内城的军营里,贵族们的府邸内,甚至是高句丽的王宫中,响起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几天过去了,预想中的五部军队还是没有出现,这个不寻常的状况不仅让拔奇心急如焚,那些五部贵族们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五部领地上的军队是这些部族的精锐,也是他们赖以保命的力量,正是由于各自部族的支持,生活在国内城中的贵族们才有底气,在王室的威压下仍然屹立不倒。

万一失去了部族领地的支持,以国内城的力量对比,王室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吃掉这些贵族,而他们对此无能为力。

他们已经派出了好几批使者出城,然而时至今日,援军还是杳无音讯。

这是什么情况?

所有人都变得越来越焦急,他们坐立不安,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正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一名侍卫走进王宫,带回了一个消息,而这个消息,令所有人都如坠冰窟。

“我们派遣在城外的巡逻部队回来了,还救回了几名身受重伤的使者,据他们说,城外的山林里有许多敌人的弓箭手,之前派出去的人手几乎全部丧生,根本没机会到达各自部族的领地。”

这名侍卫跪在大堂中央战战兢兢地说话,根本不敢抬起头来直视那些贵人们死一般的表情。

“什么?”拔奇霍然而立,右手紧紧握住了挂在腰间的剑柄。

怪不得。

怪不得汉人远道而来却一点都不着急,反而每天只是修整营盘,挖掘壕沟,摆出一副长久作战的姿态。

原来他们早有预谋,要把国内城困死。

“大王子,事不宜迟,我们应该加派人手出城,无论如何也要召集援军到来。”一名贵族老者思索片刻,斩钉截铁地沉声说道。

见有人出头,其余人也连忙出声,纷纷点头附和。

可是,谁知道这是不是汉人的阴谋呢?

或许他们就是这样打算的,引诱高句丽人不断派遣少量精锐出城,在绞杀了这些精锐之后,再挥兵攻打国内城?

拔奇在屋内反复踱步,转悠了好几圈之后,才回到铺着虎皮的坐榻前坐下,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每一个贵族,希望从对方的神情里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许久之后,拔奇终于开口了,而他的决定,让这些贵族们精神一振。

“长白山是我们的家园,是高句丽人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汉人在平原上作战很强,但是,想在山林中和我们比试,他们真是狂妄自大到了极点。

你们回去,挑选一千名精锐的猎手出城,不但要召来援军,还要将汉人绞杀在山林之中,让汉人看看,谁,才是长白山真正的主人!”

几名贵族齐声应诺,他们互相对视,眼神中充满了骄傲和兴奋。

让汉人看看我们的厉害!

经过一番精挑细选,就在当晚,趁着夜色的掩护,千余名最精锐的高句丽猎手出动了。

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国内城,又悄无声息潜入附近的树林,作为从小就生活在山林中,天生的优秀猎手,对于如何隐蔽身形,如何对猎物发出致命一击,这些人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猎杀还是被猎杀,猎人还是猎物,从这一个夜晚开始即将揭晓。

接下来的几天里,国内城和五里外的汉军大营相安无事,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异样的沉默笼罩着国内城周边地区,就像是平静的水面一样,将一切杀机和暗流掩藏。

战争到了这个时候,就是比拼耐心。

拔奇在等,他见识过汉人军队的厉害,见识过勇猛如同神袛一般,足以碾压一切的汉人武将,在五部贵族的援军到来,自己手中兵力远远超过对手之前,他绝对不愿出城迎战。

关羽也在等,他在等待国内城的极限,当初故意大张旗鼓,把城外的居民驱赶进城中,正是他的主张。

对于国内城来说,流民带来的压力是极其巨大的,无论是粮食、住房、水源或是治安的需求,单凭一座城市根本无法满足,高句丽人终究会无法忍受而出战,到那时候,他将一举歼灭敌人。

城外的山林看似一切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战争双方都很清楚,在这连绵的山林中,究竟爆发着怎样的战斗。

优秀的猎手们对森林无比熟悉,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一般,他们或是穿梭在高大的树木之间,或是静静地隐蔽在厚实的枝叶中,只要视线中出现敌人,并且露出破绽,他们就会发出及时并且致命的攻击。

然后制造一具新鲜的尸体。

一名高句丽猎手半躺在大树下,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支羽箭,鲜血不停从伤口中流出,无论怎样伸手去捂也捂不住。

随着越来越多的鲜血渗出手指缝,在衣服上染出越来越大的红色花朵,他的目光也越来越涣散,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潜藏在不远处的敌人非常有耐心,一直在静静等待,直到这名高句丽猎手因为失血过多,体温下降,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抽搐,才从隐蔽身形的草丛中走出。

这名扶余猎手的脸上被涂成了花花绿绿的一片,身上也披着类似于蓑衣的伪装,若是观察不够仔细,根本无法分辨出他和草丛的区别。

他来到这名垂死的敌人身前,顺手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准确地切开了对手的咽喉,彻底结束了这条生命。

做完这一切之后,扶余猎手移动脚步想要离开,就在此刻,一支利箭不知从何处飞来,斜斜贯穿了他的头颅,并将他钉在了树身上。

在这里,没有迟疑,没有怜悯,只有战斗,无尽的战斗。

残酷的战斗像是熔炉和铁砧,将战士们的心脏淬炼得无比坚硬,他们向同类痛下杀手,仿佛自己杀死的,只是一只普通的野兽。

这样的场景无处不在,高句丽人和扶余人的鲜血浸透了几乎每一片土地,伤亡数量直线上升,令人触目惊心。

直到此时,从返回国内城的战士口中,拔奇和五部贵族们才光然大悟,明白了谁才是自己在山林中面对的敌人。

扶余人和汉人联合了!

“这些不知死活的扶余人,杀不完的狗贼,屡屡坏我高句丽大事还不够,这次竟然还和汉人沆瀣一气!”拔奇表情狰狞,狠狠地一拳砸在面前的案桌上,将原本摆放整齐的竹简震落一地。

“先前的一千名猎手已经折损过半,他们在山林里遇到的对手是自己的好几倍,根本无法正面对抗,我们需要派遣更多的人手进山。”一名年老贵族眼中露出凶光,咬牙切齿地提议起来。

拔奇用力点了点头,一字一句地说道:“传令下去,把最好的猎手聚集起来,我们一定要铲除这些胆大包天的扶余人。”

远处的汉军大营里,关羽和尉仇台等人也在听取扶余人的报告。

“高句丽人出动了许多猎手,他们有些是专程来和我们拼命,而还有少数则是无心恋战,似乎是有更重要的任务。”这名扶余猎手头脑机敏,是被山林中的扶余人派回来专程报信的,他说着话,从怀中又掏出一封帛书,“这是从一具尸体上搜出来的,请将军和大王过目。”

关羽伸手接过,展开之后粗略一扫,便知道高句丽人打的是什么算盘。

“高句丽人是在召唤援军,他们担心兵力不足以和我军正面对抗,所以想要召集那些在外面生活的部族前来助阵。”

尉仇台拿着关羽递过来的帛书看了又看,心中很不是滋味地陷入了沉思。

才几天时间,就已经出现了如此惨重的伤亡,若是战争还是以这样的形势进行,扶余人的精锐恐怕就都要葬送在山林里了。

又过片刻,关羽站起身来在帐篷中来回走了几圈,突地停下脚步,对这名回来报信的猎手说道:“你回去告诉其他人,让所有人都退一退,暂时避免和高句丽人发生正面冲突。”

“若是放任高句丽人召来援军,我们正面作战岂不是更困难了?”尉仇台虽然心疼自己的战士,但他也知道,战争总要有人牺牲,所以连忙出言劝阻。

关羽轻笑一声,说出的话中却是无比的自信。“来了更好,省得我们再去找他们。”

尉仇台踌躇不已,手指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的大腿,许久之后才抬起头来,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不如这样,我们再派出五千名猎手,追踪高句丽派出的信使,去往他们的领地埋伏,等到高句丽人抽调青壮前来,我们就趁虚而入,将那些部族的根基彻底铲除。”

“好主意。”关羽眼前一亮,这个釜底抽薪的计策若是能成功,高句丽人就算侥幸逃过覆灭的命运,也得元气大伤,没个几十年缓不过来。“五千人够不够?”

“绰绰有余,人多了不好,反而容易暴露行踪。”尉仇台说完之后起身走出军帐,再次去召集人手。

第四十一章 辽东大桥

和国内城这边剑拔弩张的压抑气氛截然不同,数百里外的辽东郡百姓,正在迎来这片土地历史上的第一座大桥。

数万名百姓熙熙攘攘,聚集在襄平城北面的河堤之上,人们心情激动地望着河中央,在那里,一条蜿蜒的长龙正在随着水波轻轻晃动,不断变幻身形。

这是一座浮桥,横跨在大梁水之上,由八十艘长约四丈、宽约一丈的高大木船组成。

辽东本地木材资源极其丰富,工匠们也不吝啬,在他们的精心制作下,这八十艘木船虽然形制简单,但结构极其坚固。

木船以两艘为一组,每一组相隔两丈,相互之间以成年人手腕粗细的熟铁链连接,垂直于大梁水的方向延伸出去,笔直地连通了这条河流的两岸。

桥面是由松木铺成,厚度足足达到了四寸,这些厚实坚固的木板被巨大的铁钉固定在木船之上,组成了三丈宽的桥面,可以同时容纳三辆马车并肩通过。

粗壮的铁链不仅贯通了水面上的船只,还一直延伸而去,直到距离大梁水两岸数十步的堤岸之上,在那里又穿过石匠们凿出孔洞的巨大石块,以此固定住整个浮桥的位置,防止桥面被水流冲走。

用巨大石块固定住铁链还不是结束,按照设计,岸边还将建立起四座桥头堡,到那时候,任由风吹雨打,波浪冲袭,这座浮桥也不会受到半点影响。

随着时间的推移,河面上那条由船只组成的巨龙,终于渐渐地伸直了脊梁,上千名精壮的汉子喊着口号,手中不断用力,将沉重的铁链一点一点收紧。

正午时分,南岸这边的总指挥跑到刘备面前,满脸欢喜地汇报,两条铁链固定完毕。

又过了一个时辰,在遥远的河对岸,一杆红色的旗帜被高高竖起,并且迎风舞动,宣告着北岸的铁链也已经被牢牢地固定在了巨石之上。

到了这时,一直在河边翘首期盼的百姓们终于安心了,人群中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他们欢呼雀跃,为自己亲眼目睹了这超越人力的工程而兴奋不已。

刘备一直伫立在河岸边的高台之上,屏息静气地注视着整个过程,直到看见对岸的红色旗帜,他才长长松了一口气,神色变得轻松不少。

凭借无数人的努力奋斗,凭借海量的物资支持,辽东人拥有了超越这个时代的伟大工程,他们值得为自己骄傲。

“咱们这次真是动了大手笔啊,二十万斤铁、八十艘新船,再加上不计其数的木材,啧啧啧。”张焕看着浮桥,颇为肉疼地咋舌,在他眼里,这哪是桥啊,这分明是无数金灿灿的钱。

不过,第一次见到如此雄伟的人工造物,张焕心中的震撼也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不消片刻,他就被吸引住目光,再也发移开。

刘备欣慰地眺望着北方广袤的土地,出言安慰张焕道:“老张,眼光长远些,格局大一些,有了这座桥连通南北,辽东和玄莵郡之间就再也没有阻隔,这一座桥节约下的人力还有时间,可要比你的二十万斤铁值钱许多。”

“我也没说这桥不值啊,要不然哪能同意如此挥霍库存的举动。”张焕眯缝起眼睛,开始畅想起未来的规划来。

辽东的农田主要都集中在大梁水沿岸,但在缺乏渡河条件的过去,人们在尽量开发南岸的同时,只能眼睁睁看着北岸的大片土地荒废。

有了这座桥,大梁水北岸就可以获得与南岸一样的发展机会,凭借这一年来的发展经验,新来的流民可以被安置在北岸,开辟田地,兴修水利,将原本的荒地变成富庶的家园。

唯一的问题就是安全问题,但只要云长这次能够狠狠地揍上高句丽人一顿,扫平隐患,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等到这一仗打完,扶余人可以被安置到玄菟郡,那边地势平坦,还有大辽水和小辽水两条大河,能够养活许多人,只是大梁水上就绝对不能修建桥梁了,至少在击败鲜卑人以前不行。”张焕眺望着远方,思绪似乎也飞到了百里之外。

大辽水和小辽水就是后世辽河的主干——西辽河和浑河,水量远远超过大梁水,并且两岸都是地势平坦的草原,极其适合放牧,若是能好好利用那块土地蓄养马匹的话,以后刘备就不用再为了战马数量不足而犯愁。

但是,汉人想要在那边生活,并且发展生产,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在大辽水西岸,就是鲜卑人的地盘。

“是啊,想要安居乐业,家门口就不能有虎豹豺狼。”

刘备一样明白这点,他对张焕点了点头,眼神同样投向了西北边的天空。

那里是神奇的蒙古高原,让汉人头疼了数千年的一块区域。

蒙古高原泛指亚洲东北部高原地区,东起大兴安岭、西至阿尔泰山,北界为萨彦岭、雅布洛诺夫山脉,南界为阴山山脉,面积约二百万平方公里。

在这块广阔的原野上,一个个剽悍狂野的游牧民族此起彼伏,像流星划过天空一般兴起又衰落,无处不在的杀伐遍布在这里。

虽然这些民族强盛程度和生活习俗各有不同,但他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点,两千年来从未改变过:

积蓄力量,变得强大,率众南下,攻击汉人。

经过连绵不断的互相征伐、优胜劣汰,每一个能够杀出重围,在草原上生存下来,并且成为一带霸主的民族都异常强大,同时也异常残暴。

在刘备原本生活的那个世界,辽阔蒙古高原从来都不平静,一个个强大的游牧民族从那里走出来,出现在汉人面前,他们和汉人王朝之间的战争延续了两千多年,从来不曾停歇。

匈奴、东胡、鲜卑、乌桓、柔然、高车、突厥、回纥、契丹、蒙古,这些民族无不是威名赫赫。

他们在千年的时间里相继兴起,互相取代,在人类历史上书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们幅员辽阔,纵横万里,控制着中亚到大兴安岭地区的广袤土地。

他们性情坚韧,吃苦耐劳,骁勇善战,来去如风,拥有世界上最为强大的骑兵集团。

和蒙古高原上的游牧民族相互更迭不同,在他们南边,那个沉默的邻居汉民族,始终占据着整个东亚最适宜人类生活居住的富庶土地。

和张扬的游牧民族不同,汉人无论是在军事还是文化上,在大多数对外交往里都表现得非常和平,他们把更多的精力投放在建设家园和争夺中原地区的领导权上,对于北方,那片广阔但不适宜农耕的土地,他们没有兴趣。

但是,每当游牧民族的所作所为越过底线,让汉人王朝无法容忍的时候,这个庞然大物就会展现出无比暴烈的一面,而汉人的反击往往就让这些游牧民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再也不见踪影。

匈奴是第一个统一了蒙古高原的游牧民族,春秋战国时期曾与秦国和赵国都有过交战记录,并且用他们的人头为汉人将领如蒙恬、李牧的功绩册做出了不少贡献。

对于匈奴人来说,他们民族最辉煌的战绩是在白登山,在那里,冒顿单于率领四十万大军,击败了刚刚建国的汉朝军队,并围困汉高祖刘邦七天七夜,逼迫汉朝开启和亲政策。

然而经过数十年休养生息之后,汉王朝开始了规模巨大的反击。

在汉武帝时期,以卫青、霍去病为优秀代表,积蓄了多年怒火的汉朝将领率领着自己的骑兵队伍,对匈奴展开了全面反击,他们越过草原,越过沙漠,经过无数次浴血奋战,终于击败了匈奴,这个盘踞在蒙古高原数百年的强大民族,并将匈奴人肢解成了南北两部。

南匈奴选择了和平,如今他们生活在并州,接受汉朝的庇护。

而北匈奴选择了继续战斗,在汉朝的打击之下不断西迁,并且消失在了历史场合中。

据说最强大的一支北匈奴部落并没有灭亡,他们穿越莫提斯大沼泽来到欧洲,凭借骁勇善战的天性,接连击败了日耳曼人和哥特人,并间接消灭了曾经建立起无比辉煌文明的罗马帝国。

前一个霸主的倒下,意味着新的霸主诞生,继匈奴人之后,现在的草原霸主换成了鲜卑人,按照这些游牧民族的发展规律,等到鲜卑人积攒起足够的力量,他们也必定会南下,和汉人爆发战争。

在原本的时间线上,就在一百年后,汉人最为虚弱的时候,几个强大起来的游牧民族蜂拥而来,他们击败了汉人的抵抗力量,占据了长江以北的广大地区,肆意收割汉人的生命,践踏汉人的尊严,那个时代,是整个汉民族最黑暗的时代。

但刘备不会允许这一切发生。

击败高句丽人,消除东边的威胁,只是刘备计划的第一步,在他制定的庞大计划中,无论是盘踞在辽西和右北平的乌桓人,还是占据了广阔草原的鲜卑人,这些都是汉民族生存与发展的隐患,是必须铲除的。

“也不知道云长那边的战事进展如何,希望他一切顺利。”刘备又将视线转向东方,默默地想着。

第四十二章 驱虎,吞狼

在扶余人收缩兵力,减少山林中对抗之后,高句丽五部贵族终于和他们的部族取得了联系,那些生活在各部领地上的高句丽人,在得到了王室放权的消息之后,一个个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

几乎不用什么动员,五大部族的青壮们自己就收拾好了行装,背着武器,背着口粮,告别家人,三三两两地向国内城走去。

短短几天时间,国内城就迎来了四五万名各部族的战士,并且剩余的援军仍在源源不断地从各方赶来。

只是。

这群乌合之众,也配叫军队?

就凭他们,也想击败汉军?

拔奇站在城头,冷漠地望着不断从东面进入国内城的,相互之间还在嬉笑打闹,像是来参加秋游的部族士兵,心中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悲凉,而他心中原本因为伯固和五部贵族们妥协,而对自己地位产生动摇的怀疑也荡然无存。

然而不是所有高句丽人都见识过汉军的武勇,这些年来,高句丽在长白山称王称霸,许多人心中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幻觉。

我们很强。

站在拔奇身边的年老贵族就是这么觉得的,这位老者趴在城墙垛子上,眉飞色舞地看着吵闹的人群,看着自己部族的儿郎们矫健的身姿,为他们大声喝彩,“哈哈哈,有如此强大的军队,我们何须害怕汉人?”

这些贵族们嘴里说着话,还不时地斜过眼,向拔奇瞥上两眼,那意思似乎是说,你们王室平日里趾高气昂,到了关键时刻,还不是得放下身段,哀求我们五大部族?

拔奇额头上的青筋跳了又跳,但是考虑到当前局势,最后还是选择了忍耐。

可是拔奇越看越来气,越听越窝火,最终,他再也没有心情,不再理会那些五部贵族的自我吹嘘,转身离开喧闹的人群,坐上马车就来到了高句丽王宫。

伯固还在寝宫里等候消息呢。

“父王,这些人根本无法对抗汉人的军队,即使来再多也没用。”拔奇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心和忧虑。

伯固在床上稍微直起了身子,饶有兴趣地看了看自己儿子,却没有说话。

“以这些部族军队的装备和纪律来看,比起我们王室的军队都远远不如,简直就是刚刚扔下锄头的农夫,乌合之众。”拔奇压低了声音,急切地继续说道:“即使是经历了春天那一场惨败,现在的王室军队,面对五部联军,也能勉强战个平手。”

伯固抿了抿嘴,拔奇连忙把放在一旁小桌上的参汤端起来,送到父亲嘴边。

“继续说。”

拔奇有些犹豫,似乎是难以启齿,“部族军队不是王室军队的对手,王室军队又不是汉人的对手,这样说来……”

“这就是本王为什么要召集他们过来。”伯固有些失笑地说道。

喝了一口参汤,伯固枯黄的脸上增添了几分红润,说话声音也变得有了些力气。“他们本来就不是汉人的对手,这些蠢材和本王一样,当年都曾在耿临的脚下匍匐求饶,怎么如今就忘记了呢?”

就在不到二十年前,汉朝和高句丽之间曾经发生过一场战争,当时玄菟郡太守耿临亲率一千人出征,就在这国内城下打得高句丽人跪地求饶,那时高句丽的主战派正是现在的年老贵族们。

拔奇愣住了,他可不相信会有人的记性这么差,“那他们的自信从何而来?”

“本王告诉他们的。”

伯固的声音中透出几分讥诮,“本王告诉他们,汉人朝廷如今衰弱得不成样子,他们在襄平城下聚齐了二十万大军才击败了我们高句丽三万人,并且死伤更为惨重,这次大举进犯只不过是汉人在虚张声势,想讨回一些面子而已。”

“啊?”拔奇无法理解自己父亲为何要编造这样的谎言来欺骗他人。

“本王是为了你的王位啊,我的蠢儿子。”伯固见拔奇还是转不过弯来,终于忍不住轻骂了一句,摇头叹息起来。

高句丽国内的形势是众星捧月,王族在国内城周边居于绝对强势的地位,而五大部族星罗棋布地居住在更远处的山林中,王室也插不进手。

虽然对于任何一个部族,王族都有绝对的力量优势,但五大部族若是联合起来,实力比起伯固掌握的王族也不怎么逊色。

这一次汉军远征高句丽,关羽率领数万大军直扑国内城,正面迎击汉军兵锋,同时受到战争影响最大的,正是国内城周边的富庶地区,这里的百姓都是忠于伯固的高句丽人。

虽然不甘心,但伯固明白,高句丽人打不过汉人,这是事实。

想要坚持过这一次战争,需要很多人流血牺牲。

既然注定了有人要死,为什么不是让五大部族来?

现在的情况是,王室军和部族军,谁对上汉军都绝对讨不了好。

几方实力对比,汉军兵精将猛,还有高句丽无法望其项背的战争体系,战斗力最强,这是毋庸置疑的。

王室军不是汉军对手,即使恢复到春天的鼎盛状态也不行,但他们凭借底蕴,战斗力仍然强于五大部族军队。

五大部族实力最弱,又没有真正经历过战争洗礼,和汉军相比,他们只是一群任人宰割的乌合之众。

王室若是像春天那次一样,选择单独与汉军对战,一旦战败,必然再无立足之地,即使侥幸击退汉军,王室也必定会损失惨重,难以继续压制五大部族。

在无法抗衡汉军的前提下,伯固想要巩固自己的统治,只能设法引诱五大部族,让他们参战,在汉人的刀枪下变得更加弱势。

当然,要是能顺便消耗汉军的战斗力,那就更好了。

“现在听懂了吗?我们尽量保存实力,让五大部族的战士去流血牺牲,只要他们失去威胁王室的实力,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到那时候无论是向汉人求和,或是我们逃出国内城都可以,掌握住高句丽最为强大的力量,王位就还是你的。”

听到这里,拔奇才恍然大悟,他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确定地询问道:“那前些天,父王召集五部贵族,商议让他们参与朝政……”

“这些人贪婪成性、狂妄自大并且鼠目寸光,说些让他们高兴的,抛出点甜头来,他们不就争先恐后,把自己所有的力量都拿出来了吗?”伯固目光灼灼,丝毫不像一个病重的老人。“只要高句丽还在我们掌握中,败给汉人又怎样?”

好一个驱虎吞狼之计!

要知道经历了那一场惨败,王室损失了数万件精良武器和铠甲,还有一万多名身经百战的优秀将士,从而失去了压制五大部族的绝对优势,高句丽国内已经有人在蠢蠢欲动。

政局不稳,敌意四起,使得拔奇半年来忧心忡忡,而汉朝大军压境,更是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几乎要被巨大的压力击垮。

内有奸人,外有强敌,面对如此内忧外患的险恶局面,想不到父亲还能谋划出如此巧妙的计策,祸水东引,利用汉军强悍的战斗力,消灭高句丽国内潜在的敌对力量,从而巩固王族的统治地位。

拔奇钦佩地望着伯固,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太稚嫩了,根本无法达到父亲这样的程度。

这才是王者啊。

可是想想,要亲手送几万人去死,拔奇又有些心中不忍,毕竟高句丽是他的国家,那些人是他的子民。

“作为君王,你需要的是掌控国家的能力,而不是仁慈。”伯固看出了儿子心中的犹豫,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教诲起来,“本王就快要死了,若是你丢掉王位,那就只有到地下和本王做伴了,到那时高句丽即使幅员万里,威加海内,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对啊,别人的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高句丽也是一样,只有在自己的统治下才有存在的价值。

若是自己身死族灭,即便高句丽再强大,也是属于别人的国家。

那还不如灭亡了呢。

拔奇突然领会了父亲的苦心。

“孩子,你要有耐心,即使我们这次被汉人打败,甚至是国都被夷为平地,但只要有人,有时间,高句丽就可以再次兴起,重新成为东方的霸主。”伯固语气坚定地说着。

“汉人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辽阔无比的疆域,数以千万计的人口,他们也是从弱到强,从小到大一步步发展起来,汉人用一千年做到的事,我们高句丽人只要坚持,同样可以做到。”

明白了父亲的计划,明白了父亲的决心,明白了自己未来奋斗的方向,拔奇心中不再有犹豫,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怎样让五大部族与汉军相互厮杀,而王室的军队坐山观虎斗,借此从中获利。

“激将法。”伯固似乎可以看透自己儿子的内心,他缓缓说出这三个字之后,仿佛一下子变得十分疲惫。

拔奇连忙扶着父亲无力的身子,让伯固平躺下,又细心地为他盖好锦缎织成的被子,然后退出寝宫。

激将法。

具体如何实施?

第四十三章 战前部署

又过了几天,城中的五大部族军队数量达到了接近六万,这意味着各部族基本到齐,并且是全力以赴,想要拿下这一场战争的胜利了。

高句丽王宫中,最后一次战前会议。

“本王子已经派了使者去汉军那里,和他们约定好了,两日后决战。”拔奇微笑着目视坐在下首的几位年老贵族。

“两日后?也好,让汉人的头颅在他们的脖子上多待两天吧。”一名高句丽贵族老者脸上露出狂妄的笑容,哈哈大笑着说道。

也不知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还是心里真的这么想的,在座的其他五部贵族同样表现得满怀信心,这些人凑在一起,开始肆意地贬低汉军,仿佛胜利唾手可得。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战利品分配的。”拔奇继续说道:“大王考虑到五大部族这么些年,日子过得都不怎么富裕,所以他老人家说了,这次与汉人交战,谁抢到的战利品就是谁的,战胜之后,各部族再按照斩获的人头来分配剩余的战利品。”

嚯,伯固这么大方?

几名贵族老者互相看看,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

众所周知,汉人拥有天下最好的武器和盔甲,武装程度比起高句丽来,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他们也正是靠着装备精良和人多势众两个优势,才能霸占着广袤肥沃的土地。

与汉人相比,高句丽人个个都是勇猛的好汉,只可惜他们的刀没有汉人的锐利,盾没有汉人的坚固。

若是这一次战胜之后,五大部族可以分享战利品,给英勇的战士们装备上。

那他们还不得起飞喽啊?

看着众人欣喜若狂的表情,拔奇再次开口,而这次他说出的话就不是那么让人喜欢听了。

“王室部队会被安排在正面,与敌人中军接战,汉军英勇,你们的部队不是对手,布置在侧翼,为王室军掠阵就好。”

拔奇这一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几名贵族老者气得差点就要跳起来了。

怪不得伯固说话这么大方呢,原来你们父子早就谋划好了,想要把最肥美的肉吃进嘴里啊。

汉人的中军肯定是他们最精锐的部队,装备也肯定是最新最好的,甚至汉人将领就在中军,一套汉军将领的盔甲,那可是绝对能当传家宝来收藏的。

这么多年来,你们王室军都享受着高句丽最好的待遇,我们争不过,忍了。

到了今天,王室军实力大不如前,还想捞尽好处,我们忍不了。

“大王子你这是什么话,我们的部族军队不是对手,那伯固大王为什么还要征召?”一名性情急躁的老者手握成拳,用力捶了一下面前的案桌。

随着这名老者愠怒地话语,其他贵族老者也纷纷出言附和。

“王室军若是大王子口中吹嘘的那样,半年前怎么会败给汉人?”

“是啊,依我看王室军就是花架子,根本无法担任主攻的任务。”

众人说得口沫横飞,几乎要喷到拔奇的脸上,但他还是保持着平静,口中不急不慢,说出让这些贵族们越发生气的话。

“你们这么多年都没正经打过仗,各部族勇士在山里打打野兽,欺负那些小部落也就罢了,但两国交战,数万人的战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更何况,我们的对手是汉军,天下无敌的汉军。”

放屁!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王室军什么德行,遇见便宜跑得比谁都快,遇见危险更是跑得比谁都快。

如果汉军真的还是那么强,王室军早就躲在后面,把我们推出去了,还会抢着上阵?

把我们当傻子呢!

在拔奇的撩拨之下,这些利欲熏心的贵族老者火气越来越大,最后一个个铁青着脸,极其强硬地要求伯固出来和他们对质。

“不让我们担任主力,我们就不打了,各自回领地去。”

又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拔奇终于无奈地同意了五部贵族的要求:两天之后,王室军在城上观战,由五大部族的军队出城与汉军对阵。

五部贵族终于逼得拔奇退步,得意洋洋地乘坐马车离开了王宫,拔奇看着他们一个个远去,心中不禁暗笑。

“高句丽派了使者来,说是要两日之后决战。”城外汉军大营,关羽的军帐之中聚齐了所有的将领,他环视一周,缓缓地说出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高句丽人真敢出战?

听到这个消息,张飞等人喜出望外,他们原以为高句丽人会闭门不出,依仗坚固的城墙和众多的军队固守国内城,若是那样的话,汉军强行攻城,势必会造成大量的伤亡。

这些将领们已经苦思冥想了好长时间,就是在谋划如何让高句丽人出战,而不是龟缩在国内城中,结果今天就有好消息产来了。

关羽的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只要高句丽人敢出战就好办,在野战中解决对手,总比去啃坚固的城墙要来得轻松。

“现在安排一下部属,张飞、太史慈、颜良听令!”关羽喝道。

“末将听令!”三名铁塔一般的汉子站起身来,齐齐向关羽抱拳。

按照关羽的安排,汉军军阵将分为前后两阵,这三人被安置在军阵最前方,各自率领两千名精锐战兵,他们将担负起绝大部分的进攻任务。

“徐荣听令!”

“末将在!”徐荣面容肃穆,起身应道。

跟在张飞等人身后的,将是徐荣率领的一万名辅兵,这些人不是专业士兵,只接受过简单的军事训练,关羽并不指望他们冲锋陷阵。

徐荣的任务,是为张飞等人保障后方安全,等到前军撕破对手阵型之后,这一万名士卒将紧随其后,挤压高句丽人重组防线的空间。

若是前方战事不利,徐荣则必须用手中的兵力稳住阵脚,保持阵型完整性,接应前军撤退。

这是一个艰难且不出彩的岗位。

“我将全军攻防枢纽交给鸿志兄,务必要稳。”关羽盯着徐荣,语重心长地说道。

徐荣慨然领命,不能担任先锋,他心中略有不甘,但看看张飞太史慈等人,都是年轻气盛而且武艺高强,正是冲锋陷阵的天然人选,跟他们争是争不过的。

再说了,自己原本就武艺平常,且已经年过四十,早已不是身先士卒,上阵杀敌的年龄了,还是安心在二线吧。

关羽将剩下两千名精锐士卒安排在了最后方,由他自己亲自统帅,这支部队是中军护卫,也是全军预备队,如果战事陷入僵持,关羽将会率军出战,对高句丽军队发起最后也是致命的一击。

还有一万名辅兵不会出战,他们必须坚守营盘,防止被高句丽人趁机摸过来,抄了全军的老巢。

“你们争点气,别让我亲自出手。”关羽看着这些充满了斗志的同僚,半开玩笑地说道。

坐在一旁的尉仇台听了半天,终于有些焦急了,为什么关羽只安排汉军,而闭口不提扶余军队的安排呢?

关羽感受到了尉仇台焦急的目光,他转过头来向尉仇台微微欠身,“扶余王,请你调拨四万战士,护卫我军左右两翼,只要扶余人能维持住两翼的战线不被突破,此战我军必胜。”

“扶余人自从被高句丽赶出长白山起已经百年,我们时刻没有忘记复仇,扶余人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太久了,关将军,请你改变安排,将扶余人安排在正面对敌的位置。”尉仇台一字一句,郑重地对关羽请求道。

关羽摇了摇头,拒绝了尉仇台的提议,“列阵作战是汉军所长,理应由汉军主攻,更何况这些天来,扶余战士在山林中的损伤已经很惨重了。”

尉仇台有些焦急,他手扶案桌,身体略略前倾,“刘太守已经答应让我们扶余人南下,与汉人共同生活,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扶余人愿意用鲜血来证明我们的忠诚!”

“正因为以后是一家人,所以不应当让你们站上本不擅长的位置。”关羽迎上尉仇台恳切的目光,坦然答道:“汉人没有坐视同袍浴血奋战的习惯,你们流了很多血,现在该我们了。”

“不愧是大国之人,如此高风亮节,实在令人心悦诚服,那本王这就回去安排,一定不负关将军所托。”尉仇台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向帐中众人环视一圈并抱拳致意,随后便大步走出军帐。

很快,各方势力的战前部属就已经安排妥当,每个人都知道了自己的任务。

接下来的一天,无论是汉朝和扶余联军,还是国内城的高句丽人,都感觉时间过得无比漫长,所有将要踏上战场的战士们早已磨亮了刀剑,将盔甲和装备仔细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他们无不战意高昂,只等着即将到来的恶战。

第四十四章 决战之日

而此时,在国内城的王宫之中,有两个衣着华丽的男人也正在相视而笑。

“你这次做得不错,居然能让五大部族单独出兵,呵呵,等那些蠢材出了城,和汉人交战之后,他们就知道自己是多么愚蠢了。”摇曳的烛火时明时暗,映衬着伯固苍老的面容,此刻他的笑容显得无比狰狞。

坐在伯固对面的拔奇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的语气中满是轻松,“两天之后,五大部族的主力就会全军覆没,到那时候,我看他们还怎么觊觎父亲的王位。”

这父子俩都是见识过汉军战斗力的,拔奇甚至亲自面对过颜良的骑兵和赵云等人的追击,以他看来,五大部族的军队面对汉军凌厉的攻势,恐怕没几个人能活下来。

伯固听了拔奇的话,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以后就没有五大部族了,高句丽只需要王族来繁衍生息。”

“父王这话是什么意思?”拔奇有些不理解。

“你且附耳过来。”拔奇仍是微笑着,然而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寒光,却让拔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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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战之日,到了。

伴随着低沉的号角声呜呜响起,无数身披黑色铠甲的将士走出汉军大营,迈步来到大营前方的空地,排列成一个个小方阵。

将阵型排列在汉军两翼的,是数量庞大的扶余人军队,这个国家的人喜爱白色,非但衣服是白色的,他们连皮甲都要用白垩涂抹,远远望去,扶余人的阵地就像是雪地一样。

汉军和扶余军队间距不远,一边是黑色盔甲红色战袍,一边是白色皮甲白色战袍,形成了鲜明的视觉反差,从而显得格外声势浩大。

遥遥相对的国内城也打开了城门,无数高句丽人像是潮水一样涌了出来,迅速铺满了城下的空间。

由于这些高句丽人分别来自五个部落,并且不是脱产的正规军,无论从盔甲还是武器来看都不是那么整齐,和对面整齐划一的汉军相比就更像杂牌军了。

但是,也不知道五大部族的贵族老爷们施展了什么魔法,使得这些来自各部族的高句丽战士们充满自信,他们士气旺盛,昂然走出城门,面对汉军也丝毫没有恐惧感。

在各级军官的大声叫喊和训斥声中,交战双方的阵型都逐渐变得整齐,但所有人都可以看见,最先列好阵型的,正是全身包裹在黑色铁甲中的汉朝军队。

这八千人是关羽亲自选拔、并且训练出来的,是倾注了辽东的所有心血的精锐,若是从装备、饮食和训练来说,他们非但是辽东,甚至是整个汉朝军队体系中都绝无仅有的翘楚,他们唯一欠缺的,或许就是战争的洗礼而已。

“擂鼓!”关羽遥望着对面还尘烟四起,乱七八糟的高句丽军阵,冷着脸下达了今天的第一道命令。

得到命令之后,鼓车之上早已等待得不耐烦的鼓手们迅速动了起来,他们脱去上衣,露出健硕的肌肉,往手心吐了一点吐沫,从腰后抽出两根手腕粗细的鼓槌,呐喊一声,用力砸向面前竖立的,足足有一人多高的朱红色大鼓。

拳头大的槌头带着呼啸的风声,一下下撞击着牛皮蒙成的鼓面,发出穿透力极强的沉重声响,这鼓声响彻战场,传播到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对于数万人的军队来说,一个鼓手、一张大鼓是根本不够的,单单汉军这边,就有二十名鼓手和二十面大鼓在同时制造着巨大的声音。

他们分散在五里多宽的战场之上,相互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默契的配合,鼓声阵阵,非但整齐划一,并且形成了连绵不断的声浪,这连绵不绝的鼓声似乎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催动着战士们不断迈动脚步,奋勇前进。

从第一声鼓声响起,位于军阵最前列的张飞便有了动作,他高高举起手中的丈八蛇矛,让身后的所有将士们都能看见自己,与此同时,他高亢粗豪的声音也传入了每一名汉军战士的耳中。

“汉家儿郎,随我杀敌!”

战斗刚刚开始,鼓声还相对平缓,久经训练的汉军将士们一步步踏着鼓点,跟随着被高高举起的红色战旗,向战场的中央地带迈动了步伐,随着这些将士们的运动,他们身上的铁甲甲片互相摩擦碰撞,发出了哗哗的响声。

在战场的另一端,高句丽人的动作就没有这么快了,汉军开始前进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完全整好队列呢。

看到汉军开始像城墙一般缓缓接近,位于第一线上的高句丽将领也无奈摇了摇头,放弃了继续整军的念头。

这些汉人真是可恶,一点都没有君子之风。

“擂鼓,迎击敌军!”随着愤怒的命令,同样低沉的鼓声在城下响起,高句丽人也开始前进了。

在古代战争中,鼓声有着非常大的作用,不仅仅是助长斗志,也不仅仅是调整己方将士的脚步,更重要的是干扰对方部队的前进节奏。

至于现在,交战双方各自擂响战鼓,声音响彻原野,究竟是谁能把谁干扰了,那就得看平日里的训练水平。

高句丽人在这方面就有所欠缺,和汉军相比更是有差距,他们的阵型在前进了不到三十步之后就开始变得松散混乱,乱糟糟的像是一群流寇。

与此同时,汉军部队依旧保持着统一的步伐,他们沉默着不断前进,就像是一群黑色的钢铁雕塑。

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不仅仅在于训练水平,更重要的是战前的布置。

关羽把最精锐的汉军前锋部队布置成了三个独立的方阵,并且呈前后排列,每一个方阵分别由一名大将指挥,而两翼的扶余人军队也各自形成一个巨大的方阵,他们只需要跟随中间的汉军脚步,不要脱节就可以。

而高句丽这边的军队由五大部族组成,他们在对抗王族的时候团结一致,这事不假,但每个部族之间其实也有矛盾,只是在共同的利益诉求面前暂时被掩盖下来而已。

五大部族各怀私心,他们都想狠狠捞上一笔,可是都不想交出自己部队的指挥权,给别人当了垫脚石。

所以在互相扯皮之下,高句丽军队按照部族,分成了五个方阵,并且各有指挥,呈一字型平行摆开,而实力最强的那个部族有些倒霉,他们正面对上了张飞率领的汉军先锋。

或许是被张飞部队的气势所震慑,这个部族的指挥官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于是在前排的影响之下,整个方阵的脚步都慢了下来,从而使原本是一字排列的高句丽军变成了向内凹陷的形状。

鼓声渐渐加快,张飞也开始加快脚步,他率领的部队全是由刀盾手组成,这支先锋部队放弃了远程攻击能力,为的就是利用盾牌和全身铁甲带来的优越防护能力,一举突进敌阵制造混乱,为身后的兄弟部队创造杀机。

高句丽军的巨大方阵此时却普遍放慢了脚步,他们的兵员组成中有大量的弓箭手,这些常年生活在茫茫大山中的猎手近身作战或许不行,但说起射箭个个都是好手,他们见到汉军来势汹汹,便开始准备停下脚步,用弓箭来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了。

然而与左右翼友军的行动相反,位于最中心、直面张飞部队的那支高句丽部族军队却在将领的指挥下加快脚步,因为之前的恐惧,他们比友军的位置落后了近二十丈,高句丽的平行方阵无形之中就有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倘若这个缺口无法填补,汉军就会加以利用,突破进高句丽人的阵型深处,他们的近战部队将会腹背受敌,根本无法保护身后的弓箭手部队,整个阵势就会崩溃。

这名高句丽指挥官也不傻,他看见对面的汉军没有远程攻击,而是不断加速,就明白了张飞的意图,却不敢像友军一样,让自己的部队放慢脚步,给弓手上弦射击,拦阻敌人的行动。

为了全局考虑,他只能催促着士卒们加快脚步前进,试图在汉军冲进高句丽军阵之前补上这个缺口。

两翼的部队已经互相进入了射程,高句丽人的弓箭手抢先停下脚步,将早已捏在手中的羽箭搭上弓弦,前排部队则是举起盾牌,在保护自己的同时继续前进,他们的职责是突破敌人前排阵型,攻击后排弓箭手。

扶余人同样不甘示弱,他们和高句丽人采取的是同样的战术,只不过扶余人牢记着尉仇台的命令,前排近战部队和后排弓箭手的距离要远远小于高句丽人。

然而在战场最重要的中间位置,一支高句丽人在与汉军对阵之前,就已经陷入了混乱。

他们想要补上缺口,就必须加快脚步前进,但是,为了保持住阵型的整齐,指挥官又不得不让所有人稍微放慢脚步。

在这种矛盾的指挥之下,这支高句丽部队非但最终没有赶到预定位置,同时也没有机会展开远程攻击,他们绝望地奔跑着,眼睁睁地看着张飞挥动长矛杀进了己方的军阵。

“完了……”战场之上的形势被城墙上的观战者看得清清楚楚,几位衣着华贵的高句丽老年贵族更是面如死灰。

第四十五章 都杀了吧

“喝啊!”

张飞腾空跃起,丈八蛇矛在空中划出一道巨大的弧形,伴随着寒光扫过,鲜艳的血花绽放在战场之上,高句丽阵中顿时响起几声凄惨的号叫声。

在张飞这头人形猛虎的率领下,汉军先锋部队高速前进,抢在高句丽人填补上缺口之前,一头撞进了他们阵型中心。

这些将士们根本不用多想,只是按照平日里千百次训练过的那样,在接近敌人之前就将拿在左手的盾牌贴近身体,然后借助整个肩膀和身体的力量,撞向挡在面前的敌人。

位于第一列的士卒都是特意遴选出来的精锐,一个个身强体壮,他们在高速奔跑下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力,让迎面而来的高句丽人根本抵挡不住,被撞得纷纷倒退,许多人甚至一屁股就坐倒在地上。

然而这些汉军战士们不会留给高句丽人再次起身应战的机会,他们一击得手,早已蓄势待发的环首刀随即挥出,准确地劈砍在各自敌人的身上。

城头上观战的高句丽贵族们面如死灰,他们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子弟兵被汉军从中心突破阵型,他们往日里自以为高句丽勇士天下无敌,可是现在,在那些剽悍的黑甲战士面前,高句丽人居然毫无还手之力。

尤其是那名冲在最前的汉军将领,他一边怒吼着前进,一边将手中的黑色长矛挥舞得如同旋风一般,所到之处,高句丽士卒纷纷倒地,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稍微阻挡他的脚步。

“这、这是什么人?”一名面容枯瘦,身穿淡黄色锦袍的老者颤声说道,然而没有人回应他,五大部族的族长们都早已被城下迅速倾斜的战场形势震慑得说不出话了。

而在汉军大阵后方,关羽站在高大的木台上俯瞰整个战场,看到位于正中的张飞部队进展顺利,已经突破了敌军防线,正在长驱直入,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发出信号,让太史慈和颜良跟着张飞部队冲进去,然后穿插到敌军两翼的后部。”

命令下达之后,中军鼓声立时一变,远处正在前进的太史慈部队也听得分明,紧跟在太史慈身后的掌旗官回头一看,中军又挂起了几面旗帜,其中的特殊含义只有少数人看得懂。

“都尉,关将军命我军斜向切入高句丽军后方!”这名掌旗官大声喊道。

太史慈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进,“知道了。”

辽东军这几位将领都是在原本的时空中大放异彩的,但现在来说,他们就像未经打磨的璞玉,非但声名不显,并且欠缺战场的淬炼。

可名将胚子就是名将胚子,他们身上具备常人无法企及的超凡天赋,以及对战场的敏锐直觉,早在列阵冲锋的时候,这些人就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战场的态势。

高句丽人数量众多,并且有大量弓箭手,在远程攻击方面肯定是强于扶余军队的,如果汉军不能迅速突破敌军前方的阵型,稳住阵脚的高句丽人势必会充分发挥他们的优势,对汉军这边造成巨大的杀伤。

然而,随着张飞部队的长驱直入,高句丽人一字排开的阵型收到挤压,从中间凹陷进去,形成了巨大的缺口,高句丽人左右翼的方阵感受到了来自侧面的威胁,开始产生了恐慌。

也许是害怕被对手抓住破绽,也许是想要重新稳住阵脚,原本位于两翼的高句丽方阵前军也开始收缩阵型,中军和左右翼之间的缺口在段时间内变得更大。

虽然两翼的高句丽指挥官马上醒悟过来,发现了自己阵型的纰漏,并且大声呼喝着士卒,让他们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去,但为时已晚,汉军已经敏锐地抓住了一纵即逝的战机。

还没等高句丽人填补上空缺,太史慈和颜良部队就已经一左一右,像是锋利的钢刀掠过血肉一般,将数万高句丽人分割成了三块。

“大王子,你这是要去哪里?”

就在督战的高句丽贵族们乱成一团,在城头上左顾右盼,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拔奇却一语不发,转身向城下走去,一位眼尖的老者瞥到他的背影,连忙出声叫喊起来。

拔奇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着,只有毫无感情的声音随风传来,飘入几位贵族的耳中。

“我军败像已现,若不能重整旗鼓,必然会全军覆没,本王子现在去召集王室军队出城助战,各位稍安勿躁,在这里静候便是。”

原来他是要率军出战啊。

这些贵族老者们暗自松了一口气,又将视线转向了城外的战场,越看越是焦虑。

为了一举击败汉军,斩获更多的人头,从而在战后的战利品和权力分配中更有话语权,五大部族这一次是全军出动,只有少数亲卫负责贵族们安全,从而留在城内。

这样孤注一掷,也导致了几名老贵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下部族军队陷入苦战,而没有余力来支援城外部队,只能寄希望于拔奇和他的王室军。

早知道就同意拔奇的提议,让王室军顶在最中间了。

几名老贵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懊悔不已。

拔奇面带冷笑,迈步走下城头,他的心腹将领早已再次等待多时了。

看着几名心腹迎上前来,拔奇一边前行一边压低声音问道:“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这几名高句丽将领同样满脸兴奋。

“传令下去,动手!”拔奇满意地点了点头,站到了几十名王室军人的保卫阵型中。

几只响箭此起彼伏地飞上了天空,尖锐的呼啸声传遍了整个国内城,数以千计的王室军人得到了信号,从国内城的各个角落蜂拥而出。

五大贵族的巨大宅院一向是他们身份的标志,但此刻,也为王室军队提供了明显的目标,他们迅速包围了这些宅院,撞开厚重的院门,涌入毫无防备的庭院,很快,城市的各个角落就响起了嘈杂的厮杀声和凄厉的惨叫声。

眼看着城下战事越来越明朗,战争的天平不断向汉军一边倾斜,城头上的年老贵族们也越发焦急,他们紧紧皱着眉头注视战场,紧握的双手不断有汗水流淌下来,但是,片刻之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就打断了他们观战的雅兴。

这几位贵族老者被脚步声打扰到,刚回过头准备怒斥,却诧异地看到了数百名王室军人正在向城头挺近,这些高句丽国内的精锐全副武装,片刻之后就沿着两边的阶梯登上了城头,将明晃晃的刀锋对准自己。

“你们不去出城杀敌,却来这里干什么,想要造反吗?”这些老贵族们慑于王室军威势,不禁纷纷后退,胖老者向来自诩为五大部族的领头人,非但不退,反而向前一步,伸出粗短的手指喝问起来。

然而回答他的不是语言,而是当头一刀。

寒光一闪即逝,血花随之绽放开来。

这名胖老者捂着脖颈上不断喷出鲜血的伤口踉跄后退,然后跌倒在地,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他的气管已经被割断,虽然口中不断喷出血沫,却只能发出咝咝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余贵族老者早已被这一幕吓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在这些人的记忆中,他们已经有数十年没有被人轻慢过,更别说是用武器对着了。

他们凭借着部族的力量,在高句丽国内位高权重,一向养尊处优,就连几代国君和他们说话都是客客气气,唯恐这五大部族生出反意,动摇高句丽的根基。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这五大贵族还满心欢喜地目送自己的子弟兵走出城门,他们甚至在商量着击败汉人之后该如何庆祝,该怎样和伯固讨价还价,谋取更多的权柄。

但转眼的功夫,不仅仅是城外的部队,他们五大部族赖以和王族对抗的军队,在战场上被汉人肆意地践踏,连他们自己,都落到了被人用刀指着鼻子的境地。

如此巨大的反差,让几位享受了几十年荣华,玩弄了几十年阴谋诡计,早已忘记了正面战斗为何物的老年贵族彻底陷入了惶恐,浑身像是筛糠一样颤抖不已。

“诸位别慌,你们今天都要死,但不用担心在黄泉路上孤独,我会尽快让你们见到家人和子孙后代的。”

带着笑意的声音悠悠传来,随后拔奇在几名将领的重重保护下,再次登上了城头,与此同时,他讥诮地歪了歪头,示意众人向城内看。

贵族老者们顺着拔奇的视线方向看去,只见城中有许多地方已经冒起了黑烟,许多人乱成了一团,他们根本不用细看,就迅速分辨出这一切正是发生在自己各自的府邸之中。

再细细听去,传入他们耳中的哭喊声和惨叫声也不仅仅发生在城外的战场,事到如今,即便是再愚钝的人也该知道,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位贵族老者愤怒欲狂,他们怒视着拔奇,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可是拔奇根本不给他们辱骂自己的机会,再次施施然背着手离开了。

“都杀了吧,省得碍眼。”

第四十六章 想不通啊

国内城中乱成一团,但王宫却似乎独立于喧嚣之外,仍然保持着宁静。

大王的寝宫中,伯固静静地坐在床上,自从患病以来,他几乎每天都只能以这种姿势来度过,这让雄心勃勃的高句丽王很不习惯。

忽然,一阵脚步声打破了令人心悸的宁静,随后,拔奇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伯固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不禁笑了,拔奇还是太年轻,从他脸上轻松的表情,伯固就读懂了一切。

“解决了?”伯固将身子向后靠了靠,这样让他更舒服一些。

困扰了自己半年的隐患终于解决了,伯固觉得自己终于能放松片刻。

“都解决了,五部贵族的直系亲属之中,除了少数负隅顽抗的被当场格杀,其余人员都已经被关押起来了,只等父王发落。”拔奇低下头颅,恭谨地答道。

伯固沉默不语,只是眯缝着眼睛打量拔奇,半晌之后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王,杀人之前还知道先禀报一声。”

拔奇心中大惊,连忙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儿臣一心向着父王,凡事都不敢自作主张,还请父王明察。”

前些日子里,拔奇亲眼目睹父亲的病情一天天加重,也目睹父亲变得软弱,连五部贵族都压服不了,他确实以为伯固老了,昏庸了,不行了,心中有些自以为是,举止也有些骄纵。

但是从昨天开始,看着伯固足不出户,单单是用计,就除去了五大部族几乎所有的力量,再次将高句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这种手段让拔奇不寒而栗,也让他明白自己还是太嫩,还远远不是父王的对手。

“好了,起来吧,本王是在夸你。”伯固对自己儿子的表态十分满意,他呵呵笑着,似乎困扰了自己大半年之久的病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接下来我们还不能闲着,要做好两手准备。”

“两手准备?”拔奇亲历了整个阴谋的部署,他其实已经猜到了父亲接下来的计划,但这个时期他可不愿再露锋芒,一心只想着装傻来让伯固放松对自己的警惕。

坐在王座上的人是没有感情的,只要他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就是亲生儿子也会被痛下杀手,拔奇很了解伯固,直到自己父亲做得出这种事。

伯固再次点了点头,说出自己的计划,“你去安抚住城中百姓,就说五大部族私下里勾结汉人,妄图里应外合,将高句丽献于汉朝,务必要守住城门,不能让任何人出入。

同时,严密监视城下战况,五大贵族毕竟有好几万军队,就算是几万头猪,杀也要杀上两天,等到汉人将城外的人杀光了,累了,满意了,再派人去求和,尽量拖延时间,若是能说动汉人退兵就更好。”

“儿臣明白,儿臣这就去办。”

“让你的人收拾财物细软,随时做好出城的准备,若是汉人不肯退兵,我们就拖延着打,若是实在守不住国内城,我们去深山里躲避些时日,等汉人走了我们再回来。”

国内城周边山峦起伏,只要伯固父子带着直属部队离开国内城这个活靶子,进入大山之中,凭借熟悉地理这个优势,就算汉军心有不甘,也没办法抓到自己。

实在不行,还可以向东渡过马訾水(鸭绿江),在南边躲一躲,顺便过个冬,高句丽人在长白山里冻惯了,汉人行吗?

更何况汉人来了足足好几万,再加上扶余人,这么多人别说吃粮了,就算是吃草,一路走来都能把沿途吃光了,他们的粮草绝对支撑不了太久,只要被拖下去,他们终究是要退兵的。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这是高句丽百年来一贯秉承的生存法则,正是由于这种不计较一时得失的特质,高句丽人才能从长白山里无数个小部族之中脱颖而出,并且最终成为这里的霸主。

如今伯固要再次祭起跑路这个传家宝,他对自己的水平相当有信心。

拔奇心里早就如明镜一般,但他还是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来望着伯固,“要逃到山里,那王宫这里的财物也要……”

伯固摆摆手,示意拔奇去忙自己的,“王宫这里不用你管,自然有人会准备妥当,去吧。”

明明有病在身不能动弹,还不让插手王宫里的事,这条老狐狸果然不信任我,另有心腹啊。

拔奇低着头,不断地腹诽着,但他根本不敢将心中不满表露出来,只好对伯固施礼之后退出了寝宫。

似乎还有什么遗漏,拔奇一边走在王宫曲折的道路上,一边心中不停地盘算,仿佛始终有什么东西让自己疑惑。

突然间,一个想法进入了拔奇脑中,让他瞬间觉得如坠冰窟。

明明身在宫中,伯固却对国内城里里外外的情形了如指掌,并且对自己的言行也有了解,难道他早就在自己身边安排下了耳目?

拔奇强忍着心中的震惊继续前进,脑中飞速地闪过自己平日里重用的几个心腹,这些人里面一定有伯固安插的钉子,恐怕自己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伯固的眼睛,被牢牢监控着。

是谁,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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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蛮族只凭着一腔血勇来打仗,对行军布阵简直是一窍不通啊。”

徐荣站在关羽身旁,有些不尽兴地叹道。

由于不太放心辅兵的战斗力,担心他们损伤过重,关羽在掌握了战场主动权,看到高句丽人败像已现的情况下,命令徐荣率领的后军原地驻守,远离战斗漩涡,而徐荣本人也被召回中军,与关羽和尉仇台共同观战了。

作为指挥全军的地方,他们脚下的木台足足有两丈多高,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战场全貌,此时战场中的形势已经非常明了:汉军的黑色洪流左右穿插,将高句丽两翼后方的弓箭手部队打得抱头鼠窜溃不成军,而高句丽前军又被扶余人牢牢地纠缠住,只要敢回头救援,就会将后背亮给扶余人。

高句丽人自然不会自寻死路,所以他们的前军只能咬牙苦战,希望在弓箭手部队彻底崩溃之前,将扶余人击退。

然而战场上这些扶余人满怀着家国仇恨,虽然战斗力比起高句丽人有些差距,但他们依旧高呼酣战,根本不考虑后退,只求死死地咬住高句丽人,让他们无暇他顾。

按照这样的趋势下去,高句丽人全军崩溃,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站在另一侧的尉仇台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扶余人的主攻方向是左右两翼,他们虽然战意高昂,但全力奋战之下也只能和高句丽人打个难解难分,一直到太史慈和颜良抓住高句丽人阵型的破绽,一举分割开了敌军,扶余人才渐渐掌握了主动。

而在徐荣眼里,长白山百年霸主高句丽人居然对行军布阵一窍不通,那岂不是说扶余勇士比他们还差,甚至连战争的门道都没有摸到?

关羽注意到了尉仇台的脸色,他不以为意地笑道:“扶余王你要明白,战争不止考验士卒的武勇,更是将帅之间的比拼,成千上万人在战场之上相互厮杀对敌,单凭一股血气之勇是无法取胜的。关某也是来到辽东之后,与徐将军每日训练士卒,相互切磋兵法,这才知道战前布阵的重要性,徐将军熟知兵法,他的判断不会有错。”

“如此说来本王确实孤陋寡闻了,还请徐将军为我讲解两军布阵得失。”尉仇台转向徐荣,但语气中还是有些许的不服。

“先从高句丽人的阵势来说吧,”徐荣面色不变,反正现在大势已定,他也不用担心战场形势再有变化,索性就用眼前这几万人做道具,来给扶余王好好上一堂课。“高句丽人不知出于怎样的考虑,把兵力分成五个方阵一字排开,每个方阵都以刀盾手在前,长枪兵紧随其后,弓手布置在最后方,这种战法是由春秋时期的战术演变而来,在数百年前很常见,追求稳妥的同时也有很大的漏洞。

战车的特点就是笨重,缺乏转圜余地,同时需要广阔的空间来冲击,所以那个时代,双方各自将兵力平平铺开,你一刀我一枪的互相厮杀,很容易打成消耗战。

可是骑兵出现之后,集中精锐部队,突破对手阵型,成为了战争的主流,像高句丽人这样,将不同兵种简简单单地平铺成一条线,面对我军的精锐力量,缺乏相应的反制手段,只要其中一点被突破,全军都会随之陷入困境。”

“那高句丽人要怎么做,才能避免如今的局面呢?”尉仇台听的有些入神,但他随即反应过来,大汉军队本来就比高句丽人精锐,所以你才能在这里吹嘘,若是换了你当高句丽人的将领,搞不好还没有对面能打呢。

关羽接过了话头,“若是我率领高句丽军队,就会摆出偃月阵,用厚实的中路来消耗对方精锐的冲击力,再是精兵,体力也终究是有限,只要遏制住进攻势头,将战斗拉入相持,对高句丽人来说,他们的战略意图就达到了。”

对啊,高句丽人根本不需要在野战中重创联军,只要成功消耗汉军精锐,延阻汉军攻城的能力,对于他们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这些高句丽人到底是发了什么疯,居然狂妄到拉开阵势和汉军打起了对攻呢?

尉仇台很不理解。

第四十七章 张飞的决意,狂飙突进

虽然感觉压力越来越大,但在战场左右两端,高句丽军队还在拼死搏杀着,他们面对的是扶余军队,战斗力比自己要弱上不少,所以从一开始就占了些便宜,此时虽然腹背受敌,但一时之间还不至于全线崩溃。

可是,位于战场中心地带的那一支高句丽部队越来越顶不住了,形势已经岌岌可危。

这个部族在五大部族之中实力最强,所以在自己部族长老的强硬要求下,他们被布置在了最不需要保护侧翼的正中,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进攻方面,可是好巧不巧的,这些倒霉蛋遇上了实力最为强横的汉军精锐,从一开始交手就吃了大亏。

此次远征高句丽的八千名玄甲战士是绝对意义上的精锐,几乎整个辽东的军事资源都向他们倾斜,他们拥有最优秀的将领,最先进的武器,最充足的后勤保障,最艰苦的训练程度。

若不是大汉还有一支常年在西北边陲,和羌人作战的凉州军存在,刘备此时就敢大声地说出:这八千名辽东精锐,是这个时代,世界上最强大的步兵军队。

这一支强兵可是被刘备倾注了无数心血,是他为了日后争雄天下所准备的,区区高句丽军队这种档次的对手,连给他们制造麻烦的能力都没有。

话有说回来了,若是跟高句丽人都打个难解难分,那这支部队就愧对的大汉军队的名声,根本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了。

“快看,我军有人突出阵列,向高句丽中军冲过去了。”徐荣突然指着战场某种,失声叫喊起来。

关羽抬眼望去,马上认出了那一支孤军深入的汉军部队,也看出了那支部队的攻击目标,他脸色一变,不禁皱起了眉头。

那是张飞。

他冲向了高句丽中军的将旗。

战场之上消息不通,部队之间传递信号全靠旗语,而飘扬在战场之上的高大将旗尤为重要,这是全军士气和斗志的来源。

中军将旗由掌旗官执掌,一直跟随己方主将前进或是后退,主将前进,将旗绝不后退,将旗的移动方向,也为全军指引着战斗方向,并且担负着发出旗语,指挥部队作战的重要职责。

由于将旗和主将就在一起,所以在鼓舞己方战士的同时,也会为敌军指引攻击目标,正因如此,一向是被重兵层层保卫的。

但是,对于张飞这个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的绝世猛将来说,再多的敌军,也无法打消他进攻的欲望,更无法阻挡他的进攻势头。

经过了黄巾之乱的洗礼,数十场血战的磨练,还有皇甫嵩这种名将的提点,张飞早已不是当初的莽汉,他对掌握战场节奏、抓住敌军破绽这种事已经无比熟练。

见到高句丽人阵脚不稳,但还是无比顽强,一直在拼死抵抗,试图重组战线,张飞立刻下令,让身边士卒放弃和敌人的纠缠,摆出锋矢阵,径直向前冲去,希望一举消灭敌人反抗的势头。

“跟着我,跟上。”

张飞吼声如雷,挥舞着丈八蛇矛不断前进,沿途扫飞一切敢于挡在前进道路上的敌人,他的力量无比巨大,几乎要超越人类极限,再配合上长兵器的巨大攻击范围,让他的每一次挥击都能击退好几名敌人。

“顶住、顶住!”

高句丽中军将领拼了命地大声呼喊,让麾下士卒组成一道道防线,他看着这一小股汉军狂突猛进,有如猛虎一般的身姿,心中叫苦不迭,不知道骂了那些愚蠢的贵族多少次。

战前动员的时候,你们明明说汉军只是花架子,还说什么一击即溃,把我们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以为胜利唾手可得。

结果打起来之后才发现,这些汉军无比凶猛,都特么快赶上长白山里的老虎了。

世上有这么强的花架子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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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城外战斗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国内城中,一场无情的杀戮也如约而至,趁着高句丽五大部族全部主力在外,王族军队冲入他们族人的家中肆意掠夺,并且将贵族们的家人从每一个藏身角落搜出来,五花大绑地拖拽到了街道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城中的百姓们都呆住了,脑子根本转不过弯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场闹剧愈演愈烈。

他们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不够用了,明明是汉军大举压境,王室发出召集令,五大部族的军队纷纷赶来国内城,如今正在城外与汉人交战。

怎么突然之间,王室的军队就对自己人动起了刀子呢?

“五大部族多年来居心叵测,这次又勾结汉人,意图里应外合,将我高句丽的基业拱手让给汉朝,幸亏大王及时发现了他们的阴谋,命令我等,将五大部族全部斩首,一个不留。”

在某座高大府邸门口,一名王室军将领见到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并且不断交头接耳,似乎是在质疑自己这些人的行为,心中有些虚了。

但是,事情已经做下,不可能再有回头的路。

这名王室军将领十分后悔自己的举动,明明在宅院内就可以把这些五部余孽全部杀死,为什么还要把他们绑到大街上呢?

“啊哈哈哈哈哈……”一名被绳索捆得像粽子的女子突然放声大笑,死命地扬起自己因为反抗而被殴打得鲜血淋漓的脸庞,厉声叫道:“我们部族的士卒为了高句丽,在城外与汉军决战,而你们王室的军队却躲在城中,躲在坚固的城墙后面瑟瑟发抖。

你们不敢面对强大的敌人,反倒把屠刀对准了自己的国人,居然还编造出这样拙劣的谎言,你们以为我们都是聋子,听不到城外震天的厮杀声吗?你们以为我们都是傻——”

凄厉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周围的百姓们也吓得闭上了嘴,人群瑟缩着向后退去,望着还在地上滴溜溜打转的女人头颅。

或许是出于怨念,这名女子至死都没有合上双眼,她的眼睛虽然失去了生命的神采,却仍然透过散乱的长发,直直地瞪着每一个人,令人不寒而栗。

恼羞成怒的将领没有收起沾满了鲜血的钢刀,反倒在空中又胡乱挥舞了几下,嘶声骂道:“还看什么看,都滚回自己家去!”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城中好几个地方,五大部族的贵族们在不断落下的钢刀面前,终于意识到这是针对自己的巨大阴谋。

只是,为时已晚。

这些人虽然无力反抗,但他们不甘心就这样被屠戮殆尽,即使死到临头,这些人也在不住嘴地咒骂背信弃义,在大敌当前的境地还向自己人痛下杀手的王室。

王室军的拳脚相加,阻拦不了这些人的咒骂,乱刀斩伐,同样无法阻拦。

有些人的舌头被割掉了,鲜血不断喷涌而出,但他们仍然含混不清地咒骂,诅咒伯固不得好死。

“嘭!”

听到禀告之后,拔奇顿时火冒三丈,将手中的物件狠狠地砸在案桌上。

他按着桌子站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恶狠狠地瞪着跪在不远处的心腹们,语气森冷得有如寒冰。“废物,没有用的废物。

你们就不会在他们的庭院里把人给悄悄的杀了?嗯?

非要拉到大街上让所有人看到,看看你这个将军是多么的威风,嗯?

你这么威风,怎么不出城去和汉人打一场,嗯?”

拔奇的语速越来越快,声调也越来越高,而他对面跪着的那几名将领则是汗水涔涔,脑袋越垂越低,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

国内城原本就不大,之前又接纳了十几万躲避战乱而来的流民,这段时间下来已经是污秽遍地,又加上粮食短缺,百姓的生活质量得不到保障,最近的几天里时常有偷窃和抢劫,甚至是杀人的案件发生。

这种情况之下,拔奇想方设法安抚百姓,维持百姓们对王室的信心都还来不及,可是这群蠢猪,居然当众屠杀了那么多人,并且,是位高权重的贵族们。

你们是成心的吧?

肯定是成心的吧?

刚刚在伯固那里吓出了一身冷汗,紧接着又被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拔奇想来想去,越发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憋得胸口都疼,他死死盯着面前这群心腹,眼神也越发不善。

“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为首的那名将领连忙抬起头来,语速飞快地答道:“末将,末将让百姓都回家去了,同时还命令士卒们把守每一处路口,严禁闲杂人等上路,违者杀无赦。”

“杀杀杀,你这么爱杀,出去杀汉人啊!”

拔奇被气得浑身发抖,嘴唇也不断哆嗦,他跳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转悠,像是晕了头的苍蝇一样。

看他的架势,是要找一把刀子,剁了这个不断给自己添乱的家伙。

“大王子饶命,大王子饶命啊。”见拔奇真的在找刀,这群高句丽将领连忙磕起头来,将青石地面磕得砰砰作响,没过几下,他们的脑门就青紫了一片,有些甚至已经血肉模糊了。

看到这些家伙卖力的表演,拔奇彻底没了脾气,仰天长叹起来。

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一群手下?

第四十八章 令人疑惑的胜利

“奇怪了。”

关羽看着战场上的形势变化,再将视线拉远,遥望着远处的国内城方向,不禁心中疑惑,自言自语道。

高句丽作为拥有数十万人口的长白山霸主,面对兵临城下的局面,绝不应该只有这些军队,更不应该连预备队都没有,打成现在这样,这个伯固是傻了吗?

早在六百年前,中国伟大的军事家孙膑在他的著作《孙膑兵法》中,就正式提出了“斗一,守二”的战术思想,他主张在对敌作战时以三分之一的兵力为前锋与敌交战,剩余三分之二的兵力作为战略预备队居于后方,伺机寻找对方战术上的漏洞并加以利用,或是弥补己方的战术失误。

这种军事思想经过多年的战争考验,被证明是可靠并实用的策略,所以中原各国纷纷摈弃了原始的左中右军齐头并进相互搏杀的战法,转为更加考验指挥官临场指挥能力的作战方式,并在数百年的漫长时间里传播到了周边的游牧民族,使他们的战术水平也得到了飞速提高。

伯固在长白山地区纵横无敌了几十年,还和汉朝一直有着明里暗里的联系,关羽不相信他只有这么点水平。

就拿半年前在襄平城下来说,那一场战争虽然是以高句丽的惨败告终,但说实话,伯固更多是败给了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超级暴雨,败给了寒冷和疫病,而不是败给了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辽东军。

将领的指挥风格往往代表着他的性格,当初伯固坐拥优势兵力却不冒进,从渡河开始就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直到最后以泰山压顶之势全力攻城,在此期间,高句丽人始终没有给关羽留下什么可乘之机。

抛去敌人这一层身份,关羽还是比较认可伯固的作战能力,同时对这个老狐狸有些忌惮的。

但今天,国内城下的这一场战斗,高句丽从一开始就失去了战场的主动权,接下来的战场指挥也仅限于填补漏洞,根本没有扭转形势的针对性策略。

关羽原本以为高句丽人能带给联军一场苦战,至少能逼得徐荣出战,可是短短半天时间不到,几万高句丽军队就已经接近全线崩溃的局面了。

又过了一阵,张飞亲率的突击部队终于一层层凿穿了高句丽人的防线,越发接近了敌军的将旗,他勇猛如虎,吼声如雷,不断地在身体和精神上摧毁着高句丽人抵抗的意志。

眼睁睁地看着手头最后的兵力被汉军突破,高句丽中军的将领终于黯然长叹一声,命令将士们放下武器,向汉军投降。

张飞可不管你投降没投降,他大步越过高句丽将士人群,挥动丈八蛇矛用力一劈,将粗壮的旗杆从中劈成两半。

前一刻,高句丽中军大旗还在迎风飘扬,为他们的战士提供着指引和勇气,在下一刻,这杆大旗失去了支撑,轰然落地,也意味着汉军在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看见高句丽中军大旗轰然倒下,战场上的汉军和扶余军队士气大振,齐声欢呼起来,与此同时,还在苦苦支撑的高句丽左右翼军队也彻底失去了顽抗的意志,他们纷纷将手中兵器扔在地下,自己也跪在地上,高高举起了双手,无奈地接受着失败的命运。

除了这些人,还有少数天性顽强的高句丽士卒没有放弃,他们不甘心就这样投降,宁愿躲进国内城去重整旗鼓。

这些人趁着战场上乱成一片,拼命跑到国内城坚固的城墙下,大声呼喊着城头上的同伴,希望城内守军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去,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来自同袍的热情,也不是打开城门接应,只有一张张冷漠的脸孔,还有自己人射出的无情箭雨。

城头上的守军如今都换成了王室的直属部队,这些士卒之中,有一部分是平日里就和五大部族不对付的,他们恨不得让城下的军队全部战死才能满意,此时向城下射箭射得最欢的就是他们;

还有许多士卒则是犹豫不定,毕竟城下在高声呼喊着开门的那些士卒也是高句丽人,这些人就在一天前还是自己的战友,他们握着弓箭,双手却在颤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手。

战友们在与强大的敌人浴血奋战,而王室非但作壁上观,还趁机屠戮了他们在城中的亲属,到了这阵,居然还要扼杀他们最后的希望,彻底断送这些人的性命,这种卑劣的行径是稍有良知的人都无法接受的。

紧闭的城门,无情的箭雨,默不作声的守军,让这些逃到城下的高句丽人绝望了。

这些战士们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放弃了进入城中重整部队的幻想,他们眼中流泪,大声地咒骂着见死不救的守军,匆匆逃离了相对更加危险的城墙,丢下武器来到汉军这边,和先一步跪倒在地投降的同伴们跪在了一起。

“保持阵型,不要大意。”面对瞬间倒向自己这边的胜利,张飞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大声呼喝着麾下士卒,让他们不要忙着接收俘虏。

搞不好城中正埋伏着一支养精蓄锐的高句丽军队,就等着汉军放松警惕然后冲出来,杀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呢。

在张飞的谨慎考虑之下,汉军开始收缩阵型,他们以投降的高句丽人作为屏障,缓缓后退到安全地带才停下脚步。

与此同时,两翼的汉军也做出了和中路一样的行为,过了一阵,太史慈气喘吁吁地赶到张飞身边,顺手摘掉他盔甲上沾着的一块残肉,嫌弃地弹到地上。

这片肉明显是人肉,也不知道是什么部位的,太史慈看着张飞这台人形碎肉机,皱着眉头问道:“翼德,你不觉得胜得太容易了吗?”

“是太容易了,这些高句丽人没有层次,没有纵深,没有后备部队,简直就是来送死的。”张飞同样皱起了眉头,心中越发疑惑。

太史慈想了想,喊过来一名军佐,对他吩咐起来,“让俘虏们将武器收集起来放在空地上,然后待在原地不许乱跑,把他们的领军将领找出来,带到关将军那边仔细询问。”

第四十九章 意料之中

很快,几名灰头土脸的高句丽将领就被指认出来,经过一番仔细搜身之后,这些人被押解着来到了汉军大营。

关羽等人早已收兵,如今正等在帅帐中,他们心中同样充满了疑惑,正想找人来问一问,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高句丽人表现得如此反常。

能够在五大部族军中担任指挥的,基本上都是各部族长老的直系亲属,他们身为高句丽贵族,一向是要学习汉话的,所以双方交流起来十分顺畅,并没有什么困难。

这些高句丽将领此时是满心的悲愤,他们没等关羽问上几句,自己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控诉起伯固的阴险毒辣和落井下石,说到伤心之处,这几人甚至抱头痛哭起来。

看着几名俘虏哭得稀里哗啦,关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咳嗽一声,示意尉仇台来询问。

“别哭了,先说说伯固为什么对你们如此绝情吧。”尉仇台心领神会,将脸一板,厉声喝问道。

“伯固答应让五大部族共商国是,所以长老们让我们出战,结果王室军……”一名高句丽将领止住抽泣,规规矩矩地回答起来,但他刚说了个开头,就被关羽打断了。

“什么五大部族和王室军?先等等,谁来给我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高句丽人到底有多少分支?”关羽疑惑地扭过头看了看尉仇台,扶余人和高句丽人打了一百多年的战争,作为一国之君,他应该很了解这个敌人吧。

尉仇台苦笑两声,有些沉痛地说道:“最初的高句丽人其实是扶余人,他们的第一个国君,甚至是扶余国的王子。”

“啊?”

此言一出,非但关羽和徐荣齐齐一愣,连跪在帐中空地上的几名高句丽将领也愣住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应该不了解祖辈们的事情,我作为扶余国王,就把这段秘闻给你们讲讲吧。”尉仇台看着这几名泪痕未干的高句丽人,开口讲述起两个国家之间的历史。

扶余国建国已有四百余年,一直是长白山一带的霸主,但是在二百多年前,扶余国王暴毙,诸多王子为了争夺王位,展开了激烈的争斗。

在连番征战之中,一位名叫朱蒙的王子不甘心失败,于是他带着自己的手下逃出扶余,渐渐恢复了元气,并且征服了当地擅长渔猎的濊貊人,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小国家。

“朱蒙建国时的王都在大汉玄菟郡内高句丽县,所以他把国家的名字称作高句丽。”尉仇台对这些轶事如数家珍,毕竟朱蒙是扶余王子,他的那些事迹在扶余国内也有流传下来。

朱蒙这人野心勃勃,但他的子孙却是无能之辈,扶余也对这个邻居不以为意,只是任由高句丽人在自己看不上的深山中生活,然而经过一百年的蛰伏,高句丽终于迎来了另一名强者,也是真正改变了这个国家的人——太祖王高宫。

高宫是一位在军政两方面都有杰出才能的国君,他通过各种手段,将全国上下的军权牢牢掌握在手中,经过几年的整军备战之后,高句丽开始了大规模的动作,他们向东出兵吞并了沃沮,又将濊貊大部纳入自己统治,国力为之一振。

扩大了国土面积之后,高宫开始对国内部族动手了,在他的默许之下,大大小小的部族们互相吞并,最终只剩下了五个大部族,随后高宫又将五个部落的人口约束在各自的土地上,设为五个省,并且派出官员对各部族实施监督;

这一系列举措改写了高句丽的历史,而权力和军力的集中,也让这个弱小的松散联盟变成了真正的国家。

自此高句丽有了和扶余国一较高下的实力,并开始了大规模的扩张之路,对扶余进行了一系列不停歇的攻势。

尉仇台说到这里,一名胆子大些的高句丽将领插话道:“太祖王英明神武,我们都知道,如今的国君伯固就是太祖王的孙子,他心狠手辣,高句丽被他搞得乌烟瘴气。”

“哦?你倒是说说。”关羽和尉仇台等人都来了兴趣,让他继续说下去。

伯固以太祖王高宫的继承者自居,从即位开始就发誓要让高句丽振兴,成为汉朝那样的大国,可是他这么多年来,对外胜利寥寥无几,反倒是对内铲除异己,并且搞出了王族这个怪胎。

高句丽的基石是五大部族,他们被安置在各自的领土,百年来不断发展壮大,太祖王在世的时候,将五大部族的领袖都任命为辅政大臣,但凡是国家大事,总要经过商议之后才予以实施。

可是伯固上台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率领五大部族精锐,对汉朝的辽东郡进行了袭扰,结果好处没捞多少,反倒招来了耿临这个煞星,他带着一千名汉军就深入长白山,把高句丽军队打了个落花流水。

五大部族领袖跟着伯固,脱去衣服,背着荆条,跪在耿临面前乞求原谅,这才捡了一条小命。

“我们各部族精锐丧尽,伯固趁此机会,招揽了各部族中贪图富贵的人,通过高官厚禄将其笼络在麾下。”这名高句丽将领愤愤不平地说道,看样子是积怨已久,“他们和他们的部属自称王族,一切事情都要凌驾于五大部族之上,将所有好处都抢了过去。”

“我们各部族早就不满伯固,也基本不跟随他出征了,可是这次,伯固又派人来到了各部领地,用国家大义和恢复五部议政为诱饵,骗我们来到国内城与贵军作战,还关闭城门,不让我们回城。”另外几人也吵吵嚷嚷地说了起来。

关羽和徐荣等人互相看看,他们总算是理清了来龙去脉,同时明白了,为什么今天的战事会如此诡异。

“伯固这是借我们的手,杀他自己的敌人,好计策啊。”关羽冷冷地笑了起来。

徐荣接着说道:“如果我是伯固,就会在五大部族在城外交战的时候,将他们留在城内的家人一举铲除,以绝后患。”

“不可能,他不可能那样做。”

“伯固毕竟是高句丽的王啊。”

听了徐荣勾勒出的可怕场景,几名高句丽将领彻底惊呆了,他们呆滞了片刻,然后疯狂地摇头反驳。

“如果没有意外,伯固在杀光了城内的反对势力之后,就会派人来我军中求和,然后——”关羽还准备继续推演下去,结果他话还没说完,一名军中长史就在迈步进来,证明了他的判断。

“启禀将军,高句丽王子拔奇求见。”

“这么快?伯固心够急的。”关羽笑了,随手指向一名高句丽将领说道:“你,留下来,换身衣服,在角落旁听,看看本将猜得究竟对不对。”

第五十章 我们是来讨债的

城外的高句丽人尸横遍野,活下来的俘虏们正在汉军的监督下清理战场,拔奇好容易才绕过满是血污的战场,来到了汉军大营。

经过一阵忐忑不安的等待,拔奇终于听到了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关羽同意见他。

“跪下!”

只是拔奇没有想到,刚刚走进帅帐门口,张飞就粗鲁地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喝令他跪下跟关羽说话。

作为高句丽王子,拔奇何时受过这种待遇?这无端的羞辱让他怒火一下子涌上头顶,险些跳起来和张飞拼命。

拔奇前来求和,还带着几名随从,这几人虽然被挡在帐外,但也将张飞这一嗓子听得清清楚楚,瞬间勃然大怒,想要为主人讨回些尊严。

但还没等他们开口说话,紧跟在张飞身后的太史慈就动手了,他都没怎么用力,只是简简单单地一顿乱拳下去,几名高句丽勇士就被打得满地打滚,哀嚎着乞求原谅,胸中的怒火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关羽森冷的话语声传入拔奇耳中,让这名骄横惯了的高句丽大王子,未来的国君顿时清醒,有如一盆冰水浇上后背,“不听话就留在这里别走了,本将军攻城正好还缺个贵人来祭旗呢。”

按照惯例,军队在重大行动之前,都要杀猪宰羊,或是用其他活物的生命来祭祀神灵,以求神灵的庇护。

关羽这么说,难道他真有攻城的意思?

“关将军久违了,小王拔奇,阁下应该没忘记吧。”为了大局考虑,拔奇终究还是强忍下了心中的怒火,依从张飞的吩咐跪在原地,语气生硬地问候起来。

“嗯,没忘记,阁下是高句丽的大王子嘛。”

“既然是旧识,将军如此对我,岂是待客之道?”

“客,谁是客?这里是高句丽的国内城,我们汉人才是客。”关羽用手指向自己,又指了指拔奇,冷笑着说道:“高句丽人当初在襄平欠了辽东一笔巨款,如今面对前来讨债的债主,非但没有打开城门迎接,反倒是派出几万大军来攻打我们,这是高句丽的待客之道吗?”

拔奇差点一口鲜血喷出来,关羽这番话颠倒黑白却又说得义正辞严,让他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当初为了挽救一万多名将士的性命,拔奇确实咬着牙,许下了上千万钱的欠债,汉人若是前来讨要,也不算是没有名分。

但是,关羽带着几万大军,浩浩荡荡来到高句丽国,沿途杀人放火抢粮食,还把五大部族的联军痛殴了一顿,打得尸横遍野。

你们现在说是来讨债的?

难道觉得高句丽人都是傻子吗?

拔奇心中不住地痛骂着关羽,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此行是担负着重要的任务,只能忍气吞声。

他受到如此屈辱,心情却慢慢地平静下来,脸上甚至露出了一抹微笑,坦然答道:“关将军所言甚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我父王一直病重,小王忙得不可开交,一时之间就没顾上还钱,这几日小王也正在筹措金钱,很快就能凑齐。”

“当初说好了的是一千万钱,可是拖了半年,我们得加收一成利息,没意见吧。”

“没意见。”拔奇答得无比顺畅,一点都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反正他们父子是要逃跑的,就是许下三千万,关羽也得找得到他啊。

“那么今天,数万高句丽人无缘无故攻击我军,又当怎讲?”关羽得理不饶人,继续追问道。

“那些人乃是高句丽国中叛逆,多年来一直不服王室命令,今日也是他们擅自出城,并非我王旨意,小王愿意以性命担保,今日绝没有一名王室军出城攻击贵军。

我王在发现他们的狂悖举动之后,在宫中大发雷霆,当即下令,将他们留在城中的主谋全部抓了起来,当街斩首,一个不留。”拔奇将谎话说得无比诚恳,连他自己几乎都要相信了。

只是拔奇没有发现,在自己侧后方,军帐的某个阴暗角落里,一道身影正在剧烈颤抖。

关羽再次冷笑起来,“贵国国君倒是聪明,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那这些俘虏怎么赎回?还是按照上次的价码?”

“人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既然这些人不服王命攻击贵客,那我王也无须再庇护他们,就请关将军将这些俘虏带回辽东,以苦役来赎罪吧。”拔奇正色道。

“混账!”张飞坐在一旁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将饭钵大的拳头捶在桌上,“非但不给钱,还想让我们照顾这几万人的吃喝,想得倒美。”

太史慈也适时插话进来,“从国内城走去辽东得半个月,这几万人的粮草得你们高句丽出。”

亏你们说得出口!

虽然拔奇根本没打算当真兑现承诺,但他面对这些锱铢必较的人,真是觉得特别无语。

你们要吧,要多少我答应多少。

拔奇咬着牙,一个劲地点头。

见拔奇如此识相,关羽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大王子是个爽快人,那本将军也就不说别的了,就问你一句,几天能凑齐钱财和粮草,我们还急着回辽东,等不了太久。”

拔奇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犹豫道:“恐怕要五天。”

“不行!本将军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若是见不到钱,这数万大军就开始攻城,到时候可不要怪本将军不念旧情,送客!”

关羽衣袖一挥,张飞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拔奇,就像提小鸡一样,将他拎着走出了大帐,然后随意地扔了出去。

看着随从们一个个鼻青脸肿,走路一瘸一拐,再看看自己灰头土脸的模样,拔奇越想越气,他一路回到国内城,先是把自己关在屋里怒吼了一阵,顺便砸光了可以触碰到的所有物件,一番发泄之后,才心情好了一些。

发泄完怒火,拔奇收拾下心情,又换了身衣服,前往寝宫去拜见伯固,他这一来一回花了半天时间,估计这会,伯固已经急不可耐了。

“怎么样?”伯固还是靠在床上,摆出一副有气无力的衰老模样,但拔奇现在根本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经过这么多事,他已经无法分辨出自己父亲到底是不是在伪装。

拔奇俯下身子,恭顺地答道:“那名姓关的汉人将领给了我们三天时间,说三天后若是见不到钱款,他就会下令攻城。”

“三天,哼哼哼。”伯固低声笑了起来,“三天足够了,明天晚上我们就携带金银财物出城,到时候让汉人去刮地皮吧。”

“汉军没有攻城器械,我们守城的话,未必就输给了他们。”拔奇有些不甘心,毕竟国内城是高句丽的王都,整个国家的精华所在,若是遭到破坏,没有几年甚至十几年时间是恢复不了的。

伯固摇了摇头,拒绝了拔奇的提议,“五大部族的精锐已经没了,再死人的话,就要轮到王室军头上,若是王室军再有伤亡,你我父子拿什么来统治高句丽?”

“可是我们带着心腹走了,汉人若是把火气撒在城中百姓头上,那该怎么办?”拔奇还是有些担心。

伯固哂笑道:“你不懂,汉人素来讲究仁德,他们不会屠城,也不会抓走我们的人,相反,他们还会善待百姓,宣扬大汉仁德。我们放心的走,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回来,国内城还是你我父子的。”

“父王英明,那儿臣这就去准备。”拔奇躬身行礼,便要转身离去。

“去吧,用好酒好肉招待你的心腹,让他们安下心来,等到出城之后,你我还需要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来保护呢。”伯固向后靠了靠,让自己干瘦的脊背陷进柔软的被褥中。

这小子办事的能力还不错,居然用缓兵之计骗倒了汉军将领。

三天,呵呵。

等到三天后,自己早就带着心腹们,带着贵重财物躲进了茫茫大山,去哪里找?

留在城中的王室军只要藏起武器,混在百姓之中,汉人一样分辨不出来,只能把全城的人都当成平民来对待。

到那时候,汉人将领会是什么表情?

伯固心里嘲笑着愚蠢的汉人,双眼渐渐合上,他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来迎接接下来的跋涉了。

第五十一章 复仇者

“这对卑劣的父子,简直就是凶残的恶狼。”在关羽的大帐之中,一名高句丽人正嚎啕着瘫倒在地,他一边失声痛哭,一边不住嘴地咒骂着伯固和拔奇父子。

这人正是那名讲述五大部族和王室恩怨的高句丽贵族,听说拔奇前来求见,关羽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让这名高句丽人换上汉军的装束,站在最偏僻的角落,所以拔奇的话,一字不落地被他听在耳中。

尤其是听到拔奇将责任推卸到五大部族身上,并且承认在城里杀害了他们的家人之时,这名高句丽贵族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扑上来和拔奇拼命了。

关羽等人静静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样子,他们还没有同情心泛滥到为敌国之人伤心的程度,等到这人哭得没了力气,关羽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这人擦了一把眼泪,哑着嗓子说道:“小人名叫仇都。”

“想报仇吗?”

“想,我们一定要报仇雪恨。”仇都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了,自己现在还是汉军的俘虏呢,他毫不犹豫地向关羽跪下,磕着头连连说道:“我们被伯固蒙蔽,居然胆大包天,与大汉做对,还请将军宽恕我们的罪过,为高句丽五大部族讨回公道。”

“高句丽人之间的事,我们汉人不方便插手。”徐荣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仇都又毫不犹豫地转向徐荣,砰砰磕起头来,“只要大汉能帮我们报仇,一切条件我们都能接受。”

“你们遭受如此冤屈,本将军也深表同情,既然如此,给你们一次机会,就在今晚。”关羽收敛笑容,身上渐渐散发出一股摄人的气势。“你可以召集那些一并投降的同伴,今晚攻进城去,杀死伯固,为无辜身死的族人报仇。”

“可将军刚才对拔奇说,三天之后攻城……”仇都愣住了,讷讷跪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关将军说的是,如果高句丽没有及时筹措钱款,汉军将在三天之后攻城。”徐荣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训斥起来,“你们是汉军?”

仇都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就是了,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就是两条路,一条路是今晚回去,将伯固赶下王位。”徐荣继续说道:“另一条,在这里等着,等拔奇筹足了钱,然后被我们押解着回辽东,去做苦役。”

“我看这人身体强壮,是个挖矿的好苗子。”太史慈坐在一旁,此时也插话进来。

仇都吓坏了,忙不迭地说道:“我愿意,我愿意带人回去。”

这些汉人,一言不合就要把人扔到矿山里去做苦役。

开什么玩笑?

怀着对王室的刻骨仇恨,以及对做苦役的无比恐惧,仇都的行动进行得无比迅速。

当他通过各部族的贵族头目,告知城内发生的变故之后,这些做着美梦来到国内城,兴高采烈踏上战场的五大部族成员们终于崩溃了。

哭号之声响彻原野。

在汉军的严密监视下,这些残兵败将拿回了属于自己的武器,除此之外,汉军还慷慨地为他们提供了大量的火石、火折子,以及用来攀爬城墙的飞钩和绳索。

对于关羽的慷慨,仇都心中明白,这不过是汉人想要借刀杀人,用高句丽人去代替汉军承受战争的损失,等到自己的部队和城中的王族斗得两败俱伤,汉军再进城,将胜利的果实轻轻松松地摘入手中。

“哼哼,汉人想得太简单了,我们只要杀了伯固那狗贼,趁乱把宫中的财物有多少抢多少,再远远逃到我们自己的土地上,汉军入城也只能得到一座废弃的城池,等到风平浪静我们再回来,到时候我就是高句丽的王!”仇都眼中闪着一层光芒,这种光芒,叫做野心。

除去战死的,受伤的,五大部族的军队还剩下了近三万名战士,然而这些人从上午出城作战开始,直到现在都滴水未进,更别说吃饭了,如今一个个蹲在地上,听着肚子咕咕作响,却没有一点办法。

无可奈何之下,仇都又壮着胆子,向监视他们的汉军士卒提出了请求,询问是不是可以给点食物。

“让他们吃吧,今天过后,也不知道多少人能活下来呢。”出乎意料的是,关羽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这个看似无理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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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经过一天的波澜起伏之后,国内城中的人们带着满身的疲惫,闻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味,进入了梦乡。

偌大的国内城中,只有三三两两的王室军士卒,他们行走在城头和街道,心情极为放松。

这些士卒通过各自的将领,或多或少地了解到了一些事情,知道汉军在这段时间,最起码是两天之内,不会发起进攻。

连将领们都被大王子召去饮酒庆贺了,自己这些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终于,在子时到来的时候,城中彻底寂静下来。

“仇都大人,子时到了。”城外某处,一名部族士兵来到仇都身边,向他低声说道。

仇都点点头,伸出手来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又用力眨了眨眼,试图消除因为仇恨,一夜没合眼而导致的干涩。

“叫醒其他人,注意不要发出声音,该是我们复仇的时候了。”

此时正是月初,天空中只有繁星点点,但这晦暗的星光,对于满怀仇恨的部族士卒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黑暗的原野中,无数沉默的黑影缓缓前进,他们的行动缓慢却坚定,一步一步地来到国内城下。

扔石子,学鸟叫,一番试探下来,仇都惊奇地发现,原本戒备森严的国内城,如今居然连巡逻的人都没有。

真是天赐良机。

仇都脸上带着残酷的笑容,指挥着士卒们开始攀爬城墙。

被选出来的这些士卒更是猎手中的佼佼者,他们趁黑摸到城墙脚下,略加尝试就把飞爪甩上城头并牢牢抓在石头城墙的缝隙中,这些飞爪都是精铁打造,爪头上带有三支锋利的抓钩,一旦钩中树木或者石缝就会牢牢地抓住,爪柄上的铁环则捆着长长的麻绳。

借助绳索的力量,士卒们轻而易举地登上了城头。

他们都是优秀的猎手,对于这种事情可以说是驾轻就熟,更何况国内城的城墙都是石块垒砌而成,几乎处处都是落脚点。

高句丽人的先祖们劈荆斩棘,从长白山中开采出岩石,然后建立起了高大的国内城,希望这坚固的城墙可以庇护子孙后代。

想不到如今,城墙变成了阶梯,一群高句丽人向另一群高句丽人复仇的阶梯。

面对空无一人的城头,那些先行爬上来的高句丽士卒们还有些犹豫,他们又静静待了半晌,再次确认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移动身形,沿着城门两侧的台阶走下城墙。

在确定城门之处也没有人看守之后,这些人轻轻地将沉重的门闩搬下来,随着微不可闻的咯吱声,国内城的城门打开了。

复仇者们悄无声息地鱼贯进入城中,他们按照之前安排好的部属,一部分军队驻守在城门口和各个路口,剩余的兵力则全部用来包围位于城中央的王宫和王室军驻扎的营地。

国内城虽然城墙高耸,但面积并不算很大,由于之前被汉军驱赶进城的百姓数量众多,城内的房屋根本无法容纳他们居住,所以有很多百姓都露宿在街道两侧。

白天被城外震耳欲聋的厮杀声,还有城里大肆捕杀五大部族的动静,将这些百姓弄得心惊胆颤,此时他们已经疲惫不堪满是睡意,对于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大批士卒也根本不以为意,还以为是王室军又在搞什么动静。

仇都的部队之中有许多都是居住在国内城的,他们轻而易举地就在城里各个角落找到了大量的柴草,高句丽位于山林环绕之下,城外树林茂密,每逢秋天就有大量居民出城去砍伐树木以便冬天使用。

按照民俗,这些柴草都被杂乱无章地摆放在民居外面,此时却正好方便了仇都。

仇都静静等待着,作为复仇者,他有足够的耐心。

直到手下人匆匆跑来,低声向他汇报,王宫外围和军营的出口已经被彻底封锁,柴草也被堆积在各处要地,随时都可以点燃,仇都才迈开脚步,向王宫的方向走去。

作为国君居住之地,王宫外面还是有几名士卒在忠于职守,昏暗的火把在他们身后不断摇曳着,仇都向身后使个眼色,悄无声息地从腰间抽出短刀,装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向他们跑去。

第五十二章 谢幕

“怎么还没有动静?”徐荣眺望着远处黑漆漆一片的夜空,心中产生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星光晦暗,使得这些站在汉军大营的将领成了睁眼瞎,根本看不到国内城中发生的事情,徐荣正是为此而感到焦虑。

事关重大,辽东军的主要将领们都没有睡觉,而是聚在一起,默默等待城中战况。

站在最前面的关羽同样心中焦急,但他毕竟是一军主帅,不能把情绪都挂在脸上,只好尽量放缓语气,试图让众人都放松下来。

借刀杀人乃是保存自身实力的最佳方法,但刀是借出去了,能不能杀到人还不一定,若是这些高句丽人无法彻底将国内城的形势搅乱,那关羽就只好让宝贵的汉军去牺牲性命,攻打这座由坚固的岩石搭建而成的城池了。

就在众人等得越发焦急,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远处的黑暗之中突然迸发出耀眼的亮红色光芒,一处火光而起,紧接着第二处、第三处……

只是片刻工夫,整个国内城就陷入了一片火海,随着突然爆发的火势,一声声惊恐的叫喊声也划破了寂静的夜晚。

关羽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表情,“开始了。”

“开始了,我们复仇开始了。”

仇都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手中钢刀仍然在不断滴淌着鲜红的血液,在他身旁,几具身首分离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

城中已是火光冲天,而王宫里也已经被点起火头,他的手下们正在从火堆中不停地抽出燃烧着的木棒,并将其肆意投掷到远远近近的房屋顶上。

嘈杂的脚步声,凄惨的哭喊声,愤怒的吼叫声,临死之人的呻吟声,兵器相交发出的金铁脆响,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这一系列声音听在仇都耳中,都像是美妙的演奏,让他几乎要沉醉在其中。

仇都环顾四周,忽地抓过一名正在往房顶上扔火把,扔得乐不可支的士卒,狠狠地抽了这人两个大嘴巴,将他打得懵住了。

“踹开门,往屋里扔,那样火会着得快,你连这都不懂?”

这名士卒愣了愣,“那里面的财物?”

“什么财物,我们不需要财物,只需要复仇!”仇都揪着这个倒霉蛋的衣领恶狠狠地骂道:“别忘了城外还有汉军在等着将我们一网打尽,你想带着沉重的财物逃过汉人的追击?”

将这个触了霉头的家伙推了个大跟头,仇都将钢刀高高举起,“伯固的寝宫就在不远处了,大家跟我来!”

此时的王宫已经乱成了一团,熊熊烈焰就像是巨大的火龙一样,肆意扭动着身躯,不断伸出火舌,吞噬一切可以吞噬的东西。

在火光和高温的威胁下,侍卫们和宫女们早已忘记了尊卑和规矩,他们变得惊慌失措,呼喊着来回奔走,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火场。

慌乱之中,伯固也没有被人遗忘,几名重心耿耿是侍卫冲进寝宫,侍候着他穿上了衣服,又将他簇拥着走了出去。

可是拔奇毕竟年事已高,又被病魔侵蚀了健康,直到现在还是昏头昏脑地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拔奇那个逆子,他嫌本王活得太长了,所以发动了兵变?”眼看火势越来越大,一道灵光突然闪过伯固混沌的脑袋,终于让他恢复了几分精神。

护在伯固身前的是他多年来最为器重的心腹,这名将领摇了摇头,形势危急他也顾不得说话的礼数了。“不可能,大王子若是想要篡位,只需要攻打王宫便是,放火做什么?如今满城都是哭喊之声,只可能是外敌大举入侵。”

“外敌?汉人?”伯固难以置信,“他们明明说了给本王三天时间,怎么如此背信弃义?”

可是到了现在,他们也没时间研究到底是什么人在放火了,侍卫们护着伯固,匆匆向外走去。

突然,几声惨叫从前方响起,众人一惊,脚步也不由地慢了下来。

摇曳的火光之中,一群人走过房屋的拐角,出现在众人面前,并将他们的去路死死拦住。

走在这群人最前面的正是仇都,他手握钢刀,刀刃上不断有鲜血滴落,而另一只手则是提着个血肉模糊的头颅。

“伯固老贼,想不到吧?我仇都来杀你了。”

这声音仿佛是从地狱中传来,充满了疯狂的杀意。

四周的火焰不断升腾扭曲,将仇都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分外狰狞。

虽然在侍卫的重重包围之下,但伯固看见仇都如此模样,还是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颤声说道:“你,你不是?”

“我?我怎么了?我们这些人现在不是应该伏尸在战场之上,或是是被汉人用绳索捆着瑟瑟发抖,是吗?”仇都脸上带着讥诮的笑容,向伯固反问起来。

伯固被说中心中想法,更是哆哆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身为五部贵族中的一员,仇都这些年来看惯了伯固的威风和骄横,此时看到伯固表现出来的瑟缩和恐惧,他感到心中无比的愉悦。

这种愉悦让仇都笑了好一阵,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还没停住,“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还像是高句丽的王吗?下令杀我族人,看着他们人头落地的时候,你应该不是这种表情吧?”

“那不是本王的旨意,是拔奇,拔奇擅自做主做的,和本王没有任何关系。”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伯固终于彻底失去了镇定,他不断向后倒退,浑身颤抖,尖声喊叫起来。

这话一说出口,连伯固身边的侍卫们都觉得有些羞愧,纷纷露出失望的神色,他们不敢相信,自己曾经誓死效忠,并且正在誓死效忠的国君,为了活命,居然能说出这种毫无担当话。

大王变了,往日里那个充满雄心壮志,要将高句丽带向强盛的大王变了,变得让他们不认识了。

这些侍卫第一次对自己的抉择产生了怀疑,紧握着兵器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沉重起来。

“拔奇就在这里,你们父子对质吧。”仇都冷笑着,左手用力一挥,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滴溜溜地落在伯固脚下。

拔奇死了?

伯固好像被突然抽取了浑身力气,双腿一软,几乎要跌坐在地上。

“拔奇见到城中火起,首先想的是来寝宫救他的父亲,倒也算得上是条汉子,只可惜武艺太差,人手也不足,而你——”仇都伸出手来,遥遥指着伯固。

而伯固此时已经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浑身剧颤,半弯下腰,似乎想要伸手去鉴别脚下满是血污的头颅,却又似乎不敢靠近,他干枯的双手停在空中,哆哆嗦嗦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到伯固失魂落魄的模样,仇都却忽然觉得一阵恶心,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他深深地呼吸了几次,鄙夷又怜悯地看着伯固和他的侍卫们。

“你已经不配做这个大王,带领高句丽人继续走下去了,就让这场火烧光你的罪恶吧。”

说罢之后,仇都转过身去大步离开,他的手下们则是迅速将早已堆积在脚下的柴草点燃,至此,最后一条通往外部的道路也被大火吞噬。

伯固身边的那些侍卫们有心再做殊死一搏,但是看着火焰背后一个个严阵以待的敌人,再看看他们手中紧握的长枪,终于无奈地放弃了最后一丝冲杀出去的希望。

又是数十个火把从空中划着长长的火焰轨迹飞了过来,砸得最近的一个甚至落到了伯固脚边,而他却恍然不觉,只是伸着颤抖的双手,一寸一寸地接近拔奇的头颅。

远近各处的哭喊声、杂乱的脚步声、四周噼啪的燃烧声,还有木制房屋逐渐倒塌的轰鸣声,仿佛都远离了伯固,他的世界变得无比寂静。

终于,伯固抱起了那个头颅,一点一点地用袍袖擦去了血污,然后举在面前端详起来。

确实是拔奇。

拔奇真的死了。

双眼圆睁,脸上还带着愤怒和惊恐的神色,以及浓浓的不甘,他死了。

伯固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他的喉咙早已干涸,只能发出低哑的呜咽声,他的双手依旧在颤抖,费了好大力气,才合上拔奇的双眼。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回去。”伯固口中不断呢喃,像是对待珍宝一般,将拔奇的头颅郑重地抱在怀里,然后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向已经变成火海的寝宫深处走去。

一代名王,就此谢幕。

第五十三章 班师

今夜无人入眠。

这也是高句丽历史上,最为惨痛的一夜。

熊熊烈火毁灭了王宫、毁灭了国内城,同时也毁灭了高句丽的根基。

虽然仇都和部族军设下了层层包围,虽然他们放起大火封住了军营出口,但身处绝境之中,王室军的士卒们发动了决死冲击。

他们用一切可以找到的水源浸湿自己,藉以抵挡烈焰和高温。

他们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力量,推着木车,硬生生撞塌了围墙。

他们胡乱捡起武器,杀上街头,势若疯狂地展开了反击。

无处不在的熊熊烈焰、四处哭喊奔走的人群,手执雪亮兵刃的敌人……

地狱般的场景,吞噬了王室军的理智,他们见人便杀,见人便砍,至于对方到底是百姓还是叛军,他们已经不再考虑。

杀!

杀!

杀!

飞溅的鲜血不仅让王室军变得疯狂了,在这残酷暴虐的情绪支配下,一心复仇的部族军也越发战意高涨,连仇都都只顾着拼命厮杀,忘记了自己定下的,杀了伯固之后就出城远遁的计划。

数万高句丽人就这样变成了野兽,在国内城的各个角落展开了不死不休的混战,烈火和杀戮使这座城池彻底变成了人间地狱。

直到天色将亮,残余的高句丽人才从混乱中清醒过来,而此时的国内城,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尸体横七竖八、层层叠叠地堆满了每一个角落,尚未燃尽的木头已成为焦炭,还在散发着袅袅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还有肉类被烧透而散发出来的焦糊味道。

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遍布城中每一个角落,令人几欲作呕,却又避无可避。

怎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会是这样?

仇都喘着粗气,双手拄着刀柄,借以支撑自己的身体,他已经整整一天没有休息,在此期间还经历了两场恶战。

无论是身体上的疲惫,还是族人被屠戮一空的绝望情绪,都让仇都觉得难以支持,他环顾着四周有如炼狱一般的惨景,无尽的悲伤突然涌上心头,只想痛哭一场。

但现在还不是可以哭的时候,更不是可以停下脚步的时候,更大的危机还在城外虎视眈眈。

仇都心中想着,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和血污,发出嘶哑的声音,“跟我走,出城,回我们自己的土地上去。”

“可是弟兄们已经精疲力尽,实在是走不了了。”仇都的心腹们都围拢在他身边,这些人同样在大口大口地喘息,可是听到仇都口中说出的话,这些人都要崩溃了。

“城外还有几万汉军,他们歇息了一夜,随时都可能进入城中,将我们一网打尽。是跟我走,还是留在这里等死,你们自己选。”仇都费力地站起身来,咬着牙,挺直了酸痛不已的脊梁,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城北走去,北方是他的部族领地,只要回到那里就安全了。

片刻的迟疑之后,终于有人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跟上了仇都的脚步。

渐渐的,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之下,更多的人爬了起来,仇都的队伍从涓涓细流,变成了一支洪流。

一路奔流向北。

数千名高句丽士卒几乎人人带伤,他们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出北边城门。

此时此刻,谁是王族,谁是五大部族,已经不重要了,他们都是高句丽人。

所有的仇恨都已经消失在昨夜的厮杀中,消失在毁灭一切的烈火之中,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了战斗的愿望,更没有了战斗的力气。

唯一盘旋在他们脑海中的念头,就是如何活下去。

但是,不久之后,和国内城的同胞一样,这些高句丽最后的战士也遭遇了灭亡的命运。

他们遭遇了扶余猎手的袭击。

在这场战争之中,尉仇台亲自挑选出来的扶余猎手们居功至伟,他们的战斗和功绩贯穿始终。

这些扶余猎手先是担任了大军的先遣队,扫清了沿途的阻碍,并且成功实现战场屏蔽,使高句丽人事先根本没有得到任何预警。

随后在国内城外,扶余猎手们和高句丽猎手展开了连番厮杀,从中斩获不少人头。

在关羽改变策略之后,他们追踪五大部族派出求援的信使,潜伏在这些部族的领地附近,趁着青壮全部驰援国内城的时机,对他们的领地展开了洗劫。

对高句丽人的最后一击也是由他们发起,那一支被汉军俘虏又释放,掀起了腥风血雨的部族军残部在逃出国内城,潜入山林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喘息,就遭遇了这些扶余猎手的伏击,全部丧命在茂密的森林之中。

“高句丽这就算是灭亡了吧。”在班师回国的路上,尉仇台看着欢欣鼓舞的联军将士,再看看他们在这次战争中俘虏的高句丽妇孺,不禁自言自语起来。

随着这场战争缓缓落下帷幕,曾经强盛百年,在长白山称王称霸的高句丽彻底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甚至他们的王都——国内城在数年内也不可能有其他部落占据了。

生活在长白山里的野兽数量极其众多,并且嗅觉灵敏,在联军撤离之后,它们会循着血的气味前来饱餐,这个冬季的国内城将会变成野兽们的乐园。

回想起班师那天,大群乌鸦盘旋在国内城上方,甚至要将天空都遮住的壮观场景,尉仇台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能够在数百年时间里,始终和大汉保持友好关系,历代扶余国君真是太英明了。

能够依附上这棵大树,即便不再是一国之君又有何妨?

联军再次来到了会师的山谷口,双方依依惜别,各回各家。

虽然尉仇台迫切地希望刘备履行约定,允许扶余人整体向南迁徙,融入汉人群体共同生活,但是扶余国内有二十万人口,如此浩大的迁徙行动,绝对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做到的。

按照刘备的指示,扶余人的军队将会先回归本国,做好搬家的准备,等到来年开春之后,他们再分批次南迁到玄菟郡。

尉仇台身为一国之君,知道数十万百姓的衣食住行需要海量资源,根本不是轻易可以解决的问题,所以他忍住了对中原的迫切向往,回国去做南迁的准备了。

“俺老张想喝酒,俺老张想吃肉。”张飞骑在马背上哼哼唧唧,“裴元绍那小子可算是捞着了,他岳父家的猪肉又香又肥,一寸厚的肥膘,咬上一口满嘴流油。”

“快了,再有几天我们就回去了,到时候让你吃个够。”大军凯旋而归,身为主将的关羽也是心情大好,和张飞乐呵呵地说笑起来。

按照辽东领导层的战前预测,这一次征伐高句丽不会很顺利,能够将他们痛揍一顿,让辽东周边安全得到几年的保障,也就差不多了。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伯固父子绞尽脑汁设下计谋,意图借汉军的手来铲除异己,结果死在自己的设计之下,顺便葬送了高句丽百年国运。

机关算尽反送了性命,关羽想到这里,也是不由得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人口、粮食、钢铁,这就是一个势力的支柱,只要这三个支柱比别人强,比别人粗,这个势力就比别人强,若是再有优秀的将领和训练有素的士卒,必定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这句话曾被刘备反复在辽东的会议上说起过,此时又在关羽脑中浮现出来,他终于能够体会到自己兄长不停地招募流民,为他们提供房屋农田、优质工具,并且不停东奔西走,去开辟新的生产基地的原因了。

发展才是硬道理。

过去的辽东被高句丽人侵扰了百年之久,却只能自保,根本无法彻底铲除这个祸患。

如今还是同样的土地,同样的对手,战争的结果完全不同。

短短一年时间,辽东拥有了十倍于过去的人口数量,数十倍于过去的粮食产量,百倍于过去的钢铁产量,在雄厚经济实力的支持下,他们轻而易举地组织起了数量庞大、装备精良、并且训练有素的军队,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横扫了这个长白山的霸主,彻底消除了辽东将重心转向中原的后顾之忧。

等到玄莵和乐浪两郡也发展起来,达到辽东郡的发展水平,再消化掉扶余的人口,那时整个辽东地区和刘备都将一飞冲天,成为大汉王朝在北方最为强大的力量。

关羽想得入神,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可是一阵猥琐的笑声忽然传入耳中,打断了他的联翩浮想。

“谁啊?”关羽恼怒之下抬眼望去,只见前方几匹骏马正在并肩而行,以张飞和太史慈为首的一群脱单青年,又在凑在一起交流新婚心得。

“上次华佗先生对俺说要节制,还说俺眼圈发黑,是肾虚的征兆。”张飞咧着嘴,口沫横飞地说道:“俺就纳了闷了,天生的一张锅底脸,他是怎么看出来俺眼圈发黑的?”

旁边的人听了张飞这话,不禁笑得前仰后合,太史慈笑了一阵之后正色说道:“华佗先生说我虚得厉害,不但开了几副调理的药,还让我多吃羊肉,说羊肉对男人有奇效。”

“好用吗?”徐荣都四十来岁了,原本是不愿意参与这种小青年之间的话题的,可是听太史慈这么一说,他不禁伸过头,迫切地询问起来。

“你这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不知羞。”张飞眼睛一瞪。

徐荣不甘示弱,圆睁双眼瞪了回去,“这种事还分年龄?有本事你到四十岁就当和尚去。”

这群人正讨论得如火如荼,突然耳边一声怒吼,把他们吓了一跳。

“身为领军之将,居然如此不知羞耻,都回自己的队伍去!”关羽怒目圆睁,指着这群没羞没臊的家伙就是一顿臭骂。

等到身边恢复了平静,关羽摸着下颌已经略有规模的胡须眯起了眼睛。

等回去之后,一定要找华佗去开上几副药。

第五十四章 龙骨船

辽东,襄平城。

某座占地广阔的院落中。

一张巨大的木桌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几只大大小小的木船模型,桌子四周,则是一群表情严肃的工匠。

他们三三两两,或是手中不停地写写画画,或是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模型,或是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这幅景象看起来分外诡异。

刘备双手抱胸,沉默不语,端坐在这些工匠对面,活像是在传播某种不明宗教的头目。

“这是我们大汉现在最常见的几种海船,你们也观察半天了,谁能说说它们有什么相同点,为什么容易倾覆。”等这些工匠看了好一会儿,刘备终于开口问话。

今年夏秋两季这段时间里,在渤海和黄海里捕鱼的船只越来越多,渔民们在带回丰富收获的同时,也遭受了不少风浪袭击,甚至有两艘小型楼船抵挡不住侧面袭来的海浪,整个扣进了海水里。

这些工匠们动手能力极强,可是动口能力就不行了,再加上有些拘谨,只是相互交换着眼神,一时之间竟然没人答话。

片刻的宁静过后,一名坐在角落里,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忍不住了,怯生生地举起右手,但随即便被他身侧的男人用力拍打了下去,“叔伯们还没说话,哪里轮得到你这混小子!”

“李木匠,你儿子来都来了,不让说话是什么意思,不愿意让他跟本太守多亲近?”刘备不乐意了,冲着李木匠一瞪眼睛就训了起来。

李木匠就是那个辽东最好的工匠,他不但帮助刘备把水车从构想变为实物,并且推广到辽东各地,甚至又自己研究出了一套风力提水系统,对辽东沿海地区的晒盐业做出了巨大贡献。

这一次刘备召集人才,将造船的工匠和最好的木匠都召集到了一起,李木匠自然也在其中。

他的儿子今年十四岁,从小喜欢木工制作,一直跟着他做活,于是也得到了刘备特许,进入了专为船匠们建好的新院落。

被刘备训斥了几句,李木匠有些讪讪地抓了抓稀少的头发,“太守有所不知,我父子对于造船之术不甚了解,只怕这小子胡言乱语惹恼了大人……”

刘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李木匠的自谦,“请各位来是让你们各抒己见,不是来给本太守歌功颂德的,城里有的是读书人专门干这个;也不是让你们来当个泥塑摆设,那还不如让你们躺家里睡觉;更不是让你们论资排辈,你就那么肯定自己儿子不行?小子,别理你父亲,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回禀太守,这几艘船的结构大同小异,都是船底平坦,上层过于高大,所以难以经受风浪。”李木匠的儿子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站起身来就指着面前最近的楼船模型讲述起来。

刘备用力鼓了鼓掌,“没错,世间万物都是这个道理,头重脚轻,就会不稳。”

一名年老的木匠摇了摇头,双手抱拳对刘备行了一礼,然后开口说道:“启禀太守,楼船本就是江面上的战船,用于海中航行肯定难以胜任,这是人的问题,而不是船出了错。”

楼船是百越人发明的大型战船,甲板建筑特别高大,高耸如楼,故而命名为楼船。

水面作战一般都以弓箭为攻击手段,拥有楼船,就意味着可以居高临下,占据射程优势。

但是,正因为甲板建筑过于高大,重心太高,楼船一旦遭遇风浪,就极其容易翻船。

“那就没有人想过,把这个船底做成大肚子,将货物都装在船舱内?”刘备有些疑惑了,他拿起手边的木制船只模型,一个一个地翻看起来,这些都是按照真船结构做的,极为精细准确。

但这些船都有一个特点:吃水特别浅,而且水线下的部位特别平坦。

“太守有所不知,船只木料都是利用楔子相互连接,再辅以木钉或是竹钉,强度十分有限,若是将船只下部加深,货物直接压在底部,恐怕没等出海就散架了。”制作这个模型的船匠也说话了,他是沉浸造船这一行几十年的老人,见过太多次船毁人亡的惨剧,深知造船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汉室有四大造船基地:华阴、胶东、广陵和临淄,非但原料充足、造船实力雄厚,并且人才济济,不乏聪明机智之士。

但是,由于大汉在海面上根本没有敌手,在已知的世界里也没有值得开拓的土地,所以汉朝对海船基本没有需求,更加没有将船只设计更新换代的动力。

这也导致了一个结果,现在的汉人,只能沿着海岸线行船,或是在渤海那个巴掌大的地方穿行,想要真正的驰骋在大海之中,那绝对是异想天开。

刘备微笑着站起身来环视众人,“如今时代不一样了,辽东孤悬海外,与中原各地联系必然以海上为主,希望各位齐心戮力,从普通的小船开始设计,造出可以纵横四海的好船来。

现在我们有铁,足以替代以往的什么木钉竹钉,铁钉铁箍这些你们都可以利用在船上,不用担心浪费铁料,张长史那里多得是,本官只要坚固的船。”

这个时候,一直等候在旁边的裴元绍走了过来,把手中捧着的几个长条纸卷放在桌上,然后徐徐展开,许多帆船造型顿时映入工匠们眼。

作为工科生出身,又玩过几年模型,刘备对历史上那些标志性的帆船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绘图这方面也不在话下。

这些图纸上的帆船造型优美,并且还有三视图和大略的截面图,看得工匠们啧啧称奇,恨不得马上就能造出样品来仔细研究。

最让工匠们好奇的,则是每一张图纸上,刘备特意加重标注的龙骨设计,这在以往的船只上是根本见不到的。

龙骨在船只结构中极为重要,对于船体的强度,吃水深度和抵御风浪的能力都有极大的提升,在原本的时空是在我国宋代时期被发明出来,并且在六百多年后传到欧洲,直到二十一世纪的船只还都使用着龙骨结构。

刘备之所以召集了许多工匠并且推出龙骨设计,正是不想再让中国人等上一千年才能有劈波斩浪纵横四海的优秀海船,他要在自己有生之年看到天下布武,看到中国人驾着自己的船只去探索未知的世界。

又花了半天口舌,刘备才说服这些工匠们,按照他的设计,认真试验龙骨结构的作用。

“本太守设计的这些船只,大概结构就是这样了,毕竟我是外行,做出的设计难免有些不合理之处,还请各位多多研究,设法加以改进。”

提出目标,给出方案,下了任务,刘备已经完成了领导该做的事情,也就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他甩了甩衣袖,走出这座院落,带着裴元绍向远处的太守府走去。

深秋的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微微的寒意,两人走着走着,不禁同时伸了个懒腰,然后相视大笑起来。

“老大,现在的船不是挺好的嘛,为何还要费心费力去研究新船,还有那个什么牛骨。”裴元绍不解地问道。

刘备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这家伙头脑不行武艺稀松,娶了老婆之后更是沉醉在温柔乡中,彻底失去了志向,让刘备想培养都无从下手。

“你这呆子,先辈们一代代地研究,才让日子变得更好,咱们才能从茹毛饮血变成现在这样,懂吗?还有,那个叫龙骨,不是牛骨,牛骨是你岳丈研究的。”

“其实俺岳丈研究猪骨比较多。”裴元绍挠着脑袋,咧着嘴笑了起来。

“前面拐个弯,我得先去老张那里打个招呼,省得这个吝啬鬼在木材和铁料上为难这些船匠,哎你往哪看呢?”刘备背着手随意地走着,间或和路上认出自己的百姓笑呵呵地打个招呼,忽然他抬起腿来就是一脚,正踹在裴元绍屁股上。

裴元绍正在偷瞄路上的俊俏女子,结果被刘备踹了个趔趄,新衣服上也出现了个乌黑的大鞋印,这下可把他给心疼坏了。

他哭丧着脸,呲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屁股,低声抱怨起来,“俺现在怎么说也算是老大的心腹,在城中小有身份,结果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踢就踢,太让人丢脸了。”

刘备冷笑起来,“嫌在外面丢脸?好啊,我回去就告诉你家婆娘,看她怎么说。”

“别别别,男人之间的事,说给女人听,不好。”裴元绍顿时冷汗就下来了,连连摆手求饶。

他那婆娘可不是一般人,浓眉大眼孔武有力,从小就给屠夫老爹搭手,练就了一身杀猪的好本领。

据说她在成亲之前心中欢喜难忍,顺手按着一头大肥猪就给宰了,都没让人帮忙。

要是刘备真的去找她告状,估计裴元绍就得被剁了,直接变成排骨,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刘备继续冷笑,“男人之间的事?好啊,我等会就去你岳丈家,看他怎么说。”

“别别别,老大,俺真的知道错了。”裴元绍觉得自己后背上的冷汗都快流到脚脖子了,连忙哀求起来。

他那老丈人也不是一般人,长得五大三粗,像是半截黑铁塔,比起张飞也逊色不到哪去,护心毛得有一巴掌宽。

据说他在女儿成亲前心中欢喜难忍,一连宰了好几头大肥猪来宴客,都没让人帮忙。

要是刘备真的去找他告状,估计裴元绍连当排骨的机会都没了,直接变成肉馅,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正在刘备逗弄裴元绍的时候,一匹快马从城外奔来,马背上的骑士虽然已经疲累不堪,但他带来的消息,却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大军凯旋而归,三天后就可以返回襄平。

第五十五章 汉军威武

中平二年,对于辽东百姓来说,是充满了希望,同时也充满了谈资的一年。

打豪强、分田地这些事,他们经历了。

上下齐心,御敌于城外,他们也经历了。

如今,辽东历史上最为规模巨大的军事行动——征伐高句丽之战,也传来了胜利的消息。

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数万襄平百姓再次聚集在大梁水南岸,准备以最热情的欢呼,迎接这些为辽东带来和平的子弟兵。

位于人群最前面的,依旧是刘备和张焕、赵风为首的辽东官员,此时他们的脸上也充满了激动和兴奋之情。

“报——”裴元绍急匆匆地跑到刘备面前,“报告太守,俺岳丈早就把刀磨好了,猪都等得不耐烦了,关将军他们啥时候回来啊。”

“什么混帐话,谁等得不耐烦了?”张焕忍不住就想踢他。

刘备看着裴元绍天真无邪的傻笑,无奈地指了指远处不断靠近的尘烟。

“……”

早在三天前,大部队距离襄平还有百余里路程的时候,关羽就已经派人回城报信。

到了昨天,几名将领终于忍不住思乡之情,决定再派个人回城,凭借一身神力,张飞成功地“说服”了其他人,带着两个亲兵就一路跑回了襄平,这时候酒足饭饱,正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呼呼大睡呢。

尘烟越来越近,那些远征高句丽的将士们,也渐渐出现在人群的视线之中。

来回一千多里的长途跋涉,使得这些将士们满身尘土,也使得将士们心中充满了思乡之情,他们隔着老远就看到河岸边前来迎接的密密麻麻的人群,心中同样是充满了喜悦。

虽然在回师的道路之上也有汉人的聚居地,也有百姓夹道欢迎,但那些大多是数百人的规模,和此时的万人空巷可根本比不了。

“嚯——”

太史慈作为全军先锋,一马当先来到了大梁水北岸的桥头上,看着眼前奔流不息的河面,再看着巍然不动的宽阔木桥,他不禁由衷地发出了赞叹之声。

“嚯——”

更多的惊呼声从太史慈身后响起,这些将士都是初次看到这座桥,他们也都和太史慈一样,说不出任何华丽的辞藻,来形容心中的震撼。

纵使太史慈一向胆大包天,面对第一次踏上的浮桥之时,他还是充满了紧张感。

翻身下马,然后牵着马缰,太史慈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桥面。

咦,怎么如此稳固?

太史慈又试探着走了几步,发现这座浮桥极其稳定,和平日里走过的小桥并没什么两样,他终于放下心来,摆出自己平日里那副昂首挺胸的架势,大步流星地向南岸走去。

“瞧这小子的姿势,咱们是不是得想个招整整他?”看着耀武扬威的太史慈,张焕不禁起了坏主意,凑到刘备耳边轻声撺掇起来。

刘备却是半转过身,用力拍了拍张焕的肩膀,认真地对他说道:“老张,咱要有格局懂吗?你看你整天琢磨着欺负人,相貌都变得阴险了,这样下去娶妻生子很难啊。”

“啊?有吗?”张焕一愣,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闭上嘴再不说话。

此次出征的将领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们昂首阔步,越来越接近南岸。

无论是威风凛凛的将士们,还是守在岸边的百姓们,每个人心中都无比欢喜,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一千年前,汉人的先祖来到辽东,给这边土地带来了文明,一千年来,他们始终被强敌环伺,生活极为不易。

如今,在刘太守的英明领导下,困扰了辽东百年的敌人终于倒下了,这让他们怎能不高兴呢?

“启禀太守,末将幸不辱命,得胜归来。”关羽越众而出,大步来到早已等候多时的刘备面前,单膝跪地朗声说道。

刘备微微颔首,同样提高了音量,让周边所有人都听见。

“高句丽国君何在?”

“高句丽国君负隅顽抗,最终葬身火海,彼国再无传承。”

关羽的话语声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听到这天大的喜讯,周围的辽东各级官员和百姓们终于放心,齐声欢呼起来。

随着迅速蔓延的的欢呼声,热烈的庆祝开始了,百姓们纷纷举起双手,为这等了太久的胜利放声欢呼。

在数万百姓的欢呼声中,辽东士卒们踏着坚实的桥面,陆续通过欢庆的人群,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

“汉军!威武!”

“汉军!威武!”

整齐响亮的呼喊声响彻原野,直冲云霄。

“辛苦了,城中早已备好了接风的酒席,就等你们呢。”刘备再也忍不住脸上的笑意,他笑着拉起关羽,用力地拍打着关羽坚实的肩膀,转身就要进城。

出乎刘备意料的是,关羽一脸严肃,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启禀太守,士卒尚未回营,末将岂能进城?”

刘备一愣,随即由衷地笑了起来,经过一年多战争的洗礼,自己这个兄弟已经变成了标准的军人,真正具备了名将之风。

“好,那咱们就在这里等着,等士卒们都过河回营,让人通知下去,回营之后全军休息三天,有家的赶快回家去报个平安。”

大军人数众多,又经过一个时辰,才全部进入城中,随后百姓们陆陆续续的回城,又是乱糟糟的半天时间。

终于,襄平城外变得清静起来,偌大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刘备等人,这时诸位将领才跟着刘备还有各级官吏进了城。

由于接风宴定在晚上,所以这些远行了一个多月,浑身疲惫的将领们可以回家好好地洗个澡,再换身干净衣服,他们的妻子早已在家中备好了热水和换洗衣服,只等自己丈夫回来呢。

众人进了太守府宽广的后院,然后各回各家,迎接妻子的热情。

纵然刘备住的这个小院最为安静,但还是不停有欢笑声传入耳中,他咧着嘴不停地傻乐,搂着张宁的胳膊也紧了又紧。

自从上次把太守府后院改造成了众人的家园,刘备就彻底不遮掩了,正式和张宁住在了一起,有些事情容易上瘾,就算肾虚也无法阻拦。

如今张宁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多,若是刘备不在家,她就和其他妇人们洗衣做饭,闲聊取乐,只要刘备一回家,肯定就把张宁腻在怀里,甜言蜜语说个不停。

这会儿张宁又像温顺的小猫一样,把脑袋放在刘备胸口,低声呢喃起来,“别人的夫君都回来了,宁儿的夫君在哪儿呢?”

“啥?”刘备噌地一骨碌坐起身来,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你个倒霉娘们看上谁家后生了,我这就去剁了他。”

“哎呀讨厌——”张宁用力拉着刘备的衣服让他躺下,又拽过他的胳膊枕在头下,认真地望着刘备。“郎君知道我的意思。”

这丫头始终是没有安全感,希望早点成亲,得到个名分呢。

刘备被张宁看得无处可躲,终于长叹一口气之后说道:“马上入冬了,天寒地冻的咱们总不可能跑洛阳去吧,最早也得开春了,把事情安排好咱们再去找子干先生。”

结婚可是大事,一点不能马虎,刘备这边没爹没娘,张宁也是没爹没娘,天地君亲师,若是不能请来恩师卢植给主持,那刘备真的就不知道哪还有长辈了。

“哦。”张宁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就不说话了,也不知在盘算什么。

刘备见她不开心,便把嘴巴撅的高高的,想要亲她一口,结果被张宁伸出手来推在脸上。

“你说我这老师,朝廷就是把他不当回事,说起用就起用,说罢官就罢官,他还待在洛阳干嘛,害得咱找他都费劲。”刘备眼珠子一转,哼哼了两声,就开始琢磨着怎么把卢植骗到辽东来安享晚年。“要我说啊,他都这把年纪了,就该带着家人来咱辽东住下,给咱带带孩子,晒晒太阳,没事再开个学堂教书。”

张宁听了刘备恬不知耻的话,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伸出手来轻轻刮了下刘备的鼻子。“就你这无赖样子,生个儿子也好不到哪去。”

“我怎么无赖了?咱辽东谁不知道刘太守是个天大的好人,喝人一口热茶都要给钱的。”刘备见终于逗乐了张宁,伸着脑袋就往她怀里拱了过去。

“哎哎哎别闹。”张宁死命推开刘备的咸猪手和咸猪嘴,这大白天的,万一给人听见多丢脸啊,“等会还有接风宴呢,别把正事耽误了。”

“哦——”刘备悻悻地起身下地,随后又不甘心地回头,“等我回来继续啊。”

第五十六章 审贼

气温一天天下降,冬天终于来了。

在以往的岁月里,冬天,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是最为难熬的,无论饥饿,还是寒冷,都可以轻易地夺去人的性命。

但是今年,数十万辽东百姓面对冬天,却是一点都不担忧了。

他们今年获得了久违的大丰收,金灿灿的粮食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原有的粮仓都装不下了,官府不得不新建了几个大型粮仓,才避免这些劳动果实被风吹雨淋。

顿顿都能吃饱,隔三岔五还有咸鱼***盐腌制出来的海鱼味道鲜美,无论是炖汤,还是和麦饭一起蒸熟,都让这些百姓们美得合不拢嘴。

在冬天来临之前,英明的刘太守又推出了新的宝物——火炕和煤饼子。

辽东百姓一开始根本无法相信,单凭一堆土砖,堆砌出个基座,再砌一层曲曲折折的烟道,然后覆盖上厚实的陶板,用黄泥抹平,最后铺上草席,这就是过冬的宝物了。

可是第一批火炕被建好,投入试验之后,他们才震惊地发现,只需要做饭的时候烧热炉灶,半天的时间里,整个炕面都是热乎乎的,再也不担心挨冻了。

煤饼子更是神奇,把碎煤沫子和黄土掺在一起,加水拌匀之后,压成方方正正的块状再晾干,只需要扔上两三块在炉膛里,火势就可以维持一个时辰,比过去的木柴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天气寒冷,辽东汉军的操练也减少了许多,众位将领也不用整天待在城外的军营,而是纷纷搬回了太守府,白天喝酒吃肉比武,晚上搂着新婚妻子睡在热炕上,小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此时一群人正凑在太守府的后花园,关羽操刀切肉,太史慈负责烤肉,其他人则是围坐在旁边,大口大口地嚼着烤得油水四溢的五花肉。

“不愧是大哥,随便设计一个物件,就能解决百姓的困难,从当初的曲辕犁,水车,再到现在的土炕,样样都是好东西。”张飞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话,一边抄起手中的烤肉串狠狠咬下去,吃得满嘴流油。

“我跟你们说,只要放下身段,多关心百姓疾苦,明白他们缺少什么,需要什么,再多琢磨,每个人都能设计出来好东西。”刘备得意地喝着酒,对张飞的称赞表示十分满意。

张焕嘿嘿笑了起来,“若是被那些士大夫知道了,一定会嘲笑玄德,堂堂朝廷命官,不去养上一群名士,每天谈经论道,反倒琢磨这些微末之术。”

听了这话,众人也都纷纷笑了。

当下的世道,确实如张焕所说,那些盘踞在高位的官员都是世家大族出身,他们依靠钻研先贤的著作来当官,将毕生精力都放在了抠字眼上,根本不可能有精力,也绝对不可能有兴趣了解百姓疾苦,更不要说为了解决百姓的困难而费心费力了。

到了太守这个级别的高官,更加讲究名士风度,他们利用自己丰厚的俸禄,或是盘剥百姓得来的不义之财,蓄养起一大堆文化人在身边,有名气的用来给自己抬身价,没名气的用来给自己捧臭脚,总之一句话,这些眼高于顶的家伙根本不会低头,去看看真实的社会。

“那些所谓的士大夫,不过是一群守户之犬,每天蝇营狗苟,只为自身利益去嚎上几声,他们早已忘记了读书人应有的担当,根本称不上士这个称号了。”刘备不屑地摇了摇头,要是让他学习那些腐儒,摆出臭不可闻的虚伪做派,那还不如要了他的命呢。

正当众人嘻嘻哈哈,肆意嘲讽的时候,裴元绍从前院匆匆跑来,脸上表情极为惶恐。

“怎么了,慌什么,有老虎追你?”刘备喝得有些上头,一看裴元绍毛躁的样子就来气。

裴元绍一跺脚,“启禀太守,门外来了几名老农,他们押着两个破坏农具的小贼,说是要告状。”

“什么?”众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刘备更是怒不可遏,“把人给我拖进来,等等,还是去前堂吧,后院这边见血不好收拾。”

民以食为天,刘备来到辽东之后更是重视农业生产,为此他不惜投入大量资源,并且尽量将生产重心放在农具生产这方面。

精铁农具,曲辕犁、水车……

依靠这些划时代的工具,辽东养活了十倍于过去的人口,如今听说有人蓄意破坏农具,刘备只觉得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被点着了。

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来到前堂,此时那些老农也已经到了,大堂正中,两个鼻青脸肿的少年被五花大绑跪在那里,看神情还颇为不服。

“怎么回事,别一起说话,一个一个说。”刘备刚一进来坐下,老农们就纷纷向他控诉起来,几张嘴哇啦哇啦吵得不亦乐乎,他连忙抬手制止了这些人。

经过几名老农的控诉之后,众人听明白了事情的大概情况。

这两名少年,一个是新昌县富农的儿子,另一个是秋天才迁居过来的流民,俩人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好友,从秋后就经常在田间地头游荡,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谋划什么勾当。

直到几天前,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小贼,居然跑到存放曲辕犁的库房,将一架新犁偷了出来,拆了个七零八落,并且在好好的犁身上开了个洞,正当他们准备进一步行动的时候,被几名巡逻的民兵发现了。

破坏农具,结果可想而知,这俩小贼遭到一顿痛殴,若不是他们的父母拼死劝阻,估计当时就凉了。

出于慎重考虑,新昌县令没有私自做主,而是派人把这两人押解来襄平,交给刘备处理。

“听你们这么说,他二人是早有预谋,处心积虑地搞破坏啊。”刘备听得生气,咬着牙怒视两个小贼。

“我们不是贼,也不是搞破坏,我们是好人。”跪在左边的少年奋力抬起头,大声争辩起来。

“好人会破坏农具吗?我们这一年来把每架犁都当宝贝,下完地之后就擦得铮亮,生怕被泥土和水汽给弄生锈了,结果你们可好,直接拆坏了。”一名面目黧黑的老农愤怒地斥责起来,其余老农也纷纷开口帮腔。

正当他们群情激奋,即将掀起新一轮噪音潮的时候,张焕皱起眉头,阻止了他们继续说下去。

“这事不能下定论,有疑点。”

第五十七章 这才是完全体

“诸位想一想,他二人若是蓄意要破坏农具,为什么只偷出来一具曲辕犁,而不是放把火,把仓库整个烧了?”

张焕在大堂中迈着方步,摆出一副神探的姿态,开始分析起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可是紧接着,张焕话锋一转,将众人的思维又提升到新的层次。

“所以我认为,这二人不是想搞破坏,而是受了他人指示,意图将曲辕犁偷盗出去,从中获利。”

商业间谍!

刘备悚然一惊,脑海中瞬间闪现出这个高大上的名词。

想不到在公元二世纪,华夏就已经有了这种阴谋诡计。

“我们是发现了这个犁的缺陷,想要改进。”眼看着众人望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善,越来越充满杀气,一名少年终于受不了这种恐惧,大声喊叫起来。

“放屁!”一名老农愤怒地骂道:“这是刘太守做出来的东西,比起过去的木犁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你这小子毛还没长齐,居然敢说有缺陷。”

“别吵了,让他继续说。”这时候刘备的酒劲也过去了,头脑重新变得清醒,从他的角度来看,两名少年应该不是怀有恶意。

得到了刘备的允许之后,这名少年好像得到了勇气,他重重向刘备叩首,开始解释起自己二人的行为。

他叫张同,是辽东本地人,由于受父亲影响,从小喜欢就种地,喜欢观看庄稼发芽、成长、收获。

正因为喜欢观察农作物,张同发现,不同种类的庄稼,对日照,水份,以及土壤深度的喜好也各不相同。

“这些道理种过地的人都知道,和你偷犁又有什么关系?”一名老农驳斥道。

张同眼睛一翻,反驳道:“知道是知道,可你在耕地的时候怎么控制深浅?”

这名老农顿时语塞,“这个、这个、下地下得多了,耕地的时候自然就能掌握深浅。”

“那我们年轻人怎么掌握,难道耕地的时候我们歇着,全让你们年老的去?”张同得理不饶人,继续追问。

“那你拆了犁,就能掌握了?”这名老农发现说不过张同,索性转移话题。

张同冷笑一声,继续讲述起来。

他在今年春耕之中亲自使用过曲辕犁,深知这东西比过去的要好很多,但是,这曲辕犁无法控制耕地深度,并非完美无缺。

由于管事的老农们把曲辕犁视若珍宝,春耕结束后就锁进了仓库,张同只能凭借记忆,将图样画了出来,并且暗自研究,寻找改进的方法。

只是张同对机械和木工一窍不通,绞尽脑汁也没办法,直到秋天,他认识了一名中原过来的流民少年,二人结为好友,对曲辕犁的研究改进才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我这好友名叫赤耀,他才思敏捷,只用半天时间,就将困扰我半年的问题解决,于是我们偷偷来到仓库,想要找一架真犁,想要对其改进。”说到这里,张同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偷东西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即使有正当理由也不光彩。

好像说的是真的。

刘备思索片刻,向几名老农询问道:“他们偷出来,还开了洞的那架犁,带来了吗?”

“都带来了,一个零件都不少。”为首的老农恭恭敬敬地答道,这可是罪证,他们怎么可能不带。

“很好。”刘备点点头,目光转向张同,“你不是说要改进这个犁吗,现在改。”

张同一愣,“就在这里?”

“去后院,那里有专门做东西的木工房,各种工具和材料都有。”刘备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诸位乡亲应该也饿了吧,一起去后院,我让人给你们做点饭吃。”

说完之后,刘备也不管那些老农诚惶诚恐地推辞,率先往后院走去,其余人一见他走了,连忙也熙熙攘攘地跟了过去。

到了后院之后,张同和赤耀被松绑了,可是他们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可怜巴巴地望着众人吃剩下的烤肉,不停地咽着口水。

这俩孩子从被抓住之后,又是挨揍又是挨饿,此时早已饥肠辘辘,满脑子都想着吃东西。

“一人一串,吃完赶紧开工,要是被我发现你们撒谎,这肉就是你们这辈子最后一顿饭了。”刘备看得好笑,随手抓起两串已经有些凉了的五花肉,递进二人手中,顺便恐吓了一下。

二人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烤肉,又咕咚咕咚喝下两碗水,稍事歇息之后,便开始摆弄起那一堆曲辕犁的零件,又拿了两块木头开始切割。

刘备背着手站在他们旁边,看得不住点头,不时插嘴和二人交谈,最后索性蹲下身子,加入到他们的工作之中了。

经过半个时辰的努力,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一架曲辕犁被完整如初地复原了,非但如此,原本固定连接的犁辕和犁梢之间,被加上了一个活动的木轴,竖直贯通犁辕的犁箭之上也被挖了好几个圆洞。

“如此一来,只要上下调整犁箭,再用木栓插进洞里固定,我们就可以随意改变耕地的深度了。”刘备看着经过改造之后的曲辕犁,不禁咂着嘴赞叹起来,“不错,真不错。”

其实刘备不知道,这种可以上下调整犁箭,改变耕地深度的,才是在唐朝被发明出来的真正的曲辕犁,而他当初根据记忆复原出来,并且大规模投产的,只是发挥了原版百分之八十水平的不完全体而已。

张同和赤耀此时也是满脸兴奋,看着自己的作品,不住地傻笑。

“你们过来,看看怎么用,然后找块地试验一下。”刘备转过身去,招呼那些已经陷入呆滞的老农们,毕竟工具造出来是让人用的,好用不好用,适用不适用,都得这些一线劳动者说了算。

老农们走到近前,经过两名少年一番讲解,很快就明白了使用方法,同时也明白了这番改进的意义——用精准的控制,取代个人经验的误差。

他们此时心中无比复杂,又是赞赏又是羞愧,刘备见众人有些窘迫,便哈哈大笑着为他们解围。

“诸位,保护农具是每一个辽东百姓都应该做的,你们并没有错,这两个孩子也是傻,他们若是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或许你们早就来找我,提出改进曲辕犁的事了。”

“是啊,正是如此。”老农们有了台阶下,保住了一些面子,心里也不那么别扭了。

他们看着两名少年脸上的淤青,略略扭捏了片刻,便齐齐低头,向二人作揖道歉。

两名少年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连忙也回礼并承认自己的错误,这几天的经历,对于他们来说,也是难得的教训。

事情落下帷幕,老农们也没有待在这里的必要了,他们拜别刘备等人,抬着改造后的曲辕犁离开了,准备在城外找一块地去试验。

张同和赤耀也正要跟着老农们离开,没想到他们刚刚迈开脚步,就被刘备叫住了。

“你们两个留下,我还有事。”

第五十八章 墨家再现

等到众人都散去了,刘备看着二人,脸上露出微笑。

“你叫张同,辽东本地人士?”

张同连忙起身作揖道:“正是。”

“喜欢种田,喜欢庄稼,挺好。”刘备继续问道:“识字吗?”

“草民家中略有资产,所以上过几天私塾。”张同规规矩矩地回答着。

刘备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一张白纸,推到张同面前,又给他指了指放在旁边的毛笔和砚台。

“试着把你改造曲辕犁的初衷、改造的思路写出来。”

看着面前洁白如雪的纸张,张同不禁踟躇起来,迟迟不敢动笔。

从第一天读书开始,张同就从先生那里得知了纸张的珍贵,以及爱惜纸的重要性,可是如今,刘太守竟然让他用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纸,去写出在读书人眼中毫无用处的文字。

这么好的纸,不是应该用来记载圣贤著作吗?

刘备也不做声,只是看着面前的少年做着心里挣扎,然后迟迟疑疑地提笔,写下第一个字。

半晌之后,张同抹了一把汗水,又轻轻吹干纸张上的墨痕,然后双手捧起白纸递给刘备。

“嗯,不错,条理清晰,语句通顺,就是这字有点丑,还得好好练啊。”刘备认真地看过之后,虽然脸上还是保持着淡定,但心中却在不停地欢呼。

终于找到这么个人才,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作为工科生,刘备深深知道,一本准确翔实,并且通俗易懂的专业书籍,在劳动生产中能够起到多么巨大的作用。

尤其是农业。

农业是中华文明存在和发展的物质基础,有汉以来,上至官府,下至平民,都十分重视农业生产技术经验的总结和推广。

但是,将口口相传的经验,转化为可以稳定传播的文字,还没有人可以做到。

在这个时代,读过书,会认字的人本来就稀少,说得夸张点,一百个人里面,未必有一个能熟练掌握文字的,更别说那些一线的劳动者了。

另一方面,对于绝大多数读书人来说,他们既然掌握了文字,那就是拥有了通往社会上层的敲门砖,根本没有必要再降下身段,去研究那些泥腿子们的玩意了。

在这种社会风气下,等到华夏人拥有第一部农业百科全书,要等到近三百年后,贾思勰所著的《齐民要术》了。

刘备等不及这么久,他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就可以看到属于华夏人民自己的农学著作。

如今看到张同的文章,他更加坚定了这个念头。

“别人读书都是为了做官,做学问,你读了书之后却还是喜欢农田,家里人不反对吗?”刘备饶有兴味地看着张同问道。

张同难为情地挠挠头,“家父为了让我专心读书,不知道抽断了几根木棒,可我就是喜欢庄稼。”

刘备放声大笑起来。

家长望子成龙,孩子却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在二十一世纪,几乎每个人在成长的岁月中,都有过这种惨痛的记忆。

相同的经历,让刘备对张同又产生了不少好感。

“回去告诉令尊,研究庄稼,未必就不是正道。”刘备笑了一阵,正色对张同说道:“你想不想做官,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想!”

这种事哪需要犹豫?

“那好,本官给你一年时间,你要做的,就是带上纸笔,走遍辽东各地,将所有关于农林畜牧、桑蚕、酿造、储备以及治荒的经验都收集起来,然后分类归纳,去芜存菁,写一部农书出来。”刘备看着张同逐渐变得严肃的表情,认真地问道:“怎么样,敢不敢接手?”

“敢!”张同毫不犹豫地答道,然后略一思索,脸上又显出几分难色,“只是一年时间恐怕不够。”

刘备笑了,这小子还有几分理智,没有被冲昏头脑,“想要收集资料,写一部书出来,肯定不够,但是一年时间,用来看你的才华和心志,绰绰有余了。”

直到此时,张同才真正相信,面前这位太守是真心想要重用自己了,他压抑着心中狂喜,对刘备重重叩首,一字一句地承诺道:“必定不负太守之托。”

能够将自己的学问总结成书,并且流传后世,这可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与流芳百世的诱惑相比,做不做官,做多大的官,都没那么重要了。

解决了张同这边的事情,刘备又将视线转向跪坐在另一边,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赤辉。

“赤这个姓挺罕见的,你是哪里人?”

赤辉脸上露出不卑不亢的微笑,拱手作揖,然后朗声说道:“草民是朔方人士。”

刘备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一个朔方人,横跨整个北方,跑来辽东当流民?”

朔方就是后世的内蒙古河套地区,位于祖国大西北的沙漠包围之中,距离辽东足足有两千多公里,从那边跑到辽东,对于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

更别说是以流民的身份了。

赤辉也有些尴尬,“草民原本离开家乡,是抱着游历天下的目的,没想到黄巾军蜂起作乱,天下各处都不安宁。草民为了躲避兵锋,一路经过兖州、冀州和青州,最后才乘船来到辽东。”

大汉疆域共分十三州,闹黄巾最凶的就是兖、冀、青三州,赤辉一个不落地走了个遍,还没遇到什么意外,说起来既是倒霉也是幸运。

“本官刚才看你对机械颇有研究,想做官吗?”刘备依样画葫芦地问道。

“回禀太守,草民研究机械只是兴趣使然,从未想过以此作为跻身之道。”

刘备愣了,这小子怎么不按套路来啊?

他本以为赤辉作为一介流民,能够在异地他乡谋个出身,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没想到这个少年没有片刻迟疑,直截了当地就拒绝了。

“会机械,还不喜欢当官,你是墨家弟子啊。”刘备忍不住吐槽起来。

令他更加想不到的是,赤辉听到这句明显就不是当真的话,竟然浑身巨震,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不会吧,真是墨家?

那个已经销声匿迹数百年的墨家?

第五十九章 人生快事

墨家,是诸子百家之一,它的创始者,是华夏历史上唯一一个农民出身的哲学家——墨翟。

凭借“兼爱”、“非攻”、“尚贤”、“尚同”的思想,墨家在战国时期大受欢迎,尤其是在手工业者和下层士人之中。

这些怀有和平理想,反对兼并战争的年轻人穿着草鞋,穿着简陋的短衣裳,追随着墨翟周游列国的脚步,并尊称他为巨子,不遗余力地宣传墨翟的思想。

在墨翟晚年,墨家声势浩大,与儒家齐名,并称为“儒墨显学”,当之无愧地成为诸子百家之首,弟子遍布天下,不可胜数。

但是随着墨翟的逝世,墨家分裂为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邓陵氏之墨三个学派,这三派弟子互相攻击,思想也逐渐变得极端。

到了秦汉时代,墨家逐渐没落,许多弟子由于无法忍受清苦的生活,严苛的组织纪律,选择了离开墨家;

还有许多思想极端的弟子,索性摇身一变,成为了仗剑行走四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游侠,这种用个人行为取代朝廷法律的行为,一下子就遭到了朝廷的严厉打击,成为了黑恶势力的代名词。

与此同时,儒家在董仲舒的率领下华丽转身,开始迎合统治者的口味,理所当然地将墨家挤出显学,独占了最尊崇的学术地位。

失去了统治阶级的追捧,又因为严格的纪律要求,墨家失去了延续的基础,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在此期间,占据了绝对优势的儒家开始铲除异己,将其余学派全部打为异端邪说,并且不断加以迫害。

传说这位刘太守的授业恩师是卢植卢子干,天下闻名的大儒,在他面前被揭穿墨家弟子的身份,应该落不了好果子吃吧。

赤辉看着刘备不断变幻的脸色,心中越发恐惧起来。

“墨家不是断了传承吗,怎么还会有弟子?”刘备沉吟片刻,抬头问道:“你是墨家哪个分支?”

“相、相夫氏之墨。”赤辉喏喏地答道。

“哦,秦墨,难怪在朔方。”刘备点了点头,认可了赤辉的说法。

相夫氏之墨在墨家分裂之后西迁入秦,故而被世人称为秦墨,他们是墨家三个分支之中,不那么极端,也不反对统一战争的一派,相反,秦墨弟子还积极入世,把自己的才智贡献给秦国,为统一大业出过力。

朔方在旧秦地以北不远,墨家衰微之后,他们向北迁居,躲到边陲之地,也是可以理解,毕竟儒家的视线主要集中在富庶地区,对边疆一向是不怎么在意的。

“你来辽东几个月了,对这里百姓的生活,有什么感想吗?”刘备忽然抛出一个看似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让赤辉又是一愣。

赤辉眉头轻蹙,略略思考之后,低声说道:“辽东百姓吃得饱,穿得暖,不用担心贪官污吏,也不担心夷狄侵扰,只是不知道太守卸任或是高升之后,在其他官员治理下,百姓能否继续这样的生活。”

“是啊,人亡政息的事情太多了。”刘备赞许地点点头,这个少年还是有想法的,“那你想不想帮我,将百姓的生活变得更好,而且一直延续下去,我说的不是辽东,而是整个天下的百姓。”

赤辉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见了墨家弟子非但不喊打喊杀,反而主动表达善意,发出邀请,这位太守怕不是个假的儒家弟子吧?

但是,对于年轻人来说,理想和抱负永远是高于一切的,更何况刘备抛出“让天下百姓生活得更好”,这个墨家弟子数百年来孜孜不倦,想要实现的伟大目标。

根本令人无法拒绝。

看到赤辉明显心动,但还是有些犹豫的神态,刘备继续说道:“不用担心本官有别的企图,或是包藏祸心,我从去年来到辽东,杀贪官、杀豪强,杀得人头滚滚,杀秽貊人和高句丽人,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若是想害你,根本不需要耍手段。”

对啊,从辽东百姓口口相传的那些事迹里面,这位刘太守对待敌人无比冷血,丝毫没有怜悯,哪怕覆灭一个数十万人口的国家,对他来说也不过是翻翻手掌那么简单。

他根本没必要欺骗自己。

赤辉终于说服了自己,重重地点头。

“好的很。”刘备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你也有一年时间去走遍辽东大地,去看看百姓在生活和劳作方面有什么困难,需要什么样的物件,然后动脑筋,帮助他们解决,只要本官满意,同样可以资助你出书,将墨家的学问传播下去。”

“真的?”

“只要你不断努力,或许有那么一天,墨家不再需要东躲西藏,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世人面前,光明正大地传道收徒,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必定不负太守所托。”赤辉以弱冠之年行走天下,为的无非就是有朝一日可以重振墨家,如今刘备居然主动提出了这么多优厚的条件,无论以后能不能兑现,都已经值得赤辉为之冒一次险了。

刘备看着赤辉欣喜的笑容,心里也是无比欣慰。

在华夏历史上,春秋战国是思想和文化最为辉煌灿烂、群星闪烁的时代,诸子百家如群星一般闪耀,将思想的天空映照得熠熠生辉。

他没有那份幸运,可以亲身接触到那些伟大的先贤,但是,对赤辉这样的薪火传承者略施援手,让先贤的思想重新被世人所了解,终归是一件好事。

墨家、法家、道家、等等……

能重见天日的,最好是让它们重见天日。

或许这些思想有很大的历史局限性,或许它们已经落后,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了。

即使获得了延续下去的机会,它们在今后的时代还会经历大浪淘沙,要么变得更加强大,更加适应时代,要么彻底被淘汰,成为历史的点缀。

但那都无所谓。

总比儒家独大,在失去竞争对手之后自我毁灭,变成一个庞大、臃肿而且畸形的怪物,扼杀整个民族的朝气要好。

“民以食为天,我们当前最重要的还是农业,这一年时间里,你就和张同结伴同行,相互扶持吧,他研究农业,你研究农具,刚好。”

张同和赤辉欣喜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四手相握,开心地笑了。

刘备也笑了。

拥有志同道合的朋友,真是人生最大的快事。

第一章 恶劣的购物体验

转眼间,已经是中和三年。

冬天才刚刚过去不久,张宁就急不可耐地每天纠缠着刘备,要他趁着没有要紧事,赶快动身去洛阳请卢植。

一方面是被张宁哼哼唧唧得不堪其扰,另一方面,刘备自己也想更多地了解天下形势,所以在春耕刚刚结束的时候,他就带着一行人开始南下了。

刘备原本想去济南国看望曹操,然后穿过青州和冀州,从陆路前往洛阳,但是听说中原,尤其是青州的黄巾余众还是四处作乱,并且声势浩大,越发地不可收拾,所以他明智地选择了走海路。

在这个时代,沿海各地以舟船相通,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南北之间的海上航线已经初现规模。

在沿海的青州、徐州和扬州,更是有大量商船往来于各地,将货物和财富不断地加以流通。

刘备所乘坐的船只在东莱补给之后,恰好遇见了几艘正要返回徐州的商船,和他们简单地交流之后,刘备决定加入船队,跟着这些经常出海,有着丰富经验的航海员南下。

由于缺少定位工具,船只强度也不够,所以这个时代的船只极少进入大洋,只是沿着海岸线小心翼翼地形势,刘备也不多操心,只是由着船队顺风顺水,一路南下。

“天气越来越暖,再过几天,咱们就可以到达徐州了。”刘备站在宽阔的甲板上,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和煦春风,侧过头对张宁问道:“怎么样,整天看这些海鸟海鱼的,开心吗?”

张宁趴在栏杆上嘿嘿笑着,“跟夫君在一起,做什么事都开心。”

“瞧你这傻样儿。”

“郎君,咱们为什么要先去徐州啊,这样兜个大圈子,什么时候才能到洛阳?”张宁笑了一阵,依偎在刘备身边问道。

“我可是朝廷命官,按道理是不能轻易离开辽东的,所以这次咱们要伪装成客商,也不敢带太多人手护卫,那样太招摇了。”刘备无奈地揉了揉她乌黑的长发,耐心地解释起来,“徐州那边没怎么闹兵荒,还有定期前往洛阳的商队,咱们跟着商队走,相对安全一些。”

“原来如此,郎君真是机智。”张宁恭维了刘备一句之后就转身向船舱内走去,她可是看见华佗似乎有话要对刘备说,所以知趣地先行离开了。

见到张宁的身影消失在船舱中,等候在一旁的华佗才移步过来,和刘备并肩而立。

“华先生在紧张,可是心中有事?”刘备斜斜看了华佗一眼,淡淡笑道。

华佗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太守突然对在下说,要在徐州开设医馆,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咱们两年前不是有过约定吗,在我力所能及之下,一定要帮华先生将医术传播到天下各地,造福万民,今天就是我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太守已经做得太多了。”华佗眼圈有些湿润,“在下以往只是个行走江湖的郎中,能在辽东落脚,非但衣食无忧,还能开馆收徒,此生已经无憾,怎敢劳烦太守再费心。”

你带给辽东人民的东西,可是远远超过了这些待遇啊,刘备笑而不语,心中却这样想着。

自从跟随刘备开始,华佗就用他神乎其神的医术,将许多将士硬生生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

来到辽东之后,华佗也一直没有闲下来,他带着一批追随者,奔走于辽东各地,为百姓采药治病,并向人们宣传预防疫病的生活经验。

随着受到诊治的人们越来越多,神医华佗的大名,已经被辽东数十万百姓所熟知。

在刘备的大力支持下,襄平城的中心地带,一座医学院拔地而起,华佗亲自担任山长,将全城的郎中和有志于学习医术的少年们集中起来共同学习,相互交流经验。

一年多的时间下来,辽东的医疗水平和卫生水平都有了极大的提升,每一个新建立的聚居地都建立了专门的小医馆,用来确保百姓的健康。

回想起以往孤身行走在各地时,所经历的各种磨难,再想想在辽东获得的崇高地位,华佗心中无比感慨,不禁唏嘘起来。

刘备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在激动的情绪中过于沉浸,“黄巾作乱天下,但徐州一地似乎并没有受什么影响,所以我将下一处医学院定在了徐州,希望华先生能够将医术广泛传播,最后传遍天下。”

“那辽东怎么办?”

“辽东人如今吃得饱穿的暖,就连水都是煮沸了再喝,生活环境也干净,各种乱七八糟的病自然少多了,有先生的那些徒弟坐镇就够了,若是有疑难杂症,我再派人请先生回去。”

刘备顺手指了指盘膝坐在远处的赵云,这家伙正在拿着浸透了油脂的小块麻布,专心致志地擦拭枪尖呢。

“你看这家伙,吃饱喝足了就打熬身体,壮的跟头牛一样,这两年连风寒都没得过。”

华佗深以为然,衣食住行是人生活的基础,只要把这几样保障好了,百姓们自然身体健康,疾病减少。

海上的日子总是枯燥无味的,一行人每天要么趴在船舷边上看海,要么就是躲在船舱里睡觉,所以当船队来到徐州,青黑的海岸线是缓缓出现建筑物的时候,每个人都发出了由衷的欢呼声。

“前方就是朐县了。”刘备叫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船工问过之后,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登陆地点在哪里。

朐县是东海郡的重要城市,位于徐州东北部,由于靠近海岸,并且地理条件优越,适合船只停泊,所以一直是南北海运的中枢。

当地最大的豪商糜家就是海运的获利者,他们家族拥有规模庞大的商船队,多年来利用海上航线,贩卖各种商品,积累了巨量的财产。

“听说糜家的庄园连绵数里,拥有良田不计其数,家中僮仆门客数以万计,家中光是钱财就有上亿,那些五铢钱在仓库里堆得太久,连串钱的绳索都朽烂了,一提就散。”老船工说得口沫横飞,越说越是羡慕,最后干脆咧着没剩几颗牙齿的大嘴笑了起来。

糜家?刘备听了之后若有所思,饶有兴致地抬头望向海边,在原本的时空里,这家有钱人似乎和自己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不知道在这个时空,糜竺和糜芳兄弟二人,是否还会死心塌地追随刘备,宁可倾家荡产,落得一无所有也要资助他的事业?

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一个美丽的女子,在兵荒马乱的长坂坡,为了保全赵云和阿斗的性命,纵身一跃,葬身于枯井之中呢?

港口越来越近,最终船只缓缓靠岸,由于位于船队的末尾,而前面靠港的商船又满载着货物,所以刘备这一行人也不是那么起眼。

刘备带着张宁漫步前行,华佗和几位徒弟走在他们后面,赵云则是带着几十名乔装打扮的精悍士卒,若即若离地跟在众人身后,顺便押运此行带来的财物。

在两年前那场席卷天下的战乱之中,徐州似乎并没有收到多少波及,反倒是秩序井然,俨然是一片乐土。

正如老船工所说,朐县这里客商云集,就连城外也都是密密麻麻的商户,售卖各种货物的集市连绵数里,令人目不暇接。

张宁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奔波劳顿之中,哪里见过这么热闹的集市,此时她开心得像个小孩子一般,见了什么东西都好奇地想要看一看,然后看在眼里就拔不出来了。

看到张宁这么开心,刘备自然也不吝啬,他背着双手,悠闲地跟在张宁身后,看张宁喜欢什么就掏钱买下来,结果还没等走到城里,刘备的双手已经拿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完全悠闲不起来了。

“我说,这破海螺有什么好看的,至于买了一个又一个嘛。”刘备看着前面蹦蹦跳跳的张宁,又无奈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一串五颜六色的大海螺正挂在那里耀武扬威,把他映衬得像是海中生物一般。

没办法,女人天生就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由于手里已经被各种小玩意塞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法给小贩付账,刘备只好侧过脑袋对赵云努努嘴,示意他把钱付一下。

结果赵云会意点了点头,却没有拿自己的钱,而是把手伸进目瞪口呆的刘备怀里,随意地掏出一大把铜钱,放进同样看得目瞪口呆的小贩手中。

“不用找了。”赵云说完便潇洒地扬长而去,只留下刘备和小贩呆在那里,面面相觑起来。

啊哟,等到回了辽东,看我不召集众人狠狠揍你一顿。

刘备气得鼻子都歪了,可他又打不过赵云,只能狠狠地瞪着双手捧着铜钱,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小贩,“看什么呢,赶紧找钱,要不然就再给我一个。”

于是刘备胸前多了一个金黄色的硕大扇形海螺。

对了,穿海螺的绳子是送的,没要钱。

第二章 陈登的怪病

朐县城门口此时聚拢了许多百姓,他们凑在城门两侧,指指画画地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哎哎让一让让一让,里面是我的家人。”

刘备最喜欢的就是凑热闹,一见这么多人看热闹,还以为是出车祸了呢,连忙将手里和身上的一堆货物都交给身边的护卫,自己仗着身强体壮头脑灵活,一边嚷嚷着,一边硬生生挤到了人群前排。

什么嘛,就是两张求医的破告示。

“下邳陈家有人怪病缠身,诚邀各路名医前往诊治。”

由于担心围观的百姓看不懂字,陈家还特意派了家仆守着,这名家仆站在硕大的告示旁边,扯着嗓子一遍遍高声复述。

刘备肩膀发力,几下就挤到围观人群的最前方,仔细看了两遍告示,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当即走前几步,将这告示从城墙上揭了下来。

“哎哎,阁下这是干什么?”那名家仆被吓了一跳,连忙上来扯着刘备的衣袖不放。“人命关天,赶快把告示还我。”

刘备看着这名家仆锃亮的大脑门,忍不住伸出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们又是贴告示又是不停叫唤的,是在请名医没错吧?”

“没错啊,快还我。”

于是这名傻乎乎的家仆脑袋上又挨了一下,“那还愣着干什么呢,我就是名医,带路。”

陈家的庄园在下邳县城,距离朐县足足有三天路程,刘备还在犯愁怎么过去,准备雇马车的时候,这名陈家的家仆已经跑到城里的陈家商铺,那里早已备好了几辆大车,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乘坐着马车向西而去。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刘备见这名家仆魂不守舍,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便开口跟他闲扯起来。

“回尊驾的话,小人名叫陈前,是陈家大公子的书童。”

刘备笑着又敲了一下他的大脑门,“你们府上是谁生病了啊,还要跑这么远来贴告示。”

“回尊驾,是我们大公子陈元龙。”

陈前呲牙咧嘴地揉着脑袋,这个外乡人一点不认生,欺负自己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要不是因为他自称神医,身后还跟着一群凶神恶煞的随从,陈前早就还手了。

“陈登陈元龙?”刘备惊讶地问道。

“哎哟,尊驾原来认得我家大公子,失敬失敬。”陈前也是一惊,连忙侧过身对刘备行了一礼。

在原本的历史上,陈登可不是一个简单人物,这人出身徐州大族,先是在陶谦手下担任典农校尉,后来又力排众议,推举刘备成为徐州牧。

在刘备遭遇吕布偷袭,失去徐州之后,陈登又亲赴许都,向曹操面陈破吕布之计,并亲率精兵,将吕布军围困在下邳。

诛灭吕布之后,陈登被曹操任命为广陵太守、伏波将军,负责对江南东吴的防务,并深得曹操重用。

但是,陈登在曹魏政权中的政治生涯,也就停止在太守这个级别了,原因说出来挺无语的,那就是:他和刘备是好朋友,并且是互相景仰,倾心相交的那种好朋友。

在刘备口中,陈登文才武略无一不精,并且胆志超群,简直就是古代的圣贤人物,在当今是根本找不到的。

在陈登口中,刘备是出众的英雄豪杰,“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刘玄德。”连曹操都无法与他相比。

这种有本事,家族势力大,还和敌对势力领袖是莫逆之交的,曹操纵然再爱才,也只能把他扔在偏僻角落自生自灭了。

所以,纵然陈登博览群书,机智过人,并且爱民如子,对发展生产有独到的见解,在镇守广陵期间,还时不时地凭借当地郡兵,把前来进攻的孙权拍一顿,刷点功绩,他也始终无法跻身曹魏高层。

直到陈登三十九岁英年早逝,曹操才后悔莫及,每每临长江而叹。

刘备穿越回来,有许多想要见识一下的人物,其中就有这位陈登陈元龙。

真是瞌睡遇见枕头了,刘备笑呵呵地想着,毕竟在这个时代医生的社会地位极其低下,想要开设医馆绝非易事。

他原本还在琢磨如何跟徐州本地的豪强牵上线,借以取得他们的支持,结果就有患病的豪强送上门来,还是徐州首屈一指的大族陈家,这怎能不让刘备惊喜交加?

“陈元龙得的是什么病,你们陈家财雄势大,居然都束手无策。”刘备打起精神,认真询问道。

陈前忙不迭地答道:“面色潮红,胸中烦闷,头痛欲裂,茶饭不思。”

刘备转过头去看了看闭目养神的华佗,只见华佗眉头紧锁,显然也是在思考陈登的病情,他正要开口问询,华佗却出声了。

“这位小哥,敢问你家大公子平日饮食有何喜好?”

陈前转着眼珠想了想,“大公子喜欢吃鱼,尤其喜欢鱼脍。”

“生鱼片?”华佗骤然睁开双眼,双眉紧紧地皱了起来。“恐怕难办了。”

下邳,陈家宅院。

陈登躺在大床之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屋顶的帷幔,心中满是悲哀。

在他发病的这段日子里,陈家不知道请了多少医师前来为他诊疗,但那些人看过自己之后都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年老的母亲不知道背着自己流了多少眼泪都无济于事。

或许这就是命吧,天要绝我。

与此同时,陈登的父亲陈珪就站在床前,默默无语地看着自己儿子,他看得出陈登在极力忍耐着痛苦,尽力让面色平静,希望让自己安心。

看着儿子受苦,这位徐州第一家族的家主心中如同刀绞,但他无论心中有多难受,脸上还是得摆出冷静的模样来安慰陈登。

“元龙,为父已经派人到周围的郡县去求医,你再忍忍。”

“多谢父亲。”陈登尽力压制着呕吐感,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启禀家主。”一名家仆急匆匆地跑入后堂,“陈前从朐县回来了,还带了许多神医回来。”

“哦?”陈珪有些不敢相信,“七天前才派他出去,就算去三天回来三天,难道陈前去朐县当天就有名医揭告示?”

等等,许多神医是什么情况?

但此时不由得陈珪不信,他回头看看陈登,“吾儿在此稍候,为父去前面看看。”

陈珪迈步来到前堂,只见两名体形健壮的华服青年正在负手而立,在他二人身侧是一名中年男子,看起来有些眼熟,但陈珪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名中年人。

强忍着心中疑惑,陈珪遥遥一拱手。“老夫陈珪,敢问哪位是前来为我儿诊治的神医?”

华佗原本也是看陈珪有些面熟,此时听他自报家门,顿时想起了尘封多年的往事,连忙向前走了几步深鞠一躬,“国相大人久违了,在下是谯县华佗。”

“哎呀呀,原来是故人啊,老夫真是老眼昏花了。”陈珪又惊又喜,上前扶起华佗仔细打量,眼角不禁湿润了,“二十年不见,险些认不出来了,我儿此次有救了。”

哎?刘备和赵云对望一眼,这是什么情况?

华佗见两人不解,连忙解释起来,原来陈珪曾经担任过沛国国相,将当地治理得井井有条,而华佗正是沛国谯县人,年轻时曾经与陈珪有过一面之缘,受过他的恩惠。

“后来华某为了钻研医术,便远离故土游历天下,不知不觉间已是二十年过去,国相大人也已须发皆白了。”华佗见到故人之后便想起了家乡,眼圈也有些微红。

陈珪则是心情舒畅,哈哈大笑起来。“老夫后来也从别人口中听说过神医华佗的大名,心中大感宽慰,只是近两三年再无消息传来,不知你身在何处。”

“先去看看病人吧,叙旧的话完事再说。”刘备见这两人一副要打开话匣子聊天叙旧的架势,连忙开口提醒他们正事。

“哦,对,对,几位这边请。”陈珪醒悟过来,连忙引着三人穿过层层庭院,向后堂走去。

陈登见了诸人,勉强着支撑起身体想要见礼,却被华佗搀扶着再次躺下,三指搭上他的腕脉开始听脉。

半晌之后,华佗收回右手,仔细端详了陈登赤红的脸色,又伸出手来轻轻按压着他的腹部,眉头越皱越紧。

“国相大人,借一步说话。”这句话听在陈珪耳中,犹如晴空惊雷一般,他大张着嘴,充满乞求的眼神望向华佗,想要站起身来却感觉手脚发麻,根本没有力气。

陈登躺在床上,听了这话之后反倒笑了,坦然说道:“就在这里说吧,死就死,活就活,有什么要避着我的?”

“那好吧,请问陈公子,你可敢喝毒药?”华佗转过身去凝视陈登,直到他脸上的笑容一丝一丝退去。

“此话怎讲?”陈登一字一句,声音干涩。

第三章 以毒攻毒

陈登所患的怪病,其实是一种可怕的寄生虫病,说得通俗点,就是病从口入。

“陈公子喜爱吃生鱼脍,却不知无论飞禽走兽或是鱼蛇虾鳖,其体内都有大量虫卵寄生,若是不加煮熟便食之入腹,虫卵就会在人体内孵化,继而以人的内脏血肉为食。”

华佗语气平缓,娓娓道来,但他口中说出的话,却让在场众人都毛骨悚然,只觉得匪夷所思。

腹内生虫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只有端坐在旁边的刘备一点都不意外,他在小时候还得过蛔虫病呢,有什么稀奇的。

陈登只觉得冷汗涔涔而下,他这次发病,时时感觉胸腹之间有异物郁积,闹得人茶饭不思。

此时听华佗一说,仿佛腹中真有活物,并且在不停蠕动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先生莫要骗我。”陈登声音发颤。

“华佗游历江湖,曾经见过流民在河塘之中捞食鱼蚌,时日一久,便和陈公子此时的症状一样,都是面色赤红,胸闷不已。许多病人最后肠穿肚烂,死状凄惨,令人不忍卒视。”华佗继续说道。

肠穿肚烂?

死状凄惨?

陈珪已经不敢听下去了,他一把抓住华佗的手臂,几乎是哀求着询问起来,“我儿还有救吗?”

华佗对陈珪微微颔首,宽慰他道:“老大人当年爱民如子,对华佗更是有恩,华佗必定全心治疗令郎,还请大人放心。”

说罢,华佗从怀中掏出一张药方,顺手交给站在一旁的陈前,“这药方是我来时就写成的,劳烦小哥去药房抓了药回来煎制。”

陈前捧着药方匆匆跑远,而陈登此时已经被吓得头晕目眩难以支撑,呼吸都变得困难,刘备和赵云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搀扶着躺坐起来。

“还没请教这两位壮士尊姓大名?”陈珪见刘备和赵云气宇轩昂,不像是华佗游走江湖的徒弟,心中早有疑惑,当下开口问询起来。

刘备也不见外,笑嘻嘻地抱拳说道:“老大人不妨猜猜我们的身份。”

既然华佗已经说了会全力救治,陈珪此时也放心不少,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此时略略调整心情,便恢复了雍容淡定的名士气度,

这须发皆白的老者微笑着走近刘备,仔细端详起他的面容,“双眉如鹰,双目如星,阁下不是出身在高门大户便是久居人上,老夫可有猜错?”

“……老丈你是看我穿了身好衣裳才这么说的吧。”刘备有些无语,他知道自己这副尊容就是个普通人,还双眉如鹰呢,陈珪明显是奉承。

“这位是辽东太守刘备刘玄德,在下常山赵云,是刘太守的侍卫。”赵云见不得刘备故弄玄虚,直截了当地开口,揭穿了他的真实身份。

“什么?”非但陈珪大吃一惊,陈登原本扶着脑袋坐在一旁,正在唉声叹气,此时也瞪大眼睛望过来,满脸的难以置信,“阁下就是刘玄德?”

刘备被这父子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开口问道:“我没欠过二位的钱吧?”

“哈哈哈哈。”陈珪被逗得大笑起来,雪白的长须不住抖动。

不顾华佗的阻拦,陈登费力地站起身来向刘备拱手,眼中满满的都是敬仰之情,“刘太守以一介布衣,兴义兵、赴国难,转战千里平定黄巾乱贼,实乃我辈楷模。陈登虽远在边僻却也听说过阁下的壮举,心中仰慕已久,今日终于得见尊颜,幸甚至哉。”

陈登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赵云连忙大步过去再将他搀扶着坐下。

“我这些年也经常听说元龙兄的大名,心中同样仰慕已久,请元龙兄不必见外,叫我玄德就好。”

奉承话总是让人心情愉悦,更别说陈登这种文化人的奉承话,摆事实讲道理,内容翔实感情真挚,刘备心里就像吃了蜜糖一样美滋滋的,几乎恨不得自己再补充上几句,将这两年来辽东的事迹再夸上一夸。

众人话语之间颇有结交之意,再加上有陈珪和华佗这两个旧识,便迅速熟络起来,屋内笑语不断。

陈家作为徐州豪族,产业极其庞大,在下邳城中也有几家药铺,所以陈前短短片刻就抓齐了药方上的所有药物,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又从厨房里搬出个黄泥小火炉开始煎药。

随着不断加热,药液渐渐沸腾,白色的水雾不断升起,如同云霞一般。

药物的各种成分在热水中溶解、混合,再随着沸腾的水气散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苦味,令人躲无可躲。

“怎么这么苦,我快不行了。”刘备向来闻不得中药味,此时已经被熏得快受不了了,他愁眉苦脸地望着华佗问道:“我觉得自己已经变成熏肉了。”

华佗也是苦着一张脸,右手用力在鼻子前面扇来扇去,仔细观察着药液的颜色,“这是杀虫驱虫的药,毒性很大,所以味道难闻。”

陈珪关心儿子,一听华佗说这药毒性大,连忙开口问道:“不会吃死人吧?”

“请老大人放心,华某自有分寸。”

既然华佗都这样说了,陈珪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静静地坐着,忍受着刺鼻的苦味。

“不行不行,咱们去庭院里面熬吧,在这里继续熬下去,不等治好病,元龙先被熏死了。”过了一阵,刘备实在受不了了,捏着闷声闷气地喊叫起来。

陈登已经被熏得摇摇欲坠,只是不好意思说,一听刘备开口,连忙点头赞同。

众人迅速统一思想,像是逃难一样离开了后堂,来到陈家风景优雅的庭院之中继续熬药。

又过了一阵,这副药终于熬好了,华佗小心翼翼地在瓦罐口蒙上白净的麻布,一点一点将药液过滤到碗里,然后递给陈登。

陈登看着满满一碗澄清的金黄色药液,都快疯了,他捧着巨大的陶碗,犹豫半天硬是下不去嘴,抬起头来看了看华佗,颤声问道:“神医,这药怎么这么多?”

“这药毒性大,熬得太浓对身体损伤太大,分三次喝就行。”华佗耐心地解释道,他见陈前又提过来个空木桶,摆在陈登面前,便满地地点了点头,“陈公子,喝吧,然后吐在这个桶里。”

陈登咬了咬牙,视死如归地仰头,“咚咚咚”三大口,将药汤吞进腹内。

第四章 皆大欢喜

几乎在喝下药液的同时,陈登就感受到了腹内出现了剧烈的反应,胃里像是有许多东西来回翻腾,一股强烈的呕吐感冲上喉头,当即放下药碗就趴在桶边呕吐起来。

“这是什么?”陈珪在一边看得惊呆了,只见陈登吐在桶底的不仅仅是刚才喝下去的药液,更是有密密麻麻的一层虫子,这些虫子数量众多、红头黑身,在药液中拼命蠕动身体,场面极其恐怖。

这些虫子最小的都有手指长短,而大的更是有筷子粗细,它们似乎是无法忍受药液的浸泡,无数个红色的头颅伸出了浅浅的药液,几乎要沿着木桶向上爬出来。

“呕——”刘备当场吐了出来。

“呕——”赵云和陈前紧随其后,跪在地上干呕。

“呕——”陈登距离虫群最近,受到的精神冲击最大,当即控制不住自己,撕心裂肺地狂吐起来。

吐归吐,药是还得喝的,如此往复三次,陈登终于将整整一大碗药都灌进肚子,然后又完完整整地呕吐出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陈登已经彻底精疲力尽,精神也濒临崩溃,被陈前背入屋内沉沉睡去了。

“多谢华先生救了犬子性命,老夫实在是无以为报啊。”陈珪坚持了这么多天,终于放下心来,忍不住老泪纵横,声音哽咽着对华佗道谢。

如果说在这之前,陈珪还对华佗所说的病情有所怀疑的话,当看到密密麻麻的红头虫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半分怀疑,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感激华佗,感激他救下了陈登的性命。

华佗强忍着桶内的腥臭气味,用一根竹枝翻来覆去地查验了一番,一边查验,一边失望地摇着头。

最终,华佗直起腰来,略带愧疚地看着陈珪,低声说道:“令郎病根未除,恐怕数年后还要复发。”

“啊?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陈珪脸上的喜悦之情瞬间逝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失望,他紧紧拉着华佗的手,急切地问道:“请先生务必言无不尽。”

华佗长叹一声。

原来陈登由于个人喜好,长期吃生鱼脍,从他胃里被吐出来的虫子数量众多,根本不是那些因为饥饿而吃生鱼虾的流民体内可比。

并且华佗经过仔细地检查,发现桶里只有成虫,却没有流民体内广泛存在的幼虫和虫卵,所以他怀疑这次只是让陈登吐出了部分成虫,还有为数众多的幼虫和虫卵潜伏在陈登体内。

“华某的药方虽然有效但毒性强烈,短期内决不可再次服用,并且下一次治疗,需要根据病症的轻重来调整药物和剂量,不可照搬这一次的药方。”华佗忧心忡忡地解释道,他是真的很想治好陈登,但这种病的潜伏时间长短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

“那该如何是好?华先生总不能为了犬子一人就驻留在此吧。”陈珪有些为难地说道。

有道是人命关天,若是能让华佗留下的话,陈珪自然是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是陈珪活了这么多年,早已看出华佗和刘备之间交情匪浅。

在陈珪看来,这二人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更像是上下级,所以他嘴上那样说着,视线却投向了微笑不语的刘备,心中盘算着,该怎么样才能说动这位辽东太守。

出乎陈珪的意料,刘备站起身来,认真地对他说道:“此事倒也不难,只是下邳陈家总要有些表示。”

“老朽愚钝,还请玄德为我解惑。”陈珪礼貌地问道,他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想法。

达官贵人的命都值钱,在财力可以支持的条件下,家里养上几个医师是常见的事,若是能招揽到华佗这样,天下闻名的神医,那就意味着家中成员的生命得到了极大的保障。

但是,在上层人士的交往和利益交换之中,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包括人。

对于某些人来说,只要能达到目的,获得足够的好处,别说一个神医,他们就算是把自己宠爱的女人送出去,也是眉头都不眨一下。

在陈珪看来,刘备无非就是看上了下邳陈家的财力,以及遍布天下的商路,想要从中分一杯羹,所谓的表示,仅此而已。

但是陈珪又想错了,刘备接下来说出的话,既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又让这位老人激动不已,不禁对华佗和刘备的胸襟又高看了几分。

“华佗先生曾经立下宏愿,希望将医术传遍天下,让世人再不受疾病之苦,若是能在徐州建立医馆,让他治病救人,并且传授医术的话,我想华先生应该会心甘情愿地留在徐州。”

“我下邳陈家别的没有,钱还是有的,别说一个医馆,就是十个、百个,也不在话下。”陈珪呵呵笑道。

刘备却是摇了摇头,这种耗时长久的事,不能单凭随随便便的一句话,起码在当前,他还并不清楚陈家的立场,以及陈珪的品德,不敢轻易相信。

“陈家主,我们先小人,后君子,把具体的条目都定好,这样也能让华先生安心,如何啊?”

“先小人,后君子,这话虽然粗俗,倒也有理。”陈珪赞赏地点点头,马上招呼下人去拿纸笔,他自己则是陪着刘备和华佗坐下,三人开始研究具体条目。

华佗将会留在徐州几年,为陈登的生命保驾护航。

作为交换条件,陈家要在下邳城里设立医学院,帮助华佗招收门徒,治病救人。

医学院里,华佗要有等同于书院山长的权威和礼遇,并且拥有决定每一位病人治疗费用的权力。

这就是刘备和陈珪商议之后的结果。

陈珪原本和华佗就是故人,再加上这次华佗医治陈登的恩德,因此,面对刘备提出的这些条件,陈珪根本没有半点迟疑就全盘接受了。

下邳陈家财雄势大,无论是华佗及其门徒弟子的日常开销、或是医学院的维护费用,乃至免费的诊疗和药物,对于他们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在陈珪看来,刘备这些条件简直就是白送个华佗,顺便再送给徐州一大批医师。

这刘玄德,真的是太仗义了。

陈家得到了健康的下代家主、华佗得以在徐州开设医学院,而刘备则是获取了陈珪的好感,同时也实现了对华佗的承诺,这件事可以说是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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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给你讲个故事

陈登睡了一夜,次日起床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胸腹之间的烦闷感也一扫而光,肚子里咕咕作响,一心只想吃东西。

看到陈登明显好转,陈珪心情大好,在下邳城内摆开流水长席,让下邳百姓都能分享他的喜悦,由于陈登素有贤名,任东阳县令之时也深得百姓敬重,所以人们对他的病情好转,也表示出了极大的欢喜。

陈府的宅院内同样欢声笑语不断,刘备等人被热情款待,他和陈登一见如故,短短几天时间,就如同相识相知了多年的莫逆之交一般。

张宁也被陈家的妇女们整日簇拥着,各种美言称赞听得晕晕乎乎,各种当地美食吃到停不下来,各种大大小小的礼物收到手软,刘备对此根本无所谓,可她自己反倒有些不安了。

几天后,恰好陈家有商队要运送一批货物前往洛阳,刘备就提出跟随这支商队出发。

陈珪原本还想请刘备一行人在下邳多盘桓些时日,但他是当过封疆大吏的人,见到刘备不愿暴露身份又急着动身,便识趣地召来了商队的负责人,令他在路途之上多多照顾刘备等人。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老夫就在这里别过各位,希望尊驾从洛阳返回之时可以在寒舍多住上些时日。”由于陈登身体还未痊愈,不能轻易出行,陈珪为了表现出诚意,便亲自相送,一直把刘备他们送到下邳城外十余里,礼数做得极其周到。

对于这样一位老者的盛情相邀,刘备也就笑着答应了,正好他还想和陈登多交流交流呢。

商队的头领是陈氏族人,一向对陈珪忠心耿耿,当日陈珪并没有告诉他刘备的真实身份,但言语之中反复暗示了这是身份高贵之人,并且和陈登一见如故,所以这名商队头领心领神会,每日里早晚请示问候,唯恐哪里伺候得不周到,怠慢了贵人。

刘备也不拒绝他人的善意,每日里也对这位头领客客气气,几天的路程下来,彼此倒也挺聊得来,于是有事没事就坐在同一驾马车上天南海北地闲扯。

这位商队头领名叫陈风,字子扬,是下邳陈氏重点培养的直系子弟,他自幼跟随陈登熟读诗书,武艺也有名师指点,加之走南闯北下来见识渊博,许多奇闻轶事信手拈来,让刘备等人听得大开眼界。

看得出来,陈风这个商队头领的职务并不是被当作下人,而是陈珪为了让他增长见识,多结交豪杰而下的苦心。

这一天商队出了徐州,来到兖州地界,众人刚好又聊起医术,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陈登的怪病。

陈风说着说着不禁感慨起来,对刘备再次抱拳施了一礼,“说句实话,刘公子和华佗先生都是高风亮节,令人敬佩不已啊。”

刘备摆摆手,笑着说道:“治病救人的是华佗先生,答应留在徐州开馆收徒的也是华佗先生,和我又有何关系?”

“在下虽然驽钝,但还是有些眼力的,华佗先生明显是唯公子马首是瞻,若公子不许,华佗先生绝对不会留下。”陈风认真地说道。

赵云忽然插嘴说道:“赵某倒是能理解公子的做法。”

“哦?请赵兄弟说说看。”陈风来了兴趣,稍稍侧过身去对着赵云。

“医者不在四民之内,而医术也被视为旁门左道,上不得台面,学医之人只能行走江湖,难登大雅之堂,陈兄认为这样是利还是弊?”赵云问道。

天下四民,指的是士农工商这四种人,他们是统治的基石、社会的中坚力量,和这四种人相比,其他职业的从业者都要低上一等。

陈风不加思索就作出了回答,“自然是弊,医者救死扶伤,对病重之人可以说是有再造之恩,理应与士农工商并列,只是世人观念根深蒂固,改变起来太难。”

“除了吃喝玩乐,天下还有什么容易的事?当年孔夫子周游列国,他难不难?可是到了现在,儒家弟子遍布天下,再有大儒想要传道授业,就没有那么难了。

只要能招收弟子,将自己的道传播下去,一代不行就两代,总会成功,但是,这就需要有人来大力襄助,而你陈家则是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刘备解释说道。

“原来刘公子如此看得起我陈家?”陈风素来以出身于陈氏为傲,听了刘备这样说之后又惊又喜。

刘备呵呵一笑,继续说道:“陈氏在徐州素有贤名,还有雄厚的财力建起医学院,更有遍布天下的商队,只要你们到处宣扬医学院,让那些有志于医道的年轻人前来徐州求学,这是不是同样为传播医道出了大力?”

“对啊!”陈风激动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在下这就去吩咐伙计们,让他们每到住店打尖的时候都多去宣传,讲讲神医华佗在徐州治好我家大公子的怪病,再讲讲陈家兴建医学院,广招门徒的事。”

看着陈风匆匆跑到车队前方,刘备和赵云相视一笑,他们在过去的两年里亲眼看到在有了大批医生之后,辽东百姓的健康水平直线上升,这种欣欣向荣的景象是每一个有良心的人都会为之欣喜的。

徐州人口众多交通便利,若是在这里培养出大量的医生,能够让医疗和卫生水平达到辽东那样的水平,从中受益的百姓数量将会是数以百万计,这种好事应该做。

看着天色渐晚,刘备钻进自己的那架马车,张宁正一个人闷闷不乐地摆弄自己的手指头,见到刘备掀起车帘进来也不说话,只是瞥了他一眼之后又继续低下头。

“怎么了这是。”刘备一屁股坐到张宁身边,“手指头有什么好玩的?”

张宁缩了缩肩膀,轻声说道:“快到洛阳了。”

“嗯啊,快了,再有个七八天就到了。”刘备有些纳闷地回答她。

“我害怕。”

刘备一愣,随即伸出胳膊将张宁揽入怀中温声道:“有我在身边,你有什么可怕的?”

张宁就那样顺从地将脑袋枕在刘备肩上,“若是子干先生不愿让郎君娶我呢?我可是张角的女儿,难道要瞒着他?”

“原来你担心这个啊?”刘备不禁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张宁有些恼怒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是先生和我的。”

“我自幼丧父,母亲每天忙着织草席和草鞋养活我们俩,所以没有太多时间管我。”刘备微微笑着,又回忆起当年求学的时候,虽然这不是他亲历的记忆,但这些记忆每次从脑海里浮现上来的时候,他都能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温暖。

“后来我跟随先生去了洛阳,那个高门显宦云集,花花绿绿的世界,结交的朋友也大多是世家子弟,他们有权有势,花钱如流水,也不在乎带上我一起吃喝玩乐,所以我越发的不成器了,喜欢漂亮衣服,喜欢喝酒享乐,每天不读书,只知道带着狗打猎。”

“然后呢?”张宁好奇地问道,她见到的刘备可不是那个样子,即使现在身为一郡太守,位高权重,却对吃穿没什么特殊的讲究,最多是要求衣服干净整洁,食物干净。

至于喝酒享乐,带狗打猎,似乎和刘备完全扯不上什么关系。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呢?

刘备继续说道:“先生对此心如明镜,却一直没有训斥过我,直到蛮族叛乱,朝廷任命他为九江太守前去平叛。在我和德然、伯珪三人收拾行李,准备返回幽州的前夜,先生才把我单独叫到书房,对我讲述了一番道理。”

第六章 故地重游

那一夜卢植推心置腹的话语让刘备至今难忘。

“那些高门子弟有父辈支持,即使他们不成器,以后总是会有个官位在虚位以待,就算不能在官场上有所作为,他们家中的资产也足够一生衣食无忧,玄德你认真想想,你有什么依仗?”

“或许你想的是广泛结交,获取声名,获取高官名士的青睐,借以举孝廉为官这一条捷径,但捷径终究是捷径,难比大道的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你既然拜入我卢植门下,他日回到州郡地方自然也不会泯然众人,总会有人给上些许薄面,但你要记住,名声用上十年二十年就臭了,面子用上三次五次就烂了,自己的真本事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不是由自己本事获取,而是靠先辈余荫,或是他人施舍而来的名望和地位有如水中浮萍,终究根基不牢。”

“玄德你天资聪颖绝非常人,但吃亏在年纪尚小,受不得美食美酒和游乐的引诱,这次回幽州对你来说不是坏事。老夫希望你能够找回本心,收敛性情,在幽州磨砺自己,来日必定可以成就一番大事业,你前程远大,万万不可自己荒废了。”

张宁听得出神,不禁脱口而出,“真像是父亲一般。”

“是啊。”刘备搂紧了她,脸上笑意更盛。“那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看重我,也是第一次有人那样对我教诲,后来我就再也不喜欢什么鲜衣怒马和美酒了,一心只想如何努力才能不辜负这份厚望。”

“先生如此看重夫君,若是他认为只有高门大姓的女子才是郎君的佳偶良配呢?”张宁又紧张起来,将刘备的腰背牢牢抱住不放。

刘备佯怒地拍了她脑门一下,“说了这么多你还没明白?先生眼里根本没有什么高门还是寒门,只要我们两个是真心在一起,先生一定会想办法成全。”

“哦。”张宁这才放下心来,嘿嘿傻笑着凑到刘备脸庞亲了一下。

兖州是前几年黄巾之乱的主战场之一,直到现在还有不少地方处于战乱之中,那些被打散的黄巾余党惧怕官府的追究,便聚集在兖州广阔的山林之中,彻底从义军变成了啸聚山林的强盗匪人,令当地百姓苦不堪言。

所幸刘备跟随的这支陈家商队人数众多,而且有全副武装的护卫跟随,所以那些贼寇们倒也不敢前来侵扰,不过商队也不敢大意,进入兖州之后陈风就下令加快脚步,希望尽快进入司隶境内。

刘备等人对兖州并不陌生,毕竟是来来回回走过两次的地方了,这块土地上埋葬了不少跟随刘备南下的幽州和常山义勇,赵云率领的那支小部队当时经常担任全军先锋,损伤尤为惨重。

每到一处曾经的战场,护卫们都要备上食物和美酒,祭奠那些先走一步的同袍,自古燕赵之地多出慷慨悲歌之士,这些护卫们且歌且舞,时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刘备和赵云已经有了身份,不能像他人一样放浪形骸,但他们经过战场之时,也总是要默默地在那里站上一阵,希望那些为国捐躯的英魂们可以知道,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并没有忘记他们。

一开始陈风还有些摸不到头脑,但从平日里的只言片语之中,他也似乎听出了一些事情,得知刘备、赵云、还有那些一看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护卫们,都曾经在这里浴血奋战,于是对二人愈加敬重。

终于,商队进入了司隶地界,众人经过管城一路北上,两天后便来到黄河岸边,这里临近洛阳,生产恢复很快,如今变得人烟稠密,炊烟处处,仿佛已经从那场战乱中恢复了元气。

“公子想必也来过此处吧。”看见刘备望着滚滚东去的黄河出神,陈风对此已经见怪不怪,轻笑着问了一句。

刘备回过神来,笑着说道:“两年前来过,那时候黄河边上可没多少人,都逃难去了别处。”

陈风故作惊讶,顺着话头接了下去,“公子不说,在下还真看不出来。”

“我们第一次经过的时候,方圆几百里都是荒芜人烟,沿途所有的村庄都被毁坏了,连个有房顶的屋子都没有,也找不到粮食,断粮好几天,只能喝水充饥,沿途还有黄巾贼出没。”赵云淡淡地说道,那段旅程相当艰苦,许多义勇战士不是死在刀枪下,而是被饥饿和疲惫击倒,身体虚弱的赵风都险些被拖垮病死,令他至今难以忘怀。

“不过我们运气好,在前面几十里,没错吧子龙?”刘备有点记不太清了,赵云点了点头,他才继续指着西边的一个小山包说道:“有一支黄巾的部队,大概一千五百人,我们打赢了,抢了他们的粮食,大家才没有继续饿肚子,就这样相互支撑着,最后到了洛阳。”

转眼间,那段奔波流离,朝不保夕的时光已经过去两年了,经过两年时间的磨砺,如今刘备和赵云早已见惯生死,说起当年几乎击垮了整支部队的往事,也可以轻描淡写地面对。

但这些话听在陈风耳中却是无比新鲜,同时又令他隐隐心悸,他虽然也走南闯北,却从来没有亲眼目睹过战争的残酷,也从未像刘备和赵云这样经历过生死,以他的人生阅历根本无法想象,两年前刘备的部队是如何穿越了近千里的无人区的。

刘备见陈风脸上满是敬畏之情,不由得笑了起来,“别把我们想得太厉害,来洛阳是因为我们在东郡一不留神被黄巾渠帅蒲喜给堵住,只能沿黄河向西逃命。最后到洛阳的时候你还没见,几百个人又累又饿,身上的盔甲都成了破衣烂衫,我进皇宫的时候就穿得破破烂烂的,结果皇帝看我们可怜,给每人都赏赐了一副羽林军的铁甲。”

“哈哈哈,公子真是机智。”陈风感觉自己后背上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挤出僵硬的笑容,吹捧了刘备几句就连忙告退。

带兵打过黄巾军,还去过洛阳见过皇帝,还能给部队配备羽林军装备,同时还被陈家老家主奉为上宾,陈风不敢去想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那不是他应该做的事。

他如今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刘备平平安安地护送到洛阳,然后各走各路。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陈风也不怎么找刘备聊天了,众人相安无事,刘备也乐得清静,正好借着这段时间和张宁朝夕相处。

两人虽然情投意合,但在辽东的时候刘备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只有晚上才能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屋睡觉,更不要说和张宁好好地享受二人世界了,这次带张宁出游其实权当是度蜜月了。

张宁虽然听说过许多关于洛阳的故事,心中也对洛阳这个世间最为繁华的地方充满了憧憬,但她毕竟心中有事,和刘备之间的巨大地位差异,使得她对自己越发地不信任了。

纵然二人朝夕相处,感情一直都很牢固,但张宁还是忧心忡忡,生怕和刘备的婚姻被卢植阻挠。

刘备自然也能察觉到张宁的异常情绪,但他也不知道如何去说服张宁放宽心,只好每天换着方法,陪她说笑聊天逗乐,那些在朐县买到的海螺这时就派上了用场,张宁天天听着刘备的甜言蜜语,把玩着五彩斑斓,形态各异的大海螺,终于暂时忘记了心中的苦闷。

第七章 说出来吓坏你

洛阳到了。

“看,前面就是洛阳。”刘备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张宁的手走出了车厢,望着远处北邙山下那座巍峨的城池,张宁不禁看得痴了。

作为大汉王朝的首都,洛阳和其他城池相比起来都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令人见过之后再难忘怀。

这是一座无郭之城,除了宫城、宗庙和社稷等重要建筑被五六丈高的夯土城墙严密保护之外,近百万民众居住的房屋都位于城墙的外侧,这些房屋在城外连绵十几里,显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车队缓缓前行,一直走到高大的城墙脚下才停了下来,张宁之前已经被洛阳的庞大规模所惊住,此时她站在距离城墙不过几丈远的距离看去,更觉得城墙无比高大坚固。

“洛阳可比咱们那里雄伟太多了,这城墙怕是有十丈高吧?”张宁拽了拽刘备的衣袖,轻声问道。

刘备抬起头来估算了一下。“大概六七丈吧,绝对没有十丈。”

“这洛阳城城墙高度是六丈,厚度也是在六丈左右。”陈风从车队后面走过来,笑着对张宁和刘备讲解起来,他来往于洛阳许多次,早已对这座城市的一切熟知于心。“启禀公子,我们要去南市卸货,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没什么事,你们忙你们的吧,对了,记得在商贾之中多多宣传徐州医学院。”刘备认真地对陈风嘱咐起来,这个时代信息极度不发达,基本上天下大事的传播都是依靠走南闯北的商队人员之口,刘备可不希望这么好的宣传机会被轻易浪费。

陈风笑着对刘备躬身行礼道:“有公子和家主的嘱托,在下自然会尽心尽力,除了洛阳,我们这批货里还有要运往荆州的,在下会亲自押送,并且在荆州为华佗先生宣传。”

“行了,去吧,我们这也就进城了。”刘备对陈风的表态很满意,与他告别之后就带着自己的人走进城内。

洛阳城内道路宽阔笔直,将宫城以外的土地都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方形,这些被道路分割出来的区域就是居住区和城内的集市,称作“里”,而贵族一般都居住在城东的步广里和永和里。

刘备一行人从中东门进入洛阳,进城之后向右一拐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赵云随便拉住一位从身边经过的本地人,稍加询问之后就知道了此行的目的地,有他在前引路,刘备和张宁便跟着他一路来到了卢植居住的府邸,满载着财货的马车和其他随从则是落在最后。

卢植生性简朴,如今虽然位居尚书高位,却依然深居简出,府邸门口并没有其他人家必备的守门兵士,刘备来到门口站了片刻,才有一位年老的守门人从门房中走出,蹒跚着挪动脚步迎了上来。

“阁下可是有事?”

“劳烦老丈通报一声,尚书家乡有故人求见。”刘备对这名老者拱手行了个礼,顺便将几枚亮澄澄的大钱塞到他手中。

两汉时期天下流通的钱币大多是五铢钱,但这钱和钱还不一样。

自从王莽篡汉,光武帝刘秀复兴汉室以来,东汉朝廷由于财政紧张,铸造出来的五铢钱都是粗制滥造,在重量和铜的成色上都越来越差,民间怨声载道,根本不愿意接受,也不愿意使用。

刘备塞给这位看门老者的则不一样,这是西汉宣帝年间铸造的五铢钱,其形制整齐,肉面光洁,经历了二百年时间还闪烁着柔和的金属光芒,是绝对的上品。

这老者也是识货之人,几枚铜钱落进手里的时候他就看出来这是好钱,放在市面上足足能换十枚普通的五铢钱。

见来人出手阔绰,守门老者当即心花怒放,连忙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将钱塞好,然后咧开牙齿都快要掉光的嘴巴,对刘备笑着连连作揖道。“尊驾请稍候,老朽这就去禀报。”

刘备恭谨地站在门口的台阶之上等候,过不多时他便听见一阵脚步声隐隐传来,又过片刻,卢植消瘦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他强忍着心中激动之情,对卢植躬身行了一礼。

看见等在门口的人是刘备,卢植脸上骤然现出喜色,但这喜色一闪即逝,又变成了掩藏不住的怒意,他皱起花白的浓眉向门外打量了片刻,然后拉起刘备的手沉声说道:“让你的人赶快进来。”

刘备虽然不知就里,但还是依着卢植的话,让赵云他们迅速进到尚书府内,自己却是带着赵云张宁。

待到刘备一行人都进了卢植家中,那名守门老者依照卢植的吩咐,将大门紧紧关闭起来,又将刘备那些随行之人都安排在了后院。

“你不好好地待在辽东,跑到洛阳来做什么?”卢植带着刘备等人来到前堂,几人落座之后,老先生当头就是这么一句。

刘备嘿嘿一笑,“辽东那边冷冻寒天的没意思,加上我想念恩师了,于是回来看看。”

“你既然身为太守,就应该时刻把辽东百姓放在心上,哪有随随便便就扔下政务的道理?更何况朝廷命官擅离职守乃是死罪,若是被有心人抓了把柄,你还想活命?”见刘备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卢植更是心中焦躁。

卢植虽然是天下闻名的大儒,但一生之中正式收入门下的学生只有公孙瓒、刘备和刘德然三人,刘德然早早去世就让卢植痛心不已,他可不想刘备再因为触犯了王法丢了性命。

刘备见卢植似乎真的生气了,连忙起身谢罪道:“先生不要动怒,学生真的是有必须前来的理由,先生看见我身后的这名女子了吗?”

张宁本来就心情紧张,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藏在刘备身后,突然被刘备这么一指,她吓得连忙站起身来,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与这位姑娘情投意合,想要成亲,可是想了一圈,如今还在世的长辈就只有先生了,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这次来洛阳,就是想请先生做主,为我二人完婚。”刘备理直气壮地说道。

卢植愣了一下,忽地转怒为笑,轻抚着自己花白的胡须开怀欢笑起来,“老夫倒忘记了,玄德你今年也二十有五了吧,早就该成婚了,只是不知这位姑娘姓甚名谁,可有生辰八字?”

张宁站在刘备身后深深垂着脑袋,她亲生父母的尸骨都不知在哪呢,哪有什么生辰八字留给她?

刘备发觉了张宁的窘迫,他伸出右手握住了张宁不停颤抖的小手,“先生,这位姑娘的来头可不小,说出来怕吓你一跳。”

“老夫怕过什么?”卢植嗤笑一声,“你尽管说。”

“她是张角的女儿。”

“什么???”

第八章 纸诱

卢植惊愕的反应完全在刘备意料之内,他也不隐瞒,将自己在广宗城外击败张梁部队,以及进城之后发现张角已经病死的事实,这些经过都完完整整给卢植讲述了一遍。

作为直接面对过张角的统兵将领,卢植听了这些之后,表情十分微妙,望向张宁的眼神也颇为复杂。

沉默良久之后,卢植终于轻叹一声,“张角虽然行事偏激,给天下带来了无尽的战乱,但归根到底,还是朝廷对百姓压榨太过,怨不得他。”

张宁对卢植的话感到很奇怪,她鼓起勇气问道:“请问先生,当日广宗城下连番血战,双方死伤无数,难道先生就不怨恨先父?”

“恨?有什么可恨?为什么要恨?”卢植哑然失笑,“朝廷横征暴敛,百姓活不下去,没有张角,也有王角、李角;黄巾扰乱天下,朝廷发兵征讨,没有卢植,还有皇甫嵩、朱儁。我们只是恰好在这个时候,又恰好处于这样的位置,所以站在了战场的两端,又不是有私怨,何来的怨恨?”

不得不说,卢植的思想非常超脱,乃至于根本不像是这个时代的统治阶级了,但是他的话,却让赵云听得眼前一亮,“先生所言令人茅塞顿开,如同拨云见日,请受赵云一拜。”

卢植呵呵笑着,坦然受了赵云一拜。

“先生有没有兴趣到辽东去定居?”刘备又拍了几句马屁,觉得卢植的情绪已经挺高涨了,这才试探地问道:“辽东如今人口百万,就缺少先生这样德高望重,且有大才的人去教化。”

“百万人口?”卢植不置可否,反倒是眯起眼睛怀疑地望着刘备。

他身为尚书,对各州郡的人口数量自然有所了解。

就在一年多以前,得知刘备被派往辽东担任太守的时候,老先生还专门去调阅过当地的卷册,而那时辽东全郡的人口只有八万左右。

短短一年时间,就算刘备有再大的本事,他也不能将人口翻上十倍吧?

人又不是耗子,一年能生好几窝的。

刘备得意地笑了起来,连肩膀都笑得一抖一抖的,“我就知道先生不信,说句实话,没有亲眼见到,任是说给谁听也不会相信,但我们就是把不可能实现的事情都做到了。”

从前年秋天,刘备带着十万流民来到辽东开始,那里的历史就被不断地改写着。

在一年半的时间里,辽东的人口数量、农田面积、粮食产量以及钢铁产量都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增长,变为以前的十倍乃至百倍以上。

如此巨大的变化,连那些最早跟随刘备艰苦奋斗,亲手努力实现了这一切的流民都觉得不可思议,更何况是不曾亲眼目睹辽东巨变的人?

“非但是让百万人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学生还将祸乱我大汉百姓的高句丽国给灭了,玄莵北面的扶余国也表示愿意归顺大汉,现在渤海以东,汉人再无敌手。”刘备自信地说道。

卢植看着意气风发的刘备,心中满是欣慰和骄傲,十年前那个少年的身影又浮上记忆,与面前这个充满了自信和斗志的年轻人渐渐重合起来。

“玄德,你有出息了,为师很欣慰。”

刘备听卢植这么一说,眼角又有些湿润了,“先生,学生这次前来有两个目的,一是请先生收张宁为义女,让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娶她为妻;另一个就是想请先生去辽东,远离这凶险的朝堂。”

根据历史记载,在黄巾军覆灭,到灵帝去世的几年时间里,天下看似平定,但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早已无比汹涌。

天下大乱,看来已经无法避免,刘备不希望卢植这位令人尊敬的长者再留在洛阳,去趟那凶险的浑水。

“老夫在出狱之后就想过辞官不做,回到涿郡去研习经典,但那时候确实有些难处。”卢植说着说着,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老夫在洛阳纳了一方妾室,并且生了个孩儿,前几天才满三岁,之前体弱多病,受不得舟车劳顿,根本无法离开京城。”

“什么?”刘备和赵云齐齐轻呼一声,张宁更是难以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小嘴,这卢植看起来怎么也得六十了吧,头发胡子都花白了,居然还有那份心情,居然还真弄了个儿子出来?

“先生真是老当益壮啊,佩服佩服。”刘备歪起脑袋,景仰地端详着卢植,但是在言不由衷的话语之下,他的眼神中明显带有其他意味。

被刘备狐疑的眼神盯着,卢植有些恼羞成怒了,他怒视着面前这三个年轻人,重重一拍桌子喝道:“老夫今年才四十六岁,三年前四十三岁,生个孩儿又有什么难的?”

“哎哟哟哟,先生才四十六岁?”刘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学生还以为先生六十四岁呢,您这头发太显老了,应该调理调理才是。”

卢植脸色涨得通红,又是重重一拍桌子喝道。“说正事!”

“行行,说正事。”刘备开始把已经跑偏的话题往回拉。“学生想在辽东兴建一座官办学院,让有志于学的人都可以聆听贤者教诲,可是思来想去都想不到还有谁比先生更适合担任祭酒。”

祭酒是学官名,相当于后世的校长以及首席教授,卢植作为名满天下的大儒,又是万人景仰的忠贞之士,更是刘备的恩师,自然比任何人都更加有资格担任这尊崇的职位。

卢植一生的夙愿就是可以传道授业,将自己学问和思想传播下去,但他家境普通,为官多年却又不愿贪污受贿,做那同流合污之事,所以建立学馆书院的念头始终难以实现。

如今刘备提出的这个计划,对卢植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辽东气候寒冷,物产贫瘠,百姓终日为生计奔波,会有多少人愿意求学?”卢植仔细想了想,还是有些疑虑,毕竟他是幽州本地人,知道那边不是什么容易讨生活的地方。

若是如刘备所说,辽东现在人口接近百万,那就是百万张嘴啊,恐怕所有人都在苦苦地奋斗,就为了吃上一口饱饭,读书这种奢侈的事,他们估计想都不敢想吧。

刘备不慌不忙,对赵云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地递过来一个精美的木匣。

“先生看看这个。”刘备双手捧着木匣,卢植接过之后,不以为意地打开,紧接着,他的视线就被彻底吸引住了,再也无法移开。

只见木匣之内是一叠洁白无瑕、被裁剪得方方正正的纸张,卢植抽出一张仔细观察,又双手将这张纸拿起,对着光亮看了又看。

“好纸,真是好纸。”卢植口中不停赞叹,又接连拿出几张纸来做对比,结果发现这些纸厚度均匀一致,表面细腻光洁,明显不是凑巧做出来的,而是有人掌握了完善的工艺流程,大规模制作的。

“这是辽东产的纸,学生的意思是,先生去了之后,除了传道授业,还可以将天下典籍,以及先生的毕生所学,都重新修订整理,流传后世。”刘备恭恭敬敬地说着,听得卢植心中欢喜,恨不得马上奋笔疾书呢。

这一年来,左伯几乎走遍了辽东各个角落,也几乎试过了所有的材料来做纸,在雄厚的人力物力财力支持下,他最新造出的纸,比起历史上记载的左伯纸,质量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卢植手里这种纸,是加了胶和矾的,类似于熟宣,非但颜色洁白,厚度均匀,还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洇,书写起来墨迹清晰,是最好的书写纸。

“好,好。”卢植听着刘备的讲解,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对于一位学者来说,能够重新编纂和修订经典,无疑是学术上的最高追求,更何况还有这么好的纸可以用,放眼天下,估计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有这待遇了。

“如今皇上昏庸,阉竖祸乱朝纲,与其在洛阳城内蹉跎,还不如去边州教化世人。老夫心意已决,明日就上表请辞。”卢植再无迟疑,当即决定下来,“等到了辽东,老夫再写信到涿郡,让卢氏族人把旧居里的书运送过去。”

刘备心中大喜,恨不得手舞足蹈一番,“对对,最好是把族人都迁到辽东,学生记得先生还有两位公子在涿郡攻读诗书,不如一起去辽东吧。”

“他们两年前都过世了。”一说起这个,卢植的脸色瞬间黯淡下去,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许多,“黄巾起事之后,老夫被朝廷任命为将,率军北上征讨张角,他二人担心贼人势大,老夫难以御敌,便带了数十名乡勇南下投军。”

“只是没想到,刚到广宗,就遭遇了张角的主力部队,他们寡不敌众,全部战死了。”

第九章 单聊

卢植说得平平淡淡,话语声也相当低沉,但是听在三人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一般,刘备瞬间收起了笑呵呵的表情,讪讪地不知说些什么好。

张宁更是不知所措,慌里慌张地站起身来,脸色苍白无比,她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衣角,就像做错了事正在遭受责骂的小孩一样,泪水如决堤一般流淌下来。

“不要这样自责。”卢植忽然一笑,示意刘备让张宁坐下。“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老夫不愿责怪任何人,也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只希望今后天下太平,再没有汉人自相残杀的惨景。”

“先生这份胸襟气度,真是让学生拍马也赶不上啊。”刘备敬佩地说道。

再回想起两年前在广宗城下见到卢植的情景,他终于知道了,卢植为何会那么憔悴和疲惫,原来他在指挥大军作战的同时,还一直在忍耐着丧子的悲痛。

卢植点了点头,似乎是有些困倦地站起身来说道:“玄德你一路车马劳顿,先去厢房歇息吧,等用过饭后来老夫书房。”

刘备连忙起身行礼,然后带着张宁和赵云去往厢房,过不多时就有仆人端着餐盘敲门进来,在二人面前摆放下几样饭菜。

卢植生活俭朴,家中饭菜也是简简单单的粗茶淡饭,不过刘备根本无所谓,端起饭碗就风卷残云地吃了个干干净净。

他满意地舔了舔嘴角,扭头却见张宁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饭,一边忧心忡忡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伸出手来轻轻拍了一下对方的脑袋,“不好好吃饭,发什么呆呢?”

被刘备拍了下脑袋,张宁有些回过神来,她对刘备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饭慢慢咀嚼起来。

“不要想那么多,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先生也说了不会再把这些事挂在嘴边,咱们就都向前看,去辽东之后多给先生做点好吃的,你瞧瞧他家这厨子的手艺,太差了。”刘备为了缓解张宁的不开心,故意指着桌上残留的饭菜摆出一副鄙夷的模样。

张宁抿着嘴笑了起来,轻轻拍了一下刘备的手背。“咱们做客哪还有挑剔主人家饭菜的道理啊,小心人家听了赶你出去。”

刘备见张宁终于开口说话了,心里的担忧也散去不少,他反手捏了捏张宁的小脸蛋,嬉皮笑脸地说道:“还是咱们辽东伙食好啊,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讨厌,快去书房吧,别让先生等久了。”张宁推开刘备,继续专心对付起自己的饭菜来。

刘备起身在厢房的铜镜里整理了一下仪容,便迈着方步走出了屋门,走了十几步之后就有一名仆人从附近经过,刘备叫住他说明来意,这名仆人就引着刘备前往卢植的书房去了。

进入宽阔的书房,卢植正端坐在满是卷轴的书桌后面,见到是刘备进来,卢植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将手中正在阅读的书卷放下。

“不知先生还有何事要吩咐?”刘备恭谨地跪坐在卢植对面,如今他已经习惯了在辽东坐椅子板凳,猛地再跪坐一下还略有些不适应。

卢植并不答话,而是紧紧盯着刘备的脸,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问道,“为什么如此急切地让老夫随你去辽东?”

“不敢诓骗先生,学生是觉得这天下快乱了,希望有个安全的地方保护自己亲人朋友,先生对刘备恩重如山,没有理由放任先生不管。”刘备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认真地对卢植答道。

这句话说到了卢植的心里,他长叹一声,语气中有无限的萧瑟之意。“两年前黄巾起事震惊天下,本以为皇上会以此为鉴,想不到无数将士血洒疆场,换来的却是朝廷的变本加厉,这天下不用你说,老夫也看得清清楚楚,是要大乱了。”

刘备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今洛阳城里依旧繁华,皇帝和朝臣乐在其中,似乎看不到大汉已是危在旦夕,先生没有必要与这一群庸人为伍。”

“你这竖子,真是对朝廷一点敬畏之情都没有啊。”卢植冷笑起来。“你是想躲在辽东自己做皇帝,拉上老夫为你摇旗呐喊?别以为老夫不知道,刘太守在辽东可以说是一手遮天,估计早就有不臣之心了吧。”

“学生镇守一方,做任何事首先想的是百万子民,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的,倒也渐渐看淡了,只有先生当年说过的一句话,我还牢牢记在心中,须臾不敢忘怀。”刘备对自己的老师不愿有隐瞒,他也知道卢植并不是那种愚忠之人,会转身将自己出卖给朝廷。

“哪一句?”

刘备一字一句,肃然说道:“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学生当年和两位兄弟结拜,把这句话也加在了誓词之中,如有违背,天人共戮!”

卢植逼问道:“朝廷不是国家,皇上和百官不是国家?”

“皇帝和百官都应该为国为民,若是昏庸无道,只管贪图享乐,祸乱国家,残害百姓,这种人就不是国家之主,而是国家之敌。”刘备毫不畏惧,昂然答道。

“你想以一郡之地,和天下为敌?”卢植忽地笑了。

刘备也笑了,“只要学生一心为民,永葆赤诚之心,一定会有越来越多忠贞之士和我并肩作战,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卢植赞赏地点点头,“不错,不愧是我卢植的学生,既然如此,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为什么老夫会说天下必然大乱。”

随着一场席卷天下的黄巾之乱,在许多地方,汉家朝廷的统治基础被彻底摧毁了,世家豪强们趁此机会,利用他们在州郡的影响力,大肆瓜分这段空白期带来的巨大利益。

兖州、豫州和冀州,这三个州遭受的战乱波及最大,百姓损失最多,那些无主的土地已经全部被几个顶级世家鲸吞完毕。

顶级世家吃得满嘴流油,那些次一级的世家看得眼中喷火,却又无力与他们抗衡,只好把目光放在别处,于是其他地方的百姓也就遭难了。

真的黄巾余党和豪强们扶持的“黄巾余党”如同点点火头一般,蔓延在中原大地,坞堡像雨后春笋一样层出不穷,成为了广袤大地上的标配。

世家豪强们躲在坚固的坞堡里,坐视盗匪横行,四处劫掠,只等着依样画葫芦,将他们垂涎已久的土地收入囊中。

当初把刘备赶到辽东那个偏远又贫瘠的地方,正是世家最大的代表——汝南袁氏的主意。

袁氏家主袁隗野心极大,担心刘备若是被安置在中原腹地,有了冀州牧皇甫嵩和尚书卢植、甚至是皇帝刘宏的支持,会对世家豪强瓜分土地有所阻挠,所以才釜底抽薪,想了这么个办法。

“袁隗的心思老夫都清楚,辽东太守阳终不是袁家的人,并且和当地豪强勾结得很是紧密,这老匹夫故意把你扔过去,希望你和阳终斗得两败俱伤。”卢植和袁隗一向不睦,想起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就恨得咬牙切齿,“只是老夫却不担心,你在尸山血海里都杀出来了,还治不了个阳终?对了,阳终是真死了还是被你关起来了。”

第十章 磨刀霍霍

刘备这下可是真有些吃惊了,他看着卢植说道:“辽东豪族叛乱,阳太守因公殉职,等我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没能救下他。”

“你是以为朝中百官都是傻的,还是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没人发觉?阳终是一郡太守,就这么再没了音讯,虽然辽东那边偏远,你又封锁了消息,但还是有有心人质疑了。”卢植哂笑着说道,顺手将一卷帛书扔在刘备面前,“自己看看,这是老夫压下来的。”

刘备强装镇定地打开帛书,看了几行之后就再也看不下去了,他索性将帛书再次卷起,抬起头来望着卢植,低声问道:“那为什么朝廷没有派人去辽东查证此事?”

卢植伸手接过刘备交还的帛书,又用细绳系好放下,这才回答道:“皇上在筹钱建新宫殿,根本懒得搭理这些事;有权力过问此时的都忙着吞并土地,腾不出手来;剩下的人向朝廷呈上公文都要先通过老夫这个尚书。更何况想要查证此事就得去辽东,路途遥远加之盗贼丛生,没人愿意担这个苦差事。再说了,若是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连太守都敢杀,谁去调查你,那不是往砧板上送肉?”

“说的也是,要是真有朝廷使者去辽东想要对学生不利,那渤海里可能就多一艘沉船了。”刘备呵呵笑着,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早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但更让他心中宽慰的是,卢植始终站在那里,默默地支持着自己。

“告诉你这些,就是让你明白,能传承数百年的世家都不简单,他们没对付你,只是因为觉得不值得,或是没必要,又或是时机未到,玄德你可万万不能小瞧天下人。”卢植严肃地说道,然后开始给刘备讲述起近期的天下大势来。

正如卢植之前所说,在张角的死讯传回洛阳之后,朝廷上下从皇帝到百官都心中大定,觉得汉室江山又稳如泰山,开始变本加厉。

在这种大环境下,那些早有异心的世家大族们也跟紧形势,紧锣密鼓地加快了瓜分汉朝的步伐。

作为天下首屈一指的世家豪门,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权倾天下,门生故吏遍布海内,由此滋生的野心也被明眼人看得清清楚楚,很多人都明白,袁氏有心取刘氏尔代之。

在外人看来,他们拥有崇高的名望、海量的财富、根深蒂固的人脉关系,几乎没有弱点。

在上一代,袁成、袁逢和袁隗三兄弟,撑起了汝南袁氏的大旗,其中袁成早死,官途停步在左中郎将这个职位,剩下的袁逢和袁隗,一个是司空,一个是司徒,都达到了人臣的巅峰位置。

但是,袁氏家族内部也很头疼,他们好容易赶上了汉室最衰败的时候,却始终不能将力量凝聚在一起,攫取更大的利益。

因为这一代,袁氏出了两名优秀到足以角逐家主之位的子弟。

袁绍和袁术。

并且他们由于相互仇视和战略目标不同,已经势同水火。

袁绍为袁氏选择的发展方向在冀州。

作为东汉时期的天下第一大州,冀州地域广阔,土地肥沃,并且拥有天下最多的人口,如果能谋得冀州的权柄,一旦天下有变,朝廷彻底失去对地方的控制,袁氏一族就拥有了最为雄厚的实力。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袁绍已经布局了好几年,他不仅大力笼络自己家乡汝南和颍川的世家人才,并且和冀州的豪强们也在暗中联系,试图将现任冀州牧皇甫嵩取而代之。

袁术为袁氏选择的方向,则是在荆州。

由于年龄比袁绍小,袁术在官场上的起步晚了许多,在士人群体中的声望远远不如袁绍,一时半会是追不上的。

但是,袁术在家族中的地位却更高,这因为他是袁氏这一代的嫡长子,母亲家族身份尊崇,所以在和自己兄长袁绍的竞争中得到了当代家主袁隗的支持。

袁术知道自己无论是才能还是声望,都无法和袁绍相比,所以他选择避过袁绍的风头,转而将视线放在了荆州和江淮的富庶之地,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是利用依附于袁氏的官员,还有豪强们狠狠地恶心了袁绍一把。

“和你一起平定黄巾的曹孟德,已经离开济南国了。”卢植说道。

刘备愣住了,就在去年秋天他还拜访过曹操,那时候明明已经劝说对方留下了啊。

“他一上任就罢免了手下九成的官吏,然后励精图治,将济南国治理得没人敢于作乱,可是他做得越好,就越挡别人的财路。”卢植叹息着摇了摇头,对曹操报以无限的同情。

青州整个被盗匪打烂了,除了济南国。

青州的世家豪强们都捞尽了土地和人口,除了济南国的豪强。

如今济南国的豪强们都快急疯了,他们四处奔走,只想把曹操这个碍眼的家伙扳倒,或者是搬走,所以他们通过关系,找到了袁术,以及站在袁术背后的袁隗。

曹操是袁绍的好朋友,小兄弟,济南国又占据着冀州和青州之间的门户要道,袁术不希望袁绍在夺取冀州之后还能把济南国收入囊中,在袁隗的指点下,一些依附于袁氏的高官便开始了行动。

“他们上书朝廷,说曹孟德治理地方卓有成效,如今应该到更需要他的地方。”卢植笑了笑,似乎是在感慨袁隗的心机,“他们抛出了东郡太守这个职位,既搬走了曹操,又让袁绍说不出话来。”

太守和国相是平级,从济南国相到东郡太守,不能说是亏待了曹操,但是,面对好容易过了一年安稳日子,对自己依依不舍的百姓,再想想他们即将遭受到的命运,曹操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悲愤。辞官回乡了。

这一局,袁术狠狠地插了袁绍一刀,又获得了青州豪强的友谊,可以说是心满意足。

至于曹操付出的心血,济南国百姓的生死,根本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除了袁氏,其余大家族也纷纷开始了行动或者是站队,作为经历了几百年王朝兴衰的世家,他们的鼻子异常灵敏,早已嗅到大汉王朝散发出的将死的气息,所以这些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开始奔走,希望在不久后的盛宴中坐在更好的位置。

“真是煞费苦心啊。”刘备眯缝着眼睛,冷冷地笑了起来。

既然知道了袁氏一族对自己没有好感,并且还曾经想过坑自己一把,以刘备的性格,他一定会给袁氏一个狠狠的打击,要不然吃饭都会吃不香。

卢植饶有兴趣地笑道:“你们刘家也没闲着,前一个宗正刘虞刘伯安去了幽州,据说是把那里治理得不错,接替他的是刘焉刘君朗,最近刘虞又在暗中串联,想要去交州做交州牧,哼哼,他倒是自己琢磨了个好去处。”

听卢植这么一说,刘备迅速回想起来,东汉王朝在即将覆灭的时候,确实是有三名宗室成员曾经割据一方。

幽州牧刘虞、荆州牧刘表、益州牧刘焉,合称刘室三牧。

“秦失其鹿,天下逐之,这些人不过是看到别人磨刀霍霍,心里也痒了而已。”刘备能理解自己这些同宗,他们身为汉室宗亲,哪有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图谋大汉江山的道理,与其束手就缚,向他人屈膝称臣,还不如自己也参与到这一场角逐中去。

在乱世,每一个稍有些才能和野心的人,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再有两三年布局的时间,这天下也就该有大乱了,若是不能抓住这两三年时间,那可就难了。”卢植望着刘备,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学生到底有没有做好角逐天下的准备。

刘备迎上了卢植的目光,胸有成竹地答道:“学生早在两年前就已经遇见到了这一切,包括带二十万流民北上,也是为了让辽东有更多的人口来发展,作为夺取天下的根基。”

“哦?”卢植稍有诧异,他还以为刘备是在辽东羽翼渐丰之后才生出了野心,想不到在更早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图谋这一切了。“那辽东上下全是你的人?都尉、郡丞、功曹、各地县令,督邮都是听命于你?地方豪强也,哦,豪强们都被你杀光了。”

“说起这个,学生就要再谢先生了,辽东民政上的事还有下层官员都是张焕和段浩在管理,军队上主要是学生的两位义弟和赵子龙,还有几名学生提拔上来的将领负责,这些人与我情同手足,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张焕和段浩原本都是卢植的下属,被他借调给刘备的,如今这二人都和刘备交情莫逆,并且大家聚在一起,干出了一番事业,让卢植心中十分欣慰。

于此同时,卢植也越发地好奇起来,刘备究竟在辽东做了什么,才能让这些年轻英才心甘情愿地聚集在他身边。

让卢植更加好奇的就是刘备本人了,在他的三个弟子之中,公孙瓒一看就知道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胚子,刘德然性情宽厚,遇事沉稳,若是不早死,迟早也是州郡之才。

唯有刘备,让卢植感觉自己看走了眼,他本以为这个弟子要经历不少风浪,才能真正蜕变成为天下闻名的豪杰,没想到刘备借着黄巾之乱的风头一飞冲天,实在是超过他的预料。

第十一章 调兵遣将

师徒二人又说了一阵,刘备见时候不早,便知趣地起身告退,让卢植可以早早休息。

等到第二天刘备睡醒的时候,卢植已经从朝会中回来了,只不过脸色非常难看。

“怎么了先生,是朝中又有大事发生?”刘备见到卢植的表情,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卢植摇摇头,“和我们无关,是羌人造反的事。”

“羌人反了一百多年了,也没见闹出个什么名堂,先生为何如此忧心忡忡?”刘备有些奇怪,羌人起兵作乱就像天要下雨,每年总有那么几次,这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和以往可不一样了,恐怕天下大乱的源头就会在凉州。”卢植叹息一声,又拉着刘备来到自己书房,他发现这个学生在辽东闭塞了两年,对天下大势几乎是一无所知,需要好好地补课了。

羌人以往起兵反抗汉朝,都是以他们传统的组织方式,各路豪帅将自己的兵马聚集在一起,然后乱糟糟地去劫掠汉人州县。

这样凑起来的军队,虽然数量众多却编制混乱,并且互不统属,再加上他们的对手是汉军中最精锐的凉州军,结局自然是败多胜少。

在痛定思痛之后,羌人终于做出一个决定:让更加聪明的汉人来领导他们,而这些羌人的目标就是两位凉州人:韩遂和边章。

“韩遂原名韩约,是凉州金城人,足智多谋,以才能闻名于凉州。中平元年黄巾之乱,他还曾经带着数千凉州义勇来过洛阳,帮助大将军何进稳固京师防卫,并借机献策,希望诛杀宦官。”卢植说起韩遂的时候也是赞叹不已,但随之就是摇头叹息。

何进只是个屠户出身,依仗自己妹妹是皇后才骤然登上高位,他只想着怎样安稳地享乐,根本没有和宦官集团撕破脸的决断,所以只是礼节性地赞赏了韩遂的忠义之心,便把他的计策抛在了脑后置之不理。

韩遂失望之下返回凉州,却在半道上遭遇了埋伏,湟中义从胡的两位领袖北宫伯玉和李文侯亲率大军,将韩遂和时任凉州督军从事的边章一起劫持了。

湟中义从胡聚集了十万军队,声势浩大,他们攻陷了韩遂的老家金城郡,斩杀金城太守陈懿,逼迫韩遂和边章加入叛军,并推举边章为领袖。

“湟中义从胡是什么意思?”刘备有些不太明白,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气派,听起来就像是很能打的样子。

卢植耐心地解释道:“胡人军队一旦归附我大汉,就被称为义从,取归义从命之意,湟中义从胡是指生活在湟中一带,曾经归附我大汉的羌人和小月氏人组成的军队。”

刘备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学生明白了,请先生继续讲。”

韩遂和边章都是通晓军事之人,边章更是对汉军的编制、训练方法、战斗风格了如指掌,有了这两名统帅之后,羌人的战斗力明显上升,将凉州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就在去年,羌人联军甚至一度进军到长安附近。

要知道西汉王朝的历代皇陵都在长安附近,万一被叛军给毁坏,或者是贪图陪葬的财宝,再把陵墓给挖掘了,那老刘家的脸就彻底没地方搁了。

朝廷这一下可急眼了,连忙调兵遣将,前往凉州镇压叛军。

调兵好说,凉州军是现成的,可是这遣将,就让人头痛了。

汉军将领里威望最高,资历最老,打仗最猛的就那么三个人:皇甫嵩、卢植还有朱儁。

但是皇甫嵩要镇守百废俱兴的冀州,卢植不愿带兵,朱儁又因为老母病逝,回到了会稽老家服丧,一时半会根本来不来。

于是朝廷在无奈之下,拜司空张温为车骑将军,执金吾袁滂为副将,破虏将军董卓和荡寇将军周慎同为张温部下,前往讨伐叛军。

张温不通军事,袁滂更是个文人,所以根本无法让麾下的凉州军心服,再加上连出昏招,接连导致了几场败仗,破虏将军董卓更是怨言不断,甚至当面顶撞了几次。

“董卓自己就是个败军之将,也好意思说别人不会带兵?”刘备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

“不要小瞧他,这人可是在凉州摸爬滚打起家的,非但武艺高强,力大无穷,能在奔驰的骏马上左右开弓且箭无虚发,并且在羌人豪帅中颇有威望。”卢植却不像刘备一样偏激,正色说道:“二十年前他就带兵和羌人作战了,一步步依靠战功走到今天,你敢说他不会带兵?”

见刘备还有些不服气,卢植继续说道:“老夫知道你是对广宗之战耿耿于怀,但那只是一次战斗的胜负,并不能说明这个人会不会带兵,依老夫看,董卓之所以会败,只是因为他高估了北军的战力。”

“难道凉州军真的那么厉害,连北军都不能望其项背?”刘备纳闷了,听卢植这么一说,敢情连汉朝的中央军都比不过凉州军,那还要北军精锐干什么?

“凉州民风最烈,士卒悍勇无畏,加上他们和羌人打了上百年仗,个个都是天生的老兵,如何作战根本不用教。”卢植轻笑着看看刘备。“他们是真正的百战精锐,根本不是在洛阳城边上每天好吃好住,几年打一次仗的北军能比的。”

刘备想想也是,他在穿越以前就听说过西凉铁骑冠绝天下,甚至以一州之力对抗十八路诸侯都不落下风,比北军这种洛阳卫戍部队强,也在情理之中。

再说回凉州战事,由于将帅不和,决策者不通军事,所以汉军一直被羌人牵着鼻子走,根本不能取得任何进展。

面对日复一日的庞大开支,朝廷也失去了耐心,准备走马换将,将皇甫嵩调离冀州,去凉州统领大军。

与此同时,为了对抗羌人数量众多的骑兵部队,也出于以胡制胡的战略目的,朝廷已经发文到幽州,要求归附于幽州的乌桓人派出三千名精锐骑兵前往凉州助战。

乌桓人擅长弓马,一直是汉朝征召骑兵的主要目标,他们吃苦耐劳,骁勇善战的天性深受汉朝将领的好评,但与此相伴的则是军纪散漫,只知道猛冲猛打,每战必先,死伤尤为惨重。

“这次统领乌桓骑兵入关的应该是你师兄,老夫思来想去,幽州将领之中,能够镇住乌桓人的也只有他了。”卢植说的是公孙瓒,作为幽州中郎将,公孙瓒多年来威名赫赫,只有他这种性情刚硬的汉子才能约束住散漫的乌桓人,让他们不敢祸害沿途的民众。

“恐怕这也是袁隗老匹夫的计划吧,他早就想把冀州换个他们的人当州刺史,如今正好名正言顺地赶走皇甫将军。”刘备回想起昨天晚上卢植讲述的事,顿时心中大悟。

“没错,接替皇甫义真,担任冀州刺史的是王芬,八厨之一,袁氏故吏。”卢植冷笑起来。

在党锢之祸中,那些所谓的清流士人互相标榜,给天下名士都起了称号,什么三君啊,八骏啊,八顾啊什么的,厨者,就是家里有钱,可以资助名士的冤大头。

所以八厨都是些什么货色,可想而知。

这种货色都可以身居高位,享受两千石的俸禄,此时的汉王朝是什么状况,也可想而知。

“那先生今天上朝的时候请辞了吗?”刘备才不愿意掺合那一滩烂泥的事,他的关注点,还是在卢植身上。

卢植点点头,有些萧索地说道:“如今皇上专心享乐,已经不管这种事了,老夫把奏章给了张让,那老阉竖看了两眼就笑得合不拢嘴,当场准了。一个尚书的职位空缺出来,他至少要卖上五千万钱。”

“呵呵,真是贪者享乐,贤者被弃,愚者满殿堂。”刘备无奈地笑了笑,虽然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但亲耳听见,心中总是觉得憋屈,“那咱们何时动身?”

“这几日老夫会闭门谢客,我们把一切都准备好就南下,先去荆州。”

“去荆州干什么?”刘备有些纳闷。

“乘船顺流而下,免得过多抛头露面,你想让天下都知道老夫和谁在一起?官还想不想做了?”卢植微微一笑,“听为师的,有惊喜。”

第十二章 南下

对于为什么要从荆州沿长江南下,卢植并没有多说,而是略显神秘地告诉刘备要去见一位故人,老师既然这样说了,那刘备也乐得听从,反正这次能请动卢植辞官到辽东,已经实现了他原本计划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接下来几天就是做出发前的准备,卢植家里值钱的东西什么都没有,但是书房里满满当当的全是书,其中大部分还是竹简。为了把这些被卢植视为心头肉的书籍装到车上,刘备和赵云就带着随行来的士卒们整整搬了一天。

卢植的原配夫人前几年病逝于故乡涿郡,在洛阳这边的只有一个小妾和刚满三岁的幼子卢毓,这卢毓天生聪慧,如今已经认得许多字,并能背诵诗篇了。

张宁见卢毓长得粉扑扑的十分热心喜爱,每天里只是跟这个小不点做伴,玩得十分开心,和那位小妾也变成了无话不谈的亲密关系。

期间也有听到了些许风声的官员上门拜访,但均被卢植以年老体病无法见客的借口给推搪了,那名守门的老汉和几个仆人都是卢家的老人,从涿郡就跟随卢植游历各地,所以这次也要跟着他前往辽东。

刘备自己不便抛头露面,于是赵云带了几个人前往城东的马市,买了十几匹骏马和七八辆马车,又去了城南的南市寻找陈风。

虽然陈风已经押运货物南下去了荆州,但陈家在洛阳还有不少的族人和伙计,认得跟他们一起过来的赵云,听了来意之后表示可以派一支商队护送刘备一行,到了荆州再和陈风他们一起沿江而下。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在一个阴沉沉的清晨,尚书府的侧门悄无声息地被打开,一行车马缓缓从中驶出,逐渐离开了大汉王朝的首都洛阳。从洛阳出发,途径伊阙、阳人、鲁阳,十几天之后这一行人就来到了荆州北部重镇南阳。

离开了洛阳那个无比繁华却暮气沉沉的地方,卢植的心情似乎也变得愉悦起来,这位老先生多年来走南闯北,每到一处,都能给刘备等人讲述当地的奇闻轶事。

由于他学识渊博说话风趣,不知不觉间就令人沉浸在他的话语中无法自拔,张宁更是下定决心要读书,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像卢植这样满腹经纶,可是当她兴冲冲跑去跟刘备讲述自己志向,却遭到了无情的嘲笑。

“你还想满腹经纶。”刘备地把她揽在怀里,斜着眼笑道:“就你这么能吃,肚子里永远满满当当的,哪有地方安置经纶?”

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打击的张宁气愤不已,非但把刘备的胳膊咬了一个大大的血印子,还严正表示:从今往后我不吃晚饭了,给你们老刘家省粮!

说到做到,接下来几天的路程里张宁都坚决地拒绝吃晚饭,但是随之而来的后果就是整个人都蔫头巴脑的没精神,最后只能躺在车厢里偷偷抹眼泪。

眼看车队就要来到荆州的治所所在——襄阳,这一天晚上,刘备和卢植在闲聊结束后,端着一大碗饭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这驿站收拾得还挺干净啊。”刘备抬眼望去,只见这间客房虽然摆设略显陈旧,但桌椅板凳都被擦拭得分外亮堂,墙角也没有沿途其他驿站那样遍布蜘蛛丝,他坐在床沿看着面朝里侧躺的张宁,“我吩咐厨房专门给你热了一碗饭,赶紧起来吃了。”

“不吃,我就是饿死,也不吃。”张宁又往里面缩了缩,把脑袋埋在被子里想要阻挡饭菜的香味。

刘备故意把鼻子凑近大碗,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真香,还有你最喜欢吃的熏肉。”

“拿开啊——”张宁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起来吧。”刘备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就把张宁揽了起来靠在自己身边,“瞧你瘦得跟麻杆一样,怎么吃都吃不胖,我都巴不得你多吃点呢,赶紧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读书啊。”

张宁早已经饿得受不了了,只是面子上抹不开,如今正好刘备给了个台阶也就顺着下了,只见她从刘备手里接过大碗,风卷残云一般就把碗里的饭菜吃得一点不剩,之后才满脸陶醉地靠在刘备的肩头说道:“真好吃。”

经过一夜的休息,车队在第二天来到了襄阳城外,由于有陈家商队的带领,刘备等人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在这边的陈风,这人正在陈家的商铺门口对旁人大讲神医华陀,一见刘备出现在视线中,连忙迎上前来问好。

“不错嘛,还记得我吩咐的话。”刘备对陈风十分满意,在陈风的陪同下满脸笑意地在陈家商铺中随便逛了起来。

陈风被刘备夸奖得心花怒放,两只手不停来回搓着。“启禀公子,小人这一路上可是没停嘴地在说呢,前些时日在南阳还有人专门前来询问,然后就去徐州了。”

“哦?想必此人家中有人得了重病吧。”刘备顺口问道。

“小人也不知道,那人问了几句就回家了,听说跟着另外的商队走了。”陈风回忆起那人,不禁啧啧称赞起来。“那可真是一条彪形大汉啊,比公子身边的那位还要雄壮一些。”

刘备来了兴趣,“你就没问问此人姓甚名谁,家居何处?”

“嗨,那大汉相貌威严,声若洪钟,小人跟他坐在一起都感觉像是被猛虎在窥伺,哪还敢多问。”陈风回想起当天的情景,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颤。

“也罢,反正等到了徐州还有机会见到,对了我问你,陈家有没有商船去徐州的?”

陈风一愣,连忙劝说起来。“公子最好还是走陆路,我陈家的商队护卫众多,还可以沿途护送,可是这大江之上就不好说了。”

“怎么不好说?我见这襄阳城外的港口也有许多商船,他们走得,我走不得?”刘备有些不高兴了,“你们陈家没船就说没船,本公子乘坐其他的船只便是。”

“公子千万不要误会,小人绝对是出于好心。”陈风忙不迭地解释,他可是万万不敢得罪刘备的,“如今正值春夏之交,江中水流湍急,船只多有倾覆,并且这两年江中还有水贼,不安全。”

“水贼有什么可怕的,敢来打扰老子就把他们的脑袋捶扁。”刘备瞪着眼睛发脾气,“你去准备船,我有的是钱,亏不了你。”

第十三章 挖儒家墙角

拗不过刘备的执意要求,陈洪只好去给他张罗了一艘最大的商船,还特意从陈家的护卫中选出二十名最为精悍的,叮嘱他们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刘备,“这位公子要是有什么差池,你们也别活着了,自个去找个好地方把自己埋了吧。”

刘备来的时候带了许多钱财,结果一点都没花掉,他索性让陈风做了个见证,把价值五千万钱的财物都存放在了陈家的商行,只留下一个沉甸甸的大箱子。

经过一番准备之后,船只缓缓离岸,沿着汉水向南驶。

汉水是长江最大的支流,水量充沛,在我国历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自古以来的人们都把汉水和长江、黄河、淮河并列,称为“江淮河汉”。

张宁趴在船舷的栏杆边上,有些出神地望着滚滚的江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咱们辽东的大梁水要是也有这么充足的水量就好了,那就可以推动更多的水车,浇灌更多的粮田了。”

“这还算不上什么,等再过几天到了长江之上,你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大河,可以养活千万人的大河。”刘备嘴里说着,心中其实也是在暗中叹息,颇有遗憾。

如今随着辽东人口越来越多,加上小冰川期导致气候干燥寒冷,降水不足,大梁水明显有些难以承担所有的用水需求了。

北边的大小辽水虽然水量比大梁水要充沛许多,但那边更加寒冷,加上地势平缓,不利于构建良好的防御体系,所以刘备不敢把重要的工业设施,比如说他一直想要付诸实际的水力锻锤,水力鼓风机和配套的冶炼钢铁设施安置在辽东北部,只能在大梁水将就。

或许应该想想办法,把南边乐浪郡的水力资源利用起来,无论是从东北方向穿过朝鲜城的大同江,还是更南边的汉江,都是有着较为广阔的冲积平原,可以大力发展农业。

将大梁水流域的农业生产压力转移之后,或许襄平城一带可以专门用作工业区,那样的话,倒也方便管理。

刘备越想越烦躁,浑然没有发现张宁早已悄悄走开,此时站在自己身边的是卢植,他这边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卢植在一边看得是莫名其妙。过了一阵,卢植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玄德,你这是在为何事叹气?”

“啊?怎么是先生来了。”刘备连忙侧身行礼,然后才继续望着滔滔江水说道:“学生是在想,这么好的河流,人们却没有加以利用,真是可惜了,要是能把汉水搬到辽东去就好了。”

卢植不解地问道:“老夫一路上看到无数农夫在这汉水中汲水灌溉土地,怎么就没有加以利用呢?”

刘备嘿嘿一乐,“先生你是没见到学生的发明,三四丈高的水车在河水里依次排开,根本不用百姓费力去提水,河水自己就上岸了。辽东的农民可比中原的要享福多了,吃得饱,穿的暖,没有过去累,收成还好。”

这一下可把卢植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老先生索性学着刘备的样子盘膝坐下,认真倾听刘备为他讲述那些稀奇古怪却又排得上大用场的发明来,刘备也正闲的无聊,就从水车开始,水车、曲辕犁、新式风箱、新式炼铁炉……一样样地在船甲板上连画带讲,听得卢植咋舌不已。

“这水车老夫在洛阳见过,十常侍之一的毕岚就曾经在城外制作此物,从河里将水提上来用于浇洒城南和城北的道路,可惜此人把更多心思放在朋比为奸,祸乱朝政之上,不能将好东西用于真正需要的地方。”卢植不住地拍着大腿摇头叹息,或许毕岚自己都没有发现,水车若是被广泛用于农业生产将会有多么大的好处。

刘备趁机说道:“学生想的是在辽东开设许多学堂,让每一个孩童都能读书识字,他们不仅仅要学习儒家经义,同时也应该对所有的知识都加以涉猎,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卢植眯起眼睛瞥着刘备,语气变得有些森冷。“你是想让士子去钻研那些奇技淫巧,还是想让百家复起,和儒家并列?”

先秦之时百家争鸣互不相让,诸子百家为了大道之争甚至可以挑起灭国之战,秦朝以法家思想统一六国但旋即灭亡,汉高祖刘邦威加海内,以黄老之术休养生息。

倒是儒家,自从被孔子创立之始就难以适应乱世,甚至连创始人孔子都在各国接连碰壁,直到天下大定,汉武帝刘彻为了巩固皇权,这才给了思想较为中正的儒家机会。

广川人董仲舒独辟蹊径,上书汉武帝,希望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并且开创性地提出了“天人感应”和“大一统”学说,深得统治者喜爱。

在此之后,儒学在一代代软骨头“大家”的阉割和扭曲之下,变成了封建统治者愚民的利器,这才正式成为了中国社会的正统思想,影响中国近两千年之久。

到了东汉末年,儒学已经是所有世家借以踏上官途的敲门砖,几乎每一个书香门第都有其尊崇的儒学经典,家中子弟甚至将毕生精力都用在某一本书中,比如汝南袁氏专修孟氏易学,弘农杨氏精通欧阳尚书。

卢植虽然博览众家,喜欢钻研经典却又不拘泥于字句,在这个时代算是相当卓尔不群,但他归根到底还是一个坚定的儒家弟子,无数前人经过无数努力才得来的地位,他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了?

刘备知道卢植心中所想,也明白儒家弟子的坚持,但他早就预料到卢植会有这种反应,心中也早已有了说辞。“敢问先生,现在的儒学是否还是孔子的儒学?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论,其中法家、道家、阴阳五行皆有,他是不是让这几家和儒家并列了?”

“董子所言,皆是儒皮法骨,以儒家之名行法家之实,和圣人之道不知道偏离了多远。”卢植老脸微微一红,有些难堪地说道,他一生正直,根本不屑于在这种问题上说谎。

“那再问先生,孔子和孟子才学远远胜于董仲舒,为何他们四处碰壁,而董仲舒将儒学带上殿堂,成为正道?”刘备继续追问。

卢植沉吟片刻,“或许董子更知道顺应时代。”

“这就对了,就像古人用石斧木棒,春秋战国用青铜兵器,我们现在用钢铁制成的环首刀一样,所有的事物都要经历时代的筛选,去增加新的,有活力的东西,剔除不适合时代的糟粕。董仲舒那一套也过了三百年了,许多东西已经不适应这个时代,我们是时候再次做出改变了,而先生你,就将是这个时代举起变革旗帜的那个领头人。”刘备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着膝盖,恳切地说道。

“你这竖子,是早已想好了说辞来对付为师吧?”卢植定定望着刘备,仿佛不认识这个弟子一般。

过了半晌,卢植忽地笑了,他悠然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背负双手向船舱内走去,“太突然,你说的太突然了,让老夫仔细想想。”

第十四章 锦帆贼

汉水是长江中上游最大的支流,在两江交汇之处,曾经汇聚成为一个巨大无比的湖泊——云梦泽。

如今云梦泽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大大小小的诸多湖泊和洼地,使得陆地交通极为不便,南来北往的人们几乎都是利用舟船往来通行。

船只借着奔腾的江水,一路顺流而下,这时候刘备才真正感受到“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意境,顺水行舟,真的是太舒服了。

又是两天之后,刘备一行终于离开汉水,正式进入了长江的江面上,宽阔的江面之上烟波浩淼,水鸟在空中盘旋飞舞,时不时地飞速扎入水中,然后又叼着大大小小的鱼儿上来。

“卢植先生这几天怎么也不出来晒太阳。”

天色渐渐阴沉,仿佛是要下雨,赵云走上船头,见刘备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便凑了过去随口问道。

刘备回头一看是赵云,就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船板示意他坐下,然后指着前面更加辽阔的江面,以及影影绰绰的船只,随口胡诌道:“先生可能是听说江里有水贼,吓得躲在船舱里不敢出来吧。”

赵云明明知道刘备在胡扯,却懒得跟他斗嘴,只是同样向前方的江面上望去,“末将问过船工和护卫了,他们说这江里确实有江贼,主要集中在巴郡到荆州一段,而且相当嚣张跋扈,咱们再有几天时间过了江夏,那时就安全了。”

“二位公子,后面有船,是江贼。”赵云话音未落,一名船工就连滚带爬地跑到二人身侧,指着后方报告起来。

这名船工吓得一脸煞白,腿脚都哆哆嗦嗦得几乎要站不住,应该是见识过江贼的厉害。

“哟呵,还真有不怕死的,子龙去喊人,拿家伙。”刘备一个骨碌翻起身来,快步走到船尾,只见远处茫茫江面上,一艘彩色斑斓的大船正在乘风破浪,向自己这边迅速驶来。

这艘船似乎相当有名,当它出现在江面上的那一刻起,其他船只就像是见到了苍鹰的兔子,慌慌张张地四散而去,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偌大的江面上,似乎就只剩下了一前一后的两艘船。

刘备他们乘坐的这艘商船是陈洪特意选的,尽量考虑到安全坚固和舒适性,与之相对的,船速就偏慢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后面那艘大船一点点靠近。

没到两柱香的工夫,江贼那艘花花绿绿的船就已经追了上来,和刘备他们并肩而行了。

这个时候,赵云带着自己的手下全副武装地站上了船板,他们见识过不少大阵仗,此时面对一群小蟊贼,根本没有一点紧张,迅速而又从容地摆好了阵势。

前排十几名兵士将坚实的大盾竖在船边,另外的兵士则是手持硬弓站在他们身后,每人身后都挂着好几个箭囊,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羽箭。

陈家的商队护卫这时候才如梦方醒,原来那个沉甸甸的大箱子,里面全是武器。

见到己方的人早有准备,并且都像是身经百战的样子,陈家的护卫们也鼓起了勇气,各自手中拿着兵器站在了靠后一排。

“真奢侈啊,用锦缎做船帆,这些人是不是刚抢了绸缎铺啊,怎么人身上也是花花绿绿的?”赵云布置好阵型之后,这才有了闲暇,仔细打量起对面来。

这一看不要紧,看着对面这艘船的作风,赵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备此时也是憋得辛苦,要不是考虑到还有这么多弟兄们严阵以待,他早就笑得满地打滚了。

对面这艘船半新不旧的模样,看起来平日里也没怎么收拾过,不少地方都有破损,但无论是船帆,还是各种绳索,都是用锦缎制成。

船上的江贼们也是同样的风格,一个个都是蓬头垢面,头发和胡须都乱糟糟的没有搭理,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凶恶,还挺胸腆肚站成一排,眼睛珠子瞪得像牛一样。

然而就是这样的土鳖江贼,脑袋上却插着各式各样、长短不一的鸟毛,身上还穿着花花绿绿的锦袍,整个人都像是巨大的鹦鹉一样,穿锦袍就锦袍吧,偏偏这些人为了在船上行走方便,还都是光着一对大脚板。

一阵江风吹过,江贼们的锦袍被微风掀起,几十条长满茂密黑毛的粗壮腿脚完全走光,一览无余地展露在刘备等人的眼中。

“我这是造什么孽了,为什么要看到这样的一幕。”刘备无语地捂住眼睛。

微风吹起美女的裙子,露出一双美腿,那是赏心悦目;微风吹起江贼的锦袍,露出两条黑毛腿,简直就是罪恶,让人想要自挖双眼。

“怎么回事?”

卢植刚才正在船舱内休息,听到甲板的动静之后,迈着方步来到了甲板上。

但下一刻,老先生的目光不出所料的,被对面花花绿绿的鹦鹉型江贼吸引住了,即使他见识渊博,此时也被这种诡异的装扮给惊得一愣,低声问刘备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船在江中并行,气氛沉闷压抑,而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刘备这边的士卒虽然个个都是好手,可他们从未经历过水战,所以格外小心谨慎,对面的江贼虽然经验丰富,可是见到这边严阵以待,似乎还是正规官军,也不敢轻举妄动。

江贼们愣了愣,开始交头接耳,活像是一群大鹦鹉在开会,片刻之后,一名年轻江贼转身往船舱里跑去。

由于他身体矮小,袍子几乎要拖到地面上,拐弯的时候不小心绊住了腿脚,还险些摔了一跤。

还没等刘备笑出声呢,随着一阵铃铛声响,一名彪形大汉大步从船舱内走出,其余江贼们连忙向他躬身行礼。

这人的造型和江贼们别无二致,只是搭配得更加酷炫,一出场就把刘备这边的人给震住了。

张宁从船舱门口伸出半个脑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那个人脑袋上插的鸟毛好长好漂亮,我也想要;他身上的锦缎衣服好漂亮,我也想要;他还在身上挂了好多铜铃铛,金光闪闪的,我也想要……”

刘备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张宁一眼,“什么都想要,赶紧回去躲着。”

这名大汉虽然体型魁梧,但面容却显得十分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他迈着大步丁零当啷地来到船边,小心翼翼地扶正脑袋上被风吹歪的长长的山鸡尾羽,然后背起双手,昂首挺胸,向数丈外的刘备这边大声叫喊起来。

“遇见锦帆而不退避,阁下不是本地客商吧?”

刘备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通过这群江贼的打扮还有张扬的行事作风,他早已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如今这名头领自报家门,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对面的年轻江贼头领不是别人,正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个纵横于长江,肆意游侠的锦帆贼,后来的东吴虎臣——甘宁。

“阁下可是甘宁甘兴霸?”刘备面带笑意,朗声反问道。

“哦?”甘宁有些惊讶,难道自己已经这么有名了吗?但是年轻人特有的骄傲和虚荣,让他还是保持了几分矜持,“我就是巴郡甘宁。”

“久闻锦帆贼大名,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在这江上巧遇了,我船上有美酒,兴霸过来共饮几杯如何?”刘备呵呵笑着,对甘宁发出了邀请。

这甘宁是个胆大包天之人,听见刘备相邀,马上回头吩咐手下将船靠近,他自己则是顺手摘下腰间的佩刀在刘备视线里晃了晃,然后随意地扔在脚下。

刘备见甘宁如此做派,也让赵云等人收起兵器,赵云自然是无所谓,挥一挥手,他手下的兵卒们转身进了船舱,再出来时便换上了平日里的装束。

两船越靠越近,在相距还有不到两丈的时候,甘宁突然后退两步,然后一跃而起,矫健的身形在空中犹如一只雄鹰飞过,就这样跃上了刘备这艘船的船头,并且稳稳站住。

甘宁见众人眼中都有惊叹之意,心中更是得意,他大刺刺抱拳行礼一圈,说道:“各位贵人,甘宁有礼了。”

锦帆大船上的其余江贼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哄笑着嬉闹了一阵之后就各自归位,那艘船也缓缓离开,直到再次相距数丈远才继续和刘备这艘船并肩而行。

卢植见甘宁身手矫健,不禁叹道:“阁下如此身手,如此胆魄,为何不思报效国家,反而在江中做这无本买卖?”

甘宁最好面子,被卢植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脸上无光,他面色一变,沉声问道:“小子无知,敢问尊驾何许人也?”

“老夫卢植,你可听说过?”卢植毫不畏惧地对视过去,眉宇之间尽显威严。

甘宁脸色又是一变,后退一步问道:“先生可是涿郡人士,卢植卢子干?”

“哦?”卢植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甘宁。“你还真听说过老夫的名号。”

“哎呀,晚辈真是有眼无珠,还请先生恕罪。”甘宁本就见卢植相貌威严,气度不凡,如今听他亲口承认,心中更不怀疑,当即深深弯腰,双手抱拳,行了一个大礼。

卢植也不矫情,摆了摆手,就算是回礼了。

这时候已经有下人将矮桌摆上了船头,然后开始布置酒菜,刘备热情地拉着甘宁来到桌边,自顾自地盘膝坐下,然后抬起头来,对站在那里有些迟疑的甘宁招呼道:“船上就别讲究那么多了,坐吧。”

甘宁见卢植也不拘于身份,直接坐在了上位,他讪讪地笑了笑,来到位于卢植对面的下首坐下,结果一个没留神,被自己身上挂的大铃铛给硌了一下,疼得呲牙咧嘴。

“刚才听甘兄弟说自己是巴郡人士,怎么会带着一船人来到了江夏?”刘备轻轻咳嗽一声,强忍着笑意问道。

“闲来无事,带着弟兄们出来耍耍。”甘宁见众人一点都不见外,便也放下心中拘束,嘿嘿笑了起来。

第十五章 甘十七的爱情

虽然顶着锦帆贼这个称号,名气在长江上游也是首屈一指,但要真说起来,甘宁其实并不是个称职的江贼,他的爱好并不是打家劫舍,而是带着一群小弟四处游荡,显示威风。

他的手下有好几百人,每当这些人穿着锦缎,穿郡过县的时候,一路都是光彩斐然,百姓一听铃铛响,就知道是锦帆贼到了。

甘宁所到之处,无论地方官员还是豪强,都要摆设酒宴招待他,招待的规模越是隆重,越是给甘宁面子,他就倾心相交,愿意为对方赴汤蹈火。

可是,如果遇见言语之中有所轻慢,或是礼节不周到的,甘宁就会纵容手下劫掠对方的钱财,他一旦脾气上来,连地方官员都敢杀。

“这么说,老夫刚才也算是言语轻慢了?”作为前朝廷高官,卢植对贼寇这种秩序破坏者往往是不假颜色的,他冷笑一声,看着甘宁问道。

甘宁满脸羞惭,连连作揖道歉,“先生是天下闻名的贤人,岂是那些贪官污吏可比,甘宁刚才也是有眼无珠,还望先生不要计较。”

“杀官员,抢豪强,却不叨扰百姓,这么说起来,你们锦帆贼一伙,还算是义贼。”刘备有心收服甘宁,连忙笑着岔开话题。

“确实如此,我们劫掠钱财,自己也花费不了多少,大多都是换成粮食和布匹,分给穷苦百姓了。”甘宁连忙解释起来。

卢植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你们这样,只是痛快了一时,却没办法从根源上救助百姓啊。”

没有生产和创造,只有破坏和分配,注定是没办法长久的。

“先生之言正是小子心中所想,这次来荆州,就是为了寻访贤人,希望学习经世济民之道。”甘宁恭恭敬敬地答道。

“早就该这样了,你现在这个名声,荆州哪个名士敢收你?”刘备酒劲有点上头,说话也不在乎对方生气不生气了。

甘宁苦笑起来,“我是江贼的儿子,自幼就学着舞刀弄枪,哪里能想到这些?现在醒悟了,却也晚了。”

嚯,还是子承父业,家传的手艺?

面对众人好奇的目光,甘宁也不忌讳讲述自己的身世,他端起满满一碗酒,仰头喝了下去,开始讲述起来。

甘宁是巴郡临江人,老爹甘十七是一个资深江贼头目,作为贼首的儿子,他也自幼生活在长江之上。

江贼基本上都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粗人,甘十七也不例外,他靠着出众的武艺,再加上为人豪爽仗义,纠集起了一群轻薄少年,每日里纵横在大江之上,见了商船就抢上一抢。

但这人又不贪财,也不爱杀人,抢劫钱财在他看来只是个谋生手段,或者说,是当成一个职业爱好来对待的。

在二十年前,一次例行的拦江抢劫活动中,甘十七和同伙们拦住了一艘从益州开往荆州的商船,可是当他得意洋洋地拎着刀,踏上对方船板耀武扬威的时候,却被一名勇敢少女指着鼻子怒斥,最终灰溜溜地放弃了打劫。

整船的男人都像是受了惊的鹌鹑一样,瑟缩在各个角落,手无寸铁的少女却临危不惧,越众而出怒斥贼寇,甘十七人生的前二十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奇女子,看着远去的商船,他突然发现,自己坠入了情网。

作为一名优秀的江贼,甘十七是出了名的胆大脸皮厚,他力排众议,硬是主动护送这艘商船靠岸,并且扔下一船茫然失措的江贼手下,陪伴着这名少女返回了家乡。

“家母名叫李灵,是荆州商人之女,跟随先祖父在益州经商,后来遭遇了一场疾病,一家三口只剩了家母一人,她那时年龄不大,被同郡之人伪造借据谋了商铺,只能孤身一人返回故乡。”甘宁仰头又喝了一碗酒,愤愤地咬牙说道。

带着父母的噩耗回到故乡,李灵又面临着新的危机,家乡的宗族觊觎她家的财产,竟然合起伙来欺负这名孤苦无依的女子,甚至不顾她本人的强烈反对,将她许配给了一户人家。

李灵几次三番想要逃跑,却都无功而返,最后,她被捆了起来扔在马车上,跟着送亲的队伍前往对方家中。

就在这名少女陷入绝望的深渊之时,那个死皮赖脸跟了她一路,最后被恶语相加,骂得掩面而去的江贼出现了。

面对百余名精壮汉子组成的送亲队伍,甘十七孤身一人,手握钢刀,坚定地挡在了道路中央,无论是钱财诱惑还是武力威胁,都无法让他后退一步。

李灵被捆得牢牢实实地动弹不得,嘴里还塞着防止咬舌自尽的麻布团,她只能默默流泪,看着甘十七在人群中呼喝厮杀,最后,浑身浴血的甘十七硬是砍断了她身上的绳索,带着她杀出了送亲队伍。

“好汉,真是好汉。”刘备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举起酒碗对甘宁遥遥一敬,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多谢!”甘宁同样一饮而尽,继续讲述起来。

甘十七身负重伤,带着李灵逃出了十几里就昏迷不起,然而李家的追兵在后面紧追不舍,眼看两人终究难逃一死,李灵觉得因为自己的缘故害了甘十七一条性命,心中过意不去,便向甘十七许下了誓言,希望来生再报答她。

“结果没等追兵到来,家父的那些江贼弟兄们却先赶到了,将二人救了回去。”甘宁讲到这里,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养好伤之后,家父就起了成亲的念头,家母是个正派人,一向讲究说话算数,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刘备又端起一碗酒喝了,然后好奇地问道。

甘宁一拍大腿,得意地昂头说道:“家父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就拿这件事吹嘘了十几年,我背都背得出来。”

有了家室之后,甘十七渐渐地对江贼生活感到厌倦了,后来在甘宁七八岁的时候,甘十七再也不愿过那刀头舔血的营生,便将自己的一点点基业都交给了其他人,带着妻儿生活在长江边上,安安心心地当了一名渔夫,生活虽然平淡却其乐融融,加上时不时的还有以前的部下前来孝敬些钱财,一家人过得衣食无忧。

然而幸福的生活总是短暂的,李灵在一次剖鱼的时候被鱼鳞割破了手,不知怎的就一病不起,不久后便过世了。

而那个喜欢高声说话,永远咧着大嘴傻笑的甘十七也一瞬间不见了,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是一个整天失魂落魄,只知道疯狂地喝酒,对身边的一切都不在乎的痴傻汉子。

一年后的祭日,在李灵坟前,甘十七又一次喝了许多烈酒,老兄弟们都回去了,只有甘宁陪在他的身边。

喝醉的甘十七一反常态地没有倒头便睡,而是拉过刚满十岁的甘宁,将他紧紧抱在怀中,许久之后才放开,然后流着泪说出了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段话。

“俺这一年来经常梦见你娘,她说一个人太孤单,害怕,俺是个男人,总不能看着你娘孤伶伶的在下面受罪。孩子,以后你自己要好好的,有什么事自己做不来,就去找你苏伯父。”

说完之后,甘十七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牛角尖刀,反手扎在自己心窝,追随着他发过誓,要一直保护的结发妻子而去。

甘宁原本活得无忧无虑,却忽然就变成了孤单一人,他看着母亲的小小坟墓,看着身体还温热的父亲,茫然不知所措。

也许是喝得太猛,甘宁这一碗酒喝了一半就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又是一仰头,然后将碗重重地放在桌上,用宽大的手掌擦拭了一把眼泪,勉强笑道:“诸位莫怪,甘宁喝得太多,失态了。”

换了缓之后,甘宁又开始讲述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

第二天天一亮,甘宁便跑去找自己父亲生前的水贼兄弟,那些老水贼们帮着操办了甘十七的丧事,又各自拿出许多财物给了甘宁,没了父母的管束,甘宁顽劣的性格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由于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良基因,甘宁身强体壮且头脑灵活,他迅速成了附近少年的首领,这些水贼的后代不爱读书不爱劳动,舞枪弄棒才是他们的强项,如今有了带头的,更是无法无天起来。

以甘宁为首的少年们随身携带弓箭,头插鸟羽,身佩铃铛,成群结队,四处游荡,很快就成了巴郡一带家喻户晓的祸害,百姓们只要听见铃铛的声响就连忙关门闭户,唯恐得罪了这帮家伙。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甘宁他们的行动也终于从陆地转到了水上,少年们接过了老一辈水贼的大旗,成为了益州最威名赫赫的盗贼团队。

蜀地自古生产蜀锦,往来商队也多以贩卖蜀锦为利,甘宁一伙人沿江打劫,主要收获也是这些,于是他们穿蜀锦,用蜀锦,甚至用蜀锦来做船帆和绳索,才有了“锦帆贼”这个称号。

卢植听到这里,轻轻摇头叹息道:“令尊是至情至性之人,其所作所为,也是希望阁下不要走他的老路,只可惜……”

甘宁听得出卢植的意思,他摇摇晃晃地俯身下拜,惭愧地说道:“甘宁每每思及往事,心中都后悔至极,如蒙先生不弃,我愿执镫牵马,只求聆听先生教诲,学习做人之道。”

第十六章 醉话连篇

听到甘宁的请求,卢植忍不住皱起眉头,他虽然一心想要宣扬圣人之道,但是,对面这个花花绿绿的鹦鹉青年可以说是恶名昭著,万一打着自己的旗号去为非作歹,那不就毁了自己一生的名望吗。

还没等卢植有所反应,刘备那边先做出了回应。

“你可找对人了。”刘备砰地一声将酒碗扣在桌子上,“我批准了,收下你。”

甘宁一愣,“啊?在下是跟子干先生说话。”

谁愿意给你这个醉醺醺的家伙牵马?

“这是我的老师,我是卢植先生的嫡传弟子。”刘备噌噌几下就把屁股挪到了卢植身边。“你认真看看,像不像?”

“这么一说倒是有点相似。”甘宁也喝高了,现在看什么都是重影,但他又不甘示弱,只好点着脑袋假装自己看清楚了。

刘备继续问道:“你想要拜先生为师对吧,若是先生收了你,那我是不是师兄?”

甘宁当即撅起屁股,对着刘备又是一拜,“小弟见过师兄,还请师兄多多美言几句。”

“噗哧——”一直站在船舱门口听甘宁讲故事的张宁终于憋不住笑了,她视线稍微一转,又看到卢植臭着一张脸,更是忍不住笑意,连忙跑回舱内去找卢毓玩耍。

“跟着师兄走,不但能朝夕聆听先生教诲,还能拓展眼界,见到比这长江宽阔千百倍,不,一万倍的大海。”刘备的手从左往右那么一挥,颇有挥斥方遒的豪迈气势。

甘宁又是一愣,“一万倍,真有那么大的海?”

刘备见两人隔着一张桌子,想要走过去说话,腿脚又软得不行,他索性打了个滚,灵巧地滚到甘宁身边支起身子,一手揽住他的肩头,开始描绘起大海的壮丽雄奇。

“你在这江里见过多大的鱼?一丈到头了吧。海里可是有十几丈长的巨鱼,只有最勇猛的汉子才能斗得过。”

对面船上的水贼们齐齐“嚯”了一声,十几丈的巨鱼,那还是鱼吗?

“茫茫大海中千奇百怪的东西都有,大海另一边更是有你们从未见过的美景,往北走,有终年积雪的茫茫雪原,那里所有的动物都是雪白的,你们见过熊吗?哦,见过,那纯白色的熊,你们见过吗?”

水贼们齐齐摇头,黑熊和黑白花的熊他们见过不少,可是纯白色的熊,还真是超乎想象的。

一看自己彻底激起了甘宁和水贼们的好奇心,刘备索性天马行空地吹嘘起来。

“南边有什么?南边有黑人,除了眼睛和牙之外全是黑的,哈哈哈哈你见了肯定吓一跳。还有什么?那师兄我就不知道了,等你自己去看吧。”

一名小水贼弱弱地举起手,“俺见过全身都是黑的人,俺爹,他是烧炭工。”

“拖下去,揍他。”刘备遥遥一指,几名听故事听得开心的水贼便抓住那名可怜的小家伙蹂躏起来。

甘宁满脸兴奋,热切地追问道:“去那些地方得开多久的船啊,我的船装不了多少粮食,路上饿着怎么办?”

“船?这种船不行,也就能在小渠沟里开一开。”刘备把船甲板拍得梆梆作响,满脸的不屑之意。“你那个更不行,一下海就散架了,得用师兄我的船,我的船比这个长三倍,劈波斩浪如履平地。嗬,不信,还想拜师吗?”

这边刘备讲得口沫横飞,越讲越来劲,那边甘宁听得如痴如醉,脑袋点得就像小鸡啄米。

卢植终于听不下去了,他面色阴沉地起身走回了船舱,只留下一脸无奈的赵云陪在两个酒鬼身边。

而对面船上的水贼们听得眉飞色舞,纷纷趴在船舷边上,生怕听漏了一句半句。

说句实话,这些家伙的水平还真不差,一两个时辰的时间里,他们硬是用操帆和掌舵的技术,保持着两船齐头并进,间距只有不到两丈的距离。

暮色渐渐深了,刘备和甘宁也早已躺在船头上沉沉睡去,赵云起身看看对面锦帆贼船,扬声问道:“谁是管事的。”

水贼们不约而同,十几只手齐齐指向了呼呼大睡的甘宁。

“你们打算怎么的,我把他扔过去?”赵云指了指脚下,又指了指对面的船。

“哎哎哎,千万别,还请公子多加照看,我们跟在后面就好。”水贼们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陪笑。

万一这帅哥手一滑,把老大扔到江里面怎么办?

赵云也不多说,对水贼们点点头,弯下腰一手一个,就把刘备和甘宁提了起来,稳稳当当地消失在船舱口。

“是我眼花了吗?那位就这样,”一个水贼目光呆滞地转头看了看同伴,学着赵云提起二人的动作。“这样把两个壮汉给提起来了。”

醉汉身子沉,一般两个人都抬不动,更何况甘宁和刘备都是身形魁梧的大汉,一旦睡死了那简直就是铁块。

可是赵云看起来英俊得不像话,也不像是特别雄壮的汉子,居然就像拎小鸡一样毫不费力地扛起两个人,这几乎颠覆了水贼们的世界观。

由于夜间航行不太安全,水贼们放慢了速度,两艘船一前一后错开了些距离以免相互碰撞,夜色降临,滔滔江水上又再次恢复了宁静。

唯有一间船舱里鼾声震天。

“这是在哪儿呢?”许久之后,刘备才醒了过来,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感觉头痛难忍,喉咙干得像要喷火一般。

他费力地支起身子,只见不远的对面,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衣服乱糟糟的家伙也哼哼唧唧地醒了过来。

甘宁明显还没从宿醉中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看见刘备的时候还吓了一跳,抱着脑袋回忆了片刻才想起昨天的事情,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刘备笑了笑,“喝多了,别见怪。”

“你这酒量也是不行啊,完事得好好练练。”刘备鄙夷地说道。

他缓了一阵,感觉自己已经清醒得差不多了,便一鼓作气站起身来,却没想到刚一站起就觉得天旋地转,险些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

幸亏甘宁眼疾手快,一个箭步窜过来扶住了他,然后两人踉踉跄跄,跪在一起。

这两个醉鬼互相看了看,咧了咧嘴,又是羞愧又是觉得好笑,他们索性互相搀扶着走到门口,将舱门一下子打开。

“醒了?”赵云一直守在门口,见两人安然无恙就松了一口气,“宁儿姑娘煮了粥,请二位到甲板上享用。”

“为什么要去那么远啊,她就不能端过来?”刘备苦着脸抱怨道,但是赵云说完之后径自转身离开,他无奈地扭头看看甘宁。

甘宁也是一脸绝望,他已经看见舱门口的位置距离自己这边有十几步远,换成平时自然不在话下,可现在两个宿醉之人走路都摇摇晃晃,哪还有力气上去?

“还不出来,要睡到晚上吗?”甲板上传来了卢植中气十足的声音,刘备听了还没怎么,甘宁却不想在卢植面前丢了表现,只见他紧咬牙关,单手扶着舱壁就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玄德,你呢?”卢植又开口催促了。

刘备才不讲究什么脸面,他走了两步就觉得天旋地转,索性又施展出了绝学,满地打着滚,硬生生滚了出去,假装没看见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卢植。

这二人又饿又渴,看见稀粥都觉得分外亲切,犹如风卷残云一般就将整整小锅给喝光了,然后满意地躺在船头摸着圆鼓鼓的肚皮。

卢植坐在不远处,冷眼看着,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看你们,成何体统?”

刘备翻了个身,让自己正脸对着卢植,“先生勿怪,学生上一次如此欢饮还是两年前涿郡起兵的时候,昨日实在是因为和甘宁兄弟情投意合才贪杯了。”

没等卢植说话,甘宁先开口了,他也学着刘备的样子翻过身来,疑惑地问道:“兄台到底是谁?”

“涿郡刘备刘玄德,现任辽东太守一职,兼领玄莵乐浪二郡。”刘备笑嘻嘻地回答道。

甘宁伸出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片刻之后自嘲地笑了起来,“我甘宁居然能和天下闻名的卢植先生把酒言欢,还能和南征北战的豪杰称兄道弟,喝得酩酊大醉。”

“子龙,瞧瞧,我可是有点名气的人了,以后出门记得给我留点面子。”刘备得意地哈哈大笑,费力地支起身子,脑袋转来转去,才看见端坐在一旁,正在用心擦拭枪尖的赵云。

赵云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专心对付自己心爱的兵器,至于刘备的话,完全就被他当成空气。

第十七章 我还会回来的

卢植看着这几个年轻人活力无限的样子,心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也是有这样的一群人,怀着满腔的热血和抱负,以及似乎永远都用不完的斗志,为了他们心中理想的国度而前赴后继,虽百死而不悔。

但是,任凭他们如何努力,却永远都无法逆转现实,天下终究还是一天天地烂了下去。

“兴霸,你是真心想弃暗投明?”卢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已经端坐在自己面前的甘宁说道。

甘宁躬身下拜,一脸认真地回答道:“好男儿岂能一生做贼,甘宁愿意洗心革面,为天下人尽一份力。”

卢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眼光犀利,看得出甘宁意志坚定,绝非作伪,“老夫此行是要前去辽东,那可是在数千里之外,想要再回故乡可就难了,你考虑清楚。”

甘宁稍稍迟疑了片刻,才犹豫着开口,“甘宁自然是愿意,只是我在巴郡还有数百名弟兄,若是不辞而别,恐怕他们无人约束。”

“哎,你们把船靠过来。”刘备快步走到船尾,向着紧紧跟随的那艘水贼船大声喊叫起来。

水贼们操船技术十分出色,片刻之后就又将两船的位置变成了并肩而行,甘宁来到船边看着跟随自己数年的这些汉子,指着刘备开口说道:“这位是辽东太守刘玄德,那一位是天下闻名的大儒卢子干先生,两位贵人想让咱们不做贼了,去辽东重新过活,你们觉得怎么样?”

“去得,去得。”出乎甘宁意料,水贼们没有半点犹豫就举起双手高声欢呼起来。

“无论是投军还是当良民,你们都要遵守法纪,绝不能再像以往那样肆意妄为,在我辽东抢劫百姓横行乡里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们想清楚了!”刘备看着这些过惯了无法无天生活的水贼们,觉得自己有必要先说清楚,免得他们到了辽东之后再生出什么幺蛾子。

一名水贼小头目咧着大嘴,嘿嘿笑道:“只要头领遵纪守法,俺们肯定也一样。”

甘宁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当下再无迟疑,向刘备单膝跪下,朗声说道:“甘宁愿意追随太守,还望收留。”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甘宁和手下的二十多名水贼就彻底脱下了锦袍,换回粗布短衫,和过去的荒唐生活彻底做了了断。

甘宁摘下插了一脑袋的绚丽鸟毛,还有那一个个叮当作响的铜铃,送给了早已垂涎三尺的张宁,这个童心未泯的丫头满心欢喜,拎着一大串沉甸甸的铜铃铛,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船舱,和卢毓玩耍起来。

“我在巴郡还有部属,不知太守愿不愿意收留他们。”甘宁迫切地望着刘备,他十分关心这个问题。

在原本的历史上,甘宁就是因为许多部下被江夏太守黄祖扣留,才无奈地为他效力,这个人重情义,一向把弟兄看得比性命和前途还重要。

“要么你们回去一趟,把那些部属,还有他们的家眷全部接过来,咱们家大业大,来多少人都养得起。”刘备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应承了下来。

这些水贼虽然散漫惯了,但摆弄起船只来还真是好手,看那艘锦帆船在江水中灵活得像是游鱼一般,估计他们到了海上,也同样是优秀的航海人才。

那就是现成的海军胚子啊。

甘宁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见刘备首肯,他当即抱拳请辞,“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召集人手,只是从荆州到巴郡,来回至少需要十天时间……”

刘备呵呵一笑,拍了拍甘宁的肩膀,“我在徐州等你半个月,回去之后跟弟兄们说清楚,以后你们就是朝廷的正规军,事事都要有规章制度,若是有人不愿受约束也不必勉强。”

“知道了。”甘宁整理衣服,向刘备抱拳一礼,正色说道。

决定了回去召集人手之后,甘宁也不多待,他后退几步,再次像苍鹰一般飞过一丈多宽的距离,稳稳地落在锦帆船上。

片刻之后,锦帆船掉转船头,向上游逆流而去。

江面之上,只留下甘宁悠悠的声音。

“我还会回来的。”

卢植背负双手,凝望着那艘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视野中的锦帆船,转过头来对刘备微微笑道:“很不错的年轻人。”

“是啊,很不错。”刘备同样笑着,轻声答道。

他如此热切地招揽甘宁,一部分原因是源于前世的记忆,知道这人是三国时期的名将,另一方面,则是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甘宁的身上,刘备看到了优秀的特质:坚定、热情、无所畏惧。

和关羽他们一样。

“在这一方面,玄德你做得比朝廷要好,你那两位结拜义弟,赵子龙,还有这个甘兴霸,都是出身草莽,若不是你慧眼识珠,恐怕他们的才能,还有大好年华,就要白白蹉跎在愚夫村氓中了。”卢植叹息道。

刘备也叹了口气,“是啊,这也正是来请先生的原因,我要让天下的年轻人都有机会来学习、交流,发现自己的才华,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充分发挥出他们的能力,从而造福天下。”

卢植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说道:“这几天老夫也仔细思索过了,学问被少数人掌控,终究不是好事,玄德你提出的那个学堂的想法不错,有一定的道理,我们就在辽东试上一试。”

有了卢植的首肯,刘备终于放下了心中大石,他只觉得心情愉悦,连吹拂在脸上的江风都似乎甜美了许多。

如今的天下,知识是被极少数人垄断着的。

当极少数人垄断了知识,并且垄断了权力,垄断了上升通道之后,他们自然而然的,会成为特权阶级,随之而来的,就是生产资料和财富的垄断。

与此同时,绝大多数人民失去了上升空间,甚至连生活、生存的权力都被剥夺,他们该怎么做?

是要甘心为奴为仆,甘心躺在漏风的茅舍里冻饿而死,还是登高一呼,豁出性命,把那些剥削者拉下马?

历史上有太多这种事情发生,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是天地间的铁律。

兴建学馆,一步步推广教育,给更多人机会,虽然不是消除社会矛盾的灵丹妙药,可终归是有一定效果的。

三天的时间过去了,江夏,这个位于荆州和扬州交界的重镇,也被刘备一行甩在身后。

长江下游水势较为平缓,而且江面宽阔,有些地方甚至宽达十几里,江水浩浩荡荡,令人感慨大自然的伟力。

到了这边,水运更加常见,各种船只影影绰绰,或是顺流而下,或是逆流而上,不断出现在刘备等人的视野里,又渐渐地消失在他们的身后。

刘备也询问过卢植几次,究竟为什么选择走水路,而卢植却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笑而不答,眼看再有几天就要到徐州最东南的广陵郡,陈家的商船头领终于忍不住来找了刘备。

“先生,陈家的人来问是不是要在广陵上岸,从陆路前往下邳。”刘备带着陈家商队的人来到卢植面前,他也想早点上岸了。

这艘商船虽然挺宽阔,但毕竟还是太小,作为一个习惯了宽阔活动空间的北方人,刘备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忍耐了。

卢植却是不慌不忙,慢悠悠地合上了手中的书卷,抬头问道:“广陵到了,那吴郡应该不远吧,咱们先去吴郡找一个人。”

“吴郡?”刘备和商队头领都愣住了,两人面面相觑,这名商队头领有些犯难,“启禀先生,吴郡可不小,不知先生要去哪里。”

“曲阿,听说就在江边上不远。”

商队头领松了一口气,“曲阿好走,就在广陵隔江而对的丹徒南边,来回不过一天路程,那小人就去吩咐手下继续前行。”

刘备看着此人告退而去,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心,对卢植开口问道:“先生,咱们去吴郡找谁啊?”

“还不是为了你?”卢植索性将书卷放在桌面上,“老夫有一名故人因为性情刚直,不幸遭人诬陷,多年来只能避祸于江海,此人学贯古今,不在为师之下,若得其相助,辽东书院一事就大有可为。”

“先生莫要说笑,这天下哪还有比先生更厉害的大儒?”刘备撇了撇嘴。

“你可听说过蔡邕蔡伯喈?”卢植不理会刘备的马屁,直截了当地问道。

“当然听说过了。”刘备一下子抓住卢植的手,兴奋地难以自已。

蔡邕是谁?

东汉末年第一大文豪,文学家、历史学家、音乐家,并且亲手做出了四大名琴之一——焦尾琴的手工帝。

并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是著名才女蔡文姬的爹。

蔡文姬这时候还是一只小萝莉吧,也不知道她和张宁谁好看,刘备笑得眼睛弯弯,脑袋里面胡思乱想起来。

一想到张宁,刘备就像是被人在脑袋上浇了盆凉水,瞬间清醒了许多,他悻悻地走出船舱,去甲板上吹风了。

不对啊,我就是想看一看她长啥样,又没别的想法,这个不犯法,也不算是道德败坏吧?

刘备笑得眼睛弯弯,继续胡思乱想起来。

第十八章 擦肩而过

从卢植说出自己要请的人是蔡邕开始,船上的人们就开始不淡定了,众人纷纷向卢植提出请求,希望他讲一讲蔡邕的事迹。

卢植也不藏着掖着,索性乐呵呵地讲述起来。

陈留蔡氏,时代研习黄老之术,在西汉时期是很有名望的家族,虽然历经王莽篡汉和天下大乱,家族失去了许多财产,但是,他们作为书香门第,把家族一代代延续了下来。

到了桓帝时期,蔡邕横空出世,开始了属于他的传奇生涯,他年少时就博学多闻,师从太傅胡广,前途一片光明,只要不犯大错,将来位列三公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但是,蔡邕这个人喜好众多,唯独不爱做官,他喜欢文学、数学、天文、书法、音乐,把玩古董,在各方面都有精深的造诣、独到的见解,甚至汲取百家之言,撰写了《释海》一书,用来自勉。

年近四十岁时,蔡邕在多方压力下,不得不出山为官,在短暂担任司徒桥玄的椽属之后,他被拜为郎中,在东观(相当于国家图书馆)校对书籍,后来又升任议郎。

直到八年前,蔡邕得罪了司徒刘郃,还有中常侍程璜等人,被陷害下狱,灵帝刘宏怜惜他的才华,将其免死,改为流放朔方郡,在第二年又赦免蔡邕,允许他回归原籍。

可是灵帝身边的人嫉恨蔡邕,坚持不懈地诬陷他,蔡邕担心回到洛阳之后无法幸免,便携带家人远逃到江东,依靠泰山羊氏的资助生活。

“先生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张宁听得唏嘘不已,向卢植发问道。

卢植轻轻摇头,叹息道:“老夫与蔡伯喈是好友,多年来无论在何处,往来书信总是不曾断绝的,要不然老夫怎么知道他在曲阿隐居呢。”

众人听了之后,都对蔡邕的遭遇感到义愤填膺,刘备在叹息之余,更加坚定了将他接到辽东的念头。

这个时代读书人很有地位,名士就更有地位,蔡邕这种天下闻名的大儒就更别提了,要是卢植能够说动他去了辽东,到时候学馆打出招牌——卢植卢子干和蔡邕蔡伯喈开馆收徒,各地的人才还不得蜂拥而至啊?

船只刚一靠上丹徒的港口,刘备就第一个跳上岸边,急吼吼地找了几辆马车向曲阿赶去,结果问了半天的路,最后在蔡邕家的柴门外,他们得到了一个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伯喈先生啊?去京城了。”一位乡邻见这么一大群人围在蔡邕家门口,便好心地出来告诉他们。

卢植拉着这位乡邻,急赤白脸地问道:“他去京城做什么?”

“听说是去找他的好友卢植卢子干了。”这位乡邻见卢植相貌威严,不敢怠慢,连忙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去年吧,在下的婆娘正在家中做饭,结果饭做到一半,伯喈先生就跑进厨房来了,直接从炉膛里把一块柴火给拽出来,还说是什么梧桐木,是凤凰筑巢用的,哎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哪里懂什么梧桐木。”

“然后呢?这和他去京城有什么关系?”卢植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梧桐木不梧桐木,他想知道的是蔡邕怎么突然要找自己。

这位乡邻被卢植捏着胳膊,疼得哎呀哎呀叫唤起来,卢植连忙松手,他才继续讲述起来。“伯喈先生就用那块破木板做了一把琴,结果木头烧了一半,只好将就着用了,连琴尾都是焦黑焦黑的,可是先生一弹,还蛮好听的哩。伯喈先生说这是稀世之宝,要拿给京城的子干先生去鉴赏,就收拾家当,带着女儿走了。”

众人齐齐以手掩面,过了一阵子,卢植才回过神来,低声问道:“走了多长时间?”

“半个月了吧,听说是坐船走的。”

半个月,坐船走的,刘备看了看身边的赵云,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前些天那些擦肩而过的船里肯定有一艘是蔡邕乘坐的,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卢植乘兴而来,却落得个败兴而归,老头气呼呼地一整天都不说话,直到回到了停泊在丹徒的陈家商船上,卢植才奋笔疾书,写了一封信让商队头领带回洛阳。

“若是你们陈家有能力,劳烦把蔡先生再接到徐州,我会派人来迎接。”刘备从怀里掏出一块赤金,不顾对方的推辞,硬塞到他手里。

这一次陈家看在刘备的面子上,专门为他调了一艘最好的商船,但面子这个东西不能一用再用,礼尚往来,不让对方吃亏才是正道。

商队头领拿了金子,心中欢喜异常,当即拍着胸口向刘备保证,务必完成任务。

众人从曲阿向北出发,穿过长江之后就到了广陵,接下来再有三四天陆上的路程就可以再次抵达下邳,但刘备担心甘宁那一群水贼人数众多,若是轻易上岸,横传州郡的话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便执意在广陵等待了几天。

或许是船快,或许是心急,甘宁根本没有让刘备等待太久,七八天后,一支规模不小的船队就浩浩荡荡沿江而下,出现在了广陵的港口。

“师兄久等了,辽东怎么走?”甘宁率先登上岸边,对前来迎接他的刘备兴高采烈地问道,他这一路也琢磨了好久,决定还是先把卢植这个师傅给认下来,省得老头到时候翻脸不认账。

“你们的船能出海吗?”刘备看着这几十艘挂着锦帆的大船,心中不禁有些疑虑。

这些都是江船啊,万一在海里出了事,那可关系到许多人的性命,千万大意不得。

甘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们来的时候询问过徐州的客商,他们说船都是一样的船,无非是海上浪大一些,不碍事。”

两人讨论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让这些水贼和家眷们继续乘船,出了长江之后沿着海岸线北上,在朐县和刘备会合,然后一起前往辽东。

刘备担心甘宁这一行迷路或是出什么差池,还特意又雇了一艘经常出海的商船,为甘宁的船队做向导。

在目送甘宁等人继续前行之后,刘备等人才动身北上,去了下邳。

第十九章 病虎

陈家作为徐州第一豪强,财雄势大,做事效率自然也不差,就在刘备去京城转了一圈这段时间,在陈珪的操办下,一座占地广阔的宅院被改造成医学院。

这座医学院内外墙都被刷上了洁白的石灰,院内树木茂盛,郁郁葱葱,青石路面平整光洁,道路之外的土地也有专人负责平整,并且每天洒水,避免尘土飞扬。

如此豪华的手笔,如此细致的安排,连卢植这个见多识广的前尚书都对陈家的财力和办事水平赞叹不已。

在华佗的精心治疗之下,陈登已经基本恢复了健康,而他的亲身经历也让整个徐州的医学界轰动了,所有听说过这件事的郎中都心悦诚服。

有陈登作标杆,有陈家作背书,医学院迅速迎来了火爆的行情,不光是前来学习医术的人络绎不绝,更多的则是慕名而来的病人,希望在华佗这个神医的妙手之下摆脱病痛。

刘备一行来到医学院门口,得到消息的陈登连忙迎了出来,由于被华佗救了性命,这位陈家大公子,未来的家主不顾旁人的反对,每天都坐镇在医学院为华佗不遗余力地宣传,并且利用出众的组织才能,把偌大一个医学院治理得秩序井然。

“看到陈兄龙精虎猛的样子,真是令人深感欣慰啊,这位是我的恩师,卢植卢子干。”刘备见陈登光顾着对自己嘘寒问暖,连忙退后半步,将卢植让了出来。

陈登一愣,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把卢植和一行人让进医学院,来到一间幽静的院落坐下之后,他对着卢植就是一揖到地。“下邳陈登,久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之愿。”

“贤侄快快请起,老夫与令尊多年未见,不知他身体可好。”卢植微微笑着,坦然受了一礼,他和陈珪有旧,陈珪以子侄之礼相待也是正常。几句闲聊之后就熟络起来。

刘备懒得应酬,加上想要在医学院里再多看看,便告了个罪,自顾自地闲逛了起来,不多一会,一个魁梧得明显异于常人,却仿佛格外萧索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眼中。

此时赵云担心他的安全,也已经跟了过来,刘备对远处那人影抬了抬下巴,压低声音说道:“子龙,你看那人,我看他的时候,心中总是有种怪异的感觉,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赵云随意地看了过去,紧接着就变得有些警惕,眼神也锐利起来,缓缓说出两个字。

“病虎。”

那人虽然远远地坐着,并且背对着二人,可是赵云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不甘、怨愤,仿佛是一头坠入陷阱,却不甘地垂死挣扎,随时准备着暴起一击的猛虎。

刘备不是武者,根本没有赵云这种直觉,他摆了摆手,示意赵云放心,然后随意地走到这人身边,轻轻咳嗽了一声,出言寒暄起来,“阁下是来求医的?”

大汉缓缓转过头来,然后起身,刘备这才发现对方身量极高,接近九尺,再看样貌,只见他方面阔口,狮鼻星目,一双浓眉有如雄鹰展翅一般,下颌是尺许长的黑髯,相貌极其威严。

然而此人满脸尽是忧虑之色,双眼之中也全是掩藏不住的疲惫。

这名大汉见刘备虽然衣着普通,但眉宇之间隐隐有高人一等的傲然气度,当下不敢小觑,抱拳行礼道:“某家是来为犬子求医的,不知阁下是?”

“哦,我与这神医华佗是老相识,过来看看。”刘备也抱拳回礼,笑着说道:“听阁下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倒像是荆州那边的,大老远的来这徐州,想必令郎的病情很严重啊。”

一听刘备说到自己儿子的病情,这人难过得几乎要掉下泪来,铁塔般的身躯也似乎佝偻了许多。

“拙荆怀胎的时候就受了寒,最后难产而死,犬子也自幼体弱多病,多年来四处寻医问药都不起作用,前些天听洛阳来的行商说起神医华陀,某家便带了犬子来碰碰运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不容易,真是不容易。”刘备叹息着说道,紧接着,他就想起了前些天陈风提起过的魁梧大汉,顿时恍然大悟,“阁下是从南阳过来的吧,想不到来得还挺快。”

“阁下是怎么知道的?”这名大汉分外惊讶,“某家姓黄名忠,字汉升,正是南阳人士。”

这一下,轮到刘备惊讶了,他倒退一步,招呼赵云过来,“子龙,来认识一下。”

赵云快步走到近前,和黄忠刚好打了照面,两人均是心中一凛。

“好汉子。”同为武者,黄忠一看赵云就知道他是个练家子,明显要比刘备顺眼的多,当下出言赞道。

“好汉子。”赵云一向对人不假颜色,可是今天看见黄忠如此威势,也忍不住赞叹起来。

刘备站在旁边,越看黄忠心中越是感慨,不停地琢磨着怎么将他诱拐到自己麾下。

在原本的历史上,黄忠在荆州一直郁郁不得志,刘表主政荆州期间,只是把他扔到侄儿刘磐手下,在长沙攸县镇守。

不久刘表病故,黄忠又隶属于长沙太守韩玄,仍然是没有施展才能的空间,直到刘备南征四郡,才慧眼识珠,对黄忠委以重任。

在刘备帐下,已是年过花甲的老将黄忠爆发出了极强的能力,他跟随刘备入川,每战必身先士卒,勇冠三军,战后论功行赏,被封为讨虏将军。

在刘备和曹操争夺汉中的战役中,面对曹军最精锐的关西夏侯渊部队,黄忠所部仍然是全军最锋利的尖刀,亲率死士突袭,阵斩夏侯渊。

面对这样一个人才,若是不闻不问,任由他浪费三十年光阴,真是极大的犯罪,刘备心中这样想着,脸上却仍然是充满笑意,“我看汉升兄英雄了得,不知汉升兄在何处高就?”

黄忠听了这话,脸上显露出惭愧之色,“黄忠时至今日,还是一介草民,当不起阁下的称赞。”

“可惜了。”赵云皱起眉头说道,他是最顶尖的武者,能够感受到对面这名大汉的实力绝不在自己之下,没有官身,或许真真是时运不济吧。

第二十章 心病可医

就在三人说话的时候,只听吱呀一声,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扇木门被打开,一名十三四岁的瘦弱孩童被华佗搀扶着,缓缓走了出来。

黄忠连忙迎上前去,牵着这名孩童不住地嘘寒问暖。

华佗抬头正要说些什么,却一眼看见刘备正在站在旁边,连忙对他行礼道:“公子从洛阳回来了?”

“嗯,回来了,先生这边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刘备看着华佗容光焕发的样子就知道他心情很好,“这孩子是什么病?”

华佗左右看看,见没有病人在此等候,便引着刘备和黄忠父子来到旁边的一间小屋,这间小屋是陈登特意留了出来,专门供华佗休憩之用的,非但布置得幽雅别致,每天还有陈家下人前来,将屋内清扫得干干净净。

五人来到屋里各自落座,华佗才开口讲述起这名孩童的病情。

“自幼脾胃虚寒,导致体弱多病,原本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他心中有事放不下,忧郁烦闷,引起中气郁结,气血不畅。”华佗看着这个孩子清秀却没有血色的小脸,眼神中满是怜惜之情,然后又抬起头,将视线投向黄忠说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若是心结不解,喝再多药也没用,活不过二十岁。”

黄忠听了这话,像是泄气的皮球一样,瞬间失去了力气,他悔恨地捂住了脸,泪水不停从指缝中流淌下来,“都是为父的错,叙儿,为父对不起你啊。”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黄忠虽然极力压抑着声音,可他哭得有如穷途末路的猛兽的呼号,声声泣血,让坐在旁边的人们也难受不已。

那个孩子看着自己父亲痛哭失声,却也不说话,只是委屈地撅着嘴,小脑袋越垂越低。

“黄兄先别哭,你这样把令郎都吓着了,咱们慢慢聊,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什么心病,然后把病给治了,华佗先生这样说,一定是有治病的法子对吧。”刘备最见不得人哭,用力拍了拍黄忠的肩膀,让他振作起来。

黄忠点点头,擦了一把眼泪,回复心情之后,语气低沉地讲述起来。

其实黄忠早已发现自己儿子黄叙心里憋着事,但他十几年来一直带着这个孩子东奔西走,四处求医问药,根本顾不上和黄叙有太多的交流,只是想着把病治好了,儿子的心事也就了了,没想到主要的病根居然就是来自心病。

听到这里,刘备着实有些纳闷了,这个十来岁的小孩儿能有什么心事,还郁结成病了?

他侧过头看着黄叙,温言说道:“孩子,跟我们讲讲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位神医也好为你治病。”

黄叙继续垂着脑袋一声不吭,被刘备哄了半天之后,才放下心防,低声说道:“若是没有我就好了。”

“什么?”四个大人都是一惊,什么叫没有你就好了?

“母亲是被我害死的,父亲也为了带我治病,把家都卖光了,若是没有我就好了,父亲和母亲在一起,一定过得更好。”

黄叙干瘦的小手像是鸡爪子一样,紧紧地攥着自己衣衫的下摆,他的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一字不落地钻进黄忠的耳中,

一时间,这位铁塔一般的高大汉子竟然呆若木鸡,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华佗抿了抿嘴,低声问道:“这些都是别人告诉你的?”

“那些人都说父亲是顶天立地的豪杰,却为了个医不好的黄口小儿,将十几年的光阴都蹉跎在路途之上,家也不顾了,田也卖光了,前途也不要了,什么都没有了。”黄叙抬眼偷偷看了看黄忠,继续说道:“他们说我是灾星,克死了母亲,又要克父亲。”

“混账!”黄忠低吼着一拳砸下,将面前厚实的枣木案桌生生砸成两截,他胸口剧烈起伏,眼露凶光,声音里满是杀意。“是谁跟你说的?是谁跟你说的?为父一定要把他们全部杀光。”

“哎哎黄兄,你把孩子吓着了。”刘备见黄叙颤抖得厉害,连忙伸手把这个孩子瘦弱的身体搂住。

黄忠长身而起,像是困兽一般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然后又盘膝坐下,尽力压着内心的怒气,一字一句地对黄叙说道:“我们自家的事,为何要听外人的?男儿一生做事只求无愧于心,你是为父的骨肉,若是不为你尽心尽力,为父怎么对得起你去世的母亲?”

“可是父亲为了我,把什么都不要了,每次回乡都要卖几块田,那些乡邻对父亲也越发的不敬重,孩儿心中有愧。”黄叙眼中含泪,哽咽着说道。

他已经到了懂事的年龄,对于人情冷暖也看得出来,黄忠武艺高强,前景本是一片光明,可是为了给儿子治病,家道渐渐中落,那些原本敬仰他的人也失去了对他的敬畏,从不理解,替他不值,到背地里嘲讽,这些转变都被黄叙看在眼里。

小孩子的心理是最敏感的,黄叙自然而然地,就把这些原因都归结到了自己,认为自己是这一切的根源。

刘备抬起手止住了黄忠,他出言对华佗问道:“华先生,这孩子身上的病能治吗?”

“能治,用几年时间调理身体就行。”华佗见这对父子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心中早已定下主意,一定要把黄叙治好。

“孩子,你留在华佗先生这里,一边治病一边跟他学习医术,让你父亲去博取功名,这样一来,你的病能治好,你父亲也能放心,好不好?”刘备认真地看着黄叙,温声问道。

这个孩子眼前一亮,他看了看黄忠,又看了看华佗,终于不再迟疑,当即跪下给华佗行了一个大礼。

“南阳黄叙,愿意跟随先生学医,悬壶济世,救人于病痛之中。”

黄忠心中大急,怎么儿子不明不白就拜人为师了?学医可是贱业,恐怕这一生就与仕途无缘了。

可是华佗已经信誓旦旦,表示可以治好黄叙,他又害怕惹得对方甩手不治,所以根本不敢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只能急得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刘备看出了黄忠的心思,他轻轻冷哼一声,“黄兄,你可别以为跟了华佗先生学医是断他前途,华佗先生在我辽东还有一座医学院,学生数以千计,百万人受他恩惠,将来必然是要被树碑立传,流芳百世的。”

“有这么厉害?”黄忠不太相信,自古至今的名医多了去了,先秦时候的扁鹊还号称能医死人肉白骨呢,也没见谁给树个碑。

“你现在不信不要紧,再过十几二十年,华佗先生的弟子遍布天下,医学院也遍布各州的时候,你就信了。”

“阁下到底是何许人也?”黄忠听刘备说得玄乎,可是看他神情,又不像是在胡吹一气,不禁出言问道。

“这位乃是我大汉辽东太守,刘备刘玄德。”华佗在一旁解释道。

“平定黄巾的刘玄德?”这一下黄忠彻底惊了,连忙抱拳行礼却又觉得不妥,一时间手足无措。

他出身于沔南黄氏,活了近四十年,也不是没有见过朝廷的官员,但如此年轻又没架子,跟自己这个草民还能称兄道弟的一方大员,他可是第一次见。

刘备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黄忠不必拘谨,继续说道:“我与人结交不看身份只看品行,人品低劣者纵使位列三公,在我眼中也不过是狗屎一堆。阁下爱子情深,令郎更是至孝,在我看来值得相交,不知黄兄愿不愿意来我辽东军中任职,也免得令郎不知你去向,心中担忧。”

“承蒙华佗先生施加援手,太守慧眼垂青,黄忠敢不从命!只是——”

黄忠练就一身绝伦的武艺,本就有从军报国,光耀门楣之志,如今有贵人相助,得到了出头的机会,自然是不愿轻易放弃的。

但这对父子十几年来四处奔波,相依为命,此时黄忠望着黄叙,只觉得心如刀绞,一时之间竟然踌躇起来。

第二十一章 陈家的决断

“父亲请勿以儿为念,只要父亲可以一展抱负,孩儿自然再无心病。”黄叙转过身来,向黄忠又是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黄忠双膝一软,将相依为命了十几年的儿子搂在怀中,眼中热泪滚滚而下。

他不是没有抱负,他不是甘于平凡,但作为一个父亲,挽救儿子的生命,对他来说是更重要的责任,压在肩上这么多年,纵然有再多的雄心壮志,也被他深深地压抑在心中。

黄忠曾经一度以为,自己的大好年华就要在穷困和奔波中被慢慢消磨,直到垂垂老矣,但今天,非但有人说可以治愈黄叙,并且可以给自己一个实现抱负的机会,这让他如何能不激动。

“只要华佗先生能治好犬子,黄忠愿为太守赴汤蹈火,绝无怨言。”黄忠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情,转向刘备深深一躬,肃然说道。

刘备和华佗对视一眼,脸上再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他连忙上前一步搀扶起黄忠,温声说道:“不必弄得像生离死别,徐州到辽东不过十几天路程,想儿子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过来探望。”

由于黄叙身体过于虚弱,一路上又颠簸受累,需要好好休息一番,再经过调理脏腑之后,才能接受药物的治疗,华佗便将他安排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住下。

而黄忠有些放心不下,一直跟着黄叙,直到看着儿子睡下,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露出了多年未见的笑容之后,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跟着刘备走出那间院落。

到了这个时候,赵云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他向黄忠一抱拳,郑重地自我介绍道:“在下常山赵云,字子龙,现在辽东任骑都尉一职。”

黄忠连忙回礼,然后侧过头,满是钦佩地望向刘备。“我看子龙神华内敛,非常人可比,应该是太守帐下首屈一指的勇将吧。”

“不瞒汉升说,辽东如今猛将如云,哪个最厉害我可说不准,得他们自己来说。”刘备呵呵一笑,把话头推给了赵云。

最好是能听到赵云这小子自吹自擂,然后回到辽东之后我再大肆宣扬,号召那帮家伙一起揍他,刘备心中下定主意,脸上露出了诡秘的笑容。

然而出乎刘备意料的是,赵云此刻却表现出难得的谦虚,“确如太守所说,和赵云武艺不相上下的,至少有三四人。”

“什么?”黄忠有些不相信,以他的眼光看来,赵云绝对是最顶级的武者,并且能够被刘备带在身边出行的,肯定是辽东最为优秀的人物。

可如今赵云自己说,辽东还有三四个和他不相上下的,这让黄忠对刘备的实力更加高看一眼,心中再无疑虑。

刘备心里更是愉悦得无以复加,他从小听着三国评书,看着三国演义长大,成为一名光荣的穿越者后,他也和别人一样,对收集名人,尤其是猛将兄充满了兴趣。

如今关张赵黄,蜀汉五虎大将聚齐了四个,太史慈甘宁,东吴最强二人已在帐中,还有个颜良,河北四庭柱之首,刘备扳着手指头数来数去,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赵云却是轻轻摇了摇头,遗憾地说道:“只是,恐怕我们都不如汉升兄。”

他这话一说出口,立刻让刘备皱起了眉头,“云长都不是对手?”

“现在难,五年后或许是平手,十年后就反过来。”赵云言简意赅,听得刘备云里雾里。

黄忠自然听得懂赵云的意思,他对刘备解释起来,“黄某今年三十有六,正值壮年,若是和自己二十多来岁时相比,自然是完胜,若是再过十年便会气血衰退,也不是如今的对手。”

“哦,懂了。”刘备恍然大悟,不住地点头。

关羽和张飞赵云他们都是二十来岁,体能和战斗经验还远远没有到达巅峰期,若是他们的武力巅峰在一百,那这时最多有九十出头,赵云意思是说,众人若都在巅峰状态就是伯仲之间,但现在这个时候黄忠凭借身体机能的优势,可以压制他们每一个人。

怪不得虎牢关的时候,吕布单挑张飞大占上风,被关羽张飞联手夹击也能勉强支撑,可是到了徐州,又和张飞交手几次就都是平手了,原来是此消彼长,这么个道理。

“以后大家就都是同僚了,你们多亲近亲近,我去陈府看看,要是没什么大事的话咱们这两天就回辽东去。”刘备心情大好,摆摆手,拒绝了赵云要护送自己的意图,让他们两个人去闲聊,自己则是背着手悠然走在下邳城中。

到了陈府,早已等候多时的陈前连忙将他引到后院,此时陈家早已准备了隆重却不张扬的宴席,卢植和陈珪端坐在主客位,正在有说有笑,陈登在一旁陪坐,时不时插上两句话,露出会心的笑容。

“玄德来了,快坐。”卢植一见刘备就笑呵呵地招呼他坐下。“徐州人口众多,富庶冠绝天下,而且与辽东隔海遥遥相望,你和陈家可是有许多可以往来的地方啊。”

刘备看看卢植递过来的眼神,又看看面上带笑,却笑得有些勉强的陈珪陈登父子,心中明白了些什么。

他也不推辞,就在卢植身边的一张矮几坐下,闲谈了起来。

众人聊了一阵,眼看天色渐晚,卢植便起身告辞,和刘备去往医学院歇息了。

“先生,可是有人联系了陈家?”刘备不急不缓地问道,特意加重了“有人”这两个字。

卢植轻哼一声,简洁地答道:“袁家,七天前。”

“袁绍还是袁术?”刘备继续问道。

袁家素来有内斗的传统,这一代袁绍袁术两兄弟斗得不可开交,落了个双双败亡的结局,下一代袁绍的儿子之中,又出现了袁谭和袁尚的争斗,他们结局更惨,非但自己的脑袋被当成快递,从辽东千里迢迢去了许昌,甚至将汝南袁氏,这个显赫一时,差一点就问鼎天下的世家给彻底葬送了。

“汝南袁氏本家派了人来,希望下邳陈家,东海赵、糜两家,支持袁术在徐州谋得一个太守的职位。”卢植的脸色不太好看。

“袁术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成不了大事。”刘备不屑地嗤笑一声,“陈家应该是拒绝了,准备继续待价而沽。”

卢植笑道:“不错,有长进,陈家就是这个打算,等到袁家内部的情况见了分晓,再选择站到胜者那边。”

刘备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其实也不光是他的本事,而是来自于后世的记忆。

徐州本地的大家族都是那种小富即安型的,他们没有争夺天下的本事,也没有不切合实际的野心,他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存徐州的实力和元气,在最后的霸主那里卖个好价钱。

如果能够保留一定的自主性,那就更好了。

按照原本的历史,在陶谦这个野心勃勃的外来户担任徐州刺史之后,曾经一度激起徐州大家族的抵触,可是陶谦依靠从丹阳老家带来的子弟兵,还有汝南袁氏的附庸,徐州军方大佬曹豹的支持,硬是以过江强龙之姿态,压服了这些地头蛇。

陶谦病重之后,以陈家为首的徐州世家迅速倒向了刘备,这个能打却没有根基的军阀,并将他推举为徐州的州牧,但是好景不长,吕布来到徐州之后,和占据淮南的袁术眉来眼去,于是曹豹策划了一场兵变,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徐州反手卖给了吕布。

由于担心袁术这个蠢材将徐州捆绑上自己的战车,将所有人拉入覆灭的深渊,陈珪和陈登父子开始了游走谋划。他们先是拆散了袁术和吕布的联姻,又远赴许昌,和曹操密谋攻取徐州,最后更是临阵反水,直接导致吕布败亡。

这一段诡谲的历史,充分显示出了徐州世家主流的想法。

把徐州卖给最强者。

第二十二章 乌桓人反了

第二十三章

“陈珪只想稳住我们治好陈登的病,在他心里,我不过是个侥幸闯出了些名堂的乡下小子,先生也不过是个失势且没有背景的穷酸名士。”站在缓缓离开朐县港口的船上,回望渐渐远去的徐州,刘备向身边的卢植说道。

这几天时间里,刘备一行虽然得到了陈珪的热情招待,但他从那种刻意的热情背后,还是能够感觉到世家大族天生的高傲,以及掩饰得很好的不屑。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名士风度吧。

卢植轻叹一声,默认了刘备的说法,“世家有共同的行事作风和规矩,一切都是为了家族利益,以后见得多了,你也就习惯了。”

“无所谓,我原本还担心和世家搞好了关系,以后不方便收拾他们呢。”刘备冷笑起来。

按照刘备的脾气,他也不愿和世家,尤其是陈家这种根深蒂固的世家,建立过于密切的往来。

在他的认知里,世家豪强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生产资源,但他们获得的大量的金钱和粮食,要么被储藏起来,要么被无度挥霍,基本没有被用在推动社会发展上,这种世家是社会的毒瘤,历史进步的阻碍,必须被毫不留情地铲除。

所以在感受到陈珪的冷淡之后,刘备并没有过多地纠缠,只是通过陈登,在广陵招募了一些造船工匠,连同他们的家人一起,通通带去辽东而已。

广陵是汉朝四大造船中心之一,那里的工匠基本都是代代相传的手艺,技艺精湛不说,对于各种船型的历史演变,也有着极为深厚的知识储备。

在刘备眼里,这些造船工匠都是无价之宝,比起那些高谈阔论的名士,以门第论交的公卿,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哈哈哈,真是爽快,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正在师徒二人闲聊的时候,从他们身侧传来了甘宁的大呼小叫。

从出海第一天开始,甘宁以及那些水贼们就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不停地大呼小叫,惊叹不已,纷纷后悔没有早点出海,感受这浩瀚无垠的水世界。

这些水贼们正是年轻气盛,精力无穷的年龄,他们迅速被大海迷住,主动向刘备重金雇佣,分散安置在每艘船上的老船工请教,由于有多年的操船经验,这些小伙子们很快就熟悉了海船和江船的区别,并且得心应手起来。

此时甘宁站在船头上感受肆意驰骋的感觉,在他身后,几名水贼汉子不断地操纵船帆,利用风势,将船速提到最高,在他们的操纵之下,那艘船越来越快,不多一会就远远地冲到了船队的最前方。

虽然甘宁一行乘坐的只是普通的江船,但对于这些无法无天,根本不知道害怕为何物的水贼来说,开什么船无所谓,只要够快就是好,多大的浪无所谓,只要不翻就是安全。

“这帮小子真是精神充沛,我第一次出海的时候,晕船晕得站都站不起来,吐了两天。”刘备看着甘宁他们乘风破浪,不禁羡慕地叹息起来。

“你这次收服这群锦帆贼,非但让他们有了用武之地,还为荆州和益州商旅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干得不错。”卢植同样羡慕地看着这些活力无限的年轻人,深感刘备这次做了件一举两得的好事。

刘备嘿嘿一乐,“那他拜师之事?”

“若能让浪子回头,为师多收个弟子又有何妨?”卢植矜持地答道,然后背着手,施施然回船舱去了。

又是一路北行,很快,刘备等人就来到了东莱,即将进入幽州海域。

“这里是青州的最东边,继续向东北走就是辽东,正东面是乐浪郡,向西的话可以到济南国或是广阳,先生若是想见见伯珪师兄,等返回辽东之后就给他写封书信,让师兄前来拜见。”刘备趴在栏杆上来回指着,给卢植介绍着四周的形势。

卢植听得不住点头,他向西望去,黑漆漆的海岸线在视线中若隐若现。“四通八达,兵家必争之地,若是在这里设立港口,再安置一支水师,方圆数百里就都能控制住。”

刘备笑了笑,继续向正北方向指去,“这里还是有些偏了,并且没有合适的港口,北面二百余里是辽东郡最南的沓县,和东莱隔海相对,牢牢地卡住了渤海的门户,其间有一连串的海岛。学生的计划是利用沓县的优良海港,将其建设成整个渤海的核心地带,到那时候整个青州、幽州和乐浪的沿海地带就都在控制之中了。”

“看来玄德你早有计划,那老夫也就不多说了,等到了辽东安顿下来,老夫再乘船去广阳看看伯珪吧,这些年经常听说白马公孙,白马义从,伯珪确实没有给老夫丢脸啊。”卢植悠悠说道,他是天下闻名的大儒,可是真正收入门下的只有三名从涿郡老家来的孩子,除了刘德然英年早逝,剩下两名弟子公孙瓒和刘备如今都镇守在大汉的北疆保境安民,这让卢植觉得十分欣慰。

“师兄那边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他被刘虞排挤,军饷都快接济不上了,还是学生从辽东给他送粮送铁才吃饱肚子,先生若是去了肯定没什么好酒好菜招待,还不如让他过来好好吃上一顿。”刘备嘿嘿笑着,公孙瓒都穷得快当裤子了,要是卢植去了看得心疼,自己还得再给他多支援点物资,不过辽东现在就是不缺粮食,多支援白马义从一点也无所谓。

卢植也是乐了,他转过头来笑骂了一句:“你就好好败坏别人名声吧,刘虞那人素有贤名,为人清正守礼,怎么会克扣军饷。对了,上次朝廷征发三千乌桓骑兵去凉州,也不知道是不是伯珪率军,若他不在幽州,老夫就好好待在辽东等他。”

“先生不要慌,等咱们回去之后,子龙就又要带一千名士卒和粮草去广阳了,到时候让他传个消息回来。”刘备伸了个懒腰。“出来这么长时间,说实话还真想辽东了。”

由于归心似箭,刘备一行没有在东莱靠港补给,而是径直驶向了沓县,这里以后将会是辽东最大的港口,也是整个东北亚地区的枢纽,刘备希望让卢植帮忙出出主意,看怎样布局会更好。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沓县广阔的港口中空空荡荡,只有几只小船孤零零地停泊在岸边,往日里热闹的人群也没了踪影,这让刘备的心中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船队还没有靠岸,几名负责管理港口的小吏就远远跑了过来,看着他们慌慌张张的模样,刘备心里咯噔一声。

不会是出事了吧?

“怎么回事?”刘备伸着脑袋,大声喊叫着问道。

为首的小吏定睛一看,认得这是太守,连忙跑到近处,带着哭腔向他汇报起来。

“启禀太守,乌桓人反了。”

第二十三章 跃跃欲试

“什么?”刘备一边催促着船上的人赶快做好登岸的准备,另一边伸着脑袋继续大声发问:“乌桓人反叛和咱们的船有什么关系,他们攻打辽东了?”

“启禀太守,乌桓人攻打的是渔阳、广阳和右北平,幽州边军支撑不住,派了使者来求援,关羽将军征召了所有的船只,载着我们的大军渡海去救援了。”

这时候众人都已经走上甲板,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是无法相信,乌桓人依附汉朝已经数十年,近年来更是多次被征发入伍,和汉军并肩作战,今年还被征召了三千名精骑呢,怎么说反就反了?

更何况,幽州边军人数并不少,即使步卒都是统属于各郡,临时不能抽调,但还有公孙瓒麾下白马义从,以及驻守在代郡,护乌桓都尉邢举的精锐骑兵呢。

这些可都是汉军中的王牌部队,面对三倍于自己的乌桓人也能打个平手,怎么会支撑不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刘备的右手在栏杆上飞速地敲打着,心中飞速闪过无数个念头。

就在他沉思的工夫,船上的船工已经将缆绳紧紧地绑在岸边的木桩上,并且搭好了下船的木板。“启禀太守,船板搭好了,先下船再说吧。”

“先生,这一路舟车劳顿,还请你先去襄平城中歇息。宁儿——”刘备回过神来,对走上前来的卢植和张宁分别说道:“你也先回家去,让老张给先生安排个安静些的院落,再让他把咱们带回来的船工安置好。”

张宁点头应是,而卢植却有些不同意,但是他考虑到船上还有许多家眷,并且卢毓年幼,这段时间的船上生活已经让孩子的身体无法承受了,于是还是点点头,拍着刘备的肩膀嘱咐道:“自己小心,和伯珪一起打退了乌桓再说。”

看着卢植和张宁一行踏上陆地,渐渐消失在沓县城中,刘备转向留在船上的黄忠笑道:“刚来就遇见打仗,汉升你真是运气不错,跟我去一趟广阳吧。”

黄忠听说有仗可打,早已心痒难耐,只是他性格稳重,不爱显露,只是微微颔首,向刘备拱手笑道:“忠愿随太守共建功业。”

“兴霸,你的人怎么办,是让他们在沓县修整,还是跟我去广阳?”刘备又走到甲板的另一端,朝着甘宁那艘船大声喊道。

甘宁不知道正在说些什么,听到刘备的声音之后,连忙转身答道:“小弟已经安排了,老弱妇孺上岸,剩下的人全部跟随师兄一起。”

刘备点了点头,也好,这个时候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战斗力,这些水贼就算不能上战场,熟悉了海上往来的方向之后,做个联系辽东和幽州本土的运输队总是可以的。

刚刚靠岸的大船再次升起风帆,载着众人向西北方向而去,甘宁和他那一排锦帆船也迅速做好了重新出海的准备,紧紧跟随而去。

不知是不是上天帮忙,这一次顺风顺水,天色刚蒙蒙黑,刘备一行就到达了广阳最南侧的海港。

“子龙,能看见什么情况吗?”赵云站在高高的桅杆横杆上向北眺望,刘备在下面急得直跳脚,可是他又没有赵云登高望远的本事,只能仰着头时不时地叫唤两声。

赵云定睛望了一阵,向下喊道:“岸边有人,有战旗,应该是我们的队伍,再远就看不清了。”

岸上的人也早已看到了远远出现的这些船只,还没等船只靠港,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卒就跑上了码头大声盘查起来。“来者何人?”

“我乃赵云,你们这里谁管事?”没等其他人搭话,赵云从桅杆上呲溜一声就滑了下来,快步来到船头应答。

“原来是赵都尉,我们是太史都尉的下属,奉命镇守码头。”这些士卒欢呼起来,赵云是辽东军骑兵主帅,在军士中间一直有着极高的声望,许多人也知道他护送刘备去了洛阳的事。

在这个时候,赵云回到了幽州,那岂不是意味着辽东的主心骨刘备也回来了。

刘备没有让这些士卒们失望,他从赵云身后闪出来,笑嘻嘻地对下面的人挥手。“你们敬爱的刘太守回来了。”

“太守回来啦,太守回来啦。”这些士卒们欣喜若狂,连忙大声呼喊着向营地跑去,希望同袍们早一点听到这个好消息。

太史慈正在码头北面指挥军士修筑营寨,得到士卒的禀报之后连忙扔下手中的活计,甩开长腿一路跑到了码头,刘备见他气喘吁吁又满身泥土的样子,不禁嘲笑起来,“子义啊,你这是怎么了,堂堂的先锋官干起了挖土的活计。”

“肯定是抽签输了,只能担任守备。”对于这帮家伙的行事作风,赵云是再了解不过的,马上猜出来了。

一群猛将,谁都想当先锋,不愿意担任后备,那怎么办?抽签呗,谁抽到什么就是什么。

“唉,我就说不应该第一个抽的。”太史慈一提起抽签就恨得牙痒痒,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建立港口防线,确保己方后路通畅。

开过玩笑之后,刘备在太史慈的陪同下穿过熙熙攘攘的码头,向汉军大营走去,路上还顺便将黄忠和甘宁介绍了一下。

仿佛是冥冥中的感应一般,太史慈和甘宁,这两个激情似火的男人,在第一眼对视的时候就分外欣喜,有了见到知己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冒险者之间天生的好感度吧。

见到甘宁是欣喜,见到黄忠,则让太史慈隐隐感受到了一股压力,就像是卧在不远处的沉默猛虎,虽然不声不响,却让人汗毛竖起。

“汉升兄若是生于乱世争雄,当可为万户侯。”太史慈将黄忠打量了一番,连连赞叹起来。

黄忠对太史慈也是赞不绝口,这个年轻汉子浑身散发着剽悍不羁的气息,而且很明显的,是个绝对意义上的强者,强者之间,总是惺惺相惜的。

“辽东究竟是什么地方,居然能有这么多年轻才俊!”黄忠这时候才真正地相信了赵云的话,辽东确实卧虎藏龙,英才众多。

第二十四章 焦虑

“诸位,差不多就行了,以后需要你们相互吹捧的地方还多着呢。”刘备笑呵呵地打断了众人,将话题拉回到眼前的战争,他把目光转向太史慈,出生问道:“我军出动了多少人,此时都在什么位置。”

“我们此行一共出动了两万战兵,三万民夫,云长亲率主力部队,两天前已经到了渔阳郡的雍奴,大军后路不容有失,故而末将领军一千,负责镇守港口,颜良领军一千,负责护卫粮道。”太史慈收起笑容,开始禀报军情,他言语流利清晰,几句话就把辽东军的动向说得明明白白。

刘备一边走一边点头,关羽的兵力部署没有问题,敌人是乌桓人,是来去如风并且人多势众的骑兵队伍,若是贪功冒进,被乌桓人截断了粮草输送的通道,几万汉军在地广人稀的渔阳郡就很难得到补给,想要战胜敌人更是痴人说梦了。

突然,刘备站住脚,疑惑地问道:“咱们辽东什么时候能凑出两万战兵了?”

直到去年秋后,关羽率领几乎全部的战力征讨高句丽,那时候辽东拉出的阵势是八千名战兵,就算加上来广阳和白马义从共同训练的两千人,也不过是一万人马。

如今太史慈说关羽带了两万战兵,这个爆兵速度已经不是用科学能够解释的了,这是科幻。

“嗨——”太史慈摆了摆手,解释起来,“扶余人刚好迁徙过来了一部分,尉仇台一听说幽州遇袭,坚持要派遣部队跟随我们作战,最后精挑细选,抽调了一万多名精锐。”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我们的兵力再加上白马义从,可攻可守,应该有正面抗衡任何敌人的能力了。”刘备这才放心,顺口询问起来,“我师兄的部队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和云长汇合?”

太史慈的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

这让刘备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同样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瞪着太史慈,“怎么回事?”

太史慈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声音也降低了许多,“白马义从在十几天前遭遇大败,被乌桓大军团团围困,公孙将军更是不知身在何处,这些消息是从幽州来求援的公孙将军麾下得知,具体是什么情况,末将也不清楚。”

“十几天。”听到这样的消息,刘备之前的轻松心情完全消失殆尽,他仰头看天,深深呼吸了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背着手,继续向前走去。“我要尽快到前线去,子义,你这里有没有马?”

“有,可是天已经黑了,末将的建议是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出发。”太史慈知道刘备和公孙瓒交情匪浅,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出言劝阻,不希望刘备轻身冒险。

在得知公孙瓒和白马义从陷入险境之后,所有的辽东将领都心急如焚,恨不得肋下生出翅膀飞过去,太史慈自然也不例外,但如今,全军的粮草输送,以及可能的后备部队都要从经过这个港口,然后前往前线,所以他必须保持冷静,不能被情绪扰乱了判断。

毕竟对手是乌桓人,天生的惯偷和强盗,擅长长途奔袭,汉军只有稳扎稳打,才有胜算。

刘备焦急难耐,不停地在原地转圈,但最终,他还是颓丧地垂下头,“也好,也好,休息一晚。”

与此同时,远在雍奴城下,关羽大军正在此安营扎寨。

中军大帐之中,关羽和张飞一前一后,来回在帐篷中兜着圈子,心情极为焦躁。

“右北平右北平,右北平那么大,到底在哪个地方?”张飞越走越烦,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下,大声叫嚷起来,“还有这个破地图,画的什么玩意。”

“不要吵!”关羽思路被打断,停下脚步瞪了张飞两眼,然后继续思索起来。

右北平地域广阔是不假,但是,连绵的森林和丘陵占据了大半面积,能够让骑兵部队驻扎和机动的路线不会太多。

只是,汉军以步兵为主,并且兵力相对于乌桓人不占优势,万一走错了路,或是分兵之后,迎头撞上乌桓人主力,那就很困难了。

“翼德,我们明日就向东进发,你是留在雍奴,等候严纲率领广阳守军前来汇合,还是作为先锋,去寻找白马义从的踪迹?”关羽考虑良久,终究还是做出了决定。

张飞一骨碌站起身来,连身上的尘土都顾不得拍,凑近关羽说道:“俺要作先锋,明天一早就走。”

“也好,你带两千名战兵,再带三千名扶余射手一起去。”关羽把如此重任交给张飞,就是看重他的勇猛无畏,当即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叮嘱起来,“若是遭遇乌桓人主力,尽量虚张声势,能够接应白马义从突围就好,千万不要恋战,切记!”

“明白了二哥,俺这就去找尉仇台。”张飞满脸喜色,转身出了大帐。

目送张飞离开之后,关羽转过身来,独自看着屏风上悬挂的地图,心中忧愁不已。

这张地图是羊皮质地,炭笔画成,整张地图上只有寥寥几根线条表示河流,三五个圆圈代表山丘,其余就是七八处大大小小的地名,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堪称粗制滥造。

眼下关羽无论是想要做出战略部署,或是战术机动,所需的地理信息,完全无法从这张地图上得知,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这让他心中极为不安。

“严纲也该回来了吧,不知道他能带来多少援军。”关羽心中估算了一下往来广阳郡的路程,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动了一些。

当日白马义从被包围,只有严纲和单经带着十几名骑兵拼死突围出来,他们二人商量之后,决定兵分两路,分头向幽州刺史刘虞和辽东太守刘备求救。

辽东方面毫不犹豫,倾其所有派出了援军,可是广阳那边却迟迟不见动静,于是严纲又返身去广阳,希望弄明白是什么情况,按照时间推算,成与不cd该回来了。

作为白马义从的老人,严纲和单经二人对右北平和辽西的地形还是相当熟悉的,有了他们两个人来补充完善地图,关羽就能做出正确的判断,怎么也比现在要强。

第二十五章 来龙去脉

在港口附近度过了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之后,第二日大早,刘备就带着赵云和黄忠以及一众护卫飞马向北而去,甘宁和水贼们不善马术,也不擅长战阵之道,更不熟悉北方地理,只好留下来帮助太史慈守卫港口,顺便熟悉一下军营生活。

刘备一行沿着沽水前行,一路之上,处处可见大军经过时留下的痕迹,他们歇息了两次之后,到了下午时分,便已经抵达了雍奴城外的关羽军营。

见到刘备回来,关羽如释重负,连忙将他迎入中军大帐。

而刘备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第一件事却是拉住关羽,向他询问具体的战况,以及白马义从求救的来龙去脉。

“到底是怎么回事?子义那边说不清楚,你在这边应该了解得更多吧。”

关羽让刘备坐下,然后双手递过来一碗清水,这才讲述起来。

“七八天前,一艘货船从广阳来到襄平,到了码头却不卸货,反倒是跑下来个大汉,说是有重要军情,要面见辽东太守,兵士们不敢怠慢,连忙进城通报。”

这半年来,辽东和广阳之间建立了良好的相互交流,人口、粮食和各种生产原料,甚至是战马,都通过海路,源源不断地被输送到有需求的地区,但有人来汇报重要军情,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关羽等人赶到港口,才发现来的是公孙瓒的部将严纲,顿时意识到幽州有大事发生了。

城外码头人多嘴杂,严纲没敢说话,进城之后,来到军营之中,他才嚎啕大哭跪地不起,说渔阳大豪张纯张举率众背叛汉朝,自称天子,并勾结辽西乌桓各部,攻打渔阳和右北平郡城。

公孙瓒率领白马义从迅速出击,在渔阳大战一场,并一路向东追杀张纯,不料在右北平遭遇十几倍于己方的乌桓人埋伏,陷入重重包围,公孙瓒生死不明,所以严纲只好单人独骑来到辽东求刘备出兵。

“小弟见军情紧急,大哥又杳无音讯,所以自作主张,派出所有机动力量前来幽州,防止乌桓人趁机南下,侵扰冀州和青州地界。”关羽是侠义中人,行事风格一向雷厉风行,也不担心擅自调动兵力,是否会遭到刘备的猜忌。

刘备点了点头,对关羽的当机立断非常满意,只是他心中还有些疑虑,“那辽东呢,万一乌桓人在西边讨不到便宜,转头去攻打辽东怎么办?”

关羽马上回答道:“我来的时候,将襄平城防务交给了徐荣,他计划征召几千名青壮,紧急操练,并且组织沿河地带各个村落加紧防备;我还给玄菟郡的公孙度下了军令,命他将郡中兵力集中在西部布防,扶余王尉仇台也将人马分散到两郡,以防乌桓人前去袭扰。”

一次性出兵五万,还有足够的能力保卫家乡,也就是辽东现在人口增长得厉害,关羽才这么有底气,若是换成两年前总人口只有数万的辽东,任凭谁主政,面对乌桓人的叛乱,都只能缩在城里瑟瑟发抖吧。

“嗯,这样我就放心了,那翼德呢,怎么不见他的人?”刘备一听关羽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才放下心来,他左顾右盼,却不见张飞身影,心中有些诧异。

“翼德今天一早已经率领兵马出发,搜索白马义从的下落去了,由于不知道公孙将军突围的方向,乌桓人多为骑兵,且军势浩大,我军多是步卒,所以我只给了他五千士卒,勒令他必须稳扎稳打,不能被乌桓人分割包围。”

关羽独自指挥过数万兵马,并且一战将高句丽灭国,这辉煌的战绩放眼天下也不多见,但是,他以前从未和游牧民族有过交手,又有公孙瓒遭遇埋伏的前车之鉴在,作战思路还是以谨慎小心为主。

两人正说着话,听到消息的尉仇台也来到了中军大帐,他和刘备一见面,自然又是好一番寒暄。

就在此时,帐外远远传来了喧闹的声音,以及高亢的叫骂声,刘备眉头一皱,关羽连忙走出军帐去查看,片刻之后,关羽就转了回来,面色更加凝重。

“是白马义从,从广阳来的。”

紧跟在关羽身后进来的是严纲和单经二人,严纲还好,只是神色萎靡,单经就惨多了,不但鼻青脸肿,一条胳膊还被白布裹得严严实实,无力地垂在身边。

“刘太守和关将军义薄云天,白马义从上下在此谢过了!”严纲在大营中一路走来,见到关羽带来的兵马众多,此时又看到刘备也在,心中的委屈便再也压抑不住,向众人抱拳见礼之后就掩面痛哭起来。

刘备气得一跺脚,指着严纲骂道:“现在最重要的是鼓起斗志去寻找我师兄,老严你平日里也是条硬汉,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老严是气的,我们白马义从现在已经被幽州抛弃了。”单经气哼哼地随便找了个案桌,一屁股坐在上面,将完好的右臂高高举起,开始中气十足地叫骂起来,“遭天杀的刘虞老贼,遭天杀的广阳官员,老子们不管了,他们就蹲在城里,等着被乌桓人砍脑袋吧!”

众人一听这话,齐齐变了脸色,刘备的脸色更是黑得像锅底一样。

白马义从被幽州抛弃了,是什么意思?刘虞和广阳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老单,你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一遍,到底是怎么回事,乌桓人和那个张纯张举又怎么会勾搭在一起?”

单经身上疼痛,索性将腿一盘,坐在低矮的案桌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讲述起来整件事情的经过,间或骂上刘虞几句。

由于去年羌人作乱的规模过于庞大,一度攻打到了汉朝的核心地带,皇帝刘宏感觉颜面受损,大为震怒,决定派出精兵良将,狠狠地收拾羌人一顿。

为了确保征讨大军的机动力和突击能力,在年初的时候,朝廷的诏书到了幽州,要求乌桓人派出三千名精锐骑兵前往凉州助战。

乌桓人一向野性难驯,并且军纪散漫,如果任由他们自己一路穿州过郡的去凉州,沿途百姓必然会被他们侵扰得不成样子,恐怕造成的破坏比羌人还要大,所以依照这二十多年来的规矩,幽州会派出一名有能力有威望的将领作为他们的统帅一并前往。

“统领乌桓突骑可是个升官的好差遣,弟兄们都希望公孙将军能够抓住这次机会,去凉州建功立业,刘虞老贼见众望所归,也答应了,可就在准备出发的时候,跳出来个张纯老匹夫。”单经说到这里,不禁往地下吐了口吐沫,狠狠地骂道。

张纯是渔阳郡最大的豪强,非但占据了不少良田,家中还蓄养了近千名亡命之徒,为他多年来和塞外的鲜卑人以及乌桓人做交易保驾护航,并积攒下了巨量的财富。

人一旦有了钱,接下来就会谋求权力,张纯也不例外,他曾经花钱买官,做到了中山国相一职,却很快就因品行不端,胡作非为而被朝廷罢官,但此人一直不甘心,始终谋求重新踏上仕途的机会。

这一次率领乌桓突骑参与征讨羌人,被张纯看作是重新为官的最好时机,他精心准备了几大车的财物,前往广阳求见刘虞,希望刘虞以他为将。

然而刘虞作为宗室,一向在朝中担任清贵的职位,对这种粗鄙的武夫根本不待见,非但拒绝了张纯的请求,而且当面斥责了他一顿。

张纯回到渔阳之后羞愤难忍,于是和自己的族弟张举诉苦,这张举同样是渔阳郡的大豪强,曾经担任泰山太守,平日里就有野心,如今被张纯一撺掇,便下了反叛汉朝,自立为王的决心。

两人多年来在边境为商,和辽西乌桓大人丘力居素有来往,如今既然决定叛乱,便找来丘力居,三人密谋之后一拍即合,张纯自号弥天将军,张举自称天子,引了乌桓人攻破渔阳郡城,烧杀劫掠。

此时公孙瓒率领三千乌桓突骑还没出幽州,听说张纯张举起兵作乱,连忙原路返回,一路上乌桓人听说丘力居也参与反叛,害怕公孙瓒迁怒于自己,连夜就各自逃散了。

公孙瓒又惊又怒,回到广阳之后便召集白马义从,准备征伐张纯张举,平定渔阳叛乱,性烈如火的他等不及集结粮草辎重,率领两千名骑兵就杀向了渔阳。

作为天下闻名的劲旅,白马义从的战斗力自然强悍无匹,渔阳城下,面对张纯张举和乌桓人的两万联军,他们没有丝毫畏惧,一顿猛冲猛打,将联军打了个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乌桓人被白马义从的战斗力吓得肝胆俱裂,护送着张纯和张举仓皇向东逃窜而去,而公孙瓒自然不会放弃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率军继续衔尾追杀。

“我给将军说,要不要缓一缓,等待后面的援军和辎重都到了再追,可是他根本不听。”单经摇着头不住叹息,脸上满是后悔之色。

若是能再来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拦下公孙瓒。

可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第二十六章 无奈

公孙瓒领兵这么些年了,每逢对敌胡人的时候他都是身先士卒,这一次又因为张纯的叛乱而失去了加官进爵的良机,更是心中愤怒欲狂,在连战连胜之后不顾单经的劝谏,执意孤军深入,继续追击张纯部队。

没想到,白马义从在进入右北平腹地之后,刚刚追上张纯等人,却迎头撞上另一支乌桓大军,而这支骑兵部队似乎才是乌桓人的真正主力。

白马义从个个都是武艺高强的勇猛之士,又有刘备支援的新型装备——双足马镫和高桥马鞍加持,单兵战力远远强于乌桓人,但他们追杀了张纯数百里,早已人困马乏,加上人数差距过于悬殊,很快就被蜂拥而至的乌桓人团团围困。

“我们被围困了一天,终于等到公孙范带的后续部队,可还是无济于事,无法突破乌桓人的包围圈。在混战之中,我和老单找到了一处破绽,带着十几个弟兄杀出了重围,赶回广阳求救。

我一边召集那些退伍了的老兄弟,一边去找刘虞,希望他调拨几千名郡兵给我带着前往,搭救公孙将军,可是——”单经说起刘虞,恨得眼中喷火,牙齿咬得咯咯响。

想不到刘虞被声势浩大的乌桓人吓破了胆,根本不愿把手头的兵力交给严纲,反倒是听信了一名来到他麾下不久的乌桓逃奴阎柔,指责公孙瓒妄开边衅,命令单经去和丘力居好好交涉,请求乌桓人解除包围。

单经在城中待了几天,不知找了刘虞多少次,但他的苦苦哀求根本无法换来哪怕是一百人的援军,直到严纲赶回广阳,告知他辽东派出援军的消息,二人一番商量,决定还是先来汇合辽东部队。

刘备越听越气,最后甚至听得笑了出来,他咬着牙,背着手,在帐篷里兜了几个圈子,突地停下脚步说道:“我们自己的实力可以救出公孙将军,根本不用跟刘虞去要什么援兵。这样,老单你做向导,带着云长和他的部队去当初被围困的地方,雍奴这里交给颜良来驻守,我和子龙去一趟广阳,我要当面问一问刘虞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见到刘备说完话就要往出走,关羽连忙一把将他拽住,“大哥,既然刘虞油盐不进,我们自己去救公孙将军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刘虞不值得白马义从去保护,但是,有些话我得跟他说明白,老严,你也跟我走,去联络你们所有人的家眷,若是刘虞把你们视若敝履,想扔就扔,那我就带你们去辽东安居乐业。”

刘备甩开关羽的手,继续向外走去,“汉升,你和云长一起出发,最好是射死几个贼酋,让乌桓人见识见识我汉人的神箭手。”

黄忠慨然应诺,转身向关羽抱拳一礼:“南阳黄忠,见过关将军。”

“好汉子,大哥真是有眼光,为辽东带来如此猛将。”关羽同样回礼,连连称赞起来,“有黄兄相助,我军真是如虎添翼啊。”

“忠不过一介老卒,当不起将军如此盛赞。”自从在徐州一见,刘备这边每个人都对他给予了极高的赞誉,这让寸功未立,且落魄了十几年的黄忠有些不安,如今知道对方是辽东主将,他更是下定决定,要谦虚。

却没想到,关羽是个直性子,一听黄忠这话,瞬间拉下了脸,“大丈夫有本事就是有本事,何须过谦,阁下这等人才,若是甘心做一老卒,关某岂能与你为伍?”

刘备出了军帐,自然听不见这些对话,但依照他的性格,即使听见也不会干涉,武人有武人自己的交往风格,只要他们能够在战争中精诚团结便是。

换上几匹体力充沛的战马,刘备一行又马不停蹄地向西而去,虽然这些人奔波了一天,早已经劳累不堪,但他们心中满是怒火,一刻都不愿停留,只想早些抵达广阳,问刘虞要一个说法。

直到夕阳西下,人困马乏,众人才停下脚步,在河边点起篝火。

赵云带了几个人,拎着弓箭在附近绕了一圈,提了许多山鸡和野兔回来,然后放血拔毛,用削尖的木棍穿了放在火上烧烤。

油脂被热量融化,一滴滴落在火中,使得火势更旺,不多时,浓郁的肉香便散发出来,不断刺激着众人的鼻腔。

刘备终于忍不住,喉咙咕噜了一声,这时他才放松下来,感受到了两腿之间火辣辣的疼痛。

再一想,身边这些人也是同样,跟着自己从早到晚都在奔波,一顿饭还都没吃,刘备不禁有些尴尬,对众人干笑了两声,“光顾着赶路了,让大家饿了一天肚子,真是不应该。”

“气都气饱了,一点不饿。”赵云淡淡说道,顺手将一只被烤熟的野兔从火上取下,撕下一条后腿递给刘备,“太守先吃。”

刘备也不客气,接过兔子腿就开始大嚼起来,“小伙子不错,终于知道给我面子了,以前咱们喝酒吃肉的时候,你不是说自己根本不会这个嘛,怎么今天又会了?”

“我确实不会。”赵云见刘备也不怕烫,几口就啃完了一条兔子腿,终于放下心来,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周围众人说道:“应该是熟了,可以吃了。”

赵云说着话,将拿在手里的野兔又撕了一条腿递给刘备,然后自己低头大嚼起来。

刘备呆呆地握着兔子腿,看着众人纷纷从火上取下野味,津津有味地填进嘴里,终于醒悟过来。

原来我是给你们试菜的!

明白了这一点,刘备不禁恶狠狠地瞪着赵云,要不是打不过,他早就不知道把这个可恶的家伙按在地下殴打多少次了。

可他就是打不过,没办法。

严纲吃得满嘴流油,心情好了许多,不是那么郁闷了,他咧着大嘴,嘿嘿地笑着问道:“玄德,你见了刘虞之后,要跟他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首先是要让他知道形势严峻,万一没有白马义从作为震慑,乌桓人和鲜卑人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南下劫掠,到时候幽州,乃至冀州和青州的百姓都要遭罪了。”刘备跑了这一天,怒气也消散了不少,脑袋又恢复了理智,现在他想的更多的,还是以大局为重。

刘虞是幽州刺史,只要能说服他,下令各郡加强防备,将人口和财产收缩到城里,辽东军就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正面战场,不用太顾虑后方了。

“公孙将军是好汉,白马义从也都是好汉,不应该在刘虞手下被这样羞辱。”赵云冷冷地说道,他和公孙瓒等人也算是交往了几次,彼此都十分有好感,对刘虞自然也是满腹怨气。

“我们做自己的事就好,不要想那些没用的。”刘备长叹一声,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吃完早点睡,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呢。”

第二十七章 对喷

第二天中午,广阳郡,蓟城。

几名不速之客来到幽州刺史府,出现在了刘虞面前。

“下官刘备,见过使君。”

刘虞见刘备气势汹汹,对他的来意自然心知肚明,但作为上司和长者,他还是要保持自己儒雅的风范,于是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地寒暄起来,“原来是玄德啊,你不在辽东好好待着,跑到广阳来作甚?”

“没事,过来转转,顺便问问使君,张纯张举二人勾结乌桓丘力居,悍然发动叛乱,幽州可有何对策?”刘备不知怎么的,一看刘虞那副儒雅淡泊的模样,就想狠狠一拳揍上去。

别人为了幽州,为了大汉,正在浴血奋战,现在生死不明,你这个刺史倒好,安坐家中,仿佛没事人一样。

刘虞身边站着个年轻人,从刘备进来就一直盯着他,此时开口说道:“刘太守此言差矣,乌桓人对大汉一向是忠心耿耿,这次被张纯张举蒙蔽,也是事出有因,实在是朝廷征发太频繁,乌桓人不堪忍受,这才希望朝廷有个说法。”

“你是什么人,本太守上次来的时候怎么没见过?”刘备眯起眼看着这个年轻人,嗯,满脸桀骜,仔细闻闻还有股子羊膻气,这应该就是那个乌桓逃奴吧。

这人看看刘虞,然后转回视线正对刘备,恭敬地答道:“小人阎柔,乃是广阳郡人士,少年时外出游历误入乌桓部族,在那里一直生活到去年,所以深知乌桓人的疾苦。”

刘虞似乎是想打个圆场,也是露出笑脸,向刘备介绍起来,“这阎柔虽然深得乌桓人敬重,却始终不忘报效朝廷,如今乌桓人和我大汉有了些误会,老夫正准备派遣他为使者,前去和丘力居商谈。”

“误会?”刘备冷笑一声,向刘虞问道:“乌桓人支持叛贼,攻破渔阳,劫掠百姓在先,又将我大汉军队围困在右北平在后,这是误会?”

面对刘备咄咄逼人的问话,刘虞脸色一沉,又顾及到自己的风度,索性闭口不说。

“右北平一直都是乌桓人放牧之地,公孙将军贸然率领大军到那里杀人,当地部族有些紧张,想要讨个说法也是情理之中,使君已经写好书信,在下过几天便动身,一定能解除误会。”阎柔见刘虞闭口不语,便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解释起来。

“放你娘的狗屁!”刘备突然一声暴喝,吓得屋内众人都是一抖。

刘虞和阎柔更是乱了方寸,看着怒气勃发的刘备,不知说什么好。

“看什么看,不服?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刘备指着目瞪口呆的阎柔,张口就是一通怒骂,在他身后,赵云已经开始卷袖子,似乎只等刘备一声令下就要动手。

刘虞眼看着阎柔被吓得连连后退,赵云更是跃跃欲试,连忙横身拦在二人中间,指着刘备怒斥道:“刘备,你如此大呼小叫,咆哮上官,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刺史?”

“你眼里还有没有大汉的威严?”刘备转过身来,将满腔怒火化作语言,向着刘虞倾泻起来,“身为一州刺史,非但不能保境安民,坐视胡人叛乱,甚至面对下官问询,连句话也不敢说,就让这么个被乌桓抓去使唤了十几年的逃奴和我说话,你当的是什么刺史?”

刘虞被这个下属当面连吼带叫,一张老脸早已挂不住了,他怒视着刘备,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你、你、你——”

“我什么我?我一个辽东太守,带着几万人马渡海而来,替你这个无能的刺史守卫幽州子民,你这个刺史在干什么?你以为自己可以安然坐在刺史府里是你的本事?跟你说,没有白马义从把张纯张举和乌桓人从渔阳一路赶到右北平,没有我的人守在渔阳一线,乌桓人早打到蓟城脚下了。”刘备声音越来越大,连站在外面庭院里的一众护卫都被惊动,纷纷凑到门外,只是不敢进来。

刘备见外面人越聚越多,顾及到朝廷的颜面,也不好意思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刘虞下不来台,便放缓语气,强压着怒气说道:“乌桓人你不用管了,我会接手幽州东部防务,白马义从损失太大,已经无力守卫北面边疆,请使君再选拔人才,操练新军吧。”

说完这番话后,刘备转身便走,走到门口却发现刘虞的侍卫们正挤挤挨挨地站在那里,像一群受惊的小鸡仔一样不知所措,不由得心头火起,低声骂道:“都滚开!”

走过人群之后,刘备正要准备离开刺史府,却听得前堂内传来刘虞色厉内荏的高声叫喊,“刘备,你目无尊长,老夫要向朝廷告你,夺你的官位。”

“我去你。妈。的。”刘备气得浑身乱颤,他看了看四周,顺手抄起一块青砖,转身就向屋里砸去,只听得喀嚓一声,刺史前堂的大门塌了半边。

不顾刘虞惊恐的叫声,刘备同样高声叫喊起来。

“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也要上书,看谁把谁告倒!”

刘备骂完,带着赵云等人来到城西军营,这里已经满满当当的全是人,严纲行动迅速,已经召集了几乎全部白马义从战士的家眷来到军营。

看着这些老老小小的人们,刘备就像是泄了气一般,满腔的怒火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伤和无奈,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或许已经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儿子,失去了顶天立地的父亲,和遮风挡雨的丈夫阴阳两隔,再也不见。

强忍住悲伤,刘备一步步走上高台,向人群大声说道:“白马义从的现况,诸位应该已经知道了,废话我也不多说,愿意去辽东的就去,舍不得家乡的也没事,我刘备养你们,绝不会让将士们流了血之后,他们的家人流泪。”

说完之后刘备转身看了看严纲,“我师兄的家人在哪里?”

“那边,牵着个孩子的就是了。”严纲远远指着一名衣着朴素的年轻妇人说道。

“就两个?其余的家人呢?”刘备愣了。

严纲面色有些尴尬,他压低了声音回答道:“公孙家在广阳可是望族,而公孙将军生母地位低贱,去世也早,对于公孙家来说,没了一个庶子其实不影响什么,所以他们只是托在下向太守道谢。”

“好吧,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不能勉强,那咱们今天在这里过夜,明天出发南下,从海路去辽东。”刘备也无所谓,他和公孙瓒的交情是和公孙瓒的,又不是和公孙家的。

“这么急?”严纲一愣。

刘备分析道:“乌桓人若是决心叛乱,他们的十几万骑兵会绕过我们的防线来袭扰广阳和涿郡,甚至冀州都不一定安全。我们步兵多,守强攻弱,难以截断他们的行动,刘虞又靠不住,为了安全考虑,还是让这些家眷去辽东吧。”

“那我们走了,其他的幽州百姓怎么办?”严纲瞪着牛眼,直愣愣地问道。

“这么多人向南去了,城里其他百姓肯定人心惶惶,刘虞号称爱民如子,不会容忍这种恐慌蔓延,势必要组织人手,加强防务,我们这叫以退为进,用百姓倒逼刘虞,懂了吗?”刘备压低声音,对严纲说道。

严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开始招呼着人们赶着马车,向南边缓缓走去。

或许是内心还残存着一丝愧疚,或许是把精力都用来琢磨着怎么向朝廷告状,刘虞并没有派人阻拦,而是任由这些白马义从的家眷们离开。

浩浩荡荡的人群向南走去,那些坐在马车上的老人怀中抱着孩子,回望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蓟城,眼角不禁有泪水滑落。

白马义从是因为公孙瓒偏爱白马而得名,但在此之前的数百年中,幽州本地的骑兵队伍就纵横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保家卫国,这些老人们许多都是以前的大汉边军,他们或许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离开家乡,离开这块埋葬了无数为国捐躯的先烈,也埋葬了无数胡人野心的土地。

“等到天下太平了,等到孩子们长大了,我们还会回来的,孩子们会继承我们的事业,继续守卫边疆的。”严纲走在一辆马车边上,车上坐着的是他的爹娘。

严家大婶哼哼一声没说话,严老爹却迅速领会了她的意思,连忙对着严纲冷哼一声,“你连个家都没成,连个种都没留下,还有脸说这些?”

严纲因为一把年纪了还没成家,经常被老父责骂,如今也不敢顶嘴,只能悻悻地低头挨训,他一边走着一边用眼角向东面瞟去,心中埋怨起刘备来:你倒好,带着人去打仗了,却留下俺老严护送家眷,还得挨骂。

“阿嚏!”刘备骑在高速奔驰的马背上,突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谁在说老子坏话呢,估计是老严这个坏种。”

“马上风大,容易受凉。”赵云悠悠地回答道,过了一阵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稍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刘备。“若是刘虞真的告到朝廷,我们该怎么办?”

刘备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然后一口吐沫甩向旁边。“怕个屁,朝廷做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肯定是派几个宦官来调查,到时候我就给他们钱,让他们告刘虞的黑状。”

“我们也要行贿啊?”

“那群没法传宗接代的家伙就认钱,你跟他们讲道理讲得通吗?咱们骑马得给马吃草;带兵得给兵吃粮;想驱使恶狼就得给它们吃肉,要不然狼就要吃你。”刘备没好气地教训起来。

这个不懂事的赵云,你也不想想,我要是丢了官,你们这帮人还能有好日子,不都得喝西北风去?

如今这年头,混个正式编制多难啊,哪有不好好珍惜的道理,跟官位相比,钱算什么?

第二十八章 追杀白马义从

残阳如血,落日带着余晖,缓缓向远处的山间落去。

战场上的喊杀声渐渐低沉直至不见,远处小山岗上观战的几名乌桓贵族松了一口气,脸色却是不好看。

一名乌桓骑兵纵马奔上山岗,对其中一名大汉恭谨地报告起来。“大人,我们已经将断后的五十余名白马义从全部消灭,其余的汉军继续向西逃去了。”

“检查汉军的马具了吗?”这名大汉正是丘力居,辽西乌桓最强的实力派,也是几名乌桓贵族之中,当之无愧的领头人。

“都检查过了,和之前的一样,左右双侧马镫,高高的马鞍,我们骑上去试了试,感觉确实是稳当了许多。”这名乌桓骑兵口齿灵活,一向深得丘力居器重,如今讲起马具也是井井有条。

丘力居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他下去歇息,然后转过身来,对身边站着的几名首领说道:“看来猜得没错,汉人已经大规模装备了这种新式装备,我们在马背上的优势全没了。”

乌桓人一向以游牧为业,他们的族人都是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论起马术,乌桓人可以骄傲地说,唯有匈奴人和鲜卑人可以和他们一决高下。

放眼整个大汉王朝,也只有少数几只精锐部队可以和他们在马上争雄,这也正是乌桓突骑多年来数次被汉王朝征发,前往凉州和羌人作战的主要原因。

但是这些天连续不断的血战之中,面对白马义从突然暴涨的战斗力,乌桓人被深深地吓住了,甚至一度萌生退意。

公孙瓒率领两千白马义从由广阳南部出发,马不停蹄地奔袭数百里,在渔阳城下和叛贼联军展开对攻,这种行为,在乌桓人看来,无疑是自寻死路。

但是,以乌桓骑兵为主力的两万联军,面对两千名白马义从的正面突击,竟然连一个时辰都没有坚持住,死伤惨重,一溃千里。

即使是轻兵冒进,遭遇了十几倍于自己的乌桓人主力包围,白马义从仍然毫不畏惧,将自以为稳操胜券,冲入己方阵中的两支乌桓精锐部队迅速绞杀,并且交替掩护,迅速向来时的方向撤退。

虽然乌桓主力以逸待劳,并且依仗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展开了天罗地网,让公孙瓒和他的部队每一次突围都无功而返,但观战的丘力居越看越是胆寒,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跟随张纯举起反旗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公孙瓒和丘力居虽然早就把彼此看作眼中钉,但在面子上,他们还是并肩作战的老战友,这些年来乌桓人作为汉朝的友军,也多次参与对抗鲜卑人的大大小小的摩擦和争斗。

丘力居可以确定的是,白马义从以前的战斗力绝对没有这么强,即使是有着更加优秀的装备,更加严谨的作战指挥,白马义从也最多能对抗两倍于自身数量的乌桓精锐,但这几天的激烈战斗下来,乌桓人开始觉得,他们即使是出动三倍甚至四倍的兵力,也很难在白马义从身上讨得便宜。

马上兵器对拼,保持不住平衡,掉下马来的肯定是乌桓人;弓箭对射,汉人的背身骑射比乌桓人射得还准。乌桓人自诩为马背上的民族,如今却被汉人打得满地找牙,无地自容。

丘力居亲眼看到的一幕,更加让他揪心不已,一名在乌桓部落里素有勇名的战士,使用弯刀和双手握着长枪的汉军厮杀,兵器连番碰撞的结果,竟然是这名乌桓勇士败了,他在颠簸的马背上控制不住自己,一头栽到地下,惨死于敌军的马蹄之下。

一手握缰绳,一手握兵器,居然没有双手握兵器的对手骑得稳?

这还有天理吗?

又经过两天的追逐,越来越多的汉军战马落入乌桓人手中,丘力居终于发现了汉人的秘密:他们使用了可以固定双脚的铁马镫,他们的马鞍两端比以往更加高耸,可以更好地固定住骑手的位置。

这个发现让丘力居欣喜不已,他还特意派出了自己直属的卫队去战场,尽可能多地搜索汉军遗留下来的装备,想以此进一步确认自己的判断。

如今越来越多的发现,让丘力居既是欣喜,又是心惊。

“这个马镫很有意思,前端是合上的。”丘力居将汉军的铁马镫举在眼前,仔细观察起来,终于让他发现了有意思的地方。

站在丘力居身旁的一名光头大汉也凑过脑袋,看了半天之后,自信地分析道:“马镫内部平坦,人的脚掌就能踩上劲,前端被封起来,也不用担心脚被套在马镫上。”

众人齐齐点头,乌桓人直到现在,用的都是单边马镫,而所谓的马镫,也只是厚实的牛皮做成个套子,纵使他们的勇士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也时常有失去平衡之后摔下马来的情况发生。

摔下马背挺可怕,更可怕是摔下去的时候,脚还套在牛皮镫子里,若是遇到这种情况,并且旁边没有同伴帮助,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向上天祈祷,祈祷自己死的不要太难看。

如今汉军的新式装备,给乌桓人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思路,丘力居隐隐觉得,以后的骑兵,将会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贪至王说得不错,这马镫确实是好东西,我们也应该让自己的工匠制作。”另一名乌桓首领兴奋地说道,他仿佛已经预见到装备了这种新式马镫之后,乌桓骑兵在塞北纵横无敌的景象。

丘力居冷笑一声,顺手把正在提着的马镫扔到这名首领的怀里,并且无情地嘲笑起来。“自己掂一掂,这一个马镫都快赶上一把好刀的重量了,一匹马两个马镫,哼哼,乌延,你连给自己的勇士全部配上汉人的钢刀都舍不得,还想用这个?”

乌延抚摸着怀中的沉重马镫,再估算了一下自己部落的人数,又是心痛又是肉痛,最终还是颇为不舍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用不起。”

“汉人真是得到了天神的眷顾啊,我们乌桓人生活在塞北,缺衣少食,连趁手的兵器都没有,他们却可以把上好的铁用来做马镫。”贪至王不禁仰天长叹,要知道乌桓人现在使用的兵器还有不少是青铜质地,甚至箭头大多还是黑曜石打磨成的,而汉人,真是奢侈到没边了。

丘力居懒得搭话,只是凝望着远处,之前撤退的白马义从和追击的乌桓骑兵掀起了阵阵尘烟,此时也渐渐落下了,他走到一边,翻身骑上自己的骏马,转过头来看了看还在围着马镫长吁短叹的首领们,不屑地笑了笑。

“我们也该出发了,争取明天就把公孙瓒和他的部队全部消灭在草原上,到时候幽州的人口,粮食和铁料,就都是我们的。”

“大首领说得对,只要我们集中兵力把白马将军杀死,那整个幽州就再也没有可以阻挡乌桓骑兵的汉人了。”乌延也翻身上马,他的部落曾经在公孙瓒手底下吃过大亏,对这名作战勇猛的汉人将领充满了恐惧,只想除之而后快。

贪至王却是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公孙瓒是条好汉,他要是我们乌桓人多好,可惜了。”

丘力居正要催马前行,听到身后那些人的说话,他也在心中暗自叹息:是啊,公孙瓒要是乌桓人,多好。

乌桓人最重豪杰,公孙瓒武艺高强作战勇猛,平日里性情豪爽,乌桓各部落的首领之中,没有一个不想与他结拜为生死兄弟。

只是这人对胡人有着无穷的恨意,根本不屑于和乌桓人来往,有时候丘力居都搞不清楚,公孙瓒究竟为什么看不惯自己,看不惯乌桓人?

“白马将军,公孙瓒,只要你死了,幽州就是我们乌桓人的。”丘力居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劲风,面容上渐渐显露出嗜血的杀意,“你可一定要死啊!”

第二十九章 敌踪

夜色深了,张飞也无奈地停下了脚步。

接到将令之后,张飞便率领五千名汉军士卒从雍奴出发,向东渡过鲍丘水,之后一路向东北方向搜索,终于,在昨天上午,他们发现了大量人马经过的痕迹。

但是,这支部队沿着痕迹整整前行了两天,沿途发现了许多尸体,绝大多数都是身穿杂七杂八服装的乌桓人,也有少部分明显是汉军将士,却在死后被扒下衣服,曝尸荒野。

既要高速行军,沿途还要分辨尸体,帮汉军将士入土为安,士卒们包括张飞自己都已经疲惫不堪,可是知道了自己搜索的方向没有错,这些辽东来的战士们便一直强撑着脚步,一刻也不愿停下。

更不能停下。

还有数千名弟兄在苦苦支撑,等待着我们的救援。

“都尉,天已经彻底黑了,我们还是停下来歇息一晚吧。”一名亲兵追上了还在大步前进的张飞,低声劝说起来。

张飞猛地回头望去,只见自己麾下的士卒们浑身尘土,脸上也尽是疲惫之色,实在是无力再走了,他恨恨地跺了跺脚,终于同意了安营的提议。

“也好,让弟兄们歇息一晚。”

夏天的野草长势喜人,像是绿色的地毯一般,却因为含有大量水份而难以点燃,好在这些汉军将士们早已经过严苛的训练,对荒野中的生活十分适应。

他们熟练地用腰刀割断杂草,清理出整片整片的平地,扒拉出来陈年的草根和干枯的野草,再从辎重车辆里取出些柴枝和野草堆在一起生起火,把随身携带的干粮放在火堆上烘烤。

辽东汉军的行军干粮是硬面饼,这种食物不易变质,并且很顶饱,可味道和口感就让人很难接受了,若不是情况紧急,必须轻装前进,没有时间留给汉军埋锅做饭,他们是绝对不会选择携带硬面饼的。

张飞此时已经摘下了头盔,沉重的铁甲也被他解开扔在一边,这鬼天气,明明是初夏却热死个人,光着膀子都觉得热,穿着盔甲简直就像是进了蒸笼一样。

和士卒们一样,张飞盘腿坐在火边,将干硬的面饼凑到火上,稍稍烤软之后就将其填进嘴里,旁人是都皱着眉头奋力下咽,他却恍然不觉,只是自顾自地用力咀嚼,然后用力下咽。

一口气吃了三个面饼之后,张飞又取过身边的水囊,抬起头来咕咚咕咚喝起来,仿佛水囊中不是充满了皮革味道的清水,而是襄平城里酒坊中珍酿的美酒一般。

突然,张飞仰着头不动了,他呆呆地望着东方的天空,忽地扔下水囊,伸出手指着自己面对的方向,“你们看,那边是不是也有火光?”

几名亲兵疑惑地转过头看了看,脸上忽然变为狂喜的表情,回答张飞的声音也带上了微微的颤抖。“似乎是,是火光。”

张飞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几大步就窜上了高高的辎重车向东望去,又看了片刻,他终于确定自己没有产生幻觉。

遥远的地平线上,确实好多处星星点点的火光出现,在这种荒野中,大规模的火光,唯一的解释就是有军队在附近。

“哈哈哈哈哈,终于被我们找到公孙将军的部队了。”张飞站在车上放声大笑起来,听到他欢喜的笑声,其他人也是激动不已,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士卒们默默地停止进食,将面饼装回背囊,期盼地看着张飞,只等他一声令下。

“过来,俺有重要的任务交给你。”确定了目标之后,张飞反而变得冷静起来,他叫过一名亲兵,对他低声嘱咐道:“你带着十个人骑马回去,沿途做好标记,让关将军务必要尽快前来支援。”

这名亲兵跟随张飞快一年了,性格也被传染得雷厉风行,当即带了十个信得过的人就纵马向西而去,他们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根本不考虑夜间极有可能发生的危险。

目送这些骑兵离开,张飞又转了几个圈子,话说辽东这些将领都被刘备带出了个毛病,遇事就爱背着手转悠。

几个圈子转下来,张飞心中有了主意。

“没吃饱的先吃,其余人开始点火把,把我们所有的火把都点起来,马车上也插满。”张飞穿行在士卒们中间,大声指挥起来。

汉军每次出征,燧石、火把这些东西都是必须要准备好的,士卒们就着火堆,点燃了无数的火把,除了马车上插得密密麻麻之外,每个人手中也拿着一个。

在张飞的指挥下,汉军将士们排成几个纵队,每个纵队之间都拉开一丈左右的距离,星星点点的火把闪耀在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声势极为浩大。

根据当初得到的情报,包围白马义从的乌桓人至少有五万人马,这里是乌桓人的主场,几天下来,乌桓骑兵的数量只会更多,而张飞手中只有五千名士卒,还是步兵。

此时张飞只能寄希望于虚兵之计,希望能够尽量虚张声势,震慑住乌桓人,最好是能吓得对方撤围而去。

“都尉,万一那里不是公孙将军的部队呢?”一名走在张飞身边的亲兵有些疑惑地问道。

张飞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应该就是乌桓人。”

“啊?”这名亲兵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被别人听见。

“动动脑子,白马义从被围困这么多天,就算没有全军覆没也差不多了,他们不可能还有物资点起那么多火堆,我们过去看看,如果只是一支乌桓部队,就灭了他们,从他们的嘴里再询问公孙将军的下落。”

这名亲兵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原来张飞打的是这个主意。

可是,如果对方真是乌桓人,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地过去,难道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别说话了,将士们累了一天,若是将实情告诉他们,我军的士气马上就会消散。”张飞使了个眼色让这名亲兵噤声。

得了,不说了,如果真的把突袭打成硬碰硬,那就打吧。

年轻的亲兵垂头丧气,跟着张飞继续前行而去。

五千汉军将士手中举着火把,在漆黑的夜里组成一条巨大的火龙,缓慢而又坚定地顺着原野前进,如此浩大的声势,很快就惊动了远处的火光来源。

在尿意的逼迫下,一名乌桓小卒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放水,正当他放飞自我,身心愉悦的时候,远处原野之上,星星点点的火光跳入了他的眼帘。

这名小卒霍然一惊,他连忙睁大双眼仔细望去,却发现自己没有看错,确实是无数的火光,渐渐向自己这边靠近。

“寇娄敦大人,有一支部队向我们过来了。”

“慌什么?”一名光头大汉从火堆旁边站起身来,抬脚把这个慌里慌张前来禀报的小卒踢了个跟头,然后迈着大步走到稍微高一些的小土包上,一条火龙瞬间映入他的眼帘。

是汉人的援军来了!

这名大汉光亮的脑门上冷汗涔涔而下,他强自镇定着回头看了看东边一两里外那片沉寂的漆黑地带,心中的恐惧和怨恨却怎么也遏制不住地膨胀起来。

寇娄敦是渔阳一带的乌桓人首领,和另一名乌桓人首领阿罗槃是好友,他们占据着靠近汉人城池的草场,理所当然地,和渔阳大豪张纯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这些年里,通过明里暗里的交易往来,寇娄敦和阿罗槃的部落从来不缺少盐巴和粮食,甚至汉人朝廷严令禁止出口的铁料,他们都能从张纯手里换到不少,凭借这层关系,渔阳乌桓的生活算是有滋有味。

可是这一切的美好,在张纯勾结辽西丘力居部,发动叛乱之后,瞬间消失不见。

叛军制作了各种威风的旗帜,什么“弥天将军”、“安定王”,唬得一帮乌桓土包子一愣一愣的,可是这些旗帜还没飘几天呢,那个大魔头公孙瓒,就带着他的白马义从出现在了渔阳。

渔阳城下,两万乌桓骑兵对阵两千白马义从,寇娄敦和张纯信心十足,然而几个时辰之后,他们就彻底崩溃了。

交战。

惨败。

逃亡。

阿罗槃惨死在乱军之中,尸骨无存,寇娄敦和张纯张举一路逃窜,忠心耿耿的部落勇士为他们断后,怒吼着发动反冲锋,却被骑着白马的汉军砍得七零八落,像是狂风吹过的草原。

直到逃进右北平境内二百里,丘力居和其他首领的大军才突然杀出来,将公孙瓒团团围住,此时渔阳乌桓部落已经损伤惨重,可是没等寇娄敦喘口气,丘力居又将他的部队安排在了包围圈的最西边。

每天都要正面对抗白马义从的疯狂突击,寇娄敦欲哭无泪,就在这两天,白马义从的攻击更加狂野,更加不顾一切,渔阳乌桓部的防线已经是摇摇欲坠,难以继续支撑下去了。

“这么多天都没有把公孙瓒的部队困死,如今他们又来了这么多援军,我还怎么坚持?”

远处的火龙几乎覆盖了小半个原野,火光映入寇娄敦的眼中,却让他感到无尽的冰凉。

第三十章 各怀鬼胎

想想之前发生的一切,寇娄敦暗自下了决心,不能再和汉人硬碰硬了,否则的话,还没等看到乌桓人雄霸一方,他和他的部族就会像阿罗槃一样被践踏进泥土,消失不见。

“吹号,让所有人都警觉起来,不要被汉人偷袭了。”寇娄敦眼光闪烁不定,最后下达了这样一个让人摸不到头脑的命令。

他的亲兵有些不解地问道:“首领,一吹号不是把白马将军的人也惊动了?”

回答这名亲兵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寇娄敦揉着有些疼痛的手掌,低声怒骂起来:“现在不惊动他们,难道要等我们和西边的敌军打起来之后,他们再从背后冲过来捅上一刀子?这都想不通吗?蠢货!”

亲兵委屈地捂着脸,一路小跑传令去了。

草原的夜,原本无比寂静,忽然,一阵低沉的牛角号声响了起来,穿透无边的黑暗。

正如寇娄敦所愿,不仅仅是他自己的部落士卒们被惊醒,抄起手边的兵器,慌乱地聚集起来,连东边那块黑暗之中,似乎也有许多人听见了号角声,变得躁动起来。

好的很。

寇娄敦满意地看着西边的火龙加快速度,越来越接近己方,又下了一道更让人摸不到头脑的命令。

“传令下去,我们的勇士,所有人,向北边移动,让开这块营地。”

那名刚刚挨打的亲兵似乎是脸不疼了,又凑过来问道:“北边是乌延首领的大军,他们人多势众,不需要我们过去帮忙啊。”

于是,伴随着寇娄敦的怒骂和口水,又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这个倒霉蛋的脸上。

“你这么多话,是想自己当首领吗?赶快去传达命令!”

下达命令之后,寇娄敦甩着酸痛不已的手,率先向北走去。

丘力居的兵力部署,早已让寇娄敦满腹怨气,这一次又赶上汉人援兵到来,他决定保存实力,不再和汉军硬碰硬,傻呵呵地牺牲自己部落的勇士。

与此同时,包围圈另一侧,却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安详景象。

几名服色各异的中年人团坐在一处火光最为明亮的火堆旁,一边饮酒一边说笑,火上还烤着鲜美的羊羔肉,金黄色的油脂渗出表层,不断滴落到火中,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在这个时候,还能够享受到如此生活的,不用想也知道,只有丘力居和张纯张举等人,他们相互说笑,频频举杯畅饮,神情轻松,仿佛不是来打仗,而是参加野餐一般。

丘力居的主力部队被他自己安排在包围圈的正东面,与张纯和张举的部队相邻,只要公孙瓒没有发疯,这个方向就绝对不会遭到包围圈内白马义从的攻击,所以绝大多数乌桓士卒,还有张纯张举从渔阳带来的门客,以及招募的亡命之徒们都已经放松警惕,呼呼大睡起来。

“依老夫看,公孙瓒和他的部队坚持不下去了,今天他们向西突围整整一天,也不过走了四五里,应该是人困马乏到了极点,我们只需继续围着他们,不用亲自动手,这些人就得饿死、渴死。”张纯豪爽地大笑着,时不时啃上一口手中的鲜嫩羊腿,似乎已经完全从前些天的惨败和被追杀的惶恐中恢复过来。

张举则比族兄更为文雅,他向火堆对面的丘力居举起酒囊遥遥一敬,然后朗声说道:“这多亏了大首领指挥有方,设下了如此完美的埋伏。”

“对,对。”张纯连忙举起酒囊,近似谄媚地对丘力居说道:“大首领重情重义,将我兄弟二人安排在贵军旁边,这份恩情,张纯没齿难忘。”

丘力居十分享受这种被吹捧的感觉,他呵呵笑着,仰头灌下一口美酒。“二位张兄多年来一直是我们乌桓人的好朋友,乌桓人对朋友一向是两肋插刀,只要二位满意,我丘力居就高兴。二位只需要在此安坐,等彻底解决了公孙瓒,我会亲自率领大军坐镇渔阳,让你们安心地做天子。”

两肋插刀,呵呵。

张纯脸上尽是笑意,心中却是冷笑连连,他在边地闯荡了这么多年,还曾经担任过一郡太守,勾心斗角的事情见了不知多少,丘力居的手段在他看来太过粗浅。

渔阳乌桓和张纯张举交好,于是丘力居坐视阿罗槃战死,又把遭受重创的寇娄敦部队扔在包围圈的西侧,每日和白马义从血战不断。

而丘力居自己坐拥最强大的武力,却躲在安全的地方,又把自己二人和财物扣在身边,无非就是想驱虎吞狼,消耗寇娄敦的实力,然后把失去外援的张纯和张举架空为傀儡,独吞二人带出来的财物。

果然,丘力居下一句话就暴露了他心中的盘算。

“辽西有一座管子城,周边地势广阔,城池易守难攻,二位若是担心朝廷发兵前来报复,可以在那里暂住,绝对安全。”

张举眼神一冷,随即眯起眼笑了,装作随意地说道:“等这场仗打完再说吧,对了,大首领,听说汉军配备了新式装备?”

“对,就是这个,铁制马镫。”丘力居一下子来了精神,把手边的一副马镫举了起来,这副马镫品相极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准备自己用的。“二位可知道这是在哪里打造的?”

“渔阳没有,据老夫所知,广阳也没有,只可能是朝廷那边运送来幽州的。”张纯接过马镫,细细观察了一番,然后沉吟片刻,缓缓答道。

“听说去年开始,渔阳的盐矿和铁矿都扩大了开采规模,以张兄高见,我们能不能?”丘力居目光炯炯,继续追问。

没办法,他太喜欢这种新式马镫了,也太需要这种新式马镫了。

汉人军队拥有完善的军事理论传承,对战阵之术熟知于心,加之斗志顽强,装备优良,是天生的战斗民族,拥有举世无双的步兵。

胡人缺乏优秀的将领,缺少武器盔甲,所以这么多年来,一代代胡人都是凭借从小在马背上练出来的精湛马术,利用骑兵的机动性,以及以有意攻无意,在局部战场上形成的绝对人数优势,才让汉人感到焦头烂额,无从应对。

但如今,新式马鞍和马镫的出现,让丘力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要论步兵,乌桓人下辈子也比不上汉人,唯一的依仗就是骑兵,若是骑兵唯一的优势——骑术,也被汉人利用装备来抵消,那乌桓人就该倒霉了。

张纯知道丘力居在想什么,他脑中心思飞转,不消片刻就想好了对策。

只听张纯哈哈一笑,故作轻松地说道:“大首领莫要担忧,依老夫所见,汉家朝廷也没有太多的铁来制作这些东西,你好好想想,若是汉朝的骑兵都已经装备上了这种马镫和马鞍,还需要千里迢迢从辽东征召乌桓突骑去凉州吗?”

对啊,丘力居的心情稍微安定了一些。

接下来,轮到张举上场了,他举起酒囊,微笑着对丘力居说道:“大首领有所不知,采矿和冶铁十分复杂,并且需要大量的人力,不是乌桓人能够掌握,能够承担得起的,但是,只要乌桓人能助我们兄弟重返渔阳,并站稳脚跟,我张举可以保证,最多三年,大首领的亲卫部队就都能装备上这种新式马镫。”

张举身家丰厚,并且担任过泰山郡的太守,素来野心勃勃,他可不愿成为流落在草原上,流落在乌桓人地盘的草寇,他想回渔阳,想以渔阳作为基础,向南吞并整个幽州。

跟乌桓人打了半辈子交道,张举十分了解乌桓人想要什么,这番以利诱人,他相信丘力居一定不会拒绝。

果然,丘力居沉默了一阵,眼珠子转了又转,最终做出了决定。

这名辽西乌桓最强的实力派忽地大笑起来,豪爽地向二人举起酒囊。“那就一言为定,我助二位打回渔阳,希望二位也不要让我失望。”

“大首领说笑了,我们皆是重义之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张纯和张举也是大笑起来,高高举起酒囊然后一饮而尽。

三人各自心怀鬼胎,却又知道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于是就这样形成了不那么正式的盟约。

至于寇娄敦,这个曾经的渔阳乌桓首领,张纯和张举的忠实盟友,就被三人默契地遗忘了。

正当三人开怀畅饮,畅想未来的时候,一阵低沉的牛角号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那样突兀,那样清晰,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乌桓战士,丘力居一下子就听了出来,这是在示警。

丘力居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他霍地站起身来,向西边眺望而去。

那边是寇娄敦的防区,那牛角号声也是乌桓人特有的音调,不会错的。

发生什么事了?

第三十一章 白马之殇

低沉的牛角号声穿透力极强,在这寂静的原野上更是没有障碍地传播出去,远在数里外都清晰可闻,正在前进的汉军自然也听见了。

“果然是乌桓人!”

张飞精神一振。

这种号角只有军队会使用,所以他可以肯定,远处的火光一定是敌人点燃的。

发出警示之后,寇娄敦带着自己的部队迅速向北边撤离,走了两里左右,就接近了乌延的防区。

此时乌延部落的士卒们也已经披挂整齐,他们手中握着明晃晃的弯刀,警惕地看着慢慢接近的寇娄敦部族。

“什么人?不要往前走了。”乌延站在两名卫士举起的大盾后面高声喊叫起来,与此同时,他麾下的士卒们纷纷将利箭搭在弓弦上,随时准备向对方射出致命的一击。

“乌延老哥,别动手,是我,寇娄敦啊。”寇娄敦大惊失色,连忙让身边的人将火把举得更高一些,他可不想变成刺猬。

在这种情况下,万一乌延部落真的动手,他可没地方申冤去。

乌桓人和鲜卑人一样,是东胡人的一支,曾经在草原上称雄了数百年,直到四百年前的秦汉交替之际,匈奴出了一名不世出的豪杰——冒顿单于,将庞大的东胡联盟彻底击溃,变成了匈奴人的奴隶。

侥幸逃离匈奴人追杀的两支东胡部落,一支向北迁徙到了鲜卑山,一支向东迁徙到了乌桓山,从此各自依山为名,形成了鲜卑和乌桓两部。

汉武帝刘彻北击匈奴,将匈奴人的势力赶出漠南之后,乌桓人臣属汉朝,南迁至幽州境内,受汉朝的护乌桓校尉管辖,在汉朝的分化之计作用下,乌桓各部一直各自为政,始终没有一个公认的首领,自然也就没有形成统一的部落。

到了近二三十年,随着匈奴人西迁,鲜卑人站在匈奴的尸骸上迅速崛起,乌桓各部也各自选择了依附的对象,或是跟着汉人打鲜卑人,或是跟着鲜卑人攻击汉人,在漫长的战争中,乌桓各部族之间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许多的血泪仇恨。

在这种彼此猜忌、仇恨的大环境下,乌桓人除了自己的嫡系部族,很少真心相信其他人,这也就是乌延面对趁着黑夜靠近的同族,保持高度警惕的原因。

“寇娄敦,你不好好地待在你的防区,来我这里干什么?”借着火光的照耀,乌延看清了寇娄敦那张熟悉的脸,但他还是放不下心,不敢让对方过于靠近。

寇娄敦指了指西边原野,乌延顺着他的手臂看过去,只见一条火龙正在高速接近,“乌延老哥,我不相信你的人没有看见汉人来的援军,难道你们就想看着我的部队腹背受敌?”

乌延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其辞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汉军,不是我们乌桓的部队?”

“哈哈哈哈哈哈……”寇娄敦叉腰大笑,笑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好一阵才停了下来。“乌延,你说这话,自己信吗,你觉得丘力居能说动难楼王,千里迢迢从上谷跑来,趟右北平的浑水?”

这一次响应张纯张举叛乱,组成联军的乌桓部族主要有辽西的丘力居、辽东属国的贪至王、右北平的乌延和于能臣、还有渔阳郡的寇娄敦和阿罗槃,也就是乌桓人自己口中的“东部乌桓”。

这些人名义上是以实力最强的丘力居为首,而丘力居自己似乎也信心膨胀了,打出了“建立乌桓人自己的国家”这杆大旗,但是,其他部族可不这么想,他们都打着自己的主意,想要在这场混乱中分一杯羹,仅此而已。

建立乌桓人的国家?开玩笑,你丘力居甚至不是乌桓人中的最强者,凭什么这么狂?

乌桓各部之中,实力最强当属盘踞在上谷的难楼王,此人以西部乌桓的守护者自居,在汉人、匈奴人和鲜卑人之间左右逢源,势力增长得飞快,根本不愿意和东部这些穷亲戚来往。

东部乌桓再无余力,西部乌桓根本没搀和这件事,就算用脚趾头想一想,也知道再不可能有乌桓人从西边过来了。

乌延说谎被无情戳穿,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略带恼怒地质问起来,“那你无缘无故放弃自己的防区,若是放跑了白马将军,丘力居势必会怪罪下来,到那时又当如何?”

寇娄敦上前两步,恨声说道:“我这几天看出来了,丘力居和苏仆延是一起的,他们的胃口大着呢,杀死白马将军只是第一步,趁机把我们右北平和渔阳的乌桓人全部纳入到他的部族,一统东部乌桓,才是丘力居的真正打算。如今阿罗槃已经死了,我的部族也损失惨重,你想想我们在包围圈中的位置,就知道等我也死掉,下一个就是你啊乌延老哥。”

听了这番话之后,乌延低下头来沉默不语,他何尝不知道丘力居的主意,此人野心勃勃,一直想要统东部乌桓来和难楼王抗衡,而自己这些实力弱小又占据着肥美草原的部族,正是丘力居的目标。

可是这些年来,东部乌桓各部都是唯丘力居马首是瞻,贸贸然跳出来公然反对,乌延一时也没那个胆量。

看出了乌延的犹豫,寇娄敦决心给他加一把火,继续鼓动起来:“乌延老哥,我们一定要联合起来,不能再被一个个地吞掉了,我们两个联手,再加上于能臣,就算白马将军跑了,丘力居也不敢对我们怎样,反而会更加笼络我们借以对抗汉人,你好好想想。”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原本寇娄敦部队驻扎的地方出现了大批人马,这些人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寇娄敦的营地之中,借着乌桓人留下来的篝火,艰难而又缓慢地向西走去。

这一切都被乌桓人看在眼里,但没有乌延和寇娄敦的命令,那些乌桓战士们也只是默默地站着,看着远处那些模糊的身影在视野中出现,又从视野中消失。

眼看形势已经不可逆转,乌延索性一横心,决定和寇娄敦联手,保存实力,但他又不愿给丘力居留下把柄,于是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不要这么安静,喊,都给我大声喊叫。”

乌桓战士们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在乌延和寇娄敦左右开弓,将几个傻呆呆的家伙踢成滚地葫芦之后,其余的人就算不聪明也变聪明了,扯着嗓子叫唤起来。

“杀啊!”

“不要走了白马将军!”

纷乱的喊声响彻夜空,似乎是在为加快脚步的白马义从战士们壮行。

寇娄敦看着自己身边的士卒们癫狂地手舞足蹈和叫喊,不禁转过头来向乌延一笑,这样的表演过后,就算丘力居问起,自己也可以说是担心腹背受敌,不得已而稳固防守,让丘力居说不出什么。

又过了半晌,两支汉军终于走到了一起。

“什么人?”张飞走在部队的最前方,忽然感觉有大批人马在向自己这边移动,连忙开口问话。

就在张飞高声询问的同时,两名亲兵早已一左一右地靠上来,用手中的盾牌护住了他的身躯。

在另一边,黑暗中远远传来汉人的声音,不同于胡人那生硬的腔调。

“我们是幽州白马义从,隶属于中郎将公孙瓒麾下,敢问阁下是哪里来的部队?”

听到熟悉的强调,张飞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悬了好久的大石也重重落下,时隔十几天后,欣慰的笑容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脸上,“我乃辽东刘太守麾下校尉张飞,奉命前来接应白马义从,迎接公孙将军。”

白马义从队伍中一阵骚动,细不可闻的啜泣声渐渐响起,并且迅速蔓延到整个队伍。

张飞曾经带兵转战过数千里,多次在敌军的围堵下绝处逢生,他对这种情绪十分熟悉,也完全能够理解,这是在黑暗中奋战了许久,从未放弃希望,并最终迎来光明的喜悦,是劫后余生,如释重负的轻松。

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正是落泪时。

几十名士卒手中高举着火把,从张飞的队伍中跑上前去迎接对方,借着火把的光芒,所有人都看得清楚,虽然身上的衣服残破不堪,脸上也布满了泥泞和血污,但这些白马义从的战士们眼中依然闪烁着光芒。

闪烁着昂然的、不屈的战意。

“在下公孙范,多谢刘太守仗义来援,白马义从上下没齿难忘。”一名将领从白马义从的队伍中越众而出,快步来到张飞面前,抱拳向他致谢。

张飞见此人满身血污,脸上是深深的倦意,但身形依然挺拔得像是傲立山巅的青松一般,不由心生敬意,连忙回了一礼,朗声说道:“天下汉军皆为兄弟,彼此帮扶乃是情理之中,公孙兄不必多礼。”

公孙范感激地点了点头,顺手接过一名张飞亲兵递过来的水囊却没有喝,而是转身递给自己身后的士卒,低声嘱咐道:“给伤兵先喝。”

“我们带了足够的水,各位尽管喝便是。”张飞连忙又拿过一个水囊,硬是塞到了公孙范手中,“伯珪大哥呢,是在后面?”

他这话不说便罢,一说出口,白马义从的所有将士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公孙范更是眼中落泪,嘴唇颤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飞心中骤然一惊,强笑着问道:“是……受伤了?”

“我兄长重伤不治,于前日去世了。”公孙范声音颤抖,说出的每个字却都像是大锤一样,重重地砸在张飞,以及辽东将士们的心头。

第三十二章 脱离

公孙瓒在民风彪悍的幽州闯出名头,得到部下衷心拥戴,并被胡人深深忌惮,靠的就是作战勇猛,身先士卒,与胡人作战时悍不畏死的风格,这种狂野、顽强的特质造就了他,也成就了“白马将军”这个威名赫赫的北疆传奇。

在这次讨伐叛贼的战争中,公孙瓒仍然秉承一贯的风格,永远战斗在己方阵型的最前端,正因如此,这位威名赫赫,本应该站到更高更大的舞台上,尽情施展才华的将星无声无息地陨落了。

在一场激烈的夜间突围中,公孙瓒一马当先,却被一支不知哪里飞来的利箭射中胸膛,但他强忍着伤痛,硬是一声不吭,又率众向西突击了十几里的距离。

直到黎明到来,白马义从人困马乏,再也无力突进,公孙瓒这才停下脚步,而此时身边的同伴们才发现,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半边身子。

“那只箭正巧射在了甲胄的缝隙,伤到了心脏,等到我们发现的时候,兄长已经不行了。”公孙范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

张飞却一直保持着沉默,虽然在来到幽州的时候就知道白马义从身陷重围,他也早已有了公孙瓒会战死的心理准备,但如今眼看着就把白马义从接应出了重围,在这成功的关头,却得到公孙瓒去世的消息,不禁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无奈。

命运,真是会捉弄人。

“二位将军,胡人大军还在不远处,我们应当立即后撤,脱离险境,等待关将军的援军。”张飞的亲兵见他半晌都不说话,又担心乌桓人整军追杀,连忙上前劝说起来。

张飞重重地点了点头,侧身向公孙瓒做了个“请”的动作,“我军负责殿后,请白马义从的弟兄们先走。”

公孙范也是不矫情的人,当即带着自己这些已经基本丧失战斗力的部属向西走去。

又过了一阵,辽东汉军也调转方向,往西边缓缓离去。

“走了?”

“走了。”

乌延和寇娄敦一问一答,又像是在陈述同一件事。

他们二人一直伫立在小山岗上,目送着原野上的那条火龙渐渐远去,直至不见,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如何面对丘力居的怒火了。

乌延不担心,他没有责任,寇娄敦也不担心,他已经和乌延达成了默契,只要这两个部族共同进退,丘力居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

“对了,刘太守是从何得知我军被困的消息?”公孙范快步走在张飞的身边,忽然好奇地问道。

张飞一边招呼着士卒们加快脚步,一边答道:“严纲和单经二位突围之后返回幽州,刘虞不肯派出援军,他们无计可施,来到辽东求救,我们便马不停蹄地来了。”

“原来那两个夯货没死。”公孙范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喜悦之情,“那天我带兵杀入重围,混战中却不见了他二人的踪影,还以为已经以身报国了。”

说着说着,公孙范忽然回过神来,瞪起眼睛看着张飞,冷声问道:“刘虞不肯出兵?”

“至少到我们辽东五万多人马赶到渔阳为止,广阳那边还是一个援军都没有。”张飞老老实实地回答,他虽然一向敬仰读书人,但刘虞这种无视将士性命的,根本得不到他的尊敬,更别想指望他去掩饰什么。

“这该死的老贼,克扣粮饷就罢了,军国大事他都敢怠慢!”公孙范气得浑身哆嗦,旧恨新仇全部涌上心头,他脚步变得越来越快,似乎是恨不得马上杀回广阳,找刘虞要个公道。

张飞见公孙范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连忙出言宽慰道:“公孙兄不要动气,我大哥已经去找刘虞了,等他回来,我们再作打算。”

这两支部队,一支连续强行军,已是疲惫不堪,另一支多日血战,更是耗尽了力气,但他们深知自己还没有脱离险境,万一走得不够远,等到天亮之后被回过神来的乌桓人再次包围就危险了。

所以这些将士们不需要军官多说,他们自己相互鼓舞着,不断鼓起士气,拖着沉重的脚步向西边撤退,终于在东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这支精疲力尽的部队退到了灅水岸边。

在张飞的命令下,五千士卒分成了两组,一组依托地势,利用辎重车上装载的掘土工具开始挖沟,并将挖出来的泥土筑成简陋的胸墙,另一组人则是赶快睡觉恢复体力,等他们醒来之后再接手防备工作。

终于,天亮了。

丘力居站在寇娄敦部族本应该坚守的阵地上,看着才熄灭不久,还散发着袅袅青烟的火堆,再看着满地凌乱的脚印、马蹄印,心中怒火越燃越旺,恨不得把寇娄敦这个贪生怕死、阳奉阴违的家伙活活撕开,把他的心肝蘸着盐吃掉。

“寇娄敦呢?让他来见我!”恶狼一般的嚎叫声响彻云霄,丘力居真正的愤怒了。

片刻之后,数千人马从北面乌延的阵地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寇娄敦和乌延,这两人并肩而行,面色平静,昨晚发生的一切、此时丘力居的怒吼,仿佛都根本影响不到他们。

看见寇娄敦和乌延的动作和表情,丘力居就知道这两人已经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他更是怒不可遏,梗着脖子向寇娄敦怒吼起来:“寇娄敦,你昨晚在哪里?”

“我被大首领安排在这里,还能去哪?”寇娄敦毫无惧色,振振有辞地指着丘力居脚下的灰烬。“这里、那里,所有的火堆都是我的人点的。”

丘力居飞起一脚,踢得面前的火堆灰烟四起,气急败坏地吼叫着:“那公孙瓒呢?被我们包围的白马义从呢?插着翅膀飞了?啊?”

“昨夜汉人大批军队趁夜靠近,我担心兵力无法抵挡他们的夹攻,所以向北收缩防线,并且吹响了号角通知大首领,希望和大首领一起趁其不备从侧翼进攻,想不到汉军动作快,大首领那边又迟迟不来援军,这能怪我吗?”寇娄敦也梗着脖子吼叫起来,嗓门比丘力居还大,他已经抱定了撕破脸的决心,现在是一点都不怕。

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看着,你丘力居能怎么样?

“草原人不擅长夜战,所以我不敢轻举妄动,只希望你可以固守阵地,等到天亮我们再发动进攻。”丘力居被寇娄敦一番怒吼,不由得降低声音解释起来。

昨天夜里丘力居确实是听见了牛角号声,也发觉了包围圈中不寻常的动静,但出于保存实力的考虑,他选择了按兵不动,此时寇娄敦说得理直气壮,让人无从反驳,他只好将语气放软。

寇娄敦却不依不饶,冷笑起来,“我不是草原人?我的部族不是乌桓人?我擅长夜战?丘力居,你是不是就盼着我们渔阳乌桓的男人全部死掉,你再趁机吞并我们的部族,独占东部乌桓?”

丘力居此时的脸色是青一阵红一阵,寇娄敦的话可谓诛心之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句句说出了他的盘算,这让一向以东部乌桓老大自居的丘力居有些下不来台。

然而丘力居毕竟是一位枭雄,心中所图也不是寇娄敦可比,他强忍着心中的杀意,紧咬牙关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耐心地说道:“寇娄敦兄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乌桓人都是亲人,这世上哪有盼着亲人去死的道理?”

“大首领,昨夜来袭的汉军人数众多,火把几乎亮遍了半个草原,寇娄敦首领也是出于谨慎考虑,我觉得他做得没错。”乌延起先一直在冷眼旁观,此时见两人气势上分出了高下,他终于开口为寇娄敦说话了。

“你——”丘力居看着面带冷笑的乌延和寇娄敦二人,再看看站在一旁,面色冷漠,仿佛事不关己的张纯、张举,以及苏仆延、于能臣等乌桓首领,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还远远没有强大到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步。

丘力居来回踱步,深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压抑住自己骂人的冲动,他抬起头来,脸上重新挂上了成竹在胸的笑容,“汉人没有太多的军队,优势还在我们这边,追上去看看吧。”

“你怎么知道汉人军队不多?”寇娄敦似乎是抬杠上了瘾,一句质问脱口而出,随后,他就发现,所有人望向自己的眼神都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若是刘备在场,他一定会告诉寇娄敦,这是关爱智障的眼神。

“昨夜来的若是汉军主力,我们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说话,而是在撤退的马背上了,而你,会变成一块肉饼,粘在地上,明白了吗?”丘力居已经懒得跟寇娄敦再说话了,一甩身后的披风,往自己的部队走去。

第三十三章 各有各的烦恼

虽然寇娄敦被一众首领鄙视了智商,但他坚称自己的部族已经牺牲太多,严词拒绝了丘力居让他作为追击汉军先锋的要求,乌延也在一旁煽风点火,话里话外都在讽刺丘力居作为实力最强的首领,却总是想躲在小部族的后面捞好处。

丘力居无可奈何,只能做出妥协,自己亲自担任先锋,率领数万大军向西而去。

乌桓人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吵架,最后才达成共识,丘力居心中不满,也有意识地控制行军速度,等到他们沿着汉军留下的痕迹,一路追到灅水边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千余名汉军将士早已吃饱睡足,坚守在自己亲手筑成的简陋工事中等待着乌桓人了。

白马义从原本有三千多名将士,如今加上伤员,也仅仅剩下了一千多人,如此巨大的伤亡比例,让每一个存活下来的人都感到悲伤不已。

但是,作为在塞北纵横了数百年的汉家精锐,剩余的白马义从将士并没有消沉,他们仍然斗志高昂,渴望着战斗,渴望用敌人的鲜血来祭奠那些牺牲的同伴。

乌桓人的先头部队在距离汉军两里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轮流下马解鞍,牵着马匹去灅水上游饮水。

“汉人来的似乎都是步兵,而且应该只有三五千人。”丘力居端坐在马背上借着夕阳的余晖向西望去,然后略带责怪地侧过头看着寇娄敦。

寇娄敦自然明白丘力居话中的意思,这是在说他胆小如鼠,居然被几千名步卒就吓得撤围,白白放走了已经山穷水尽的白马义从,当下冷笑一声反驳起来,“白马将军的人马也不过三千,我们乌桓用了数万大军围了他们十几天,死了近万名精锐的骑兵,结果还是拿他们没办法,我的谨慎一点都没有错。”

丘力居低吼道:“最后是谁不敢打了,白白放跑了他们?”

“这些天战死的大多是我的人,我寇娄敦到最后是不敢打了,你丘力居的士卒从一开始就不敢打,缩在后面等现成的,现在却来说别人?”寇娄敦毫不畏惧地对视过去,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

丘力居气得眼中快要喷火,却不得不承认寇娄敦说的都是实话,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中一直有不成文的规矩:大部族驱使小部族作战,然后自己坐享其成,只有这样不断消耗其他部族实力,才能始终保持对潜在对手的优势地位。

可是丘力居这一次做得太过火了,几乎就是明摆着要借汉人的刀来杀渔阳乌桓,他自己也知道,如今在其他首领、其他部族眼里,辽西乌桓的威望已经一落千丈了,所以面对寇娄敦几乎撕破脸的挑衅,他也无法太激烈地反击,只能硬吞自己种下的苦果。

见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苏仆延只能出来打圆场,“都少说几句吧,眼下的问题是怎么和汉人作战,他们的步卒可是难对付,恐怕我们这次要碰上硬骨头了。”

苏仆延的部族实力不弱,并且远居辽东属国,和其余诸部没什么利害冲突,所以说话也有些分量,寇娄敦和丘力居见有台阶可下,便各自住了嘴,认真思索起作战方案来。

汉人的步兵是公认的沉稳如山,列阵而战无人能敌,当年飞将军李广的孙子李陵率领五千名荆楚剑客出征匈奴,在浚稽山遭遇且鞮侯单于亲率的三万精锐骑兵,非但没有惊慌,反而主动发起进攻,将且鞮侯单于打败,斩杀匈奴人数千。

面对汉军强悍的战斗力,且鞮侯单于大为惊慌,急忙召集了左贤王和右贤王部,共计八万多骑兵一起围攻李陵,在绝对的人数优势和机动力优势下,匈奴人居然还是无法阻拦汉军的脚步。

李陵的部队且战且退,杀伤匈奴人数万,直到距离汉朝边塞仅仅一百余里的地方,由于箭矢全部告罄,加上叛徒出卖,才被匈奴人切断了退路而全军覆没。

当年的匈奴人可是草原上当之无愧的霸主,且鞮侯单于更是掌握着远超乌桓人的强悍武力,他们都没有做成的事,丘力居扪心自问,自己也是做不成的。

如今对面的汉军早已挖沟垒墙,做好了坚守的准备,而且他们背靠着河岸,乌桓人不可能将其围困住,也无法切断汉军的水源,这还怎么打?

包括丘力居和寇娄敦等人在内,所有的乌桓首领都犹豫了,他们这次组成联军是来捞好处的,不是来和汉军日复一日决战的。

汉人有钱有粮有人,拼得起,死得起,乌桓人没法比。

在丘力居等人商议如何作战的同时,汉军简陋的营寨中也有人在注视着他们。

“乌桓人看起来犹豫不决,应该是要退兵了。”自从乌桓人出现在视线中,公孙范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动静,此时他终于打破沉闷,低声对张飞说道。

张飞却没有半点轻松,反而是有些遗憾,“俺却希望他们不要走,等到二哥的大军来了,我们就在这里把乌桓人全部解决掉。”

公孙范苦笑着摇了摇头,“乌桓人马术精湛,一向来去如风,他们只要觉得有危险降临,马上就会远遁千里,恐怕我军主力刚刚赶到,他们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天色渐晚,乌桓人出于对汉军战斗力的忌惮,不敢轻举妄动,远远地退开扎营,张飞本来想在干一次老本行——夜袭,却被公孙范坚决劝阻住了,于是悻悻地命令士卒们休息,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与此同时,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正在渐渐接近灅水。

“启禀太守,我们发现二十里外的灅水东岸有大批人马。”

夜色降临之前,刘备派出的最后一批斥候回来了,他们向东探明了方圆数十里的地貌情况,并且,带回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刘备和关羽对视一眼,各自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狂喜,他连忙问道:“是我们的人还是乌桓人?”

这名斥候有些惭愧地答道:“当时天色已晚,距离太远,我们实在是看不清楚。”

“唉——”刘备略有失望的叹了一口气,但他知道,这是斥候做出的最合理选择,若是强行为了看得更清楚而耽搁时间,恐怕他们就得在漆黑的夜里往回赶,反而更容易出事。

就在昨天,张飞派回来的十名骑兵就出事了,这帮莽撞的家伙为了尽早赶回来报信,竟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纵马狂奔,有三匹马摔断了腿,再也站不起来,甚至还有两名张飞相当器重的亲兵摔成重伤,最终不治身亡,让刘备好一阵唏嘘。

“斥候看到的若是我们的人,那就应该是翼德找到了白马义从的队伍,否则按照他的脾气一定会继续向东走,不可能这么快就被我们追上。”关羽稍一思索,便得出了结论。

“如果是乌桓人呢?”刘备问道。

“那翼德和白马义从也肯定在附近不远了,否则乌桓人不会贸然穿插到他的身后。”关羽肯定地答道。

刘备看了看自己身后连绵前行的大军,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在这里停下吧,让将士们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再赶过去。”

接到原地安营扎寨的命令之后,长途跋涉了整整一天的汉军将士们发出了由衷的欢呼声,星星点点的篝火被接连点起,将庞大的汉军营地照映得无比敞亮,刘备穿行在井然有序的各个小营地中,看着欢声笑语不断的辽东将士们,心中也感受到了他们的无所畏惧和高昂士气。

“大哥,这一次劳师远征,若是不能痛击乌桓人,我们可就太亏了。”关羽陪着刘备巡视营地,在满怀斗志的同时,他也有些忧心忡忡。

五万大军从辽东来到幽州本土,所有的粮草辎重都需要从海路运输,补给压力虽然比陆路要小很多,但还是是相当惊人的,即使辽东如今的粮食储备充足,关羽在计算粮草消耗的时候,仍然是心惊肉跳。

“不能急。”刘备倒是看得开,不就是粮食嘛,吃完了再种,眼看过几个月就又到秋收的时节了,这样耗下去他耗得起。“我们这次来,一方面是救援白马义从,另一方面是稳定住幽州一线,不让乌桓人有袭扰百姓的机会,只要做到这两点,哪怕一个贼人杀不到,我们也不亏。”

关羽重重叹息一声,不再争辩,心中却不看好刘备的计划。

要知道刘备只是个辽东太守,根本无权调动其他郡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单靠海运,能支撑五万大军多久,三个月,五个月,一年?

等到辽东军后勤跟不上,迫不得已撤退之后,乌桓人卷土重来,广阳、渔阳、右北平乃至辽西,又将陷入各自为战的局面,到那时候,整个幽州还是会变为一片焦土。

要想避免漫长的战争泥沼,必须速战速决,干净利落地解决敌军有生力量,这就是关羽的战争思维。

要是刘虞能争点气,整合起各郡的力量就好了。

关羽这样想着。

第三十四章 汉人来真的了

每逢夏季,白天总是来得格外早。

就在东方出现第一抹鱼肚白的时候,汉军和乌桓人就都已经起床,开始了备战动作。

根据昨晚的商议,丘力居将率领他的辽西乌桓部,在天亮之后发起小规模的战斗,试探一下对面汉军的战斗意志。

但是,等到乌桓人吃完饭,喂饱战马,备好鞍鞯,劲头十足地跨上战马,准备邀战的时候,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规模庞大的汉军部队。

“汉人这一次来真的了。”乌延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在他身边,寇娄敦也瞪大双眼,张着嘴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打不了了,撤吧。”丘力居沉声说道,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向东边奔驰而去。

远处连绵不绝的赤红色旗帜,彻底打消了乌桓人的战斗欲望,在各部首领的率领之下,数万乌桓骑兵乱糟糟地开始了撤退,他们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离汉军越远越好。

草原这么大,没必要去和汉人死磕。

磕又磕不过。

眼看着数里之外的乌桓骑兵分成许多队,调转马头向东边逃窜,张飞急得跳脚,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咬牙切齿地妈个不停,“这群没胆子的鼠辈,怎么就不敢来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呢。”

公孙范则是站上河边的一处小土包,借着越来越亮的光线向西边望去,在那边,鲜红的汉军军旗随风招展,如同火云一般,覆盖了整片原野,旗帜之下,身穿赤色战衣,黑色铁甲的汉军队伍浩浩荡荡,不断迈动着前进的脚步。

这样的场景,让公孙范感到了久违的心安,也带来了深深的遗憾,可惜了,这些援军来得晚了几天,要不然大哥和公孙越都不会死。

真是可惜啊!

两行热泪无声无息,在公孙范脸上蜿蜒而下,汇聚成河。

不多一阵时间,汉军的大部队已经抵达灅水西岸,从一处浅滩开始渡河,这时候,乌桓人已经彻底消失在广阔的原野。

站在灅水岸边,看着远远走来的张飞和另一名将领,刘备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不是我师兄吧?”距离太远,刘备有些看不清楚,便碰了碰身边的赵云,低声询问起来。

赵云神色凝重地答道:“公孙范。”

在他们身边,单经的胸膛剧烈起伏,不住地吞咽着口水,显得格外紧张。

他擅长骑射,视力比一般人好得多,此时公孙范的表情被他清楚地看在眼里,那分明是极为遗憾和悲伤。

莫不是公孙大哥出事了?

“多谢太守仗义相助,白马义从上下感激不尽!”两边人越走越近,公孙范加快脚步来到刘备面前,深深一揖到地,颤声说道。

刘备连忙上前两步扶起公孙范,急切地看着他问道:“我师兄呢,是不是受伤了?”

公孙范呼出一口气,强忍着悲伤说道:“公孙瓒和公孙越二位将军,在前几日突围之时,身受重伤,殉国了。”

“嗬,你也开始学着骗人了。”刘备笑着捶了公孙范胸口一下,然而看着对方止不住的泪水,他勉强挤出的笑容也一点点僵硬了起来。

“尸体呢,尸体在哪里,没有尸体你让老子怎么相信?”刘备原地转着圈子,不停地念叨着,忽然他停下脚步看着张飞。“翼德,你来告诉我,公孙将军呢?”

张飞不敢和他对视,愧疚地垂下脑袋,低声答道:“小弟也不知道,我们昨天才赶到的。”

“我师兄的尸体呢?”刘备转向公孙范,瞪着眼睛逼问道。

“当时情况危急,我担心大哥的尸体被乌桓人亵渎,便趁夜挖了深坑,将他二人埋下,又牵了战马将土踩平,现在就算回到那块地方,估计我也难以找到大哥的尸骨了。”公孙范抹了一把眼泪,对刘备解释起来。

众人都沉默了,公孙范做出这样的决定,说明了当时白马义从面对的形势是多么的严峻,面对全军覆没的险境,尽量保全公孙瓒的尸体,这已经是他可以做到的极限。

可是公孙瓒为国戍边,戎马十载,到头来连尸骨都不能回归故土,这让人如何接受?

“也罢,也罢,青山处处埋忠骨,就让师兄和白马义从牺牲的弟兄们都长眠在这里吧。”刘备突然变得异常冷静,他分开众人一直向前走,直到走过张飞部队筑起的胸墙才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云长,咱们好好琢磨一下该如何追击,我要让乌桓人永远消失在这片土地上。”

乌桓大军向东方缓缓前进着,自然也听不到刘备放出的狠话,在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前端,各个部族首领们都在一起,他们松开马缰,任由马儿自己行走。

走在同样的路途,这些人的心情却完全不一样,他们有些是如释重负,有些人则是忧心忡忡,在漫长的死一般的沉寂之后,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

“我们就这样无功而返了?死了上万的勇士,只是为了杀死一千多名白马义从?”寇娄敦一路上都在气哼哼地念叨,虽然摆出一副自言自语的模样,但他故意不压低声音,让其他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次渔阳的乌桓部落损失惨重,一直和他并肩作战的阿罗槃也死了,现在寇娄敦看谁都不顺眼,只想让其他的乌桓部落也损失些人马才能平复心情。

丘力居斜了他一眼,沉稳地说道:“不要心急,我们先退到土垠城,那里地势广阔,并且有足够的水源让我们的勇士和战马来活下去。这些天我们乌桓的勇士们太辛苦了,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战马也需要补膘,暂时不能再打仗了。”

寇娄敦虽然不服气,但他必须承认丘力居说的都有道理,汉军背靠灅水筑起营寨,后续的援兵又似乎无穷无尽,若是在那里和汉军对峙起来,恐怕乌桓人坚持不了几天,还得灰溜溜地退兵。

想到这一点,寇娄敦又不禁恶狠狠地瞪了张纯和张举几眼,这两个蠢材,发动反叛也不找个好时机,偏偏赶在春末夏初这个让草原人最为尴尬的时间点。

经过了漫长寒冷的冬季,草原上的战马掉膘掉得厉害,都在趁着春夏两季拼命地吃草来补充体力,乌桓人不像汉人那样富裕,可以用谷物来替代一部分草料,所以战马的耐力和速度都很差,远远达不到巅峰。

这次东部乌桓倾巢出动,数万骑兵围不死三千白马义从,固然有白马义从战斗力强悍的原因,但另一方面,乌桓人的战马撑不住,也是重要的原因。

如今白马义从遭受重创,如果乌桓人能够甩开汉军,退到水草丰美的地方来休养上一段时间,等到秋天,战马膘肥体壮,他们就又可以骑着战马,挥舞着弯刀,去汉人的土地上抢夺他们刚刚收获的粮食。

若是运气好,首领们的帐篷里,兴许还能多上几个汉人婆娘。

想到这里,寇娄敦的身子燥热了起来,心中的怨气也散去了不少,他看着正在和丘力居低声交谈的苏仆延,忽然想到了别的事,于是大声说道:“贪至王,这次我们和汉人已经是不死不休了,你不如去把辽东也占了吧,顺便去看看扶余人的虚实。”

“辽东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那两条河太让人头疼了,我和我的勇士只想在渝水附近放牧,没有别的念头。”苏仆延无奈地摇了摇头,拒绝了寇娄敦的提议。

苏仆延口中的那两条河,正是大辽水和小辽水,这两条河河面宽阔,并且每逢夏秋之际都要涨水,以乌桓人的技术水平,根本无法渡河。

等到冬天河水结冰,可以渡过的时候,战马又禁受不住辽东的寒冷天气,所以这两条河无形之中就成了乌桓人眼中的天堑,将距离不远的辽东郡和辽东属国分隔开来。

丘力居想了想,忽地眉头一展,开口说道:“寇娄敦说得没错,我们是应该探一探辽东的虚实了,他们现在的太守是公孙瓒的同门师弟,所以前两年我不敢去招惹,现在白马义从遭受重创,两三年内恢复不了元气,我们也不用再担心什么,放心大胆地去就是了。”

几名资深强盗头子互相看了看,忽地一起仰头大笑起来,辽东距离幽州其他郡县相当遥远,并且道路崎岖,坎坷难行,汉人朝廷的力量很难到达。

若是乌桓人齐心协力,真的能够占据辽东那块土地,就算白马将军公孙瓒再有本事,也很难千里迢迢地去追杀他们,乌桓人就可以安心地发展,安心地强大。

“只要我们东部乌桓人摆脱汉朝,不用生活在白马义从的威压之下,再有十几年太平的日子来休养生息,积累实力,到那时候,无论是公孙瓒,还是鲜卑人,就都奈何不了我们了。”丘力居兴奋地挥舞着拳头,继续说道。

他早已受够了白马义从带来的心理阴影,受够了在公孙瓒的恐吓一下做良民,畅快自在地掠夺,畅快自在地杀戮,制造鲜血,倾听汉人在自己钢刀下的哀嚎,才是他向往的生活。

“对,到那时候,我们就再也不用害怕公孙瓒了。”听着丘力居勾勒出来的大蓝图,畅想着无拘无束的美好未来,其他乌桓首领们再次仰头大笑起来,心情无比畅快。

第三十五章 制定计划

傍晚时分,凉风习习,营地旁边一处小岗上,汉军将领们几乎都到齐了,他们席地而坐,围成一个圆圈,圈子中间,一张临时赶制的地图被平铺在地上,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这才像个地图嘛,之前那个,什么都看不出来。”张飞咕哝着说道,在他身旁,关羽也露出了心有戚戚焉的表情。

严纲、单经和公孙范三人将这番话听在耳中,脸上稍有自得,他们是白马义从老兵,在这块土地上来回了很多次,大大小小的地形都被他们熟记在心,这次三人联手,互相查缺补漏,绘制出来的地图自然比一般的强上许多。

“都说说,这一仗该怎么打。”刘备单手托着下额,有些头疼地环视众人问道。

虽说在听到公孙瓒的死讯之后,刘备在愤怒之下,下定了消灭乌桓人的决心,但是,等到冷静下来之后,他就发现,这个目标实在是难以实现,至少在三五年内,是没有机会的。

跑不过,逮不到,咬不死,是步兵集团面对骑兵部队,最头疼的几点。

在开阔的原野,想要歼灭一心避战的骑兵部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拥有同样高机动性的骑兵部队。

但是现在刘备手头满打满算,只有两千名骑兵,其中一半还是被打残了的白马义从。

另一方面,就是时间和后勤问题。

这次随关羽出征的五万人之中,除了两万是基本脱产的纯战斗部队,另外三万民夫,可是辽东地区农业生产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力量。

当初在接到总动员令之后,这些满心赤诚的汉子二话不说,扔下手中的农具就上了船,千里迢迢来到广阳,如今炎热的夏季一天天过去,眼看着不久之后就要秋收,他们已经是归心似箭了。

辽东本土如今也产生了不和谐的声音,关羽一下子抽调走了几万年轻男人,徐荣又在征召人手,建立沿河防御体系,张焕也把主要精力放在扶余人的安置工作中,现在的辽东,出现了劳动生产缺人,还有大批移民等着安置的诡异混乱景象。

“末将认为,当前我们要做的有两件事。”赵云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开口说道:“第一件事,沿灅水建立防线,不给乌桓人绕过我们,进逼幽州腹地的机会,确保秋收顺利进行。”

人以食为天,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更是如此,如果秋收被干扰,百姓没有足够的粮食,势必会引起新一轮的社会动荡。

刘备点了点头,“第二件事呢?”

“还没想好。”赵云的回答干脆利落,掷地有声,将刘备气得一个劲地翻白眼。

作为辽东军中职位最高的将领,关羽这时候提出了不同意见,“但是这样拖下去,我们的压力太大了。”

“没错,压力太大。”刘备摆了摆手,止住赵云正在酝酿的反驳,“粮草压力是一方面,也是我们可以承受的,真正的压力,在官场上。”

说一千道一万,刘备目前只是个辽东太守,在他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天高皇帝远,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是到了其他郡,就不能这么随意了。

幽州有刺史,右北平等各郡都有太守,刘备没名没分,没有朝廷的任命,却带着浩浩荡荡的五万人马,每天转悠在右北平,算什么事?

渔阳、右北平,这两个郡之前有乌桓人,当地官员或许可以捏着鼻子默许辽东军的存在,但如今乌桓人跑了,换做任何一个稍有骨气的官员,都会要求刘备撤军。

“右北平太守我记得叫刘政,也是中山靖王之后,应该能沟通一下,至于东边的辽西,那个郡的太守是谁?”刘备沉吟片刻,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指在了己方前进的道路之上。

“自从十年前赵太守殉国而死,辽西就再也没有太守了。”公孙范沉声说道:“现在辽西五城,都是由各大家族直接治理。”

怎么又是个没太守的郡,幽州有这么差吗,连当官都没人愿意来?

辽东来的众人都郁闷了,严纲和单经听到赵太守大名之后,却是满脸崇敬,单经见刘备他们一脸不解,便开口讲述起来。

赵太守名叫赵苞,字威豪,甘陵人,熹平年间,也就是十年前,被朝廷任命为辽西太守。

他到任后,派人去迎接家中老母和妻子前来团聚,没想到赶上一万余名鲜卑人前来犯境,在柳城俘获了这两位妇人,并用车载着她们一起攻打郡城。

见到老母被鲜卑人劫持为人质,赵苞悲痛欲绝,号哭不止,赵老夫人却远远地嘱咐他说:“威豪,人各有命,不要为了顾及私情而将忠义抛在脑后,尽力作战吧。”

鲜卑人气急败坏,杀害了赵苞的母亲和妻子,愤怒的汉军大举进攻,将这一万多名贼寇也全部斩杀。

大战过后,赵苞上奏朝廷,请求护送母亲和妻子的棺柩回乡安葬,灵帝刘宏感念他的忠义,特意派遣使臣前去吊唁,并加封赵苞为鄃侯。

在母亲和妻子下葬之后,赵苞对前来的人们说:“身为人臣,不能战死沙场,是为不忠;身为人子,坐视母亲被杀,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有何面目活于世上?”

说罢,赵苞吐血而死。

“赵太守至情至性,真乃大丈夫。”众人听得感慨不已,只恨自己没有机会瞻仰这等豪杰。

“大哥就是被赵太守的壮举所激励,才召集了我们这帮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骑着白马到处巡逻。”公孙范不由得缅怀起公孙瓒来,“我们都是公孙家族的旁支,并且都是庶子,处处被人瞧不起,更别说资助战马兵器这些了。”

严纲接着说道:“那时候伯珪大哥是辽东属国长史,其实也就是个虚职,我们顶着这个名头,到处找豪强和富商敲诈勒索,用来维持这几十人的骑兵部队,保卫家园的同时,也落下个侵扰百姓的恶名,直到现在,幽州那些高门大户还都记恨着呢。”

白马义从的名号原来是这么来的啊,刘备恍然大悟,连忙追问道:“既然辽西是被几大家族分而治之,这次乌桓人大举叛乱,他们能守住城池吗?”

“辽西郡有五座城池,阳乐、令支、肥如、海阳和临渝。”公孙范的手指继续在地图上滑动,“其中阳乐是郡城所在,却因为孤悬海外而被废弃了。”

刘备的视线跟着公孙范的手指,一路移动到阳乐城,顿时乐了。

当初划分疆界的人绝对是个蠢材,辽西郡本来就是狭长的地形,郡城还被安排在辽东郡旁边,距离最近的临渝城都有四百多里,遇到外敌入侵,求救都找不到人,怪不得没人愿意当辽西太守呢。

“接下来,公孙家族的本家在令支城,他们财雄势大,人口众多,将城池建设得极为坚固,乌桓人应该攻不下来,其余三座城就难说了,尤其是肥如,过于靠近边塞,应该是丘力居的主要目标。”

见到公孙范对幽州形势掌握得如此透彻,关羽也暂时收起了自己的坚持,放低姿态询问起来,“依公孙兄所见,丘力居的主力此时应该在什么地方?”

“土垠。”非但公孙范,严纲和单经也异口同声地说出这个地方。

“土垠距离我们这边大概一百四十里,本为右北平郡城,前几年出于安全考虑,刘太守将治所移到了无终,就在我们上游七十里。”严纲抢着说道:“土垠城虽然荒废,却足以驻扎数万军队,并且毗邻龙鲜水,水草丰美,地势平坦,四通八达,胡狗最喜欢那里。”

“我们之前应该去过那边吧。”听他这么一说,刘备好像想起来了,当初护送二十万流民去往辽东的时候,也曾渡过龙鲜水,并且见过一座被废弃的土城。

关羽点了点头,“大哥,既然已经确定了丘力居的位置,那我们事不宜迟,应该直扑土垠。”

“若是乌桓人继续跑呢?”

“夏天正是战马和牲畜养膘的时候,若是能逼得乌桓人不得安生,等到冬天到来,不用我们动手,他们的战马都要死上一大批。”关羽信心十足地答道。

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错,刘备摸着下巴上不怎么茂密的胡须,开始思索起来。

如果我是丘力居,面对汉军步步紧逼,我会怎么做?

正当众人开始沉思关羽的计划之时,一直沉默不语,坐在旁边侧耳倾听的黄忠突然开口了,“恕末将冒昧,关赵二位将军的计划其实并不冲突,可以同步进行。”

第三十六章 分兵进击

经过了两天的修整和作战会议之后,汉军再次分兵,各自踏上了征程。

关羽率领五千士卒和五千民夫,向西北方向而去,他的目的地是灅水和庚水的起源地--徐无城。

徐无城位于长城南十里,依山傍水,地势险要,虽然已经很久没有汉军在那里驻扎,但有水源有城墙,辽东汉军又不缺粮食和物资,只要关羽的部队成功进驻徐无,并略加修缮,乌桓人想要沿着长城溜进幽州西部就难比登天。

赵云的骑兵部队和白马义从训练过一段时间,和公孙范也算是熟悉,所以他们两人带着一千名士卒和两千名民夫沿着灅水逆流而上,前往连接右北平和渔阳郡之间的咽喉之地——无终城,那里是现在的右北平郡治所,并且是灅水和庚水合流的地方,地势广阔,水势平缓,是渡河进入幽州腹地的最佳地点,所以也需要严加布防。

为了和右北平太守刘政沟通,赵云身上还带着一封刘备的亲笔信,希望刘政不要误会,如果无终城已经做好了防御胡人的准备工作,赵云和公孙范也不用留在那里,直接回来就是。

刘备则是亲自率领汉军主力原地驻守,等侧翼完成机动再开始动作,张飞当初选择的渡河位置十分有眼光,正是灅水和鲍丘水和汇合之地,交通便利,刘备决定将这里的防线再稳固一下。

有了这个想法,几万名民夫和士卒齐心协力,短短几天时间下来,原本开阔平坦的河边平原,一座简单却十分坚固的小城拔地而起,牢牢卡在整条防线正中。

“老严,你对这边的地形熟悉,所以得你亲自去雍奴和海边,带我们的后续部队向东推进,最好是让太史慈沿着海岸再寻找一处好的登陆地点来建设港口,现在的补给线太长了,粮食损耗很大。”刘备找到严纲,交给他这样一个任务。

严纲虽然渴望报仇,不太情愿远离前线,可他是识大局的人,略作犹豫之后还是点头应允,带了十几名骑兵就启程了。

白马义从经历了惨痛的伤亡、失去了最为爱戴的主将,现在剩余的一千余名将士都憋足了劲想要用乌桓人的鲜血来洗刷仇恨,但刘备不希望这支曾经威震幽州,保护了无数百姓的传奇部队再有什么损伤,于是决定暂时只让他们担任二线的辅助工作。

几天之后,位于雍奴的颜良部队接到命令,迅速开始拔营,向刘备主力所在的右北平郡前进。

太史慈和甘宁在海边港口待了好多天,都快要憋疯了,好容易见到严纲,以为自己终于能上战场了,可是听到刘备的口信之后,这两个家伙又失望了,满脸不爽。

“刘太守也不体谅体谅我们,他随便派点人来看守个港口,运送点粮草不就行了,非得让我们弟兄蹲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每天看海看云彩。”太史慈皱着眉头不停嘟囔,但他知道军令如山,即使再不情愿也得按照命令来执行。

甘宁眯缝起眼睛想了想,忽然开口问道:“严兄,你可知道有什么利于停泊船只的好地方?”

“幽州这边的河流大多是南北走向,最后基本都会流入渤海,我们乘船向东走,下一个入海口就是灅水的,刘太守的部队就在上游驻扎,从他那里到海边不到七十里。”严纲稍加思索就给出了准确的回答。

太史慈想了想,觉得应该能捞到仗打,便急吼吼地催促起来,“也不怎么远嘛,走,咱们这就出发,兴霸兄弟,去让士卒们装船。”

又是整整一天之后,几十艘船只装着满满当当的物资和兵员,扬起风帆,沿着平缓的海岸线向东驶去。

众人站在平稳的大船甲板上,吹着和煦的海风,原本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但此时太史慈和甘宁经过询问,才知道了公孙瓒的死讯,二人顿时唏嘘不已,感慨万分。

“我在家乡的时候就听过白马将军的威名,加入太守麾下之后更是听得多了,可惜始终没机会见上一面,如今本以为可以并肩作战,却不料……”太史慈有些落寞,说话的语气也格外低沉。

他是个天生的豪侠性子,一向有白马银枪守护边疆的志向,对公孙瓒这位凭借无畏的战斗风格,在幽州闯下了赫赫威名的前辈,可以说是充满了景仰和崇拜,如今听闻公孙瓒战死,他的心情十分低落。

甘宁也分外懊恼,自打他从刘备口中得知,卢植还有一位大弟子公孙瓒在幽州任职开始,就一直抱着前来拜见师兄的念头。

如今尚未见面,公孙瓒就已经为国捐躯,这让以卢植弟子自居的甘宁根本无法接受,他双眉倒竖,一拳砸在坚实的栏杆上,恨声说道:“想不到胡人如此猖獗,我们一定要为战死的汉军将士们报仇!”

严纲作为公孙瓒的老兄弟,见这二人对白马义从如此推崇,心中的复仇之火更是熊熊燃起,“我们是要报仇,只可恨胡人来去如风,追都不好追,如今他们一路向东退去,应该是想在土垠城稳一稳阵脚,等我们追过去,就要和丘力居决一死战。”

“土垠城,那是什么地方?”甘宁好奇地问道。

严纲用手指沾了水,在甲板上写写画画,一条条河流的大概走向,一个个重要聚居地依次出现在太史慈和甘宁的眼前。

“土垠城是右北平郡的郡城,位于龙鲜水西岸,和辽西郡隔河相对,是右北平和辽西之间的咽喉,丘力居一定会在那里布下重兵。”严纲指着一条比较短的河流,在中间用力点了一个点。“再向东就是濡水,濡水有两条支流在东侧长城附近,那里是出塞的好地方,有一座更大的城叫肥如,也是一处战略要地。”

自古以来,人类的聚居地都在河流或是湖泊旁边,这样人和牲畜的汲水就都会得到稳定的保障,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更是如此,他们的牲畜数量巨大,对河流湖泊的依赖更甚于汉人,所以每一条河流都是他们的生命之源。

正是出于这种认知,公孙范等人才会坚定地认为,丘力居的落脚之处,必然是土垠城。

甘宁看着甲板上蜿蜒曲折的线条,以及一个个标志着城池的圆点,不禁皱起眉头问道:“胡人会筑城吗?怎么这边一个城接着一个城?”

严纲苦笑道:“他们哪有那个本事,都是我们汉人建的,后来被胡人侵扰得没办法,人们都不愿意去那里生活,就慢慢地荒废了。土垠城名义上还是右北平的郡城,可是那边被乌桓人内迁之后就占着,现在右北平的人都在无终城,根本不愿意去东边。”

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仔细观察着海岸边的地形,与此同时,经验丰富的船工们也不敢大意,这些人一眼不眨地盯着海面,让船只避开水下的礁石。

渤海位于陆地和山东半岛以及辽东半岛的环抱之中,平均水深仅有十八米,而沿海地带更是水浅,由于黄河和其他河流带来的大量泥沙沉积,渤海沿岸海底平坦,饵料丰富,各类鱼虾极其众多,船队一路走来,时不时就能透过海水看见巨大的鱼群和船只擦肩而过。

甘宁趴在栏杆边上看得入神,他自幼生活在江边,最喜欢吃鱼虾,如今看见渤海里有如此多的美味,若不是害怕有蛟出没,他都恨不得跳下去捞上几条鱼以饱口腹之欲。

太史慈也注意到了海面下数量庞大的鱼群,他沉思了许久,忽然说道:“右北平这边设立个渔港应该不错,海里有这么多的鱼,足以支持人们以此为生。”

“那也得没有胡人侵扰才行,我们有这个能力把胡人拒之门外吗?”甘宁无奈地笑笑。

“事在人为,只要有人肯下力气,耐得住寂寞,就行。”太史慈目光炯炯。

关于刘虞和公孙瓒,还有阎柔,开个单章

首先,我们看看史书上,对于张纯张举叛乱的记载。

第一条:来自后汉书

四年,纯等遂与乌桓大人共连盟,攻蓟下,燔烧城郭,虏略百姓,杀护乌桓校尉箕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众至十余万,屯肥如。举称“天子”,纯称“弥天将军安定王”,移书州郡,云举当代汉,告天子避位,敕公卿奉迎。纯又使乌桓峭王等步骑五万,入青、冀二州,攻破清河、平原,杀害吏民。朝廷虞威信素著。恩积北方,明年,复拜幽州牧。虞到蓟,罢省屯兵,务广恩信。遣使告峭王等以朝恩宽弘,开许善路。又设赏购举、纯。举、纯走出塞,余皆降散。纯为其客王政所杀,送首诣虞。灵帝遣使者就拜太尉,封容丘侯。

——《后汉书刘虞公孙瓒陶谦列传》

无论是后汉书,还是三国志,在刘虞的列传中,都提到了,张纯张举叛乱,声势浩大,坐拥十余万人马,兵锋甚至达到了青州和冀州,劫掠无数。朝廷没有办法,派遣刘虞就任幽州牧,结果刘虞一道任,削减了汉军士卒,施展了一些恩德,派了两个侍者,就把这场叛乱给平定了。

如果光看这一段,就会得出个结论:刘虞老先生掌握了高阶嘴炮术,不费一兵一卒,就把叛军搞得四分五裂,并且产生内讧,轻松平定叛乱。

但是,作为一个稍稍了解一些历史的爱好者,我深知草原游牧民族的性格:畏威而不怀德。

匈奴人被李牧拍飞一次,到了秦朝又卷土重来;被蒙恬拍飞一次,到汉朝又卷土重来,一边享受着和亲,一边到长安附近牧马放羊,洗劫汉人;被卫青霍去病狠狠拍飞之后,又被霍光彻底肢解,实力大为衰弱之后,才变老实。

乌桓人和鲜卑人同出一支,风格也极为相像,接下来看看他们在东汉后期的战争史:

安帝永初三年夏,渔龙乌桓与右北平胡千余寇代郡、上谷。秋,雁门乌桓率众王无何,与鲜卑大人丘伦等,及南匈奴骨都侯,合七千骑寇五原,与太守战于九原高渠谷。汉兵大败,杀郡长吏。乃遣车骑将军何熙、度辽将军梁慬等击,大破之。无何乞降,鲜卑走还塞外。是后乌桓稍复亲附,拜其大人戎朱廆为亲汉都尉。——不挨揍就跳,挨揍了就稍稍亲附。

顺帝阳嘉四年冬,乌桓寇云中,遮截道上商贾车牛千余两,度辽将军耿晔率二千余人追击,不利,又战于沙南,斩首五百级。乌桓遂围晔于兰池城,于是发积射士二千人,度辽营千人,配上郡屯,以讨乌桓,乌桓乃退。永和五年,乌桓大人阿坚、羌渠等与南匈奴左部句龙吾斯反畔,中郎将张耽击破斩之,余众悉降。桓帝永寿中,朔方乌桓与休著屠各并畔,中郎将张奂击平之。延熹九年夏,乌桓复与鲜卑及南匈奴寇缘边九郡,俱反,张奂讨之,皆出塞去。——还是一样,狼子野心,打不过就投降。

这种民族,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就给刘虞面子,难道刘老先生长了一脑袋红头发,还缺条胳膊?

怀着疑问,我们看看第二条记载:

中平中,以瓚督乌桓突骑,车骑将军张温讨凉州贼。会乌桓反畔,与贼张纯等攻击蓟中,瓚率所领追讨纯等有功,迁骑都尉。张纯复与叛胡丘力居等寇渔阳、河间、勃海,入平原,多所杀略。瓚追击战于属国石门,虏遂大败,弃妻子逾塞走,悉得其所略男女。瓚深入无继,反为丘力居等所围于辽西管子城,二百余日,粮尽食马,马尽煮弩楯,力战不敌,乃与士卒辞诀,各分散还。时多雨雪,队坑死者十五六,虏亦饥困,远走柳城。诏拜瓚降虏校尉,封都亭侯,复兼领属国长史。职统戎马,连接边寇。每闻有警,瓚辄厉色愤怒,如赴仇敌,望尘奔逐,或继之以夜战。虏识瓚声,惮其勇,莫敢抗犯。

瓚常与善射之士数十人,皆乘白马,以为左右翼,自号“白马义从”。乌桓更相告语,避白马长史。乃画作瓚形,驰骑射之,中者咸称万岁。虏自此之后,遂远窜塞外。

瓚志埽灭乌桓,而刘虞欲以恩信招降,由是与虞相忤。——《后汉书刘虞公孙瓒陶谦列传》

“二百余日,粮尽食马,马尽煮弩楯,力战不敌,乃与士卒辞诀,各分散还。”

“虏亦饥困,远走柳城。”

“虏识瓚声,惮其勇,莫敢抗犯。”

“乌桓更相告语,避白马长史。乃画作瓚形,驰骑射之,中者咸称万岁。虏自此之后,遂远窜塞外。”

这就对了嘛。

再联系上一条记载,我们不难清理出这样一条脉络:

张纯张举勾结乌桓叛乱,公孙瓒在极度困苦的情况下,重创了敌人,然后,刘虞到任,采取恩信招降,乌桓人顺水推舟,反手把张纯张举给卖了。

乌桓人得了实惠,刘虞得了面子,皆大欢喜,除了损失惨重,还被摘了桃子的幽州边军和公孙瓒。

之后二人的恩怨,看第三条:

虞所赉赏典当胡夷,瓚数抄夺之。积不能禁,乃遣驿使奉章陈其暴掠之罪,瓚亦上虞禀粮不周,二奏交驰,互相非毁,朝廷依违而已。——《后汉书刘虞公孙瓒陶谦列传》

幽州是个穷州,公孙瓒的部队穷得要“放任部曲,侵扰百姓”,而刘虞“为政仁爱,念利民物”,看上去公孙瓒就是个残暴军阀,而刘虞就是圣人了。

公孙瓒性情暴躁不假,但是,那个局面,给谁谁都要闹了:我保家卫国的军队没饭吃,你作为顶头上司,居然还有钱财给胡人,一次两次就算了,还三番五次的给,你刘虞是汉人的官员还是胡人的运输大队长?

至于那些被胡人劫掠走的百姓,财富,刘使君自然是看不见的,他只需要一个光鲜亮丽的招牌,用来享受同类人的推崇,朝廷的赏赐。

刘虞这种官员,乌桓人当然喜欢,为他歌功颂德;公孙瓒这种官员,乌桓人肯定是又恨又怕,只盼着他早死。

接下来,我们说说阎柔这个人:

广阳阎柔,少没乌九、鲜卑中,为其种所归信。柔乃因鲜卑众,杀乌丸校尉邢举代之,绍因宠慰以安北边。

虞从事渔阳鲜于辅、齐周、骑都尉鲜于银等,率州兵欲报瓒,以燕国阎柔素有恩信,共推柔为乌丸司马。柔招诱乌丸、鲜卑,得胡、汉数万人,与瓒所置渔阳太守邹丹战于潞北,大破之,斩丹。——《三国志乌丸鲜卑东夷传》

一个被胡人奴役的汉人,借助鲜卑人的势力,杀害了汉朝边境高级军官,并取而代之。

这样的汉奸国贼,在刘虞死后,被他的余党推举为首领,带着几万胡人,来跟公孙瓒打仗。

说得不客气一点,在这个阶段,阎柔就是西部乌桓和鲜卑人的狗,只不过是高级一些,能够当招牌的狗,仅此而已。

再看鲜于辅这个人,他是刘虞的亲信,和乌桓人亲近,先投降袁绍,消灭了公孙瓒,后来又投靠曹操,消灭了袁氏的残余势力。

曹操统一北方之后,鲜卑人出了个能打的,叫轲比能,这个轲比能野心勃勃,一心统一鲜卑各部,与汉人争雄,但是,他的野心被田豫看穿,一直阻挠。

轲比能因兼并各部的战争多次遭到田豫等的干预,由此心怀反叛之心,并给辅国将军鲜于辅写信说:“胡人不识文字,故校尉阎柔为我向天子保举。我与素利为仇,往年派兵攻讨,但是田豫却协助素利。我在阵地上派琐奴前往,听说您来,马上撤回军队。步度根处处抢掠,又杀死我弟弟,反诬蔑我为强盗。我们落后,不知礼义,但我们接受天子印绶,牛马尚且知道水草为美,何况我还有人心。将军应替我向天子讲明情况。”鲜于辅得到书信后,上报朝廷,曹丕又派田豫招纳安慰。

幸亏汉人中间有明白人,轲比能统一鲜卑各部之后,魏国幽州刺史王雄派刺客韩龙将其刺杀,其政权立刻崩溃,鲜卑民族再次陷入混战。

就鲜于辅这号玩意,和刘虞一脉相传,又蠢又坏,扔在内地还显不出来他们的破坏力,一旦放到边疆,极有可能将整个国防体系破坏掉。

事实上,在曹丕和世家妥协,推行九品中正制,后来司马懿篡国,彻底建立起世家统治之后,有能力,有眼光的人迅速被高门大户里面出来的蠢猪取代,一系列昏招过后,就是汉人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五胡乱华。

面对凶恶且顽固的外敌,主战派和主和派总是先要争吵个你死我活。

在我看来,主战派中固然有打小算盘的,但敢战,总是能威慑敌人。

主和派中也有出于大局考虑的,但是,那些一味讲究仁义道德,甚至不惜牺牲百姓生命,国家财富,一味妥协,讨好敌人的,有一个杀一个,不冤枉。

刘虞就是这样的人。

后期的公孙瓒丧心病狂,最后窝囊死,该死,但是刘虞,一开始就该死。

顺便再提一下,刘虞虽为三公级的高官,但天性爱好节约,穿着破旧的衣服,一顿饭都不吃一道以上的荤菜。远近原本作风奢侈的豪族,都被他感化而改变风气。

等到刘虞遇害时,公孙瓒派兵搜他的家,却发现他的妻妾都穿着很高档的服饰,当时人们因此怀疑他的简朴品质。

“初,虞以俭素为操,冠敝不改,乃就补其穿。及遇害,瓚兵搜其内,而妻妾服罗纨,盛绮饰,时人以此疑之。”——《后汉书刘虞公孙瓒陶谦列传》

呵呵。

第三十七章 放火烧他们啊

“咱们这一次对乌桓人作战,绝不会是一朝一夕就能结束的,大家要耐得住寂寞,做好吃两年苦的准备。”百余里外,刘备在也这样告诫一帮弟兄们。

游牧民族是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他们逐水草而居,不会被束缚在固定的土地之上,汉人击退他们的进攻很简单,但是想要主动出击,追杀他们,就十分困难了。

作为机动性劣势一方,汉军想要真正的让乌桓人伤筋动骨,就得先做好忍受痛苦的准备。

经过一番深入并且激烈的讨论之后,刘备等人给这一次战争下了个目标:尽量将乌桓人驱赶出长城,并且建立坚固且有深度的防线,让东部乌桓人逃到燕山以北,去和鲜卑人争抢地盘,这样一来,汉军需要付出的人力物力就不是那么恐怖了。

当然,如果能抓住丘力居的主力,狠狠地揍上他们一顿,刘备也绝对不会放过。

为了等待侧翼部队,尤其是关羽率领,前去徐无城封堵乌桓人路线的那支部队完成部署,刘备选择了按兵不动,让部队在灅水边上得到休整机会。

如今他手头还有几万人,这么多人的饮水是个大问题,只有在河流附近才能解决,没有万全的准备之前,他是绝对不会轻举妄动的。

于是,汉军和乌桓联军的主力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而作为大军的眼睛和耳朵,双方的斥候部队在这段时间就变得更加忙碌起来。

斥候又称夜不收,也就是侦察兵,对战士的个人武力,骑术和马匹的素质都有极高的要求,所以,拥有先进装备,领先对手一个时代的的汉军将士们迅速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在颜良这个骑兵战高手的率领之下,五百多名斥候分成了十几个小分队,像捕猎之中的狼群一样铺开了宽度,在广袤的草原上四处探明地形。

随着他们的每一次出击和返回,整个右北平的地形和乌桓人的兵力部署就像是揭开面纱的少女,毫无遮掩地展现在汉军面前,地图上也被密密麻麻地标注上了更为详细的内容。

“大哥,这个计划到底行不行啊?俺可是跟白马义从的兄弟们天天琢磨,这草原上的草哪是轻而易举就能烧完的?”张飞这些天来显得焦躁不安,他并不相信刘备等人想出的主意。

之前的军事会议上,黄忠给刘备出的主意是稳固防线,然后步步为营,压缩乌桓人的迂回空间,在此基础上,赵云又出了个主意。

按照赵云的说法,汉军完全不用急着与乌桓联军决战,只要保持战略均势,相持到秋天之后,再派出骑兵部队,四处纵火焚烧草原,就可以重创乌桓人。

因为幽州每逢秋冬都会刮起连绵不断的西北风,而汉军的位置是在上风头,借助风势的力量,汉军可以尽情放火,大量减少乌桓人的牧草来源,逼迫他们向尚未遭遇火灾的地区转移。

“这法子只能起一时的作用,今年烧了草原,乌桓人走了,明年开春雨水一来,新草的长势反而更好,到那时候乌桓人又回来了,我们不可能一直守着吧?”张飞跟在刘备身后,急吼吼地讲述着他的见解。

刘备同样愁眉不展,只不过,他想的是别的事。

两人一前一后在帐篷里转着圈子,忽然一名亲兵快步进来,打断了他们的深思,“启禀太守,太史都尉来了。”

“这个太史慈,他不在海边建港口,跑这里来干什么?”刘备疑惑地停下脚步,紧接着,太史慈那张永远充满自信的脸就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怎么样,找好建港的地方了吗?”张飞和太史慈私交甚好,哈哈大笑着迎了上去。

太史慈用力点了点头,伸出拳头和张飞对撞一下,然后顺势坐在一块软垫上开口了。“你们肯定想不到我是为何而来。”

“别卖关子,赶快说。”张飞最见不得别人卖关子,卷起袖子就要揍他。

“你这黑脸汉别过来啊,我是和严纲将军聊了两天,突然想到了对付胡人的关键,那就是水源。”太史慈躲开张飞,跑到刘备面前正色说道:“乌桓人有接近十万骑兵,还有不能作战的部族成员,这就决定了,他们的活动范围不可能长时间远离河流,我们只要控制住右北平和辽西的每一条河,就能牢牢控制他们的活动范围。”

刘备无奈地看着太史慈,那一张英俊帅气的脸此时在他眼中却显得格外白痴,“兄弟,你是不是被海风吹坏了脑子?一条河有多长你知道吗?还控制每一条河,我有这个本事早就飞过去把乌桓人都砍死了。”

听着刘备在一旁唠唠叨叨地吐槽,张飞却脑中灵光一闪,他转身从屏风上取下地图平铺在地上,然后蹲在一旁指指点点,还伸手招呼刘备也过去一起。“俺知道这小子的意思了,大哥你看,灅水虽然有二三百里,但咱们上下游各二十几里的范围内只有身后这一段河流容易渡过,控制住这里就相当于控制住了四五十里的河流。”

“就是这样!”太史慈也蹲到了地图旁边。“我们在这些容易渡河的地方修建坞堡来驻军,卡住胡人迁徙的路线,彼此以狼烟示警,这样就可以以逸待劳了。”

刘备也来了兴致,他凑到两人旁边。“我们现在在这里,云长在徐无,然后丘力居的部队在土垠城,他背后是龙鲜水。只要把乌桓人赶过河,然后在土垠城驻兵,我们就可以再次把补给的港口向东移动到龙鲜水的入海口。”

“甘兴霸已经带着一艘船继续查探海边地形了,我们的目标也是龙鲜水。”太史慈嘿嘿笑着。

刘备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在地图上比划起来。“如果我们就这样步步为营,每一处沿河的驻兵地点都相距不过百里,互相支援起来不到一天路程,可以考虑一下。”

“可是最根本的问题不在于驻军,而是让汉人愿意在这里生活,白马义从的弟兄们也说了,土垠城,东边的孤竹城那些都是百年前的汉军建造的,但最后都荒废了,因为这里不好生活。”张飞敲着地图,有些沮丧地说道。

“我确实也是这样想的,光有军队不行,需要有百姓在附近定居来提供物资,同时和军队相互扶持,这也就是为什么前几天说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刘备双手托着下巴。

发现刘备也和自己不谋而合,太史慈眼前一亮,他身体微微前倾,迫切地望着刘备说道:“末将愿意吃苦,只要辽东能够给予足够的帮助,我就能把整个右北平守成铁桶一般。”

“你?”刘备和张飞狐疑地看着太史慈,根本不相信他会在这方面自告奋勇,这可是个好战分子,三天没架打就浑身痒痒的主,他不会是打着独自统兵出塞的主意吧。

太史慈正色道:“来了辽东一年多,看到天翻地覆的变化,我认识到发展才是硬道理,没有足够的人,铁,粮食就什么都做不了。而且末将自认不仅仅有打仗的本领,希望在更多的地方施展才能,还请太守支持。”

“兄弟啊,我只是个太守,你以为我是皇帝,说给你管就给你管。”刘备无奈地看着太史慈,忽然他有了个新想法。“要不然扳倒刘虞,我来当这个幽州刺史?”

“好主意!”张飞眉飞色舞地举起一只拳头。“大哥当刺史,俺们每个人都当太守,嘿嘿。”

刘备摆了摆手,让陷入狂喜的两个家伙冷静下来,“少胡思乱想,咱们先想想,怎么才能步步为营地向前推进。”

“放火烧他们啊。”太史慈迅速答道,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第三十八章 大风起兮烧他娘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转眼之间,秋天就要到了。

土垠城中,丘力居开始坐不住了,汉军每天只是派出几百米骑兵来四处游荡,这些汉军骑兵和之前的白马义从一样,装备着新式的马具,战斗力比乌桓斥候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在漫长得仿佛是无休止的斥候战中,乌桓斥候损失不断增加,丘力居咬着牙,把己方的斥候数量始终保持在对手的两倍,这才将将维持住均势。

但是,乌桓斥候只能自保,根本无法深入右北平西部去探知汉军到底在做什么,这让包括他在内的乌桓首领们都茫然失措,不知道汉军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就在十天前,实在忍受不了漫长且遥远的对峙局面,在张纯等人的撺掇之下,丘力居也派出了一支五千人的骑兵队伍,无视像苍蝇一样转悠的汉军斥候,直抵灅水东岸,靠近刘备的主力部队,想要试探对手的反应。

结果汉军主力根本不搭理这群不速之客,只是将数百名斥候聚集在乌桓骑兵的侧翼,摆出切断敌军后路的姿态,这五千名乌桓骑兵就心虚了,只能灰溜溜地撤退,原路返回土垠城。

“这不是白马将军的一贯作风,他手里若是有这么多兵力,早就杀过来了。”面对汉军极具耐心的行动风格,丘力居感到十分头痛,但他从中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也不算是毫无收获。

“那会是谁?”乌延也很头痛,摸着光溜溜的大脑袋问道。

其余乌桓各部首领或是沉默,或是唉声叹气,让整个大帐的气氛都无比沉闷。

乌桓人从二百年前就在鲜卑人的压力之下,选择了内附汉朝,在幽并两州边疆生活,相对狭小的居住范围,相对和平的生活环境,注定了他们的战略思维和战斗能力比不上当初横跨漠南漠北,乃至西域的匈奴人,也比不上同出一支的亲戚,如今继承了匈奴人的疆域和实力,也继承了匈奴人野心的鲜卑人。

现今汉军制造出的大规模相持局面,在当初内乱不断的匈奴人那里相当常见,解决方法也很简单,觉得自己能打过,就相持,觉得自己打不过,远远地躲开对手锋芒就是。

只是东部乌桓人习惯了在燕山以南的平原上活动,也习惯了面对只有数千人规模的汉军机动部队,并且分成好几个部落,面和心不合,他们既没有破釜沉舟,和汉军决一死战的信念,也没有壮士断腕,向北跳出燕山和长城的束缚,去和鲜卑人竞争的斗志。

丘力居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知道,我只知道龙鲜水两岸的牧草都快被吃完了,再不想办法,我们就得后退,退到下一处草场。”

帐篷中的乌桓首领们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己方聚起了东部乌桓历史上最庞大的联军不假,但由于战马数量太多,对草场造成的压力也太大,正如丘力居所说,土垠城附近,龙鲜水两岸的草场已经快被啃得能看见黄土了,很难继续支撑下去。

草原虽然广阔,但可以容纳十几万人马的草场也不多,灅水源头的徐无城附近倒是有好的草场,可是根据斥候的报告,那里也出现了数量众多的汉军,将原本残破不堪的城墙都进行了重新修缮,摆出一副长期驻扎的姿态,所以那边是不能去的。

“南边同样不能去,我的人去过南边,据他们说,海边有很多船,而且是很大的船,船上全是汉人的士卒。”于能臣平时沉默寡言,此时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让其他首领们更加紧张了。

“确实是汉人的军队,不是商船?”寇娄敦难以相信地问道。

于能臣点点头,“他们认得汉人的军旗,不会错的。”

丘力居用力抓了抓自己油腻的小辫子,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汉人到底想做什么,他们知道不可能找到我们决战的。”

乌桓人固然不敢和几万汉军交战,然而汉军若是想用步卒来逼迫骑兵会战,那也一定是异想天开,就算汉军全线压上,进驻到土垠城一线,乌桓人也可以继续后退,他们身后,还有幅员数百里的辽西郡呢。

到那时候,汉人的补给线被进一步拉长,估计没等找到乌桓人决战,他们就先把自己给拖垮了。

只是丘力居不希望这样的情景发生,辽西是他的地盘,他自己部族的牛羊和战马还都等着贴膘呢,哪有多余的牧草来支撑十几万人马的胡吃海喝?

要知道草场对于乌桓部族来说,就相当于汉人的田地,那都是宝贝,没有人会愿意消耗自己的草场,来喂饱其他部族的牲畜。

“或许汉人只是为了拖时间,不让我们的骑兵越过灅水去去抢粮食?这眼看秋天就要到了,也该收庄稼了。”寇娄敦苦思冥想,忽然眼前一亮,他感觉自己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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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到了,也不知道辽东那边今年的收成怎么样。”太史慈和颜良肩并肩地坐在土墙脚下,躲避毒辣的阳光,一边随口念叨着。

“听说收成不错,来往的船只都带着信呢,昨天我还看见太守在看信。”颜良眺望着远方碧蓝的天空说道,忽然他侧过脑袋盯着太史慈,有些不爽地说道:“都是你出的主意,现在全军都在干等着起风,我手底下那些士卒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等得不耐烦就让他们去好好操练,整天吃的膘肥体壮跟猪一样,还好意思在这里偷懒。”伴随着阴森森的话语声,刘备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颜良连忙一个骨碌翻起身,慌慌张张地跑了。

刘备眯着眼睛,看着颜良的身影消失在土墙的拐角,才轻哼了一声,坐在他腾出来的位置瞪着太史慈。“你咋不跑呢?”

“我刚刚才把整个营寨巡视了一遍,又没偷懒,跑什么?”太史慈一脸无赖相,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悠然答道。

“秋草黄了。”

“快了,就等起风呢。”

汉军早已做好了放火的准备,在大批斥候对战场的成功遮蔽下,数万民夫大举出动,将灅水沿岸近十里宽的丰美牧草全部收割完毕,他们的辛勤劳动不但为战马储备了大量的食料,还为自己构建了一条防火带,即使风向变化,野火也不会烧到汉军这边。

太史慈每天除了巡视营寨,让一直在养精蓄锐的骑兵部队和恢复了元气的白马义从时刻做好准备,剩下的时间就都在等着起风,只要刮起西风,汉军的骑兵部队就会深入草原,将熊熊的烈焰播洒到草原的每一个角落。

刘备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也不着急,他每过几天就能收到辽东那边送来的信件,这些信件以张焕写来的居多,几乎都是好消息。

自从关羽带走了几乎全部的机动力量,辽东的新兵征召就有条不紊地开始进行了,由于不断有新的移民来到辽东,加上南下归附的扶余人,辽东的青年人口得到了充足的补充。

徐荣精挑细选,组成了一支五千人组成的卫戍部队,经过了几个月的训练和磨合,再加上高品质的武器装备,这支部队的战斗力飞速增长,用徐荣的话来说,就是已经勉强可以上阵了。

辽水沿岸的防御工作也没有被落下,进行得如火如荼,作为襄平的西部屏障,大辽水沿岸的两座小城,辽阳和辽队被再次扩建,可以容纳五万常驻人口以及数千名士卒,徐荣信心满满地表示,以乌桓人现有的水平,想要突破他一手建成的辽河防线绝对是痴心妄想。

在沓县,新型船只也已经被设计完毕,船工们选择了一处深水港作为新的造船基地,在那里造出了第一艘龙骨结构的帆船,目前正在试航中,如果一切顺利,年内就会有五六艘龙骨帆船同时开工。

卢植的学院被安排在城南的一处庄园,那里原本是豪强田韶家的宅院,占地广阔且房屋众多,在重新修缮之后,变成了辽东人心中的圣地,连玄莵和乐浪郡也有不少年轻人慕名而来,学院里每天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大门的门槛都换了两个了。

老先生不但对辽东人的热情感到欣喜,让他更加高兴的则是雕版印刷术,左子异是个有心人,他不但花了一年的时间,用在研究和生产性能极为优越的白纸,并且利用坚固致密的木板雕刻字版,又用随处可见的锅底灰做实验,准备制作出适合印刷的油墨来。

卢植敏锐地察觉到这项技术会带来多么巨大的震动,要求左子异严格封锁消息,并在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通过信件,传递给了刘备。

最让刘备感到温暖的就是张宁写的信了,这个丫头每天跟着三岁多的卢毓一起练习写字,虽然信里的字体歪歪扭扭,但“思君,望归”四个大字还是让刘备一度有了抽空回一趟辽东的想法,只不过这边事务繁多,实在是脱不开身。

“玄德,玄德,醒醒了!”

被太史慈摇晃了半天,刘备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了,他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地问道:“怎么了?”

“起风了!”太史慈抓着刘备的胳膊用力摇晃,另一只手不停地指着头顶上飘扬的旗帜。“起风了!”

赤红色的大旗迎风猎猎飘扬,笔直地指向东南方向,刘备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噌地从地下跳起来,跑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向自己营寨望去,果然,所有的旗帜都在猎猎的风中招展。

果然是西北风!

“大风起兮云飞扬,点起大火兮烧他娘。”刘备文思如尿崩,忍不住豪情大发,吟诗一首,然后他看着已经有些偏西,快要落山的太阳,不确定地回头问太史慈,“明天一早出发?”

太史慈哈哈大笑,甩开长腿向自己的营寨跑去,“就现在!”

第三十九章 唐山!唐山!

片刻之后,一千多名骑兵就已经披挂完整,整军待发了。

随着一声号令,这些矫健的身影三三两两走出营寨大门,伴着阵阵马蹄声,向东急驰而去。

他们将跟随自己的主将,去进行一次任务,一次早已在脑海中模拟了无数次的任务。

“大首领,根据探子们的报告,一支千余人的汉军骑兵部队来到了距离我们不到三十里的地方。”乌桓人的斥候也不是吃干饭的,第二天一大清早,太史慈等人的行踪就已经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丘力居正在帐内和张纯张举谈话,听到报告之后先是一愣,然后眼珠子转了几转,不禁冷笑起来,“一千多名骑兵,他们是出门遛马遛得太远,迷路了吗?”

“哈哈哈。”张纯应景地干笑了两声,只可惜没人接着笑了,

其实丘力居的说法也没什么错,区区一千多名骑兵,若是趁夜偷袭,倒也有可能搞出些乱子,可现在天已经亮了,他们还能对十万乌桓大军做什么?

但是,没等这几人继续说下去,帐篷门再次被掀开,而这一次进来的人,表情就没有那么从容了。

“大首领,大事不妙,汉人在草原上放火了。”

“什么?”丘力居等人瞬间没了说笑的心情,连忙快步走出营帐,向西边眺望过去。

这一下不用别人再说什么,估计所有的乌桓人都可以看见远处地平线上那一条火龙,以及漫天翻滚的黑烟了。

无边无尽的火焰在广阔的草原上齐头并进,借着强劲的风势急速蔓延着,炎热的气浪不停翻滚,将所有挡在自己前进道路上的东西一一吞噬,浓烟之下,无数生活在草原上的小动物也争先恐后地向东狂奔,希望逃得一条性命。

在四处点火之后,太史慈的人马重新聚集在了一起,他们有些畏惧地看着渐渐远去、蕴含着无穷杀伤力的赤红色火墙,根本无法想象,若是自己遭遇到这种攻击,又该如何应付。

“通知其他部族立即渡河,向东撤退。”丘力居看着不断翻滚着接近,覆盖了半片天空的黑色烟雾和红色烈焰,没有半分犹豫就翻身骑上自己的骏马,准备渡河了,

按兵不动两个多月,就想出了这么个粗陋的计计策,放火?真是可笑。

丘力居镇定自若地策马前行,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大首领。”马蹄声嘚嘚响起,苏仆延骑着战马追到了丘力居身边,“我们是去海阳还是去孤竹城?”

“孤竹。”丘力居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否决了海阳这个选项。“我们要退就退远一点,看看汉人到底有多少粮食来支撑他们的大军前进。”

在丘力居看来,对面的汉军将领肯定不是白马将军公孙瓒,并且缺乏在野战中消灭乌桓人的信心,所以在选择了驻守在灅水边上,不敢大规模出击。

此时派出小股骑兵在草原上放火,正是由于汉军粮草不济,想要撤军,却害怕乌桓人趁机追杀,才有了现在的一幕。

或许在火墙的另一边,汉军已经开始了撤退的脚步,再过几天,数万汉军就会乖乖地离开右北平了。

这个时候,寇娄敦也从后面追了上来,他以见到丘力居就兴奋地喊叫起来,“大首领,汉人肯定是想退兵了,我们应该在东岸停下,等火势熄灭之后再悄悄返回去,追杀他们一下子。”

“你也是这么想的?”丘力居眯缝起眼睛,对寇娄敦又高看了几分。

“汉人不蠢,他们明知道这场火不可能给我们造成伤亡,可为什么还是来了呢?”寇娄敦自信满满地答道:“一定是想借着火势,掩护他们撤军。”

几名乌桓首领相互对视,最终,丘力居还是摇了摇头,继续向东走去,“既然汉人要走,我们就更没有必要冒险了,还是去孤竹城,等着看汉军接下来的动作吧。”

寇娄敦急了,催动战马横在诸人面前叫嚷起来,“丘力居,你不是怕了吧,这样一退再退,我们乌桓勇士还有尊严吗?”

“你想打就自己留下,我要带我的勇士们去为过冬做准备了。”丘力居操纵着战马,轻巧地绕过寇娄敦这个失去了地盘和大部分精锐的丧家犬,“若不是你和阿罗槃无能,从渔阳一路退到这里,我们可以活动的空间就大多了,根本不用像现在这样,懂吗?”

乌延见丘力居走得头也不回,寇娄敦被气得浑身发抖,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同情地安慰道:“寇娄敦,我们都知道你是想念渔阳,只是不要心急,汉人不可能维持这么大规模的远征部队太久,等他们撤军之后,你再想办法回去吧。”

寇娄敦恨恨地瞪着丘力居远去的背影,又不舍地回头,望向渔阳家乡,只是他的视线,被漫天黑烟和仍在不断逼近的熊熊大火彻底截断了。

“唉,我们也走。”寇娄敦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带着自己的部队向东缓缓而去。

大火在草原上尽情肆虐,一直蔓延到了龙鲜水的西岸才停下脚步,又经过整整两天的缓慢燃烧,最终彻底熄灭。

汉军主力部队随后出动,在一望无际的焦黑地面上孤独前行,他们的目标,正是被丘力居果断放弃的土垠城。

“只要掌握住土垠城,无终那边就没有驻军的必要了,应该让子龙他们带领部队过来。”太史慈跟在刘备身边建议道,随手用长枪拨开了一只全身焦黑的死兔子,“全烧糊了,没法吃了。”

刘备点了点头,“等我们到了土垠城,你继续带人去河对岸放火,不要给乌桓人反扑的希望。”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句诗充分说明了草本植物的顽强生命力,即使今年遭到大火焚烧,但到了明年,只要雨水一浇,这片焦土就会再次变成绿油油的草原。

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这片土地的主人就会变回汉人,而不是穿着皮袄,扎着奇形怪状小辫子的乌桓人了。

刘备早已下定了决心,要将驻军和移民进行到底,彻底消除横亘在幽州西部和辽东之间的陆上障碍。

乌桓人机动力优势的来源是他们数量庞大的战马,但有得必有失,他们的行动范围和行动路线也被战马所限制住,只要汉军继续破坏草原,让乌桓人的战马得不到足够的草料,乌桓人就只能一退再退。

今年的目标,是把乌桓人赶过辽西走廊,刘备心中这样想着。

这个时代的辽西走廊比两千年后狭窄,再加上经常被海水涨潮淹没一部分土地,地势更加险要,只要在辽西走廊的咽喉处,未来山海关的位置建立起一座坚固的城池,再依仗北面巍峨的高山和南边辽阔的渤海,胡人再想轻易通过辽西,就是痴人说梦了。

刘备当年上学的时候,宿舍里一个同学就是河北唐山人,他家距离山海关只有几个小时的车程,对于山海关这个“天下第一关”的名头,一直是吹嘘个不停。

突然,刘备脑中灵光一闪,他停下脚步,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脚下的辽阔土地,如果没有记错,自己脚下的右北平,就是唐山。

“翼德,你派几个人回辽东,带些擅长寻矿采矿的工匠过来,我感觉右北平有大煤矿,还有大铁矿。”刘备回头看着正在手搭凉棚四处张望的张飞,声音有些颤抖地对他吩咐起来。

张飞一愣,然后开怀大笑起来,“俺还感觉脚底下有金子呢,能挖出来吗?”

“少说那没用呢,赶快去。”刘备最恨的就是被人鄙视,顿时怒了,作势就要脱鞋扔他。

“好好好,这就去,大哥你是不是想铁想痴了,俺上次听人说,矿脉都在山里,哪有在这种草原上的道理。”张飞撒腿就跑,嘴里还不停叨咕。

你懂个屁啊,这可是唐山,唐山啊!

刘备心中不住地呐喊着。

唐山是河北平原上资源最丰富的地区,铁矿资源保有量62亿吨,在华夏境内位居第二,仅次于鞍山;煤炭保有量同样是62亿吨,是国内焦煤的重要产区。

凭借极其雄厚的煤铁储量,唐山是当之无愧的重工业基地,一直在华夏历史上占据重要的地位。

根据某年的全世界钢产量排名:

第一名是华夏国(不包括河北省);

第二名是华夏国河北省(不包括唐山市);

第三名是华夏国河北省唐山市(不包括瞒报产量);

第四名到第八名分别是脚盆国、阿妹你看国、阿三国、毛子国和大寒冥国;

第九名是华夏国河北省唐山市的瞒报产量;

第十名是汉斯国。

一市敌一国,简直是恐怖如斯。

刘备都忍不住要狂笑了,华夏国最大的煤铁产地是辽东,如今正在自己的掌握下蓬勃发展,要是再能把第二大的煤铁产地收入囊中,就算远远达不到后世那样的规模,但在这个时代,仍然足以满足全天下的需求了。

右北平,我要定了!

第四十章 跟皇帝做笔大生意

“先辈们的眼光真是不错,选了这么好位置建城,个可惜啊,后来人给荒废了。”太史慈站在土垠城残破不堪的城墙上,四周眺望一番之后,捏着鼻子,闷声闷气地感慨起来。

土垠城是汉朝默认的右北平郡城,是右北平和辽西郡之间的必经之地,战略位置相当重要,然而这么多年来没有汉人居住,城池早已残破不堪。

城里臭气熏天,到处都是各种牲畜的粪便,汉军将士们光清理就花去了足足三天时间,太史慈爬了一次城墙,身上就被渗透了腥膻和臊臭味,洗了好几遍澡都洗不掉。

数万大军化身清洁工,将粪便和尘土清理出城外,作为来年耕种的肥料,接下来就是修缮城墙,土垠城过于低矮残破的城墙,早已被填平的壕沟都根本无法起到军事堡垒的作用,但是,对于那些早已习惯了大规模土木工程的辽东民夫们来说,这些都根本不叫事。

在民夫的辛勤劳动下,土垠城外部的防御体系被迅速地重新建立起来,这座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城池,再一次焕发出勃勃生机。

而这一切,被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看在眼里,令他们(?)啧啧称奇。

远道而来的是一群宦官,为首之人名叫蹇硕,是著名的宦官集团“十常侍”之一,在宫中担任小黄门一职,当初曹操就是因为打死了他的叔父,结果被这人强行勒索了两千金。

蹇硕前来幽州不是为别的,正是为刘备而来。

就在一个月之前,幽州刺史刘虞派了使者入京,状告辽东太守刘备顶撞上官,妄开边衅,率领大军来到其他州郡图谋不轨。

汉灵帝刘宏虽然日益昏庸,每天只知道享乐,但他脑子还没坏,仍然记得刘备这个组建义勇前来洛阳,并且和自己言谈甚欢的宗亲,不想光听刘虞的一面之词,于是大笔一挥,派人去幽州调查。

皇帝最信任的人自然是宦官,宦官之中,又以十常侍最受他宠信,十常侍之中,蹇硕年富力强,为人健壮勇武,这个任务就当仁不让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就这样,一群宦官千里迢迢来到幽州,他们的第一站就是广阳郡的蓟城,那里是幽州刺史刘虞所在之处,在蓟城盘桓了几天之后,蹇硕一行又沿着大军经过的道路,辗转来到了刘备军中。

蹇硕来到军中,道明身份和来意之后,得到了热情而又隆重的款待,一番好酒好肉招待下来,蹇硕便喝得晕晕乎乎,箕坐在大帐之中,开始痛骂起刘虞来。

“刘虞这个老家伙,在洛阳就对我们不假颜色,摆出一副清高样子,这次是他告状,我们才来幽州,结果呢?被他招待了十天的野菜,咱家脸都吃绿了,还说什么幽州子民生活不易,他这个刺史也是每日以野菜为生,放他娘的屁,刘太守这里怎么就有就有肉?”

“呵呵,刘虞若是有本事让百姓都吃上饭,他也不用惺惺作态了。”面对蹇硕的愤慨,刘备只是笑笑,偶尔稍加附和。

他在军中一向滴酒不沾,此时看着喝得面红耳赤的蹇硕一行,心中正在盘算对策。

一番狼吞虎咽之后,蹇硕终于酒足饭饱,毫无形象地侧坐在地上,拍着高高鼓起的肚皮对刘备笑道:“刘太守,咱家此行所为何事,你都听明白了?”

刘备神情自若,微笑着回答道:“听明白了,其实下官也有满腹冤屈,想要状告幽州刺史,只是忙于军情,又没有他那么多门路,故而作罢。”

“哦?”蹇硕剔了剔牙缝里的肉丝,顺手弹到一边。“刘虞犯了什么事?”

“下官要告幽州刺史刘虞心怀不轨,勾结乌桓人谋害中郎将公孙瓒,似有谋反之意。”刘备拱起手,对蹇硕朗声说道。

蹇硕哈哈一笑,似是随意地说道:“刺史告太守图谋不轨,太守告刺史谋反,看来幽州是真的容不下你二人并存了。”

就知道你根本没喝醉。

刘备心中冷冷一笑,但脸上仍然挂着和煦的笑容,“黄门目光如炬,应该看得出我刘备胸怀坦荡,一心只为国事,切不可偏信刘虞一面之词啊。”

“这种事不好说。”蹇硕沉思片刻,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咱家也说不好。”

刘备继续笑道:“这种事其实好说,只是要关起门来说。”

蹇硕眼神一动,侧过头看着他带来那些随行说道:“我和刘太守有要事相商,你们都退下吧。”

一众小宦官连忙起身向二人告退,慌里慌张地走出了帐门,此时蹇硕也不再装出醉态,两眼炯炯有神地望向刘备笑道:“刘太守倒是个明白人,可惜刘虞听不懂,白费咱家的口水。”

刘备淡淡说道:“刘虞听不懂,那就换一个听得懂的人主政幽州好了,比如说下官。”

蹇硕眼前一亮,身体情不自禁地前倾了少许,压低声音说道:“一个刺史位置要八千金,刘太守你掏得出来吗?”

“刘虞当初交了多少钱?”刘备反问道。

“嗨!”蹇硕一脸肉痛地拍着大腿,“当初陛下念在都是宗亲,便给他免了,直到咱家来的时候,陛下说起来幽州,都心痛得要落泪呢。”

这种丢人事也就刘宏能干得出来了,刘备心中暗自说道。

卢植当初在讲洛阳轶事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样一件事:中平二年,时任廷尉的幽州名士崔烈想要买个三公的位置风光一把,经过灵帝刘宏的保姆程夫人撮合,最终以五百金成交,崔烈成为司徒。

在拜官当天,刘宏看见崔烈春风得意的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对身边人说:“这次亏大发了,本来能卖一千金的,只可惜我没有坚持啊。”

卖官都能卖出讨价还价,甚至是公开竞拍,也算是古今一大奇谈了。

“给你一万金,我要刘虞撤职下狱,另外,不是刺史,是州牧。”刘备收起笑容,竖起一根手指,认真地对蹇硕说道。

楞了片刻之后,蹇硕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刘太守才当了几年的官啊,现在连刺史都不够埋住你的雄心吗?卢植呢,他是来了你这里吧?”

刺史和州牧说起来都是一州的最高长官,大汉的每一个州都是只有一名刺史或者州牧,两者不可并存,然而刺史这个职位更多的权力偏重于监督地方官员,真正说起对军政两方面的掌控,则是远远不如州牧来得实在。

蹇硕在官场上打拼了这么多年,一听刘备这么说就知道他通晓利害,身后肯定有个老谋深算的人在指点,而刘备的恩师卢植在几个月前突然告老还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洛阳,蹇硕将这些事联系起来,马上猜到是卢植在为刘备出谋划策。

“一万金不够?”刘备声音有些变冷了,他手里有的是钱,当初抄了阳终和四十多个豪强的家,积攒下来钱够他买好几个刺史的职位了。

但是,主动给和被人勒索,完全是两码事。

“够了,足够了,一个刺史的职位八千金,皇上要五千金,张让要两千金,我自己最多落一千。”蹇硕开始扳着手指头给刘备算账。“之前还没人打过州牧的主意,价格其实也差不多,我多给张让几百,自己还能多落下不少。”

刘备的脸色缓和下来,贪婪的人他不怕,只要在他能承受的范围内就可以。

“那辽东还得是我的。”刘备连忙补充道,州牧固然诱人,他可不想把辛辛苦苦建设起来的根据地丢了,“对了,我再出两千金,给一个朋友谋个内地的太守位置。”

这是他两年前给公孙度的承诺,转眼时间就快到了,再加上这个人在历史上名声不好,就像身边卧着一头恶狼,始终让人心中不安,若是能把他推得远远的,刘备也不介意多花点钱。

蹇硕皱起眉头,显然是觉得刘备的胃口太大了,“一万四千金,幽州牧、辽东太守、再加一个太守位置。”

“黄门真能做主?”刘备正准备讨价还价,突然冷静了下来,这么大的事,蹇硕到底说了算吗?

“陛下在位快二十年了,这么大的生意还是第一桩呢,咱家只要把金灿灿的钱往陛下面前那么一放,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蹇硕自信地说道。

合着你们君臣把这个当招商引资了啊?

刘备思索片刻,终于伸出手来,“成交。”

既然谈妥了金额,那接下来就是交易方式了,蹇硕此时心情大好,“什么时候给钱?”

“现在不行,军中没带来。”刘备也不是傻子,这种事哪有先钱后货的道理,“刘虞坐进囚车,下官的任命状到手,一万金就通过徐州的商队抵达洛阳,保证分文不少。”

蹇硕沉吟片刻,“谅你也不敢戏耍陛下。”

正所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第二天一早,蹇硕就带领他的人马向广阳方向进发了,这一次公费旅行虽然路途遥远,但能赚上至少三千金,蹇硕已经相当满足了。

要知道当年,蹇硕的亲叔叔被曹操用五色棒活活打死,曹家也只是花了两千金就摆平了这件事。

“刘太守,祝你前程似锦,马到成功。”蹇硕端坐在马背上,向前来送行的刘备笑道:“这次你可给咱家出了个难题啊,我还得琢磨怎么找刘虞的麻烦。”

“刘虞府中有一名叫阎柔的乌桓逃奴,他就是通过此人勾结胡人的,另外下官听人说起过,刘虞虽然标榜勤俭,但他家中的女眷和奴婢都身穿绫罗绸缎,证据这个东西,不找没有,一找就有。”刘备似笑非笑地答道。

这些宦官的名声都臭遍整个天下了,在他面前还装什么正人君子,蹇硕这一次带的人里面,除了伺候他的小宦官,另外还有五十名羽林军,那些人是做什么用的,难道刘备看不明白?

蹇硕哈哈大笑,摇着脑袋指了指刘备,然后调转马头,向西急驰而去。

第四十一章 苦恼

“大哥,你和那个死阉竖单独聊了一天,都聊什么呢?”眼看着蹇硕一行消失不见,张飞和太史慈等人连忙凑到刘备身边询问起来。

刘备长长出了一口气,背着手向城内走去。“刘虞状告我们妄开边衅,然后我用一万金的价钱买了个幽州牧,大手笔吧?”

“啥,一万金?”张飞听到这么巨大的数额,眼睛珠子都几乎要瞪出来了,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关注的重点不应该是钱,而是这种让他深恶痛绝的做法。“大哥你怎么也做起花钱买官的勾当了。”

“朝廷只认钱,我有什么办法。”刘备继续向前走着,声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无奈。“咱们花了两年时间,费了多少辛苦,才把辽东建设好,你总不希望这些心血被别人占去胡作非为吧?”

太史慈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他在官府里呆过一段时间,也知道朝廷的行事作风,在卖官鬻爵的风气驱使下,每一任州郡长官的任期都在三五年不等,原因只有一个:钱。

皇帝和宦官们眼睛里只有钱,什么官位都能卖,什么官位都想卖,若不是担心吃相太难看,他们甚至希望地方官员一年一换,这样他们就可以增加许多卖官的收入。

这一次刘虞告状,正好给了朝廷一个敛财的好机会,蹇硕是干什么来的?他不是来查案的,而是来收保护费的,若是刘备这边填不饱他们的胃口,很可能辽东太守就要换人了。

“为什么不让他们去辽东看一看,看看辽东在大哥的治理下变的多好?为什么要被刘虞那老匹夫肆意诬告,被这些宦官们勒索?”张飞还是不甘心,跟在刘备后面继续唠唠叨叨。

刘备停下脚步,转过身瞪着张飞,直到对方避开他凌厉的目光才肯罢休。“想对抗昏庸腐败的朝廷,我们首先要有足够的实力,而不是仅仅凭着一腔热血,凭着美好的愿望就能做到的,懂吗?若是我选择了坚守正道,万一朝廷里哪个不开眼的刚好想把辽东太守的职位卖上一卖,咱们这么多弟兄两三年来的辛苦不是全泡汤了?还有,别忘了当初阳终和四十多家豪强被我们铲得一干二净,这些人的下场要是被朝廷知道了,不要说官位,恐怕咱们连性命都保不住!”

“杀几个鱼肉百姓的贪官和豪强算什么,百姓得好处了啊。”张飞跳了起来,刘备这番话可是触到了他的痛处,当初在辽东除恶扬善,可是他最自豪的事情,可是刘备一说,反而成了杀身之祸。

“皇帝是这天下最大的豪强,刘家是天下最大的世家,朝廷那些公卿个个都是世家豪强,不是贪官,就是贪官的靠山,咱们在辽东做的一切就是要动摇他们的根基,万一大白于天下,这些人容得下你我?”刘备虽然一直都希望自己的弟兄们秉持一颗初心,但张飞想法太单纯,终究还是不行,于是他继续苦口婆心地说道:“不要幻想当今皇帝会在乎百姓,他要的只是在龙椅上坐稳当,为了这个目的,他或许会让百姓们获得些好处,但千万不要以为他的目的就是这个。”

于是张飞也不说话了,他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这个以前闻所未闻的理论。

汉军花费了一些时间来修缮土垠城,又经过短暂的修整之后,终于全军进发,渡过了龙鲜水,在这条河流的东岸扎营。

与此同时,刘备又派出信使,命令赵云和关羽的部队前来会合,同时太史慈和张飞也没闲着,继续干起了前几天的活计——放火。

烈焰继续向东蔓延,将所到之处化为一片焦土,由于丘力居全军都已经退到了六十里外濡水东岸的孤竹城,这一次汉军的放火行动没有让乌桓人手忙脚乱,却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汉军不但没有后退,反而继续前进,继续放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真的不顾一切,非要和我们乌桓人过不去?”当初信心满满的推论,被汉军用现实无情打脸,寇娄敦已经不敢再预测战局,只能用抱怨来表达自己心中的不甘。

“大首领,整个右北平都被烧得不能放牧了,现在汉人又继续追到了辽西,我们还要后退,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继续把草场烧光吗?”于能臣也是一样,愁得鬓角都变白了,他是乌桓著名的勇士,一向作战勇猛,极度痛恨这种有力使不出的战争局面。

可于能臣又不敢放开手脚,去和汉军硬碰硬,那样的话,无论战争的胜负如何,他的部族都会失去大量青壮,然后被虎视眈眈的其他部族吞并。

作为这次乌桓联军名义上的最高统帅,丘力居同样是愁眉不展,他无奈地看着寇娄敦,涩声说道:“寇娄敦,你说,我们该怎么做,就等在这里和汉人决一死战吗?”

寇娄敦早已没了前些天的怨气,由于汉军稳步前进,带给乌桓人巨大的压力,他们这些首领都是久经沙场的人,能够从汉军的动作之中嗅到某种不详的气息,在这种局面下,东部乌桓各部终于真正走到了一起,开始为共同的生存问题动心思。

“依我说,咱们当初就不该轻信张纯和张举的鬼话,说什么汉人虚弱不堪,只要起兵就可以迅速占领整个幽州,现在可好,他们自己躲到肥如去了,却留下我们面对汉军主力。”乌延恨恨地捶了一下面前的案几。

说起动脑筋,张纯和张举兄弟可以把帐篷之中,除了丘力居之外的所有乌桓首领爆成渣,在几天前,他二人就借口肥如一带有王气,率领自己的门客和亡命之徒脱离了大部队,北上去了那里,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张纯张举的行动,其中究竟有什么目的。

当初丘力居为了响应张纯张举的叛乱,利用汉人的麻痹大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辽西郡西部的三座城池,其中最先陷落的就是肥如城,这座城池位于濡水上游玄水和卢水的交汇处,同时距离长城只有三十里,是汉人商队和鲜卑人之间重要的贸易地区。

张纯和张举去肥如,无非就是在搜刮一笔民财,然后躲在那里观望,一旦形势不好,他们可以随时逃出塞外去投奔鲜卑人,凭借随身携带的大量钱财,鲜卑人也不会亏待他们。

老谋深算的丘力居明面上十分大度,并没有阻止张纯张举的逃跑行径,相反,他还派了几名心腹,率领五千名骑兵一同前往肥如,说是保护这个所谓的天子和什么弥天将军,其实丘力居早已下了一道密令,只要张纯张举有所异动,这五千骑兵马上就会将他们及其党羽全部杀死。

“你们说汉人如此大张旗鼓,究竟是冲着我们来的,还是冲着张纯和张举来的?”说到张纯和张举,寇娄敦忽然眼前一亮,他感觉自己想到了一个让汉人退兵的好主意。

其余首领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寇娄敦,他们可都听得懂寇娄敦话中的意思,这家伙是想把张纯张举的脑袋交给汉人来换取原谅。

乌延一拍大腿,欣喜地叫道:“对,我和汉人打过交道,他们最重视的不是实利,而是名分,如今汉军不依不饶,肯定是冲着这两个叛贼,只要我们交出叛贼的人头,再表现得恭顺一些,朝廷肯定会安抚我们的。”

主意是个好主意,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吞掉张纯从渔阳带出来的财物,还可以以此为桥梁,乞求汉人朝廷的原谅。

但是,汉人会同意吗,他们还会不会接纳反叛了一次的乌桓人?

丘力居眉头紧皱,思索了半天之后,终于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行,你们都了解白马将军的脾气,他长久以来就希望我们开战,并且将事情弄大,借此扩张自己的军队,这一次白马义从损失惨重,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在丘力居看来,这一次汉军之所以步步进逼,没完没了地追着乌桓人打,归根结底,就是因为那个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公孙瓒,就算他不是主帅,也一定在其中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想办法除掉他!这个人只要不死,他就永远是我们乌桓人的心腹之患。”寇娄敦一想起公孙瓒和他的部队就恨得牙痒痒,再回想起那一群煞星骑着白马,在战场上肆意纵横的样子,他又后怕得全身起鸡皮疙瘩,“我们去找刘虞大人,请他把公孙瓒彻底赶出幽州。”

“其实我们一直在做这件事,并且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果,只是你不了解。”苏仆延一直坐在角落没有说话,此时终于忍不住寂寞,开口出声了。

第四十二章 时间不多了

早在几年之前,辽西乌桓部就开始谋划了一项针对公孙瓒的活动,他们部落中有一名汉人奴隶名叫阎柔,此人武艺高强,深受乌桓人敬重,早早就摆脱了奴隶身份,成为乌桓人的一员,和土生土长的乌桓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有鉴于此,丘力居刻意笼络阎柔,给了他不少好处,还赏赐给他几名年轻貌美的乌桓女子,更是在一年前助他回到了广阳,得到了新上任不久的幽州刺史刘虞的重用。

“这一年多来阎柔给我们帮了不少忙,在他的劝说之下,刘虞缩减了供给白马义从的粮草,还有装备和物资,并且多次拒绝了公孙瓒扩编人马的要求。”

“你们想想看,假如这次公孙瓒的兵力不是三千人,而是五千,乃至一万名骑兵,寇娄敦老弟,你还能逃脱他的追杀吗?诸位,我们还能围住他们十几天吗?”

来自右北平和渔阳的乌桓首领们哑口无声,冷汗不知不觉地浸透了身上的衣物,他们又是后怕,又是钦佩地看着丘力居,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可以把辽西乌桓治理得有声有色,凌驾于其他部族之上。

狡诈,是每一个乌桓人与生俱来的天赋,那些不够狡诈的人,都早已经被埋在土里,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

但如此深谋远虑,为了一个目标提前数年布局,丘力居的头脑,不是乌桓人应该拥有的,不是乌桓人能够拥有的。

丘力居有些自得地咳嗽一声,故作谦虚地说道:“其实这些都是小事,真正的重头戏在西边。”

“西边?”寇娄敦悚然一惊,试探性地问道:“难道是——”

“难楼,我通过阎柔,和难楼搭上了线,就在你们响应张纯张举起事的时候,难楼和鲜卑人也动手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么现在,驻扎在上谷郡的护乌桓校尉邢举已经死了,接替他的将会是阎柔。”丘力居卖了半天关子,终于把自己的底牌全部亮了出来。

护乌桓校尉这个官职起始于西汉时期,当年骠骑将军霍去病击破匈奴,命令乌桓人南迁,同时在幽州最西北部的上谷郡设立了护乌桓校尉,用以掐断匈奴人和乌桓人的联系,名义上是庇护乌桓人,免遭匈奴人的伤害,实际上是防止他们相互勾结,祸乱边疆。

按照惯例,这个职位一般是由驻扎幽州的最高军事长官兼领,但是,公孙瓒太年轻,资历也浅,所以朝廷另外安置了一员大将——邢举为护乌桓校尉,驻扎在上谷,震慑南匈奴、鲜卑人和西乌桓各部。

若是一切都如丘力居所说,邢举死了,护乌桓校尉的兵力落到阎柔手中,那岂不是意味着,幽州西北部再没有制约难楼王的汉军力量,西部乌桓人可以随时冲破居庸关,进入幽州腹地?

“那我们更应该有所动作了,不能干等下去。”寇娄敦心中欢喜,连忙撺掇起来,他是太想回渔阳了。

丘力居思索片刻,又和苏仆延交换一下眼色,这才开口说道:“确实不能这样干等下去,我这就派得力人手设法绕过汉军的防线,去往幽州找刘虞谈和,先让汉人退兵再说。”

“也只能如此了,汉军步步为营,根本不给我们交战的机会。”于能臣心有不甘地说道,但他这番虚张声势的话,引来的不是钦佩的目光,而是鄙视。

“就算他们放弃营寨和我们交战,给你包围的机会,谁敢和三万汉军正面作战?”寇娄敦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众人又沉默了,在这个时代,汉军的装备优势实在是过于巨大,他们拥有全套的钢铁盔甲和武器,连箭头都是坚硬锋利的铁箭头,甚至能奢侈到用大量的铁来做马镫,这在游牧民族看来,简直是不可想象的行为。

乌桓人联军之中,以丘力居的部落最为强大,但即使是他的士卒,保证人手一把马刀就已经是极限了,许多小一些的部族甚至连箭头都还是黑曜石制成,根本无法击破汉军坚固的盔甲。

在双方都有准备的情况下,哪个乌桓人说出和汉人正面作战的话,不是愚蠢,就是疯了。

“汉人真是受到了天神的眷顾啊,除了战马,他们什么都有,除了战马,我们乌桓人一无所有。”寇娄敦喃喃自语,目光中满是悲凉。

他在这方面有发言权,当日在渔阳城下,两万乌桓联军面对三千多名白马义从,竟然没有还手之力就全线溃败,寇娄敦作为当时的统帅,对于双方部队在装备和纪律性方面的巨大差距,具有直观而深刻的认知。

丘力居沉声说道:“所以不要再说我纵容张纯和张举了,他们是汉人,做过大官,知道如何组织人手去生产各种我们需要的东西。我们乌桓人只知道放牛牧马,需要向汉人学的地方还有很多,放低你们的身段,去向汉人学习,这才能让乌桓人强盛起来。”

其他乌桓首领们想了想,觉得丘力居说的确实很对,是应该放下自己可笑的尊严和骄傲了。

若是乌桓人真的像他们以为的那么强大,何至于这么多年都被白马将军吓得不敢妄动?何至于十几万联军面对三万汉军都不敢全线决战?

差距很巨大、很明显,只要不欺骗自己,任何人都看得见。

“我们要抛弃以前陈旧的部落观念,把原本用于对付自家人的力气用来对外,看看汉人,他们用几千万人组成一个国家,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再看看我们,几十万的乌桓人就分成了几十个部落,怎么可能和汉人抗衡?”丘力居见众人有些认同他的观念,赶紧趁热打铁,继续推销自己建立乌桓国的想法。

“大首领,你说的都有道理,但很多事我们还得想想。”乌延深深呼出一口气,对丘力居诚恳地说道。

丘力居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向营帐外走去。“希望你们早点想明白,我感觉汉人还会继续前进,时间不多了。”

第四十三章 有人不急,有人急

“时间还有很多,不急。”面对提议继续前进的张飞,刘备缓缓摆了摆手。“防线一定不要留下缝隙,不要给乌桓人钻过去的机会,等你二哥和子龙过来把北面堵上,我们再继续前进。”

太史慈这段时间放火上了瘾,整天带着他的人马四处巡逻,几乎把整个濡水西岸可以放牧的草场全部烧了个干干净净,若不是越接近濡水乌桓人的斥候和游骑越多,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甚至打算渡过河去大干一场。

由于推进速度缓慢,刘备已经把自己的作战计划做了更改,他感觉在今年冬天到来之前,可以把乌桓人驱赶到辽西走廊以东,然后利用强大的基建能力,在那里新建一座关城就可以。

如此一来,汉军可以进一步挤压乌桓人的活动空间,把他们限制在阴山以东、辽水以西的沿海地带,到那时,再利用海上的运输优势投送兵力,将其一举歼灭。

“真是无聊啊。”虽然战局一直在沿着自己设计好的轨迹进行,但刘备对这种慢节奏的战争还是感到十分的不耐烦,他现在终于感受到,自己前世看过的那些连绵几十年的战争是多么漫长,意识到那些几十年纵横在战场上的将领是多么的超乎常人所想。

但是,作为一个没有接受过正规军事培训的人,刘备只能老老实实地制定计划,结硬寨,打呆仗,利用强大的生产力来压倒敌人。

奇谋?不存在的。

刘备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太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蹇硕就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而这一次,伴随着那张笑脸前来的,正是任命刘备为幽州牧的诏书。

“恭喜刘使君了,大汉几百年来还没有过你这么年轻有为的州牧呢。”在一番隆重的礼仪之后,蹇硕高坐在刘备特意安排下的酒席主位之上,对着刘备露出了豪爽的笑容。

“多谢黄门的鼎力相助,不知刘虞现在身居何处?”刘备端起酒爵遥遥一敬,满饮之后顺口问道。

说起这个,蹇硕笑得更开心了,“咱家回到蓟城之后就没走,一面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面派了人快马加鞭回京城禀告圣上,等到洛阳支援的一百名羽林军赶到之后就开始抄家了。你别说,还真有一群穿红戴绿的女眷,财物也不少,那个乌桓逃奴也在,只可惜羽林军不熟悉蓟城地形,被他给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以后总有机会收拾他,能够扳倒刘虞,自己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黄门真是守信之人,刘备也早已筹好了钱财,如今应该到徐州了。”

“这么快?恐怕咱家还没回京,这钱就已经到了,这可怎么办?”蹇硕有些急了,双手握紧,皱起眉头盯着刘备。

刘备再次微笑着举起酒爵说道:“这笔钱财数额巨大,我早已吩咐过只有见到黄门本人之后才能给钱,运送钱财入京的是下邳陈家的商队,绝对可靠。”

蹇硕这才放心,端起酒爵嘬饮了一口,“想不到刘使君和下邳陈家还有交情,那蹇某就放心了,若是这事上面出了差池,那可就糟喽。”

宦官贪财是历代的铁律,蹇硕自然也不例外,他这次派人回京,给张让和皇帝汇报的金额要低于刘备和他商议的价格,所以在得知钱已经南下之后,他才会惊慌失措。

万一被张让知道这次蹇硕谈下来的价格是一万四千金,这个老家伙不但会吞掉多余的数目,而且会对蹇硕心生芥蒂,给他下几个吃不了兜着走的绊子也是难免的。

要知道,作为宦官集团的首领,历经两代皇帝不倒的常青树,张让的权势可是比蹇硕大得多了。

放下了心中大石之后,蹇硕开怀畅饮,左一杯右一杯,喝得不亦乐乎,到最后喝得兴起,几乎都要跟刘备称兄道弟了。

“还是刘老弟你为人实在,出手豪爽,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大族强多了,就说前些天,一个世家子弟想要谋个刺史职位,居然只肯出两千金,还搬出他家的叔父去找圣上说情,真是丢人现眼。”蹇硕失笑地摇着头,嘴巴撇到一边,显然对这种铁公鸡十分不屑。

刘备心思一动,放下手中酒爵问道:“袁家?”

蹇硕愣了愣,望向刘备的眼神更带上了几分钦羡,“刘使君,你的耳目也太灵了吧,没错,就是袁绍,他想去豫州。”

这话说得却是有些刻意巴结了,放眼天下,有实力、有野心、并且已经按捺不住,四处串联造势的,也就是袁家,找不出第二个。

确定是袁家之后,自然也就排除袁术了,袁术虽然深得袁隗喜爱,但他名望太差,再狂妄也不会觊觎刺史这种职位,最多是谋个太守,也就差不多了。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袁绍,他在士人阶层之中拥有极高的声望,豫州又是出了名的人才济济,别的不说,一个颍川郡就走出了多少奇男子:荀彧、荀彧、郭嘉,曹操五大谋士之三,再加上陈群、徐庶,甚至连水镜先生司马徽都是颍川本地人。

不夸张的说,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只要获得豫州士人的鼎力支持,只要头脑不发昏,夺天下是板上钉钉的事。

只是——

“袁绍也不想想他的身份,陛下怎么可能让袁氏主政一州?”刘备酒也不喝了,坐在那里冷笑起来。

果然是见小利而忘命,临大义而惜身的袁本初啊。

就算刘家的皇帝再昏庸无能,但天下人还是认这个天子的。

就算天下再糜烂,十有七八都落在世家手中,但整个社会还是按照早已制定好的规则在运行。

你袁绍表现得这么急吼吼,真的是等不及了吗?

按理说,历史上的袁绍相当有耐心,他一直潜伏在朝堂之中,尽情地捞着政治资本,直到何进和宦官同归于尽,董卓进京,把汉家朝廷的威严全部撕下来踏在泥里,这才施施然举起大旗,得了个“首倡义举”的名分,从此一帆风顺。

刘备回忆了一阵,觉得旁人的举动暂时和自己没什么太大关系,便放下心来,对蹇硕笑着举起了酒樽,“黄门,请满饮此杯。”

第四十四章 布局

“真是岂有此理!”袁绍浑身颤抖,一下一下用力拍着案几。

这名出身高贵的公卿子弟在别人面前一向显得温文尔雅,此时却气得吹胡子瞪眼,那张被无数人称赞的英俊面容也扭曲得不像样子,坐在他对面的许攸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暗自叹息。

作为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友,许攸还从没见过袁绍如此失态的模样。

袁绍自己咆哮了半天,忽然抬起头来直勾勾看着许攸。“子远,我们失败了,我没当上冀州刺史,孟德的济南国相也没了,我们失败了。”

在汝南袁氏这个庞然大物中,袁绍的身份只是一个庶子,即使他在外界得到了再多的赞誉和声望,但论起家中地位,始终还是屈居在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袁术之下,即使他能力和外界声望远远强于袁术,但担任家主的叔父袁隗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把袁术捧在手心。

同样是官宦子弟出身,同样在洛阳城中长大,曹操和袁绍自幼相识,相互来往十分密切,袁绍年长几岁,对曹操这个比自己年轻却更有冲劲的小兄弟一直视为知己,甚至在自己被宦官集团盯上,不愿踏上仕途的时候都把曹操推到了高位。

曹操能力极其出众,把济南国死水一潭的官场一扫而光,让百姓重新安居乐业,然而禁不住袁术在背后捣鬼,各级官吏阳奉阴违,曹操一个人苦苦支撑了近两年之后终于心力交瘁,最后还被袁隗从济南赶走,一怒之下辞官还乡,回到谯县老家读书。

如今,铲除了袁绍的最大助力之后,袁隗又从中作梗,搅黄了他的刺史美梦,这让袁绍感到极度的委屈和愤怒。

“袁隗那老匹夫,只肯借给我两千金,他明明知道一个刺史要八千金才能买到,还非要说袁氏四世三公,皇帝和张让会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答应我。”袁绍自嘲地笑了起来,他怎么也忘不掉那一天的屈辱。

每一个夜晚,只要闭上眼睛,袁绍脑子里总会浮现出那一天的情景,以及皇帝和张让脸上那种揶揄、不屑的表情。

许攸有些同情地看着这个就像发了疯一般,从洛阳跑到南阳的老朋友,为他扶正了被震倒的酒盏,又斟满了一盏酒递给袁绍。“本初,来日方长,不要急。”

袁绍也正好骂得有些口干舌燥,接过酒盏头一仰就满饮了下去,然后他伸出左手,抓住许攸的胳膊用力摇晃起来。“你不知道啊,连刘备那个贩履之辈都花了八千金,买到了幽州牧一职,那个人都爬到我的头上了。”

“八千金,幽州牧?”许攸难以置信地瞪圆双眼,他和袁绍还有曹操认识了这么多年,自然记得那个幽州来的土包子。

当年刘备没钱没后台,每天就跟着众人吃喝玩乐,卢植一离开洛阳,他那三个弟子就灰溜溜地滚回了穷乡僻壤,听说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走了狗屎运,借着黄巾贼叛乱,又捞了个一官半职。

这才短短几年,刘备都混到州牧的程度了?

“你别不相信,刘虞已经被囚车押着回京了,据说是勾结胡人,有不臣之心,哼,无非就是为了给刘备腾位子,过几天又得把他无罪释放。”袁绍冷笑起来,朝廷经常玩这一手,是个人都能说出接下来的流程了。

“本初啊,你不用羡慕别人,王芬不是买到了冀州刺史的职位吗,他的,以后就是你的。”许攸耐心地劝解着。

王芬是党锢之乱之中,士人群体的八厨之一,家中资产极其丰厚,和袁绍有极其密切的往来,许攸作为袁绍的死党,当年为他四处奔走联络士人,自然也搭上了王芬这条线,从中捞了不少油水。

“什么意思?”袁绍一时转不过脑子来。

许攸诡异地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袁绍发泄了半天,这一路上憋着的怒气也散得差不多了,他看着故作高深的许攸,以为对方只是想安慰自己才信口胡说,心中不由得好受了许多。“子远不用安慰我,其实你有所不知,明年,就在明年,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哦?”许攸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他久不在洛阳,对朝堂近期的事情并不了解。

“皇帝要组建一支新军,驻地就在洛阳西园。”袁绍神秘地笑道。

许攸一个骨碌翻起身来,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皇帝快驾崩了。”

汉家四百年天下,一向是贯穿着世家、外戚和宦官这三方的博弈。

外戚借助皇后的力量,经常可以谋得大将军这个统管天下兵马的重要职位,可以说是权倾朝野,经常可以干预到皇位的继承,早在先汉昭帝时期,霍光就可以随意废立皇帝,成帝时期外戚王莽甚至有能力篡汉,就在三十年前,大将军梁冀甚至做出了毒杀皇帝另立新君的大逆不道之事。

如今的大将军何进本来是个屠夫,但是凭借同父异母的妹妹何氏当了皇后,一跃成为总揽军权的大将军,从此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何皇后为灵帝刘宏生了一个儿子刘辩,身为母亲她自然希望儿子可以继承皇位,然而刘辩举止轻佻,没有国君应有的气度,所以灵帝更希望另一个儿子刘协继承大宝,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说起刘协,还有一桩陈年旧案。

刘协的母亲名叫王荣,出身于名门世家,深得灵帝刘宏宠爱,何皇后因妒生恨,居然指使宫人在王荣产后服用的汤药中下毒,王荣当即身亡。

灵帝得到消息之后亲自前往后宫,一见王荣四肢青黑,便知道她是中毒身亡,当场勃然大怒,下令彻查此案,然而何皇后早已重金买通了十常侍曹节等人,在宦官们的苦劝、以及其他力量的作用之下,昏庸的灵帝居然赦免了何皇后,不再追究此事。

为了防止还没满月的刘协再遭到暗害,灵帝刘宏将他抱到永乐宫,交给自己的母亲董太后抚养,从此,刘协就以董氏为外家,被外界称为董侯。

但是,刘宏不追究,不代表这事就算了,何皇后和何进看着刘协一天天长大,并且聪颖伶俐,不由得如坐针芒,生怕有朝一日刘协继承皇位,为无故惨死的母亲复仇。

只需要将来龙去脉认真一想,许攸就理清了这些看似没有头绪的线索:灵帝刘宏一直不肯立长子刘辩为太子,肯定是抱着让刘协继位的念头,如今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希望组建一支不在何进掌控之下的新军,作为支持刘协的军事力量。

就算退一步来说,刘协不能当上皇帝,但有军方力量,以及董太后家族的支持,保住一条性命应该还是可以的。

“不愧是子远。”袁绍赞许地拍了拍许攸的手背。“我叔父买通了一些内侍,他们说皇帝纵欲过度,早已是摇摇欲坠了,最近还数次吐血昏厥。”

皇帝是死是活,对于他们这些世家出身的“才俊”来说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从必然会产生的动荡之中,攫取足够的利益。

许攸皱起眉头思索起来,“新军的统帅必须是皇上最信任,并且和何进绝对不在一条船上的人,还得懂兵事,符合这些条件的只有一个人——”

袁绍接着他的话头说了下去。“蹇硕。”

宦官集团和外戚是天生的仇家,所以这个统帅必然是宦官,蹇硕是灵帝最宠信的十常侍之中唯一懂兵的,所以新军统帅非他莫属。

“皇帝组建新军,为的是扶董侯上位,所以他不光要依靠宦官,还要依靠世家,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支持他。”袁绍握紧了拳头,仿佛是在握紧那虚无缥缈的权力。

“可是除了曹孟德之外,我们再没有带过兵的,怎么进西园新军?”

“有一个懂兵的就够了,这支部队不但要能打,更要交好各方,那就是我们的强处了。”袁绍这么多年可不是在虚度光阴,他早就看出来十常侍不是铁板一块,每个人都想取代张让,成为皇帝最宠信的人。“蹇硕是个明白人,他若是想要在新皇帝那里取代张让和赵忠,就绝对不会拒绝我们的支持,所以,交好蹇硕,我们就能安插更多人手进去。”

许攸点了点头,但他又有了新的疑虑,“这一次汝南袁氏会支持你?”

“肯定会,那些老不死的在外面布好了局,现在他们需要一个在京城里掌握军队的人,有这个能力的只有我和袁术,可是袁术已经被任命为河南尹了,整个司隶南部都归他管。”袁绍说着说着又生气了,他咬牙切齿地拍着自己的大腿,恨声说道:“你知道河南尹多少钱吗?四千金,袁隗那个老匹夫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帮他交了。”

第四十五章 稳步前进

远在幽州的刘备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口中讨论的焦点,从拿到任命书的那天起,他就连忙派了得力的手下去辽东告知卢植和张焕,请这二人挑选大批得力人手前往广阳接手政务。

幽州不比辽东,这里豪族众多,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和中原联系也相对密切许多,必须有卢植这个威望极高的老江湖坐镇,许多事情做起来才不会出乱子。

“子义,这段时间你就多费点心,把右北平和辽西的地形,人口,各处军事要地,都掌握清楚,等辽东来的工匠探出煤矿和铁矿来,这里就是又一个辽东,足以让百万人丰衣足食。”

得到了刘备的承诺之后,太史慈兴奋异常,每天率领骑兵出去巡逻的时候也充满了干劲。

相比起得意洋洋的太史慈,张飞的情绪就不是那么高了,虽然对民政之事不上心,但看着身边的同伴得到重用,老张还是蛮眼红的。

“别光看别人,想想你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子义上次专门来找我,把他对右北平未来的建设和防备思路都讲得清清楚楚,你呢?”刘备见张飞没精打采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揪着他的耳朵教训起来。

张飞并不服气,铜铃般的眼睛一瞪,高声反驳起来,“俺就跟着大哥,大哥在哪俺就在哪,操心那么多干什么?”

刘备气得又踹了他一脚。“现在我们有一个州要管,北面有几十万的鲜卑人和乌桓人,西边有匈奴人,如今到处都是用人的时候,你却如此不思进取,难道就想当个指哪打哪的打手?给我滚回去好好想想。”

看着张飞垂头丧气地向营寨走去,刘备又有些于心不忍了,他喊住张飞,“认真琢磨琢磨,如果给你一万骑兵,你该怎么统领,有空了就跟子义一起出去巡逻,把地形弄清楚,到时候有重要的任务给你。”

张飞不好意思地咧着嘴笑了,“俺就知道大哥不会偏心,那俺回去好好想想。”

职位越高,责任越大,刘备现在是真正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真谛。

过去的两年时间,他只需要管理辽东,没有豪强掣肘,面对的困难只是让百姓吃饱穿暖,最大的敌人也不过是几个弱小的渔猎民族。

如今一时兴起,当上了幽州牧,管理的疆域面积大了几倍,人口多了两倍,同时面对的敌人也变成了多年来让汉家朝廷头痛不已的乌桓人和鲜卑人,这让刘备首次意识到自己的人才储备、尤其是内政人才严重不足。

“要是给我个诸葛亮或者荀彧就好了,我就能天天躺家里逗孩子玩,所有烦心的事都交给他们。”刘备恨恨地想着,但他也知道,这只是空想而已。

诸葛亮生于光和四年,这个时候还是个拖着鼻涕满地跑的小屁孩,荀彧倒是和刘备年龄差不多,正是应该大展身手的年纪,但人家是颍川荀氏几十年来最前途无量的新星,年方弱冠就被称作有王佐之才,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拉拢的

要知道颍川荀氏在经学方面享有盛誉,上一代家主荀淑,也就是荀彧的祖父,品行高洁学识渊博,世人以神君称之,名气大得吓人。

荀淑有八个儿子,号称“荀氏八龙,慈明无双”,虽然免不了有吹捧的嫌疑,但总是有那么些本事。

然而就在这样的世家中,荀彧横空出世,被称作几十年一遇的天才,这种人注定是要成就一番事业,在最显赫的集团效力的,哪能看得上刘备?

在这个时代,想要建立自己的基业,必须有声望,有人脉,这也正是刘备请卢植前来幽州坐镇的另一个原因。

卢植是当世前几位的大儒,名声远播海内,其渊博才学和高洁的品行被世人广泛传扬,只要卢植在幽州,一定会有许多人才前来求学,到那时刘备就有更多的人才储备了。

“唉,想那些都是没用,还是老老实实的,专心对付乌桓人吧。”刘备抱着脑袋苦恼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不想这些事,把手头的工作先做好。

根据太史慈的报告,乌桓人最近动作不断,派出过好几批游骑兵,企图穿越汉军防线,但这些倒霉蛋遇上了一群史书上都有名气的神箭手,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短短半个月时间就死了好几十人。

似乎是感觉到此路不通,如今濡水西岸的乌桓人似乎又心生退意,开始撤军了。

辽西郡虽然地域广阔,幅员数百里,但其南边是乌桓人难以逾越的天险——渤海,中北部则是巍峨起伏的燕山山脉,在渤海和燕山的南北夹击下,辽西郡的地形就像一个巨大的葫芦,此时汉军和乌桓人正在葫芦西部的开阔地带对峙,刘备今年的目标,就是把乌桓人赶到葫芦东部,然后封住中段的狭长地段。

正在刘备站在那里琢磨地图的时候,太史慈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启禀使君,我们今天又全歼一支企图越过防线的乌桓人小队,汉升兄一个人就射死七个,那臂力那准头,绝了。”

黄忠初来乍到,还需要进一步熟悉军队的状况,所以在关羽率军北上之后,他就留在主力这边,给太史慈当副手。太史慈是个豪侠性格,对黄忠的高超武艺也十分敬重,两人名义上是上下级,实则是忘年之交,每天结伴出行猎杀乌桓人,切磋的不亦乐乎。

刘备呵呵一笑,对这个战果很满意,但他马上发现了异样,开口问道:“你平时不是叫我玄德吗,怎么现在改叫使君了?”

“往日是往日,如今我们也应该注意尊卑了。”太史慈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笑着解释起来。

“咱们都是自己人,平时别这么拘谨,有外人在的时候留意点称呼就行。”刘备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跑进帐内单膝跪下,“启禀使君,西北方尘烟阵阵,有大队人马接近。”

“应该是云长或是子龙赶来了,他们一来,咱们就可以继续推进,逼迫乌桓人后退。”太史慈乐呵呵地说道。

天色蒙蒙黑的时候,那支部队终于来到了刘备大营外,领头的正是关羽。

“哎哎,云长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活像个大枣子。”太史慈一见关羽就笑喷了,然后就被恼羞成怒的关羽几拳打倒,躺在地下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刘备也很想笑,但他看见太史慈蜷曲成油炸大虾的样子,就立刻收起了笑容,就自己这小身板,没必要刺激一个自尊心受了损伤的猛男。

揍完太史慈之后,关羽似乎也消了气,他双脚站定,抱拳向刘备行礼道:“恭喜大哥就任幽州牧,另外子龙来不了了,卢龙塞那边经常有乌桓人试图通过,他得彻底卡住那一条出塞的路。”

卢龙塞位于庚水源头,是燕山山脉东段的一个隘口,地势极其险要,是兵家必争之地。关羽自从到了徐无城之后就开始整理城防,然后就发现了那一处的长城早已被胡人破坏得残破不堪,于是连忙组织人手重新加固。

由于关羽率领的全是步兵,面对隔三岔五出现的小姑湖人有心无力,于是在赵云率部与他会合之后,两人商议一番,决定赵云的骑兵部队原地驻扎,关羽再给他留下一千步卒。

“小弟还有一事,望大哥三思。”关羽也不避讳其他人,郑重地说道:“所谓水涨船高,大哥步步高升,当初的老弟兄们也应该提拔提拔了,这次我将一千名步卒委任给了孙宇,还望大哥不要怪罪。”

听关羽这么一说,刘备就想起来了,那个孙宇是涿郡游侠儿之一,从起兵开始就在关羽麾下效力,作战极为勇猛,平日里说话也颇有见地,是个值得提拔的人才。

“嗯,不错,你们这才是动脑子的将领,不像翼德那个粗货。”刘备夸了一句,转回地图前面沉思了一阵,然后说道:“等这仗打完,咱们把所有弟兄前前后后的功劳都理一遍,该提拔的提拔,该赏赐的赏赐,不能再耽搁了。”

“大哥是怎么了,为什么说话都要避着我?”关羽有些纳闷。

“二哥——”没等刘备说话,闻讯赶来的张飞就大步踏进了营帐,可是他看到关羽的脸,第一反应也是噗哧笑了出来,“二哥怎么晒得紫红紫红,黑里透红,活像你当年推着小车卖的枣子。”

张飞话音未落,便被羞愤的关羽抓住右臂,来了一个势大力沉的背摔,重重将他砸在地上。

只听噗通一声,尘土四溅,看得刘备又是心头一颤,更不敢直接面对关羽了。

“我每天亲自搬运土石修缮城墙,才晒成这副模样,你们两个偷奸耍滑的泼皮还敢嘲笑。”关羽骂完还不解恨,又狠狠踢了张飞屁股几脚。

一时之间,高大的营帐中就只剩下了太史慈那没心没肺的狂笑声。

第四十六章 你说厉害不厉害

辽东这群将领,在整个三国时代都是排得上号的猛人,他们平日里就喜欢互相对打,这种场景,刘备见得多了。

过去刘备还看得心惊肉跳,后来才知道,所谓高手过招,点到为止,他们打闹的时候看起来声势浩大,其实都是有分寸的,只会让人疼而不伤。

等关羽他们闹腾完,一群人又嘻嘻哈哈地坐成一圈,商议起正事来。

刘备已经升任幽州牧,那就要常驻广阳,不能再蹲在辽东了,可是乌桓人被汉军一路驱赶,他们势必要把视线转向东边,这样以来,辽东面临的压力就大了。

“云长,如果把辽东交给你来镇守,再给你安排两名副手,有信心让辽东继续稳定发展吗?”刘备沉思片刻,望着关羽问道。

关羽是刘备最信任,同时也是能力最突出,最靠得住的伙伴了,这些日子以来,刘备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只有关羽的威望和能力可以单独镇守辽东。

“啊?我?”关羽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以前刘备不在的时候,都将辽东交给他来主掌,但是,真的让他担任一方郡守,关羽还没做好这种心理准备。

刘备拍了拍关羽的肩膀以示鼓励,“你担任辽东太守,徐荣担任玄莵太守,张焕则兼领辽东、玄莵和乐浪三郡长史,就这样定了。”

“愿为大哥永镇辽东!”关羽迅速站起,慨然领命,他从不畏惧承担重任,既然刘备给予了绝对的信任,那他就会义无反顾地完成任务。

接下来,大军继续前进,挤压乌桓人的迂回空间,而辽东那边,卢植和张焕等人也第一时间渡过渤海,来到了军中。

“玄德,咱们在幽州怎么弄,还是按照辽东那样先清一遍?”张焕不怀好意地看着刘备,这个家伙一直为了付给蹇硕的那一万四千金而耿耿于怀,现在整天琢磨着从哪弄回来。

刘备看看端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的卢植,再看看跃跃欲试的张焕,有些为难地抹了抹鼻子,“直接抄家不太好,过于粗暴了,咱们现在可是体面人,幽州本土又不比辽东那边山高皇帝远,想点计策吧。”

这厚颜无耻的话一出口,连自认气度超凡的卢植都有些坐不住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要眼光太短浅,总想一下子解决世家大族这个顽疾,我朝制度一向是官不下县,除了州牧郡守和县令是朝廷指派之外,其余办事的都是世家子弟,若是还像你们在辽东那样不管不顾地胡闹,这幽州还不得彻底乱套了?”

“哎,有了,张纯和张举勾结乌桓人叛乱,我就不相信其他人都是干净的,安排人手去查查,还有没有与胡人明里做买卖,暗中有来往的,顺便把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都掀一掀。”刘备假装没听见卢植说话,对张焕坏笑着说道。

既然幽州换了他刘备来主事,这些世家豪强们就别想再过得那么逍遥自在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总得抡起大棒敲打敲打他们,帮他们看清形势,再让这些金光闪闪的蛤蟆吐点东西出来才行。

幽州地域广阔,单单是位于腹地的渔阳和右北平,就有大量的土地被荒置成草场,想要妥善地利用起来,并且产生效益,需要大量的劳动人口。

豪族们占据了良田,在他们的庄园里收纳了海量的佃户和无地农民,这些人不在朝廷户籍之内,生产出来的所有财富都进了豪强的腰包,刘备哪能容得下这些国中之国存在?

张焕和卢植对望一眼,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名正言顺,既能树立刘备的威望,又能给予豪强们一定的震慑,让他们不敢再蠢蠢欲动。

“我这边估计还得和胡人相持一两个月,老张你和先生先去广阳接手所有政务,重要位置都安排上我们的人,再在蓟城建一座学院,贴出告示来广招门徒和贤才,一定要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人才选拔体系。”刘备对张焕严肃地说道。

世家之所以能垄断经济和政治,就是因为他们首先垄断了知识,可以做官。普通人家若是没有关系网,就很难获得求学的途径,即使侥幸遇到名师赏识,再摸爬滚打上许多年,也最多能谋个位高权轻的官位来安慰自己,安慰世人。

比如卢植,他就出身普通人家,纵使满腹经纶名满天下,但最多是在朝廷中做个尚书,根本插手不到那些真正具有实权,可以荫庇子孙的官位。

就拿前些年来说,位于扬州的庐江和九江二郡发生叛乱,危难之时被派去担任太守平叛的正是卢植,可叛乱一平,他就被某些人捣鼓得回到洛阳担任尚书,根本没有在地方扎根的机会。

汉灵帝刘宏也不是没想过削除世家对知识的垄断,早在十年前,他就让宦官派在洛阳鸿都门建立堂室,创立了鸿都门学,这所中国乃至世界上创立最早的文艺专科大学。

和世家把持的太学截然相反,鸿都门学招收的学生由州、郡、三公择优选送,多数是社会地位不高的平民子弟,学习内容也不是经学,而是书法、辞赋,一时间声势鼎沸,学生多达千人。

但是,一个昏庸的皇帝,驱使一群目光短浅的宦官,建立一座文艺专科学校,培养出一千多名书法家和小说家,就想要动摇世家的根基,无疑是蚍蜉撼大树,极度可笑的行为。

想要改变这种局面,除了搞土改,发展集体农业,让百姓在经济上不必依附于世家豪强之外,更重要的就是多建学院,拓展获取知识的途径,让整个国家的年轻人都有机会读书识字,都有上升通道,让世家子弟不能那样肆无忌惮,依仗家族的权力来瓜分本属于全部国民的资源。

在近两千年后,一位开天辟地的伟大人物就是这样做的,他从人民中来,最终又投身到人民之中,彻底摧毁了把持文化数千年的蛀虫阶层。

张焕笑嘻嘻地说道:“这话说得在理,玄德你是没看见这半年来辽东人求学的盛况,连三五岁的孩童都整天摇头晃脑地背诵之乎者也,只不过卢植先生一走,那边的学院就只剩下些当地的文人,恐怕撑不起来这个摊子。”

“那也没办法啊,咱们一群小年轻,威望根本不足以掌管幽州之地,没有先生坐镇怎么办?”刘备也有些苦恼,辽东现在有百余万人口,并且对刘备无比拥戴,这就是以后争夺天下的基本盘,必须大力发展教育,但他现在实在是不能不依靠卢植,只能把那边先放一放了。

卢植对此也有同感,不由得叹息一声,“可惜蔡伯喈留在洛阳了,要不然他在辽东肯定没问题。”

刘备也想起来这一茬了,“蔡先生不肯来辽东?”

“他相貌异于常人,一进洛阳就被官员认出来了,朝廷拜他为国子祭酒,希望能把我们当年没完成的东观汉记给编写完。”卢植又是遗憾又是羡慕地说道:“那可是从班固开始的大工程,几代人都曾为之努力,当年我和马日磾,蔡邕和杨彪等人齐聚京师共同编纂,可惜遇到党锢之祸,便不了了之,这次若是蔡邕能将其完成,也算是一大盛举。”

在文人心目中,能够参与一个朝代的史书编纂,乃是可以传扬后世,至高无上的荣耀,这份荣耀,根本不是建一座学馆,教几个弟子可以相提并论的,蔡邕要是放弃了这次机会,那才是脑子有坑呢。

“先生当年也曾求四处学,就没有同窗好友什么的?如今天下盗贼四起,不如将他们都请到辽东去传道授业。”刘备还不甘心,他如今是认准了卢植的关系网,一心想要招揽些有学问的人。

卢植一想也对,指着刘备笑道:“你这竖子,整天就想着使唤老夫,等等,哎,确实是有好的人选,老夫怎么把他给忘记了!”

刘备和张焕见卢植激动地几乎掀翻桌子,连忙开口问道:“先生,是何等人物能把你老人家激动成这样?”

“老夫有一名友人名叫郑玄,字康成,青州高密人,当年一起在马融先生门下求过学的,他在党锢之祸中被囚禁了十四年,直到前几年才被释放回乡。此人胸中才学胜我十倍,若能请动他,则天下士人都会蜂拥而至。”郑玄拍着桌子激动地说道。

“居然是康成先生!”张焕一骨碌翻起身,抓住刘备的胳膊不停摇晃,满脸兴奋地喊了起来,“赶快派人去北海,我可是仰慕他好久了。”

“子龙——”刘备一歪脑袋,对着帐外叫道:“哦,子龙没在,那让谁去请比较好?”

“我啊!”张焕转到刘备视线正面,伸出手指用力指着自己,“我啊!”

“不行,你这三脚猫功夫,遇见强盗怎么办,给我留在这里老老实实地把幽州稳下来。”刘备立刻否决了张焕的自荐。

“哎哟我不行了,头晕,气短,胸闷,恐怕是去不了广阳了。”张焕也有办法,手一松就躺在地上哼哼唧唧起来,捧着胸口,摆出一副哀怨的表情。

刘备无奈地扶着额头,“行行行,你去,挑五十个机灵又能打的,到海边去找甘兴霸一起,别把自己小命丢了。”

张焕爬起身就往外跑,卢植连忙扬声叫住他,“老夫给你写一封书信,你再带点好纸,他自然会过来。”

“多谢先生指点,我先去挑选人手了。”张焕对卢植一拱手,甩开两条腿,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这郑玄先生真那么厉害吗,至于把他激动成这样?”刘备有些疑惑地看着满脸笑意的卢植,他小时候玩小霸王,有个游戏叫吞食天地,里面出现过郑玄,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印象了。

卢植心情大好,起身拂了拂自己的长袍,也是向外走去,“当世经学家,郑康成若是自称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你说厉害不厉害?”

第四十七章 求和

汉军在会师之后继续缓缓前进,坚决贯彻着推进——放火——再推进这个原则,而在另外一边,经过几个月的漫长相持,乌桓人真的感觉自己支持不住了,原因还是一个:牧草。

草原民族以骑射见长,一向依仗机动性频频侵扰中原,但归根到底,他们是要有水源和粮草的补给才能打仗,人可以一两天不吃饭,战马可不行,每天驮着一二百斤重的东西走上几十里,一顿不吃就走不动了。

丘力居的部队现在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在战争的前一阶段,他曾经想过这样的计谋:引诱汉军拉长战线,然后伺机切断他们的粮道,让缺乏补给的汉军陷入混乱。

然而刘备根本不给乌桓人交战的机会,他虽然步步进逼,却始终注意保持粮道和侧翼的安全,再加上游弋在草原上的大量骑兵,让丘力居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大首领,诸位首领,我们撤吧,粮草不够了。”大帐之中,苏仆延再次向其他人提出撤退的请求。

这已经是两个月以来,苏仆延第四次说出这样的话了。

乌桓人现在是有苦自己知,自从他们退过濡水之后,加上生活在这里的部族,联军人数已经变成了汉军的四五倍,每天光是十几万人的吃食就让乌桓人的后勤捉襟见肘,更别提战马了。

战马的体重是人的好几倍,与之相对的,食量也是人的好几倍,就算战马是吃草,可那也是巨大的数量啊。

黑压压的战马群和牛羊群走到哪里,两三天后,那里的草场就会变成乌延的脑袋一样,光洁溜溜,让人不禁想要流泪。

只是丘力居还在犹豫,迟迟不能下定决心,“打仗要吃粮,平时也要吃粮,难道我们这些人撤到东边就可以不吃不喝了吗?再等等吧,或许汉人的将领会先坚持不住。”

事到如今,丘力居等人已经可以肯定地说,对手绝对不是公孙瓒,他们和公孙瓒还有白马义从打了十来年交道,也曾经并肩对抗过鲜卑人的进攻,深知公孙瓒的脾气。

那位白马将军向来以无畏进攻闻名,这种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始终保持着前进态势,缓慢而坚定的战斗风格,是他不可能做到的。

如果说,公孙瓒给人的感觉是一团烈火,那现在乌桓人面对的对手就是一座巨山,沉默、坚硬、令人望而却步,生不起与之相抗的勇气。

寇娄敦的部队驻扎在最南边,这时候他也打破沉默,开口说话了,“大首领,恐怕我们的对手是来自辽东,我的人曾经多次看见庞大的船队穿梭在海面之上,昨天我也去了海边,又看见十几艘巨大无比的船只从东面驶来。”

“辽东,难道真是那个刘备?”丘力居的浓眉彻底扭成了一团,他对刘备确实有印象,可是怎么想,都不应该是辽东派来援军啊。“记得两年前,汉人的流民队伍经过我们的土地,严纲对我说,新任辽东太守是公孙瓒的同门师弟,难道是他们二人在联手对付我们?”

苏仆延摇了摇头表示不认可。“辽东是什么样子,你们不知道,我和大首领是知道的,他们只有八九万人,加上迁徙过去的十几万老弱病残,根本没什么威胁,若不是辽东郡有个叫徐荣的都尉很厉害,并且我们担心公孙瓒会发怒,恐怕早就发兵,将那里的汉人都变成我们的奴隶了。”

“你的意思就是说辽东根本没有实力来援助白马将军,那这几万人和船队是凭空冒出来的吗?”寇娄敦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然后缩起肩膀坐下,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只能期盼地看着丘力居,希望这个东部乌桓大首领做出正确的决断。

丘力居长叹一声,他现在有些后悔了,后悔没有继续忍耐下去等待更好的时机,后悔过早地跟随张纯和张举举起反旗,后悔轻信了张纯的鬼话,说什么汉人王朝已经腐朽不堪,根本没有力量来管幽州。

自从举起叛旗,遭遇到的所有汉人军队,其表现出来的实力都极其强横,远远超乎乌桓人的想像。

即使是丘力居设下毒计,舍弃渔阳,用寇娄敦部族一万多人的性命为诱饵,诱使白马义从进入十万乌桓骑兵的包围圈,即使乌桓人顶着巨大的伤亡,差一点就能把这支始终威慑着乌桓各部落的强悍部队完全歼灭。

但是,面对后续的汉军部队,乌桓人仍然是没有正面对抗的能力和勇气,只能一退再退,被对手牢牢掌控着主动权。

“去找汉军的统帅,求和吧,希望他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好说话。”丘力居最终下了决心,求和,继续给汉人朝廷当孙子,再忍几年。

他人生的前四十年都在忍耐和等待中度过,不介意再等几年。

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但其余乌桓首领们还是有些不甘心,他们都望向了寇娄敦,想知道这人会做什么表态。

寇娄敦统领的渔阳乌桓这次损失最为惨重,对汉人可以说是恨之入骨,他环视一圈,嘴唇动了几下,但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了脑袋,低沉的话语声缓缓传入众人的耳中。

“求和吧,我看清了,分裂的乌桓人永远不会是汉人的对手,我的部落愿意与大首领的合并,从此就是一家人。”

“寇娄敦老弟,你可不要灰心,相信我,我们只要继续养精蓄锐,终有一天会为你的部落报仇,把汉人都变成我们的奴隶。”丘力居心中大喜,求和决定带来的屈辱感也不翼而飞,他快步来到寇娄敦,面前亲切地拍着对方的肩膀,另一手放在自己胸前,郑重地宣誓道。

其余首领见损失最大,伤亡最惨重的寇娄敦都这样说了,便纷纷点头附和,他们一向是在汉朝和鲜卑中间摇摆不定,从中获取最大的好处,根本不在乎这种虚名堂。

等个几年,若是汉家朝廷真的衰弱到不行,再反叛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就是乌桓人的求生之道。

丘力居此时志得意满,又恢复了那个叱咤风云的大首领姿态,他傲然站在营帐中心,高声说道:“汉人不可能永远强盛下去,这几十年来大家也看到了,他们正在一天天变得软弱,我们乌桓人只要万众一心,就一定能获得翻身的机会。”

一天之后,乌桓人的使者就出现在了刘备的中军大帐。

“你是来求和的,还是来求救的?”刘备看着这个被揍得鼻青脸肿,几乎看不清本来样貌的乌桓青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丘力居派出的这名使者是乌桓贵族,中原话说得流利,只是他一向桀骜不驯,虽然打着求和的旗号,却拒不配合汉军士卒例行的搜身检查,还骂骂咧咧地想要动手。

只是很不幸的,今天巡逻的是太史慈,经过太史慈的耐心劝说和谆谆教诲,这名乌桓使者被感化得胖了不止三圈,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要断了,性情也变得不再暴躁。

如今他跪在刘备面前的,温顺得就像是一只接受了洗礼的小绵羊。

“回大人的话,小的是乌桓丘力居大人派来,请求大汉原谅的使者。”一听刘备开口,这名使者连忙五体投地,谦恭地回答他的问话。

刘备忍不住向太史慈投去赞赏的目光,这人热爱教育事业,尤其热爱教育胡人,就应该在边疆地区发挥特长才对。

“丘力居犯下弥天大罪,现在轻描淡写就想把事情了结了?”刘备索性摆足了架势,拿腔拿调地打起了官腔。

“大人明鉴,举起反旗对抗朝廷的是张纯和张举两名贼子,我们乌桓人是受到他们的蒙蔽,还望朝廷宽宏大量,只诛首恶。”这名使者按照来时丘力居的指示,把所有的黑锅都扔给张纯张举,并且希望用这两个人的脑袋来平息汉人的怒火。

刘备转过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卢植,老先生面无表情,只当和自己无关。

“张纯和张举被你们抓起来了?为什么没有押送过来?”刘备继续问道。

这名使者连忙解释起来,“那两名贼子带了党羽躲在肥如,只要朝廷宽恕乌桓人,我们立刻发兵,将他们带到大人面前。”

“宽恕你们,说得倒是轻巧,你们害死了白马将军公孙瓒,朝廷闻讯大怒,派遣他的恩师前来报仇,你觉得杀害朝廷命官是什么罪过?”刘备指了指卢植,对这个使者说道。

“啊?白马将军死了?”乌桓使者就像是捡到了财宝一样,咧着嘴刚要笑,却突然想到场合不对,连忙硬生生将笑脸变成个无比扭曲的哭丧脸,可是眼中仍然是掩饰不住的狂喜,“丘力居大人说了,我们乌桓人和汉人一直是好兄弟,兄弟犯了错,教训教训之后,还是一家人。”

刘备冷笑几声,伸出三根手指,对这名侍者说道:“回去告诉丘力居,不要说那些没用的谎话,本官有三个要求,他能做到,我就放过你们,让你们安安稳稳地过冬,要是做不到,本官大军所到之处,鸡犬不留。”

第四十八章 大局为重

“那个汉人将领真是这样说的?”丘力居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使者不敢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第一,张纯张举是罪恶滔天的叛贼,现在躲在了乌桓人的地盘里面,本官要捉拿他们回去禀告朝廷,你回去告诉丘力居,把这两个叛贼及其党羽捆了交给我;”

“第二,朝廷当初征发了三千乌桓突骑,这些人半路逃回了乌桓部落,按照大汉律法,逃兵都要处死,本官体谅你们是同族不好下手,所以还是让丘力居把这三千人捆了交给我;”

“第三,嗯,本官还没想好,如果丘力居有什么让本官消气的好主意,让他无须禀报,只管去做。”

丘力居气得笑了起来,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出来,刘备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是怎样一副丑恶嘴脸。

自家首领愤怒扭曲的表情落在使者眼里,让这个倒霉蛋除了害怕之外,心中更是多了几分屈辱。

为了防止这个看起来愣头愣脑的乌桓小子出错,确保他能够一字一句地把话传回丘力居的耳朵,刘备专门指派了张飞做他的老师,张飞的教育风格相当有特点,一个字背错就打一拳,一遍背不会就打一顿。

在张老师的耐心指导下,这名乌桓学生旧肿未去,新肿又起,付出不少努力之后,终于将这段话倒背如流,成功出师。

“有一句话明明是那个黑脸恶霸记错了,结果还是我挨打,他还理直气壮地说是我背了太多次,把他的思路给搅混了。”一想起来在汉营的悲惨遭遇,这名使者就忍不住地想要流泪,天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遭受这样无情的对待。

死一般的沉寂之后,苏仆延咽了咽口水,涩声说道:“这个刘备根本就不想谈和,他就是在羞辱我们。”

是啊,如果按照刘备的要求去做,不等汉人来攻打,乌桓人自己就要造反,把这些首领们推翻了。

那三千名乌桓突骑可是各部族最精锐的战士,把他们捆了交给汉人,开什么玩笑?

“这个人和公孙瓒一样,不,他甚至比公孙瓒还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正率领着十几万流民前去辽东,我只是说了一句乌桓人好客,你们知道他说什么?”自从知道对手是刘备之后,两三年前那次在濡水边上的会面,就清晰地浮上了他的脑海。“他说辽西是汉人的地方,我们乌桓人才是客人。”

现在回想起来,丘力居突然明白了,那时候他在刘备眼里看到的是什么。

那是毫不掩饰的敌意,还有高高在上的傲慢,属于汉人的,特有的傲慢。

乌桓首领们都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他们虽然没有接触过刘备,但是,是从这些话语里,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刘备的意思,他是不准备善罢甘休的。

更何况使者还带回来一个重要的消息:白马将军公孙瓒,死了。

乌桓人向天神祈求了不知道多少次,只求天神显灵,让公孙瓒这个拦路虎早点死掉,但此时得知公孙瓒的死讯,这些乌桓首领们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死了个公孙瓒,来了个官位更高、兵马更多、更凶狠、更不讲道理的他的师弟,早知道这样,他们还不如就老老实实的,跟公孙瓒和平相处呢。

寇娄敦思索良久,开口说道:“汉人不准备放过我们,那我们该怎么办,继续在这里僵持吗?”

“不,我们撤吧,汉人既然花了这么长时间都不肯退兵,也不打算跟我们谈和,那这个刘备就不会犯下轻兵冒进的错误,再在这里也是没有用的。我们走,去辽东攻打他的大本营,汉人用了三五万人马在这里,他们不可能再有多少兵力守护辽东了。”

既然求和的幻想破灭了,那丘力居也不再婆婆妈妈,他在右北平和辽西消耗了无数的粮草,若是不能去辽东劫掠一番来弥补损失,按照乌桓人的强盗性格会心疼死的。

乌桓人动作很快,就在当天,趁着夜色的掩护,他们便做好了准备,借助天上星斗的指引向东撤退而去。

在丘力居的安排下,乌桓人将己方动态遮蔽得很好,太史慈又带着骑兵出门游荡了好几天,都没有发现他们的端倪。

直到濡水东岸的乌桓人少了一半,剩下的人马也收拾好营帐,有条不紊地相互掩护着远去的时候,汉军才如梦方醒。

“启禀使君,乌桓人跑了!”太史慈高声喊叫着,一头撞进刘备的中军大帐。

刘备早有预料,如今秋收都已经结束,再过一两个月冬天就要来临,乌桓人不可能继续坚持下去,他思索片刻,对太史慈吩咐起来:“子义,不要放松戒备,带着你的骑兵把整个濡水以东都给我梳一遍,不许有潜藏的胡人。还有,那天的乌桓使者说漏了嘴,张纯张举现在在孤竹城北面的肥如,去看看,有机会的话我们就把他一锅端掉!。”

“属下领命!”

“翼德,你和汉升率领前军,尽快抵达我们预定的地点驻扎下来,寻找适合建城的位置。”刘备继续下令。

张飞和黄忠齐齐站起,抱拳领命而去。

五万大军不可能长期处于野战状态,必须有一个个据点来安置,而从蓟城向东直到燕山,近五百里的广阔土地全是平原,根本没有阻挡骑兵前进的天堑。

为了更好地防守这一片资源丰富且战略意义重要的土地,在燕山和渤海之间,也就是后世山海关的位置修建关城是最有效,也最节约兵力的举措。

“小凡,你去兴霸那里,派船通知辽东那边的关太守,乌桓主力过去了,让所有人提高戒备。”刘备又思索片刻,对着跪坐在最下首的一名青年说道。

这人是巴郡水贼团的一员,自幼跟随甘宁,他姓谭名小凡,虽然是水贼出身却不爱打架,反而钓得一手好鱼,白瞎了那一身腱子肉。

谭小凡性情敦厚不爱说话,办事十分可靠,所以甘宁把他留在刘备身边当个跑腿的,这次去海边港口报信,正是谭小凡的特长。

接下来又是一番任命,众人纷纷领命离去,奔赴各自的岗位,帐内又只剩下刘备和卢植师徒二人。

到这时候,刘备才松了一口气,轻声对卢植说道:“先生,这边没什么大事了,你还是去蓟城坐镇吧,城里怎么也比这野地里整天睡帐篷要好。”

卢植抿着嘴点了点头,学生担心自己这把老骨头经不住风霜也是一番好意,他自然不会矫情,“那老夫明天就动身,哦对了,找几个跟随伯珪一起突围的白马义从将士跟我一起吧,虽然找不到他的尸首,但老夫还是想去大概的地方看看,要不然心里总是难受。”

想起公孙瓒,刘备的眼眶也不由得红了,“先生只管放心,学生会安排好的,其实我不是不想给师兄报仇,可要是把乌桓人逼到绝路,他们不管不顾地四处流窜起来,我们手头这点人马还真的堵不住,到时候整个幽州就乱套了,所以学生再急再恨,也只能以大局为重。”

“老夫知道,都是大局,当初广宗城下我不也是一样强忍着攻城的念头,选择了最稳妥的进攻方式吗?”卢植站起身来摆了摆手,神情萧瑟地向外走去,快走到帐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刘备。“这边忙完了就把宁丫头接过来吧,你也该成婚了。”

“全听先生的。”刘备深深一躬到地。

第四十九章 幽州安危

中平三年春,渔阳大豪张纯、张举,勾结乌桓丘力居等作乱,设伏击杀幽州中郎将公孙瓒,时辽东太守刘备率军渡海,与叛军相持于右北平、辽西二郡。

至秋,贼人粮草不济,乃退。

“写得太简略了。”刘备直起身来,有些不满地看着案桌上墨迹淋漓的白纸,“算了,就当做个笔记,以后找个文化人,把我们这些事迹都写成回忆录。”

虽说读过书,会写字,但刘备还是不怎么习惯这个时代的毛笔,勉强写了几十个字,就占满了整张纸的空间,他索性放下笔,缓步走出营帐,向东眺望而去。

根据前军传回的信息,乌桓人已经逃过了辽西走廊,向北部的柳城、阳乐方向移动,张飞等人正驻扎在阴山南麓,派出工匠勘察地势和土壤材质,推算筑城规模,所需人手及时间长短。

只要卡住辽西走廊,然后把卢龙塞那边封堵起来,再组建一支千余人的骑兵部队往来巡逻,防止小股胡人流窜进来,整个右北平和辽西郡的安全就有了保障,可以大规模招徕流民垦荒,开采矿产了。

不知不觉,刘备已经漫步走出大营,来到了广阔的原野之上,太史慈担心意外,早就跟了过来,为了不打扰刘备思绪,特意跟在他身后几步。

“玄德,冬天快来了。”此时,太史慈打破了沉寂的气氛,开口说道。

刘备脚步微微一停,“是啊,冬天快来了,转眼之间,我们就在这片土地上耗费了半年时间,却连一点斩获都没有,真是让人不甘心。”

半年时间说起来轻巧,但对于置身其中的人来说,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可是不小的煎熬,刘备也就是仗着辽东那边有张焕等人坐镇,否则的话,不要说幽州百姓受难,就是整个北方遭受兵灾,他也只能灰溜溜地跑回辽东,稳住自己两年的心血。

能够拥有一群忠心耿耿,肝胆相照的朋友,兄弟,真好。

太史慈又沉默片刻,然后有些为难地说道:“士卒们多有思乡之情,如今胡人已经被我们赶走,山海关那边地势险要,只需要几千名士卒驻守就足够了,其他人是不是可以?”

“还说什么士卒思乡,我看是你思念老夫人和家中娇妻了吧。”刘备失笑起来,对着满面通红的太史慈调笑了几句,可是说着说着,他自己心中却怎么也忍不住的,浮现出一位女子的身影。

那是张宁。

从辽东带来的信件,他总是怎么也看不够,有时候夜不能寐,还要翻身起来,借着昏暗的灯火,一遍遍地欣赏那明显有些笨拙的笔画,然后才能安心入眠。

谁还没个牵挂的人呢。

刘备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思索片刻之后说道:“子义,你回去让各部司马梳理一下,军中士卒,凡是家有父母妻儿在辽东的,优先回乡探亲。那些没什么牵挂的,也询问他们的意象,若是愿意跟随你驻守辽西的就留下,官府优先给他们提供住房、耕地和耕牛。”

“知道了。”太史慈笑着应道。

阳乐被乌桓人占着,而且那边太偏,不适合做郡城,西部四城之中,令支城内有公孙家族一手遮天,并且过于接近边境,肥如和临渝也是一样,不是可以大施拳脚的好地方。

就在前些天,乌桓人退去之后,刘备等人反复斟酌,决定将孤竹城重新修缮,作为辽西郡的新郡城,孤竹城位于濡水和卢水的交汇处,土壤肥沃,水源充沛,是个开展农业的好地方。

并且这里南通渤海,东扼山海关,北据令支、肥如,向西可以直达土垠城,交通极其便利,有利于总揽全局。

“幽州还有百余万流民聚集,能招揽过来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刘备笑呵呵地对太史慈说道。

太史慈同样开怀大笑,“给我三年时间,辽西一定会变成比肩辽东的富庶之地。”

就在刘备和太史慈二人并肩而坐,畅想未来的时候,几匹骏马远远出现在地平线上,向这边高速本来,掀起阵阵尘烟。

“什么情况?”太史慈霍然站起,他眼力极好,认得出其中几人是自己麾下的斥候。

这些斥候都是弓马娴熟,胆大包天的好汉子,平日里遭遇乌桓骑兵都不见他们这样慌张,一定是出大事了。

与此同时,汉军大营中也发现了远处的不平静,马上又有十几名骑兵冲出营门,远远迎了过去。

“我们过去看看。”刘备脸上的表情也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快步向西边走去,太史慈连忙跟上。

怕不是又有人搞叛乱了吧?

片刻之后,几名斥候簇拥着一名大汉匆匆而来,和刘备二人碰了个照面,太史慈连忙上前几步,护在刘备身前,警惕地看着对方。

“这位就是你要见的新任幽州刺史刘玄德。”一名斥候见了刘备,连忙对那大汉说道。

这名大汉见刘备和太史慈都是器宇轩昂之人,心中顿生敬重,双脚站定,抱拳一礼,朗声说道:“见过刘使君。”

好一条昂藏汉子!

刘备心中暗自赞叹不已,这人身高近九尺,肩宽体阔,古铜色脸,豹头环眼,颌下一圈寸许长的钢髯,一看就是勇猛彪悍,和张飞也有七八分相似。

若是换了个初来乍到的穿越客,见到此人,恐怕直接就把他认成燕人张翼德也不一定。

“壮士姓甚名谁,来我军中有何要事?”刘备连忙回了一礼,心中却像走马灯一样检索起那些三国名将的信息来。

许褚?应该不是,许褚可是谯县豪强出身,这会估计还在修建坞堡对抗贼寇呢。

该不会是那个古之恶来,雄武壮烈的典韦吧?

没等刘备多想,这名大汉就自报家门了,“某家名叫王烈,青州人士,此行特为幽州安危而来。”

兄弟啊,你说话不要大喘气好吗,刘备心中忍不住吐槽起来。

这边刚刚抵御外寇,将幽州拯救于水火之中,还没消停呢,又来个壮汉说幽州安危。

幽州怎么一天到晚总是危机不断啊?

只是刘备没想到,这人接下来说的,还真是关系重大。

相当重大。

第五十章 难楼的阴谋

“两年前天下大乱,某家便逃到了边塞之地,寄身于乌桓难楼部中。”

众人回到军帐之中,王烈便开始讲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乌桓人一向敬重英雄,这王烈生得威武雄壮,且有一身好功夫,非但普通乌桓人对他格外友好,就连西部乌桓的霸主——难楼,也是多有青睐,甚至希望将女儿嫁给王烈,借此笼络住他。

上谷郡北部突出于太行山脉,一向是各民族混杂的地区,南匈奴人、鲜卑人、乌桓人和汉人都在此有一定影响,难楼作为上谷乌桓的首领,在人际交往方面有着过人之处,他不但和护乌桓校尉邢举有交情,同时和鲜卑大首领和连关系密切,可谓是左右逢源。

只是王烈心怀故土,便婉拒了这门亲事,难楼倒也不以为意,虽然不可避免地稍稍疏远了一些,但大体上还是不肯放弃笼络他。

大概在一年前,有个名叫阎柔的汉人来到了上谷,并迅速得到了难楼的器重,在此之后,每过两三个月,阎柔就会出现在难楼部落,和难楼进行一番密谈,他所居住的帐篷也从来不让其他人靠近。

“那个阎柔,我倒是在蓟城刺史府中见过,满身羊膻气,据说是被乌桓人抓去当了奴隶,一年前才回到汉地。”刘备说着说着,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当日听说了阎柔的来历,和如今王烈所说有些不一样啊。

王烈一愣,“阎柔此前确实不认识难楼,他应该是被东部乌桓抓去的。”

好像是有点道理,怪不得当初在刘虞面前,阎柔一个劲地给丘力居说好话呢,刘备点点头,示意王烈继续讲下去。

就在半年前,难楼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大宰牛羊,邀请护乌桓校尉邢举前来赴宴,邢举欣然而往,没想到酒没喝到,却迎头碰上了一群匈奴人打扮的盗匪。

一场激战下来,邢举和他的数十名亲兵全军覆没,难楼悲恸不已,将众人尸身送回了汉军的驻地,并深深自责。

表面上看,这是一次意外,可是王烈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就在邢举战死当天,许久未见的阎柔出现在难楼的大帐之中,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鲜卑人的使者。

王烈起了疑心,便趁着夜色潜伏在难楼大帐旁边,这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阎柔等人策划已久的阴谋:

由于邢举傲慢,对待周边胡人态度相当强硬,乌桓人和鲜卑人早就想要对他下毒手,只是担心邢举死后,护乌桓校尉的军力落入白马将军公孙瓒手中,故而迟迟未动。

直到今年春天,朝廷下令征召乌桓突骑,张纯张举趁机谋反,这让难楼等人觉得有了可乘之机,便设下圈套杀死邢举,并且向刘虞联名上书,希望阎柔接替。

“又过了两个月,阎柔仓皇逃到了上谷,对难楼说大事不好,我也是从那时候才听说幽州换了主政的。”

阎柔回到难楼部之后,极力劝说西部乌桓南下,和东边的丘力居等人相呼应,两面夹击汉军,可是难楼担心自己主力南下,老巢却被南匈奴人或是鲜卑人抄了,便以天气炎热为理由,一直拖拖拉拉。

到了秋天,难楼估计汉军和东部乌桓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才下定决心,想要昨收渔翁之利,趁着汉人秋收的时节,狠狠捞上一把。

王烈见乌桓人不断聚集军队,便决心返回幽州报信。

“那天夜里,趁着难楼和阎柔等人喝得酩酊大醉,我便摸到乌桓人囤积草料的地方,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趁乱偷了难楼最爱的青骢马,一路向东逃来,不想到了蓟城,却听说新来的使君尚未就任,我便继续向东,一直来到这里。”王烈讲到这里,脸上颇有骄矜之色,确实,能够做出这种壮举,值得任何一个人自傲,也当得起任何人的称赞。

“直入虎穴取虎子,好壮士,不愧是我汉家男儿,拿酒来!”刘备一拍案桌,向帐外高声叫道。

“使君不可,乌桓人虽然被我烧了草料,但他们实力雄厚,恐怕此时已经开始南下了,我等岂能安坐在这里开怀畅饮?”王烈浓眉一皱,焦急地说道。

“太史将军,传令下去,全军做好拔营准备,明日一早,随本官前去赴任。”刘备笑呵呵地止住了王烈的话头,“今天天色已晚,暂且歇息。”

得到消息之后,颜良等将领也赶到了中军大帐,在听说乌桓人的阴谋之后,这些人顿时群情激奋,恨不得马上起兵,将那些胆大包天的贼人尽数剿灭;又听说王烈的壮举之后,他们又击节叫好,恨不得自己也能过一把孤胆英雄的瘾。

尤其是颜良,他曾经在南匈奴那里待了七年,和王烈有很多共同语言,在酒精的作用之下,二人越聊越是投机,到最后几乎就要摆张供桌,结拜为异性兄弟了。

饮酒正酣之时,刘备借着更衣,悄然走出营帐,片刻之后,太史慈也鬼鬼祟祟地溜了出来。

夜空之中,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挂在头顶,将苍茫大地照得明亮无比,但此时,二人似乎都没有酒后赏月的闲情逸致,反倒是眉头紧锁,满脸凝重之色。

别看当着王烈和众将的面,刘备显得成竹在胸,完全不把乌桓人放在眼里,其实他早就通过单经等人了解了西部乌桓,对难楼的实力清楚得很,这可是能够以一部之力,对抗整个东部乌桓的强人。

幽州腹地诸郡一向比东部富庶,如今又全无防备,万一被难楼的大军突破居庸关,在平坦辽阔,交通便利的华北平原,就彻底没有能够堵住他们的办法了。

但是,越是这种时候,作为一军之将,刘备越不能表现出焦急,只能尽量安稳军心,以免出其他乱子。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们暂时回不去辽东了。”刘备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太史慈却无所谓地笑了笑,“好男儿就是要为国尽忠,社稷安危面前,其他的都要靠后,军中弟兄们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明天一早,派人去通知翼德,让他务必小心谨慎,必要时可以向辽东求助,反正现在是农闲时节,抽调几万人前来筑城,然后给发工钱,一举两得。”刘备现在最担心的是东部乌桓各部,万一丘力居想不开,来个反戈一击,张飞那边的日子可就要难过了。

“还应该派人去子龙那里,让他直接西进,他在徐无城待了两个月,估计都快憋疯了,而且我们骑兵数量不足,他刚好可以作为先头部队,早早赶回广阳。”太史慈提议道。

刘备点了点头,如今天气越来越凉,估计也没人愿意翻山越岭地通过卢龙塞,徐无城再驻扎那么多骑兵显然有些奢侈,还是将赵云抽调走,留下孙宇和一千步卒就已足够。

年轻人是需要压担子来培养的,就看这个孙宇能不能扛起来,成为一方重将了。

第五十一章 兵贵神速

“这居庸关的位置太险要了,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站在居庸关残破的城头之上,环顾四周的悬崖峭壁,奔腾而过的涧水,刘备不禁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伴随他前来的其余诸人也纷纷点头,对大自然的雄奇瑰丽赞叹不已。

居庸关,位于太行山脉末端的军都山,与燕山山脉相连接,乃是天下闻名的“太行八径”之一,更是后世流传的“天下九塞”之一,战略意义极为重要。

然而近些年来,由于白马将军公孙瓒的赫赫威名,加上有护乌桓校尉部坐镇在居庸关外的上谷郡,无论是鲜卑人还是西部乌桓人,都不敢轻易南下,侵扰汉民,所以居庸关也渐渐地不被人重视。

就在今天,刘备等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居然能够一路纵马而行,直到关城下方,才有一支十余人的巡逻小队发现他们,并大声呵斥着询问众人身份。

进到关城内部,众人更是失望地发现,整个关城中,驻军不过二百余名,还都是懒懒散散的不像样,万一胡人南下,这些懒汉,恐怕连半个时辰都守不下来。

“斥候已经派出去了,估计今晚就能知道难楼的先锋部队到了哪里。”赵云走在刘备身旁,一边用锐利的目光扫视周围地势,一边低声说道:“弟兄们正在关城中巡逻,清点库房内军械物资,明天一早,我们就修缮城墙,将防卫重点加固。”

刘备满意地点点头,虽说赵云这人蔫坏蔫坏,经常欺负自己,可是他办事细致,一点都不含糊,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地就想器重。

前些日子,得知乌桓难楼部正在调集兵马,准备南下劫掠的消息之后,刘备当即率领主力向西而来,与此同时,赵云和他的骑兵部队也快马加鞭,抄近道追上了主力部队。

按照王烈的指引,汉军一路直扑居庸关,横渡五条河流,急行六百多里未曾停歇,只是在途径蓟城的时候,将已经精疲力竭的战马留在那里,并为卢植留下了两千名士卒来稳定民心,加强蓟城周边防备力量。

抵达居庸关之后,刘备等人还是没有见到乌桓人的踪影,这让众人长长松了一口气,要知道难楼若是下定决心袭扰幽州,他的大军必然会从居庸关南下,只要越过居庸关口,再通过二十余里的峡谷,广阔无垠的华北平原就会无遮无拦地暴露在这些强盗面前。

“幸好是我们先到,这座关城若是落在胡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太史慈从城头另一端走来,远远地扬声说道。

和众人的如释重负不同,王烈此时却是有些尴尬,他担心的是,万一难楼不来,刘备会不会认为他虚报军情。

刘备看出了王烈的不安,轻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胡人若是来了,我们就迎头痛击,他们若是不来,我军正好可以休整一冬天,没什么损失。”

王烈讪讪一笑,不再说话。

“公孙范那边呢,他去令支做什么?”刘备转向赵云问道。

“他是辽西本地人,说要先去肥如安抚百姓,再去令支,询问公孙家族是否与丘力居有勾结。”说起公孙范,赵云就有些头痛。

“胡闹!”刘备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公孙家族在辽西和胡人做了许多年交易是不假,可他们还没蠢到要投靠胡人。”

说起来,刘备也是能理解公孙范的举动,他出身于公孙家族旁支,父母又去世得早,家中地位比起公孙瓒这个嫡系的庶子还不如,从小就受尽了白眼和蔑视。

好不容易跟着公孙瓒,用自己的鲜血和无所畏惧换来了一点点尊严,却始终得不到来自于家族的支持,这一年多来,白马义从遭遇了最困难的时期,伸出援手的竟然是远在辽东的刘备,而不是近在咫尺的公孙家族。

如今公孙瓒战死了,公孙范怎能咽下这口恶气,想也不用想,他去令支城,就是为了找公孙家族的晦气去的。

“如今的要务,是尽量保证幽州局势稳定,把人力物力投入到流民迁徙上来,同时重建白马义从,确保我们有足够的机动力量,而不是去招惹别人。”刘备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个公孙范,怎么分不清轻重缓急呢。

不过公孙范是真的能打,就在前段时间,丘力居等人向东逃去之后,驻扎在肥如城的张纯张举却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反倒是甩开了归心似箭的五千名乌桓骑兵,带着自己多年来笼络的亡命之徒向北逃去,准备越过卢龙塞,投奔长城之外的鲜卑人。

这一群叛贼昼伏夜出,专门挑选骑兵追不到的山路走,没想到被公孙范率领的巡逻部队碰见,双方展开激战。

公孙范仅凭一百名骑兵,就击溃了张纯张举的一千多人,在叛贼沿山路逃窜之后,他也弃马步行,硬是追了一天一夜,让叛贼在燕山里留下了几百具尸体,以及绝大多数的财物之后才得意脱身。

失去了赖以维系亡命徒的金钱,估计张纯和张举二人也活不了太久了,他们这种乌合之众,在失去了利益,和未来可见的利益之后,窝里反是必然会发生的。

“事到如今就由他去吧,等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我一定要好好地跟他谈一次,他的仇人是丘力居,是乌桓人,应该找那些人报仇。”刘备长叹一声,转身走下城楼,峡谷地区风太硬,吹得人脸疼,他有些遭不住了。

两三天后,乌桓人终于出现了,他们的先头部队远远发现了汉军的斥候,警惕地放缓了脚步,同时也派出斥候,向居庸关摸索过来。

双方斥候似乎是有了某种默契,相互并不阻拦,任由对手窥探己方的实力,经过几个回合的试探,刘备和难楼都了解了一个事实:对方不好惹。

虽然汉军主力驻扎在南边二十多里的峡谷外面,关城内只有两千名士卒,但对于这样易守难攻的地势来说,已经足够抵挡缺少攻城器械的乌桓人。

汉军斥候也大略了解了乌桓人的规模,单单是先锋部队,就至少有一万名骑兵,难楼的主力则是拖在先锋部队后方十里左右,黑压压的铺天盖地。

上谷郡的郡城在沮阳,位于居庸关西北七十里,正在乌桓大军的行进路线上,原本刘备还担心乌桓人会顺势攻打沮阳,可是据斥候回报,难楼似乎是知道那里没什么油水,路过的时候也毫不停留,目标直指居庸关。

又是三四天后,难楼的主力到了,他在接到前军的报告之后,率领数百名亲卫,纵马来到居庸关外。

“这就是你说的,汉人没有防备?”看着城头上一排排迎风招展的黑底红字“刘”字战旗,再看着密密麻麻,几乎要连成一片的兵器反射出寒光,难楼顿时觉得脑袋都大了一圈,他转过头去,目光不善地瞪着阎柔。

第五十二章 真伪难辨

“启禀大首领,应该是那刘备击退了丘力居,带着他的主力赶过来了。”阎柔连忙挤出一副谦卑的笑容,心中却已经不知道暗骂了多少遍。

这个难楼在诸方势力之间混了太久,要论圆滑老道,他比起丘力居强了不止一筹,阴狠毒辣,他比起任何人都毫不逊色,谋害邢举就是最好的表现。

但是,说起当机立断,敢于在战场上决胜负,他就差得太远了。

从刘虞被捕,阎柔拼死逃亡,来到难楼部开始,他就极力游说,希望难楼趁此良机南下,若是运气好的话,甚至可以腹背夹攻,重创刘备主力,彻底将幽州变成乌桓人肆意驰骋的乐园。

可是难楼前怕狼后怕虎,拖拖拉拉,好容易才跟和连结盟,谋害了邢举,扫除了南下的障碍,他又担心自己走后,和连会占了自己的牧场,又磨蹭了好些天。

等到下定决心,聚拢人马之后,难楼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得没了锐气,只知道心疼自己的青骢马,重新筹措粮草都不怎么用心了。

否则的话,早在一个月前,乌桓大军就应该踏破居庸关,直入幽州腹地了。

这一年多来,阎柔越来越坚信自己的看法:若是丘力居拥有像难楼一样雄厚的基本盘,他早就成为当年檀石槐一样的草原霸主了。

“真是个废物。”难楼鼻孔出气,也不知道是在骂丘力居无能,居然胜不了汉军,还是在骂阎柔愚蠢,居然带来了假情报。

骂归骂,难楼对阎柔还是比较信赖的,要不然也不会帮他联络鲜卑人,并且害死邢举,准备推荐阎柔做护乌桓校尉了。

“汉人数量不少,若是强行攻城,伤亡大不说,还会耽搁时间,不划算。”难楼咂了咂嘴,放缓语气,对阎柔说道:“我们还是派出使者,把护乌桓校尉这个职位争取过来的好。”

毕竟这个人还有用,是个值得给笑脸的,只要他能当上护乌桓校尉,并成功掌握住军权,难楼就可以在太行以北横着走,到那时,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阎柔沉默片刻,终于想清楚了,自己目前能够依靠的只有难楼,他点点头,有些不甘心地说道:“只能如此了。”

“那你去?”难楼似是随意地说了一句,然后看着阎柔惊骇的表情,开怀地大笑起来,“吓唬你的。”

这个老东西,只要价码合适,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我卖给汉人,阎柔附和着大笑起来,心中却满是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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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楼还不错啊,知道派个聪明伶俐的过来。”刘备看着跪在下首的乌桓使者,再看看太史慈失落的表情,饶有兴趣地问道:“他这次带这么多人,是要干什么大事?”

他感觉自己最近好像没干正事,光接待各路使者了。

真像领导啊。

西部乌桓和幽州腹地多有经贸往来,所以难楼有大批擅长汉话的手下,如今刘备等人见到的这个使者更是口齿清晰,一点没有胡人口音,若是花上几年时间蓄起头发,再换上一身汉人衣服,恐怕混进边地人群中都分不出来。

“回使君的话,难楼大首领一向对大汉忠心耿耿,这次听说东部乌桓谋逆作乱,他连忙点起兵马,希望协助使君,剿灭叛贼。”这名使者比起丘力居那边的土贼,水平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连称呼州牧是用“使君”这个词都清楚。

不过这满嘴胡话,似乎也是乌桓人的种族天赋了,跟他们聊天,简直是标点符号都不能相信。

刘备微笑着点点头,同样回以胡话,“不劳难楼首领费心,我军已经将东部乌桓一举歼灭,张纯张举,以及丘力居的人头都被盐腌着送到京城去了,等皇上和百官看完再送回来,到时候难楼也能见到。”

“啊?”这名使者明显缺乏对谎话的甄别能力,顿时大惊失色,收腰提臀,跪姿变得更加标准,“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回去告诉你们大首领,他只要老实本分,管好自己的部族就可以,其他事不用管了。”刘备心中满意,决心再给这名使者一些心理压力。

“使君明鉴,小人前来还有要事,今年春天,护乌桓校尉邢举不幸身亡,难楼大首领和鲜卑各部联名保举阎柔继任,不知使君可曾批准。”

果然还想着护乌桓校尉的职位啊,这个阎柔是想当官想疯了吗?

刘备皱起眉头,片刻之后又眉头一展,笑着说道:“这就是你们不懂了,护乌桓校尉可不是本官一个州牧可以做主的,要朝廷任命才行。”

这名使者低下头想了片刻,压低声音问道:“我家大首领听说,阎柔是得罪了使君,所以才——”

“得罪本官的人多了,他阎柔一个乌桓逃奴算个屁。”刘备不屑地一摆手说道:“我就见过他一次,本事太差,口气太大,也就是糊弄糊弄难楼和丘力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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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刘备到底是什么意思。”听着使者的报告,难楼陷入了沉思。

在乌桓部族待了太久,根本不了解汉朝情况,只能糊弄糊弄不懂胡人的刘虞,以及不懂汉人的乌桓首领们,这就是刘备对阎柔的评价。

原本难楼的打算是,让使者去试探刘备的态度,若是刘备对阎柔恨之入骨,难楼就设法把他卖个好价钱,换取一些实利和刘备的友谊;若是刘备对阎柔有所忌惮,说明此人确实有本事,难楼就重用他。

可如今,刘备表现出来的,却是对阎柔品行的鄙视,能力的蔑视,根本不在乎他去哪里,做什么。

难楼见过很多愚蠢到极点的汉人,也见过很多狡诈到极点的汉人,这个刘备就是属于后一种,说话让人分不清真假的。

那么对于阎柔,他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第五十三章 尘埃落定

不管双方高层脑袋里面想的是什么,但对于大局来说,一切已经变得不重要。

在商谈了一系列交易互市的细节之后,乌桓人满意地撤军了。

难楼原本就没有太强的南下欲望,他的所作所为,仿佛更多是为了考验手下各个部族的忠心,以及邻居们的反应,如今虽然没有在战场上取得任何实质性的东西,但汉人的官员同意将铁器大规模地贩卖到草原上,已经足够让他喜出望外了。

汉军这边,刘备在得知乌桓人撤军的消息之后,也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的部队从春天开始就离开家乡作战,期间一切给养全靠海路运输,半年时间里,精疲力竭的不仅仅是这数万战士,还有辽东到渤海,昼夜不停的庞大船队。

“说是打了半年仗,实际上连个敌军的毛都没摸到,弟兄们白白受累,也没功劳,唉。”在返回蓟城的路上,刘备有些情绪不好,这半年来,辽东消耗了海量的资源,大量的人力物力,再想发动一次几万人规模的战争,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

“使君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只是我们实力不足而已。”赵云说的是实话,平息叛乱,又将乌桓人赶到阴山以东,最后还震慑住了蠢蠢欲动的难楼大军,虽然没有赫赫之功,但终究是确保了幽州乃至南边数州的安全。

在战略意义上,汉军这一次是大获全胜。

“是啊,实力不足,我们要是有五万铁骑,根本就不用在乎对手是什么难楼还是丘力居,直接碾压过去就行。”太史慈在另一边得意洋洋地说道。

刘备无奈地叹了口气,都没心情接这个话茬。

培养一名合格的骑兵,单单是人,就需要数倍于普通步卒的成本,再加上两匹用于轮换作战,最多十来年就要报废的骏马、各种马具,成本又要往上翻一番。

战马是吃粮的,饭量是人的五倍还多,一人两马,就顶上十几个人了,再加上粮草运输途中的损耗,一年下来就是天文数字。

光有骑兵和战马还不够,与之配套的铁匠、皮匠、仆役、马夫都是必须的,这些人的衣食住行,养家糊口的俸禄,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就算是大汉王朝国力最鼎盛的先汉武帝时期,在决定国运的漠北之战中,汉家朝廷举倾国之力,加上私马,也不过调集了十五万匹,也就到了极限。

五万铁骑,就是幽州人不吃不喝,砸锅卖铁,也是绝对供养不起的。

“不过使君答应开关市,允许乌桓人购买铁器的请求,倒是有些让人出乎意料。”赵云也没有搭理太史慈的胡言乱语,继续说道。

“我可没说铁器,说的是铁锅。”一说起这个,刘备的心情就变好了,他打仗平平无奇,利用后世知识坑人却是有一手。

“只怕乌桓人打的主意就是购买铁锅,然后回去打造兵器。”赵云不依不饶。

刘备摆了摆手,“子龙,你不懂,咱们卖给他们的,只会是生铁锅,想要重新熔炼做兵器,他们的炉子和木柴是不行的,就算行,也得损耗至少一半的铁料。”

如果难楼真的那样做了,刘备反而会高兴,草原上燃料来源很单一,数量也少,用来炼铁,直接的后果就是御寒和做饭的燃料少了,普通乌桓人的生活只会更加困苦。

并且,乌桓人让刘备头痛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机动性,像是草原上的狼群一样,追不上,抓不到。

而冶炼和锻造需要各种沉重的设备,需要固定的工作场所,还需要大量人手,只要难楼搞这个,就会不可避免地缩小活动范围。

到那时,狼群就被困在他们自己筑成的牢笼之中,汉军想要抓住他们痛殴一顿,就会简单许多。

就算抛去这些故意给难楼挖的坑,刘备在和乌桓人的交易中也是稳赚不赔的,如今辽东的盐业生产已经相当稳定,再加上乐浪郡那边建成了更大的盐田,百姓们腌鱼、腌肉,腌菜,把能用盐的地方全用上了,都阻挡不住白花花的盐堆一天天变高变大。

虽说盐在辽东已经不值钱了,家家户户都吃得起,用得起,可是在内地州郡,盐价仍然居高不下,每石能卖到八百钱左右,到了草原上,价格又翻了三四倍不止。

铁器更是如此。

“同样一口十斤重的铁锅,在辽东卖一百五十钱,卖到徐州是二百五十钱,我和难楼谈下来的价格是五千钱,这跟从地下捡钱有什么区别?”刘备扳着手指头,给赵云等人算起了经济账,“不对,捡钱还得弯腰呢,咱们卖东西给胡人,连腰都不用弯一下。”

虽说胡人没有铜钱,可他们有大量的牛羊以及战马,按照之前刘虞在渔阳一带开关市的价格,一匹普通的驮马价格在一万钱左右,战马贵上许多,最便宜也要两万钱,看起来价格挺高。

但是,想想刘备能够把一石盐卖出三千钱,一口锅卖出五千钱,乌桓人的战马就绝对是良心价了。

“如果难楼觉得吃亏,不和我们交易呢?”太史慈等人问道。

“他只有和我们交易了。”刘备冷冷一笑,“等回到蓟城,我就会着手办这件事,以后幽州不准私下里和胡人做买卖,由官府统一指导价收购,然后卖给胡人。”

嚯,这是要当中间商赚差价啊,坐地收钱。

可是幽州那些依仗和胡人贸易发家的人,他们会同意吗?

“担心什么,居庸关、山海关和卢龙塞,三条对外的道路都在我们手里,那些豪商就是跳,又能跳多高?”刘备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催动战马,加速向南而去。

多年以来,幽州豪商往来于南北,从汉朝和胡人的贸易中获取了大量利润,渐渐的,其中绝大多数人贪婪到缴税都不愿意了,他们或是利用地方上盘根错节的权力关系,或是金钱开道,买通边境税吏,总之,宁可让金钱流入关系网,也不肯对国家尽半分义务。

这种蛀虫,刘备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第五十四章 意料之外的热情

“怎么这么多人?”刚一进入蓟城,刘备就被前来迎接的人群给惊到了。

“你以为子干先生这些日子都在睡觉?他来了之后,打着你的旗号广施仁政,把不少可收可不收的税赋都免了,又效仿辽东那样,开设粥棚,让流民和蓟城的贫苦百姓都吃上了饭,如今刘玄德刘使君的大名,在蓟城百姓心中,比皇帝都管用。”前来迎接的张焕目不斜视,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讲述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先生对我真的是没话说。”刘备有些感慨地说道:“对了,你怎么回来这么快,人接到了?”

“先应付百姓吧,回去再说。”张焕说完就溜了,留下刘备和身后诸将,尽情享受百姓们的欢呼和热情。

白马将军公孙瓒的死讯早已传开,最开始还激起了一阵不小的动荡,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知道这些年来是谁奋战在幽州大地,也知道难得的安宁生活是谁用鲜血换来,公孙瓒战死疆场,白马义从遭受重创,让百姓们一时间失去了勇气,只想着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但是,卢植来了,作为当世首屈一指的经学大家、文武双全的治世能臣、幽州百年来最引以为傲的本地人才,他带着一百名杀出重围的白马义从将士,带着保住幽州的希望来了。

“子干先生都不避险境,从洛阳回到了家乡,我们又岂能将家园弃之不顾?”这是幽州百姓朴素而又简单的思维方式,于是,他们停下了准备南下逃难的脚步。

发布公告,下令各郡县整饬军备,修缮城墙,抢收庄稼,开仓放粮,卢植一番动作下来,蓟城内外无不称赞,惶惶不安的幽州百姓终于安心了,知道子干先生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真的要带领幽州人牢牢守住自己的家园。

与此同时,卢植又派出人手,四处宣扬新任州牧刘备率军来援,并将十万乌桓联军逐出辽西的英雄事迹,以及辽东焕然一新的面貌,辽东百姓丰衣足食的生活状况。

在刘备尚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大名已经传遍了整个幽州,成为继卢植和公孙瓒之后,幽州青年新的偶像、奋斗目标。

这才有了今天人声鼎沸,迎接刘备一行的场面。

“我胳膊都快断了,砍人都没这么累。”刘备好不容易才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到州府之中,不住嘴地抱怨着。

说起来这怪不得任何人,百姓们都那样热情地迎接了,刘备他们总得挥手致意,报以热情的回应吧。

坏就坏在刘备胳膊长,挥舞半径太大,消耗体力也更多,其他人都没事,就他一个人喊胳膊疼。

此时前堂之内已经是高朋满座,刘备看了一圈,基本没有认识的。

“见过使君。”

见刘备进来,众人齐齐站起身来相迎,刘备来不及一一回礼,只能转圈作个揖,以示谢意。

卢植和一名褐衣老者则是巍然不动,端坐在客位上首,用欣慰的目光迎接刘备一步步走近。

“刘备见过二位先生。”刘备来到卢植二人面前深深一躬,张焕都回来了,这人又能坐在卢植身边,那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号称天下第一经学家的郑玄郑康成了。

卢植满意地点点头,对刘备介绍道:“这位就是为师说起过的康成先生了。”

“得见康成先生,真乃三生有幸。”刘备连忙装出恍然大悟和欣喜若狂的模样,对郑玄又是躬身一拜。

“贤侄何须多礼,快快入座吧。”见到刘备这么懂事,给足自己面子,郑玄心中也十分舒畅,呵呵笑着扶起刘备。

刘备坐到上首,膝盖立马嘎嘣一声脆响,他在辽东已经坐惯了椅子,这半年来又不是走路就是骑马,膝盖早就直了,再像寻常人那样跪坐,一时间很难适应。

可是,这么隆重的场合,这么多初次见面的人都在,他就是跪断膝盖也得硬撑着。

“来,玄德,老夫为你介绍这满堂诸公。”卢植今天心情不错,给刘备介绍起屋里这些客人来,他记忆力超群,每个人的身份,籍贯都说得分毫不差。

这些人主要都是幽州各级官员、蓟城各家家主、刘备强忍着双臂的酸痛感,再次挤出诚恳的笑容,一一作揖见礼。

每一位客人在被卢植介绍到之后,无论年纪长幼,都要站起身来向刘备行礼,并说上一大堆热情洋溢的话,刘备先开始有些诧异,但稍加思索,便也释然了。

在这个时代,地域歧视十分严重,尤其是幽州、并州和凉州,位于鄙视链底端,这些地方的人,也被中原人称作“边地人”,无论官位多高、财力多强,人家瞧不起你就是瞧不起你。

幽州人对这种鄙视十分气愤,但又无可奈何,只能自己紧紧抱团,以此相互取暖。

卢植之所以在幽州享有崇高的声望,就是因为他是土生土长,还能站在学术界顶端、朝堂顶端的幽州人,是幽州人的骄傲。

如今刘备青出于蓝,从一个涿郡穷小子,通过自身奋斗,一步一个脚印,踏上了州牧的位置,他的事迹不需要添油加醋,都是幽州人最喜欢的励志故事。

幽州由幽州人掌管,这是多少年来幽州人的希望,他们认为,无论如何,自己人总是要比瞧不起边地的外人要靠得住,所以,这些代表们格外热情,毫无保留地对他展示着本地父老的欢迎。

欢快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散场,等人们全都离开之后,刘备才松了一口气,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席位上。

“两位先生是自己人,我就不矜持了。”刘备仰面朝天,尽情舒展早已从酸痛变为麻木的双膝。

想想后世那些领导,开会一坐一天,屁股都不带挪窝的,说八个小时话都不口干,这是何等的旷世奇才?

卢植和郑玄两个老头也累得够呛,又是捶腰又是揉腿的,根本顾不上训他,过了好半天,三个人才都恢复元气之后,重新坐正了身体。

“幽州这边条件简陋,还望康成先生不要见怪。”刘备首先开口,略带歉意地对郑玄说道。

“贤侄过谦了,你和子干能给老夫这种礼遇,老夫一辈子都没想过。”郑玄笑着说道。

刘备微微一愣,望向卢植。

这老爷子又做什么了?

第五十五章 援军

郑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人,出身于一个早已破落的家族,从祖父郑明那一代开始就没有出仕,只能在田间务农,生活贫寒。

他自幼不尚虚荣,一心向学,终日沉湎于书卷之中,九岁精通算学,十三岁熟读五经,并开始钻研天文学,还写得一手好文章,被大家称为神童。

到了十八岁那年,家中实在是没有能力支撑他闭门攻读,于是郑玄出仕,在乡里担任了一个主管役赋的小吏,又一步步成为乡佐、郡中的吏录,一边认真工作,一边刻苦学习深造。

此后十二年间,郑玄的脚步踏遍了幽、并、豫、兖诸州,遍访名儒,每到一处,都孜孜不倦地汲取新的知识,和卢植的交情,也是在那个时代结下的。

“老夫一生最爱书,这些年来除了耕田和授徒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注释经典,如今能够衣食无忧,全心投入学问之中,对老夫来说,就是最大的礼遇。”郑玄笑呵呵地对刘备解释道。

卢植见这位老友年过六十,仍然保有对求知的热忱,不禁心生感慨,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踏遍山河,只为求学解惑的贫寒士子。

这种人,才是真正做学问的。

“幽州百万士子翘首期待这么多年,终于迎来了两位当世大儒,先生可不能关起门来当隐士哟。”刘备半是说笑半是认真地说道,三人齐齐大笑起来。

郑玄也略开玩笑地说道:“只要贤侄支持,老夫活一天,学院大门就敞开一天。”

又闲聊了一阵,刘备见郑玄明显有些精神不济,便向卢植问道:“二位先生劳累了一天,是不是该歇息一阵了。”

“老夫没事。”卢植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转过身去对郑玄关切地询问道:“康成兄,你若是累了,就回去歇息吧。”

郑玄一生奔波劳顿,生活条件也不好,身体落下很多病,这会正是疲累不堪,便略有吃力地起身,自嘲地笑着说道:“不服老是不行了。”

门口一直有侍者等候着,见郑玄要回屋歇息,连忙上前搀扶着去了。

到这时候,张焕等人才出现在前堂门口,卢植连忙笑着招呼他们过来坐下,这些人才是干正事的。

“康成先生的家眷都接来了吗?”刘备对张焕问道。

“肯定都接来了啊。”张焕随便找了个垫子就坐下了,满脸懊恼地说道:“只可惜他那些弟子大都不愿前来,又不能绑了扔到船上。”

刘备眼睛一瞪,“绑几个怎么了,来了之后好吃好喝供着,继续跟着二位先生做学问,他们还能闹腾?”

“别提了,惹不起。”张焕垂头丧气地说道。

这家伙本以为郑玄是个隐士,结果去了之后才知道,光是在他的老家高密就有几千名弟子,一听说康成先生要去幽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顿时群情激奋,差点把张焕活活给撕了。

“那你们怎么做成这件事的?”刘备有些好奇,卢植没听郑玄或是张焕说过,此时也好奇地望过来。

张焕老脸一红,往旁边撇了撇嘴。

坐在下首的甘宁不好意思地笑了,作为长江上著名的水贼头子,巴郡头号恶霸,他可以说是一肚子坏水,对付书生是最擅长的。

卢植咳嗽两声,把众人的思绪拉回正轨,只听老先生徐徐讲道:“幽州民风淳朴,豪强也不比内地那些高门大户,并非无可救药。”

“先生所言极是,我等不会鲁莽行事。”刘备连忙躬身答道。

老先生还是念着本乡本土的情分,不希望刘备大开杀戒,他之前多方转圜,煞费苦心,尽量缓解幽州诸多层面的矛盾,营造出相对融洽和谐的局面,也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辽东那边环境闭塞,刘备关起门来怎么做都行,就算他说话做事比皇帝还管用,那也无所谓。

可幽州不一样,真要再把辽东那一套“成功经验”照搬过来,恐怕等不到明年,刘备他们就都得去阴间搞精神文明建设了。

卢植见刘备答得诚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轻叹一声,起身便离开了,“老夫是赋闲之人,以后就专心开馆授徒,政事你们自己把握,切记要有个度。”

等到卢植走后,屋内气氛变得活泼起来,众人之中有相互没见过的,此时纷纷互相介绍着行礼,不多片刻就彼此熟悉,热络起来。

“你们怎么也来了?”刘备看见段浩和赵风两个老熟人,心情马上好了许多,他也不矜持,直接走过去和二人坐在一起攀谈起来。

由于担心刘备这边人手不足,做起事来缚手缚脚,关羽等人在辽东商议一番之后,决定让段浩和赵风带队,组织部分精明强干的吏员前来蓟城支援。

“好啊,有你们这些老兄弟在,比几万援军都顶用。”刘备开怀大笑,不过片刻之后,他又有些忧心忡忡,“一下子抽调这么多人手,辽东那边怎么办?”

“辽东已经上了正轨,从上而下的各级官吏对我们为政的举措、思路都很清楚,抽调一些人手没什么大碍。”赵风微笑着答道,他在辽东基层摸爬滚打了两年,对人事这方面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听到赵风这么说,刘备放心地点点头,他知道赵风的性格,这个人绝对不会说没把握的话。

段浩继续说道:“我们已经在辽东各地宣传,有许多百姓响应号召,愿意作为骨干来到辽西开垦荒地、建设港口、勘探各种矿物。”

“不错,你们比我想得周到。”刘备由衷地笑了。

无论做任何事情,只要有亲身经历过成功,并且想要继续追求成功的骨干带领,都会事半功倍,也会让追随者们更加具有信心。

“我们今年把草场都烧了,冬天再一落雪,到明年正好开垦,这个冬天,大家还不能歇下来。”刘备继续说道。

此时已是秋后,距离开春还有三个月,在这百余天时间里,刘备他们需要完成的事情还有很多:询问流民意向,组织人手,准备前往辽西;调拨农具、建筑工具、种子、耕牛、以及足够几十万人吃半年的粮食。

这些事情,单靠辽东出钱出力是不现实的,必须找到其他的来源。

是该幽州本地豪强表现的时候了。

第五十六章 又见面了

“诸位,我们又见面了。”刘备端坐在上首,面带笑意,环视堂中诸人。

今天晚上天来的客人都是蓟城本地大户,基本上都参加了前几天的迎接活动,结果没过多久,新州牧又广发请帖,将他们召集过来,众人心中难免有些不安。

“使君有命,我等安敢怠慢。”距离刘备最近的一名老者拱拱手,不急不慢地应道,这人是城中最大的商户,名叫程熙。

其余众人似乎都是以程熙为首,见他说话,连忙纷纷应和。

刘备对他笑笑表示回礼,然后朗声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本官虽然是大汉州牧,但在朝堂之上,世家眼中,我们幽州人始终是边地蛮子,诸位也曾四处行商,你们说说,幽州人是不是矮人一头?”

幽州民风淳朴,不喜欢遮遮掩掩的行事风格,刘备这番话直白坦率,让众人不由得产生了共鸣。

是啊,幽州人走到哪里,不管有没有钱,有没有地位,单单是一开口说话,就能感受到内地人的鄙视。

那群瞎了狗眼的直娘贼,躲在温暖的内地享受太平,却对自己这些人不屑一顾。

难道他们不知道,没了幽州人,没有北方诸州的汉子们,吞风饮雪,刀头舔血,将一代代胡人顶在塞外草原上,包括皇帝老儿在内,哪个达官贵人,世家子弟能过上好日子?

“他们只看得到幽州读书人少,做官的人少,所以瞧不起我们,可是本官来了,还请来了两位大儒,在幽州广收门徒,你们说,这是不是好事?”刘备一拍案桌,大声问道。

“好事!”

“自然是好事!”

众人齐声答道,其中由以程熙声音最大。

这老者行走天下几十年,受过的歧视也远非其他人可以比拟,他也不是没想过改变这种境遇,尝试过接触更高层次的人,借以抬高身价,让儿孙有个上步的阶梯,可是每次花钱碰壁,渐渐的也就淡了这条心。

正因如此,这次卢植归来,并且宣称要在蓟城设立学馆,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热烈欢迎,程熙等人更是慷慨解囊。

学馆的位置距离太守府不远,正是蓟城最好的地段,原本的主人也是一名蓟城豪强,本要无偿捐赠出来,被程熙等人劝住,硬是众人出钱,又招募人手,从内到外修缮了一遍。

若是苍天有眼,让卢植和郑玄再教出一批优秀的本地人才,不求像刘备这样位高权重,只要能扭转内地人对幽州人的鄙视,他们就觉得这钱没白花。

“本官也是幽州本地人,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在本官看来,幽州人优点多多,但有一个缺点最为致命。”

这些时日,蓟城豪强们也都通过各种渠道,充分了解了新任州牧的信息:这刘备是涿郡楼桑村人,中山靖王之后,跟着卢植求学数年,回到家乡之后便每日游手好闲。

但在张角作乱之后,刘备仿佛是换了一个人,召集义勇南下作战,结果一举成名,官运亨通了。

这样的人也算是浪子回头的典范,他说幽州人有缺点,应该是有那么一点道理,众人便不出声,静候他下面的话。

“照理说,我们幽州人位于内地和胡人之间,往来行商应该是获大利的,但是,由于商户不团结,只想着薄利多销,卖给胡人货物的时候竞相压价,从他们那里购买货物的时候又总会抬高价格,对南边也是一样,诸位说,是不是?”刘备这话一说出口,众人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几名商人甚至互相怒视起来。

商业上的恶性竞争,自古以来都有,方式也大同小异,幽州和胡人交易的货物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样,刘备说的这种情况实在是再普遍不过了。

胡人能卖的马,每年就那么多,胡人能买的盐和其他东西,每年也就那么多,谁不争就没生意做了。

赚得少总比没钱赚强吧。

程熙咳嗽一声,让众人稍安勿躁,然后试探地向刘备问道:“使君可有办法,让我等皆大欢喜?”

“只要诸位支持,本官就有办法让整个幽州皆大欢喜。”刘备自信地答道。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他们确实不信。

幽州前任刺史可是刘虞,在朝野之中向来有清正的美名,来到幽州之后,他几乎天天穿破衣,顿顿吃野菜,弄得蓟城豪强们都不好意思了,也只能捏着鼻子效仿,一个个吃得脸比苦胆还绿。

刘虞还安抚流民,鼓励他们开垦荒地、扩大渔阳的盐铁矿规模,积极与胡人开展贸易,就这,都不能扭转幽州的颓势,甚至连他自己的俸禄都要冀州和青州调拨。

这个刘备年龄还不到刘虞的一半,他凭什么胡吹大气,让幽州皆大欢喜?

“本官之前是在辽东郡任太守,那边之前是什么情况,诸位或许也有所耳闻,两年时间,本官让辽东人口翻了十倍,并且,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钱赚。”

“如今本官已经备好了船只,诸位可以自己去,也可以派遣信得过的人手,一起去辽东看看,回来之后,再和本官谈合作,如何啊?”刘备环视众人,向他们发出的参观的邀请。

就在众人交头接耳,互相商量的时候,一个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刘使君怕不是要把我等骗去,然后通通斩了?”

说话这人叫公孙盛,是辽西公孙家的一脉旁支,依靠着财雄势大的公孙家族,一向不把蓟城本地豪强放在眼里。

刘备皱起眉头,沉声问道:“阁下何出此言?”

公孙盛不屑地一笑,“我有一位堂兄名叫公孙昭,曾任辽东郡襄平县令,使君可曾听过?”

“本官当然听过。”刘备终于明白,这人为什么看着自己的时候,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了。“公孙昭追随先太守阳终,在与叛贼的血战中殉国了。”

“可我听说,我那堂兄是和阳太守一起,连同数十家当地士绅,被远道而来的刘使君给斩了,并且抄家灭门,死无葬身之地。”公孙盛也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内幕讲了出来。

“来人,把这个血口喷人,恶意诋毁朝廷命官的狂徒押下去,用心审理,是否还有党羽和他勾结。”刘备脸色不变,扬声说道。

几名卫士迅速上前,将公孙盛按倒在地,拖拽出了前堂。

公孙盛被一路拖行,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连连吼叫,咒骂不休,刘备却根本不理他,向噤若寒蝉的众人继续说道:“诸位信或不信,辽东就在那里,等你们去看,若是害怕,可以派家人前去。”

第五十七章 没事找事

人类总是有好奇心的,蓟城豪强们自然也不例外。

有卢植用自身信誉做背书,程熙等人不再犹豫,各自回家之后,命下人收拾行装,准备远赴辽东,看一看刘备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提前派艘船回去,多做一些准备,安排些机灵的自己人,那些人去了之后,该看的让他们看,不该看的,一律不准看。”州府之中,刘备又对张焕仔细地叮嘱道。

张焕在辽东当了两年实质上的二把手,对那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加上在刘备身边得到的熏陶,如今也是满肚子坏水,坑蒙拐骗无所不精,这一次考察团前去辽东,他就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导游。

“我知道。”张焕严肃地点头,表示自己分得清轻重,但他马上又问道:“公孙盛还在牢里关押着,他的家人不止一次过来,或是申冤或是求情,恐怕过几天,辽西那边也会来人。”

“不怕,拖下去,等到程熙等人从辽东回来,明白他们将要面对多么大的机遇之后,自然会抛弃公孙家,成为我们的同盟,到时候就算是公孙家族本家,只要敢跳,我一样按死。”刘备不屑地笑笑,他早已查清楚了,这个公孙盛不过是公孙家族的一支旁系,要能耐没能耐,要家世没家世,往日里狐假虎威,吓唬吓唬蓟城本地的土包子是行,真到了政治舞台上,他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真要杀鸡儆猴?”张焕有些担心地看着端坐在一旁的卢植,之前这老爷子说了,不希望大开杀戒,还没几天呢,刘备就又忍不住砍人的欲望了。

刘备却没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妥,“子远,你以后也要执掌一方了,今天为兄给你上一课:新官上任,你会面对许多心思莫测的人,收拾掉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你的人,再收拾掉第二个为他打抱不平的,然后给其他观望的人一点点甜头,这样,思想就统一了,事情也就好做了。”

张焕偷眼望去,只见卢植抿着嘴,脑门上青筋一个劲地跳动,他匆匆应付几句,拔腿就往外走去。

“回来的时候把先生和我的家眷都捎带上。”刘备望着张焕的背影,连忙提醒道。

等到张焕走了,刘备连忙转身对卢植拜倒,低眉顺眼地说道:“先生以为,小徒方才所说,可有几分道理?”

“哼。”对于这个满嘴歪理学说,偏偏做事又秉着一颗赤诚之心的弟子,卢植如今已经是基本放弃了挽救的想法,“道理是那么个道理,可我们是读书人,说话做事总要留点脸面吧,况且那公孙盛一向名声不差,你准备用什么罪名收拾他?”

“诬告谋反者反坐。”刘备嘿嘿一笑,“他说我杀害朝廷命官,这种事不是谋反吗?”

卢植刚要说话,却被刘备接下来的话打断了,“等到蓟城豪强在辽东转一圈回来,公孙盛诬告我谋反的证据也就齐全了,合理合法。”

这就是体制内的斗争规则,大家就算要拼个你死我活,也要遵循游戏规则,但是,只要在规则内,你用什么招数,都是合理的。

若是公孙盛什么都不说,只是在经济层面上对抗,那么刘备想要对付他,也只能从经济层面上着手,而不能轻易把转移战场。

偏偏公孙盛好死不死,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指新任州牧与之前的官员之死有关,并且是直接凶手,那就把斗争一下子拉到了政治战场,高了一个层次,那刘备可以动用的力量就要同样地上升一个层次。

可以说,从公孙盛说出那些话的一瞬间,他就注定是个死人了。

其余蓟城豪强也同样明白这一点,所以这些天来,除了公孙盛的家人还在四处奔走,其他人早已或明或暗地开始动手,准备分享他的遗产了。

“对了,玄德你前日所说,能够让学界翻天覆地的宝物,是什么?”卢植是老江湖了,对政治斗争的套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只是他天生厌恶勾心斗角,不屑于使用那些伎俩而已,他见刘备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便不再纠结刘备的做事风格,而是转移话题,谈论起学术来。

刘备也顺势接住了老师抛出的话头,从案桌上某个做工精细的匣子之中取出一张写满字迹的白纸,想要递给卢植。

“且慢。”卢植强忍着好奇,制止了刘备的动作,转头向门外扬声说道:“去请康成先生来,就说老夫有要事。”

我怎么忘了还有一位大家在呢,刘备一阵懊恼,同时又感激卢植的细心。

郑玄既是贵客,又是学术泰斗,请他来一起观摩,既给足了面子,又能多一个人为刘备的东西提供学术信誉,这才是正确的做事方法。

不多时,郑玄拄着藤杖来到前堂,略显费力地跪坐下来,刘备看得心中不忍,便提笔在案桌角落写下二字“桌椅”。

是时候在幽州也推广桌椅了。

“听说贤侄有宝物要给老夫鉴赏,究竟是什么东西啊?”这段时日,郑玄一家享受了无微不至的关照,上至他九十岁的老父,下至十三岁的儿子,都对刘备赞不绝口,如今郑玄看刘备是说不出的顺眼。

刘备连忙捧起那张白纸,恭恭敬敬地递给郑玄,并低声说道:“这是晚辈研究出的句读符号,还请康成先生斧正。”

“符号?”郑玄和卢植疑惑地问道。

“就是约定而成的标记,取虎符与号令之意,用以规范文字。”刘备胸有成竹,有条不紊地答道。

卢植点点头,他倒是挺喜欢这个解释。

郑玄接过白纸,初一看就大惊失色,然后眉头越皱越紧,脸色尽是痛惜之色。

“康成兄,你这是?”卢植看不到纸上的内容,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暗想不会是刘备又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吧。

“子干,你来看。”郑玄转手把纸给了卢植,随后单手扶额,仿佛是耗尽了力气。

随后,刘备就惊恐地看到,卢植的脸色越变越青,鼻孔冒着粗气,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不至于啊,不就是把后世的标点符号给搬过来了嘛,就算这两位老先生食古不化,也没必要做出这种反应。

终于,卢植看完了全文,和郑玄对视一眼,两人轻轻点头,老先生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对刘备沉声说道:“不错,比当今流传的句读强上不止一筹,足以流传百世。”

刘备这才松了口气,“那二位先生为何摆出一副狰狞的面孔?”

“你这字写得,实在是太丑了。”郑玄心有余悸地擦了把冷汗。

“有辱师门啊,真是有辱师门。”卢植沉痛地摇着头,“从明天,不,从今天起,每天抄写一千字交给老夫检查,写不完不许睡觉。”

我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刘备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第五十八章 故人来投

两位老先生捧着那张纸,翻来覆去地又看了几遍,连声慨叹不已,这种后世从西洋传来,又被华夏本土化了的标点符号,对于两千年前的文化界来说,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宝物。

在华夏古代文书中,一般是不加标点符号的,断句全靠语法结构和“之乎者也”这种语气助词,后来又有人发明了句读,用简单的符号表示断句。

但是,句读这门学问被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只在家人、师徒等小范围内传播,就拿刘备生活的这个时代来说,随便扔给人一本未经标识的新书,对方就算认识字,都未必能读懂。

同样的文字,在不同的学者那里,往往就有完全相反的解释,儒家弟子分成那么多派系,互相攻讦不止,很多时候就是为了抢夺对先贤文字的解释权。

“老夫为了诠释经典,已经花费了半生时间,如今恐怕又要重头来过了。”郑玄既是欢喜,又是惋惜地叹道:“玄德要是能早生几十年就好了。”

卢植也惋惜地说道:“只可惜玄德选了仕途,否则成为一代宗师也不是没可能。”

白纸、印刷术、句读符号,这三样东西分开来说,未必有多么震撼,或许被人轻飘飘一句“奇技淫巧”就给抹去了。

但是,它们汇聚在一起,就意味着知识的传播范围会有爆炸性地扩大,就算不能如刘备所说的“翻天覆地”,至少数百年中,只要天下有读书人,有人读书,他们都得记着刘备的恩德。

更快、更好地传播文明,将星星之火燃遍整个天下,并且泽被后世,这才是真正的瑰宝,与之相比,什么金银珠玉,什么奇珍异宝,根本不值一提。

刘备心中却远远没有两位老先生那样的波澜壮阔,他很清楚,自己的长处不在这方面,而是在于人类社会两千年来的知识积累,各种兴衰成败的经验教训。

比起精神文明,刘备这个俗人还是更喜欢投身于物质文明的建设中。

“其实学生说的翻天覆地,还有另一层意思。”刘备又摸出第二张纸,讪讪递给卢植,“先生请看。”

卢植接过白纸,又被刘备那东歪西倒的字迹造成了第二遍精神冲击,他强忍着怒气,却惊异地发现,这还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行文方向从竖着变成横着了。

“以老夫所见,这种改动没什么必要。”卢植皱着眉头看了一遍,紧接着,他就改变了看法,“嗯……,结合句读符号来看,倒也未尝不可,康成兄,你来看看。”

“确有可取之处,只不过先圣著书立传都是竖着来,近千年来皆是如此,贸然改动,恐怕——”郑玄颇有意动,但作为忠实的孔门弟子,他还是顾虑多多,不敢擅越雷池。

刘备才没那么多敬畏,好就是好,先进就是先进,他一拱手,直截了当地问道:“敢问二位先生,我听说三代之时,世人书写所用都是篆文?”

“不止,蔡伯喈曾经研究过,殷商之时是用金文,铸在鼎上;后又有大篆,七国各不相同;秦皇一统六国,书同文,车同轨,便有了小篆;到了现世,方才有我等使用的隶书。”郑玄老老实实地答道。

“那为何人们不用古文字,却一直推陈出新呢?”刘备追问道。

“小篆不好写,不好认,便改了。”卢植答道,随后,他和郑玄都明白了刘备的意思,便闭口不言,陷入沉思。

刘备也不多说,旧事物不适应时代之后,必然会被新事物取代,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道理,可是明白归明白,真的到了去做实事的时候,总会有人心存疑虑。

以这两位老先生的见识,完全看得出来刘备推出来的这些东西是有好处的,但是,他们读了一辈子书,早就习惯了旧的书写方式,想要转过这个弯来,还是需要时间。

“二位先生稍坐,我出去走走。”刘备看着卢植和郑玄二人纠结的模样,怎么都坐不住了,他刚告罪起身,就看见了自己之前写在案角的字,马上有了目标——找木匠做桌椅去。

两位老先生也懒得管他,只顾皱眉沉思,活像是两尊沉思者雕塑。

刘备走出前堂,来到州府门口,正遇见两名青年在不远处徘徊,门卫则是一脸纠结地看着他们。

“什么情况?”刘备顺口问道。

门卫一见是州牧出来,连忙压低声音向他禀告,原来这二人是远道而来,想要入府求见的。

“为何不让他们入内?”刘备见那二人衣着普通,以为是门卫以貌取人,不由得沉下脸来,他初来乍到,若是被人扣上倨傲无礼的帽子,无疑是对声望极为不利。

“小人在前堂门外看了几次,见使君正与二位先生有要事相商,便不敢惊扰,还望使君恕罪。”这名门卫见刘备脸色不豫,连忙苦着脸解释起来。

刘备一愣,怒气散去大半,“知道了,不怪你。”

说着,刘备迈步走下台阶,向那两名青年走去,还没走到近前,其中一人刚好转过身来,随后便惊喜地叫道:“玄德,真是你。”

“你是宪和?”刘备明明记得从穿越而来就没见过这人,可是冥冥之中,他又觉得此人无比熟悉,对方的名字也脱口而出。

这名青年哈哈大笑,俯身便是一躬,怪腔怪调地说道:“草民衣食无着,特来投靠使君,还望使君给口饭吃。”

刘备同样大笑起来,在之前的一瞬间,他已经在两世记忆中清晰地勾勒出了此人的形象。

这人名叫简雍,字宪和,幽州涿郡人,与刘备自幼相识,交情深厚。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之后,简雍一直追随刘备,矢志不渝,是刘备最为忠诚的伙伴之一,他擅长辩论议事,性情倨傲,不拘小节,能让他老老实实的人,仅有诸葛亮一人,连刘备都不行。

如今出现在刘备面前的简雍正是这样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根本没个正形。

“好说,好说。”刘备笑着应承下来,然后转头望向另外那名青年,温声问道:“阁下是?”

“我乃北海孙乾,师承康成先生,听闻先生客居幽州,特来追随左右。”这名青年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气度从容,一看就是文化人。

嗬,孙乾,又一个熟人,刘备由衷地笑了。

第五十九章 心腹之患

这三人年纪相仿,几句话下来就熟稔了许多,简雍和孙乾一听说卢植也在府中,激动地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刘备引着二人进到府中,径直来到前堂,结果发现两位老先生仍然在埋头研究,根本没有发觉周遭的事情,卢植已经霸占了他的案桌,开始尝试着标注文章了。

“康成先生,令高徒前来探望你了。”刘备站在门口,将郑玄的思维拉回现实之中。

郑玄茫然地抬头,等到他看清站在刘备身边之人乃是孙乾之后,顿时大吃一惊,“原来是公佑啊,你怎么来了?”

“学生听说先生来了幽州,担心此地之人照顾不周,故而拜别父母,前来侍奉先生。”孙乾上前几步拜倒在地,想起这一路的艰辛,不禁声音哽咽。

“快快起来。”郑玄拉起孙乾仔细端详,只见他神情憔悴,衣衫下摆尽是尘土,便知道这个弟子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不由得心中难受,扭头望向刘备。

刘备瞬间明白了郑玄是什么意思,这孙乾一看就是个没钱的,若是自己不收留,恐怕他在幽州也待不下去,当下笑着说道:“先生与家师是之交好友,我们小辈也算是师兄弟,自当相互照应,先生不用担心。”

在另一边,简雍收起了片刻之前的放浪形骸,认真地整理衣冠之后,对着卢植和郑玄恭谨地行了一礼,朗声说道:“晚辈简雍,字宪和,涿郡范阳人,见过二位先生。”

卢植见简雍相貌出众,再一听是同乡,老先生顿时心情大好,目光也和蔼了许多,勉励的话语自然是少不了的。

众人闲谈了一阵,刘备也把自己关于简雍的记忆完全梳理了一遍,于是开口问道:“宪和,我这几年都没有你的消息,是出外游学了?”

“我在司隶和关中、凉州那边转了好几年,见识了许多风土人情,说到学问,倒是没学什么。”简雍大大咧咧地说道:“天下英才何其多,岂是钻在书本之中能见识到的?”

此言一出,刘备不由得对简雍又高看了两眼,近几年来天下大乱,中原遍地盗匪,凉州更是战火不断,他一介书生,居然能在外面晃荡好几年,然后完整地回到幽州,没有缺胳膊少腿,绝对是有本事的。

“羌人作乱,声势浩大,宪和你还敢去凉州,真是好胆色。”孙乾也由衷地赞叹起来。

简雍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羌人跳得欢,喊得凶,打起仗来也就一般般,今年夏天就已经被平定了,右扶风叛军首领的脑袋都被挂在城头上。”

“哦?快讲来听听,我这半年忙于军务,根本不了解西北战局呢。”刘备来了兴趣,拉着简雍要他讲述凉州战况。

简雍本来就喜好高谈阔论,一见众人都满脸好奇,便清清嗓子,开始讲述起来。

去年冬天一过,一支凉州叛军以王国(姓王名国)为首杀入右扶风,围困陈仓县城,由于之前作战不力,车骑将军张温被免职,朝廷拜皇甫嵩为左将军,董卓为前将军,各率两万人前去救援。

董卓建议快速进军,皇甫嵩认为陈仓县城防备坚固,叛军无法攻克,便坚持让大军按兵不动。

叛军围攻陈仓八十多天却无法攻克,疲惫不堪之下选择撤军,皇甫嵩下令追击,董卓以“穷寇勿追”劝阻,皇甫嵩再次拒绝董卓的意见,命他负责殿后,自己率领大军追击,连战连胜,斩杀羌人过万,平定了这次叛乱。

“这个董卓一点能耐都没有,怎么混到那么高的官位?”由于之前在广宗是事情,刘备对董卓是反感透顶,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嗤之以鼻。

简雍却对刘备的说法不以为然,“若是连董卓都没能耐,天下就没多少有能耐的人了,若是朝廷早一年将张温撤了,以董卓为主将,恐怕都用不到皇甫将军亲自去凉州。”

之前羌人作乱,朝廷却派了张温前去,这个张温不通军事,一番乱指挥之下,汉军战事不利,只能在美阳一带与叛军僵持。

在此期间,汉军内部还搞了几次将帅不和,董卓瞧不上张温的瞎指挥,张温恼火董卓的傲慢无礼,参军孙坚甚至劝说张温杀掉董卓以立威。

“还有这种事?”不光是刘备听得一愣一愣的,连卢植都有些想不通。

在刘备玩了这么多年三国游戏的印象之中,孙坚都是热情似火、嫉恶如仇的江东猛虎这个形象出现的,他怎么会跑到西北边陲去?

根据简雍的讲述,在此之后,十一月的某个夜晚,一颗流星划过天空,光芒照亮了整个叛军大营,驴马嘶鸣不止。

古代人一向有迷信的优秀传统,羌人叛军也不能免俗,他们认为这是大凶之兆,便心生退意,董卓抓住机会,第二天凌晨便与右扶风本地将领鲍鸿联手进击,斩首数千级,帮助叛军印证了这个不详的预兆。

汉军好容易抢得先手,张温却再出昏招:他分给荡寇将军周慎三万人马,令其追击叛军主力,董卓提出由自己领兵接应周慎,张温不许,反而派董卓去讨伐先令羌,将他支得远远的。

董卓出发之后,张焕兵分五路,结果无一例外,全被叛军打得落花流水,董卓在望垣县北部被羌人和匈奴人大军围困,外无援军,粮道也被切断。

关键时刻,董卓虚晃一枪,假装拦水修堤迷惑敌人,全军趁机脱围而出,未折一兵一卒,顺利返回右扶风。

“幸亏张温没听孙坚的,留了董卓一条性命,否则平叛大军就全部葬送在他手里了。”孙乾心有余悸地说道。

简雍嗤笑一声,不屑地说道:“他不是不想杀,而是惧怕兵变,不敢动手。”

作为凉州本地人,董卓边疆奋战了二十年,每当朝廷有赏赐,他总是将其分给麾下将士,自己分文不取,除此之外,他还提拔了许多本地人才,可以说凉州军的骨干都是董卓的死党也不为过。

现在凉州军中几员新锐将领,如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等人,或是凉州无赖少年,或是马贼出身,都被董卓慧眼识珠,一步步提拔上来,他们掌握着凉州军最为精锐的力量,又对董卓忠心耿耿,有这些人在,别说张温了,就连皇甫嵩也不敢轻易动董卓。

“宪和,这些都是从哪听来的?”刘备觉得简雍越讲越玄乎了,忍不住怀疑起这些传闻的真实性。

简雍笑道:“小弟没别的长处,就是擅长跟人打交道,上至军中将校,下至贩夫走卒,只要我想知道什么消息,基本都能知道,更何况这些都不是什么秘闻,凉州本地人都知道。”

卢植不禁慨叹起来,“骄横诡谲,善养士卒,长此以往,董卓必为朝廷心腹之患啊。”

第六十章 公私分明

短暂几天欢饮之后,简雍也正式加入了幽州的行政体系,被征辟为州从事,他身上具有奇特的魅力,可以和各个阶层的人言谈甚欢,并且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奔走,可以省去刘备许多的精力。

至于孙乾,他千里迢迢来到蓟城,并不是贪图功名利禄,而是想要追随在老师郑玄身边,继续钻研学问,所以刘备也给了他一个劝学从事的职位,只需要他在攻读的同时,帮助两位老先生把学院的骨架给撑起来。

这一下,郑玄那位九十岁的老父郑谨坐不住了,北海郑家的远祖郑国可是孔门七十二贤之一,八世祖郑崇曾经官至尚书仆射,在高密可谓煊赫一时,可是到了东汉时期,郑家逐渐衰败,乃至近几代没有培养出一个做官的人,好容易出了个神童郑玄,所到之处被人敬重,按照当时的社会风气,举个茂才,当个大官是易如反掌的。

眼看着就能光耀门楣,郑玄却又遭遇党锢之祸,十四年不能为官,等到解禁之时,他已经从年富力强变成了垂垂老矣,眼看着身体比起九十岁老父都不如了。

如今到了幽州,郑谨不打算再让自家子弟蹉跎下去,好容易遇见个位高权重,又真正把郑玄当回事的年轻靠山,此时不傍何时傍?

于是,老爷子瞒着郑玄,让自己十三四岁的孙子给北海老家写信,希望长子长孙也前来幽州,看能不能借着刘备的东风,往上飞一飞。

这些事刘备都清楚,但他也懒得在这种小事上动心思,如果郑家的人真来了,就安排在学院里一起读书,有本事自然会得到重用,没有本事的话,随便给个跑腿的小吏也就是了。

刘备给足郑玄面子是敬重他的尚学之心,以及和自己老师的交情,不代表他见了郑玄身边什么人都要给面子。

与此同时,蓟城最大的木器行也在紧锣密鼓,制作他们未曾见过的事物,十来天之后,这家木器行终于完成了所有的订单,雇了几十辆牛车,浩浩荡荡一路运到州府门前。

农闲时节,百姓们总是要找点新鲜乐子,见了这番景象,他们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不多时,刘备也亲自出门,和蔼可亲地跟百姓们聊起了家常。

当然,还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玄德,你这是要做什么?”简雍刚在衙门处理了几件小事,准备回来找刘备汇报,没想到看到这样的场面,他连忙凑到刘备身边,低声嘀咕起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公孙家的人还被你关在牢里,你就敢大摇大摆地让百姓靠近?”

汉代民风彪悍,子女为血亲复仇、弟子为老师复仇的事情屡见不鲜,有些游侠甚至听说陌生人遭遇不公,也会为其复仇,这种风气在边地诸州尤为常见,简雍所说绝非杞人忧天。

“袍子里面有软甲,人群里有子龙和子义带着便装士卒。”刘备保持着脸上的笑意,微不可闻地对简雍说道。

由于这是笔大买卖,木器行东家也亲自来了,他事先得到了刘备的吩咐,没有忙着把这一大堆桌椅板凳搬进院内,而是吆喝着学徒们各样卸了两三个,就那样堂而皇之地摆在街道上。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颤巍巍地走上前来问道:“敢问使君,这是何物?”

“不用本官说,老丈自己试试就知道了。”刘备一摆手,自有木器行的学徒弟子上来,搀扶这位老者坐在一张靠背椅上,又搬了张桌子摆在他面前,顺手摆上一副空碗筷。

这一下,就算再迟钝的人都明白了,这是坐的。

“老丈平日里起居饮食,膝盖可还支撑得住?”刘备俯下身,笑眯眯地问道:“坐在这椅子上,与往日又有何不同啊?”

“哎哟哟哟,使君可真是为天下百姓做了大好事啊。”这位老者连声大呼起来,神情激动得就像是遇见了初恋。

这个时代的“坐”是指跪坐,屁股贴在脚后跟上,腰板挺得笔直,人一上了岁数,年老体衰,腰腿不好,每天坐上一阵就腰酸背痛腿抽筋,吃饭都成了一件痛苦的事。

可是今天坐在这个椅子上面,这位老者感觉自己年轻了二十岁,头不晕了腰不酸了背不痛了腿不麻了,一口气吃三碗饭都不在话下,一个字:好!

接下来,老者又试了试躺椅,脚轻轻一蹬,整个人便前后一摇一晃起来,更是舒服地哼起了小曲。

“老汉回家就让儿孙也照着做上一副,他们若是不肯,老汉就来州府击鼓鸣冤,告他们不孝。”一番享受之后,老者几乎都想住在椅子上,几番劝说之后才下来,斩钉截铁地说道。

得,众人一看,这都扯到孝道了,谁家里有老人又不给买的,就等着被人戳脊梁骨吧。

只是,这位老者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啊,哪儿来的?

“老丈这话说得不对,自己家做的东西粗糙不说,还容易摇晃散架,如今本官已经将设计图送给了——”刘备高声说道,却中途拉长声音,眼珠子转个不停。

木器行的胖东家急得跳脚,却又不敢喊出声,只得对刘备比出隐蔽的手势,两个手指不够,便伸出三个,四个。

直到这位胖东家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刘备才满意地继续说道:“送给了王家木器行,他家手艺精湛,木器做工精致,品种多样,物美价廉,诸位父老乡亲可以在这里订货,王家木器行上门送货。”

片刻沉默之后,百姓之中就有一些胆大的站了出来,举手问道:“敢问这椅子和桌子,价钱几何?”

“桌子二百钱、椅子一百五十钱,摇椅四百钱。”姓王的胖东家连忙高喊起来,他可不敢再拜托刘备了,这位州牧心太黑,一通广告就讹了自己五千钱。

围观的百姓们想了想,觉得这价钱不算离谱,一张草席还要卖一百多钱呢,有了这个,自己舒服了,草席钱也省下了,这买卖不亏。

于是乎,原本普普通通的卸货,变成了大型展销会,不断有得到消息的百姓赶过来参加,就连简雍都没闲着,被请去帮助订货登记,当然他的价码也不低,短短两个时辰就要三百钱,足够他好好喝一顿酒了。

到了傍晚时分,熙熙攘攘的百姓终于散去,只余下满脸疲倦,却又开怀大笑的木器行诸人,他们这一天接受到的订单足够忙半年的,接下来要考虑的事,就是如何扩大规模,招收雇工了。

这时候,州府大门内探出个脑袋,这人正是刘备,“弄完了?赶紧往里搬吧,我跟你说,这些桌椅被好多人坐过了,咱们得算折旧钱,给个七折吧。”

胖东家哭丧着脸,“启禀使君,我们也是小本经营。”

“别装,本官给你们拉了多少生意,你算算自己能赚多少钱,等等,先把一万钱拿来。”刘备脸一板,伸手索要自己的广告费用。

胖东家大惊失色,“不是五千钱吗?”

刘备也大惊失色,“我看你晃了两晃。”

“……从这些桌椅的价钱里扣除吧。”胖东家眼泪都快下来了,我那是晃啊?我那是心疼得手抖。

“别,州府买你的桌椅是公,你欠本官的钱是私,本官一向公私分明,拿钱来。”

第六十一章 劳动创造价值

外面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吵得卢植和郑玄都没办法潜心修订文章,可他二人又顾及身份,不好出去跟众人一起凑热闹,只能坐在屋内猜测刘备到底在做什么。

直到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两位老先生才迈着方步出来,却只见到木器行的车队远去,刘备几人站在夕阳下笑逐颜开。

“父亲大人这是在做什么?”郑玄看见刘备将一个金饼塞给自己九十岁的老父,顿时张口结舌,觉得自己脑子不好使了。

郑谨笑眯眯接过钱,掂了掂重量,满意地将其塞进怀中,然后才转过身来面对郑玄,“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能赚一金啊?郑玄快疯了,他这辈子都没有携带过这等数量的钱财呢,自己老父该不会是帮着刘备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吧。

在这个时代,一斤金子的价值是一万钱,可这是官方指导价,实际上一金可换一万五千钱左右,顶的上普通人当两年雇工的工钱了。

郑谨九十岁的人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不值这个价钱。

“先生莫慌,老太公做的可是宣扬孝道的正事,顺便帮木器行揽下了数百万钱的生意,收取一些酬金是理所应当。”刘备笑着说道。

没错,今天那位主动试用各种桌椅,并且说出不买就是不孝话语的白发老者正是郑谨,展销会、试用现场,全是刘备找好了托儿,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原本郑谨以为自己能赚几百钱到头了,没想到刘备从胖东家那里讹来一金,转手就全部送给了他,老头现在看刘备就像看金山一样,满脑子想的都是为什么自己没有孙女能嫁给他。

郑玄听了这些数字之后彻底惊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老父若是有这本事,郑家早就飞黄腾达了,还用等得到现在?

“二位先生没去前堂看看?”刘备反而有些惊讶,刚才一群人抬着桌椅进去摆放,按理说是个人进去都能看见,这俩咋就没看见呢?

众人说着话,进到了前堂,卢植去过辽东,见过这些东西,所以没什么反应,郑玄就不一样了,他摸摸这个,坐坐那个,又比划了几下写字读书的动作,最后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声,对刘备说道:“贤侄,你还有什么宝贝,都拿出来吧。”

刘备嘿嘿一笑,“这些东西只是雕虫小技,真正的宝贝是今天我和老太公做的事。”

于是,刘备把他之前的策划,以及今天的具体安排讲述了一遍,除了郑谨这个知情的,其余诸人都听得瞠目结舌,连连称奇,被后世大行其道的广告宣传震得头皮发麻。

听说短短一下午,王家木器行就收到了上万件规模的订单,刘备和郑谨更是凭着几句话就赚了一金,郑玄不禁摇头苦笑起来,“手段高明,可是有辱斯文。”

“康成兄此言差矣,此举多方获利,何乐而不为呢?”卢植却不认为有什么不好的,“商家有钱挣,工匠有钱挣,百姓生活变好了,整件事之中没有人受损失,令尊和玄德、宪和促成好事,也获得应有的酬劳,这才是正道啊。”

郑玄一听,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可他非但不喜,反倒更加疑惑了,“世间万物,有盈必有亏,为何会出现所有人都得利的事?”

得,说着说着跑到哲学范畴了,刘备哈哈一笑,顺势抛出了一个后世广为人知的理论,“先生的话中有一处谬误。”

“哦,谬从何来?”郑玄不以为忤,好奇地问道。

“世间的财富总量随时在变动,绝非定值,先生想想,若是有人辛辛苦苦,挖泥烧砖,砍伐树木,最终建好一座房屋,在此之中,诸多无用之物变为财富,可是有盈有亏?”刘备问道。

“有盈,无亏。”郑玄答道。

“再有,一块玉璧,价值千金,巧匠细心雕琢,使其成为万金难求的稀世之珍,可是有盈有亏?”刘备再次问道。

郑玄答得更干脆了,“有盈,无亏。”

这一下,包括卢植在内,众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们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却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最终,还是刘备自问自答,解开了众人的疑惑。

世间万物的总量或许是不变的,但是,人可以凭借努力和智慧,将无用之物变为有用,将有用之物进一步提升品质。

“简而言之,劳动创造价值。”刘备环视众人,缓缓说道。

这六个字听起来平平无奇,却揭露了人类社会的真理,无可置疑,无可辩驳。

卢植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弟子,反复咂摸这短短一句话。

这小子当年不好好读书,在红尘中摸爬滚打了几年之后,却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玄德,你走上官途真是可惜了,若能潜心学术,将这句话阐述完备,并被天下人认可,单凭这个,就足以留名青史。”郑玄则是惋惜地说道,希望刘备能够迷途知返,不要辜负自己在学术方面的才华。

“我才疏学浅,又生性好动,还是适合官场。”刘备笑着婉拒道,他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没什么所谓的才华,只是生在信息爆炸的时代,沐浴着唯物主义的光辉,享受着数千年文明的洗礼,站在无数巨人的肩膀上而已。

“以老夫看来,玄德学以致用,才是真士人,比起皓首穷经的腐儒强上百倍。”郑谨对儿子翻了个白眼,然后对刘备热情洋溢地鼓励道。

有见识,有本事,尊敬长者,还能帮长者赚钱,他活了九十岁才见到一个这么优秀的人才,岂能被郑玄三言两语就骗去埋头苦读。

郑玄对自己这个九十岁的老父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叹了口气,准备回屋去继续修订书籍,临走之前,他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玄德,这个桌子和木椅很好。”

“墙角还有好几套闲置的呢,等下我就派人给先生送去。”刘备连忙说道,他哪能把这些老先生给忘掉呢,早就准备好了。

“老夫也有?”卢植似是随意地问了一句,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满意地起身随着郑玄去了。

第六十二章 田里刨食没前途

木器行的火爆生意带动了上下游,最近一段时日,广阳一带的伐木行业和运输行业借着这股东风,也狠狠地赚了一笔钱,看得其余商人眼睛都快冒火了。

不久之后,远赴辽东考察的幽州旅游团回来了,那些豪强回到蓟城家中,面对家人献宝一样地演示桌椅的妙处之时,不禁面露冷笑。

我们早就在辽东见过了,那边的各种新鲜玩意多了去了,拿出来吓坏你们。

但是,一听说王家木器行在州府门口搞了场展销会,揽下数百万钱的生意,并将送货上门的范围扩张到了其他郡之后,这些豪强就像屁股扎了钉子,一刻都坐不住了。

一个做木器的作坊主,连辽东考察团都没资格参加的家伙,他凭什么能赚这么多?

听说涿郡人都听说了,商队络绎不绝地前来,有的人甚至堵在王家门口,做好一个抢购一个。

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

我们才是刘使君的忠实拥护者,这种好事我们也要!

“诸位旅途劳顿,不好好在家中歇息,跑来州府作甚?”刘备坐在上首,半是无奈半是恼火地看着这群满脸希冀的家伙,他和张宁半年没见,俩人都快旱疯了,刚才正激情似火地搂着啃呢,结果就这么被硬生生打断,现在没骂人就是好了。

幸亏椅子坐起来要比跪坐舒服许多,刘备自我安慰着,这才稍稍缓解了怒(?)火。

还不是你搞出来的事情!几名豪强心中不甘地呐喊着,他们到了辽东,就像是进了新世界一样,各种新奇的发明不断冲击着他们的脑洞。

如今辽东已经基本普及了桌椅,再也没有人选择跪坐在地上了,跪坐有什么好的?冬天冰冷,夏天潮湿,虽说有个垫子,可那纯属自欺欺人。

豪强们在辽东入乡随俗,自然也享受了桌椅的好处,他们早就在脑海之后绘制好了大蓝图,回到幽州之后一定要抓住这次商机,狠狠赚上一笔钱,谁曾想被人捷足先登,换谁谁也接受不了啊。

“启禀使君,我们在辽东目睹了太多新奇事物,也了解了那里天翻地覆的变化,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商量好了,一定要追随使君,将幽州也变为辽东那样的乐土。”程熙德高望重,每次都被众人推举出来发声,这次也不例外。

刘备玩味地看着对面那一群人,每一张脸上都清晰地表露着同样的信息——我们要赚钱。

“诸位在辽东盘桓了一月有余,那边有什么可以借鉴的,又有什么不足之处,想必每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既然大家都在,不妨都说说。”刘备说完,往椅背上一靠,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众人互相看看,迟疑了片刻之后,便有人站了出来,大声说道:“辽东铁器天下无双,数量多、用途广、质量好,若是幽州大量引入辽东铁器,于农于工都大有益处。”

刘备赞许地点了点头,“铁器,很好,还有吗?”

“辽东水利发达,各种沟渠、水车,农田几乎都是水浇地,在下询问过好几位农夫,才知道辽东农田可以亩产六石,足足比广阳这边多了一倍有余。”又有人开口说话了,这应该是大庄园主,关注的点也在农业方面。

刘备同样做出了点评,“幽州河流众多,水量充沛,可耕之地远胜辽东,发展水利大有可为,还有吗?”

接下来,煤炭、农具、道路……

每一个人发声,都能说出自己关注的,希望幽州可以向辽东学习的方面,刘备一边听着,一边在脑海里将这些信息编织成网络。

看来张焕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钢铁冶炼、造纸、印刷、晒盐这些关键的地方一点都没有泄露,幽州豪强们看到的东西,基本都是刘备希望让他们看到的。

最后,众人轮流说了一遍,感觉再也没有什么遗漏之后,他们又将视线转向刘备,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刘备见众人说得差不多了,便再次开口,“诸位只说了辽东的好处,难道就没人说说那里不好的地方?”

“呃——”

“你们不敢说,本官就自己说了吧。”刘备轻笑一声,“辽东人只要有手有脚,基本没有穷得吃不起饭的,但是,也没什么豪富之人,没有住在高墙坞堡、牛马成群的豪强,对吧?”

众人被说中心事,讪讪笑着低下了头。

“所以说啊,幽州人发不了大财,出不了几个名士,高官,都是因为你们的眼光不行,太差,太短浅。”刘备笑容一冷,开始毫不留情地打击起他们,“你们只能看到中原世家豪强囤积土地,驱使百姓种田以获利,却看不到田地的差异,我问你们,幽州一亩田地价值几何?”

“膏腴良田可值六千钱;中等田地多则三千,少则一千;差的也就二三百钱。”一名家中田地众多的豪强说道。

“哦?那敢问李公,你家中田地,几成是膏腴良田啊?”刘备心中冷笑,幽州乃是边地,所谓的良田,也就是位于黄河入海口附近的涿郡多一些,广阳只有灅水两岸算得上良田,但在中原,这也只能算是介于良田和普通田地之间,其余土地以中原那边的标准,几乎全是不值钱的贫瘠土地。

这位李姓豪强老脸微红,惭愧地低下头。

刘备继续说道:“本官来给诸位算一笔账,假定,汝南某人家中有田百亩,亩产六石;幽州某人也有百亩田地,亩产三石。这二人同样辛勤劳作,每年积蓄之比为多少啊?”

“汝南人积蓄为幽州人两倍。”一名豪强得意洋洋地抢答,这问题连他家儿子都会算,难得倒谁啊?

“错!”刘备斩钉截铁地说道:“男子一年吃二十石粮,也只不过能维持温饱,假定每人家中有五口,一年就是二百石,再算算,他们各自攒下了多少?”

众人心中默算,骇然发现,这个比例从二比一,变成了四比一。

“现在明白了吗?效仿中原人,依靠兼并土地来发家,只会被人越甩越远,连灰都吃不到。”

刘备的条件虽然很极端,但其中的意味,众人已经充分理解了。

良田劣田,需要的人手和劳作时间相同,幽州人想要在田里刨食,注定是刨不过别人的。

第六十三章 上中下

“可是辽东现在也能亩产六石了,我们这边就算差一些,努努力,四五石总是可以的。”最先回答刘备问题的那名豪强嘟囔着说道。

刘备摇摇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人心。”

自从前年那一场大审判,辽东豪强全都化作泥土,田地全部充公,又经过一年的时间,那些尚有私田的百姓们也察觉到了,结社之后耕作公田,要比自己苦哈哈地劳作划算许多。

粮种、耕牛、农具都根本不用自己操心,官府全部提供,百姓需要做的,就是踏踏实实劳作,春耕秋收,然后与官府四六分账,如此而已。

辽东农业之所以变得强大,以一郡之地养活了百万人口尚有余力,靠的不光是外在的力量,更多的还是凝聚起了人心。

人的力量是决定性的。

辽东百姓觉得官府能指望,生活有希望,于是善待身边的一切,无论是公有的牛马、劳作工具,各种水车,还有庄稼作物,他们都精心呵护,生怕有什么损伤。

官府要趁农闲时节挖渠修路,辽东百姓踊跃参加,年轻力壮的挖地担土、女人为他们洗衣做饭、老人照料牲畜,连孩童都知道捡拾牲畜粪便来肥田。

官府要征召民夫跨海作战,辽东百姓同样义不容辞,数万青壮在农忙时节离开家乡,留守的其余人咬牙坚持,硬是没有耽误一点农时,连张焕都几度落泪,信纸上泪痕点点。

有这样的百姓,什么事做不成?

杀豪强的事,刘备自然是不会说的,但其他的事迹,已经足以让在座的蓟城豪强们沉默不语。

他们家中或多或少都蓄养失地农民和奴仆,外来的流民也不在少数,但那些人之中哪有心甘情愿被奴役的,没有揭竿造反,已经是很老实了。

由于担心佃农和奴仆破坏农具,豪强们根本不敢,也舍不得使用新农具,别说现在在辽东普及的精铁曲辕犁了,他们家中的木犁都是粗重无比,生怕做得轻便了被人砸坏。

没有积极性,怎么有效率?

“使君给我们指一条明路吧。”一名性情急躁的豪强按捺不住,叫了出来。

他早就受够了这种半死不活的“豪强”生活,每天提心吊胆不说,年年的收成也多不到哪去,一石粟米能卖二百余钱,一亩地满打满算六百钱,还得辛辛苦苦忙活一年,万一碰上灾年,那就颗粒无收,太没意思了。

再看看王家木器行,就靠着抱上刘备大腿,在蓟城一地就揽下数百万钱的买卖,哪怕是以二成利润来算,那都能落下近百万钱。

更别说他们还把生意做到了其他郡。

“对啊,使君让我等去辽东,必定是有深意。”

“使君,你就明说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表起了忠心,颇有“红旗指到哪,我们就打到哪”的气势。

刘备见状,便开口问道:“诸位是单单想要赚钱,还是既得实惠又得名声,泽陂后人,光宗耀祖?”

哪有这么好的事?众人一时之间都愣了,他们互相看看,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再看看刘备,确认他有没有说错。

“能够名利双收自然是再好不过,还请使君明示。”

“既然如此,本官有上中下三策,下策是花费钱财,从辽东购买各种农具,水利工具,纵然会被人破坏一部分,也总是能提高收成,只需要厚着脸皮,继续忍受中原人对边地的鄙视即可。”刘备自顾自地说起来。

众人听得脸色铁青,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下策。

“中策是在购买各种农具的同时,减轻佃农负担,争取多从田间地头攫取一些利润,同时再做做其他生意,送家中孩童读书求学,若是运气好,家族里面出个神童,几十年后,或许你们的家族就能跟着发达了。”刘备伸出第二根手指。

这还是土财主的路线啊,只是增加了一些大家或多或少都在做的事,看似四平八稳,实则没什么意义。

看来这位州牧大人前面都是铺垫,真正想说的话,就在他接下来要说的上策之中。

“上策需要真正有智慧的人才能听懂,诸位不理解,甚至心生怨愤也是难免,本官只有一个要求:不理解的时候也不要吵,先闭嘴听完。”

要来正题了,在座的蓟城豪强们互相交换一下眼色,然后程熙笑着说道:“还请使君赐教。”

刘备点点头,“诸位将家中田地卖回国家,跟本官一起投资工、商二途,每年收益分出一部分,对内则兴水利、修道路、助乡学、扶危济困;对外则广开商路,且大力宣传幽州士绅之善举,博取贤名,树碑立传。如此一来,非但子嗣有望举孝廉,乡党之中但凡有孩童上进,踏上官途,也会感念诸位的恩义,反过来多加照拂。”

这番话说完,堂中一片寂静,每个人都死死盯着刘备,在他们看来,这位州牧不是失心疯,就是大骗子。

画个大饼,再描述出一幅虚无缥缈的美好画卷,就想把我们几代人、乃至几十代人辛苦耕耘,才积攒下的家业给套走。

田地卖给国家,怎么卖,什么价格卖,卖了之后我们吃什么?

投资工商,具体是什么项目,什么前景,怎么个投资法?

一概没提。

“辽东的钢铁产量太高,用都用不完,本官认为,有必要在幽州成立几座铁匠工坊,制作各种器具,以满足幽、冀二州需求,哪位有意向与官府合营?”刘备话一出口,就像是在平静的湖水中扔了块巨石,顿时激起千重浪。

众人纷纷举手,期盼地望着刘备,七嘴八舌地说道:“使君,我愿意。”

“辽东北接乌桓、鲜卑,南临冀州、青州,交通便利,乃是南来北往的枢纽,然而各家商队力量分散,耗费钱粮和时间不说,安全还得不到保证,本官希望组建一支往来于幽州和中原各地的商队,哪位有意向与官府合营?”

又是好几只手举了起来。

“蓟城狭小破败,城中房屋多有毁坏,难以容纳太多居民,本官决定改造旧城,同时在周边建造新城,工程浩大,耗时长久,哪位有意向承揽一部分?”

几乎所有人都举手了,这是几年、乃至几十年的生意,超大的面饼,别说让豪强们吃饱了,就是吃撑、吃死也不好说。

“你们看看,随便就是赚钱的路子,把心思和眼光从农田里拔出来吧,没意思。”刘备无奈地摊开双手。

第六十四章 惊现遛鸟侠

经过这么一说,众人脸上的疑惑稍稍退去,有些机灵的已经能抓住一部分刘备的意思。

“只是,我等就算保持现状,每年也有不菲的收入,为何要舍弃家业,去做那不一定能成功的事?”说话的还是李姓豪强,他自认对种地颇有心得,舍不得放弃自己的老本行。

“这就要看诸位的胆量了,胆大的,想搏一搏的,就跟着本官来,胆小的,对当前境况满足的,也可以安心当地主。”刘备也不气恼,仍然不紧不慢地说着:“只是,本官这顺风船也有限,停靠的时候不上船,以后再想上去,就难喽。”

豪强们又是一阵沉默,然后程熙开口,向刘备问道:“老夫还有个疑虑,使君买了地,像辽东那样包租给百姓,再从其他方面补偿我等,无论怎么看,得利最大的都是百姓,而不是州府和我们。”

“对,我们就是想不通这个关节。”有人附和着说道。

在这些豪强们看来,就算甩开他们这些地头蛇,刘备也完全有能力将辽东的许多东西拿到幽州,从中获取海量的利润,就拿王家木器行卖桌椅赚的钱来说,只要刘备愿意,他完全可以拉一批木匠来幽州,搞出个超级大的作坊,制作各种桌椅、车辆、甚至水车,能赚到的钱估计要用亿来计算。

他这是何苦呢?

刘备轻笑一声,“这就是为什么本官能在短短三年时间,从一介平民成为州牧,而诸位奋斗半生,还只能窝在广阳一郡,从佃农嘴里抢食,你们的眼界太狭小了。”

众人脸色有些不好看,刘备却根本不在乎,自顾自地说道:“假定本官有一百金,给你们分五成,是多少?”

“五十金。”有人答道。

“假定本官有二百金,给你们分四成,是多少?”

“八十金。”这种简单的算数问题,根本难不倒经商半辈子的人。

“假定本官有三百金,给你们分三成,又是多少?”

“九十金。”这一次回答的人更多,许多人更是茅塞顿开,面露喜色。

他们已经理解了这位年轻州牧的意思:收获财富多少,不仅仅是看比例,更要看总量。

刘备一拍桌面,“本官有这个本事,能将一百金变为三百金,乃至一千金,你们有没有胆色,跟着本官做?”

辽东的所见所闻,已经让众位豪强都见识到了刘备的本事,他们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一眼就能看出来,当地的新鲜事物之中,蕴藏着多么巨大的经济价值。

若是换个人说能够随随便便就让财富翻倍,他们肯定会嗤之以鼻,但是刘备说这话,他们信。

能够说服人的,永远是真本事。

这时候,一名豪强有些不甘心地说道:“若是一千金都被使君和我等共享,那岂不是更好。”

“何三,不要贪得无厌!”程熙脸色一肃,冷声喝骂起来。

这老头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自己一定要牢牢抱住刘备大腿,争取能捞个油水足,并且稳定的行当,哪里还容得下其他不同意见,更担心触怒了刘备。

刘备却不以为意,又摆出一组数字,“幽州百姓加上流民,有二百多万人,就算打个对折,让其中一百万人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手中还有闲钱来购买诸位生产的货物,不用太多,三千钱,总数都有三十亿。”

众人坐了一上午,耳中听的数字都是“亿”、“亿”、“亿”为单位,早已被轰炸到麻木了。

不过,用心思索一下,现在私家佣工的价钱在每月四百到八百钱不等,若是官府雇佣工人,每月甚至能给一千多钱,普通人辛劳一年,将一小半收入用于添置家当,并不是什么离谱的事情。

怎样让百万人都有事做,有钱赚?

这才是问题关键。

“开工房要不要雇佣人手?原料运送要不要雇佣商队?兴修水利、道路、住房要不要人手?”刘备苦口婆心地解释,恨不得把每个环节都掰碎了,塞进众人的脑袋里,“百姓既是佣工,又是购买出产货物的客人,金钱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落在你们手中,对不对?”

这下都明白了。

舍弃一部分利益,让整个幽州活起来,大家都有钱赚,水涨船高。

百姓就是水,豪强们则是坐在船上。

“使君莫怪,老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等家中田地众多,官府付得起如此多的钱财?”程熙代表众人,再次问道。

“金额以市价为准,十年分期支付,二分利。”刘备早已想好方案。

平心而论,这个方案有点不公平,确切地说,很不公平。

可他刘备也不是做慈善的,工业和基建两块肥肉,已经足够在座所有豪强吃饱吃撑,凭什么不在田款上找补?

还没等众人有反应,程熙率先起身,“老夫同意,明天就派人将田契都送来州府。”

见程熙都这样说了,其余诸人也不好再争辩什么,纷纷开口表示同意。

刘备心满意足,正要说话,却见简雍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看,连忙开口问道:“宪和,怎么了,进来说话”

看着走路大摇大摆的简雍,刘备又向豪强们介绍道:“此乃我知己好友,简雍简宪和,现任州从事,你们以后要多多亲近。”

众人连忙向简雍行礼,这是州牧的心腹,必须好好笼络。

简雍来到刘备下首坐了,目光巡视一圈,开口问道:“哪位是城西张家的家主?”

“老夫便是张澹,从事有何吩咐?”一名锦袍老者连忙起身回道。

蓟城姓张的人很多,住在城西的人也很多,但是城西张家,只有一家敢于这样自称。

“令郎带了几名泼皮无赖堵在王家木器行,说是木椅有伤风化,并殴伤前去购买的客商,被我抓了,和那公孙盛关在一起。”简雍脸色阴沉,说出的话更是沉甸甸,差点把这张澹砸个跟头。

张澹大惊失色,“还有此事?”

简雍冷笑一声,“那些泼皮只穿着短衣和袴,躺坐在木椅之上,简某去的时候,还看见好几根那话儿晃荡个不停。”

“噗——”刘备正端起一盏浊酒想要润喉,听到这话一个没忍住,结结实实地喷了出来。

眼下已经是深秋时节,冬天就要来了,这种天气还敢穿着开裆裤在大街上露鸟,该是何等的勇气,何等的壮士?

第六十五章 被山寨了

众所周知,服装的发展都是循序渐进的,直到秦汉时期,“裤子”这个概念,大多还仅限于两根裤管用绳子绑在腿上,叫做“袴”。

那个时代的人没有内裤穿,外裤又没有裤裆,小风一吹,别提多凉爽了。

除了保暖功能的缺失,这种裤子还带来了一个困扰——容易走光。

后人通过文字和图像,了解到那个时代的人们都喜欢跪坐,双腿规规矩矩地并拢,其实不是因为他们膝盖好,而是出于礼仪,防止被别人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当然,少数生性豁达、崇尚自然的人却不这样认为,他们喜欢箕坐,也就是两条腿岔开坐着,那时候又没有板凳,所以颇为不雅。

与此同时,生活在马背上的游牧民族出于对自己隐私部位的保护,发明了“裈”,也就是有裆的裤子。

假想一下,在没有马镫和马鞍的时代,纵马奔腾是何等的颠簸,游牧民族兄弟若是穿着开裆裤,骑马出一趟门,磨磨蹭蹭是难免的,严重一些还会鸡飞蛋打,不等汉人攻打,他们自己就把自己给灭绝了。

又经过几百年时间,随着气候变凉和生活经验的相互交流,到了东汉末年,刘备生活的这个时期,“裈”已经被汉人大规模普及了,尤其是北方诸州更是如此。

无论骑不骑马,人的鸟终究不比真的鸟,冬天没办法飞到温暖的南方,有个温暖的巢穴总是好的。

但是,偏偏有些人不愿做温室中的娇弱花朵,就喜欢磨砺自己的身体和意志,对此,旁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不是?

“嘿嘿嘿——”刘备一边不怀好意地想象着几名泼皮穿着开裆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模样,一边用古怪的眼神望向张澹。

你好歹也是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养出一个聚众遛鸟的儿子。

“哦——”一名豪强拉了个长腔,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我们在辽东的时候,也有人穿着纨绔坐在椅子上,被人提醒之后才换了裈。”

“我没有,不是我,别胡说啊!”张澹老脸通红,当即来了一套否认三连,然后转过身去,诚恳地对刘备说道:“老朽教子不严,让使君见笑了,还望使君念在他年龄尚幼,不通事理,网开一面。”

聚众闹事,殴伤他人,做出有伤风化之举,这些都是要蹲上几天牢的,虽说张澹的儿子没有亲自动手,但他是主谋,逃不了。

刘备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笑着说道:“年少轻狂是常有的,张公无须惊慌,令郎这也不是大事,在牢里住上几天便可。”

张澹一听就急了,牢房又不是驿站,哪能像刘备说的这般轻描淡写,他咬了咬牙说道:“受伤之人的医疗费用老夫全包了,再给他们双倍的补偿,只求犬子免受牢狱之苦。”

“如此甚好。”刘备也不想过多纠缠,应承了一声之后便望着简雍。

简雍倒也无所谓,一个富家子带着几个小泼皮,光天化日来了场遛鸟会,这种事情再小不过了。

众人又说了几句,见简雍像是还有话要对刘备说,便知趣地告辞了,他们接下来的事情还有很多,根本耽搁不得。

片刻之后,大堂之中又只剩下刘备和简雍二人,这时候简雍才开口问道:“玄德,你是不是不把我们当自己人?”

“什么意思?”刘备有些摸不到头脑。

“我在门外听了半天,这样的庞大计划,为何你事先都没有跟我们说?”

哦,刘备明白了,简雍这是闹脾气了,他苦笑一声,“我本来准备明天一早就召集人手商谈此事的,谁能知道这群豪强慌慌张张就来了。”

简雍盯着刘备,一脸严肃地说道:“玄德,你如今位高权重,所做之事更是关系到数百万人,务必与属下各级官吏充分沟通,让他们明白你的用意,上下一心,是做成大事的关键。”

“宪和所言极是,是我疏忽了。”听了简雍的话,感受到他毫不作伪的真心,刘备不禁有些感动,他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向简雍做了个揖,以感谢这位老友的提醒。

送走简雍之后,刘备正想回屋去找张宁,将之前做了一半的事业完成,裴元绍又来了,这小子无论如何都要从辽东过来,继续为刘备跑腿报信,他那婆娘如今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也跟了过来,只留下铁塔一般的老丈人独自抹泪。

“启禀老——使君,门外有个胖汉,自称是王家木器行的东家,想要求见。”

“什么叫老使君,你是最近屁股痒痒了?”刘备脸色不善。

裴元绍连忙露出招牌式的傻笑,“想叫老大,又觉得不对。”

“你随便称呼就好,让那个姓王的进来吧。”面对裴元绍这个起兵之初就追随自己,又一直忠心耿耿的心腹,刘备一向是把他当作个不上进的小兄弟来看待,如何称呼,他其实并不在意。

“使君救我!”随着一声悲呼,王东家那胖胖的身形出现在刘备面前。

“不就是张澹之子带了几个泼皮吗,他们都被抓起来了。”刘备奇怪了,按理说生意人和气生财,他不应该这么不依不饶的啊。

“草民说的不是那个,是郡中其他木器行要断我活路啊。”王东家都快哭了。

原来在最近这十来天,王家木器行送往城外的许多桌椅都被退货了,他仔细一问,才知道另有几家也做起了桌椅,并在王家的价格基础上降了两成,这样一来,非但城内店铺的生意下滑,就连许多下了订单的客户都流失了。

“桌椅的设计是使君赐给王家的,如今就被他们偷去了。”王东家声音哽咽,也难怪,他原本梦想着独占整个幽州市场,再吞并其他木器行,一跃成为北方木器巨头,如今眼看着打了水漂,心理落差太大,受不了也是正常。

刘备却是早有预料,木器不比其他,桌椅更是最简单的设计,就那么一块板几条腿,任何人只要有心,买一件回去拆开研究就会做了,甚至极端一点,研究都不用研究,拿尺子一量,照着做就是了。

就算是两千年后,某些车企不是还有皮尺部这个神秘机构呢嘛。

更何况现在是汉朝,根本没有专利这个说法。

“王东家,本官就直说了吧,你的作坊太小,区区数万套桌椅就要做到明年年底,谁能等得及?谁家有现货,就去谁家买,换了本官是蓟城百姓也会这么做。”刘备试图开解。

一听刘使君都这么说了,王东家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动都不想动一下。

老天为何如此残酷,明明是给了人这样的美好前景,却又毫不留情地剥夺了一大半,这一下,恐怕他王利的木器巨头美梦,真的要泡汤了。

“不过嘛,本官还有主意,只是不知你愿意不愿意。”刘备笑得奸诈,就像是看见小母鸡的黄鼠狼。

第六十六章 广阳郡第一木器厂

三天后,蓟城百姓又被一个劲爆的消息给震惊了。

州府宣布,和城中最大,也是刚刚出尽了风头的王家木器行合办一座新的木工作坊,名字也奇怪得很,叫广阳郡第一木器厂。

这个第一木器厂名字霸气,做事同样霸气,他们别出心裁地举行了一场挂牌仪式,还请动了蓟城县令、以及一众当地豪强给捧场。

旧招牌被毫不留恋地摘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块一丈多宽,黑底金字的大匾,落款是卢植卢子干,更为劲爆的是一块一丈来高的宣传板,嗯,据木器厂东家,现在叫厂长的王利介绍,确实是叫宣传板。

宣传板由几块木板拼接而成,经过精心打磨,平整如镜,上面是副墨画,一位青年端坐在桌前,正在挥毫疾书,旁边两行霸气大字:广阳木器,天下第一。

这幅画明显是请了好画匠,画风细腻逼真。许多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画上之人正是幽州牧刘备刘玄德。

看不出来也不要紧,就在画面左边的空白处,特意还有三个字:刘使君。

卢植的润笔费用是一万钱,刘备的肖像使用权每个月两千钱,老先生开始不愿意,后来听刘备一说,这笔钱都用来资助贫寒学子,马上询问能不能把全城的店面都来一遍。

“王家养了一群手艺好的工匠,如今又傍上刘使君这棵大树,以后飞黄腾达是板上钉钉了。”作为王家专门请来捧场的嘉宾,程熙看着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之上,慷慨陈词的王利,眼中满是羡慕之情。

站在他身边的李姓豪强有些不甘地说道:“我本来想着回到幽州,便买下几家木器行,将这生意做大,可惜晚了一步。”

“别想了,老老实实跟着刘使君,在其他地方赚钱吧。”程熙这几天已经把家中的田契整理出来,连同家仆、门客都筛选了一遍,将那些本事差的都辞了,就等着刘备接手呢。

田都不要了,自己凭什么养一群只懂耕田种地的?

人群外围,几名中年男子却是面如死灰,他们都是城中其他木器行的东家,听到这个消息,特意跑来看的。

“完了,全完了。”其中一人喃喃自语道,他叫李达,在蓟城是出了名的好手艺,比起王利家中的工匠也毫不逊色,只是家底薄,一直竞争不过王家而已。

这次组织其他木器行,仿制王家大举售卖的桌椅,也是李达的主意,他自认为做出的东西比王家不差,价格还低两成,怎么都能抢占大部分市场,只是没想到,官府出面,王家顺水推舟,搞了个广阳郡第一木器厂出来,还搞了个声势浩大的挂牌会。

经过这一场宣传,购买力极强的豪强们要示好官府,注定是只会购买第一木器厂的桌椅,至于普通百姓,看见有卢子干和刘备亲自下场,用自己的名声来给木器厂拉生意,他们选什么更是不想而知。

或许桌椅的设计者刘使君正在家里琢磨,怎么收拾这些仿制他心血的木器行呢。

“几位,借一步说话。”正在这几人越想越怕,惶惶不安的时候,一位身材高挑,士子装扮的青年来到他们面前,轻笑着说道。

“敢问尊驾是?”李达疑惑地问道。

“涿郡简雍,奉刘使君之命,请诸位前去一叙。”简雍笑嘻嘻地说着话,可是他的笑容,却让众人如坠冰窟。

秋后算账的来了。

州府旁边一座宅院之中,刘备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手指关节不住地敲打着桌面,在他对面,几名木器行东家战战兢兢,屁股都不敢坐实。

“这些桌椅都是诸位店里卖的,本官看了,手艺不错,用料也扎实,挺好。”经过一阵令人窒息的宁静之后,刘备终于开口说话了。

李达出溜一下从椅子上滑下来,他是老木匠了,早就看出来这屋里摆放的基本都是自己做的。

“本官夸你呢,怕什么?”刘备下巴一抬,其余几人连忙搀扶起双腿酥软的李达。

“小人知罪,还望使君宽恕。”李达气若游丝地答道,他这人生得五大三粗,却自幼落下个惧怕官员的毛病,随着年龄渐长,这毛病非但没有消去,反而越发地重了。

刘备无奈地笑笑,他一直听说官威官威,想不到自己在别人眼里也变成了老虎,“王利能有今天,你们羡慕不羡慕?”

“羡慕。”众人老老实实地答道,这种天上掉钱的事,谁不羡慕?

“想不想和他一样?”刘备继续问道。

听到这句话,李达感觉双腿又恢复了力气,病也一下子好了,他又是出溜一下从椅子上滑下来,顺势跪在地上,对刘备诚恳又急切地说道:“若蒙使君不弃,李达愿执镫牵马,誓死追随。”

“我等也愿意追随使君鞍前马后。”其他人再迟钝,这阵也反应过来了,于是呼啦啦跪倒一片。

“都起来说话。”刘备对众人的表现十分满意,这样一来,他犯愁了好些日子的问题就能解决了。

自从赶走丘力居他们,整个右北平和辽西就空出来了,那里地势平坦,河流众多,土地肥沃,用来安置流民,发展农业是最好不过了。

目前看来,就在这两三年中,天下就要生变,充足的粮草,稳固的兵源,是获取最终胜利的关键因素,以刘备的性格,他必须把农业这一块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才能安心。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脚踏实地,喜气洋洋。

这是真理。

就是出于这个目的,刘备才挖空心思,用各种方法将广阳豪强拉上自己的战车,通过利益交换,从他们手中换取田地和劳动力。

作为农业生产的重中之重,农具,刘备也不愿意将这一块放给某一个,或是某几个大豪强,实力弱小,却又掌握着一定技术的木器行诸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了他的视线。

程熙他们想要做农具,做铁器,没问题。

犁头、锹头、各种需要铁的东西都可以让他们参与,但是,木制部分要交给别人来做,通过这样掺沙子,刘备就可以对整个生产施加更大影响力。

如今在辽东广泛被使用的水车、风车、乃至于滑轮组这种大杀器,更是要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广阳郡第一木器厂主要是做家用器具,本官还想另外成立一家官私合营的农具厂,谁想做?”刘备看着众人欣喜若狂的模样,缓缓说道。

于是,几天之后,经过一番整合,广阳郡第一农具厂也隆重挂牌了。

关羽——我是愤怒

关羽,三国时代一个符号性的人物,他的事迹被历朝历代人民编成话本口口相传,经过罗贯中的艺术加工,三国演义的广泛传播,彻底成了华人文化圈极为重要的一个标志性。

艺术化的结果,就是每个人在说起关羽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给他打上各种各样的标签:勇猛、忠义、以及孤傲。

在三国演义中,有好几个故事,都被人们用来证明关羽的孤傲,对待黄忠的“终不与老卒为伍”,对待马超的“未及髯绝伦逸群”,对待孙权的“虎女焉能嫁犬子”,对待陆逊的大意失荆州。

仿佛关羽就是跟别人格格不入。

但是,三国演义里的关羽是不是真的就那么孤傲,那么不合群,那么的高高在上呢?

让我们从头说起。

关羽,本字长生,河东解良人,早年因犯事逃亡涿郡。

有些人在分析关羽身世的时候,以他喜好读书,尤其是《春秋》,就断定他出身很好,理由简单粗暴:那个时代能读书的都是大家族。

其实不然。

河东从汉朝开始,直到隋唐,都是著名的文化之乡,世家林立,特产是宰相,在这种社会环境和民风之下,普通人家的子弟有机会读书,并非不可能。

在逃亡到涿郡之后,关羽结识了游侠头目刘备,从此跟随他左右,可以说,在人生的前二三十年,关羽是不得志的。

刘备参加平定黄巾的战斗,成为安喜县县尉,随后被遣散,刘备脾气火爆,把负责遣散自己的督邮捆树上抽了二百鞭子还想杀人,被关羽张飞劝阻之后弃官逃亡。

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之中,为了刻画刘备的“仁德”,将鞭打督邮一事安排给了张飞,把刘备写成一个老好人,可是实际上,刘备脾气刚强,极有主见,他的谥号“昭烈”,其实可以反映出一部分。

在此之后,三人辗转多地,曾经跟随毋丘毅去丹阳募兵,历任下密县丞、高唐尉、高唐令等职,不久之后,高唐县被盗贼攻破,刘备再次逃亡,去了公孙瓒那里。

一直到初平二年,刘备跟随公孙瓒下属田楷对抗袁绍,因为屡立战功,升为试守平原县县令。

说起来挺悲凉的,就因为出身不好,刘备从安喜县县尉兜兜转转,用了七年时间,再次成为临时的平原县令,人生有几个七年,经得起这样的蹉跎?

在这七年里,刘备憋屈,关羽跟着他,心里没有愤怒是不可能的,凭什么世家的猪都能占据高位,真正胸怀大志,并且有能力的人却四处流离?

但是,在这个时期,刘备没有资格去愤怒,关羽更没有,他们只能默默地忍受着外界的白眼甚至是羞辱。

诸侯讨董,关羽温酒斩华雄,虎牢关前三英战吕布,可以说《三国演义》里面,诸侯讨董最光辉的场面,就是桃园三兄弟。

但是,袁绍、袁术依然对刘备不屑一顾,多加羞辱。

从那个时候,关羽就彻底认清了士人、尤其是出身高贵的士人的嘴脸,并且认定了一个道理:唯有真英雄,能力品德配得上地位的,才值得我尊重。

战后,刘备辗转到了徐州,和后来的吕布有过一段故事。

吕布是并州五原人,和刘备一样,是被中原人瞧不起的边地人,刘备身边的人基本上都痛恨他,鄙视他,尤其是张飞,一见吕布就像打了鸡血。

但是,《三国演义》里面,关羽基本没有表达过对吕布的恶感。

《春秋》讲究一个义字,关羽作为一个熟读春秋的人,应该是最为痛恨吕布,应该是势不两立,应该见了吕布就一刀劈过去,为什么他没有?

我认为,在关羽看来,吕布人品有亏,但本事不是假的。

吕布败亡之后,他的部将张辽差点被曹操斩了,也是关羽求情,保下了这个未来的五子良将之首。

有人说张辽也是并州人,和关羽是老乡,搞不好以前还认识。

老天爷!

说这话之前看看地图。

并州就是山西高官条形,关羽老家在河东,最西南,靠近长安、洛阳;张辽老家在雁门,最东北,靠近幽州;两个人年龄还差十岁,关羽年少逃亡的时候,估计张辽还拖着鼻涕玩泥巴呢。

真要说起来,吕布老家是五原的,并州最北边,他和张辽才是离得不远的老乡。

说了这么多,关羽对有真本事的人是特别看重的,并且他善养士卒,对底层人民充满了怜悯。

关羽又对什么人高傲呢?

对没本事的人,他一概瞧不上,但是后来演变到对依靠家世的人瞧不上乃至仇视,只能认为,关羽这个人越发偏执了,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仇富”。

孙权,爹和哥哥打下基业,周瑜帮着打赢赤壁,又打了半个荆州,整天还嚷嚷着要另一半,关羽瞧不上这个军二代。

马超,东汉伏波将军马援后人,有个军阀老爹给打下底子,结果对上曹操全输光了,投靠刘备的时候官位比刘备还高,关羽瞧不起这个军二代。

糜芳,刘备的大舅哥,糜竺的弟弟,关羽最瞧不上的就是这个富豪出身,靠着把家里钱财献给刘备,把妹妹献给刘备才得到重用。又没什么真本事的富n代。

陆逊,孙策的女婿,出身于江东四大家之一,一直低调,到接替吕蒙的时候都三十多了,关羽出于习惯性考虑,觉得这是个没本事的富二代,结果看走了眼,死了。

往前推一下,陆逊的前任吕蒙,是个苦孩子出身,年轻时候大字不认识一箩筐,全靠作战勇猛才获得孙权赏识,结果读了几年书,摇身一变,成为文武双全的大将之材,关羽是相当瞧得起吕蒙的,甚至很忌惮他,直到吕蒙假装病重,换了陆逊上来,关羽才从后方抽调兵力。

除了吕蒙之外,关羽还看得起谁?

刘备不用说,关羽跟了他一辈子,生平最敬重的就是百折不挠的刘备。

其次就是诸葛亮。

其实在三顾茅庐,诸葛亮出山的时候,关羽特别不服气,他就觉得这个官二代是故弄玄虚,仗着姐姐嫁给荆州世家、老丈人黄家是荆州大家族,请了一大帮人给造势,其实没什么能耐。

可是到了后来,经过一次次胜利,诸葛亮的才能展现出来,刘备入川的时候也留下了关羽和诸葛亮镇守,正是这段时间,两个人有了更多的了解,互相更加看重。

否则的话,马超投靠刘备,关羽不会急吼吼地给诸葛亮写信,询问马超这个人到底有没有真本事,更不会拿着诸葛亮的回信,给在座宾客挨个看。

各位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前后这么一推,其实就能看出来,关羽在判定别人本事的时候,是有眼光的。

但是,限于仇富这个性格,再加上那个时代信息确实太不发达,关羽才犯下致命的错误,轻视陆逊这个吴国天才,最终导致兵败身亡。

现在我们把话题再拉回一开始,关羽出身什么样的家庭?

我的看法是,关羽的出身绝对不好,因为就算是小地主,他也很难养成同情底层人民,痛恨一切既得利益者这个性格。

能够对抗自己出身阶级的,几千年就出了那么一个,并且离我们不到一百年。

关羽和刘备、诸葛亮一样,都是理想主义者,他们也是忠诚的伙伴、战友,所谓的“孤傲”,更多的是愤怒,对社会不公的愤怒,但他又无力改变这一切,只能压抑怒火,冷眼旁观。

在我的脑海中,关羽的形象就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的火焰,不断燃烧自己,为刘备集团照亮前行的道路,热烈而又让人难以接近的——

愤怒的火焰。

第六十七章 大婚

腊月初一,大吉,宜婚娶。

在这个蓟城上下,乃至整个广阳都欢呼沸腾的好日子,幽州牧刘备正式迎来了他人生中目前为止最重要的时刻——大婚。

随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刘备一身火红色长袍,身披大红色披风,骑着一匹浑身纯白,神骏异常的乌桓战马,缓缓走在蓟城的主道上,任由道路两旁围观的百姓各种喝彩。

紧跟在刘备身后的,是同样身穿锦袍的赵云和太史慈,这二人生得英俊挺拔,眉宇之间英气勃勃,为迎亲队伍增色不少。

据可靠的小道消息,前一天晚上刘备安排人选的时候,说了句稀奇古怪的“颜值担当”,也就是以貌取人,让大老远从辽西山海关跑来的张飞心有不甘,借着酒劲摔了好几个酒碗,结果被赵云和太史慈二人按住,狠狠捶了一顿才老实下来。

说到底,这还是个看脸的世界。

耳中不住传来百姓们称赞的话语,刘备听得心中美滋滋,他回过头去正准备自我吹嘘几句,结果却看到人群中无数少女纷纷向赵云和太史慈明送秋波,再仔细一听,仿佛那些喝彩声也大多是送给自己身后二人的,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就被刘备硬生生咽进肚子里。

有伤风化,真是有伤风化,本官明天就下令,要严肃整治蓟城风气,刘备气哼哼地想着。

又随其后的,就是以关羽为首的众人了,他们基本都是军阵中搏杀过的,一个个体形健壮,威风凛凛,幽州是边地,民风尚武,百姓们见了这些好汉子,欢呼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马队之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还不是这些男人,而是一顶以红色为底,然后又精雕细琢的花桥。

这台花轿是刘备亲自设计的,高大异常、宽阔异常,两侧是金色的鸾鸟图案,在工匠的高超技艺下,金色鸾鸟展翅欲飞,栩栩如生,再以各种浮雕花卉填补空隙,侧窗也巧妙地设计成不规则的藤蔓形状,与花卉相得益彰。

往上看去,花轿顶端是一个硕大的绸缎花球,数十条姹紫嫣红的绸带铺洒而下,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舞动,令人望而心醉。

幽州的少女们哪儿见过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东西,那种奢华感更是她们想都没想过的,但凡花轿所到之处,必定有无数少女尖叫不止,梦想着自己也能坐一次。

在一处被刻意隔开的地段,那些已经彻底投靠刘备的蓟城豪强们聚集在一起,同样用艳羡的目光看着这支马队,现在他们最恨的就是自己没有早点结识刘备,否则的话,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家女儿送入他的怀抱。

“爹爹,我出嫁的时候也要坐这个。”程熙的女儿一直目送花轿拐过街角,才停下欢呼和鼓掌,声音有些嘶哑地对程熙撒起娇来。

程熙怜爱地看着女儿由于忘情欢呼,拍得红肿的双手,温声说道:“等你出嫁,为父就去刘使君那里说说好话,借用一次。”

其他豪强也是一样,他们都是好排场的人,这样的场面,正是他们做梦都想要的。

这样的反应,也正是刘备想要的。

早在第一木器厂接下这个活的时候,刘备就特意叫来王利,对他提了两个要求:

用料要好,要足,能多霸气就多霸气,能多奢华就多奢华;

作工要巧,要细,能多精致就多精致,能多诱人就多诱人。

“若是照着使君的要求,用上等木料来打造,恐怕造价太高。”王利犹豫片刻,继续说道:“而且这花轿只能用一次,用完就摆在那里落灰,太可惜了。”

“谁说只能用一次,你这思想太刻板了。”刘备恨铁不成钢地教训起来,这个王利,手艺是有,人也愿意进步,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在这个时代,名人效应是非常明显的,刘备结婚搞出来这么大的排场,这么高端的花轿,幽州的有钱人无论嫁娶,肯定也会努力向领导学习,弄个花轿招摇过市。

那么,州牧夫人坐过的花轿就摆在那里出租,但凡是有条件的,谁不想沾点福气?

“对啊,还可以租赁给别人用。”王利这才反应过来。

“光有这一个不行,太贵,普通人家用不起,你回去之后,让工匠们集思广益,按照尺寸大小,装饰的多少分开档次,各种档次都做上一个,租赁给不同财力的人家。”刘备按照后世婚庆行业的思路,不断支招,“即便是租金最便宜的,也要确保质量和美观,简洁大方,懂了吗?”

王利都快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他殷切地盯着刘备,希望再听到一些奇思妙想。

“幽州军中多有退役战马,这些马品相好,通人性,只是上不得战场,用来拉车耕地又可惜了,你去买一些颜色好的,雇上马夫好好照料,和花轿一起配套租赁,生意应该不错。”刘备想了想,继续说道。

后世之人结婚,总是要有一支齐齐整整,威风霸气的车队去迎亲,这个时代没有豪车,但有大量的骏马,组成颜色一致的马队之后同样威风,同样霸气。

哪个幽州男人不想过过白马将军的瘾?

画面转回婚礼当天,与此同时,在卢植家中,张宁正穿着大红色的婚服端坐在后堂之中,任由婆子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

这名婆子是卢植专门请来为新娘子装扮的,手艺娴熟得很,一边给张宁的俏脸上细细涂抹胭脂,一边不住嘴地夸赞她的美貌。

“老身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美的新娘子,真是画里面走出来的神仙人儿一般,放眼幽州,也就是刘使君这等人物配得上姑娘了。”

张宁脸色绯红,也不知是脂粉的颜色还是被夸得不好意思,她就那样坐着,嘴角露出微微笑意。

回想二人初次见面,刘备是朝廷的将领,满脸杀气,浑身血迹斑斑,自己是反贼的女儿,穷途末路,涕泪交加。

谁能想到,敌人变成了爱人,如今又成了亲人,以后更是要夫妻携手,一起走完人生的道路?

就在张宁回忆往昔的时候,几条雄壮的身影踏进了卢植家的大门,一路穿过挂满庭院的绸缎装饰而来。

“新娘子在哪里,我来接她过门了。”为首之人双手叉腰,一阵哈哈大笑。

刘备来了。

第六十八章 告别旧事物,迎接新生活

“姊丈来了,快去拦住。”卢植的小妾早就等候多时,只听她一声招呼,卢毓便一路小跑,拦住刘备的去路。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卢毓虽然只有四岁,却已经口齿伶俐,一番话奶声奶气地说出来,顿时笑倒了一大片府中之人。

刘备面带冷笑,大手一挥,早有裴元绍斜刺里杀出,只见他来到卢毓面前,将一块闪闪发光的金饼塞进小家伙怀中,卢毓欢呼一声便跑,扑回自己母亲怀里。

一路金饼开道,不消片刻,刘备就杀入后堂,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已经梳妆完毕,被一众女眷簇拥着的张宁。

刘备还准备耍宝,可是突然之间,一股别样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鼻子发酸,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顺着面颊流淌下来。

对面的张宁也是一样,她一边哭一边笑,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将精心涂抹的胭脂水粉冲出道道沟壑。

两人就这样默默对望,直到端坐在旁边的卢植和郑玄二人给赵云等人使了个眼色,众人才连忙起哄,拥着两位新人一路出了后堂,来到大门之外。

“天呐!”张宁刚走出大门,视线瞬间就被那无比奢华精美的花轿给吸引住了,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她连忙捂住嘴,难以置信地回望刘备,只见这个男人脸上带着温暖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张宁也笑了,笑得无比满足。

与此同时,人群后方,卢植和郑玄两位老夫子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窃窃私语起来。

“不合礼制。”卢植轻叹一声,他为了婚礼的制度和流程,两个月来已经和刘备吵了好几次,可是这个弟子脾气倔得要死,非要按着自己的性子来,原本卢植心中还有气,可是整个过程看下来,老先生却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

尤其是自己儿子拦道要买路钱那一段,多来几次就好了。

“若是有自己选择的机会,恐怕每个人都要这样不合礼制一次。”郑玄同样轻叹一声,刚才的情景让这位老先生也颇有感触,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年轻时候,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康成兄,我们也该快点了,你还要主持正式典礼呢。”卢植不想多说,拉着郑玄,坐上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快马加鞭,抄近道向州府驶去。

刘备接了新娘子,又是一路走街串巷原路返回,张宁坐在花轿里,把挡风的轿帘都取了下来堆在身后,时不时地伸出头来对着道路两旁围观的人群招手,引得人群欢呼不断。

蓟城孩童们也忙活起来,他们追着缓缓前行的花轿,大声说着大人们早就教好的吉利话,然后看着亮澄澄的五铢钱从天而降,捡得不亦乐乎。

就这样一路吹吹打打回到州府,宽阔的庭院之中,丰盛的筵席早已准备妥当,幽州各地官府中人,广阳郡本地豪强,老家涿郡推举出的乡老们也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客套的话语和无处不在的欢笑声将州府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随着时间推移,宾客们的对话越来越少,神情也越发严肃,因为,真正的婚礼时间快到了。

终于,夜色降临,宾客们在侍者的引导下,依次来到即将举行典礼的大厅坐下,一盏盏四尺多高的连枝灯被接连点起,将这里照映得犹如白昼,在庭院东侧,三座高大沉重,装满了肉食的青铜鼎巍峨矗立。

整个大厅之中灯火辉煌,气氛庄严肃穆。

一声鼓簧奏响,所有人都正经端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婚礼开始了。

鼓乐之声,先是《鹿鸣》,后为《桃夭》,伴随着音乐,还有一群童子合唱着这首歌颂新婚女子的诗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合唱声中,刘备身穿上黑下红的爵弁服,拉着身穿黑色红边礼服的张宁,缓缓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二位新人携手迈步,走入礼场之时,整个院落的气氛越发,众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这一对璧人身上,刘备器宇轩昂,张宁美丽端庄,所有宾客都在心中暗自赞叹不已。

在侍者和赞者的引领下,二人走上礼台,沃盥礼、对席礼、同牢礼,一项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其实这些环节用现代语来说,就是夫妻二人金盆洗手,对面正坐,同吃一碗饭,表示今后就要共同生活。

接下来是合卺礼,就是将一个苦葫芦剖成两个瓢,盛酒于其中,新郎新娘各自喝下一瓢苦酒,表示合二为一,永结同好,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喝酒这事按理说根本难不倒刘备,可是当特意准备好的美酒倒进苦葫芦瓢之后,刘备只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

再看对面,张宁也是吐着舌头看过来,那眼神刘备看得懂,意思是“咋这么苦?”

不应该啊,这套流程一个月之前就敲定了,刘备还特意嘱咐过,一定要好酒,喝了不上头的好酒,怎么喝起来跟喝汤药一样?

刘备环视一周,发现关羽张飞这几个远道回来的满脸茫然,太史慈和段浩等人却是仰头看天,假装感受不到他杀人的眼神,心中顿时明白,是被这帮人给坑了。

可是明白也晚了,他只能咬咬牙,将苦酒全部倒入口中,眼含热泪,谋划着怎么报仇。

段浩被刘备瞪得有点心虚,脑袋都不敢转,小声问太史慈,“咱们这酒泡了多久?”

“半个月吧,还是二十天?”太史慈低声答道。

苦葫芦顾名思义,内部极苦,就算是倒入酒水马上就喝,都会让人觉得苦涩不堪,泡二十天还不得要人命啊。

“太狠了吧。”段浩光是看着刘备的脸色,就觉得自己的嘴里都发苦了。

“咱们成婚的时候,他不也是用葫芦泡了酒?”太史慈说的是自己这些人在辽东成婚的事,那时候刘备和张焕两个人谋划了一下午,想了无数损招,其中一样就是事先用苦葫芦泡了酒,再换成普通的酒坛装着,把好几个人都整得够呛,他只是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罢了,“再说了,玄德又打不过我。”

“可是他能打得过我啊。”段浩泪流满面。

此时婚礼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结发礼。

刘备砸吧着嘴,和张宁各自割下一缕头发,用红丝带扎在一起,这是象征二人自此结在一起,今生今世不会分离。

至此,婚礼的仪式已经全部结束,刘备和张宁正式成为夫妻,看着身旁笑靥如花,眉目含情的妻子,刘备心中满是柔情蜜意,嘴里也不觉得苦了。

由于宾客们已经饱食了一顿,接下来也不好意思再蹭饭,便纷纷告辞了,一群老弟兄则是结伙跑去简雍的小宅子,他们早就准备了无数美酒,务必要好好喝上一场。

送走宾客,刘备二人回到卧房之中,红烛燃烧发出的光芒,让张宁的脸色变得更加绯红,像是娇艳欲滴的鲜花一般。

二人虽然今天才有夫妻之名,却早已有了夫妻之实,值此良辰美景,自然熟门熟路,宽衣解带,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正当刘备准备深入研究之时,张宁却从床头摸出一个由半截猪肠缝制而成的器物,“夫君忘了戴这个。”

“以后不用了。”刘备接过这个曾经功勋卓著,却终究要被时代抛弃的拦精灵,顺手扔到某个墙角,“咱们该努力生一大群儿子了。”

拜拜了您呐。

第一章 幽州商会

光和四年,秋末。

洛阳城内的大汉王朝高层,尤其是以皇帝刘宏,十常侍,以及各大世家为首的人们,似乎是从黄巾之乱带来的阴霾之中走了出来,重新开始了花天酒地的生活。

与此同时,由于大儒蔡邕在洛阳编书,各地士子仰慕他的才学,多有前来求学或是求结识的,一时之间,这座经历了二百余年风雨的东汉帝国首都,似乎又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在这一次的经济和文化浪潮之中,大批有为青年涌现出来,但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却不是汝南、颍川或是河东等传统世家的子弟,而是一位来自幽州涿郡的青年。

简雍,简宪和。

自从在炎炎夏日之中率领一支庞大商队来到洛阳,简雍就故意显露财力,他首次出手就买下了城外一处价值五百多万钱的豪宅,以幽州商会洛阳馆为名,随后大兴土木,弄出个宽阔无比的待客大厅。

据说大厅正中搭建了齐腰高的木台,上面放置了各种宝物,四周是一圈美轮美奂的小径,名曰“万宝路”。

这万宝路名字俗不可耐,又有自吹之嫌,城中士人闲谈起来无不嗤之以鼻,生怕自己被俗气沾染,失了名士的身份。

但私下里,他们又好奇得很,想要前去一探究竟,到底是怎样的一间房屋,怎样的一条小径,才能配得上“万宝”这个称呼。

他们没有等多久,机会就来了。

幽州商会宣称,第一个受邀见识这万宝路的,将是出身于弘农杨氏,先太尉杨赐之子,临晋侯杨彪杨文先。

消息一传出来,顿时引来无数嘲讽之声,弘农杨氏家世渊博,乃是天下士族之中的领军人物,从有关西孔子之称的杨震,到杨秉、杨赐,无不位列三公。

杨彪博学多闻,年轻时就与蔡邕卢植等人齐名,位列三公,将家世推到四世三公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这等人物,会去你臭不可闻的边地商贩家中?

但是,让所有人惊掉一地下巴的是,也不知是简雍使了什么手段,杨彪居然欣然应邀,携带着十二岁的儿子杨修,一起出现在了幽州商会那所谓的洛阳馆。

事后有许多人专程前往拜访杨彪,识图从他口中获取一些消息,然而杨彪面对种种询问,只是矜持地笑而不答,有好事者不甘心,又想方设法询问杨修。

杨修年纪尚幼,书却读得不少,然而他琢磨了半天,最终只给询问者留下了两个字来形容——“煌煌”。

煌煌者,明亮辉煌、光彩夺目也。

其他人更加好奇了。

接下来,受到邀请的是大儒蔡邕蔡伯喈,他同样不是孤身一人,而是带着两个女儿,昭姬和贞姬共同赴约。

只不过蔡邕去时两手空空,回家之时却另有一辆满载的马车跟随,貌似是得了不少好处。

面对好奇者的询问,向来孤傲的蔡邕一反常态,对简雍大加赞赏,认为此子有学识、善言辞、洒脱不羁,实在是一等一的年轻俊才。

至于万宝路,蔡邕摇头失笑,说出一番更加劲爆的话。

“老夫没听说这个名字,主人更是不曾提起,只不过,厅中确有万金不换之宝。”

这一下,洛阳文化圈沸腾了。

简雍的大名更是无人不晓,俨然成为大汉帝国首都上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士人们不再矜持,也不再纠结幽州边地人的粗鄙,纷纷派人送上拜帖,希望与这简宪和见上一面。

君子坐而论道,岂不美哉?

他们的热情没有白费,很快,幽州商会做出回应,每五日开门迎客,邀请六名才学出众,品行高洁之人,受邀上门之宾客须遵守一点:若无主人同意,不得泄露馆中信息。

消息一出,洛阳城内外之人,或是热情踊跃,期待自己能够被邀请前去;或是冷眼旁观,只希望有人去了之后,能够揭穿这故弄玄虚的边地把戏。

然而,每一位受邀之人回到家中,都只是摇头赞叹不已,有细心的人发现,那些去过洛阳馆的人,似乎隐隐结成了小团体,经常神神秘秘地相互聚会。

过了没多久,又有细心的人发现,幽州商会与许多豪门世家似乎也结成了紧密的关系,每天都有许多车马往来穿梭于各家的宅邸,以及洛阳馆之间,似乎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反常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宫中,皇帝刘宏经历了黄巾之乱,对这种私下里的勾当尤为敏感,当即派出他最为宠信的宦官张让,前往洛阳馆一探究竟。

“草民简雍,久闻张公大名,今日得见,足偿夙愿。”虽说简雍如此造势,本就是为了惊动皇帝,但一见来的是张让,他顿时觉得,是不是把事情搞得太大了。

张让可是十常侍之中,最为位高权重的一个,灵帝刘宏对他极为信任,不仅封侯封官,多加赏赐,就连卖官鬻爵的生意也拉上张让一起发财,甚至多次说出“张常侍是我父”这样恬不知耻的话。

由此可见,张让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是何等重要。

“嗯,倒也相貌出众。”张让眼角瞥了一眼,觉得这个幽州来的小子倒也看得顺眼,来时路上的火气也小了些。

“老大人,请。”简雍不敢怠慢,引着张让一行来到大厅西侧,这个用木料隔成的厅中之厅,是他平日里招待贵客的地方,一般人是来不了的。

张让站在门口却不急着迈步,伸手去抚摸镂空雕刻的木门,入手之处细腻光滑,显然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又用蜂蜡细细擦拭过的。

这间小厅的地面与别处不同,全部是青色瓷砖铺成,平整光洁,看不到一丝缝隙。

“这是北方瓷。”张让悠悠说道,他是识货之人,对东汉才得到长足发展的青瓷也颇有研究,南方青瓷发灰,釉质清澈,犹如冰玉一般;眼前所见之地面青中发黄,釉色厚重,且有细密的开片,正是北方青瓷。

能够做出这么多平整如一的青瓷砖块,说明幽州商会掌握了高超的技艺;能够用这么高水准的瓷器铺地,则是说明,幽州商会财大气粗到了一定的程度。

张让心中再无小觑之意,转而开始琢磨,是不是能够从这个年轻人手中得到些什么。

否则都对不起他张常侍“视财如命”的赫赫名头。

第二章 贿赂张让

其实第一次听说要坐在那个“椅子”上的时候我是拒绝的,因为,你不能让我坐,我就马上要坐,第一我要试一下。

这是张让在面对摆在厅内,数量众多的桌椅之时,产生的本能反应。

然而在试探着坐下,将双臂搭在位于身体两侧的扶手之后,张让情不自禁地向后靠了靠,让自己处于更加舒适的姿态。

张让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本来挨了一刀就身体有亏,再加上多年在宫中伺候皇帝,他已经明显感到,自己的身子骨不比往年那样硬朗,腰腿越来越跟不上了。

现在这样的坐姿解放了双腿,腰部和膝盖、脚踝都没有压力,张让觉得自己就算坐上一天一夜都没问题。

“老大人若是不嫌弃,回府的时候就带上一套吧。”简雍见张让舒服得都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便主动开口说道。

“唉——”张让长长出了一口气,随意地点了点头,“你可知道,老夫是为何而来。”

肯定是皇帝听说了这边的事,害怕我们结成乱党,颠覆大汉江山,否则谁能支使得动你这个一手遮天的老阉竖。

简雍心中暗自想着,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假装试探着问道:“老大人可是伸手就能摸得到天,莫不是?”

“没错,陛下想看看,能够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就把洛阳搅得鸡飞狗跳,到底是什么人物。”张让睁开眼睛,仔细打量起身下的椅子。

这些座椅形制一模一样,都是宽大厚重,椅垫和靠背都裹上了漆成黑色的皮革,里面应该还垫了别的东西,坐上去柔软无比,座椅两侧是一尺宽的扶手,任何人都能将胳膊摆成最舒服的姿势。

张让注意到自己座椅右边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木桌,质地和座椅应该是同种木材,桌面四周是木料,中间则是镶着一整块青瓷,木头和青瓷之间严丝合缝,工艺极其高超。

木桌比扶手要低上一些,保持坐姿的情况下刚好能够将手搭在上面,此时正好有侍女端了茶水进来,将一个青色瓷杯轻轻放在桌面,对张让屈膝一礼,便退下了。

“你这个幽州商会,是卖瓷器的?”张让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细细打量起手中的小东西,这和他平日里使用的又不一样,整体造型圆润,侧面还有一个耳型把手,方便人握住。

“不光是瓷器,什么都卖。”简雍轻笑着答道:“其实草民是奉幽州牧刘备刘玄德之命,进京献宝而来,只是苦于没有门路,见不到天子以及老大人。”

幽州牧刘备。

张让马上想起了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并被皇帝大加赞赏,同时也给自己带来一千多金好处的年轻人,他是一年前当上幽州牧的吧,如今站稳了脚跟,就想着继续攀附自己,也算是有心了。

“既是刘玄德的人,为何不直接去宫中觐见,早日道明来意,反而故弄玄虚,每日召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张让心中暗喜,脸色却变得越发严肃。

简雍马上苦着脸说道:“刘使君深孚君恩,早就想派人来,只是碍于天下人之口,所以才打了这么个幌子。”

这小子,又想巴结内侍和皇上,又不想被人戳脊梁骨,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早民乃是边地之人,不懂礼仪,唯恐失了天家颜面,还望老大人见谅。”简雍见张让面上露出讥讽的笑意,连忙开口解释,说着说着就压低了声音,“刘使君此次命我前来,给老大人带了五百金,只求见皇上一面。”

张让听到这句话,脸色一下子舒展开来,条条皱纹就像是绽放的菊花一般,嘴角忍不住地抽了几下。

今年不知是怎么了,卖官的行情一路下跌,三公的职位降到五百金都没人上门,皇上每天唉声叹气,饭都吃得少了,要不是去年王芬和刘备两笔大买卖赚得盆满钵满,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时刘备这五百金,无疑是给张让打了一剂强心针,让他对卖官事业重燃信心。

这天底下还是有那么几个知恩图报的忠臣嘛,买卖做完一年了,还念着自己的好,这种人上哪找去?

只是这五百金,该不该给皇上报账,交上去二百金呢?

简雍看出张让的喜悦和烦恼,马上笑着说道:“老大人不用多虑,只管收下便是,皇上那里,刘使君另有心意。”

这刘备做事,真是太讲究了!

张让心花怒放,抓住简雍的手,和蔼地问道:“宪和啊,你可有意为官?”

老宦官虽说贪财如命,在以往的岁月里,对于各种贿赂都是来者不拒,对方不给他也要伸手索要,但是,他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拿了钱就得办事,否则睡觉都睡不好。

他张常侍是个讲义气、讲公道的人。

“草民无拘无束惯了,登不得大雅之堂。”简雍婉拒道。

这是实话,对于他来说,当官哪有每天喝酒看书,隔三岔五还有人上门拜访聊天,想躺着就躺着,想坐着就坐着舒服?

更别说他还担负着重要的使命,需要时刻自由活动。

张让惋惜地叹息一声,起身背着手转悠起来,“单凭这一间小厅,不可能让士人对你这里趋之若鹜,带老夫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吧。”

半晌之后,这位老宦官便弄清楚了,幽州商会是用什么东西镇服了杨彪和蔡邕,并让那些读书之人蜂拥而来了。

印刷精美,由郑玄和卢植等人注解的各类经典书籍;

洁白如雪,坚韧如丝绸的上好纸张;

以及造型精美,一看就是高档货的笔、墨和砚台;

图案各异的镇纸、洗笔。

这些都是文化人的最爱。

张让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桌之前,试了试右手边的几个“抽屉”,又顺手拿起一本古文尚书,轻轻抚摸着细腻的羊皮封面,轻声赞叹道:“老夫还从不知道,读书写字,居然也可以如此有格调。”

“老大人若是喜欢,草民便派人送到府上一套。”简雍站在旁边,微笑着说道。

“不了,你准备一套新的,准备进宫去讨圣上欢心吧。”张让似乎是有些疲倦了,背着手向外走去,“明日送几张椅子到老夫家中,那个躺椅也要。”

简雍补充道:“还有茶具。”

送走张让一行,简雍疲惫地回到平日里习惯的躺椅之上稍事歇息,随后,他迈步走到盥洗之处,用细麻布沾了清水,仔细地擦拭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又漱了好几遍口。

“把主位的椅子撤了,换个新的,那个茶杯也砸了吧。”看见两名侍女向西厅走去准备清扫,简雍连忙对她们吩咐起来,“做事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沾了老阉竖的晦气。”

道歉书

或许是沾了张让老太监的晦气,作者今天跑肚拉稀一整天,就在刚才,准备上传文章的时候,网络出毛病了。

反复用断网急救箱检查,都说是dns问题,要找运营商,这大半夜的去哪找啊?

想用数据线把东西传手机上发布,结果发现,这个什么快乐码字软件没有网络就登录不上,点开文件夹又怎么都找不到存稿。

于是乎,明天凌晨的更新是肯定不行了,各位早点歇息吧。

ps:最特么让人想不通的是,电视好好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第三章 吴钩霜雪明

数日之后,简雍应召入宫,在一座小小的偏殿之中,见到了大汉王朝目前的主人——灵帝刘宏。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在外界风评差到极点,几乎可以和夏桀商纣媲美的昏君,对待自己却是很客气。

“你叫简雍,刘备那边来的?”刘宏随意地指了指自己身边不远处的锦垫,“坐吧。”

看到简雍有些畏手畏脚的样子,陪坐的张让也温和地笑了起来,“圣上不是那种装腔作势的人,让你坐你就坐。”

是啊,反正自己在进宫之前,已经被从头到脚搜查了两三遍,浑身上下连个带尖的东西都没有,皇帝自然放心了。

就算自己暴起发难,门外还有顶盔贯甲的侍卫呢,随便来两个就打发了。

想到这里,简雍索性放下心来,对刘宏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坦然坐下笑道:“山野村夫,不识天家威严,让陛下见笑了。”

“你送来的东西朕用过了,很好,只是宫中有宫中的礼制,当着外人还是得用这个。”刘宏说着,拍拍身下的锦垫,有些无奈地说道。

简雍消息灵通,早就打听到灵帝刘宏喜好书法辞赋,于是在入宫觐见的前两天,他已经通过张让,把一整套书桌,皮椅,文房四宝以及茶杯镇纸等小玩意都送了进来。

至于儒家经典一本没有,皇帝不喜欢这个。

为了这次觐见,简雍早有准备,送来的东西都极其华贵,远远胜过这个时代主流的质量,自然而然的获得了刘宏的欢心。

“圣上昨日在御书房,用宪和你送来的笔墨纸砚,将五十章《皇羲篇》写了一遍,期间可是赞不绝口呢。”张让笑着说道,让三人之间的气氛更加融洽。

“是啊,孤这三十年来,还是第一次将笔意施展得淋漓尽致。”说起这个,刘宏就有些得意,他自认治国理政没什么本事,但一直以书法为傲,简雍送来这个,不啻于将宝刀赠予英雄。

简雍也不谦虚,当即拱手说道:“使君听子干先生说,今年是陛下年满三十之大喜,于是特意派草民献上这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为陛下贺寿。”

“卢植也在幽州?是了,他是涿郡人,自然要落叶归根,这一师一徒都是身具才学的忠贞之士,殊为难得。”刘宏自问自答了几句,不禁唏嘘起来,他是昏庸,不是白痴,分得出谁有本事。

刘宏慨叹了几句,把注意力转回简雍的说法上来,“笔墨纸砚,文房四宝,这称呼不错,以后就这么叫吧。”

有了皇帝的认证,文房四宝这个称呼,便提前数百年出现在了华夏大地。

三人又聊了片刻,彼此熟络起来,话题也渐渐从眼前之物,转到了千里之外的幽州大地。

当初刘备选择简雍前来洛阳,并对他委以重任,一个原因是简雍擅长打听情报,坐镇洛阳传递信息是再好不过;另一个原因就是简雍口齿伶俐,急智过人,正适合和士人打交道。

此时简雍动起三寸不烂之舌,从渔阳张纯张举叛乱讲起,一直讲到刘备平定叛乱,远逐乌桓于塞外,并在辽东收纳流民,发展产业,广开商路,听得刘宏和张让二人如痴如醉。

听到白马义从寡不敌众,公孙瓒血战殉国,饶是刘宏没心没肺,也在简雍声情并茂的讲述之中潸然泪下。

听到刘备坐镇幽州之后,让百姓安居乐业,同时整饬军队,厉兵秣马以防备外敌入侵,刘宏又击节叫好,只恨自己不能亲眼目睹。

“今年年初,使君巡视到辽东之外的极寒之地,遇见一个上古部族,自称欧冶子之后。”简雍神秘兮兮地说道:“彼处之人久未现世,却知晓当今天子登基已有二十年,特献名刀一把以为贺。”

刘宏震惊了,张让也震惊了。

欧冶子,那个传说中的铸剑大师,为越王勾践铸造出湛卢、巨阙、胜邪、鱼肠和纯钧五柄宝剑,有为楚昭王铸造出七星龙渊、太阿和工布三柄神剑的奇人?

只是欧冶子距今已有七百余年,他的后人怎么会从吴越一带,迁居到了辽东那边的极寒之地,并且避世不出?

“等下。”刘宏的直觉告诉他,这画风有点不对劲,“欧冶子是铸剑的,他的后人为什么献上宝刀一把?”

简雍脸上微笑,心中却在流泪,这也是我当初质问刘备的话,“欧冶子一族向有以身殉剑,沟通天地的惯例,至于成品是刀是剑,就要看上天的意思。”

“哦,这么回事。”刘宏不愧是封建时代的君王,具有迷信的传统美德,听了这个明显就是胡诌的解释之后,他居然信了,“宝刀呢?”

“在殿外。”简雍答道。

刘宏一声令下,片刻之后,一名心腹侍卫双手托着个镶金边的长方形木匣进入殿中,小心翼翼地放下之后又转身出去。

“咔哒。”一声轻响,木匣被轻轻打开,只见里面是黑色皮革裹着个弯曲的物体,刘宏伸手将其取出,几下解开皮革,然后就不说话了。

展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把弯曲如眉的长刀,刀鞘上裹着一层漆黑的蟒皮,接合处由一排细密的金色小钉固定,深邃的黑、耀眼的金,形成了诡异的和谐。

金色的刀镡宽有二指,边缘被錾刻出繁复的云纹,刘宏视线继续下移,只见刀柄也是漆黑,不过入手粗糙,不像是蟒皮。

“据说刀成之日,天雷滚滚,空中落下不明之物,欧冶子后人尽取其骨与皮,作为刀柄材料。”简雍适时解说道。

刘宏点点头,双手用力,出乎意料的是,明明刀身与刀鞘之间有某种吸力,拔刀出鞘却是悄无声息,几乎在一瞬间,整个刀身就滑出刀鞘,无比光洁的刀身犹如一泓秋水,令人无法直视。

这是真正的宝刀!

“吴钩。”刘宏在狭长的刀身上看见两个篆字,想必这就是宝刀的名字了。

简雍欠身道:“刀匣之中还有物件,请陛下过目。”

刘宏恋恋不舍地收刀入鞘,这才发现在木匣角落还有一个白色纸卷,他双手将其展开,徐徐念了起来。

“赵客缦胡缨,

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

飒沓如流星。

……”

许久之后,刘宏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望向简雍,涩声问道:“此诗是何人所作?”

简雍俯身下拜,面带微笑,朗声说道:“刘使君见此宝刀,豪气陡生,于是赋诗一首,名曰侠客行,以应和吴钩之名。”

“好刀,好诗,相得益彰。”刘宏叹道:“想不到玄德竟有如此大才,真乃国之栋梁!”

第四章 生意火爆

“这个简宪和,还真把事情做成了。”卢植花了半天时间,终于把远道而来的信件全部看完,这才抬起头来,对刘备满意地微笑起来。

按照简雍的说法,自从入宫觐见,让皇帝龙颜大悦之后,那首《侠客行》就出名了,士人学子无不竞相传抄阅读,乃至幽州商会售卖的高档纸张迅速告罄,连带着其他的造纸商都趁势抬价,发了一笔横财。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洛阳纸贵”这个典故要到西晋年间,辞赋家左思写出千古名文《三都赋》,引得洛阳城中之人争相传抄而导致,没想到刘备剽窃了诗仙的《侠客行》,将此盛况的发生时间提前了一百年。

作为一名光荣的剽窃狗,刘备自然也学到了那股子理直气壮,他得意洋洋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大言不惭地说道:“如此名篇足以流传后世,区区几张纸算得了什么,照我说,洛阳士子应该募集钱财,请伯喈先生勒石刻文以记之。”

卢植似乎是被自己弟子的厚颜无耻给震住了,咂了咂嘴,却发现确实是没什么可反驳的,诗确实是好诗,豪气干云,说是能流传后世也绝非自夸。

只是无论老先生怎么看,刘备都不像是能写出这等诗篇的人啊,这个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老先生琢磨半天,最终还是决定不去想这些事情,还是去找郑玄,二人对坐饮上几杯美酒更有意思。

送走郑玄,刘备坐回椅子上,开始细细阅读简雍的来信。

幽州商会前期的投入和故弄玄虚没有白费,他们通过几名大儒打开了士人阶层的通道,又通过皇帝和张让这条线,在朝官之中得到了推广,最后一篇《侠客行》,则是临门一脚,从此之后,整个司隶无人不知幽州商会和简宪和的大名。

有了名气好办事,洛阳馆正式开门营业,在广阔的大厅之中售卖各种产自幽州的物件。

皇帝亲自赐名的文房四宝、卢植和郑玄亲自注解的经典书籍、造型精美别致的各类瓷器、让人坐上一天都不觉得疲累的新式桌椅,乃至辽东出产的皮毛、人参、精盐,都成了洛阳世家抢购的重点。

简雍按照刘备的嘱咐,设立了贵宾制度,分发出去三十张巴掌大的玉牌,上面镌刻有天干地支编号以及持有者姓名,唯有玉牌持有者及其指定之人才有资格入内,每次可额外携带两人,并且放出风声,说这三十张乃是第一批,今后每个月新增五张。

消息传出之后,整个洛阳城都沸腾了,第一批入选的贵宾都是身份尊崇,德高望重之人,他们在收到玉牌之后无不自得,而那些没有入选之人,或是火急火燎地派人去幽州商会申请,或是四处托人,希望持有玉牌的人带他们进去见见世面。

根据开业几天的火爆景象,简雍预测,之前运送过来的货物再有半个月就要售罄了,需要加大商队的运输力度,从之前的每月一支商队,增加为每月两支以上。

“这个简宪和,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组织商队穿州越郡,一路上盗贼横行,搞不好还有豪强养的匪人,哪是那么容易就组织好的。”看到这里,刘备有些纠结,幽州商会生意火爆,能赚到钱,固然是好事,可相应的,安全问题就浮上水面了。

再往下看了一阵,刘备终于舒展开眉头,同时也知道了为什么卢植看完信件之后会放心地去喝酒。

简雍简直是太机智了。

幽州商会所使用的车辆都是经过数次改进的统一制式,非但载重量大,并且行驶起来也更加迅捷平稳,深受洛阳人喜爱,已经有不少人上门询价,希望购买几辆回去。

有了车辆,自然需要拉车的马匹,刘备通过贸易,从乌桓人和鲜卑人那里买来的马匹也分等级,最好的自然是用作军马,次一些的就用于民间交通,但就是这次一级的乌桓马,在中原也是好东西,同样深受好评。

简雍的思路是商队从幽州南下,到了洛阳之后把货物和车马全部卖掉,商队继续南下荆州,购买蜀锦等北地所需之物,沿江而下,入海之后由甘兴霸率水师护卫,返回幽州。

如此一来,既能获利,又能练兵。

不仅如此,简雍还主动向宫中缴纳税款,金钱有如流水一般,进了皇帝刘宏的口袋,把贪财如命的刘宏高兴得不行。

刘宏高兴了,许多事情就好办,当他得知幽州商队南下之时,沿途盗匪横行,许多货物被劫掠而去,立刻大笔一挥,责成幽州牧刘备务必要保护商队安全,必要时可以派遣骑兵护送。

“如此一来,水师得到了训练的机会,并可摸清沿江水文情况,骑兵部队也可以分批南下了解地形,刺探各地情况,真是一举多得。”刘备放下信件,起身在屋内转了几个圈子,这主意可行,绝对的可行。

“元绍,元绍。”刘备提高声调,叫来一直等在门外的裴元绍,“派人去通知各位执事,两柱香后到商会等我。”

裴元绍领命而去,刘备又将信件仔细地收起,准备夜里再看其余的,然后迈步走向后院。

州府占地广阔,后院更是房屋鳞次栉比,只不过刘备家中人丁稀少,许多房屋都闲置着。

刘备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守门的婆子见到他前来,连忙起身行礼。

“主母今天吃了多少饭?”刘备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

“回禀使君,喝了两碗红枣羮,一碗鱼肉粥。”婆子迈着小碎步跟在刘备身边,压低声音回答。

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平日里也要多规劝她,如今即将临盆分娩,要多吃才有体力。”

进到屋内,张宁正坐在桌前,手里捧着本书,专心致志地阅读着,她见到刘备进来,连忙放下书本,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兴霸已经亲自南下徐州去请华佗先生了,预计再过几天就能回来,你就在这里安心养胎。”刘备顺手摘去张宁肩上的发丝,温声说道。

张宁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见了多少女人生孩子,却从未见过夫君这样大张旗鼓的,从三个月就开始养胎,夫君看看,我都胖成什么样了。”

“为夫也是第一次,有些紧张是难免的,以后就好了。”刘备陪着笑,殷勤地搀扶着张宁坐下,“今天踢你了吗?”

“嗯……,踢了五脚,可疼了。”张宁撅着嘴,又揉了揉圆滚滚的肚皮,“肯定是个男的。”

“再忍忍,等他生出来,你想怎么揍都行。”刘备眉开眼笑地说道。

第五章 会议

和张宁交谈了一阵之后,刘备告别爱妻,一路闲庭信步出了州府,前往幽州商会去了。

众多豪强早已等在此地,如今他们摇身一变,已经不是以往的土财主,而是掌握着许多行业的商会执事了。

“今天招呼诸位过来,是洛阳那边传来了好消息,我们的货物大受欢迎,供不应求。”刘备跟众人随便打个招呼,坐到主位上笑着说道。

“如此甚好!”程熙等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的大石终于能放下了。

这半年来,刘备一口气开了十几个厂子,拉了几十家豪强入伙,依靠众人齐心协力,刘备在广阳、渔阳和涿郡三地,已经有了绝对的权威,基本上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并且能做成什么。

但是,无论是搞工业还是搞基础建设,前期是一定要砸钱的:平整土地、建立工坊、各种原料设施、改良工艺等等,都是吞金怪兽。

别的不说,单单是在青瓷方面,为了改进原始的龙窑和馒头窑,提高烧制温度,幽州商会就投了几十万钱进去,每天扔钱却听不见个响,一众豪强都是心中打鼓,愁眉不展。

如今好了,他们的货物得到洛阳人的追捧,那就意味着,整个天下,都不会拒绝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幽州货。

“你们回去之后各自招募人手全力开工,提升工匠酬劳,我们的目标是每十天集齐一批货物,派出一支南下的商队。”刘备一声令下,众人轰然应诺。

接下来,刘备又将简雍的计划给众人说了一遍,得知以后还要在长江沿岸做生意之后,急性子的张澹连忙自告奋勇,希望幽州组建一支长江船队,把这笔钱也赚了。

“此事不妥,幽州人一向受中原歧视,如今骤然兴起,恐怕已经有很多人看不顺眼,你还想虎口拔牙,到别人的地盘去抢生意?”程熙当即反驳起来,他信奉刘备所说的和气生财,不愿再做那树敌之事。

张澹本来有心反驳,可是想想程熙所说并非没有道理,便也忍忍过去了。

“程公老成持重,说得不错。”其实刘备原本的意思也是这样,把每一个赚钱的环节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但程熙的一番话,才让他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实力还是不够一手遮天。

不如用这一部分利益,拉拢几家牢固的南方盟友?刘备思考片刻,决定暂且跳过,以后再说。

于是众人商议的话题,就转为其他方面。

由于右北平和辽西一带的勘探工作仍在进行当中,地下蕴含的巨量铁矿和煤矿尚未被世人所知,所以幽州各项产业所需的铁和燃料,除了渔阳的小铁矿可以承担些许,绝大多数都要从辽东购买而来。

经过这半年时间,豪强们也都知道了,辽东三郡实际上就是刘州牧的私人地盘,他虽然没有亲自坐镇,但对那边的一切事务还是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威。

所以众人希望,刘备可以将辽东的铁料、精盐、各类皮毛、以及最重要的,产自长白山区的大型木材,这些东西的价格降一降。

“诸位做了这么多年生意,难道还不知道任何东西都需要成本?”刘备环视一圈,冷笑着说道:“再说辽东的各项产业不是本官的,更不是现任关太守的,而是属于大汉的,属于百万辽东人的。”

“辽东售卖的任何货物,盈利都会用于兴建水利、修路架桥、农具更新、还有最重要的军费上面,你们觉得辽东赚得多了,本官还觉得辽东赚得少了,想想丘力居和他的乌桓人,还在我们边上蠢蠢欲动呢,没有充足的军费,辽东被乌桓人占了,过不了三年,他们就会卷土重来。”

这番话说得屋内众豪强直冒冷汗,是啊,他们这一年过得太顺利了,居然都忘记了,曾经让幽州提心吊胆过日子的乌桓人还在那里。

眼前的刘使君虽然做事霸道,容不得反对意见,但他起码是个能商量的人,并且有本事,可以带着所有人赚到钱,万一惹恼了他,自己这些人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我等老朽鼠目寸光,还望使君恕罪。”张澹连忙起身作揖,态度极其诚恳。

有人带头服软,其他人连忙顺水推舟,纷纷承认错误,表示愿意服从大局,保持现在的价格。

“你们看,张公之子去了辽东从军,他的觉悟就比你们高上一筹。”刘备见众人态度不错,说话语气便也温和起来。

自从去年的遛鸟事件,张澹的儿子张武自觉无颜再留在广阳,他父子二人苦苦哀求,终于得到了去辽东从军的机会,成为大汉边军的一员,并且由于训练勤奋,头脑灵活,已经被提拔成了什长。

半年过去了,估计这小子也应该养成穿裤子的习惯了吧。

“天气渐渐凉了,你们囤了多少皮货?”众人又闲聊了一阵,刘备忽然问道。

自从高句丽覆灭,国内城就变成了巨大的野兽聚集地,对一步步迁居到长白山脉的汉人产生了巨大的威胁,野兽们一旦吃过人,性子就变得格外凶残,极具攻击性,经常成群结队窜入村庄肆虐。

有鉴于此,关羽和尉仇台沟通,让南迁的一部分扶余人重操就业,干起了猎户的行当,并且派出小股军队深入长白山,既是保境安民,又可训练山地作战。

一年下来,成果颇丰,各类皮毛堆积如山,那些品相不太好的都被辽东百姓自己买去制作御寒衣物,至于贵重的皮毛,则是通通卖到了幽州。

“回禀使君,我们依照使君吩咐,专有一件库房存放熊虎豹皮,至于狼皮、狐皮和鹿皮则是不计其数,制衣工坊早已准备妥当,只等开工了。”一名深目高鼻的老者恭声应道。

“办得不错,给本官留几张最好的熊皮。”刘备满意地点点头,开口说道:“制成皮裘之后,以幽州商会的名义赠给卢、郑二位先生,以感谢他们在幽州教化万民。”

第六章 人才

如今的幽州书院已经走上正规,吸引了周边各郡绝大多数年轻人才,其中光是刘备前世玩三国游戏认识的就有好几个。

其中来自田豫、田畴和徐邈三人,尤其让刘备印象深刻。

田豫字国让,渔阳人,今年才十七岁,但已经谈吐不凡,做事尤其干净利落,深得卢植喜爱,认为他起码也是镇守一州的人才。

对于卢植的评价,刘备是十分认可的,在他的历史记忆中,田豫曾经短暂追随过刘备,后来因照顾老母而离开,在曹魏势力为官,威震北疆数十年,最后也是担任过护匈奴中郎将,领并州刺史。

田畴字子泰,右北平无终人,十九岁,平日里喜好读书、击剑,也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

只是此人性情有些孤傲,对功名利禄不屑一顾,颇有避世倾向,刘备与之交谈几次之后也放弃劝说,任由他自己去了。

三人之中,最受刘备重视的是蓟县本地人徐邈,这徐邈不善言辞,作风朴实无华,有古君子之风。

尤为可贵的是,徐邈年纪轻轻,却对农业生产,各种技术推广有着浓厚的兴趣,对招募贫民租种田地,逢灾年以工代赈等方面更是有独特见解。

刘备乐观地认为,只要徐邈在卢植身边学上两年,思想更加成熟,再安排到适合他的岗位上磨练一番,等到他三十岁,就能起到当年兴汉第一功臣萧何的作用。

除了这三人之外,刘备在其余学子里面没有找到自己熟悉的名字,便不是那样热心了,可是卢植不一样,在他看来,不同能力、不同品行的人,有着不同的作用,只要用心培养,都能成才。

老先生心中一直有个宏愿,就是让天下人人有书可读,有学可上,基于这个想法,他和郑玄二人对那些品行端正纯良,却明显不适合研究学问,或是走上仕途的学子也多加照拂,并极力引导这些人打好基础。

“这些人注定是做不得学问的,然而教授孩童识字断句,却是绰绰有余,再加上他们心思单纯,耐得住寂寞,用来教书比那些心思活络的要强。”卢植是这样说的,对于他的说法,刘备相当赞同。

自古至今,真正能够教书育人,桃李遍天下的,无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才。

这一天刘备坐在书房之中,翻阅各郡汇总上来的报告,忽然他抬起头来,对门外的裴元绍说道:“派人去右北平,请刘太守到州府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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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秋收在即,使君却召下官前来,不知有何要紧之事?”右北平太守刘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是汉室宗亲,两千石高官,却被年龄比自己小一半的刘备花钱买官骑在头上,本来就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又被刘备呼来喝去,自然是更加抵触。

刘备不以为意,仍是满带微笑地将几张纸递了过去,“上面是右北平郡的公文,下面是乐浪郡的公文,兄长看看有何区别。”

见刘备以兄长相称,想是还念着宗亲的情面,刘政心中好受了一些,他粗略地将两份公文扫视一遍,觉得都差不多,便也放缓语气答道:“下官愚钝,看不出区别,还望使君赐教。”

“右北平的公文之中,凡是涉及到具体数目,便多用约、有余等词,敢问兄长,两月有余,是余一日、两日,还是十日,二十日?”

这一下刘政皱起眉头,又将两份公文细细看了一遍,终于发现了相似的格式之下,巨大的态度差别。

乐浪郡那边是张焕主管,他为人仔细,数年来一直掌管辽东钱粮人口,对数字极为敏感,公文之中各类数据详细异常,牵扯到曲辕犁、水车这种重要物资的时候甚至能够精确到个位。

刘政为官多年,单凭这一份公文,就能清楚地知道乐浪郡近期都做了什么事,具体花费和效果如何,他不禁暗暗点头,深感张焕是个人才。

反观右北平就不一样了,各种模糊,各种语焉不详,刘政原本还对这种风格的公文没什么感觉,此时却老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请兄长前来并非存着羞辱之意,而是觉得你我均为汉室宗亲,理应坦诚相待,戮力齐心,为幽州百姓谋福祉,让这数百万汉家子民得享太平,安居乐业,岂不美哉?”刘备见这刘政尚存羞耻之心,便趁热打铁,诚恳地劝说起来。

要照刘备以前的脾气,或许三句话不到,他就得跟刘政顶起来,落个不欢而散的结局,可如今即将为人父,不知不觉间,他的脾气也小了许多,遇见事情也不像以前那样激烈了。

刘政见刘备说得诚恳,心中那些芥蒂也烟消云散,他握住刘备的手,半是羞惭半是悔恨地说道:“当如使君所言。”

送走刘政之后,刘备返回书房之中,略有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在过去的两年间,他名义上是辽东太守,实际上就是个高级工程师和设计人员,每天只管写写画画,提出各种想法,具体执行、和各个阶层的人沟通,都是推给张焕等人。

如今来到幽州,身边没有了无所不能的张焕,刘备才真正知道当官,尤其是当一名日理万机的地方大员是多么枯燥,多么的累人。

州郡县三级编制,几百万人口,数量众多的地方豪强,这些因素使得刘备治理幽州,整合力量的难度远远高于辽东,他费尽力气,才勉强将幽州大体上拧成一股绳索。

在这根相互纠缠的绳索之中,各方面的力量都要考虑,各方面的利益都要保障,否则就会分崩离析,偏偏在现在的时间段,刘备还不敢大刀阔斧,按照自己的思路来。

洛阳城里还坐着个皇帝,还盘踞着无数的高官显宦,各地方还有势力庞大,对体制内各种规则了如指掌的世家豪强,只要天下没有大乱,任他刘备有再多想法,也得老老实实地戴着镣铐跳舞,不敢越雷池一步。

“真怀念在辽东当山大王的时候。”刘备不安分地挪了挪屁股,心中蠢蠢欲动。

第七章 仓廪实而知礼节

转眼之间,秋收结束了。

广阳周边的土地,由于第一农具厂在冬天就开始投产,新型农具的供应充足,今年的收成比起以往要高上三成不止,但这样的成绩,还是不能让刘备满意。

“还是要趁着农闲的时候兴修水利啊,那么多的田地还在看天吃饭,真是让人心急。”刘备将汇总了周边各县粮食亩产的公文看了又看,不禁叹息起来。

坐在一旁的段浩说道:“各种挖掘工具已经就位,等百姓歇息一段时间就可开工,我们今年的计划是开挖一百里水渠。”

段浩如今已经完全卸下了军人的身份,一门心思投入到民政方面,有他在幽州主持各项工程,刘备根本不用担心。

几人正说着话,卢植结束了今天的课程,从学院那边过来了,在他身后跟着的,正是被刘备视为当世萧何的徐邈。

“景山对农田之事有些疑惑,希望当面向刘使君请教,老夫便带他过来了。”见徐邈有些拘谨,卢植便笑着为他解释起来。

刘备也不废话,伸手将一沓公文递给这位小师弟,温声说道:“自己先看,看不懂的问我。”

徐邈是蓟城本地人,对周边田地情况颇有了解,他看了一阵,指着其中几份说道:“沿河之地水源充沛,又有翻车水车之便,田地产量普遍增加五成;然而那些贫瘠之地,单单是换了新农具,为何也能增产两三成?”

“谁说只是换了新农具?”刘备失笑起来,“齐民编户,将百姓分成一个个互助屯;设立集体粥舍,百姓劳作便无后顾之忧;以往每日两餐,现在每日三餐,人的气力也足。

除此之外,农具换成精铁制成,以往两个时辰的活,现在一个时辰能干完,然后百姓也没闲着,他们再用这一个时辰,或是帮助老弱之人耕作,或是平整道路、清理杂草。

现在幽州各地的农官大多是辽东调来,他们年富力强,干劲十足,对集体农业生产各个环节了如指掌,并且善于从细节入手。

不要小看这一点一滴的改变,正是这些改变,使农民的生活条件、劳动条件得到改善,才能在自然环境没什么变化的情况下,硬生生提高了两三成产量。

等到明年有了水利设施,旱地变为水浇地,农民们更加熟悉新的劳作方式,产量还能上升三四成不止。

“若是有人偷奸耍滑,浑水摸鱼怎么办?”徐邈在赞叹之余,心中又生顾虑。

但凡集体劳动,就不可能出现绝对公平的情况,肯定是有人干得多,有人干得少,徐邈说的这种情况,在几千年的人类社会中无处不在。

“管子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景山,你对此有何见解?”刘备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提出一个问题。

对于管仲这句话,历来有各种不同的见解,甚至有人打着他的旗号,喊出富人的道德天生高于穷人,这种混账的脑残理论。

徐邈自然不是混账、更不是脑残,他思索片刻之后,缓缓答道:“以我所见,管子的意思是说,百姓丰衣足食,生活富足,便可宣之以教化。”

“不错,但还不够。”刘备摇了摇头,“以我为官数年的经验来看,德、礼就是大众遵循的规矩,任何人在这个规矩下获取了好处,他就会自发地遵循并维护之,对于破坏规矩的人或者行为,他会自发地去排斥,去制止,这就叫知礼节,知荣辱。”

这一下,除了徐邈听得入神,屋内众人也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认真地倾听起来,他们觉得刘备接下来还有话要说。

“百姓不是傻子,他们可以看到这一年来吃得比以前好,收成比以前高,落到手中的好处比以前多,面对可能破坏这种局面的好逸恶劳之徒,他们会怎样做?”刘备继续问道。

答案不言而喻,百姓之中,勤劳耕作的是绝大多数,这一点从粮食产量的增幅就能看出来,而这些百姓对于游手好闲,混吃混喝的人自然是看不过眼的。

“百姓通过劳作丰衣足食,他们就会自发地,主动地剔除害群之马,比起我们费心费力去做要强得多。景山,你日后若是能够镇守一方,务必要以人为本,以农为本,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切记切记。”刘备诚恳地说道。

徐邈更不迟疑,当即深深一躬到地,“大兄之言,邈终身不忘。”

大兄就是长兄,常用于对同辈的敬称,徐邈如此称呼,基本就是表明态度,将他和刘备之间的关系从单纯的师兄弟,拉近到接近亲人的程度。

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宣誓效忠了。

卢植欣慰地看着这二人如此投缘,兄友弟恭的样子,心中没来由地一阵酸楚,他原本寄予厚望的两个儿子都在黄巾之乱中以身殉国了,若是二人不死,现在也应该是建功立业的年龄。

如今他这一支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幼子卢毓身上,只是卢毓今年四岁,自己却已年逾五旬,也不知能否看到他长大成人,光耀门楣的时刻。

就在此时,门外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笑声,刘备正要发问,却见裴元绍探出一张圆脸,喜笑颜开地说道:“启禀使君,辽西的使者来送公文了。”

“让进来吧。”刘备正等着那边的消息呢。

裴元绍还要说话,只见一只大手从后面伸出来,将他的脑袋按了回去,紧接着,太史慈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就出现在屋内众人视线之中。

“下官太史慈,见过使君。”太史慈见卢植在,不敢太过随便,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

刘备哈哈大笑,快步上前拉起太史慈问道:“你怎么亲自来了?”

“唉,所有人都忙着,就下官一个闲人,于是重操旧业,做一回信使。”太史慈又对卢植作揖行礼,然后才答道。

去年那次大婚之后,一众弟兄们再次星散各地,为了共同的理想去尽心尽力,刘备就再也没怎么见过他们。

赵云和严纲单经二人重建白马义从,每日操练不辍,为了训练士卒,往来于幽州各地,基本上不回蓟城;

关羽和张飞,一个在辽东一个在辽西,隔着丘力居遥遥相对,也是时刻不敢马虎。

黄忠和颜良则是去了玄菟郡徐荣那里,将不少愿意从军,且精于射箭的扶余战士重新整编,组建了一支擅长山地作战的部队。

甘宁逍遥自在,带着数百名水贼和精挑细选的渔民子弟,纵横于茫茫大海,为往来商船和渔船保驾护航。

如今见到太史慈从右北平述职回来,刘备心情大好,他接过汇报工作的公文,顺手放在桌子上,拉着太史慈就向外走去。

“居庸城塞一带近期有胡骑出没,你随我去看看。”

第八章 猥琐的男人

辽阔的平原上,刘备和太史慈二人跑在前面,在他们身后几十丈外,则是五十名亲兵远远跟随。

“啊——,啊——,自由真好!”刘备纵马狂奔,嘴里不停地高声喊叫,直到疾驰出十几里的距离,他才渐渐平复心情下马步行,让座下的青骢马缓缓体力。

片刻之后,太史慈从后面追了上来,朗笑着问道:“玄德,你不像是在蓟城为官,倒像是被关押了几年。”

“我就是被关押了整整一年。”刘备好容易找到个能说话的人,哀怨地倾诉起来,“自从我那婆娘有了身孕,我就再没过上好日子,不陪她就说我冷淡,每天陪着又嫌我唠叨,有一次喝了酒去陪她,居然说我酒气太重会伤胎,硬是逼着把酒戒了。”

作为一个二十六七岁,血气方刚的精壮男子,刘备这八九个月以来没有沾过女色、酒也戒了,每天除了处理公务就是陪老婆,日子过得没有半点趣味。

太史慈听得好笑,“家里待不下去就出来走走啊,又不是没腿没脚。”

“先生说我如今位高权重,不能再做那白龙鱼服之事,严禁我轻易出行,还专门叮嘱了守门士卒,今天若不是你这个猛将兄陪着,我是根本出不了蓟城的。”虽然知道卢植是一番好意,可是刘备说起这个,心中还是憋屈得很。

“什么叫白龙鱼服?”太史慈瞪着眼睛问道。

“一条白龙变成鱼去河里游玩,被渔夫所伤,意思是贵人微服出行,恐有不测之虞。”刘备无奈了,你当年也是做过官的人,怎么这么没文化。

“哦哦,明白了,王烈呢,有他在,你走遍幽州都没问题啊。”太史慈突然想起来,刘备身边还有这么个猛人呢。

刘备嘿嘿笑道:“我让他随着商队去洛阳了,有大事要做。”

作为边地游侠出身,王烈对研究行军打仗没什么兴趣,他更喜爱的是修炼武艺,周游四方,这种人不适合在军队里待。

就这样,两个人一边闲聊,一边漫无目的地转悠,转悠到天快黑,刘备也把最近辽西的情况都了解了。

幽州的流民迁徙工作从去年冬天开始筹备,今年一开春便大张旗鼓的进行了,由于路途遥远,开垦土地、修建房屋又耗费时间,所以今年辽西和右北平南部主要种植的都是产量较低,生长期较短的作物。

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由于在耕作方面节省下了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太史慈等人一合计,干脆紧锣密鼓地搞起了荒地开垦和水利建设。

几个月时间下来,两郡南部适宜耕作的土地几乎都被开垦完毕,总面积超过百万亩,连带着如同蛛网一般的水渠、鳞次栉比的水车、数十个小渔港,使得几十万迁徙至此的流民心满意足,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没时间种主粮,我们就种植豆菽,粮食不够吃,我们就向辽东赊欠,估计两三年内就能自给自足,还清农具和粮食的钱。”原本是荒无人烟的胡人草场,在几十万人的奋力拼搏之下,一步步变成人烟稠密,充满了希望的家园,太史慈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谈起大半年来辽西人的努力,他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太史慈忙着垦荒,张飞也没闲着,山海关在春夏交接的时候正式竣工,但出于外围防御的考虑,数千名将士在欢送民夫返回辽东之后也没闲着,他们继续劳作,在山海关外围又修建了好几个彼此相距十里的小型堡垒。

与此同时,位于土垠城的战马基地也迈上了正轨,所有从乌桓人和鲜卑人那里购买的战马,进入居庸关之后先经过筛选,最优秀的战马没有被编入骑兵部队,而是一路向西,送到了战马基地,用于繁衍后代,培育适合汉人自己使用的品种。

为了确保战马质量,刘备还专门开出了每月万钱的高薪,汇集了幽州能找到的最优秀的养马人才。

“四个月前,难楼那边弄来一匹乌骓马,换了我们一百口锅,记得吗?”太史慈回忆着。

“当然记得,五十万钱,放眼天下都没那么贵的。”

当初为了买那匹乌骓马,负责和胡人做贸易的马市驵侩不惜扔下手头的工作,纵马二百里回到蓟城,以自己十几年来的相马经验和身家性命作保,请求刘备同意乌桓人开出的天价。

刘备见此人言辞恳切,便破例同意了,只提出一个要求:成交之后先送到蓟城,让本官过过眼。

他想看看到底是何等骏马,能让一个人连命都不要了。

在看到那匹身长超过一丈二,浑身上下有如黑色绸缎,没有一根杂色毛发,并且牙口只有三岁的乌骓之后,刘备当场宣布了一条命令:再有这种品相的马,不用汇报,直接买。

直到现在,刘备一想起来这笔生意就想笑,一百口破铁锅,成本价不过一万钱,却换了匹拿到任何时代都足以令人疯狂的极品骏马,也不知道难楼脑子里面灌了多少水。

“这匹乌骓马性情高傲,来到战马基地之后对所有的母马都不屑一顾,差点误了发情期,耽误一年时间。”太史慈继续讲道。

嗬,马里面还有这种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

但是注意到太史慈话语之中的“差点误了发情期”,刘备好奇地看着他,想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解决的。

“当初我们这些人成婚之后没个节制,各个都有些肾亏,华佗先生给开了补肾壮阳的药,我给马用上了。”太史慈得意地说道。

“然后呢?”刘备无语了,这都什么人啊,给马喂壮阳药,还有这么损的吗?

“然后就不用我们操心了,好家伙,十几匹精心挑选出来的母马,被它一天就给祸祸完了,最后药劲都没下去,追着另一匹公马还要上,幸亏被马夫给隔开。”说起乌骓马那一天的疯狂表现,太史慈至今都心有余悸。

“太凶残了,然后呢?”刘备单手扶额,他是彻底无语了。

“没然后了,缓了两天,吃草料都无精打采,耳朵都垂下来了。”太史慈呲着牙,好像纵欲过度的是他一样。

噗嗤一声,刘备忍不住笑了。

太史慈回想起来乌骓马那副模样,也忍不住笑了。

“嘿嘿嘿嘿……”夜色渐深,两个男人猥琐的笑声却是怎么都停不下来。

第九章 护乌桓校尉

几天欢聚之后,太史慈便主动提出,希望趁着天气还没有彻底凉下去,赶紧返回辽西,督促修建道路。

然而刘备已经不准备再让这员绝世猛将沉迷于建设之中了,“辽西那边交给公孙范吧,他在无终当个有名无实的县令,真是蹉跎大好光阴,给他找点事做,早点解开心结。”

公孙范从去年开始,就将白马义从的重建工作,完全托付给了赵云和严纲单经他们,自己跑去令支城,当了个县令。

可是辽西公孙家经过几代人的经营,早已把令支城的吏员组成,变成了他们一家独大的情况,公孙老家主一向对公孙瓒等人看不过眼,连带着公孙范,也被自己的“本家亲戚”给架在半空,根本没有半点地方官的权柄。

对于自己被架空、被敌视的环境,公孙范丝毫不以为意,每天只是在城里城外巡视几圈,让令支的百姓知道,他才是这里最大的地方官。

每隔几天,公孙范就会独自一人骑着老马离开,去往一年前的战场,四处寻找公孙瓒的遗骸所在,希望带他返回故乡。

可是茫茫草原,又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太史慈在辽西的时候也见了公孙范几次,希望他振作起来,但每次见到公孙范落寞而又倔强的身影,他纵有再多的话,也一句都说不出来。

“也好,让他有些事做。”太史慈叹了口气,随后问道:“那我来到广阳是做什么,去白马义从还是招募新兵?”

“都不是,我让简宪和走了点门路,给你讨了个护乌桓校尉的职位,拥节,秩比两千石。”刘备笑呵呵地从书桌里面拿出个精美的匣子,里面是任命的诏书,官印,还有半个虎符。

在刘备的大力支持之下,简雍出手阔绰,加上他能言善辩,深得灵帝喜爱,一番忽悠之下,两千石的职位,就这样落到刘备一派的手中。

宫中甚至都没有派出使者,这些东西都是由商队带回幽州的。

太史慈又惊又喜,却又有些顾虑,在他之前的护乌桓校尉邢举被暗算身亡,其余部一直拒绝幽州这边的调令,双方闹得很僵,如今他骤然上任,搞不好会激化矛盾。

“护乌桓校尉部现在是个空架子,你要从头开始,组建一支新军,我已经给子龙那边去了书信,让他挑选一些精明强干的什长和老卒过来,先搭起骨架,再慢慢征召人手。”刘备解释道。

“怎么会这样,护乌桓校尉原本的将士呢?”太史慈愣住了,眼下的情况,似乎比自己孤身一人跑到塞外去接手部队,更加困难。

刘备叹道:“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你听我慢慢道来。”

幽州和并州、凉州同为大汉最北的三个边州,肩负着不同方向上的进攻和防御任务,在强有力的朝廷中,三州是同心协力的战友,但是近几十年来,朝廷乱成一团,根本没有办法协调三州之间的关系。

渐渐的,原本的合作关系被竞争关系取代,有一些心胸狭窄,将个人好恶看得比国家大事还重要的人,就经常互相拆台,出幺蛾子。

当初公孙瓒在统领白马义从,成为幽州边军主将,按照惯例来说护乌桓校尉的职位就应该是他兼任的,可是由于种种原因,朝廷又下诏令,让一支并州边军北上,并委任其主将邢举担任护乌桓校尉。

眼看着官职和俸禄到了嘴里,却又被人硬生生夺走,公孙瓒自然火冒三丈,从此和护乌桓校尉部井水不犯河水,专心欺负起了东部乌桓。

自从去年邢举死在赴宴的途中,护乌桓校尉的权力就落到了和他关系莫逆的副将,并州人箕稠手中。

很不幸地,箕稠就是这种爱拆台的人。

他在拒绝了幽州方面的调令后,率领数千精兵离开孤悬塞外的驻地,向西南方向而去,一路穿过代郡,最终在并州重镇雁门停下了脚步,归属到并州刺史、武猛都尉丁原麾下。

并州边军素来以勇猛善战著称,号为“狼骑”,这么一支精锐部队,足以让任何一位封疆大吏动心,丁原虽然读书不多,难以跻身主流,可他在朝中有靠山,几次三番嘴仗打下来,硬是让朝廷把这笔糊涂账给抹了。

“丁原把实打实的精兵要走了,作为交换,让出了护乌桓校尉这个职位,刚好被你捡个便宜。”刘备拍着桌子上的将印说道。

“我还是回辽西去吧,让子龙来当这个空头官。”太史慈作势就要起身。

刘备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小心思,这家伙是觉得难度有点大,想要多讨要些支持力度,便也不阻拦,只是悠悠说道:“你说得对,子龙现在有五千多骑兵,兵精将猛,换个旗号就行,倒也省事。”

“不能便宜了他,还是我来。”太史慈连忙收住脚步,把匣子抓到手中,这时候他才憋不住笑意,“两千石的高官,这下能光耀门楣了。”

“一个护乌桓校尉而已,田里的麦子,割了一茬还有一茬,算的了什么?等你有朝一日率领大军扫平胡虏,做出那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壮举来,封候拜将、名留青史,那才叫光耀门楣。”刘备不屑地说道。

太史慈随口应了一声,哈哈大笑着向门外走去,看架势是要给老母亲报告喜讯,或许在他心里,刘备这些话不过是鼓励自己而已。

可是刘备自己知道,这些话绝不是随便说说。

辽西那边走了太史慈,民政之事就要交给公孙范和张飞二人了,当初白马义从身陷重围,是张飞率领五千步卒日夜兼程,在数万乌桓大军的包围圈中救出了公孙范,所以对于这两个人的交情以及合作前景,刘备是一点都不担心。

至于专业能力,刘备就更不用担心了,作为主管人员,需要负责的就是给下面的人提供条件,创造合适的环境,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就是了。

刘备唯一希望的就是,充实忙碌的生活,建设家园的喜悦,能够让公孙范找回动力,找回那个曾经驰骋在幽州大地的好汉。

第十章 洛阳大盗

“子远果然有翻云覆雨之能,我们接下来又该如何去做?”

在汝南一处占地广阔的庄园之中,袁绍和许攸二人,正端坐在位于庄园正中的暖阁里,一边饮酒一边谈笑着。

面对袁绍的赞叹和询问,许攸故意摆谱,端起昂贵的青瓷酒杯,细细品尝起产自幽州的美酒来。

袁绍所说的,正是发生在今年秋末的一件大事——王芬谋反。

就在去年,王芬花了八千金的巨款,买下冀州刺史这个最为热门的职位,让无数人眼热不已。

冀州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大州,人口众多、商业繁荣,按照常理,王芬应该抓紧一切机会捞钱,争取早日回本才对,他怎么会谋反?

事情要从去年说起。

去年年末,故太尉陈蕃之子陈逸,带着著名的术士,青州平原人襄楷,出现在位于邺城的冀州州府,由于陈逸和王芬是党锢之祸时期的旧识,所以王芬也不怀疑,对二人热情款待。

一番酒宴下来,襄楷对二人说:“根据天象所示,宦官当有大难,十常侍这回真的要被灭族了。”

由于陈蕃就是死于宦官之手,陈逸听到襄楷的话之后,自然喜不自胜,王芬借着酒劲,也豪气满怀地说道:“既然上天是这样说的,那我王芬当仁不让,愿为天下人除掉他们。”

陈逸二人走后,王芬另外的旧识,许攸和沛国人周旌“恰好”也来拜访,他们一番谋划,定出个胆大包天的计划:号召起冀州当地豪杰,废黜灵帝刘宏,立合肥侯为帝。

手头没有兵力,朝堂没有内援,王芬又先后给曹操、平原名士陶丘洪、华歆等人写信,希望他们前来共同举事。

结果显而易见,所有人都觉得这个王芬是真疯了,纷纷对他避而不及。

到了最后,灵帝刘宏也听到风声,征召王芬入京,其实按照刘宏这个性子,最多是吓唬吓唬,让身家丰厚的王芬出点血,没想到,王芬贼心大贼胆小,居然吓得当天就自杀了。

在旁人看来,王芬是猪油蒙了心,自寻死路,可是袁绍清楚,这件事中,许攸和襄楷二人才是鼓动王芬,让他一步步踏上不归路的关键。

就连王芬想要趁灵帝北巡河间老家,借黑山贼劫掠郡县为名,起兵作乱的意图,也是从许攸这里传出,又转了好几个弯之后,才传到宫中的。

“子远,你倒是说话呀。”袁绍等了半天,却见许攸扔在矫揉做作,不由得心急起来,语气也有些不好了。

许攸这才放下酒杯,笑着说道:“御史中丞韩馥,对冀州刺史的位置很有兴趣。”

韩馥字文节,颍川人,袁氏故吏,并且与袁绍交好,他若是能当上冀州刺史,对袁绍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可是袁绍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脸上有些不好看了,“韩馥懦弱无能,他去冀州行吗?”

“本初,刺史的位置,你们袁家人不要打这个念头了,朝中有三公,门生遍天下,州郡再来个刺史,皇帝还睡得着吗?”许攸很了解袁绍,他知道袁绍这样说,只是自己还放不下当初在皇帝和张让面前丢脸的心结,始终想亲自去冀州。

其实袁绍也很明白,汝南袁氏经过这么多年的耕耘,已经具备了登高一呼的条件,唯一需要等待的就是外因,一个摧毁朝廷威望、摧毁刘氏统治根基的机会。

他已经默默忍耐了二十多年,无论是坐镇京城煽动士子,还是奔走各地结交豪杰,都是为了在机会到来之时,拥有更多的筹码。

只是这两年来,看着原本注定要在边地混迹一生的刘备突然崛起,袁绍有些坐不住了,他心中隐隐有种感觉:无数人花了这么多年才挖空汉室根基,搞不好是要便宜那个涿郡的织席贩履之徒。

“晦气!”袁绍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案桌上,恨声说道。

就连自己喝酒用的高档酒杯,都是幽州产的青瓷,据说这些都是刘备的产业。

“通过王芬,本初你也该清楚,手里没有兵,什么事都做不成,所以——”许攸不慌不忙地说道。

袁绍一愣,“我已经和蹇硕谈妥了,只要组建西园新军,就有我和曹孟德的一席之地啊。”

“两个人不够。”许攸循循善诱,向袁绍兜售起自己的想法,“我们最终的目的是掌控西园军,而不是仅限于和蹇硕分庭抗礼,出于这个目的,至少要安插进三个说得上话的,然后掺沙子,让其他人和蹇硕互相牵扯。”

此时此刻,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在谋算着,如何在刘氏轰然倒下之后,攫取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而在洛阳城中,这个天下的主人——汉灵帝刘宏,却在自己开设的集市里驾着驴车巡游玩乐。

由于简雍那边缴税及时,刘宏在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同时,心中又生出了浓浓的嫉妒:凭什么他们烧泥巴都能卖出高价,朕乃堂堂天子,却只能降价卖官。

嫉妒归嫉妒,刘宏还是颇有自知之明,他一没智力二没毅力,完全不是做生意的料,所以只能使唤着近侍,在宫中空地上搭建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集市,摆上奇珍异宝,假模假样地过过赚钱的瘾。

在这个集市中,摊贩、客人、卖唱的、耍猴的,全是宫女嫔妃们假扮,大汉天子刘宏则是时而化身为店主,时而化身为顾客,玩得不亦乐乎,兴致上来,还要在酒店中饮酒作乐,和店主顾客等人吵嘴打架。

最丢人的是,有好几次还打输了。

皇帝玩得高兴,张让等宦官也就高兴,再加上简雍一有新鲜玩意就给他们送去,如今老阉竖见了简雍比见到自己家的晚辈都亲切。

“宪和啊,最近洛阳可是不太平,许多富户家中都遭了贼,你这里金银财宝不计其数,货物堆积成山,也要多加防备才是。”青玉堂中,张让一边饮茶,一边对简雍嘱咐着。

幽州商会这边护卫不少,一个个看上去都像是有过军旅经历,张让有些怀疑,最近屡屡发生的窃案是否和这边有关,今天过来便是为了试探口风的。

简雍摇头叹道:“不瞒老大人,我这里树大招风,早已遭遇了好几伙盗贼,甚至有明火执仗前来的,真是无法无天,可恨至极!”

张让用余光瞟了几眼,感觉简雍面色不似作伪,心中的怀疑稍稍去了一些,“刘玄德威震北疆,麾下奇人异士颇多,宪和不如让他派些人来。”

“老大人此言不妥,幽州将士的职责乃是保家卫国,怎可为区区商旅,做那看家护院的勾当?”简雍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

“哎,你这里的生意是要给圣上缴税的,在此护卫也是为国尽忠,不要多虑,老夫给你做主,你只管给刘玄德写信便是。”

拗不过张让的好意,简雍只得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往幽州去了,这才令张让满意。

“这老阉竖如此急切地想要外部支援,看来宫中确实是有事要发生了。”当天夜里,幽州商会洛阳馆,某间密室里,简雍坐在灯下,缓缓说道:“今天还出去吗?”

“今晚再去赵忠家,之前找了两次都没找到金库位置,我咽不下这口气。”灯火照不到的黑暗处,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答道。

一些心里话

首先想要说的,是所有支持我的读者,因为有你们的鼓励和支持,我才能把这本书写下去,不夸张地说,这本书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还是所有读者的。

其次,就是水平问题,我是个新作者,无论是对剧情的拿捏,还是人物的刻画,都存在很大的欠缺。

在我看来,刘备和他身边的弟兄们,从二十来岁开始,踏上本书的舞台,我想要写出他们经过岁月的成长,在战争中、建设中一步步成长,而不是“关羽天生就孤高冷傲,威震华夏;赵云天生就老成持重,一心为公。”这样的。

甚至历史上记载的刘备,也是从年轻时喜好犬马的游侠儿,到性格火爆的落魄青年,经过磨炼,失败,最后成了宽厚弘毅,令人乐意效死的皇帝。

在本书的设定中,猪脚没有金手指,没有系统加持,没有老爷爷,没有空间,不是兵王,高管,古武高手,不是透视眼神医,他是和你我一样的普通人,他的喜怒哀乐,智力体力,和我们没什么差距,唯一可以利用的长处,就是工科生的知识储备,关于三国时代的记忆,以及猪脚必须要具备的强运光环。

作为一个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工科研究生,还没怎么经历社会的小青年,其实和我们上学期间嘻嘻哈哈的室友没太大区别。

更别说他从穿越开始就一路顺利,几乎没有遇见挫折,短短三年就完成了三级跳,成为实力首屈一指的实权派,想要改变,想要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政治家,还需要时间和历练。

由于笔力问题,严肃和轻松之间的节奏变化,我拿捏得还不好,通俗和文学性之间的取舍,也被好几位热心的朋友提出过。

这些东西和猪脚性格一样,都需要时间来成长,我也一直在努力,希望找到能够让更多朋友接受的风格。

在这个成长的阶段中,请大家多一些耐心,我会进步的。

再次,讲讲猪脚对天下的态度吧。

很多作者说,猪脚的思维方式其实是作者思维方式的投影,我深以为然,书中刘备对朋友,对天下的态度,也正是我想的。

我爷爷是老志愿军,当年他们七个结拜兄弟出川从军(四川人喜欢拜把子),汉江阻击战打下来,能够回到鸭绿江北岸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所以从小到大,我对祖辈拼命守护的国家,对拼命守护国家的人,始终都报以最崇高的敬意,在某种意义上,白马将军公孙瓒就是我对祖辈的致敬,这种人身上有各种缺陷,但他们对国家和民族是热忱的,奋不顾身的。

但是,能否给汉朝续命,对于猪脚来说没那么重要,他已经看惯了历史上的王朝兴衰,无所谓了,他更放在心上的,是怎么样消除内部的蛀虫,消除外部的威胁,让这个伟大民族保持活力。

至于汉朝,若是真的腐朽到了极点,比起修修补补,做个裱糊匠,索性让它倒塌,重新建设个新国家显然更好。

从这个角度来说,猪脚不是,也不会是“汉室”忠臣,虽然他肯定会高举这样的旗号。

猪脚以生为华夏儿女而骄傲,他喜欢荣华富贵是当然的,但是比起古代人,他就清心寡欲多了。

说句实在话,夏天没空调,没水果和烧烤啤酒,冬天没暖气,没辣椒做火锅,没24小时热水,没有自来水,没有互联网,没有无穷无尽的娱乐。

住夯土房,蹲旱厕,出门坐车颠屁股,骑马硌蛋蛋,走路废腿,对享受过现代生活的年轻人来说,穿越回去当个皇帝都没意思。

当然,要是你最大的爱好是啪啪啪,那还是挺有意思的,唯一担心的就是腰子不行,需要华佗先生给配点补肾的药。

所以猪脚更喜欢发挥自身专业搞点小发明,秀古代人一脸的同时赚钱玩,喜欢跟关系好的人聊着天,喝点低度数酒,吃点没有辣椒的烤肉,聊以慰藉了。

猪脚没有苦逼的身世,没有“这一世我要逆天口牙”的霸气,成长途中也没有被压迫,被侮辱的逆向金手指,总体来说,只有他欺负人,没有人欺负他。

本书的基调也是如此,没有苦大仇深,没有忍辱负重,总体来说是个轻松向的故事。

就这么多,希望大家看得开心,多多支持。

第十一章 贼喊捉贼

张让没有等待太久,几天之后,简雍就带着一位体型魁梧的大汉,乘车来到他的家中。

“好壮士,你是幽州来的?”张让放下手中的酒盏,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二人,开口问道。

“末将王烈,青州人士,在刘使君麾下任都尉一职。”这名大汉拱手行礼,声音震得张让耳朵嗡嗡作响。

张让连忙摆了摆手,示意这粗鲁汉子声音小点,“王都尉来得好快啊。”

简雍连忙俯身答道:“启禀老大人,幽州骑军奉陛下旨意,沿途护送商旅,恰好在魏郡被我派出的信使遇见,所以来得快。”

自从皇帝下令敦促幽州牧刘备派兵护送商队,幽州边军就开始了轮换南下,每隔十天,便有一百名全副武装的白马义从将士,伴着商队一路穿州过郡。

出于安全考虑,司隶这边不允许边军入境,所以骑兵部队将商队护送到魏郡边上就都折返回去了。

如此一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张让思索片刻,便信了简雍的说法。

简单的寒暄之后,王烈便主动提出,希望在府中检查一番,以消除张让家中的防盗隐患。

在张让家守卫的陪伴(监视)下,王烈背着手,穿行在每一栋建筑之间,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这王烈是行走四方的游侠出身,对江湖上盗贼的伎俩了如指掌,只要有贼踪,就绝对瞒不过他的眼睛。”简雍陪着张让远远吊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解释。

张让“哦”了几声,眉宇之间却颇有疑惑,为什么这个王烈对自己家中路径一点都不生疏?

正在二人窃窃私语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斩钉截铁的话语声,“贼人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等到张让和简雍赶了过去,只见王烈站在墙边,用手指向另一侧的柴房房顶,“此处树木茂密,易于隐藏身形,贼人用飞抓借力,在房顶落脚,所以院墙之上并没有痕迹,脚印都在房顶上。”

王烈说着话,命张家下人搬了木梯过来,一名深得张让信任的家丁爬上去一看,果然有几片瓦被踩破了。

果然有本事!

经过这么一手,张让顿时没了小觑之心,连忙请王烈继续巡视。

王烈也不谦虚,将张让府中的众人使唤得脚不沾地,不到两个时辰,就把盗贼在府中的行进路线全部指了出来,最后得出结论:盗贼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必定还会再来。

这个结论让老宦官又是宽慰又是忧愁,连忙让简雍和王烈二人重新回到前堂叙话。

“依末将看来,贼人是为求财而来,不会轻易害命。”王烈见张让眉头紧皱,便出言宽慰起来。

可是这种安慰还不如没有安慰,张让一听这不会轻易害命的说法,只觉得一阵无语。

杀人害命,还分轻易不轻易的吗,你们这些武夫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简雍连忙问道:“王都尉可有防备之法?”

办法当然是有。

将院墙外面的所有树木砍伐一光,将沿着院墙的所有建筑物拆除,在院墙里面拉一圈带倒钩的渔网,只要有人翻墙进来,只能被缠进网里束手就擒。

这个办法一说出来,张让更觉得无语了,就为了几个蟊贼,老夫要如此大动干戈,真惹急了,老夫多招上百十号家丁来守卫,岂不是更加省事?

“王都尉不要说笑了,这样,你来张公府上守几天,若是贼人来了就将其拿下。”简雍也听不下去,沉着脸打断了王烈的宏伟计划。

“怕是捉拿不住。”王烈脸色一红,见张让和简雍狐疑地看过来,连忙解释道:“从脚印和瓦片草木的毁坏程度来看,贼人身材和末将差不多,颇为高大,若是单打独斗分胜负,末将自然不怕。”

“若是贼人要走,你也留不住,是这个意思?”简雍鄙夷地看着王烈。

王烈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点头,“末将精通的是战阵之道,这种江湖游侠的轻身提纵不是太擅长,张公家的院墙,想上也上不去,踩在房顶怕是也要掉下去。”

张让长叹不止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失望地端茶送客。

接下来的日子,简雍和王烈走遍屡遭盗贼光顾的十常侍和朝官家中,最后得出结论:肆虐洛阳周边的贼人,要么是独来独往的大盗,要么就是为团伙踩点探路,准备做出大案的。

一时之间,洛阳人心惶惶,许多官员已经暗中行动,将财产分批向老家送去。

可是十常侍不行,他们无儿无女,资产又绝大多数都是见不得光的,万一落在了那些侄儿外甥手中,恐怕就要打水漂了。

反观幽州商会,王烈到来之后就大兴土木,在地下挖了暗室,又以厚重的青石砌墙,弄出个坚固无比的钱库。

更让人眼热的是,一百名幽州边军堂而皇之地进驻洛阳馆,日夜巡逻不辍,看那架势,就算是来上再多的盗贼也休想得手。

于是乎,张让又一次来到了幽州商会,在参观了堆积着许多沉重木箱的钱库,以及枕戈待旦的护卫队伍之后,他终于下了决心,“宪和啊,老夫家中防备薄弱,想要将贵重之物运来这里保管,你意下如何?”

“老大人家中又遭贼了?”简雍纳闷地反问道。

他不问还好,一问就勾起了张让的辛酸事来。

为了防备盗贼,张让等人特意从洛阳周边招了不少良家子作为护卫,甚至有好几个夜晚都是请王烈前去坐镇,结果均是无功而返。

非但如此,王烈去谁家,第二天贼人就会光顾,似乎是在示威一般。

反复几次之后,张让他们认定家中有内鬼,将新招的家丁又全数辞退,来来回回折腾个不停。

简雍听了之后,庆幸地说道:“幸亏刘使君英明,让我们修筑钱库,否则后果难以设想。”

张让点点头,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刘玄德把这么多钱放在洛阳做什么?”

“老大人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幽州那个穷乡僻壤,有钱也没地方花,还不如放在洛阳,也省得车马劳顿了。”简雍笑了笑,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刘使君说了,再有两三年,钱赚够了,就在洛阳谋个清贵的闲职,安心享乐。”

“哈哈哈哈,这个刘玄德,年纪轻轻就觉得赚够了钱,真是胸无大志。”张让失笑起来,心中再不迟疑,“做好准备,老夫这几天就让人送过来。”

第十二章 当爹了

“东西送过来了吗?”刘备站在院门外,隔着门槛将一个沉甸甸的食盒递给对面的婆子,满脸希冀地问道。

婆子接过餐盒,笑着对刘备说道:“送是送来了,可夫人说公子太小,受不得虎皮的燥热,便没有给垫上。”

刘备怒了,“这是什么混账话,冷冻寒天的,公子才刚满三天,不用毛皮垫在身下怎么受得了?”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一声清亮的咳嗽声,刘备立马蔫了,老老实实地缩着脖子往回就走,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嘱咐婆子,要让夫人趁热吃粥。

“不就是生了个儿子吗,声音比老子还大。”刘备走在寒风中,嘴里还不断地絮絮叨叨着。

自从半个月前华佗从徐州回来,一番诊脉之后,断定产期就在近日,整个州府就忙得不可开交,尤以刘备为甚。

他把张宁养胎所住的小院周围划成禁区,连带那些伺候张宁的婆子和侍女都给折腾得够呛,两天一洗澡,衣服天天换洗,院子里到处洒上了烈酒说是消毒,连门窗桌几都用烈酒擦拭了好几遍。

到了张宁生产那天,刘备更是紧张得不行,一直守着,直到儿子呱呱落地才放心,结果他还担心自己身上有细菌,只是站在门外,远远看了那皱巴巴的小脸一眼,就心满意足地拉着裴元绍喝酒去了。

如此神经紧张,连卢植都看不过去了,规劝他看淡一点,不要给自己和张宁太多压力。

“先生你哪懂这个,我天天都要见许多乱七八糟的人,身上脏得很,小孩子刚生出来受不了。”面对卢植的好意,刘备却振振有词地连番反驳。

结果卢植一听就炸了,我活了五十岁,儿子生了三个,你说我不懂?还有,老夫就是你天天见的乱七八糟的人!

老先生虽然是天下名儒,可他是土生土长的幽州人,年轻时候随随便便喝一斗酒,平定蛮人叛乱的时候更是杀得人头滚滚都不眨眼,脾气火爆的很呢。

于是没等刘备讲完那套理论,卢植就抄起戒尺,将他追杀得满屋子跑。

好容易安抚了卢植,刘备也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确实太过火了,这才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每天给张宁和那些侍女婆子送饭的活,刘备还是不放心其他任何人,必须顿顿由自己亲自来。

完成了送饭的任务,刘备返回书房之中,这时候裴元绍禀报,张同和赤辉来赴那一年之约了。

经过一年的历练,如今这两位少年脸上已经脱去了稚嫩,原本白净的脸庞都变成古铜色,无声地说明着他们这一年来的经历。

“你们的所作所为,这一年来到处都有地方官员汇报给我,不错,真的很不错。”刘备看着二人,脸上不禁带上了和煦的笑容。

张同用一年时间走遍了辽东三郡,北至玄莵、乃至扶余故地,南至乐浪、汉江岸边,将各地田地数量、土壤质地、气候水文都记载下来,并记录成册。

墨家弟子赤辉更是厉害,他设计出一套轻便的传动装置,将水碓(舂米机)从一个水轮带动一个水碓改进成带动五个,又将水磨改进成一个水轮带动九个水磨,极大程度地提升了农产品的精加工工艺。

非但如此,赤耀还将这套传动装置小型化,用在了纺车上面,利用水力带动十枚锭子,将单架纺车的生产效率从每天三斤,陡然提升到了五十余斤。

这恐怖的生产力把关羽吓得够呛,不仅封锁消息,专门在室韦水上游迁徙居民,划出一片土地来建设纺织厂,筑起了高高的围墙还不放心,还派了一百多名士卒专门看守。

“使君过誉了,若是没有使君提出使用水力,我也造不出这等机械。”赤耀毕竟年轻,再加上醉心于技术方面,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做出了多么颠覆性的东西,只当刘备是在鼓励自己。

“只要你保持初心,继续钻研,墨家一脉必定可以重新成为显学,就像你的字一样,光耀世间。”刘备笑着说道,对于赤辉的贡献,他心中早已做了奖励的决定。

恰好这时候卢植带着徐邈来了,老先生不认识张同二人,起初还有些纳闷,可是刘备从书桌里找出早先关羽送来的密信,老先生看了之后,望着赤辉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先生可否收下两位少年英才为弟子,让他们精通文字,能够将胸中所学编纂成书?”刘备向卢植问道,他是知道张同和赤辉的文化水平的,这二人虽然都读过书,但一个醉心于农田生产,一个沉迷于机械制作,对于阐述事物、书写文章却是差得远了,必须恶补一番文化。

张同还没弄明白什么情况,可是一听刘备说对面老者是卢植卢子干,二话不说就跪倒在地,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生怕对方反悔。

另一边赤耀却犹豫起来,他是墨家弟子,对儒家没什么好感,虽说卢植的贤名传遍海内,但要弃墨从儒,他绝对不愿意。

“来到老夫门下,你只需学自己想学的,不必以师徒相称,这样如何?”卢植得知这个天才小子居然是墨家传人,诧异了片刻之后就做出决断,他心胸豁达,并不执着于门户之见。

“先生在上,请受赤耀一拜。”于是赤耀不再犹豫,他心中明白,想要光耀墨家,必须有将文字和思想传世的能力,如今两个大人物都给足自己面子,没必要不知好歹。

卢植搀扶起二人,有些慨叹地说道:“墨家衰微已久,却仍有如此忠贞之士,可见墨子之贤,恨不能早生数百年,与其交游论道。”

又收了一个半弟子,还都不是夸夸其谈之辈,而是能干实事的人才,老先生心中宽慰,便关照徐邈,让他多多照拂二人。

徐邈本就受农本思想影响颇深,和两位新师弟交谈起来,发现他们正好是精通农业,顿时来了兴趣,三人一见如故,向刘备等人告了个罪便兴冲冲地跑了,看架势是要找个地方彻夜长谈一番。

看着这些少年充满青春活力的样子,刘备不禁感慨起来,“一年之前我和他们一样,一年之后我都当爹了,真是世事无常。”

“说得好像不是你自己做出来的事。”卢植气得笑了起来。

第十三章 示好

冬天里的一场偶感风寒,让汉灵帝刘宏在床上躺了十来天才痊愈,同时也给他提了个醒:自己已经三十一岁了。

东汉的皇帝们向来有短寿的传统,刘宏虽然没心没肺,心中对这个诡异的规律,其实是相信的。

更别说前段时间,洛阳孩童在街头巷尾传唱一首童谣,大意是说:京城将有兵祸之乱,南北两宫将有血光之灾。

这首童谣是谁教孩童们唱的,幕后之人有什么目的,刘宏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若是自己继续无所作为,等到驾崩的那一天,宫廷之中真的会有血光之灾。

为了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王皇后,为了在九泉之下相遇之后,能给无辜惨死的妻子一个交代,刘宏终于不再怕麻烦,他正式下令,在洛阳西园组建一支新军,设立八校尉之职。

西园是刘宏专门设置来为自己享乐用的,占地广阔,于此组建新军,其中的政治意味不言而喻:皇帝要直接控制洛阳最精锐的部队。

八校尉的人选分别是:上军校尉蹇硕、中军校尉袁绍、下军校尉鲍鸿、典军校尉曹操、助军左校尉赵融、助军右校尉冯芳、左校尉夏牟、右校尉淳于琼。

这个任命就耐人寻味了,蹇硕是内侍、还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冯芳是上一代权倾朝野的大宦官曹节的女婿,也算是宦官一派;

袁绍是天下第一世家豪门,汝南袁氏的代表,曹操和淳于琼都是他的人;

剩下的三人之中,鲍鸿是凉州边军出身,曾与董卓一起击溃叛军王国,赵融是凉州人,光禄大夫,夏牟是谏议大夫,都是皇帝信任的朝官。

宦官、世家、边军、朝官,这些要素结合在一起,使得刚刚搭起班子,八字才有了一撇的西园新军,引起了大将军何进的极度警惕。

“皇帝纠集人手,多方示好,看样子是真要扶董侯继位,这可如何是好?”

洛阳城中,一处极为高大广阔的府邸中,大将军何进以及他名义上的兄弟,车骑将军何苗,正在闷闷不乐地对饮,愁眉不展。

对于何进的提问,何苗也是一筹莫展,他素来没什么本事,只是仗着妹妹是皇后才步踏青云,对于这种政治斗争根本不在行。

何进又等了片刻,却始终等不到回答,他鼻孔出气,鄙夷地看着垂头不语的何苗。

何家三兄妹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何进与何皇后是同父异母、何苗与何皇后是异父同母,何进与何苗这兄弟俩,其实是异父异母,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这也导致了外戚何氏拥有两名掌控军队的高官,还有一个令后宫无人不惧的皇后,却始终没办法集合力量,真正掌控局势。

一场索然无味的酒宴结束,何苗告辞离开,何进憋着满肚子的气,开始思考自己有哪些力量可以借用。

并州刺史、武猛校尉丁原与何进是好友,他二人出身不高、读书不多,都是直性子,彼此也看的上眼,交往比较密切。

之前丁原吞掉护乌桓校尉部的精锐骑兵,就是仗着何进与何皇后在朝中极力斡旋,才把事情压下去,让幽州吃了个哑巴亏。

丁原的主力部队驻扎在靠近洛阳的河内,战力强悍,一旦朝中出事,他可以朝发夕至稳定局势,想到这里,何进稍稍心安。

然而几天之后,灵帝刘宏又接连下诏,任命刘焉为益州牧,封阳城侯;任命江夏人黄琬为豫州牧;又任命董太后的侄子董重为骠骑将军,位列何苗之前。

整个朝野都嗅到了一丝古怪的气息,刘焉是宗室成员,暂且不提,黄琬出身于荆州第一世家沔南黄氏,曾祖父黄香是尚书令,祖父黄琼官至太尉,他自己若不是搀和进了党锢之祸,被耽误了二十年官途,如今也早该是三公一级的高官。

皇帝接连对宗室、士族释放善意,这是要做什么?

何进更是恐慌万分,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往日里那个人畜无害,可以随意糊弄,甚至连心爱女人都保护不了的妹夫,突然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手持利刃步步紧逼过来。

这一天,大将军府又迎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

“雍仰慕大将军久矣,只是不得门路,故而迟迟未来拜见,如今大将军邀约,又以美酒相待,真是让我等受宠若惊啊。”

一番欢饮之后,简雍面色潮红,似是有些不胜酒力,言语之间也不那么拘谨了。

王烈来的时候受了简雍嘱咐,在宴席之上滴酒未沾,摆出一副自律极严的模样,引得何进不住赞叹。

“王都尉这等人才,却在边军之中做一个小小都尉,实在太过可惜。”何进见王烈身形魁梧,举手投足威势十足,越看越是心喜,想要将其招至麾下效力。

“大将军说笑了,幽州兵精粮足,猛将如云,末将这点本事根本算不得什么,幸蒙刘使君不弃,已是心满意足,再无其他想法。”王烈听出对方的意思,连忙婉言谢绝。

何进试探了几次,见王烈不为所动,简雍在一旁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气氛一度尴尬,这位大将军才想起来今天请二人前来的目的,连忙转移话题。

原来何进见灵帝刘宏大动作不断,心中有些惶恐,希望拉拢手握重兵的边地实力派,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幽州牧刘备。

刘备坐镇北疆,麾下有数万大军,把周边胡人打得落花流水不说,甚至能远征千里,覆灭敌国,实力极其强横。

以何进看来,只要拉拢了刘备,凭借幽并两州边军的威慑,再加上皇长子刘辩和皇后的法理正统,就算皇帝再做安排,只要他一驾崩,皇位是稳稳的落在自己外甥手中。

可是不曾想,当何进自认为掏心置腹,对面前二人透露出希望和刘备结为同盟的意向之后,迎接他的却是简雍的断然拒绝。

“刘使君乃是汉室宗亲,贸然参与立储之争,恐怕会引来非议。”简雍看着何进有些失落的表情,却又换了语气,给这位大将军添了几分斗志,“不过使君派人送来一只锦囊,说是可为大将军解忧。”

何进眼神微冷,他明白对方的意思了,刘备是既不愿做出头鸟,又不想得罪人,还想着以后捞好处,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只是何进也知道,刘备这个幽州牧就是蹇硕从中牵线,二人还有些私交往来,若是自己执意逼迫刘备选边,恐怕会弄巧成拙,将幽州推到蹇硕一方。

“既然如此,我就谢过刘玄德的美意,若是有机会,还请他亲自入京,共商国是。”

第十四章 阅兵

中平五年,在洛阳西城门外的平乐观,两座巨大无比的阅兵台拔地而起,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谈论的对象。

主阅兵台有十二层楼阁,高达十余丈,附近不远处的小阅兵台也高达九丈,两座建筑互称掎角之势,气势磅礴,蔚为壮观,无数旌旗迎风招展,远在数里之外都能看到。

早在今年春夏时分,西园新军的组建工作已经完成,到了十月,蹇硕入宫汇报,说是新军操练渐入佳境,可以接受检阅了。

灵帝刘宏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今年是他即位登基,君临天下的第二十个年头,人生有几个二十年,更有几个人能在皇位上坐二十年?

思前想后,刘宏觉得自己太不容易了,必须大张旗鼓地搞一次阅兵,让天下人都看看朝廷的威风,同时他也抱有私心,那就是检验一下蹇硕的本事,看他到底有没有能力对抗何进。

于是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准备,包括西园军在内的数万卫戍部队全部集结,盛大的阅兵式开始了。

“这都是朕的精锐啊,都是朕的心血啊。”高大无比的主阅兵台上,灵帝刘宏手扶栏杆,满意地看着一支支部队山呼万岁,从自己脚下走过,这种万人景仰,君临天下的感觉真是让人浑身舒爽。

和刘宏一样浑身舒爽的还有蹇硕,这位西园军最高统帅本就魁梧异常,加上精心打造的重甲,头顶铁盔,红缨披散而下,搭配大红色的披风,将这位宦官中的异类衬托得英武异常,只可惜颌下无须,没有猛将应具备的凛凛威势。

蹇硕站在刘宏身后不远处,时不时转过头去,看着另一座小阅兵台上站着的大将军何进,心中欢喜得快要叫出来。

你是皇后的兄长又如何,你是大将军又怎样,现在还不是乖乖在我脚下,想要与我对视都要仰起头来?

似乎是感受到了蹇硕挑衅的目光,何进也半转过身,抬头向他望去,两人目光一触即分,似乎多看对方片刻都是污了自己的眼睛。

“蹇爱卿,这是哪支部队,为何他们骑乘的战马和别人不一样啊?”虽然站得太高,看不清下面人的相貌,但刘宏能够分辨出来,正在缓步走过自己面前的部队,战马要比其他部队大上一圈。

蹇硕连忙上前两步细细观察,片刻之后便笑着解释起来,“启禀陛下,这是臣直属的一千名士卒,他们胯下战马都是从幽州购买,精挑细选出来的,所以神骏异常。”

“从刘备那里买的,一定是好马了,花了多少钱?”刘宏点点头表示满意,幽州牧刘备又能赚钱又懂事,这一两年给自己可没少缴税,说得夸张一些,西园新军的军费有三cd是刘备给的。

“……原本是五万钱一匹,经过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降到了四万钱。”蹇硕有些心虚。

“什么?”刘宏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一个激灵跳起来,“好贼子!你是不是勾结刘备,以此中饱私囊,就这一千匹破马,哪里值四千万钱?”

蹇硕心中惶恐,连忙跪倒在地,哀声解释道:“陛下明察,此等骏马只有北疆出产,就算卖上五六万钱都不贵啊,四万钱的价格,再加上路途上的看护吃喝,刘玄德一文钱都赚不到,反而要贴钱。”

好大一阵工夫之后,刘宏才相信了蹇硕的说辞,唉声叹气地靠在栏杆上检阅其余部队,他没有看到的是,蹇硕站在身后,不住地擦拭着脑袋上的冷汗。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蹇硕自己心里明白,在西园新军的战马采购方面,他从中赚了怎样一笔巨款。

财大气粗、拥有海量马匹储备的刘备出手阔绰,新军买一匹马,他就给蹇硕五千钱的好处,万把人的部队,硬是让蹇硕在短短半年内,身价增长了五千万。

至于战马的质量就不用说了,基本都是样子货,包括刘宏看到的那一千匹高大异常的“骏马”,仅有的优点就是高大了,跑都跑不快,只能用来拉车,吃得还多。

“幸亏我机智,把所有的钱都存放在洛阳馆了,就算陛下派人去家中搜查,也绝对找不到物证。”蹇硕好容易才止住流汗,暗自庆幸地想道。

终于,所有部队都绕场一周,在皇帝面前露了把脸,然后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宽阔无比的校场之中,等待最后的仪式。

灵帝刘宏穿着几十斤重的华美铠甲,有些费力地挪下十二层楼阁,又踩着搭好的台阶,骑上了一匹极为高大神骏,同样身披重铠的红色战马,缓缓向校场中心走去。

这匹马也是刘备精心为阅兵挑选出来的,高大雄伟、卖相极好,性情温顺,具有一切仪式用马的优点。

在另一边,大将军何进也已经整装待发,他骑的是一匹河西血统、号称日行千里的宝马,可是与皇帝座下的超级大马相比,也是矮了一头。

在数万人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灵帝刘宏、大将军何进,以及他们身后的光禄勋郎官们缓步而行,在校场中绕场三圈,过足了将军瘾。

最后灵帝在全军将士面前驻马,封自己为无上将军,又把腰间战刀交给何进,表示委以重任。

折腾了整整一天,皇帝也累了,回宫歇息去了,校场之中的数万名汉军将士也陆续离开,阅兵仪式圆满结束。

这是一次成功的、团结的阅兵盛会,数万将士隶属于不同的部队,却为了共同的目标汇聚在大汉王朝的心脏,他们训练有素,奋发昂扬,向广大民众展现了汉军悠久的优良历史,并展现了新时代将士应有的风貌。

除了那个不伦不类的“无上将军”

“蹇硕未能参加最后的仪式,眼睁睁看着何进出风头,整张脸涨得像是猪肝,笑死我了。”返回驻地的路上,右校尉淳于琼终于忍耐不住,笑着对身边人说道。

在他身边策马而行的,是中军校尉袁绍,西园军的二号人物,此时袁绍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上也是忍不住的笑意,“他这半年来太骄狂了,得罪了太多人都不知道,等着吧,只要他倒霉,西园军就是我们的了。”

“倒霉?”淳于琼有些吃惊,蹇硕如今可是皇帝面前最红的红人了,谁能让他倒霉。

袁绍微笑不语。

第十五章 钓鱼要用饵

“何进听从我的建议,暗地里和张让等人联系密切,就在一个多月前,又把袁绍拉拢过去了。”刘备看完书信,笑着对卢植和太史慈二人说道。

“蹇硕没一点察觉?”太史慈有些怀疑,他当初是见过蹇硕的,那个像武人多过宦官的家伙,看起来就挺精明,不会是留着什么后手吧。

刘备不屑地摇了摇头,宦官和皇帝,还有那些书呆子的毛病是一样的,生活范围和交际圈子都太小,根本不懂人心,或者说只懂小圈子里面的人心,即使再聪明、再有想法都被狭小的眼界给限制住了。

如今的蹇硕也是一样,他自以为得到了皇帝的宠信和扶持,就可以像桓帝时期的曹节、封谞;灵帝时期的张让、赵忠一样,成为辅佐下一代皇帝二十年的宦官首领。

正因为产生了这样的错觉,蹇硕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迅速变得骄横,他非但面对何进的时候趾高气昂,在面对张让赵忠等之前的老上司的时候,也不那么恭敬了,天下能让蹇硕保持和善态度的只剩下了两个人。

一个是给了蹇硕这一切权力的皇帝,刘宏;

另一个则是可以让蹇硕赚钱的幽州牧,刘备。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名义上的七个下属已经有人叛变了,万余人的部队,有一半都暗中倒向了死敌何进。

“幸亏他存在洛阳馆的那些钱财,已经全部上了水路,估计下个月就能回到幽州,否则何进一动手,就全落到那些人手里了。”刘备庆幸地说道。

太史慈愣了,“万一蹇硕死不了呢,咱们不给他还了?”

“我凭本事骗的钱,为什么要还?”刘备也瞪大眼睛反问道。

如此厚颜无耻的说法,让坐在一旁的卢植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他咳嗽一声,“之前说好了的,其中两成要用来在各地修建学馆,资助贫寒学子。”

“还有印刷蒙学读物的钱,先生放心,最迟明年年末,就会有三千万钱的专用款项投入使用。”这种横财,刘备一向不往自己腰包里装,都是尽量在民生方面花光。

除了投入基础教育的钱款,其余部分,刘备准备用于广阳城区的旧房屋改造,以及补贴在右北平、辽西一带开荒的流民,帮主他们更快地建设家园。

卢植得到刘备的再次保证,心满意足之余,又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只能扳倒蹇硕一个人,若是能将十常侍一网打尽,那该是多少钱。”

洛阳馆如今已经成了不义之财的聚集地,除了蹇硕,还有张让等人出于安全和其他考虑,将自己家中的巨款偷偷运输到那里存放,数额之巨大、种类之繁多,让简雍都有些心惊。

刘备嘿嘿一笑,给老先生卖个关子,“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看着吧。”

说完正事之后,卢植悠哉悠哉去找郑玄喝酒了,刘备和太史慈又聊了几句之后,一起向后院走去。

和煦的阳光下,一个方圆丈许大小的青纱帐被立在空地上,张宁、太史慈的妻子李氏、裴元绍那铁塔般的娘子三人正围在青纱帐边上谈笑不止,作为唯一的男人,裴元绍则是愁眉苦脸,双手不住地摇着一柄大羽扇,为帐篷里面输送新鲜空气。

“都睡下了?”刘备向众人走去,压低声音问道。

“没有,玩得开心呢。”没等女人们答话,裴元绍抢先说道,他顺势放下羽扇,擦着汗向刘备二人迎过来。

刘备脸一板,“继续扇,别偷懒。”

青纱帐里是一个大大的木床,铺了好几层厚厚的草席,由于担心婴儿皮肤娇嫩,最上面的草席又裹了几层丝绸,此时三个小孩子正在那里爬来爬去,玩得不亦乐乎。

三个孩子里面,太史慈的儿子太史享最大,一岁三个月了,刘备和裴元绍的儿子差不多大,都是十来个月。

不过这些孩子生于富贵之家,母亲吃得好睡得好,奶水充足,三个小家伙的个头一个赛一个大,四肢有力,精神充沛,在席子上爬来爬去,一刻都不停下。

“你们不能光操心孩子,自己也得多吃多睡,尤其是要吃肉。”看着自己儿子活蹦乱跳的样子,刘备心中欢喜,便对三个婆娘嘱咐起来。

张宁噗嗤一声笑了,对另外两人说道:“我没说错吧,整天逼着人吃肉睡觉,活像养猪一般。”

三个婆娘这些时日混得熟了,一有话题就叽叽喳喳地说笑个不停,刘备抱着孩子玩耍了一阵,只觉被吵得头昏脑胀,连忙寻个由头,带着太史慈和裴元绍跑去喝酒了。

几杯美酒下肚,刘备总算是恢复了几分精神,“如今秋收完了,咱们也该歇息歇息,找个地方去耍耍才行。”

“老大,咱们雇条小船,去城外河里钓鱼可好?”一说出去玩,裴元绍立马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建议道。

鱼儿在秋天有一段时间会疯狂觅食,储备能量来准备过冬,所以这个时节对于钓鱼人来说是最好的收获季节。

刘备最讨厌这种磨性子的活动,连忙摆了摆手表示拒绝,“钓鱼没意思,想个别的。”

“钓鱼多有意思啊,不但磨练性子,还能学习为官之道。我上次听子干先生聊起过,说钓鱼就像是用人,既要喂饵料引其上钩,又不能喂得太多,免得鱼儿吃饱之后走了。”太史慈不服气地反驳道。

“那你们自己去。”不管这两人怎样劝说,刘备都不为所动,突然,他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向太史慈问道:“子干先生怎么说来着?”

太史慈回忆了片刻,终于想起来刘备问的是什么,“要用饵料引鱼儿上钩,又不能喂得太多。”

刘备笑了起来,他终于回想起来,怎样用简单粗暴收益大风险小的方法来骗钱了。

无论是贪婪成性的十常侍,还是频频向自己示好的大将军何进,此时在刘备眼中,都是活蹦乱跳的大肥鱼。

是该给那些土包子上一课,让他们知道什么叫金融创新了。

第十六章 计算,算计

初雪乍起,凛冬将至,位于洛阳的张让家中却是暖意融融。

这位权倾一时,深受皇帝信赖的老宦官此时和普通的富贵人家老者没什么区别,饮一口美酒,吃一口小菜,就让他心满意足,眼睛都眯缝了起来。

酒是幽州那边出产的好酒,嘬饮一口唇齿留香,小菜也是幽州那边运来贩卖的,叫做什么“腊肠”,形状难看,吃起来却是出乎意料的美味。

“刘玄德真是会享受啊,每天不做正事,专门研究这些旁门左道。”张让吃得心中舒畅,嘴上却不留情,似乎是故意说给旁人听的。

能够在这种天气被邀请来张让家中,并且愿意接触这位老宦官的,放眼整个洛阳,也只有幽州商会的简雍一人了,只见他微微一笑,轻声反驳道:“老大人此言差矣,刘使君深孚君恩,每日殚思竭虑,只为守边卫国。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研究出新式菜品,也不忘送来让老大人品尝,怎能说是不做正事?”

张让冷笑一声,“刘使君结交上了新贵,两人合伙,在军马生意里面赚得盆满钵满,却用区区一些酒菜来打发老夫,是觉得老夫的眼皮子浅了?”

“蹇硕没有给老大人孝敬?”简雍惊讶地问道,他见张让也是一脸茫然,连忙解释起来,“刘使君特意嘱咐过他,务必要让内侍、尤其是老大人共同获利。”

“说的好听,为何刘玄德不直接来找老夫,却要通过蹇硕?”张让显然不买账。

简雍叹道:“在下听闻蹇硕与老大人之间有些误会,便在书信中告诉了使君,故而使君不出面,希望你们自己解开心结,谁曾想——”

“这个贪心不足的狗贼,也不想想是谁把他从打扫偏殿的杂役提拔到现在!”张让咆哮起来,愤怒地将手中酒杯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或许是心存愧疚,一个月后,幽州再度传来书信。

为了弥补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对张让造成的心灵创伤,刘备做出了一个决定。

“刘玄德这是什么意思?”张让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中的新字据。

自己存放在幽州商会的财物明明是一万金,原本的字据上面记载的也是一万金,可是这张新字据上面却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万一千金。

简雍笑着说道:“刘使君深感愧疚,从自己那份分润之中拿出一千金,命在下献给老大人赔罪。”

张让脸色一沉,将字据推向简雍,“他是小觑了老夫,把我当成丧尽天良的子钱商人了。”

子钱商人,用后世的语言来说就是放高利贷的,张让虽然身体残缺,却是朝廷的列侯,把自己看得高贵着呢,刘备此举,被他视作极度的侮辱。

这不明摆着的吗,存放一万金,没几个月就变成一万一千金,看在任何人眼里,都只会耻笑张让贪婪无度。

他张常侍可是出了名的拿钱办事,童叟无欺,这事传出去不是坏了名声吗?

简雍心中暗骂老阉竖厚颜无耻,若是连你都不算丧尽天良,那世上还有几个丧尽天良之人,可他还不能说出来,只得陪着笑解释道:“若是老大人不愿凭空得利,刘使君还有个主意。”

按照刘备信中所说,如今幽州商会的生意遍布天下,北至塞外,南至荆襄,西通雍凉,东达徐杨,每年利润数以亿计。

为了让彼此的联系更加密切,刘备不介意让张让搭个顺风船,在这利润丰厚的生意中沾点好处,如果张让愿意用这一万金作为本钱,多出来的一千金,就相当于提前给他的利润。

“老夫不善经营,只怕——”说句实话,虽然见识了刘备和他旗下幽州商会恐怖的赚钱能力,知道对方愿意拉自己一把,是给足了自己面子,可是每年一成的利润,总归让张让有些心中不爽。

凭什么你拿着我的钱赚大头,我却只能吃些残羹冷汁?

“老大人有所不知。”简雍似乎早就知道这老宦官会有如此反应,胸有成竹地笑道:“行商看似利润丰厚,但雇佣人手的衣食住行、车马舟船、往来打点各地官员的花费极其巨大,其实每年利润不过两三成。”

原来如此,这样看来,一成分润也不低了。

张让又算了一笔账,自己只需要安坐在家中,光是这一万金的本钱,就能稳稳地收入一千金,煞费苦心卖个刺史出去,也最多是这点收成。

这生意做得!

“只是无功不受禄,老夫什么都不做,每年却能坐收千金,心中有些不安呐。”张让心中下了决断,嘴上却假模假样地推辞着。

简雍笑道:“老大人这是哪里话,使君说过,大多数人只能卖体力和脑力赚钱,只有少数人才能用钱来生钱,这叫有资本,是高一等的赚钱法子。”

资本,钱能生钱,张让心中咂摸着,只觉得刘备想得透彻,根本不像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点了点头问道:“还有更高一等的吗?”

“花别人的钱,驱使体力和脑力为自己赚钱,更高一等。”简雍答道。

张让哈哈大笑,心中再无疑虑。

数日后,仍然是张府。

除了在宫中侍奉皇帝,无暇抽身的,其余位列常侍的宦官,以及宫中地位最为尊崇的二人:张让、赵忠,都聚集在这里。

经过张让一番讲述,众人眼中都露出贪婪的目光,他们这些无后之人享受不到常人的快乐,只有通过赚钱和害人来满足自己了,如今有钱赚,自然是跃跃欲试。

“每年一成,是不是太少了?”宋典第一个出声问道,他在十常侍中位列末尾,平日里收受贿赂也少,本钱比不得张让赵忠几个,所以希望抬高分成比例,也好多些收益。

“不要贪得无厌!”张让冷着脸呵斥道。

人家刘备有的是钱,根本不需要外来的资助,这次只不过是卖自己个面子,打着合伙的幌子给自己送钱而已。

至于召集十常侍一起凑钱入伙,也是张让想要拉拢老伙计、徒子徒孙们,这次才自作主张,刘备那边愿意不愿意还两说呢,宋典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宋典被骂得缩着脑袋不敢出声,赵忠咳嗽一声打了个圆场,“一成收益不错了,总比堆在家里生锈要强。”

“那刘备可靠吗,别是骗咱们的。”排行第五位的毕岚又问了,他心思缜密,遇到这种好事一向是先往坏处想。

张让索性不回答了。

“你知道西园军的一万匹战马花了多少钱?那些都是刘使君卖给皇上的;你知道去年到今年宫中收了多少税款?那都是幽州商会主动缴的。”夏恽在宫中经常接触到这方面事情,对刘备雄厚的财力有着直观的了解,“刘使君可以说是富甲天下,瞧得上你那点小钱?”

“我只有一个问题,刘玄德为什么要这样做?”赵忠慈眉善目,一副人畜无害的老好人模样,可是众人都知道,十常侍里面心最狠,手最黑的就是他,并且遇见大事,真正决定宦官们走向的也是他。

对这个老伙计的问话,张让不敢托大,他沉吟片刻,然后缓缓说道:“以我所见,刘玄德所图非小,似有登大宝之意。”

众人齐齐一惊。

按照张让的判断,刘备之所以处心积虑,专门在洛阳建设会馆、与各界人物交往,并主动向宦官集团示好,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登上皇位。

刘备支持蹇硕,就是为了扶持没有根基的皇次子刘协即位,只要在立储争夺中获胜,他就可以顺势清扫外戚何家的力量,然后借助蹇硕和十常侍的力量,堂而皇之地来到京城,帮助年幼的刘协稳定局势。

等到羽翼丰厚,时机成熟,失去利用价值的刘协和刘辩二人就可以安心“病死”了,毕竟汉家皇帝向来短寿,夭折的也不在少数,再死上一个少帝或是小王爷,没人会在乎。

皇帝一脉没有了嫡系继承人,那就要启动程序,从其他旁支里推举新皇帝人选,那么又有谁,能够和年富力强、实力雄厚的刘备竞争呢?

“你想多了吧?”赵忠端起酒杯闻了闻,他怀疑张让是喝假酒喝坏了脑子。

张让自信地笑了起来,“信不信是你们的事,也是以后的事,我们只要赚钱就是了。”

“老大人说得对,先把钱赚了,谁当皇帝不是当,不都得重用我们这些人吗?”夏恽大大咧咧地说道,反正他是打定主意,抱上刘备这根大腿了。

毕岚试探着问道:“那我们要支持董侯(刘协)继位?”

“不,还是原来的计划,支持史侯(皇长子刘辩)。”张让斩钉截铁地答道。

这一下,好些人搞不明白了,你拿了人家刘备的钱,反过来去支持何进,什么意思?

赵忠终于收不住性子了,“一群蠢材,你们喜欢精明的主子还是蠢笨的主子?”

那还用说吗,肯定是蠢笨的主子好啊。

“真要让刘玄德登上皇位,我们就没好日子过了,只有这样,一边让他觉得有希望,继续给我们好处,一边将史侯推上去,用何进来制衡他,我们才能左右逢源,两边得好处,懂了吗?”张让恨铁不成钢地讲着,恨不得把道理掰碎了,再塞到这一个个猪脑子里面。

第十七章 徐州来客

面对十常侍抱团施压,简雍似乎是没有预料,无奈之下只能派出快马,向刘备那边汇报情况,张让等人每天向北眺望,等得都快要失去耐心了。

功夫不负苦心人,在天气彻底变冷之前,幽州的回复终于来了。

“老大人好算计,如此一来,你们每年收益都能达到万金之巨了。”签订字据当天,简雍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好看,语气也不像以往那样谦恭了。

十常侍这次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尤其是张让,除去之前的一万金,家中还藏了两万金的后手,赵忠也不遑多让,一口气掏出两万多金的家当。

张让接过字据,轻轻吹干墨迹,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入袍袖之中,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自己什么都不用做,每年就有三千金的收益,这买卖太划算了。

其余的宦官们也是喜笑颜开,纷纷表示,只要再搜刮到钱财,他们都会送来刘备这里合伙做生意。

由于这笔钱款数额巨大,简雍和王烈二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命令南下的商队和护卫昼伏夜出,像是蚂蚁搬家一样,陆陆续续将钱运出了洛阳范围。

为了以防万一,王烈决定亲自带队,率领二百名精锐骑兵将商队护送到荆州上船,只留下简雍和一些杂役留守在洛阳馆内。

“玄德啊玄德,你可真行,天下人都知道十常侍视财如命,你却能硬生生地从这些人怀里掏出如此一笔巨款。”夜色渐深,简雍独自一人坐在暖炉旁,一边饮酒一边读书,嘴里念念有词。

骗钱计划进行得有条不紊,每天都有船只从渤海朔流而上来到广阳,卸下各种货物和沉甸甸的钱箱。

刘备按照承诺,派人清点出三千万钱堆在一间空房里,专供卢植使用,老先生最近也不讲课了,每天带着几个精通算学的弟子凑在一起,研究怎样花这笔巨款才最合适。

原本以为冬天就会这样平静地过去,刘备却没想到,冷冻寒天的,居然有人为了拜访他,专门从千里之外的徐州出发,经过海路来到幽州。

“糜竺、糜芳?”刘备看着手中的拜帖,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带他们到前堂吧,我等一下就过去。”

作为徐州人,糜竺和糜芳兄弟二人原本是耐不住幽州的寒冷,可是他们被下人引着穿过长廊,进入前堂之后,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感觉不到寒冷了。

糜竺表现得十分沉稳,他背负双手,不紧不慢地漫步在前堂里,仔细观摩起各种摆设,而糜芳似乎性格跳脱,左顾右盼一番之后找不到火炉,却感觉脚底暖烘烘的,连忙俯身去摸那青瓷地面。

“兄长,这地砖是热的。”糜芳一摸之下,发觉青瓷地面无比温暖,惊喜地叫出声来。

“这叫地龙,是在地下设有火道,外面烧火,热气沿火道传到屋内,据说宫中经常使用。”糜竺饱读诗书,见多识广,当即对自己兄弟解释起来。

就在此时,刘备迈步进来,刚好听见糜竺的话语,当即说道:“不愧是糜子仲,见识渊博。”

糜竺二人愕然转身,刘备向他们笑了笑,径自来到主位坐下,然后才伸手相邀,“二位请坐,不必拘束。”

三人落座之后,侍女便端茶进来,借着饮茶的工夫,刘备打量起对方。

只见这糜竺相貌堂堂,气质雍容大方,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富贵之气,糜芳则是剑眉星目,面白无须,相貌极为俊俏。

书上记载这兄弟二人是一母同胞啊,怎么相貌气质有如此大的区别?

刘备心中疑惑,稍稍留意看了几眼,然后就笑了。

“好茶,想不到茶叶用沸水冲泡,不加其他佐料,居然也别有滋味。”糜竺喝了几口热茶,只觉先是苦涩,紧接着舌根回味甘甜,满口生津,令人心旷神怡,不禁出言赞叹。

“这才是饮茶的正确方式啊,你们那些都是歪门邪道。”刘备心中无声地呐喊着。

在这个时代,饮茶的风气已经从巴蜀之地传播开来,在宫廷之中尤为常见,只不过主流的方式是把鲜茶叶压成饼状,老叶则被捣碎成糊,饮用之时,先用微火烘烤,去除水份之后再将其置于器皿中煮沸,还要加入葱姜、橘子叶等物。

以后世的目光来看,这所谓的“茶水”就相当于扔了点碎茶叶的调味汤,再加点花椒大料就能煮肉用了,喝起来绝对没什么茶叶味,搞不好还糊一嘴茶叶沫子。

刘备堂堂一个现代人,哪喝得下这种黑暗料理,于是他通过幽州商会,在巴蜀那边专门订货,教授土人炒茶不说,还让人千里迢迢卖了许多大铁锅过去。

他的苦心没有白费,虽说商队运回来的炒茶由于种种原因,口味和品相都远不能和后世的各种名茶相比,但几乎所有喝过冲泡茶的人都赞不绝口,从此对煮茶不屑一顾。

就拿现在的糜竺和糜芳来说吧,看他们惊喜的表情,应该也是拜倒在炒茶的韵味了。

“此物必大兴于天下,敢问使君,这茶的制法可是幽州所创?”糜竺有着商人的敏锐直觉,一杯茶还没喝完,他就找到了商机。

刘备笑道:“按照我的方法,茶叶采摘之后需要立即炮制,糜家愿意去巴蜀开设工坊?”

这是客气的说法,潜台词是在怀疑糜家的实力能不能把手伸那么长,若是糜竺不傻,他应该能听懂。

糜竺却是一愣,“徐州附近就产茶,我为何要去巴蜀?”

见刘备也愣住了,糜芳开口解释道:“吴郡有山名曰茶岭,早年有王侯在此广招僮仆,授以种茶之法,时至今日已有近百年了。”

原来如此,刘备老脸一红,向糜芳拱了拱手,感谢他的科普。

糜芳得意一笑,被糜竺狠狠瞪过去,连忙垂头不语,继续做闷葫芦。

“既然子仲兄看好这生意,那就做得,我们慢慢谈。”对于赚钱的生意,刘备是从来不会拒绝,当即答应下来。

二人又商谈了片刻,裴元绍过来禀报,说是午餐已经准备妥当,请使君和二位客人前去用膳。

这会吃什么饭?

糜芳和糜竺有些纳闷。

“幽州苦寒之地,一天吃两顿饭顶不住,我们都是吃三餐。”刘备站起身来,向二人解释起来,然后微笑着说道:“子仲兄,令妹若是不嫌弃,就去后堂和女眷们一起吧,你我二人单独聊聊。”

“使君怎么知道——”糜芳惊得张大了嘴。

“下次扮作男子的时候,记得用脂粉盖住耳洞。”刘备抬手在自己耳边比划了一下。

第十八章 目标:南洋

对于糜竺这个历史上的大舅哥,刘备还是颇有好感的,这种好感不单单来自于书本上的记载,还来自于糜竺自身敦厚儒雅的气质。

两人谈了几句天下大势,只觉相见恨晚,短短一顿饭的时间过后,他们的关系就变得相当密切,对于糜竺此行的来意,刘备也基本弄清楚了。

徐州豪强众多,近年来更是以下邳陈家为首,形成了几个大商团,他们的足迹沿着长江、淮河以及海岸线,遍布东西南北,久而久之,有些小矛盾就不可避免地被放大、激化了。

下邳陈家掌控着广陵这个长江重镇,在长江流域的行商和航运竞争中占据优势,而东海糜家既要在长江里面和陈家抢生意,还要在海上跟扬州豪强竞争,力量分散不说,利润也越来越薄。

这次糜竺北上广阳,亲自求见刘备,目的就是搭上幽州商会这条线,直接把幽州出产的各类商品走海路运往徐州售卖,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

“子仲兄所图非小啊。”刘备笑着说道,手指轻轻叩击桌面,用心思索起来。

为了集中力量,迅速树立幽州商会的高端形象,这一年多来,幽州出产的所有东西都是直接运往洛阳,以汉朝的腹心地带作为集散地,再辐射到其他州郡,也就是说,徐州人想要用到幽州的好东西,必须通过商旅沿江运送过来,成本自然高了不少。

早在去年,陈家就通过幽州商人,多次向刘备发出请求,希望开辟一条幽州直通徐州的商业路线,但是这些请求无一例外,全部被刘备以“产量有限”的理由给拒绝了。

其实根本不是什么产量有限,刘备是在生陈家的气,故意拿捏他们呢。

在刘备看来,自己是堂堂大汉幽州牧,宗亲出身,陈家想要谈合作,并且是有求于自己的合作,至少也要派出家族中的重要人物前来,这才算是重视。

结果呢,陈家人连面都不露,只是通过商人带信,这种姿态,让刘备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侮辱。

糜家就不一样了,当代家主亲自上门拜访,姿态还摆得特别低,这让刘备觉得他们是真有诚意。

“使君对糜家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我会尽量满足。”糜竺见刘备半天不说话,心中有些急切。

“我的要求有三条:第一,在朐县修建一座幽州商会会馆,规格等同洛阳馆;第二,糜家与幽州商会共同组建海上商队,以沓县、朐县为基地,拓展交州航线。”

刘备还没伸出第三根手指头,话题就被糜竺的苦笑给打断了,“使君明鉴,从中原到交州的商路固然利润极为丰厚,可是风险也太大,南洋风高浪急,稍有不慎就是船毁人亡,更何况沿途还有海贼出没。”

所谓的海贼,除了少数以打家劫舍为生的,其余都是交州和扬州的豪强,他们为了垄断海上贸易的利润,不惜组织船队假扮成盗匪,由于这些人熟悉海况,外来商船基本都难逃他们的毒手,久而久之,北方商旅就只能忍气吞声,将自己的脚步停止在长江口。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条,海上商队要从辽东造船厂购买新式船只,并由辽东水师护航,护航费用为利润的两成。”刘备伸出第三根手指。

自从刘备提出龙骨理论,辽东的造船业就迎来了一场大变化,船匠们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激情,将许多种船型由图纸变成了现实,并招募了大量人手在海上进行试验。

其中最为耀眼的明星就是平底快船,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华夏三大船型之一——沙船。

这种船型方头方尾,甲板宽敞,型深小,干舷低,多桅多帆,航速比较快,舵面积大又能升降,在深水浅水都能行走自如,是极为优秀的商船。

船型先进,再加上辽东的优质钢铁,无论是铁箍加强的龙骨、桅杆,还是榫卯钉合技术、都极大地增强了船身强度,和汉代主流的商船相比,领先了好几个世代。

甘宁训练出来的辽东水师就更了不得了,他们乘坐的都是鸟船,同样是华夏四大古船之一。

水师的战船长度普遍在十余丈,宽三丈,载重量四千石,体型极为硕大,且拥有双层甲板,三桅五帆,主帆高达十丈,顺风航行的船速高于同时代所有船只。

拥有如此优良的装备,甘宁早就不满足于在乐浪和青州之间的海域航行了,一心想着去往更远的地方,去见识当初刘备讲述过的各种稀奇事物,刘备对此也深表无奈,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让水师有用武之地。

“辽东水师?”幽州的新型商船糜竺是见过的,装得多跑得快,还不怕搁浅,一艘能顶过去两三艘,如果新组建的商队全部换上这种船自然是好的。

可是那个辽东水师是什么鬼东西?

有道是北人骑马南人驾舟,你们幽州人啥时候会打水仗了?

刘备一看糜竺的表情,就知道他心有疑虑,当即哈哈大笑,“子仲若是不信,就在我幽州多住上几天,见识见识辽东水师的威风。”

“如此甚好。”糜竺见刘备信心满满,心中不由得安定下来,他点点头算是应允下来,专心致志地对付起桌面上的美食。

今天的主食是羔羊肉,乃是宰杀半岁大小的羊,将鲜嫩部位用山泉水炖煮,加以葱姜、山楂、茶叶等佐料去除腥膻,煮出的肉块用快刀切成薄片蘸佐料吃。

佐料是韭菜花酱,用秋天将开未开的韭菜花、生姜、食盐捣碎成酱,放入瓷坛之中密封,经过一冬天窖藏之后便可食用。

糜竺见这韭菜花酱颜色碧绿,味道更加诱人,只是闻了一闻就觉得胃口大开,他按照刘备的指点,在瓷碗里加入韭菜花酱、蒜蓉和少许香醋,再舀了两勺鲜羊肉汤搅匀,便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羊肉,在酱中滚了两滚,然后放入口中。

接下来,糜竺就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毫无形象地大嚼起来。

“使君真是奇男子,上马能杀敌,下马能治民,做生意有头脑,一首侠客行更是传遍天下,没想到对于饮食之道也是如此擅长。”终于,糜竺酒足饭饱,感慨地说道,如果说之前对刘备的恭敬只是出于利益考量,那么现在,他心中的敬意就是实打实的。

刘备笑道:“我这里美食种类多得很,以后子仲可以常来。”

第十九章 高价皮裘

酒足饭饱之后,糜竺有些难为情地对刘备解释起来,原来那个“糜芳”,其实是他的胞妹糜贞。

“舍妹自幼性情顽劣,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跟来幽州,想看看做出《侠客行》这等诗篇的到底是怎样的奇男子,在下阻拦不住,只好让她扮作男人,还望使君勿怪。”糜竺满脸歉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刘备。

“原来是个叛逆期的文艺女青年。”刘备心中暗道,无奈地笑了笑,早知道剽窃狗也能堂而皇之地邀买名声,还有女粉丝千里迢迢只为目睹尊容,他早就把自己包装成英俊儒雅,风流倜傥的文魁才子,等着各方美女投怀送抱了。

二人坐着闲聊,又喝了几杯茶水,等到仆人进来,将桌上残羹冷炙收拾干净,刘备笑着问道:“子仲是初次来幽州?”

糜竺点点头。

“不妨跟我在城中走走,领略一下北国风光。”刘备起身正要往外走,却见糜竺向内堂望去,面色有些为难,便出言说道:“男人就该谈男人的事,女人就让她们自己去交往吧。”

于是乎,二人换上皮裘,从侧门走出州府,在城中闲逛起来。

糜竺身上的皮裘是自己从徐州带来的,虽然造型华美,却难以抵御北疆的寒冷,走了几步之后,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冷,脚底更是像踩了冰块一样,不由得抱紧双臂,身体也变得佝偻了。

见到糜竺这副模样,刘备有些纳闷:你们一路过来都没觉得冷,吃饱喝足了反倒抗不住,难道那么多羊肉和烈酒都是冰雪做的?

“我们一路乘船,下船之后就坐了马车进城,故而没什么感觉。”糜竺吸着鼻涕说道。

刚好前面不远处就是幽州商会的皮货店,二人连忙进去,让店中僮仆带着糜竺挑选厚实的衣物。

利用丰富的野生动物资源,幽州商会生产出各种皮裘、皮帽和皮靴,而这些服装具有极为鲜明的统一特点,那就是厚实,耐寒、造型简洁。

无论皮裘还是皮帽,除了外部蓬松的动物毛发御寒,内里还缝有厚厚的丝绵夹层,让人穿上之后丝毫感觉不到寒冷,若是说有什么缺点,那就是略显臃肿,不过糜竺身形颇高,倒也无妨。

糜竺选的这件皮裘是灰狼皮制成,造型出自刘备之手,完全按照后世风靡一时的双排扣军大衣设计,灰色的狼皮搭配上两排青铜纽扣,再加上灰狼皮制成的**帽,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前苏联的边防战士。

“来来来,子仲再把这腰带系上。”刘备热情地拎着一根黑色皮带过来,糜竺接过一看,只见这皮带通体乌黑,上面有星星点点的白色斑点,末端是巴掌大小的厚实青铜铸造而成,上面布满了线路繁复的云纹。

按照刘备教给的方法,糜竺将皮带穿过皮裘上预先缝制的几个袢儿,然后略略收紧,来到一面落地大铜镜前挺胸收腹,欣赏起自己的飒爽英姿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似乎是心有所感,糜竺情不自禁地默诵起来,“只可惜没有吴钩那等宝刀。”

“这位客官,有的。”话音刚落,一名僮仆就出现在糜竺面前,双手平端,向他献上一柄华丽,线条极为流畅的带鞘长刀。

糜竺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接过长刀,然后双手用力想要拔刀一看,却没想用了三次力,这刀身刀鞘都是纹丝不动。

“不用拔了,假的,只是用于装饰。”刘备看得好笑,对他解释起来。

原来这首《侠客行》风靡以来,幽州就掀起了一股佩刀浪潮,让辽东那边狠狠赚了一笔。

可是古人有云:胸怀利器,杀心自起。

佩戴武器招摇过市的人多了,各种寻衅滋事,杀伤他人的案件也多了起来,刘备连忙下令,严禁在城内携带武器,日常佩戴就只能是木头雕刻而成,再加以各种装饰,足以以假乱真的“刀剑”了。

只是没想到,这种假兵器一经问世,由于轻便廉价,还不用考虑使用性,可以制作得极为美观,迅速得到各界人士的追捧,反倒给木器厂和皮具厂提供了新的利润点。

“使君真是天纵奇才。”糜竺心悦诚服地赞道,他是商人出身,深知创造新产品,引领购买潮流是多么需要天赋,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刘备却在短短一两年前,像是变戏法一般,不断推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份才能,是每一个商人都梦寐以求的。

糜竺把这柄假吴钩挂在腰间的袢上,又将厚实的皮靴穿好,这才向一直在身边侍候他穿戴的僮仆问道:“多少钱。”

“回禀贵客,一共是七万三千钱,主人说了,抹去零头,只收七万。”这名僮仆恭恭敬敬地答道。

“倒是不便宜。”糜竺身家豪富,不在乎这点小钱,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玉印,让这名僮仆去城南客栈寻找糜家之人拿钱。

原来糜竺此次前来幽州,带了许多家丁护卫和财物随行,原本是准备金钱开道的,没想到刘备压根不提这茬,反倒像对待老友一样热情招待,糜竺想塞钱都不好意思。

二人走出皮货店,继续闲逛起来,不知不觉间到了城北,这里原本是穷苦人家聚居之地,房屋多有破损,经过这一年多时间的修葺、重建、道路平整,如今已经焕然一新。

听了刘备的讲解,糜竺大为感慨,这种普通宅院价格在两三万钱,若是如刘备所说,单单蓟城一地,官府就出资重建了几万座房屋,如此一笔巨款,他是怎么筹集到的。

“从全天下筹集来的,包括你我,子仲买这一身行头花了七万钱,其中至少有五千钱就是用在改善民生。”刘备不以为意地解释起来。

一身皮裘成本不到两万,售价却是七万钱,其间利润五万,州府和承接这项生意的商家五五分成,商家再缴纳两成所得,这些钱就是建设基金。

“也就是说,每卖一件皮裘,幽州就有三万钱可以用在民生?”糜竺点点头,明白了州府的盈利模式。

“非但如此,猎户、皮匠、裁缝、商贩,以及从事往来运输之人,都能从中获利,养家糊口。”刘备继续说道:“农、工、商这三民,就像鼎的三足,唯有齐头并进,才能让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那士呢?”糜竺有些摸不到思路,世人都知道士农工商,士人的地位要排在最前面,可是按照刘备的说法,士人却被排除在国家基础之外了。

“士分两种,一种是鼎身,可以将鼎足的力量汇聚到一起;还有一种,就是鼎身上的花纹,有它更好看,没它一样能用。”刘备不屑地笑了。

第二十章 趁天冷,搞事情

两人正在走着,却见对面来了一个圆滚滚的身影,这人见到刘备之后先是一愣,随后便躬身行礼,“见过使君。”

“你谁啊?”刘备愣了,他身后跟着的护卫们也面色不善地围拢上来。

“小人是王利啊。”这个圆胖子连忙摘下大皮帽,将本来面目显露出来,正是广阳郡第一木器厂的负责人,当初依靠展销会一举成名的胖东家王利。

刘备见是熟人便放下心来,让护卫们各自散去了,“你怎么又胖了?”

“天气寒冷,小人穿了两件皮裘。”王利嘿嘿笑着,然后将视线转向糜竺,拱手问道:“还没请教这位贵客是?”

“东海糜竺。”糜竺回以一礼,温声答道。

虽然王利没有走南闯北的经历,可总归是听说过东海糜家的大名,当即收起笑容,正色说道:“久仰久仰,在下名叫王利,在刘使君麾下管理木器厂,主要是做桌椅器具。”

糜竺一听,原来畅销海内的幽州桌椅就是由此人掌管,当下也不敢怠慢,连连寒暄起来。

三人刚好顺路,于是结伴同行,刘备随口问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家里喝酒吃肉,跑出来做什么?”

“小人是要去木器厂,据说今年天气太冷,幽州这些河流都会整个冻上,到时候水力竖锯就不能用了,得抓紧时间把原木都加工成木板,这样才不耽误生意。”王利解释起来。

刘备皱起眉头,若是所有河流都封冻结冰,那可不单单是木器厂,而是所有使用水力的工坊都要受影响,“你听谁说的?”

“犬子在书院中侍奉康成先生,听先生说的。”王利满脸自豪。

这就坏了。

虽说大多数读书人没什么真本事,可郑玄不一样,他非但在经学方面独步天下,并且对于天文、术数、图谶、纬书这些无一不精,说得粗俗一点,就是个有文化、懂天文的神棍。

郑玄说今年河水要结冰,那绝对有八成概率,不得不信。

“你去忙自己的吧,记得给雇工多发些工钱,天冷了,让他们多买些炭。”刘备摆摆手,让王利去了,又喊过一直跟在身后的裴元绍,让他去商会嘱咐其余人,切记做好准备。

弄完这些,刘备也没了兴致,怏怏返回州府。

糜竺一路舟马劳顿,精神有些不济,带着糜贞返回客栈歇息去了。

见天色还早,刘备又觉得心中烦躁,于是再次穿戴整齐,跑去找郑玄询问。

“玄德怎么来了?”郑玄和卢植二人倒是好雅兴,正在就着腊肠喝酒,喝得不亦乐乎,见到刘备,连忙招呼他坐下一起。

刘备也不客套,随便坐在下首,也顾不上喝酒,张口便问道:“先生说今年幽州河流都要封冻,可有把握?”

郑玄点点头,“可以随意通过,如履平地那种。”

“这下坏了,河水结冰,只怕水车叶片经受不住挤压。”刘备说出了心中忧虑。

两位老先生对视一眼,也觉得有些头疼。

可是面对大自然浩瀚的伟力,人又能做什么呢?

卢植出言安慰道:“这些都是难免的事,若是真冻坏了,来年开春再修也行。”

“是啊,换做往年,这种冷冻寒天,别说是物件,就是人和牲畜也多有冻死。”郑玄喝了口酒,继续说道:“也就是玄德你有本事,在城东堆了小山一样的煤,可以供全城人度过寒冬,塞外那些胡人可就要遭罪了。”

我还巴不得胡人遭罪呢,老天要是真的有眼,就把他们全冻死好了。

刘备心里嘀嘀咕咕的,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是不是能借助这次寒冬,搞一些事情出来?

“以先生高见,辽东那边的河流是否也会彻底封冻?”刘备来了精神,向郑玄问道。

卢植都看不下去了,“辽东只会比广阳更冷,你说冻不冻得上?”

“二位先生慢慢吃,我回去了。”刘备起身就走,脸上满是笑容,只留下两位老先生面面相觑。

快步回到州府,刘备当即提笔研墨,不多时,几张军令便新鲜出炉。

刘备又从一处暗格里取出官印,蘸上鲜红的印泥,郑重地一张张盖上,然后取出几只被剖开的半截虎符,分别用锦囊和与之对应的军令装在一起。招呼裴元绍进来。

“找几个得力的人手,把这些送到各位将军那里,务必要快。”

裴元绍接过几个锦囊,惊喜地问道:“老大,又要打仗了?”

“是时候给你老大的老大报仇了。”刘备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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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天后,位于辽西咽喉,依山傍海的山海关码头,迎来了数量众多的海上来客。

虽说海边的气候比内陆稍稍温暖一些,但渤海的边缘地带已经结起了薄薄的冰面,远道而来的船只不断撞破冰层,发出阵阵声响。

由于担心海水再度结冰将自己困住,这些船只用了半天时间,放下所有乘客之后便匆匆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山海关守将张飞站在关前,看着远处规模庞大的部队渐渐整队完毕,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他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盛。

终于,那支部队来到关下,为首的几员将领越众而出,向张飞大步走来。

“你们都来了,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张飞笑着迎了上去。

赵云、太史慈、严纲、单经,这是现今白马义从和护乌桓校尉部的几员主将,他们全数到场,意味着一件事情:幽州边军的机动力量都在这里了。

“那些老弟兄们一听说要为伯珪大哥报仇,一个个都托人给家里写好了遗书,不斩下丘力居的狗头,绝不返回家乡。”严纲扯着嗓子嚷嚷起来。

“结果被我全部收起来,一把火烧了。”赵云笑道。

“烧得好,我们这次是去杀胡狗,可不是要给胡狗杀的。”张飞点点头,招呼众人进城歇息,“让弟兄们赶快进关,这鬼天气,几年都没见过这么冷的。”

又花费了不少时间,这好几千人终于陆陆续续进了关城,正当守城士卒想要关闭城门的时候,北边又有一人一马疾驰过来。

“那是……”太史慈眼力极好,远远就看清来人相貌,他喉咙动了两动,却是说不出口。

转瞬之间,这名骑士已经纵马来到关下,甩蹬下马,大笑着向众人走来,“为大哥报仇怎能少得了我?”

公孙范来了。

第二十一章 时候到了

众人来到关城内,先前进驻的士卒们已经在基层军官的带领下各自分流,前往不同的宿营地加固帐篷了。

“你们的战马都留在广阳了?”见这偌大的关城内只有忙忙碌碌的将士在来回走路,却没什么战马发出的声音,公孙范有些惊讶。

“主要是在涿郡,那边更加温暖,适合战马过冬。”单经抢着答道。

赵云早就和太史慈等人达成了共识,除了从辽西养马基地就近征集的驮马和马车之外,无论是白马义从还是新组建的护乌桓校尉部,都将珍贵的战马留在温暖的营地之中,并专门留下不少人手照料,主力部队乘船前往山海关。

这样的考量一方面是为了减少粮食和燃料的消耗,另一方面则是出于行军和战斗原因,一般来说人的耐力要远远胜过马匹,对于十天以上的长途行军更是如此,与其在行军途中消耗额外的精力去照顾战马,还不如轻装上阵呢。

并且这冷冻寒天的,战马根本跑不起来,更别提什么冲击力了,乌桓人就算占据主场,并且有大量的战马可以使用,也根本无法发挥骑兵的战斗力,而对于胡人的步战水平,汉军表示完全没有压力。

“接到军令之后,辽东那边就出动了几十艘快要报废的船只,载满煤炭和其他物资顺流而下,为大军驻扎做好了准备,俺又带着弟兄们干了几天,把所有能避风的地方都搭起了帐篷,只需要点起篝火就好。”张飞一边带着其他将领巡视各个宿营地,一边讲解着自己的布置。

看到几乎所有的将士都可以免受寒风吹拂,安心歇息,众人都放下心来,随张飞前往议事堂,商讨这一仗该如何去打。

和赵云的白马义从一起来的,还有刘备亲笔写下的一封书信,十几张纸上密密麻麻,全是他此次的战略思路。

按照郑玄的说法,今年冬天将会出现罕见的寒冷天气,燕山东麓缺乏城池和房屋的庇护,乌桓人无法确保牛羊马匹,甚至是老弱妇孺渡过寒冬,这对于汉军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战机。

幽州汉军的战略目标不是在野战中全歼对手,而是趁乌桓人无法发挥骑兵的机动优势,整体战斗力最为虚弱的时候,狠狠给他们再放一把血。

贴近、缠斗、尽可能地摧毁乌桓人的御寒能力,消耗乌桓人本就不多的战略储备,让他们在寒冷的冬天冻死、饿死。

只要汉军能达成这个战略目标,就算乌桓人没有在严寒天气下全军覆没,也会损失惨重,短期无法恢复元气,等到明年开春天气回暖,汉军再卷土重来,彻底铲除这个顽疾。

“不是拼战斗力,而是拼消耗,拼家底啊。”众人轮流看过书信之后,不约而同地发出这样的感慨。

在寒冷的季节组织大规模行军,长途奔袭数百里,对于汉军将士的装备、体能和意志力都是极大的考验,为了支撑此次行动,刘备咬着牙,下出了血本。

除了用于售卖到中原的高档皮货,其余所有可以找到的动物毛皮,都被征集起来,蓟城附近所有衣帽作坊也开足马力,短短几天就制成了近万件厚实的冬衣。

甚至有不少百姓拿着自己用来御寒的皮衣前往州府捐赠,希望为远征将士们尽一份心意。

“收,全部收下,按照新皮衣的价格补偿,另外传我的命令,每位捐衣人都可以去城东煤场领取二百斤煤。”面对前来询问意见的吏员,刘备当机立断,让他们来者不拒。

在无遮无拦的旷野行军,一件皮衣根本无法抵御寒冷的侵袭,将士们多一件御寒衣物,战争就多一分胜算。

听说白马义从要去寻仇,豪强们自然也不能作壁上观,他们跟着刘备这一年多时间赚得盆满钵满,凝聚力也变得极强,没费什么力气就凑了几千万钱的各项物资,以幽州商会的名义捐给了边军。

肩负着整个幽州的热切希望,感受着整个幽州的复仇信念,身后是整个幽州的鼎力支持,这支远征部队气势如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摘下丘力居和其他胡酋的人头,用乌桓人的鲜血去祭奠为国戍边的先烈。

“按照往年的天气规律,以及康成先生的推算,最冷的时候要在二十多天到一个月之后,我们要抓紧这段时间,让士卒们吃饱睡足,养足精神去杀胡狗。”张飞握紧拳头砸在案桌上。

“辽东那边何时出兵?”公孙范不了解具体军情,所以有些担心,这一次行动是幽州本土和辽东三郡的联合行动,若是信息不畅,导致友军各自为战,恐怕会被乌桓人抓住机会,导致不必要的损失。

“我们今天的船队里还有一艘是去辽东送信的,云长那边做好部署之后,将会赶在河流封冻之前派人过来,约定出兵日期。”赵云对他解释道。

于是众人放下心来,每天熬鱼煮羊,让将士们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

又过了十来天,辽东传来消息,关羽作为本次战争的主帅,任命赵云担任东路军,也就是幽州本土部队的主将,命令东路军于十一月下旬全军北上,沿途扫清一切敌军,在乌桓人现今的大本营柳城回师。

“据云长所说,辽东这一年多来密切关注着乌桓人的行动,发现他们的主力集中在柳城和阳乐一带,随时准备向西逃入燕山,所以我们这次行动务必要快,赶在乌桓人察觉之前,堵住柳城西边的出口。”赵云读完军令,又将其递给其他人传阅。

十一月下旬也就是三天后,从山海关到柳城有三百多里,在这种天气下步行过去,差不多需要十天时间,估计抵达柳城之时,也就是天气最冷的时候了。

“俺这就去召集各曲军侯,让他们通知士卒做好准备,吃了这么些天,也是该活动活动腿脚了。”张飞性子急,说着话就出了房间。

赵云也站起身来,对众人正色说道:“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我们要让乌桓人看看,白马义从就算步战,同样是无坚不摧的劲旅。”

第二十二章 抓周

远方的将士们在厉兵秣马,留守广阳的人也没闲着,眼看天气一天天变冷,州府上下各级官吏都忙活起来,有的奔赴周边村县,督促当地吏员和百姓多多储备木柴和煤炭,有的在蓟城各处巡视,询问百姓是否有因家贫而买不起煤炭,难以过冬的情况。

就连刘备自己也耐不住天天坐在州府,只能从属下官吏口中了解民情的生活,整天带着裴元绍等人走街串巷,有时候还坐镇煤场,调度起煤炭的运输工作。

这一天刘备在外面忙完,溜达着回到州府,却见家中人声嘈杂,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就连卢植和郑玄两位老先生都端坐在正堂,而不是跑到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喝酒。

“这是谁过寿呢?”刘备见一张张餐桌上摆放了许多热气腾腾的菜肴,明显是要聚餐,可是他想来想去,也没想起来今天是什么节日。

“今天是永儿抓周的日子。”张宁早就迎了过来,一面接过刘备顺手脱下的厚重皮裘,一面略带嗔怪地低声说道。

刘备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家孩子已经满周岁了,当即不好意思地讪笑起来,“忙忘记了,永儿呢?”

“糜姑娘抱着玩呢。”张宁语气怪怪地答了一句,抱着皮裘转身去了。

当初糜竺前来幽州拜见,盘桓几日,见识了广阳周边诸多工坊,然后就跟着甘宁的水师南下,返回徐州去了,可是糜贞却贪恋幽州这边的各种新奇美食,死活都不愿意跟兄长回去。

糜竺宠溺妹妹惯了,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由着她的性子,并恳求刘备多加照拂。

说来也怪,自从第一天见面,张宁就对青春活泼,娇俏可爱的糜贞颇有好感,两人迅速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小不点刘永更是夸张,每次见到糜贞都喜笑颜开,咿咿呀呀地叫着要她抱,不然就哭闹不止。

女人之间的友谊总是容易迅速升温,两人一番合计,张宁索性做主,让糜贞搬到州府后院居住,几个婆娘整天凑在一起,一腻歪就是一整天。

时间一长,刘备也习惯了,反正他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家里的老婆孩子有个伴总是好的。

“二位先生和夫君请上座。”过了一阵,饭菜终于准备妥当,张宁作为一家主母,自然担负起了招呼客人的任务。

刘备一向不喜欢规矩多,讲究多的周礼,坚持认为自家人吃饭必须在一起,久而久之,就连郑玄和卢植都不再固执己见,而是习惯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合。

“诸位不要拘谨,只管吃,自家人没那么多讲究。”刘备扫视一圈,见卢植的小妾、卢毓、还有郑益、糜贞等人有些束手束脚,便温声劝导起来。

家宴不分地位高低,只按长幼排序,郑益和卢毓两个孩子尚未成年,便坐在了最下首的位置,他们听了刘备的话之后还是不敢妄动,而是偷眼向自己父亲那里望去,卢植见状便轻咳一声,“仅限今日。”

郑玄看看郑益期盼的模样,心中也是一软,轻轻点了下头。

得到允许之后,两个孩子喜笑颜开,专心对付起面前的佳肴美味。

酒过三巡,众人终于不再拘束,欢声笑语不断,这时候糜贞壮着胆子,遥遥向刘备说道:“久闻使君文采斐然,值此良辰美景,何不赋诗一首?”

“我哪会那个,不了不了。”刘备受不了这小迷妹的殷切目光,连连摆手说道。

糜贞面色略显失望,裴元绍却脑中灵光一闪,出声说道:“使君今天路过煤场的时候还吟诗了呢。”

“哦?念来听听。”一听说刘备又有新作,郑玄来了兴趣,连忙催促不已。

刘备大惊,正要开口阻拦,裴元绍却已经站起身来,挺胸凸肚,洋洋得意地朗声吟诵起来。

“远看煤山黑乎乎,上头细来下头粗,有朝一日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满屋子的人都震惊了,就连六岁出头的卢毓都忘记了咀嚼,口中鸡腿无声地滑落在桌子上。

“好诗!”在如此诡异的寂静气氛中,一声铿锵有力的赞叹横空出世,犹如霹雳一般震醒了座中诸人,刘备放眼望去,只见这人雄伟有力,犹如半截铁塔一般,正是裴元绍的爱妻李氏。

卢植眼角抽搐几下,涩声问道:“好在何处?”

“连俺都听得懂,自然是好诗。”这半截铁塔理直气壮地答道,然后和裴元绍对视一眼,呵呵呵笑了起来。

郑玄刚喝了一杯酒,结果差点被呛死,好容易才平复心情,把这首“诗”从自己脑中抹去,然后招呼众人继续吃饭。

至于刘备这个作者,早已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虽说有了个小插曲,但这顿饭终究是圆满结束,接下来就是今天的重头戏——抓周了。

众人来到前堂,早有侍女在硕大的桌子上铺了厚厚的毛皮垫子,又抱了刘永在这里等候着。

刘永这个名字是刘备自己给起的,在他的记忆中,包括义子在内,刘备有名有姓的儿子一共四个,分别叫刘封、刘禅、刘永、刘理,其中前两个不成器的不提也罢,只有刘永和刘理算是不错的,所以他图省事,就给长子起名叫刘永了。

一干人等在桌面站了,侍女将刘永放在垫子上,然后悄悄退后,免得阻拦主人视线。

只见垫子上满满当当,全是些小木剑、竹木简册、印章、绶带以及金银、象牙、珠宝等各类物件,刘永一坐下去,就像是看花了眼,小手悬在空中迟迟不动。

“哎哎,别抓那个。”卢植是孩子名义上的外祖父,对这仪式极为看重,他刚刚见到刘永似乎是要伸手去抓一枚五铢钱,连忙小声念叨起来。

按照这个时代的说法,小孩抓了印章,预示官运亨通;抓了书卷文具,预示学问有成;抓了财物,预示富贵逼人。

种种说法,总归都是对孩子的前途寄予厚望。

“抓个好点的啊。”刘备也不断念叨,虽说他不信这些,但为人父母,终究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讨个好彩头。

或许是听懂了大人们的话,刘永嘿嘿笑着,朝着自己右前方爬去,那里有一枚黄澄澄的金印,还有绶带。

第二十三章 实事求是,不自以为是

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之下,刘永一步步爬行,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这孩子左手握着小木剑,右手抓着小小的简册,一边爬一边扑腾,把其他好东西通通揽到面前堆成一堆,最后小手用力抓起金印抱在怀里,嘿嘿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兆头?”卢植低声问道。

郑玄叹了口气,“有些孩童是喜欢多抓几样物件,可是把所有东西包圆的,我还没见到过。”

两位老先生实在找不到什么说辞,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刘备,那意思很明显:这异于常人的孩子是你生出来的,你就讲两句吧。

刘备乐了,他上前抱起刘永,在那粉嫩的小脸上狠狠亲了几口,“这是好兆头,我儿子以后必定是个好样的,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封侯拜相,贵不可言。”

孩子他爹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是交口称赞,张宁也笑得合不拢嘴,抱着儿子一顿猛亲,在刘永小脸上留下无数淡淡的唇印。

众人又热闹了一阵,便各自回家歇息去了,刘永却不依不饶,只要糜贞抱他,死活不肯离开,于是刘备只能无奈地看着张宁和糜贞抱着孩儿边笑边聊,并肩向客房那边走去。

“有了儿子,老子却变成了孤家寡人。”刘备唉声叹气,今晚应该又是孤枕难眠了。

卢植却没有先走,而是落在最后,直到众人都散去了,老先生才招手让刘备过去,低声问道:“东边是什么情况?”

“根据辽东派过来的信使汇报,云长预计在本月下旬出兵,南北二路夹攻柳城,算算日子,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刘备见老师问起正事,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一五一十地讲述起来。

老先生来幽州这两年时间,早已将周边地图记得了如指掌,他思索片刻,脑中勾勒出计划之中的行军路线,赞赏地点点头,“你这个州牧当得轻松,无论军政,皆有良将贤才辅佐,自己一点不用费心。”

“先生此言差矣,我这才是为官、甚至是治国的正道。”刘备笑着说道。

虽然刘备不是历史专业出身,但他毕竟受过高等教育,对于人类社会尤其是华夏社会几千年文明史有所了解,懂得一些历史规律。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绝不能外行领导内行,不懂装懂,这是一切国家、组织都要遵循的最重要的原则。

所谓管理,除去那些狗屁倒灶的翻闲话扯是非,假模假样的成功学励志学,其真正的核心学问只有一条: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

任何管理者能做到这一点,基本上就成功了一大半。

“要论行军打仗、坚韧勇猛、与士卒同甘共苦,必要之时身先士卒,我是绝对比不上云长这些将才。我能做到的,就是让百姓安居乐业,并且广开财路,为幽州提供源源不断的兵员、粮草、财源,让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眼看天色已经晚了,刘备索性挽留卢植住下,和自己彻夜长谈。

反正一个人躺被窝也没意思,还不如拉个谈得来的喝酒聊天呢。

卢植也正有此意,于是让人安排他的小妾和卢毓住下,自己则是随着刘备前往书房。

老先生一直想搞清楚,刘备对于幽州,乃至是以后天下的治理思路,可是这师徒二人如今各有各的事,每天见个面,聊上几句已经是难得,如今有机会秉烛夜谈,自然是不会放过。

“幽州疲敝多年,如今又来了这么多流民,衣食住行就是我们现阶段面临的最紧迫问题,只有解决了这几个问题,才能谈别的。”刘备见恩师发问,便毫无隐瞒地讲述起自己的理政思路。

将土地收归官府所有、将流民和无地贫民组织起来开荒、利用先进的工具,先进的组织方式发展农业,自然是重中之重。

依托众多河流建设聚居地、改善老旧房屋居住条件、还有以及规划完毕,明年就要开工的新城建设,则是解决住房问题。

百姓吃得饱,有遮风挡雨的住处,他们最基本的生存就得到了保障,以此为基础,无论是发展各种用工行业吸纳劳动力,还是修筑道路确保政令通畅,就都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一番话说得卢植连连点头,虽说他没有见过辽东开拓的情景,但是刘备坐镇幽州之后,进行的所有举措,取得的所有成效,都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别的不说,就说教育这一方面,若是没有滚滚而来的财富支撑,州府哪有力量在每一个县城都建设了学堂?若是没有让百姓丰衣足食,他们哪舍得让半大孩童去学堂学习?

“玄德啊,听你这么一说,老夫都有些心痒难耐,若是年轻二十岁,必定要向你讨要个太守职位,去亲自践行一番。”卢植本就不是甘于寂寞之人,就连辞官来幽州,一方面是对朝廷心灰意冷,感觉无力回天,另一方面也是想要辅佐弟子,成就一番真正的大事业。

可是他怎么没想到,自己的弟子居然青出于蓝,硬是在短短两年之内,就把天下公认的贫困边州变成了如今欣欣向荣的模样。

“千万别,先生你还是安心教书吧,多教出些人才,我们也能轻松点,看看张焕,这才几年就有白头发了,他还不到三十岁呢。”刘备连忙出言劝阻,这几年出任地方的经历让他真切地认识到了好官难做。

说起张焕,卢植便叹息起来,感慨地说道:“老夫当初真是看走眼了,本以为他只是个本领平常的年轻人,却没想到,他能一己之力扛起半个幽州的政事。”

刘备笑道:“若是上阵杀敌,著书立作,他是不行,可是论做官,没人比得上他,这是真正的大才,拥有世人最为稀缺的珍贵品质。”

“哦?说来听听。”卢植好奇地问道,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刘备如此称赞某个人呢。

“实事求是,不自以为是。”刘备提笔在白纸上写下两行大字,然后轻轻将其推到卢植面前。

老先生看着看着,不禁陷入沉思,过了半晌,他才长叹一声,“应该在书院门口立碑刻下这九个字,让所有人每天都看。”

第二十四章 晚了,完了

柳城,乌桓人的王帐内,一群彪形大汉围坐在篝火旁,愁眉不展地望着不断升腾跳动的火苗。

“天神抛弃了我们,抛弃了他的忠实子民,我们乌桓人的末日到了。”距离众人不远处,一名巫师正在做出各种晦涩不明的奇异动作,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天神的旨意。

丘力居抬起头,褐色的眼眸冷漠地打量着那名巫师,他从来都不相信这些东西,也痛恨关于巫师的一切:肮脏的发辫,枯槁的面容,奇怪的药物,癫狂的行为,甚至就连巫师涂抹在身上的各种油膏,都让他无比憎恶。

“你们没有遵从天神的旨意,如今天神降下罪责,所有人都要死,一个都逃不掉。”巫师口中继续说出恶毒的诅咒,众人的眉头越皱越紧。

“要我的女儿侍奉你,也是天神的旨意?”于能臣终于忍不住了,他霍然站起身来,厉声喝问道。

巫师嘎嘎嘎地怪笑起来,火光摇曳,将那张他涂抹了油膏和颜料的脸映得忽明忽暗,显得格外可怖。

“别笑了!”寇娄敦压抑着怒吼的冲动,眼中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他忽然觉得自己,觉得乌桓人特别可笑,特别可悲。

汉军已经杀到了柳城脚下,沿途扫清了所有乌桓部族的营地,他们杀死了所有能杀的人,掠走了所有能走的牲畜,将乌桓人的鲜血洒在大地上作为指引,将整个狭长的阴山东麓变成了红色。

可笑的是,自己这些大首领,这个王那个王,对此却一无所知,直到汉军在城下十几里外扎下庞大的营寨,才知道汉军来了,直到侥幸逃脱汉军毒手的部族牧民逃回柳城,才知道汉军沿途的动作。

可悲的是,面对来势汹汹,摆明了不惜代价,要将乌桓人斩尽杀绝的汉朝军队,自己这些大首领想要召集战士,却还要先请求巫师向天神祈祷,请求天神的指示,甚至要忍受勒索,将最美丽的女人献给巫师。

巫师没有急着说话,而是自顾自地抽搐了一阵,酝酿足情绪之后,才霍地将手中木杖杵在地上,死死瞪着寇娄敦,嘶哑地训斥道:“你们这些凡人,想要反抗天神的威严吗?之前的失利,就是因为你们没有征得上天的同意,擅自发兵造成的,如今你们还要这样做?”

回答他的不是言语,而是一道耀眼至极的光芒,紧接着,巫师倒在血泊之中,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瞪着对面的大单于。

丘力居随手甩去刀锋上的血滴,然后收刀入鞘,语气平静地问道:“天神有没有说过,你今天会死?”

对于这突然发生的变故,其余首领都惊呆了,他们愤怒归愤怒,却从来没有产生过动武的念头,这可是巫师,是天神的使者啊。

“大、大单于,这样触怒天神,会有罪责降下的。”于能臣是第一个对巫师爆发怒火的人,也是此刻第一个害怕的人,他身躯颤抖,声音同样颤抖着问道。

“天神?你们到了现在,还在相信天神?”丘力居已经豁出去了,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忤逆话语是否会被上天听到,“我们尽心尽力侍奉天神无数代人,献出最鲜嫩的羊羔,献出最纯洁的女人,得到了什么?我们每年辛辛苦苦地牧马放羊,节衣缩食,每年冬天都要冻死饿死不少部众,天神在哪里?天神给过我们什么东西?”

丘力居越说越气,呛啷一声再次拔出腰刀,指向天空骂道:“就算是真有天神,眼睁睁看着我们乌桓人陷入绝境却无动于衷,他要么是心肠歹毒,要么就是懦弱无能,我又何必敬他,何必要畏惧他?”

或许是觉得丘力居说得有道理,或许是被他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心中的侥幸,这些叱咤一时,各自统领着上万人口的首领们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纷纷瘫坐在地,尽情痛哭起来。

“蹋顿,进来!”丘力居厉声喝道。

帐篷门被掀开,一名身形高大、鹰鼻深目的年轻人走进帐中,径自跨过巫师仍在微微抽搐的尸体,向丘力居单膝跪倒,“父亲有什么吩咐?”

“你去把楼班带来,再召集所有首领的子女在帐外等着,我有话对他们要说。”

蹋顿毫不迟疑,转身就走。

过不多时,几大部族的年轻贵族惴惴不安地来到帐外,和他们一同前来的,是各部族最为忠心耿耿的侍卫。

“都进来吧,不要害怕。”为了打消这些年轻人的疑惧,帐门被整个掀开,让外面的人借着火光照耀,将内里的情况完全看清楚。

见到自己的父辈都安然无恙地坐在帐中,年轻贵族们放下心来,陆续进到里面,挤挤挨挨地席地而坐。

在乌桓人眼中,丘力居一向是严厉刚强的形象,但是此刻,这个东部乌桓实际上的统治者满脸和煦的笑容,说话的语调也温柔得根本不像是往日那个他。

“汉朝军队就在城外,你们都看见了吧?”丘力居自顾自地说话,根本不给其他人插嘴的机会,“为了避免乌桓人全部葬身在柳城,我要你们回去召集尚未成婚的年轻人随时待命。”

年轻贵族们都惊呆了,这是要我们逃命,给乌桓人留下一丝血脉啊,难道局势已经恶化到不可收拾了?

蹋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咬着牙说道:“大单于,此事万万不可,城中尚有十几万乌桓人,我们齐心抗敌,定能击败汉军,若是未战先乱就全完了。”

其余年轻贵族们也纷纷跪倒,希望丘力居收回成命,带领他们共同御敌,有些性情急躁的甚至表示,愿意率军夜袭,挫败汉军士气。

但是,无论这些年轻人如何激愤,他们的父辈却都一语不发,只是不停地来回打量着自己的子嗣,心中酸楚不已。

乌桓人已经完了。

他们被汉军一年多来的平静所迷惑,并且贪恋水草丰美的牧场,没有尽快北上,彻底远离汉朝这个庞然大物。

如今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庞然大物却突然亮出锋利的爪牙,想要逃开,已经晚了。

第二十五章 传位

前年秋天撤出燕山南麓之后,乌桓人本有机会继续北上,撤回乌桓山老家,去那里休养生息的。

可是,由于整整一个夏天都被用来和汉军对峙,乌桓人的战马支撑不住长途行军了,为了让整个部族的战斗力得以恢复,丘力居下令,燕山东麓所有草场可以随意放牧。

在此期间,乌桓人试探性地组织了两三波攻击,试图去辽东捞点好处,但是面对关羽和徐荣构建的坚实防线,他们既没有大规模渡河的能力,也缺乏和严阵以待的汉军硬碰硬的决心,几番试探之后就缩了回去,安心放牧去了。

稍稍缓过劲之后,寇娄敦信守承诺,将渔阳乌桓并入了丘力居的部族,几个月后,其他首领也陆续向丘力居效忠,不再有门户之见。

结成同盟之后,丘力居被推举为大单于,他慷慨陈词,将东部乌桓说成是乌桓人的正宗传承,发誓要带领乌桓人恢复先祖的荣光。

对于乌桓人关起门来的自娱自乐,隔三岔五的挑衅行为,无论是辽东玄莵二郡,还是卡住辽西走廊的山海关汉军都无动于衷,最多是在稳固防线的同时,不断进行巡逻,确保没有任何物资流向乌桓人那里。

“去年整整一年,我们都尝试着和汉人进行交易,可啊他们根本不理睬,甚至连回话都不愿意。”丘力居缓缓说着,希望对面的年轻贵族们可以认清现实。

没有汉人卖铁料,乌桓人别说武器,连锅都快用不起了,铁锅用坏一个少一个,如今绝大多数乌桓人家中又回到了陶罐时代。

没有汉人卖盐巴,乌桓人只能自己跑到海边煮盐吃,味道苦涩不说,还要浪费大量燃料。

粮食匮乏、燃料匮乏,什么都匮乏,就在丘力居忙着整合乌桓各部族力量,将这个民族真正捏合在一起的同时,他的部族已经衰落了许多,新出生的人口比过去少了一半不止。

“原本打算熬过今年冬天,我就带领你们北上,回到乌桓山故土去休养生息,可是没想到,汉人居然在如此寒冷的时候出兵,将我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不同于赵云部队疾风迅雷一般的进攻风格,关羽亲自率领的辽东军队则是一路缓缓推进,故意弄出偌大的声势,驱赶沿途乌桓牧民仓皇逃窜。

险渎、无虑、昌黎、阳乐,这些原本都是汉人建设的小城池,近些年被乌桓人用来过冬,借助低矮残破的城墙抵挡寒风侵袭,但是在看到声势浩大的汉军部队之后,在这里聚居的乌桓人根本不敢久留,带着家当就疯狂地向西跑。

如今绝大多数还活着的乌桓人都聚在柳城附近,地位稍高的躲在城里,那些普通部众和奴仆则只能在城墙外搭起帐篷,心惊胆颤地祈求上天,希望汉军不要攻打过来。

“大单于,和汉人战一场吧,我们是雄鹰的子孙,不应该在狂风中收起翅膀。”蹋顿再次重重叩首。

“我们会带着乌桓人的荣光,战斗到最后一刻,但你们不行,你们是乌桓人的希望,一定要活下去。”丘力居坐在那里,目光向蹋顿那边望去,满眼都是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这个养子和二十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桀骜不驯,充满希望,满怀战意,一心想要恢复先祖的荣光,甚至一样崇拜匈奴的冒顿单于,希望像冒顿那样建立起庞大的帝国。

但是,自己就要死了,丘力居悲凉地想着。

乌桓人能被汉朝看重,并用来对抗鲜卑人,依靠的就是娴熟的马术和强悍的箭术,可是现今天气如此寒冷,战马根本无法用来作战,乌桓人的机动优势和冲击力少了一半。

再说弓箭,游牧民族的弓弦都是牛筋绞合而成,在这样的天气下脆弱不堪,稍稍用力就会被拉断,这样一来,乌桓人的另一个优势也荡然无存。

没有战马,没有弓箭,想在野战中击败汉人傲视天下的步兵?

在丘力居的认知中,没有任何胡人能做到这一条。

步兵正面作战,能打败一支汉军部队的,只有另一支汉军部队。

丘力居几乎是用尽了一生所有的耐心,终于让这些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年轻贵族们认清现实,接受了自己的命令。

“汉军远道而来,需要两三天时间修整,本单于不会给他们修整完毕的机会,明天中午,我们就会全军出击,作出向西强攻,进入燕山的姿态。”丘力居开始讲述作战计划,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终于,将所有部署全盘托出之后,丘力居如释重负地笑着说道:“你们将会经历无比艰难的时光,甚至可能连希望都看不到,但要记住,你们是乌桓人的子孙,就算屈身为奴也要活下去。”

“蹋顿,下一任单于的位置交给你。”

年轻贵族们正在低头垂泪,丘力居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全让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将视线转向他。

“我愿誓死效忠楼班,绝无二心,还请大单于收回成命,”蹋顿同样惊呆了,连连叩首说道。

作为乌桓大单于,丘力居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养子蹋顿,另一个则是亲生儿子楼班。

蹋顿性格坚韧,志向远大,一向得到丘力居的重用,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丘力居会在这种时候提出让自己接任大单于。

他甚至开始怀疑养父是不是想要除掉自己。

在蹋顿身边,楼班也满脸震惊,他一直把大单于位置当成自己的囊中之物,所以平日里说话做事都骄横异常,如今这个任命如同晴天霹雳砸在头上,让他脑袋嗡嗡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楼班年龄太小,还担不起大单于的位置,只有你才能带领部众前进,不过,我要你立下誓言,等到楼班年满二十岁,你就要传位给他。”丘力居平静地看着蹋顿,缓缓说道。

“天神在上,我蹋顿在此发誓,等到兄弟楼班长大成人,便将大单于之位还给他,若有违背,天人共戮!”蹋顿见养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无论是拒绝任命还是拒绝发誓,估计都没法走出帐门,便抽出腰刀在自己左掌心划了一道,向天发下誓言。

“好了,都回去准备吧。”丘力居满意地点点头。

第二十六章 狼烟起

翌日清晨,柳城残破的城墙内,无数股黑烟笔直地升上天空,引起了汉军这边的高度警惕。

“这么多炊烟,会不会是疑兵之计?”单经得到禀报之后快步走出帐篷,向东眺望而去。

但他旋即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如今天寒地冻,乌桓人不可能浪费宝贵的燃料用于迷惑对手,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乌桓人在埋锅做饭,准备出战了。

在柳城东面,关羽等人也看到了城中的动静,凭借敏锐的直觉,他们也感觉到乌桓人要有动作了。

“丘力居不是庸才,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形势对他越不利,于是想趁我军远道而来立足未稳,来上一场决战。”徐荣站在关羽身边笑着说道。

“我们也该做好准备,让士卒们吃饱肚子了。”关羽同样笑了。

速战速决,早点回家,更好。

比起乌桓人用牛粪烧火做饭,汉军这边的效率就高多了,他们从出发的时候就带上了大量焦炭和木炭,烧得久,火力极旺,并且没有浓浓的烟雾,最多是味道难闻一些。

由于物资充足,汉军在夜晚睡觉的时候都留着火种取暖,此时不用重新点火,只需要扔上些新炭,火苗呼呼地就窜起来了。

为了方便行军进食,汉军的野战口粮是以油茶和面饼为主,油茶是将面粉炒熟,加入牛油、精盐、葱花以及各种调味料炒熟拌匀,平时是固体块状,便于携带储存,烹饪时扔几块到沸水锅里熬煮,就会变成香味浓郁的糊状,省时省力,味道还好。

“都多吃点,吃饱喝足杀胡狗。”掌勺的士卒不断念叨着,手中长柄勺子挥舞如风,给每一个围坐在旁边的弟兄碗里都加满油茶。

士卒们嘻嘻哈哈,将面饼掰碎泡在热气腾腾的油茶里,干面饼吸足了热汤,变得松软可口,这些经历了长途跋涉的年轻人一口面饼一口油茶,吃得是不亦乐乎,浑身暖烘烘的满是力气。

用餐之后,汉军将士们开始手脚麻利地更换衣服,他们飞快地脱下毛皮衣物,互相帮着穿上铁甲,再用皮衣套在外面,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两层皮衣,一层铁甲,别说乌桓人了,就算是山里的老虎,俺也敢斗上一斗。”一名身材魁梧的士卒活动几下腿脚,瓮声瓮气地说道,引得旁人哄笑起来。

士卒们顶盔贯甲完毕,又开始仔细检查兵器,这些东西关系到自己的小命,花再多心思都是应该的。

但是汉军这边等了半天,却不见乌桓人那边有动静,许多人变得焦躁起来。

关羽却丝毫不慌,他踱步在帅帐之中,仔细思索自己的布置是否还有漏洞。

汉军这边虽然是四面围城,但各个方向兵力也有多有少,兵力最多的是关羽和徐荣的直属部队,拥有八千名精锐士卒,把这么多人手放在自己身边不是关羽胆小,而是他早已决定,只要三天之内乌桓人不出战,就以本部为主力,开始攻城。

驻扎在南边的是赵云的五千名白马义从战士,这支部队的骨干力量是跟随公孙瓒征战多年的老兵,战斗力相当强悍,同样是进攻主力。

柳城西边是一处山口,从那里有一条通往卢龙塞的崎岖山路,由于路途艰险,已经被废弃了二百多年,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张飞和太史慈二人率山海关守军和护乌桓校尉部五千人在山口安营扎寨。

从柳城往北,是一片连绵不断的山区,那里是大兴安岭南部末端,物产贫乏,气候恶劣,关羽断定乌桓人绝不会选择那个方向主攻,只是让黄忠和颜良二人率三千名步卒驻扎。

眼下来看,丘力居出战是唯一的选择,可他今天究竟是想决一死战,还是想依仗人多势众,冲破汉军包围圈,强行逃窜而去呢?

关羽猜不到。

在令人焦躁不已的等待中,时间来到正午,沉寂了许久的柳城内,再次冒起烟柱。

“杀牛宰羊,丘力居是要拼命了。”赵云喃喃自语道,由于刮着西北风,赵云部队的营寨位于下风处,清晰地闻到了阵阵腥膻味和鲜血的味道,“派人去关将军那边提醒一下。”

得知乌桓人在大规模屠宰牲畜,关羽长出一口气,他感觉自己已经抓到了丘力居的思路,“第一顿饭是解饿,第二顿饭是提振士气,看来是要拼命了。”

于是汉军也再次做饭,让将士们饱餐一顿,养足体力,准备即将到来的决战。

终于,柳城那残破的城门缓缓打开,吃饱喝足的乌桓人鱼贯而出,只不过他们出城的方向不是东面,而是向西,并且不等列阵完毕,前锋部队就迈开脚步进发。

“不是决战,而是突围,点狼烟,快!”看见乌桓人不按常理的举动,张飞马上察觉到他们的意图,大声吼叫起来。

在他身后的山坡上,早有好几堆预先准备好,极易发烟的柴薪,每一堆都有几十斤重、士卒们点燃柴薪,浓重的黑色烟雾升腾而起,向远方的友军发出无声的信号。

狼烟是华夏古代传统的报警信号,但绝不是燃烧狼粪发烟,而是用柴草。

要知道狼是满山跑的野生动物,粪便不易收集,就算把它们圈养起来饱食终日,每一匹狼每星期也最多产出一斤干粪,按照十里一个烽火台,每个烽火台十斤的储量来计算,仅仅是幽州一地两千里的边境,就需要上千头狼一个月的粪量,太为难狼了。

书归正传,其他方向上的汉军看见西边同时燃起好几股狼烟,顿时脸色大变,按照实现约定,一股狼烟代表五千敌军,每多加一股代表敌军数量翻倍,如今五股狼烟同时被点燃,意味着乌桓人几乎将全部战斗力量都压在了西边。

“西边和北边是山区,利于乌桓人分散逃命,传令下去,命令黄忠和颜良按兵不动,防止漏网之鱼;命令赵云所部迅速向城西支援,不得有误。”关羽连下两道命令,然后转过身去看着徐荣说道,“鸿志兄,你带五千人去城南,两千人补上子龙那边的空档,三千人支援西边。”

“好!”徐荣也不废话,转身就走。

第二十七章 悲歌

战斗进行了还不到半个时辰,汉军阵地上已经铺满了尸体,看起来胜负已经没什么悬念。

太史慈和张飞的部队驻扎在柳城西面的山坡地,死死扼在乌桓人进山的必经之地,这样一来,乌桓人想要向燕山山脉突围,就必须采取仰攻,强行突击早有准备的汉军。

两层皮衣,一层铁甲,如此奢侈的装备给了汉军将士无与伦比的防护力和自信心,他们甚至不需要分心防守,只需要握紧钢枪,一下一下地突刺、收回、再突刺,就可以杀死扑上来的乌桓人。

冲杀在最前线的乌桓士卒已经是欲哭无泪,他们出城还没多久,身上的皮衣就被冻透了,寒风迎面吹来,冻彻骨髓,让他们的脚步不由得缓慢下来。

“大单于,实在是攻不上去,汉军的防护太强了。”乌延从第一线退了下来,对丘力居疾声说道。

这位乌桓部族中出了名的猛人亲自带着数十名精锐,一度将汉军阵地打出个凹陷,但随着对方支援过来,汉军士卒非但收复失地,并隐隐有将这些乌桓精兵合围的意图,乌延见状,连忙把主攻位置让给其他部队,自己撤了下来。

“连你也攻不上去?”丘力居环视四周,如今他们也上了山坡,可以俯瞰柳城周边的情况,除了不断从城中涌出,呼喝着向自己这边靠拢的乌桓人,以及在远处荒原上极速前进,意图包抄过来的部分汉军之外,在城东、城南、城北三个方向,仍然有大批汉军按兵不动。

这样不行,如果不能将汉军主力全部吸引过来,拉扯开他们的包围圈,被乌桓人寄予厚望的那支年轻部队就没有突围的机会,就算舍命突击,也会被汉军追上、咬住、最后撕成碎片。

“大单于,让我去。”自告奋勇的是于能臣,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说话,此时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无比坚定。

丘力居沉默片刻,重重拍在于能臣肩头,“从我的亲卫队里带一百人去。”

大单于的亲卫队是现在的乌桓部族里,装备最好,战斗力最强的一支力量了,乌桓人当初围攻白马义从,缴获了不少产自辽东的铁甲和兵器,全被丘力居给霸占了,此时他派出亲卫队,或许也是心存愧疚吧。

当这支部队出现在交战第一线之后,汉军迅速感到了沉重的压力,双方都是铁甲外面裹着皮衣,不畏重兵器打砸,不怕刀枪刺砍,仅有的防御薄弱之处,就是头部和腿脚了,乌桓人比汉人矮小,此时反而占了些便宜,将汉军打得阵脚开始松动。

见于能臣的舍命突击取得了效果,乌桓人士气大振,连声高呼起来,其余士卒也来劲了,疯狂地挥舞手中兵器,希望取得更大战果。

就在此时,山坡上传来一声怒喝,声如炸雷,响彻战场,让包括于能臣在内的乌桓士卒都不由得停下脚步,纷纷向那边望去。

紧接着,于能臣部队正对着的这支汉军小队向后便退,许多乌桓士卒见状大喜,连忙追杀过去,可是片刻之后,另一支汉军从战阵缺口中杀出,将这些胆大包天的乌桓人杀翻在地。

为首汉将身穿一件漆黑色的熊皮衣,使他本就高大魁梧的身形变得更加雄伟异常,简直就是山中的暴熊一般,所到之处乌桓人纷纷退避,根本不敢与之交锋。

这名汉将左冲右突,总算逮着一个跑得慢的倒霉蛋,手中丈八蛇矛如闪电一般探出,戳穿对方身躯,然后手腕发力一甩,将那尚未气绝的尸体抛出两丈远,再次咆哮起来,“汉将张飞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汉将张飞!

前排的乌桓士卒被震得脑袋嗡嗡作响,他们惊惧地后退,刚刚鼓起的势头仿佛被冰水浇到,瞬间低落下去。

远处汉军将旗下,太史慈却是懊恼得捶胸,“可恶,又被这黑炭头出尽了风头。”

于能臣退了几步之后突然醒悟,自己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出战,还有什么可怕的?

“跟我来,斩杀他!”于能臣连声呼喝,遏止住麾下士卒后退的脚步,然后牙关紧咬,大步向张飞走去,“兀那汉将,吃我一刀!”

见到主将悍不畏死地冲杀向前,于能臣身后的单于亲卫队也重新鼓起勇气,怒吼连连,扑向突出阵型,孤立无援的张飞。

可是他们不知道,对于绝代猛将,从来不存在孤立无援一说。

只见张飞大喝一声来得好,手中蛇矛像是活生生的黑色巨蟒一样盘旋而起,乌沉沉的光芒笼罩周围空间,乌桓士卒根本无法攻进圈内。

于能臣也是悍不畏死,数次合身扑杀,却受限于兵器长度,非但伤不到张飞,反而自己险象环生,皮帽都被挑飞到不知哪里去了,披头散发,尤为可怖。

眼见为了掩护自己,又有两名乌桓士卒惨死在张飞矛下,于能臣睚眦俱裂,他扔下手中满是豁口的钢刀,从身边士卒手中抢过一柄长枪,再次冲向张飞,“跟我来,杀死他!”

就在此时,乌桓王旗之下,一阵低沉的歌声响起,悲怆的旋律,古朴的发音,正是乌桓人从东胡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歌谣。

这歌声在人群中不断蔓延,越来越多的乌桓人开始吟唱,歌声仿佛有某种魔力,带给了原本畏缩不前的乌桓士卒们勇气。

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广,渐渐的,整片原野,包括陆续奔跑在途中的乌桓人也都跟着唱诵起来,义无反顾地冲向山坡,冲向汉军阵地。

“胡狗在唱什么?”赵云等人为了保持阵型,无法肆意前进,本就心急如焚,此时听见乌桓人搞了个大合唱,更是愤怒不已。

“这是东胡古语,我听不太懂,大概是在说他们的命运凄苦。”严纲虽然就在边地,偶尔也能听到乌桓牧人唱些歌谣,但是这首歌几乎没怎么听过。

赵云冷笑起来,命运凄苦?

等下就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命运凄苦。

但是,就在其余诸部汉军全力前往支援的同时,西边山坡已经被蜂拥而上的乌桓人覆盖,在一波波永不停歇的攻击浪潮中,汉军大旗巍然不动,坚定得像是浪涛中的礁石。

第二十八章 穷途

于能臣死了。

丘力居看着被麾下士卒拼死抢夺回来,残破不全、圆睁双眼的尸体,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

“于能臣兄弟,等着我们。”寇娄敦蹲下身去,轻轻合上于能臣的双眼,然后站起身来,语气平静地说道:“大单于,给我一百人,我去为于能臣报仇。”

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乌桓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斗意志,所有人都舍弃了防御,而是不管不顾地发起冲锋,想要以命换命,甚至是以命换伤。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寇娄敦也战死了,他的皮衣被砍成一条一条,裸露在外的头部和面部血肉模糊,不知被斩了多少刀。

与此同时,赵云也赶到距离山口两三里远的平坦地区,开始从侧翼发动攻击,向乌桓王旗缓缓推进。

“苏仆延,你去拦住南边的敌军。”丘力居面色不变,仍然在有条不紊地发布命令,只是他眉宇之间焦虑的神态越来越浓重。

北边的汉军似乎是得到了坚守原地的命令,直到现在还是纹丝未动,看这局面,自己必须坚持到天黑,才能给城中的年轻部众突围创造机会。

虽然汉军步卒的战术和装备都远远胜过乌桓人,但人数相差得实在太多,西边山口,张飞和太史慈的部队已经从原本的阵地向后退了五十多丈;南边战场的赵云也被苏仆延拼死阻挡,一时间难以突破。

“天快黑了,传令,让徐荣放弃城南,支援西边山口。”关羽心中估算着时间,从午后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再有两柱香时间,天色就要黑了,到那时候战场局面就会彻底失控,“传令本部,向柳城进发,切断乌桓人退路。”

“不能再等了。”关羽喃喃自语,大步走向数里外的柳城。

帅旗一动,柳城城墙上驻守的乌桓斥候就察觉到了汉军的动静,连忙转身跑下城头,向蹋顿禀报情况。

“汉军主力向柳城开拔,我们不能再等了。”蹋顿等人早已做好准备,只是害怕暴露意图,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汉军主力步步进逼,他们也不能固守原来的战略,等到天黑再出发了。

冬季的白天总是很短,又经过一阵激烈的搏杀之后,天色越发昏暗,乌桓人的进攻势头也越发地减弱了。

游牧民族普遍缺乏维生素a,绝大多数人都患有夜盲症,严重影响到他们的视力,看不见,怎么打?

原本的汉军也深受夜盲症困扰,但是自从刘备主政辽东和幽州,大力推行渔政和狩猎行业之后,汉军士卒经常能吃到鱼肉和各类动物肝脏,夜盲症得到了很大的缓解,此时依仗视力优势,又一步步将战线推了回去。

“不要后退,继续进攻,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唯有杀过去才是活路!”丘力居不住地驱赶着士卒,最后索性亲自上阵,但始终无法冲破汉军阵型。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位于山口后方安全地带的汉军开始埋锅做饭了,这种极具挑衅意味的举动在丘力居看来,简直就是在左右开弓打自己的脸,他厉声嚎叫,不断组织起新的攻势,但是效果甚微。

这世上没有人能在寒风中连续作战几个时辰,乌桓人从午至晚,一路拼杀,体力已经衰竭,许多士卒已经浑身颤抖,嘴唇和手脚都哆嗦个不停了。

就在丘力居组织尚有战力的士卒,希望拼死一搏的时候,汉军那边却发出了震天的战吼,第一批撤下去的士卒已经吃饱喝足,藉由滚烫的食物和温暖的篝火恢复了体力,在太史慈的率领之下重新出现在战场第一线。

汉军发动了反冲锋!

这一下无论丘力居再怎么呼喊也没用了,他麾下的乌桓人已经彻底失去斗志,几乎没怎么抵抗就被冲散,阵型一触即溃,再也无法组织起来。

与此同时,柳城北方,远离喧嚣的战场,一支由三四千名乌桓青年组成的队伍正借着越来越微弱的光线,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向北方走去。

时而有人摔倒,或是被地上的石头硌到脚掌,这些年轻人都死死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他们是乌桓人最后的希望,必须绕过汉军的防线,逃到北方的山林中去。

走在这支队伍最前方的是蹋顿,新的乌桓大单于,他一手拉着刚刚年满十三岁的楼班,一手紧握腰间刀柄,迈着坚定的脚步向前走着。

但是,他们没有走出多远,就陷入了两难的局面。

虽然天色彻底黑了,但远处的汉军营寨却是灯火通明,一处处篝火连绵不绝,甚至有不少汉军士卒跑出营寨,在外围也点起了好几排火堆,火借风势,将整个营寨周边都照亮了。

“我们乌桓人连取暖的木柴都没有,只能依靠平日里收集的牛粪,可恶的汉人却用宝贵的燃料照明,这贼老天!”蹋顿终于忍受不住巨大的心理打击,低声怒骂起来。

“大单于,我们该怎么办,绕过去吗?”一名乌桓贵族少年怯生生地问道。

蹋顿无声地叹了口气,拉着楼班转向西北方向。

这一绕,又要多走好几里路,换做平日自然是无所谓,但此时寒风扑面,别说几里路,就是多走几步都无比艰难。

西边的战场仍未停息,太史慈和张飞轮番率领养足精神的士卒冲杀,不求杀伤多少,就是不给乌桓人重组防线,喘息片刻的机会。

赵云在得到徐荣部队的支援之后,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士气,都彻底压倒了苏仆延,步步向北推进。

“大单于,我们还是退回城中吧,”一名亲卫终于无法忍受这毫无希望的战斗,鼓足勇气对丘力居请求起来。

“我们还有城可退?”丘力居这些最高层的乌桓贵族自然不像普通牧民那样,因为缺衣少食而患上夜盲症,相反,他的视力很好,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柳城的情况。

一条火龙在原野上蜿蜒而行,龙头已经爬上柳城城头,向两侧城墙蔓延而去,这唯有一个解释——汉军主力已经抵达城中,彻底切断了自己的后路。

“乌桓的勇士们,再跟本单于冲一次,就一次。”丘力居抽出战刀,几乎是恳求地对身边亲卫说道。

丘力居善养士卒,在乌桓人中有极高的声望,见到大单于如此低姿态地说话,那些往日里受到恩惠的精锐士卒不再多说,纷纷抽刀在手,跟上他的脚步。

古老苍凉的歌声再一次响起。

第二十九章 一战破敌

夜已深,人却未静。

乌桓人最后的殊死一搏也没有奏效,但丘力居已经不在乎了,他已经拼尽最后一分力气,流干了最后一滴鲜血。

甚至,就连他的人头,都被绑在一根旗杆上,高高挂在半空中。

不止是丘力居,还有乌延、于能臣、苏仆延等人,他们的衣着和普通乌桓士卒极为不同,尸体很容易就被辨认出来,然后被斩下脑袋,作为汉军的功勋。

“乌桓人能被朝廷看重,称之为天下名骑,确实是有道理。”张飞浑身上下都是血污,这些鲜血又被凌冽的寒风吹成冰碴,稍一动弹就簌簌往下掉。

“是啊,尤其是这丘力居,身受重伤之后仍然高呼酣战,此等勇悍之徒,便是在我军之中也不多见。”太史慈坐在附近的一块石头上,喘着粗气说道,这一场战斗从午后一直持续到半夜,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上,对所有人都是严峻的考验。

广袤的战场上已经没有能够站起来的乌桓人,唯有三三两两的汉军士卒结成小队,举着火把往来巡视,遇见还能动弹或是发出声音的敌人就补上一刀。

此战不受降,不留俘虏,这是关羽发兵之日就做出的决定,乌桓人是草原上的悍匪,早已习惯了劫掠汉人,就算暂时投降,日后翻脸也比脱裤子都快,还是杀光的好。

汉军这边同样死伤惨重,尤其是张飞和太史慈率领的山口守军,他们凭借数千兵力,硬是抵挡住十几倍于自己的敌军冲击,几乎人人带伤,若不是厚厚的皮衣和铁甲提供了极为优秀的防护力,恐怕死亡人数也会很多。

山口后方有一处背风的凹陷,如今变成了临时医馆,数量众多的医官往来穿梭,为受伤的将士们用烈酒清洗创口,再用早已准备好的洁净布条包扎起来,受伤士卒们的伤口被酒精刺激,时不时地发出比战场上更加高亢的叫喊声。

听着伤兵们凄惨却中气十足的叫喊,时不时还夹杂几句脏话,太史慈不禁笑了起来,有力气叫喊,有力气骂人,说明伤得不重,这是最让将领开心的事情。

“多亏华佗先生,若不是他开设医学院,教出这么多懂医术的人,我军这么多次作战,恐怕早已死伤无数了。”一名军侯用粗麻布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感慨地说道。

辽东军和幽州军在每一个曲,也就是五百人的部队里额外编入十名医护人员,这些医护人员都是医学院专门培训出来的,主攻清创护理。除此之外,每一个曲还配备了足够一百人分量的包扎用麻布,清洗创口用的烈酒,放眼天下都是一等一的奢侈。

最顶尖的装备、最顶尖的后勤、最顶尖的医疗水平,正因为有如此奢侈的配置,关羽才敢用区区两万多人马分路进击,直扑拥有十几万人的乌桓老巢,并且一战破敌,取得无比辉煌的战果。

张飞也感慨起来,“十几万乌桓人啊,谁能想到我们一天时间就能消灭这么多的敌军。”

除了几万名战死的乌桓士卒,其余乌桓人大多是老弱妇孺,他们没有参加第一线的战斗,却在寒冷和饥饿的侵袭之下失去了生命。

这种天时地利人和都一边倒,简直就是送功绩的战争,许多将领一辈子都难得遇上一次,没想到被他们占了个大便宜。

“云长那边已经进城了,等天一亮,我们就过去汇合。”太史慈眼力好,将遍布柳城城墙的火头看得清清楚楚。

“抓紧时间轮流歇息,每个时辰换一次岗。”张飞扯着嗓子招呼起来,让还在战场上巡视的汉军士卒回到己方阵中。

与此同时,柳城北边,黄忠和颜良的营寨之中,一群年轻乌桓贵族正跪在那里接受讯问。

说起来这些乌桓贵族被汉军发现也是机缘巧合,原本入夜之后,黄忠担心西边山口战况,又限于军令不得妄动,便派出一曲士卒前去打探,没想到这些士卒们刚刚走出两三里,就遇到一大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乌桓人。

面对送上门的功劳,汉军士卒们自然是笑纳了,而蹋顿等人走了许久,已经被冻得意识模糊,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被解除武装之后便浑浑噩噩地来到汉军营寨。

感受着附近火把传递过来的热量,年轻的乌桓贵族们非但没有被俘虏的屈辱,反而有些欣喜——能烤烤火,总比冻死在荒原中好。

见到乌桓人恢复了一些精神,黄忠便开口讯问起来。

“回将军的话,我们不愿继续跟随丘力居,希望重新返回大汉统治,所以趁他们出战之际前来投降,却没想天黑风大迷了路,幸亏将军派人相救。”蹋顿在一路前来的途中就想好了说辞,此时连连叩首,将自己包装成心向汉朝的义士。

“你这个叛徒,居然向汉人卑躬屈膝!”几名懂得汉话的乌桓贵族顿时大怒,用乌桓语痛骂起来。

没等蹋顿说话,楼班已经扭转头,同样用乌桓语恶狠狠地说道:“大单于要我们活下去,就算是给汉人当狗也要活下去,你们忘了吗?”

见到蹋顿和楼班二人站在同一条战线,其余乌桓贵族也想起了丘力居的嘱托,便不在说话,默默低下了头。

楼班重新向黄忠那边跪倒低头,强忍住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他是大单于的儿子,肩负着沉重的使命,绝不能为了一时的意气,辜负父亲的重托。

就在昨晚,丘力居专门对他们说过,万一落到汉军手里,千万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而是要卑躬屈膝,骗取汉人的信任,让自己活下去。

“汉人不会永远强大,你们要忍耐,等到他们变弱,不管是五十年,一百年,还是二百年,只要我们的子孙没有灭绝,没有忘记今天的屈辱,他们就会继承我的遗志,杀光汉人,建立我们乌桓人自己的国家。”楼班双手抓紧冰冷坚硬的泥土,不停地默念丘力居的嘱托。

黄忠根本听不懂这些乌桓人叽里咕噜的话语,他转过头看着颜良,“你懂胡语对吧,他们都说了什么?”

“我是在匈奴那边待了七年,匈奴人不说乌桓语。”颜良无奈地答道。

第三十章 屠狼

无论怎样询问,蹋顿和楼班都一口咬定,他们是心慕大汉,率众弃暗投明而来,这让黄忠有些犹豫,该不该执行“不留俘虏”的命令。

“依我看,这二人是在说谎。”颜良冷眼旁观许久,突然开口说道。

作为在匈奴部落中混迹了七年之久的边地游侠,颜良对胡人的习性十分了解,这些人看似性子直爽,没有心机,其实狡诈异常,反复不定。

他们在得势的时候无比猖狂,像是横行无忌的狼群一般,根本不把汉朝军队放在眼里;失势的时候却能迅速摇身一变,变成摇尾乞怜的忠犬,骗取汉朝官员的同情。

在狼与狗之间,这些异族可以毫无心理负担,毫无困难地切换身份。

“何以见得?”黄忠低声问道。

“我观察了半天,这二人说话的时候,其余人都面带不忿,另有数人手背青筋暴起,似乎是在极力忍耐,若是真心来降,绝不是这般姿态。”颜良在南匈奴部落中都是出了名的神射手,有射雕英雄的美誉,眼力何等锐利,对那些乌桓贵族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黄忠微微点头说道:“我也注意到了,只是杀俘不祥,不得不三思而行。”

魏延暗叹一声,这黄忠虽然刚直勇猛,深受军中将士敬重,但他还是来辽东的时间太短,思维方式过于传统。

无论是刘备最早组建的辽东军,还是新组建的幽州军,在面对异族军队的时候都是毫无怜悯,他们对于乌桓人的态度也是一致的:只有死了的乌桓人,才是好的乌桓人。

当下这种情况,换做关羽或是太史慈、赵云等人,都会断定这些乌桓贵族不是俘虏,而是怀有祸心,意图偷袭的敌人,杀了也就杀了,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那这样吧,我们不要自作主张,先派人去城中禀报一声。”颜良作为副将,不能直接顶撞黄忠,只好采取迂回战术,让关羽亲自做主。

“也好。”黄忠点点头,“先把这些人捆起来,严加看管。”

虽然手脚被捆,饥饿难耐,但蹋顿感受着温暖的火焰,力量仿佛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他稍稍挪动身躯,将楼班往火边拱了拱,“过来,这边暖和。”

楼班没有推辞,并且感激地望了蹋顿一眼。

从懂事开始,楼班就被母亲孜孜不倦地灌输,这个做事风格酷肖父亲的哥哥,将会是自己的最大竞争对手,因为乌桓人是雄鹰和狼的后代,而狼群之中只能有一个狼王,竞争狼王宝座的人,要么获胜要么死亡,没有第三条路。

直到昨天晚上,自己那英明神武的父亲将大单于的位置,还有金冠,都交给了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楼班都还怀恨在心,一心想要除掉蹋顿,夺回属于自己的宝座。

可是经过一天的行军,蹋顿无微不至的关怀,以及被汉军俘虏之后,兄弟二人心有灵犀的默契,都让楼班觉得,这个哥哥也不是那么可恶了。

“楼班,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一点也不在意,因为我的一切都是父亲给予的,我的命也是父亲的,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蹋顿的声音非常低,几乎只有这兄弟二人可以听见。

“我不恨你了,我们要一起活下去,为乌桓人报仇。”楼班同样压低声音,认真地说道。

蹋顿笑了,他的笑容像极了丘力居,“我可能也要死了。”

“为什么?”楼班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

“刚才审问我们的汉人将领,眼睛亮得像是雄鹰一般,我们现在还能活着,并不是因为骗过了他们,而是他们没有下定决心,仅此而已。”蹋顿回忆起黄忠和颜良的锐利目光,不禁打了个寒颤,“若是天亮之后,他们决定要杀死我们,我就会表明身份,担起所有的罪责,汉军能杀死两名大单于,应该也就心满意足了。”

楼班似懂非懂地听着,他毕竟只有十三岁,对成年人的世界还不了解。

“到那时候,你们表现得再恭顺一些,无能一些,汉人最喜欢这样的,他们或许会把你们带回幽州,用来彰显自己的功绩,就像他们当年对待南匈奴人一样。”蹋顿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昨晚的丘力居,那时的父亲也是这样耐心地教自己,如何才能活下去,为乌桓人保留最后的火种,最后的希望。

见到楼班默不作声,蹋顿伸出双脚,费力地踢向附近其他人,“我知道你们都在听着,不要装死。”

这时候,十余丈外走过来两名汉军士卒,不耐烦地叱责起来,“看你们叨咕半天了,是在盘算着怎样逃跑?”

“大人莫怪,大人莫怪,我这些弟弟妹妹们一天没有进食,饿得发慌,求大人给些吃的,或是给些水喝也行。”蹋顿费力地点头哈腰,脸上尽力堆出笑容,谄媚地乞求起来。

楼班见蹋顿为了自己这些人,竟然如此奴颜婢膝,不禁悲从心来,低声哭泣起来。

“老实待着。”这两名汉军士卒厌恶地看了地上的乌桓人,转身回到自己的岗位。

见汉军士卒离开,蹋顿马上板起脸来,对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你们发誓,在我死后效忠楼班,绝无二心。”

几名靠的近的年轻乌桓贵族互相看看,然后低声用乌桓语说起话来,另外诸人则似乎有些犹豫。

楼班才十三岁,开不得硬弓骑不得骏马,若是没有丘力居和蹋顿庇护,谁愿意认他这个大单于?

“好啊,你们不肯发誓,那大家都别活了,我这就把实情告诉汉人!”蹋顿怒笑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道,作势便要仰头高喊。

这下可把其他乌桓人给吓坏了,他们连忙低声发誓,誓死效忠楼班大单于,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蹋顿见众人都发下毒誓,终于放下心来,他心愿已了,只觉得浑身轻松,只等天亮赴死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东方亮起一抹鱼肚白,一干汉军将领也在小憩之后醒来,片刻之后人头攒动,开始埋锅做饭,营寨之中再次变得熙熙攘攘。

“报——”几名风尘仆仆、满身寒霜的斥候回到营寨,大步来到主帐附近,几乎是怒吼着说出军令,“关将军有令,所有乌桓人即刻斩首,一个不留。”

“将军且慢,我是乌桓人新的大单于,杀我一个就好,这些人都是被我胁迫而来,他们是无罪的!”蹋顿一听这条命令,顿时心中大急,他不顾自己被捆得牢牢实实,连滚带爬地越出人群,嘶声喊道。

黄忠无视了蹋顿的喊叫,而是皱起眉头,向一名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劲的斥候问道:“怎么回事?”

“乌桓人出战之前,杀害了所有被掳掠而来的汉人,还把他们手臂和腿上的肉都割下来吃了。”这名斥候双眼通红,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掩面痛哭起来。

“狗贼纳命来!”还没等斥候说完,颜良便抄起手中大刀高高跃起,伴随着他的怒吼,一道冷艳无比的光芒闪过,蹋顿刚刚仰起的身子就变成了两片。

片刻之后,汉军营寨就变成了一座修罗场。

第三十一章 岂曰无衣

在亲眼看到城中某个角落,堆积得密密麻麻的汉人尸首,再看见他们那破衣烂衫下瘦骨嶙峋、残缺不全的身体,甚至还有不少女人身上刚刚被侮辱并虐待的痕迹之后,即便是第一次踏上战场,尚未真正理解战争残酷性的士卒也愤怒了。

包括黄忠在内,再也没有人说什么杀俘不祥,反倒是不少士卒自发地组织起来,瞪着血红的双眼在柳城周边展开搜索,将一些趁夜逃亡到附近荒野之中的乌桓人从藏身处揪出来,毫不留情地剥夺他们的性命。

此战过后,东部乌桓被彻底抹去,不复存在。

经过三天时间的休整和清剿,柳城,这座乌桓人的大本营,彻底变成了一座死城,周边十几里的原野上遍布乌桓人的尸体,但汉军将士根本没有心思将其掩埋,而是任由他们曝尸荒野。

“放着这些尸体不处理,开春之后或许会爆发瘟疫,短期之内没办法放牧了。”接到班师命令之后,颜良环顾四周,不禁惋惜地慨叹起来。

这么好的牧场,以颜良看来,至少能养活十万头牛羊,若是用于军用,也是极为优良的战马基地,就这样放荒,实在太可惜了。

“开春之后野兽就会过来清扫,等它们吃得膘肥体壮,我们再过来狩猎,收获大量毛皮,顺便让草场修养一年,之后就是上等的牧场了。”太史慈无所谓地说道,“当年高句丽王城的死人比这里还多,不到两年时间就见不到痕迹了,如今成了辽东猎户发财的好去处。”

黄忠没有参加那场奔袭千里的灭国之战,好奇地凑过来询问,当他听完国内城中发生的一切之后,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关羽等人这些天来发布任何杀人的命令都毫不犹豫,原来他们早在长白山中就做过类似的事,而且规模更大。

作为一名武人,黄忠自然不会像某些腐儒那样,宣扬什么杀生有违天和,相反的,他倒觉得这种丝毫不拖泥带水的雷霆手段很好,既能震慑不安分的胡人,又能极大程度减少以后的麻烦。

“使君经常跟我们说,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还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觉得一点都没错。狼就是狼,即便被人拔去獠牙和利爪也还是狼,改不掉吃人的习惯,留在身边只会害人。”太史慈继续说道。

只是这套理论,永远不会被某些高居庙堂之人接受,他们早已习惯了在外敌入侵时躲在后方,让军人流血牺牲保护自己,等到胜利之后,再抛出一套冠冕堂皇的狗屁逻辑来宽恕敌人,用他人的血汗为满足自己可笑的虚荣心。

这些人只管放虎归山,等到敌人养精蓄锐,卷土重来之时,他们就重复一遍以上的流程,反正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家人都天生高贵,根本不会出现在危险的地区,至于百姓和军人牺牲多少,他们根本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在乎。

当年凉州三明之首,汉家名将段颎的遭遇就是典型。

段颎是武威姑臧人,西域都护段会宗的从曾孙,他自幼练习骑射,学习兵法,为国戍边数十载,在辽东全歼入寇的鲜卑人,在泰山剿灭起义军,到了凉州之后更是十年未曾停歇,先后与羌人作战一百八十多次,单单斩首数就有四万多,俘获迫降羌人上万个部落,马牛羊近千万头。

对待敌人像是秋风扫落叶,对待将士,段颎却像春风一般和煦,他作战勇猛无畏,屡屡身先士卒,行军以仁爱为本,与将士同甘共苦,凉州边军都愿意为他赴死。

但是,就是这样一位威震西土的汉家守护神,在凉州作战期间,被朝廷上下疯狂弹劾、恶意攻讦,据说单单是弹劾他的奏章就塞满了一间房屋。

从这样一个典型就能看出来,东汉王朝花费百年时间,无数人力物力财力都没办法彻底解决北方游牧民族的祸患,主要问题不是出在军队战斗力,而是有无数吃人饭不干人事的王八蛋在专门扯后腿。

幸运的是,幽州现在是刘备的一言堂,没有这种王八蛋滋生的土壤,军队可以尽情施展,用自己手中的刀剑,为边地百姓搏来宝贵的和平。

班师之日,天空上飘飘洒洒地下起了雪,洁白的雪花包裹大地,将所有杀戮的痕迹掩盖起来。

“二哥,多多保重。”往日里形影相随的兄弟,如今为了共同的理想,不得不各自镇守一方,一年多的时间里,张飞和关羽只是在刘备的婚礼上见了一面,加上这次,也不过短短数日。

如今又要离别,张飞心中难舍,拉着关羽的双手好一阵嘱咐。

关羽同样心中难受,眼圈微微发红,好在他天生一副红脸膛,也没人看得出来,“翼德,你如今身负重任,平日里切莫贪杯,免得误事。”

其余人同样依依不舍。

“但愿幽州再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

“但愿早日澄清天下,尽扫世上奸邪。”

“但愿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但愿……”

“但愿……”

他们在但愿声中互道珍重。

他们在风雪之中分手。

他们都不会忘记彼此的期许和厚望,以及并肩作战的义气和交情。

他们却不知道,这一场场的战斗只是开始,乱世才刚刚拉开序幕。

除了将领们之间相互嘱托,两路大军之中的士卒们也有不少是原本的老战友,燕赵之地本就多有慷慨悲歌之士,值此分别之际,不知是何人开头,两万多名士卒纷纷唱起了经久不衰的战歌,为彼此壮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一片洁白之中,两支规模庞大的军队唱着慷慨激昂的战歌挥手告别,像是两条黑色巨龙一般游弋在广袤大地,朝着不同的方向蜿蜒而去。

第三十二章 善后

广阳郡,幽州州府。

“我军伤亡这么惨重?”听了赵云和太史慈的汇报之后,刘备不禁皱起眉头。

两万多名将士出征,光是重伤员就占了一成,更有五百多名士卒为国牺牲,虽说他们歼灭了十几万乌桓人,战果极为辉煌,战损比也极其夸张,放到哪里都值得大书特书,可是刘备仍然有些难以接受。

“谁都没有想到,乌桓人第一天就选择了倾巢出动,并且是不惜任何代价地拼命进攻,我军之前的部属完全被打乱了。”太史慈重重叹了口气,柳城一战,正是他和张飞的部队硬扛下乌桓人亡命突击,几乎包揽了所有的重伤和死亡数量,令人痛心不已。

十倍的兵力差距过于巨大,若不是汉军占据山坡居高临下,又位于上风位置,装备占优,还有两员顶尖猛将压阵,恐怕他们还真顶不住背水一战的丘力居。

刘备有些懊悔,但又立刻振作起来,“等回去之后,把为国捐躯的将士们姓名编成册,每人补贴两年俸禄,派出专人负责,务必将抚恤的钱财交到他们家人手中。”

“是!”赵云和太史慈齐齐应道。

“还有受伤的,让他们好生休养,养伤期间发双俸,伤重不能继续从军者,不要急着遣返回乡,都送到蓟城来,我另有安排。”刘备继续说道。

“必不负使君所托!”二人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他们亲身经历了整个战争过程,深知在这种寒冷天气下行军作战是多么艰苦,士卒们有多么不容易。

按照这个时代的军队规定,士卒为国捐躯,安葬费仅仅是三千多钱,只够买口普通棺材,外加一身麻布衣服的。

至于负伤,军队能继续让你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其余的想都别想。

之前的几次作战,汉军士卒也有伤亡,那时候刘备就是按照远高于朝廷标准的金额进行抚恤,但这次伤亡数量有些大,将领们并不确定州府还会这样慷慨。

就在回师的这段时日里,赵云和太史慈等人还商量过,若是刘备给了赏赐,将领们一文钱都不留,全部分发给麾下士卒,作为他们英勇奋战的褒奖呢。

却没想到刘备毫不吝啬,大手一挥就把事情定下来了。

“另外,将士们披坚执锐,力战凶顽,彻底扫清辽西,为幽州百姓赢得安宁,全军上下,每人赏赐三个月俸禄。”没等赵云和太史慈反应过来,刘备再次发话,定下了全军的赏赐。

有道是财大气粗,凭借着商队的四处奔走,刘备的坑蒙拐骗,如今幽州财政极度宽裕,库房里的铜钱多得都要溢出来了,那些钱放着又不能生崽子,用来抚恤为国效力的战士最合适不过。

况且几千人的抚恤,两万多人三个月的俸禄优待而已,又不是让人无法承担的大数目,若是连这种钱都要扣扣索索,那他刘备就太不是人了。

“使君不可,这可是好几千万钱啊,骤然发放这等数额的钱财,恐怕将士们会大肆挥霍,影响军纪,甚至战意消减。”其他人还没说话呢,一直坐在下首默默记录的书吏却不干了,他霍然站起身,拱手劝说刘备收回成命。

“不要急,先坐下,本官话还没说完呢。”刘备招招手,让这名年轻书吏坐定,然后笑着说道:“你是刚来州府任职,对我军俸禄发放情况不太了解,太史校尉,你给他讲讲。”

按照汉军惯例,将士俸禄都是直接发放到手,由于士卒们多为尚未婚娶的年轻人,手里有了闲钱之后往往就会挥霍一空,几年从军,最后什么都落不下。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幽州这边采取了双重发放制度,士卒本人领取俸禄的三成作为日用,剩余七成则是由他们的家人代领,用于家中生计,或是积攒起来给他们娶妻生子用。

至于那些无父无母的流民士卒,州府则是在征得本人同意之后,将他们的七成俸禄集中投入到各个工坊,每年均可增值获利,只要有正当理由,随时可以支取。

“原来如此,只是使君对军队过于优待,恐怕将士会恃宠而骄,难以节制。”这名书吏是卢植推荐而来,为人耿直敢言,此时也毫不顾忌,将心中所想全部说了出来,同时对赵云和太史慈拱了拱手,“此乃肺腑之言,还望二位莫怪。”

赵云还好,太史慈却恼了,鼻孔冒出粗气,“阁下何许人也,竟然如此口出狂言。”

“在下姓张名悦字仲欣,琅琊人士,因仰慕刘使君与子干先生,特意前来求学,如今已有一年。”这名文弱青年丝毫不惧,朗声回道。

太史慈还要说话,却被刘备打断,“子义莫慌,年轻人想什么就说什么,大家开诚布公,不是坏事。”

劝服太史慈之后,刘备又转过头,指了指张悦手中的纸笔,“本官有些实话、也是废话要说,你认真听着,记下来。”

两军对垒之时,装备精良、后勤保障有力的一方,必然士气旺盛,战斗力强。

两军对垒之时,俸禄丰厚、赏罚分明,立下军功即可获得提拔的一方,士卒勇气充足,作战勇猛无畏。

两军对垒之时,官府能够照顾家人,士卒无后顾之忧的一方,作战会更加悍不畏死。

没有任何一支部队,能够在长期的武器装备差、后勤保障差、士卒俸禄被拖欠、升迁无望的情况下打胜仗。

“士卒是从哪里来的?都是从百姓中来的,他们是你我一样的普通人,却在为了整个幽州,乃至天下安危而抛头颅洒热血,顶着能冻死人的严寒,长途跋涉数百里,去和祸害了大汉子民百余年的强悍敌人作战。这些抚恤、额外的俸禄不是本官给他们的赏赐,而是他们用自己的命挣来的,幽州现今有三百万人口,其中青壮至少有五十万,若是说本官对于军队过于优待,其他人为什么不从军?”

刘备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并不激烈,但他的质问,却让张悦的脸色从疑惑到不服气,再到深思,最后则是赞同。

是啊,若是嫌军队的日子过得太好,其他人为什么不去?

能够跟随卢植学习,并且被老先生推荐给刘备当书吏,用后世的话说这就是储备干部,张悦绝对不是蠢材,他略一思索便认同了这个说法。

“若是没什么异议就这么定了,仲欣,你带上这些纸,跟我去一趟书院。”刘备见赵云和太史慈二人脸色颇为疲惫,便让他们先回去歇息,自己则是带着张悦出了州府,迈步向书院而去。

第三十三章 二老婆

得知东部乌桓全部葬身雪原,丘力居等贼酋均未逃脱,得到了应有的制裁之后,卢植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这一次汉军趁严寒天气长途奔袭,原本就违反兵法常理,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如今大获全胜,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伤残士卒送来蓟城,玄德你打算如何安置,是要用州府的财力将他们养起来?”老先生一面翻看着张悦记录下来的文字,一面随口询问起来。

刘备却是摇头否认道:“不是将这些士卒养起来,而是帮助他们养活自己。”

幽州军征募士卒之时,对兵员身体素质要求颇高,军中士卒几乎个个都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即便是四肢受伤,不能承担高强度的作战任务,刘备也希望通过各种培训和辅导,让这些年轻人重新找到自己的定位,像普通人一样自力更生、养家糊口,将优秀的基因传播下去。

“如此甚好。”卢植点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候张悦已经和一群师兄弟们寒暄完,走过来向二人行了一礼,正色说道:“启禀使君,我愿赴军中效力,还请使君恩准。”

这孩子是受刺激了?刘备怀疑地望着他。

其实刘备带张悦过来不是今天才有的想法,他前几天就感觉这个年轻人的思想有些飘,只学了理论,缺乏对具体事务的了解,所以希望给张悦换个基础一些的岗位,更多地接触底层人民。

没想到张悦主动提出要下基层,还是去军队,这是什么情况?

张悦却面色坦然,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原来他被刘备教育一番之后,觉得自己对军队的了解完全来自于书本,太不切合实际,希望亲自去看看,体验普通士卒的生活,从而更好地了解他们日常所需,心中所想。

并且,张悦认为刘备对于所有士卒一刀切的奖励和处理方法也有不妥,他认为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以及多年来学习到的知识,可以总结出一套更加合理的制度出来。

“有志气,不错。”刘备想了想,然后说道:“太史子义在青州做过奏曹,对军政两方面都有了解,仲欣,你去护乌桓校尉部,跟他学点东西。”

听说要去太史慈那里,张悦顿时一惊,这刘使君不会是故意把自己扔到太史慈那里,让对方好好收拾一顿吧?

“这世上一团和气是做不了事的,你听说过张子元吧。”刘备看出张悦心中犹豫,不由得笑了起来,“当年在军中之时,他都差点和本官拔刀相向,现在他是本官最为倚重的帮手,主管辽东三郡政事,如今你只不过是顶撞了太史校尉两句,有什么怕的?”

张焕的大名如今在幽州书院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一位学子在卢植门下聆听教诲的时候,老先生都要特意拉出张焕的事迹,用来激励学子们脚踏实地,通过勤奋和实干,而不是投机钻营来实现人生目标。

想想那位从一介功曹成长为一郡太守的前辈,张悦再不迟疑,当即叩谢刘备,慌慌张张地跑去收拾行礼,准备找太史慈报到了。

“仲欣一走,我那边就又缺个书吏了。”刘备嘴里念叨着,思索片刻之后问道:“先生,把田国让借给我使使。”

“不行不行,国让可是真正的千里之才,老夫每日用心教导还嫌不够呢。”卢植立马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

这一批弟子之中,最得卢植重视的只有三人,田豫、田畴还有徐邈,其中田畴无心出仕,只能由他去,徐邈则是每天跟着墨家的小子到处跑,把老先生气得够呛。

所以老先生如今把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培养年龄最小,却是才学极佳,性情坚定的田豫,哪里舍得让他浪费时间在政务书牍之间。

刘备也不多说,他早就想好了,卢植这边说不通就私下里找田豫,他就不相信凭借自己的忽悠水平,还没办法把这个小师弟挖到身边了。

可是刘备不多说,不代表卢植就想轻易放过他,老先生屏退旁人之后,压低声音问道:“东海糜家那位,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她玩够就回去了啊。”刘备觉得老先生来者不善,没来由地冒出一丝寒意,连忙将厚实的熊皮大衣裹得更紧。

“糜子仲随随便便就把这么个大活人留在幽州,他是什么打算,老夫一清二楚。”卢植不依不饶地说道。

“先生你想多了,我和糜子仲乃是君子之交,彼此信任才这样的,绝没有其他意图。”刘备忙不迭地解释起来。

家里的张宁最近也是怪怪的,经常冷不丁地询问自己对糜贞的印象,如今卢植也哪壶不开提哪壶,搞不好就是被他的义女来告状,一起给自己下套呢。

“什么屁话!”卢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压低声音训斥道:“男子汉大丈夫,多几个妻妾又怎么了?你如今位高权重,日后还要逐鹿天下,不多生几个儿子怎么能行?”

原来是友军!

刘备松了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糜贞的身影,要说起来这姑娘是真不错,相貌身材都是一等一,性格也相当直爽,不是勾心斗角的人。

更重要的是,糜贞和张宁二人相处得特别好,和永儿更是亲若母子,若是真能娶了她,最起码不用担心后院起火。

“可是宁儿那边未必会同意。”不知怎的,想来想去,刘备心中却始终绕不过去这一条。

自从刘永呱呱落地,刘备和张宁的感情就变得更加亲密,张宁初为人母,又正值女人最美好的年龄,举手投足都带着成熟的韵味,把刘备迷得沉醉不已。

若是说刘备没有对其他女人动过念头,那肯定是谎话,正常男人哪可能没有色心。可是在现阶段刘备的眼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与朝夕相处,并为自己生下大胖儿子的张宁相比。

“这就是她的主意。”卢植老脸微微发烫,自己顶着大儒的名头,又是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要为晚辈的情感牵线搭桥,真是一点名士风范都没了。

“这婆娘不会是在欲擒故纵吧?”刘备一下子警醒起来,拜别卢植,急匆匆往自己家走去。

第三十四章 陆城侯

夜深人静之时,夫妻二人钻进被窝准备歇息,这时候刘备才将心中憋了一天的疑问讲出。

“是我跟先生说的。”面对刘备略显尴尬的询问,张宁却无比坦然,她侧过身望着丈夫,认真地答道。

“把被子盖好,别冻着。”看着张宁光洁圆润的肩头,刘备不禁心神一荡,连忙为她拉上锦被。

张宁却恍然不觉,继续说道:“夫君是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英雄,怎么可能只娶我一个?”

这话说得刘备无从辩驳,在当今的时代,但凡是有经济能力的男人,都会尽量开枝散叶,将自己的血脉传播下去,这种事情与道德无关,而是铭刻在所有生物灵魂深处,无可更改的烙印。

就连卢植这个天下大儒,在洛阳为官的时候,都四十多岁了还要纳妾生子,继承自己家族的香火呢。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想的。”刘备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我想明白了,夫君是免不了要有其他女人的,糜家妹妹相貌出众,仰慕夫君,和我能谈得来,对永儿也好,岂不是最好的人选?”张宁说着说着,却发觉到刘备的目光不住向自己胸前游移,便略有羞恼地拧了他一把。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刘备嘿嘿一笑,便不再遮遮掩掩,伸手搂住妻子纤细的腰肢。

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又经过一年时间的调养,张宁的身材变得越发诱人,该凸的凸该凹的凹,浑身肌肤也像是羊脂美玉一般,弄得刘备经常肾亏,常去的肉铺都专门把大腰子留给他。

这样的夜晚,无比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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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刘备没羞没臊的时候,洛阳城内那位至高无上的天子也在御榻上没睡,只不过刘宏就没有同宗兄弟那么舒坦了,他病容满面,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

“冀州刺史还是没人买?”刘宏仰面朝天地躺着,眼神中满是忧郁。

皇帝有恙在身,宦官自然要表忠心,这不,白发苍苍的十常侍之首张让也没有歇息,一直守在刘宏身边。

此时见皇上发问,张让连忙恭声答道:“启奏陛下,前来询价的人倒是有,不过出价都太低,最高的才是三千金。”

“他们把朕的两千石高官当什么了,绝对不要答应,就是空着位置没人坐,也不能坏了行市!”刘宏不知哪里来的精神,一下子坐起身,开始指导卖官工作。

张让叩首称是,心中却暗叹不已,如今这世道,买卖是越来越难了。

原本作为天下第一大州,冀州刺史的位置是所有人都要抢的香饽饽,谁曾想前一个刺史王芬鬼迷心窍,花了八千金买下官位,屁股还没坐热呢,居然闹出一场谋逆大戏,落得身首分家的下场。

这一下再有惦记冀州刺史的人,他们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是否能坐得长久了,千里买官只为求财,若是花了大价钱却收不回本,这种买卖是任何人都不会去做的。

非但是冀州刺史这个位置没有真心诚意的买家,就连其他州郡上的实职,现在问价的人都少了,原因倒不是嫌价钱高,而是出在皇帝自己身上。

自从冬天坐着驴车出去受了凉,皇帝刘宏的病情就一直没有痊愈,洛阳城又是藏不住风声的,时间一长,什么说法都出来了,如今街头巷尾主流的说法都是皇帝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想要做官搜刮民财,还不如等到新皇登基,那样风险更小。

“那些蠢材,只看得到买官要钱,却没有想过买官之后能赚钱,刘备花了一万金才拿下幽州,短短两年时间不到,他的商队赚了多少?光是从朕这里就赚走了好几万金呐,那些蠢材怎么不学学。”刘宏一下一下地拍着华丽的扶手,痛心疾首地骂道。

张让顺着刘宏的话头说道:“那刘玄德精明能干,并且忠心耿耿,是陛下的肱股之臣啊。”

这老阉竖还有话没有说出口,在他心中,刘备最大的优点是豪爽仗义,买官的时候不讲价,隔三岔五还派人来孝敬自己,组织商队在全国赚钱的同时,还能捎带着让自己这些人共同得利。

按照之前的约定,今年秋天,张让就可以从幽州商会拿到属于自己的一成分润,足足三千金的收益,这样算下来,老阉竖如今对辛辛苦苦卖官也不是那么热心了。

就在上个月,幽州那边还送过来一批精美的皮裘,参与投资的十常侍每人分了一件,那厚实的狼皮材质、简洁大方的造型设计,以及前所未见的精美皮带,着实让他们得意了好几天。

这么好的合作伙伴,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

“不如把刘备调到朝中,在司隶地界上搞点产业,顺便在朝中积累威望,万一朕哪天不行了,他也好辅佐协儿登基。”刘宏思路一转,觉得把这棵摇钱树搬到自己身边来倒也不错。

“陛下万万不可!”张让大惊,连忙跪下叩首,“刘玄德财源滚滚,正是依仗幽州地利,一旦将他抽离,岂不是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刘宏沉思不语。

张让心思急转,继续说道:“若是陛下存了让刘玄德辅佐董侯之心,更应该让他坐镇幽州,手握重兵以震慑宵小啊。”

老阉竖不愧是伴君多年,摸透了皇帝的脾气,这话算是说到刘宏心里了。

刘宏心里算计起来,若是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何皇后、何进及其党羽必然会倚仗权势,强扶刘辩登基,想要和他们抗衡,单凭蹇硕和他的西园军是不够的。

若是把刘备拉到刘协一边,到那时候,内有忠心耿耿的十常侍,以及手握西园军的蹇硕,外有财雄势大、兵强马壮的幽州支持,刘协的皇位应该是无人可以撼动。

“既然如此,应该给刘备一点信息。”刘宏来了精神,思索片刻之后说道:“刘备先祖乃是陆城侯,后因酎金夺爵,朕明日就下旨为他复爵,顺便派人提点提点,让他明白局势。”

张让却皱起眉头,“陆城侯乃是亭侯,会不会小了一些?”

汉家列侯分为县侯、乡侯、亭侯、都乡侯和都亭候五个等级,亭侯说小倒也不小,只是对于刘备如今的身份来说,有些配不上了。

刘宏微微一笑,“刘备若能辅佐协儿即位,到那时候县侯是少不了的,朕这叫给他留个念想,懂了吗?”

张让连连叩首,“陛下圣明。”

第三十五章 反水

北风怒号,凛冬已至。

地处大汉帝国北疆的幽州首当其冲,被南下的冷空气横扫一通,辽阔的大地变成白茫茫一片,若不是有郑玄提前预警,州府牵头,将海量的煤炭发放到千家万户之中,不知要冻死多少百姓。

如今幽州绝大多数百姓都躲在修葺一新的家里,依偎在温暖的火炉旁边安心过冬,每家每户的烟囱中都是烟雾缭绕,连绵不绝,这番景象落在远道而来的人们眼中,无疑是极为新鲜、极为鼓舞人心的一幕。

“久闻使君理政有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坐在州府大堂,感受着地龙带来的温暖,被皇帝刘宏派来幽州传旨的高望笑意盈盈,口中不断地发出赞叹之声。

高望是天下闻名的十常侍之一,相对张让等人来说,他的年纪太小,资历也太浅,属于宦官阵营的后起之秀,所以在这种隆冬季节远赴北疆的活计,就当仁不让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换做旁人,恐怕会认为这是个苦差事,可高望却不这么想,他自幼喜爱钱财和权势,从进宫以来就努力巴结诸位宦官行当的老前辈,短短十几年时间就从倒马桶的杂役变成数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宦官精英,靠的就是旺盛的进步欲望,和勤快的腿脚。

“保境安民乃是为官的本分,何足挂齿。”刘备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意,不住地打量手中金印,顺便掂量掂量分量。

陆城亭侯的印绶说是金印,可刘备一掂就知道这是铜的,书桌上有一方镇纸干脆就是纯金锻压而成的小狮子,可以说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黄金和铜有三倍的密度差,哪能哄得了他?

高望还想说话,却被刘备微笑着打断了,“备与常侍虽然从未谋面,却知道诸位都是自己人,不用那么客套。”

这一句自己人,顿时让高望眼圈有些湿润,宦官以残缺之身侍奉宫闱,本就被天下人所鄙视,更别说他位居十常侍之末,每日里都要战战兢兢地看那些大佬的眼色,生怕一个不慎就被打落到底层。

此次前来幽州,高望本来就抱有攀附上刘备这棵大树的念头,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刘备尚未到三十岁,便已经执掌一州之地,可谓位高权重,并且是天下首屈一指的豪富,前途不可限量。

就连刘备的一个代理人简雍,都能在洛阳城混得风生水起,和张让谈笑风生,这等大人物见到自己居然丝毫没有架子,反而说是自己人,面对此等殊荣,高望几乎就要把持不住,彻底倒向刘备了。

稍坐片刻之后,下人前来禀报,说是宴席已经备好,请使君与贵客享用,刘备便施施然起身,带着诚惶诚恐的高望去了。

听闻随行人员都另有用餐之处,高望终于放心,坐在桌前欣赏起小厅内别具雅致的摆设来。

“满朝公卿无不以高楼广厦、金玉满堂为荣,使君富甲天下,却反其道而行之,这是出于何故啊?”高望看了半天,只觉得这间小厅内敛无华,却无处不显示出异乎寻常的精致,他是个粗人,又看不出什么门道,只得出言发问。

刘备却不回答,而是夹起一片被切成薄如蝉翼的酱鹿肉大嚼起来,同时招呼高望也吃,“尝尝。”

酱鹿肉色泽暗红,味道浓郁、筋道十足又不柴,单是这一道凉菜就让高望吃得浑然忘我,再搭配度数适中、味道醇厚的黄米酒,纵使他久居宫中,美酒美味也没少吃,却从没有过如此惬意的经历。

“味道如何?”刘备突然出言问道。

“使君害我不浅啊。”高望痛惜地摇头叹气,“吃了这等美味,来日纵使我回到洛阳,心却留在幽州,好生难受。”

刘备呵呵笑道:“若是这些佳肴全部用黄金器皿盛放,味道又会如何?”

“应该没什么区别……不对,若是满屋金碧辉煌,贵气逼人,反倒令人分心,难以真正领略美味。”高望沉思片刻之后答道。

看着刘备微笑不语,高望这才反应过来他的真正用意,不禁长长叹息一声,“使君真乃大才也!”

有了这一番小插曲,高望对刘备更加心悦诚服,对于刘备随口提起的一些京城轶事,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到了最后,刘备终于问到正题,“皇上的病究竟是什么病?”

“起初只是风寒,只是圣上纵欲过度,受不得猛药诊治,故而病情一拖再拖,越发的难治了。”高望之前就从张让口中听到刘备有觊觎皇位之心,如今更是坚定了攀附的想法,连忙将自己所知的情况说了出来。

听这意思,皇帝应该是撑不了多久了,刘备沉吟片刻,突然又问到另一个尖锐问题,“宫中内侍希望吕侯继位,还是董侯?”

吕侯是刘辩,董侯是刘协,皇帝刘宏就这俩儿子,一旦他呜呼哀哉,无论朝堂还是宫中,总要选一边站。

可是根据最近简雍传回的书信上说,十常侍似乎在瞒着蹇硕和刘备这边搞一些小动作,虽然通过简雍和王烈二人多方努力,查出不少蛛丝马迹,可他们终究没办法把手插进皇宫中去,所以许多事情都只能靠猜测。

高望不知如何回答,一时间犹豫起来。

皇帝刘宏在给他派下任务的时候,点明了此行的重点:务必要刘备鼎力支持刘协,等到新皇登基,好处更是大大的有。

可是十常侍内部早已定下决策,张让也专门嘱咐,要高望试探刘备的倾向,若是刘备支持刘辩那一切都好说,若是刘备支持刘协,就要哄骗刘备,让他以为十常侍也是站在刘协那边。

只要刘辩顺利继位,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大汉天子,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一事实了。

张让的做法有他自己的利益考量,无论谁坐上皇位,都少不了宦官的一口饭吃,但若是刘协即位,恐怕蹇硕就要凭借拥立之功,把自己这帮老家伙赶下去了。

反倒是何进得了高人指点,主动对十常侍释放善意,暗示只要刘辩顺利即位,他就与宫中内侍化干戈为玉帛,共同铲除桀骜不逊的蹇硕,让宫中秩序恢复正轨。

只是,张让的利益,就是高望的利益吗?

沉思良久之后,高望终于下定决心,一字一句地说出两个字,“董侯。”

第三十六章 做得起和做不起

“高望还说什么了?”书房之中,卢植皱着花白的浓眉,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还是我们之前掌握到的情况,何进与十常侍暗中勾结,准备联手扶持吕侯继位,并除掉蹇硕。”刘备说着话,又将简雍送来的多封密信平铺在桌面上,一条清晰的脉络就浮现在师徒二人面前。

在今年上半年,何进通过幽州商会,与十常侍达成和解,又暗中联络了袁绍、曹操等人,甚至连河南尹袁术也成了大将军府的座上宾,众人合力编织出一张巨网,将蹇硕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到了下半年,并州边军主力又在丁原的命令之下暗中向南行进,由上党郡过天井关,屯驻在洛阳东边的河内地界,并且将麾下武猛从事张扬安插到西园军中,担任假司马一职,进一步架空了蹇硕的兵力。

对于身边越收越紧的层层罗网,蹇硕却浑然不知,仍然在做着托孤重臣的美梦。

“非但如此,张让赵忠等人还以为我与蹇硕已经联手,多次召集党羽,试图营造出支持蹇硕的假象来蒙蔽我。”刘备冷笑起来,估计老阉竖做梦都想不到,他们十常侍之中竟然出了一个叛徒。

“你把他们的棺材本都骗来了,还不许别人骗你一次?”卢植倒是满脸不在乎,阴谋诡计破灭了之后,那还叫什么阴谋诡计,叫笑话还差不多,“这样也好,我们在宫中又多了一条线。”

“这种线多一条少一条不重要,洛阳那边爱怎么跳腾都由他们去,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把满朝文武都拉进去混战一场,让所有野心勃勃之徒都露出本来面目。”刘备说道。

卢植却是一愣,“你不想抓住新皇继位的机会掌握朝政,反而要坐视他们祸乱天下?”

“我要引蛇出洞。”刘备故作高深地解释了一句,便拜别卢植,自顾自地走了。

他总不能跟老先生说,你这弟子是从后世穿越回来,知道天下的问题不仅仅是出在朝堂之上,不是换个皇帝、换一批外戚、换一批宦官就能解决的。

如今这个年代,是庄园经济和世家政治崛起的最后关头,想要扼杀这条强大且顽固的潜龙,必须积蓄足够的力量,同时放松枷锁,让潜龙整个浮出水面,再无情地将其斩杀。

稍有不慎,就会遭遇反噬,到时候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都是轻的,严重一些,甚至会被文人用笔杆子顶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但刘备早已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一回屠龙勇士。

顶着风雪回到家中,刘备却惊奇地发现,往常必定会等在前堂迎接自己的张宁不见了。

“夫人呢?”刘备随意地脱下熊皮大衣,向侍立在一旁,怀里还抱着刘永的侍女问道。

这名侍女微微躬身,轻声说道:“夫人在后堂沐浴,命奴婢在此等候。”

刘永怀里抱着金印,见到刘备之后兴奋地哇哇呀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从小就是个官迷,以后怎么得了。”刘备见到儿子的笑脸,心中顿时泛起无限的爱意,伸手从侍女怀中接过刘永,抱在自己胸前轻轻逗弄起来。

自从那天跪迎圣旨,接受了陆城亭侯的爵位之后,张宁就把印绶整天塞在刘永怀里,说是要让儿子沾沾贵气。

刘备倒也无所谓,锤头大的金印小孩子也吞不进去,没什么需要担心的,所以他只是嘱咐几声,让每天用烈酒清洗,免得滋生细菌让儿子生病。

如今刘永已经爱上了这个沉甸甸金灿灿的大玩具,时不时地抱着舔上几口,然后嘎嘎嘎地傻笑,像是小鸭子一样。

逗着儿子玩了一阵,刘备才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好几天没有交公粮了,便对侍女说道:“把公子照料好,我去找夫人了。”

“使君不可。”这么侍女连忙摆手阻止,“糜家姑娘和夫人在一起呢。”

这个糜贞,蹭饭蹭住不说,现在居然把我的鸳鸯浴也蹭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刘备正在幸福的烦恼着,张宁却已经穿戴整齐来到了前堂,一见到自己丈夫就哀怨地诉起苦来,“夫君,肥皂都用完了。”

“这么快?”刘备愣了一下。

“都两年时间了,你我每天要用,永儿要用,哪里快了?”张宁委屈地说道。

这时候刘备才想起来,上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制皂,发生在两年之前,那时候他也是因为用胰子洗澡不干净,便用牛油制作了几十块肥皂,能够用到现在已经是相当难得。

“那明天咱们再做点吧。”对于妻子的正当要求,刘备从来不会拒绝,当即应下。

“夫君弄了那么多产业,如今明明有肥皂这等好东西,为什么却不开设工坊大量制作呢?”张宁有些不解。

“为夫做得起,幽州却做不起。”刘备无奈说道。

见张宁一脸茫然,刘备便陪着她漫步回到卧房,讲述起自己的难处。

肥皂乃至香皂当然是划时代的好东西,可是对于现今的幽州来说,实在是过于奢侈了。

制作肥皂,需要的原料是油脂和氢氧化钠,氢氧化钠倒是好说,用熟石灰和纯碱进行苛化反应就能大量制备,如今幽州遍地都是石灰矿,碱矿也有几座,足够用几辈子的。

困难就出在油脂的来源上,幽州如今有数百万人口需要养活,绝大多数耕地都用来种植粮食作物,百姓摄取脂肪的来源几乎全部来自于养殖业,也就是动物油脂。

所以简单地说,制皂行业和百姓生计是有冲突的,如果刘备是商人,他自然可以不管不顾地赚钱,但作为数百万人的父母官,孰轻孰重,那就要好好掂量了。

“对于百姓来说,吃饱吃好是最重要的事情,开设工坊制作肥皂,固然能赚到足以令人疯狂的巨额钱财,但这是从百姓口中抢食,为夫不愿意,也没办法这样做。”刘备耐心地解释,希望妻子能够理解自己。

“原来如此。”张宁听得连连点头,“那我也不用了。”

“那可不行,我家夫人必须要用,一两头羊咱们还买得起。”刘备嘿嘿一笑,揽住张宁的纤腰,轻车熟路地不安分起来。

第三十七章 肥皂

翌日清晨,刘备就命人去城中工坊要一些生石灰和碱来,听说还需要牛油和羊油,裴元绍便自告奋勇,跑去熟悉的肉铺买了几块上等的板油回来。

生石灰是由石灰石煅烧而来,是重要的建筑原料,如今在幽州已经被广泛应用,价钱也较为低廉;纯碱价格不低,是鞣制皮革过程中不可缺少的脱脂剂,比起过去用使用草木灰的做法先进了不少。

原料都备齐之后,刘备和裴元绍等人便亲自上阵,搬了几口半人高的瓷罐,将生石灰和纯碱分别用水溶解开来,等到冷却之后再混合到一起,制备烧碱。

生石灰遇水会剧烈反应,并大量放热,刘备连忙把一旁围观的张宁等人赶开,另外找了个地方烧锅炼油。

由于之前在辽东试验过好几次,并且成功制造出一批肥皂,刘备如今是轻车熟路,制取碱液、精炼油脂多管齐下,做得有条不紊。

准备工作都完成之后,又有一口深底铁锅被架在火上,尚未冷却的牛油倒进去之后,很快就重新溶解,这时候石灰水和纯碱也早已反应得差不多,瓷罐中满是澄清的碱液。

“元绍,记得要不停搅拌,否则油液飞溅会烫到人。”刘备已经换上了厚实的粗劣皮衣,对裴元绍再次嘱咐着。

烧碱溶液被一瓢一瓢加入铁锅之中,滚热的牛油迅速与之发生皂化反应,油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变厚,裴元绍站在锅边,双手举着铁钎子不断搅拌,累得满头大汗。

又过了一阵,油锅内趋于稳定,液面也变成了略有光泽的不透明状,这时候刘备又拿过早已准备好的精盐,慢慢加了进去,这是盐析,使肥皂和下层废液分离。

“这是在变戏法吗?”糜贞看得眼睛都直了,几块牛板油熔化之后,再加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就能变成完全不同的东西,这种事情已经有些超出她的理解范围了。

张宁站在她身边,却是掩口笑道:“夫君会得可多呢,比这个更厉害的你还没见过。”

那边两个男人却顾不上说话,吭哧吭哧地用铲刀将上层半凝固状态的皂体转移到一块平整木板上,压得平平整整,最后趁着皂体尚未冷却,又用一根坚韧细长的马尾将其切割成一个个小方块。

“成了,再弄羊油。”刘备顾不得擦汗,又开始重复之前的那一套流程。

糜贞蹑手蹑脚地走到肥皂成品那里,想要拿起一块看个仔细,却被刘备忙不迭地转头制止,“不能碰,现在还软着呢,一碰就有手印。”

“哦。”糜贞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退回到张宁等人身边继续观看,没过片刻就又好奇起来,“张姐姐,使君为何要用牛油和羊油各做一次?”

“油不一样,做出来的东西也不一样,现在弄清楚了,以后能开设工坊就省事了。”刘备心想这小丫头片子,明明是想问自己,却故意要对着张宁说话,是在避嫌吗?

花费了半天时间,两个男人累得汗流浃背,可是看着两块木板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肥皂,成就感油然而生,让他们觉得自己的辛苦也是有成果的。

“姐姐,咱们明天就有肥皂用了吧?”糜贞简直就是个好奇宝宝,拉着张宁欢呼雀跃起来。

张宁却是回忆起两年前的惨痛遭遇,不由得苦笑起来,“还不行,至少要等一个月,彻底消去碱气之后才可以用,否则会烧脸。”

上一次由于没有经验,制成肥皂的第二天,刘备和张宁就兴冲冲地试用,刘备作为光荣的懒男人,只是洗了脸和手,张宁却是好好地洗了一遍澡。

由于未经熟化,肥皂里面残留的碱性还很大,把两人的皮肤蜇得红肿疼痛,足足疼了半个月。

为了获取第一手资料,刘备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从半个月后继续坚持使用,付出了手上掉一层皮的代价,终于得出结论——肥皂至少要放置一个月时间才不伤皮肤。

“那岂不是和神农氏尝百草一样。”糜贞瞬间变身迷妹,两眼直冒小星星,显然是又犯花痴了。

“额……”张宁有些无语,这姑娘的脑回路还真是清奇。

刘备却对这样的吹捧感到十分满意,他又是自得又是惋惜地叹道:“锅里残留的废水里还有好东西,可以用来润肤养颜,只是我不知道如何提取。”

他口中所说的好东西就是甘油,学名丙三醇,皂化反应的主要副产品,具有吸湿性,是上好的天然化妆品。

一听说可以润肤养颜,场中女人们瞬间来了精神,纷纷围到锅边去看,可是不管她们怎么看,那都是半锅脏乎乎的废液,不由得唉声叹气。

突然间,糜贞似乎想起了什么,结结巴巴地问道:“这牛油是哪里来的?屠杀耕牛可是死罪啊。”

“朝廷不让宰杀耕牛,却没说不让宰牛,这分明是两件事。”刘备见这姑娘吓得花容失色,便笑着解释起来。

耕牛对于农业社会来说,是最为重要的动力来源之一,为了保证农业生产,从周代开始,政府就制订了“诸侯无故不杀牛”的耕牛保护制度,并且一直被各朝代继承,延续了近三千年时间。

幽州这边也严格执行耕牛保护,但是由于近两年对外贸易的繁荣昌盛,乌桓人和鲜卑人近乎疯狂地追捧幽州的铁锅和精盐,可他们又没有钱,只好用牲畜来交换,其中牛羊就占了贸易的大多数份额。

对于贸易得来的牛,刘备也建设了和战马基地一样的良种选育机制,极少数最为健壮、性情温顺的作为种牛留存,一部分适合耕种的被分散到各个郡县,而那些愚笨不听使唤,或是性情暴躁,不堪驱使的就直接杀了,免得浪费饲料和人力。

牛全身都是宝,制弓需要牛角,制作马鞍、鼓面、皮靴、腰带那些都需要牛皮,若是真的不让杀牛,这些军用物资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把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教育一番之后,刘备脱去了粗陋的衣物,倒背双手,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施施然走了出去。

第三十八章 辽西生变

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幽州大地万物复苏,笃信“瑞雪兆丰年”这个民谚的百姓们走出家门,扛起农具,满怀希望地开始了新一年的劳作。

作为州牧,刘备自然要以身作则,二月二惊蛰这天,他身穿短衣,在数万人的围观之下,亲手扶着耕犁在城外犁了一亩地,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一场作秀之后,百姓们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春耕工作,可就在这时,辽西那边又传来消息。

公孙家聚众造反,火烧县府,并射伤前去平乱的县令公孙范。

“这个公孙范,他是下定决心要铲掉公孙家族吗?”刘备看着手中书信,不禁头疼地念叨起来。

卢植坐在他对面,此时老先生把去年的几封信也摆放在一起,仔细地来回对照,最后发出一声慨叹,“好一个釜底抽薪之计,公孙范真是人才。”

从刘备主政幽州以来,他就通过各种方法,削弱本地豪强对土地的占有,以及对附庸农民的控制能力,两年时间过去了,如今幽州绝大部分田地都变成了官府所有,除了辽西令支城。

令支城名义上是辽西郡的属地,但实际控制者则是公孙家族,他们依仗自己多年来兼并土地和胡人贸易,积累下海量家财,并且人丁兴旺,根深叶茂,对刘备这个州牧的多次示好都无动于衷,依然我行我素。

即使刘备控制了居庸关和山海关,将对外贸易的权力和渠道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是被掐断主要财源的公孙家族仍然不肯服软,对他委派到令支城担任县令的公孙范更是多方掣肘。

说起来公孙范也是个狠人,他在不声不响当了半年摆设之后,在去年下半年突然发力,接连进行了三项举动:清查户口、清查田地、征收人头税和土地税。

普通百姓无权无势,自然是老老实实地上报人口、上报土地、缴纳税款,公孙范还从辽东那边订做了一大批造型精美的木制户籍牌,给所有登记在册的百姓都编了号。

公孙家族可不一样,他们的豪华府邸明明占据了令支城四分之一的面积,家中奴仆众多,在城外庄园之中还蓄养了大量流民和奴仆,却毫无愧色地上报说家中只有丁口三百余名,弄得满城哗然。

清查土地的时候,公孙家族却是一五一十,甚至把城外荒地都圈了不少,上报为自家祖产,反正按照朝廷税制,田租三十税一,交也交不了多少。

可就是这三十分之一的税款,公孙家族都一文钱没交,反倒把上门催收的税吏殴打一顿,从大门扔了出来。

对于这一切,公孙范毫无反应,甚至连句狠话都没有说,城中百姓知道他是出身于公孙家族的旁支,认定他是在徇私,一时间民怨沸腾。

直到今年春耕之时,公孙范才显露出自己狠辣的一面,他说动孙宇,从北边卢龙塞调来一千名精锐士卒,直接在令支城四面城门之外扎营,设立岗哨,所有百姓想要进出城门,必须凭手中编号木片才可以。

除了封锁城门的部队,公孙范还从张飞那边借兵一千,在公孙家族的田产附近设立了好几个岗哨,凡是下田耕作的百姓全部盘查户籍,没有登记在册的一律押送到辽西郡南部的移民营地开荒。

“这帮家伙居然擅自调动部队,先生你看看,早先卢龙塞和山海关那边汇报过来的文书,说是辽西野兽横行,狼群肆虐,威胁到移民春耕,特派遣人手前去护卫。”刘备找到两封文书排在桌子上,气得笑了起来,“我居然还给批准了。”

“他们是见到你和老夫念着伯珪的情面,不肯对公孙家族动用严厉手段,情有可原。”卢植叹息一声,这个学生什么都好,对胡人更是心狠手辣,绝户计一个连着一个,可是对于一直和州府对着干的公孙家族,却是一直下不了决心。

“唉,这些莽汉,由他去吧。”刘备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公孙范是个真性情的汉子,为了不让州府为难,宁愿弄脏自己的手来扫除障碍。

时间回到几天前,辽西令支城内的公孙府,几名华服老者正在破口大骂,将价格昂贵的各类摆设砸了一地。

“废物,一群废物,你们都能把县衙砸了烧了,怎么没有把公孙范那个狼心狗肺之徒烧死?”看着堂下跪着瑟瑟发抖的家丁们,公孙家族的老家主越发愤怒了。

“启禀家主,我们抓住吏员之后才得知,原来公孙范近日一直没有回城。”一名带头的家丁稍稍抬起头,为自己辩解起来。

“兄长莫要动怒,免得气坏了身子。”另一名老者出言宽慰道:“当务之急是如何与州府取得联系,将公孙范的恶行公之于众。”

公孙老家主怒极反笑,“州府?你还看不出来州府是向着谁的?没有那刘备的支持,公孙范就是偷,他也偷不到几千人马!”

远道而来的人马有如神兵天降,瞬间封锁了令支城所有的对外渠道,公孙家族当初在调查户口之时隐匿了绝大多数丁口,如今派出去一个就被抓一个,就连登记在册的公孙家族成员,在出城之后也没办法自由行动,同样被严加看管起来。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其他办法,包括伪造户籍牌、或是从城中其他百姓手中购买,但阴险狡诈的公孙范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这些不属于公孙家族的户籍牌全部识别出来,两三天后,城中就再没有人敢于以身试法了。

“大不了今年不种地了,反正家里存了许多粮食,饿不死人!”一名中年男子恨声恨气地说道:“我就不信城外的部队能一直驻扎着不走了。”

“也只能这样拖了,看谁先支撑不住。”公孙老家主咬了咬牙,同意了这个建议。

短短一天之后,城中再次竖起几块告示板,并且有兵卒在旁边大声宣传公孙范的新命令。

“凡无人春耕者,均视为无主之地,一律收归官有,城中百姓若有意租种,可去城外办理田契,为期十日,过期不候。”公孙老家主一字一句地读着家人抄回来的告示,恨不得冲出城去一刀劈死公孙范。

这个公孙范,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着解决令支城的土地问题,所有的谋划,都是为了解决带来土地问题的人。

他就是冲着覆灭公孙家族来的。

第三十九章 上门挑衅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摆在面前,你会相信吗?

或许不相信,或许将信将疑,但是,若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呢?

令支城以及周边的普通百姓就是这样的,他们在怀疑、观望的状态中徘徊了两天,最后公孙范扔出杀手锏,所有人就都想去试试了。

“凡租种无主荒地者,可以预先向官府借粮种,再用收成偿还,并且首年田赋减半,这简直就是白送一年啊。”一些百姓回家合计了之后,都觉得有官府作保,可以去试一试。

一家、两家、三家、五家,直到十家、百家,眼看出城的人越来越多,公孙家族终于坐不住了,他们派出家丁奴仆走上街头,极力阻挡那些胆大包天,胆敢觊觎自家田地的刁民。

听闻城中多处发生小规模斗殴,公孙范冷冷一笑,带着二百名士卒就进了令支城,四处抓捕参与斗殴以及围观之人。

普通百姓基本都有身份木牌,士卒们检查之后就将他们护送到城外去签合约,至于公孙家族那些没有被登记在册的家丁奴仆,可就一个都跑不了,统统被抓了起来,和之前的倒霉蛋做伴去了。

“就在这里停下,大声念。”

公孙范不但满城抓人,自己还忙里偷闲,带了十几名士卒和小吏,大摇大摆地来到公孙家族正门口,摆上告示牌,又用薄木板做了简陋的漏斗型扩音器,对着门内高声宣讲官府政策。

“让所有的家丁都出去,把那个吃里扒外的狼崽子打死!”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公孙老家主快要气疯了,在屋内大声咆哮着。

“父亲,公孙范可是朝廷命官。”老家主的长子连忙出言劝阻道。

公孙老家主霍地转过身,死死瞪着自己儿子,“弄死他之后随便找些人顶罪便是,那刘备不是喜欢钱吗,老夫有的是钱,就买他公孙范一条人命又如何?”

老家主生平做事强硬,公孙家族之中想来无人顶撞,事到如今,更是没有人愿意出头抗命,不到两柱香的工夫,数百名健壮的家仆就被组织起来,并且分发了刀枪弓箭等物,向宅院外围走去。

“最好是去一两个人把公孙范杀死,若是一拥而上,弄得声势太大,就变成聚众谋反了,知道吗?”带头的公孙族人一边走着,一边不住地叮嘱身后之人。

一听这话,那些家仆瞬间停下了脚步,再也不愿往前走了。

人家公孙范是白马义从的都尉,跟胡人打了快十年仗,据说前两年十几万乌桓骑兵都没把他围死,就凭自己这仨瓜俩枣,还想用一两个人出去就把他弄死?

我们要是有这个本事,还在你公孙家族当家仆?

早就去白马义从做都尉了好吗?

“这是老家主的主意,谁敢违抗?”这名公孙族人也觉得自己说得太不切合实际,便放缓语气,商量起别的法子。

“不如这样,前面的人做个样子,吸引公孙范注意,另外安排几人带着弓箭埋伏在院墙后面,找机会射死他。”另外一名公孙族人灵机一动,想出个好主意。

“如此甚好!”众人一想,这办法好,不用人拼命,还把老家主那边给应付了。

队伍继续前行,两名公孙族人却凑到一起,低声交谈起来。

“公孙范也是家族中人,为何却弄得像是仇家?”

“宗家这些年都没人出仕呢,他们几个旁支子弟却又是中郎将又是都尉的好不威风,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怎能不变成仇家?”

“你我二人也是旁支子弟,也没被老家主刁难过啊。”

“公孙瓒那几个是有真本事,能带千军万马的,我算什么狗东西,能跟他们比?”

年纪稍小的那一个愣了片刻,才听明白自己族兄的意思。

若是你无能,或者有点小本事,宗家就养着你,多一个吃饭的,也多一个能做些事的。

可要是你本事太大,甚至凌驾于宗家所有人之上,那就对不起了,各种手段一起来,总之就是不让你舒服。

“公孙氏在幽州耕耘了几百年,却只能当个土霸主,始终无法真正地飞黄腾达,恐怕原因就在宗家吧。”这名公孙族人心中暗暗想道。

这些人浩浩荡荡地从巨大的院落中走出,在宽阔的街道之上列成阵势,将那些吏员吓得双股颤抖,几乎站都站不住了。

“你们回家歇息去吧。”公孙范摆摆手,让这些吏员各自散了,他自己却是带着剩余的几名士卒翻身上马,傲然扫视面前数百名公孙家仆。

公孙范不说话,对面的公孙家族众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双方寡众悬殊,却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对峙起来。

“这么多人拿刀拿枪的,是要打劫本官?”率先打破沉寂气氛的是公孙范。

对面的公孙族人见他满脸轻蔑的表情,心中也暗生火气,便亢声说道:“听闻公孙县令莅临寒舍,我等自然要出门迎接,最近城中不太平,担心有匪人出没,故而携带兵器,这也没什么错吧。”

“说得好,匪人出没,城中确实是不太平。”公孙范笑嘻嘻地顺着说了下去,“只不过本官并非上门拜访,只是在此驻足歇息片刻,就不劳诸位相迎了。”

两人扯东扯西了片刻,预先安排的弓箭手也已经蹑手蹑脚地来到大门两侧的院墙上。

公孙家族院落广阔,院墙也建得极为厚实,足以容纳两人并肩而行,除了较为低矮,并且没有箭垛之外,几乎就是小一号的城墙了。

几名弓箭手弯着腰听了半天,却迟迟得不到命令,心中有些焦躁,其中一人按捺不住,便伸头出去想要看看,没想到刚一探头,就被公孙范看个正着。

“什么人?”公孙范眉头一竖,冷声喝道。

那名弓箭手暴露了身形,索性一咬牙站起身来,不再遮遮掩掩,搭弓在弦就要发射。

可是就在他准备松手的一刹那,目光对上了公孙范,被对方凌厉的眼神一瞪,不由得迟疑片刻,箭矢没了准头,歪歪斜斜地向公孙范右肩外侧飞去。

第四十章 灭门的县令

一支白羽箭突然出现,让所有在场之人都发出惊呼,位于公孙范身后的士卒在惊呼的同时,纷纷催动马缰,希望帮他挡住来箭。

但是,没等任何人做出任何动作,公孙范却先动了,并且是异于常人的举动。

凭借多年来的战斗经验,他一眼就看出这支箭是射不中自己的,就算射中,那力道也不足以造成多大的伤势,心中丝毫没有惧意,反倒马上做出决断。

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孙范非但没有做出躲避的动作,反倒伸出右手,直接将白羽箭抓住,然后反手一挥,这支箭就牢牢地插在了他的肩头。

“公孙家族聚众谋反,当众射伤朝廷命官,传我命令,全城戒严,召集部队进城平叛!”公孙范肩头带箭,脸上却没什么痛苦的神色,他双腿一夹,战马便急冲向前,沿着宽阔的街道向城外跑去。

片刻之后,公孙范就带着几名骑兵快速跑远,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直到这时,那两名公孙族人,以及身后的几百号公孙家仆都大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他他他这是要做什么?”年龄稍小的那名公孙族人结结巴巴地问道。

之前发生的那一幕若是落在刘备眼里,一定会脱口而出两个字——“碰瓷”,可是公孙家之前哪遇见过这么狠的,能空手接箭,还能毫不迟疑地攮自己一下子,这不有病吗?

另一名公孙族人则是脸色煞白,事到如今,公孙范究竟想要做什么,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了。

这就是一个陷阱。

一个简单粗暴的陷阱。

“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去禀报家主,务必要让他老人家出面平息事端。”匆匆留下一句话之后,这人一路狂奔,跑回位于广阔宅院正中位置的建筑群,那里是公孙老家主居住的堂屋。

听了几句由于慌张和惊恐而变得语无伦次的禀报之后,须发皆白的公孙老家主反倒从狂躁状态平静下来,他当机立断地作出决定,令屋中所有人都深感不解,甚至是恐慌。

“召集所有青壮,分发武器盔甲,准备御敌!”

“父亲,此时万万不可因怒兴兵啊,公孙范就等着我们给他落下口实呢。”老家主的长子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哀求起来。

“是啊家主,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了,还是服软吧。”其余人也呼啦啦跪倒一大片,七嘴八舌地哀求道。

公孙老家主瞬间切换到狂暴状态,再次怒吼起来,“这种事是服软就可以的?幽州多少豪强服了软,交出田地和奴仆,依附于刘备麾下,活得像是狗一样,你们也想那样?”

“他们不用费尽心思在田地上,不用担心各种天灾人祸,不用养活那么多的佃农和家仆,赚得比以往还多,怎么就是狗了?”值此生死存亡的关头,老家主的儿子也顾不得害怕了,站起身吼叫回去。

“那群废物钻在钱眼里出不来,失了自家体面都不在乎,和泥腿子说话都要好言好语的,不是狗还是什么?”公孙老家主连声怒吼,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们公孙家数百年来烟火不绝,出过多少高官显贵,要老夫像他们一样自甘下贱,还不如死了干净!”

这名高傲了一辈子的老家主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家的光辉历史,但其他人已经根本不愿意听下去了,他们的目光充满了绝望。

且不说其他跟着刘备的豪强活得多么潇洒惬意,就算真活成了狗,活着的狗怎么也比死了的人强吧。

幽州边军就在城外虎视眈眈呢,公孙家族还这样负隅顽抗,真以为边军不敢杀人吗?

几年前辽东那边发生的事情,普通百姓不知道,公孙家族这种顶级豪强难道也一点都没听说?

四十多家豪强,几千条人命,刘备杀起来眼都不眨一下,人家根本就不把你的抗战、你的性命当回事,你拿什么去争?

“都傻了?还不快去召集人手!”公孙老家主见众人没一个愿意动弹的,气得连连跺脚。

就在此时,又有人连哭带喊地跑了回来,众人一惊,连忙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官军,官军入城了,一个冲锋就把我们几百人的队伍给打没了。”这人连哭带喊,裤子都湿了一大片,发出阵阵恶臭,显然是被真正的骑兵突击战术吓破了胆。

满屋的人全都惊呆了,官军为什么连通牒都不愿意,这公孙范真的一点亲情都不念了吗?

“我早就知道公孙瓒、公孙范和公孙越这三个是狼崽子,从小就知道!”老家主绝望地闭上双眼,仰天长叹道。

片刻之后,一群身穿黑甲、手持明亮兵器的官军出现在公孙家众人视线中,远处影影绰绰,更是不知有多少官军在迅速机动,占据每一处攻防要地,更是有许多士卒手持奇形怪状的大喇叭,反复呼喊着似乎是早就排练好的话语。

“公孙家族聚众作乱,意图谋反,今有官军前来平叛,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公孙家族聚众作乱,意图谋反,今有官军前来平叛,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这些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震得每个人的耳朵都是嗡嗡作响,可是屋内众人根本顾不得双耳的刺痛了,他们纷纷跑出大屋,向远处众人簇拥之中的公孙范跑去,希望逃得一条生路。

“我们愿降,我们愿——”没等这人说完,一支羽箭便疾射而来,洞穿了他的喉咙。

其余人的遭遇也差不多,每个人身上都歪歪斜斜地插了好几支箭,无力地软倒在地上。

“你这恶贼居然杀良冒功,就不怕罪行败露,给我们这些人偿命?”公孙老家主看着自己至亲之人一个个被射杀,不禁泪流满面,咬牙切齿地问道。

“谁是良谁是恶,黄泉路上自有分晓。”公孙范逼前两步,厉声反问道:“两年前丘力居在辽西聚集了十万人马,还从你那里买了大量粮草布匹,幽州边军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乌桓人作乱之后整个辽西都被打烂了,唯有令支城安然无恙,你又作何解释?”

“想要诬陷老夫,先拿出证据来,不要空口白牙,血口喷人!”公孙老家主略略有些慌乱,随即鼓起勇气,大声反驳起来。

“这话留着跟我大哥去说吧!”一道寒光闪过之后,公孙范转身便走,根本不去理睬这具倒在地下死不瞑目的尸体。

第四十一章 平息

幽州最大的豪强,盘踞在辽西二百年之久的公孙家族轰然倒塌,这样的变化对于辽西百姓来说不啻于天翻地覆,公孙范花了足足一个月时间,才将当地的局势重新稳定下来,让百姓生活重新回到正轨。

看着局面稳定,公孙范才撤走了从卢龙塞借来的兵力,山海关的援军则被他留下五百人,用于在令支城附近巡逻。

与此同时,这次事件的总策划人、总执行人公孙范则是孤身一人来到蓟城,老老实实地坐在刘备面前挨骂。

“公孙家族登记在册的只有三百余人,你却前前后后杀了一千多?”刘备骂了半天也累了,拿起对方大老远带回来的文书看了两眼,顿时感觉又要压不住火气。

“其中六百多人是公孙家族成员,五百多人是他们忠心不二的鹰犬,为绝后患,我便下了狠手。”公孙范一五一十地答道。

刘备叹了口气,“当初把令支县令的职位给你,是想让你换个环境,缓解心情,谁曾想弄成这样骨肉相残,是我的不对。”

“下官擅自调动兵力,罪在不赦,还望使君秉公执法,将下官革职为民,以正试听。”反正兄弟和白马义从一众弟兄的仇已经算是报了,如今公孙范心中无比平静,就算刘备翻脸无情,把他推出去砍了也无所谓。

“你想得倒好!捅出个大窟窿就想甩手不干,哪有这么好的事?”刘备冷笑道:“在我这里吃顿饭,睡一觉,明天就滚回辽西去当太守,带你家乡的百姓安居乐业,两年后看你政绩,做得好便罢,做不好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公孙范根本想不到最后是这样的处理结果,他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刘备,眼圈渐渐变得湿润起来。

刘备沉默片刻,语气也低沉下来,“好兄弟,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挂念着伯珪师兄,这次痛下杀手,也是为我扫清施政的阻碍,你不惜用自己的前程来帮我,我也不能做那无情无义之人。”

当天夜里,二人一边饮酒一边长谈,可是具体交谈了什么内容,那就不得而知了。

送走公孙范之后,刘备又将幽州商会成员召集起来,一方面是为了定下今年的计划,另一方面,则是要解释辽西发生的事情,让这些曾经的豪强安心。

出乎意料的是,所有商会成员像是事先约好了一样,对公孙家族这个往昔的巨无霸轰然倒塌,表现出极度的幸灾乐祸,再次郑重声明,幽州商会上下一心,坚决拥护刘使君的英明领导,坚决贯彻刘使君的政策,一百年不动摇。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程熙摇头晃脑地背了几句诗,“那公孙老儿不识时务,自取灭亡,实在是咎由自取,大快人心啊。”

满嘴顺口溜,你得是想考研啊,刘备心中疯狂吐槽着。

天下大势这四句,出自后世一位著名的爱国萝莉控,是幽州商会凭借新型瓷窑制作出大型瓷器,在各个主要市场将其他陶瓷商打得落花流水,刘备志得意满之时剽窃的,没想到程熙一直牢记在心,并且学以致用了。

话说回来,程熙这样评价公孙家族也是有他自己的道理,放眼过去,幽州豪强只是一群在穷乡僻壤称王称霸的土包子,彼此之间还经常为了抢生意而大动干戈。

自从刘备这个新州牧到任,大刀阔斧地改变了过往的经营模式,真正让所有人都过上了好日子,其中幽州商会这些过去的豪强,自然是获利最多的那一小部分。

就拿程熙来说,这老爷子如今除了坐镇工坊,处理生意上的事情之外,业余时间全部用来做善事,修路补桥、捐建学堂、给贫寒学子捐赠笔墨,几乎所有能沾上边的善事他都做,反正钱来得又多又快,拿来换个好名声也一点不心疼。

也不知是做多了善事还是吃多了辽东贩卖过来的人参,年过五旬的程熙气色好了,头发黑了,就连生活也重新有了乐趣,两房小妾给他分别怀了个儿子,把老头高兴得走路都带风,逢人便说刘使君的好,弄得像是刘备帮他做的一样。

其余商会成员的情况也都差不多,他们依靠和州府合营的产业赚了大钱,又反过来捐赠了不少,里外一算账,钱花得不多,可是所有人都落了好处。

这些人都是精了一辈子,就是用脚后跟思考,也知道自己应该牢牢抱紧刘备的大腿高唱赞歌,并时时刻刻用实际行动表忠心,对于公孙家族这只死得透透的拦路虎,自然是毫不留情地批判,恨不得再踏上几只脚。

“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张东家,你那边绘制行商地图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刘备见众人越吹越起劲,再过一阵估计自己就要变成法力无边的星宿老仙了,连忙开口制止了他们的胡吹一气,将会议内容拉回正确方向。

过去一年多时间里,幽州商会累计派出了百余支商队,脚步遍及天下各州,这些商队在为幽州带回滚滚财源的同时,其实还在进行一项秘密任务——绘制地图。

每一支商队里面,都有三辆特制的记里鼓车,用来记录和计算道路里程。

记里鼓车据传是张衡发明,车身分为两层,分别设有钟鼓,车上有小木人,每行十里,木人击鼓一次,每击鼓十次,就敲钟一次,十分神奇。

这好东西也是简雍从洛阳给弄出来的,到了幽州之后经过一番拆解,刘备就明白了,这是利用差动齿轮原理。车中有一套减速齿轮组,车轮每行进一里,齿轮组最后的一个齿轮也转动一周,控制绳索拉动木人手臂,敲击小鼓一次。

看到这种划时代的好东西,刘备内心深处的工科狗灵魂蠢蠢欲动,他花了十几天功夫,终于研究出一套更为简洁准确的系统,并将记里鼓车的精度提高到十丈,使其具备了更高的实用价值。

只是世间万物从没有十全十美,刘备做出这等神器之后兴致勃发,决心为其重新命名,结果他提出的“超级记里鼓车”和“记里鼓车普辣死”都被众人无情否决,最后还是维持原名。

每当想起这一次惨痛的经历,大发明家刘备都会耿耿于怀,遗憾不已。

第四十二章 鸡兔同笼

除了改进版记里鼓车,刘备还制作出了量角尺,这个东西分为大小两个型号,制作过程比较简单,就是把量角器和直尺结合在一起,稍微困难一些的就是刻度,不过刘备利用尺规作图,总算是把精度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真正的困难不在制作工具,而在培训使用工具的人,为了确保人员的忠诚,刘备从幽州边军之中抽调人手,专门集中教学,花了无数工夫,那些人员终于熟练掌握了记里鼓车、量角尺和指南针的配合使用。

如今一年多时间过去了,商队也积累了大量的数据,去年冬天由于大雪封路,所有人都闲了下来,他们便紧锣密鼓地开始了绘图工作。

“启禀使君,我们和书院在年前达成合作,请了不少学子前来帮忙,进展极为顺利,目前以洛阳为中心,幽州、荆襄、关中等地的往来路线图已经制成。”张澹听到自己被点名,连忙起身应答。

刘备满意地点点头,能够讲得头头是道,看来是没有懈怠。

如今的天下看似太平,可是有能力有野心的人都在暗中积蓄力量,刘备也无法预知接下来的乱世要持续多久,为了在战争中掌握先机,拥有精细准确、领先所有对手的地图,就成了当务之急。

如今听张澹的介绍,从幽州南下,直到中原腹心地区的地图已经制成,他终于能稍稍放心了。

“此事关系重大,务必要做好,除了包含天下的大图,每个州的地图也要分别制作出来,等到我们在天下占有一席之地,再把行商的路线扩展到西域,到天竺,扩展到前人从未去过的地方。”刘备站起身,对众人慨然说道。

听了这话之后,屋内众人无不露出兴奋和欣喜的笑容,互相交换起眼神。

若是两年前有人对他们说出这种话,这些在幽州蹉跎了半辈子的豪强肯定会嗤之以鼻,但是,刘备主政两年,给整个幽州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同时也让他们的自信心不可避免地膨胀起来。

前人能做到的,我们都能做到,前人没能做到的,我们努努力,一定也能做到!

片刻之后,程熙也站起身来,对刘备行了一个无比郑重的大礼,坚定地说道:“我等愿追随使君建立不世之伟业,百死不辞,如有违背,天人共戮!”

“我等也愿追随使君!”其余人也是纷纷起身,对刘备一揖到地,郑重其事地宣誓。

这就是在效忠了。

近两年来,幽州的商队走遍天下,反馈回来的信息浩如烟海,每一个稍有见识的人都能感觉到天下暗流涌动,即将发生百年未见的大变化。

全天下的世家豪强都在暗中发力,幽州这些豪强自然也不肯落后,他们私下里也有交流,最后得出一个共识,那就是全力支持刘备。

刘备是幽州本地人,所作所为更是处处为幽州的崛起而着想,加上他精明强干,麾下能人云集,这种人即便不能成功逐鹿中原,至少也能割据一方,幽州人跟着他走,怎么也比继续被中原人视作边地蛮子来得好。

“诸位快快请起。”刘备稍稍有些意外,但还是马上调整好心态,将众人一一扶起。

他原本设想的是要到皇帝驾崩,各路野心家粉墨登场之后才利用外界压力和危机感,来整合自己扶持起来的资本集团,却没想到这一幕来得如此之早。

经过这么一搅合,好好的动员大会变成了效忠大会,刘备见众人情绪过于激动,估计也没办法再谈正事了,于是又安抚了几句之后,便让他们都各自散去了。

自己喝了两杯茶之后,刘备也起身离开了商会,一番闲逛之后,便想要去书院看看。

“呀,康成先生,你这是要转投墨家了?”

刚进到郑玄所在的小院,刘备就看见老先生带着几名弟子趴在一张巨大的木桌上不知在做什么,桌面上密密麻麻满是木棍,东一堆西一堆的,显得凌乱不堪。

郑玄听到刘备的声音,不耐烦地抬起头来,像是轰苍蝇一样连连摆手,“老夫忙着研究算学,别来打扰。”

“算木棍啊?我也来帮忙。”其实刘备已经看出这些人在算东西,就是想逗逗郑玄,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卷袖子,俨然是要干力气活的模样,“不瞒先生说,我其实是个算学家。”

桌上的木棍其实叫做算筹,长七寸,粗一分,以纵横排列来表达数目,是华夏古代极为普遍的一种计算工具。

“还算学家,老夫倒要考考你。”郑玄嗤笑起来,随即抛出一道经典问题,“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

这问题我上小学奥数班的时候就学过好吗?

老先生话音刚落,刘备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鸡二十三,

兔十二,还有更难的吗?”

众学子齐齐转头望向刘备,怎么回事,使君还学过这?

“你一定是之前听过这道题,等老夫重新出一个。”郑玄略一思索,“今有鸡兔同笼,上有四十头,下有一百足,问鸡兔各几何?”

“鸡三十,兔十,先生不要光惦记吃,问点别的。”刘备又是不假思索,笑嘻嘻地答道。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盯着刘备的脸,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郑玄更是惊得合不拢嘴,就算是他这样的算学名家,出题答题至少也要思索上一阵子,这刘备往日里也没有显露什么算学天赋,他到底是怎么算的?

“这种问题有个最简单的解法,就连七八岁的童子都能使用。”刘备大刺刺地坐到桌边,满脸炫耀地向众人问道:“想不想学?”

“玄德你就别卖关子了,赶快说啊。”郑玄扑上来拉着刘备的衣袖,焦急地询问起来。

刘备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剪刀手,“让笼内鸡兔同时抬起两只脚,剩余的就全是兔脚了,之后如何计算,就不用我说了。”

众学子跟随郑玄学习算学已经有段时间,很快就明白了这个举动的用意:鸡两只脚,兔子四只脚,四十只动物抬起八十只脚,剩余二十只脚就肯定全是兔子的,得出兔子的数量是十,那么鸡肯定就是三十只了。

“这分明是投机取巧。”郑玄听得心中恼火,不禁冷声说道。

“那我就给先生展示一下不投机取巧的算法。”刘备笑着拿起一支笔,在桌子上写写画画起来,“我们用△来代替鸡,用□来代替兔子,列两个算式。”

7月13日上架

由于上架时间在中午

经过建议,明天的更新都是在13:00之后

一次三章,熬夜的弟兄们,今天晚上不好意思了

第四十三章 方程和算盘

看着刘备写下的二元一次方程组,并且对周围学子讲述如何通过消元法,轻松得出两个解,郑玄心中豁然开朗,“九章算术,这是九章算术之中的第八章,名曰方程。”

“先生果然学识渊博,这正是方程之术。”刘备大笑着答道。

是华夏古典时代第一本数学专著,成书于公元一世纪,系统总结了先秦以来的数学成就,涵盖内容极为丰富。其中第八章,在世界数学史上第一次阐述了负数这个概念,领先印度的婆罗摩笈多近六百年;第九章最后一题,西方直到一千八百年后才由美国人迪克森得出。

刘备前世在了解到九章算术,被古人的智慧深深震撼的同时,心中又难过不已,华夏历史上那么多才华横溢,几乎是不世出的人才,却在古典时代落幕之后,被一步步变异成怪物的儒家束缚住手脚,最后彻底锁死,失去了一飞冲天的机会,乃至于被异族奴役,被西方蛮夷按在泥泞中欺压了一百多年。

他绝不会容忍华夏重蹈覆辙。

“这还不是极限,若是用三个式子联列,便可以计算出三个未知之数。”郑玄还在那边痴迷地研究着方程组的妙用,不一阵子就总结出了新的规律。

“先生身具大才,何必在故纸堆中蹉跎,浪费精力时间,做那拾人牙慧之举?”刘备心中一动,便趁机出言相劝道:“先贤之经典固然博大精深,但那终究是别人的东西,若能自己开创出一门学问,探索宇宙之道,自然之理,才是真正的大宗师。”

他原以为这一番话时候出来,郑玄会如遭雷击,然后倒头便拜,没想到老先生却气得吹胡子瞪眼,回屋里找了根戒尺就冲出来,挥舞得虎虎生风,俨然是要拼命的架势。

身后弟子死死将其抱住,面前刘备又落荒而逃,郑玄仍然不依不饶,连声怒吼不休,“无知小子,竟敢诋毁圣人传下来的学问,说老夫是拾人牙慧,有本事别跑!”

这老先生不按套路来啊,我到底是不是主角?

刘备带着疑问,灰溜溜地回到家里逗儿子玩去了,这个胖小子可是他以后的希望,一定要好好培养。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卢植又带着一群小青年来到州府,说是康成先生让来的,刘备一看,得,都是昨天学算术的郑玄弟子,这是上门寻仇的吧。

“你们等会,我回屋拿兵器去。”刘备转身就要走。

没等他走出两步,就被卢植一把拽住,“这么多士子上门求教,你却要拿刀拿枪,岂是待客之道?”

为首的郑玄弟子也咳嗽一声,率领身后众人齐齐躬身行礼,朗声说道:“我等愿向使君学习算术,还望使君应允。”

见众人语气诚恳,表情也不似作伪,刘备这才放心了,“你们就不怕被康成先生逐出师门?”

“就是先生让我们来的。”一名年轻士子说道。

这是什么情况?

“你跑到天下第一大儒的学堂,当着一众弟子说他拾人牙慧,康成兄不做出拼命的姿态,他以后还如何有脸面教书育人?”卢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说道。

原来昨天赶跑刘备之后,郑玄就急匆匆找到卢植,说这个刘玄德又弄出了了不得的东西,搞不好要后世留名的,务必要向他学习,将这门学问流传下去。

郑玄碍于身份不能亲自前来,只好让那些擅长算学的弟子前来拜师,完事之后还得回去复述一遍,以满足老先生的好学之心。

“康成先生还真是。”刘备听得好笑又无奈,稍稍思索一阵,便对那些士子们说道:“你现在所看的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进去后再搜:大汉昭烈帝

第四十四章 快不行了

当郑玄第一次尝试着用阿拉伯数字表述出四则运算之后,老先生激动得像是发现了宝藏一样,将所有的矜持都跑到九霄云外,废寝忘食地钻研起来。

有了这位大文学家和大算学家助阵,没过半个月时间,一套中西结合、图文并茂的就新鲜出炉,由于这种专业书籍肯定需要一步步增删修订,使用价格昂贵的雕版印刷太不划算,老先生只好忍痛放弃了大规模印刷的计划,转而召集弟子抄书,以此传播。

刘备对此也只能表示无奈,雕版印刷说起来简单,反着写几个字刻出阳文,涂点墨汁,用纸蒙上去一刷就行,但是,为了确保雕版字迹清晰,浸水不变形,辽东那边的印刷厂都是用千里迢迢买来的柚木。

柚木木质细腻坚硬,浸水后膨胀率极小,是最为优秀的高档木材之一,可是高档的另一个意思就是昂贵,木材成本加上制作木版的损耗,使得雕版书籍价格居高不下,只有少数人买得起。

对于这个问题,刘备也想过搞出另一个黑科技——活字印刷术,但在这个时代也就是想想,根本没有付诸实际的可能。

相比起雕版印刷,活字印刷的最大难度不在制作字模,而是在排版以及审校,需要大量识字的工人在数以千计的常用字里面选出正确的,再放到正确的位置上去,如今读书人的身份高贵,几乎都是预备役官吏,让他们跑去当印刷工人,不给翻了天才怪。

于是乎,在过了一把数学家的瘾之后,刘备及时抽身,将工作重心重新放回政务,与此同时,洛阳那边传来了新的消息,让他心中一紧。

皇帝快不行了,在做最后的安排。

由于有了高望这个内线,简雍迅速掌握了宫中情况,对于皇帝刘宏的病情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厚厚一沓来信,将刘宏最近的健康变化完完整整地展现在刘备面前。

由于去年冬天天气寒冷,使得刘宏的病情一直得不到好转,感冒发烧这种病极为常见,但即使是在两千年后,仍然容易引发多种并发症,危害患者健康的,更别说这是在东汉末年了。

根据简雍的汇报,刘宏先是畏寒畏冷,然后高烧不退,时常陷入昏迷,即使每天能清醒上一小段时间,说话声音也是嘶哑难听,让人根本听不清内容。

“这就是引发炎症了,搞不好就是肺炎。”刘备喃喃自语道,他前一辈子有好几次感冒引起肺炎,最严重的一次被医生误诊,险些把命搭进去,自然知道其中厉害。

皇帝性命危在旦夕,洛阳城中的两大实力派:何进和蹇硕也忙得焦头烂额,他们不断调整兵力部属,往来于各自的盟友之间,进行最后的角力。

作为刘备半公开的代理人,幽州商会成了双方竞争的主要战场,门槛都快被踩烂了,甚至连许久没有和刘备方面联系的曹操都亲自登门,向简雍询问刘备的意向。

“曹孟德啊曹孟德,你为了在袁绍那里立足,恨不得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如今上门叙旧都是为了袁绍,看来咱们的交情也就到此为止了。”刘备长叹一声,继续翻阅信件。

之后的内容就没什么好看的,都是蹇硕和何进二人暗中角力的小手段,小技俩,上不得台面,刘备看得有些犯困,将这些信件扔到一旁,厚厚的信件在桌面上略略散开。

这时候,位于最下方、信封一角被涂成朱红色的信件露了出来,刘备一惊,连忙伸手过去,拿起这薄薄的一封信。

按照之前的约定,只有简雍认为会影响朝廷走向的大事,才会用这种记号,这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春三月,玺书拜董卓为并州牧,令其兵属皇甫嵩,卓不从。嵩上书以闻,帝让卓,卓不受诏你现在所看的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进去后再搜:大汉昭烈帝

第四十五章 先下手为强

其实蔡邕没有说的是,除了幽州,他已经无处可去。

老先生年轻的时候把宦官集团给得罪得透透的,留在洛阳只有死路一条,而他旧日里交好的朋友,如今也基本靠不住了。

当初蔡邕被流放到朔方,是居住在五原安阳县,结果临回家的时候又得罪了五原太守、中常侍王甫的弟弟王智,恐慌之下远走吴郡,依靠泰山羊氏的资助才能勉强生活。

如今眼看洛阳又要大乱,蔡邕本来想着前去青州投靠泰山羊氏,可又听说青州黄巾遍地,数量有百万之巨,更有臧霸孙观等人盘踞泰山,聚众数万,估计自己去了那边也免不了提心吊胆。

索性还是去幽州,和老友卢植郑玄一起吧。

“先生家中可有需要带走之物?”简雍没有直接给出时间,反倒又问了一句。

“老夫身无长物,只有书籍四千余卷,还有两个女儿,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带走。”蔡邕笑着说道。

“那就好办,先生等我消息。”

数日后,一条流言传遍了洛阳的大街小巷。

据说有农夫在吴郡发现神龟驮碑浮出水面。

据说神龟爬上岸之后化为青石,碑上刻有上古文字,无人能看得懂。

据说此乃祥瑞之兆,寓意大汉江山永固,皇上万寿无疆。

“还有这种事?”刘宏原本昏昏沉沉地躺在病床上,听了这个好消息之后不禁精神一振,“那就是说,朕的病能好?”

“陛下洪福齐天,又有神龟出世,只要派出贤人前去禳福,必定能长命百岁。”高望跪在不远处恭声说道。

“贤人,这满朝文武哪有贤人,你说的是悠闲的闲吧?”刘宏不禁失笑起来。

高望连忙叩首,“臣斗胆,举荐议郎蔡邕前往。”

“蔡邕?”刘宏想了想,这人素有贤名,才学过人,对金石文字也颇有研究,若是派他去,搞不好连碑上有什么文字都能弄明白,“那就拟旨,让蔡邕去一趟吴郡。”

定下人选之后,高望再度提议,说官宦之人浊气满身,不应派遣太多,只需蔡邕自己前去便好。

皇帝一听也对,为了保佑自己万寿无疆,臣子就别讲什么排场,什么待遇了,轻装简从还能给宫里省钱,挺好。

见到圣旨那一刻,蔡邕简直惊呆了,他根本想不到简雍有这么大能量,居然可以让自己大摇大摆地离开洛阳,并且没有监视。

“这一路都有幽州商会的人沿途护送,先生有什么事就吩咐他们去做。”临行之日,简雍前去相送,和蔡邕说完之后,还不忘嘱咐随行商队,务必要照顾好老先生的衣食住行。

“那昭姬和贞姬就劳烦宪和照料了。”蔡邕最放不下的就是两个女儿,只盼望她们也可以早日脱出樊笼,与自己在幽州相会。

简雍笑着应道:“先生放心,二位千金和四千卷书籍随后就到,不会有任何闪失。”

于是蔡邕走了,带着刘宏的殷殷期盼离开了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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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嘉德殿。

“蔡邕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吗?”刘宏躺在病榻上,气若游丝地问道,这位大汉天子如今已经是满脸蜡黄,彻底看不出一丝血色,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肯定要死了。

“从洛阳到吴郡路途遥远,至少要半个月时间才能到达,陛下再等等,会有好消息的。”跪在御榻前不远处守候的是蹇硕,因为担心被何进趁虚而入,他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一直守在刘宏身边。

“怕是等不到啦——”听了宽慰自己的话,刘宏反而微弱地笑你现在所看的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进去后再搜:大汉昭烈帝

上架感言

看过好多上架感言,都是诉说生活不易,求订阅求票票的。

本来也想哭诉一下,可是想想,虽然我没生在富贵人家,可是从小受到的关爱不比谁少;活了半辈子,虽然坎坷不断,可也没什么苦大仇深的遭遇;写书这段时间,虽然字数多推荐少,成绩不咋的,可也有很多朋友一直在鼓励,支持。

我没什么要诉苦的,也没什么想倾诉的。

相反,我觉得一上架就哭哭啼啼求同情,是一种很不好的行为,明明你开始挣钱了,却搞得像是要赔钱了一样,哄谁呢?

就感这么多言。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多多提出宝贵建议。

觉得这本书写得还行,值得每天花两毛钱的兄弟,还请支持正版。

别的且不说,正版的阅读体验就要比盗版好很多。

那天我搜了一下本书的盗版,那排版差点给我看瞎了。

大家一定要保护视力,支持正版啊。

谢谢各位,不多说了,继续写稿子。

对了,关于更新问题,我是手残,本周每天差不多三更,要从上午十点坐到晚上十一点,再多了质量肯定会下降,给弟兄们说声不好意思,不是敌人太强,实在是我太弱。

第四十七章 女人的战争

似乎是为了印证简雍的判断,三天后,宫中再次传来令人惊愕的消息。

由于大将军何进坚持让渤海王刘协即刻启程离开洛阳,前往渤海国就藩,后宫之中爆发了一场激烈的骂战。

刘协出生未满一个月就没了母亲,一直是被刘宏的生母董太后抚养,老太太眼看着孙子的皇位飞走了,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气,如今何进咄咄逼人,更是让她怒不可遏,闹到何太后面前要说法,

何太后是出了名的凶悍霸道,如今儿子掌权,哥哥辅政,说起话来更是有底气,“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我们这些妇人待在后宫就好,不要总想着干预朝政,昔年吕后手握重权,落得满门千余人横死,太后自己想想吧。”

听到儿媳把自己和吕后相提并论,言语之中更是隐隐有威胁之意,顿时气得两眼发黑,口不择言地怒骂起来,“你这毒妇不就是依仗何进的权势吗,老身的侄儿董重可是骠骑将军,同样手握兵权,取何进首级易如反掌,到那时候看你再如何嚣张?”

“我本好意相劝,何必如此大动肝火?”何太后高声吼叫道。

“你一个屠户人家出来的有什么见识,也敢随便劝人?”董太后同样高声吼叫了一番,然后怒气冲冲地返回永乐宫中生闷气了。

当初灵帝刘宏以外藩宗室身份,被窦武鼎力扶持,一跃成为天下至尊,皇位来得极其容易,董太后母凭子贵,也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太后,享尽荣华富贵。

正因如此,这位老妇人从来没有足够的政治嗅觉,她闹了一场,扔下一堆狠话,本以为这不过是女人之间正常的骂仗,却没想到何太后当真了。

何太后自己想了半天,越想越怕,连夜召何进入宫,将董太后今日所言通通告诉了自家兄长,还添油加醋,将往日里种种不睦又翻了一遍。

“董氏不能留!”何进思索良久,心中有了决断。

第二天,何进遍访三公,又亲自前往西园军中视察,暗中调集兵力。

做好准备之后,五月六日,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以及朝中三公联名上奏,状告董太后指示中常侍夏恽、永乐太仆封谞等人勾结各州郡官府,垄断各地珍宝财货以供自己挥霍。

奏折中还引用汉室惯例,指出董太后只是藩国王后,不能留住在京城,希望将她迁回河间国。

哥哥帮自己出头,临朝听政的何太后自然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当即批准这一奏章。

就在同一天,数千名士卒出现在洛阳城中,将骠骑将军董重的府邸团团围住,董重无计可施,自杀身亡。

这一下十常侍坐不住了。

宦官和外戚本就是死敌,之前并肩作战对付蹇硕,也只是因为此人过于骄横,除掉他对双方都有好处。

但是蹇硕死了,能够制衡何太后和何进的董太后一党也瞬间灰飞烟灭,何进一手遮天,接下来这个外戚要对付谁,还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直到此时,张让等人才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有一个人可以求助。

“哟,张公。”小厅门口,简雍皮笑肉不笑地打着招呼,然后假模假样地呵斥下人,“张公大驾光临,为何不速速来报?”

“宪和好生悠闲,外面都快要翻天了,你却整日高挂谢客牌。”张让此时心急如焚,根本顾不得计较什么礼数,拉着简雍就往屋里走,“如今何进把持朝政,气焰滔天,连董太后都要被他逼死了。”

“这不都是张公与众常侍想要的吗?”简雍不再笑了,而是略带责备地看着张让,“坐视何进矫诏、坐你现在所看的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进去后再搜:大汉昭烈帝

第四十八章 袁氏故吏

此时正值初夏,白马义从分成数十支小队往来于幽州各地,既能起到练兵和巡逻的作用,又能缓解战马数量太多,给草场带来的压力。

车队一路北行,半天时间就遇见了好几支骑兵小队,最后一支部队更是由赵云亲自率领的,他一听说车队载有大量书籍和财物,当即决定亲自护送众人前去蓟城。

“赵将军,之前享誉京城,以至于洛阳纸贵的,就是刘使君专为将军所作的吧?”在憋了半个多时辰之后,蔡琬终于忍不住好奇心,从车厢里伸出脑袋,向不远处策马而行的赵云大声问道。

作为大文学家蔡邕的女儿,蔡琰和蔡琬也自幼收到文学氛围的熏陶,对侠客行这种脍炙人口的名作毫不陌生,如今她们看着赵云素衣白马,英姿飒爽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将他的形象与诗中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侠客挂上了钩。

士卒们听得蔡琬的话,顿时哄笑起来,纷纷说道:“蔡姑娘好眼力,当初这诗一流传开,所有见过赵将军的人就都说是他。”

“赵客缦胡缨,原来真是赵将军。”蔡琬惊喜地说道。

“姑娘误会了,开篇那个赵是燕赵之地的赵,而不是姓赵的赵。”赵云转过头去看着蔡琬,微笑着解释道。

这赵云本就高大俊朗,此时一身白衣更是将他衬得眉目如画,蔡琰正坐在蔡琬身边好奇地打量他,却不料正正打了个照面,二人四目相对,随即各自转过头去,不知怎的,蔡琰只觉得脸上发烧,心脏砰砰乱跳。

蔡琬却恍然未觉,继续追问起来,“请问赵将军是哪里人?”

“赵将军是常山真定人氏,还是赵地。”几名士卒没等赵云答话便抢先开口,然后哈哈大笑着催马跑开,只留下赵云自己尴尬地走在车旁。

若是刘备在这里,他也肯定会大声嘲笑赵云,这个家伙眼高于顶,从来就没有瞧得上眼的姑娘,更别说能让他吃瘪的了。

这蔡琬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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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蹇硕了不得啊,那么多取胜的机会,他却完美地部躲过去了,真是人才,罕见的人才。”刘备晃着手中的信件,感慨地说道。

卢植也不住摇头,“是啊,真是愚不可及,先帝怎么会选了这么个人来托孤,简直匪夷所思。”

刘备笑道:“先生你这就不懂了,他们这才叫惺惺相惜。”

根据这几个月从洛阳传来的消息,以及之前的一封信件,刘备和卢植进行了多次推演,蹇硕只要不犯蠢,即使不能彻底扳倒何进,至少也能保住一条性命。

不过这样也好,刘备少了个债主,并且局势是按照他记忆中的历史轨迹在走,大方向上还可以把握。

“接下来何进应该该要对十常侍动手。”刘备笑了一阵,然后又正色说道:“等他们斗得不可开交之时,宪和就能回来了。”

“老夫和那何进也打过几次交道,此人平日里性情鲁莽,遇事却犹豫不决,诛灭宦官事干重大,他应该不会过于急躁。”卢植却有不同意见。

刘备摇摇头,说道:“何进肯定是想要稳住局势,将权柄稳固之后再做打算,但他身边的人不是这样想,有些人根本不希望形势明朗,只想浑水摸鱼呢。”

卢植听到这个名字,花白的浓眉不禁跳了一跳,他拿过刘备面前的信件,再次阅读起来,终于,从一封写有官员任命的信件中,老先生看出一丝端倪。

“你说的是袁家?”

“正是。”刘备答道。

自从组建西园新军开始,袁氏一族的力量就重新回到了大汉这个你现在所看的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进去后再搜:大汉昭烈帝

第四十九章 张焕要搞事情

这师徒二人正说着话,裴元绍又送了一个厚厚的信封过来,说是乐浪郡那边送来的。

“张子元居然能抽出时间写这么多东西,真是稀奇。”刘备笑着接过信封,确认封泥火鉴完整之后便将其拆开,细细阅读起来。

翻了几页之后,刘备便将这封书信递给卢植,自己向后靠在椅背上,轻声笑道:“果然是耐不住寂寞了,想要建功立业啊。”

卢植有些不明所以地接过信件,但是片刻之后,他就明白刘备为什么会这样说了。

原来是张焕想要搞事情。

当初听说乐浪郡那边经常遭受异族袭击,百姓生活苦不堪言,于是刘备亲率军队南下,在单单大岭的山口以一千敌一万,将秽貊人的精锐斩杀殆尽。

虽然消灭了外敌,乐浪人民的生活水平却没有得到改善,人口数量众多,粮食产量不足,各种生活生产资料都极度匮乏,这些问题集中在一起,使得刘备也没办法同时解决,只能通过转移人口,输出铁器和牲畜来提升农业水平,让乐浪人能够活得更好一些。

在那之后,张焕亲赴乐浪担任太守,他不辞辛苦,亲自走遍乐浪各地了解风土民情,建立了一套以农业为基础,盐业、渔业为辅的经济发展模式,再加上辽东钢铁产业日趋成熟,足以满足周边各州郡的需求,经过一番厚积薄发,乐浪这个贫弱多年的地区终于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

由于青州黄巾死灰复燃,沿海地区的百姓再次掀起了逃难潮,变得面貌一新,并且气候相对温暖的乐浪郡就成了他们的首选,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乐浪郡人口再次膨胀。

人口多了,粮食压力也就大了,于是张太守拍板决定,向南拓荒。

朝鲜半岛东边是连绵不绝的山脉,适宜耕作的土地只有西海岸的狭长部分,乐浪百姓在张焕的带领下,扶老携幼,沿着带水向南走去,途中遇见合适耕种的土地就建立村落,两年时间,就把势力范围推到了汉江沿岸。

这一下,乐浪人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太平了。

他们被汉江流域原本的霸主马韩人给盯上了,

马韩是朝鲜半岛南部最强大的国家,国人口十万户,也就是近五十万人,民风彪悍好武,以农耕桑蚕作为主要经济方式。

凭借数量众多的人口,马韩人不但占据了半岛南部最适合耕种的土地,还凌驾于辰韩和弁韩之上,享受着高人一等的待遇,如今有了新邻居,马韩人不去打秋风收保护费,简直都对不起他们的种族天赋。

作为一个好斗分子,张焕自然是容不下自己身边出现心怀叵测的小贼,他一方面积极训练郡兵,另一方面则是向刘备求援,希望能够得到正规军的助阵,至少要把马韩人狠揍一顿,确保百姓安居乐业。

“张子元的意思是从辽东二郡调集兵力,再加上乐浪郡本地郡兵南下渡江,在马韩人的土地上长期作战,不让对方安心耕作,如果有机会,连秋收都给他们破坏掉。”卢植不住地翻阅着张焕的信件,这个家伙为了说服刘备,专门花了不少笔墨陈述战争的必要性,更是做好了长期战争的规划,看来是下定了决心,要彻底征服朝鲜半岛了。

“这仗不是那么好打,或者说不单单是能打就行,三韩所在地区多山,去的人少了,马韩人打不过就往山里一钻,到时候找也找不到,追也追不上,去的人多了又没必要,我是担心这个。”刘备有些苦恼地说道。

老先生呵呵一笑,翻出几张信纸递给刘备,“都在信里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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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袁绍要搞事情

“也好,我这就给他们写信。”

洛阳,大将军府中,在一众幕僚的劝说之下,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何进终于点头,决定通过外部施压的手段,让何太后同意诛杀宦官。

这事情要从头说起。

当日何进连同三公上书,要求将董太后赶回河间国,并派出奇兵包围镖骠骑将军府,逼得董重自杀,董太后感到大势已去,居然没过几天就吓死了。

铲除掉后宫中的不安定因素之后,何进决定斩草除根,又将刚刚被封为渤海王的刘协转封为陈留王,这一举动等于是摆明了告诉天下:先帝的皇子在我何进手中也不过是个小鸡仔,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何进接连出大动作,这是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这一天,洛阳西园内的一处小亭之中,袁绍、淳于琼等人正在饮酒谈笑,远道而来的许攸似乎是多饮了几杯,言语之间也不那么谨慎,而是直接谈论起朝政来。

“只可惜火还不够大,需要有人再添一把柴。”袁绍冷笑着说道,他本就身份尊贵,如今又深得何进重用,被其余人众星捧月一般地簇拥着,俨然一副霸主气派。

“本初,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主意就说啊。”许攸早先为袁绍四处奔走出力,自恃是他的心腹好友,此时见袁绍拿腔拿调,不禁出言催促。

袁绍不露声色地端起酒杯,微微瞥了许攸一眼,这才说道:“十常侍。”

众人顿时抚掌叹道:“如此甚好。”

见自己的一众党羽都赞同这个计策,当天下午,袁绍就前去大将军府面见何进,向他提出诛杀十常侍的计划。

“十常侍刚刚助我铲除蹇硕,如今要杀他们,恐怕不妥吧?”何进狐疑地望着袁绍,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袁绍不慌不忙,继续说道:“如今将军大权在握,部属幕僚皆为世上英杰,想要铲除阉竖为天下除害,这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何进听后沉思不语,外戚和宦官天生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就算之前再有并肩作战的情谊,双方之间也必有一战。

别的不说,就说近百年来,梁冀和窦武,这两个外戚行业的大神级人物,哪个不是权势滔天,废立皇帝像喝水一样容易,可是他们最终都死在宦官手中,家都不得幸免。

自己好不容易才爬到如今的高位,还没好好享受权势带来的一切呢,若是就这样死了可多亏啊。

袁绍见何进意动,连忙继续劝说,终于劝得何进点头。

第二天,何进入宫觐见,本以为妹妹会支持自己,却没想到遭到了意想不到的反应。

“兄长,这件事以后就不要提了。”何太后眉宇之间带着淡淡的不耐烦,轻声说道。

“为什么?”何进不解地问道。

“宫中之事本就该由宦官主持,这是祖制,轻易废除不得。话再说回来,先帝刚刚驾崩,若是没了十常侍前后奔走做事,难道要我一个寡妇抛头露面,去和士大夫坐在一起商谈朝政?”何太后本就是个暴脾气,能够压着性子好好说话已是难得,可就是这样,她言语之中的火气也一丝丝的显露出来。

何进也怒了,“那么多宦官,杀几个又有何妨,杀了再换些老实听话的,岂不是更好?”

“老人看习惯了,用得顺手。”何太后扔下一句话,转身就往寝宫走去,只留下何进一人站在那里生闷气。

见到直接劝说何太后不成,袁绍再出一计,依然是要诛杀十常侍。

“太后已经说了不要再提,你却喋喋不休,究竟是何用意?”何进终于也忍不住了,几乎要破口大骂。

“宫中内侍都是十常侍的耳目,恐怕此时已经知道了大将军想要对他们不利,若是大将军放弃行动,恐怕过不了你现在所看的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进去后再搜:大汉昭烈帝

第五十一章 董卓也要搞事情

在袁绍的谆谆引诱下,何进开始秘密征调各方军马向洛阳靠拢。

经过再三考虑,反复筛选,最后被确定下进京来的人选分别是并州牧董卓、东郡太守桥瑁以及武猛校尉丁原。

有了这三个实权派,何进还嫌不够,又从自己麾下挑选了泰山人王匡、并州云中人张扬、雁门人张辽三名武力超群之人,命令他们各自回乡招募勇猛之士。

看着派往各地的信使和精明强干的武将,何进终于满意了,接下来,他只需要高卧家中,等待各方面传来的好消息便是。

河东郡,一处规模庞大的军营之中,并州牧董卓借着烛火,将手中书信细细读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发欢喜。

自从年初朝廷下旨,拜董卓为并州牧,并要求他将所有部队交于皇甫嵩统辖开始,董卓就没睡过一天好觉,为了保住自己忠心耿耿的将士,董卓不惜连番上书抗旨,甚至授意属下,搞出一个“万人阻拦战马,恳求董将军留任”的烂俗戏码,用来拖延时间。

然而这种戏码对久在边州的皇甫嵩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老将军态度强硬,一个劲地派人前来催促,而朝廷那边催董卓去并州赴任的圣旨也一道接着一道,言辞越发严厉。

无奈之下,董卓只好豁出老脸不要,向皇甫嵩苦苦哀求,希望能够带走五千名凉州子弟兵,皇甫嵩之子皇甫坚寿素来与董卓交好,便从中说好话,终于让董卓留下了最为精锐的部队。

董卓走走停停,进到河东郡地界之后就再也不肯走了,下令原地扎营,静观局势变化,眼看着粮食物资越来越少,正在心急如焚的时候,何进来信了。

这一封言辞恳切,希望董卓统兵入京共诛阉竖的密信,在董卓看来无疑是救命的稻草,若不是天色已晚,他甚至都想下令即刻发兵启程。

“文优,你来看看。”董卓看完书信,将其递给跪坐在下首的一名文士。

这人名叫李儒,字文优,凉州人士,素来智谋多端,深得董卓器重,此时他双手接过信件,只是略略一看,便微笑着说道:“这应该是那袁绍袁本初的意思。”

董卓点了点头,“那何进乃是猪犬一般的人物,哪会有这等魄力,应该是袁本初。”

“此中有诈。”李儒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何进兄弟执掌兵权,袁绍袁术更是有近三千人马,诛杀宦官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必要从其他州郡征调兵力?”

董卓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陷入沉思之中。

自从皇帝驾崩,何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铲除蹇硕,又将董太后一系连根拔起,局势就已经变得很明朗了:太后何氏主内,大将军何进主朝政,还有车骑将军何苗共同控制兵权,只要何家人不犯大错,哪怕是整天坐在家里不干事,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他们的地位。

如此大动干戈不依不饶,肯定不是何家人的本意,更不符合何家人的利益,那么究竟是谁不希望局势稳定,一直想要推着何进往政斗的漩涡中去?

答案很明显,袁绍,他想要把水继续搅浑,从中攫取自己想要的。

“袁绍想要坑我?”董卓喃喃自语起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儒起身在帐中踱步,将他的分析一条条娓娓道来。

挑动何进与十常侍争斗,直到让他们双方不死不休,这是袁绍计划的核心,与此同时,如何翦除与何进走得近的,并且拥有实权的人,也在他的考虑之中。

如今何进调集各路人马进京,却又拿不出正式的旨意,只能通过书信这种见不得光,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若是董卓傻乎乎地提兵前去,一旦朝廷较真,追查起来,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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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铁打的硬骨头

被何进寄予厚望的外部援军很快就有了动作,光熹元年六月,东郡太守桥瑁率军进驻成皋县虎牢关,卡住了洛阳东边的咽喉要道;武猛校尉丁原率并州军从河内郡南下,渡过黄河之后一把火烧了孟津。

孟津是洛阳北边最重要的渡口,囤积有大量物资,结果被丁原能搬走的搬了,搬不走的烧了,当天夜里火光冲天,连数十里外的洛阳城都看得清清楚楚,百姓惶恐万分,传言四起,纷纷说大将军要诛杀宦官了。

对于任何一个朝廷来说,外兵入京都是极为危险的信号,满朝文武都被这个消息给震惊得炸锅了,何进却还在得意洋洋,直到宫中来人,说是太后相召,这位当朝大将军才穿戴整齐,施施然来到皇宫之中。

“外兵入京,火烧孟津,都是你暗中下令他们做的吧?”何太后铁青着脸,劈头盖脸地逼问自己兄长,“董卓也是你召来的吧?”

“我不知道啊,董卓怎么了?”何进一向拿这个性情强横的妹妹没什么办法,此时见她面色不善,便想着装疯卖傻,搪塞过去。

何太后见何进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回身从御榻上抓起一卷黄绢就向他砸了过去,“天下人都知道了,你这个大将军不知道?”

何进捡起黄绢展开一看,原来是董卓派人送来的奏折,他顿时叫苦不迭,心中暗想这个董卓可害苦我了。

“中常侍张让等窃幸承宠,浊乱海内。臣闻扬汤止沸,莫若去薪;溃癕虽痛,胜于内食。昔赵鞅兴晋阳之甲,以逐君侧之恶人。今臣辄鸣钟鼓如雒阳,请收让等,以清奸秽。”

在这封奏折之中,董卓挑明了自己要带兵来洛阳,就是为了铲除祸乱天下的十常侍,尤其是张让。还说什么长痛不如短痛,明显就是要搞事情出来,这么明显的威胁意味,怪不得何太后会如此恼怒了。

“张让和我们何家什么关系,把他满门斩了,我那刚刚过门的妹妹岂不是成了寡妇?”何太后指着何进不住嘴地骂着,当初为了拉拢与十常侍的关系,让最小的妹妹嫁给张让义子的是他,如今跳着闹着,不惜借外部力量施压,要杀市场是的也是他,这个哥哥到底想做什么?

何进也是急得捶胸捣足,“我们何家想要保住荣华富贵,就必须把这些根深蒂固的宦官铲一铲,再换上我们自己的人,就算不杀他们,至少也要罢免。”

“你先让董卓退兵!”何太后吼叫起来。

被自己妹妹喷了一顿之后,何进灰头土脸地回到府中,他仔细咂摸着何太后的话,感觉若是自己先退一步表示诚意,她未必就会死保十常侍,应该能够接受将十常侍罢免的提议。

心中有了主意之后,何进派出使者,连夜向西进发,务必要拦阻董卓的大军。

在洛阳城西一百四十里外的渑池,使者终于见到了董卓的大军,只见大军首尾连绵不绝,战马嘶鸣旌旗如云,尘土遮天蔽日,俨然是要真刀真枪地打上一仗才肯罢休。

董卓也远远瞧见了使者一行,还以为对方是受了何进的命令,前来迎接自己的,谁曾想得到的却是返回驻地的命令,这让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汝等何人,竟敢阻拦我大军前行?”董卓瞪起铜铃般的大眼,企图用气势吓住对面的使者。

没想到这名使者文质彬彬,性子却硬得像是石头,“我乃谏议大夫种邵是也。”

种邵?

董卓还在记忆中搜索,身侧的李儒却已经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介绍起来,“这是世家子弟,他祖父应该是前度辽将军,司徒种暠。”

“种暠种景伯的孙子?”董卓听说对方大有来头,心中不禁犹豫起来。

可是转头想想,自己这五千人马都快要断粮了,管他什么世家不世家的,不能让自己吃饱肚子,又有个鸟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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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零号玉牌

“完了,完了。”张让双目无神地坐在堂屋之中喃喃自语,心中满是无尽的悲凉。

在诸多压力之下,何太后终于不再坚持,而是履行了当初的承诺,按照何进的建议,罢免了所有在皇宫中侍奉自己的中常侍、大小黄门,并将他们遣送出宫,各自回到自己的宅邸,只留下那些年龄尚小,被何进认为是容易控制的宦官在宫中。

这些往日里威风八面,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宦官回到家中,回想起自己往日里做下的坏事,每个人心中都惶惶不安。

不管做什么行当,能够爬到行业巅峰的,无不是具备运气和能力的强人,宦官也一样,他们很聪明,知道天下之人无不对其恨之入骨,只要他们敢走出洛阳城,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甘心束手待毙,却又毫无反抗余地,赵忠、郭胜等十常侍成员便偷偷跑到张让家中,希望他能够出面,凭借与何进的亲戚关系,为众人谋得一条活路。

“太后说了,这次只是罢免,而不是直接诛杀我们,已经是何进网开一面,念在他妹妹的情分了,老夫也是无能为力。”面对众人的哀求,张让苦笑连连,“郭胜,之前让我们下定决心干掉蹇硕是你,自称与何进有旧的也是你,如今我等遭此大难,你就没一句话说?”

郭胜一愣,随即便见到众人都转头怒目望着自己,连忙叫起冤来,“老大人明鉴,那何进翻脸无情,乃是猪狗不如的忘恩负义之人,小人也是被他蒙蔽的啊。”

“好了好了,不要再争论这些没用的,还是想想怎样度过难关吧。”赵忠不耐烦地打断郭胜的话头,继续闭目沉思,琢磨着该怎样翻盘。

众人沉默片刻,突然间,高望开口了,“若是当初我们站在刘使君那边,怎会落得如今的田地?”

“嗯?”张让眉头一动,没有理会高望的抱怨,反倒是想起重要的事情,“我们的部身家都投在了幽州商会,若是各自被遣返回乡,那刘备翻脸不认账,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这一下宦官们可都急眼了,当初他们为了安安稳稳地赚钱,恨不得把裤子都去当了换钱,最后硬是凑出十万金的巨款,现在还没到约定的第一个结款期呢,若是真的出什么变故,岂不是都便宜了刘备?

对于这些无儿无女,把部精力都放在害人和捞钱方面的宦官来说,一金两金是钱,十万金那就是命,就是所有人的性命啊!

“老大人,我们应该马上出城,去幽州商会找简雍,若是他不肯帮忙,我们就把当初的收据公之于众,让天下人都知道刘备拿了我们的钱。”宋典急不可耐地说道,他不像张让这几个半截入土的老人,他还年轻,还有大把好日子要过,若是辛辛苦苦攒下的身家打了水漂,那还不如死了干脆。

“对,去找刘备,让他出面为我们撑腰!”众人七嘴八舌,恨不得马上架着张让和赵忠去幽州商会。

就在这时,一名张府下人慌慌张张地来到堂下,恭声对张让说道:“启禀老大人,门外有人求见。”

“什么人?”张让问道。

“他不说,只是让车夫给了小人一个匣子,说是老大人看了就知道。”

张让接过木匣顺手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造型精美、纹路繁复的玉牌,右上角用鲜红色的隶书写着一个“零”字。

“哈哈哈哈哈,快快有请。”张让放声大笑起来,这样的玉牌他不但见过,并且自己也有一个,只不过自己的那块玉牌上面是个“贰”字。

这是幽州商会专门为贵客制作的入场玉牌,客人身份越尊崇的,编号就越靠前,就连先帝那块玉牌的编号也不过是“壹”,能够拥有这块“零”号玉牌的,想都不用想,只有一个人。

片刻之后,一名身蒙在黑色斗篷之中,连自身容貌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的人走入前堂,众目睽睽之下,这人掀起刻意压低的风帽,露出本来面容你现在所看的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进去后再搜:大汉昭烈帝

第五十四章 最后的机会

简雍悄然而来,悄然而去,除了张让等人,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曾经到过这里。

而张让家中,此时却正在上演一出苦情大戏。

“大人这是做什么?”正堂之上,何氏,也就是何太后的亲妹妹,正端坐在那里,手足无措地看着张让、张让义子,以及一众宦官给自己下跪磕头。

虽然何氏身份尊贵,可她既然嫁到了张家,心中就早已把自己当作张家的儿媳,平日里颇有分寸,如今见到这种场面,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张让等人不管不顾,接连磕了九个响头之后才缓缓直起腰身,无限萧索地说道:“老臣因罪被太后贬斥,理应服从安排,带领家人返回故乡,只是老臣历经三代皇上,深受皇恩,如今将要远离,再也不能返回宫中,心中感慨万千。”

何氏见张让泪流满面,言语真挚,又想到自己也要随张家人离开洛阳,一时间也是悲从心起,不由得泫然欲泣。

“老臣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够再进宫一次,再看一眼太后、陛下的容颜,此后再回到乡里,纵然死在山沟水涧,荒滩野地,也没有遗憾了。”张让强撑着说到这里,终于是忍不住心中悲痛,痛哭失声。

何氏听得心中难受万分,这些宦官往日里与太后交情莫逆,就连外甥刘辩都是在他们的鼎力支持下才能登基,如今自家兄长咄咄逼人,他们也没有出言抗辩,没有强求任何东西,而是卑微地哀求自己,只希望再看皇后和天子一眼。

这是何等的忠心啊!

把忠心的人赶走,自家哥哥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这样做?

“你们都不要过于悲伤,等我进宫去说说吧。”何氏再也无法忍受屋子里面的悲伤气氛,更无法忍受自己丈夫悲痛万分的模样,扔下一句话,便慌慌张张地回屋收拾,然后坐着马车往宫中去了。

见到何氏离开,张让等人马上不哭了,而是互相看看,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简雍为他们定下的第一步计划,成功了。

坐在马车上思来想去,何氏觉得单凭自己说情恐怕不行,于是灵机一动,下令调转车头,去了舞阳君的府上。

舞阳君是个念旧的人,又经不住何氏反复念及张让等人的忠心,于是亲自出面,找到宫中。

母女三人一番长谈,何太后又想起了十年前那一桩旧案,心中不禁一惊,当初自己毒死王美人,宫中基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是十常侍和大小黄门都被赶回老家,万一有哪个家伙嘴巴不牢,将这件事说了出去,自己这个太后的脸面可就没地方搁了。

“张让他们是忠臣啊,事到如今还念着天家的情分,若是把事情做得太绝,恐怕天下人都要笑话刘家人的薄情寡义。”何太后长吁短叹了一阵,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让宦官们重新回宫服侍了。

接到宣自己回宫的诏书之后,张让等人又惊又喜,可是与此同时,他们又不禁犹豫起来。

“老大人,那些东西真的要带?”郭胜壮着胆子,向张让问道。

张让还没出声,高望却犯了恼火,用力推了郭胜一把,厉声喝道:“这次是刘使君出手相助,若是错过机会,下次你还能指望谁?”

郭胜还待辩解,赵忠也开口了,“把这郭胜绑了,派人严加看管起来,千万不能让他去何进那里泄密。”

片刻之后,一众宦官穿戴整齐,集体步行,簇拥着一辆马车向皇宫去了。

这辆马车是之前简雍乘坐而来,并故意留在张府的。

“什么人?”今日带领一队兵卒看管宫门的将领是淳于琼,作为袁绍心腹,他被特意委以监视宫中的重任,仗着这份信任,淳于琼面对诸位宦官的时候也是傲气十足,明明认出来了也装作不认得。

“老夫张让,奉太后懿旨入宫侍奉。”张让见看守宫门的竟是西园军中校尉,不由得心中叫苦,他知道这些人是跟着何进走的,刁难自己倒还好说,万一检查马车,那可就完了。

“原来是张你现在所看的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进去后再搜:大汉昭烈帝

第五十五章 螳螂捕蝉

十常侍入宫的消息很快由淳于琼传递给了袁绍,又由袁绍传到了何进耳中,这位大将军正沉浸在一手遮天的快感之中无法自拔,听到这个消息,整张老脸都火辣辣得像是被人抽了几个大嘴巴。

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抽嘴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妹妹。

“这妇道人家真是气煞我也,如此朝令夕改,朝廷的颜面往哪里放?”大将军府中回荡着何进愤怒的吼叫声,所有下人都被惊得躲在门外不敢露头,只有前来报信的袁绍安之若素,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如今敌我已经势同水火,一旦退缩,必定会一败涂地,再也无法收拾,大将军在这里说再多,顶不上十常侍在太后面前说几句,此中利害,还请大将军三思。”直到何进喊叫得没了力气,袁绍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锋利的尖刀,再次插在何进鲜血淋漓的心头。

何进上前几步抓住袁绍的衣袖,哀声说道:“本初,老夫知道你有办法,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你就赶快说了吧。”

袁绍沉默片刻,见何进神态确实是惶惶不安,眼神中满是哀求之意,显然是彻底没了自己的主见,心中暗喜,轻声说道:“大将军,事到如今,只有最后也是最直接的办法,只是不知大将军敢做不敢做。”

“什么办法?”何进连忙问道。

“逼宫。”袁绍豁然起身,语气强硬地说道。

何进犹豫片刻,又深深呼吸了几次,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就按袁绍说的去做。

得到授权之后,袁绍快步离开大将军府,转了几个弯之后便拐进了另外一处宅院,包括西园军、宫中禁卫、司隶校尉麾下以及何进直属的好几名部将居然早就等候在此了。

“何进即将入宫,按照原定计划行事,你们各自带足人马,把十常侍在城内的宅邸、城外的庄园、车骑将军府、舞阳君府都围住。另外,派人盯住幽州商会,我怀疑刘备与十常侍也有勾结。”袁绍言语急促,下达了诸多命令之后,又把目光转向自己名义上的堂弟,实际上的亲弟弟袁术,“公路,你去召集禁卫,宫中不要留人,部到青琐门外待命。”

袁术习惯性地想要反驳,可是一想,青琐门位于南宫外,门内门外都是地域广阔,正适合用兵动武,只好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领命。

其余将领见袁术都乖乖地听从安排,心中也不再迟疑,纷纷向袁绍抱拳行礼,然后急匆匆地从后门离开,各自召集军队。

袁绍略一思索,感觉自己的计划没有什么纰漏,便与何进部将吴匡张璋二人出门,带领一千人往皇宫去了。

不多时候,大将军的车马队伍也出现在青琐门,何进跳下马车,看着略有暮色的天空,不由得再次迟疑起来,“本初,今天天色将晚,不如明天?”

“大将军切不可临阵退缩,令将士们寒心呐!”没等袁绍说话,站在他身边的吴匡早已按捺不住,冷着脸顶撞起来。

何进见自己亲信都这样说了,便狠狠地一跺脚,“也罢,老夫就豁出去了,吴匡、张璋,随我入宫!”

“万万不可,大将军为国除奸本是占着大义的名分,若是贸然带领兵卒进去,反倒要落个骄横跋扈的名声,何苦来哉?”袁绍连忙劝阻道。

何进一想袁绍说得有理,再环顾四周,自己这边更是有近千名副武装的兵卒,不由得心中大定,料想任何人都不敢对自己怎样,于是昂首挺胸,便往宫城内部走去。

在他身后,袁绍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何进死定了。”眼见何进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之中,淳于琼笑着凑到袁绍身旁,低声说道。

“宫中情况如何?”袁绍却是不敢大意。

“宫中侍卫部撤出来了,确保阉竖们动手的时候没人碍事,长乐宫那边的宿卫出来之后,说是嘉德殿附近有阉竖鬼鬼祟祟,运进宫城的兵器应该就藏在那里。”淳于琼得意地说道。

袁绍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对淳你现在所看的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进去后再搜:大汉昭烈帝

第五十六章 黄雀遍地

嘉德殿前,短暂而又激烈的搏杀终于结束了,四周一片寂静,唯有诸人粗重的呼吸声。

何进无力地倒在一处台阶上,浑身上下鲜血淋漓,满是深可见骨的刀痕,甚至脸上也有一道深深的刀口,不住向外喷涌着鲜血。

“你们这些奸贼,蒙蔽圣上,败坏朝纲,还敢杀我。”何进剧烈喘息,嘴角溢出无数血沫子,让他说话都显得含混不清。

“我们是奸贼不假,可是天下糜烂成今天这副模样,是我们一手造成的?”张让手持短刀,鲜血不断从刀刃处滴下,“朝堂污浊,朝纲败坏,满朝公卿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是清白无辜的?”

赵忠见何进死到临头还要骂自己,不由得怒气上涌,厉声骂道:“当初你妹妹毒害王美人,先帝要废掉她,是我们在先帝面前哭着求情,是我们各自拿出上千万家产献于先帝,这才保住了你妹妹的皇后位置,我们是为了什么?”

宦官们翻起旧帐,顿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都白费了,不由得辛酸无比,何进更是心中有愧,只能垂头不语。

“我们帮你除去蹇硕,帮你外甥登上皇位,为的就是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你们何家,共享荣华富贵,可是你不依不饶,非要将我们置于死地,甚至连两家的姻亲之好都不顾了,何进,你的心肠是不是太歹毒了?”张让越说越气,忍不住又扑上去,往何进的头上脸上乱砍一气。

何进早已奄奄一息,如今又挨了几刀,两眼一翻,彻底没了气息。

说来也是讽刺,灵帝刘宏薨于嘉德殿、蹇硕在嘉德殿拒捕被格杀当场、如今何进又在嘉德殿遭遇刺杀,短短时间,三名能够改变天下局势的人部死在这里,想必黄泉路上他们也不会孤独。

见何进死掉,众宦官也没了力气,纷纷扔下手中兵器,剧烈喘息起来,他们这些人养尊处优惯了,体力早在刚才的追逐和搏斗中消耗殆尽。

这一次刺杀行动极其冒险,幸亏何进身躯肥胖,行动笨拙,并且手无寸铁,若是换个年轻力壮的,恐怕张让这些老弱病残还真杀不了他。

张让喘息片刻,再次费力地站起身来,开始吩咐下一步的行动,“高望、宋典,你们两个把何进脑袋割了拿到外面,就说他作乱行凶,已被太后下诏斩首。”

“其他人跟我走,去太后那里,让她认清形势,如今何进死了,她能依靠的只有何苗,只要何苗上位,我们就能过安稳日子了。”

于是,一群宦官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北面走去,可是没等他们走多远,身后便远远传来一声惊呼。

张让等人骇然转头,只见高望宋典等人向自己这边飞奔过来,再往更远处看,青琐门那边已经涌出了无数的火把。

“何进的部下来了。”赵忠颤声说道,随着他的话语,宦官们撒开腿脚,没命地狂奔起来,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

此时夜色已深,在广阔皇宫之中想要找一个人出来也绝非易事,在袁绍的授意之下,大部分军队分散开来,像是一张巨网笼罩过去,另外,以淳于琼为首的一支小部队却从侧翼急速绕行,直奔太后所在的北宫而去。

为了通知其余人马,吴匡命人在青琐门的墙头上点起一把火,按照事先约定,见到宫中火起,各路人马就会同时动手,攻打十常侍的各处巢穴,将他们所有党羽一网打尽。

“宫中火起,看来何进与十常侍已经斗起来了。”洛阳城南的一处小山岗上,王烈与简雍二人正骑着骏马,遥遥观望这一切的发生。

“斗起来的可不止宫中。”简雍笑着抬了抬下巴,“不知道那些人费了心思,花了力气,却找不到钱财,心中会作何感想。”

王烈沿着简雍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洛阳城周边亮起了无数的火头,隐隐有喊杀声随风传来,他当了一年的洛阳大盗,对周边地区极其熟悉,瞬间就发现这些火头聚集的地方是十常侍的庄园。

甚至在距离自己三你现在所看的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进去后再搜:大汉昭烈帝

第五十七章 眼高手低袁本初

夜已深了,洛阳北面的黄河岸边,一群老弱妇孺正在气喘吁吁地向西奔走。

当初看到袁绍率兵入宫,张让等人吓得魂飞魄散,一路跑到北宫叫醒何太后,说是洛阳守军谋反,杀死了大将军何进,似有弑君的意图。

何太后一个妇道人家,见到张让等人满身血污,当即吓了个半死,又见城中火光四起,心中不再疑惑,带着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二人,跟随诸宦官趁着夜色跑出北宫,又从洛阳北面的谷门出城逃命去了。

如今他们走了半夜,身后仍然是喊杀声震天,仿佛一直有军队紧随在身后,众人均是神经紧绷,濒临崩溃的边缘。

“母后,孩儿实在是跑不动了。”刚刚登基还没几天的刘辩终于忍受不了双腿的酸痛,躺在地下哭号起来。

何太后同样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她生性倔强好斗,此时的窘迫反倒成了力气的来源,听到儿子哭号,何太后终于忍不住怒气,转头怒骂起来,“你这猪狗一般的模样,活像是你刚刚归天的死鬼父亲,赶快起来,继续走!”

刘辩本就是个轻佻无状的性子,从小又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这种折磨,任凭何太后怎样恶语辱骂,他只是躺在地上哭,根本不愿意起身。

“宋典,你年轻力壮,背着皇上走。”纵然此时落难,何太后仍然改不掉指手画脚的毛病,但事到如今,宦官们也别无选择,宋典只好俯下身子,让刘辩爬到自己背上。

众人继续前行,心中却满是彷徨。

由于出来得急,他们除了身上的衣服,再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甚至作为皇家标志的六枚印玺都落在宫中,万一遇见贼寇,自己这些人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高望跟随在队伍之中,猛一低头,却看见走在自己身侧的瘦小身影竟是陈留王刘协,当即感慨万千,眼中不禁流下泪来。

这才是先帝想要传位的天子啊,若是当初自己这些人没犯蠢,听从刘备的意见,帮着蹇硕一起扶他上位,怎会有今天的窘境?

何家从老到小都是一群蠢材,干正事不行,瞎搅合是一绝,好好的天下,从何皇后毒死王美人开始,就再也没有太平过,如今十三岁的天子赖在宦官身上不肯下来,这个八岁的真正天子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奋力跟上大人们的脚步,真是苍天无眼!

“陈留王,请到老奴背上来。”高望越想越伤心,终于抢前两步,跪在刘协面前,主动提出要背着他走。

刘协吓了一跳,连忙抬头去看前方的何太后,可是何太后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哪有力气往后看,估计就算是看见了也懒得说什么。

“殿下,上来吧。”高望继续柔声说道。

刘协见他说得诚恳,便不再迟疑,轻轻伏在高望背上,任由他背着自己向前走去。

这个时候,袁绍呢?

袁绍已经分身乏术,忙得焦头烂额了。

洛阳城中并不是只有皇帝和宦官,满朝公卿都居住在这里,经过袁绍等人的一番折腾,那些高官显贵早已经跑出家门,纷纷找到袁绍面前理论起来,七嘴八舌,闹得他根本没办法理清思绪。

“本初啊,你怎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袁隗也是被惊扰的公卿之一,此时他驱散众朝官,站在袁绍面前,心中惊怒交加。

首先,作为太傅、录尚书事的朝廷重臣、袁氏家主,袁隗一直以为自己是掌控局势的那个人,谁知道今天袁绍和袁术瞒着自己,竟然同时击垮了何进和十常侍集团,并且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这让袁隗心生不安,对两个侄儿产生了一丝忌惮。

其次,袁绍煞费苦心才布了这么个局,最后居然让十常侍裹挟着皇帝还有太后跑了,当袁隗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老太傅都恨不得脱下鞋,用鞋底子狠狠抽上袁绍一顿。

你带着人满皇城的杀宦官,甚至连没有胡子的年轻官员都不放过,又把十常侍位于城里城外的居所都打了个遍,居然让最重要的人给跑了?

“叔父稍安勿躁,我已经派出人马出城搜索,一定能找到皇帝。”袁绍同样气了个半死,心说我哪知道淳于琼这么没用,但他又无处发作,只能压低声音向袁隗解释。

“你真是蠢啊,为什么不亲自带人去?”袁隗都快被这个蠢材气哭了,“没有你或者公路在,别人凭什么要为我袁家杀皇帝?若是让别人把皇帝带回来,立下救驾的大功,你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又是图个什么?”

袁绍这才如梦初醒,后悔得想要以头抢地,可是如今再怎么后悔都已经晚了,他只能祈求上天,希望老天能够补上这个纰漏。

片刻之后,吴匡带着一队人马来到皇宫前,将一个血淋淋的脑袋扔在地上,高声叫道:“逆贼何苗勾结十常侍,设计杀害大将军,并企图举兵攻打皇宫,如今已被我斩了!”

在士卒们的欢呼声中,吴匡迈步来到袁绍面前,面有得色地抱拳行礼,“末将幸不辱命。”

袁绍长出一口气,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是今晚他听到的第二个好消息,殊为难得,“何苗的印信兵符都拿到了吧?”

“都拿到了,我已经派人出城去收拢他的部队。”吴匡笑着答道。

袁绍还想再问,却又见袁术满面怒容地赶了过来,便让吴匡下去歇息,自己迎了过去。

如果袁绍多问几句就会知道,吴匡派去收编何苗部队的人姓董名叫董旻,字叔颖,在何进军中担任奉车都尉一职。

这个董旻,正是并州牧董卓董仲颖的亲弟弟。

“怎么样,清点财物没有?”袁绍迎上了袁术,压低声音问道。

“清点个屁,什么都没有!”袁术不耐烦地拨开对方伸出来的手。

袁绍愣住了,“十常侍捞了这么多钱,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你问我,我问谁去?”袁术梗着脖子反问道:“前几天我们去抄蹇硕家,不也是什么都没找到?”

“洛阳商会呢?洛阳商会和十常侍暗地里有勾结,前两年洛阳又闹贼,会不会是在那里?”袁绍急了,他还想着用十常侍的财产来笼络军队呢,如今什么都没捞到,军队怎么办?

“没有,都没有,什么都没有!”袁术低声咆哮起来,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又要保持世家子弟的优雅作风,他早就跳起来破口大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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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投河

奔走半夜之后,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黎明就快要到了。

但是,沿着河岸逃亡的这一群人心中,却是无比的黑暗。

洛阳城中的火势到现在都没有熄灭,而自己前往的方向,同样有一条庞大的火龙在缓缓逼近,可以说前有狼后有虎,无论怎么走,都是难逃厄运。

众人不由得聚成一团,心中惊惧万分,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就在这时,从他们来时的方向又传来清脆的马蹄声,片刻之后,一人一马便出现在何太后与张让面前,那名骑士翻身下马,大步朝众人走来。

“曹操,你怎么会在这里?”张让借着微弱的光芒看清来人相貌,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曹操连番急行,早就精疲力尽,但此时面对一群宦官,他还是颇有自信,仓啷一声拔出倚天剑,怒声喝道:“十常侍谋害大将军,裹挟天子,罪无可赦,如今赵忠已然伏诛,张让,你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说得好听,城中的火不是我们放的,攻打皇宫、寝宫的士卒也不是我们派的,若不是我们在,恐怕圣上与太后早就被你们杀害了。”张让也豁出去了,“拦住曹操,不要让他惊扰圣驾。”

两名年轻宦官抽出腰间短刀,鼓起勇气向曹**近,不曾想却被曹操挥动长剑,两下就砍翻在地,抽搐几下便没了声音。

“曹操,你怎敢行凶杀人?”何太后尖声叫了起来。

听到太后发话,曹操却是充耳不闻,继续向前迈动脚步,不料这个时候,又有清脆的马蹄声响起,双方齐齐一惊,不由得停下了动作。

“来者何人?”曹操听得对方只是一个人,心中稍稍安定,出声问道。

“前面可是曹孟德,我乃闵贡是也。”后来之人早已听到张让与何太后的惊呼,连忙自报家门。

“原来是仲叔啊,你怎么来了。”曹操与闵贡相识,知道此人性情刚直,不是袁绍一党,心中稍稍安定。

“王子师把淳于琼引向了东边,命我暗中向西搜寻。”闵贡信步走到曹操身边,见何太后与一众宦官都在,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张让,你们已经无路可逃,自己了断了吧。”

张让等人早已觉得大势已去,只是凭着不甘心不服气的念头,才绝地反击,将致自己于死地的何进刺杀在嘉德殿,又是凭着一股求生的意志才奔走到此,如今听闵贡这样一说,众宦官们也没了坚持下去的斗志,纷纷将兵器扔在地下,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

“闵贡,我们死了,你和曹操能保证陛下的安全?”张让心中做了决定,当即踏前两步,向闵贡作了个揖,轻声问道。

闵贡不假思索地答道:“天子受万民敬仰,谁敢为难?若是有奸臣贼子图谋不轨,我便是舍了性命,也要护得周全。”

“好,好,好。”张让点了点头,缓缓转身,跪倒在少帝刘辩面前,重重叩首不止,语气却极为平静,“我等死后,天下必将大乱,还望陛下遇事忍耐。”

说罢,张让不顾旁人阻拦,快步跑到黄河岸边一跃而下,瞬间消失在滚滚波涛之中。

“张公!”

“老大人!”

“张常侍!”

包括何太后,小皇帝和诸多宦官在内,所有人都各自发出悲呼。

宋典高望等人见张让都投河自尽了,想必自己也是难逃一次,于是也纷纷跪倒,向刘辩叩首之后跳入河中,片刻之后,黄河岸边就只剩下了五个人。

连番遭遇大变,何太后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骄横霸道,只知道紧紧抱着刘辩放声大哭,反倒是陈留王刘协不怎么慌乱,迈着小腿来到曹闵二人面前,仰头说道:“如今宦官已死,你二人若能护送天子回宫,朝廷必有重赏,加官进爵,贵不可言。”

这小东西,怕不是担心我们把他们孤儿寡母也害了吧?

曹操和闵贡不禁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起来。

“殿下稍安勿躁,在此稍稍等候片刻,等到天亮之后,我们再回洛阳。”曹操好不容易找到皇帝,可不敢趁着黑夜给带回去,万一一个不留神,被袁绍的人把皇帝给暗算了,这天下可就真的要乱。

刘协装模作样地对二人点点头,“如此甚好。”便转身去往何太后身边,轻声安慰起她们。

闵贡看着刘协那小小的身影,再看看趴在何太后怀里嚎啕大哭的皇帝刘辩,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暗道苍天无眼,世事不公。何家兄妹蠢笨如猪,生下的孩儿也与他们一般无二,大汉王朝至高无上的位置却要被这样的人占据,真是天下的不幸啊。

又过了一阵,天色渐亮,曹操和闵贡这才走上前去,请何太后与皇帝回宫。

五个人,两匹马,再加上男女有别,显然是不够分的,曹操便请何太后骑一匹,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骑一匹,自己和闵贡牵马,这样一步步向南走去。

天色越来越亮,洛阳城中袁绍的心却越发向下沉,自己派出的人手花了一夜时间去搜索,活的皇帝没找到,死的皇帝也没找到,那就说明计划失败了。

昨夜那一场混乱都没有杀死皇帝,如今光天化日之下,更是不可能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犯下弑君之罪。

原本保持中立的墙头草们也做出了决断,如今满朝公卿已经全部整装待发,各自带着家人奴仆准备出城,看谁能撞大运,抢到救驾的不世之功。

只是他们忘了,想法再好,不如迈开腿脚,这份功劳,已经被某些人牢牢握在手中了。

“有人来了!”闵贡正牵着马向南走,突然间,大地发生了颤动,并且颤动得越来越厉害,他骇然转头,只见西边出现了大量黑甲骑兵,正朝自己高速逼近。

曹操也转过身去眺望,片刻之后,他难以置信地叫出声来,“凉州军怎么会出现在洛阳?”

远处骑兵越来越近,一杆“董”字大旗迎风舞动,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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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坏我大事

西凉骑兵迅捷如风,片刻之后就展开队形,像是雄鹰展翅一般,将曹操一行围在核心,紧接着,“董”字大旗缓缓接近,董卓策马而出,径直来到众人面前。

面对西凉军的来势汹汹,董卓的倨傲无礼,闵贡却是毫不畏惧,大步上前,指着董卓便怒斥起来,“大胆董卓,见到天子圣驾,还不速速下马跪迎?”

董卓面色微冷,本欲发作,却见闵贡与曹操二人昂然无惧,俨然把生死置之度外,便知道他们和种邵一样都是硬骨头,不是能吓住的。

可是自己一把年纪,位高权重,麾下还有这么多的兵马,却要被一个无名小辈指着鼻子痛骂,太耻辱了。

“使君迎得圣驾乃是大功,正当速速进京,何必与人做这没必要的口舌之争?”李儒见董卓抹不下面子,便策马来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劝说起来。

这话算是说到董卓心里了,他这一生最大的本事就是忍,张奂瞧不上他,张温瞧不上他,皇甫嵩也瞧不上他,可是他都忍下来了,经过一次次的钻营,一次次的升迁,自己现在已经爬到天下第四个州牧的位置上了。

那么多年都忍过来了,再忍一忍又能怎样?

董卓想到这里,心中不再犹豫,立刻甩蹬下马,快步来到少帝刘辩面前躬身行礼,“董卓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免、免礼。”刘辩本就被气势汹汹的西凉骑兵吓得魂飞魄散,此时见董卓身躯魁梧异常,一张丑陋的大脸却挤出扭曲的笑容,更是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一辆运载辎重的马车被腾了出来,众军士又将之前种邵犒军时带来的锦缎铺好,请何太后、少帝和陈留王三人坐了,董卓策马走在左边,闵贡曹操二人骑马在车右跟随,五千兵马簇拥在后,浩浩荡荡向洛阳而去。

这时候,刘辩才感觉自己安全了,一路上只管抱着何太后号啕大哭,偶尔和董卓说上两句话,也是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十三岁的天子说不出半句完整话,反倒是八岁的陈留王刘协却镇定自若,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经过完整讲给了董卓,并且在回答董卓问话的时候有条不紊,滴水不漏,令人赞叹不已。

其实二人表现出来的差异,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们受到的教育不同,当初灵帝刘宏运气不好,生出来的皇子全部夭折,所以当刘辩出生之后没有养在皇宫中,而是在道人史子眇的家里,故而被称为史侯。

刘协则不一样,他自幼丧母,是在董太后那里被抚养长大,耳濡目染之下,对宫廷、朝政都有一些见识,根本不是道士家长大,从没经历什么变故的刘辩能比的。

但是董卓不知道这些内幕啊,他一个武夫出身,依靠战功和贿赂才爬到如今地位的边地人,也没心思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他只看到皇位上的哥哥庸碌不堪,年纪小的弟弟却是聪明伶俐,心中自然偏向刘协。

行不多时,远远就能看到洛阳城墙了,此时出城搜索皇帝下落的公卿们也发现了这支部队,连忙急吼吼地冲了上来。

当他们看清楚被簇拥在军中,端坐在马车上的确实是何太后与皇帝刘辩,这些大汉朝的栋梁们瞬间双眼通红,不管不顾地喊叫起来。

这可是救驾的大功啊,怎能让一个粗鄙武夫占了去?

“大胆董卓,竟敢擅自率军入京,惊扰圣驾,还不速速退去!”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越众而出,戟指董卓,厉声呵斥道。

董卓眼中凶光一闪,毫不示弱地呵斥回去,“你们这些皓首匹夫,平日里自诩为国家的栋梁之臣,不能匡正王室,反倒让国家动荡天子流离落魄,如今我等护驾回宫,却跳出来让我们带兵退下,是何道理?”

“先护送陛下回宫。”闵贡眼尖,看见一众老臣身后袁绍等人怨恨不甘的眼神,心中暗生忌惮,担心他们还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举动,便转头向董卓说道。

如今遍地豺狼,闵贡思来想去,也只能寄希望于董卓,盼着他没那么大的野心了。

在数千西凉铁骑的护卫之下,当今大汉天子刘辩与何太后昂然直入,那些名为迎驾,实为争功而来的公卿朝臣互相看了看,发现谁都没有对抗边军的勇气,便默契地向两旁让开。

皇帝回到了皇宫,宣布大赦天下,并将刚刚使用没有几天的年号“光熹”改成了“昭宁”,紧接着,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人事变动,让所有人都意识到,大汉的朝廷,快要变天了。

其中最为失落的人,当属袁绍。

费了这么多力气,花了这么多时间,笼络这么多人手,本以为能把外戚、内侍和皇室一网打尽,谁曾想功亏一篑,不但皇帝跑了,就连最大的胜利果实,都落到了自己一直想要坑上一把的董卓嘴里。

不但政治方面惨败,经济层面上袁绍也一败涂地,他依仗许攸等人四处奔走联络,从看好自己的投机者那里获得了不少钱财,这些钱财全被他用来笼络军中将领,本想着趁乱把十常侍家中扫上一遍,发上一笔财,然后用这笔巨款继续笼络军心来着。

可是一番搜刮下来,袁绍得到的消息让他无比震惊:十常侍家里的仓库空得能饿死老鼠,满打满算下来才搜罗到十几万钱,甚至连何进家里都没多少钱,根本对不起他们这些年担任过的官职。

袁绍一度以为是袁术从中搞鬼,给自己来了个黑吃黑,没想到袁术比他还委屈,一提起来就是满肚子的火气,根本没办法沟通。

最后,从一个藏得无比隐秘的小木匣里,袁绍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今收到赵忠投资钱款一万金——幽州商会。”

“今收到赵忠投资钱款一万五千金——幽州商会。”

……

看着那几张小小的收据,袁绍气得浑身发抖,死死握紧双拳,双眼像是要喷出火焰一般。

“刘备,你这织席贩履之徒,竟敢坏我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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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宝贝

幽州,蓟城。

“谁骂我?”夏日炎炎,刘备却猛地打了几个喷嚏,这让他感觉很不爽。

“想骂你的人多了。”卢植坐在刘备对面笑道:“就凭你弄得半个幽州的学子睡不好觉,他们就有的是理由骂你。”

“若是为了这个原因,那学生也就认了。”刘备也笑呵呵地答道。

自从发明了算盘之后,刘备再接再厉,又把前人发明的圆规给做了改进,使其更加轻便顺手,刻度也更加精密。在此基础上,刘备用尺规作图,给郑玄等人玩了个角的等分,线段等分,圆的六等分,一系列的小花活。

这一下可了不得了,包括郑玄在内,几乎所有的学子都被激发出无尽的热情,疯狂地投入到尺规作图的海洋之中,完全无法自拔。

就在几天前,郑玄的一位得意弟子在无数次尝试之后,断定只用直尺和圆规,无法将一个任意角三等分,又在幽州学术界掀起了无数争议浪潮。

如今幽州地区几乎没人讨论什么子曰了,每个年轻人都以钻研九章算术,研究各种图形为乐趣,甚至就连卢植和蔡邕两位大家都投身进去,用优美的语言将各种定理化为规范。

对于这种热火朝天的研究氛围,刘备不知道暗中笑了多少次,他终于发现,相比起机械性地阐述古人言论,华夏的读书人更喜欢自己去发现未知的世界。

“玄德啊,若是任由学子钻研算学和几何学,恐怕不久之后,就再也没有才华横溢之人去学习经典了。”卢植笑了一阵,却又忧心忡忡起来,他可是正宗的儒家弟子,担负着传播先贤思想的重任,面对这种情况,心中还是很警惕的。

“我倒觉得这才是好事,若是夫子在天有灵,见到这番情景也会开心。”刘备不以为然地说道。

卢植眼睛一瞪,“不可拿圣贤开玩笑。”

“我没有拿圣贤开玩笑,反倒是那些腐儒在做这种事。”刘备收起笑容,认真地说道:“先生想想看,有些人食古不化,言必称先贤,好像离开先贤就活不了,他们的弟子也有样学样,事事谨慎小心,不敢越雷池一步。若是任由他们这样下去,每一代弟子都不如师长,百代之后,世人会退化成什么模样?”

老先生沉默了,如今的学术界确实是有这种不好的苗头,各门各派对外则互相攻讦,恨不得铲除一切异见之人,对内则论资排辈,对有不同思想的人横加打压。

在这种氛围下成长出来的学子,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作为,只知道重复前人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然后继续打压更年轻的人。

像是卢植和刘备这样,能够互相尊重,恪守师徒之谊的同时,各自又有对事物不同看法,还能平等讨论问题的师徒,天下再没有第二对。

“夫子之所以被景仰了千百年,是因为他心胸开阔,不拘一格,道德足以为世人楷模,但这并不代表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金科玉律,每一个字都有什么微言大义,需要后人穷一生之力去抠字眼,争论意义。”刘备顺手拍了拍面前桌子上的白纸,“若是夫子有这种东西,他还需要削木简刻字,还需要用尽量少的字来表达尽量多的意思吗?”

“如今时代进步了,耕作方式进步了,农具进步了,工具进步了,所有的东西都进步了,人的思想也应该跟着进步,若是还要把自己的脑袋停留在几百年前,那就注定要被抛弃的。”

卢植和刘备朝夕相处了两年多,见到了太多颠覆以往的事物和思想,如今对他说出这些往日里看来是大逆不道的话,老先生也没有什么下意识的抵触,而是沉思起来。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我等儒家弟子,总不能坐视传承断绝吧?”卢植沉吟片刻,低声说道。

刘备见卢植言语之中颇有无奈之意,连忙出言宽慰,“先生无需多虑,探索自然之道与探索自身之道并无冲突,只要我们善加指引,自然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这师徒二人说了一阵,卢植又觉得心痒难耐,决定去找郑玄切磋割圆之术,可是老先生刚要走,外面裴元绍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

“见、见过先生,老大,辽东那边运来了几大车东西,说是你让人做的宝贝。”

“哦?”刘备有些纳闷,他当初在辽东留下了许多图纸和创意,数量之多,早已经想不起来什么是什么了,如今从那边运过来的又会是什么呢?

三人迈步来到州府门外,只见十几名精悍的士卒正围在三辆被篷布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边上,神情相当紧张,看见刘备出来之后才稍稍放松下来,纷纷抱拳行礼。

“怎么不进来?”这些人刘备认得,都是最早跟随关羽的幽州汉子,不但骁勇善战,忠诚度也是无可挑剔,能够将他们派出来十几个,说明关羽对这几车货物是极其重视。

“关将军说这些物件非同小可,命我等务必要好生看管。”为首的汉子朗声答道。

“那就去商会吧,最近那边没人。”刘备随意地走到车厢前,伸手拍了拍,才发现整个高大的车厢都是木板打造,再蒙上防雨的厚实布料,里面装的应该是怕水怕磕的精细物件。

众人到了商会,刘备让门口卫兵严加看管,不准任何人进来,然后才去到后面大堂,此时那些精壮汉子早已经把三个大木箱抬进这里,并从其中一个木箱下部夹层中取出一个木匣。

刘备检查封口火漆之后,将木匣打开,抽出内里信件阅读起来,只是看了几行,他的脸上就露出了欣喜之色,朗声笑道:“把木箱都打开吧,我要好好地看一看,看看辽东工匠的杰作。”

“我等是否要回避?”裴元绍连忙发问。

“不用,不用。”刘备满脸的笑容怎样都藏不住,转头对卢植笑道:“先生,胡人的末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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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以利诱之

篷布被掀开,木板被拆卸下来,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两架结构极其复杂的木制机械。

刘备走上前去,伸手抚摸起这两架机械,只感觉入手处光滑细腻,显然是精心打磨过的。

“这是传动轴,连接水车用的。”看到这种精密的结构,刘备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工科狗之火又在熊熊燃烧,心情十分激动。

卢植也转来转去地看着,忽然皱起眉头询问起来,“这是纺机,怎地如此之小?”

刘备笑着解释道:“实物过于巨大,难以运输过来,这是一比二的模型,所有部件的尺寸都是实物的一半。”

“原来如此。”老先生点点头,目光又落在模型某处,他伸出手去,捏住一枚两头尖尖的梭子,沿着滑槽轻轻滑动起来,直到末端,才感觉到越来越强的阻力,一松手,梭子便激射而出,反向运动起来,“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是飞梭,有了它,织布的布面就可以大大加宽,并且一个人就可以操作了。”刘备笑着点了点滑槽末端,“整个机器最值钱就藏在这里面呢。”

刘备所说的,正是镶嵌在滑槽两端的压缩弹簧,弹簧看起来只是普通的铁丝绕成一个个小圈,实际上对钢材的力学性能、抗松弛性能、疲劳性能、抗氧化腐蚀等性能都有极高的要求。

这种远远超越时代的黑科技,并且是材料学方面的黑科技,辽东那边实际上也是做不到的,据关羽信中所说,他组织人手专门开设了一座研究院,专门研究钢材,最后做出的弹簧也只能达到十个里面有两三个能在织布机上使用的标准,而且,按照工匠们模拟织布机运动进行反复试验,即便是最优秀的成品,也只能保持半年的正常表现。

“任重而道远啊。”刘备心中叹息道。

他是工科出身,深知材料学才是工业之王,想要取得一点点进步,都要建立在坚实稳固且长久的基础之上,不可能出现一蹴而就的玄幻事件。

“一百个锭子,这是可以同时纺一百支纱吗?”那边裴元绍揉着眼睛大声喊叫起来,傻小子弓着腰数了好几遍,眼睛都快看花了。

“不光是纺纱,这个机器最厉害的是可以将羊毛纺成线,另外那个织布机也是可以将毛线织成布匹。”刘备心情大好,让裴元绍带着这些从辽东远道而来的老战友去好好吃上一顿,尽情欢饮。

这些人跟随刘备多年,一个个也都通晓人情,知道他是想和卢植单独说一会话,便嘻嘻哈哈地作揖告别,随着裴元绍去了。

屋内只留下师徒二人,卢植却还没回过味来,“单凭一个可以大规模纺羊毛的机器,再加上一个快速织布的机器,就能把他们灭了?玄德,你这是有点异想天开了吧。”

刘备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卢植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先生,胡害中原近千年,凭的是什么?”

这答案对于文武兼修,久经战阵的卢植来说简直没有任何难度,老先生也不矫情,便把自己的见解说了出来。

首先,无论匈奴、东胡还是鲜卑、乌桓,甚至是羌人,都生活在苦寒之地,以游牧狩猎为生,孩童自幼学习骑马射箭,崇尚勇力。他们的军队比起汉朝正规军,在装备、体格、纪律性等方面吃亏,但说起坚韧顽强,武艺娴熟,却是丝毫不逊色的。

其次,胡人的生活环境、生活模式决定了他们需要大量蓄养马匹,凭借骑兵的优秀机动力,这些强盗每次南下劫掠的时候都是来去如风,专门捡着汉朝万里边疆上的薄弱地带,专挑没有反抗能力的普通百姓去屠杀,令人防不胜防。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草原上气候恶劣,很难开发耕种,对汉人没有吸引力,汉朝数千万人口宁愿向南发展,去温暖的岭南开垦田地,也不愿意把人力物力投入到北方。

“先生所说,正是我心中所想。”刘备听得连连赞叹,忍不住击节叫好,卢植能够跳出单纯的战争层面,将汉朝的北方困局上升到经济层面去思索,实在是超出他的预期,“解决北方边患的关键就在于钱。”

“为什么任何问题到你这里,最后都会变成钱的问题?”卢植无奈地笑了,“玄德啊,你都快成商人了。”

刘备嘿嘿笑道:“先生不要急,听学生给你讲一讲,一个小小的纺织机器,是怎么织出钱来,又是怎么把胡人给织死的。”

羊毛纺织业早在数百年前就有,在如今这个时代也并不罕见,但是,对于以游牧为生,居无定所的胡人来说,羊毛的清洗、脱脂、晾晒过程,以及后续的纺线、织布,实在是过于奢侈,过于影响正常生活,并且没有太大经济价值。

所以,草原上的民族,对于羊毛的利用方式极为简陋,除了将羊毛粗粗编织成绳索,再就是擀成毡片子做帐篷用,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用途了。

“这种水力纺机有一百个锭子,若是全力运转起来,每天至少可以纺二百多斤线,只要我们造上五六十架,一年需要的羊毛数量,就足足有三四百万斤,先生想想,这么多的羊毛要从哪里得来?”刘备目光灼灼地问道。

“从胡人那里买。”卢植不假思索地答道,随后他就有些明白了,“一只羊每年差不多能产十斤毛,那就是说需要剪几十万只羊的毛,你是想让胡人大肆牧羊?”

刘备一拍桌子,“没错,我们一年一年扩大生产规模,需要的羊毛越来越多,可是胡人的草场是有限的,想要多养羊,就必须少养马,想要多剪羊毛,就必须缩减其他方面的精力和人手。”

“你这么一说,老夫就有些明白了,以利诱之,只是我们每年购买如此众多的羊毛,胡人手里有了钱,转过头来囤积粮食铁器,岂不是祸患更大?”卢植思索片刻,继续问道。

“到那时候,我还有好东西卖给他们。”刘备贼贼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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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说明

不好意思,我爷爷突发急病,现在在急救室,情况不太乐观。

今天的更新不变,明天开始更新不稳定,望见谅

第六十二章 骗子、强盗、水贼头子

和两架机器模型一起被送来的,还有辽东那边试制出的毛料布样,按照羊毛的质地分为三等,最次的一等是由粗毛纺织而成,线条略显粗糙,不适合制作日常衣物,更适用于编织座垫或是地毯,做保暖用。

产量最高的是普通质地,刘备和卢植二人反复拉拽撕扯之后得出一个共识,这种布料的柔软和坚韧程度都远远胜过麻布,比起丝绸也只是稍稍逊色,完全具备成为秋冬季衣料,被天下人接受的潜力。

最上等的那块毛料,是用绵羊身上最内层的细密绒毛精心纺织而成,手感极为细腻,在光线照射下显出柔和的光芒,卢植将这块三尺见方的毛料轻轻拿起,却发现入手轻若无物,极为柔韧。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这等好东西若是拿到京城,只怕又要被人抢购一空了。”卢植不停地赞叹,翻来覆去地欣赏着这份杰作,对刘备的计划又多了几分信心。

“最上等的不卖,云长在信里说了,这种最上等的绒毛,一百斤羊毛才能梳出三两,稀缺程度堪比黄金,洛阳那群庸碌之辈哪配穿这个?”刘备连连摆手,他都想好了,这种最珍贵的毛料只能让自己最亲近的人穿,再贵都要全买下来。

“有钱都不赚。”卢植瞥了刘备一眼,轻声笑道:“骗了那么多钱,财大气粗了是吧?”

“先生此言差矣,骗坏人不叫骗,叫替天行道。”刘备呵呵笑道:“十常侍这么多年来搜刮钱财,一分一毫都是民脂民膏,与其被黑吃黑,落在别人手里,还不如被我拿来幽州,为百姓谋福祉呢。”

卢植开怀大笑起来,“这么说来,那两个人还算是侠盗了。”

“必须的。”

这个时候,远在数千里外,简雍和王烈二人正躺在一艘大船的船顶,享受着难得的轻松时光。

“宪和,你看这大海万里无垠,像是碧蓝的宝石一般,可是我们把水打上来,却又是清澈无色,究竟是什么道理?”王烈躺得无趣,一个骨碌翻起身来,开始研究起自然问题。

简雍却不理他,只顾着享受海风的吹拂,时不时地端起身边酒杯,浅浅嘬上一口,被问了好几遍之后才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不知道。”

“左一个不知道,右一个不知道,你这家伙可是想讨打?”王烈恼了,卷起衣袖就要过去揍人。

简雍却不怕他,只是无奈地说道:“忙了两年,好好歇上几天不行?我在洛阳的时候,每天和伪君子还有真小人打交道,此时正要借天地之灵气来洗涤满身的浊气,不要烦我——哎哎哎哎,快看,鲲!”

王烈连忙转头过去,只见数百丈外,正有好几根水柱冲天而起,水柱下方是若隐若现的青黑色巨兽在缓缓游动,场面殊为壮观。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哈哈哈。”简雍高声念起了庄周的名篇,却不知怎地转成了刘备之前某封信中的魔改版本,自己也觉得好笑,放声大笑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真是很大,不知道好吃不好吃。”王烈也站到了船边,聚精会神地看着远处的巨鲸,心中似乎是在盘算着烹饪方法,时不时地舔一下嘴唇。

由于早就断定洛阳会有变故,在刘备的授意下,幽州商会全面收缩商路,过去以洛阳为中心辐射到荆州、益州乃至关中的商队都变得谨慎起来,把货物运到洛阳之后就直接南下,沿着汉水——长江——东海航线返回幽州,最近一个月更是干脆就没有派出商队,也让简雍等人的撤离行动变得轻松了许多。

正是由于别无牵挂,简雍和王烈才能如此轻松惬意,尽情享受海上的美景和美食,每天打捞各种海鱼尝鲜,吃得不亦乐乎。

这一天,他们来到黄海地界,却迎面碰上一支飘扬着汉军大旗的舰队,王烈眼尖,远远看见为首的战船上还有一面“甘”字大旗,连忙高声喊叫起来,“是甘兴霸的船队,他们不好好给商队护航,在这里做什么?”

与此同时,对方舰队也发现了这几艘大船,为首战船缓缓转向,朝着南边驶来,半个时辰之后,双方终于相遇,互相偏转航向,并肩行驶起来。

“哟,我还说是谁,原来是幽州巨骗和洛阳大盗,你们干完这一票了?”两艘船越靠越近,彼此确认了身份,战船上一名大汉趴在侧舷,朝着简雍等人调笑起来。

“你这水贼头子,怎么说话还是如此粗俗。”简雍也看清了对面那人乃是甘宁,顿时笑着骂回去,“带这么多人出来,是要去哪里发财?”

甘宁伸手指向东边,“发什么财,要去跟人拼命。”

“跟谁拼命,我也要去。”王烈憋了两年,手早就痒痒得不行,若不是双方距离好几丈远,他又不怎么会水,估计直接就要跳过去跟甘宁走了。

“行啊,带你去耍耍。”甘宁大手一挥,麾下士卒连忙转动轱辘,将一艘小船缓缓放入海里,又有水手沿着绳梯爬下去,片刻之后就划着小船来到简雍这边的船边。

王烈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一看船舷距离水面不过两丈高,眼一闭心一横,噗通就跳了下去,激起老大的浪花,紧接着就被那名水手拉上小船。

战船上的士卒又是转动轱辘,将小船缓缓拉了回去,看得简雍目瞪口呆。

“宪和啊,回去转告我师兄,就说乐浪这边一切顺利,不用他多操心。”甘宁笑呵呵地挥手告别,随着他一声令下,战船调转船头,笔直地朝着十几里外的大部队驶去。

甘宁所说的拼命,其实是配合辽东出兵攻打马韩,他平日里除了给商队护航,再就是在黄海里面训练水师,对周边海域无比熟悉。

正因如此,张焕决定出兵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甘宁,两人一番合计,决定由甘宁的部队从半岛西部登陆,制造声势,吸引马韩主力,为辽东军队南下渡江创造有利条件。

这种孤军深入敌后的冒险举动,正是甘宁的最爱,他立刻召集麾下战船赶赴战场,几天下来,非但沿海地区的马韩人被搅得鸡犬不宁,那些悍不畏死,划着小舢板就冲出海决战的马韩战士更是被揍了个落花流水,全部喂鲨鱼了。

今天简雍看见的,正是甘宁又一次准备登陆作战。

“这群莽夫真是,砍人都能这样兴高采烈的。”简雍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回到自己的躺椅上享受海风。

再过几天就要回到幽州了,到那时候,还不知道刘备要给他派什么苦活呢。

及时行乐吧。

异兽:巨鲲。体形巨大,一日千里。捕捉难度: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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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你怕了

“兵没了,钱没了,还折腾什么,及时行乐吧。”袁绍醉眼朦胧地说着,随手又将一杯酒倒进口中。

想不到我堂堂袁本初,招揽的盟友却是一群猪!

淳于琼是猪!

袁术是猪!

吴匡也是猪!不对,他比猪都不如!

袁绍想着想着,心中委屈,不禁双眼流泪,哭了出来。

当初袁绍运筹帷幄,硬是把何进和十常侍逼到不死不休的境地,他原以为凭借自己和袁术的禁卫部队,再接收何进与何苗的余部,整个洛阳乃至于司隶地界的局势,就完全在袁氏手中。

到那时候,从家族中随便找个嫡女嫁给小皇帝,自己再搞掉袁术,不就是名正言顺的大将军了?

过上两年,把皇帝弄死,天下还有谁能和自己抗衡?

谁曾想一番机关算尽,反倒便宜了董卓那个武夫。

最可恨的是,竟然是自己寄予厚望的两个人,拱手将局势的控制权给了董卓。

首先是淳于琼这个蠢材,带了绝对忠诚的部队去袭杀皇帝,没想到被一群老弱病残跑出洛阳不说,还被河南尹王允带着在北邙山里转悠了一整夜,白白把皇帝让给了董卓。

其次就是吴匡这个蠢材,杀了何苗之后,为了早点赶回自己身边请功,竟然把何苗的印信和兵符给了别人,让别人去接收何苗的部队,关键是,那个“别人”正是董卓的亲弟弟,董旻。

董卓原本只有五千名骑兵,根本不足以控制洛阳局势,可是再加上董旻控制的部队,一下子就成了方圆几十里内的最强者,直到武猛校尉丁原率领并州狼骑从孟津港赶来,在洛阳城下与董卓对峙起来,袁绍才看到一丝从中渔利的希望。

可是谁曾想,董卓帐下不知道有什么人才,竟然说动了丁原军中主簿,五原人吕布倒戈,那吕布不但当众杀死丁原,还凭借在军中的威望,说动全军归顺董卓,差点把等着看好戏的朝臣们气死。

“三天时间,董卓就把洛阳附近所有的兵力给拿下了,我还能怎么做,我还能做什么?”袁绍嘟嘟囔囔地说着,又喝了一杯酒。

坐在袁绍对面与他对饮的是许攸,这个自诩才智无双的人,如今也是愁眉不展,有心规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又喝了几杯酒之后,许攸忽然想起一件事,“本初,我记得董卓是你袁氏门生,他在控制局势之后,应该还会重用你的。”

“他是袁隗的门生,就算念旧情,也只会重用袁术而不是我。”袁绍随意答了一句,可是紧接着,他就清醒了许多,“对啊,董卓只是兵多,还占了个救驾的功劳,他在朝中没有根基,想要有所作为,必须与我袁家合作。”

原本何进为了笼络世家,将袁隗拜为太傅,并与自己同领尚书事,如今何进死了,袁隗就成了唯一一个领尚书事的朝臣,也就是实际上的丞相,若是能利用这个身份做一些文章,袁绍觉得,自己还是有很大机会。

就在这时,一名袁绍心腹匆匆来到堂前,看了看袁绍,又看了看许攸,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

“子远是我至交好友,有什么话就当着他说,不用遮遮掩掩。”袁绍心中不耐烦,语气也带上几份斥责,听得许攸热泪盈眶,深感自己没有跟错人。

不得不说,有些人就是吃这一套。

“主公,鲍信回来了。”这名心腹被袁绍说得有些尴尬,连忙俯身说道。

“鲍信?”袁绍和许攸同时起身,眼神中充满疑惑。

这个鲍信是何进的心腹,早在灵帝驾崩之前,何进为了对抗蹇硕,就派了鲍信返回泰山募兵,可是他一去不回,也没有什么消息,甚至连后面派去的王匡都带着弓箭手驻扎在虎牢关了,鲍信那边都没动静。

怎么到了现在,他又回来了,而且找上自己?

袁绍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见见鲍信,“让他进来。”

“本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鲍信一见到袁绍就急切地询问起来,他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普通人的装束,并且风尘仆仆,根本看不出来是大汉王朝的骑都尉。

“你从虎牢那里过来,没有问王公节?”袁绍眼珠子转了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起来。

“公节只知道大将军命他向洛阳前进,可是没过两天就发生巨变,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我乔装打扮,来到洛阳探听情况。”鲍信老老实实地答道。

许攸见鲍信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便主动开口,将最近这些时日的事情都说给他听,当然了,涉及到袁绍阴谋的那些,许攸是绝不会讲的,反正现在的胜利者是董卓,索性就把黑锅都扣在他脑袋上吧。

不得不说许攸的口才是真的好,一番忽悠下来,鲍信是须发倒竖,睚眦俱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马上就出去找人拼命。

“本初,董卓如今手握重兵,一定心怀不轨,此獠不除,大汉将永无宁日,你我累受皇恩,理应为国除奸。”鲍信看着袁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和公节一共招募了五千名士卒,全都是泰山郡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汉,只要挥军直入,一鼓作气,足以斩杀董卓。”

你觉得五千士卒很多?

董卓那里光西凉铁骑和并州狼骑就快一万了,再加上西园军和何进何苗的部队,你这五千士卒拿什么去打?

虽然袁绍嘴上没说,但他眼神中的犹豫不决,已经让鲍信知道了答案。

“你怕了?”鲍信向前一步,逼视袁绍问道。

袁绍被鲍信凌厉的目光看得有些无所适从,连忙偏过视线,不敢与他对视,含糊地说道:“此时非同小可,应当从长计议。”

“你怕了!”鲍信失望地摇摇头,转身就要离开。

“允诚,不要冲动啊!”许攸眼神一动,假意劝说起来。

谁知道鲍信头也不回,径自向外走去,“许攸,不要试图激怒我,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也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

转瞬之间,鲍信已经消失在庭院尽头,只留下袁绍和许攸尴尬地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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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美酒开道

正如简雍所想,回到幽州之后,还没有重新适应北地气候,刘备就又给他安排了一项新的任务——出访乌桓和鲜卑。

刚开始简雍有些还不乐意,认为区区羊毛生意,还用不到自己亲自出马,可是与刘备进行一番交谈之后,他又欣然接受了。

为了更好地执行这项计划,包括刘备、简雍、田豫等人在内的年轻一代进行了为期半个月的商议,在刘备的循循诱导之下,年轻人们充分发挥才智,坏点子一个接着一个,把前来视察的卢植老先生气得不住摇头。

可是刘备不管啊,他一向秉承“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个原则,各种招数怎么损怎么来,到了最后,就连简雍都抚掌叹息,认为若是换了刘备亲自坐镇洛阳,非但十常侍要中招,估计整个洛阳都要被他坑个底朝天。

经过充分准备,就在炎夏尚未结束之时,简雍率商队西出居庸关,直奔难楼部的大本营上谷而去。

“久闻幽州商会富甲天下,宪和先生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名不虚传啊。”对于简雍这位带着庞大车队来到自己部族的豪商,难楼显得十分客气,亲自前去迎接,并且拉着他不住嘘寒问暖。

相比起丘力居那个战争疯子,难楼地处诸多势力的交通中枢,为人处事要圆滑许多,相应的,对金钱和享乐也更加敏感,此时他一边问候,一边上下打量简雍的神态,试图找出些能让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哪里哪里,大单于是幽州的老朋友,只可惜简某这两年都在洛阳,没有机会前来拜见,还望大单于恕罪。”难楼的姿态摆得低,简雍的姿态更低,他满脸带笑,连番吹捧,就连难楼身边的人都觉得脸上发烧,有些不好意思了。

“咳咳,宪和先生,本王虽然拥有九千多个部落,在边地诸郡也算是小有名气,可是单于这个称呼太大,本王目前还当不起。”耳中听着简雍一口一个大单于,难楼终于忍不住了,带着尴尬的笑容对他说道。

单于这个称呼源于匈奴人,全称是“撑犁孤涂单于”,在匈奴语中,“撑犁”为天,“孤涂”为子,单于意为“伟大、广大”,连在一起,就是“伟大的天子”。

第一个被冠以单于称号的是头曼单于,在他之后,冒顿单于、老上单于和军臣单于这几代人更是威名远扬,直到数百年后,草原上仍然流传着他们的传说,仍然有层出不穷的胡人首领希望重新恢复他们的荣光,成为新一代的单于。

但是,单于的称号不是谁都担得起,几十年前鲜卑人出了个大英雄檀石槐,南征北战,统一鲜卑各部,占据了纵横一万多里的广阔江山,都没有自称单于,他难楼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更是不敢妄自尊大。

见到难楼这番作态,简雍便也笑笑不说话,任由对方将他领入大帐。

“先生是贵客,还请上座,尝尝我们乌桓人的马奶酒。”一番谦让之后,主客分别入座,便有乌桓部族中的少女端着酒囊进来,难楼作为主人,开始殷勤地劝酒。

简雍也不推辞,举起酒囊便豪饮起来,乌桓人最重好汉,帐中诸人见他书生打扮,行事作风却豪迈爽朗,顿时大生好感,纷纷叫好。

片刻之后,简雍便将整整一酒囊的马奶酒全部倒入口中,顺手将空酒囊扔在地下,对难楼笑着说道:“简某这次前来,也带了不少美酒,大王可愿意尝尝?”

来而不往非礼也,难楼自然不会拒绝。

简雍拍了拍手,须臾之间,几名大汉便抬着三四个半人高的陶缸进入帐中,另外还有人捧着二尺见方的木盒,轻轻放在简雍面前。

“这是酒缸?”一名深得难楼器重的乌桓贵族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也不是。”简雍轻声笑道,迈步来到陶缸附近,掀开厚重的毛毡,从缸中提出一个造型精美,周身盘旋着白色雾气的细脖青瓷瓶,拍开蜡封,又转身从木盒中取出一个青瓷酒杯。

乌桓人哪见过这种花活,包括难楼在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直到简雍将暗红色的酒液倒入酒杯,双手捧到难楼面前,他们才齐齐从喉咙里发出咽口水的咕噜声。

这么漂亮的瓶子,这么漂亮的酒液,真不愧是汉人的杰作。

而且那缭绕不绝的白色雾气是什么东西?

难楼小心翼翼地端起青瓷酒杯,一股醇厚的异香扑鼻而来,顿时令他双眼发亮,“好酒!”

满饮之后,难楼脸上露出无比陶醉的表情,咂着嘴继续赞叹道:“真是好酒!”

简雍转过身去,对着一群把脖子伸得老长的乌桓贵族笑道:“诸位请自己去陶缸中取酒,瓷瓶轻薄易碎,千万要小心。”

于是,乌桓人前所未有的情景发生了,往日里习惯了你争我抢,就连吃个肉骨头都要打上一架的贵族们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老老实实地排成一列,依次从缸里拎出一个青瓷瓶子,然后如获至宝地抱在怀里。

“冰!缸里有好多冰块!”

“原来是有冰在缸中,怪不得会雾气缭绕。”

“夏日炎炎,怎么会有冰?”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简雍只是微笑着压了压手,“诸位,来我这里取酒杯吧。”

于是,这些乌桓贵族们又像是孩童一般,老老实实地排成队,依次从简雍面前的木盒里拿出一个酒杯,然后如获至宝地捧在手里。

酒齐了,酒具也齐了,接下来就是开怀畅饮的时刻。

在炎炎夏日能够喝上清香冰凉的果酒,这是乌桓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他们学着简雍的模样,将酒杯轻轻摇晃,让酒香尽量散发出来,然后再满饮一杯,打上一个响亮的酒嗝,似乎要将全身的热气都喷出去。

早先迎接简雍到来的时候,难楼就已经下令杀牛宰羊招待贵客,如今一只半大的羊羔已经被烤好,鲜嫩的羊肉发出阵阵香气,令人垂涎欲滴。

“果酒可以解油腻,搭配烤肉最是美味,大王可有同感?”酒过三巡,简雍面色微微发红,笑着对难楼问道。

难楼一手端着酒杯,一手举着根羊肋骨,吃得不亦乐乎,哪里顾得上说话,只是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正在众人乐意融融的时候,一名乌桓贵族却突地放声大哭起来,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酒杯都差点摔了。

“赫兰干,你发什么疯?”楼班老脸有些挂不住了,连忙咽下口中食物,压抑着怒气训斥道。

“我们今日快活了,下次再想吃到如此美味,却不知是何年何月,心中实在悲伤难忍,还望大王恕罪。”这赫兰干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深得难楼喜爱,如今大放悲声,其余众人心有戚戚,不由得也哭了起来。

一片悲声之中,简雍却失笑起来,引得众人诧异莫名,纷纷向他望去。

“诸位辅佐难楼大王,统治着数十万人口,若是连这点酒都喝不起,岂不是让人笑话?”简雍不紧不慢地说着,然后转向难楼,轻声笑道:“简某此次前来,就是为大王和诸位献策,共享富贵的。”

第一次在医院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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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沮阳盛会

怀着美好的希望睡了一觉,第二天难楼醒来之后就跑去找简雍,打着聊天的旗号,旁击侧敲地询问如何才能加深双方友谊,实现共同富裕。

结果简雍给出的答案,却让难楼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羊毛也能卖钱?老弟不要骗我。”如今难楼已经把简雍看成是财神爷,他嫌“大王”和“先生”这两个称呼过于生疏,决心改一改,拉近距离,便坚持称简雍为老弟了。

简雍料到难楼会有这种反应,便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搬了出来,听得难楼一愣一愣,几乎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幽州商会竟然将生意做到了万里之外?”

“远在万里之外,竟然也有地域千里,带甲百万的大国?”

“那里的人会用羊毛做出各种物件?”

“他们每年都要买数百万斤的羊毛?”

这一串接连不断的忽悠,把难楼忽悠得气都快上不来了。

说到最后,简雍在难楼眼里,都变成了一副金光闪闪的模样。

“老弟,不瞒你说,我的地盘养不起那么多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难楼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比看着一座金山却触摸不到更痛苦的吗?

当然有,那就是走到了金山脚下,并且触手可得,但自己只能搬走极小一部分,只能眼睁睁看着绝大多数金子留在原地。

“没事啊,尽力而为,反正我还要去拜访鲜卑的和连大首领,他那里应该也有不少羊。”简雍倒是一脸的无所谓。

“万万不可,和连贪婪成性,老弟若是和他做生意,只怕是要被吃得骨头渣子都剩不下。”难楼顿时急了,他这辈子最忌惮的人是檀石槐,而最讨厌的人就是和连了。

若是自己吃不到嘴里的肥肉被和连那头恶狼叼走了,难楼指不定得难受成什么样子。

简雍无奈地摇了摇头,“难楼老哥,你应该改变想法,如今已经不是打打杀杀的时代,大家坐在一起和和气气的赚钱,你开心我也开心,这是多好的事情,何必为了一点点个人恩怨让整个部族都过不好?”

难楼眯缝起眼睛,也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简雍见他犹豫,只好叹了口气,转身走出帐篷,“下个月初一,幽州商会会在沮阳举行一场盛会,邀请乌桓与鲜卑诸部首领商议羊毛生意,老哥务必要来。”

幽州商会的车队来得快走得也快,但就是这一天时间,已经足够他们把绝大多数铁锅和盐巴换成牛羊皮毛,赚得盆满钵满。

作为友谊的象征,简雍留下了两辆大车,当他走后,难楼的亲随们掀开车身篷布的时候,所有人都发出的难以置信的惊呼。

这是两车瓷器和木器,乌桓人从未见过的,精美的瓷器。

“本王要穿什么衣服,才能配得上如此贵重的座椅呢?”王帐之中,难楼一脸为难地来回转悠着,在他往日的座位,赫然摆放着一把极为霸气的王座。

这个王座是由厚重的木材打造而成,通体被漆成黑色,座位极其宽大,几乎容得下两个人坐进去,在高大的靠背和宽阔的扶手上,还镶嵌着细细的青色瓷片作为装饰,形成繁复的图案。

最霸气的是,王座底部还有一个宽大的底座,被雕刻出三层台阶,迎面望去,更显得王座气势恢宏。

除了这个大家伙,简雍还留下了一整套桌椅,虽然这些桌椅同样造型精美别致,但与王座一比,还是显得相形见绌。

或许他就是故意这样搭配,用来烘托乌桓难楼王的高贵地位吧。

“这王帐太小也太旧,是该换一换了。”难楼环视四周,怎么看都觉得王帐和帐内摆设太不协调,他左思右想,心中无法遏制地冒出一个想法:我想住汉人一样的房子,高大华丽的房子。

几天之后,下定了决心要赚钱的乌桓难楼王出发了,他带着五千名最为精锐的战士,骑着最为高大神骏的战马,穿上最为华丽的铠甲,缓缓向沮阳方向开拔。

沮阳是上谷郡郡城,位于军都山西北方向,距离乌桓、鲜卑和居庸关都不远,所以两三天后,当乌桓人抵达沮阳城外的时候,鲜卑人和汉军骑兵也到了,三方势力互相忌惮,刻意保持距离,形成一个巨大的三角形。

“宪和先生请难楼王入城,最多可以带二十名随从,不得携带武器。”

“宪和先生请和连大首领入城,最多可以带二十名随从,不得携带武器。”

面对彬彬有礼的使者,难楼没有什么犹豫,当即摘下腰间战刀,随手扔到地下,转身挑选了二十名乌桓贵族便催马向城中而去。

但是另一边的鲜卑人那里,和连的反应就没这么爽快了。

“大首领,汉人素来阴险,只怕城中有诈。”跟随在和连身边的,正是当初从幽州逃亡塞外的阎柔,他在难楼那里失宠之后,很快就找到了和连作为新的靠山。

和连表情却是阴晴不定,迟迟不能拿定主意。

在收到幽州商会的邀请函之后,他迅速召集了部族里的众多人手,仔细询问羊毛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用处,可是那些人的答案出奇的一致:擀毡、搓绳子。

就这么些没用的破玩意,汉人居然要用钱买,而且是每年几百万斤的数量,难道汉人觉得钱多了烧手?

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大首领,难楼那边进城了。”另外一名鲜卑贵族指着西边的乌桓部队大声喊叫起来。

“我们也进城,不能输给他!”这一下和连急了,他这辈子最佩服的是父亲檀石槐,最讨厌的人就是难楼,无论在任何场合任何方面,他都不希望自己输给对方。

阎柔连忙出言劝阻,“大首领不可轻举妄动,恐怕难楼已经和汉人勾结一气了。”

听到这话,年轻的汉人使者不禁笑了,充满了轻蔑和不屑的笑容落在和连等人眼中,顿时让这些自诩为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汉子脸上无光。

“在下的话已经带到了,大首领若是害怕就请回吧。”这名使者瞟了阎柔一眼,又扫视和连身后的一众鲜卑贵族,轻轻摇了摇头,调转马头就向沮阳城奔驰而去。

“堂堂鲜卑勇士,竟然要被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嘲笑!”一名性情暴躁的鲜卑贵族一把扯下腰刀砸在地下,恨声骂道。

和连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终于也是解下腰间兵器,“我们也进城,阎柔,你跟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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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跳什么跳

沮阳名义上是上谷郡郡城,实际上孤悬在军都山以北、居庸关以西,一旦被胡人秦涛,非但无险可守,并且后援难以到达,地理位置相当恶劣。

所以刘备执政幽州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沮阳城的百姓和官吏人员转移到南部,在居庸南部的军都城和昌平城定居,为幽州核心地区建立起坚固的防御体系、

如今沮阳已经被改造成为一个巨大的商业城池,幽州汉人与乌桓鲜卑诸部的交易都放在这里,经过一年多的时间,也渐渐形成了专属于这一带的规矩。

胡人进城不能带兵器,就是最重要的一条。

以难楼为首的乌桓贵族们还记得前些天的饕餮盛宴,一进城就和前来迎接的简雍等人大声说笑,商量着今天吃什么,仿佛不是来谈生意,而是来朋友家做客的。

比起乌桓人,和连与他的手下就没那么放松了,这些鲜卑贵族们保持着尴尬的沉默,刻意与乌桓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四处张望着城中的设施,以确保万无一失。

“诸位请看,这是我们新设计的剪子,用来修剪羊毛。”简雍带领众人来到一个宽敞的凉棚下面,拿起一柄黑乎乎的大剪刀,向难楼与和连等人介绍起来。

由于冶炼技术限制,缺少坚硬耐用的材料做轴,所以华夏人最早的剪刀并不是后世的形状,而是在一根铁条上锻打出两个刀刃,再把铁条从中弯曲成型,依靠人力与铁本身的韧性弹性开合,使用起来相当费力。

如今的新式剪刀则是按照后世的设计打造,无论尺寸材质都和过去不可同日而语,在难楼的授意下,赫兰干自告奋勇,在幽州商会早就准备好的绵羊身上试验了一次。

“这剪子真是好东西,一点都不费力。”赫兰干看着绵羊变成光秃秃的可怜模样,不禁开怀大笑起来。

简雍笑着说道:“这样剪下来的羊毛,幽州商会可以按照二十钱一斤的价格收购。”

每只羊每年可以剪两次毛,重量大概在十几斤上下,按照幽州商会给出的收购价,单单是剪羊毛来卖,每年赚到的钱都足够让胡人眼红了。

这年头一只大羊才能卖七八百钱啊。

“价格如此之高,其中必然有诈,大首领想想,有这么好的事,汉人为什么不自己养羊?”阎柔眼珠子一转,对和连低声说道。

众人站得都不远,包括简雍、难楼在内的其他人自然也听得到。

简雍随意瞥了那边一眼,淡淡说道:“我们汉人有的是赚钱的行当,瞧不上这点小钱。”

紧接着,众人继续向前走去,来到下一处凉棚,这里有几名少年坐着小板凳,正在给身边的绵羊梳理毛发。

“绵羊极其耐寒怕热,是因为身上长有许多绒毛,这些绒毛品质更好,我们的收购价是五十钱一斤。”简雍站在那里,看着少年们手持木梳,不断从绵羊身上梳下细密的白色绒毛,缓缓介绍道。

难楼看得啧啧称奇,脑袋稍稍一偏,赫兰干便再次上前,学着汉人少年的模样开始梳绒。

“通常来说,羊身上往往有草叶和泥沙,严重影响羊毛品质,经常梳理,不但可以收获绒毛,还能让羊毛变得干净柔顺,剪起来更加省力,赫兰干老兄,再剪着试试,看我说得对不对。”简雍继续说道。

片刻之后,凉棚这里就再次响起赫兰干的赞叹声。

“汉人真是厉害,羊毛都能弄出来这么多讲究。”和连虽然脸上还是冷冰冰的没有表情,这时也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简雍笑道:“古人有云:天道酬勤。今后幽州商会收购羊毛,也会按照品质酌情浮动价格。”

直到此时,鲜卑人终于相信了汉人是诚心实意想要买羊毛,他们彼此看看,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与乌桓人相比,鲜卑与大汉的关系一向是敌对多于友善,这也导致了近几年来,他们在沮阳和汉朝商人做生意的时候,往往不是那么顺利。

同样的铁锅和盐巴,汉朝商人买给鲜卑人的价格就要比买给乌桓人的贵上一成;同样的牛羊马匹,汉朝商人给出的价格也要比乌桓那边低上一成,这种不公正的待遇虽然是在鲜卑人的意料之中,但长此以往,他们心里总是不爽。

“简先生,我们可以保证羊毛的品质,只希望幽州商会不要偏袒乌桓人,恶意压低我们的羊毛价格。”和连沉思片刻,向简雍沉声说道。

“大首领说的哪里话,幽州商会做生意从来一视同仁,童叟无欺,若是被外人觉得偏袒了乌桓,那我就在里澄清一下,给乌桓人多一些优待,是刘使君与难楼王的交情,也是我简雍与难楼王的交情,与生意无关。”简雍转过身去目视和连,不卑不亢地答道。

这兄弟太仗义了!

简雍义正辞严的话语落在众人耳中,包括难楼在内的所有乌桓贵族都感动得不行不行的,若不是鲜卑人的脸色太难看,他们都要扑上去拉着简雍结拜了。

和连面沉如水,牙关紧咬,半晌之后才压制住心中怒火,他长长出了一口浊气,语气平静地问道:“鲜卑人要怎样做,才能获得刘使君与简先生的交情?”

“这个简单,少打仗,多来往,大家都是邻居,和和气气地做生意过日子,喝上几场酒,交情就有了。”简雍笑嘻嘻地答道,然后又随便指了指难楼身后的乌桓贵族,“我与这些老哥也只喝过一次酒,大首领问问他们,简雍是不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我们现在是不是朋友?”

“简兄弟是我们乌桓人永远的好朋友!”乌桓人齐声答道,声音震天。

“区区一个商人,也敢和大首领称兄道弟,真是妄自尊大,就不怕惹恼了大首领,我鲜卑大军压境,把你们汉人全部变成奴隶?”阎柔见和连似乎有亲近汉朝的念头,心中惶恐不已,连忙跳出来横插一杠子,希望搅黄此事。

简雍面色一冷,和煦的笑容荡然无存,他盯着阎柔看了片刻,漠然问道:“三番五次跳出来说怪话,你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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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弄死你

一时之间,场中气氛降至冰点,所有的汉人,所有的乌桓人,甚至绝大多数鲜卑人,都感受到简雍和阎柔身上浓浓的敌对情绪,不由得将目光集中在他二人身上。

阎柔偷偷瞄了和连一眼,发现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顿觉骑虎难下,他咬了咬牙,迎上简雍冷漠的目光,大声说道:“某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广阳阎柔是也!”

“哦,听说过。”简雍沉默片刻,忽然轻笑起来,“丘力居的狗,怎么和鲜卑人混到一起了?”

这话可不光是侮辱了阎柔,就连站在他身边的鲜卑人,都有些挂不住面子了,纷纷对简雍怒目而视。

阎柔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右手哆哆嗦嗦地伸到腰间想要拔刀,摸了几次都摸了个空,低头一看才想起来,原来武器都被留在城外了。

“怎么,还想跟我动手,来的时候没看见一万白马义从?”简雍面带冷笑,继续说道:“丘力居的脑袋现在还挂在广阳城外,已经被风吹日晒,变成一个骷髅头了,你若是想和他做伴就继续放肆吧。”

丘力居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

听到这个消息,二十名乌桓人、十九名鲜卑人还有阎柔,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是知道丘力居本事的,知道这个人是乌桓人近年来最为杰出的英豪,武艺才智都是上上等,野心大得没边,简直可以和鲜卑檀石槐相提并论,只可惜出生在辽西乌桓部,被白马将军公孙瓒压制了好几年。

若是他能够拥有和连、甚至是难楼部族的实力,恐怕都早已经一飞冲天,成为整个草原的霸主了。

这样的人,居然悄无声息地就死了?

简雍看着众人由于惊惧而变得苍白的脸色,不由得又是一笑,“三郡乌桓勾结张纯张举作乱,罪无可恕,刘使君这才挥兵击之,除了丘力居之外,苏仆延、寇娄敦、乌延、蹋顿等人也都在柳城伏诛,他们的部众也没一个活下来的。”

“怪不得这两年都没有听到丘力居的消息了,原来他早就死了。”难楼只觉得自己嘴唇有些干涩,望向简雍的目光除了亲近,又多了几分忌惮和敬重。

说一千道一万,胡人畏威而不怀德,若是说在此之前,乌桓贵族们称简雍为朋友、兄弟,还只是看在钱的面子上,那么得知丘力居和三郡乌桓全部覆灭的消息之后,他们才真正地、发自内心地希望和简雍成为朋友。

哪怕不能做兄弟,至少也不要做敌人。

“我有一百种方法让整个草原鸡犬不宁,让整个草原燃起战火,让所有人失去亲人、失去家园,但是,我没有这样做,而是带着善意给你们指出一条明路。诸位——”简雍加重声音,“千万不要辜负我的善意,不要辜负幽州、乃至整个大汉的善意。”

这一番充满威胁意味的话语,似乎让炙热的空气都变得冷了许多,和连脸上桀骜和不服气的表情彻底不见了,他开始真正认真地思索起来,该如何与幽州商会做生意。

“大首领,我再给你指一条明路如何?”见到和连这副模样,简雍知道自己的软硬兼施起了作用,便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和连疑惑地望着简雍,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希冀,“先生请讲。”

“我家使君与白马将军是师兄弟,对阎柔恨之入骨,大首领把他斩了,我能立功,使君能报仇,大首领也可以得到等同于难楼王的伙伴待遇,皆大欢喜。”

从简雍说出第一句话,阎柔就预感到大事不妙,转身就想逃跑,可惜和连这边的鲜卑贵族们早就看他不顺眼,立即七手八脚地将他抓住,牢牢按在地下。

简雍每说一句,阎柔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到了最后,他的脸色已经彻底失去血色,变成惨白。

“如此甚好。”区区一个汉人的性命就能换来幽州商会的友谊,这交易就像是从地下捡钱,和连自然不会错过。

他当初收留从乌桓跑来的阎柔,很大程度是想要借助阎柔对幽州地形的了解,为南下打草谷做准备,如今有了好生意,又能与幽州商会搭上交情,那么阎柔对鲜卑来说就毫无作用了。

看着不住挣扎的阎柔,和连眼中毫无怜悯之意,他半转过身,对简雍笑道:“先生这里有刀,可否借我一用?”

简雍微微颔首,身边一名小厮便快步跑到不远处,取了一柄准备用来杀牛宰羊招待客人的尖刀,双手递给和连。

“你在我的部落吃了两年饭,如今还我一颗人头,很公平吧。”和连俯下身去,一边说着话,右手用力一挥。

血箭冲天而起。

计划进行得顺利,又帮刘备除掉一个心病,简雍心情大好,他见天色已到正午,便带领众人前去城中心最高大的建筑用膳了。

随着沮阳城成为重要的贸易中心,为了护卫商队与货物的安全,白马义从也有部队常驻附近,故而城中建筑,以及内部摆设都以简朴实用为主。

这次为了计划顺利实施,幽州商会特意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用来装饰,硬是将原本上谷郡太守的居所改造成一座会馆,考虑到胡人生活习惯比较粗犷,会馆内部格局也不像洛阳馆那样精雕细琢,而是极度大气。

一进入宽阔的大厅,那些住惯了帐篷的乌桓人和鲜卑人就惊呆了,他们小心翼翼地踩着坚硬平坦的三合土地面,小心翼翼地坐上高大厚重的座椅,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光滑细腻的扶手,就连呼吸和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诸位不要拘束,或许不久之后,你们在部族里就也能享受到这种待遇了。”简雍见众胡人束手束脚,便笑着宽慰起来。

“简先生说笑了,我们哪里住得起这样的房子?”和连靠在宽阔的椅背上苦笑,放眼天下,恐怕只有汉人能够享受这样的豪宅,至于鲜卑人,有个帐篷就不错了。

另一边难楼的表现就好多了,他在自己的王帐之中感受过这种生活,此时看着鲜卑人缩手缩脚的,心中顿生鄙夷,有心表现一下自己的豪气,“老弟,建这么一座房子要花多少钱?”

这时候商会僮仆已经捧着一坛坛美酒进来,在每个人的面前摆放下酒具,然后微微躬身行礼,便各自退了出去。

简雍拿起一个尺许高,圆嘟嘟的小坛子,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然后才语气轻松地说道:“不多,两千万钱。”

“噗——”和连正有样学样,含了一口酒在嘴里,结果听到这样巨大的数字,顿时全部喷了出去,剧烈咳嗽起来。

“十万头羊一年就赚回来了,很难吗?”简雍不以为然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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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高端大气上档次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沮阳变成了快乐的海洋。

高大巍峨的厅堂、华美精致的摆设、喝不完的美酒、尝不尽的佳肴、让所有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沉浸其中,宛如生活在梦幻之中。

从第一天傍晚开始,为了防止自己这些人留在城里不出来,引发城外部队的骚乱,难楼和和连就各自派了人手出去通知军队,却没想到,那些人在回到军队之后疯狂吹嘘,引得所有人都羡慕不已。

于是乎,乌桓和鲜卑人的观摩团,各自从二十人飞速膨胀,最后变成了五十人。

面对暴涨的观光人数,简雍心中暗笑,但表面上他还是有些不快,并找到两名首领,说明城中准备的酒肉不足,恐怕难以让这么多人满意,还请二位多多包涵。

主人都这样说了,客人也得做点表示,难楼大手一挥,叫来身边人,命他速速回到军中,将随行带来的牛羊选一百头最肥壮的送到城中;和连更是豪气,当天下午就召集了一千只大肥羊进城,说是多有叨扰,请刘使君和简先生也尝尝鲜卑人的鲜嫩羊肉。

有了首领给自己背书,乌桓鲜卑两部的贵族们更加欢乐了,他们白天喝酒吃肉唱歌,晚上喝酒吃肉唱歌,精美的木床数量不够,这些家伙宁愿挤在一起,也不肯再睡在地上。

几天时间下来,所有进过城的胡人贵族,都学会了三个汉语词汇。

高端!

大气!

上档次!

几乎所有人都不明白这些词语是什么意思,经过简雍的详细解释,以及几天的快乐,他们便明白了,也坚定地下了决心,一定要提高自己的档次,过上更加高端大气的生活。

直到简雍与难楼、和连等人谈妥了交易的所有事项,这支规模不小的考察团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沮阳城,有些鲜卑贵族甚至一想到又要回到部族里,过上以前一样的生活,就难受得哭了出来。

“没有骨气的家伙,哭什么?”和连一边斥责着这些没见过市面的土包子,一边用手拍着身边马车上的木箱,那里面有上千把赊账得来的剪刀,“你们回去之后,务必要让自己的部众多养羊,多剪羊毛,我们很快就能过上好日子。”

“乌桓人说他们可以养五十万只羊,我们的草场更加辽阔,水草更加丰美,至少要养一百万只,不,二百万只羊。”一名位高权重的鲜卑贵族向来不服气难楼,此时更是决定要在生意场上压倒他。

另外一名年轻些的鲜卑贵族补充道:“不光是要多养羊,还要养好羊,简先生第一天就说了,多用毛多的、毛细的羊去交配产仔,生下来的品种毛质就更好,更能卖出好价钱,他还说汉人有句俗语,叫——叫什么来着?”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有人插话进来,引得众鲜卑贵族都笑了起来。

和连也矜持地笑着,但他不像这些只惦记着吃喝的低端贵族,作为伟大的檀石槐的儿子,他一定要在弹汗山建立一座城池,一座大大的城池,让所有人都知道,和连大首领,是比他父亲更加伟大的人。

鲜卑真正的王!

在鲜卑大军的西南方,乌桓人也正在缓缓行进,返回自己的部族。

“赫兰干,吩咐你做的事,怎么样了?”难楼一边策马前行,一边问道。

为了遮挡阳光,难楼戴着个极具乡土气息的宽檐大草帽,下巴还系了个绳结,把脖颈上的肥肉勒出一道印痕。

他身后的乌桓贵族们也都是一样的装束,硕大的草帽,敞胸露怀的麻布衣服,再搭配身下的高头骏马,活像西部片里走出的牛仔团伙。

赫兰干正在与旁人说笑,听到难楼问话,连忙催马过去,汇报起自己的工作,“简先生那边同意了,给了我们二十个名额,每年冬天都可以去沮阳城里避寒,还可以带女人,只是住宿和吃喝都要交钱。”

“当然要交钱了,生意归生意,交情归交情,你这几天没仔细听简先生讲话啊。”难楼不满地瞪了赫兰干两眼,他最讨厌下属做事不认真了。

众人幸灾乐祸地哄笑起来,纷纷说着奉承的话,希望从难楼那里讨要一个去沮阳城避寒的名额。

见到往日里桀骜不驯,总是惦记自己那一点点好处的乌桓贵族变得服服帖帖,难楼心中别提有多爽快了。他眯缝起眼睛,尽情享受着吹捧,心想自己真是聪明,这样一个举动,就确立了不可动摇的权威。

养羊,赚钱,建一座小城,再从幽州商会买来美酒,到那时候,即便是南边的匈奴人想要进来享受,也得乖乖地讨好自己。

草原富豪难楼王,这个称呼不错。

难楼越想越美,恨不得马上赶回部族,让那些卑贱的牧民立刻开始干活,为自己的宏伟计划去放羊了。

两支大军渐渐远去,一路上掀起的尘烟也渐渐平息,沮阳城附近彻底恢复了宁静。

沮阳城头,两名年轻人一直站在那里望着远去的胡人大军,直到烟尘散去,他们才收回目光,脸上满是疲惫的笑意。

“终于结束了,这几天没日没夜的喝酒,真是折磨人。”简雍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城下走去,嘴里还不忘开开玩笑,“国让,我回去给玄德说一声,以后这边就交给你了。”

“别,我也受不了这种喝法。”田豫跟在简雍身后,一脸沉痛地说道:“早知道是这种情况,我根本就不会来沮阳。”

自从几个月前被刘备这个师兄诱拐到州府,每天处理公务,磨练性情,田豫每次见到卢植先生沉痛的表情,都会觉得心中有愧。

出于心中愧疚,这一次田豫主动请缨,陪同简雍前来沮阳,本意是刺探胡人军情,让老师看看,自己这个学生做的事情还是很有意义的。

结果军情没刺探到,胡人的酒量却是被他了解得透透的。

简雍失笑着摇了摇头,“多少有用的信息都是在酒桌上、在不经意间挖出来的,你这几天也接触了不少胡人贵族,他们和谁关系好,和谁关系不好,部族有多少人,多少牲畜,草场有多大,能说上来吗?”

田豫不知如何回答。

“来的人一共有一百个,我至少套出了五十个人的话,并且牢牢记在脑袋里。”简雍指指自己的脑袋,轻声说道。

“还能这样?”田豫愣住了。

“胡人贵族都有自己的部族,彼此之间经常为了草场和水源产生矛盾,了解每个部族的实力、态度,我就可以利用交易和交往,不断地挑拨他们。”简雍脚下不停,嘴也说个不停,“没矛盾就制造矛盾,把小矛盾变成大矛盾,让他们各部纷争不休,互相征伐,以后我们收拾起来是不是更轻松?”

田豫震惊而又钦佩地望着简雍,他终于知道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为什么如此受刘备重视了。

“国让,跟人打交道可不是读书那么简单,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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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别有所图

幽州,蓟城。

听了简雍和田豫二人的汇报之后,刘备沉思片刻,然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为了让徐邈孙乾等人也了解了解对外事务,刘备特意让人把他们召来旁听,此时众人看着简雍,脸上都是藏不住的敬佩之意。

“宪和兄,你为什么没有劝说胡人少牧马,多养羊呢?”孙乾听了半天,却没有听到当初计划中极为重要的一点,心中有些疑惑。

“这不用我去说,只要胡人在羊身上赚到大钱,他们自然会增加羊的数量,草不够了,自然会减少马的数量,最关键的是,要让胡人自发地做这些事,而不是从我们口中说出来。”简雍耐心地解释起来。

徐邈也有些疑惑,“我们应该主动引导胡人,让他们尽快地按着计划走啊。”

这就是君子教出来的君子啊,干坏事都不会。

刘备无奈地向卢植那边看了过去,只见老先生也是苦笑连连,便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们给了胡人这么大的好处,他们在欣喜之余,心中一定会疑惑,甚至是警惕,对不对?”

孙乾和徐邈对视片刻,觉得要换了自己也难免会起疑心,便同时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只需要提供各种花钱就能买到的东西,让胡人贵族享受,让他们无法自拔,让他们主动去做那些我们想让他们做的事,让他们在心里觉得,是他们要做,而不是要他们做,懂了吗?”刘备继续说道。

刘备说得都这么透彻了,若是二人还不懂,那就太不像话了。

“以我看来,用不了二十年,最上层的胡人贵族就会贪图享乐、不思进取,彻底变成废物。”这时候田豫也说话了,他回想起难楼那些人在沮阳城中醉生梦死的场景,再回想起那些人穿上崭新衣物之后,小心翼翼的动作,就能理解刘备所说的,什么叫无法自拔了。

喜欢美酒美食,喜欢精美的摆设,喜欢洁净的衣服,喜欢整洁的生活环境,这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天性,但是,这种天性若是脱离了实际,并且得不到遏制,就会变成可怕的灾难。

就拿难楼来说,他穿了干净整齐的衣服,并且习惯之后,自然会讨厌肮脏的马背,即便将战马收拾干净,塞外的风沙雨雪也会让他不舒服,不开心。

如此一来,难楼出门的时候要么走路,要么就得坐马车,以往一匹马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今后乌桓人就得用两匹马、一名车夫和一辆舒适的马车才能解决。

以上谷乌桓的体量,为难楼一个人提供这种享受没什么难度,但是,如果把“享受”的范围扩大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享受”的群体扩大到整个贵族阶层,那就太可怕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普通的乌桓人不可能遏制贵族阶层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发骄奢淫逸,自己肩上的负担越发沉重,令人喘不过气,最后的结局可想而知。

“奢侈和享乐,对于一切国家、一切组织来说,都是最可怕的毒药。”刘备说道:“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让毒药在胡人那里生根、蔓延,并且帮助他们铲除阻碍这种风气的人。”

“若是这股风气传播到我们自己身上呢?”卢植忽然出声问道。

“骄奢淫逸的风气自古就有,不是谁想遏制就能遏制住的,适当奢侈反而是好事。幽州人若是花自己的钱,花再多我也不管,若是胆敢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谁伸手,我就剁谁的手。”刘备冷笑起来。

送走几名年轻的师弟之后,刘备与卢植简雍二人来到书房,开始认真讨论起今后的战略规划。

“大汉有数千万人口,绝大多数都生活在长江以北,对御寒衣物需求很大,所以羊毛纺织将会是长久稳定的好产业,需要重视起来。我认为辽西辽东,乃至于原高句丽、扶余地区,都可以用来发展畜牧业。”刘备伸出手指,在渤海以东、大兴安岭以南的广大区域画了一个圈。

卢植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向苦寒之地扩张土地,缓解内地人口压力,羊肉可以食用,羊毛织物可以御寒,一举两得,甚好。”

“燕山两麓地域广阔,水草肥美,辽东地广人稀,山林茂密,若是充分利用,前景应该比胡人那里要好得多。”简雍也赞同这个提议。

“我们要适当扶持百姓,给他们提供充足的粮食工具,帮他们改良绵羊品种,并帮助他们修建羊圈、仓库来度过寒冬,只要这些都做到位,肯定比胡人那边强。”刘备笑着说道。

“弄了半天,玄德你还是为了让辽东百姓有事做啊。”简雍也笑了。

近两年来,随着水利设施的完善,农业工具的改进,种植技术的提升,以辽东为首,幽州各地的农业生产效率都提升了一个台阶,也遇到了一个瓶颈——相对于农田,人太多了。

而且,幽州又没有太多的产业来为这些劳动力提供工作岗位。

生产资料不足、生产资料分配不均,是华夏自古以来的两大难题,困扰了这个古老民族两千余年时间。

虽说刘备在幽州重新分配了土地——这个最重要的生产资料,极大地缓解了困难,但飞速发展的技术,充足的蓄力支持下,急剧提升的劳动效率又将这个过程大大提前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困扰”只是人多田少,而不是人多粮少的危机,可以说是幸福的烦恼。

为了解决问题,张同走访了整个幽州,提出两个解决方案:一是进一步精耕细作,在相同的土地面积上投入更多人力;二是继续扩大农田面积,将过多的劳动人口分散出去。

经过商议之后,刘备决定还是不要透支幽州的水力资源来过度开发农田,他最终选择了第二个方案的大方向,却把具体思路修改了一下,改为大力支持畜牧业。

相比起复制农业发展模式,刘备更希望通过畜牧业和纺织业,找出一条让汉人乐于开疆拓土,并且能从中获利,刺激他们不断向远方探索的途径。

开拓,进取,这才是一个民族得以繁荣强盛,生生不息的精神源泉。

若是只会重复自己,做守成之犬,闯下再丰厚的家业都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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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对峙

三人说着说着,话题便从辽东转向了朝鲜半岛。

由于在战争初期,甘宁的水师部队成功地将马韩人沿海地带搅得天翻地覆,迫使对方大规模动员战士,将绝大部分战力向南移动,所以在辽东军乘船南下,直接在汉江入海口南岸登陆,几乎没有遭到任何抵抗。

站稳脚跟之后,辽东汉军迅速分兵,一路沿江东进,清扫马韩人的农田,一路继续南下,像重锤一样无坚不摧,让马韩人的反击显得无比的软弱。

“前面在打仗,张子元在后面带领数万民众渡江,在汉江南岸的险要之处建城,真是一点时间都不愿意耽搁。”刘备一边说着话,一边在一张略显简单的朝鲜半岛地图上比划着各路人马的动向。

“汉江?”简雍有些疑惑。

“嗯,我给起的,既然我们汉人踏上了那片土地,并且要长期居住,将那里变成乐土,有个响亮的名字总是好点。”刘备笑着答道:“那条大河叫汉江,建好城池以后就叫汉城,你觉得怎么样?”

简雍本能地觉得将大汉的名号赋予蛮荒之地,实在是过于奢侈,但他看看卢植,却发现老先生捻着花白的胡须,显得极为意动,便无奈点了点头,“还行。”

除了从北向南的汉军主力,驻扎在山海关的张飞那五千人也已经整装待发,他们也将乘船前往朝鲜半岛,在马韩南部登陆,彻底让敌人收尾难顾。

与此同时,东边的辰韩、弁韩也已经起兵反抗马韩,在三方合力夹攻之下,等待马韩的只有灭亡。

按照刘备的设想,此战过后,朝鲜半岛就再也没有马韩这个名词,除了在战争中死去的,他们所有的人口都将被押解回幽州,成年男子为横贯幽州大地的道路、水利等基础建设添砖加瓦,女性和孩童则要分散到各地作为奴仆。

作为盟友,辰韩和弁韩也将从大山里面走出来,学习汉字,移风易俗,彻底融入到汉文化圈中。

“想要将化外之地彻底变成汉人的疆土,不是一两代人就能够完成的,任重而道远啊,玄德。”卢植是资深的官员,并且在九江和庐江担任过太守,平定了多起蛮人叛乱,对开疆拓土,宣扬教化的难度深有体会。

刘备点头称是,“先生放心。”

又聊了一会,卢植觉得有些疲倦,便自己回去歇息了,刘备看看简雍,笑着问道:“我们去喝两杯?”

“不了不了,最近不能再喝了。”简雍连连摆手,起身就要离开,正当他将要走出书房的时候,却忽地停住脚步,转头问道:“洛阳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我们的人手都撤回来了,如今全靠糜家的商队探听消息,他们哪有你的本事?”刘备苦笑起来。

简雍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幽州这边如今是耳目闭塞,基本不清楚洛阳那边的情况,刘备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洛阳,已经是天翻地覆了。

董卓在掌控住洛阳附近兵权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封官。

司空,位列三公之末,主管礼仪、德化、祭祀,是一个尊贵却没有太多权力的官职,往往是用来封赏那些没什么本事的世家成员的,在汉灵帝刘宏在位这些年里,更是把这个位置卖了不知道多少遍。

可是如今,董卓堂而皇之地以天不下雨,必是司空德行有亏,得罪了上天为由,罢免了原来的司空刘弘,自己坐了上去,一个五铢钱都没花。

直到这个时候,何太后才真真念起了灵帝刘宏的好,不管怎么说,能往家里搂钱的男人总是好的。

但是,何太后的悲剧还没有结束,因为当上三公之后,董卓就已经开始琢磨着换皇帝了。

这一天,司空董卓邀请司隶校尉袁绍到自己府上饮酒,酒过三巡,董卓便拉着袁绍,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皇上是天下共主,需要贤明的人来担任才行,像是先皇那样昏庸无道的,肯定不行。本初,你说对不对?”董卓似乎是有些醉意,摇摇晃晃地说道。

袁绍点点头,继续喝酒。

“依我看来,当今天子和先皇差不多,没有明君的样子,陈留王倒是不错,聪明伶俐,若是立他为帝——”董卓观察着袁绍的表情,试探地问道。

袁绍放下酒杯,向董卓说道:“当今天子刚刚即位,也没有什么恶行,贸然废立,恐怕满朝文武都不会同意。”

听了这话,董卓有些失望,因为在他看来,自己和袁氏关系莫逆,在大事上理应共同进退,才能攫取更多的利益。

废立皇帝,正是将朝廷重新洗牌,安插党羽,彻底控制朝政的好机会,这种事情,袁绍为什么反对呢?

“无论如何都应该让陈留王试一下,若是先皇的两个儿子都担不起重任,我看,刘家的天下也不值得留恋了。”董卓沉思片刻,决定再把话挑明一些,探探袁绍的意思。

汝南袁氏的野心,基本上是个人就能看出来,董卓一向以袁隗门生自诩,更是对这一点看得清楚,他不相信以皇位作为诱惑,袁绍还不动心。

但是出乎董卓意料的是,袁绍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而是对自己做了个揖,诚恳地推开了话题,“国家大事,不是我这种身份可以置喙的,仲颖兄还是去找太傅商量吧。”

见到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董卓终于有些压不住火气了,他环视四周,见到墙角的架子上摆着一把宝刀,便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伸手拔刀出鞘,瞪着袁绍说道:“如今天下大事都在我掌控之中,我要做事,谁敢阻拦,难道是以为我董卓的刀不够锋利?”

“难道天下只有你董卓有刀?”袁绍见董卓拿着刀威胁自己,顿时火冒三丈,站起身来针锋相对地说道。

一时之间,厅堂之上气氛变得极为紧张,两个男人互相怒视,像是两只亢奋的斗鸡一般。

许久之后,董卓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着刀柄的手,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既然如此,我就去和太傅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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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挖坑埋自己

兵权在手,无人制衡,李儒又去了凉州,这让董卓变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在作死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令人感觉到匪夷所思的是,袁隗竟然也跟着董卓一起发疯,成为他废帝的重要支持者。

当消息传到幽州的时候,已经是董卓废帝一个多月之后了,但是从那厚厚一摞书信之中,刘备还是清楚地看到,董卓是怎么给自己挖坑的。

废少帝刘辩,立陈留王刘协为帝,改年号为永汉,毒杀何太后,这一系列举动进行得行云流水,成功为天下展示了一个大逆不道,骄横跋扈的权臣模样。

“这个董卓,事情做得太绝了。”看到一封记录下何太后下葬情形的信件,刘备不由得沉下脸,语气也变得不好了。

按照礼制,何太后是要与灵帝刘宏合葬的,然而借着何太后下葬的机会,董卓竟然命令军队把灵帝的陵墓挖开,将内里陪葬的金银珠宝劫掠一空,更为可恨的是,他还让人勘探了之前历代皇陵的位置,似乎要将刘氏历代皇帝扫个遍。

简雍好奇地探头过来,结果也是看得咋舌不已,他再看看自己手中那封信,里面记载有董卓"jianyin"公主、霸占宫女,纵容士卒抢劫财物的报告,与挖坟盗墓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了。

刘备摇了摇头,又拆开一封信,继续查看起来。

或许是废立皇帝、挖掘皇陵给董卓壮了胆子,也让他心中惶恐,在矛盾的心理作用下,新一轮的官员变动又开始了。

由于对之前自封的司空一职有些不满意,董卓大手一挥,继续加封自己。

太尉,兼前将军,加节传、斧钺、虎贲,进郿侯,董卓把自己能捞到的全力都捞了个遍,这一下政权、军权、专杀之权,就全落在他手里了。

与此同时,三公的另外两个位置也发生了变化,太中大夫杨彪被任命为司空、豫州牧黄琬被任命为司徒,这一下就有意思了。

弘农杨氏是东汉一等一的世家,虽然在实际力量上无法与汝南袁氏相比,但是要论尊崇,他们丝毫不比袁氏逊色。

袁绍和袁术整天喊着自己家族是四世三公,但弘农杨氏同样也是四世三公,如今加上杨彪这个司空,杨氏可就是五世三公了,比袁氏还要厉害。

沔南黄氏同样是天下有名的世家大族,黄琬更是天下第二个州牧,位高权重,身份尊崇。

让这两个人进入朝廷中央,董卓的用意不言而喻,那就是他想要逐渐摆脱袁隗的影响,剥离自己身上的袁氏门生印记,真正站到对等的位置上去。

除了拉拢弘农杨氏和沔南黄氏,董卓还听从自己两位幕僚周毖和伍琼的建议,广泛征召天下名士入朝,其中名气最大的三人,全部是来自于颍川,那个世家的大本营。

荀爽,父亲是神君荀淑,颍川四长之一,自己则与兄弟一起,被并称为荀氏八龙。

陈纪,颍川四长之一的陈寔之子,并与父亲陈寔,兄弟陈谌并称三君。

韩融,父亲韩韶,颍川四长之一。

对陈纪和韩融这两个人,董卓用了九卿之一的大鸿胪,以及五官中郎将的职位就解决了,唯独荀爽名字太大,家族背景太硬,不太好安排。

于是董卓灵机一动,又开始了他的表演。

这一次董卓从故纸堆里翻出了“相国”的职位,乐颠颠地就给自己安在脑袋上了,并且赐给自己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特权。

董卓当了相国,三公的位置就腾出来一个,然后大家继续挪窝,刚刚当上司徒的黄琬成了太尉,刚刚当上司空的杨彪成了司徒,空置的司空位置,就给了基本没当过官的荀爽。

朝廷的秩序,在董卓的一番神操作下,彻底变成了儿戏。

“若是真想谋朝篡位,就应该好好封赏自己的部下,让他们占据高位,掌握实权啊。可他偏偏要讨好世家,热脸去贴冷屁股,真是可笑。”刘备冷笑着扔下这封信,结果卢植眼疾手快,一把拿过去读了起来。

片刻之后,卢植也无奈地笑了,“沫猴而冠,虚有其形,到现在还想不明白自己的权势来自哪里。”

董卓想要讨好世家大族,希望用朝堂上的职位来拉近双方的关系,但那些人连皇帝的情都不愿意领,你董卓一个边地武夫,在他们眼里算个屁啊,再怎么做,只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他这样做对我们来说是好消息,宪和,你笑什么?”刘备正说了一半,却被简雍突如其来的大笑给打断,当即好奇地问道。

“这个董卓,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了,居然主动帮别人磨刀。”简雍笑得前仰后合,将手中信件的内容念了出来。

除了任命朝官,董卓还任命了一批地方官员,其中尚书韩馥被任命为冀州牧,侍中刘岱被任命为兖州刺史,孔伷为豫州刺史,张邈为陈留太守,张咨为南阳太守。

这还没完,当初袁绍和董卓吵架之后,由于担心遭到报复,便一路逃出洛阳去了冀州,董卓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非但没有追杀袁绍,反倒任命他为渤海太守,封邟乡侯。

为了搞平衡,董卓又给袁术升官,封他为后将军,结果没想到袁术也毫不含糊,领了官职就跑,一路去了南阳。

“呵。”刘备彻底无语了,他记得小时候看三国演义,十八路诸侯讨董是前期的重头大戏,其中韩馥、孔伷和张邈都是讨董主力,若是再加上袁绍这个盟主,袁术这个主管后勤的大队长,可以说整个关东联军,有一半都是董卓自己给作出来的。

送官位、送地盘,让别人抱团来打自己,这是何等的精神?

何等的精神病?

“玄德,你那个好友曹孟德也被董卓任命了,可是他根本没有接受官职,当天就逃出洛阳,还被董卓亲自下令通缉呢。”简雍看到最后,笑着对刘备说道。

“这是觉得曹家是阉宦之后,可以随意拿捏?”卢植听到袁绍袁术和曹操的不同待遇之后,不禁皱起眉头,有些难以理解。

刘备却不这样认为,“先生不知道,曹孟德的本事比起袁氏兄弟,乃至董卓任命的所有人都强,而且强上不止一点半点,董卓若是没眼瞎,就会看出来他才是最有威胁的人,通缉都是轻的。”

仗着对历史的了解,刘备深知曹操这个后来的魏太祖有多厉害,说句不夸张的话,如果他是董卓,就算派出一支军队,也绝对要把曹操给弄死。

“这么厉害?”简雍只是在洛阳的时候见过曹操一次,并且接触时间太短,没留下什么太深的印象,而在洛阳那个圈子里面,曹操作为宦官曹腾的后代,名声也根本比不上其他年轻俊才。

可是此时听到刘备对曹操有如此高的评价,简雍隐隐觉得,自己当初是不是看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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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阴谋

首先让糜竺觉得不对劲的是在长江航道上,之前为了帮助简雍和幽州商会转移钱款货物,传递信息,糜家冒着得罪下邳陈家的危险,大肆进军长江,前半年时间倒也没发生什么事情。

可是从灵帝驾崩,幽州商会全面收缩开始,继续往来于荆徐两州的糜家船队,就开始频频遭遇江上水贼的袭击,而且这些水贼的风格与以往不同,除了求财,更多的则是冲着破坏船只,杀害糜家人员而来。

“你怀疑是陈家做的?”刘备听到这里,眉头略略一挑,想到了最有嫌疑的人。

下邳陈家一向把长江航道看得极为重要,他们可以和荆州、扬州的豪强分享商路,却对徐州其他家族十分警惕,再加上陈家的根基在广陵这个长江重镇,许多事情做起来要比位于东海的糜家顺手许多。

比如说,伪装成水贼,劫道杀人。

“五六月的时候,负责陈家在荆州生意的陈风不知所踪,紧接着,针对我糜家的长江水贼就突然多了起来,我们也派出人手多方打探,确认陈风没有回到徐州。”糜竺答道。

刘备一愣,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他仔细回想一番,才想起来这个陈风,正是被陈珪着力培养的人才,不但让他走南闯北增长见识,就连兵法武艺,都是从小跟着陈登一起学的。

若真是这个人卡在长江航道,单凭糜家的商队是绝对斗不过他的。

除了长江上的袭击,糜家在其他方面,也开始遭遇到各种敌意。

“去年十月,青徐两州黄巾复起,攻打郡县,朝廷便任命扬武都尉陶谦为徐州刺史,玄德你是知道的吧?”糜竺继续说道。

这陶谦是个会打仗的,还跟着皇甫嵩一起去凉州,与羌胡叛军首领北宫伯玉打过好几场硬仗,可以说是老谋深算,他在赴任之前,先跑回老家丹阳,招募了五千名丹阳兵,一起带到了徐州。

丹阳自古以来盛产勇猛果敢的精兵,有了这支部队作为后盾,再加上老乡曹豹的支持,陶谦迅速在徐州站稳了脚跟,他一到徐州就任用亡命于东海一带的泰山贼臧霸、孙观二人为将,一举击破黄巾军主力,并将黄巾余部通通赶出徐州。

击败黄巾军后,陶谦又上表拜臧霸、孙观为骑都尉,率领泰山贼屯驻在琅琊郡,镇守徐州北面。

“臧霸、孙观。”刘备听到这两个名字之后,心中也是微微一凛。

臧霸字宣高,其父臧戒曾任县狱掾,因为严守律法得罪了太守,被收押在费县等待发落。时年十八岁的臧霸听闻父亲遭受冤屈,召集十几名食客奔赴费县西山,一举冲破百余名驿卒的阻拦,将父亲救出牢狱,并杀死太守,从此四处流浪逃亡。

对这个人,刘备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在对东吴作战期间名震江左,在战神孙权身上刷了三千五百户的食邑,并在死后被封为威侯,只是没想到,这个人年轻时候也是如此勇烈。

“孙观与臧霸自幼相识,同样勇猛无匹,我本以为有他二人在琅琊驻军,糜家在东海也能获得庇护,只是没想到,在陶谦的纵容下,他们多次前来东海,强行勒索钱财粮草,我数次前去州府求见陶谦,却总是无功而返,最后甚至在路上遭遇劫匪,险些把命要了。”糜竺说到这里,站起身来掀起衣衫,只见他左肋下方有一道创口,斜斜从腰间擦过,若是真捅扎实,估计这会刘备看见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这一下刘备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如果真如糜竺所说,以徐州刺史陶谦为首,陈家、曹家和泰山贼联手,正在编织一张巨网,准备将糜家鲸吞蚕食,事情就不好办了。

“我觉得这些事情彼此并无关联,子仲,是不是你想多了?”刘备左思右想,始终觉得不太可能。

“怎么可能是我想多了?”糜竺急得一把拉住刘备的手,哀声说道:“董卓弄权,关东群雄正在厉兵秣马,准备起兵勤王,依我看,陶谦正是想趁此机会割据一方,吞下我糜家,他就有足够的钱财来收买人心,继续招兵买马了。”

刘备笑了,“陶谦要是真想割据一方,第一件事就应该稳定当地豪强,把陈家、曹家、赵家还有你糜家都用官位招揽过去。”

“他就是这样做的啊!”糜竺都快急疯了,扳着手指头一个个地数了过去。

陶谦来到徐州之后,任命陈登为典农校尉,负责屯田;任命自己同乡笮融督管广陵、下邳和彭城的粮草;任命同乡曹豹掌管丹阳兵;任命琅琊赵家的赵昱为别驾从事;东海王朗为治中从事。

通过这一系列任命,陶谦和徐州豪强建立起了坚实的合作关系,同时又用自己的同乡掌管兵权和粮草调度,是何用意,不言而喻。

“原来已经这样做了啊。”刘备惨遭打脸,感觉有些尴尬,连忙转移话题,“子仲,你怎么没有被征召?”

“除了陈登,陶谦第二个找到的就是我,想让我当别驾从事,被我拒绝了。”说到这里,糜竺有些自豪,胸膛也挺得高高的。

这下刘备有些明白了,陶谦想拉拢糜竺,结果被拒绝了,这个暴脾气老头就有些生气,想要收拾他,刚好陈家想要铲除竞争对手,臧霸那边需要钱粮养兵,这样,一群人就走到了一起。

“那你为什么不应征呢,当官不好吗?”刘备想了想,又有些不明白了。

“妹丈啊,我都搭上你这条大船了,亲妹妹都扔到幽州不顾了,若是再转头去跟别人,我还是人吗?”糜竺真的有些欲哭无泪,自己一片丹心照明月,怎奈这明月就是不懂事啊。

“嗨!”刘备一拍大腿,喊来裴元绍,让他去把糜贞姑娘请来。

片刻之后,糜贞在张宁的陪伴下来到书房,见到刘备和自家哥哥都看着自己,她更是羞得满脸通红,头都不敢抬一下。

“糜姑娘,这段时间委屈你了,收拾收拾行李,回去吧。”

听到这话,糜竺、糜贞和张宁三人都是无比震惊,糜贞更是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脸色煞白地望着刘备,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去,浑身颤抖得像是筛糠一般。

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脸面都不要了,吃在你家,住在你家,整天给你带孩子,现在嫁妆都送过来了,你要我走?

你还是人吗?

“瞧我这嘴。”刘备见糜竺的眼神都要杀人了,连忙摆着手解释起来,“我的意思是说,请子干先生和你们一起去徐州,把礼数做完整,把声势搞大,我要堂堂正正地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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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撑场子

随着一千名幽州边军踏上朐县的土地,整个徐州大地便感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幽州牧刘备,要和东海糜家结亲了。

“此事当真?”位于琅琊郡开阳县的一处军营里,臧霸正坐在一张虎皮大椅上把玩着手中的瓷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眉头不由自主地跳了一跳。

“自然是真的,糜家的请柬都送过来了。”说话的人名叫尹礼,也是和臧霸从小一起玩闹,一起流落江湖的伙伴,主要负责南边事务。

臧霸沉默片刻,起身走了几步,沉声问道:“陶恭祖那边有消息吗?”

“还没有。”尹礼摇了摇头。

“那我们就不要轻举妄动了,把监视糜家的人手都撤回来。”臧霸说道:“等到形势明朗,再作打算。”

与此同时,徐州州府,刺史陶谦也正在屋内来回踱步,面色阴晴不定。

“怪不得糜竺那样不识抬举,原来是搭上了幽州的关系。”别驾从事赵昱坐在一旁,有些幸灾乐祸地挑拨起来。

当初陶谦带着五千名丹阳兵,以强龙过江之势压服了徐州豪强,随后又用怀柔手段招揽他们到自己麾下效力,几大家族便顺水推舟,和陶谦站到了同一条战线。

唯有东海糜家,区区一个商贾家族,仗着近些年赚了点钱,买了些地,招了些僮仆,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面对新任刺史表现出的善意,糜竺却不理不睬。

经过半年多的布局,徐州已经结成了以陶谦为首、几大豪族为辅、泰山贼为羽翼的同盟,决定趁着天下大乱的时机,将整个徐州地区梳理一遍,彻底建立起属于他们的秩序,而根基薄弱且得罪了人的糜家,就是这个同盟第一个目标。

谁曾想,糜竺竟然带着幽州边军回来了,还和幽州牧刘备结成了亲事。

这让人如何是好?

“这里还有一封刘玄德的亲笔信,说是卢植卢子干也来徐州了,希望与老夫叙叙旧。”陶谦背着手,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冷笑,“我和卢植不过是点头之交,有什么可叙旧的?”

赵昱一听卢植也来了,顿时收起了戏谑之心,正色说道:“子干先生乃是天下闻名的大贤,或许他是想从中说和,让使君与糜家和解?”

“只怕不止。”陶谦走回案桌前,拿起信件又略略看了一遍,“一个月后,刘玄德会亲自来徐州迎亲,到那时候,老夫就去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物。”

正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刘备要娶糜贞,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在徐州上层掀起了不小的动静,就连下邳陈家也消停了。

“让陈风收手吧,不要再对付糜家的商船了。”陈珪收起大红色的请柬,淡淡说道。

自从今年年初,糜家与幽州商会合作,开始修建会馆的消息传开之后,陈珪就产生了一丝警惕,在他看来,陈家和刘备通过兴建医学院,已经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就算是幽州商会想要找合作伙伴,也应该是找上陈家,而不是糜家。

肯定是糜竺搞鬼,从中破坏双方关系。

这样的人,留不得。

但是,半年后,这样的消息传出来之后,陈珪就是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早知道刘备是个贪图美色之徒,老夫就把家中待嫁的女子全部推到他面前,怎会让糜家抢了先!”陈珪越想越气,狠狠地捶着案桌。

坐在案桌另一侧的陈登却不这样认为,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早在当初刘备拜访徐州的时候,陈登就极力主张,希望下邳陈家加强和刘备的友谊,单单依靠医学院这条关系是不够的,双方应该在贸易,情报等诸多方面全面加深联系。

但陈珪瞧不上当时还是辽东太守的刘备,以他看来,在那个偏僻角落翻腾起再大的浪花,也不过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而已,陈家的未来,还是要和汝南袁氏这种巨无霸搞好关系。

由于袁隗袁绍等人对刘备的印象都极为恶劣,陈家这艘大船在掌舵人陈珪的授意之下,也与刘备保持着一定距离,若不是担心陈登再次发病,恐怕陈家早就甩开辽东,独占医学院带来的巨大声望了。

“元龙,为父知道你的想法,你觉得刘玄德是英才,觉得陈家没有及早和幽州商会合作是失误,可是你仔细想想,他刘玄德再厉害,厉害得过汝南袁氏,厉害得过汝南和颍川的一众世家?”陈珪见自己儿子闷闷不乐,知道他心中所想,便苦口婆心地告诫起来。

在陈登看来,当今天下最有力量,最有发展空间的不是什么皇室、宗室,更不是依附于皇权下作威作福的外戚,而是发展了二百多年,并越来越强大的世家豪强,是可以自给自足,进可攻退可守的庄园经济。

刘备在辽东和幽州的为政举措并没有瞒着世人,陈家这样脚步遍布天下的大家族更是消息灵通,早就知道在幽州,土地已经全部变成官有,而这种改变,是陈家完全不能接受的。

所以,陈家注定不能支持刘备。

“父亲说得是。”陈登深深一躬,自顾自地离开了,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父亲的话听进去。

陈珪看着陈登的背影,消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时间里,各种消息不断传入徐州高层的耳中,让他们越发地警惕起来。

“糜家在扩建庄园。”

“糜家在挖掘壕沟。”

“糜家大量采购木材。”

“糜家大肆招募工匠。”

陶谦不止一次派人前去询问,语气一次比一次严厉,但糜家有两千名幽州边军撑腰,说起话来也是十分有底气,无论陶谦怎么说,糜竺的回答只有一个:幽州商会的徐州会馆要建在庄园里,并且刘备也要莅临视察,出于安全和防盗考虑,略略加强一些警戒,请陶使君不要大惊小怪。

“之前不是说只有一千幽州军,怎么过了半个月就变成两千了?”从朐县县令那里得到报告之后,陶谦一脚踢翻了案桌,低声怒骂起来。

原因只有一个:朝鲜半岛那边打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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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赴宴

在汉军的南北夹击,以及辰韩弁韩联军的背刺袭击下,马韩人支撑了短短十天,就不得不面对自己失败的命运了。

战争刚开始的时候,马韩人还是比较有自信的,但自信并不代表强大。

野战被击溃,马韩人选择建立防线固守;防线被冲垮,马韩人选择依托城池固守;然而,他们简陋的城池根本无法阻挡汉军的脚步,最后,马韩人的意志也随着他们的城池一样,彻底丧失了作用。

由于从辽东南下的部队数量太多,经过商议,除了留下五千人作为震慑三韩的力量,让张焕得以顺利推行汉化之外,其余部队全部返回原驻地。

结果张飞不干了,坚持要让自己的部队南下徐州。

“山海关如今已经没有必要留下那么多兵力,与其让弟兄们每日闲的没事做,还不如去徐州探探路,提前适应南边气候呢。”

经过这几年时间的磨练,加上对天下大势也有了解,如今刘备身边的文武官员已经达成共识,要用手中的刀剑,给万民创造出安居乐业的机会。

作为汉家王朝重要的经济区,南北交通的枢纽,徐州在日后必然会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提前布局,总比坐视他人掌控徐州要好。

考虑到朝廷还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为了不过分刺激徐州世家,刘备同意了张飞的南下计划。但是,张飞只有两千人的权限,自保有余,想要仗着自己鲁莽的性格搞事情,不够。

有了这两千名久经战阵的精兵强将坐镇,糜家再无顾忌,他们彻底放开手脚,将几乎全部的劳动力都抽调出来,在朐县沿海地带搞起了大建设。

“糜家……”陶谦坐在马车上,透过车窗看着远处仍然在忙碌穿梭,不停奔走在工地之上的糜家人,只觉得自己喉咙有点干,“是想要造反吗?”

今天是请柬上说明的迎亲之日,也是刘备邀请徐州头面人物前来赴宴的日子,但是,每一个来到朐县的人,纵然早已得到了一些情报,在亲眼目睹之后。他们还是被糜家的大手笔吓了一跳。

东海糜家财力雄厚,朐县靠海一带基本上都是他们的土地,有了这么大的画板,来自幽州的墨家小子赤辉得到了充分施展才华的机会。

足有千丈方圆的高大围墙沿着起伏不平的地势延伸出去,各种依托地势建造的防御设施鳞次栉比,在久经战阵的陶谦看来,若是任由这座名义上的“庄园”被继续加固,假以时日,就连徐州最重要的战略要地——彭城,恐怕都比不上区区一个糜家。

若是糜家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就必须趁着这里尚在雏形,将其彻底碾灭。

可是,在见到懒懒散散,坐在不同地方有说有笑的幽州军士卒之后,陶谦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强兵。

足以以一当十的强兵。

再加上那个身穿锦袍,满脸带笑,浑身上下都是杀气的黑脸虬髯青年,想要攻破这里,没有一两万人是想都不要想。

正在陶谦内心风起云涌的时候,马车已经驶过杂乱的工地,来到糜家庄园原本的院门口,那名黑脸青年也迈着方步走了过来。

“来者可是陶使君?”

“老夫正是陶谦,阁下是?”

“末将涿郡张飞,奉刘使君之命在此迎接贵客。”

简单的客套之后,车马继续前行,陶谦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叹息出声,“此等猛将,若能为我所用,那该多好。”

陶谦为官多年,在凉州也打了几年仗,见识了不少勇力绝伦之辈,在他看来,现任长沙太守的孙坚孙文台算是一等一的人才,董卓麾下的李傕郭汜等人用兵狡诈凶悍,勇猛刚烈则略有不如。

可是如今见到张飞,陶谦觉得,若是单纯的短兵相接,只怕孙坚也不是他的对手。

江山代有人才出,后生可畏啊。

喜事当头,糜家庄园内自然也是喜气洋洋,鲜艳的绸缎挂满了每一个角落,将占地广阔的庄园映衬得无比华丽,陶谦的车马一停,便有下人快步过来,引着他向正堂走去。

“徐州刺史陶恭祖到——”伴着陶谦的脚步,站在门外负责迎宾的糜家门客拉长声音,让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最重要的客人终于来了。

陶谦进到堂中,只见徐州各级官员、诸路豪强都已经到齐,都站在那里恭迎自己,他心中得意,昂然向前走去。

才走几步,原本站在上首的卢植与刘备二人也迎了过来,没等陶谦开口,刘备先深深一躬,笑着打起了招呼,“久闻陶公大名,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玄德快快请起,你我同朝为官乃是同僚,何必如此多礼。”陶谦见对方给足了自己面子,连忙伸手扶起刘备,然后又向卢植拱手行礼,笑着说道:“子干,好久不见。”

“恭祖兄久违了。”卢植也是笑容满面,与陶谦携手并肩到了上座。

众人坐定之后,陶谦这才仔细打量刘备,只见这人身材中等,相貌普通,只是耳朵有些大,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特点,唯一引起他注意的,就是刘备即使是在说笑,眉宇之间都有一股隐藏不住的傲气,令人有些不太舒服。

其实这是陶谦误会了,他所认为的“傲气”,不过是习惯了晚辈或是身份较低之人对自己的谦恭,乍一看见有人以平等的目光和神态对待自己,便产生了一些不适应、不舒服的感觉而已。

身为朝廷任命的徐州刺史,陶谦自然是今天的主角之一,他来了,宴席也就顺理成章地开始了。

“诸位。”酒菜上席之后,刘备端起酒杯,向众人朗声说道:“今日宴席别无它事,只是为了见一见徐州英杰,还望各位不要拘束,尽情饮乐。”

“不是要迎亲吗,没有安排仪式?”陶谦见众人都有些疑惑,不住窃窃私语,便也压低声音,向端坐在自己身边的卢植问道。

“徐州这边没有安排,一切事项要回幽州去办。”卢植低声答道。

陶谦听得清楚,心里也知道了今天的宴席是怎么回事,便不再多说。

反正这个刘备从起兵开始,就把大汉的规矩和惯例都掀了个底掉,由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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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说了什么

“刘备跟我说了什么?”臧霸重复了一遍,忽地笑了,虽然笑声很大,但他的眼神却依旧是冷冰冰的,“陶使君派阁下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站在臧霸对面问话的是别驾从事赵昱,徐州本地豪强的代表,身份比啸聚山林多年的臧霸要高到不知哪里去了,但此时此刻,当他来到开阳,孤身一人面对臧霸、以及那一群横眉竖眼的悍卒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低下头颅,不敢与臧霸对视。

臧霸见赵昱不说话,便又继续笑着说道:“当日一番欢饮,莫说是我,就连陈元龙等人、甚至是陶使君自己,都与刘玄德言谈甚欢,他为何只来问我?”

“陶使君与刘玄德同朝为官,谈的都是公事,陈元龙与他是旧识,交谈几句都是正常。”赵昱连忙解释起来。

“我臧霸不是徐州的骑都尉,不是大汉的官员?”臧霸收起笑容,冷声反问道:“赵昱,你今日到此,究竟是奉了陶使君的命令,还是自作主张想要离间?”

当初陶谦刚刚前来徐州赴任,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拉拢地方豪强,而是派人远赴泰山,将臧霸孙观这些恶名昭著的泰山贼招揽至麾下,并让他们驻守在徐州的北方门户琅琊,于情于理,陶谦都没有理由自乱阵脚,被人一场酒宴就弄得没了方寸。

所以,在臧霸看来,只有可能是赵昱等人从中作梗,不希望自己与陶谦走得太近,这才前来离间双方感情。

赵昱被臧霸这样当面质问,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也冷笑几声,反驳起来,“若是心中无愧,又有什么不敢说的?”

“送客。”臧霸不耐烦了,大手一挥,身旁卫士便一拥而上,将赵昱架了出去。

徐州这一群不长进的蠢材,自己没本事推个头面人物出来,只知道内斗拆台,偏偏连拆台的事情都做不好,真是可笑。

过了片刻,外面的士卒前来禀报,说是赵昱坐着车回去了,到这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孙观开口了。

“宣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臧霸不屑地笑笑,“徐州的世家豪强不希望看到陶谦和我们走得太近,所以想挑拨一下。”

在徐州豪强眼中,这片土地应该是由他们说了算,就算朝廷委派个外乡人来做刺史,不管是谁,都得征召这些大家族的头面人物当幕僚,或是委以重任。

谁曾想陶谦带来了五千名丹阳精兵,还把自己的老乡安排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只是留了些不痛不痒的职位,比如什么别驾从事、屯田校尉之类的给本地豪强解馋。

更可怕的是,陶谦通过笼络招揽,一下子解决了徐州北部两个痼疾:泰山贼和黄巾贼,并且把泰山贼摇身一变,成为了镇守徐州北部的骑都尉。

如果他们再不施展一些手段,那徐州很快就要变成陶谦的徐州,而不是徐州人自己的徐州了。

赵昱这次前来,能不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并不重要,他想要的,就是在臧霸心里埋下一根刺,一根对陶谦猜忌、怀疑的毒刺。

“那陶谦就让他这样来了,不怕我们怨恨他?”孙观有些不解。

“陶谦一点都不蠢,他能让赵昱过来,就是知道我也不蠢,能够看出这么拙劣的伎俩,并且从中看出徐州豪强到底是怎么看待我们的。”臧霸解释道:“如此一来,我们想要立足,就必须和他陶谦绑在一起,联手压制豪强。”

这实际上就是赵昱和陶谦两个人互相算计,赵昱明面上是在挑动陶谦产生对臧霸的猜疑,实际上是为了挑动臧霸猜忌陶谦;陶谦心知肚明却纵容赵昱,借他自己的口舌让臧霸看清楚形势。

双方各有自己的算计,只是赵昱棋差一筹,没有认清臧霸这个人,所以他败了,仅此而已。

孙观沉思片刻,终于忍不住抱着脑袋叹息起来,“你们这些人的肚子里面真是满满的都是坏水。”

臧霸看着孙观等人走出房间,心中也是忍不住地叹息起来,他何尝愿意过这种勾心斗角的日子,只是泰山贼处在四战之地,各方势力都对他们虎视眈眈,若是没有自己殚思竭虑,只靠这些弟兄们的勇力,怕是早就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无休无止的计算,无休无止的算计,这样看来,反倒是和刘备那边打交道有意思。

“有机会的话,应该再去和那张翼德喝一场酒。”臧霸坐回椅子里,回想起几天前那次会面,瘦削硬朗的脸庞不由得浮起一丝笑容。

当天的酒宴举办得声势浩大,前所未有的各种烈酒摆在面前,让所有赴宴之人都开怀畅饮,整座大堂满是欢声笑语,喧闹非常。

臧霸不太喜欢那样的氛围,他借着酒劲,漫步出了大堂,一路出了糜家庄园,在外围初现雏形的工地上闲逛起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本应是这场酒宴当之无愧主角的刘备,竟然也在四处晃荡,身边还有一名黑脸壮汉。

“臧都尉放着美酒佳肴不去品尝,反倒跑到这乱七八糟的地方作什么?”看见臧霸之后,刘备迈开脚步向他走去,嘴里还主动打着招呼。

“下官一介武夫,和那些文人谈不到一起,不如出来透透气。”臧霸见对方如此主动,连忙抱拳行礼,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到张飞身上,“敢问这位壮士是?”

“涿郡张飞,忝任幽州骑都尉一职。”张飞同样抱拳回礼。

三人沿着围墙漫步而行,刘备与张飞神情自若,时不时地谈论某处是防御节点,应该多派驻人手,可是这些话落在臧霸耳中,却让他浑身不自在,面露尴尬之情。

别人在修建防御设施,而且很大程度上是防备徐州官军和泰山军,自己还跟在旁边一直听,这算什么事?

偏偏刘备还经常转过头来,询问臧霸的意见。

好容易走到一处小土丘,三人找了一处平坦地方坐下,俯瞰周边,刘备又来了兴致,“这里设置一个哨位不错。”

臧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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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布衣之怒

坐定之后,三人的话题才慢慢从眼前的防御工事转移开,聊起了别的。

身为武人,对自己人生中最初的战斗总是印象深刻,臧霸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最为自豪的不是在泰山纵横驰骋,也不是一战击败黄巾大军,为自己博得功名,而是带着十余名食客和好友连夜奔袭数十里,冲破官兵驿卒的防线,救出自己父亲,并杀死肆意践踏法律的太守的往事。

虽然在糜竺那里粗略地听说过这件事,但听到当事人亲自讲述,还是让刘备听得眉飞色舞,不住地叫好。

“为官作恶,罪无可恕,就应当一刀砍了。”张飞听得兴起,恨不得自己也能身临其境,与他们并肩作战。

臧霸听了张飞的话,略略有些诧异地笑道:“二位可都是朝廷命官,刘使君更是封疆大吏,怎能公然支持杀害官员?”

“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刘备随意地笑道:“宣高,你听过唐雎不辱使命的故事吗?”

唐雎不辱使命,出自于战国策一书,其间记载多有传奇色彩,并不见于正史,臧霸虽然出身于掾吏之家,早年也曾读过几年书,但对战国策却是没什么了解,当即老老实实地摇头表示不知道。

“大哥说来听听。”张飞也兴奋地盘膝而坐,他最喜欢听刘备讲故事了。

刘备见成功勾起二人的兴趣,便清了清嗓子,讲述起这个被无数后世人传颂的故事来。

相传秦王在灭了韩国和魏国之后,目光又盯上了魏国属国,一个面积只有方圆五十里的小国——安陵,提出用五百里土地来交换,为了保护自己的弱小国家,安陵君请动唐雎出使秦国。

得知安陵竟敢拒绝自己的换地建议,秦王怫然大怒。

“等等,五十里换五百里,这么好的生意为什么不做,安陵君是不是傻?”张飞打断了刘备的故事,满脸都是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的表情。

臧霸也是同样的表情。

“秦国一贯喜欢使诈,经常借着换地或是迁徙之名,行灭国之实,安陵君和唐雎正是知道他们的行事作风,才坚决拒绝的。”刘备解释几句,然后板起脸问道:“就你多嘴,还想不想听了?”

“听听听。”张飞和臧霸脑袋点得像是捣蒜一样。

于是刘备继续开讲。

秦王大怒,对着唐雎威胁道:“先生可听说过天子之怒?”

唐雎答道:“我未曾听说过。”

秦王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这就是"chiluo"裸的威胁了,安陵不听我的,我就可以让这个国家陷入无穷无尽的战火之中,百姓流离失所,性命不保。

面对咄咄逼人的秦王,唐雎却丝毫不惧,反问道:“大王可曾听说过布衣之怒?”

秦王不屑地笑道:“布衣之怒,不过是摘掉帽子光着脚,以头抢地,痛哭流涕罢了,还能怎样?”

“大王错了,这是平庸无能之人发怒,而不是有才能有胆识之人发怒。”唐雎不慌不忙地说道:“当年专诸刺杀吴王僚,有彗星之尾扫过月亮;聂政刺杀韩傀之时,一道白光直冲天际;要离刺杀庆忌之时,更是有苍鹰扑到宫殿上。”

听到这里,秦王表情凝重,不再笑了。

唐雎却口中不停,继续说道:“这三人都不过是布衣之士,但他们心中的愤怒还没有发作出来,上天就已经降下征兆,现在加上我,就是四个人了。布衣之怒比不上天子之怒,不能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但是,伏尸二人,血流五步,让一个国家的百姓穿上孝服,还是可以做到的。”

秦王变了脸色,直起身子向唐雎道歉,“先生请坐,这事情没那么严重。”

就这样,方圆五十里的小国安陵,凭借唐雎无与伦比的勇气,保全了。

“好一个布衣之怒!”臧霸听得激动不已,握拳说道:“恨不能早生数百年,与这等壮士把酒言欢。”

刘备笑道:“这个故事不仅仅告诉我们天下有如此壮怀激烈之人,更是为了提醒后人,凡事都要有个度,绝对不要把人逼到绝境上。”

放眼天下,时时处处都有争端,但是争端的层次各有不同,解决方式和手段也各有不同。

最高层次的争端,是国与国之间的抗衡,或是集团与集团之间的政治斗争;中间层次的争端,是用法律、规则来解决;到了最底层的争端,解决方式就只有暴力和流血了。

当初被臧霸杀死的那个太守,在刘备看来,首先他违背法律,凭私欲杀害囚犯,就是拉低了争端的层次;其次他依仗权势,收押据守法律的县狱縁臧戒并要将其治罪,更是逼得臧霸不得不用武力来给自己父亲讨个公道。

就连秦王,面对一个唐雎的时候都要掂量掂量,对方有没有将自己置于死地的本事,更何况区区一个太守?

“若是令尊确实犯罪,宣高你带人劫狱,自然罪无可恕,即便你现在做了官,深得陶使君器重,我刘备一样瞧不起你。”刘备看着臧霸,正色说道:“但是,抛弃法律,还要依仗法律赋予他的权势来害人,这种败类就是死一百次,也不会得到法律的庇护,所以我才说他自己找死。”

“使君真是儒家弟子,卢子干先生的高徒?”臧霸失笑起来,“怎地说起话来和我往日见到的士人截然不同。”

刘备不屑地笑道:“那些庸碌之才岂能和我相提并论?他们读书做事,不过是为了做官或是扬名,归根到底都是想让自己富贵起来,读书在他们眼中只是一门生意,无须辛勤劳作,风吹日晒就能养家糊口的生意,仅此而已。”

“那阁下读书为官,是为了什么呢?”见刘备一竿子打翻了整船人,把整个天下九成九的儒家士子都贬得一文不值,臧霸越发来了兴趣,想要知道刘备对他自己是如何评价的。

“我读书是为了明理,弄清楚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做事是为了带领天下人往好的方向前进;为官是要权力,可以放开手脚做好事;养兵是为了确保我在说话做事的时候,其他人老老实实地听我说,看我做。”借着酒劲,刘备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别的不说,就说今天,若我只是一介平民,纵然满腹经纶字字珠玑,宣高你可有耐心听这么多?”

臧霸放声大笑起来,“精辟。”

“我再去别处看看,你们两个带兵的人聊吧。”刘备起身向土丘下走去,随意摆了摆手,不让张飞跟着自己。

反正整个庄园的护卫都是幽州军,没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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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反董同盟

接下来三个月的时间里,徐州刺史陶谦和豪强们眼睁睁地看着糜家在东海郡大兴土木,将他们的庄园彻底变成一座小城,却对此毫无办法。

除了忌惮刘备的幽州军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袁绍和董卓彻底翻脸了。

自从桥瑁伪造三公文书,并将其散发之各个州郡之后,整个关东地区就乱成了一锅粥,其中尤以渤海太守袁绍那边闹得最欢。

渤海郡位于冀州最东北角,与幽州直线距离也不太远,董卓把袁绍任命到此,其实也存了流放的心思:把你扔得远远的,别跟我捣乱了。

可是董卓没有想到,袁绍拥有四世三公的家族出身,自己在士人群体中又有极高的声望,如今更是第一次能够真正执掌一方,以他的性格,是个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的?

当初从洛阳出逃之时,追随袁绍的是他的铁杆心腹许攸、逢纪还有淳于琼等人,在袁绍被任命为渤海太守之后,这几人更是四处奔走,在他们的三寸不烂之舌下,各路豪杰纷纷前来投奔,其中更是有文丑、高览两名万夫莫敌的壮士。

这二人武艺高强,弓马娴熟,袁绍一见之下便心中狂喜,当即解除了淳于琼的兵权,令文丑高览统领渤海郡兵和新招募的士卒,日夜操练不辍。

袁绍搞出这样的大动作,冀州牧韩馥坐不住了,他这人没什么本事,更没什么野心,只是仗着自己名士的身份,还有袁氏门生这层关系,才被董卓任命到天下第一大州,镇守洛阳东北方向。

本来韩馥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如今袁绍不断招兵买马,招揽豪杰,明显是要起兵对抗董卓了,韩馥越想越是心惊,生怕自己被卷下水,于是他派出州中从事,经常跑去袁绍所在的渤海郡监视,严防死守,就是怕他起兵反董。

可没想到防住了袁绍,防不住桥瑁,当桥瑁的文书传到邺城之后,韩馥知道,自己必须有所动作了。

召集部属之后,韩馥把桥瑁派人送来的文书让诸人互相传阅了一番,然后苦着脸询问起了意见,“以诸位之高见,我们应该帮助袁氏,还是帮助董氏呢?”

没等韩馥说完,治中从事刘惠就已经勃然大怒,他站起身来怒视韩馥,厉声说道:“兴兵不兴兵都是为了国家,谁对国家有利,我们就应该帮谁,哪里管他什么袁氏、董氏?”

刘惠字子惠,是冀州中山郡人,一向名望深重,他也是韩馥就任冀州牧之后征辟的第一个幕僚,担任治中从事,主管众曹文书,位列诸官之上。

见刘惠如此表态,众人也纷纷随声附和,韩馥顿时觉得有些下不来台,脸上半是惭愧半是羞愤,极为难看。

刘惠过足了嘴瘾,却看见韩馥脸色不好,担心他怪罪自己,再想想韩馥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恐怕也没有带头起兵的意愿,便又放缓语气,向韩馥再献一计。

“兵者凶事,不可为首,依我所见,明公应当静观其变,看看其他州的动向,若是有人首倡义举,我们再响应也不迟。”

听了这话,别驾从事耿武有些坐不住了,同样起身说道:“子惠说得固然有理,可冀州乃是天下第一大州,人口钱粮众多,兵强马壮,若是坐视他人拔得头筹,我等岂不是要被天下嘲笑?”

“哎,正因为冀州实力强大,我们才有底气缓一缓,不用担心旁人争功。”刘惠胸有成竹地笑着答道。

韩馥心中也是权衡起来,他知道自己没什么用兵才能,初来乍到,也不清楚冀州有什么能打的人,刘惠这静观其变的策略正合心意。

“既然如此,我便给袁本初写一封信,让他不必顾虑,尽管放手去做。”

没有了韩馥派人掣肘,袁绍顿时没了顾忌,当即领兵南下,横穿整个冀州,与他的旧相识,老同僚王匡会师河内。

初平元年正月,关东州郡正式发布檄文,起兵讨董,袁绍被推举为盟主,自号车骑将军,与河内太守屯兵河内,由冀州牧韩馥在邺城做粮草供应。

兖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广陵太守张超、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等人会师一处,进逼酸枣,这一路人马的主力是济北相鲍信,以及刚刚返回陈留老家招募人马的曹操。

除了这两路主力,另有豫州刺史孔伷出兵颍川、后将军袁术出兵鲁阳,从南边对洛阳虎视眈眈。

很快,就连远在幽州的刘备,都收到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书信,这是由陈留太守张邈亲手所写,邀请他前去洛阳共诛国贼董卓。

“这个张孟卓真是,以为用几句好话就能把我哄得团团转?”看完这封信件之后,刘备忍不住嗤笑起来,随手将信扔在桌子上。

简雍也忍不住苦笑起来,“袁绍这是要把自己叔父往死里坑啊,我在洛阳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么狠。”

纵览起兵反董的各路人马,袁绍、袁术、袁遗是袁氏子弟;张邈、曹操是袁绍从小一起玩大的朋友,张超是张邈的弟弟;王匡、鲍信是何进旧部,和袁绍是同僚;韩馥是袁氏门生;桥瑁、刘岱、孔伷都是世家大族出身,与袁绍早有故交。

毫不夸张地说,这个反董同盟,实际上就是袁绍的小圈子。

“袁隗老匹夫帮着董卓废了少帝,毒杀何太后,可以说是把身家性命和袁氏一族的富贵都绑在董卓身上了,袁绍来这么一出,估计董卓不杀个人头滚滚都对不起他。”刘备都不用费力,都能想象出来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身在洛阳的袁隗将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表情。

估计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两个侄儿竟会如此决绝吧。

“那我们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简雍问道。

刘备摇了摇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白马义从和护乌桓校尉部训练了那么久,也该让我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水准了,另外,我还想见识一下号称天下强军的西凉铁骑,还有并州狼骑,称一称他们的斤两。”

“这可是滩浑水,没什么好处的。”简雍却不这样认为,以他对之前局势的了解,幽州军南下洛阳对阵董卓,无论胜败,最后得到好处的都只有袁绍。

“浑水摸鱼,这种事我在行。”刘备得意地笑着说道:“局势越乱,绝对实力就越好使,而我们幽州,恰好就具备这种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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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高大的花架子

正如刘备所说,讨董檄文一出,整个洛阳城里的苗头就不对了。

“混账,这袁家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xx的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混账!”伴随着气急败坏的吼叫声,董卓挥舞长剑,遇见什么砍什么,直到把屋内精美的摆设砸了个稀巴烂,手中长剑也扭曲得不成样子,他才喘着粗气,停止了疯狂的举动。

卫士们守在门口,一个个吓得两股战战,就在此时,李儒面带微笑地过来,示意他们让开道路,自己走了进去。

“文优,你来得正好,去,带人把袁府包围起来,一个人都不要放走。”董卓见到李儒进来,心中稍稍安定,他随便找了个残破的凳子坐下,开始发号施令。

“回禀太师,在下已经让吕布去了。”李儒微微一笑,拱手答道。

董卓一愣,随即也欣慰地笑了,“还是文优懂我,老夫只恨没有一直把你留在身边,以致酿成今日之祸啊。”

在协助董卓控制住洛阳局势之后,李儒马不停蹄地赶赴凉州为他召集旧部,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在伍琼、周毖等人的花言巧语之下,董卓为了笼络士人,把一个个袁氏门生安排到了地方担任要职。

甚至连当面顶撞自己的袁绍,还有一向倨傲无礼的袁术,董卓都以礼相待,慷慨地授予他们渤海太守和后将军的职位。

可是到了现在,那一群忘恩负义的家伙竟然聚在一起,起兵反对自己,难道他们忘了是谁把他们推上去的?

还是李儒这种来自凉州的自己人好,足智多谋又忠心耿耿,就算让他毒杀太后,都毫不犹豫地去做了。

听了董卓对自己的称赞,李儒矜持地笑了笑,然后说道:“太师不必担心,袁绍乃是无能之辈,他和袁术又面和心不和,成不了气候。”

“嗯?”董卓皱起眉头,“袁绍的才能可是被所有人称赞不已,文优却为何把他看得如此之低?”

“多谋少断,志大才疏,也就是在洛阳这些蠢材眼中,才显得高不可攀。”李儒不屑地笑着说道:“太师只管镇守洛阳,在下愿亲率两万兵马东出虎牢,将这群乌合之众一举击溃。”

“好!好!”董卓见李儒如此有信心,心中喜不自胜,连声夸赞起来,“我有文优,大事可成,等牛辅的部队从河东回来,文优便可与他同去。”

但是,就在两天后,河东那边传回的消息却让董卓羞愧不已,一张老脸都快没地方搁了。

中郎将牛辅败给了白波军,三万大军丢盔弃甲,多亏白波军首领郭太忙着抢军械粮草,没有穷追猛打,这才让牛辅得以收拢溃军,仓皇逃回洛阳。

“你这蠢材,居然连区区一些黄巾余党都打不过?”董卓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痛哭不止的女婿牛辅,心中怒火越发高涨,要不是怕女儿守寡,简直恨不得一脚飞过去踹死他。

自从当年张角三兄弟败亡,黄巾主力被镇压,汉家朝廷就以为天下太平,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但是他们不知道,官军班师回朝之后,北方大地的农民重新举起义旗,以各种名号组织起来,继续反抗不公的世道。

中平五年二月,一支黄巾军残部由首领郭太率领,在河东白波谷起兵,并将部队命名为白波军,白波军不断攻城掠地,声势越来越大,于是董卓下定决心,要铲除这支在自己侧后方兴风作浪的农民军。

“三万大军,其中更是有五千凉州、并州边军,在你手里还不如一群土贼,老夫要你有何用?”董卓强压着火气,指着牛辅就是一顿臭骂。

谁想到牛辅一拍大腿,高声哭诉起来,“坏事就坏在这三万大军身上了。”

由于西凉边军是董卓麾下的精锐,是他震慑洛阳周边的核心力量,所以牛辅百般央求,只是被分配了两千名铁骑用于战场决胜,剩下的两万多人都是何进何苗的旧部,还有西园军组成。

在董卓看来,西园新军花了汉灵帝刘宏无数真金实银,装备马匹都是高价买来的极品,战斗力应当不俗,若是在征讨白波军的战斗之后表现出色,他就会将这支部队划归自己嫡系。

可是在牛辅看来,正是担任先锋的西园军表现过于拙劣,才使得他的部队一溃千里,连像样点的反击都组织不起来。

“当日会战,我看见白波军两翼都是匈奴骑兵,便将西园军同样安置在两翼,本想着他们再不济也能维持均势,谁曾想——唉!”牛辅懊恼地说道。

“什么,还有匈奴骑兵?”李儒听得诧异,出言问道。

牛辅重重点头,“我事后派人打探了,白波军与南匈奴于夫罗部联手,已经攻破了太原。”

“继续说。”董卓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匈奴人也南下了,这下可不好办。

于是牛辅继续讲述起来。

西园军将士各个骑着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发动冲锋的时候也是有模有样,可是冲到一半,牛辅就觉得不对劲了,为什么他们跑得这么慢呢?

骑兵对冲,讲究的就是个速度,有速度就有冲击力,没速度就任人宰割,西园军的骑兵跑得慢腾腾,被对面彪悍的匈奴骑兵一个简单的包抄动作就绕到了身后。

牛辅一开始还以为西园军是故意放慢速度,觉得这支皇帝亲军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野路子,但是,经过胡人两波冲锋,西园军就全军溃散,拼命催动着慢腾腾的战马,朝着己方阵线冲了回来。

他们是真不行。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数量众多的骑兵部队溃败,被敌军裹挟着冲击己方,就不仅仅是山倒了,这简直是山崩地裂,纵然牛辅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勉强维持自己麾下的西凉铁骑不崩溃,并下令西园军和何进旧部放弃装备军械,轻装逃命。

白波匈奴联军之所以没有穷追猛打,一方面是由于漫山遍野的战利品已经足够丰厚,另一方面也是看到牛辅部队始终维持着阵型,不敢把他逼得太紧。

董卓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之前也见过西园军,并且对那些神骏异常的高头战马垂涎三尺,只是担心贸然行动会逼反这支威风凛凛的部队,这才没有轻举妄动。

现在牛辅说这些高头大马都是花架子,他是怎么都不愿意相信。

“赵融是西园校尉之一,如今也在门外等候发落,太师若是不信,可以召他前来当面对质。”牛辅见董卓和李儒二人面露怀疑,连忙出言说道。

片刻之后,经过赵融的一番解释,董卓目瞪口呆、李儒口呆目瞪,久久说不出话来。

西园军的战马都是从幽州牧刘玄德那里买的。

为了让灵帝刘宏看得高兴,这些马都很高大。

为了让阅兵仪式不出乱子,这些马都跑不快。

所有西园军的校尉,包括袁绍都知道这件事,并且收了蹇硕的封口费。

“那就是说,这些马都是毫无用处的驽马,只是生得高大好看,能糊弄人?”董卓面色铁青,一字一句地问道。

赵融陪着笑,低声答道:“也不能这么说,这种马性子温顺,力气还足,耕地拉车都不错。”

李儒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既然知道了,为何不早跟老夫说明白?”董卓越发恼火,脸黑得像是锅底一般。

“之前是担心太师看轻我等,后来得到军令,还以为是打打农民,怎么都出不了茬子,谁知道对面有匈奴骑兵呢。”说到这里,赵融的脸上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

董卓默然无语,犹如雕像一般呆立当场,许久之后才低声说了五个字。

“拖出去,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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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决意迁都

河东的失败虽然远远算不上伤筋动骨,却也让董卓和李肃清醒了许多,尤其是董卓,接下来几天时间里,他放弃了最近一段时间陪伴自己的美女和美酒,重新把生活的重心放在了朝堂和军事方面。

在研究了几天之后,董卓骇然发现,当前的周边形势非但不是自己之前想象的那样好,甚至还有几分凶险的意味在其中。

虎牢关以东的地界已经完全不是董卓可以控制,这点可以理解,河内的袁绍王匡联军、酸枣一带的诸侯联军就像是一把铁钳,牢牢卡在黄河两岸,隔绝了从洛阳向东发号施令的途径。

之前没有被董卓放在眼里的白波军,如今也和南匈奴于夫罗部联合,在河东一带兴风作浪,随时可以南渡黄河,截断董卓军向西返回凉州的道路。

最令董卓感觉到恐惧的还在西边,他的凉州老家,大汉朝当今最出名,最能打的大将皇甫嵩就在扶风,手里还有三万大军,那可都是货真价实,勇悍绝伦的凉州边军,纵横天下无敌手的西凉铁骑。

纵使自己抓住机会进到洛阳,并且攫取了大汉帝国核心决策层的权柄,但这种建立在军事威慑上的权力,若是遇到同等级别、甚至是更高一级的对手,也会迅速地崩塌。

“以在下愚见,我们最需要解决的问题不在关东,而是在雍凉之地。”这一天李儒前来求见,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董卓觉得,这个人真是自己的心腹。

“老夫也深有同感,只是这么多的难处集中在一起,一时也难以解决啊。”董卓叹息道。

李儒不露痕迹地端详着董卓的神情,确认对方所言是出自真心之后,方才缓缓开口,但这一开口,就又让董卓吃了一惊,“相国,可曾想过迁都长安?”

“什么?”董卓悚然站起,盯着李儒看了半天,这才将信将疑地走到屏风旁边,对着一张司隶地图琢磨起来。

李儒跟了过去,就着地图上的各种标识记号,向董卓阐述起他的战略意图,

在李儒看来,关东地区承平日久,以袁绍为首的关东联军一没有久经战阵的士卒,二没有能征惯战的将领,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他们人数众多,一时间难以剿灭干净。

董卓麾下的军队是以凉州边军和并州边军为核心,虽然战力惊人,但吃亏在人少,想要维持洛阳地区的威慑力,同时东出虎牢与关东联军交战,还要顾及到洛阳与长安畅通无阻,着实是太困难了。

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洛阳城的政治力量太复杂,根本不是他们这些凉州人能够适应的。

洛阳当了二百年首都,世家大族久居于此,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如今董卓军力强盛,这些家伙还只能夹起尾巴做人,万一战事拖延下去,给了世家可乘之机,他们一定会四处串联,搞出些事情来。

“迁都长安,避免腹背受敌,又能将洛阳世家豪强的潜在力量连根拔起,把朝廷牢牢掌握在手中,听起来不错。”董卓听得连连点头,但他随即就想起了另一个隐患,“皇甫嵩的三万大军还在扶风,万一我们去了长安,他再勾结皇帝作乱,又当如何?”

勾结皇帝作乱,董卓这不是指着自己鼻子骂奸臣吗?

李儒却不管那么多,胸有成竹地答道:“所以在此之前,我们还要做一件事,把皇甫嵩调来洛阳为官,找个机会杀了他,如此一来,就再没有能与相国抗衡之人了。”

“调虎离山,不错。”在董卓看来,只要除掉皇甫嵩这个拦路石,再将他麾下三万凉州边军收归自己麾下,就算袁绍等人跳得再凶,也根本动摇不了自己的根基。

只是如李儒所说,洛阳世家在此耕耘了近二百年,所有的权势、财富、人脉都集中在这个地区,他们怎么可能容忍董卓迁都长安的决定?

若是遭受大多数、乃至于绝大多数朝臣反对,迁都行动又该如何进行?

“相国可曾想过,今日关东能组织起声势浩大的联军,正是因为对世家豪强过于纵容,过于优待了?”李儒见董卓又开始犹豫,不禁冷笑起来。

董卓一想,可不是这样吗,关东联军那一群反贼,几乎全是自己提拔起来的,当初自己初掌朝政,还想着和世家大族、尤其是汝南袁氏搞好关系,想不到一番好心,现在全变成了砸向自己的石头。

李儒继续说道:“世家豪强本就不是什么知恩图报之人,他们世受皇恩,能有今日的权势地位,都是依靠朝廷的庇护,相国想想,他们连皇家的恩德都不念,又怎会念着太师的恩德?”

这一番诛心之言可谓是鞭辟入里,句句印在董卓心里,让他眼中渐渐泛起凶光。

“伍琼、周毖!”董卓反复念着这两个名字,心中杀意陡生。

当初放弃通缉袁绍,并给他授予渤海太守职位,又将一干袁氏门生故吏安排在关东各州郡的紧要位置,都是出自这二人的建议。

现在想想,恐怕这都是他们早就策划好的。

董卓转向李儒,如今他能够信任,并且委以重任的也就是这个人了,“文优,依你之见,老夫是要杀人立威?”

“杀掉一个看不顺眼的,再杀掉几个为他抱打不平的,其他人就都老实了。”李儒笑着说道。

“老夫想杀的人太多了,怎么办?”董卓心中计算着要杀的人,口中继续问道。

李儒也不含糊,“杀人这种事费不了太多力气,相国只要觉得能解气,多杀几个便是了。”

于是,初平元年正月,在董卓指使下,郎中令李儒毒杀废少帝、弘农王刘辩,天下震惊。

紧接着,董卓召开朝会,向满朝文武宣布了自己想要迁都的想法。

为了让自己的行为显得不是那么可笑,董卓特意找到一本极为冷门的谶书——,堂而皇之地地宣称,当初高祖在长安建都,一共历经十一世;后来光武帝在洛阳建都,到现在也正好是十一世了,正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按照的说法,我们正当迁都返回长安,才可以让天下长治久安。

这话一说出口,立刻遭到了激烈的反对,而反对的声音,还是来自于董卓极力拉拢的高官——司徒杨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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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三公中出了个叛徒

作为天下闻名的儒家学者,杨彪听了董卓的胡言乱语,只觉得无比可笑。

他可是知道这谶书是什么东西。

谶,就是假托神仙圣人预判吉凶;纬,就是以方术牵强附会儒家经典,说得通俗一点,就是读书人出于某种政治目的,编造出来糊弄老百姓,顺便给自己披上一层神圣外衣的封建迷信伪科学。

在文盲率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时代,干这一行很容易成功,当初陈胜吴广在大泽乡,也是采取了鱼腹藏书,野狐夜号的方式,忽悠了九百多人举起义旗,点起了反抗秦朝的熊熊烈焰。

到了西汉年间,谶纬之学更是大行其道,时至今日已有二百年了,王莽篡汉,靠的也是谶纬的伎俩,大肆宣传汉室气数已尽,必须禅让给他,才可以让天下长治久安,共享太平。

如今董卓居然有样学样,搬出这种不入流的低劣谶书,在久经考验的儒家弟子,坚定的封建迷信战士杨彪看来,就是抢他们儒家弟子的生意,无异于班门弄斧,自取其辱。

杨彪正要开口反驳,却突然想到,把这驳倒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如果以后自己用谶纬之术作为武器,别人再来驳斥,又当如何是好?

不能自己砸自己饭碗,还是换个思路吧。

“相国此言差矣。”杨彪考虑再三,决定用天下苍生为武器,于是踏出一步,朗声说道:“迁都改政乃是国家大事,不可轻举妄动,自从王莽乱政,光武帝定都洛阳,旧都长安残破不堪,早已经被废弃了,如今天下承平日久,贸然迁都必定会惊扰天下,引起百姓不满,民怨沸腾,必有大乱。”

董卓见出头的人是杨彪,是自己亲自提拔到三公位置上来的,心中略略有些失望,便放缓语气答道:“关中富足肥沃,当年秦国就是依仗彼处,才能吞并六国,统一天下。且陇右之地盛产木材,杜陵更是有大量窑灶,修复宫殿可谓轻而易举。”

见杨彪还想说话,董卓再次开口劝说,“正如司徒所说,迁都乃是国家大事,和百姓又有何相干?若是有人借机生乱,朝廷的大军随随便便就能把他们赶到海里去,有什么可怕的。”

粗鄙武夫,真是粗鄙武夫。

或许是董卓的语气不够强硬,杨彪决心刚一次正面,“这些事说起来容易,一旦做了,恐怕比登天还难,请相国慎重考虑。”

“这么说来,杨司徒是一定要阻挠相国的提议了?”李儒一直默不作声,此时见气氛紧张,便决心添上一把火。

“杨公是国家重臣,他说的话理应好好考虑。”杨彪身边,新上任不久的太尉黄琬也站了出来,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见到自己亲自任命的太尉和司徒,位列三公的朝廷重臣,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在同一战线反对自己,董卓不禁冷笑起来,一双眼睛在杨彪和黄琬身上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了现在,满朝文武只要眼睛没瞎,就都能看得出来,董卓已经起了杀心,若是杨彪黄琬二人继续坚持,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三公之中,已经有两个人站出来说话了,剩下一个作何表态,恐怕就将决定今天的结局。

刚刚上任九十三天的司空荀爽见无数朝官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这里,心中明白,必须站出来说句话了。

“事已至此,二位何必固执己见?”荀爽缓缓起身,先是向杨彪和黄琬作揖行礼,然后才继续说道:“依我看来,相国的本意也不想迁都,但如今崤山以东兵锋四起,看样子不是一天两天能够镇压下去的,与其每天提心吊胆,还不如迁都之后再作打算,秦汉两朝都是以关中为基业平定天下,我们为何不能做一样的事呢?”

“荀慈明,你!”杨彪怎么也没有想到,作为颍川荀氏子弟,儒家士人最大最光亮的招牌之一,神君荀淑的儿子,荀爽居然叛变了自己的阵营,公然支持董卓。

有人愤怒,自然有人欢喜,与杨彪的气急败坏不同,董卓此时却是眉头舒展,放声大笑起来,“既然吵不出个结果,那就再议吧,散朝!”

满朝文武各自怀着心思散去,董卓向杨彪等人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也转身离开了朝堂,只留下愤怒的杨彪黄琬,还有一脸茫然的荀爽站在那里。

“慈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颍川荀氏也要投靠董卓了吗?”杨彪双目几欲喷火,死死瞪着荀爽。

荀爽见二人如此表情,也是吓了一跳,随后便觉得十分委屈,“我若不从中劝说,只怕董卓要对你二人动手,所以——”

“你若是站在我们一边,迁都之事也就拦回去了,他董卓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同时对付朝廷的三公。”杨彪咬牙切齿地说道:“结果被你这么一搅和,事情就又有了转圜之机,等董卓寻个由头把我们罢免了,迁都就无可避免,你懂吗?”

“原来是这样?”荀爽目瞪口呆,作为一个六十年都没有当过官的人,如今短短九十三天的官宦生涯,位高权重的司空职位,尚且不足以让他理解朝堂政治,更不足以让他明白,政治斗争不是邻里吵架,不是当个和事佬就可以的。

黄琬见荀爽还是懵懵懂懂,不由得苦笑连连,拉着杨彪劝说起来,“文先,算了,我们还是想想如何自保吧。”

“这还用想?”杨彪一甩袍袖,气哼哼地走了,“老老实实在家呆着,老老实实等董卓罢免我们,再老老实实去上门认罪,求他网开一面,除此之外什么都别做。”

果然,时间刚刚翻过二月,司隶校尉宣播上奏,说是某地出现了灾异。

天降灾异,问罪三公,这是大汉的惯例,于是太尉黄琬和司徒杨彪在各自的位置上还没有坐稳,官位就随风而去了。

紧接着,董卓任命赞同迁都的光禄勋赵谦为太尉,太仆王允为司徒,再次在朝会上提议,迁都长安。

但是这一次,又跳出来两个反对迁都的,而且态度极其强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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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后顾无忧

洛阳,相府。

董卓感觉自己在进京之后,还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即使面对自己,也总是显露出一种傲慢神态的公卿贵胄们,终于怕了。

伍琼、周毖,这两个被袁隗推荐到自己手下,又出了一堆馊主意的坏家伙,竟敢在朝会上跳出来反对迁都,并且说话态度相当不友善。

于是董卓一点都没客气,直接下令把他们推出去砍了。

这两个倒霉蛋没想过,董卓不杀杨彪黄琬,不仅仅因为那两人是他亲自请到朝中担任三公,更重要的原因,是两人分别代表着弘农杨氏和沔南黄氏,这两个大汉王朝一等一的书香门第。

他们可没有那样的背景。

“文优啊,你说的真是没错,那些世家公卿都是欠收拾,老夫对他们以礼相待,他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老夫把刀举起来,一个个又比谁都乖巧。”送走杨彪之后,董卓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喜悦,开怀大笑起来。

看到伍琼和周毖的下场之后,杨彪和黄琬终于害怕了,他们这才想起来,董卓是个武夫,并且是喜好杀人,手段极其凶残的武夫。

为了保命,这两位万人仰慕的大贤也顾不得颜面了,连忙准备厚礼,亲自送到相国府上,并且郑重其事地向董卓当面谢罪,言辞极度谦卑。

有背景的软了,没背景的砍了,这下洛阳城中再没有敢于顶撞董卓的人,于是在王允王司徒的统筹安排下,迁都的前期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

与此同时,两封圣旨也被快马加鞭,送到了长安。

当得知朝廷下诏,征调左将军皇甫嵩为城门校尉、京兆尹盖勋为议郎,并命令他们即刻交出兵权,前往洛阳赴任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

按照汉室惯例,官员的调动要么是高升,要么是平级迁任,即便是对于犯下罪过,需要警示一下的官员,最常用的方法也不过是将其解职,等到风头过去再重新任命个差不多的职位。

哪有把堂堂左将军调到洛阳当城门校尉的?

难道董卓以为,皇甫嵩麾下三万大军是假的?

在接到圣旨的第二天,盖勋就急匆匆地赶往扶风郡,劝说皇甫嵩不要轻易相信董卓,而是拥兵自重,等待皇帝前来长安。

除了盖勋,皇甫嵩手下的长史梁衍也是抱有同样的看法,以他看来,董卓的做事风格一向都像个强盗,进到洛阳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废立皇帝、毒杀皇帝这种事都做得出来,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

“董卓征调将军,必然是包藏祸心,将军若是前去洛阳赴任,轻则备受屈辱,重则危及生命,还望将军三思啊。”梁衍说了半天,却见皇甫嵩只是不言不语,便又劝说起来,“如今董卓在洛阳,却要把天子送到长安来,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了。”

盖勋接着说道:“梁长史言之有理,将军麾下兵多将广,理应主动出击,迎奉圣驾,然后奉旨讨伐董卓。”

“到那时候,我们在西边截断董卓归途,袁绍等人的联军堵在关东,董卓进退两难,只能束手就擒。”梁衍做了最后的总结,然后满怀希冀地望着皇甫嵩,希望他能够听从自己的劝说。

但是,令这二人极度失望的是,皇甫嵩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接受征调,前去洛阳。

“无论董卓是否包藏祸心要害老夫,他现在总是代表着朝廷,若是老夫抗旨,岂不是成了不忠不义的乱臣贼子?”皇甫嵩缓缓说着大义凌然的话,却让梁衍盖勋二人心中冰凉。

盖勋长叹一声,颓然说道:“既然皇甫将军心意已决,我盖勋便随你去洛阳,是死是活就看上天安排吧。”

“元固万万不可!”听了盖勋的话,梁衍大惊失色,连忙出言阻拦。

要说得罪董卓的程度,满朝文武,恐怕都比不上一个盖勋,当他之前得知董卓毒杀何太后的时候,便亲自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去洛阳。

这封信是怎么写的呢?

“废立皇帝不是臣子能做的事,当初伊尹和霍光有那么大的功劳,结局都是身死族灭,令人寒心,更何况你这跳梁小丑?别看如今很多人巴结你,弄出门庭若市的模样,等你死后,给你吊丧的人只会更多,给我收敛一点吧!”

据说董卓在看完这封信后,吓得几天都没有睡好,他知道盖勋是一员老将,性情刚烈,本事高强,比起自己差不到哪去,于是这次在征调皇甫嵩的时候,董卓特意要求,务必要把镇守长安的京兆尹盖勋也调到洛阳来。

面对梁衍的劝阻,盖勋只是悲凉地一笑,“我手中兵力不足,难以对抗董卓,若是皇甫将军固执己见,我也无计可施,只能以死明志了。”

“将军,能够挽救天下,平息这场灾祸的人只有你了,千万要以天下为重啊!”梁衍转向皇甫嵩,重重叩首在地,哀声说道。

皇甫嵩依旧摇着头,“老夫一生忠君,纵然是死,也要流芳百世,若是依仗兵势,就算夺得大权,不也是成了董卓一样?”

“若是大汉江山断送在董卓手中,将军却坐以待毙,岂不是要被后人嘲笑?”梁衍仍不死心,还想劝说皇甫嵩回心转意。

皇甫嵩却已经懒得再听,迈步走出军帐。

看着皇甫嵩远去的背影,梁衍和盖勋只觉得心中悲愤难忍,这个人从镇压黄巾之乱开始,就有好几次挽救时局,只手补天的机会,但这些机会无一例外,全被他轻易放弃了。

当初凭借着镇压黄巾的不世之功,皇甫嵩获得了从朝堂到民间的一致拥戴,那时候就有凉州名士阎忠劝他借机把握住朝政,扫清弊端,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结果皇甫嵩拒绝了。

在董卓被任命为并州牧,却坐拥军队不肯赴任的时候,他的侄儿皇甫郦也多次进言,希望皇甫嵩可以率军讨伐,将已有不臣之心的董卓一举击杀,结果皇甫嵩又磨磨蹭蹭下不了决心,这才招致今天的董卓乱政。

如今在梁衍看来,已经是对抗董卓的最后机会,若是皇甫嵩放弃出手,任由三万身经百战的凉州边军落到董卓手中,放眼天下,将无人可以与董卓对抗,到那时候,大汉王朝就将彻底陷入绝望的深渊。

但皇甫嵩居然把自己所谓的忠义虚名,看得比整个天下,数千万天下人还要重要,不肯担负早就该他担负起来的责任,着实是让人太失望了。

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不是忠诚,不是大义,而是不负责任,而是胆怯无能。

“皇甫义真,我看错你了。”梁衍失望地摇摇头,从腰间拔出宝剑,在盖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剑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大汉,没希望了。

感冒,鼻炎,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太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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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幽州军参战

初平元年二月,幽州牧刘备在治所蓟城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誓师会,宣布自己将亲率幽州边军为国除奸,随后,三万大军便分批南下,沿途各州郡无不悚然。

作为全军主帅,刘备自然不能亲自为大军开道,轮到他直属部队开拔的时候,由黄忠颜良二人率领的先锋部队已经越过涿郡,进入冀州地界了。

“兄弟,又要辛苦你了。”临行之际,刘备拍着前来送别的关羽,略带歉意地说道。

“大哥尽管放心,有小弟在,幽州万无一失。”关羽语气郑重地答道。

这几年来,关羽就是刘备麾下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刘备南下乐浪,就把辽东郡的防务交给关羽;刘备成为幽州牧,就把辽东三郡的防务全交给关羽;如今刘备要领军南下,又把关羽从辽东调来坐镇蓟城。

对于自己职位的频繁调动,以及经常坐镇后方的待遇,关羽心里很清楚,这是兄长刘备出于信任,才把自己最为看重的根基,以及全家老小都托付给他,但作为武人,总是不能亲自出征,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

“其实云长应该一起去,他离开故乡这么多年了,一直想着回河东看看。”到了第三天,即将进入冀州的时候,简雍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那你怎么不早说?”刘备眼睛一瞪,语气不善地反问道。

“我也是刚想起来。”简雍嘿嘿笑着岔开话题,“咱们这三万大军,说出去肯定吓坏一群人。”

“也就能吓唬吓唬人了。”刘备叹了口气。

幽州这个地方什么都好,就是离中原实在太远,难以投入太多兵力,这一次对外宣称是三万大军,实际上真正的主战力量,只有赵云和太史慈麾下的五千名精锐骑兵,剩下的两万名辅兵和五千名民夫,基本就是充充样子的。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并且真正着手组建军队,刘备才真正意识到,古代那些动辄号称有几十万大军参加的战役是有多少水分。

兵书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在冷兵器时代,一支军队想要保证战斗力,必须有大量的辅助兵种担负起警戒、运输粮草、军械、辎重,甚至是安营扎寨、埋锅做饭的任务,让核心战斗力量可以节约精力和体力,确保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如果核心部队是骑兵,那就更麻烦了,战马娇贵,受不得罪,饭量还是人的好几倍,养活一支骑兵部队,并让其跋涉千里,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至少是同等数量步兵的十倍以上。

但是考虑到洛阳一带地势平坦,单靠步兵是没有能力对抗董卓麾下的骑兵部队,刘备还是咬着牙带走了五千名精锐骑兵,用来确保自己的安全。

大军一路前行,沿途不断收到从洛阳那边传来的消息,听了这些消息,对于董卓和关东联军的战略意图,刘备也算是有些了解了。

二月十七日,皇帝和满朝文武离开洛阳,开始向长安进发,趁此机会,董卓命令麾下将士大肆劫掠,将洛阳城所有富户全部集中起来,然后随便扣上各种罪名通通处死,并将其家产全部罚没。

为了确保即使自己战败,以袁绍为首的关东联军也无法从洛阳获得补给,并以此为继续西进的前进基地,董卓做出决定,裹挟上百万洛阳百姓一起去往长安,沿途兵荒马乱拥挤不堪,洛阳以西饿殍遍地。

百姓的惨状非但没有让董卓收手,反倒是激发了他内心深处的兽性,为了让自己安心,所有人迁离之后,董卓亲自监督军队,将洛阳城包括皇宫、官署和民宅在内的所有建筑一把火给烧了。

就这样,历经了近二百年的风风雨雨的洛阳城,连同周边二百里以内的所有房屋,往日里的繁华富庶,全部化成一片焦土。

把整个洛阳祸祸了之后,董卓仍然不肯罢休,在他的亲自指挥下,吕布带领一支部队,又将洛阳附近的皇室陵墓以及公卿家族的陵墓挖掘一空,把洛阳这个东汉王朝首都的最后一点财富也给洗劫了。

“朝廷的威严啊,全没了。”听说董卓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简雍只觉得后背冰凉,一阵阵地后怕起来,若是没有听从刘备三番五次的撤退命令,而是按照自己的性子留在洛阳,恐怕他也早就变成路边的一具尸体了。

由于早就在各种历史资料里了解了董卓的残暴,此时刘备的心中却没有太多波澜,他更在意的,是关东联军的动向。

“酸枣那边没有新的消息?”刘备问道。

简雍听了,从一沓信件里面找出几份,拆开之后粗粗一看,便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每天饮酒作乐,就是不肯进军。”

“我就知道这群人都是酒囊饭袋。”刘备冷笑起来。

“不过袁术在鲁阳倒是招揽了一员猛将,根据线报的说法,只怕他那边要打起来了。”简雍又把一份刚刚拆封的信件递给刘备。

“袁术那个败家子能招揽到谁?”刘备哂笑着接过信件,脑袋里面开始搜索记忆中袁术麾下的武将,结果发现,除了一个被吕布提着像小鸡,被张飞几下攮死的纪灵,他还真不记得还有什么能打的。

但是当刘备看到信件上面的内容,他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

长沙太守、乌程侯孙坚领军北上,沿途招募了数万士卒,并借故杀害了荆州刺史王睿、南阳太守张咨,投奔到后将军袁术帐下,又被袁术任命为破虏将军,领豫州刺史。

我怎么把这头江东猛虎给忘了?刘备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个孙坚孙文台在凉州平叛的时候就和董卓互相看不惯,曾经多次向张温进言要他杀掉董卓,只可惜张温优柔寡断,没有尽早为国除害。”简雍叹息着说道。

刘备展开一副地图,在洛阳南边画了个大大的圆圈,“如此一来,南阳就是袁术的地盘了。”

简雍伸头过来一看,顿时咋舌起来,“若是袁术避开董卓主力,沿丹水逆流而上,从武关进逼长安,董卓势必首尾难顾。”

“他没这个勇气。”刘备摇了摇头,在洛阳北部又画了一条线,“我们改变计划,不去酸枣会师了,转头河内,从北面威胁洛阳。”

实在对不起,这章写得不咋地,以后有机会再精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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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故友重逢

幽州军一路南下,沿途所见,尽是民生凋敝,完全没有了天下第一大州的气势。

“小小一个黑山贼,就把冀州北部弄成这样,当地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刘备等人用了几天时间穿过整个中山国,眼看着春暖花开,莺飞草长,正是春耕的好时节,沿途的田地里却是杂草丛生,只有远处一些坞堡周边有影影绰绰的人们在劳作,不禁怒从心头起。

简雍却是苦笑起来,“玄德啊,你口中小小的黑山贼,却是号称百万之众,二十多路豪帅,纵横中山、常山、上党、赵郡等地没有敌手,即便是我们幽州商会,也只是在骑兵的护送下才能一路畅通无阻。”

自从张角三兄弟分别在广宗和下曲阳战败身死,黄巾军主力覆灭,皇甫嵩被任命为冀州牧,并向朝廷提议,免除整个冀州一年的田租,广袤的冀州大地之上,百姓们欢欣鼓舞,以为自己终于又迎来了安定的生活。

但是好景不长,随着凉州发生叛乱,皇甫嵩被调离,刚刚看到曙光的冀州人民再次陷入无边的黑暗。

黄巾余众在黑山一带死灰复燃,朝廷横征暴敛,官府层层加码,豪强趁势兼并土地,在诸多因素的作用下,原本就已经饱受战乱之苦,只是勉强维持着生存的百姓彻底活不下去了。

他们要么卖身为奴,依附于豪强以求活命;要么踏上逃亡的道路,北上幽州或是南下;还有为数不少的百姓索性也加入了贼寇,使得黑山军的规模越发庞大。

天下第一大州的冀州都是如此,其余各地可想而知,如今也都是类似的景象,这个国家已经是奄奄一息,需要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彻底剜掉毒疮,才能重新焕发生机。

正在二人谈话的时候,远远有一名骑兵迎面过来,隔着老远就滚鞍下马,大声说道:“启禀使君,前方有人拦路,说是使君故交。”

“我在冀州还有故交?”刘备有些纳闷,扬声问道:“他有没有说自己叫什么?”

“据此人说,他姓牵名招,安平人士。”这名骑兵回道。

牵招?

“原来是子经,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没等刘备想起来这人是谁,简雍却已经大笑起来,策马奔向前方。

这时候,刘备才从脑海中搜索到关于牵招的事情,心中不由得欣喜万分,连忙也催马前去,想要尽快见到对方。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高挑却显得有些瘦削的身影出现在刘备视线中,他没来由地鼻子一酸,几乎就要落泪。

“子经!”

“玄德别来无恙?”

恍惚间,刘备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脑海中浮现的,全都是属于原本那个刘备的童年记忆。

牵招字子经,安平观津人,少年时为了躲避战乱而跟随家人北上幽州,在涿郡一带落下脚来,也就是在那里,他和年龄相仿刘备、简雍等人相识相知,并成为了可以为彼此两肋插刀的至交好友。

几年之后,冀州一带安宁下来,牵招便又随着家人回到故乡,从此二人再也没有见过面,只是通过零星的书信往来,黄巾之乱爆发之后,更是就没了音讯,但是在刘备心中,一直是挂念着这个童年好友。

“子经,你这些年去了哪里,怎么一点消息都没了?”刘备好容易平复心情,这才想起询问牵招的近况。

“此事说来话长。”牵招洒然一笑,轻声说道。

原来牵招在回到安平之后,便拜了同乡人乐隐为师,后来乐隐进京求官,在车骑将军何苗帐下担任长史,牵招与一众弟子仍然跟随他学习。

半年前何进与十常侍拼了个你死我活,何苗被何进部将吴匡所杀,乱军之中乐隐也不幸遇害,牵招拼死抢出他的尸体,并与同门史路等人用牛车载着返回故乡。

这次听说刘备要兴兵南下,讨伐国贼,牵招便告别家人前来投军,希望助童年好友一臂之力。

“你一直在洛阳,为什么没找过我?”简雍听了一阵,不由得皱起眉头,瞪着牵招质问起来。

牵招一愣,“你也在洛阳?”

“幽州商会,简雍,没听说过?”简雍怒了,自己那两年好歹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洛阳一带无数年轻俊杰想要攀附的俊杰,居然就这样被无视了。

“那个简雍就是你?”牵招大惊失色,“你不是姓耿吗?”

刘备嘿嘿笑了起来,简雍则是彻底无语了。

当年三人相识相交的时候,简雍确实姓耿,但是因为幽州人的口音问题,经常把耿字说成简,还闹出过不少笑话,于是后来耿雍在外出游学的时候便索性把自己的姓改成了简。

听了简雍的解释,牵招也无语了,他这几年跟着乐隐,日子过得相当困苦,要是早知道幽州商会那个财大气粗的简雍就是自己的好友,早就过去相认了。

故友重逢乃是人生喜事,一番欢饮之后,刘备又询问了牵招的意向,得知他醉心于军旅,便当即决定,让他暂时在赵云那边当个军司马,等到熟悉军务,并且展现才能之后再做安排。

对于这个任命,牵招自然也是没什么异议,他本来就不是贪图富贵之人,否则早就回到幽州去投奔刘备了,根本不用等到今天,能够从军司马这个不高不低的职位起步,也算是合情合理。

又是半个月的时间过去,幽州大军穿越常山国和赵国,来到冀州重镇邯郸,由于赵云是常山真定人,他的部队里面也有不少人是来自冀州,一番征募之下,又有万余名没有土地,没有活路的青年人加入了幽州军。

“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我们的粮草恐怕支撑不下来。”看着军需簿上激增的数字,简雍愁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对于粮食压力,刘备却有不同的想法,“冀州最富庶的地区就在我们前方的魏郡,韩馥作为冀州牧,他的治所邺城肯定屯有不少粮食,等我们去了那边,向他借上几万石粮食应急,事后再还也行。”

“韩馥要是不给呢?”简雍反问道。

“不给就收拾他,多简单的事。”刘备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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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借粮

“粮草,粮草,都来问我要粮草!”

冀州牧韩馥是个懦弱无能的性子,哪怕是像现在这样被人明目张胆地勒索,他也只能有气无力地叫喊几声。

当初袁绍在渤海郡招兵买马,就是韩馥给他供应粮草军械。

后来袁绍举起义旗起兵反董,还是韩馥给他供应粮草军械。

袁绍到了河内,与河内太守王匡合兵一处,还是整天问韩馥要粮草。

又没钱又没粮,你当的哪门子盟主,打的哪门子仗?

这些话在韩馥肚子里面酝酿了好久,他却始终没有足够的勇气将其说出来,只能憋在心里,越憋越是窝火。

结果袁绍那边还没消停呢,北边又来了个刘备,这位口气更大,一张嘴就要十万石粮草,说是一个月后就派人还来,或者用幽州出产的各类货物商品抵债。

我信你个鬼!

“如今袁本初要五万石粮,刘玄德要十万石粮,冀州虽然富庶,可也经不起这种讨要法,诸君可得想个法子出来。”韩馥看着站在下首的一众幕僚,只盼望这些人能够拿出个方案,把刘备和袁绍赶快弄得远远的。

让韩馥失望的是,这些幕僚们互相看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要给粮。

“那刘玄德乃是为了国家大事而来,并且明说了是借粮,一个月后便还,以我之见,还是借给他好。”刘惠是冀州本地人,这两年也和幽州商会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对方势大财雄,不是为了区区十万石粮草就能赖账的人。

可是这话听在韩馥耳朵里就觉得特别别扭,什么叫别人是为了国家大事而来,难道你刘老先生的意思,我坐镇邺城,给袁绍提供了几个月的粮草,就不是为了国家大事?

正当韩馥盯着刘惠,准备难得地发作一次脾气的时候,堂下来了一名小吏,说是兖州刺史刘岱来信。

韩馥拆开信件一看,整张脸顿时就变了颜色,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众人见他越看抖得越厉害,心中大是好奇,却又不好意思发问,便纷纷向他望去。

“大祸临头,大祸临头了。”韩馥看完信件,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他站起身来,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在堂中来回转悠,口中还念念有词。

“使君,使君!”刘惠作为众官之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连忙上前拉住韩馥,轻声呼唤起来。

接连喊了好几声之后,韩馥才回过神来,他定睛一看拉住自己的乃是刘惠,顿时不管不顾,大声怒骂起来,“当初都是听了你这迂腐无能之辈的话,现在惹祸了,又当如何是好?”

刘惠被骂得一头雾水,连忙快步走到案桌前方拿起刘岱的来信,他这一看,才知道韩馥为什么会如此恐惧了。

“卓无道,天下所共攻,死在旦暮,不足为忧。但卓死之后,当复回师讨文节。拥强兵,何凶逆,宁可得置。”

按照刘岱信中的说法,董卓死期近在眼前,但韩馥坐拥冀州强兵,粮草充足却不肯拿出来支持关东联军,简直就是助纣为虐,等到消灭董卓,这些人就会调转马头,顺手把韩馥也给讨伐了。

这是"chiluo"裸的威胁啊。

“使君无需多虑——”刘惠见韩馥还是惊魂未定,连忙出言宽慰,没想到他刚说了一半,就被韩馥恶狠狠地打断了。

“当初是你劝我按兵不动,现在可好,惹到人了,来人啊——”韩馥厉声叫喊起来,“将刘惠押出去斩了,把脑袋送到袁本初那里,向他谢罪。”

这一下所有人都不干了,以别驾从事耿武为首,众人并排挡在刘惠身前,不让卫士抓捕他。

“你们,你们是想造反?”韩馥恶狠狠地瞪着众人,尖声问道。

耿武强忍着心中怒火,对韩馥躬身说道:“启禀使君,刘岱所言多是恫吓,其目的只是为了让冀州继续供应粮草,使君无需害怕。”

“刘岱他们要来杀我,又不是杀你们,你们当然不怕!”韩馥现在只想着如何保全自己,根本不愿意听别人说什么了。

“关东联军需要的是粮草,使君就是杀再多人,解决不了粮草问题,他们还是会找上门来。”骑都尉沮授说道。

对啊,关东联军需要的只是粮草,他们无缘无故来杀我做什么?

见到韩馥稍稍恢复了些理智,众人连忙继续劝说,终于说服韩馥放过了刘惠。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韩馥一声令下,将刘惠免去官职,当场披上囚衣,一众军士拿着大扫把将他驱赶出了州府。

直到这时,韩馥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他坐回正席,开始研究该如何处理迫在眉睫的粮草问题。

关东联军人多势众,又高举着大义的旗号,还会用武力威胁,他们那边的粮草不给是不行的,而且袁绍的胃口也不大,只要五万石粮草就够。

可是刘备这边,韩馥就不是那么愿意支援了。

第一,刘备是边地人,还是个凭借军功起家的武夫,韩馥作为名士,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粗人。

第二,边地武夫向来贪婪无度,没什么信用,之前的董卓就是个例子,若是这一次给足了十万石粮草,以后刘备的胃口越来越大,又该如何满足?

“使君可听过幽州商会?”沮授终于忍受不了韩馥的愚蠢了,直截了当地问道。

韩馥茫然地点了点头,这年头谁家里没几件幽州商会出产的东西,都不好意思自称名士好吗?

“据我所知,幽州商会就是刘使君一手创办的。”沮授继续说道:“以刘使君的豪富程度,不会贪图区区十万石粮草,他说了是借,就一定是借。”

“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道理。”韩馥沉吟片刻,终于做出决定,“公与,那就劳烦你去一趟邯郸,与刘玄德商量一下借粮的具体事宜。”

两天后,沮授来到了邯郸,也见到了刘备,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从自报家门开始,刘备的眼神就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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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沮公与

不光是刘备对沮授很感兴趣,沮授对刘备这个年纪轻轻就能执掌一个大州,并且将数百万人民治理得井井有条,却在士人阶层眼中风评不是那么好的一方诸侯十分好奇,二人聊了几句,便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投缘,于是,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中,借粮的事情很快就被谈妥了。

公事没花多长时间,刘备、简雍和沮授等人却是借着酒劲,越聊越起劲,不知不觉,时间就来到了深夜。

此时正值初春,寒意料峭,沮授坐在帐中正聊得高兴,却突地打了几个喷嚏,刘备见状一愣,连忙让裴元绍去取了一件羊毛大衣过来。

沮授也不矫情,接过大衣略一端详便将其穿在身上,然后才轻轻抚摸着这种从未见过的面料,啧啧称奇起来。

“公与兄不好奇这大衣的样式?”刘备见沮授穿衣动作十分熟练,心中有些好奇,便轻笑着出言问道。

“幽州商会这两年在冀州卖了不少皮衣,在下家中也有一件,见得惯了也就不稀奇了。”沮授呵呵笑着答道。

随着幽州商会大力推广皮毛大衣,如今北方辽阔大地上的百姓已经习惯了这种造型美观大方,穿戴起来省时省力的对襟衣服,偶尔有那么三两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跳出来,也只能落得个被人无视的尴尬境地。

厚实的羊毛大衣穿在身上,沮授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他好奇地捻着袖口处的面料,又借着不甚明亮的烛火仔细打量,半晌之后才抬起头来向刘备问道:“敢问使君,这大衣可是用羊毛制线,然后纺织而成?”

“公与兄果然好眼力。”刘备笑着答道。

自从去年夏天那一场盛会,乌桓难楼部和鲜卑诸部就都开始了动作,他们为了尽快赚钱换酒,赶在八月之前就把部落中壮年羊全都给剪了,仅仅第一次交易,幽州商会就收获了三十多万斤羊毛。

有了充足的原料之后,幽州的水力纺织行业也迎来了第一次大生产,在刘备的授意下,工匠们也不花费时间去仔细分拣羊毛,只是把清洗、纺织和染色这几个工序严格把控,织成大量厚实坚固,却略显粗糙的羊毛面料,并由幽州军方全部接盘,用作骑兵部队的冬装了。

此时沮授身上穿的,就是标准的幽州骑兵装。

“真是想不到,往日里只能废弃或是制成粗糙毡布的羊毛,居然也可以用来纺织成布,挡风御寒,刘使君这是又为幽州开辟了一条财路啊。”沮授又问了几句,得知这羊毛织布与传统的麻布相比,成本相差无几,原料来源则丰富得多,不由得心生感慨。

刘备似乎早就料到沮授有如此反应,此时只是矜持地笑着,“在我看来,世间没有无用之物,只要找对位置,遇见识货的人,就都能起到相应的作用,人才更是如此。”

沮授眼神微动,“使君这话,似乎别有所指。”

“公与兄既然听出来了,我再遮遮掩掩也没意思。”刘备笑容一敛,正色说道:“冀州人杰地灵,英才辈出,以兄之才,足可以牧守一方,使百万人安居乐业,如今遇人不淑,一身才学无用武之地,岂不可惜?”

见沮授沉默不语,简雍便继续出言劝说起来,“以我之见,公与兄既为冀州从事,理应辅佐州牧,励精图治,向北则扫清黑山诸寇,向东则震慑逆贼董卓,可那韩馥只知道高谈阔论,为国为民没有一点用处,公与兄名为别驾从事,实则与讨人欢喜的门客又有什么区别。”

简雍的话说得很难听,几乎就是指着沮授的鼻子,骂他是吃白饭的混子了,可是这话听在沮授耳中,却又让他没有一点反驳的余地。

在故乡广平一带,沮授从小就有神童之名,并以胸怀大志,长于谋略著称,年纪轻轻就被举为茂才,还当过两次县令,只是他痛恨政局黑暗,不愿同流合污,所以辞官不做,隐居在家乡。

去年韩馥来到冀州担任州牧,并征辟了一众名士作为别驾从事,其中就有沮授在内,他本以为来到州府中枢,终于可以一展才华,却没想到韩馥这个名士对政事一窍不通,招揽了那么多人才也只是为了充门面,着实令人失望。

半年时间过去了,韩馥却没有半点振作的态势,当初被他征辟的名士也大多离心离德,今天甚至因为兖州刺史刘岱的恐吓,就要杀掉在冀州极具名望,深得众人景仰的众官之首刘子惠,真是昏庸无道,不值得继续为他卖命。

“使君如此看重沮授,可是有吞并冀州之心?”经过一番思前想后,沮授还是难以下定决心,他抬起头来看着刘备问道,希望更多地了解这个人,了解他究竟有什么样的雄心壮志。

在沮授看来,刘备和袁绍等人都是一样,并非真的怀有为国除奸之心,他这次不远千里而来,十有是想探一探冀州的虚实,若是有机可乘,便要吞并这片富饶的土地,以成就王霸之业。

“冀州算什么?”出乎沮授意料的是,刘备并没有假惺惺地否认,也没有老老实实地承认,反倒是冷笑着站起身来,不屑地望着自己,“当年黄巾之乱爆发,我在涿郡招募义勇,从小小都尉一步步走到幽州牧,时至今日已有六年。这六年来,我和数十名兄弟肝胆相照;和数万名将士并肩作战;和数百万子民同舟共济,每日殚精竭虑,从不敢有半点懈怠,公与以为,区区一个冀州就能迷了我的眼,埋了我的心?”

这一番豪言壮语说出来,不仅是沮授,就连简雍都有些心情激动了,近些年来,大汉王朝从上到下都是乱成一团糟,又赶上董卓乱政,连都城都要搬到长安去了,整个天下都看得出来气数已尽,各路有志之士更是跃跃欲试,想要逐鹿中原,这都不是秘密。

但是其他人就算有野心,最起码在面子上也要遮遮掩掩,像刘备这样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就是要夺取天下的,恐怕就只有他一个了。

他到底有什么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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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群英会

得知借粮事宜被妥善解决,幽州牧刘备为表谢意,还专门托沮授给自己送来一套精美茶具之后,韩馥心花怒放,连连称赞沮授,把他都夸成天上罕有,地下难寻的旷世奇才了。

沮授趁热打铁,说是刘备一向仰慕韩使君和冀州英才的大名,希望众人赏光到邯郸一叙,坐而论道,把酒言欢,以偿心中夙愿。

这一下韩馥又有些担心了,开始怀疑刘备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刘玄德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如今国难当头,我与诸公要为关东联军支援粮草,可谓身负重任,不能轻易离开邺城,不如由我们冀州做东,请那刘玄德到邺城来,也是美事一桩。”韩馥琢磨了半天,还是觉得不能轻易相信边地武夫的节操,希望把会面地点放在自己地盘,这样的话,就算刘备有什么别的想法也没有能力去做。

“也好,那在下这就派人去邯郸,请刘使君前来邺城赴会。”沮授深深一躬,就要领命而去。

韩馥连忙叫住沮授,略带责怪地说道:“那刘玄德好歹也是一方诸侯,怎可随随便便派个人就打发了,还是公与你亲自前去邀请,才能显示出冀州的诚意。”

沮授心中暗叹,但还是俯首答道:“在下这就去。”

数日后,刘备进入邺城,当韩馥以及一众幕僚得知他此行轻装简从,只带了五十名骑兵就大摇大摆地过来,众人在感叹他肆意妄为的同时,心中又不可避免地把这个年轻的幽州牧和韩馥这个冀州牧放在一起比较了一番。

单从胆量来说,差距似乎是有点大。

但是人家来都来了,纵使韩馥心中不爽,但还是准备了丰盛的宴席,盛情款待刘备一行。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刘备和韩馥二人同为封疆大吏,一方诸侯,相互间礼数做得极其到位,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已经亲切得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样了。

酒宴开始,作为东道主,韩馥热情洋溢地发表言论,他先是回首过往,历数冀州和幽州相互守望,彼此互助的传统友谊,然后又展望未来,着重提到,在刘使君和韩使君的伟大友谊下,两州之间会展开合作,进一步加深友谊。

在韩馥讲完话后,刘备也起身发言,他首先对冀州人民的热情好客,慷慨支援粮草的行为表示真挚的谢意,同时郑重保证,幽州边军是一支有组织、有纪律的正义之师,是为了匡复汉室的伟大使命而来,在刘使君和各级将领的谆谆教诲下,所有将士都牢记军民鱼水情,绝不会发生劫掠或是扰民的行为。

自古真情靠不住,只有套话动人心。

在两位州牧发言过后,大堂之中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久久不曾散去。

接下来,韩馥又开始向刘备介绍在座的冀州官员。

“久仰久仰。”

“久仰久仰。”

刘备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孤陋寡闻,那些坐在靠近主座,明显是被韩馥器重的冀州官员,他基本都不认识,直到韩馥介绍到最后,从最末端的席位上站起之人,才让他心中微微一凛,不露痕迹地仔细端详起来。

田丰田元皓,巨鹿人。

审配审正南,魏郡人。

这二位再加上沮授,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刚烈三人组,专门顶撞袁绍,让那位堂堂的北方霸主下不来台,最后也都没落个好下场,田丰被袁绍杀害,审配和沮授则都是被曹操生擒,宁死不降,最后被杀。

刘备早在上小学玩游戏机的时候就对田丰等人印象深刻,在穿越回来之后由于事务繁忙,也就没有专门去四处寻找,他没有想到,这三名最出色也是最出名的河北人才,此时居然都在韩馥手下。

而且看座次,还相当不受重用。

这韩馥性子懦弱又不会用人,注定成不了大事,最后被袁绍夺了冀州又吓得跑茅厕里自杀,看来也是情理之中。

“冀州英才如此众多,真是令人羡慕。”刘备心中暗自下定主意,务必要把田丰审配二人也拉拢到自己麾下,但表面上还不敢显露出来,只是客套地打着哈哈。

韩馥心中得意,连连举起酒盏劝酒,刘备来者不拒,一番觥筹交错,不知不觉间,堂中诸人便都有了些醉意,说话也渐渐随意起来。

由于在座诸人都是饱读圣贤书的士人,韩馥又刻意想要交好刘备,说着说着,便把话题引到了他的老师卢植那里,“当年我在京城之时,也与子干先生多有往来,后来听说先生弃官回乡,从此音讯全无,着实令人挂念啊。”

“先生如今过得逍遥自在,除了他老人家,还有郑康成、蔡伯喈二位大贤也在我幽州,每日开馆收徒,广施教化,四方年轻才俊多有去往幽州求学的。”刘备笑着答道。

这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令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无比尴尬,“子干先生品行高洁,世人多有景仰,但刘使君当年与阉竖张让等人多有往来,并斥巨资买官,何来面目再自称是他的高足?”

刘备皱起眉头,盯着刚才说话之人,费了不少脑细胞才想起来这人名叫闵纯,乃是韩馥麾下别驾从事,深受他的器重。

“伯典,不要胡言乱语,污蔑了好人。”韩馥见刘备面色不善,连忙起身向闵纯怒斥起来,“还不速速向刘使君谢罪?”

闵纯眉头倒竖刚要说话,韩馥身边却又冒出一个声音,让他彻底失去方寸,不知道该如何圆场了。

“实话实说,何罪之有?”刘备说着话,缓缓起身望向闵纯,“只是伯典兄,你知道我为了赶走刘虞,当上幽州牧,花了多少金钱?”

“据坊间传言,使君用一万金买通了张让,这才当上幽州牧。”闵纯丝毫不惧,朗声答道。

“错了,我花费的金钱是一万四千金,一万金是买个幽州牧,另外四千金,是保证幽州各郡太守都由我任命,朝廷不得插手。”刘备脸上带笑,语气轻松,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事,“伯典兄觉得,这一万四千金花得对不对,值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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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自吹,自清

一时间,大堂之上寂静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刘备和闵纯身上。

面对刘备丝毫不带情绪,内里却咄咄逼人的问话,闵纯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伯典兄,你又知不知道,我是在什么情况下凑齐一万四千金,买了这个幽州牧呢?”刘备盯着闵纯,继续问道。

被人问到这份上,闵纯就是再不想回答也不行了,他稍稍思索了一下,闷声答道:“在下蜗居冀州,对幽州之事不甚了解,还望刘使君不吝赐教。”

刘备笑了笑,又抬起视线环视四周,朗声说道:“想必诸公也都很好奇,我刘备为何会如此寡廉鲜耻,对买官之事直言不讳?”

接下来,本该是宾主相宜,其乐融融的酒宴,就变成了刘备一个人的演讲台。

“中平年间,边章韩遂聚集十万羌人叛乱,朝廷为速战速决,从幽州征发三千名乌桓突骑,不曾想乌桓手里丘力居早有反心,勾连渔阳大豪张纯、张举,趁机起兵谋反,张纯自称弥天大将军、安定王,张举自称天子,寇略州郡,杀害吏民,这等大事,诸公应该都听说过。”

众人齐齐点头。

“只是诸位不知道,乌桓与鲜卑各部为了等到这样的机会,已经暗中谋划多年,就在张纯张举起兵之时,上谷郡乌桓大人难楼勾结鲜卑大首领和连,袭杀了护乌桓校尉箕稠,丘力居率领三郡乌桓十几万人马,在右北平设下埋伏,重创白马义从,连幽州中郎将公孙瓒也战死沙场,以身殉国。”

“竟有此事?”沮授听得大惊失色,不禁出言问道。

虽然身为文官,但比起政事,沮授更喜欢运筹帷幄,对边地军事也有些了解,知道幽州边军的主力就是白马义从和护乌桓校尉部两支精锐骑兵。

若是按照刘备的说法,这两支边军的主帅先后遇害,部队遭受重创,为何冀州这边却是丝毫没有被波及到,甚至连知道幽州爆发叛乱的人都很少?

刘备见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便继续讲述起来。

“白马义从乃是驰骋边疆多年的劲旅,即使被数十倍于自己的敌军团团围住,却仍然死战不退,连番鏖战,将丘力居大军牵制在辽西一带十几天之久,正是依靠他们用性命和鲜血争取来的这十几天时间,幽州乃至冀州、青州的千百万黎民才有了一线生机。”

“值此危难之际,我辽东派出所有人马,征发所有船只,星夜进军,横渡渤海,三日三夜未曾停歇,疾行二百里,救下白马义从残部,并将丘力居主力拦阻在辽西一线,使数百万幽州百姓免遭兵灾。”

正在众人听得入神,门外却传来一声响亮的赞叹,“好壮士!”

刘备愕然转头,却见一名中年汉子迈步进来,此人身高七尺有余,面容冷峻,皮肤粗糙,颌下几缕焦黄胡须,眼神锐利,一进门就不断地上下打量自己,不由得出言问道:“阁下何许人也?”

“平原麹义,见过刘使君。”这名汉子爽朗一笑,自己报上家门,刘备听得此人姓名,心中又是一惊。

麹义,这不是在界桥之战,用八百先登死士和千张强弩大破白马义从,阵斩公孙瓒麾下大将严纲,并缴获甲首数千级的猛人吗,他也是韩馥手下?

没等刘备说话,韩馥却已经火冒三丈,他站起身来瞪着麹义,怒声喝道:“麹义,你不在清河戒备青州黄巾,却擅自跑回邺城,究竟是何用意?”

“青州黄巾势大,末将麾下兵马不足,此前多次请求州府调拨兵甲器械,用来征募士卒,却一直没有音讯,故而亲自回来求见使君,还望使君以国事为重。”面对韩馥的质问,这麹义却是满脸的不在乎,看他二人表情,似乎是早有龃龉,只是赶到今天爆发了而已。

韩馥见麹义说得理直气壮,便强忍怒气,压低声音说道:“今天有贵客在,你先回去。”

“我也仰慕刘使君已久,怎能说走就走,失了礼数?”麹义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在末席找了个位置,挨着审配坐下,然后对刘备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使君刚才讲到哪里了?”

刘备是行伍出身,对这种粗豪汉子一向是颇有好感,当下便继续讲述起来。

“我辽东军在数百里战场上处处设防,唯恐乌桓大军劫掠百姓,致使生灵涂炭,时任幽州刺史的刘虞刘伯安却轻信胡人逃奴阎柔之语,以擅开边衅为由,上奏朝廷,要求将我革职查办。诸位请扪心自问,若是把你们放在我的位置上,该不该为了所谓的清名束手待毙,任由数百万幽州百姓失去庇护,被胡人铁蹄践踏?”

冀州名士众多,光是韩馥上任这半年来,就先后征辟了三十多名从事,其中固然有迂腐不堪的伪君子,花架子,但明事理,有责任感,想要做一些实事的人还是占据了多数,他们听到这里,也就基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闵纯更是羞得老脸通红。

席间又站起一人,此人名叫耿武,字文威,性情耿直,一向与闵纯交好,此时见到老友窘迫不堪,便想为他挽回一些颜面。

“使君一心为国,事急从权,咳咳,着实令人敬佩,只是我等既为士人,自当恪守本心,秉持正道,即便刘伯安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也应该据理力争,让朝廷知晓是非曲直——”

“文威兄此言差矣。”没等耿武说完,刘备便笑着打断了他,“敌我双方军队加起来有二十多万人,我的一举一动,更是关系到千百万人的安危,若是如兄所言,为我一人坏了国家大事,这种名声不如不要。”

其实按照刘备的性子,对于买官和行贿的事,他是根本不屑于辩解,并且是对闵纯耿武这种没什么名气的人辩解的,今天如此长篇大论,自吹自擂,也是迫于无奈。

这个时代的人就认名声,刘备想要争雄天下,单凭现在的人才储备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多多招揽有用之人。

想要招揽人才,那就必须想办法提高自己的名望,洗白身上的污点,若是连这种事都不愿意做,那他刘备还不如躲回辽东,安心当个割据一方的山大王呢。

今天是八一建军节,祝愿所有军人身体健康,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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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觊觎之心

冀州牧韩馥最近很烦。

自己本来好好地在家呆着,董卓进京,咣叽一下给自己脑袋上砸了个冀州牧的头衔,按理说天下第一大州的州牧,这个职位放在几年前,至少得八千金起步,现在一文钱不要,是个好买卖。

上任之后,韩馥也确实是想要将冀州治理好,他一口气征辟了三十多位名士,结果还没来得及做事呢,董卓又是杀太后又是换皇帝,弄得天下人心惶惶,还把自己的老恩主,汝南袁氏这一代最优秀的子弟袁绍给吓得跑来冀州逃难。

袁绍来到冀州之后搞风搞雨,把渤海郡弄得像是要打仗一样,韩馥先开始还派人去盯着,生怕他得罪董卓,把整个冀州都带进无边的战火中,却不料还没把冬天过去呢,以袁绍为首的关东联军又成立了。

为了不得罪人,韩馥又是加入关东联军,又是坐镇邺城,为袁绍和王匡的部队提供粮草,偶尔提供得不及时,还要被兖州刺史刘岱写信恐吓,这个州牧当得完全没一点尊严,要不是适逢乱世,想跑都没地方跑,他早就弃官不做,回乡隐居了。

“沮授等人去了哪里,还没有查到吗?”酒入愁肠,让韩馥醉眼朦胧,他摇摇晃晃地放下酒盏,勉强支撑着问道。

就在前段时间,幽州牧刘备应关东联军的邀请,率领三万边军南下,从幽州到洛阳,冀州是必经之路,韩馥作为东道主,自然要热情款待,原本是宾主相宜,言谈甚欢,可是刘备走后,怪事发生了。

别驾从事田丰、审配和沮授等人纷纷遣人递上辞呈,说是自己才疏学浅,难以胜任职位,决定回乡再好好读书。

可是韩馥派人去查了,这几个家伙根本没有回家。

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能去哪里?

“回禀使君,据说他们随着幽州商会的车队去了北边。”被韩馥派去追查众人去向的人是他的心腹,办事比较可靠,他说是去了北边,那就应该没错。

“果然是被刘玄德给招揽了?”韩馥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早就该想到是这样。

自从当天酒宴之上,刘备那一番高谈阔论,非但把自己当年买官一事洗得干干净净,而且经过他的巧舌如簧,还把这种行为说成是为国为民,不得不做的好事。

除了洗白自己,刘备还借题发挥,明里暗里讽刺自己无能,不敢担负责任,当时韩馥虽然有些尴尬,但也没有往心里去,只以为是刘备年轻气盛,说话口气大了些。

现在想想,恐怕刘备那时候说的那些话,不是说给韩馥,而是说给在座的冀州名士们听的。

“那刘玄德跑来冀州招揽人才,收买人心,只怕他也早有不臣之心,准备趁着讨伐董卓的时候分一杯羹呢。”韩馥自言自语地说道。

那名心腹一直侍立在旁边,此时他看到韩馥如此失落,心中十分疑惑,便出言问道:“田丰审配等人素来不为使君所喜,平日里也多有疏远,根本不曾委以重任,如今他们辞官而去,使君为何却唏嘘不已?”

“你不懂啊。”韩馥借着酒意,开始对这名心腹传授起了为官之道。

个人欣赏的人,和做事能够依靠的人,很多时候都不是同一个人,甚至不是同一种人,如果把这两种关系混淆,很容易造成不可预测的后果。

“日后你若是有机会为官,千万要记住这一条,一定要学着把这两者分开。”韩馥认真地说道。

这名心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田丰性情刚烈率直,说话不留情面,故而使君疏远他,可是他才思敏捷,做事利落,使君又不得不倚重他,如今这几人辞官而去,许多事情就没人做了,所以使君才闷闷不乐。”

“没错。”韩馥自嘲地摇着头笑了,“世人都景仰名士,可是很多人不知道,名士和名士也不一样,有些人只是顶着偌大的名头,有些人才是真正的士啊。”

经过这一番倾诉,韩馥的酒意也散去不少,他站起身来,背着手缓缓向后堂走去,脑中突然浮起这样一个想法。

自己也是名士,可是自己究竟有多少斤两呢?

“玄德,我觉得这几位冀州名士都是智计百出之人,为何你不把他们留在身边,而是送回幽州去了?”缓缓南下的幽州大军中,简雍有些疑惑地向刘备问道。

刘备呵呵一笑,“我这次只是想看看练兵的成果,又不是要和董卓拉开阵势硬碰硬,把他们留在身边也没什么用。”

“说的也是。”简雍点点头,“洛阳离幽州太远,又被董卓一把火烧了,对我们来说根本没用,即使击败董卓,也只是白白便宜了袁绍。”

“其实对我来说,得到沮授、田丰、审配这三人,还有麹义的投靠,已经是意外之喜,只要袁绍那群人觉得汉室衰微,天下可以任由他们瓜分,并且有所动作,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南下,把冀州纳入治下。”刘备用双手来回比划着,好像面前不是空气,而是一副天下地图一样。

冀州地势平坦广阔,占据了华北平原的绝大部分土地,北面与幽州唇齿相依,西面则是巍峨高耸的太行山脉,东面和南面则是滔滔黄河。

在刘备看来,幽州西有太行山、北有燕山作为天然屏障,易守难攻,右北平和辽东两郡还拥有极其丰富的钢铁和煤炭资源,只要善加利用就足以吊打任何诸侯,是他争霸天下的底气所在。

但是,幽州作为基本盘,也有两个无法回避的弱点。

第一,太偏远。从幽州到中原腹心位置,即便是骑兵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来调动,如果进行大规模混编队伍的行军,那就更浪费时间了。

第二,南部无险可守。从幽州往南走,整个华北平原都是一马平川的冲积平原,只要冀州落到别人手中,幽州最富庶的涿郡和广阳等地就完全没有了遮蔽,这样开阔的平原地带,根本不是修筑堡垒沟壑,或者是增加防御兵力就能解决的。

占据冀州作为前进基地,以黄河作为南部屏障,利用幽州强大的矿产资源优势和冀州的人力资源优势,对抗任何可能出现的敌对者,这就是刘备的战略方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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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不祥的气息

刘备本以为过了邺城,进入司隶地界,很快就可以到达河内,与袁绍和王匡合兵一处,但是,大军前行没有几天,他就嗅到一丝不祥的气息。

此次南下的幽州军中,核心主力是赵云和太史慈麾下的五千名骑兵,拥有如此数量的精锐骑兵,率军将领也都是久经沙场,无论大军开拔还是扎营,方圆十几里内总是有数量众多的斥候游骑,确保任何敌人都无法靠近。

但即使是这样,自从绕过太行山南端向西行进,短短三天之内,幽州军严密的外围斥候系统就遭遇了各种小股敌人袭扰,有些手忙脚乱起来,最令人愤怒的一次,敌人甚至利用两支斥候小队之间的空隙,进入到距离刘备中军只有三里远的地方,大肆侦察了一番后,又借着连绵起伏的山势飘然离去。

“被人来回调动几下就露出这么大的破绽,这就是你们手把手训练出来的精锐?”这一天扎营之后,刘备命人把赵云和太史慈叫来,二人刚一进军帐还没坐定,就被刘备劈头盖脸地喷了一顿,脸色难看得像是锅底一样。

赵云本就胀了一肚子气,此时被刘备骂得头都不敢抬,双手握成拳头,越攥越紧,简雍在一旁看着都心惊肉跳,害怕他把拳头给捏炸了。

“启禀使君,附近方圆百里山峦起伏,道路崎岖难行,正是太行南麓的黑山地界,我们遇见的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黑山贼。”太史慈见刘备脸色难看,也不敢像平时那样无拘无束,连忙老老实实地汇报起自己查探到的消息。

“黑山贼怎么了?”刘备毫不客气地问道。

“他们久居此地,对周边地势极其熟悉,经常隐藏在我们注意不到的小山沟里,神出鬼没,实在是防不胜防。”太史慈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一张老脸烫得厉害。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刘备彻底炸毛了,他霍地站起身来,声音冷冽地问道:“意思就是你不行?好啊,明天一早你就回幽州去,以后专门负责守家,外出作战的事想都不要想了。”

太史慈一向心高气傲,被刘备这样当面训斥更是生平未有的遭遇,此时又听见刘备要把自己赶回幽州,不但气得浑身发抖,连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明日行军,末将亲率二百名部下为大军护卫侧翼,如若再被贼寇惊扰到中军,我愿提头来见。”

听到太史慈下了军令状,刘备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他微微点了点他,又把视线转向赵云,“子龙,你也挑选出二百名善于骑射的将士,明天你和子义二人什么都不用管,只要把那群贼寇狠狠地收拾一顿就好。”

赵云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重重抱拳表示领命,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军帐,看样子是去召集人手了。

紧接着,太史慈也喘着粗气走了,看他那双眼喷火的架势,黑山贼明天是要遭罪了。

“玄德,如此斥责大将,是不是过于严厉了?”帐中只剩下刘备和简雍二人,这时简雍见他怒气渐渐消去,才出言劝说起来。

“他们以后都是要统领千军万马的,将要面对的敌人也不是区区黑山贼能比,如此疏忽大意,无异于把自己的性命送到别人刀下。”刘备沉声说道。

这三万大军从幽州集结南下,纵向穿过了整个冀州,期间路途遥远,刘备见全军人马疲累不堪,便趁着向韩馥借粮的机会,让整支部队在邯郸好好地修整了一个月,并将新招募的一万多名冀州兵编入队列,担任辅兵。

漫长的行军加上漫长的修整,部队中难免会出现懈怠的情绪,在许多将领看来,这都是正常情况,只要再经过一段时间的行军,自然就会消失。

可是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谁知道敌人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刘备前世最爱看三国,脑海中印象极为深刻的一个战例,直到现在他都能倒背如流。

建安五年,为了争夺称雄北方,乃至于平定天下的霸权,袁绍与曹操在黄河沿岸对峙,二月,袁绍派遣大将颜良进围白马港,以保障主力部队渡河南进,曹操手下的东郡太守刘延一面死守,一面告急求援。

到了四月,曹操为解除侧翼威胁,采取谋士荀攸的建议,声东击西,佯装在延津渡河袭击袁绍后方,引诱敌军分兵,在成功调动袁绍主力部队之后,曹军集结精锐部队,轻兵急进,奔袭白马。

围攻白马港的袁军部队疏忽大意,直到曹军主力来到距离白马港仅仅十余里的地方,颜良才侦察到曹军动向,整军迎战,但为时已晚。

曹军先锋骑兵在关羽和张辽率领之下展开迅猛攻击,这二人勇不可挡,将仓促布阵的袁军冲得七零八落,关羽更是单骑突进到颜良中军,在万军之中刺死颜良,斩其首级而归。

这样一场战争持续了两个月的时间,前后有十几万人参战,正面战场也有数万人对垒,但是,最后决定胜负的,仅仅是那十余里的距离,和不到半个时辰的狂飙突击。

后世有无数人在研究这场战争的时候提出,加入当初颜良没有疏忽大意,而是做好了充分的侦察工作,尽早布置好防御阵型,白马之战、延津之战乃至后面决定北方霸主归属的官渡之战,将会是怎样的结局。

刘备可不希望,这种令后人扼腕叹息的“假如”发生在自己,发生在自己阵营某个将领的头上。

今天遇见的只是小股黑山军,算是虚惊一场。

再过段时日,幽州军要面对的就是久经沙场,能征善战,以集群突击为看家本领的凉州边军和并州边军,如果再次露出这么大的纰漏,恐怕直面刘备中军的就不是几十名贼寇,而是成百上千的西凉铁骑。

到那时候,是死是活,谁死谁活,谁能保证?

更别说董卓那里,还有一个骁勇无敌,冲阵斩将有如探囊取物的飞将吕布了。

想到这里,刘备不禁浑身一个激灵,用力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去想这么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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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你也没问啊

“这群官军是疯了吗?”天色渐晚,黑山军首领张燕气喘吁吁地回到山中大营,任由麾下医官给自己处理肩膀上的伤口,时不时爆出一两句粗口。

“将军又忘记了,我们现在也是官军。”另一名黑山军首领笑嘻嘻地说道,这人名叫于毒,深得张燕器重,今日也是跟随他下山去撩拨幽州军的,只是运气好,没有受伤。

张燕本来疼得呲牙咧嘴,被于毒这么一打岔,也是咧着大嘴笑了起来,“说得也对,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平难中郎将呢。”

黑山军是在黄巾军覆灭之后,由一众黄巾残部重新组织起来的农民军,由数十支相对独立的团伙组成,活动范围集中在太行山脉,其中最为强大的一支,则是占据太行山脉南端的黑山,故而世人将其统称为黑山贼。

这支声势浩大的农民军最初的领袖名叫张牛角,博陵人,他曾经追随张角行走天下,善于用兵,在张角败亡之后便辗转逃亡,在中平二年重新聚众起义,自称将军,并与张燕率领的义军合并,一举成为太行山里实力最强的力量。

张燕是赵云和颜良的老乡,常山真定人,本来姓褚名叫褚燕,他在黄巾之乱爆发的时候不甘寂寞,聚拢了一众乡党少年当起了大盗,后来声势越发浩大,部众达到万余人,因为崇拜勇猛剽烈的张牛角,褚燕主动与他合并部众,并推举张牛角为帅。

得到褚燕的部众之后,张牛角有些膨胀了,觉得自己很强,于是组织部队,强行攻打富庶的瘿陶,结果城没攻打下来,张牛角自己却被飞矢射中,临死前又命令所有部众以褚燕为帅。

就这样兜兜转转,褚燕成功当上了黑山军大首领,他为了纪念张牛角,决定改名张燕,并联合太行山中各路义军人马,游走与冀州和并州各地,四处劫掠,无恶不作,由于他作战勇猛剽悍,迅捷过人,军中又称他为“张飞燕”。

按理说黑山的地理位置险要,正好卡在河北平原和山西高原之间,黄河以北,在这个地方冒出来一支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军,作为大汉王朝的当家人,汉灵帝刘宏是无法容忍黑山军存在的。

只可惜黄巾军主力刚刚覆灭,凉州羌乱又起,将朝廷的兵力和注意力全部吸引到了西北边疆,灵帝刘宏又贪图享乐,不愿多生枝节,于是随便派了两个使者前去黑山招降。

张燕也是个识趣的人,一见朝廷主动表达善意,他也借坡下驴,又派了几名心腹前去洛阳,搞出个乞降的戏码,并给自己弄了个平难中郎将的职位,除此之外,黑山军其他将领也各有封赏,其中官位最高的杨凤居然混到了黑山校尉,还被举孝廉了。

“可惜皇帝死得早,后面上来的何进和董卓又瞧不上我们,不然的话,我们这些弟兄至少也已经是两千石的太守了。”张燕一想到几年前的幸福生活,心中就对灵帝刘宏泛起了浓浓的思念之情。

那么好的皇帝,哪儿找去?

坐在于毒对面的眭固也重重叹了口气,“是啊,若是按照之前的局面,再多上几年时间,弟兄们就不用顶着贼寇的名声过活了,现在也不用处心积虑,和关东联军搭上关系。”

张燕身子向后一仰,无奈地说道:“之前我们派人去河内找袁绍,结果他自恃是世家名门,根本瞧不上我们这等贼寇,如今来了个幽州牧刘备,我本想显露点实力,让他重视我们黑山军,结果这人又派了两个煞星,带着人一顿穷追猛打,差点把老子的命给要了。”

“这些人软硬不吃啊,我们不如去投靠董卓吧。”于毒忧伤地说道。

这两三年来,黑山军的日子着实是有些不好过。

太行山脉里面没多少可以供人耕种的土地,数十万黑山民众想要活下去,只能外出抢劫,可是几年前,护乌桓校尉部的数千人马从上谷郡南下,驻扎在雁门一带之后,黑山军慑于边军的声威,便缩小了活动范围,把抢劫的重点区域放在了冀州和并州南部。

冀州那边还好说,随随便便就能抢到不少粮食财物,可是并州这边的弟兄们就倒了大霉了,那个并州刺史丁原麾下兵精将猛,张扬和张辽两员大将心狠手辣,把敢去那边抢劫的黑山军弟兄们杀得心惊胆颤,更别说还有个主簿吕布,张燕每次梦到那个策马奔驰的身影都会吓醒。

一想到吕布,张燕就气得不行,主簿明明是文官,为什么并州刺史的主簿那么能打,遇见老子一次就痛打一次,老子的脑袋都快被他捶爆了好吗?

好不容易丁原死了,张燕本以为自己的好日子来了,可谁知道,张扬带着几千人马开始劫掠上党一带郡县,摇身一变,成了黑山贼的同行,更可恨的是他连黑山贼都要抢,简直是没有天理。

眼看着当山贼没前途,朝廷又被董卓弄得乌烟瘴气,于是张燕决定,投靠关东联军,最好是能弄个名正言顺的官职,能让自己带着这几十万弟兄们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用再过刀头舔血,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生活。

可是找袁绍,袁绍不搭理,找刘备,又被痛揍一顿,今天要不是张燕跑得快,他就不是肩膀上挨一箭,而是整个人都被射成刺猬了。

“会不会是将军你弄错了?”眭固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最后憋出这么一句话。

张燕瞪起一对铜铃大的牛眼,粗声粗气地问道:“什么弄错了,弟兄们一路打探得清清楚楚,来的是幽州牧刘备刘玄德,不可能有错。”

“我不是说人弄错了,而是说,将军你把他的脾气给估计错了。”眭固继续说道:“那刘玄德是个火爆脾气,据说当年高句丽人惹了他,整个国家被屠了,丘力居惹了他,整个三郡乌桓也被屠了,这种人吃软不吃硬,我们显露实力的举动,会不会也被他看成是挑衅呢?”

“还有这种事!”这一下不光是张燕,就连帐中其他人都吓得跳了起来。

“你怎么不早说呢?”张燕不愧是有飞燕之名,一个箭步就窜到眭固面前,用力抓着他的肩膀摇晃起来。

眭固被摇得头晕眼花,挣扎着说道:“将军也没问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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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黑山来人

与此同时,幽州军那边也在讨论着今天不寻常的战况。

“这些黑山贼很古怪,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太史慈坐在中军大帐之中,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

“怎么个古怪法?”听到太史慈这样一说,刘备也产生了好奇心。

这时候赵云也已经在自己那边换下了衣甲,他一掀起帐门就听二人在交谈,便也不客气地在太史慈身边坐下。

“子龙,你那边全歼了一支敌军小队,期间可曾遭遇反击?”太史慈没有回答刘备,反倒是对着赵云询问起来。

赵云略一思索,也觉得黑山军的反应确实不正常。

作为斥候游骑,侦察敌军动向固然是最重要的任务,但是,袭杀对方派出侦察己方动向的人手,也是极为重要,甚至优先级更高的作战重点。

这几天来,黑山军派出的斥候部队确实是神出鬼没,也把幽州军的人数、军力配备和行进风格探了个差不离,可是当幽州军打起精神,专门派出人手去攻击他们的时候,却发现黑山军根本没有攻击己方的意图。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骄兵之计,让我们放松警惕,然后抓住机会狠狠地来上一下。”刘备搓着还不怎么长的胡子思索起来。

按照历史上的记载,黑山军的首领们都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物,幽州军跟他们也无冤无仇,犯不上这么狠吧?

太史慈也沉吟片刻,然后用力摇头,“不像,若是为了麻痹对手,使用骄兵之计,他们没必要把自己的命也搭上。”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应该加强戒备,暂时不要前进了,确保后顾无忧之后再做打算。”赵云来到地图前方,用手指点着幽州军目前所处的位置说道。

太行山脉绵延千里,到了南端的黑山地图戛然而止,将冀州到洛阳地区的行进路线变成一个“┛”形,若是幽州军继续前进,进入河内地界,一旦战事不利,再被黑山军卡住退路,那这四万大军北有太行山,南有黄河,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瓮中之鳖了。

听了赵云的分析之后,刘备点了点头,决定采纳他的建议,全军按兵不动,“就按子龙说的去做,派人传令给前军,让汉升他们也别走了。”

人马过万,无边无岸,历来行军打仗,都是将部队摆成一字长蛇阵分批行军,幽州军四万大军,更是不可能凑成一堆,以黄忠魏延二人为首的先锋部队始终保持在中军前方二十里开外,一旦有军情,可以原地固守,等待后方支援。

为了防止有可能发生的夜袭,幽州军枕戈待旦,保持着高度警惕,但是让人宽慰又略有失望的是,这个夜晚极其平静。

到了第二天,远处的一个山谷之中,黑山军的人马再次出现,但是他们一改往日的作风,不再遮遮掩掩地查探幽州军动向,而是以两名黑甲红袍的骑士为首,径自向幽州军营寨方向快速前行而来。

看见黑山军如此大摇大摆地过来,早已准备好继续大杀一场的太史慈和赵云二人面面相觑,只好率领部队远远地迎了过去,但是,没等双方接近到一箭之地,黑山军那边的黑甲骑士们就高举双手表示并无恶意,而且扯着嗓子叫喊起来。

“于毒、眭固。”刘备听着这两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眉头再次皱到一起,“他们说自己是官军?”

“没错,这二人自称是大汉平难中郎将张燕麾下都尉,穿着打扮也都与正规的官军别无二致。”太史慈无奈地答道。

这时候简雍好像想起了什么,“我在洛阳的时候听说过,说是朝廷无力清剿黑山诸寇,便给贼首张燕封了个中郎将,其余诸寇都是校尉都尉之类,还允许他们举孝廉,向洛阳派遣计吏。”

“我那皇帝老哥还真是有意思。”刘备失笑起来,然后转向太史慈说道:“把人带过来吧,不要失了礼数。”

过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到近,赵云和太史慈二人陪伴着两名官军打扮的汉子进入大帐,看样子那就是于毒和眭固二人了。

“这位就是你们要见的幽州牧刘使君了。”太史慈冷声说道。

前来求见的两个黑山贼首倒是一点都不怕生,大咧咧地对着刘备躬身便是一拜:“大汉平难中郎将麾下都尉于毒/眭固,见过刘使君。”

刘备也懒得摆什么架子,顺手一指两遍的案桌,“坐吧。”

二人坐定之后对视一眼,然后便四下打量起来,趁这机会,刘备也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两个大名鼎鼎的黑山贼首领。

于毒脸型宽大,像是后世金拱门风靡一时的嫩牛五方,再搭配一对铜铃大的牛眼和厚厚的嘴唇,显得极具喜感;眭固则是面容瘦长,双眼细长,鼻梁挺直高耸,像是个机灵人。

或许是久在山中生活,经常要行军打仗,这二人满脸风尘之色,和他们身上崭新的铠甲和袍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二位吃过饭了没有?”刘备打量了片刻,突然出言问道。

“早上睡醒就过来了,还没来得及吃。”于毒被冷不丁地发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笑呵呵地顺口答道,被眭固伸腿踢了一下才讪讪摸着脑袋不说话了。

刘备也笑了,“正好本官也饿着呢,一起吃点吧。”

幽州军中的伙食类型很简单,油茶、面饼加上去年冬天盐渍的野菜,作为高级军官还有一碟蒸好的咸鱼,味道不怎么样,最大的优势就是量足管饱,还有充足的盐分、脂肪和维生素。

作为传统的汉朝人,于毒和眭固平时的生活习惯还是遵循这个时代的主流,每天只在上午点钟和傍晚时分吃上两顿饭,所以此时正是饥肠辘辘,见到热气腾腾,并且有鱼有菜的早餐,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只管埋头大吃起来。

一番狼吞虎咽之后,于毒心满意足地拍着圆滚滚的肚皮,脸上更是露出愉悦的笑容,这也难怪,任何人在喝了三碗油茶,吃了两碟子蒸咸鱼之后,心中除了开心快活之外,估计都没有别的想法了。

“敢问使君,幽州军中士卒都能吃上这么丰盛的饭菜?”眭固也吃得十分满意,但比起于毒那个毫无形象的粗汉,他就要文雅许多了。

“普通士卒的伙食和二位吃到的没区别,只是肉食会少,每两天才能吃一次。”简雍微笑着答道。

眭固在脑中粗略计算了,顿时吃了一惊,“这也不少了,刘使君真是财大气粗。”

刘备笑着摆了摆手,“眭校尉,吹捧的话不用多说,张燕派你二人前来是为了何事,现在可以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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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位置很重要

半晌过后,大帐之中出现了难得的冷场。

刘备和简雍目瞪口呆,赵云和太史慈难以置信,而眭固和于毒二人则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着。

“你的意思是说,张燕根本就没有与我军为敌的念头?”刘备喉结上下动了几下,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按照眭固的说法,黑山军连日来派出多股骑兵小队,在幽州军行进路线上四处游弋晃荡,甚至胆大包天地进到刘备中军附近,只是为了显露实力,希望刘备被他们高超的记忆震慑住,派人前去交涉。

怪不得这个张燕混了好几年,还始终是个贼寇呢。

他的脑子也太秀逗了。

于毒讪讪一笑,有些庆幸地说道:“我们转悠了好几天,贵军都没有什么动静,张将军怀疑我们办事不力,于是亲自带队,却没想到遇见赵将军和太史将军,一番追逐下来,张将军肩头还中了一箭,幸亏伤得不重。”

“若是张燕真的希望与我幽州交好,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派人过来,而是故意挑衅,直到自己受了伤才变老实?”简雍疑惑地问道,他感觉自己很难理解这群山贼异于常人的思维方式。

眭固叹了口气,索性把两个月前的事也说了。

当初曹操首倡义举,打起讨伐董卓的旗号之后,张燕就觉得,自己和黑山军洗白的机会来了,于是开始了迫切的等待。

经过短暂的等待之后,袁绍的部队从渤海郡千里迢迢经过黑山,前往河内去与王匡会师,张燕一看,来了个盟主,顿时见猎心喜,主动派人去与袁绍联络,希望加入关东联军。

可是袁绍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非但严词拒绝了黑山军加入联军的提议,还主动联络留在并州的丁原旧将张扬,把张扬拉拢到了自己一边。

张扬出身于并州边军,和黑山军打了好几年仗,双方素有仇怨,眼见张扬加入关东联军,张燕便觉得,袁绍这棵大树是攀附不上了,于是他转移视线,盯上了声望不如袁绍,实力却极其强横的幽州牧刘备。

“我就想不明白,黑山军坐拥数十万之众,怎么也比那张扬实力要强,袁绍却宁可和他结盟,也不愿意接纳我们。”于毒气呼呼地说道。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这次以袁绍袁术兄弟为首,组成的关东联军也大多是袁氏的门生故吏。”刘备见这于毒憨直可爱,便笑着对他解释起来,“如果张燕以平难中郎将去会盟,那些名士出身的家伙肯定觉得自己丢了身份,可要是让黑山军作为袁绍的从属,你们又肯定不愿意。”

眭固轻叹一声,“当日情形确如使君所言,与袁本初交涉之后,我们内部也有人提议,说是关东群雄势大,投靠他们的盟主,或许日后也能有个立足之地。只是我们打探之下,才知道袁本初连自己部队都养活不起,所有粮草辎重都要依靠冀州牧韩馥供应,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听了眭固的解释之后,刘备脸上不禁露出一抹得意之色,“你们连袁绍都瞧不上眼,却能瞧得上我刘备?”

“刘使君或许还不知道,幽州富庶强盛,名声已经传遍了整个太行山,黑山军数十万老小更是无人不知幽州刘玄德的大名。”眭固陪着笑,又来了一记明目张胆的马屁攻势。

刘备似乎是被吹捧得心情愉悦,身子向后一仰,换成了更加舒服的坐姿,笑着对眭固和于毒二人说道:“依我看来,张燕首领乃是朝廷任命的平难中郎将,如今主动参与讨董,更是一片拳拳之心,袁盟主不该将他拒之千里之外。”

眭固和于毒对望一眼,惊喜地问道:“这么说使君是愿意与黑山军结盟?”

“事关重大,单凭二位传话恐怕不行,这样,你们回去转告张燕首领,就说本官希望与他当面会谈,还望他不要推辞。”刘备说道。

得到刘备的口头承诺之后,于毒已经是乐不可支,但是眭固还有些犹豫,担心幽州这边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要给黑山军来个斩首行动,最后还是刘备亲手写了一封书信,邀请张燕前来会晤,这才放心地离去。

等到二人离去,刘备立刻起身,来到帐中悬挂的地图前方,开始研究起并州和冀州一带的地形来。

“玄德,我们真要与黑山军结盟?”简雍脸上显出为难之色,在他看来,袁绍拒绝张燕的原因,不仅仅是嫌弃张燕和黑山军的出身,更是由于这几年来,黑山军盘踞在太行山脉,将周边州郡祸害得够呛,名声实在不怎么地。

如今刘备借着南下讨伐董卓的大义名头,在冀州很是秀了一把存在感,不但招揽了田丰沮授等几名顶尖人才,还悄无声息地把负责冀州北面防务的麹义给拉拢到自己一边,等到时机成熟,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半个冀州收入囊中。

即便黑山军再声势浩大,号称有百万之众,但对于帐中众人来说,农民军的百万之众究竟有多少水分,简直说都不用说,真正能够上阵杀敌,作为军力补充的青壮,恐怕连两万人都达不到。

在简雍看来,与黑山军结盟,未必能获得多少实利,而且一旦与黑山军拉上关系,刘备的名声也就臭了。

“宪和啊,你是只看了人,没有看地啊。”刘备叹了口气,指着地图上冀州和并州交接的地方,斜斜向下画了一道。“黑山军活动范围集中在太行山一带,阻隔了冀州和并州之间的来往交通,眼下他们实力不足,只能干一些打家劫舍的勾当。但是,如果有人掌握住并州,再收编了黑山军,想要攻击冀州就毫无阻碍了。”

太行山作为华夏东部最为险峻的山脉和地理分界线,北起幽州军都山,向南一直延伸到黄河附近的黑山,西接山西高原,东临华北平原。在太行山的阻隔之下,并州和冀州之间只有号称“太行八陉”的八条咽喉要道相通,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如果黑山军落在别人手里,或是仍旧保持现在的流寇身份,即便我们拿到了冀州,如果想要大力发展生产,就必须在绵延千里的太行沿线处处设防,长久下去,拖都被拖垮了。”刘备伸出手指,在地图上不住地指指画画,看得简雍频频点头。

赵云这时候也来到地图前方,指着黑山北面说道:“如果拿下冀州北部,再掌握上党、壶关一带,不管谁攻下洛阳,都要担心我们兵出河东,切断通往关中的路线。”

经过这一番解释,简雍终于想通了,黑山军本身没什么重要,也没有太强的战斗力,但是,他们位于易守难攻的地区,并且卡在冀州的腰眼上,这个位置是很要命的。

刘备看着这个老朋友,心中也略有失望,简雍搞情报搞外交是一把好手,可是论起战略眼光就差了许多,或许他在原本的历史上没有什么耀眼的表现,也正是由于这些缺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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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初见张燕

张燕没有让刘备久等,在眭固和于毒返回黑山,向他说明刘备发出邀请之后,这位黑山军大首领基本没有犹豫,从近几年的缴获中挑选了一方玉印作为礼物,就带着几名心腹随从走出连绵大山,来到了刘备的大营。

得知张燕轻装简从而来,刘备这边也做足姿态,亲自带着简雍太史慈等人来到营门口相迎。

双方见面之后,刘备不禁对面前这个统领着数十万黑山军,在冀州和并州闯下偌大名头的飞燕将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相对于现在的身份,张燕实在是太年轻了。

刘备不知道的是,对面的张燕同样产生了同样的感慨。

一介布衣起家,能够在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就成为一州州牧,掌握令天下群雄都望而生畏,不得不重视的强大力量,这人真是不简单。

短暂的寒暄过后,众人来到中军大帐,这时候赵云也刚好巡视回来,和张燕打了个照面,二人对视片刻,随后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

“堵燕!”

“赵云!”

什么情况,敢情这两个人还认识?

刘备看着张燕身后几名心腹脸上惊喜又自惭形秽的表情,心中有些明白了,他们肯定是旧相识。

见到众人神情各异,气氛有些尴尬,简雍便笑着打起了圆场,让大家都进到帐中去说话。

进到帐中,双方分主客之位坐下,这时候刘备才开口询问起来,“你们认识?”

“启禀使君,此人乃是我同县旧识,名叫堵燕。”赵云恭恭敬敬地答道。

张燕却是一脸苦笑,摸着尚未痊愈的肩膀说道:“原来前两天追得我无路可逃,还往我肩头射了一箭的就是你啊。”

几名跟随张燕一起过来的心腹却是没心没肺,嘿嘿笑了起来。

经过一番解释,刘备等人才恍然大悟,弄清楚了赵云和张燕之间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张燕本来姓堵,也是常山真定人,只是和赵云住在不同的乡里,二人年龄相仿,又都喜欢舞枪弄棒,在各自乡里都颇有名气,彼此之间算不上熟悉,但也见过几面,知道对方是谁。

“后来大贤良师在冀州举起义旗,我便带着一众平日里交往甚密的乡党,从井陉进入并州,在太原郡一带招募了万余名少年,却没想到官军势大,还没等返回冀州就得到了大贤良师兵败身亡的消息,我们也不敢轻易回乡,便在太行山中扎下脚来。”说起那段往事,张燕不禁唏嘘不已。

“昨天听眭固他们说,阁下本是姓褚,为何今天又变成姓堵了?”刘备有些疑惑地问道。

张燕有些不好意思,“我自从落草为寇,名声越来越大,担心家里人受到牵连,所以改姓为褚,后来继承了牛角大哥的位子,便又改姓为张。”

随后众人又是一阵闲聊,当张燕等人听说赵云跟随刘备平定黄巾,又随他南征北战,如今已经是堂堂的幽州中郎将,统领白马义从这等精锐部队的大将,脸上纷纷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若是我们当初没有去并州,而是留在乡中加入义勇,说不定也能混个一官半职了。”一名张燕心腹突地说道。

听到这话,张燕脸色骤然一变,眼神也黯淡下去。

刘备却是笑着问道:“依这位小兄弟看来,加入黄巾和讨伐黄巾,到底哪个选择是对,哪个选择是错?”

“小人肯定不愿帮那狗朝廷,可是使君在讨伐黄巾立了大功,现在又是朝廷重臣,若是说实话,只怕使君发怒。”这个黑山军小头领也是个胆大的,虽然嘴上说怕刘备发怒,可是看他表情,却完全没有半点惧怕的意思。

张燕连忙站起身来,向刘备重重一躬,“我这兄弟心直口快,说话随意惯了,还望使君不要见怪。”

向刘备致歉之后,张燕又转过身去瞪着那名从真定开始就跟随自己的心腹,沉声说道:“还不快快向使君认罪?”

“无妨,这小兄弟说的,正是千百万人心中所想。”刘备却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反倒是呵呵笑着,让张燕等人放心坐下,“张角起兵,本也是为了给穷苦百姓寻一条活路,我们这些人都是出身于普通人家,若是认为百姓劳苦终日却没吃没喝是天经地义,就应该在家中做安安饿殍,那就是没良心,不配做人了。”

“使君既然也是站在穷苦百姓这边,为何还要组织义勇转战各地,还把大贤良师枭首,传示九边?”那名张燕心腹却是不依不饶,继续问道。

“因为他的路是错的,是注定不会成功的。”刘备摆摆手,止住准备动怒的简雍,坦然说道:“当初我在涿郡招募乡勇,到了常山之后遇见子龙,又招募了一批义勇,总数不过千人,黄巾军号称聚众百万,朝廷更是先后派出了四名中郎将,几乎全部的中央军,这样的战争规模,有没有我刘备参加,对胜负都没有影响。”

众人沉默片刻,觉得刘备说得有道理,当年黄巾起义,战火燃遍天下,若是说刘备以区区千余人马就能扭转天下大势,属实是太高看他了。

“既然有没有我,胜负都早已注定,那为什么我刘备还要转战千里,屡立战功呢?”

“为了救人。”

“张角聚众百万,四处攻打城池,劫掠郡县,豪门大族可以借助坞堡自守,可是千百万如你我一样的百姓就没那么好运,他们的粮食财物被抢走,自己不是被裹挟进乱军之中,就是为了逃避战火,流亡各地,若是不尽快扑灭黄巾军,任由他们与官军纠缠僵持,只会有更多无辜的人被卷入这场浩劫。”

“一路南征北战,遇见所有的黄巾余党和流民,我都好言好语,劝说他们去往幽州避难,最后更是带着广宗城内二十万老弱病残去往辽东,几年时间下来,从辽东、乐浪到幽州,我让二百多万缺衣少食,无家可归的流民有了新的家园,活得像个人而不是奴隶。”

“为了救下这些人,以后救下更多的人,不要说张角,就是再有王角,李角,我也照杀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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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要有个交代

刘备一顿嘴炮下来,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对方,只见这张燕沉思良久,终于抬起头来,恳切地望着刘备问道:“黑山军上下六十万人,刘使君可愿收留?”

“本官为汉室宗亲,凡是我大汉子民,自然是有多少就收留多少。”刘备微笑着说道,然后话锋一转,“只是黑山军中多有作恶多端之徒,若是将他们分散于百姓之间,日后必然会生出祸患,对于这些人,张首领准备如何处置?”

“这……”这下张燕犯难了。

“还有,我幽州军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对敌作战时更是容不得偷奸耍滑,贪生怕死之人,张首领麾下士卒众多,可是能达到幽州军标准的百中无一,若是这些人不愿解甲为民,张首领又当如何是好?”刘备继续问道。

本以为这问题也会让张燕头疼半天,却没想到,听了刘备问话,张燕立刻抬起头来,欣喜地说道:“黑山军原本就是农民出身,除了在下直属的万余名士卒之外,其余战兵都是平日务农,战时上阵,若是能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安安稳稳地过日子,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刘备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能够在最重要的问题上达成共识,其他问题就都好说,接下来,刘备便和张燕等人促膝长谈,将他对黑山军的期许,以及未来幽州、并州和冀州的规划大略地讲述了一遍。

黑山军号称有六十万之众,人数众多,并且大多是拖家带口,这么庞大的人口数量,即便是在土地富饶的地区,也需要不少耕地来养活自己,太行山脉之间零星的谷地肯定是不够的,即使他们四处抢劫,日子也过得越发窘迫。

张燕先是找上袁绍,后来又找上刘备,很大程度上也是不希望再让自己手下的人们继续过这样朝不保夕,害人且不利己的日子,

在刘备看来,绝大多数黑山军成员要从太行山里迁徙出来,重新开始正常人的生活。

鉴于冀州百姓这几年来被黑山军祸害得够呛,用脚后跟想想,他们也是不会接纳黑山军重新回到故土的,对于这些人的安置,刘备也有主意。

幽州虽然接纳了二百万流民,如今的人口总数已经接近四百万,但他们大多集中在广阳和涿郡周边的富饶地区,以及辽东周边,在两地中间的右北平、辽西等地还是地广人稀,纵使刘备前两年发动了许多流民前去垦荒,但还是有许多土地被闲置,甚至连从事基建工作的人手都颇为不足。

将不愿继续战斗下去的大部分黑山军打散,迁徙到广阔的辽西各地,一方面让他们远离熟悉的土地,防止这些人重新生乱,另一方面也可以促进当地开发,一举两得。

“我等早就听说幽州在刘使君的治理下变得富庶异常,但那辽西之地却是从未去过,不知过去之后,是否有足够的土地让他们活下去?”对刘备的这个建议,张燕是有些犹豫和抵触的。

人嘛,对于自己不了解的地方,总是会有好奇和敬畏的心理,若是让他们去观赏游玩,自然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要是让他们定居过去,很多人肯定是不愿意。

刘备轻笑着说道:“辽西依山傍海,土地平坦肥沃,只要是有手有脚,勤劳肯干,无论是去种地、放牧、打渔,或是去各处矿山劳作、采伐木材,都能丰衣足食。”

数百年来,幽州都是以苦寒之地的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人力物力财力的缺乏,始终限制着这片广袤的土地的发展,但是在刘备成为幽州牧之后,大量获得土地的移民为所有的行业都提供了数倍于之前的劳动力、数倍于之前的消费市场,毫不夸张地说,这个时代若是有gdp增量考核,幽州肯定是大汉王朝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郑玄有几名弟子对数据统计和预测很感兴趣,根据他们前段时间的计算,幽州的生产能力和土地潜力,足够额外承载二百万以上的人口,若是把即将正式纳入版图的朝鲜半岛南部算进去,这个数字将会被提升到三百万。

将几十万黑山军安排妥当,对于现在的幽州来说,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张燕见刘备说得信心十足,心中也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信赖感,他意识到刘备之前谈及的内容都集中在人口迁徙方面,却没有提及作战部队今后的目标,便主动出言发问起来。

“这个方面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你们有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整编部队,等到明年开春之时,我要看到一支数量在一万人到一万五千人之间,绝对掌握在张首领你手中的黑山军,能做到吗?”说起军事方面的内容,刘备便收起了刚才的悠闲心态,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许多。

黑山军的作战力量要绝对掌握在张燕手中,这就意味着,现有的二十多个心思各异的黑山军首领,至少要有一大半人失去对自己部队的控制。

对于义军首领们来说,乱世之中,部队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刘备提出的这个要求看似轻描淡写,平平无奇,实际上则是要张燕展开一场无可避免的大清洗,从此再也无法回头。

这话一说出口,不仅是张燕沉默不语,他带来的那几名心腹也惊疑不定,开始猜想这是不是刘备为了彻底铲除黑山军,特意谋划出来的驱虎吞狼之计。

“一定要这样做?”良久的沉默之后,张燕终于缓缓开口,涩声问道。

“冀州想要得到安宁,太行山中的贼寇就绝不能留,即使张首领碍于情面,只是收拢与你亲善的部众,日后进山清剿黑山军余众,你们熟悉地形,还是要担任主力。”刘备坦然说道。

对独立势力进行整体收编,本来就是风险极大的事情,如果事先不让对方进行自我净化,统一思想,即便是勉强将其纳入麾下,日后也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出现,甚至会前功尽弃。

先让张燕把内部整肃一遍,等到黑山军归顺,再逐渐将其分散到诸军之中,对刘备来说是好事,对于张燕来说,其实也是好事。

张燕还在犹豫不决,但刘备接下来说出的话,终于促使他下定决心,“冀州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黑山军绝大多数都是冀州人,却把家乡祸害了这么多年,于公于私,总是要给个交代。”

这句话的潜台词张燕听得懂,刘备对冀州有野心,清剿黑山军这个令冀州头疼不已的祸害,对于他收拢冀州民心非常有好处。

若是张燕不能用部分匪首的脑袋让冀州人满意、同时也让刘备满意,或许刘备就会招揽其他人或是亲自出手,用张燕的脑袋让自己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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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坏了,今天晚上无法更新

辛辛苦苦写了一天,结果网络出了问题,快乐码字软件也掉线,然后就登录不上。

现在是想导出来,弄到手机上用流量上传都不行。

试了好久都没办法,看来今晚的更新是没办法了。

大家早点睡觉,明天上午十点两章一起看吧。

实在不好意思。

第九十六章 给袁绍下绊子

经过一天长谈,张燕带着自己的部下离开了幽州军大营,就在临别之际,他还特意向刘备反复保证,说是这一年时间里,黑山军将安分守己,绝不会下山去劫掠百姓,祸害周边郡县,并且他一定会将黑山军内部完全清理干净,重新做回普通人。

对于张燕的保证,刘备表示相当满意,为了表现出同样的诚意,他还特意让随军前来的幽州商会成员与张燕等人见面,让他们返回幽州,调集大量粮草、布匹、食盐等物,在常山国设立专门的榷所,将这些生活必需品平价售卖给黑山军。

“冀州大将麹义的部队就驻扎在常山和赵国,若是被他知道,恐怕会派兵前来抢夺,到那时徒生事端,反而不好。”张燕一听交易地点选在常山,心中有些不安,希望刘备可以让幽州商会尽量前往并州,若是能深入到太行山脉,那就再好不过了。

刘备却是不以为意地摆着手笑道:“此事无妨,麹义那边我会给他打招呼,黑山军只要不去劫掠百姓,冀州军就不会主动找你们的晦气。”

“原来使君与麹义也早有勾——联络。”张燕又惊又喜,险些说错了话。

得知刘备已经与冀州军方实力派有所往来,并且听他语气,麹义这样的人物也是唯他马首是瞻,张燕更加觉得,自己为黑山军找的这条出路是对的。

张燕带着重任和憧憬离开了,幽州大军则是在确保侧翼安全之后,选择了继续前进,但是,他们刚刚进入河内地界,又有一条重磅消息传来。

在董卓授意下,刚刚搬迁到长安,就连皇帝都居住在普通官邸的东汉朝廷,由司徒王允牵头,将太傅袁隗等人问罪下狱,经过短暂的审判之后,以袁隗、袁基为首的袁氏直系子弟全部斩首于午门之外。

这也就意味着,东汉官场上最为位高权重哦,根深蒂固,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汝南袁氏,精锐丧尽。

从今往后,袁绍和袁术二人能够依仗的,就只有那个显赫的名头,以及他们家族往日里积攒起来的人脉,来自家族内部的援助就想都不要想了。

“袁绍和袁术平日里就互相不睦,如今又没了袁隗镇着,恐怕不等董卓攻打,他们兄弟二人自己就先要翻脸。”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对洛阳那边人际关系了如指掌的简雍笑了起来,“玄德,只要汝南袁氏这个庞然大物受到重创,世家豪强没有领军人物,他们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刘备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对三国那段历史有所了解,知道除了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两兄弟外,天下还有层出不穷的英雄豪杰,比袁氏兄弟厉害的还多着呢。

并且,董卓将滞留在洛阳的袁氏子弟灭了满门,对袁绍和袁术来说,未必是什么坏事。

“董卓倒行逆施,天下人早有怨恨,之前强行迁都,挖掘皇陵与公卿陵墓,更是令人不齿,袁隗刚刚帮他夺取朝政,还支持他废立皇帝、迁都长安,就这都逃不脱他的毒手,满朝文武,还有谁敢真心为董卓卖命?”刘备缓步走在军帐之中,轻声说道:“依我看来,长安朝廷已是暗流涌动,人心思变,董卓领军在外还能保住一条性命,若是他返回长安,死期就不远了。”

简雍才不相信刘备所说,哂笑着说道:“就那些庸庸碌碌,尸位素餐的公卿,连我在洛阳的时候都能耍得他们团团转,还能对付得了董卓?”

“那是因为他们都在忙着争权夺利,抢占黄巾之乱制造出来的海量空白财富,根本没有把你这个小卒子,我这个暴发户看在眼里,懂吗?”在刘备看来,或许是过去几年的日子过得太顺利,成绩太突出,他这个老朋友身上滋生出来很不好的习惯,就是瞧不起对手,如果这种心态得不到解决,简雍的成就,或许也就只能局限在跟胡人打交道,利用幽州的生产力和科技代差来吓唬那帮土包子了,“他们在高位上盘踞了数百年,和皇权明争暗斗了数百年,互相厮杀了数百年,现在能够留下来的,无不是大浪淘沙,在一场场灭门和杀戮中存活下来的胜利者。他们或许会犯蠢,但谁要是把他们看成是彻头彻尾的蠢材,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吃得尸骨无存,宪和,你自己好好想想。”

被刘备夹枪夹棒地训斥了一番,简雍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模样,而是低头沉思起刘备所讲的话,因为他知道,这个老兄弟可以把整个情报系统交给自己,把数十万金的财富托付给自己处理,今天说这些话,也绝对不可能是害自己。

沉思良久之后,简雍再次抬起头来,向刘备说道:“玄德你说得对,我确实是有些忘形了,当初我们幽州商会能够在洛阳左右逢源,也是依靠金钱开道,并且摆出与人为善的姿态,这才让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如今我们盯上了冀州、并州,也就是说,再也没有人会小瞧我们,把我们看成无足轻重的小鱼小虾,想要继续发挥作用,我就必须改变思路。”

刘备欣慰地拍了拍简雍的肩膀,“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多了。”

二人走出营帐,看着满天红霞,不禁思绪万千,刘备深深呼吸几次,向西眺望而去,就在大军前方二百里的河内郡,袁绍正与王匡合兵一处,屯驻在那里。

“袁绍作为关东联军的盟主,如今又依仗被董卓灭门,得到了天下人的同情,算是立于不败之地了。”刘备有些惋惜,又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

简雍听出了他的意思,转头轻笑起来,“再像洛阳那样,给他支个绊子?”

“你有办法?”刘备也笑了,果然坏人的思维方式是共通的。

“给袁绍下绊子我最在行。”简雍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双手托着下巴,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用袁氏被灭门这件事做做文章,把他的大义名分变成负担,或许能玩出点花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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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流言

幽州商会近几年来南来北往,在各地都有关系网,随着简雍一声令下,这些跟随大军一路前来,并且售卖了不少货物的商队便星散而去,很快,一条针对袁氏兄弟的流言就悄然传开,并四处蔓延开来。

河内联军大营之中,袁绍面如寒霜,死死盯着面前的一封信件,这封信是与他交好的一家豪强那里送来,说是城中多有闲散人员,四处散播流言,似乎对袁公有所不利。

据这位豪强说,流言传播的范围不仅仅限于河内一郡,恐怕黄河南边的东郡、陈留等地,也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引得人们讨论不休。

“本初你或许还不知道,这些流言在军中也已经传开了。”坐在下首的逢纪也轻声说道。

根据流言所说,当初袁绍和袁术不顾汝南袁氏全家都在洛阳城内,执意与董卓闹翻,并自行逃出京城,来到地方上举起反董大旗,似乎有故意将族人置于死地的意图。

如今关东联军坐拥十几万大军却不思进取,以盟主袁绍为首的联军将领每日只是饮酒作乐,高谈阔论,坐视董卓裹挟朝廷和百万黎民前去长安,并将洛阳周边陵寝挖掘一空,此等行径,恐怕不是真心为国之人做得出来的。

还有些人将十常侍之乱的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最后“惊讶”地发现,就连董卓本人,都是在袁绍的一力坚持下,才得以领兵入京,掌控朝政。

这样看来,袁绍袁术兄弟二人名义上是高举为国除奸的大旗,实际上很有可能和董卓才是同谋。

袁绍沉默片刻,忽然低声笑了起来,他越笑越大声,根本不管目瞪口呆的逢纪、许攸等人。

直到笑得累了,袁绍才缓缓停下,故作轻松地说道:“这又是刘备的诡计,不用管他。”

“又是刘备?”许攸现在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感觉自己脑袋都大了三圈,并且胀得难受。

当初在赵忠家里搜出来的收据,还在他那里保管着呢,那可是数万金的巨款,居然在袁绍等人的眼皮子底下飞走了,这事换成是谁,估计都要气得七窍流血,袁绍时至今日还没气死,已经算是他心胸豁达了。

“据我所知,天下闻名的幽州商会,实际上就是刘备的私产,那些看似是各自为政的商户,早已与他的家奴没什么两样。”袁绍笑容一敛,冷声说道:“去查查,最近几天有没有幽州商会的人出现,若是还有人留在我军控制范围,通通抓起来审问!”

许攸眼珠子转了转,连忙赶在淳于琼之前起身领命,“在下这就去查。”

“子远心思缜密,有你去做,我就放心多了。”袁绍见许攸难得地没有装腔作势,心中感到十分宽慰,便微笑着点了点头,让他带人去追查幽州商会的踪迹。

走出大帐之后,许攸才松了口气,抬起衣袖擦了擦鬓角的冷汗,就在前两天,他去河内郡治所怀县公干的时候,确实是遇见了一支商队,对方得知自己是袁盟主麾下从事许攸之后格外敬重,不但低价卖了不少货物,还偷偷送了几件精美的小礼物。

现在想想,那群出手阔绰的商贩,应该就是幽州商会的人。

而且,当日借着酒意,许攸似乎还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这些事要是被袁绍知道,那他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得带上几名心腹去怀县看看,若是那些人还在,务必要让他们赶快走,走得越远越好。”许攸下定决心,迈开脚步就向东边走去。

几天追查下来,袁绍这边是什么有价值的消息都没有得到,非但如此,就连河内太守王匡也坐不住了,亲自带着人来到袁绍驻军之地,询问他接下来的意向。

“董卓势大,急切之间难以对敌,只能徐徐图之。”袁绍先开始还在搪塞,直到被王匡逼问得无处可退,这才无奈地说出自己的打算。

王匡和鲍信一样,都是个暴脾气,否则当初也不会跑回老家泰山郡一带去招募士卒,并且孤军驻守在虎牢关,时刻准备着突袭董卓了。

如今虽说关东联军是推举了袁绍为盟主,但是说起实力,很多诸侯都要比刚刚拿到渤海郡的实权,就连粮草军械都得依靠冀州牧韩馥供应的袁绍要强。

所以他们在面对袁绍的时候,说话底气也很足。

“好一个徐徐图之。”王匡冷笑起来,“如今董卓正在洛阳周边大肆挖掘陵墓,我们不趁此良机前去攻打,反倒按兵不动,难道是要眼睁睁他带着财物和人马返回长安?”

被王匡这么一说,袁绍觉得自己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我堂堂四世三公,又是当今关东联军的盟主,你不过是区区一介武夫,仗着麾下有些兵力就这么粗声大气,要造反吗?

“公节兄不要动怒,来,我们坐下慢慢说。”袁绍强忍着对王匡这个武夫的鄙视和怒意,亲切地拉着他坐下,“我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才不敢轻举妄动。”

见到袁绍做出这种姿态,王匡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鲁莽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下,想要听听袁绍究竟有什么高见。

袁绍向逢纪那边略一示意,逢纪立刻心领神会,起身向王匡躬身一礼,恭声说道:“王太守稍安勿躁,且听在下将如今的形势分析一番。”

如今反董联军共有四路,王匡和袁绍的联军屯驻在河内,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和洛阳之间隔着一条黄河,换做以往的太平时日,从黄河沿岸的几个港口,大军可以轻而易举地渡河南下,直逼洛阳。

但是,现在董卓的主力就在洛阳周边,想要在他们的虎视眈眈之下强行渡河作战,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若是酸枣诸军能大举西进,将董卓主力吸引到成皋、荥阳一带,我军便可以从河内进军,从孟津渡河南下,切断董卓后路,如此一来,董卓势必首尾难顾,一战可擒!”逢纪这个人颇有几分军事才能和语言才能,一番比划下来,把王匡看得喜不自胜。

“既有如此妙计,盟主为何不用?”王匡看了半天,然后疑惑地问道。

袁绍落寞地长叹一声。

逢纪恰到好处地补上一句,“酸枣群雄各怀心思,难以齐心协力啊。”

愁死了,网还是不行,说是因为有路由器,特么的谁家装宽带不安路由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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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分兵

对于袁绍说出这种话,王匡倒是一点都不稀奇,因为他也知道,屯驻在酸枣的那一众“大汉忠臣”都是些什么货色。

“那本初的意思是,你要去酸枣会师,督促他们合力进兵?”王匡略一思索之后出声问道。

“正是。”袁绍遥遥指着地图,“黄河以南地势平坦,又是洛阳门户,我若能整合诸军,令其协力作战,董卓必定亲率大军前去救援。”

“到那时候,王太守这边就可以趁虚而入。”逢纪补充道。

王匡陷入了沉思。

说了半天,原来袁绍是想让河内郡兵,以及王匡从泰山招募的士卒留在黄河以北,搞不好还要独力迎战董卓麾下的凉州与并州边军。

这就有些不好办了

“公节你麾下士卒勇猛善战,精于射术,大将方悦更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只要扼守黄河北岸渡口,不去渡河与董卓正面交锋,想来他拿你也没什么办法。”袁绍见王匡犹豫,连忙出言劝说起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王匡这个人家资丰厚,年轻时就花钱如流水,尤其喜欢资助名士,藉以获取声望,可以简略地说,他的一生,就是不惜代价,追求名利的一生。

因为有钱,能花钱,王匡被大将军何进青睐有加,担任大将军府掾,并不远千里返回家乡泰山郡招募兵马,可惜何进死了,王匡的一番努力化为泡影。

后来董卓进京,又将王匡任命为河内太守,出于这个原因,在那个时候,王匡其实更加倾向于支持董卓这个慷慨大方,直接将自己提拔为一郡之长的豪爽人。

天下群雄以四世三公的袁绍兄弟为首,纷纷举起义旗,联合反董,王匡又觉得,董卓是注定敌不过整个关东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响应号召,并且主动邀请袁绍的部队前来河内会盟。

此时此刻,王匡被袁绍的分兵计划吸引,觉得这个计划大有可为,相比起来,自己或许要面临的危机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反正打起仗来,他王太守又不会出现在第一线,就算下面的泥腿子打光了,对他来说,也不会损失到一分一毫,相反的,王匡即使兵败,也可以从中获取更多名望。

这事做得。

“既然盟主心意已决,那我自当领命。”王匡下定主意,当即慨然抱拳,朗声说道。

“王太守无须如此悲壮,据我所知,幽州牧刘备已经率领五万大军南下,此时正驻扎在魏郡,很快就能抵达河内,与王太守会师。”逢纪笑呵呵地说道。

在简雍策划的流言攻势之下,袁绍表现出了此前几乎从未出现在他身上的决断力和行动力,忽悠王匡独自驻守河内,自己跑到酸枣,这些事情做得一气呵成。

“只要我们动起来,并且做出向董卓一方进攻的姿态,那些流言自然会不攻而破。”在南下的路途之中,袁绍回顾之前的一系列举动,有些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只是到了酸枣之后,若是还被刘备散布流言,说我消极避战,又当如何是好?”

逢纪策马走在袁绍身侧,听他发问,当即不慌不忙地轻笑着说道:“明公不用多虑,之前那刘备可以肆意污蔑我军,是因为河内只有明公和王匡两支人马。到了酸枣之后,群雄聚集,号令不一,按兵不动就成了理所应当的明智之举,就算刘备胆子再大,他也不敢同时得罪所有关东诸侯。”

这番话的意思袁绍听明白了,逢纪是要他纵容关东联军,然后用关东联军作为挡箭牌,阻挡别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十几路人马都按兵不动,刘备再揪着袁绍一个人不放,那就太不合适了吧?

“倒也有些可取之处。”袁绍微微颔首,心中开始盘算该如何在酸枣诸侯那里强化自己的影响力,让那些汝南袁氏门生故吏倒向自己,为日后逐鹿中原打下基础,但是他遐想了一阵,却总是被阴魂不散的刘备给扰乱了心情,“元图,若是刘备不依不饶,执意要逼迫我等出兵呢?”

逢纪眉头一皱,有些不理解袁绍为什么一定要在刘备这里纠结,但他身为谋士,最基本的职业素养还是有的,于是闭目沉思,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到那时候,我们可以根据幽州军的位置,反过来要求刘备主动出击,除了刘备,明公还可以写信催促袁术,他在南阳坐拥数万之众,也该有所动作了。”

驱使他人拼命,自己坐享其成,无论何时,绝不挑头,这就是逢纪为袁绍定下的策略方针。

不得不说,逢纪作为袁绍的谋主,他对这个东家的性格还是把握得很准,知道袁绍就喜欢这一套躲在幕后,掌控他人命运的小技俩,小手段。

果不其然,听了逢纪的话后,袁绍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矜持地颔首说道:“元图之言正合我意,等到酸枣之后,我们就不要过于干涉诸军,只要居中斡旋,让大家和睦相处便好。”

袁绍这边率领部众向东南方向而去,留在河内的王匡却也有了别的心思。

幽州牧刘备率领五万大军南下,这是逢纪亲口说的,对于盟主那边给过来的信息,王匡还是比较相信。

纵观关东联军诸部,兵力最多的自然是张邈张超兄弟,这二人一个是陈留太守,一个是广陵太守,麾下直属的兵力有三万多人。

和张邈张超相比,其他人的兵力多则万人,少则数千,若是严格地说起来,作为诸侯盟主的袁绍,首倡义举的曹操,这两人拥有的兵力其实是最少的。

关东诸侯大多是袁氏门生故吏,少数是袁绍袁术的好友,他们聚在一起,纵然各有心思,但明面上还都是要听从袁绍的号令。

如今刘备兵多将广,还是大汉近几十年来第一个州牧,官位凌驾于任何人之上,若是他自行其是,不尊号令,恐怕谁都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面对这条来势汹汹的过江强龙,如何确保自己在河内战场上的话语权和战后的功劳分配?

王匡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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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常林

于是,在刘备率领幽州大军缓缓前行,终于来到河内重镇修武城,派出使者去怀县拜会王匡的时候,却惊奇地得知,王太守已经亲率主力,以从事韩浩为先锋,向洛阳北部重要渡口孟津方向挺近了。

“这个袁盟主,这个王太守,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我要来的时候,一个跑去了酸枣,一个要打孟津,他们就那么怕见我?”听了来人的禀报,刘备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冷笑。

老子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

随使者过来汇报情况的是一个年轻人,他见刘备直言直语,丝毫不给王匡半点面子,也是觉得有些难堪,便低声说道:“王太守与使君一样,都是怀着忠义之心才高举义旗,如今太守主动出征,却被使君说是出于其他目的,恐怕传出去会令人心寒。”

“哦?”刘备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名惴惴不安的年轻人,“如此伶牙俐齿,你是何人?”

“在下姓常名林,字伯槐,家住河内温县,乃是王太守属下一名掾吏。”这名年轻人姿态很低,声音很低,但刘备从他的话语之中,能够感受到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这是个有种的人。

“如此说来,本官当着王太守的下属嘲讽他,似乎是有些不对。”刘备随意地笑了笑,让这常林坐下说话。

常林坐下之后,简雍又出言问道:“王太守走了几天?”

“从事韩浩率领前军,走了大概有十天,王太守的主力部队在其后两天出发。”常林答道。

十天。

这些天来,刘备等人整天趴在地图上研究作战策略,对司隶各地之间的距离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稍一思索,心中就有了大概的判断。

“怀县到孟津一百五十里,若是韩从事和王太守腿脚够好的话,这时候已经在孟津驻扎了三天。”刘备缓缓说着,脸上满是奇怪的笑意。

简雍接着说道:“三天时间,足够董卓组织兵力发动攻击,若是王太守腿脚够好的话,再有几天,他也就跑回来了。”

“河内将士在前方直面国贼,刘使君坐拥大军,却在这里高谈阔论,如此做派,岂是忠臣所为?”常林终于愤怒了,怒声呵斥起来。

刘备收起笑意,充满同情地看着这个满怀赤诚,面对自己的权势却毫不畏惧的年轻人,轻声说道:“你以为我是在嘲笑将要浴血奋战的将士?和我在这里高谈阔论相比,亲手将那些怀着一颗忠义之心的年轻人送上绝地,王太守才真正是罪无可恕。”

见常林难以理解自己的话,刘备招了招手,示意他起身过来,然后铺开面前的地图,对他讲解起自己预测的战事发展。

“王太守麾下士卒共有七千余人,主力则是他从老家招募的泰山兵,就这么点兵力,还要留下驻防怀县等地,所以,能够跟随他出战的,也就是五千来人。”刘备手上徐徐展开地图,嘴里也在不停地讲着。

常林有些惊讶,“使君今天才到怀县,怎么会如此了解王太守的兵力,甚至连他带领多少人马都猜得到?”

“乡下的毛孩子跟人打架,也要知己知彼才敢动手,王太守行事高调,这些信息随随便便就能弄清楚,董卓那边估计也早就知道了。”简雍面无表情地鄙视道。

“知己知彼,这是行军打仗最基本的学问,接下来,为将者要通天文,识地理,懂阵图,明兵势。”刘备在地图上洛阳北方黄河沿岸画了一条线,“就这么五十里,你猜猜有几处渡口?”

“在下不知。”常林已经被刘备这一连串的排比句弄得晕晕乎乎,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

“如今正值春天,黄河水位不高,可以让大军轻易渡河的有三个渡口,分别是孟津、河阳津、小平津。若是如你当初所说,韩浩率部驻守最西面的孟津,那就意味着,王太守手中剩余的兵力,必须能够同时防守河阳津和小平津两个港口,只要其中一点被击破,就要面临全线崩溃的危机。”刘备一口气说完这么长一段话,顺手拿起一杯清茶喝了,然后盯着常林问道:“董卓手里可战之兵不下三万,其中还有为数众多的骑兵,现在你还觉得,本官是在危言耸听?”

若是真如刘备所说,王匡在黄河沿岸不管如何分配兵力,都随时可能被突破,然后就要在平坦的地带面对董卓麾下凉州骑兵的突击、包抄、追杀……

常林不敢再想下去了,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冷汗涔涔,涩声说道:“使君莫要吓我。”

“吓你做什么?”刘备苦笑起来。

“刘使君和你知道的名士高官可不一样,他是久经战阵之人,这次千里迢迢而来,每天不是在四处勘察地形,就是在推演战局。”简雍不屑地说道:“河内郡是我军主攻方向,军中众将对黄河沿岸战事不知道推演了多少次,想要以一己之力稳扎稳打,对董卓侧翼形成压力,没有两万人想都不要想。”

常林听得目瞪口呆。

之前王匡出兵之时可是自信满满,认为自己只要不主动出击,专注于防守的话,凭借数千精锐的泰山弓箭手,完全可以拒敌于黄河沿岸、

可是在刘备口中,即便是王匡手中兵力多上几倍,也未必能够达成目标。

究竟是王太守过于轻率,骄狂自大,还是刘太守过于懦弱,畏敌如虎?

“年轻人,我们不妨打个赌吧。”刘备见常林脸上又是惊惧又是疑惑,便笑着说道:“若是王太守能够在黄河北岸站住脚,本官便举你为孝廉,在官途上助你一臂之力。”

“还有这等好事?”常林一愣。

刘备继续说道:“若是王太守一败涂地,你也别跟着他了,来我帐下做事,对你来说,怎么都是不亏。”

常林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今天与刘备的初次见面,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来说,实在是过于诡异了。

在刘备军中,简雍却是不解地问道:“那个年轻人虽然有些骨气和傲气,可也不值得玄德你如此厚待吧。”

“我倒是觉得这个年轻人不错,搞不好是个刺史的材料。”刘备呵呵一笑,背着手向前走去,“在河内这里招揽些人才,以后会有好处的,区区一个官职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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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河内司马

话虽这样说,可无论刘备还是简雍,都根本没有把常林太当回事,包括刘备说他能当个刺史,也不过是顺口说说而已。

其实刘备不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个河内小子乐善好施,经常救济乡邻,被曹操慧眼识珠,从一介县令做起,历任博陵太守、幽州刺史,所在之处,均是政绩斐然。

常林追随过曹操、曹丕、曹睿这三代人,最后在九卿之一的光禄大夫位置上光荣退休,并多次推辞三公之位,八十三岁去世,死后还被追封为骠骑将军,谥号贞侯。

不太夸张地说,刘备这次算是捡了一块雕琢之后便可以大放光彩的璞玉。

得知王匡的主力已经被他带着去了西边,刘备担心他一旦战败,董卓再将注意力放到黄河北岸,便下令先锋部队加快脚步,尽快赶往孟津地区。

数万大军人吃马嚼,每天光粮草消耗就是一笔庞大的开支,单单靠自己携带过来,以及从冀州韩馥那里允诺提供的粮草,只怕是不够支持大规模作战,为了在河内郡获取支援,刘备与简雍,还有幽州商会在怀县一带驻留了两三天,与河内的世家大族又进行了友好的沟通和交流。

河内隶属于司隶校尉部,拱卫洛阳北部,相当于后世的顺义和昌平,由于毗邻京城,这里的世家大族历来都能沐浴到浩荡的皇恩,又占据着通往河北地区的咽喉要道,无论经商从政都是近水楼台,个个都是身家丰厚。

在过去两年时间里,河内世家与幽州商会多有往来,相处得极其愉快,此时面对幽州牧刘备和他麾下数万大军的“诚恳求助”,这些人精更是毫不犹豫,纷纷慷慨解囊,为大汉人民反抗董卓暴政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

据说王匡在河内当了半年太守。得到的资助还不如刘备这三天时间捞得多。

“钱也骗到手了,粮食也骗到手了,人家的美酒佳肴也享受了,你还拉着一张臭脸干什么?”

好容易告别了热情的怀县世家,幽州军继续踏上西去的征程,可是简雍看着在颠簸的马背上摇头晃脑,脸色极为不爽的刘备,便忍不住出言嘲笑起来。

“我是头晕。”刘备强忍着颠簸带来的呕吐,用马鞭指着脚下崎岖难行的黄土路面,“那群蠢材钱多得要从仓库流出来,家里的僮仆穿戴都比得上普通官员了,居然舍不得帮助家乡修一条好点的路。”

简雍却是笑道:“若是太平盛世,修路架桥这等邀买名声的好事自然人人抢着去做,可如今谁知道第二年的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只有你刘使君这样财大气粗的傻子才会一个劲地砸钱修路。”

听简雍说,就连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都是二十多年前颍川太守司马儁告老还乡之后,看见家乡道路难行,召集世家大族集资翻修的,过了这么长时间,原本平坦坚实的路面再次变得崎岖不平。

“什么事都得有德高望重的人牵头才好做啊,诶,司马家在河内也是望族,怎么我在怀县没有见到他家的人?”刘备突然开口问道。

“河内司马氏的直系在温县,距离这边大概七十里,这一代的家主司马建公性格耿直,即使是参加宴会都一丝不苟,跟怀县那群花天酒地的土包子搀和不到一起,平日里也少有往来。”情报工作可是简雍的强项,讲起这些名人轶事也是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哦——原来如此。”刘备点了点头。

世上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巧合,就在一天之后,刚刚渡过济水,越过李城,正准备继续向温县、河阳一带进军的刘备主力,就遇见了一支由数百人组成,车马辚辚,扶老携幼,向东缓缓而行的队伍。

这些人见到幽州大军声势浩大,军容肃整,不敢留在路上,慌慌张张地牵着车马避到道路两侧,忙乱之中又有几辆装载着财物的马车翻倒,一时间求救声,马嘶声,孩童的哭闹声交杂在一起,将整个队伍弄得一团糟。

“派两队人去帮忙,再把对方领头的人带来,务必要以礼相待。”刘备见对方是为了避让自己的人马而弄成这样,心中有些不快。

汉军编制以百人为一屯,每屯又设两队,有这一百名精干士卒帮忙,顺带气场压制,那支百姓队伍很快就恢复了秩序。

片刻之后,一名年轻人带着个半大少年来到刘备马前,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自报家门。

“在下司马朗,见过使君。”

“小民司马懿,见过使君。”

嚯,司马懿!

刘备对这二人稍作打量,之后便甩蹬下马,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大军继续前行,刘备、简雍和司马兄弟则是坐在道旁一处较高的小土包上躲避烟尘,不紧不慢地聊起家常来。

经过一番交谈,刘备才知道这群人是干什么的。

他们是要去关东避难。

包括司马朗自己,都是从洛阳逃出来的。

司马朗和司马懿的父亲是司马防,也就是之前简雍提起的司马建公,由于学识过人,之前在朝中担任治书御史,结果董卓擅权,又搞出个迁都的决议,司马防眼见大事不妙,自己又无法脱身,便让长子司马朗带着家人返回温县,免得全家都跟着董卓一条路走到黑。

可是司马朗刚刚携带弟弟们离开洛阳就被人告发,并且被抓到董卓面前,他好不容易用托词哄过董卓,逃得一条生路,又花重金贿赂董旻,这才带着家人返回温县。

回到温县之后,司马朗觉得河内郡与京城距离太近,不可避免要被战火波及,不如尽早逃难,前去黎阳投靠统领兵马的乡邻赵威孙,然后观察形势。

怎奈温县人安逸惯了,不愿跟随司马朗背井离乡,闹到最后,只有司马家族的世交好友赵咨带着家属,和司马防的家人一起踏上了东去的道路。

也就是刘备见到的这些人。

“适逢乱世,求生不易啊。”听了司马朗讲述的事情,刘备也不禁感慨起来,但是没过片刻,他的注意力就被坐在一旁,始终盯着自己看的司马懿吸引过去了,“小子,看什么呢?”

7

第一百零一章 鹰视狼顾

面对刘备这个位高权重,并且身边有数万大军壮声势的幽州牧,面容稚嫩的司马懿却没有半点畏惧之色,还是保持着端端正正的坐姿,朗声答道:“小子是想看看,以一介平民之身起家,为国四处征战,平定北疆,名震天下的刘玄德,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年纪轻轻就这么会拍马屁,这小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刘备心里想着,脸上笑意更盛了。

司马懿初生牛犊不怕虎,自然不怕刘备,可是司马朗肩负着整个家族的安危,却是一点都不敢怠慢,他见刘备笑得古怪,连忙起身谢罪,“舍弟年幼无知,不知礼数,还望使君不要见怪。”

“无妨。”刘备随意地摆了摆手,从衣兜里摸出一面玉牌,将其递给司马懿,“当今天下大儒郑康成、卢子干和蔡伯喈几位都在幽州开馆授徒,有意的话就去看看,若是想要做官,他日拿这块玉牌来找我也行。”

在司马朗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司马懿坦然起身,双手接过那面只有半个手掌大的玉牌,并且低声致谢,但是看他的神情和眼神,这玉牌的吸引力,其实还比不上刘备身上穿的羊毛大衣。

这也难怪,按照时下流行的服饰风格,有点身份的成年男子都要穿着深襟大袖的长袍,身上能装东西的部位只有衣襟和腰带组合出的空间,还有两个袍袖,可是刘备等人穿的大衣,却是采取后世的样式,在司马懿眼中看来就十分新奇了。

尤其是设置在腰间两侧的斜兜,既可以放置物件,天冷时又能把手插进去取暖,实在是一举两得,别出新意的设计。

听了司马懿发自内心的赞叹,即使刘备这些年来已经把脸皮修炼得刀枪不入,也难免有些微微发烫,他根本不懂服装设计,在辽东那边“设计”出来的所有新式衣服,都不过是用炭笔在白纸上随意涂画,然后再由专业人士加以改进润色,所以此时司马懿大加称赞的兼具后世简约风格和华夏传统美学的羊毛大衣,实际上的作者还在幽州默默无闻呢。

“元绍,去找一件小号的大衣来。”用他人的心血获取对面的少年花费那么多口舌,让刘备觉得受之有愧,不给点好处的话,他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

片刻之后,一件用绸缎包裹,崭新的羊毛大衣就被送到众人面前,刘备轻轻将其拿起,再次递给司马懿,“好东西就像良将贤才,需要有人识货才行。”

司马懿又惊又喜,连忙再次起身,郑重其事地双手接过,和弟弟激动的神情不同,司马朗的脸上,却是隐约有些疑惑。

河内司马氏虽然祖上出过一个征西将军和两个太守,父亲司马防也曾在州郡任官,此时更是担任治书御史一职,但是严格说起来,影响力不过局限在河内一郡。

说得再谦虚点,不过局限在温县周边。

可是刘备身为堂堂幽州牧,陆城亭侯,却对自己这个刚刚行过冠礼的年轻人,和司马懿这个还不满十二岁的黄口孺子以礼相待,并且又是玉牌又是大衣,活脱脱一个钱多得没处花的土财主模样。

再回想刚才这刘使君说的话,什么良将贤才什么识货,似乎更是别有所指。

就算他想拉拢司马家,也应该找上自己这个嫡长子,可为什么把自己扔在一边,反倒对司马懿另眼相看呢?

司马朗怀着满腹的疑惑,开始仔细打量这个比自己小岁的兄弟,想要从他身上找到一些异于常人的闪光点来。

除了司马朗,席间还有另一个人心不在焉,这人便是简雍。

自从前几天刘备对常林青睐有加,简雍就觉得自己和刘备之间,肯定是有一个人的眼光出了问题,到了今天,遇见司马兄弟,他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在简雍看来,司马朗高大伟岸,相貌端正,神情坦荡,无论说话还是动作都极为讲究礼节,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君子,若是再有些才能,一定能成长为德高望重的重臣,至少也是名士之流。

反观司马懿,身体倒是不错,才十二岁的年龄,就已经长得颇为高大,像是十五六岁的寻常少年,除此之外,也就是目光炯炯有神,和刘备交谈的时候神情极为专注。

什么时候目光有神也成为大优点了?

简雍一会看看刘备,一会看看司马懿,却始终找不到什么令人恍然大悟的点,就在他百无聊赖的时候,道路上的幽州大军已经通过了这一段道路,继续向前去了。

“耽误诸位这么长时间,真是过意不去。”刘备见烟尘渐渐散了,便微笑着站起身来,看着不远处或推或拉,将车马重新弄回路上的司马族人。

作为世家出身,从小被教导礼仪的士人,司马朗立刻就明白刘备要走了,他连忙跟着站起身来,充满歉疚地说道:“使君肩负重任,还在百忙之中赐教于我兄弟,司马朗感激不尽。”

刘备点点头,略一思索之后说道:“你们要去的黎阳怕是也安生不了,过上几年就会变得比河内这边还乱。”

“谨遵使君教诲,我兄弟必将牢记于心。”司马朗躬身谢道。

车轮声辘辘响起,司马家和赵家的队伍再次踏上逃避战乱的道路,只是不知道,迎接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刘备站在小土包上,目送着司马兄弟并肩走向不远处的队伍,突然扬声叫道:“司马懿。”

这个时代的男人到二十岁才有字,在此之前,人和人的往来一般都是直呼其名,司马懿自然也不例外,听到刘备叫他,马上转过头,疑惑地仰望过来。

“天下这么大,多走走,多看看,幽州那边就很好。”刘备笑着说道。

司马懿转过身来,再次郑重行礼。

看着司马兄弟走远,刘备喃喃念叨起来,“朗懿,朗懿,没想到这司马防还是个德粉,哎宪和,你还看什么呢?”

简雍却没有刘备的闲情逸致,他死死瞪着司马懿的背影,沉声说道:“那个司马懿刚才回头的时候,整个肩膀都纹丝不动。”

“嗯,看见了。”

“这是鹰视狼顾之相,其人多有雄豪之志,善于隐忍,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这小子,不是寻常人。”简雍继续说道。

刘备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简雍的肩膀,“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茶余饭后聊一聊就算了,别当真。”

十来岁的孩子能有个屁的鹰视狼顾之相,不就是高度近视引发眼球突出,再加上颈部肌肉韧带松弛嘛,要讲科学,不要讲迷信。

简雍却是几步一回头,始终皱紧眉头,看着越走越远的司马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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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赵云的烦恼

很快,温县也被幽州军甩在身后。

到了这里,所有人已经都能够感受到战争的紧张气氛,为了尽快前往支援王匡,使人数不足的河内军免于灭顶之灾,幽州军前锋部队的两千名骑兵由黄忠和颜良率领,抛却辎重轻装前进,向黄河岸边的重镇河阳快速奔驰而去。

在黄忠和颜良部队身后二十里,是太史慈率领的一千名重装铁骑及其附属部队,这支新生的护乌桓校尉部,从组建的第一天就被定位成所有正面战场上的决胜力量,所有将士都是身高八尺以上,筋骨强健,可以负担两层铠甲的重量而不影响战斗的北地健儿。

护乌桓校尉部所有骑士的配置都是一人三马,他们上阵时所骑乘的战马都是精挑细选,耐力和爆发力极强的河曲马,除此之外,每人还有两匹用于平时运输铠甲兵器的驮马。

对于刘备的坚持,包括太史慈在内的所有军方将领都表示不理解,重骑兵这一兵种早就出现在历史上了,但那也仅限于“人马具甲”,就是骑士和战马都有相当规模的防御力,可以经受住一定程度的远程攻击,专门用于在混乱的战场上一锤定音,突击决胜。

像这样一人三马,拥有钢铁马甲,人穿双层铁甲,放弃所有远程攻击手段,使用两丈长枪,每场战斗最多能发动两次全力冲击的超时代兵种,在他们看来,实用性绝对不如白马义从。

白马义从长期作为幽州边军的主战力量,无论选材标准还是作战方式,都经过了上百年不间断战斗的洗礼和考验,被证明是极其适合这个时代的骑兵部队。

装备重量适中,防御力均衡的盔甲,远战有强弓利箭,近战有长枪短刀,机动力优秀,在一人双马的情况下就可以不眠不休,对一切步兵部队进行不间断的袭扰或是袭扰,正面作战也足以应付绝大多数战场,在赵云等人看来,这才应该是骑兵的标准形态。

但是,无论别人怎么说,战马选拔多么困难,刘备都固执己见,坚持把护乌桓校尉部的主流骑兵改成重骑兵,并痛下血本,一口气上了两千人的编制,除此之外,还为他们配备了四千名预备役士卒作为扈从。

论起花钱,这两千人比维持四万人的普通步兵都贵。

作为大汉护乌桓校尉,这支部队的最高长官,太史慈在替刘备心疼的同时,在他内心深处,其实也对这支新军表现出的恐怖战斗力有着最直接的感受。

几乎免疫远程攻击,可以硬抗所有刀剑攻击,这样的战士只要有一百人,太史慈就有信心率领他们冲击任何敌阵。

更何况是两千名铁骑!

先锋部队和重骑兵部队率先离开了,剩余的两千名白马义从自然要担负起护卫刘备中军的重任,他们在赵云的率领之下,与大部队保持同样的步伐,缓缓向西而去。

从讨伐黄巾之后,赵云就再也没有担任过全军先锋的重任,基本上只要刘备亲自出马,就一定要把他带在身边,对这样的安排,赵云其实是颇有微辞的。

“发什么呆呢?”刘备自然也看得出来赵云的闷闷不乐,心中也知道他是为什么摆着一张臭脸,可偏偏就要故意招惹一下。

赵云叹了口气,没有搭话。

“子龙满脑子都是找人打架拼命,看见其他人都有机会亲自上阵,心中肯定烦闷。”简雍撇着嘴插话进来。

“苦练一身武艺,每日与士卒们操练不辍,如今却只能留在我身边当个护卫,觉得大材小用了是吧?”刘备嘿嘿笑着说道。

“嗯。”赵云闷闷答道。

刘备和简雍齐齐坏笑起来。

过了一阵,见赵云的脸色越来越黑,刘备才收敛笑容,正色说道:“身先士卒,冲锋陷阵,那是十人之将,白人之将要做的事,子龙你现在是幽州中郎将,麾下有五千士卒,你的决策和安危,可以决定任何一场战斗的走向,甚至是胜负,肩上有这样的重任,若是总想着发挥个人勇武而不是智慧,很难做到称职。”

“使君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只是——”一时之间,赵云竟然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张口结舌。

“只是不甘心,不爽快,对吧。”刘备展颜笑道:“你想想云长,从勇冠三军到统领三军,如今又被我委以重任,肩负整个幽州,乃至我们所有人身家性命的安危,他这几年又是经过多少煎熬,才能逐渐接受,并且适应这种变化?”

见刘备提到关羽,这个在众弟兄里面最勇猛无畏,最被全军将士信赖、仰慕的第一勇将,赵云便不说话了。

从担任辽东太守之后,关羽便渐渐淡出战斗一线,转而将工作重心放在训练士卒,选拔将官,建设军队制度方面,并且将这种角色转换进行得令人赞叹,所有人在说起关羽关云长的时候,千言万语都只能汇成一个字,“服”

事实上赵云也知道,随着官职越来越高,自己也势必要渐渐脱离一线战斗位置,成为动脑多过动手,斗智多过斗勇的真正的大将。

但是,赵云觉得自己太年轻了,参加的战争也太少了,还远远没有到刘备希望他达到的那个阶段。

这就是幽州军目前面对的最大的问题:将领集团过于年轻,部队扩张过于迅速。

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刘备的位置上升得太快。

刘备用一年时间,从一介平民变成辽东太守,关张赵三人之前从没有统辖军队,管理士卒的经验,硬是凭借自己过人的天赋和努力,逐渐适应了身份变化。,可以说,那个时候的他们,担任一名冲锋陷阵的都尉,是称职的。

可是紧接着,刘备集团就在不断扩军、不断对外作战的道路上开始了狂奔,两年时间里,他的部队从区区一千人,迅速膨胀到数万人,这样的发展速度就算放在草寇身上,都会引起极度的不适应,更何况是发生在一个正规的集团中。

就拿赵云自己来说,他六年前还是一个平民小子,结果到了今年,二十四岁的年龄,已经成为了汉朝这个庞大帝国的幽州中郎将,统领五千名最精锐的边军士卒。

这样的职位,对于九成以上的武人来说,已经是需要花费数十年奋斗才能到达的人生巅峰了,但是赵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自己的官运才刚开始,还有巨大的上升空间。

这种剧烈变化和不真实的感受,才是真正困扰着赵云,令他感觉困惑的。

最近发现了一个提高写作效率的办法:用word而不是码字软件,格式设置成稿纸,用传统的小绿格,像是上学时候作文本一样,那打字效率的思考效率杠杠的,估计适应上一个月,我就能每天三更了,敬请期待。

第一百零三章 小姨子是叛徒

对于赵云和其他弟兄所面临的困扰,刘备也只能表示无能为力,他自己不也是一样,在急剧提升的个人地位,越发强大的军队,越发重要的影响天下局势的能力,与个人想要保持的平常心每天都产生冲突,不得不尽量适应,并且利用这种变化吗?

为了保持所谓的上位者的威严,他现在每天和不同的人说话都要用不同的方式和腔调,烦都烦死了。

只有在私下场合,在这些老兄弟们面前,才能轻松一点,不用绷着架子。

以后万一当了皇帝,恐怕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独夫,连兄弟都没了。

简雍却没有刘备这样的苦大仇深,他面色轻松地看着赵云,出言调笑道:“子龙啊,别说那些没用的,依我看,你就是一个人太久了,只要成个亲,娶个漂亮婆娘,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

“宪和兄不要胡言乱语,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整天惦记那儿女私情?”被简雍这么一说,赵云顿时面色大变,脸红脖子粗地争辩起来。

刘备却疑惑地皱起眉头,赵云这个家伙以前谈及婚姻大事可不是这种态度,如此反常,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真的有心仪的对象了,“你这语气不对劲啊,老实交代,看上谁家姑娘了?”

“真的没有,使君可不能听宪和兄乱说。”赵云急切地说道。

“什么没有,你在外操练士卒,每个月还跑回蓟城一趟,又是花花绿绿的小石头,又是幽州各地的民歌曲谱,都送给谁了?”简雍冷笑起来。

这个间谍头子,居然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他不会单纯就是喜欢窥探别人吧?

只是此时刘备根本顾不上质问简雍,因为刚才一番对话,已经彻底激起了他的好奇心,现在他只想知道,赵云把那些东西都送给谁了。

果不其然,被简雍说破之后,赵云有些恼羞成怒,顺手就往腰间摸去。

“冷静!冷静!杀人要偿命!”简雍连连摆手,年轻人尤其是正在陷入爱河之中的年轻人脸皮都薄,搞不好真敢动手。

赵云怒道:“一剑宰了你,我再自刎偿命便是。”

蓟城,民歌曲谱,这些东西怎么听起来那么有指向性呢。

刘备琢磨片刻,顿时恍然大悟,压低声音问道:“伯喈先生家的那位千金,昭姬姑娘?”

“你看,别人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遮掩的?”简雍手忙脚乱地按住赵云握着剑柄的手,劝说他冷静下来。

“哎呀~”赵云彻底无奈了,又被刘备二人不住逼问,终于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

原来赵云和蔡琰自从在路途之上相遇,便相互有了好感,其实也挺正常,在这个时代,年轻有为的单身帅哥遇见年轻貌美的大家闺秀,双方又都没有婚约在身,只要不是三观相差太多,基本都能对上眼。

从那之后,赵云就对蔡琰念念不忘,时不时地找个借口返回蓟城公干,在小丫头蔡琬的牵线搭桥下,蔡琰也放下矜持,经常跑出家门,与赵云“偶遇”。

幽州民风淳朴开放,蓟城人口众多,蔡邕又沉迷于学术之中,在这多方因素作用下,二人竟然遮遮掩掩地交往了半年时间。

“厉害啊,当初你瞧不上幽州的姑娘,哥哥们还以为只有公主能入了你的法眼,却想不到最后找到昭姬姑娘这样的才女。”刘备忍不住给赵云竖了个大拇指,虽说汉朝没有大拇指表示敬佩的习俗,但具体意思大家都懂,“伯喈先生知道吗?”

“伯喈先生乃是大儒,估计不会同意昭姬嫁给一个武夫。”说起蔡邕的态度,赵云脸上幸福的笑容明显变得黯淡,轻轻叹了一口气。

刘备伸脚过去就要踢他,可惜赵云骑的是名马照夜玉狮子,极其通晓人性,机敏地向旁边走了两步,轻轻松松就让刘备无功而返。

踢又踢不到,就只能骂了,刘备用手指着赵云,恨铁不成钢地训道:“平时让你多读书偏偏不听,云长送你左氏春秋,你却只知道看故事,子干先生送你史记,你只看刺客列传,现在后悔了吧?”

“那我以前也不知道要娶个大儒的女儿啊。”赵云振振有词地说道。

“回去之后多读书,多向先生们求教,水平怎么样且不说,重要的是表现出谦虚好学的态度,过两年咱们打下冀州,你再去真定当个太守,也就算是进入文化人的圈子了。”刘备摸着下巴,不断地给赵云出主意,这个家伙年纪最小,也是唯一还单身的,作为哥哥们,是要关心一下他的婚姻大事。

看看人家简雍,回幽州没半年就成亲了,这种效率值得所有人学习。

赵云听得连连点头,可是听到最后,他脸上还是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昭姬说她就喜欢银鞍照白马的燕赵男儿,若是我做出这些改变,万一——”

“笨,这是做给你老丈人看的,在昭姬面前原来怎样就还是怎样,要表现出男儿气概。”刘备就像是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将,充满自信地教导起来,把赵云讲得一愣一愣。

只是赵云没想起来,面前这位感情大师娶了两位妻子,却从来没有和老丈人打交道的经历。

当初和张角的尸体同居一室肯定是不能算的。

对赵云进行了谆谆教诲之后,刘备心满意足地转过头来望着简雍,“现在说说你的问题,子龙和昭姬的事情,为什么你知道得如此详细,除了他之外,你还刺探谁的秘密了?”

赵云也回过神来,目光不善地瞪着简雍。

“我谁都没有刺探。”简雍连忙辩白起来,“伯喈先生前来幽州的时候,不是把昭姬和贞姬托付在洛阳馆内住过一段时间吗,我们从那时起交情就很好,贞姬有什么事都喜欢跟我说。”

这个家伙,原来是把蔡琬那个小丫头发展成自己的下线了啊。

再想想赵云和蔡琰的交往都是通过蔡琬,刘备不禁再次转过头,同情地望着赵云。

你未来的小姨子是个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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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义之所至

大军主力以稳步前行作为第一要务,而先锋部队就不这么想了,那些经过了几年时间磨练,早已跃跃欲试,想要真刀真枪地拼杀一场的将士们像是下山猛虎,在黄忠和颜良二人的统御之下沿着黄河一路向西突进。

很快,在幽州军行进路线上开始出现败退溃散的河内军残部,越接近小平津,溃散的士卒数量也就更多,但是,作为河内太守,王匡却一直没有露面,也没有消息传来。

在询问了七八波河内溃兵之后,黄忠等人终于得到了有价值的情报:西凉军在平阴县虚晃一枪,精锐部队却连夜奔袭小平津,在强渡得手之后马不停蹄地发动突击,河内郡兵一败涂地,王太守收拢残部向西逃窜,去找他的主力部队泰山兵了。

“不往东跑,反倒向西,这王匡是去找死的吗?”颜良骗过脑袋,往地下重重吐了一口唾沫,恨声骂道。

“我们要加快脚步,否则王匡可能会全军覆没。”黄忠喝了几口水,将皮囊重新挂在马颈,顺手戴上头盔,继续策马前行。

或许王匡觉得,他若是带着溃败的步卒逃跑,很难逃脱西凉军骑兵部队的追杀。

或许王匡觉得,他在收拢残部,与韩浩和泰山兵会师一处,还是可以守住河阳。

事到如今,王匡怎么想都变得不重要了,对于幽州军来说,唯一重要的事,就是击退黄河北岸的西凉军,把董卓的势力赶出河内,在黄河一带形成对峙态势。

出于这个目的,黄忠下令,让这些被收拢起来的河内溃兵留在小平津,等待幽州军后续部队到来,他们打仗是不行,但用来挖掘沟壑,搬运泥土还是可以的。

幽州军先锋部队继续沿河向西,由于忌惮西凉军突然出现,他们略略放慢了脚步,并由颜良亲自率领五百名骑兵作为先锋部队的先锋,在全军前方十几里处形成一个巨大的扇形,确保任何敌人都无法逃脱他们的视线。

又是一天之后,最大规模的溃军部队,出现了。

数百名士卒在平坦的原野上拼命奔跑,似乎还簇拥着什么重要人物,在这些尚且勉强保持着些许纪律性和组织性的士卒身后,则是散乱无章,不断发出各种哭号声的溃兵。

距离他们数里开外,无数黑甲骑士缓缓出现在地平线上,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样的装备,这样娴熟的马技,除了董卓麾下的凉州或是并州边军,再无别人。

黑甲骑士们分散成一个个小队,纵马驰骋在毫无阻拦的战场,肆意收割着掉队士卒的性命,他们优哉游哉的动作和遍布原野的惨叫声,共同交织出诡异的场景。

看这副架势,黑甲骑士们和河内溃军之间的猫鼠游戏已经进行了不短的时间,他们之所以没有发动总攻,将溃军一举歼灭,或许只是为了节约体力,仅此而已。

幽州军先遣部队隔着老远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最早发现敌情的斥候连忙摸出哨子放在嘴里,奋力将其吹响。

这种哨子是用细长的竹节制成,其中镶嵌着铜制簧片,一经吹响,尖锐且极具穿透力的独特声响便传向了周围。

听到战友发出示警信号,高速奔驰中的骑士们迅速转换队形,纷纷向各自的伍长靠拢,以五人一小队汇聚成阵,等到五名百人将在颜良身后聚齐之时,整支队伍已经像是一把巨大的尖刀,遥遥对准了远处的骑兵队伍。

“从这些溃兵右边绕过去。”颜良发出短促的命令,然后双腿用力一夹马腹,率先开始了转向。

五百名将士紧紧跟随着颜良的脚步,任由风声在耳边呼啸,将他们身后大红色的披风吹得笔直向后飘扬,和高昂的战旗一起,在风中猎猎作响。

黑甲、白马、大红色披风,白马义从将士的标准配置。

这也是白马义从浴火重生之后,第一次进行真正的骑兵战。

当你凝视深渊之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这句话用在此时的战场是再合适不过,幽州军发现敌情,迅速做好了战斗准备,而远处本来在追杀溃兵的黑甲骑兵同样看见了来势汹汹的幽州军,同样迅速变阵。

并且,对方的将领和颜良做出了同样的选择——进攻。

同样的漆黑色钢铁盔甲。

同样拥有刚烈果敢的将领。

同样摆出一往无前的锋矢阵。

同样作为满怀骄傲的大汉边军。

谁更强?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在双方将士的眼中,自己都仿佛是在冲向一面巨大的镜子,将要与镜子中的自己展开殊死搏杀。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颜良从马鞍侧面得胜钩上取下战刀,斜斜举在身前,口中发出呼喝之声。

当今世上,只有幽州具备锻造长柄战刀的工业实力和工艺水准,如今,正是用实战来检验这种武器的时候。

颜良身后,五百名骑士同样举起兵器,整齐划一地呼喝起来。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

这是他们加入白马义从,这支履历上载满战斗和牺牲的大汉王牌部队之时,学到的第一句话。

无数先辈在这样的战吼声中前赴后继,用鲜血和忠诚谱写荣耀,将大汉的威严和荣光洒遍马蹄到达的每一寸土地。

如今轮到他们了。

夕阳的余晖中,五百名白马义从将士再度加速,冲向往日的战友,今天的敌人。

敌军将领同样听见了这响彻原野的战吼,原本毫无表情的脸庞也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幽州人也来蹚浑水了。”大战就在眼前,这名将领却还在悠闲地说话,仿佛他不是置身于战场,而是在路旁的小酒肆。

“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并州狼骑的厉害。”在这名将领右手边,另一名年轻将领同样轻松地笑着。

为首那人洒然一笑,再不说话,只是随手举起一柄寒光闪烁,造型古朴,镌刻有云纹装饰的长戟。

几个呼吸之后,两支钢铁洪流以同样的高速,同样一往无前,无坚不摧的气势,重重地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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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交锋

这是一场纯粹的战斗。

交战双方同出一门,无论从人员选拔标准、装备标准、战术训练、战斗人员编制,都是严格遵循大汉军制。

在这样的对手面前,双方都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所有人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胯下马掌中刀,以及身边朝夕相处的战友。

想要胜利,想要活下去,只能硬碰硬。

比对手更强,更硬。

没有无用的呼喝,花哨的招式,所有人都拼命抓住每一次战马交会的短暂机会,用最简洁、最直接的方式挥出兵器,同时或是格挡,或是闪避对手的攻击。

即便受伤、落马,这些战士们也只是发出短促的闷哼,在自己生命彻底流逝之前,对对手造成尽量多的伤害。

短暂而暴烈的战斗中,无论白马义从还是并州狼骑,都不约而同地采取了这种极端、暴戾的作战方式。

因为他们知道,对手很强。

即便是拼尽全力,也不过是让自己存活下来的几率大上那么一点点。

无法收手,不能留情。

两轮对冲之后,双方又格子回到了原本的位置,白马义从在东,并州狼骑在西,遥遥相对。

只不过双方的阵型都有些凌乱,战场中央更是横七竖八地散布着许多战士和战马。

几乎全是尸体。

颜良的眼睛红了。

对面军队的战斗方式他见过,是以一己之力压服南匈奴诸部,令那些胡人蛮子老老实实待在并州放羊的并州狼骑。

这支狼骑的将领更加可怕,在他手中,那柄造型早已落伍,看上去有些笨拙可笑的长戟不像武器,反倒像是具有生命和灵性的怪兽,肆意游动身躯,肆意吞噬周边一切事物。

从双方第一次对冲,第一下交手,颜良就失去先机,只能在对手的狂猛攻势下勉力支撑,若不是处在高速对冲的状态,而是两军阵前单人放对,只怕出不了五十回合,他就要一败涂地,甚至是命丧九泉。

其余白马义从将士的感受也和颜良差不多,他们之中除了少数老兵外,其他人大多是赵云招募而来,虽然经受了两三年的正规训练,但战斗经验和战斗意志,都要逊色于对面的并州狼骑。

战场中央的尸体,有三分之二都是白马义从。

“怎么会是这样?”颜良心中除了震惊和不甘,还有满满的悲痛。

这些将士都是他和赵云精挑细选出来,每日朝夕相处,一个锅里搅食的兄弟,每个人名字他都叫得上来。

一百多个活蹦乱跳的小伙子,就这样没了。

颜良性子刚烈,却不是莽夫,他在做出交战决定之前已经基本数清了对面部队的人数,和自己这边差不多。

幽州军历来敢于以少打多,擅长以少打多,人数均等的战斗更是没败过,这是他主动出击的底气所在。

只可惜今天他们碰上更硬更狠的了。

白马义从的将士们沉默着,遥遥望向战场中央的尸体,他们心中知道,此时的战场主动权、打扫战场、收拾尸体的权力,全都落在敌人手中,若是己方再不撤离,纠缠死斗,恐怕要全部葬在这里。

但是,扔下袍泽尸首自己撤离,是这些来自幽燕之地的壮士们极为不齿的行为。

与其耻辱地撤退,还不如拼死一搏呢。

“都别冲动。”颜良感受到身后将士们的蠢蠢欲动,连忙制止他们进一步的举动,自己策马而出,来到距离并州军一箭之地的空地,向对面高声叫喊起来,“我乃常山颜良,贵军是何人统领,可否出来一见?”

并州军中一些人开始交头接耳,片刻之后,从他们阵型中央缓缓出来一名年轻将领,此人来到距离颜良不远处,抱拳笑道:“在下雁门张辽,敢问颜兄,可曾在并州游历过?”

“我因杀人,在南匈奴右贤王羌渠部中避祸七年。”颜良朗声答道。

“那便是了,颜兄在并州颇有名气,在下久仰大名。”这名年轻将领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颜良长长松了一口气,看来有戏。

他之所以单人独骑来到两军阵前,就是因为对手是并州边军,他又在并州南部有些名气,想要试着攀一些交情。

如今他自己闭口不提官职,对方也不往这方面搭话,只是讲述江湖上的事,那就说明,并州军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

“颜兄只是为了叙旧?”张辽见颜良不说话,便笑着问道。

颜良回过神来,双手抱拳举在面前,向对面的并州军团团一揖,诚恳地说道:“我等武人,讲的是惟命是从,如今双方争斗,也并非将士本意,眼看这么多大好男儿魂归黄泉,颜某心中悲痛难耐,只想将这些死去的将士们带回故乡安葬,还望并州的弟兄念在同为大汉边军的份上,赏颜某一个薄面。”

张辽似乎早已预料到颜良会这样说,只是笑着回望向己方阵营。

众将簇拥之中,一名三十多岁的将领说道:“颜兄弟在并州时威风八面,此时却愿意为麾下士卒如此低声下气,端的是条好汉,今天就给你个面子,让人来收拾尸体吧。”

此人话一出口,并州军便在各级将领的指挥下缓步后退,直到退后了百步之远才停下脚步。

颜良又惊又喜,连忙一招手,数十名白马义从将士跳下战马,快步来到战场中心,仔细分辨尸体,并将属于己方阵营的尸体一具具搬向东面。

幸亏白马义从比其他边军多了个大红披风,容易分辨。

与此同时,他们还将确认是并州军的尸体放平,妥善地留在原地。

半晌之后,百余具白马义从将士的尸体已经被搬离战场,至于他们遗留的武器,战马配置的马鞍马镫等物,就只能留在那里了。

“多谢。”颜良如释重负地向张辽抱拳谢道,随即又将视线投向远处并州军中为首的将领,“敢问那位将军是何许人也。”

“颜兄闯荡并州多年,难道没听说过五原吕奉先?”张辽疑惑地反问道。

飞将吕布!

打遍并州无敌手的飞将吕布!

怪不得那么强!

颜良沉默片刻,忽地失笑起来,“能够与并州无敌的吕奉先战场相会,颜某输得不冤。”

第一百零六章 并州军的烦恼

两军渐行渐远,直到双方负责殿后的部队互相消失在对方的视线中,所有人才长出一口气,轻松下来。

并州军那边,张辽不住回头望向之前的战场,充满惋惜地说道:“若是我们再有三百人,一定能把这些白马义从都留下来。”

吕布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他们这些并州边军出身的武将,在董卓集团中的地位是有些尴尬的,短时间内不可能改变。

当初以金钱和地位诱惑吕布,让他倒戈杀死丁原,顺势将驻扎在河内的并州军纳入自己麾下,是董卓在进京之后走出的最好一步棋,之后张辽又率领新招募的士卒返回司隶,投奔到自己阵营,更是让董卓觉得如虎添翼。

但是,在消灭了丁原这个最强的反对派,稳固了朝堂地位之后,董卓对并州军的态度就有些变化了。

一方面来说,董卓需要并州狼骑强悍的战斗力来确保自己的地位。

另一方面,吕布张辽等人在并州军的声望太高,地位太稳固,又让董卓心生忌惮。

尤其是这个吕布,强悍得匪夷所思,凉州边军中不乏勇将,华雄、李傕、郭汜等人,个个都是冲锋陷阵的好手,向来是眼高于顶。

遇见吕布的第一天,这些在凉州纵横驰骋,很少遇见对手的勇将为了确保自己在董卓心中的地位,就纷纷以“久仰大名,还望多多赐教”这样的借口,向吕布发起了挑战。

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吕布在一天之内,连败西凉军二十多员猛将,其中都督华雄没有辜负自己西凉第一勇将的名头,在五十多个回合之后才由于体力不支落败。

除了华雄,表现最好的当属胡轸和李傕二人,他们也支撑了二十多个回合。

其余之人则是一败涂地,甚至有几名都尉连一个照面都接不下来,让董卓的老脸都没地方搁了。

凭借那一天的战斗,吕布彻底奠定了自己在董卓集团的地位,同时也为并州军挣得了相应的地位,他们没有被打散分配,而是保留了原本的建制,原本的军官结构。

唯一令人不爽的就是,董卓把胡轸空降到并州军中,位列吕布之上,名义上不管事,实际上则是负责监视诸将,防止他们串联起来,做出对董卓不利的举动。

包括这次强渡小平津,冲锋陷阵、负伤流血的都是并州狼骑,但事后论功行赏,肯定还是要把胡轸放在最前面。

非但如此,胡轸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在吕布击溃王匡的泰山军主力,并向他申请追击之后,只给吕布分配了五百名骑兵,令并州众将愤懑不已。

在张辽看来,在刚才那场激烈的战斗中,若是兵力再多一些,自己这边完全可以干得更漂亮,直接把这支白马义从部队吞掉,根本不用和颜良说那么多废话。

“文远,你要弄清楚,决定我们地位的,不是能够杀伤多少敌军,而是保留多少实力。”半晌之后,吕布胡人开口说道。

“没有战功,怎么升官,怎么给弟兄们争取地位?”张辽疑惑地反问起来。

吕布转过头,看着张辽笑了,这个小兄弟无论武艺还是才智心性,都是万中无一的优秀人才,唯一局限他的,或许就是年龄,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正因如此,吕布才把他带在身边,随时进行提点,此时听到张辽发问,便耐心地讲解起来。

“董相国得位不正,心中常怀恐惧,能够被他信任的只有来自凉州的嫡系,我们在他眼中,不过是一柄锋锐无匹的利刃,在他手中可以杀敌,落在别人手里,就会掉转头来杀他。”吕布说道:“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是水,凉州人则是船,水涨船高,却永远不会高过船只本身,懂了吗?”

张辽沉吟片刻,“将军的意思是说,无论我们立下多少战功,都只是帮董相国和凉州人稳固地位,并且会越发受到忌惮,而不是信任。”

“对,我们的官职或许会逐步上升,地位却不会改变,我们头顶上始终还是那些人。”吕布点了点头。

就在他二人交谈之际,一名短髯汉子从后面策马赶了过来,径自来到吕布身侧,伸手递给他一件物事。

“这就是幽州军的马镫。”吕布接过这个沉甸甸的黑家伙,用手掂了掂,“好东西,比我们的马镫用料足。”

“他们所有的战马都装备了这种马镫。”短髯汉子说道。

吕布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财大气粗,我们还是按照自己的做法来吧。”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并州将士的马腹两侧,同样是双侧铁制马镫,虽然形制和幽州那边生产出来的高级货有所不同,略显粗糙简陋,实用性也稍稍差一些,但也是超越时代的产物。

本应是二百年后才大规模出现在华夏地区的东西,为什么除了幽州,连并州军也大规模装备了?

其实这都是刘备放任的结果。

在刚刚制作出马镫和高桥马鞍的时候,刘备麾下的骑兵部队数量稀少,可以说再好的装备也没什么大用处,为了防止这项技术泄露到胡人那里,他颁布命令,让所有人严守机密。

但是,随着白马义从和护乌桓校尉部的重新组建、扩编,训练范围不断增大,再想把这东西藏着掖着,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总不能把马镫塞到马肚子里,或是为了保守机密而不训练吧?

再说了,如今幽州人口充沛,粮食充足,钢铁业和制造业发展迅速,刘备已经有了与任何人、任何势力正面作战的底气,马镫马鞍马蹄铁这传说中的骑兵三件宝,本就是制作简单,需要大规模生产、大规模装备才能显出威力的东西,即便是被人学去也没什么。

所以马镫这种东西,随着幽州骑兵的行踪,不断出现在有心人的视线中,尤其是毗邻幽州的雁门地区,就有不少行商远远见过这种稀罕玩意,并且自己摸索着制作出来。

并州军的马镫便是这样来的。

“若是有机会与那刘玄德见面,我一定要问问他,究竟是怎么想出这么好的主意。”张辽也拿过一只黑铁马镫不断摩挲着,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啊,我们现在是敌人。”

吕布和短髯汉子心有戚戚地点头表示赞同,经过这几天的两场大战,他们可以明显地感受到,战争,尤其是骑兵的战争,将会截然不同于以往的模式。

甚至可以夸张点说,这小小马镫,是能够颠覆人们认知的东西。

第一百零七章 进军河阳

在战场的另一边,白马义从的队伍之中却是寂静无声,气氛极度压抑。

他们中间每一个人都是经过了千锤百炼,才有资格代表白马义从,这支光荣的队伍出现在战场之上,在此之前,他们也满怀信心,认为自己可以对抗任何出现在面前的敌人。

但是,刚才的惨败和巨大的伤亡告诉他们,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

若不是颜都尉出面,用自己当年在并州闯荡得来的名头,在敌军那里讨了个面子,恐怕自己这些人,就要为抢夺战友尸体,全军葬送在那片原野了。

作为这支部队的主将,颜良更是牙关紧咬,布满胡渣子的面颊不住微微颤抖。

短短两轮冲锋,就损失了两成以上的士卒,这种战绩,对他来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彻头彻尾的屈辱。

即便面对的是飞将吕布,他也不认为,自己就应该敌不过对手。

最后更是要厚着脸皮,乞求对方高抬贵手,放过自己袍泽的尸首。

想起刚才的耻辱,颜良眼中就快要喷出火来。

这支败兵缓缓向东而去,半个时辰后,他们就遇见了黄忠亲自率领的先锋主力。

远远看到颜良部队人数锐减,黄忠心中顿时意识到有些不妙,等到双方接头,简单了解战况之后,黄忠更是有些震惊。

“飞将吕布,倒是听使君提起过这个人,他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面对黄忠的追问,颜良重重叹了口气,点头答道:“我在并州之时,多次听说过五原吕奉先的大名,据说他弓马娴熟,有万夫不当之勇,后来黄巾之乱爆发,我便返乡从军,从此再没有他的消息,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在颜良以往的认知中,黄忠和关羽两人,凭借无与伦比的体魄和精湛的武艺,是天下最为强大的武者,即便是张飞赵云和自己这等人,和他们相比都要稍逊半筹。

这种差距微乎其微,往往要百余回合才能分出胜负,但差距就是差距,必须承认。

可是,今天的吕布,速度极快,力量极大,招式极其精妙,让颜良产生了一种他不愿承认的感觉。

不像是人。

倒像是洪荒中走出的巨兽。

黄忠与颜良交往数年,知道他不是妄语之人,能得到他这样推崇,甚至是景仰,那个吕布吕奉先必然有过人之处。

“来日两军对垒,我一定要好好地见识一下,这个打遍并州无敌手的飞将吕布。”

用男人的方式,夺回属于幽州军的尊严。

话虽这样说,可是短短时间内损失了一百多名精锐骑兵,还是让黄忠选择了最为谨慎的方案,放慢行军速度,等待后面的大部队跟上来。

两天后,幽州军先锋部队抵达河阳津,与占据此地的董卓部队遥遥相对,开始安营扎寨,砍伐树木制作拒马鹿角。

由于事先得到了吕布等人的报告,这支部队的统帅胡轸对远道而来的幽州军早有心理准备,他本想趁敌军初来乍到立足未稳,进行一次突然袭击,但是,看到远处十几里外连绵不绝的尘烟之后,胡轸还是冷静下来,决定静观其变。

半天时间之后,太史慈麾下的铁骑,以及刘备亲自率领的幽州军主力,都缓缓出现在河阳津附近。

“这么多人。”胡轸在众将簇拥下踏上己方营寨高大的寨墙,向东边遥遥望去,心中暗暗惊讶于刘备的大手笔。

四万大军,除了留守小平津的五千名士卒外,全部汇聚在此,由于辅兵数量众多,又有大量的铁制工具,刘备那边修建营寨的速度之快,规模之大,都是超过了胡轸的预料。

“幽州军人数众多,又是远道而来,他们的粮草应该不是太充足。”吕布看了半晌,向胡轸低声建议道:“不如派出轻骑,袭扰彼方粮道,时间一长,敌军必然生乱。”

胡轸斜着眼睛乜视吕布,讥诮地说道:“你都能想到,刘备想不到?”

被人当面羞辱,吕布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许多,但胡轸不再看他,而是转身走下寨墙,让他想要发火都找不到对象。

“加强戒备,不要被贼人偷袭。”胡轸的身影渐渐远去,只留下话语声飘荡在风中。

吕布静静看着胡轸的背影,左手紧紧握着剑鞘,由于用力过猛,以至于粗大的骨节都有些发白了。

“狗仗人势的低贱东西,总有一天我要宰了他。”张辽恨声骂道。

“会有机会的。”吕布淡淡地说道,缓缓松手,再次转过身去,凝视着幽州军的营寨建设,想要从中寻找出防备薄弱的地方。

这一看就是从午至晚。

直到夕阳西下,幽州军开始埋锅做饭,吕布才收回目光,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四平八稳,没有任何新意,却也不留任何破绽。

这种对手是最难缠的。

刘备帐下,颇有能人。

“我军不远千里,前来为国除奸,此时遭遇敌军却不主动出击,而是选择稳固防守,敢问使君,究竟是何用意?”在主持完营寨修建工作之后,黄忠来到中军大帐,直截了当地向刘备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见到进来的是黄忠,刘备放下手中纸笔,缓缓直起身子,示意对方坐下说话。

“汉升,我们的敌人是谁?”刘备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反而向黄忠问道。

黄忠毫不犹豫地地答道:“自然是国贼董卓。”

“以我们现有的兵力,敌得过他吗?”刘备继续问道。

“单凭我军自然不行,可酸枣那边还有十几家诸侯,大家齐心协力,一定能铲除董卓,匡复汉室。”黄忠说道。

刘备笑了,“那他们为什么纹丝不动?”

在幽州军到来之前,关东联军已经咋呼了几个月的时间,又是四处发布檄文,又是声势浩大的会盟仪式,又是四处招募士卒,征收粮草。

可就是没人向洛阳方向前进。

他们甚至都不敢踏入司隶地界。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群所谓的爱国志士,只不过是一群胆小鬼抱团取暖,他们互相吹捧,互相谦让,为的就是让别人去抛头颅洒热血,自己坐在后方喝酒吃肉唱歌。

幽州将士凭什么要为了他们而去战斗?

第一百零八章 聂壹后人

黄忠如今已经年过四旬,又是沔南黄氏的旁支,对世家大族、名人高士的虚伪做派尤为了解,不用刘备明说,他也知道,用幽州人的鲜血和奋战,去为袁绍和他的朋友们赚取名望和实利,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

但是,白马义从在并州狼骑手下吃了这样的大亏,若是不能通过战斗找回些场子,那幽州人脸可就真没地方搁了。

被人痛殴一顿之后就缩在营寨中,是乌龟才会做的事情。

“不光你们想挽回颜面,我也想,可是人家刚刚放了颜良一马,我们就急吼吼地再次叫阵,这也未免太不要脸了。”刘备无奈地笑着说道:“这样,汉升,你去把子龙他们叫来,我们商量一下。”

黄忠闻言大喜,连忙领命而去。

没过多久,赵云和颜良,白马义从的正副统帅;太史慈,护乌桓校尉部的统帅,再加上全军先锋官黄忠,这四个人,就是幽州远征军最顶级的战力,全部来到营寨正中的大帐内。

众人进来之后,和刘备简雍二人随便打了个招呼,便四散坐在帐中,望向刘备的目光都充满了战斗的。

白马义从的先锋部队遭遇并州狼骑,并且惨遭败仗,这件事情在军中已经不是秘密,在各级军官的刻意引导下,士卒们非但没有因为之前的失败而沮丧,反倒是充满战意,想要好好领教一下,同为天下闻名的强军,究竟是什么水平。

刘备环顾众人,最后将视线落到颜良那里,几人之中,只有这个家伙精神有些萎靡,或许是被吕布压制,对他的信心产生了一些影响吧。

“文恒,你把当初的战况再详细讲述一遍,我们也好了解并州军的实力。”刘备不希望这员猛将继续消沉,便主动找上了他。

颜良一愣,但他也不矫情,当即起身,从发现敌情,判断对方人数,做出进攻决定开始,一直到两回合对冲,吕布给他带来的巨大压力,并州将士的骁勇善战,再到最后他单骑出阵,与张辽一番交谈,并带回阵亡将士尸首,每一个细节都没有疏漏。

包括刘备在内的众人都听得入神,直到最后,刘备才突然打断了颜良的讲述,瞪着眼睛问道:“还有张辽?”

众人有些疑惑,据颜良描述,这个张辽武艺不错,可也仅限于此,为什么刘备会注意到他?

简雍双目微闭,脑海中迅速展开回忆,片刻之后开口说道:“张辽,字文远,雁门马邑人,曾为并州刺史丁原从事,与张扬一起被派到京城归属于大将军何进,何进又令其前往河北募兵,等他回京,何进和丁原却已双双丧命,于是张辽随吕布一起,投到董卓麾下。”

这搞情报工作的就是不一样,简直把对方的家底都给掏出来了,众人钦佩地望着简雍,心中暗自想着。

幸亏他是我们这边的。

“挺厉害啊,只是这张辽本不姓张,你的人打听到了吗?”刘备决心卖弄一下,乐呵呵地看着简雍问道。

简雍皱起眉头苦苦思索了一阵,“好像是有这方面的记录,但是没查探清楚。”

“张辽家族本姓聂,是先汉聂壹的后人,因为避祸,才改姓为张。”刘备得意地说道。

“马邑之谋的那个聂壹?”众人心中大震,齐齐发出惊呼。

当年秦灭六国,一统天下,旋即覆灭,楚汉相争,汉王刘邦在垓下一战击败西楚霸王项羽,建立了伟大的汉王朝,但是,天下百姓还远远没有得到期盼已久的和平。

趁着华夏诸国互相攻伐,无暇顾及边疆的时机,在北方草原上,匈奴人悄然崛起了,到了刘邦建立汉朝之时,匈奴人也出了一个伟大的君王——冒顿单于。

冒顿雄才大略,经过数十年奋战,成为历史上首位统一北方草原的霸主,在他的统治下,匈奴的疆域南起阴山,北抵贝加尔湖,东达辽河,西逾葱岭,号称天下引弓之民并为一家,拥有控弦之士三十万,成为汉人的心腹之患。

汉高祖六年,韩王信在大同发动叛乱,并勾结冒顿,企图攻打太原。汉高祖刘邦亲率三十二万大军前往迎击,连战连捷,直至楼烦一带。

时值冬季,天降大雪,刘邦求战心切,率先头部队轻兵冒进,突击平城,结果被冒顿亲率四十万大军团团围困在白登山,七日七夜不得突围,刘邦采用陈平之谋,贿赂冒顿的妻子阏氏,才得以脱险,史称白登之围。

白登之围后,刘邦意识到以步兵部队主动出击殊为不智,同时为了确保百废待兴的中原地区尽快恢复秩序,便选择了委曲求全,以和亲笼络匈奴,确保边境安宁的国策。

所谓和亲,不过是把宗室女子送给匈奴人蹂躏,除此之外,汉朝每年还要送给匈奴大批丝绸、粮食和酒类,即使如此,匈奴人仍然不满足,仍然经常南下来打草谷,劫掠汉人为奴。

在巨大的压力和屈辱之下,汉王朝发奋图强,励精图治,经过文帝、景帝两代人共同建立的“文景之治”,积累了巨额财富,到了汉武帝刘彻即位,汉匈双方的力量开始发生逆转。

建元元年,武帝刘彻刚一即位,便决定废除和亲政策,委派李广等名将镇守边郡要塞,征调士卒巩固边防,采取措施鼓励养马;

建元三年,张骞出使西域,希望联合大月氏共击匈奴;

元光元年,匈奴派遣使者请求和亲,武帝召集群臣,大行令王恢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应该发动战争,而与士大夫韩安国则认为匈奴兵强马壮,劝武帝接受和亲,并且满朝文武,多是赞同韩安国的观点。

面对朝堂之上一边倒的态势,武帝纵然一心要战,却也无可奈何。

皇帝再大,事情还是需要百官去做,百官都不支持发动战争,难道皇帝还能按着他们的脑袋去制定计划、召集军队、筹备粮草?

就在武帝刘彻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位边地商人从雁门马邑出发,前往大汉首都长安求见王恢,并献上一条惊天计谋。

这人便是聂壹。

第一百零九章 马邑之谋

聂壹是雁门马邑一带的豪商,与匈奴常有往来,他见汉朝边患不息,百姓深受匈奴之苦,便通过王恢向武帝刘彻建议,以马邑为饵,引诱匈奴单于前来,一举将其主力击溃,以绝后患。

御史大夫韩安国等人在知晓了聂壹和王恢的计划后极为愤怒,他们来到武帝面前,极力反对与匈奴开战,而这些人的理由很简单:你祖宗刘备英明神武,尚且被匈奴围在平城,差点把命都丢了,他不行,你更不行。

王恢则向武帝进言,用战国时期的代国举例,代国虽小,君臣却同仇敌忾,奋勇抗击外侵,匈奴虽强,也不敢轻易袭扰代国。在他看来,大汉国力强盛,海内一统,若是再不能提振国威,势必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汉武帝最终采纳了王恢的建议,开始准备伏击匈奴。

元光二年六月,汉朝出动精兵三十万,主力由护军将军韩安国,骁骑将军李广,轻车将军公孙贺率领,埋伏在马邑附近的山谷之中。

同时将屯将军王恢与材官将军李息率三万人由代郡出塞,他们的任务则是从侧翼袭击匈奴军队,截断其退路,一举全歼匈奴主力。

军队准备就绪,接下来就是诱敌。

作为这个庞大计划的发起者,聂壹自然是当仁不让,他以出塞经商为名前去匈奴,面见匈奴军臣单于,自称手下有壮士数百人,能斩杀马邑县令,并且举城归降,城中牲畜财物可尽归匈奴所有。

马邑乃是边地重镇,汉匈之间的贸易多在此地,财物不可胜数,面对这样的诱惑,军臣单于自然无法抵抗,他亲率十万精锐骑兵南下武州塞,出于安全考虑,派出使者随聂壹先入马邑,要求聂壹斩杀马邑县令,然后才大举进兵。

聂壹返回马邑,杀死预先准备好的囚犯,割下首级悬挂在城门之上,成功欺骗了匈奴使者。

军臣单于得到消息之后大喜过望,立刻率领大军向马邑进发,来到距离马邑百余里的地方在稍作歇息,只要再走一天就会进入汉军包围圈。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匈奴大军攻下一座边防小亭,俘获了一名本该撤离,却不知为何滞留在那里的雁门尉史,在匈奴人的威胁下,尉史将汉军的计划全部说出,军臣单于闻言大惊,下令立即撤军。

眼看着匈奴人半只脚踏进陷阱却又收了回去,孤军出塞的王恢和李息无可奈何,没有主力的支援,他们这三万人是不可能拦截住十万匈奴骑兵,搞不好还要把自己的部队葬送进去,在这种情况下,只能选择撤退。

出动举国之兵却毫无所获,着实是令人无法接受,为了平息众怒,汉武帝刘彻将王恢下狱,经卫尉审判,判处王恢死刑。

罪名是畏敌避战。

王恢一力主战,并且亲自率军出塞,在友军迟迟不见踪影的情况下无奈退却,成了国家的罪人,最后只能在狱中自杀谢罪。

韩安国坚决主和,率领汉军主力埋伏,连匈奴人的毛都没见到一根,却什么事都没有。

这是何等的操蛋。

在刘备的前世,他每每阅读史料,看到这段历史的时候都要气得骂娘,若是被他遇见那群一味求和,把百姓安危,国家尊严寄托在女人身上,指望着无辜的女人远赴他乡,用身体和贞洁庇护自己的王八蛋,一定要挥起大刀,把这些没卵蛋的畜生剁成十七八截。

需要女人出卖身体来保护的男人,还不如死了的好。

至于马邑之谋的另一个策划者,实施者,聂壹同样没有好下场,作为边地豪商,他把匈奴人给得罪成这样,生意肯定是没法做了,在汉朝这边又没有得到功劳,反倒是被韩安国等主和派盯上,只得举家改姓,躲避不知何时就会落到头上的追杀和暗害。

虽然功败垂成,无法得到主流士人的认可,但是,在边地人眼中,尤其是刘备麾下这些凭借对胡人战争崭露头角的将士们来说,幽州人王恢和并州人聂壹,都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大前辈。

“想不到聂壹后人一直居住在雁门,还出了个年轻将才,真是可喜可贺。”太史慈生平最重英雄,当他得知张辽的出身之后,顿时坐不住了,急不可耐地想要目睹一下,大英雄聂壹的后人会是何等风采。

刘备则是羡慕地看着颜良,在他的记忆中,吕布、张辽和高顺,就是并州军的铁三角,一向是并肩作战,说不定那五百名狼骑之中,还有好几个后来名噪一时的勇将呢。

如果这个时代有论坛,他肯定会用颜良的名字作为id,发上一大堆帖子。

“终于轮到我了,我是颜良,大家有什么想问的。”

“今天同时迎战吕布和张辽,并且毫发未损,什么水平?”

“是时候讨论一下我的武力排行了。”

开了一阵脑洞之后,刘备终于收回心神,把注意力放到了当前的战事。

“如今敌军就在面前,诸位说说,我军该如何退敌。”刘备问道。

“幽州人打并州人,让凉州人和关东联军看热闹,不妥。”简雍不愧姓简,直截了当就把刘备给堵回去了。

赵云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还有一万多名冀州将士。”

“还有一个青州来的校尉”太史慈同样不甘示弱。

“唉——”黄忠比这些人大十几岁,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宣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虽说众人只是插科打诨,但是他们都没有反对简雍的说法,那就表明,这些人同样不希望在毫无必要的情况下,与强悍的并州狼骑展开会战。

敢于流血,敢于牺牲,自然是好战士。

无缘无故寻找流血和牺牲机会的,不是疯子就是蠢蛋。

在座的自然没有疯子,也没有蠢蛋。

刘备在了解了属下众将的意见之后,心中也稍稍有些宽慰,这些同甘共苦过来的弟兄果然还是以大局为重,没有急于立功,早日升官发财的心态。

“可是这么多人来都来了,若是不打上几仗,怎么也说不过去。”简雍皱起眉头,继续说道:“我们一路上都在给袁绍下绊子,如今轮到自己,可不要给别人落下口实。”

“这个好办。”刘备眼睛一转,笑着说道。

第一百一十章 交给你了

翌日一早,幽州军大营中变得人声鼎沸,无数股炊烟笔直升上天空。

从第一股炊烟升起,并州军的岗哨就发现了这个不寻常的情况,他们迅速层层向上汇报。

对于久经战阵的并州将领们来说,对面幽州军摆出的姿态很明确,他们是在埋锅做饭,接下来就要出营列阵,向自己发动进攻了。

“这个刘玄德,为了别人的事情千里迢迢跑过来,还这么心急地要打一仗,他脑子是不是坏掉了?”胡轸背负双手,在帐中转了又转,心情极为矛盾。

从个人感情来说,胡轸对吕布这个并州第一勇将,乃至于董卓麾下第一勇将毫无好感,甚至是厌恶、痛恨,巴不得他早点死掉,带着他那些桀骜不驯的并州狼骑一起死,把军功、官爵和赏赐全都留给土生土长,追随董相国数十年的凉州嫡系。

可惜他和一部分凉州将领的想法,并不能左右董卓的心意,如今的董卓,已经不是那个眼光局限在凉州一地,局限在中郎将还是刺史的官职,而是要总揽全局,把朝政和兵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在董卓看来,强大的并州军是除了凉州嫡系外,另一条坚实的臂膀,足以保护自己,并且吕布等人杀害丁原,背负着背信弃义的叛徒名声,注定是没有其他出路,只能死心塌地为自己效力。

这样的忠犬,哪里去找?

所以即便是把胡轸空降到并州狼骑担任大都护,董卓也时不时地提醒他,让他尽量保存并州军实力,不要随便消耗在无意义的战场上。

至于吕布和张辽等人,也要善加笼络,等到胡轸真的可以掌握住这支部队,到那时候,他再想怎样针对原本的并州将领,那董卓就不管了。

这时候,吕布已经披挂整齐,来到中军大帐之外等候胡轸,他在此之前,他已经传令下去,让所有士卒加紧戒备,同时埋锅做饭,准备迎接大战降临。

“都护,吕布在帐外求见。”一名亲卫进入帐中,来到胡轸身侧向他轻声禀报。

胡轸迈步出去,等到他出现在爱吕布等人面前,脸上已经挂上了难得一见的和煦笑容。

“启禀大都护,幽州军那边炊烟已经渐渐变淡,依末将看来,两三柱香后,他们就会整军出营,我军也应该做好准备。”见到胡轸出来,吕布连忙抱拳行施礼,向他朗声说道。

“不急,奉先你跟我来。”胡轸见众将士均是披挂整齐,斗志昂扬,心中十分满意,他点了点头,示意吕布跟着自己走上寨墙。

按照常规的作战思路,两军在野外扎营对峙,尤其是现在双方都是以骑兵作为主力部队的情况下,至少应该保持十里远的距离,否则想要出战,连布阵的空间都没有。

可是昨天幽州军扎营的时候,依仗着天色尚早,己方人数众多,不但大摇大摆地压到了十里之外才开始安营扎寨,并且在筑起一道寨墙之后,又以此为凭仗,在更靠近对手的距离修建了另一道真正高大坚固的营寨。

两军距离拉近到八里,至少幽州军这边的数万兵力是无法施展开的。

这个刘备到底想要做什么?

“幽州军似乎是想依仗兵力优势,慢慢推进过来。”胡轸也是在凉州边军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对行军打仗极为熟稔,眼睛一扫,就能从营寨的规模,炊烟的数量,推测出敌军的大概数量在四万人左右。

自己能判断出对方人数,难道对方就判断不出己方人数?

胡轸没这么自大。

如今的局面就像是双方亮明了兵力底牌,用兵力调动作为语言,与对手进行交谈。

看刘备的架势,他是连自己的意图都不愿意隐藏,就是想贴身短打,不给并州军施展骑兵优势的机会。

“我们击溃王匡的河内军,已经让关东联军丧胆,没必要为了北岸渡口,与幽州军过多纠缠。”吕布站在胡轸侧面缓缓说道,眼角则是窥伺对方的表情。

“哦?”胡轸转过头去盯着吕布,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吕布则是坦然迎上对方视线,用手比划着从侧面流过两军营寨的滔滔黄河,向胡轸阐述自己的思路。

黄河在洛阳北侧蜿蜒百里,在这么长的距离上,只有三个渡口可以容纳大军经过,对于董卓和刘备双方来说,渡过黄河进行会战,都是极为冒险的行为。

一旦战败,大军撤退不及,极有可能全军覆灭。

“关东联军在酸枣虎视眈眈,相国的主力部队不可能大举渡河支援我军,我们手中的五千骑兵野战天下无敌,若是被敌军拖到营寨攻防战,或许还比不上普通步卒,时间拖得越久,形势就越倒向幽州一方。”

吕布的意思胡轸很明白,自己这支部队本就是负责拱卫洛阳,只不过前段时间王匡和韩浩过于嚣张,摆出一副要渡河拼命的姿势,董相国这才派出几只部队前往征讨。

西凉边军身经百战,对付王匡那种无能之辈自然不在话下,牛辅在西边调动部队,两个假动作就把河东军引到河阳,让吕布轻松渡河,对他来了个背刺,全军一溃千里。

五千铁骑渡河,绞杀整支河东军,已经是不错的战绩,眼下己方已成孤军,面对人多势众,来势汹汹的幽州军,再要硬拼,恐怕之前赚到的就要全赔出去了。

“奉先,依你之见,我军该如何应对?”胡轸没有直接做出决定,而是把问题又抛回给了吕布。

“调集船只,准备向南撤退,同时显露实力,让幽州军不敢肆意推进。”吕布不假思索地说道:“黄河北岸给他们便是,我们只需扼守南岸。”

保存并州军实力,这正是胡轸从董卓那里得到的指示,但他又不希望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撤退,总想着再坑吕布一下。

思索片刻之后,胡轸心生一计,他顺着刚才吕布的话头说道:“如此甚好,那么袭扰幽州军,阻拦他们前进的重任,就交给奉先你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探路

以吕布的精明,不可能看不出来,胡轸是想要让他带少量人马出战。

无论他是战死沙场,还是杀伤幽州人,与刘备结下仇怨,都是胡轸乐于看到的。

只是,军令如山。

“末将领命!”吕布躬身答道,随即转身走下寨墙,挑选人手去了。

半柱香后,反倒是并州军这边先做好了准备,在吕布的率领下,百余名骑兵顶盔贯甲,向远处的幽州军大营驶去。

“将军,我们这是要去拼命,还是要去送命?”张辽紧紧跟随在吕布身侧,疾风吹在脸上,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心里更不舒服。

区区百人,能做什么?

凭什么自己这些人就要跟着董卓,就要任由胡轸牛辅这样的无能之辈羞辱,而不是返回并州,自由自在地纵马驰骋,自由自在地守卫家乡?

吕布头也不回地答道:“去探路。”

探路。

探什么路?

“我们早已了解周边百里的路途,还有什么可探的?”张辽疑惑地问道。

在吕布身边另一侧,同样纵马疾驰的短髯汉子高顺无声地笑了。

“去了就知道。”吕布同样笑着,与身后将士们不同,他没有戴头盔,任由自己鬓间长发随风飘扬。

两军壁垒之间是一片平坦的原野,这一百名并州狼骑的动向自然逃不脱幽州斥候,很快,从幽州军大营中同样有差不多相同数量的骑兵飞驰而出,在身后留下一阵黄色尘烟。

似乎是出于某种默契,幽州军和并州军,这两支同出一源的大汉边军都没有主动发起攻击,反而是互相兜起了圈子,以阵型侧面朝向对方,表明自己并没有恶意。

双方的马速逐渐减慢,最后终于缓缓停止下来,为首的将领们只隔着十几步距离。

“昨日承蒙并州弟兄高抬贵手,我等在此谢过。”幽州军这边,黄忠催马向前两步,双手抱拳朗声说道。

“多谢!”

随着黄忠的动作,幽州军一众将士也齐齐拱手,齐声说道。

吕布同样催马走出己方阵型,遥遥回了一礼,“大汉边军本是一家,阁下无须多礼。”

“我乃沔南黄忠,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五原吕布。”

看着这两人一问一答,悠哉悠哉,不像是在战场,倒像是在酒宴之上一样言谈甚欢,张辽眉头微微皱起,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吕布为什么会接下“袭扰幽州军,阻拦他们前进”的任务。

“知道将军要给弟兄们探什么路了吗?”高顺来到张辽身边,低声问道。

张辽点了点头。

此时黄吕二人已经从人聊到了马,恰好他二人骑的都是红马,不由得互相打量起来。

“此马名叫赤兔,西域那边过来的。”吕布轻轻拍了拍身前的马头,微笑着说道。

他胯下乃是华夏历史上最著名的名马——赤兔,这匹马身材高大,浑身犹如火炭一般,没有半点杂色,当真是威风凛凛。

“好马。”黄忠由衷地叹道:“我这匹马名叫燎原火,鲜卑人那里买来的。”

和赤兔相比,燎原火的颜色稍稍有些发亮,除此之外,鼻梁上方也没有突出的弧度,昭显了不同的血脉来源。

吕布点了点头,笑道:“鲜卑继承了匈奴人的地盘,从辽东到西域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确实有许多好马。”

正当二人聊得兴起,从河阳津那边的并州军大营之中,传来一阵悠长嘹亮的号角声。

吕布回头望去,只见号角声连绵不绝,似乎是受了什么人的命令,他轻叹一声,再度转身向黄忠说道:“主帅在催促我们进攻了。”

“飞将吕布,这么大的名头,却连五千人都不能统辖?”黄忠像是听到了笑话一样,失声笑了出来。

张辽等人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吕布却是恍然不觉,依然保持着笑容,“相国担心并州狼骑势单力孤,故而派了心腹爱将胡轸前来担任都护。”

“久闻飞将大名,黄某也早有讨教之心。”黄忠抬眼望向远处,那边的号角声更加急促了,“只是,就这点人?”

吕布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神色各异的并州将士,“这些人也有些多了,吕某的意思是,斗将。”

黄忠点点头,“明日正午,还是在此地。”

“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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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吕布与黄忠约定,明日来上一场单打独斗之后,胡轸不禁有些疑惑。

难道吕布不知道自己和董相国想要的就是在不损失并州狼骑士卒的情况下,慢慢翦除他和他那些忠心耿耿的党羽?

再说了,斗将可不是当初在校场中的切磋,大家都是点到为止,这是在两军阵前真刀真枪地搏杀,稍有不慎就会轻者伤重者死,他就这么有信心?

“拖延时间是职责,吕某自当做好,大都护这边也应该加快征集渡船,让我军将士早日撤回黄河以南。”吕布向胡轸躬身一礼,转身走出大帐。

他需要养精蓄锐,迎接即将到来的恶战。

今天遇见的那个黄忠黄汉升,是个可怕的对手。

与此同时,幽州军的大营之中,刘备更是情绪激动,恨不得时间过得快一点,让他早点看到精彩的对决。

作为一个被和熏陶大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刘备从小就对斗将情有独钟,在他看来,武将来到两军阵前,在数万人的注视和呐喊声中战斗,这种场景才是属于男人的浪漫。

只可惜小说不是现实,在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才知道真正的战斗并不是书上描写的那样,想看单挑,只能看看关羽等人互相切磋,精彩是精彩了,却是缺了些血性。

如今有机会见到那个号称西楚霸王项羽之后,世上最强的男人,被无数游戏、影像和文字渲染过其天下无双的武勇的飞将吕布,怎样不让他热血沸腾,心情激动?

除了刘备之外,还有两个人没有闲着,赵云和太史慈这两个好斗分子一听说有单挑的机会,就开始纠缠黄忠,要求让自己先出场领教吕布的武艺。

“文恒,你怎么没有和他们一样吵着要上阵?”刘备看那三人吵得面红耳赤,再看看坐在一旁闷闷不乐的颜良,心中有些纳闷。

“我不是他的对手,没意思。”颜良闷声闷气地答道。

刘备心说这人还挺有自知之明,“明天他不可能一个人来,你去找张辽打一场。”

“那个毛头小子不是我的对手,没意思。”颜良摇了摇头,转身出帐。

刘备有些无语地看着颜良离开,再看黄忠赵云和太史慈,这三个人似乎也争出了结果,至于什么结果,只要看太史慈喜笑颜开的表情就知道了。

他终于抓阄赢了一次。

第一百一十二章 用戟的高手

经过一个令人难以入眠的夜晚,第二天,两支钢铁洪流从各自的营寨中涌出,缓缓向位于两军之间的那片原野上走去。

为了尽到监视吕布忠诚与否的责任,并州军大都护胡轸也出现在军中,有他出阵,士卒的人数自然是少不了。

除了一千名将士负责守营和巡逻,其他四千名渡河作战的并州狼骑将士全来了。

幽州军这边同样声势浩大,与并州军相比,他们除了数量庞大的骑兵部队,还有几乎是同等数量的步兵方阵,那些步兵士卒虽然被定位到辅兵,可是说起装备和训练程度,他们比起关东群雄麾下的主力,也是逊色不到哪里去的。

一万余名士卒缓缓排开,黑色旌旗迎风飘展,有如漫天乌云一般,旌旗下方则是无边无际的玄甲红袍,令人心生敬畏。

这才是大汉边军应有的气势,胡轸本来骄横惯了,根本瞧不上凉州边军以外的所有汉朝军队,但是这半年时间,他认可了并州狼骑的实力,今天,幽州铁骑也让他重新对函谷关以东的汉军有了新的认识。

关东联军,不都是王匡那样的废物。

“若是幽州人言而无信,趁着斗将的机会挥军掩杀过来,又当如何?”胡轸见幽州军阵容强大,气势如虹,心中有些没底。

此言一出,张辽高顺等人顿时向胡轸投去了鄙视的目光,幸亏他们是在胡吕二人身后,否则这么多重的鄙视攻击过去,胡轸的老脸可就彻底没法用了。

吕布却是似笑非笑地瞥了胡轸一眼,然后轻声笑道:“那就有劳大都护在此为我压住阵脚。”

说完之后,吕布再不理睬胡轸,双腿一夹,通体火红的赤兔马便不急不慢地迈开脚步,像是团火云一般,缓缓来到两军之间。

“五原吕奉先在此,何人敢与我一战?”吕布的声音听上去不怎么大,可是却极具穿透力,幽州军这边正面与他相对的人群之中,几乎每个人都产生了被人在耳边说话的错觉。

刘备哪容得下别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他用力一拍面前的车板,示意身边的太史慈,是该他出场的时候了。

“子义,战他!”

太史慈回头一笑,将黑铁头盔扣在脑袋上,同样催动马缰,从阵中单骑而出。

为了准备今天的出场,太史慈的亲兵几乎一夜没睡,他们不但把黑色的盔甲重新擦拭干净,还特意打上一层薄薄的油脂,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甚至头盔上的盔缨,都被他们换成了崭新的,鲜艳的红色盔缨根根飘洒在黑铁头盔侧后方,将太史慈本就英俊的面容衬托得更加英姿勃勃。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骚包的跟班也是骚包,此言诚不我欺。

“东莱太史慈,特来向并州英雄讨教。”太史慈在两军将士的注视中得意洋洋地来到吕布面前,在十几步远的距离勒马停步,大咧咧地抱拳说道。

吕布见他气势不凡,自然不敢怠慢,同样抱拳回礼,“昨天那位黄汉升怎么没来?”

“打赢了我,自然就有资格和汉升兄交手。”太史慈哈哈一笑,眼神中充满了自信。

“好胆量。”吕布嘴角上扬,调转马头向后走去。

看着两人缓缓分开,重新将距离拉开到一百多步,然后从马鞍侧面取下武器拿在手中,所有人都知道,一场激战即将拉开帷幕。

“两人都是用戟,谁胜谁负,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刘备趴在车上看得眼都不眨,自言自语地说道。

戟这种武器是将戈和矛合二为一的长柄重兵器,兼具二者的攻击手段,无论捅刺、挥击还是钩挂,啄凿都可以轻松完成,可以说是一种全能型马战兵器。

但是,正由于戟的战术用途过多,相比起长矛这种主流刺击型兵器和战刀这种劈砍型兵器来说,练习起来需要的天赋和努力都要远远多于前两者。

古往今来,以戟为主要兵器的武将,要么是顶级高手,要么是平庸常人,很少有例外。

眼前两军阵前这二人自然不是平庸之辈,他们两人之中,谁才是更强的那个?

“若是子义胜了,汉升兄——”简雍对太史慈的武艺充满信心,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黄忠没捞着架打会失望。

刘备嗤笑一声,并不搭话。

他们这边说着话,场中两人却已经蓄势待发,胯下战马也在焦躁地用蹄子刨地,渴望进行一次酣畅淋漓的冲锋。

“咚!”

“咚!”

似乎是心有灵犀,两军阵中同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鼓声,沉重的鼓槌一下下砸在厚实的牛皮鼓面上,将浑厚深沉的声音传播到四面八方。

随着第一记战鼓声响,吕布和太史慈同时催动战马,战马缓缓前进,速度越来越快,三十步后,便已经进入了高速奔驰的状态。

“喝啊——”对向冲击的战马犹如风驰电掣,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战马已经冲在一起,马背上的太史慈一声暴喝,率先发起攻击,手中长戟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斜斜劈向对方肩头。

吕布不慌不忙,双臂用力,战戟从左向右挥出,两戟相交,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并双双弹开。

战马交错而过,吕布却借着马势和刚才兵器回弹的力量,单手握戟横扫,向太史慈的后背疾袭而去。

“小心——”幽州军这边看得真切,齐齐发出半声惊呼,随后他们就看到太史慈头也不回,几乎用同样的方式挥出长戟,又是一声巨响,这次势在必得的毒辣攻击也被化解于无形。

“啊啊啊,他是怎么知道的?”第一个回合的交锋就已经让刘备激动不已,他抓着简雍的衣领,用力摇晃个不停,口中不断念叨。

“我,咳咳,我怎么知道。”简雍被摇晃得七荤八素,奋力掰开刘备的双手,然后躲到一边,继续关注起场中的战况。

经过第一个回合的试探,吕布和太史慈二人都对对手的速度和力量有了一定的了解,心中越发警惕。

随后,真正的交战,开始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常山赵云,前来领教

在华夏人的战争进入到动辄灭国的规模之后,单挑,这种充满了原始野性的战斗方式,便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淡出于人们的视线范围了。

但是今天,当数万人目睹了吕布和太史慈之间的战斗之后,几乎所有观战人员,都觉得自己的热血已经沸腾,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让他们忍不住地想要纵情狂呼。

那是源自人类灵魂深处的本能。

对无拘无束的战斗的渴望。

对原始的,纯粹的强大力量的顶礼膜拜。

场中的战斗已经进行到了六七十回合,双方越打越凶,越打越快,最后甚至已经不再满足于战马交错那一下的对决,而是肆意奔驰,较量起了马术。

太史慈骑乘的战马身上是白色夹杂着大块青色斑点,被刘备起了恶俗的名字叫万里追云,虽说比吕布那匹赤兔马要略略矮小一些,但论起矫健敏捷却是毫不逊色。

两匹战马相互追逐,犹如两条闪电穿行在原野之上,它们在主人的操控之下,不断接近或是远离对方,寻找一击毙敌的绝佳机会。

战场上的气氛也变得寂静无声,一开始的时候,两军将士还不断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尽情为己方的勇者助威,但是随着战斗越发焦灼,所有人的情绪都变得焦虑万分,他们屏息静气,紧张地注视着那两道相互追逐搏斗的身影。

终于,又是一轮急促且密集的金铁交鸣声后,二人再次分开,然而这一次,他们没有迅速调转马头试图追击对手,却是任由战马向前跑出一段距离,方才缓缓停下,兜了个小圈子才站定脚步,遥遥相对。

遥遥相望。

太史慈感觉自己全身已经湿透了,双臂也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其实早在十几回合前,他已经感觉自己体力不足,难以继续支撑,只是凭着一股血勇之气才勉强战斗到现在。

再打下去,恐怕是要死。

“这样就不行了?”吕布的声音遥遥传来。

和精疲力竭的太史慈截然不同,吕布却仍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只是从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可以听出,这场战斗,并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被人这样当面羞辱,并且是在数万人面前羞辱,太史慈愤怒欲狂,恨不得舍了这条性命不要,去和那吕布拼了。

但是,理智告诉他,若是自己战死,恐怕对新生的护乌桓校尉部,乃至整支幽州远征军的士气,都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东莱太史慈,是条好汉,吕某平生交战过无数对手,你是最厉害的。”吕布说着话的同时,将手中长戟举在面前,看着已经变形扭曲的侧枝,再看看布满整件兵器的斑驳伤痕,大大小小的裂口,摇了摇头,顺手将其扔在地下。

“吕将军武艺绝伦,太史慈心服口服。”太史慈努力平复呼吸,朗声说道。

双方互相抱拳致意,各自返回军阵。

并州军的阵型缓缓向两侧移动,为吕布让出一条通道,让他可以独享所有的荣光。

“飞将!无敌!”无数将士高声呐喊,声音直冲云霄。

反观幽州军这边,由于太史慈落败,将士们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太史慈垂着头,任由万里追云缓缓前行,但是出乎他意料的,黄忠等人迅速迎了上来,在他们身后,刘备也跳下高大的战车,骑着战马急匆匆赶了过来。

从刘备的表情来看,他非但没有因为太史慈落败而恼怒,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欣慰。

“末将无能,使全军蒙羞,愿受军法处置。”太史慈滚鞍落马,单膝跪地,颤声说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起来。”刘备连忙下马,用力扶起太史慈,这才发现,他浑身上下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嘴唇更是不住地微微颤抖,应该是战斗得过于忘我,有些脱力了。

太史慈的亲兵们连忙围拢上来,簇拥着他返回营寨歇息,刘备叫过一名亲卫,让他去往并州军那边,约定明日再战。

无论幽州军还是并州军,那些将士们对于自己大清早就出营列阵,白白站了一上午,然后又返回营寨,出人意料地没有半句怨言,原因只有一个:他们看到了一场平生未见的交锋。

吕布固然英勇无敌,展现出来超越所有人想象的恐怖战力,然而落败的太史慈,其勇猛剽烈,同样也是他们生平仅见。

边地民风尚武,这些汉子也最重英雄,在这种相互敬重的氛围之中,幽州军和并州军望向对方的眼神,也多了一分惺惺相惜。

经过一天的歇息和准备之后,第二天,同样的场景,再一次发生在这片平坦原野。

“又不是黄忠。”吕布看着对面阵中走出的武将,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耐烦的神情。

按照之前抓阄得出的顺序,赵云列在第二位,所以今天轮到他出战了。

“常山赵云,前来领教。”

赵云的出场极其吸引眼球,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个银盔银甲搭配月白色袍服,浑身反光还骑着匹白色骏马,像是从文人墨客、才子佳人的口中才能走出来的形象给吸引了。

“瞧瞧,并州人都惊呆了。”刘备得意地笑道。

“大汉边军历史上都没有过这种人物,明明是要去拼命,却穿得像是上金銮殿受赏。”简雍哼哼两声表示不屑。

这一身盔甲其实是刘备专门为自己订做的,通体都是上好的精钢打造而成,非但华美异常,防御力也绝对称得上顶级,为了保持美观度,他还经常用粗糙的鲨鱼皮擦拭,确保没有锈迹,没有污痕,若不是被卢植骂了一顿,他还想在盔甲表面鎏上一层真银子呢。

自己把传家宝都拿出来给赵云撑场面,结果那小子还扭扭捏捏地不愿意穿,可是到了今天,瞅他那得瑟劲。

刘备越看越觉得自己英明,白马银甲还是得搭配赵云这样的帅哥,他心中暗下决定,只要赵云再不让自己生气,这身盔甲就送给他了。

没有过多的废话,赵云和吕布寒暄几句便策马急冲,迅速战在一起,而这一场激斗,又和昨天截然不同。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两种枪法

昨日太史慈与吕布二人都是用戟的高手,他们武艺全面均衡,一招一式都极具王者风采,想要分出胜负,就只有比拼真正实力,没有半点投机取巧的可能。

但是今天,赵云以衣着华丽的玉面郎君形象出场,和吕布交上手之后,却让并州将士不断发出惊呼:原来长枪面对战戟,也可以打得充满霸气。

赵云手中是一柄沉重的狼牙枪,拥有宽大的枪头和锯齿状的枪刃,虽然和装束风格不太搭配,但几个回合下来,所有人关注的重点,便已经从赵云的衣着相貌,转到了他的枪法上来。

“此人相貌俊郎,风度翩翩,怎么对敌作战却像个粗鲁莽汉一般?”并州军阵中,胡轸自言自语地说道。

崩、拦、扎、挑,与其说赵云是用枪的,倒不如说他是用棍的,长枪本是走轻灵路线的兵器,此时在他手中却是大开大合,杀气腾腾。

似乎是被对方咄咄逼人的气势感染,吕布也渐渐打出了火气,一柄长戟带着闪闪寒光,如同蛟龙出水,怪蟒翻身,与赵云战得不可开交。

“子龙这是什么意思,我明明记得他不是这个套路啊。”刘备看得过瘾,不断大呼小叫,但是凭他粗浅的武学造诣也看得出来,此时在场上作战的,绝对不是赵云平时的风格。

黄忠正在刘备身侧,听他出言询问,便指着场中比划起来,“这是张翼德最喜欢的战斗节奏,使君看他此时这三枪,连崩带砸,完全是想以力取胜。”

“有效果吗?”对这种绝顶高手之间的对战,刘备也就是看个热闹,真要让他说出些专业的见解,分析场上局势,就太难为他了。

“这样大开大合,拉开距离的较量,本来就是用戟的占便宜,子龙平日里那么机敏的人,怎么会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作为和赵云、吕布都交过手的人,太史慈对这二人之间的对决有发言权,但是从他紧皱的眉头和沉重的语气来看,赵云似乎情况不妙。

转眼之间,两人已经对拼了四十多个回合,吕布在兵器和力量方面的优势也渐渐体现出来,就在一次两马交错,枪戟相会的时候,也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其他的原因,赵云手中的狼牙枪竟然脱手而出,高高飞上天空。

“要遭!”黄忠和太史慈脸色大变,当即就要催马冲出,他们在这一刻也顾不得什么幽州军的颜面了,即使是尊严扫地,也要把赵云救回来。

但是在下一瞬间,赵云却用力一拉马缰,照夜玉狮子在电光火石之间急转,追到了赤兔马的身后,与此同时,赵云右肩一沉,像是变戏法般,从得胜钩上摘下一杆亮银枪,向吕布冲杀而去。

“早就看到你有两支枪。”遭遇这等变故,吕布却是不慌不乱,他长笑一声,反手架住赵云突如其来的背刺,赤兔马仿佛也与他心有灵犀,一个轻巧的甩尾,便脱离了照夜玉狮子的前进线路。

“这才是子龙的招数!”刘备用力捶着车板,激动地叫喊起来。

亮银枪在手,赵云的气势骤然一变,之前大开大合,堂堂正正的攻击手段不见了,转而出现在吕布面前的,是令人眼花缭乱,迅疾如风的快枪。

快!

再快!

更快!

赵云不再选择与吕布在中远距离交锋,而是刻意拉近距离,利用自己无与伦比的速度,不断向对手发起进攻。

并州军那边,绝大多数看得明白局势的武将都已经呆住了,甚至包括张辽在内,都大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还从未见过,在同一场战斗中,面对同一个对手,可以使出两种截然不同枪法的人。

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好枪法!”面对足以使任何人无法抵挡,甚至失去生命的狂猛攻势,吕布却仍有余暇发出赞叹,他手上加快速度,与赵云进行了几回合对攻之后,发现自己的兵器过于沉重,实在是跟不上对手,于是风格一变,从七戟进攻三戟防守,变成了四戟进攻六戟防守。

眼看对手防御得密不透风,水泼不进,赵云厉喝一声,再次加快速度。

在众人眼中,这二人之间的交手已经变成了一场绚烂的表演,赵云手中亮银枪神出鬼没,时真时假,像是朵朵洁白的梨花绽开在空气之中。

而吕布手中青铜长戟同样挥舞得像是旋风一般,森森青光仿佛变成实质,团团围绕在他身边。

梨花不断凭空出现,以某种奇诡且美妙的弧线高速飞舞,然后义无反顾地撞向环绕着吕布的青黑色钢铁帷幕,最终化作虚无。

赵云出枪越来越快,在阳光的照耀下,这名白马长枪,银甲素袍的俊朗男子,仿佛将自己都化成了一道连绵不绝的的光芒,不断冲击着吕布的防线。

“幽州最出名的人物不是公孙瓒吗,怎么短短数年时间,年轻俊杰竟然层出不穷。”胡轸抬手拭去额角冷汗,喃喃说道。

在他身边,张辽高顺等人也是紧张不已,屏住呼吸,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场中。

追逐着那两道身影。

就在所有人都捏着一把冷汗,既期待着能够继续看下去,又生怕下一瞬间就要决出生死,心情矛盾得无以复加的时候,两道身影骤然分开。

随后,他们便惊讶地看到,赵云和吕布二人不约而同地将兵器挂在得胜钩,催动战马缓缓走到一处。

他们竟然聊起天来!

“先用重枪迷惑,再换快枪抢攻,好计略,好枪法。”吕布脸上已经没有了当初的轻蔑,而是充满了对强敌的敬重。

“吕兄武艺绝伦,想要取胜,单凭一种枪法肯定不行。”赵云轻轻摇头,无奈地笑道:“只可惜遇上阁下这等强人,再绞尽脑汁也是枉然。”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赵云和吕布自己知道,那样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势难以维持太久,再过几回合,赵云就会气力不济,无法保持速度,到那时候,吕布发起反攻,恐怕生死在一瞬间就会决出。

这场比拼看似平手,实际上还是赵云输了。

吕布矜持一笑,算是接受了赵云的赞誉,“不知赵将军年方几何?”

“今年二十有四。”赵云答道。

“如此年轻,如此身手,真是少年英雄。”吕布叹道:“只要赵将军不荒废武艺,十年之后,天下无人可胜;二十年后,天下无人能敌。”

远处,幽州军阵中,黄忠却是一语不发,径自向身后的大营走去。

“汉升,做什么去?”刘备转头问道。

“吕布骁勇,我不能及。”黄忠头也不回,“唯有养精蓄锐,明日以必死之心相搏,方有一线胜机。”

刘备一听就急了,原本定下的就是随便打打,你们打爽了,我也看爽了,两全其美,怎么两天时间下来,这黄忠就真要拼命?

“幽州军绝不能连败三场。”黄忠咬牙说道:“也绝不会连败三场!”

写完这一场,我感觉下一场黄忠vs吕布,很难写了。

7

第一百一十五章 龙虎相争

第二天,当刘备再次见到黄忠的时候,都被他吓了一跳。

当初二人在徐州相会,那时候黄忠为了给幼子治病,不仅穷困潦倒,还要忍受旁人的讥讽,整个人就像是一头困卧山岗,几欲择人而噬的病虎。

经过这几年的安稳生活,优厚待遇,黄忠渐渐恢复到了沉稳果毅的性格,正因如此,这次南下远征,刘备才特意将他从辽东调来,担任数万大军的先锋官。

没想到一天时间,黄忠身上再次散发出凶狠冷厉,令人不敢接近的气势。

仿佛他身边的空气都变得寒冷了。

“若是末将战死,还望使君多多照拂犬子。”见到刘备之后,黄忠仍然是面无表情,只是双手抱拳,淡淡说道。

“汉升无须如此,不管怎样,都要活着回来。”刘备沉默片刻,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

黄忠再不言语。

大军缓缓出营列阵,黄忠却没有等待,他径自策马而出,来到前两天的战场,将长刀横在马鞍之上,开始闭目等待。

并州军那边也是正在列阵,见到黄忠这一反常态的表现,众人都是一愣。

前两天虽然打得激烈,可是气氛挺好的啊,打完之后还是有说有笑。

这人却一看就是来拼命的。

“将军,来者不善。”张辽凝望远处杀气腾腾的黄忠,只觉得浑身泛起寒意。

是杀气。

吕布微微点头,神情也凝重了许多,“此人我见过一面,是员猛将。”

前几天遇见并约战的时候,他曾经留意过黄忠的兵器,那是和颜良一样的长柄大刀。

虽然没怎么遇见过使用这种新式兵器的对手,但从黄忠的身材,气势来看,他应该是走的刚猛线路。

“刚猛者不能持久,将军只需游走作战,消耗其体力和锐气,便可轻易取胜。”高顺久经战阵,虽说自己上阵肯定是斗不过黄忠,但分析敌人弱点,恐怕没人比他更强。

“我倒没什么,倒是赤兔支撑不了太久。”吕布轻叹一声,拍了拍身下骏马的脑袋。

战马娇贵,体力远远不如人类,经过连续两天的激烈战斗,体力已经损耗不少,若是今天再陷入持久战,恐怕就要伤到内脏。

张辽连忙说道:“将军若不嫌弃,便骑末将的去。”

吕布摇了摇头,战马可是武将朝夕相处,心灵相通的伙伴,说得夸张一点,比家中婆娘都亲。

这么重要的伙伴,不到万不得已,怎能说换就换?

只能打着看了。

双方阵势渐渐成型,黄忠单人匹马,仍然在原野中央巍峨矗立,犹如雕像一般。

吕布双腿一夹,赤兔马像是离弦之箭,从阵中一跃而出,快步来到两军中间。

“吕将军,久违了。”听到得得马蹄声,黄忠缓缓睁开双眼,沉声说道。

“幽州军卧虎藏龙,吕某大开眼界,不知今日黄将军又能给我怎样的惊喜。”吕布似乎感受不到对方身上极具压迫力的气势,仍然是笑吟吟地说话。

没有过多的话语,两人各自调转马头,为战马冲锋提供空间。

“前天的太史慈,昨天的赵云,都是万中无一的顶级强人,能够在他二人之后压阵出场,这黄忠究竟是何许人也?”将旗之下,张辽忧心忡忡地望向战场中心。

幽州军中勇将层出不穷,之前原野上那一场遭遇战遇见的颜良就曾在并州游历,并闯下偌大的名头,战场之上更是凶猛异常,若不是有吕布坐镇,单靠自己一人,恐怕当天就要吃大亏。

紧接着又是太史慈和赵云两个,这两人居然都能和吕布单对单战上七八十回合,随便哪个放在并州军或是凉州军中,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超级猛人。

这么多强者扎堆出现,本就是令人惊异的事情,结果今天又出来一个黄忠。

看那架势,比之前的人更强。

这世道是怎么了?

“呜——”

“呜——”

战阵之中,巨大的牛角号被依次吹响,无论幽州军还是并州军,都对战场中心二人给予了最崇高的敬意。

“我来!”太史慈跳上一架鼓车,从鼓手那里抢下粗壮的鼓槌,沉肩运气,随后,与平日相比显得格外震撼响亮的鼓声,响起了。

鼓声阵阵,黄忠的气势也越来越盛,极度高涨的战意甚至影响到了身下战马,燎原火不住打着响鼻,焦躁不安地用力刨着地面,迫切地想要撒开四腿,尽情驰骋一番。

终于,鼓声越来越快,变成密集的爆裂之声,太史慈双臂肌肉虬结,将鼓吹挥舞得有如旋风一般。

随着最重也是最后的一声爆响,蒙在战鼓表面的厚重牛皮裂开一道大口子,与此同时,两名已经将气势提升到极致的绝代猛将不约而同地发出长啸,向对方疾冲而去。

“喝啊!”黄忠一声虎吼,没有任何花哨的招数,只是简简单单,长刀斜劈而下,随着他的吼声,刀芒暴涨,仿佛要吞噬接触到的一切事物。

“这是云长的绝技。”颜良失声叫道,声音微微发颤。

当年襄平城下,面对高句丽三万大军,关羽单人出阵,只用两刀,便硬生生压制住了敌人的气势。

时至今日,颜良都难以忘记那两刀的风采。

他本以为只有关羽那样顶天立地的汉子可以挥出这样一往无前的惊天一击,想不到今天黄忠同样做到了。

并且,依仗着必死之心和燎原火的极致速度,黄忠这一刀,气势更加旺盛,杀意更加决绝。

面对这雪亮耀眼的刀光,不加掩饰的杀意,吕布的眼神也变了,变得像是凌驾于世间万物之上,变得毫无感情。

“喝啊!”与黄忠下山猛虎一般的怒吼不同,吕布发出的吼叫,更像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蛟龙。

在他身下,神骏无比的赤兔马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仰头长嘶起来。

一刀。

一戟。

齐齐划破空间,重重抵在一起。

仿佛它们本就应该出现在那里。

金铁交鸣,震耳欲聋。

在数万人的目光中,黄忠似乎已经化身成为一头傲立山巅,仰头怒吼的斑斓猛虎。

吕布则更像是君临当世,睥睨天下的苍背蛟龙。

龙虎相争,究竟谁更胜一筹?

求票票ps:我过足单挑瘾了,如果不出意外,之后的情节不会浓墨重彩地写单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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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自有脱身之法

毫无花巧。

毫无破绽。

毫无喘息的机会。

无论黄忠或是吕布,都放弃了在技巧和速度方面做文章,他们想的,只有活下去。

在对方暴风骤雨一般的狂猛攻势中活下去。

为了这样纯粹的目的,他们的招式,也变得朴实无华,极其纯粹。

这是斗志和气势的比拼。

“黄汉升如此搏命,恐怕坚持不了太久吧?”刘备看得心惊肉跳,但以他的实力看去,只能看得出场上局面十分凶险,至于战况走向,他是看不出来的。

赵云倒是很冷静,“没有看上去那么危险,他们还留有余力。”

都打到这程度了还留有余力,你怕不是在逗我?

刘备难以置信地看着赵云,但是想想,昨天他和吕布同样是战得昏天黑地,还不是说停手就停手。

高手过招,点到为止,此言诚不我欺。

场上二人兵器不断碰撞,巨大的金铁交鸣声一下下震撼着每个旁观者的心灵。

终于,又是一声轰然巨响之后,二人去势不停,径直奔向己方军阵。

“换刀。”黄忠随手将布满锯齿的长刀扔在地上,他的直属亲兵早有准备,连忙将另一柄形制重量相同的长柄战刀递了过去。

“汉升,差不多就回来,”刘备扬声叫道。

黄忠朝着刘备等人的方向笑了笑,然后调转马头,重新冲回战场。

在战场另一边,吕布也同样更换了一柄长戟,之前的交锋过于激烈,青铜戟头根本承受不住,早已遍布裂痕。

张辽看着再次杀作一团的两名绝世猛将,在看看手中残破不堪的青铜长戟,不禁摇头叹息起来,“打一场报废一把长戟,太浪费了。”

之前对阵太史慈,吕布打废了一柄长戟,与赵云激战之后,新换的长戟再次报废,今天这已经是第三把了。

若不是跟了董卓,经常收到财物赏赐,换成之前在丁原手下当个主簿的吕布,估计他得心疼死。

“不要唠叨了,认真观摩。”高顺沉声说道。

此时的战场中心,吕布和黄忠又是毫无花巧地对拼了几十招,他们手中的兵器再次发出哀鸣,似乎又坚持不了太久了。

正当二人远远兜转马头,准备进行下一次冲锋的时候,幽州军阵中却响起了一阵鸣金声。

怎么回事?

黄忠茫然无措。

吕布充满疑惑。

这时候太史慈从阵中飞马而出,向吕布遥遥拱手,高声叫喊起来。

“吕将军连战三日,马力已衰,不宜再战,今日就到此为止,将军意下如何?”

听了太史慈的解释,吕布这才缓缓低头,望向身下的赤兔马,作为主人和骑乘者,他其实已经感觉到赤兔的体力跟不上了,好几次急停急转都做得极其勉强,若是继续透支体力,恐怕今天就是它的死期。

见对方主动提出歇战,吕布心中感慨,同样拱手回礼,“多谢刘使君好意,吕某感激不尽。”

说完这番话后,吕布又转向黄忠,“黄将军,你我明日再会。”

“明日再会!”黄忠重重点头,转身驰回本阵。

今日的交战看上去很没意思,只是两个人不断对冲,挥出兵器,碰撞,然后蓄势,进行下一次对冲。

既没有前天双戟相会,将这种兵器的各种招式和魅力展现的淋漓尽致,给人们带来的畅快。

也没有昨日梨花漫天飞舞,冲向青黑色钢铁帷幕的绚丽和决然。

但在武力和作战经验到达一定程度的人眼中,今天的对战,更加高了半个层次。

极致的气势。

极致的意志。

极致的战斗。

两军将士仿佛都被这种纯粹的战斗所震撼,久久不愿转身离开。

众人簇拥着黄忠回到大营之中,此时此刻,他就是幽州军的军魂,幽州军的荣耀。

赵云等人羡慕地看着黄忠,同为绝顶高手,他们能够感觉得到,黄忠此时的气质隐约有些不同,变得更加凝练,像是隐敛光华的绝世神兵一般。

“明天还打?”刘备有些头痛,眼下的局势,似乎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黄忠点了点头,充满感慨地说道:“吕布武艺绝伦,气力悠长,连战三日,竟然还是挥洒自如,游刃有余,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相信世上竟有这等奇人。”

要不然后人讨论了几百年的三国,争论最多的不是武力天下第一,而是天下第二的归属呢。

那可是号称“人中吕布,马中赤兔”的完美搭档。

别说单挑赢他,就是两个打一个,都没人能够战败吕布。

刘备心里疯狂吐糟了一番,本想再次出言劝说,可他看这几员猛将兄向高彩烈的模样,还是长叹一声,决定还是由他们去吧。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对战斗的向往。

与幽州军这边一样,在并州军大营之中,同样有一群将领簇拥着吕布,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骄傲和景仰。

战神。

天下无敌的战神,

我们并州人心中的战神。

甚至连一向与吕布不怎么对付的大都护胡轸,都肃立在大帐之外,赞赏地看着吕布遥遥走向自己。

“吕将军连战连捷,为我军扬威,本将回到洛阳之后,一定向董相国当面请功。”不等吕布向自己施礼,胡轸便抢上几步拉住他的手臂,热情洋溢地说道。

面对胡轸的殷勤,吕布只是淡淡一笑,轻声问道:“敢问大都护,渡船可准备好了?”

胡轸一愣,连忙答道:“渡船已经备齐,随时可以承载我军南渡。”

“如此甚好。”吕布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还请大都护率领士卒,今夜渡河。”

老子正看得过瘾呢,为什么要赶老子走?

胡轸牛眼一瞪,就要发作,但是接下来吕布的话,却让他恢复了理智。

“幽州军并无孤军深入的打算,依末将看来,他们占据黄河北岸,便已心满意足,董相国真正要担心的不是北面,而是长安。”

“长安?”胡轸皱着浓眉,仔细思索起来,最终,他还是觉得,吕布的话有几分道理。

董相国和自己这些人在洛阳,却把迁到长安的朝廷扔给那群心怀叵测的老家伙,时间一长必定生乱。

可是——

“奉先,你不走?”胡轸盯着吕布的双眼,缓缓问道。

吕布傲然一笑,“狼骑主力尽可南渡,留下一百名精锐便可,吕某自有脱身之法。”

第一百一十七章 赠剑

“启禀使君,敌军正在渡河。”

子夜时分,一队在营寨外围巡逻的幽州军士卒发现了远处的异样,连忙派人返回中军大营,向刘备汇报情况。

此时刘备还没有歇息,而是和简雍坐在一起,对着地图研究个不停,听到士卒前来禀报,不禁眉头一挑,迈步向帐外走去。

时值朔日,繁星满天,却不见月亮,借着这样的昏暗夜色撤退,正是合适。

刘备登上营寨大门两侧高耸的箭楼,向西方眺望而去,只见一条火龙川流不息,贯穿在并州军大营和黄河之间。

“刚刚进入子时,敌军便已经开始撤离,看来他们是完全不准备在黄河北岸待了。”简雍确认时间之后,也是匆匆赶到刘备身边,气喘吁吁地说道。

刘备不言不语,只是默默看着远处。

不消片刻,几员将领也得到消息,快步来到箭楼,观察一阵之后,太史慈转头提出了夜袭的建议,“并州军有五千人马,仓促之间难以渡河,若是我军趁夜追击,至少能留下两三千人。”

“不妥,并州军骁勇善战,还有吕布这员绝世猛将,把他们逼到绝路,只怕我军损失会更大。”简雍当即反驳起来。

赵云和黄忠等人也纷纷开口,但他们谁也说服不了对方,最好众人都将目光投向刘备,那意思不言而喻。

你是主帅,你说了算。

“别看了,回去睡觉。”刘备才不管这么多,打了个哈欠,自顾自地走下箭楼,朝着自己的大帐漫步而去。

他有一种直觉,吕布不会这样悄无声息地逃离战场。

这人一定有别的打算。

静观其变吧。

“玄德这是起了爱才之心。”简雍摇摇头,也准备回去睡觉,“那吕布有虓虎之勇,并州狼骑又威名远扬,想要把他们收至麾下,只怕是难比登天啊。”

众将看着刘备远去的身影,再看看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心思各异地散了。

经过一夜辗转反侧,翌日清晨,刘备刚刚勉强睡着,就被裴元绍快步进来,用力摇醒。

“我去!干什么?”刘备刚刚进入梦乡,恍惚间似乎回到家乡,与家中妻儿相会,结果一睁眼,却看见裴元绍的大脸充满视野,顿时一个激灵,睡意荡然无存,抬脚就要踹他。

裴元绍跟随刘备多年,早已对他的脾性了如指掌,轻松避过这势在必得的一脚,笑着说道:“启禀老大,吕布带了百余名骑兵在原野之上,指名道姓要老大出去见面。”

“怎么回事。”刘备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该不会觉得老子才是幽州最厉害的,想要比划比划?”

“老大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本来就是幽州最厉害的。”裴元绍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等下来到两军阵前,老大只需虎躯一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管叫那吕布幡然悔悟,卸甲来降。”

刘备反手就是一巴掌,正抽在裴元绍满是肥肉的脖颈上,“又偷看我写的话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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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野之上,吕布和张辽、高顺二人静静驻马而立,在他们身后,一百名并州狼骑均是全副武装,威风凛凛。

区区百人,气势竟有如千军万马。

“那刘玄德会不会来?”张辽等得有些不耐烦,低声说道。

“会的。”吕布简洁地答道。

幽州军千里迢迢来到河内,放着近在眼前的并州军却没有发动猛攻,而是原地扎营,还有模有样地来了几场斗将。

昨夜的撤军声势浩大,吕布不相信幽州军那边没有看到,但是他们只是目送己方离开,连象征性的骚扰都没有。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幽州牧刘备并不想在自己这些人身上浪费鲜血。

或许,他也有招揽并州狼骑的念头。

“来了!”张辽突然惊喜地喊道。

幽州军营门缓缓打开,一小队黑甲骑兵飞驰而出,径直向吕布等人奔去。

在他们身后,是一辆双马牵挽,带有高大厢板的战车。

这一小股幽州军在吕布面前十几步远才停下脚步,和吕布交过手的四员大将全部在列。

战车隆隆而来,幽州军小队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吕将军,久仰久仰。”战车缓缓停下,刘备的脑袋突然出现在高大的车厢板后面,笑嘻嘻地对吕布等人打起了招呼。

这样古怪的出场方式把吕布也吓了一跳,他仰望着刘备满是笑意的脸庞,眼中隐约露出几分不屑。

“使君既然答应与吕某相见,为何又如此怯懦,竟然委身于车板之后?”吕布似笑非笑,扬声问道。

刘备的脑袋突然又不见了。

正在吕布目光变冷,想要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刘备却又从战车后面走出来,熟练地跨上一匹早已准备好的骏马,踢踢踏踏地径直来到吕布面前。

“使君又不怕了?”吕布略带嘲讽地笑着说道。

“非也。”刘备竖起一根手指,在面前轻轻摇晃几下,“之前对逆贼董卓麾下大将吕布多加警惕,是大汉幽州牧应做之事。”

吕布微微一挑眉,“哦?”

“此时以江湖人的身份,见见神交已久的五原豪杰吕奉先,则是涿郡刘玄德想做之事。”刘备收起笑容,傲然说道。

话说起来,刘备当年可是统领涿郡不良少年的游侠头头,标准的江湖男儿,他说这话有底气。

吕布当年也是纵横并州的游侠,听了这话,也收起戏谑之情,郑重地抱拳回礼。

男人交往,最重身份。

对方若是以幽州牧自居,如今两军交战,吕布大可以无视身份地位,该打就打,该骂就骂,逮到机会一刀杀了也没人能说什么。

但如今刘备以江湖人的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双方平等相交,纵然处在敌对的位置,今天这一场,吕布也必须以礼相待。

更不要说心生歹意了,那属于自己抽自己的脸。

两人虽然初次见面,但是几句话聊下来,却像是相识了许久的老友。

这一谈,就是半天时间。

“吕兄准备何日南渡?”眼看日头偏西,刘备笑着问道。

“军令在身,越快越好。”吕布答道。

“那我们就不送了。”刘备点了点头,然后转头招呼一声,“元绍,把剑拿来。”

裴元绍在车厢里坐了半天,早已闲的快要疯了,一听刘备喊自己,连忙从车厢角落抓起一个长条木匣,飞奔到刘备身边。

“宝剑赠英雄,还望吕兄笑纳,你我终有再会之日,希望到那时候,是以朋友的身份见面。”刘备用力一挥,将木匣扔给吕布,然后调转马头,向己方大营驰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来日方长

当天下午,吕布率领殿后的一百余名并州狼骑乘船渡过黄河,将一座空荡荡的营寨留给了幽州军。

“营寨布局大气磅礴,格局井井有条,其中暗藏杀机,这胡轸是个人才。”幽州军众将在营寨中巡视一圈,不禁大为赞叹。

想想也是,在凉州那边打拼数十年,还摊上董卓这么个残暴嗜杀的上司,胡轸若是没点真本事,绝对混不到现在的地位。

刘备向南眺望而去,这几天下来,他还没见过胡轸究竟是什么模样呢,着实有些遗憾。

可惜啊,这样的人被吕布盯上,恐怕活不了太久了。

之前的交谈之中,吕布很隐晦地提起,他和并州军众将在得到董卓重用的同时,也被深深忌惮,为了减少他在军中的影响力,董卓特意派来大都护胡轸担任并州狼骑的最高长官,并牢牢把控着发放俸禄,提拔将校的权力。

他们实际上就是董卓的打手,迟早要遭遇鸟尽弓藏的绝境。

“使君与吕布言谈甚欢,相见恨晚,为何不出言挽留,将其纳入帐下?”赵云一直跟在刘备身边,此时见众人各自散去,便出言询问起来。

刘备脚步不停,“杀害丁原,助董为虐,还做出挖掘皇陵之事,他现在的名声比董卓好不到哪去,倘若率部来投,我们也会变成众矢之的。”

赵云皱起眉头,在他看来,刘备并不是会担心世人眼光的庸人,他在幽州做的那些事,本就是旗鼓鲜明地向世家豪强宣战,摆出了不死不休的架势,为什么这个时候,他却变得瞻前顾后了?

“不是我怕,而是吕布不愿意。”刘备知道赵云误会了自己,却只是笑了笑。

此时,在黄河南岸,吕布和张辽之间,同样进行着类似的对话。

“依我看来,刘玄德坐拥北境,威震四夷,富甲天下,心怀万民,且有逐鹿之心,弟兄们跟着这样的人搏功名,怎么也比跟着那群西凉人强。”见渡河之后吕布便沉默不语,张辽不知他心中究竟作何打算,憋了半天,终于出言说道。

“没错。”吕布语气平淡。

虽然只是交谈了短短一个上午,但在吕布看来,他和刘备之间,要比交往了数年的好友都更有默契。

吕布出身低微,凭借着远远超越常人的雄伟体魄和高强武艺,才从一介边地游侠儿,变成堂堂大汉边军,再成长为并州无人不知的豪杰。

其中艰难辛酸,旁人根本想象不到。

可是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在丁原眼中,也不过是个主簿之才。

主簿一职,负责管理文书,每日迎来送往,看似是丁原心腹,但对于骄傲自负,认为自己是将帅之才的吕布来说,不仅是侮辱,更是折磨。

当初大将军何进与丁原交好,让他举荐帐下勇将去洛阳效力,丁原欣然允诺,然后举荐了张扬、张辽,并且宣称这二人是他帐下最得力的将领。

而吕布,还得跟在丁原身边,继续当他的主簿。

在此之前,类似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是这次,吕布真的愤怒了。

屈辱,不甘,嫉妒,种种情绪夹杂在一起,只等待爆发的机会。

当同乡李肃带着沉甸甸的黄金和珠宝出现在面前,吕布还有些迟疑,但当他看到神骏非凡,仿佛天生就是为自己而来的赤兔宝马,心中的阻碍,便轰然倒塌了。

杀丁原,率并州军投奔董卓,对吕布来说,只是一次正常的改换门庭。

一边是并州牧,一边是执金吾,作为小小主簿,吕布自然是看谁官大就听谁的。

他是大汉王朝的主簿,又不是丁原的家奴,凭什么要为丁原赴汤蹈火?

吕布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至于被世人唾骂嘲笑,他根本不在乎,因为那些拿所谓的“忠义”来要求别人为自己效忠的人,根本就不相信这两个字。

与其做伪君子,不如坦坦荡荡,随心而行。

这些事情一直被吕布埋在心里,不曾对任何人提起,但是今天,刘备说出的话,却让吕布觉得,他懂自己。

“彼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彼以重任待我,我以众人报之。丁原不识英雄,故而身死族灭,不值得同情。”

当时听到刘备这样说,吕布心中并没有特殊的感觉,他甚至有些失望,这刘玄德以江湖中人自居,却还是要搞上等人那一套笼络人心的手段。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自己不后悔归不后悔,但绝不代表做的事就是正确。

可是,刘备在给丁原下了评语之后,又继续分析起当时的局势。

洛阳城下,董卓的凉州军与丁原的并州军为了争夺朝政的主导权,已经剑拔弩张,眼看就要爆发战争,若是局势继续恶化,恐怕大汉边军多年积攒下来的精锐,就要全部葬送在毫无意义的政斗之中。

“若是换了我,丁原不肯重用,挂印而去便是,但是,我走之后,数千名热血男儿又将何去何从,难道要他们跟着丁原,去和董卓火拼一场?”刘备说道。

吕布眼神微动,“刘兄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换了是谁,当时最好的选择就是用丁原一个人的性命,代替无数即将踏入战场的将士们去死。”刘备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但口中说出的话,却不像他的表情那样和煦,“忍受骂名,负重前行,总比袖手旁观,一身轻松要好。”

回想起刘备的话,吕布不禁感慨,真不愧是大儒的弟子,杀人都杀得这么理直气壮,杀得这么大义凛然,明明是做同样的事,从他口中说出来,和自己就完全不同。

不过,或许这涿郡刘玄德,真是心胸坦荡,胸怀天下的人呢?

吕布决心再观望一下。

正是出于这种考虑,吕布婉拒了刘备招揽自己,收留并州狼骑的建议。

反正董卓和关东联军之间是一时分不出胜负的,只要幽州不倾巢出动,单凭驻扎在酸枣的那些杂鱼,就只能坐在大帐之中喝酒吹牛。

时间还早,来日方长,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孤独的勇士

随着董卓军撤回黄河南岸,短暂的战争告一段落,河内郡重新迎来了和平。

对着滚滚黄河,刘备并没有渡河南下,继续前进的念头,在他的命令下,幽州军将士开始修缮港口,修建工事,在相隔近百里的三个渡口都放置了数量不少的守卫部队,确保董卓军无法再次渡河偷袭。

与此同时,刘备还派出小股部队护送商队四面出击,向周边郡县通报军情,短短几天时间,整个河内郡西部的人们就详细“了解”了发生在黄河沿岸的战况。

王太守抵挡不住董卓的攻势,全军覆没,若不是刘使君从幽州驰援过来,将董卓的部队赶回洛阳,恐怕河内百姓就要像被窝迁徙的洛阳百姓一样,遭遇一场浩劫。

无论幽州商会的人所说是真是假,河内人至少明白了两点:第一,现在是幽州来的刘使君在保护自己;第二,幽州军很强。

为了感谢幽州军不远千里而来,河内西部的豪强富商们纷纷慷慨解囊,为幽州军筹集粮草军资,一车车粮草和钱财从不同的地方出现、出发。像是流水一样,汇入了幽州军各处军营。

“最近几天,我军至少接受了价值数千万钱的物资,河内地界果然富庶。”简雍打了半天算盘,最后得出一个令他都咋舌不已的数字。

“这么多?”刘备也略略有些吃惊,他来到简雍身边,伸手接过一份报告,仔细阅读了几遍,最终还是长叹一声,“司隶地界的豪强们太狠了,这一下他们得赚多少!”

裴元绍一直老老实实地侍立在大帐角落,此时终于忍不住心中疑惑,开口问道:“这些粮草和钱财不都是送给我们的,豪强们哪里赚到了?”

“傻小子,你不懂啊,没有好处,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那些人也不可能这么勤快。”刘备摇着头说道。

自古以来,赈灾、犒军这种事情,就是属于少数人的专利,这些人掌握资源和发声渠道,在周边地区拥有一定的号召力,往往都是经验老到的利益集团。

大军过境,豪强们利用百姓们的恐惧心理,打起犒军的旗号,开始筹款筹粮,为了欺骗或是强迫普通人家掏钱,这些豪强富户便会慷慨解囊作为表率,并搞得声势浩大,让所有人都知道,xx家为了乡亲们花了多少钱。

等到百姓们也出钱出物,汇聚起数量巨大的钱款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进入了豪强们熟悉的套路。

募集到的钱款被分为几块:豪强富户的钱如数奉还各家,其余钱款五五分账,拿出一半来讨好远道而来的军队,剩下的一半,就是驱使这些人运作犒军事务的动力源泉。

豪强们捞了名声捞实惠。

军队平白无故得到钱财。

皆大欢喜。

“这、这么说,也就是除了我们收到的钱财之外,还有同等数量的民脂民膏,落入了当地豪强的嘴里?”裴元绍听得遍体生寒,张口结舌地问道。

“五五分成,已经是极度有良心,或是极度不懂运作的豪强,以我看来,这次河内豪强吃进嘴里的,至少是我们见到的两倍还多。”简雍对比着手中的各项数据,最后得出一个可信度比较高的数字。

裴元绍惊呆了。

那边刘备和简雍二人却没有这么多时间来慨叹,他们凑在一起,不断翻阅着商队传回来的情报,从中筛选有价值的出来。

“王匡将政务扔给了几名文士,自己跑回泰山去募兵了。”这一封情报是从怀县那边送来的,刘备看了,身子向后一仰,开始琢磨是不是能利用这件事做些文章。

仔细想想,还是算了。

不值得把精力放在这种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身上。

在这时候,简雍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好笑的情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情况?”刘备饶有兴趣地问道。

简雍顺手把几张薄纸递给他,“酸枣诸军要乱。”

刘备接过一看,原来是袁绍和曹操这两个人在战略方面产生了分歧。

说是分歧,有些抬举袁绍,因为他所谓的“战略”,不过是高坐营中饮酒作乐,互相吹嘘得累了,再伸长脖子,对着数百里外的董卓骂上几声。

曹操弃官逃亡,回到家乡首倡义举,在家族和豪商卫兹的支持下聚拢了五千名士卒,并且号召天下有志之士反抗董卓,可不是为了和这群老男人喝酒的。

想要喝酒的话,凭他曹操的财力,走遍天下各地都有喝不尽的美酒,睡不完的美姬,何苦要蹲在这里?

于是,在其他人开心度过每一天的同时,曹操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差。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可以用盟主不在,诸军群龙无首,号令不一来欺骗自己。但是,见到袁绍率军从河内前来,并迅速投入到与众同乐的喝酒事业中后,曹操终于忍耐不住,想要发作了。

“我等举起义旗,为的是诛灭国贼,为国平乱,如今大军已经集结,诸君却迟迟不敢有所作为,究竟是出于何意?”

“假使董卓在得知我们组成联军,便以朝廷的名义据守洛阳、长安,向东派出大军,确实能够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但是——”

“如今他焚烧宫室,劫持天子,海内震动,人心惶惶,这是他自取灭亡,也是我们一战而定天下的绝佳机会,诸君万万不可错失良机!”

刘备读罢,苦笑一声,顺手将这封密信扔在案桌上,“曹孟德还以为别人也像他一样怀有报国之心,没有实力,他就是喊破天,别人也不会出动一兵一卒。”

“我这里还有一封信,说是曹孟德劝说数日却无人响应,他一怒之下,率领本部五千人马,还有张邈麾下卫兹的数千人,开始拔营西去,似乎是要攻打成皋。”简雍轻叹着说道:“好汉子,只可惜兵力不足,恐怕难以成功。”

成皋别称虎牢,是洛阳东面重镇,依山面河,地势极其险要,一旦攻陷此地,洛阳则唾手可得。

或许曹操是希望用自己这点兵力打开突破口,让迟疑不前的关东联军鼓起勇气吧。

“孟德是我好友,要帮帮他。”刘备沉思片刻,来到地图前方,伸手沿着黄河画了一道线,最后在温县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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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进军原武

经过数日整军,调拨粮草,曹操和卫兹率领的近万名士卒终于从位于酸枣的关东联军大营开拔。径直向西而去。

作为此次军事行动的策划者、发起者和执行者,曹操脸上,自然是布满了义无反顾的严肃神情。

但是那些从陈留周边被招募而来的士卒可就不是这样了,他们或是迟疑,或是惶恐,时不时地回顾被自己这些人抛在身后的连绵数十里的巨大营盘。

在这些普通百姓看来,能够有个遮风挡雨的帐篷,每天和操着同样口音的老乡们闲聊,饿了有吃,渴了有喝,偶尔赶上大人物高兴,还能分下来些被他们吃剩下的肉骨头。

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好了,整天喊打喊杀做什么?

“吁——”一名骑士从长长的队伍后方飞马赶来,径直来到曹操身边才勒住马缰,大大咧咧地说道:“孟德,后军数千人逶迤不前,甚至有四处逃散的,要不要砍几个脑袋,树立军威?”

曹操皱起眉头,细长的眼睛眯缝着,语气平淡地说道:“首先,面对上官,要以职位相称,纵然你我是兄弟,也要遵循;其次,后军是卫子许的直属部队,我们可以帮他整顿队列,整肃军纪,却不可以越俎代庖,行生杀予夺之事,明白了吗?”

“末将明白了!”被曹操训斥之后,这名骑士也不着恼,而是猛一顿首,双手抱拳,沉声谢罪。

见对方态度端正,曹操也放缓语气,对他安抚起来,“子孝,军中不比其他地方,游侠儿那一套称兄道弟的,在这里只会害了你。”

此人名叫曹仁,字子孝,是曹操从祖弟,沛国谯县人士,现于军中担任别部司马。

曹仁自幼喜好弓马骑射,年少时不修行检,集结了上千名青年,在淮河、泗水之间横行无忌,更是沾染了一身的江湖习气。

到了曹操起兵,曹仁是第一个响应的,在他的号召下,曹纯、曹洪等曹氏年轻才俊纷纷投入军中。

曹操对曹仁期望极高,所以更加难以容忍他放荡不羁的性格,在曹操看来,为将者若是轻佻无状,就不能使部众令行禁止,进退有序,对敌作战必然会失败,纵然他个人再骁勇无畏也无济于事。

令曹操感到欣慰的是,这个兄弟对自己言听计从,让他整肃军纪就整肃军纪,让他改变行事风格就改变行事风格,从这几个月的表现来看,再有三四年,曹仁就能真正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

“假以时日,我这些兄弟必然不逊色于刘玄德麾下关张赵三人。”从当年平定黄巾,与刘备并肩作战开始,曹操就一直对那几员勇将念念不忘,深感英雄难得,如今有了兄弟们加入,他终于也有底气了。

曹家人才济济自然不必多说,与曹家世代交好的谯县夏侯家族也有诸多青年踊跃加入曹操麾下,除了在讨伐黄巾之时就跟随曹操的夏侯惇,另一名最杰出的夏侯氏子弟夏侯渊,也率领许多人手前来投军,被任命为别部司马。

此时前军由曹操亲自率领,后军大将卫兹本是豪商,只是同时与曹操和张邈交好,这才能独领一军,平日里安营扎寨,行军整队都要依靠夏侯惇和夏侯渊这两兄弟帮忙。

以曹操对曹仁的了解,杀人立威这种事他是做不出来,也说不出口的,能够撺掇着他来询问自己的,只可能是那个性急如火的神箭手夏侯渊。

曹仁听明白了曹操的意思,他绝对不主张他们擅自用武力干涉卫兹所部,于是点头领命,重新奔向队伍后方。

就这样磕磕绊绊,直到两天之后,曹操的部队才踏入咫尺之遥的河南尹,在原武城下安营扎寨。

劳累一天之后,曹操巡视营寨一圈,刚要回去歇息,他的从弟曹洪却前来禀报,说是幽州商会有一支商队经过原武,并前来求见奋武将军。

奋武将军自然就是曹操本人,这个名号,乃是袁绍被推举为盟主之后,顺手给他安在脑袋上的,要不然曹操没有任何官职,却率先举起义旗,还自领数千人马,传出去太不好听。

对于这么个职位,曹操根本没放在眼里,但是听到幽州商会,他还是一下子来了精神,“快快有请。”

幽州商会是幽州牧刘备的眼睛,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他的意志,他们在这个时候来到原武,不用猜都知道,是刘备想对曹操说些什么。

片刻之后,在曹仁等人的陪同之下,一名青年文士走入帐中,对曹操拱手行礼,朗声笑道:“孟德兄,好久不见了。”

“哎呀,原来是宪和,你怎么亲自来了?”曹操原本以为来人不过是个打着商人旗号的信使,还想摆摆架子,却没想到来人竟是简雍,连忙起身快步迎上前去,热络地打起了招呼。

曹操拉着简雍做到上席,然后向军中诸将介绍一番,众人这才知道,这位看似普普通通,满脸带笑的年轻人,竟然就是闻名天下的幽州商会大当家,在洛阳长袖善舞,赚下偌大名头的简雍简宪和,顿时心生敬意,说话也客气了许多。

其中尤以曹洪和曹纯二人为甚,他们两个家中资产丰厚,在沛国都是出了名的豪富,近几年来幽州商会声名鹊起,如日方升,让他们眼热不已,早就有上门拜访,学习生财之道的念头,此时简雍来到面前,怎不让他们心潮澎湃?

曹操却没有其他人那样的念头,他如此重视简雍,除了当年在洛阳见过几次面外,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刘备。

那个老朋友在统领幽州之后,事业做得蒸蒸日上,和自己这些旧友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如今虽然挥兵南下,却也选择了不与关东联军合兵一处,而是屯兵河内,对于刘备的想法,曹操一直是弄不清楚。

如今简雍来了,他可要好好地询问一番,自己迈出了讨董的第一步,若是刘备积极响应,或许在他二人的感召之下,其他人也会踊跃前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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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改变目标

简雍笑得从容淡定,令人如沐春风,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让曹操感到极度失望。

“玄德已经占据了三座渡口,洛阳近在咫尺,他却不愿渡河南下,与董卓交战?”曹操面色十分难看,语气也变得低沉无比,“如今更是派你前来,劝说我按兵不动,他究竟想做什么。”

“此时已是四月。”简雍笑容不变。

夏侯渊是个急性子,他见简雍说话云里雾里,不禁冷笑起来,“四月又怎么了,难道刘使君打仗还要挑日子,非要在良辰吉日才肯出兵?”

“打仗自然要挑日子。===烽火戏诸侯新书:武道宗师===。”面对旁人的冷笑,简雍丝毫不为所动,依然是笑吟吟的,只是他说话的语气,就也带上了一丝烟火气,“还有十几天,黄河就会进入汛期,我军若是此时南渡,一旦战事不利,后果不堪设想。”

汛期,通俗地说,就是江河由于流域内季节性降水或冰雪融化,引起水位明显上涨的时期,曹操家乡沛国有淮河和泗水两条大河,这些人自然也懂得汛期的可怕。

“阁下说十几天就是十几天?”不知怎的,夏侯渊看着简雍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就有莫名的怒气上涌,想要与他争辩几句。

简雍收起笑容,迎上夏侯渊凌厉的目光,正色说道:“为将者不知天文,不识地理,是庸才也。幽州军每到一地,都要借阅当地县志,询问乡老,然后再对数十年的降雨时间和涨水时间进行归纳总结,我简雍说是十几天,就一定是十几天。”

作为行骗多年,从洛阳骗到塞外从未失手的高手,无论从气势还是言语内容,简雍都做得无可挑剔,这一番话半真半假,不但说得夏侯渊哑口无言,就连曹操都被哄得一愣一愣,心中对刘备那点不满,也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西凉军强悍善战,玄德谨慎考虑,确是情有可原。”曹操思忖半晌,觉得换了自己,也是不可能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贸然渡河,与董卓主力硬碰硬的。

背水一战说起来容易,但那也是兵仙韩信才能玩出来的,换了其他人,还是老老实实地按部就班吧。

夏侯惇见族弟夏侯渊满面羞惭,便响亮地咳嗽一声,然后开口说话,希望把交谈重点放在如何对抗董卓上,“刘使君命先生前来,想必是有破董之策?”

“没有。”简雍摇头否认,随后从身边小包里取出一封信件,双手递给曹操,“据我军得到的情报,前日一早,驻守偃师的李傕率部拔营东进,在他们身后,似乎还有两只西凉铁骑。”

曹营众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己方尚未有所动作,董卓就已经做出了应对,难道联军之中有对方的人?

“当日孟德兄在酸枣大营慷慨陈词,所说之话没过三天,就已经传到刘使君面前,董卓能够知道,也是不足为奇。”简雍不以为然地说道。

曹操正欲拆信,听到这话,他的双手不禁停在空中久久未动,半晌之后,方才哑声说道:“幽州商会在酸枣也有人手?”

“孟德兄难道没几个恰好在别人手下为官的朋友?”简雍笑道。

从幽州商会传回来的消息来看,董卓与关东联军之间,关东联军内部之间,互相都在拼命往对方那里掺沙子,塞眼线,除了极少数隐秘的军事行动外,他们彼此之间都没有秘密可言。

包括曹操,也在袁绍他们那里布下了不少后手。

这种事情,谁都别笑话谁。

见简雍说得理直气壮,并且仿佛是若有所指,曹操老脸一红,连忙低头拆信。

“玄德的意思是,点到为止?”读完信之后,曹操抬起头来问道。

简雍又从小包里取出一个尺许长的竹筒,对曹营众将招了招手,“诸君都来看看。”

众人围上前去,此时简雍已经从竹筒中倒出个羊皮卷,摊开之后,原来是一份精细详尽的地图,将整个河内郡、河南尹在内的司隶东部都包含在内。

“李傕等人东出,绝不会甘心等在成皋,孟德认为我说得对不对?”简雍问道。

曹操点了点头,成皋南面是山,北面是黄河,地形狭窄,难以部署兵力,西凉铁骑想要发挥战力,肯定会越过这里继续向东,在平原地带与自己交战。

“成皋向东百里就是荥阳,荥阳卡在黄河与鸿沟的交汇处,位置极为重要,孟德若是占据此地,酸枣诸军无后顾之忧,便可以放心西进,将董卓的兵力压制回成皋难以出来。”简雍继续说道,这些都是他之前在军中的时候,和刘备以及一众将领共同讨论得出的结果,专业性不容置疑。

听了简雍这样一说,再看看地图上详细标注的山川河流,以及道路情况,曹操等人也心生同感:与其孤军深入成皋,还不如全力攻打荥阳,在那里等待袁绍等人前来会师。

“可是我军全是步卒,行军缓慢,若是被李傕抢先到达荥阳,以逸待劳,只怕——”曹仁伸手在地图上比较了一下,觉得不仅攻打成皋九死一生,恐怕攻打荥阳,也不是那么容易。

无论是被李傕的骑兵部队抢先到达荥阳,依托城防进行据守,还是己方抢先到达,在攻城的时候被西凉铁骑来个突然袭击,后果都不堪设想。

若是没有简雍前来提醒,恐怕己方就要在两个惨痛结局中选一个了。

“那玄德的意思是?”曹操眉头越皱越紧,这刘备该不会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老老实实返回酸枣,接受其他人的嘲笑吧。

“在我出发之时,刘使君已经亲率主力沿河向东,他们将会做出在温县五社津强渡黄河,进攻巩县、偃师的姿态,即使不能逼迫李傕等人回援,至少也能拖延几天,为孟德兄争取攻城时间。”简雍手指不断在地图上运动,勾勒出一条并不复杂的线路,而他说出的话,更是简洁明了地告诉曹操,幽州军的意图。

尽力牵制李傕,为曹操攻打荥阳创造条件。

无法冒险渡河,刘备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玄德为何不在河阳做出攻击态势,而是舍近求远?”曹操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问道。

“董卓主力在洛阳,黄河沿岸更是有大将胡轸和并州狼骑,想要固守彼处,根本不需要李傕等人回援。”简雍答道。

曹操赞许地点了点头,对曹仁和夏侯惇吩咐道:“传令下去,今晚好好歇息,明天开始,全速赶往荥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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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李儒的判断

这一次,曹操也狠下心来,对卫兹所率部队同样严厉起来。

在拼命赶路和掉脑袋之间,士卒们果断选择了第一条,行军速度骤然加快,按照这样的速度,三天之后,曹操便可以抵达荥阳城下。

简雍也没闲着,第二天清晨他便带着随从,马不停蹄地向北方赶去,既然曹操接受了刘备的提议,那幽州军就务必要尽量做出强渡黄河的姿态,将李傕的视线拉过来。

幽州军大队人马沿着黄河向东挺近,这样的反常举动自然逃不脱董卓军的监视。

董卓得到情报之后,还没来得及细看,就有军士入帐禀报,说是李儒从长安回来了,董卓闻言大喜,连忙令其前来。

进到大帐之后,映入李儒眼帘的,却是一个灰扑扑的庞大身形,若是灰尘再厚上几层,拉出去说是雕塑都有人信。

自从下定了挖掘洛阳周边陵墓,狠狠地发上一笔财之后,董卓便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吕布,前段时日吕布率军北上作战,董卓又亲自化身盗墓贼头目,每天挥舞着皮鞭,巡视在各处挖掘现场。

如今这位大汉相国满身尘土,几乎看不出原本面目,却还要咧着血盆大口呵呵发笑,着实令人难以忍受。

“文优,你来看看,那刘备究竟是何用意?”

李儒双手接过信件,却不急着拆开阅读,而是望着董卓,恭声劝说起来,希望他自重身份,不要总是像民夫那样钻土窝子。

“嗨,那群没胆子的怂货,只会说什么这个不能挖那个不能进,老夫便索性每座坟墓都进去走一圈,老夫都不怕,他们谁再拖拖拉拉,就别怪脑袋搬家。”董卓顺手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又招呼侍女端来热水,为自己清洗颜面,同时还有意无意地问道:“文优,怎么你在朝廷呆的久了,也爱干净了,有些不像是我们凉州人了?”

见董卓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儒只能暗叹一声,连连拱手谢罪,然后抽出信件仔细阅读起来。

自从董卓大权在握,李儒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便一降再降,从一开始言听计从,渐渐变成听一半扔一半,再到后来,只要李儒说话不合董卓心情,没过一两天,就肯定被各种理由派去长安,心中恼火加之车马劳顿,今年开春之后,李儒便感觉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了。

但是上了这条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董卓名声臭不可闻,他李儒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天下人听得毒士李儒之名,便忍不住要骂上几句,一旦离开董卓,估计不出数日,他就会被人弄死。

怀着复杂的心情,李儒看完了这份情报,他双手合上信纸,抬头正色问道:“以相国看来,刘备沿河东进,是何用意?”

“之前有消息传回来,说是曹操统兵一万,扬言要攻下成皋,为关东联军打开前往洛阳的咽喉。”董卓回想起之前的几封情报,缓缓说道:“莫不是刘备要去与他合兵一处?”

“曹操现在何处?”李儒一听,眉头立刻竖起,自己不在洛阳这些时日,关东联军竟然已经有了行动?

而且董卓还没有派人去通知自己?

董卓从案桌角落抽出一叠信件,大咧咧地说道:“前几天还在整顿兵马,准备粮草呢,估计出兵也就在这两天。”

李儒将信件一封封展开,全部铺在面前,开始相互比对印证,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最后他终于长出一口气,神情放松下来。

“文优可是有了主意?”董卓连忙问道。

“相国无须多虑,刘备不敢渡河,我们应当派遣精锐沿虎牢东出,在荥阳一带歼灭曹操,以解相国心头之恨。”李儒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那刘备兵精粮足,即使碰上并州狼骑,胜负也在五五之数,如今洛阳以东只有李傕郭汜等人,兵马不过一万,若是听从文优之言,到时候被刘备从五社津渡河,切断他们退路,又当如何?”董卓缓步走到巨大的地图前方,仔细研究起来,半晌之后才转过脑袋,狐疑地望着李儒。

李儒轻声笑道:“为将者不知天文,不识地理,是庸才也,若是刘备胆敢渡河,李儒愿亲领大军,使其葬身在北邙山边。”

随后,李儒便向董卓讲述了,素来谨慎的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自信满满的话。

自从进到洛阳,李儒便有预感,那些盘踞在朝堂之上百年之久的世家贵胄,绝不会甘心被凉州来的武夫骑在他们头上,双方之间必有一战。

为了在未来的战争中抢占先机,李儒没有像西凉军中其他人那样抢夺财物,而是带人来到皇宫之中,将大汉王朝数百年来的文献资料,尤其是记载着天文地理的书籍,全部收集到自己的府邸。

“黄河汛期就在十几天后,到那时候河水暴涨,舟船难渡,刘备若是行动缓慢便无法渡河,若是他腿脚麻利又胆大包天,抢先渡过黄河,那么——”李儒也来到地图前方,用手在五社津附近,黄河与洛水之间的狭长地带画了个圈。

“那他就无路可逃,一战可擒!”董卓也彻底弄明白了,面目狰狞地握拳叫道。

李儒见董卓认可自己的说法,心中也颇为得意,继续说道:“既然刘备不足为惧,我军便无须坐等曹操前来,还请想过下令,让李傕郭汜诸部立刻东出虎牢,在荥阳一带设下埋伏,斩杀曹操!”

“文优不必操心,老夫已有安排,早在五天之前,李傕便已率部东进,郭汜张济二人也在前去支援的路上,一万五千铁骑,别说曹操带的那些乌合之众,就算是孙坚亲至,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董卓得意地大笑起来。

其实在董卓眼里,屯驻在酸枣的关东联军根本不足为虑,真正打过仗的人都知道,临时招募而来的农夫和游侠儿几乎没有战斗力,再加上一群只会高谈阔论的将领,老老实实蹲在一起喝酒唱歌,反倒能多活几天。

真正令他忧惧不已的,除了气势汹汹,千里南下的幽州军,再就是正在鲁阳厉兵秣马,每日操练不辍的孙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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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毒士出征

危机来自南北两个方向。

刘备在黄河北面大施拳脚,不但把吕布赶回洛阳,继续当挖土的工头,还不断摆出一副继续进攻的姿态,试图响应曹操。若不是李儒及时回来,恐怕董卓就真的下令,让李傕郭汜率军固守成皋了。

但是比起刘备,驻军鲁阳,并不急于发动进攻,却也不像酸枣诸将那样不思进取,而是每日招募猛士豪杰,操练士卒,看架势是要与自己长期作战的孙坚,在董卓看来更加可怕。

作为当年在凉州对抗羌人叛军的战友、仇家,董卓对孙坚的本事和勇气一直是很敬佩,然而,如今他们变成了敌人,这份敬佩也就变成了深深的忌惮。

单单是孙坚,就已经相当可怕,更别说他背后还有个占据南阳,财大气粗的袁术,源源不断地提供钱财和粮草。

根据密探回报,孙坚麾下有几员大将,个个勇猛无比,能征善战,他们各自统领数千名士卒,再加上孙坚直属的精锐部队,总人数接近三万,着实不可小觑。

“孙坚麾下勇将,不就是程普和韩当两个幽州人嘛。”当第一次收到情报的时候,董卓还有些不以为意,但当类似消息不断传来之后,董卓终于有些警惕了。

“我军虽然强盛,却难以同时面对南北双方来敌,文优,有没有什么计策,能够让关东诸人退兵?”董卓越想越是头痛,脸上满是忧虑之色。

李儒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分而化之,挑动酸枣诸将内斗,我方便可以集中兵力,先退刘备,再对付孙坚。”

“哦?”董卓听得一愣,李儒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整句话他也听得懂,但是,如何挑动对方内斗,他还真没办法。

“朝廷西迁长安已有一段时日,在下又数次前往,协助司徒王允稳定局势,如今满朝文武都在相国掌握之中,用这些人做做文章,此事便易如反掌。”李儒笑道,随后他开始分析,有什么人可以利用。

东汉朝廷的官员一向是被世家大族所垄断,这些家族为了联合起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往往都要花费数十年时间来构建关系网,到了当今这个时候,满朝文武之间不是门生故吏就是亲朋好友,只要从朝廷里面挑选几个与关东诸侯有亲戚的,派去酸枣和谈,无论成败,都会在诸侯间制造嫌隙,使其相互掣肘。

“若是袁绍和袁术答应和谈,各自收兵,又当如何?”董卓瞪着眼睛,疑惑地问道。

“那不正合了相国之意吗?”李儒也惊了,董卓最近挖坟挖得来劲,智商和地平面一样直线下降,让人都有些不敢认识了。

董卓一拍脑门,他也是魔怔了,一心想着怎么通过武力,解决掉所有的反对派,思路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对于自己的计谋,李儒有着充足的自信,在他看来,无论袁绍还是袁术,都绝对不可能答应和谈。

要知道袁绍现在只是个区区渤海太守,却能够支使一群官位高过自己的刺史,还有官位与自己等同的太守,他凭什么?不就是凭借着盟主的名头和讨董的大义吗?

一旦与董卓议和,甚至只是表现出不愿意战斗的苗头,可以预见的是,袁绍很快就会被打回原形,仰人鼻息过活。

所以,为了向盟友、向天下士人表现自己的坚定,这两个人很有可能会大开杀戒,斩杀来使。

至于派谁去送脑袋,那是董卓需要考虑的事情。

“嗯,抛出去几个没用的怂货给袁绍和袁术杀,让他们失去其他人的支持。”董卓捋着自己茂密的胡须,眼睛眯成一条细缝。

或许他已经在琢磨,应该把哪些倒霉蛋送到酸枣了。

“如此一来,袁氏兄弟必然会丧失人心,等到他们各自为战,势单力孤,相国便可以一个一个地收拾。”李儒笑着说道。

这已经不是阴谋诡计的范畴了,而是用活生生的性命,把对手逼到两难的境地。

不愧是毒士。

董卓看着轻描淡写,就把许多人送上绝路的李儒,心中颇有感慨。

这样的人,只能安排在不近不远的位置,若是靠得太近,给予他太多的信任和权柄,保不定那天,他就把自己给卖了。

估计自己到时候还得帮他数钱。

李儒却不知道,他越是尽心尽力出谋划策,董卓心中,就对他越发忌惮不已。

“文优啊,李傕郭汜虽然作战勇猛,却没有什么韬略,不如由你前去监督诸军,统辖他们与曹操交战。”董卓思前想后,考虑到李傕等人官职相当,只怕行军作战会各行其是,把李儒这个智谋多端的毒士派去临时监军,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相国以重任相托,儒敢不从命。”李儒闻言大喜,他自幼熟悉文韬武略,相比起鼓唇弄舌,研究阴谋诡计,踏上战场,统领千军万马,用平生所学将一个个敌手斩落马下,这才是凉州人最喜欢做的事。

董卓见李儒慨然领命,心中却犹豫起来,此人才学天下少有,若是让他外出统辖诸将,与那些粗胚朝夕相处,凭他三寸不烂之舌,时间一久,恐怕又要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

“那曹操也曾经领兵征战四方,讨伐黄巾多有建树,文优万万不可轻敌,务必要稳重行事。”虽然董卓心中有诸多思绪,但他表面上还是对李儒信任有加,不住地提醒对方。

李儒此时正是踌躇满志,闻言之后傲然笑道:“兵贵神速,只要我军抢先到达预定战场,区区曹操,一战可破,相国只管静候捷报便是。”

在董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李儒携带任命书走出大帐,带了十几名随从就飞马向东奔去,须臾之后,这一行人马就消失在董卓的视线中。

“如此瞻前顾后,看来真是老了。”董卓在温暖的微风中伫立片刻,忽地自嘲一笑,他在年轻的时候,也是以胸怀广阔自居,遇到年轻才俊,往往都是尽力提携。

怎么位置越高,权柄越重,疑心越大,胆量也越发小了?

这个坏毛病得改。

并州来的那个吕布不错,就从他开始,重新树立董相国爱才的形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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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三倍兵力的重任

李儒轻装前进,所以走得飞快,经过一天一夜换马不换人的狂奔,终于在成皋附近遇见李傕等人,此时这几员猛将正在犹豫不决,是应该东出虎牢,还是反身向北,防止刘备渡过黄河,切断自己退路。

见到李儒亲自前来,并且携带有督军作战的任命书,李傕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都是心思简单的西凉汉子,冲锋陷阵是强项,运筹帷幄,可就要了他们的老命了。

“先生此次前来,必定是有破敌之计,快快说来,让我等也能放心。”郭汜尤其崇拜李儒,一见面就拉着他的双手,迫不及待地讨要良策。

被这些粗豪汉子如此礼遇,李儒心中得意,可是为了营造自己高深莫测的形象,为今后继续统御大军做准备,他还是保持着矜持,直到被众人簇拥着进入大帐,在主位坐定之后,方才缓缓开口。

“诸位,接下来的计划,只能你们知道,身边若是有从事之类的文官,先让他们去军中担任闲职,不要放在身边。”李儒环视众人,首先颁发了第一条军令。

众人齐齐一惊,互相看了几眼,这李先生如此郑重其事,怕不是要带着自己这些人长驱直入,去把酸枣的十几万大军给端了吧?

李儒一看,就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让这些将领产生了误解,于是他不慌不忙,微笑着开始解释,为什么自己要颁布那样的命令。

关东诸侯大多是世家出身,无论从关系网的广度还是深度,都要远远超过董卓一方,西凉军进京之后,为了把持朝政,与世家大族搞好关系,董卓还大量征召士人在朝中和军中效力。

如今双方交战,诸将帐中,或许就有很多幕僚心向关东诸侯,暗中向那边提供情报。

由于此次行动的胜负关键就在于隐秘,所以,隔绝那些幕僚从事获取情报的渠道,从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敢问先生,我们这次莫不是要伏击刘备,将他斩杀在黄河南岸?”张济身后,一名年轻将领向李儒拱手行礼,恭敬地问道。

这名小将名叫张绣,是张济的从子,从小勇悍剽烈,在乡中十分有名,从十六七岁便被张济带在身边,像亲儿子一样抚养,如今在西凉军中也是赫赫有名的年轻才俊。

李儒一向喜爱张绣,如今见他出言相问,便微笑着答道:“刘备不会渡河,我们的目标是曹操。”

“先生有所不知,据斥候回报,刘备今日已经抵达温县,正在大量征集渡船和船工,若非是为了渡河攻打巩县、偃师,他何苦如此大费周章?”李傕不解地问道。

“刘备此人用兵喜欢谋定而后动,尤其喜欢快速奔袭,攻敌不备,他若真想渡河,真想和我军大举交锋,早在一个月前就可以从怀县或是平皋渡河,截断我军出关之路,何必走河阳津?”李儒自信地笑道。

在李儒心中,比起顶着四世三公名头,实则志大才疏的袁氏兄弟,年轻一代俊才之中,最厉害的当属幽州牧刘备、长沙太守孙坚和曹操这三个人,其中刘备坐拥幽州之地,麾下兵强马壮,猛将如云,更是董卓的心腹之患。

有鉴于此,李儒不惜花费重金,多方打探刘备前几年讨伐黄巾、以及在幽州主政时期,在军政商等诸多方面的情报,可以说除了刘备阵营的人之外,最了解他们的,就是这位西凉毒士了。

正是因为对刘备做过研究,李儒才可以确定,这一次虽然大举南下,刘备的心思却不是为了替袁氏兄弟卖命,所以他才会极力劝说董卓,放任刘备不顾,全力攻击曹操。

“言之有理。”郭汜趴在地图上仔细研究了一阵,方才抬起头来,支持李儒的判断。

“既然如此,以先生只见,我军该如何部署行动?”李傕一向喜好战斗,如今听说不用驻守黄河,而是可以主动出击,连忙迫切地询问起来。

李儒环视众将,最后才缓缓说道:“这一次出击,我军将兵分两路,其中一路,要担负起三倍于自己兵力的重任。”

孤军奋战,以一当十,是存在于所有男人内心深处的英雄情结,这些西凉汉子自然也不例外,倾听着李儒的声音,感受着李儒的目光,他们每一个人都觉得,这样的重任,自然要交给自己。

经过一番激烈无比,最后差点演变成肉搏战的争论,郭汜终于争下了这个任务,心满意足地接下军令。

然而,当李儒缓缓讲出要他做的事情之后,一旁的李傕张济等人疯狂大笑,几乎将大帐给掀翻。

郭汜的脸则是阴沉无比,并且充满了莫名的悲愤,若不是他一直敬佩李儒,此时肯定会扑上去,狠狠揍这个坏家伙一顿。

两天后,当刘备领军浩浩荡荡来到黄河岸边之时,他欣喜地看到,一座庞大的军营正矗立在滔滔黄河对岸。

为了确认敌军人数,刘备来到一处小丘,放眼向南望去,只见董卓军营寨中无数旌旗随风漫卷,犹如黑云一般,各处营寨也时有士卒往来。

“瞧这规模,李傕等人的一万多名西凉精锐,应该全被吸引过来了。”刘备看了一阵,转头对身边的简雍等人说道,脸上满是掩藏不住的喜悦。

董卓果然中计了。

那就说明,曹操将要面对的,只是有少许守军,并且不一定会忠于董卓的荥阳城。

那还不是唾手可得?

简雍同样面露喜色,在他看来,即使只有一支孤军相随,却始终不肯放弃希望的曹操,值得一场辉煌的胜利。

这一次佯攻,刘备只带了简雍和赵云二人,此时赵云却不搭话,只是皱着眉头,借着阳光,凝视对面的董卓军营寨。

他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惜黄河过于宽阔,实在是看不清楚。

与此同时,郭汜也站在高大的箭楼之上,手搭凉棚,向对岸眺望着。

“明明天色还早,有充足的时间渡河,幽州军却开始安营扎寨,看来文优先生说得不错,刘备确实没有南下的意图。”郭汜喃喃自语,心中满是敬佩。

可当他转过身去,看着己方营寨中铺天盖地的旌旗和稻草人,还有正在忙忙碌碌,不断捆扎新的稻草人,并给这些假人套上盔甲,将其摆放到各个位置的士卒们时,又忍不住要爆粗口了。

“五千人马,非要搭建可以容纳一万五千人的营寨,还要装出一万五千人的规模,他奶奶的李儒,这就是三倍于己方兵力的重任!”

郭汜真真是欲哭无泪。

第一百二十五章 曹操的决意

“阿嚏!”奔驰的骏马之上,李儒突然重重打了个喷嚏,这让他十分不爽,“有人骂我?”

“不是我。”李傕说道。

“我也没有。”张济同样说道。

然后二人对视一眼,齐声笑道:“一定是郭汜那个杀才。”

一想起当天郭汜满脸震惊和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这几个人就笑得差点从马上掉下去。

三倍于己方兵力的重任,也只有李儒这样的坏家伙能想得出来了。

李儒也笑了几声,随即收敛面容,正色说道:“我军斥候是否已经就位,他们那边没问题吧?”

“绝对没问题。”李傕自信地说道:“二百名最顶尖的斥候,还有张绣那个小子带队,只要别碰上吕布,谁都留不下他们。”

当得知刘备进军温县的那一刻,李儒就迅速判断出他的行动是为了策应曹操,基于这个判断可以得知,刘备和曹操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渠道。

否则他们不可能配合得如此紧密。

所以,在定下进攻曹操军的主意之后,李儒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封锁成皋以东,黄河以南的地界,那样的话,即使刘备能够看出留在五社津的郭汜部队只是一支偏师,他也没有办法通知到曹操,只能眼睁睁看着曹操被自己绞杀。

在张绣的率领下,二百多名武艺高强,马术精湛的西凉斥候,在大军北面铺开一张巨网,往来之人无论商队还是行人,都通通被告知原路返回,偶尔遇见几个不开眼,执意要过的,这些斥候立刻大开杀戒,没有半点犹豫。

毒士李儒亲手布置下一张罗网,现在只等曹操往里面钻了。

“河内那边再没有来人?”犹豫曹操率领的部队基本都是步卒,行军速度有限,正因如此,队伍被拖成一条长龙,在广袤的原野上缓缓前进,倒也有了几分悠闲的意味。

“没有。”曹仁摇头。

曹操有些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半晌之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传我命令,将所有斥候都派出去,务必要将大军前方五十里的情况侦察清楚。”

“今天一天,还是每天?”曹仁吃了一惊,军中本就缺少战马,斥候分为两队,每天轮流出动,这样保存马力,才能保证持续不断地为主力部队充当耳目。

一下子全派出去,这是不准备过日子了?

“每天都要保持这样的规模,让弟兄们放心,不要怜惜战马,打下荥阳之后,他们缺多少马,我都给他们补上。”曹操沉声说道。

只要打通黄河两岸,与刘备那边直接搭上线,到那时候,凭借二人之间的交情,曹操认为,以赊欠的方式骗上百十匹好马,还是可以做到的。

曹仁领命而去,过了一阵,夏侯惇和夏侯渊这两人也从后面赶了过来。

“孟德,可是发现敌情了?”夏侯渊直截了当地问道。

“没有,但是我觉得不对劲。”曹操摇了摇头。

见曹操这样说了,夏侯渊便不再言语,相信这个至交好友,是他一向的人生准则。

夏侯渊是西汉开国名将夏侯婴之后,和曹操家的先祖曹参就是好友、好搭档,他与曹操年龄相仿,从小就玩在一起,感情比起旁人深厚许多。

长大之后,二人又分别娶了一对亲姐妹,在朋友关系之外,又添上了亲戚关系,后来曹操在家乡遭遇牢狱之灾,是夏侯渊挺身而出为他顶罪,被投入监牢之后,曹操又趁夜带人,将夏侯渊营救出来。

有了这些关系,就算曹操指着一条大河说那是平地,夏侯渊也会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前。

因为夏侯渊知道,曹操有时候做事不按常理,却绝对不会害他。

夏侯渊追随曹操,被任命为别部司马,领骑都尉,也就是说,军中数量不多的骑兵都归他统辖,骑都尉都表示支持了,夏侯惇和其他人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乖乖领命。

看着骑兵们星散而去,曹操终于稍稍安下心来。

又经过一段时间的前行,大军原地稍作歇息,这时候曹操召来众将,和他们商议起接下来的计划。

“按照现在的行军速度,我们在三天之后,便可以抵达荥阳城下。”曹操展开地图,缓缓说道。

“每天才走三十里,实在是太慢了,依我看来,加快速度,每天五十里,减少一天行军时间,让士卒们缓一天,这样更好。”夏侯渊再次提出意见。

曹操摇了摇头,“两天急行军之后,接下来的一天时间,我军根本无法保证战斗力,太危险了,前人说过,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齐法半至。”

这句话出自孙子兵法,意思是说,为了趋利而进行五十里的强行军,最多只有一半士卒可以按照计划赶到目的地,一旦交战,先头部队将会遭遇惨败。

无论孙子说得对不对,在曹操看来,孤军深入、敌情不明,这种情况下,为了加快速度而放弃战斗力,是绝对不可取的。

于是夏侯渊又不说话了。

“只不过,按照当日简宪和所说,董卓命李傕郭汜等人前往成皋,以西凉军一贯的作风,他们必定会派遣小股部队在成皋以东巡视,我军若不能尽快抵达、并攻下荥阳,只怕到时候会腹背受敌。”此时发言的是夏侯惇,他也是支持夏侯渊,希望加快行军速度的。

曹仁沉声说道:“不是有刘玄德在温县拖延他们吗?”

“万一被识破呢?”夏侯惇针锋相对地反问。

这时候,包括曹操在内,所有人才意识到,决定此次行动胜败的关键不在他们,而是在刘备那里。

曹操沉思片刻,最终做出了决定,由自己、夏侯渊和曹仁担任前队,率领谯县族人组成的较为精锐的部队加快速度,尽快抵达荥阳并展开攻击,夏侯惇和卫兹率领后队原速前进,并负责沿途收拢掉队士卒。

“成皋距离荥阳有五十里,即使李傕等人得到我军攻城的消息,想要赶到荥阳也要一天时间,我们只要走得快,打得快,就没问题。”曹操目光灼灼,不知是想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拼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识破与被识破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关注黄河对面营寨两天之后,赵云跑来找到刘备,对他说出自己的判断。

“你再说一遍。”刘备正在看书,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连书带茶杯一起失手掉落在地上,他站起身来,又惊又怒地瞪着赵云。

“我们中了敌人的疑兵之计。”赵云同样双眼通红,也难怪他,任何人在阳光照射下连续盯着远处看两天,都会变成这样。

刘备顾不得其他,连忙跟着赵云跑到之前观察敌情的河边山岗,恰好此时日头偏西,正赶上吃饭时间,西凉军士卒三三两两,提着各式各样的工具来到河边汲水,营寨中也是不断有炊烟升起。

从汲水士卒的数量,以及炊烟的数量,大致可以推测出军队人数,这是为将者最基本的素养,刘备自然也具备。

但是看了半天,无论哪个方面,传递出来的信息都是一样:西凉军数量众多,大约有两万人马。

“子龙,是不是你看错了?”刘备疑惑地问道。

他是怎么也不相信,身经百战的赵云会在这种问题上出错。

除非是另有原因。

赵云轻轻摇头,“这就是敌军的破绽所在,使君,往他们大营里看,有多少士卒是来回走动,多少士卒是呆立不动的。”

“……”刘备无语地看着赵云。

幽州军中神箭手数量众多,其中尤以赵云黄忠和太史慈等人为甚,这几个人不但箭术高明,视力也远远超过常人,普通人能看清的,他们一定能看清,普通人看不清的,他们未必看不清。

很不幸地,刘备就是个视力平庸的普通人,他拼尽全力,也不过是能够看到敌营之中处处都有士卒驻守,对于赵云指出的细节,则是完全无能为力。

见刘备摆出这样的表情,赵云便知道,自己又在难为他了,便歉意地一笑,简单地讲述起来。

根据赵云这两天的观察,南岸西凉军每天外出砍柴的、割草的、打水的士卒数量不少,但是除了这些人外,军营中只有少数要害位置的士卒经常会来回走动。

“寨墙背后、坡上坡下,那些较为隐蔽的地方,敌军士卒全都纹丝不动,一站就是一天。”赵云说道:“这说明了什么?”

“草人!”听赵云这么一说,刘备茅塞顿开,抬头重新望去,这一次或许是心理作用,他也感觉得到,地方军营缺少应有的热闹气氛。

下一刻,一股寒意难以遏制地从脚下升起,让刘备整个人如坠冰窟。

如果说这里只有数千名疑兵,那李傕郭汜的主力在哪里?

答案不言而喻。

就在此时,简雍气喘吁吁地跑来,还没跑到近前,就扯着嗓子喊叫起来,“坏事了!”

“又怎么了?”刘备扬声问道。

简雍来到刘备和赵云面前,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起了粗气,丝毫不顾形象,片刻之后,等他把气喘匀了,这才开口说道:“李傕主力已经过了虎牢关,如果不出意料,他们的目标就是曹孟德那一万人。”

“怎么确定的?”坏消息接踵而至,刘备反倒冷静下来了。

“从成皋到广邈城地段,黄河南边的所有道路都被西凉军控制住了,我们有一支商队察觉到不对劲,识图绕过西凉军斥候,结果走了十几里就被另一支斥候发现,结果惨遭杀害。”说到这里,简雍的语气有些沉重。

原本畅通无阻的商路突然遭到封锁,这就意味着,周边会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并且是较为隐蔽的军事行动。

“折损了多少人手?”刘备问道。

“不多,十几个。”简雍有些庆幸地答道。

此次南行的是幽州商会下属一支精锐商队,近几年来为简雍提供了无数重要情报,这次他们刚刚渡过黄河,就迎头撞上许多被勒令北返的行人和商旅,问明情况之后,商队首领下令,全员分为三队分头前进,争取把这异状告知曹操军。

被西凉军抓住并杀害的是一支十几人小队,他们人数最少,没有马车,没有携带货物,唯一的任务就是轻装前进,突破封锁线,但是不幸的是,他们还是逃不脱西凉铁骑布下的大网,最终力战身死。

剩余两支小队则凭借着商人身份的掩护,只是被训斥一番,便转头返回军中了。

“据商队首领说,西凉军斥候之中有一员年轻将领,应该是董卓麾下大将张济的从子张绣。”简雍又回忆起一个重要消息,继续说道:“和我们之前打探到的,董卓派遣张济前去支援李傕正好吻合。”

“也就是说,成皋以东,至少有李傕和张济的主力存在。”刘备捡起一根树枝,开始在地下勾勒,片刻之后,一副粗陋的地图便展现在三人面前。

“现在河对岸的,应该就是郭汜。”赵云转身向南望去,眼中是遮掩不住的战意。

简雍沉思了一阵,试探着询问道:“我们这几天征集了许多渡船和木板,要不然来一次强渡,把郭汜的部队吃掉?”

“就是灭掉十个郭汜,孟德那边也是凶多吉少了。”刘备语气低沉,在他看来,曹操是要惨了。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曹操在荥阳北面的汴水附近遭遇了董卓大将徐荣,不但被徐荣打得全军覆没,自己还身中流矢,幸亏从弟曹洪把战马让给他,自己步行护送,这才勉强逃得一条生路。

如今徐荣还在辽东防备鲜卑人,可是曹操看起来还是免不了一场败仗。

难道这真是宿命?

刘备不知道的是,这一次董卓军的统帅是比徐荣更狠的李儒。

“郭汜麾下都是骑兵,难以固守,只要我军渡河,他肯定想都不想,带着主力跑掉,打不到他的。”赵云则是从军事角度,否决了简雍的提议。

“那我们就坐在这里,看着西凉军把曹孟德灭掉?”简雍有些丧气,他见过曹操的部队,那些士卒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嘻嘻哈哈的,一看就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若是在野战中和敌军遭遇,别说一万人,就是五万人也未必顶得住西凉铁骑的冲锋。

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是最让人生气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七章 借头一用

如今的态势已经很明白了,李儒识破了刘备的声东击西之计,反而将计就计,利用时间差和信息屏蔽,对刘备和曹操二人同样来了一个声东击西。

即便刘备在赵云和简雍的帮助下识破了李儒的计谋,得知郭汜这支部队只是迷惑自己的疑兵,但对于荥阳那边将要爆发的战斗,已经鞭长莫及。

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期盼曹操谨慎行事,发现风头不对就赶快撤退。

“孟德,掉队的士卒越发多了,这样下去,不等敌人来攻打,我们自己就要崩溃了。”曹仁在队伍后方不断鼓舞着将士们继续前进,在手下面前,他总是显得信心满满,但是在单独面对曹操的时候,他的忧虑就再也隐藏不住,一股脑地倾诉起来。

曹操没有说话。

到了这个份上,只要不瞎,就能看出来如此高强度的行军,对于这些刚刚拿起兵器走上战场的新兵来说过于残酷。

“掉队士卒多也是没办法,我们必须尽快渡过汴水。”曹操展开简雍留下的地图,对曹仁指点起来。

荥阳往北六十里是汴水,汴水南岸十里有一座叫做敖仓的城池,那里水流平缓,是渡河的好去处。

想要攻打荥阳,渡过汴水,取道敖仓是摆在他们面前的最近也是最简洁的途径,而且以他们现在的行军速度,明天下午就可以抵达。

但是对于这条路,曹仁如今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敌我双方都知道敖仓是我军必经之地,那就说明,走敖仓不是个好主意。”曹仁考虑再三,终于把自己心中的忧虑说了。

曹操皱起长眉,凝视着曹仁的双眼,缓缓出言问道:“不走敖仓,我们怎么去荥阳?”

曹仁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条弧线,又在其中点了一点。

渡过鸿沟,借道陇城,从东面进攻荥阳。

鸿沟就是著名的楚河汉界,在过去数百年间一直是沟通黄河和淮河流域的最重要水道,曹操想去的敖仓就是位于鸿沟和当年秦始皇命人兴建,用于将南方粮食运往北方的重要中转站。

虽说在最近的一百多年里,鸿沟逐渐被泥沙淤塞,流量减少,渡河难度也大大减小,但是从那个方向行军有一个最大的困难。

路途要远几十里。

换算成行军速度,就是要多一天的时间。

这是曹操不能接受的。

“子孝,是斥候发现了敌军踪影?”曹操狐疑地问道。

“没有敌踪,可是往日里从北方南下,连绵不绝的行人和商队,还有幽州商会的人,从今天早上开始,没了。”曹仁答道。

如今已是傍晚,一整天的时间都没有遇见北方过来的人,确实有些奇怪。

曹操稍一回忆,发现确实是这样。

这种情况不太正常。

“你的意思是说,西凉军已经控制住了成皋以东的黄河渡口,切断了我军与幽州军的消息往来?”曹操在羊皮纸地图上不断地摩挲,迟迟难以下定决心。

论起智谋,曹操自信不逊于任何人,但他也知道自己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遇事冲动,很容易被情绪左右。

虽然曹仁举止轻佻,思考问题却经常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所以曹操每逢大事,都要认真倾听并考虑这个从弟的意见,以查缺补漏。

现在就是这样。

曹仁沉声说道:“小心一些,总是没错。”

曹操闭上双眼,静心思考起来。

过了一阵,负责监督军队安营扎寨的夏侯渊也忙完手头的事,大步走了过来,但他看见曹操闭目沉思,就知道又有困难发生了。

于是夏侯渊蹑手蹑脚地来到曹仁旁边坐下,静静等待起来。

片刻之后,曹操睁开双眼,做出最后的决定,“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明日渡汴水,攻敖仓。”

就在刘备等人焦急而又束手无策,曹操等人嗅到危机却选择了赌一把的时候,一支身穿黑色盔甲的骑兵队伍正在广袤的原野上快速前进,在他们身后,阵阵尘烟犹如黄色长龙一般,久久不能散去。

西凉铁骑,正在路上。

“稚然,我们在此分兵,你走南路。”奔驰的骏马之上,李儒对李傕高声叫道。

“先生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李傕拱手应诺,却没有即刻离开,而是出言发问。

李儒笑了笑,他最喜欢这种不自以为是,虚心求教的人了,“之前说得够多了,作战方面你是行家,不用再吩咐,只有一点:务必要保持耐心,切记切记。”

“那我们敖仓见。”李傕长啸一声,稍稍拨转马头,他的直属部队也齐齐转向,紧紧跟上自己的主将。

若是有人在天空上俯瞰,就会看到两条黑色巨龙从齐头并进的姿态缓缓分开,像是巨兽张开大口,要将触碰到的一切吞噬下去。

在李儒计划之中,西凉军要提前抵达敖仓,在汴水附近设下埋伏,等到曹操军渡河,再将其一举歼灭。

“半渡而击,先生真是好谋略。”这两天时间里,张济反复推演了好几次,得出的结果都是己方必胜,这让他信心十足,笑容爽朗无比。

对于张济频繁的吹捧,李儒只是矜持地还以微笑,在他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想要击败甚至是击溃曹操所部,只需要带领五千名铁骑前往,正面将其冲散便可以,何须自己亲自前来,还煞费苦心地布置这么多?

自己要的是歼灭这支胆大包天的孤军,再把曹操的脑袋精心装扮,郑重其事地送往酸枣,去给关东联军,尤其是袁绍看看,让他们彻底打消进攻的念头。

只要没有军事方面的压力,他李儒就可以把精力全部放在长安,帮助董相国彻底把持朝政,假以时日,天下人终究会适应没有刘家皇帝统治自己,西凉军便能够效仿秦国,进,则与群雄逐鹿中原,退,也可割据函谷关以西,以观天下大势。

为了帮助凉州人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家,李儒已经断送了许多人的性命,这一次要死在他手中的,轮到曹操了。

“曹孟德,借头一用。”似乎是迎面而来的风太大,李儒微微眯缝起眼睛,喃喃自语起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敌袭

一天后。

“将军,河水变浑了。”就在李傕等得百无聊赖,心中焦急的时候,一名小卒从河边跑来,兴奋地向他汇报情况。

李傕精神一振,连忙大步走到河边,只见原本只是微微泛黄的水流,现在已经变得浑浊不堪,目光拉远一些,甚至还能看到一只箭囊,正在晃晃悠悠地漂浮在水面上。

然而目力所及之处,却是根本看不到人影。

“隔着近二十里远还能弄出这样的动静,肯定是曹操的主力在渡河。”李傕面露喜色,转身环视一圈,大声招呼士卒从藏身的草丛里出来,“都活动活动身体,今天就是决战的日子了。”

西凉军的士卒们歇息了一天,早已精力十足,他们听到李傕说话,纷纷跳起身来,相互给身边的战友穿戴上盔甲,互相开着玩笑,说着鼓励的话。

战争、杀人,对于这些生活在凉州,祖祖辈辈都与羌人作战的边地汉子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已经成为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至于杀谁,他们往往是不管的。

等到士卒们穿戴整齐,纷纷望向李傕,期望他下令出发的时候,李傕却又不急了,他来到河边蹲下身子,拔下一根粗壮的草茎,借着阳光,推测起现在的时辰。

这一等,就是两柱香的时间。

渐渐的,河水也重新变得清澈了许多。

“时候到了,上马,出发!”

李傕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曹操的部队距离自己足有二十里,汴水从他那里流过来,大概要一个时辰,那就是说,曹操已经渡过汴水一个时辰了,此时应该正在忙着重整队列,埋锅造饭呢。

再加上现在日头已经偏西,即便曹操派出斥候,也最多能探查周边十里就要返回,一来一回,差不多也要一个时辰。

李傕部队就是要卡着这个时间段,在曹操军放松警惕,全军松懈的时候,发动一次突然袭击。

“也不知道文优先生那里会不会及时到达。”李傕默默望向北方,按照原定计划,两支西凉军要从南北双方同时发动进攻,让曹操军腹背受敌。

自己在下游,可以凭借河水判断时间,他们呢?

李傕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的部队出发之时,张济和李儒也已经翻身上马,开始向南行军。

合围之势,渐渐成型。

正如李傕的推测,此时在汴水西岸,曹操军士卒正在安置营寨,埋锅造饭,炊烟渐渐升上天空。

负责率领骑兵先行渡河,巡视周边地形的夏侯渊也带着人回来了,他在军中永远是以身作则,正因如此,即使对士卒多有苛责,麾下之人也对他死心塌地。

“妙才,这就回来了?”曹仁正要往外走,却看见夏侯渊迎面大步而来,连忙出言问道。

“嗯。”夏侯渊点了点头,顺手摘下头盔扔在案桌上,“南西北三个方向,方圆十里都打探得一清二楚,没有任何敌军曾经存在的踪迹。”

曹仁这才稍稍安心。

这个时候,曹操也从屏风后面出来了,他这一路过于劳累,头风的老毛病复发,只能静静躺在帐中歇息,此时听见夏侯渊和曹仁对话,才勉强支撑着起身。

“孟德,你还是好好歇息吧,睡上一晚,到了明天就可以进到敖仓了。”夏侯渊连忙过去搀扶住曹操,又是痛心又是安慰地说道。

汴水西南十里就是敖仓,夏侯渊之前已经带人去远远看了,那座城的城头上没有守兵,看城外百姓的生活状态,也是对战争没什么准备。

只要亮明旗号,进城驻扎应该是轻而易举。

曹操却缓缓摇头,“进入敖仓征集粮草的事就交给卫兹和元让他们,我们歇息一晚,明天绕城而过,直扑荥阳。”

“现在我们只剩下近四千人了,若是不等后军,等到荥阳,还能有三千人跟着你攻城吗?”夏侯渊浓眉倒竖,厉声说道。

能有四千人一直跟着,已经远远超过了曹操原本的预料,在他看来,自己原本是要带领三千人作为先锋,前往荥阳的。

现在多了一千人手,还怕什么?

再说了,夏侯惇就在自己身后,始终保持了一天以内便可到达的距离,只要自己打开局面,援军马上就可以到达。

若是在荥阳站住脚,关东联军就拥有了坚实的前进基地,到了那时,刘备也可以放心南下与自己会师。

当年讨伐黄巾的好兄弟、好战友重新联手,即便西凉军兵力再多,也没什么好怕的。

夏侯渊见曹操态度坚决,只得长叹一声,返身向帐外走去,他一天没有吃饭,现在没有吵架的力气,等到吃饱之后,再来跟曹操好好争辩。

可是正当夏侯渊要掀开帐门的时候,他却忽地停住脚步,低声问道:“今天又是一天没有北下的行人?”

“没有。”曹仁同样忧心忡忡。

“那我再带人去北面看看,孟德,你好好歇息。”夏侯渊重重点头,迈步出帐。

为数不多的斥候们刚刚进行了一场一无所获的巡逻,正是疲累不堪的时候,但被夏侯渊一顿怒斥,这些斥候还是鼓起最后的体力,重新跨上同样疲累不堪的战马。

还没等他们出发,夏侯渊就惊恐地看到,遥远的北方天空,无数飞鸟正在不断盘旋。

天色将晚,正是倦鸟归巢之时,这么多的鸟被惊起,只有一个解释。

“敌军来袭,速速列队备战!”夏侯渊高声怒吼起来,一个骨碌从马背上翻下来,转身就往中军大帐跑去。

正围坐在热气腾腾的锅边等待吃饭的士卒们全都一下子惊呆了,但他们大多是谯县来的曹氏和夏侯氏族人,出于对夏侯渊等人天生的信赖,绝大多数士卒还是迅速起身相互披挂盔甲。

只是还有一小部分人已经被疲劳和恐惧压垮了,开始没头没脑地乱跑乱叫起来。

没等夏侯渊进到大帐,曹操和曹仁也已经听到了突如其来的喧闹,匆匆走出帐外,连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夏侯渊顾不得多说,只是往北边指了指,曹操一看就明白了,他毫不迟疑,返身进到帐中,片刻之后就披挂整齐,威风凛凛地出现在所有士卒面前。

握在曹操手中的,是当年刘备送给他的倚天剑。

剑已出鞘。

“所有人都不得慌乱,敢于喧哗跑动,扰乱军心者,斩!”曹操手举长剑,高声喝道。

见到主帅如此镇定,那些即将陷入崩溃的士卒们也逐渐恢复了理智,返回到自己本来的队列之中。

但是,正当曹操准备下令全军转向北方,迎战敌军的时候,他却无意间看到,南边的天空,出现了同样的情景。

第一百二十九章 破阵

人困马乏,骤遇敌袭,腹背受敌,身后还是汴水。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曹操军都必然要遭遇灭顶之灾。

曹操已经顾不得臭骂夏侯渊了,他强忍头痛来回奔走,让士卒们从专心向北转为防备南北两个方向列阵。

但是没等曹操走上一圈,曹仁和夏侯渊已经交换眼色,突然从后面将他抓住,迅速扔上了一匹战马。

“子廉,务必要护得孟德周全。”夏侯渊铁青着脸,向担任曹操近身护卫的曹洪吼叫起来,然后从地下捡起一根不知被谁扔在那里的长枪,大步流星地来到队形最前方。

曹仁见夏侯渊去了北面,他便也没说话,径自往南边走去。

“放开我,放开我!”曹操奋力挣扎,甚至抽出倚天剑威胁,但曹洪根本不为所动,只是牵着战马拼命向东跑去。

东面是汴水,只要渡过不到一人深的河水,就可以暂时避开西凉军的铁骑,等到夏侯惇率领的后军。

前军估计是完了,唯一的希望就是保留骨干力量与后军汇合,尽量撤回酸枣。

西凉铁骑速度极快,双方的距离迅速从十里拉近到五里、三里,但是直到这个时候,曹操军的阵形还没有完全成型。

“锋矢阵,正面突击——”李傕放声大笑,将手中长长的骑枪放平,双腿用力一夹,让战马将速度提升到最快。

掌旗官紧紧跟在李傕身后,见他下令,连忙挥动将旗。

高达两丈的将旗看似东一下西一下,运动得毫无规律,但是后面的西凉骑兵都看懂了,他们纷纷发出尖锐的呼哨声,队形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箭头。

最前方也是最正中的,正是李傕本人。

“李稚然那个杀才肯定要中央突破,我们还是从两翼夹击。”张济与李傕并肩作战已有十几年,对这个老伙计的战斗风格极为了解。

李儒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于是两人再度分兵,原本齐头并进的队伍划出两道弧线,绕向曹操军防御薄弱的侧面。

“先生神机妙算,只怕放眼天下都无人能及。”张绣被叔父下令保护李儒,此时他跟在李儒身后,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这可是董相国与关东联军的第一战,若是能斩杀曹操这个令董相国恨之入骨的家伙,自己就会成为西凉军年青一代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李儒微微颔首,略有自得,同时也是略显谦虚地笑道:“不可小觑天下英豪,光是凉州,就有几个了不得的厉害角色,其中最强的那个,胸中才学胜我十倍。”

“凉州还有这等人物!”张绣惊了,能够比李儒还厉害很多,这种人岂不是陆地神仙,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那种?

“以后你会见到的,专心打仗。”李儒见敌军已经越来越近,便出言提醒道。

张绣重重点头,再不说话,而是伏低身躯,握紧了手中钢枪。

终于,在持续紧张的气氛之中,四支部队不可避免地碰撞在一起。

如同鼓点一般密集的马蹄声;骤然响起后就没有半刻停歇的兵器碰撞声;沉重的物体相互撞击或是与地面碰撞的巨响;西凉骑兵放肆而又张扬的高呼;以及垂死士卒们低沉的""声,全部交杂在一起。

鲜血不断飞溅,杀戮不断发生,两军将士用铁与血,绘制出一副壮怀激烈,而又令人望而却步的画卷。

这幅画卷之中,西凉铁骑自然是主角。

一万对四千、骑兵对步卒、久经战阵对初上战场、以有心攻无备、再加上多一天的歇息时间,以及李儒精心策划的腹背夹击之势,使得这场战斗从开始的那一刻,就变成了一边倒的局面。

李傕不断放声大笑,催动战马在战阵之中横冲直撞,手中钢枪犹如毒蛇吐信,不断收割着曹操军士卒的性命。

步卒对阵骑兵,一旦失去阵形的保护,基本上没有胜算。

然而,在主将被押送着逃命之后,这些来自谯县的年轻儿郎,在曹仁和夏侯渊二人的率领之下,却是毫无惧色,即使阵形被冲散,他们也高呼酣战,不断以三五人的小队相互靠近,像滚雪球一样缓缓聚拢起来。

曹仁披头散发,狂吼连连,手中长枪挥舞得像是风车一般,在他的率领下,最为精锐的一支曹军小队爆发出了恐怖的战斗力,竟然接连击溃了好几支想要围剿他们的西凉骑兵。

眼看着曹仁就要稳住阵脚,这时候李傕也注意到了这边,他拉动马缰,硬生生转过方向,对准了武勇非凡,不断将西凉将士刺落马下的曹仁。

“北地李傕在此,谁敢与我决一死战!”李傕自持身份,不愿对这无名小卒做出偷袭之事,远远便高举长枪一声暴喝,看见曹仁转过身来,他才摆出进攻姿态,催动战马疾冲而去。

曹仁也早已注意到这个带头冲锋,不断猖狂大笑的敌酋,面对笔直冲向自己的李傕,他非但不闪不避,反倒同样厉吼一声,硬是接下了这势在必得的一枪。

当啷一声巨响,二人交错而过,李傕被震得双臂发麻,反观曹仁,更是承受不住战马高速奔驰带来的巨大冲力,单膝跪在了地上。

李傕冲出二十多步才拨转马头,再看曹仁已经若无其事地起身,重新摆出了战斗姿态,这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好汉子,某家不占你便宜。”李傕单手抡着长枪横扫一圈,逼开围拢上来的曹军士卒,然后甩蹬下马,大步向曹仁奔去。

堂堂正正的单挑,堂堂正正的胜利,才是属于真正男人的荣耀。

等到张绣从侧翼击穿曹军防线,赶到李傕将旗附近,看到的却是以李傕和曹仁为首,两支步兵小队进行着激烈的绞杀,更令他惊讶的是,面对毫无名气的曹仁,凉州悍将李傕竟然隐隐落在下风。

“稚然叔父,小侄来助你一臂之力。”张绣见状,就要催马上前,解决掉这个凶悍异常的曹军将领,可是他的动作,却被李傕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你去收拾别处,这里交给我!”李傕头也不回地吼叫着,同时从极其诡异的角度接连刺出三枪,被曹仁堪堪躲掉。

张绣急得想要跺脚,可是他转念一想,己方明显占据胜势,只要自己扫清战场其余地方,到那时候,李傕就算再狂再傲,也不能拒绝其他人的援手。

看着张绣拨马离开,李傕才放下心来,他偏过头,往地下吐了一口唾沫,“碍事的走了,再来!”

“这次你就没那么好运气了。”曹仁自然不介意继续战斗下去,双臂一展,再次开始了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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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箭破长空

为了不让曹操乱动,以及抽出宝剑威胁着要杀人,身强体壮的曹洪干脆用捆扎铠甲的布条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曹操只能不断喊叫,拼命摇晃身体。

曹洪才不管这么多,只是借着岸边茂密的植被、乱成一团的战场作为掩护,一步步进到汴水之中。

“子廉,你违背我的命令,就算我们逃出一条生路,回到军中,我还是会砍你的脑袋。”眼看着曹洪不听自己的,曹操回顾杀声震天的战场,心中焦虑万分却又无计可施,最后干脆出言威胁起来。

“砍就砍吧,兄长你能活下去就行。”曹洪一个趔趄,险些陷到河泥之中,他咬紧牙关,奋力迈步前行,顺手擦去满头满脸的冰凉河水,“天下可以没有曹仁、曹洪,但是,绝不能没有曹孟德,你的命,比我们的命加起来都重要!”

听到这话,曹操鼻子一酸,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淌下来,滴落在河水之中。

有这么多人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延阻敌人,为他争取活命的机会,从今往后,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敌人,什么样的困难,他,曹操,都要坚强地活下去,坚定地走下去。

曹仁拖住了李傕,夏侯渊那边更是报着必死之心,硬生生顶过西凉军威力巨大的反复冲锋,渐渐把残余的士卒们聚拢在一起。

在这片混乱之中,李儒却带着一队人马游走在战场,可令他失望的是,高呼酣战的曹军将领不少,此行的最大目标,却是不见踪影。

“曹孟德啊曹孟德,你究竟在哪里?”李儒口中念念有词,双眼像是鹰隼一般,不断地扫视着每一张或远或近的面孔。

李儒却不知道,自己一心想要杀死的曹操,此时已经渡过了汴水。

又是一炷香时间过去,天色渐渐暗了,残余的曹军将士们终于依靠自己无与伦比的斗志和勇气,坚持到了转机。

李傕虽然勇悍,却也不愿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轻易与曹仁拼命,在这种心理作用下,他的小队难以避免地,被曹仁打得节节败退,最后脱战而去。

张济那边也是一样,他本就不是以武艺绝伦著称,遇见认为是自己的失误才导致惨败,在暴怒和悲愤催动之下,比曹仁还要疯狂的夏侯渊,自然更是抵挡不住,危急关头,若不是从子张绣杀到,恐怕他的老命都要交代在夏侯渊枪下。

分别杀退敌军首领之后,曹仁和夏侯渊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他们合兵一处,凭借二百余名精锐士卒,建立起了一条坚固而又充满攻击性的防线,让其他散乱的溃兵可以加入其中,或是依靠他们的掩护渡河逃命。

但是曹军想活命,还要问问西凉军同意不同意,这些边地汉子虽然不了解附近地形,但他们沿着曹军士卒逃命的线路,还是找到了渡河的最佳地点。

百余名西凉军士卒在李儒的率领下,迅速绕过了曹仁和夏侯渊等人,朝着河边追杀而去,看他们的架势,不但是要渡河追击溃军,甚至还抱着卡在汴水对岸,截断这支曹军精锐退路的想法。

曹仁看得心急如焚,却又不敢放弃阵型,只能缓缓后移,且战且退,可是夏侯渊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对曹仁低声说了几句,随后便大步向阵后走去,等到再一次出现在阵型最外层,夏侯渊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柄黑沉沉的长弓。

没有半点迟疑,夏侯渊的视线迅速锁定了那个不断发号施令的中年文士,还没等西凉军士卒反应过来或是发出惊呼,他已经搭箭在弦,双臂发力,低低咆哮一声,将长弓拉成满月形状。

弓是良弓、箭是利箭,执弓之人更是天下少有的神射手,夏侯渊右手一松,这支箭便带着尖锐的呼啸之声划破长空,直奔李儒后心而去。

“先生——”面对这迅捷无匹的一箭,即便是眼力最好,反应最快的西凉军骑士,也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

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李儒也突然感觉到一阵彻入骨髓的寒意,他反应极快,不等回头,便尽力压低身子,顺势朝旁边栽倒下去。

“可惜!”夏侯渊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势在必得,将会穿心而过的利箭,却被那个中年文士用诡异的姿势避开了要害。

重伤难免,性命应该无忧。

可现在不是懊悔或是惋惜的时候,夏侯渊将长弓扔给身边士卒,又大步返回到曹仁那里,“敌军有重要人物中箭,余者必然胆寒,此时渡河正是良机。”

曹仁重重点头,他也知道,凭借自己薄弱的兵力,在这里多待一刻,就是多一分的危险。

得知李儒中箭落马,身负重伤的消息之后,李傕等人又惊又怒,气还没喘匀呢,就重新奔回了战斗的最前线。

一边是西凉军将士不断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曹军防线,将他们一步步逼入水中;另一边则是被利箭贯穿了左肩,面色苍白却仍在咬紧牙关,指挥士卒作战的李儒。

“老子屁股还没坐定,先生就遭到暗算,你们这群废物是干什么吃的?”李傕愤怒欲狂,抽出腰刀就要砍死几名士卒泄愤。

“稚然,不要胡闹!”李儒虽然肩头剧痛,却丝毫没有慌乱,他面容冷厉地瞪着李傕,让他收拢队伍,即刻放弃追击,开始埋锅造饭,让士卒和战马都好好歇息。

李傕悻悻收起腰刀,又凑到李儒身边低声询问起来,“先生的伤没事吧?”

虽然西凉军士卒在第一时间砍断箭杆,并把李儒的肩头包扎得严严实实,但瞧着李儒微微颤抖的嘴唇,李傕就觉得,这伤恐怕没那么简单。

“我没事,快去吧。”李儒咬着牙说道。

“就这样放他们走,不追击了?”李傕疑惑地问道。

虽然战场上尸横遍野,绝大多数曹军都被歼灭,但很明显的,那支从开始一直战斗到最后,此时又退到河里,用皮盾顶在脑袋上来抵挡西凉军箭雨洗涤,不断有人中箭,然后顺水漂走的曹军部队,才是他们的核心力量。

我的御风狼王啊,希望你不放弃梦想,明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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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追杀而至

对战士来说,激烈的生死搏杀是最好的淬炼,经过今天一战,能够活下去的曹军士卒,都将成长为军中骨干,只需要再次补充新人,一支全新的部队就又能组建起来。

“晚饭没吃,还得打仗,辎重也全丢在这里了,你觉得他们一晚上能跑多远?”李儒冷冷一笑,“到了明天,还能剩下多少体力?”

李傕明白了。

歇息一夜,再行追杀。

为了在这场惨烈的绞杀战中活命,那些曹军将士已经透支了所有的体力和潜能,等到脱离绝境,再度过缺衣少食,胆战心惊的一夜,那股支撑着他们战斗下去的气,将会不可避免地消散。

到了那个时候,在饱食一顿且好好歇息了一晚的西凉铁骑面前,他们将再没有抵抗的能力。

在张绣的陪伴之下,李儒强忍着疼痛,开始巡视战场。

“之前的情报上说,曹操自己有五千人,张邈还派遣卫兹率领五千人跟着他,今天和我们作战的,却只有四千多人。”李儒对这个谦逊好学的晚辈总是青眼有加,此时见他因为没有跟随自己,导致自己受伤而悔恨不已,更是心中温暖,言语之间毫无保留,只想助他早日成长,成为合格的将领,“伯渊,你怎么看?”

张绣知道李儒是在考量自己,可是他转念一想,这有什么好考量的,索性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明曹军后方还有六千人马作为援军,我军明日渡河追击,仍将面临一场苦战。”

“错了。”李儒失笑着摇头,却无意间扯动创口,痛得咝了一声,“为将者必须知己知彼,了解了敌方将领是什么人物,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小侄愚钝,还望先生指点。”张绣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李儒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便开始讲述,自己对远道而来的曹军,究竟有什么了解。

“今日交战,各路旗帜上有曹、有夏侯,却单单没有卫字,而且敌方士卒大多在慌乱之后便聚拢作战,而不是四散奔逃,种种迹象,都符合当初的情报,那就是曹操在他的谯县老家,征募了一支由曹氏和夏侯氏两族子弟组成的部队。”

“那就是说,我们将要对上的,就是由卫兹率领,张邈的部队。”张绣不假思索地说道。

“后面那支部队就是张邈从各地招募而来,俗话说的乌合之众,而且战力低下,就连跟上曹操的直属部队一同行军都做不到。”李儒自信地笑道:“如果遇见,就又是活生生的功劳。”

这个推断,就不用李儒解释了。

若是卫兹的部队能够跟上曹操军的速度,曹操就绝不会用自己的族人和谯县同乡来打头阵,从而遭至如此惨败。

此战过后,谯县两大家族损失惨重,说是家家戴孝都不为过,即便是再有威望,曹操也很难在短期内得到来自家族内部的人力支持。

青壮死了这么多,总不能让老头子和娃娃们披挂上阵吧?

“今天没能在军中找到曹操,实在是遗憾。”张绣回想起自己反复冲阵,一次次抱着希望,又一次次以失望告终,心中仍然是愤愤不平,“该不会曹操没在前军,而是在后军坐镇?”

“不可能。”李儒决然说道:“任何一位主帅,都绝对不会轻易离开忠于他的士卒,一旦这样做了,或早或晚,终究是死路一条。”

两人又说了一阵,张绣有些疲累,便告了个罪,自己先去歇息了,只留下李儒一人。

他漫步而行,寻到一块大石头,便爬上去坐了,借着皎洁的月色俯瞰不远处的汴水。

肩上的创口仍在作痛,可是李儒的心思,早已飘过汴水,一直延伸向对岸的原野。

到了明天,自己就要率领部队渡河,继续追杀那支英勇善战,无所畏惧的曹军残部了。

等到杀光他们,不管是曹操,还是暗箭射伤自己的贼人,李儒都要亲手摘下他们的脑袋,绑在高高的旗杆上示众,再用锦盒装好,送给袁绍或是刘备。

让他们看看,胆敢和董相国做对,会得到什么下场。

正如李儒的推测,曹仁和夏侯渊率领的部队在渡河之后无力走远,只是凭着最后的一点求生,走了十几里远。

到了第二天,卫兹的部队迎上曹操和曹洪,连忙加快速度前往支援,可是他们刚刚与这支残兵汇合,着急忙慌地给这些浑身疲惫,又饿又渴的将士们准备吃食的时候。

西凉军已经渡过汴水,出现在地平线上。

“事已至此,战亦死,不战亦死!”曹操也豁出去了,他抽出倚天长剑,高声叫喊,鼓舞起这支陈留来的部队。

但是,卫兹的部队本就来自各地,谁也不愿意为别人拼命,再加上目睹了曹军的惨状,得知曹操的直属部队已经基本上全军覆没,他们的斗志和勇气,在如同乌云一般漫卷过来,将大地都踩踏得咚咚作响的西凉骑兵面前,彻底崩塌了。

未战先败。

一溃千里。

无论将领们如何呼喊,甚至斩杀了几十名带头逃跑的士卒,勒令他们回到自己的队伍中都没用,六千多人的部队,除了曹操从谯县带出来那些人,基本上都开始了四散逃命。

甚至曹操的直属部队,也有为数不少的士卒选择了逃跑。

“完了,全完了。”到了这个时候,曹操终于能够体会到当初西楚霸王项羽乌江江畔时的心情,也明白了他为什么宁愿自刎,也不愿回到家乡,重整旗鼓。

人心散了,队伍没法带了。

“我殿后,你们先走。”现在诸将之中,曹仁和夏侯渊两个已经无法作战,至少要休养几天,唯一还有战斗力的,就只剩下了夏侯惇,性情高傲的他自然不会逃避责任,义无反顾地带着为数不多的人手开始组织防线。

“不要恋战,当退则退。”事到如今,曹操阫矫情了,他翻身骑上一匹战马,扔下一句话就向东疾驰而去。

数千名族人的鲜血和生命不能白费,他们是曹操带出谯县的,也是曹操带领着踏上了绝路,若是不能为这些子弟兵报仇雪恨,曹操觉得,自己就算是死,也死不瞑目。

在大仇得报之前,他必须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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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激辩

从发兵西行到惨败而归,不过短短十几天时间。

这十几天时间,对于曹操来说,固然是很漫长,很刻骨铭心。对于关东联军其他人来说,只不过是多喝了几场酒,多醉了几天。

事不关己,仅此而已。

大营之中,所有的守卫士卒都认得曹操这位奋武将军,也都听说了他败在西凉军手中,他们出于敬重和同情,纷纷躬身行礼。

就这样,曹操带着几名亲随,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中军大帐。

曹操入帐之后也不挪动脚步,就那样直愣愣地站在大帐门口,夏侯惇和夏侯渊两兄弟则是稍稍靠后半步,手按剑柄。

当那些整日盘踞在盟主大帐之中,欢饮高歌,醉生梦死的诸侯们看见曹操等人满面怒容,眉宇之间充斥着掩饰不住的悲伤,他们还是知趣地保持沉默,纷纷向袁绍告罪,希望离开帐中。

“都坐下,一个都不许走。”曹操轻声说道。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隐隐有一股令人不敢抗拒的气势,在这股气势的压迫之下,许多人放弃了离开的念头,乖乖返回座位。

就连众人推举上来的盟主袁绍,在曹操锐利的目光逼视之下也不敢说话,别人不知道曹操发起狠来会做什么事,他这个好友可是一清二楚。

曹操面色阴沉,一步步走到大帐正中,略略环视一圈才长长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好酒,好肉。”

众人只觉尴尬,摸不清曹操到底想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我曹操首倡义举,号召天下人为国除贼,诸公仗义而来,可是会盟之后,却每天欢歌宴饮,不思进取,你们还记不记得,自己都是来干什么的?”曹操讥诮地问道。

这话一说出口,关东诸侯齐齐色变。

曹操这简直就是指着他们的鼻子,痛骂他们是一群胆小如鼠的酒囊饭袋。

谁能忍?

谁都忍不了!

坐在袁绍不远处的淳于琼一拍案桌,仗着自己曾经与曹操同僚为官,起身就开始训斥。

自从当日追杀皇帝未果,反倒被王允带进北邙山绕了一圈,淳于琼就失去了袁绍的器重,后来他继续追随袁绍去往渤海,才渐渐回到最核心的小圈子。

此时此刻,正是他继续表忠心的时候。

“曹孟德,有你这样跟盟主,跟天下忠良说话的吗?”淳于琼浓眉倒竖,厉声说道:“难道天下就你一个汉室忠臣,满座诸公都是心怀叵测之辈?”

自己浴血奋战,损兵折将不说,还要遭受淳于琼的挑拨,这样的事情,即使曹操能忍,他身后的夏侯兄弟也忍不了。

只听仓啷一声,夏侯惇拔出宝剑,迈步就朝着淳于琼那边走去,众人见状无不大惊失色,纷纷离席退避。

淳于琼倒是丝毫不惧,同样拔出宝剑,袁绍新得到的两员大将文丑和高览也不甘示弱,三人并肩而立,怒视夏侯惇和紧随其后的夏侯渊,眼看就要血溅三尺,闹出人命来。

“不得鲁莽!”就在文丑跃跃欲试,想要和夏侯兄弟比划比划的时候,一直没有出声的袁绍终于不再保持沉默,长身而立,站到了双方对峙的中心,面向曹操,诚恳地说道:“孟德,你我自幼相识,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反倒要动刀动枪的?”

曹操差点要气晕了,刚才淳于琼出言挑拨你无动于衷,现在却摆出一副公正的嘴脸,反倒说我们动刀动枪。

你还能要点脸吗?

虽然对袁绍极度失望,但曹操还是对他抱有一线希望,不愿意彻底撕破脸,于是强压着怒火,扯动嘴角笑了笑,咬着牙说道:“好,我们来好好说一说,来人,把地图拿上来!”

片刻之后,更令人无语的事情发生了。

由于长时间没有作战,再加上挂在那里太占地方,影响诸侯们带随从进来喝酒唱歌,袁绍便让人撤下了军用地图。

只不过是短短两个来月,如今到了用它的时候,负责保管各类文书的逢纪骇然发现,自己麾下的士卒找不到那幅地图了。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这幅本应该是军中重器,理当被妥善保管的地图终于被翻找出来,抖落灰尘,挂在盟主席位的一面大屏风上,如果忽略那几道明显的褶皱和破损的话,还是挺正规,挺像那么回事的。

曹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手拿一支用来投壶游戏的羽箭,开始讲述自己的战略意图。

“虽然董卓窃据洛阳,掌握朝廷权柄,但天下仁人志士无不对其恨之入骨,只是缺少领军之人登高一呼,我们占据大义,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得到万民拥护,这是最大的优势。”

“如今我们有三路大军,十几万人马,理当长驱直入,令董卓首尾难顾——”

“孟德,这些东西我们都知道,无需再讲,你只要说说希望我们做什么。”袁绍再次开口,打断了曹操的话头。

见袁绍明里暗里折曹操面子,陈留太守张邈也开口了,“我看孟德说得一点都没错,有些人就是把这些东西忘了,需要时刻提点,这些话盟主不说,还不让别人说?”

被张邈一番抢白,袁绍气得面色铁青,可是对方占着理,他又无话可说。

曹操感激地望了张邈一眼,继续朗声说道:“河内本来是有本初和王公节的部队,如今又增加了幽州牧刘备刘玄德,幽州军兵力雄厚,可以西进孟津,威胁董卓北面。”

“酸枣如今有十几万大军,理应进驻成皋,占据敖仓,在轘辕山、太谷一线建立营寨要塞,控制险要地区。”

“袁公路如今占据南阳,只要他沿丹水、析水西进,入武关,威慑关中,朝廷必然震动,不再归董卓所有。”

“这三路人马无须与董卓军正面作战,只要卡住险要之地,令敌军进退失据,同时也向天下人显示我们的决心,使数百万关中民众背弃董卓,如此一来,天下可定!”

这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说得帐中各路诸侯都心潮澎湃,仿佛胜利就在眼前。

突然间,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把众人的思维从理想拉回到现实。

“好计策,可是孟德,如此庞大的计划之中,你的部队要去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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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刘备也要给袁绍添堵

“这就回幽州去?”简雍和赵云齐齐一惊。

在他们看来,虽然这次出兵,本就是为了捞取一些政治资本,以及在世人面前露露脸,昭示幽州的强势存在,而不是与董卓真刀真枪地拼个你死我活,只带了五千名精锐骑兵,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可是,出动这么多兵马,耗费这么多钱粮,却连关东诸侯、以及盟主袁绍的面都没有见上,更别说攀上交情,为以后做准备了。

现在回去,是不是太快了一些?

“没意思了。”刘备摇着头说道。

曹操、孙坚这两个强人没见着,剩下的袁绍袁术那一堆渣渣他又不屑于见,主力无法渡河,他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带上几个人就满地图转悠,再在河内耗着也没太大意义。

再说了,将沮授田丰这种人物归于麾下、与麹义和张燕达成默契,把至少半个冀州装进口袋里面,这一次的行动,已经是大获成功。

若是再不知足,想要虎躯一震,袁绍等人纷纷归顺,董卓望风而逃,那他就不该叫刘备,而是叫刘蠢了。

“玄德,你是不是觉得袁绍注定成不了事,所以懒得和他们那群人搀和?”简雍与刘备交往已久,对他的性格相当了解,稍一思索就知道,应该是他不耐烦了。

刘备点点头,“是啊,袁绍那人见小利而忘命,遇大事而惜身,犹犹豫豫,不懂得利用形势,和他交往有份。”

简雍却嗤笑起来,“可别把人看扁了,袁绍不敢有大动作,是因为他没有地盘,只要身边来个有才之士,别是逢纪许攸那种小人,单凭他这么些年积攒下的声望和家世,就能成一番事业。”

虽然不想承认,但刘备不得不承认,简雍这话说得很透彻,如今这个时代,家世出身和良好的声望,是一个人想要成功的最重要因素,袁绍在这方面,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只要他不乱来,当个一方霸主还是绰绰有余。

可是简雍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你专门研究过袁绍?”刘备狐疑地望着简雍,这个家伙的推论简直就是预言,极其精准地描述了历史上那个袁绍的人生轨迹。

要是简雍真有这么强的看人水准,原本时空里面的刘备哪用得着东奔西走,颠沛流离?

“不是我,而是子干先生讲的。”简雍也不贪功,坦率地说道:“子干先生这几年一直在通过商会传回来的情报分析天下大势,其中袁绍袁术兄弟,是他最下力气研究的两个人,据子干先生说,有能力与幽州角逐天下的,短期看来,就是这两个。”

得,连偏居一隅的卢植老爷子都能研究到这份上,中原这么多世家大族的才俊之士,只怕研究得更深、更加透彻。

想到这里,刘备更加坚定地确认了自己的发展方向。

玩谋略、搞政治,自己肯定比不过那些青史留名的谋士文臣。

和这些放到任何时代都出类拔萃的人才相比,刘备以及幽州最大的优势就是超越时代的生产力,想要和别人竞争,只能尽量发挥自己的长处。

做个伟大的发明家吧。

赵云半天没有说话,此时也开口说道:“我们就算要回幽州,也不能落人口实,必须有个正当的理由才好。”

“对,我们千里迢迢来到河内,若是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回去,只怕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你刘使君就变成了只会装腔作势,见了董卓就被吓得望风而逃的鼠辈。”简雍也笑嘻嘻地说道。

“你们的意思是说——”刘备一看赵云和简雍的表情,就知道他们两个打的什么主意,“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我觉得挺好的。”二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刘备点点头,“那就安排人手吧。”

数日后,幽州牧刘备麾下数万大军缺少粮草,又不忍心就地征集粮草,加重百姓负担,万般无奈之下准备选择撤军的消息,就传遍了河内郡、冀州南部、以及关东联军驻扎地,酸枣。

根据可靠消息透露,为了给关东联军提供粮草物资,负责大军后勤的冀州早已入不敷出,难堪重任,刘使君选择撤军,也是为了让冀州子民能够喘一口气。

至于讨伐董卓,完全不用担心,酸枣那里驻扎着十几万大军,南阳袁术也有几万士卒,只要各路诸侯关于如何作战达成共识,剿灭董卓、收复洛阳,不费吹灰之力。

“当初是你们提议,让韩馥削减对幽州军的粮草支持,现在刘备将计就计,反倒把我们架在火上烤了。”袁绍扔下手中记载着各种流言的帛书,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盯着逢纪和许攸,“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逢纪也不说话,只是耷拉着脑袋,用余光瞥视许攸,许攸则是满头大汗,仔细思索如何抵挡刘备这茫茫多的恶语中伤。

这些流言明显都是出自幽州商会那边,看似只是解释了幽州军撤军的原因,并且说冀州不容易、韩馥有苦衷,最后还把袁绍袁术捧上了天,仿佛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只手补天,恢复汉室荣光。

可是,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是刘备在甩黑锅,把一口口黑锅准确地甩在每一名关东诸侯脑袋上,一个都没遗漏。

冀州没粮给幽州军、为什么从邺城南下的辎重队伍络绎不绝,源源不断地将各种物资送往酸枣?为什么关东联军就可以安坐营中,每日宴饮欢歌?

自从当日会盟,十几万大军聚在一起已经有几个月了,一开始还可以用盟主不在为借口,现在盟主亲自坐镇,为什么还是没有达成共识,到底是谁在阻挠?

许攸额头汗水涔涔,时不时偷瞄袁绍,因为他知道,那份令袁绍感到愤怒的帛书还是前天被人记录下来的,最新的消息则被他扣下了,压根没敢让人送过来。

就在昨天和今天,陈留郡已经流言四起,说袁绍明里高举义旗讨伐董卓,实际就是为了将诸侯聚在一起,趁机铲除异己,曹操之败,正是中了袁绍驱虎吞狼之计。

至于刘备,则是稳扎稳打,也不去酸枣与诸侯会师,所以袁盟主看他不顺眼,才暗中指使韩馥断了幽州军粮草。

这些流言说得有鼻子有眼,让人无从反驳,许攸估计,若是被袁绍看见,他得活活气死。

还是瞒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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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抽打

幽州军的行动出人意料地快,还没等各方势力有所反应,他们已经收拾好行囊,拔营东去。

短短两天之后,幽州军北渡沁水,大军先锋部队直抵修武城。

在那里,他们遇到了刚刚从泰山募兵回来,脸色难看的王匡,以及他新招募的数千名精壮士卒。

两支部队的斥候在十几里外相遇,经过短暂沟通之后,刘备应王匡之邀,前往对方中军相聚。

“王太守,久违了。”平心而论,刘备对这个打仗不行,敛财倒是一把好手的河内太守没什么兴趣,但他如今身处高位,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以随心所欲与人交往的毛头小子,很多表面工作是避不开的。

“久闻刘使君大名,今日得见,终偿平生夙愿。”王匡话说得漂亮,礼节做得周到,脸上更是挂着春风一般和煦的笑容,但刘备从他眼中的漠然可以看出,对方同样对自己没什么好感。

想想也是,王太守被董卓军打得全军覆没,仅以身免,刘使君却能收复失地,把董卓军赶回洛阳;王太守好容易才想了个从豪强富户身上拔毛的主意,刘使君一番话,就让他的幕僚们乖乖放过了常氏家族。

这种远道而来的强龙,是个地头蛇就不会喜欢。

其实刘备有些误会了,王匡脸色难看的主要原因其实不是他,而是来自自己亲近的朋友。

就在前段时间,王匡的同县好友,名士胡母彪托人给他送了一封信,信中言辞激烈,斥责他滥施刑罚,拷问地方豪强以聚敛钱财的行为,并且告诉他,河内郡的民众已经怨声载道,再这样下去,只怕他官位都保不住。

正是由于胡母彪的来信,以及刘备在河内动作频频的消息,王匡才放弃了征募一万名士卒的计划,带着数千兵马急匆匆地赶回河内。

那里可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基业,若是不小心丢掉,王匡这么多年的努力可就全都白费了。

二人闲聊了几句,王匡便以东道主的身份盛情相邀,和刘备进入修武城,在那里召集当地名士和豪强,摆下筵席,款待为大义而来,又即将离去的幽州牧刘使君。

能够得到和刘备这种大人物见面的机会,修武豪强自然是喜不自胜,踊跃前来,这一番宴饮热闹非凡,不知不觉间,众人便都已微醺。

“刘使君,请再饮一杯。”王匡举起精美的酒杯,杯中是金黄色的酒液,芳香扑鼻,令人不觉自醉。

刘备却是苦笑着摆了摆手,“这酒的味道我实在是不喜欢,难以入喉,不如换一种酒,我再陪王太守欢饮。”

见刘备不愿喝酒,王匡倒也不强求,他脑袋一仰,将美酒倒入口中,陶醉地回味片刻之后才露出笑容,漫声说道:“这种桂花酒的味道确实是与众不同,初次喝的话很难习惯,多喝喝就好了。”

坐在刘备身边的简雍正在小口嘬饮,听了这话,脸上不禁露出古怪的笑容。

这个王匡,是想在众人面前彰显自己见多识广的名士身份,顺便踩刘备一脚,把他塑造成一个边地来的乡巴佬吗?

出乎王匡意料的是,刘备既没有窘迫之意,更没有恼羞成怒,而是微笑不语,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摇晃杯中酒液,嗅着桂花香气。

“这种桂花酒是河内特产,酒坊的主家也在席中,若是刘使君不嫌弃,我便让他送几车到军中,慢慢喝,总是能习惯的。”王匡再次笑着开口,同时对下首陪坐的人群中点了点头,却浑然没有发现,那位酒坊的东家笑得比哭都难看。

“还是河内特产?”刘备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点头赞叹,“不错,真不错,要是水掺得少一点就更不错了。”

什么意思?

王匡愣住了。

“哪位是酒坊东家,出来给王太守赔个罪吧,好好的桂花酒被你这样糟蹋,还拿来欺骗贵人,实在是不应该。”简雍有些惋惜地放下酒杯,向刚才王匡点头示意的方向扬声说道。

片刻之后,一名身材高瘦的中年人战战兢兢地来到厅堂正中跪下,“小人利欲熏心,还望太守恕罪。”

王匡彻底懵了,大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阁下贵姓,怎么称呼?”刘备面带微笑,轻声问道。

“小人免贵姓郭。”这名中年人头也不敢抬地说道。

“这酒应该是去年秋天酿造,而且并未在冀州司隶一带售卖,阁下是从哪里买到的?”刘备继续问道。

郭东家的脑袋垂的更低了,“徐州、糜家商会。”

“原来如此。”刘备和简雍对视一眼,这就对上了,他笑了笑,先让郭东家回自己席位上坐了,然后转过头去,对王匡解释起来,“这酒是我发明出来,为拙荆治病用的,只是口味很好,才大量生产,贩卖各地。”

原来张宁身世凄苦,自幼漂泊不定,肠胃一直不怎么好,生了孩子之后更是气血有亏,刘备见她经常服用华佗给开的中药,担心长此以往再把胃给喝坏了,于是回想起自己以前喝过的一种地方特产——桂花酒。

为了酿酒,幽州商会专门派了一支商队,从南方运回大量上好糯米以及桂花,又经过多次试验,最后酿出的桂花酒酒色金黄透彻、酒质醇和绵甜、还有令人沉醉的清香,张宁喝了半个月后脸色就红润很多,睡眠质量也变得好了。

见自己回忆起来的东西能够为妻子治病,刘备自然是喜不自胜,他在亲自试喝之后,觉得这种度数不高的糯米酒很适合这个时代,还可以填补由于季节导致的果酒产量不足,于是幽州的酿酒行业就多了一种拳头产品。

为了确保口感,刘备下令所有的桂花酒,包括运往徐州会馆的,都要窖藏一年才拿出来售卖,结果在这里见到,并且知道是从徐州糜家过来,那就说明,糜竺是下了决心要赚钱,也顾不得窖藏了。

刘备自然不可能把这些事情都说给王匡,但他简单地说了几句桂花酒来历,再加上那位郭东家的表情和话语,已经足够王匡弄清楚状况,脸色也变得像是猪肝一样。

这不是把脸送给刘备,任由他随意抽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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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连续不断地抽打

只是刘备却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王匡,按照他的性格来说,遇见跳的就要按死,遇见送脸过来的就要大巴掌呼上去,而且,在自己满意之前,手不能停。

“酒具倒是专门喝桂花酒的,也是从徐州买来的吧?”刘备再次端起酒杯,顺手把杯中酒洒在地上,仔细端详起晶莹细腻的杯身,再反过来看看杯底的落款,嗯,确实是幽州商会出产的。

见那位郭东家点头如捣蒜,刘备继续问道:“酒瓶为什么换了?”

为了看起来上档次,幽州商会贩卖的所有商品都要经过专门的包装设计,桂花酒这种专供上层人士的高端货,更是要被装在造型精美的瓷瓶中,那瓷瓶的造型都是刘备亲自设计的。

可是今天盛放桂花酒的容器虽然也是不错的青瓷,但和幽州商会出产的相比还是逊色许多,而且造型老旧,完全没有令人眼前一亮的惊艳感。

“小人觉得原本的酒瓶太漂亮,随酒一起卖出去太可惜了,家中婆娘便出了个主意,换了本地产的瓷坛,可惜坛大瓶小,为了赚钱,这才往酒中掺水。”郭东家说着说着,便不由自主地起身来到堂中,再次双膝跪倒,恨不得地下有条缝给他钻进去。

刘备苦笑着摇摇头,对王匡解释道:“桂花酒是用蓟城附近的一处山泉水酿造,入口绵软、醇厚柔香,可是掺了这边的水,就有生涩之感、不但颜色发浊、香味也不纯了,我说的喝不下,正是这个原因。”

他不解释还好,越解释,王匡的脸色就越难看。

我们原本喝得好好的,也没听谁说生涩了、发浊了、香味不纯了,怎么你一来,什么问题就都跟着来了?

可是看着对方如此吹毛求疵,如此装腔作势,王匡却无力反驳,归根结底,这酒是人家造的,他总不能厚着脸皮,硬说掺了水的更好喝吧?

看似好心解释,实际上却是在嘲笑他这个土包子。

王匡越发愤恨起来。

“那些酒瓶呢?”简雍问道。

“都卖了,一个都没剩下。”郭东家答道。

这一下,修武本地豪强们开始面面相觑,他们清晰地记得,就在郭东家“研制”出桂花酒的同时,那个家伙还不知从哪搞来一批瓷瓶,很是发了一笔财。

“老东西,当初我问你,为什么崭新的瓷瓶会有桂花香气和酒味,你是怎么说的?”一名坐得近的豪强子弟怒声问道。

在这人身边,也有好几人对郭东家怒目而视,因为这个疑问,他们也不止一次地询问过,结果都被郭东家用同一个理由搪塞过去。

我家就是酿酒的,瓷器放在这里自然也沾染上酒香,有什么奇怪?

这就是当初郭东家的回答。

另一名河内名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酒瓶当瓷器卖,酒掺水卖,郭二,你可真是好手段啊!”

群情激奋之下,郭东家浑身颤抖,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滴落。

得罪了这么多人,自己以后恐怕是在修武待不下去了。

刘备瞥了王匡一眼,只见他双手紧握成拳,额头青筋暴起,牙关紧咬,脸颊上的肌肉不住跳动,双眼中更是杀意盎然。

打王匡的脸固然挺爽,但若是被他迁怒于旁人,甚至是杀人,那就没意思了。

“王太守,此人胆大包天,不仅欺骗河内诸公与王太守,还败坏了我幽州桂花酒的名声,实在是罪无可恕。”刘备心思既定,脸色也阴了下来,向王匡拱拱手,冷声说道。

王匡面色不变,硬是从牙缝里憋出两个字,“该杀!”

“单是杀头也太便宜他了,还请王太守将此人交给我。”刘备眯缝起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郭东家,“带回幽州,让所有人看看,败坏我刘备名声的下场。”

听得此言,郭东家浑身抖得像是筛糠一般,不住磕头求饶,“使君饶命,使君饶命。”

“也好,就用他全家人,向刘使君表达歉意。”王匡沉思良久,终于调匀了气息,他紧紧抿着嘴唇站起身来,地说道:“我身体不适,不能再陪使君欢饮,今日就散了吧。”

本想羞辱刘备,反被无情打脸,这种事情换给谁,他都没心情再喝酒了。

更别说是掺了水的酒。

王匡在随从们的护卫和一众当地豪强的簇拥下离开大堂,跨上战马,和刘备等人打了个招呼,便自顾自地想要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简雍似乎是无意地自言自语道:“刚才还欢声笑语、喝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身体不适,不会是有隐疾吧?”

声音不大,却足以传到王匡耳中,把这位河内太守气得眼前发黑,差点栽下马来。

活了几十年,今天算是把脸给丢尽了。

看着王匡一行离去,刘备只觉得心中畅快,想要再找人喝一场酒。

或许是早与王匡有嫌隙、或许是想要巴结刘备这位比太守高一级的幽州牧,在王匡等人消失在街角之后,一名文质彬彬的河内士人轻哼一声,不屑地说道:“刘使君是客人,他王公节是主人,不管怎么说,都应该让客人先走才对,如此不知礼数,当的什么太守?”

“哎,不可乱讲,王太守比我年长,如何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刘备似笑非笑地说道。

众人一听,这是在骂王匡倚老卖老啊,看来刘使君也对王匡心怀不满,于是他们越发来劲了。

虽然这些人不太清楚刘备究竟是什么立场,说话也比较隐晦,但他们的意思,刘备还是听懂了。

他们反对王匡的理由主要是两条:

其一,王匡不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而是被董卓任命的,算不得数;

其二,王匡无能,并且行事暴虐,为了敛财不惜构陷罪名,比董卓都不讲道理。

“你们觉得换个太守挺好,可是要换个什么样的,你们心里有主意吗?”刘备懒得跟这些土包子搞什么弯弯绕,直截了当地问道。

众人哪里想得到刘备如此直白,顿时面面相觑,过了一阵才有人开口答话,原来他们觉得河内地处董卓和关东联军两大势力之间,很容易成为主战场,所以希望保持中立,免遭战乱之苦。

“想法挺好,努力去做吧。”刘备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也带着自己的随从们离开了。

现在跟着联军混,河内只会被董卓打,若是赶走王匡玩什么中立,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河内肯定会被两边抓着打。

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修武这群傻x,脑子里面都是大粪吧。

要离他们远点,别被傻气沾染到,刘备下定决心,明天一早就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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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狼来了

刘备往东,王匡往西,双方部队在修武城下擦肩而过,随后便是各走各路,修武城再次回到往日里的平静。

为了等人,幽州大军缓缓而行,直到三天后,简雍那边处理完收尾工作,带着酒坊的郭二一家追上后军,大军前行的速度才恢复正常。

这位倒霉的酒坊主用掺水的酒欺骗了本地豪强,还无意间成为刘备打脸王匡的帮凶,从任何方面来看,他在修武都混不下去了,按照王匡的脾气,搞不好连性命也保不住。

酒里掺水、更换酒瓶这种事情虽然不对,可也远远达不到杀头的程度,刘备为了不让小事毁了一家人,便做出决定,让简雍出面做主,帮郭家把产业全都卖了,全家跟随他返回幽州,重新找个地方生活。

郭东家原本惶惶不可终日,以为自己这次是难逃一死,直到全家老小乘坐幽州商会的车辆跟上大军前进的脚步,他才真正相信,刘使君不想要自己的性命。

怀着感激和愧疚的心理,郭东家多次哀求简雍,希望献出一半财产来向刘使君赔罪,刘备拒绝了好几次之后也烦了,便收下了这笔钱财,准备到了幽州之后,再帮郭家重建一座价值差不多的酒坊。

这点小钱,还入不了刘备的眼。

经过了几个月的漫长行军,幽州将士们无比怀念家乡,此时远离战争漩涡,又满怀思乡之情,使得他们的脚步越发轻快,数日之后,大军先锋部队就到了黑山一带,和闻讯赶来的张燕接上了头。

又过几天,刘备也到了。

“张首领,事情做得怎么样了?”二人刚一见面,刘备就看见张燕眉宇之间满是化不开的愁意,意识到他事有不顺,便没有过多寒暄,而是直接出言询问起来。

“有好有坏,总的来说还是好事居多。”张燕也不隐瞒,将黑山军最近的情况说给刘备等人听了。

在黑山军内部,大多数首领、绝大多数士卒以及他们的家眷老幼,都是希望回归寻常生活,而不是整天在山沟沟里面打转,在支离破碎的小块田地上耕作,获取微薄的口粮。

他们都知道,连粮食都无法自给自足,只能依靠劫掠,这样的生活是注定不会长久的。

可是,有些原本就好逸恶劳,只是为了不劳而获才加入黑山军,并且混成了一方头领的坏胚子,还有他们的忠实党羽却反对走出太行山,加入刘备麾下。

他们觉得,现在的生活又舒服又自在,没有必要自找麻烦。

对于这种人,张燕毫不手软,带着自己的直系部队就开始清剿,但是剿着剿着,他就发现,有些剿不动了。

“是不是过于大张旗鼓,把那些家伙吓得聚在一起了?”刘备有些无奈地问道,看这张燕相貌也是个文质彬彬的人,怎么做事毛毛躁躁,像个愣头青一样?

张燕面色难堪地点了点头,“他们在上党附近的谷地合兵,聚起数万人马与我军连番交战,还拉来了援军,我军力不能敌,只得退回山区”

“还有人帮这群山贼的?”刘备皱起眉头,浑然不觉对面坐着的这位也是山贼。

“回禀使君,是匈奴人。”张燕则根本顾不得刘备的措辞,老老实实地答道。

自从被汉朝攻击、分化成南北两部,南匈奴便一直生活在并州,接受汉朝军队的庇护,但是许多年过去了,经过一代代人的休养生息,终于恢复了不少元气。

经历了黄巾之乱、十常侍之乱和董卓乱政之后,如今的大汉王朝已经变得混乱不堪,实力派大多忙着内斗,根本无暇顾及周边异族。

于是,伪装成人畜无害的小绵羊一百多年后,南匈奴的恶狼们开始蠢蠢欲动,于夫罗单于更是率领人马联合白波军,在河东、太原等地展开劫掠。

眼看着于夫罗在发财,其他南匈奴贵族也眼红得嗷嗷叫,他们纷纷从驻地南下,加入抢劫汉人、屠戮汉人的狂欢之中。

“狼来了。”刘备眼神骤然一冷。

“使君不必过于忧虑,匈奴人不懂攻城,白波军也是乌合之众,他们近半年来只能劫掠一些村庄集市,据我所知,河东太原两郡大开武库,民众群起自保,贼寇无计可施。”张燕见刘备好像是又手痒痒了,连忙出言劝解。

这时候简雍也开口了,“我军粮草不足,而且缺少精锐步兵,不适合在并州作战,还是先回幽州再作打算的好。”

刘备见张燕和简雍都不支持,便把目光转向赵云等人,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现在打不了,必须回幽州,从雁门那边下手。”赵云摇摇头,无奈地说道。

如今韩馥削减了粮草和物资供应,即便是让辅兵回幽州,把骑兵留下作战,也是支撑不住的。

再说了,刘备在并州那边人生地不熟,幽州军过去之后很难得到当地支持,稍有不慎,就会遭遇败仗,到时候四面皆敌,跑都没地方跑。

“虽然如此,我们也不能看着盟友孤军奋战,张首领,黑山军需要什么援助,尽管提出来。”刘备见众人意见一致,便也不再坚持,转而把心思放在如何让黑山军稳住战线。

张燕考虑片刻,轻声说道:“目前我军已经在各处隘口设下壁垒,确保敌军无法进山袭扰,只要幽州收容老弱妇孺,让弟兄们没有后顾之忧,稳住现有战线不成问题。”

“迁徙工作即日便可进行,我军正好可以沿途护送。”刘备点点头,继续说道:“我再给你五千柄长枪、五千副皮甲、十万斛粮草。”

“我听子龙兄说起,军中粮草仅能支撑大军返回幽州,使君给我们留下这么多,万一——”张燕先是惊喜,紧接着,他又有些犹豫,担心刘备照顾自己,却让军中缺粮士卒心生不满。

简雍却笑了起来,“张首领不必推辞,尽管放心收下,我们再过几天就要去邺城了,韩馥不顾盟约大义,擅自削减我军粮草供应,于公于私,都得有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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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浩浩荡荡

有了刘备的保证,黑山军那些老弱妇孺自然是欢天喜地,纷纷收拾行囊,位于南部的那些民众直接加入了幽州军的队伍,浩浩荡荡跟在士卒后面,位于太行山深处的那些部众也有人前去通知,他们将沿着最近的通道出山,等候在幽州军行进路线上。

宁为治世犬,不为乱世人。

他们太渴望和平与安宁,太渴望好好活下去的希望了。

幽州军此次南下的部队之中,有很多都是当初被击溃、被俘虏的黄巾军,也有很多是各地逃难去幽州的流民,他们看着这些黑山军部众,看着这些人眼中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与希冀,心中感同身受。

在这样的氛围中,这支北上的队伍就像是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发地臃肿不堪,但是,纪律保持得很好。

无论军民,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维护着来之不易的善意和信任。

如此规模庞大、并且还在不断变得更加庞大的队伍,把冀州各地的官员和豪强都吓得够呛,他们纷纷派出人手,远远地就在城外设立粥棚,送上粮食,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这些人,遭至灭顶之灾。

流民手无寸铁,倒是不怎么可怕,真正让各地官员恐惧的,是那数千名骑着高头战马,走在最前面的幽州骑兵。

对于这些人主动释放出的善意,刘备自然是一一笑纳、并让简雍出面安抚各地,让他们不要惊慌。

虽说那些粥棚能够喂饱的人数有限,对于已经膨胀到二十多万人的流民队伍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但别人能有这份心意,就值得刘备去感谢。

几句好听的话就能换来粮食,何乐而不为呢?

由于队伍之中人员身体素质参差不齐,为了防止有人掉队或是劳累过度,刘备特意吩咐放慢行军,保持着每天十里到二十里这样的速度。

正因如此,从黑山附近的朝歌到邺城,短短数百里路程,刘备等人走了足足有半个月时间。

“终于到邺城了。”看着出现在远处地平线上的土黄色城墙,刘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从得知幽州军决意北返,冀州牧韩馥就每天提心吊胆,担心刘备找他麻烦,后来听说刘备带了几十万人浩浩荡荡地直奔邺城而来,更是吓得寝食难安,几乎每天都要派出人手前去幽州军中,一遍遍地重申他和刘使君之间的友谊。

与此同时,一辆辆运载粮草的车辆源源不断地从邺城周边各地开出,最终汇聚到幽州军那里,根据几名年轻士子的计算,这些粮草,甚至足够五十万人从冀州走到幽州的。

韩馥如此示好,早已让刘备对他那点不满烟消云散,如今来到邺城地界,他想的也只是拉拢韩馥,让对方不要像原本的历史上那样,轻易倒向袁绍。

为了表达诚意,韩馥甚至派了耿武迎出城外十里,带着一群猪羊前来犒军,并且邀请刘备入城一叙。

“文威兄何须如此多礼,有你前来迎接,就是莫大的礼数了。”刘备见是熟人,并且是曾经在暗中向自己示好之人,便亲切地拉着他的手,满脸笑意地聊起了近况。

被刘备如此礼遇,耿武心中舒坦,满是皱纹的老脸笑得像是花儿绽放,口中连称不敢,脚下却是不停,任由刘备将他带入帐中坐了。

二人闲聊几句,刘备便询问起刘惠近况,那位老先生德高望重,一向是韩馥的首席幕僚,自从上次险些丢了性命,惊吓过度加上气怒攻心,刘惠便卧床不起,这几个月下来,也不知道好些没有。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起刘惠,耿武便满脸怅然,神情无限萧索,“当日刘子惠一病不起,使君走后不到半个月,便忧愤吐血而亡了。”

好家伙,还真有丢了面子就能气死的?

虽说刘备对这种所谓的气节并不怎么感冒,但据他所知,刘惠平日里为人正直,德高望重,对百姓也多有体恤,也算是个好人,便重重地叹了口气。

“韩使君去吊唁了吗?”刘备问道,这可是韩馥挽回冀州士人心意的最后机会。

“去了,结果被刘子惠的家眷拦在门外,不让他进去。”耿武气哼哼地说道。

刘备静静看着耿武,从他的表情之中,刘备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个耿武虽然也为刘惠的遭遇抱打不平,但他对于韩馥,似乎还是抱有希望的。

毕竟韩馥和刘备这种边地军人出身不同,他是名士,和耿武他们是同一个阶层的,天生就有共同语言、共同利益。

想要图谋冀州,刘备真正能够依靠的,或许是田丰沮授这样有威望却不得志的冀州本地人、或许是鞠义那种有本事却得不到重用的武夫,而绝不是那群被韩馥委以重任却对自己暗中各种示好、试图多方下注的墙头草士人。

他们天生就不可信、不可靠。

想到这些,刘备顿时对邺城兴趣索然,对于耿武转达的,来自韩馥的盛情相邀,也被他婉拒了。

“天气炎热,这几十万人的衣食住行都是大问题,与其给我准备山珍海味,还不如省下钱财,换成粮草支援。”刘备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口中说出的话更是义正辞严。

耿武一愣,在他看来,刘备这样有野心,同时对冀州虎视眈眈的人物,不会拒绝每一次与冀州本地世家豪强接触,并且与之交好、获取支持的机会。

上一次邺城相会,刘备也正是这样做的。

可是这次为什么不一样了呢?

“使君尽管放心,招待使君与赈济流民并不冲突,冀州富饶,这点钱粮还是有的。”耿武继续劝说道。

“哎,话不是这样说,我等不事生产,一饭一菜皆是民脂民膏,当省则省,何必让百姓徒增负担?”刘备见耿武不甘心,索性站上了道德制高点,让他无话可说。

见对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耿武也无计可施,只能留下猪羊,悻悻返回邺城复命去了。

听了耿武的禀报,韩馥只觉胸中憋得想要吐血,他供应了几十万人的粮草,还得花费心思讨好对方,到了最后,反而被扣上不体恤百姓的大帽子。

这刘备也太无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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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田畴的雄心

刘备赞叹了几句,方才开口问道:“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听了这话,沮授刚想开口,却被田畴抢先回答,“是公与先生。”

“韩馥真是有眼无珠,放着先生这样的大才不用,反倒亲近庸人。”刘备摇了摇头,庆幸地笑道。

于是乎,一边奋力吹捧,一边极力谦虚,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沮授见刘备似乎有话要跟田畴说,便主动请辞,去巡视流民们了。

沮授离去之后,简雍微笑着说道:“看来这位沮先生的本领更多是在运筹帷幄方面,有此人出谋划策,我就能专心搞情报了。”

那可不,在当初的历史上,沮授能够在兵多将广,统领幽并青冀四州的袁绍麾下担任谋主,监督诸军,靠的就是超群出众的计谋水平。

除此之外,沮授的战场指挥水平也极其强悍,单论军事水准,比简雍高了不止两三筹。

刘备点点头,决定还是应该让简雍回到最擅长的岗位上去,一边建构情报网,一边去坑蒙拐骗,欺负那群胡人傻蛋。

简雍高高兴兴地走了,刘备又转向田畴,对他微笑起来,“子泰,决定出山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小弟虽然才疏学浅,却也愿意追随师兄,为天下人出一份力。”田畴俯下身子,恭敬地答道。

田畴和田豫、徐邈一样,都是卢植在幽州收的亲传弟子,那两人一个喜欢研究农业、一个喜欢坑害胡人,都已经在幽州出仕为官,唯有田畴生性淡泊,始终不愿加入刘备麾下。

如今他决意出山,让刘备在欣喜之余,又略略有些疑虑,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这个师弟。

关键是他也不知道田畴究竟喜欢什么、擅长什么。

“小弟不通韬略,只是对治理地方,让百姓安居乐业感兴趣,这几年又在幽州耳濡目染,此次前来,正是为了这数十万流民。”田畴似乎是看出了刘备的犹豫,便主动挑明了自己的来意。

“原来如此,那你觉得,应该把这些人安置在何处?”刘备继续问道。

田畴不假思索,从背上的皮包里摸出一卷地图徐徐展开,把刘备看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小子是有备而来啊。

现在幽州的学术圈里流行起了皮包,这种皮包以各种兽皮做为外层,内里以薄薄的竹篾排列支撑,用来装书籍和纸张是最适合不过,比起以往的衣襟和衣袖,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正是由于有皮包的保护,这幅地图丝毫被保管得特别好,毫无折痕且字迹清晰,将田豫选定的地方完全展现出来。

“等等,你这要在冀州安置民众?”刘备看了几个地名,顿时警觉起来。

“正是冀州的河间国与渤海郡北部。”田畴微笑着答道:“这块地域方圆近二百里,位于易水和漳水之间,北与涿郡广阳相接,东边则是渤海,土地肥沃、交通便利,实为设立民屯的绝佳之处。”

听田畴这么一说,刘备沉默不语,盯着那块位于幽州下方的地域沉思起来。

历史上黄河下游曾经多次改道,最多的时候甚至在华北平原漫流,有七八个入海口,河间国这个名字就是来自那个时代。

黄河改道固然可怕,但河水干涸之后留下的平坦地面、厚实淤泥,又为发展农业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在河间国和渤海郡北部屯田,单从技术角度来说,完全可行。

“子泰,或许你想的只是那边田多水多,适合屯田,但为政一方,需要考虑的东西更多,青州黄巾肆虐,聚众近百万人,你是知道的吧?”刘备想了许久,这才沉声说道。

田畴的胃口太大,划出的地域也过于广阔,虽说南部有漳水,但如此广阔的地域,一旦被数量巨大的敌人盯上,防守起来的困难也是极大。

华北平原可不像辽西或是辽东那边,外围有崇山峻岭和渤海作为天然屏障,在外敌环伺的情况下,甚至连地势险要、建立防线的基点都没有。

“我们可以把涿郡一带的部队继续南迁,把防线推到漳水一线,等到两三年后,屯田有了成效,进军青州之时便可以就近提供粮草。”田畴兴奋地说道。

刘备苦笑起来,这些年轻人仗着幽州兵强马壮,雄心勃勃,胃口大得吓人,冀州还没到手呢,就已经谋划着两三年后的战争了。

只是田畴不知道,在刘备的战略规划中,未来几年,幽州的主要军力和财力都要放在冀州和并州的争夺、开发,在把南匈奴赶出并州,让冀州的安全得到保障之前,他是不会主动招惹青州的。

对于刘备来说,比起黄巾军和其他同胞,他还是更愿意收拾那些喜欢抢劫的游牧邻居。

“子泰,你的计划过于冒进,不如这样,我们把这个计划分成几步走,今年先从易水南岸开始,到泒水北岸为止,等到那些流民适应了新的生活,再一步步向南推进。”刘备不想过于打击田畴的热情,便想了一个折中的方法,把他那规模宏大的计划拆解开来。

易水是幽州和冀州的东段分界线,跨过易水,也就意味着幽州正式向南边的邻居伸出了手,不过以刘备在冀州决策层获得的支持来讲,这么点土地,还是不会引起韩馥警觉的。

田畴皱起眉头,看着刘备指着的那条狭长地带,最后重重点头,“这么些土地,养活二十万人应该不成问题。”

虽然现实和预想差距非常大,让田豫心有不甘,但他还是更相信师兄的判断,决定担起这个胆子。

“对了,怎么来了这么多学子,他们都学成出师了?”刘备见田畴也起身想走,连忙把他叫住,开始询问那百余名年轻学子的来意。

“这些学子精于算学、头脑机敏、办事麻利又能吃苦耐劳,每一个都是子干先生和康成先生精心挑选,并且询问过志向的。”一说起那些小师弟,田畴的脸上就挂满了自豪,“先生说了,如今朝廷衰败,与其让他们在书卷中蹉跎时日等待察举,还不如早早跟随师兄,为天下苍生做些实事。”

合着两个老先生把优等生全塞给了自己,天下还有这么好的事?

“那挑剩下的呢?”刘备狐疑地问道。

田畴叹了口气,“皓首书卷,做做学问,或者读上几年书,去当个教书先生,也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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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成功,便成仁

“等我回到幽州,可得好好感谢谢两位先生。”刘备笑着说道,让田畴去忙自己的事了。

最优秀的门徒送来自己这里当差,挑剩下的留着钻研学问,呵呵,谁信谁傻。

反过来还差不多。

只不过,即便这些学子只是老先生们看不上的中人之姿,放眼天下,能够一下子拉出一百多这样水准的,除了他刘备,没有任何诸侯能做到。

这就是巨大且难以逾越的差距。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那些学子用自己的行动向刘备表明,他们确实当得起田畴的称赞。

似乎是在出发前就已经定下了计划,这些吏员和学子们迅速进入工作状态,他们三人一组,分散到连绵数十里的队伍各处,将幽州摸索出来的安置经验施展得有条不紊。

先是筛选出拥有一技之长的人,将其按照手艺门类分别编队,然后是缺少劳动能力的老人、失去家人庇佑的孤儿……

短短几天时间下来,这支臃肿的队伍就面貌一新,老弱病孺被集中起来,借助车辆驶向北方,剩下的青壮年没了后顾之忧,行进速度也提高了许多。

“真不愧是幽州培养出来的人才,每天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夜里还要互相交流经验心得。”简雍肩头的担子轻了许多,整个人的心情也变好了,此时看着那些胡子拉碴、眼中布满血丝、脚下却仍然虎虎生风的吏员和学子,不禁心中钦佩。

刘备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或许这一次屯田,他麾下就能涌现出一批足以担负重任的栋梁之材,而等待这些人才施展才华的,就不再是区区一个幽州,而是广袤的万里江山。

不知不觉,刘备等人已经来到常山真定,这里是赵云的家乡,如今他看着一片片荒芜的土地,心中难过不已。

“正是农忙的时节,豪强们却还在不停地修筑坞堡。”田畴看着远处一座正在修缮的坞堡,叹息着说道:“有那份精力,还不如多开垦几百亩农田。”

“他们的粮食够吃了。”刘备往那边瞥了一眼,便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心思。

屁大点一个土圈子,估摸着也就大几百人,应该是结社自保的乡党。

为了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活下去,各地都出现了类似的组织,百姓们以宗族或是乡邻为纽带,在粮食生产可以维生的情况下,将更多的精力和劳动力都用来修筑防御设施,希望借助深沟高垒保护自己以及家人。

据说在豫州和兖州那边,已经出现了可以容纳数万人,拥有庄园、桑田、磨坊、酒坊、足以自给自足的超级坞堡。

许多诸侯也看上了那些坞堡里面堆积如山的财富,以及数以千计的乡勇士卒,纷纷向其示好,并不惜用官职诱惑,尽力拉拢那些实力派。

毕竟现在官职不值钱,用来骗乡巴佬的钱,正合诸侯们的意。

“出来看了一圈,还是觉得幽州好,官府想做什么事都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田畴回想起在幽州的所见所闻,不禁又是长长叹息一声。

“那是你师兄用自己的名声换来的,现在天下那些世家豪强,估计没几个愿意支持我们的。”刘备笑着说道。

他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令那些在东汉王朝的政治框架下,享受了一百多年好日子的世家豪强恨之入骨。

当初在辽东,刘备采取了最直接的手段——消灭,把当地豪强连根拔起,这才得到发展需要的财力、土地和人力。

后来刘备当上幽州牧,有了数年积累下来的钱财,再加上强大的军队作为后盾,他也就用不上过于激烈的手段,只是用技术和商路,从豪强那里换取了土地,以及最重要的,被束缚在豪强土地上的劳动力。

手段不一样,但这些年来,刘备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同一个目的——剥夺大地主阶级对民众的人身依附,使他们空有钱财,却不能像以往那样,组建起自己的势力,拥有对抗朝廷的实力。

这是任何一个王朝统治者都想要做的。

也是任何一个世家都极力避免的。

田畴疑惑地问道:“我看幽州那些豪强们很开心啊,不但唯师兄马首是瞻,还经常主动出钱,为各地修桥补路,兴建学堂呢。”

“那是因为他们缺少进一步上升的门路,需要用钱财给子孙铺路,而不是嫌自己钱多了烧手,非要花出去才开心。”刘备不厌其烦地讲解着,在他看来,这个师弟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涉世未深,加上心思太正,和好人打交道自然是如鱼得水,可要是被扔到坏人堆里,只怕是要被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好人想要做事,就要比坏人更聪明,更懂得各方面的门门道道。

见田畴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刘备继续说道:“但是对于冀州和更南边的地界来说,在幽州施行的这一套就不适用了,那边多得是几百年的世家,他们什么都不缺,整天想的就是怎样维持自己家族已经得到的好处,对他们来说,只要能保住荣华富贵,谁当皇帝都是一个样。”

“这种人就难对付了。”田畴皱起眉头,苦苦思索起来。

刘备所描述的那些世家豪门,只要是读书人就都有所耳闻,他们有钱有势,声望仅次于统治了天下四百年的刘氏,想要用利益交换,从他们手中剥夺土地和人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为兄要在幽州不计成本地建学堂、培养学子了吗?”刘备饶有兴趣地看着田畴问道。

经过这么多的铺垫,就算田畴再心思单纯,也已经能够想明白了,他不假思索,答案脱口而出。

“师兄是想培养出属于自己的人才,填补那些人消失之后,在政坛上留下的空余位置。”由于过于兴奋,田畴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那就是说——”

“那就是说,跟着我走,就要做好拼命甚至是没命的准备。”刘备接下了田畴不敢说出口的话,“我们和世家豪强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只有一方能活下去的战争,不成功,便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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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错了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刘备面色平静,仿佛不是在决定无数人的归宿,而是在说今晚要吃些什么。

可是听了这番杀气腾腾的话语,田畴脸上经过片刻震惊之后,却是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喜悦。

每个人都有野心,像田畴、田豫这样出身于小地主阶级,有文化,有一定社会地位,但是想要再进一步就难比登天的年轻人来说,他们的野心,就是通过为明主效力,取得与世家大族平起平坐的地位,甚至再进一步,将绝大多数盘踞在高位太久,已经退化成猪的世家子弟赶下去,取而代之。

总有人要站在那些常人难以企及的位置,去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政治理想。

为什么不能是我?

“小弟愿誓死追随师兄,建立不世之伟业,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田畴再不犹豫,当即单膝跪地,向刘备行了一礼。

“贤弟快快请起。”刘备连忙扶起田畴,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

自从田畴投到卢植门下,便被老先生青眼有加,认为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几年下来,他非但没有半点出仕的意思,与刘备日常交往,也是礼数周到,却刻意保持着一定距离。

如今终于收服田畴,对于刘备来说,比起炎炎夏日喝上掺着冰块的果酒还要舒坦。

在这个装逼不犯法的年代,适当的嘴炮还是有必要的嘛!

刘备心中得意,脸上却还是保持着平静,他扶起田畴,呵呵笑着问道:“贤弟,当年我多次相邀,你却始终拒绝,到底是什么原因?”

“当初年少无知,觉得刘伯安为人清正简朴,宽抚百姓,是不可多得的贤人,师兄与他势同水火,所以我心中多有误解,故而拒绝了师兄的初次相召。”说起往事,田畴有点不好意思,“到了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师兄的施政之道才是正途,再想助师兄一臂之力,就怎么也张不开口了。”

田豫这一番话把刘备说得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他心中知道,对方所言,句句属实。

当初刘备用巨款买通十常侍,赶走了素有清名的刘虞,并将其投入牢狱,放在任何一个外人眼中,都会认为他是个奸佞之徒,别说出仕,就算提起刘备刘玄德的名字,不先往地上吐吐沫,都是很给他面子了。

直到两年时间过去,幽州人惊讶地发现,原来州牧不需要穿破衣服,顿顿吃野菜,也可以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再流离失所;原来不用刻意安抚胡人,给他们送去钱粮布匹,也可以御敌于国门之外,保得一方太平。

有粮吃、有房住、大人有活做、孩童有书念,这种生活,是幽州人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短短几年,都变成了现实。

刘备的名声和风评,就是靠着实干、苦干,才一点点扭转过来,被不明真相的人们接受、敬仰。

包括田畴在内的许多士子,他们的思想,也是这样一步步转变的。

一个幽州、一个刘虞,就可以造成如此巨大、如此深远的影响,想要在全天下推广他的为政措施,难度可想而知。

“子泰,你完全可以在闲暇时间写写文章,把自己以往的误解,现在的感悟都写下来,汇聚成文,印刷成书,传播到天下去。”刘备诚恳地说道。

在这一刻,他终于真正地理解了当年红军为什么每到一处,首先都要满墙写标语,召开群众大会,揭露敌人恶行,宣传己方政策。

思想阵地,你不占领,别人就要占领。

“这也要写?”田畴一愣,“如果照实去写,恐怕会有歌功颂德之嫌,师兄不会介意吧?”

你这小子也太不懂事了。

这有什么介意的,我最喜欢别人歌功颂德了好吗?

刘备心中疯狂吐槽,口中说出的话,却还是无比诚恳,“多写写个人感悟,多写写各项举措的好处,多写写百姓的生活,至于为兄,该淡化就淡化,懂了吗?”

“好主意!”田畴一拍大腿,“师兄虚怀若谷,真乃我辈楷模。”

说完之后,田豫拔腿就走,似乎是要去召集关系好的学子,看着他充满干劲的背影,刘备却有些发愣。

这个家伙,该不会真要把我的光辉事迹全给抹了吧?

就这样插曲不断,又过几天,幽州军踏入中山国,在那里,刘备遇到了正在招募士卒,走村串乡讨要粮草的鞠义。

“早就听说使君是个喜欢救助百姓的热心肠,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一番寒暄过后,鞠义看着连绵不绝,一眼望去根本望不到头的移民队伍,口中赞叹不已。

近百万人的庞大队伍,在鞠义四十来年的人生经历中,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种震撼,也是他生平仅见。

“这些可都是我大汉子民,能帮就帮一把。”刘备谦虚地笑了笑,随即问道:“鞠将军怎么不在平原防备青州黄巾,却跑到这里募兵来了?”

鞠义的家族本为平原豪强,却因避难远赴凉州,正是在那里,他摸爬滚打,掌握了羌人战法,并组建起一支战力强悍的私兵,返回冀州之后,凭借这支精锐部队,他又被历任主官器重。

到了韩馥主政冀州,考虑到青州黄巾势大,便将鞠义和他的部属安置在平原一带,负责冀州西南方向的防卫工作。

作为主将,鞠义不在平原统领部队,也算得上是擅离职守了。

“使君莫怪,鞠某确实是出于公心。”说来也怪,鞠义不喜欢韩馥那种文绉绉的家伙,反倒是觉得刘备这种直来直去的风格对脾气,于是他难得地没有因为误解而动怒,向刘备解释起自己的举动来。

“鞠某与羌人打过几年仗,使君则是灭了乌桓,以使君的经验,汉军对付胡人,以何种战法最好?”鞠义没有直接说自己到底为什么跑到中山,却绕了个圈子,聊起了与胡人作战上面。

刘备稍一思索,回忆起凉州,也就是后世甘陇之地的地形,缓缓说道:“汉人心灵手巧,在装备上占有优势,正面作战,当以强弓硬弩压制,等到胡人战意消退,再用精锐部队击之。”

“就是这样!”鞠义难得遇到知音,当即叫出声来,“所以鞠某觉得,大汉边军的建军方式,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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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也挺粗

在鞠义看来,与其耗费大量人力财力组建骑兵部队,用胡人的战法去对抗他们,还不如将汉人的传统步兵优势,以及这么些年来积攒下的装备和技术优势发扬光大。

“鞠将军的意思是说,减少对骑兵的依赖,大力发展弓弩?”刘备一听,马上想起了原本历史上,正面击溃白马义从的突击、阵斩严纲、让鞠义和他麾下先登死士扬名天下的界桥之战。

在那一场战斗之中,鞠义被袁绍委以先锋重任,他凭借八百名悍不畏死的精兵和千张强弩,硬是保持着极度的冷静和耐心,任由白马义从向己方发起冲锋。

直到双方距离被拉近到数十步远,八百名壮士才从掩藏身形的大盾下一跃而起,他们先是发射强弩,声如震雷,敌军所中皆倒,紧接着奋勇突击,正面击溃了白马义从的攻势,然后乘胜追击到界桥,在那里再次挫败公孙瓒组织起来的反冲锋。

这也是汉末群雄混战时代,第一次用步卒正面硬抗骑兵部队,并取得辉煌战果的经典战例。

从此之后,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几乎全军覆没,锐气大丧,袁绍也不再对幽州铁骑闻风色变,双方攻守异势,最终以公孙瓒的败亡而告终。

正因为了解这一段历史,刘备对鞠义的意见极为重视,他沉吟片刻,忽然开口说道:“鞠将军还没说到正题。”

鞠义讪讪一笑,继续解释起来,“末将对部属要求极高,军中士卒不但要身材高大,能开强弓劲弩,携带重物长途奔袭,还必须擅长近身肉搏,这种精锐士卒,单靠平原那点地方,一年招不到几个。”

能远战能近战,各项战斗技术没有短板,按照鞠义的选材标准,训练出来的部队肯定是强悍得超乎常人想象。

“可是鞠将军你想过没有,这种人物,在其他部队磨炼几年,至少都是个百人将,他们凭什么要在你那里当小卒?”刘备听得直摇头,怪不得在界桥的时候,鞠义手里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八百人的兵力。

这样的部队几乎就是后世的特种兵,有钱都很难组建起来。

鞠义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重重叹了口气,再次鼓起斗志,沉声说道:“路都是走出来的,只要多寻找、多劝说,总会有人加入。”

“所以鞠将军就必须周游各地,寻找符合标准,且愿意从军的壮士。”刘备点点头,算是接受了鞠义的解释,同时也对他更加了解。

这人和幽州那一群家伙没什么区别,都是满脑袋想着变强、变得更强、变成最强的疯子。

也是最纯粹的战士。

刘备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对鞠义温声说道:“等到冀州易主,将军可以率领部曲到幽州去看看,那边有许多醉心研究各兵种新式战法的能人,从边军中招募精锐士卒,也更方便一些。”

“就像护乌桓校尉部的重装铁骑?”鞠义双眼圆睁,兴奋地问道。

在此次南下讨董的幽州大军之中,要说哪支部队给鞠义带来了最深刻的印象,那自然是由太史慈率领的两千名重装铁骑了。

虽说骑兵行军的时候都是不穿铠甲的,但是当初在冀州相会之时,为了让沮授等人开开眼界,也为了满足太史慈显摆的,二十名百人将披挂齐整,人马具甲,给冀州人展示了一下真正的重骑冲阵。

那一次演示,彻底震撼了所有前去观看的人。

静如山峦,动如雷霆。

二十名浑身包裹在黑色铁甲之中,只露出双眼的骑士,二十匹身披黑色铁甲,比寻常同类高出一个头的神骏战马,摆出锋矢阵型,展开冲击的时候,给人带来的压力,犹胜千军万马。

那些将士,就是从各支部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鞠义才下定了决心,支持刘备入主冀州。

能够组建起超时代的强军,这种人才是值得他鞠义效忠的对象。

如今刘备开口,说他可以带领部众去幽州,那就是说,他的部队也可以像重装铁骑一样,获得更多的人手,更好的装备,更好的待遇,并与更强的战士相互交流,相互学习了。

“全听使君吩咐!”鞠义眼中充满希冀,恨不得现在就能拔营北上。

“那就请将军把这边的募兵工作先停一停,回到平原去整肃部队,等你们到了幽州,有的是精锐士卒给你挑选。”刘备笑着说道。

平原是冀州东南门户,负责对青州方向的防务,位置极其重要,刘备可不愿意鞠义继续到处转悠,放着那边不管。

冀州已经被刘备看成囊中之物,万一黄巾不开眼,把那边打烂了,百姓打没了,他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末将得令!”有了刘备的保证,鞠义也没了继续在冀州募兵的打算,当即告辞,带着自己的亲卫向南边去了。

送走鞠义,刘备心中也像是一块大石落地。

当初在邺城第一次相见,从鞠义对待韩馥这个上司的态度,刘备就看得出,鞠义是个桀骜不驯的的性子,行事作风完全是一副边地人的做派。

再加上历史上记载的,鞠义自恃在袁绍麾下屡立战功,变得骄傲放纵,最终被袁绍斩杀,部众或是逃亡,或是被袁绍分兵扑灭,结局十分凄惨。

出于这些考虑,刘备一直怀疑自己有没有能力彻底收服鞠义,让他尽情施展才华,不要落到原本历史上的结局。

可是看鞠义今日的表现,刘备觉得,他或许并不是有多骄狂,而是单纯地瞧不上韩馥和袁绍这种人吧。

“我怎么发现你和粗人特别合得来?”当天晚上,听了刘备讲述如何让鞠义心甘情愿地放弃募兵,跑回平原驻守之后,简雍嘿嘿坏笑起来。

“因为我就是个粗人。”刘备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这几年生活安逸,又没有时间练习武艺,他已经成功把六块腹肌修炼成一块了,“哎不对啊,我觉得咱们两个整天一起聊天喝酒,应该是最合得来的。”

“嗨——”简雍同样拍了拍自己日渐发福的肚皮,“我也挺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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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如鱼得水

“假如袁绍真有他自己以为的雄心壮志,就应该率领大军前进,用西凉军强大的威慑力,来分辨出来哪些人是支持他,哪些人是虚与委蛇。

反正董卓已经把洛阳周边给烧光了,西凉军不可能把主力推到成皋一线,在身后留下几百里没有补给的空档区,根本不可能阻碍他的前进脚步。”

说道这里,刘备停了一下,看着两名正在聚精会神听讲的幕僚问道:“对不对?”

沮授看着地图,稍稍思索之后答道:“确实如此,以洛阳地区的补给能力,西凉军无力组织长时间的大规模行动,若是袁绍胆子大,甚至可以一路推进到虎牢关。”

“这不就是曹孟德的提议吗?”简雍迅速回忆起来,根据情报,曹操大闹关东联军大营,吵吵着让人出兵,说的就是这一套。

“不是我吹,那群蠢材要是按照孟德的想法去做,早就把董卓赶到长安去了。”刘备正色说道。

接下来,刘备又设身处地,把他自己代入袁绍的位置,该如何从这一次毒计下脱身,在讨董之战里获取更多的资本。

胡母班那些人不过是董卓扔出来的弃子,根本不需要太过重视,而王匡早就积极向袁绍靠拢,也不需要让他斩杀亲朋,落得众叛亲离的窘境。

“袁绍想要冀州,又担心力量不足,所以想首先拿下富庶的河内,但他没想明白,这样坑掉王匡,反而会使河内不稳,其他人得到趁虚而入的机会。”

在刘备看来,袁绍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急着图谋一块落脚地,而是如何在削弱其他人的同时,尽量增强自己的部队。

人有勇怯之分,只要袁绍带领联军部队不断西进,远离那些诸侯的任职地区,就必然会出现以各种理由退缩、甚至是推脱的人。

到那时候,袁绍有大义的名分,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剥夺他们的部分兵力,集中到自己麾下。

你不想打?可以,自己回去,把部队留给我,我出钱出粮养他们。

“若是别人不愿意,就要带着自己的部队离开呢?”简雍问道。

“袁绍在酸枣和一众袁氏门生故吏喝了几个月的酒,再没有几个铁杆盟友,他这个盟主就白当了。”刘备冷笑起来,“愿意交出一部分兵力的就能走,不愿意交的,用大义的名头砍了,再把他的官职分给自己的亲信不就行了?”

有河内王匡支持,又有冀州提供充足的粮草,袁绍就算是杀上一两路诸侯,也有足够的实力和财力安抚他们的部队,在如今这个乱世,拥有强大的兵力,要比维护几个太守实在得多。

袁绍最大的问题,就是他始终看不清楚,他聚拢的这些刺史太守都是被董卓任命,主政不过数月,根本没有掌控住地方,与其费力笼络他们,还不如绕过这些头面人物,把真正拥有力量的部分抓在手里。

“使君所言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若是这样做了,难免有损名声。”沮授推演一番,觉得刘备的方案若是再修补修补,完全可以被袁绍用来统一黄河以南地区,只是刘备这种行事作风,不像是儒家门徒,倒像是尊王攘夷的管仲更多一些。

刘备不屑地笑了笑,“这就是我瞧不起袁绍的一点,什么都想要,却什么都舍不得付出,整天顶着四世三公的名头,就以为别人天生应该为他付出,为他铺路,甚至是为他牺牲,他也不看看,自己配吗?”

“使君行事锐利果决,不受世俗眼光之囿,足以当得起枭雄二字。”沮授看着刘备,再想想自己在幽州看到的种种,心中有感,不由得脱口而出。

心无障碍,通权达变,若不能坚守本心,必将荼毒天下,这样的人,出现在这样的时代,究竟是福是祸?

简雍的脸色冷了下来。

枭雄,乃是骁悍雄杰,强横而有野心之人,用来形容人,固然是称赞其才能杰出,但其中也不乏贬义。

作为刚刚投奔而来的下属,这样肆无忌惮地评判刘备,这个沮授到底什么意思?

“枭雄嘛——”作为被评价的当事人,刘备倒是没什么不开心,相反的,还有那么一点点窃喜。

别的不说,能被沮授这个本时代最顶级的人物称为枭雄,那就是说,自己的本事还是得到了认可的。

沉思片刻之后,刘备洒然一笑,对沮授问道:“先生可愿意做枭之羽翼,助其高飞九天,又不脱离正道?”

沮授面露喜色。

其实以他的眼光,从幽州一地,就能看得出来,刘备集团是真正以平定天下为目标,并且坚定地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前途不可限量。

只有跟随这样的人物,他才能尽情施展才能,实现毕生抱负。

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年少成名,早早踏上官途,却一直时运不济,人到中年才在韩馥那里混了个从事,结果还被疏远,就是因为这张嘴太能得罪人。

在脱口说出枭雄二字之后,沮授其实已经做好了刘备勃然大怒,将他驱逐离开的心理准备,毕竟没有人喜欢被别人、尤其是下属这样评价的。

正当沮授心灰意冷的时候,刘备却毫不介意枭雄的称呼,反倒希望他成为助其展翅高飞的羽翼,这样的气度,终于让沮授放下心来。

“授以区区之才,承蒙使君青眼相待,敢不尽心竭力,为使君效死!”在刘备和简雍二人的注视下,沮授肃然起身,将身上衣物收拾整齐,然后俯下身子,郑重地向刘备施了一礼。

在这个时代,主择臣、臣亦择主,文人谋士可以出山投靠某方势力,也可以因为理念不同而自由离开,沮授等人不得韩馥重用,故而弃官离去,正是如此。

而像这样郑重其事,则是表明,他真正是下定决心追随刘备,纵然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不离不弃。

这就是男人的承诺。

“公与快快请起。”刘备当了几年的人上人,早已对这一套流程熟稔无比,他快步上前搀扶起沮授,眼中泛起泪花,声音也略有哽咽,“吾之有公与,犹鱼之有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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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要战便战

如鱼得水,这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是刘备说出,不过那是在得到诸葛亮之后,而如今,刘备无情地剽窃了自己,提前十几年用来笼络沮授。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抄自己不算抄嘛。

此时的刘备坐拥幽州,富甲天下,是实力最强的军阀,比起历史上那个屡败屡战,困顿不堪的刘备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正因如此,这句如鱼得水,更加显示出无比的器重,让沮授感激涕零,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

“对了,公与兄,你不是有事要找使君商量吗?”简雍越看越肉麻,最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声音颇大地咳嗽了一声,希望把话题拉回正轨。

被简雍提醒之后,沮授才略略平复了激动的心情,他向刘备一拱手,开始讲述自己的来意。

原来看着中山国有大片田地被撂荒,沮授等人觉得与其再把流民们带回幽州分配,还不如就地驻扎,让他们安顿下来。

“幽州虽然还能容纳许多人口,但近几年天气转冷,粮食产量降低,需要开垦更多土地以防万一。”这是一位跟着徐邈和赤辉、张同他们走遍了幽州,统计了几年来气候规律和粮食生产规律的能吏讲给沮授的,目的就是希望给幽州留下一些余地。

“是啊,近些年来天气越来越冷了,雨雪也少,估计还得冷个几十年。”刘备重重地叹了口气。

简雍惊讶地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几十年,玄德你怎么能断定要冷几十年?”

“瞎猜的。”刘备不想闹得人心惶惶,随意打了个哈哈。

他当年拜读过竺可桢先生的著作,对那场东汉末年一直持续到西晋时期,几乎摧毁了人类文明的小冰川期有深刻的认识。

气候变冷,降水减少,导致粮食减产,引发社会动荡,再加上在冷得活不下去的游牧民族拼命南下,文明国度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然后变为废墟,使得在数百年时间里,整个欧亚大陆上的文明之火纷纷熄灭。

在这场席卷了世界的蛮族洪流之中,唯有汉人建立的国度依仗层出不穷的英雄人物和顽强的民众,保住了东大陆唯一的火种。

如果不想让那段最黑暗的历史重演,粮食生产,就是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

沮授装作看不到刘备眼底的忧虑,继续说道:“我们认为,在中山国西北部,常山国西部开展屯田,既可以利用当地丰富的水源,还可以设立官仓储粮,为日后进军并州打好基础。”

刘备一听,这话怎么那么耳熟,不是田畴在河间屯田的翻版吗?

不过根据情报,董卓已经破开了大多数皇陵,估计再过最多一年时间,他就能满载宝物去往长安,到那时候,关东联军没了目标,肯定会互相攻伐,争夺权柄。

也就是说,不管他做没做好准备,到了明年这个时候,也就该大举南下,争夺冀州了。

既然这样,还不如早早把自己的势力延伸到冀州西北部,为将来做准备呢。

“我们在冀州屯田,就必须委派官吏,驻扎军队保护,当地的官员能答应吗?”刘备虽然有些动心,可现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彻底撕破脸,他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使君放心,都是自己人。”沮授有些自得地微笑起来。

刘备赞许地点了点头,对沮授又高看了两眼,“公与,我再问你个问题,只要答得好,这件事就由你来主持,田子泰给你当副手。”

“使君尽管讲。”沮授答道。

“若是在田地、水源方面与地方豪强发生冲突,该怎么做?”刘备盯着沮授,缓缓问道。

地方豪强,永远代表着对抗中央的割据势力,任何人想要施政,都绕不过他们。

如何对待豪强,是能否推行政策的关键。

沮授闭上双眼,苦苦思索起来。

暗中支持刘备的冀州官员之中,几乎都是出身于世家大族,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坐拥广袤良田,家中僮仆无数的地头蛇。

他们之所以纷纷抛弃软弱的韩馥,积极向兵强马壮的刘备靠拢,无非就是希望保住自家的荣华富贵,避免在战火之中被殃及。

虽说这些世家大族主要集中在南部靠近黄河的几个郡,但也有为数不少的人出身于中山和常山。

如何处理他们,是个难题。

“我和田元皓、审正南在幽州待过一段时日,见识过那边的情况,劝说各自宗族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其他人,就不会这么想了。”许久之后,沮授才长出一口气,徐徐说道。

在任何时代,土地都是世家豪强的命根子,一旦失去土地,失去了附庸于他们的人口,即便有再多的钱财,再高的官职,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这个道理,但凡有点见识,就能想明白。

“而且冀州世家不像幽州那边,他们有许多做官的途径。”沮授继续说道。

也就是说,刘备想要复制幽州模式,画个大饼来诱使冀州豪强跟着自己走,也是基本不可能的。

“公与,你有一年时间,一年之后,我方控制的冀州地区,要么变成幽州,要么变成辽东。”刘备点了点头,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如果是袁绍、曹操或是原本历史上的刘备,他们无法预知未来,见识也无法超越时代,即便认识到土地兼并对国家统治的危害,也只能在规则的框架内进行约束。

但刘备不一样,他的理想可不是把皇帝从龙椅上推下去,然后自己盘踞在那个位置上,从此心满意足。

他要的是消灭一个即将积攒起力量,即将登上历史舞台,即将统治这个伟大民族几百年,带给这片土地无尽屈辱和黑暗的阶层——门阀。

以刘备的性格来说,与其瞻前顾后,既想利用对方的力量,还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最后两头都落不到实处,还不如拉开阵势,痛痛快快地战上一场。

沮授听明白了,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如此一来,会有很多人从支持使君,变成不死不休的仇敌。”

“公与你呢?”刘备也眯缝起眼睛,轻声问道。

“我将追随使君,至死方休。”沮授将誓言重复了一遍,面色平静如水。

“那就好。”刘备忽地笑了,“谁要战,便来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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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这样不行

转眼之间,深秋已经到了。

正如之前所说,今年雨水减少,河流水位也不太高,影响作物收成,除了靠近河流和渠道,水源充足的那些良田外,幽州一半以上的田地,都出现了或多或少的歉收。

孩童们仍然为了吃上新麦子而欢呼,但是那些年老的农夫,却总是徘徊在田间地头,望着早已收割完毕,又被翻过一遍,等待着来年春耕的大片农田,久久不语。

从这两年的气候和收成,他们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粮食亩产量基本与去年持平,比前年则是少了——”刘备看着一叠叠报表,心中估出了一个数字,“百分之五?”

负责这方面统计的官员点了点头,又从手边抽出一张白纸,轻声说道:“减产主要发生在旱田,靠近水源的良田由于管理得当,亩产量不降反升,这才将将维持在去年的水平。”

刘备沉默不语。

在同样的气候条件下,凭借着耕作水平和管理水平的提高,提升亩产,这说明幽州的农业水平在稳步提高,但是,在没有化肥和机械化的时代,一旦遇到天灾,这种提高就会被轻易地中断。

良田亩产提升,还有新开垦的土地,粮食总产量还下降了百分之五,这小小的数字看起来不起眼,真要深究,则是令人极其恐慌。

幽州现在有近四百万人口,假定粮食产量刚好够吃,减产百分之五,那就是将有二十万人要挨饿,甚至是饿死。

“这个数字包括辽东和乐浪吗?”刘备沉声问道。

“那边的数字还在统计,不过据我们估算,辽东地区应该和这边差不多,乐浪河流众多,又有张公坐镇,倒是没什么减产的可能。”另一名年轻官员开口答道。

官员们口中的张公就是张焕,他这些年来为幽州的发展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并带出了一大批精明强干的年轻官吏,由于他为人正派,做事公道,仅仅三十来岁,就已经被百姓和一部分官员冠上了“张公”这个充满敬意的称呼。

刘备点点头,然后环视在座的官员们,开口问道:“关于农业生产,诸位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让刘备没有想到的是,首先开口的,竟然是坐在他手边的田丰。

自从来到幽州,田丰和审配二人就开始游历各地,探究幽州飞速发展的秘密,两月前刘备率军返回,他们便下定决心,正式加入刘备麾下,被任命为别驾从事。

此次会议,田丰特意说明自己初来乍到,对情况不太了解,只是旁听,但刘备发问之后,他却第一个站起身来,开始阐述自己的想法。

“诸位请看。”田丰来到悬挂在众人正面的巨大地图前,拿起精致的细木棍指点起来,“大汉疆域分为十三州,其中幽州最北,气候也是最为寒冷,近千年来都是人口最少的地区,如今在使君的治理下,以一州贫瘠之地,养活了大汉近一成的人口,已经是力有不逮。”

众人看着田丰在地图上指指画画,心中若有所思。

天下精华,都在中原地区,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即便他们通过无比的毅力和勇气,将幽州建设成超越时代的好地方,也不得不承认,若是把同样的努力放在中原,取得的成绩会好看许多。

“之前我们估算过,幽州还可以承载数十万新增人口,先生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一名参与过当初估算工作的吏员有些不服气,开口反驳起来。

“诸位没有算错,而我的说法,同样是正确的。”田丰微微一笑,顺着对方的话头说了下去,“若是仅限于让人饿不死,按照幽州现有的农田、农具、水渠,别说四百万,六百万人都养得起。”

“可是要把幽州作为争夺天下的根基,就不是这样的算法了。”刘备缓缓说道,他已经听懂了田丰的意思。

“元皓此言差矣,幽州地域广阔且毗邻胡人,边境线长达千里,四百万人非但不多,反而是少了。”审配也不再沉默,他一开口,便旗帜鲜明地反对起了田丰。

田丰浓眉倒竖,“正南,你也是翻阅过卷宗的,各郡县的粮食储量,今年的粮食产量,难道你都看不见?”

“即便今年歉收,土地产出供应全州百姓也是绰绰有余。”审配摇着头反驳道。

“难道你我追随使君,就是为了窝在幽州过日子?”田丰挥舞着手中的木棒,在地图上虚虚画了几条线,众人看得清楚,那些线条都是以幽州为起点,分别指向冀州、青州、并州。

以及北方的鲜卑。

刘备默不作声,只是对田丰点了点头。

幽州有大量的军队,建设军队、出征作战,都需要海量的粮草物资,若是不重视农业生产,粮食产量仅能维持百姓生活,想要征伐各地,逐鹿天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元皓兄,原来你也知道我们不会一直窝在幽州。”审配冷笑起来,“沮公与已经在中山和常山屯田,冀州那千里沃野很快就是使君的囊中之物,再加上唾手可得的青州,我们为什么不能在南边大力发展农业,反过来供养幽州?”

在座的官员们一听,这个审配说得也很有道理啊。

“难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田丰快气炸了,瞪着审配说道:“疏散一部分人口到冀州,把幽州现有的措施也搬过去,只需数年时日,冀州就能成为天下的粮仓!”

“非也!”审配马上开口反驳,“我说的是幽州不需要向外迁徙人口,只需要把冀州建设起来,向这边输送粮食就好。”

刘备看着两人针锋相对,吵得脸红脖子粗,活像是斗鸡一样,不禁心中暗自叹息。

他终于知道历史上袁绍的苦恼了。

这两人明明说得都有道理,而且大方向也一致,只是在次要的问题上有那么一点点分歧,换成另外两个人,或许就会坐下来心平气和地研究了。

可是这两个人就能吵得你死我活。

这样不行,绝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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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庞大的计划

“两位都觉得我们应该着力南下?”刘备终于开口,打断了田丰和审配的激烈争吵,他见二人齐齐点头,便继续说道:“只是我最近听说,冀州本地世家对我意见很大,很多人都去联络袁本初了。”

听到刘备这样说,田丰倒没什么,反观审配,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三个月前,田畴带着二十余万民众东去易水屯田,剩下的民众则是在沮授的安排下留在中山一带,在幽州的大力支援下,那些民众重新划分了因战乱而荒废的田地,兴建房屋、开挖沟渠,开始了新的生活。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和四处占领无主田地的当地豪强之间,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冲突。

作为屯田计划的主事人,沮授态度十分强硬,虽然没有大肆杀人立威,但通过他的一系列举措,中山和常山的豪强们意识到,这位刘使君恐怕不是他们想要的冀州之主。

审配的家族在魏郡是名门大族,对这种事尤其敏感,他们得到消息之后,一方面给身在幽州的审配写信询问此事,另一方面则是暗中串联,开始为自己找后路了。

刚才审配坚持认为幽州不需要向外迁徙人口,除了对边境防御的重视之外,还有一定的私心在里面。

“使君所言确是实情,包括魏郡审氏,也有不少反对使君之人。”审配考虑了一阵,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这位刘使君的情报网太厉害,瞒是瞒不住的。

田丰却没有这么多顾虑,语气轻松地说道:“田氏多为通情达理之人,在我的劝说之下,他们已经在处理产业,准备迁居幽州了。”

看来这两位也是下定决心跟随自己的,刘备心中略略有些安定,正要出言宽慰,审配却又说话了。

“刚才还在说幽州人多,现在又想着把宗族迁徙过来,元皓兄如此言行不一,着实令人费解。”审配斜眼瞥着田丰,脸上挂满了嘲讽的冷笑,他在为了家族和理想苦恼不已,田丰却已经甩下负担,在刘备这里捞足了好感。

两相对比,本就让人觉得憋屈,田丰又说什么通情达理,这不是明摆着说审氏族人不行吗?

“审正南,你!”田丰没想到自己的话居然招致如此激烈的反击,他指着审配,对其怒目而视。

“二位听我一言。”刘备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他起身来到田丰身边,轻轻拍了一下肩膀,示意对方坐回原位,然后在屋中扫视一圈,这才继续说道:“当初邺城一见,我对几位的才学品行大为钦佩,这才多方相请,希望与诸位共谋大事。可是——”

这时候,田丰和审配两人也冷静下来了,他们见刘备面色不善,心中既羞愧又不安。

“可是今日初次正式议事,二位就相互攻讦不休,正事却说不了几句,如此做派不像是享誉一方的名士,倒像是村妇骂街,着实令人失望。”刘备强忍住骂人的冲动,用最克制的语言,表达了对这二人的不满。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若是审配不服气,或是继续我行我素,那他大不了不要这个所谓的名士。

该去哪去哪,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田丰自幼聪慧,博学多才,在冀州很有名望,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说过?

村妇。

骂街。

再加上审配的讥讽,更是让田丰觉得下不来台,一张方脸涨得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小弟素来有口无心,刚才那些话也绝非出自本意,还望元皓兄见谅。”见到田丰如此愤怒,审配也后悔了,连忙站起身来,对田丰深深一揖。

他活了四十余年,除了故太尉陈球这个上司之外,最佩服的人就是性情刚直的田丰,若不是因为家族的压力让他憋着火气,绝不会把区区小事闹成这样。

审配向田丰致歉后,又转身向着刘备一躬,正色说道:“今日之事,都是审配妄言所致,与田元皓无干。”

“正南,你先坐下。”刘备见审配态度诚恳,心中火气也消散不少。

炸药桶脾气,说话不过脑子,这个人被荀彧评为果而无谋,还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这时候田丰的脸色也渐渐缓过来了,他看着审配这个老友,重重哼了一声,然后转向刘备说道:“使君所言极是,田丰记下了。”

“那就继续说正事。”刘备也不再纠缠,“正南,你亲自回一趟冀州,打探一下情况,顺便把家中事情处理好,免得心中焦虑。”

审配点点头,应下了这个差事。

刘备看着他,再次放缓了语气,“只要交出土地,释放僮仆和隐户,一切都好说,看看幽州这些豪强,过得比以前舒服多了。”

“是。”审配再次点头,面色凝重,也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想法。

“好了,还有谁有想法?”刘备望向其余官员,这些人看了半天热闹,也该抓紧时间发言了。

众人相互看看,然后一名官员站起身来,轻声说道:“启禀使君,我们有个计划,只是耗费巨大,而且之前没人做过。”

“尽管说,成与不成要大家研究。”刘备微笑着点点头,让这名年轻人站到前面来讲。

过了一阵,包括刘备在内,许多人都笑不出来了。

“幽州河流众多,且大多发源于山地,河道狭窄、水流急促,旱季难以灌溉农田,雨季又蓄不住水,白白流到海中。”

这名年轻官员用木棍在地图上指点着那些情况尤为严重的河流,提出了他们的想法:

在河流上游破堤造湖,在河流之间开挖渠道,通过蓄水和引水,对幽州境内的河流进行调控。

整个幽州!

太特么吓人了!

刘备听了半天,越听越是心惊肉跳,终于趁着此人停下来喘气的时候,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们规划来规划去,要用多少人,多少钱,花费多长时间,算过没有?”

“算过,以幽州现有的丁壮,每年农闲时期开工,十年之内,便可以将主要河流改造完毕,再有十年时间,以湖、河、渠为主体的水网就可以全部贯通。”

“这是赤辉说的吧,他人呢?”刘备一听这十年十年的,心中马上明白了,除了赤辉那个对做官没兴趣,一心想着研究各种黑科技,振兴墨家的小子之外,没人能有这么大的气魄和手笔。

“耀世这几个月都在勘测各地水文地势,很少回到蓟城。”另一名年轻官员答道。

这是吃准了我会答应?

刘备气笑了。

另一边田丰和审配互相看看,都从彼此的脸上发现了一丝尴尬。

人家二十多岁的小青年想的是这样浩大的工程,我们这些四十多岁的名士,却还在置气斗嘴。

真是让人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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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都给我忙起来

接下来又有人提出了一些扶助农业生产的举措,相比起以十年为时间单位的水利工程,要让人容易接受得多,经过一番商议,众人便各自离去了。

审配有了具体的事情要做,也匆匆离开州府,看他的架势,应该是会认真地考虑一下,要如何让家族跟着自己去走。

片刻之后,原本熙熙攘攘的议事厅就变得人声稀落,只剩下还在收拾文件的刘备,以及面色仍然有些不好看的田丰了。

“元皓先生,可是还有事情没说?”刘备把一大堆文件整理完毕,码放在案桌角落,然后抬起头看着田丰,温声说道。

田丰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说话了,“使君可是对我等失望了?”

“失望?”刘备笑了笑,“沮公与在南边主持百万人屯田,每日里操劳不辍;元皓先生和审正南踏遍幽州,探求理政之道,对于三位的人品和才能,我没有半点失望,真正应该失望的,是你们自己。”

“我们自己?”田丰有些不解。

“正是。”刘备正色答道:“元皓先生可以自己回想今天的议事过程,我们讨论了多少提议,敲定了多少举措,花费了多少时间,而两位为了争吵,又花费了多少时间?”

这一点不用刘备多说,田丰自己想想,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两位的才能、阅历,无不远胜这些年轻人,可是花费同样的时间,他们能做的事,却是两位的十倍不止,这就说明你们完全辜负了自己,完全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

田丰默默无语。

“先生不是提出幽州本土人口过多的问题吗?那就召集审计署的人来算一算,究竟留存多少人口,把百姓迁徙到哪里,新打下来的乐浪能不能再迁人过去。”刘备继续说道:“人手不够就去书院里找学子帮忙,在实干中筛选有用之人并提拔出来,这件差事,先生做不做得到?”

“尽力而为!”被逼到这个份上,田丰知道,自己再不做一些实际的工作,拿出成绩出来,“空谈无用”这个大帽子就要被扣在脑袋上摘不下来了。

终于打发走了田丰,刘备长长松了一口气,开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四十多岁这个阶段,正是男人才能、精力和阅历结合得最完美的时期,处于这样年龄的男人必须要有事做,要让他们忙得脚不沾地,但凡有半点多余的精力,这些人就会化身斗鸡,寻找宣泄的空间和对手。

像田丰审配还有沮授这种性情刚强,又长期没有得到重用的才智之士,他们都是憋了一肚子的怨气,过多的精力无处散发,只有让他们分散开来,肩膀上压一堆担子,在繁忙而又充实的工作之中,才能消磨得掉。

沮授当初也是看谁都不顺眼,结果三个月的屯田下来,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变得又黑又瘦,像是老农一般,脾气反倒是好了许多,与手下官员也相处得越发融洽。

在沮授身上得到的成功经验,如今又被刘备用在了审配和田丰身上,他就不相信,在忙得喝水都嫌耽误时间之后,这些人还能为了一点小事争吵不休。

不知过了多久,张宁轻手轻脚地进到议事厅内,她见刘备靠在椅背上睡得正香,便坐在一旁静静等候,直到夕阳西下,到了晚饭时分,才俯身过去,轻轻将刘备唤醒,“夫君,回屋去睡吧。”

“我想事呢,没睡觉。”刘备茫然睁开双眼,见张宁笑靥如花,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身拉着她就要往后堂走去。

“还没睡,口水都流下来了。”张宁任由刘备牵着自己的手,微笑着说道。

“哎?”刘备连忙用衣袖去擦嘴角,结果擦了几下都没有发现有口水,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傻婆娘,居然连我都骗。”

张宁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从背后搂住刘备,感受着他的体温。

这个男人,还是像以前一样傻得可爱。

二人来到饭厅,糜贞和裴元绍家的半截铁塔正带着两个大胖小子玩得开心,见到刘备过来,连忙起身对他施礼,刘永和裴大虎则是一前一后奔跑过来,牢牢抱住刘备的双腿。

“还是家里好啊。”吃着可口的饭菜,刘备不禁感慨起来,他带着几万大军在中原转悠了几个月,回到幽州之后又四处巡视,确保自己不在的时候,幽州各地还是照常运转,足足八个多月没有安稳下来,如今快到冬天,终于能够在家里好好享受几个月的天伦之乐了,“元绍呢,怎么没来吃饭?”

“今天有人送信过来,说是俺爹病了,元绍就说要去辽东看看他老人家。”半截铁塔用力咽下满满一口饭,朗声说道。

刘备点了点头,心中有了主意,“刘老丈今年有六十了吧,不如让他搬到蓟城安享晚年,若是怕闲,在这边开个肉铺耍耍也好。”

半截铁塔嘿嘿笑着摇了摇头,“俺爹舍不得他的砧板。”

“行吧,等他想通了再说。”刘备便不多说,静静吃起饭来。

这些年来裴元绍一直跟在刘备鞍前马后忠心耿耿,他们不在的时候,半截铁塔又操持起州府里里外外的闲杂事情,将张宁和糜贞照顾得很好,刘备提议把老刘屠户接过来和女儿女婿一起,其实也是有感谢的意思在里面。

既然半截铁塔不愿意,那就算了。

酒足饭饱之后,刘备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糜贞连忙起身绕到他身后,殷勤地给他捏起肩膀来,手上捏着,嘴里还糯声糯气地说起话来,“夫君啊,我听说居庸关外的胡人打起来了,还卖给我们好多牛羊。”

“嗯,乌桓和鲜卑抄了匈奴王庭,据说是满载而归,他们的草场养不下那么多牲畜,就卖过来了许多,最近幽州的肉价都便宜了。”刘备一边享受着按摩,一边随口答道。

“哦。”糜贞和张宁交换了个眼神,继续问道:“夫君啊,我还听说南边在修港口,还有好多奇形怪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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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终于见效

“那是马韩人,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有什么奇形怪状的?”刘备继续懒洋洋地答道。

马韩这个国家,在汉军、辰韩和弁韩的联合攻击之下,如今已经成为了历史名词,数十万马韩也沦为了亡国奴。

为防止这些民风剽悍好斗的马韩人再次生乱,在张焕的安排下,十几万青壮马韩人被打散安置,在军队的严密监督下服起了苦役,有了充足的人手,朝鲜半岛的水利工程建设也是一日千里。

糜贞说的,正是数千名渡海而来,负责幽州港口建设的马韩战俘。

“港口扩建了,船就更多了。”糜贞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徐州那边的生意也就更好了,想要赚钱,可得抓紧时间。”

“你们糜家赚得够多了,上次偷偷把桂花酒卖了,我还没跟你哥哥算账呢。”刘备轻哼了一声,“往上点儿。”

当初在河内用桂花酒打了王匡的脸,让刘备很是心情愉悦了几天,但他转头一想,糜竺这事情做得可不地道,于是前脚回到幽州,后脚就派人去徐州质问。

算一算时间,这两天也就该回来了。

到时候他可要看看,糜竺究竟会作何解释。

张宁终于忍不住了,“不是糜家要赚钱,是我和贞儿想做些事,不要再待在家里了。”

“想做什么就做啊,我又没拦着你们。”刘备舒服得眼睛都不想睁开,“幽州女人用的胭脂水粉都是从南边运过来的,价格虚高,你们要是想赚钱,这方面可以动动心思。”

自己家的老婆想要做事,这一点刘备是很支持的,女人和男人一样不能闲着,一闲得无聊就要找事,闹得整个家里都不得安生,这是当初刘备看着充斥人们生活的辫子戏、宫廷剧、婆媳剧的时候,总结出的结论。

“我们想做肥皂。”糜贞扭捏半天,这才把自己真正的意图说了出来,“我们到处打听过,牛羊的油脂不能久放,不等吃完,大半就都腐坏了。”

“与其白白浪费,还不如做成肥皂,是吧?”刘备想了想,终于一拍扶手,“行,做吧。”

难楼卖过来的那些牛羊里面,牛是耕田用的,绝大多数都被运往南边,给沮授屯田去了,至于数量众多,而且食谱和牛一样的绵羊,还是尽早宰杀,节省草料的好。

看着两位妻子欢呼雀跃的模样,刘备也开心地抱起坐在一边玩耍的儿子,在那张粉嫩的小脸上狠狠亲了几口。

由于这样原料充足的情况不可能经常发生,刘备在制皂工坊的选址方面也没太多要求,只是随便找了一处靠近河岸,便于汲水和排水的大院落,又经过几天时间,一切准备就绪,先期屠宰的几十只羊也早已被割下脂肪,经过提炼除渣后运送了过来。

负责工坊生产的是当初那位遛鸟侠张武,这个年轻人自从幡然悔悟,加入幽州边军之后,从士卒一步步爬到了百人将,并参加了征伐马韩的战争,在作战中英勇善战,多次立下战功,但由于太过勇猛,不慎在进山追击敌军的时候摔坏了腿,落了个残疾。

按照惯例,这种因伤退役的情况,是可以优先进学堂学习,当个地方官员的,但张武觉得自己一个跛子再去做官,恐怕有损官家威严,便婉言谢绝,回到家中准备接班。

对于这样浪子回头的典型,刘备自然要大力扶持,一方面是为了千金买马骨,另一方面也是真心想扶一把,给他个自立门楣的机会。

在亲自演示了一遍,又盯着工人制作了一遍之后,刘备觉得已经差不多了,就叫来张武嘱咐一番,让他务必要保守住工艺和原料配备的机密,便离开工坊,去忙自己的事了。

回到书房,又是一堆公文和情报堆在那里,刘备叹了口气,坐回位置,开始翻阅起来。

过不片刻,简雍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南边来的急报。”

刘备抬眼望去,只见简雍满眼血丝,显然是没睡好,他伸手接过信件,顺口问道:“三天没见你了,忙什麽呢?”

“忙着喝酒,昨天才从沮阳回来。”简雍毫不客气地坐下,疲惫地摇着脑袋,“你那个师弟强硬有余,狡猾不足,若不是我亲自坐镇,只怕我们要少赚一两千万。”

当日沮授献计,让乌桓和鲜卑趁着南匈奴主力南下,王庭空虚的时候狠狠捞了一笔,把匈奴人近百年来积攒下的各种赏赐,以及劫掠得来的金银珠宝都给卷了个精光,结果他们过于贪心,什么都舍不得丢下,被匆忙回援的匈奴主力堵在黄河西岸。

经过连番苦战,难楼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扔下鲜卑人,自己带着部队跑回了老家,虽说到手的财物又吐出去一半,让他心疼得要死,但看着丰厚的收获,难楼还是觉得,这没本的买卖才是最适合乌桓人的。

由于自己的草场养活不下过多的牲畜,难楼大手一挥,让牧奴们剪下羊毛,把多余的牛羊低价卖给了幽州商会,又花了一段时间安抚怒气冲天,准备和他拼命的和连,这才腾出手来找简雍销赃。

之前通过卖酒和奢侈品,幽州商会就已经将乌桓人和鲜卑人手中的金银全部吸纳一空,如今再加上南匈奴的财富,可以说这些强盗辛辛苦苦干了好多年,最后全是给刘备打工。

“所以难楼又换了多少美酒回去?”刘备听了简雍的讲述,心中极为欢喜,但脸上还是一点都没显示出来。

“他不要酒,而是要城。”简雍笑着说道:“乌桓的难楼王,想要请我们的工匠建造一座配得上他的身份和财富的,新的城池。”

经过简雍等人不懈的腐蚀和洗脑,难楼终于向着堕落和毁灭的深渊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建城。

草原民族之所以让历代汉人王朝头疼,靠的就是根据地远离中原,并且游移不定,让汉人军队难以捕捉。

如今难楼为了生活得更舒适,竟然主动花钱,要求汉人给他打造一座牢笼。

这么好的事,哪里找去?

刘备终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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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想开府

遇见这样的好事,刘备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机会,他顺手抽了张白纸,便开始写写画画,琢磨着在什么地方能够坑难楼一下。

过了半晌,卢植也迈着方步来到书房,在他身后跟着的,则是负责在沮阳监视胡人,今天才跟着简雍一起回来的田豫。

“先生来了。”刘备连忙起身问好,请卢植坐到上首,然后又对田豫笑了起来,“国让,这半年过得怎么样?”

“托师兄的福,别的没长进,酒量倒是大增。”田豫苦笑着摇了摇头,经过半年独挑大梁的日子,如今他成了难楼与和连那边最受欢迎的贵客,每次借着访友的名头前去刺探,都要被拉着喝上几天美酒,喝了吐吐了喝,到了现在,已经是可以连喝三天三夜都不皱眉头了。

刘备看看一脸萎靡的简雍,再看看被塞外风沙和酒精侵蚀得像是老了几岁的田豫,终于叹息起来,“你们再这样下去,只怕是要在酒桌上为国捐躯了。”

“那不至于。”田豫笑了笑,挨着卢植坐下。

由于之前为了屯田大计,向南边输送了上百名优秀弟子,最近幽州书院又大举招生,卢植也忙得不可开交,若不是田豫回来探望,顺便说了乌桓想要建城的事情,估计他还要在书院那边忙乎呢。

“许久没有这样议事,都有些生疏了。”老先生向后靠了靠,发现以前坐惯了的椅子,现在却不是太适应了,便自嘲地笑了起来。

之前刘备不在,关羽暂时代替他镇守幽州,为了不出乱子,基本上还是按照过去的方式来治理。

遇见大事,关羽也不敢像刘备那样大摇大摆地请卢植过来,每次都是带着一群官员,携带各种公文和情报前去书院或是卢植府上,在那边拜会卢植,请他做出决断。

距离上一次在书房里讨论政事,已经是半年时间了。

几人闲谈几句,便迅速进入正题,他们议论的重点,自然就是如何借助此次为乌桓筑城的机会,给对手套上枷锁。

“难楼原本是想在代郡筑城,结果被我劝得改变了心意,把他的王城选在了潘县,在原有的旧址上进行增补。”田豫首先开口,在地图上指出了具体位置。

潘县位于沮阳西面一百五十里,北面有治水作为天然屏障和水源,南边则是太行山末端,依山傍水,地势平坦,是个筑城的好地方。

“嗯,这里地势不错,和沮阳的距离也适中,等到有朝一日灭掉乌桓,还可以作为沟通广阳和代郡的重要节点。”刘备点点头,赞同在潘县筑城。

“可是有潘县旧城的基础在,我们想要消耗乌桓的人力,延长他们劳作的时间,效果就要打一个折扣了。”简雍却觉得,应该继续忽悠难楼,让他另外选址,建筑一座全新的城池。

“没关系,只要开工,我们就有的是办法不断增加工程量,把乌桓人的力量和财富消耗在里面。”刘备倒是没这方面的顾虑,他前世的祖国有个邻居叫三锅,经常从鹰酱和毛子那里买东西,每次都以为是捡便宜,结果每次都被同样的套路坑得欲哭无泪、

看过那么多经典案例,刘备觉得,自己只要把其中一部分招数用在难楼身上,就可以确保乌桓人欲死欲仙了。

“另外,难楼希望我们派出数百名工匠主持筑城,说是可以给他们双倍的工钱。”田豫继续说道。

“这不行,工匠绝不能进入乌桓人的地盘。”不等其他人开口,卢植首先摇着脑袋,斩钉截铁地说道。

“跟难楼说,我们只会派一两名大匠过去,由我方军队保护,其余的事情他自己解决,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刘备也冷笑起来。

这个难楼,还想借着筑城的机会,从幽州挖人才。

做梦!

田豫点点头,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下了。

众人又商议了一阵,定下援建乌桓王城的主要框架之后,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刘备把今天刚刚送过来,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公文和情报放在桌子中间,卢植和简雍轻叹一声,往自己面前划拉了一份,开始埋头翻阅起来,田豫稍稍愣了一下,再一看刘备正恶狠狠地等着他,便自觉地把剩下的公文分成两堆,多的留给自己,少的推给刘备。

由于这种事发生过太多次,众人都是轻车熟路,很快就把那些不太重要的的文件挑选出来放在一边,等刘备闲暇的时候处理,重要的文书和情报,则是被他们留在手底,准备继续讨论。

“我是不是该开府了?”刘备一边批阅着手边不太重要的公文,一边咕哝起来,如今幽州人口太多,日常的行政事务也太多,严重挤压着他的时间和精力。

开府是指高级官员兴建府署,自选僚属处理各项事务,如今幽州的各项政策制度已经成形,许多日常公务确实是可以交给幕僚们去做,而不用全部堆给刘备了。

卢植冷哼一声,头也不抬地说道:“老夫推荐的人才都被你派出去做事了,现在整个幽州州府没一个闲人,你去哪里开府?”

“先生有所不知,年轻人就要多压担子,先在基层做事,会做事了之后,才能放到中枢,要不然就只会空谈,最后害人害己。”刘备说得理直气壮,他读过不少史书,可是见过太多口若悬河,胸中却无一物的所谓人才,

某些清贵官员执掌朝政之后不顾实际,乱搞创新,弄得民怨沸腾的事情难道还少了?

“年轻的不行,四十多岁的呢?前段时间过来的那个田元皓,才学出众,为人刚直,放到哪里都是栋梁之才,你不重用,怪得谁来?”卢植见刘备振振有词,不由得怒上心头。

田丰沮授和审配三人在来到幽州之后,曾经专门拜访过几位大儒,给他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尤其是田丰,曾让蔡邕发出“糟糠之徒充斥朝堂,如此人才却被埋没,大汉怎能不衰”的感慨。

在卢植看来,田丰这样的就算是脾气不好,也应该放在身边出谋划策,结果刘备丝毫不留情面,把对方赶去调查人口。

他这种做派,恐怕没多少人才愿意投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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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颍川奇士

“先生此言差矣。”刘备又是一声长叹,“田元皓性情刚烈,气量却是不足,用来做事是一把好手,让他团结同僚,齐心协力,难。”

被刘备左一个不知,右一个差矣地说着,卢植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用力一拍案桌,怒声喝道:“老夫也是这种人,碍你什么事了?”

刘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半年来独断专行惯了,说话也随意了许多,很多时候都不顾及旁人,这样连番反驳,就算是旁人也要生气,更何况对方是自己的老师。

意识到错误之后,刘备连忙向老先生低头认错,简雍和田豫二人也在旁边帮腔,终于让卢植消了气。

“玄德,若想开府,就要尽早。如今天下名义上还是大汉的,可是暗流涌动,迟早有人会忍不住跳出来,早做准备,总是没错。”简雍皱着眉头看完一份情报,忍不住再一次提起了这个问题,“酸枣那边已经内讧了,还死了一个太守。”

“谁死了?”众人都是一惊。

“东郡太守桥瑁,被兖州刺史刘岱给杀了。”简雍叹了口气,将信中内容讲给众人。

自从刘备引军北返,袁绍又让王匡杀了几位名士,诸侯军中就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那些本就各怀异心,只是想打着旗号捞好处的诸侯喝了半年酒,唱了半年歌,也有些倦怠了,于是都暗中做好了返回本州或是本郡的准备。

为了在临行之际再捞些好处,兖州刺史刘岱派人去东郡太守桥瑁那里借粮,可是两人原本就互相看不顺眼,此时此刻,桥瑁更是不愿意损己利人,便多方推辞,坚决不借。

借粮失败,刘岱便起了歹心,他趁着夜色,率军突入桥瑁营中将其杀害,迫降余众之后,又指派自己的亲信王肱为东郡太守。

盟友自相残杀,这种惨剧震惊了其他人,一时之间,各路诸侯都收拢兵马,或早或晚地离开了酸枣。

他们之中或许也有人想做刘岱一样的事,但没人敢确认,自己不会落到桥瑁一样的下场。

还是走吧。

“诸侯各自返回驻地,袁绍则带着自己的人马北渡黄河,在朝歌驻扎下了。”简雍放下这份情报,继续在纸堆里寻找起来,“我看看还有没有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朝歌可是个好地方,距离怀县和邺城都不远,既能控制王匡,又对韩馥虎视眈眈,最重要的是,当地豪强都对王匡心怀不满,选了那个地方落脚,袁绍手下有能人啊。”刘备起身来到地图前面,用手指量了量河内一带各城的距离,不由得发出感慨,“不是我瞧不起人,逢纪和许攸都没这眼光吧?”

简雍笑了起来,他可是听说了不少关于这两位“谋士”的传闻,据说在逢纪的主持之下,联军大营连一张像样的地图都找不到,许攸更是靠倒卖军需发了一笔横财。

这种人物赚钱的眼光是有,战略眼光嘛,就别提了。

“师兄请看。”这时候田豫也站了起来,把一封密信递给刘备。

刘备接过密信一看,脸色就变得凝重了许多,等他看到最后,更是沉默不语。

过了一阵,刘备沉声说道:“宪和,向河内、颍川、邺城加派人手,凡是袁绍和韩馥身边的消息,不分巨细,全部都要收集回来。”

“是!”简雍正色答道,他虽然不知道刘备为什么会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可是既然有命令,他就会坚决执行。

刘备走回桌边坐下,长长出了一口气,“颍川人大举出动,荀家的荀谌,阳翟郭氏的郭图,郭嘉,都投到了袁绍麾下。”

“荀谌?没听说过。”卢植回忆片刻,发现这两年来,幽州收到的情报之中,并没有这个名字。

荀家最出名的,还是那个年纪轻轻就被称作王佐之才,百年不遇之人才的荀彧荀文若。

“荀谌字友若,是荀绲的儿子,荀彧的兄长。”简雍迅速答道,他是专门搞情报的,对这些人物颇有了解。

“原来也是荀二龙的儿子。”卢植点点头,“应该不是等闲之辈。”

神君荀淑生了八个儿子,号称荀氏八龙,荀绲排行第二,熟人便称他为二龙。

刘备却不说话,只是沉着脸思索起来。

在他的记忆中,袁绍之所以能够得到冀州,正是凭借荀谌、郭图、辛评、高干等人,这些人利用和韩馥是同乡关系,在邺城展开游说,其中荀谌更是凭借出众的口才说服韩馥将冀州牧的职位让给袁绍,不花一兵一卒,就占据了这个天下第一大州。

如今荀谌和郭图等人出山,袁绍驻军朝歌,那就预示着他们已经瞄准了冀州,即将展开行动了。

除了派出人手,严密监视袁绍和韩馥之外,刘备觉得,自己应该再和几员大将通通气,让他们做好南下抢夺冀州的准备。

即便是名不正言不顺,也必须抢先下手,决不能让袁绍轻易占据冀州。

“颍川多有奇士,并且相互之间关系密切,一向共同进退,若是他们选择支持袁绍,那就不太好办了。”卢植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他在学界和官场摸爬滚打了数十年,对名士辈出的汝颖世家多有了解,深知这些人的强大势力。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颍川世家看上了一头猪,想把它推上一方诸侯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他们看上的,是世家名门的代表,汝南袁氏。

“玄德,我们应该把辽东和乐浪的部队召回来,随时准备南下。”简雍沉声说道:“尽快通知黑山军,让张燕袭扰河内一带,把袁绍的注意力吸引到西边。”

刘备点了点头,重新拿起一份公文,“先解决其他的事情,冀州那边要多召集人手,仔细研究。”

与此同时,位于朝歌城的一处宅邸中,同样有几名青年围坐在桌边,翻阅着手中的信件。

“奉孝,查清楚了吗?”为首的青年轻声问道。

一名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的青年头也不抬地答道:“许攸为了赚钱,向幽州商会卖了不少情报,恐怕我们来到朝歌的消息也瞒不住。”

“应该向袁公挑明,驱逐许攸,禁止幽州商会进入朝歌,才有利于我们的计划。”说话的是郭图,阳翟郭家的年轻才俊。

那名被称作奉孝的年轻人却冷笑起来,“愚蠢,颍川人初来乍到,就要赶走袁本初的汝南同乡兼心腹,换了是你,你能答应?”

“郭嘉,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郭图冷声呵斥道。

“好啊,你们这些嫡子慢慢玩。”郭嘉长身而起,甩着长袖走出屋子,“袁本初不是什么明主,我也没兴趣在这里浪费时间,友若兄,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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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雄鹰、骏马

看着郭嘉离开,荀谌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那边郭图却是气急败坏地捶起了桌子,“区区一个庶子,却总是装出高深莫测的样子,他以为自己是文若?”

你这个族弟正是荀文若暗中向我推荐,说是不在他之下,比你强十倍的啊!

荀谌心中打定主意,要在处理完这些情报之后,亲自去找郭嘉谈谈,让他不要因为与郭图的私怨坏了大事、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屋内又有一人进来,郭图正在生闷气,见到这人,却是面露喜色,大声问道:“仲治,你不在邺城,怎么来朝歌了?”

荀谌和其余几名颍川青年也连忙起身询问,是不是韩馥那里出了什么变故。

“我已经命人暗中散布流言,说是幽州牧刘备觊觎冀州富庶,准备出兵来攻,韩馥心中不安,便派我前来面见袁公,希望借他的盟主身份劝说刘备。”这人笑嘻嘻地坐下,继续说道:“袁公说你们都来了,我就过来看看。”

“袁公若是能得到冀州,你辛家可就立了头功啊。”郭图的眼神中充满了羡慕。

辛评,字仲治,颍川阳翟人,早在去年就率先出仕,投到冀州牧韩馥麾下,深得韩馥器重。

此次颍川士族大举出山,想要帮助袁绍统一天下,他们选择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人口众多,粮草充足的冀州,整个计划,都是出自荀谌和辛评之手,辛评潜伏在邺城,不但向朝歌送去了源源不断的情报,还在韩馥面前煽风点火,挑拨他和冀州本地士人的关系。

甚至郭图,也是仗着自己和辛评是至交好友,才能挤进荀谌为首的智囊团,第一批加入袁绍麾下,为他出谋划策。

被众人吹捧了一阵,辛评也毫不客气地笑纳了,他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情报,轻声笑道:“幽州那边用的都是洁白如玉的左伯纸,我们这边却是毛纸,甚至还有帛书,真是差距啊。”

“也不知道幽州那边是怎么做的。”一名青年士人叹道。

幽州出产的白纸自问世开始,就受到了所有人的疯狂追捧,在世家大族子弟眼中,白纸和翠玉笔、青石砚、松烟墨一起,都是他们彰显自己身份的宝贝,谁要是还用帛书或是竹简,就会被他们排斥、疏远。

正因如此,文房四宝的价格始终居高不下,刘备为了确保利润,便要求幽州商会控制外销数量,在这种情况的刺激下,中原大族也开始研究造纸技术,兴建工坊,希望在造纸行业分上一杯羹。

可是他们力量分散,又各自隐藏技术,经过一年多时间的摸索,纸张是造出来了,也能用于书写,比起蔡侯纸也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是,和幽州那边的左伯纸还是没法比,甚至被统一贬斥为“毛纸”。

这些世家大族的年轻人自然不屑于使用纸面相对粗糙、边缘还容易起毛的毛纸,但此时身在军中,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便也忍了。

“算了不说那些了,我刚才在城西遇见奉孝,被他发了一通牢骚,说什么袁公不懂用人,好谋无断,不是可以托付才能,成就霸王基业的明主。”辛评不紧不慢地说着,然后把目光移向郭图,“到底是怎么了?”

“奉孝看来是认真了。”荀谌重重叹息一声。

郭嘉年轻气盛,平日里举止轻佻,说话没轻没重,所以刚才他甩手走人,说袁绍不是明主的时候,荀谌还以为只是一时气话。

但面对辛评,郭嘉又重复了一遍这样的言论,那就说明,他是真的不看好袁绍,准备离开了。

“总是故作惊人之语,他以为自己是谁?”郭图不屑地撇了撇嘴,“没他更好,我们好做事。”

辛评与郭图自幼相识,关系也是极好,此刻见他这幅态度,就知道事情究竟出在什么地方了。

“那你们这边要加紧准备,袁公入主冀州这件事不是韩馥点头就行,武力威胁是免不了的,必要的时候还得打仗。”辛评点点头,就算是和众人告别了,“我得尽快回去,免得韩馥生疑。”

片刻之后,这间大屋重新恢复安静,众位颍川士子埋头卷宗之中,为了他们共同的目标奋斗着。

经过几次会议商谈,简雍和田豫再次北上,与等在沮阳,早已望眼欲穿的难楼会面了。

“老友”见面,自然是免不得要喝酒的,一番觥筹交错下来,难楼已是满脸通红,这时候他才停止了劝酒和闲聊,把话题引到自己最关心的筑城上来,“我见二位先生满脸喜色,可是刘使君同意了为乌桓人筑城?”

“使君有一点想不明白,希望大王为他解惑。”简雍微笑着说道,他们这些人对难楼进行的麻痹和腐化是全方位的,就连称呼都早已从大首领变成了大王,如今难楼早已经颁布命令,严格要求部众改口,只要是继续叫他大首领或是其他称呼的,不管是谁,都要被挂在旗杆上抽一百皮鞭。

就连上次难楼的同父异母弟弟都没能幸免。

“先生请讲。”难楼放下酒杯,身子微微前倾,显得极为专注。

“使君说,乌桓人乃是草原上的雄鹰,本应自由自在地翱翔在九天;乌桓人乃是草原上的骏马,本应无拘无束地奔跑在原野。”田豫接过话头,开始抑扬顿挫地说道:“若是被城池拘束,就像是雄鹰折断了翅膀,骏马戴上了笼头——”

“刘使君根本不懂啊!”难楼打断了田豫像是唱歌一样的吹捧,顺手拉开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痛心疾首地说道:“若是能像汉人一样安稳生活,不用逐水草而居,忍受寒风侵袭,乌桓人才不稀罕当什么雄鹰,什么骏马!”

或许是酒精上头,难楼轻叹一声,压低声音说道:“不瞒两位先生,我们口中嘲笑汉人软弱,其实心中不知道有多羡慕你们,把自己比作雄鹰,以忍受苦痛为荣,不过是自欺欺人,让族人死心塌地跟随我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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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令人头疼的乐浪

就这样,在简雍和田豫的诱导和暗示下,难楼越发坚定了建造城池的念头,他越说越起劲,不断对自己进行着心理暗示。

到了最后,难楼甚至认为,自己兴建一座城池,不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整个乌桓部族能够过上好日子。

“大王高瞻远瞩,真是让我等望尘莫及!”田豫慷慨激昂地说道,高高举起酒杯,“我敬大王一杯!”

放下酒杯之后,田豫才突然发现,自己现在睁眼说瞎话,吹捧别人,已经是熟练得不能再熟练,羞耻之心已经远去,再也回不来了。

难楼毫不犹豫,同样满饮一杯,然后开怀大笑起来。

他现在来到沮阳的感觉就像是回家一样,这边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等到有了自己的王城,一定要请几个会说话的汉人过来,天天陪自己喝酒。

按照乌桓人的规矩,遇见大事,是要所有的首领聚在一起商量的,于是在第二天酒醒之后,难楼派出亲卫,在沮阳城的各个角落,把那些喝得昏天黑地的贵族们都揪了出来,经过清点,整个乌桓部族,八成以上的贵族都在沮阳。

难楼乐了,那还等什么,开始商议!

决定乌桓人命运的一次会议,就在难楼和简雍的主持之下,在此起彼伏的打鼾声、呕吐声中热烈开始了。

乌桓贵族们早已被美酒和美食俘虏,也有不少人早就听说了难楼的建城计划,一想到以后不用跑到沮阳,可以在乌桓人自己的王城里花天酒地,为数不多清醒的人都高兴得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那就是说,以后我们喝酒吃肉的时候,就可以有女人作陪了?”赫兰干难得地没有喝醉,提出了最让他牵肠挂肚的问题。

沮阳这边什么都好,就是喝酒的时候没有女人,这是最让乌桓人不满的一点,但是简雍这个人很奇怪,在其他的方面都很随和,唯有在难楼提出引入汉家美女的时候,遭到了他的严厉驳斥,有两次差点还翻脸了。

若是有了自己的王城,汉人就管不着了吧?

“到时候当然是难楼大王说了算。”简雍微笑着答道。

唰的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难楼那里,甚至有几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家伙都抬起了脑袋。

“当然要有女人了!”难楼用力一拍座椅扶手,豪爽地大笑起来。

“筑城!筑城!”转瞬之间,整间大屋就被欢呼声淹没了。

定下主基调之后,所有人都热烈地讨论起来,只不过他们讨论的重点,就不在筑城本身了。

在简雍照本宣科地朗读了幽州商会和乌桓之间的援建筑城计划之后,这一次团结的盛会,便在欢笑声和打鼾声、呕吐声中圆满落下了帷幕。

“刘使君不愿多派人手,如此一来,岂不是要拖慢进度?”难楼拉着简雍离开了那间臭气熏天的大屋,询问起另一个让他有些不满的问题。

“大王有所不知,这是使君为了表达诚意,特意给乌桓人送上的厚礼。”简雍脸不红心不跳,进入谎言模式。

“哦?”难楼浓眉一皱。

简雍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去,“汉人有句老话,叫做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说的是给人钱,不如教人如何赚钱。”

难楼哪听得懂什么鱼啊渔的,但简雍说话简单明了,很快就让他明白了刘备的一片苦心。

“不仅帮我们筑城,还要教我们筑城,有了懂得筑城的工匠,乌桓人就可以拥有更多的城池,甚至可以去赚鲜卑人和匈奴人的钱。”难楼越想越是兴奋,“刘使君真是好人啊!”

通过羊毛贸易和花天酒地的生活,难楼如今满脑子都是钱钱钱,刘备慷慨大方,送来个赚钱的法子,怎能不让他感激涕零。

那也得鲜卑人和匈奴人像你一样蠢啊。见到难楼咧着大嘴傻笑不止,简雍心中暗自说道。

十日后,两名来自幽州商会的“筑城大师”就乘坐着马车,在乌桓人的簇拥之下向西而去,他们今年的任务,就是趁着天气尚暖,让乌桓人把那座荒废了二十多年,早已破败不堪的小城清扫出来。

“派过去的人手没问题吧。”得知一切就绪,刘备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只要乌桓人开始筑城,他们就要把海量的人力资源投入其中,短期之内,这个邻居是不会对汉朝产生威胁了。

“放心,这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简雍疲惫地笑着。

两名工匠都是幽州本地人,其中一个人的儿子是白马义从成员,跟随公孙瓒战死在右北平,另外一个则是双亲被胡人杀害了。

在被简雍挑选出来,并说明任务之后,这两人不约而同地表示,能为亲人报仇,正是他们此生最大的心愿。

为了让他们更好地完成任务,简雍还亲自进行了培训,将各种坑蒙拐骗,以及推卸责任的手段倾囊相授,毫不夸张地说,只要二人能够将简雍毕生所学融会贯通,坑死乌桓人只是小菜一碟。

“辛苦你了。”刘备看着简雍的黑眼圈和唏嘘的胡碴子,不禁心生愧疚,“回去好好睡一觉,别乱跑了。”

简雍点点头,起身伸了个懒腰就要往外走,可是刚走几步,他又顺口问了一句,“乐浪那边怎么样了?”

“挺好,据甘兴霸说,他的舰队在巡逻三韩周边的时候,发现倭国战乱不休,想趁机再抓些倭人来挖矿。”刘备也顺口答道:“听说倭国还有女王。”

“女王?”简雍马上转过身来,“把信给我看看。”

“赶快睡觉去吧!”刘备连推带搡地赶走了简雍,转身回到桌边继续处理从乐浪那边送来的公文。

随着马韩覆灭,辰韩和弁韩积极开展汉化,乐浪郡在张焕的治理下变得面貌一新,但是,也有问题随之而来。

其中最紧要的问题就是,对于一个郡来说,朝鲜半岛的面积过于大,人口也过于多了。

按照张焕的意思,干脆把整个朝鲜半岛从幽州的行政区划里分出去,单独设州,分为两到三个郡,派驻更多的官员,尽快将这片土地变成真正的大汉疆域。

可是刘备犹豫了半天,还是不想批准这个很合理也很必要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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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群英会

寒风乍起,已是深秋。

经过了几个月的忙碌,刘备这边的文武官员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总结过去一年的工作了。

而那些身处核心决策层的成员们,则是将手头事务交给了佐官或是副将,自己轻装简从,齐齐聚在蓟城。

老兄弟们久未谋面,相见之后自然要开怀畅饮,而最近才加入刘备麾下的人们也没有被忽略,在刘备和简雍的主持之下,几场酒宴下来,他们就不分彼此,像是交往了许久的老友一般。

看着众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刘备心中也满是喜悦,这些都是青史留名的人才,能力方面无可指摘,有他们在各个方面尽心尽力,自己只需要指明前进方向,然后居中调度,协调好人际关系就可以。

文不成武不就,只有领导这个位置适合自己。

数日之后,会议才正式开始。

然而在第一天,第一个议题上,众人就吵了个不可开交。

“我们的步子迈得太大了,若是不能潜心下来,在现有的土地上进行治理,疆域再广阔也不过是个空架子。”这是张焕的意见。

“袁绍和他身后的汝颖世家对冀州虎视眈眈,若不能先下手为强,任由他发展实力,到时候鹿死谁手就不好说了。”这是沮授的想法。

双方各执一词,各有各的道理,其余官员出于自己的考虑,也纷纷加入战团,争吵起来。

见到这样的场景,卢植不禁皱起了花白的浓眉,而刘备却是面色如常,悠闲地靠在椅背上,看着众人口沫横飞。

这一场争吵从早上吵到中午,仍然没有半点要停止的趋势,裴元绍在门口晃悠了好几次,都吓得不敢进来。

“元绍,什么事?”等到裴元绍第三次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的时候,刘备终于注意到他,扬声问道。

“启禀老——使君,饭菜都已经备齐,请诸位前去用餐。”裴元绍陪着笑,战战兢兢地答道。

“我们这就过去。”刘备笑了笑,然后扫视一圈,“先吃饭,吃完继续吵?”

“好!”众人正觉得口干舌燥,腹中饥饿难忍,脑袋里面也是一团乱麻,需要休息休息,梳理思绪,便齐齐点头,起身向外走去。

争论归争论,交情归交情,到了饭桌之上,这些刚刚还脸红脖子粗的家伙又变得无比融洽,纷纷以茶代酒,喝了个饱。

“下午就别坐一起吵架了,去书院,那边空房子多。”见众人茶足饭饱,刘备脑袋里面又冒出个新点子,“给你们三天时间,各自做一份计划出来,记住,我要的是整个幽州的计划,必须把方方面面都涵盖到。”

三天时间,做一份计划。

这些人不论文武,都是才智之士,听了刘备说出的话后,他们敏锐地意识到,这三天时间,或许就要决定整个势力未来三年的走向。

“好得很,比比真本事。”张焕兴奋地攥紧了拳头,转身就往书院的方向跑去,“抓紧时间跟我走。”

呼啦一声,跑掉一半人。

沮授却是满脸苦笑,对自己这边众人说道:“沮某对幽州不甚了解,还要多多仰仗诸位。”

“好说。”关羽朗声笑道:“说起本事,我们就未必比张子元差了。”

转眼之间,原本人声嘈杂的饭厅小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卢植看看另一边懒洋洋坐着的简雍,皱起眉头问道:“宪和,你怎么不去?”

“回先生的话,搞情报要的就是心无旁骛,不能夹杂太多自己的想法,我不搀和他们之间的争论,只听玄德的吩咐。”简雍脸不红心不跳,为自己的偷懒行为找了个借口。

“果然是忠贞不二的好兄弟。”刘备感慨地赞叹起来,“去,把今年归档收纳的情报都拿到书院去,供他们参考用。”

简雍一下子惊住了,他手下的情报系统极其给力,每个月都能送回来大量情报,上至州郡动态,下至百姓传言,几乎是事无巨细,全部收集。

除了那些最为重要,标识为特等的情报被锁在刘备书房,其他的情报全都被放置在简雍自己的公署里,光是今年,就装了满满三大箱。

好容易才分门别类地整理好,这就要全部拿去给别人翻阅,到时候重新归档,还是得劳累他简先生自己。

“全、全都送过去?”简雍咽了一口口水,结结巴巴地问道。

“没错,情报越详尽、资料越齐全,子远和公与他们对天下大势就越了解,做出的计划就越周到。”刘备正色说道:“这些情报极其重要,务必由你亲自送去,不得泄露,切记切记。”

“我一个人搬不动。”简雍耷拉着肩膀,闷声闷气地说道。

“我让元绍帮你。”刘备早有预料,笑呵呵地说道。

裴元绍那个混小子去了趟辽东,也不知道被老丈人给喂了什么,短短十几天时间就圆了三圈,也是该动弹动弹了。

“我不会驾车。”简雍脑袋也耷拉下来了。

“有元绍帮忙呢。”刘备还是笑呵呵的。

“刘玄德,算你狠。”简雍站起身来,哀怨地看了刘备一眼,再看看花白胡须一抖一抖,快要憋不住笑的卢植,长叹一声,转身走出了小厅。

直到走出老远,简雍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爽朗笑声。

“玄德,你是什么想法?”卢植笑了一阵,忽然开口问道。

刘备摇了摇头,“没想法,听他们各抒己见,双方都说了那么多,我的脑袋也是一团乱麻。”

若是一般的事情,刘备大可以独断专行,但如今他们商议的是关系到幽州未来几年的大方向,甚至会影响到争夺天下的进程。

不得不慎重。

卢植见刘备还在犹豫不决,便放缓语气,劝说起来,“不要太过紧张,如今真正明白自己要走什么路,该怎么走的,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还在刚刚起步,我们有充足的时间。”

“可是——”刘备欲言又止,他总不能告诉卢植,在不久之后,以荀谌为首的游说团就会说服韩馥,将冀州拱手让给袁绍了吧?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谁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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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外乡士子

师徒二人又聊了一阵,觉得还是应该等两群人各自做出计划,经过严密论证之后,再决定要把主要力量用在哪里。

“我想去书院看看,先生也去吗?”刘备见卢植有些心不在焉,知道老先生是担心张焕他们在书院里喧哗,惹得郑玄和蔡邕不高兴,便主动提出要过去,免得闹出矛盾。

“你去就好,老夫精神不济,想回去歇着了。”见到弟子这么懂事,卢植这才放心,决定让刘备去书院约束众人,自己回家喝喝酒,再陪着卢毓读一阵书。

人老了,没必要什么都自己做。

“先生,有个外乡人。”刚出州府大门,刘备就看见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士子站在街角,伸着脖子四处张望,他立刻从对方的衣着上判断出来,这人是来自南边。

如今幽州流行的服装已经经过改良,大量采用纽扣,式样变得更加简单,与其他地区的主流风格截然不同了。

而且幽州本地人也不会鲁莽到深秋时节还只穿着单薄的衣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小子不但是个外乡人,还是个没什么钱的外乡人。

“应该是来求学的吧。”卢植这几年来广收门徒,见过不少家境贫寒还一心向学的年轻人,此时见到这名青年窘迫的模样,心中颇为不忍。

刘备摸了摸腰间的钱包,感觉里面鼓鼓囊囊,便笑着对卢植说道:“先生只管回府歇息,我去带他入学,再给买身厚实衣服。”

“也好。”卢植知道刘备不是个小气人,便不再犹豫,转身向自己家中走去。

老先生淡泊名利,对生活水准的要求也不高,只要有饭吃,有酒喝,有书读,有房子住,就足以让他心满意足。

之前由于华佗的养生建议,这些老先生们在城里都是走路,就连刘备特意给他们分配的新式马车也被扔在家里落灰,只有出城游玩的时候才推出来坐一次。

卢植背着手走了,刘备也迈着方步来到那名年轻人身后,上下打量一番,然后突然开口问道:“哪里来的?”

“嚯!”年轻人正在缩着脖子,打量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两旁鳞次栉比的房屋,以及琳琅满目的各式招牌,背后突然冒出个男人的声音,可把他吓得够呛,“豫州来的。”

“来求学?”刘备继续问道。

年轻人稍一犹豫,随即连连点头。

“跟我走吧,带你去书院报到。”刘备满意地点点头,与年轻人并排而行,“豫州离这边可远得很呢,路上受罪了吧,叫什么啊?”

两人一问一答,没过片刻,刘备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郭奉,字元则,来自豫州颍川郡,听说幽州文风兴盛,大儒云集,便不远千里,前来求学,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我瞧你气色不错,吃什么苦了?”刘备斜着眼睛问道。

“到冀州之后就遇见了返程的幽州商队,多亏他们沿途照顾,这才没有落到风餐露宿的窘境。”郭奉笑着答道:“阁下气度非凡,应该是官府中人吧?”

“整个蓟城都归我管。”刘备顺口答道,继续向前走去。

郭奉恍然大悟,他之前见到好几名衣着华贵的富商对刘备点头致意,本以为对方是管理行市的吏员,可是听这口气,应该是个县令。

刘备脚步不停,带着郭奉拐进一处成衣店,进去之后就熟门熟路地一坐,将店员招呼过来,“这是千里迢迢来到幽州求学的士子,给他挑一身衣服,要厚实点的。”

店员恭声应答,然后就带着手足无措的郭奉去了试衣间。

片刻之后,穿着幽州风格的新式衣物,精神面貌也焕然一新的郭奉出现在刘备面前。

“多少钱?”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打开钱包准备付账。

“一共是九千五百钱,东家吩咐过,学子有八折优惠,尊驾给七千六百钱就好。”店员等了一阵,却见刘备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迟迟不肯掏钱出来,脸色更是黑得像是锅底一般,不由得出声问道:“可是钱没带够?”

何止是没带够!

刘备将手中攥着的一堆官印塞回钱包,缓缓抬起脑袋,“把你们东家请来。”

这个小店员应该是遇到过类似情况,连忙让另一名店员看着刘备和郭奉,防止他们跑掉,自己则是快步走到后堂去找东家了。

郭奉见刘备面色尴尬,有心自己付账,可是他也没钱,只能讷讷坐在一旁。

“你就没问问是什么人?”伴随着不耐烦的埋怨声,一个膀大腰圆,衣着华丽的商人从店铺后面风风火火地走了出来,但他一看见刘备,气势却陡然一变,“使君怎么亲自来了!”

“你是韩——,韩什么来着?”刘备也愣了一下,“这不是老李的铺子么?”

“李大眼看上了别的行当,把铺子盘给了小人,这才刚刚三个月,店员都是新招的。”这个韩什么东家笑得像是花儿一样,而他身后两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小店员却吓得魂不附体,连连作揖谢罪。

接下来,就是毫无营养的推拉,韩东家一定要免了衣服钱,而刘备坚持要按规矩来,最后各退一步,刘备写了张条子,让店员拿去州府领五千钱回来。

告别了感激涕零的韩东家和剩下的那个小店员,刘备带着郭奉继续向书院走去,这个时候,郭奉望向他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了。

“尊驾原来就是刘使君。”走了一段,郭奉终于按捺不住,开口说道。

“你一开始就问了,我也一开始就说了,又没骗你。”刘备不以为意地答道。

郭奉回想起来二人最初的对话,不服气地反驳道:“使君只说了蓟城都归你管,却没说整个幽州,在下还以为是蓟城县令。”

“城里有州牧府,县令管得着吗?”刘备讶然反问。

“……”郭奉默然无语。

又过片刻,刘备的肚皮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几声,他四处打量一番,拔腿就向左手边一家气势恢宏的酒肆走去,“跟我走,吃顿饭再去书院。”

“……”郭奉继续无语,你又没钱,装什么大尾巴狼啊?

刘备走了两步,却见郭奉还站在原地,便没好气地说道:“看不见招牌上的幽州二字?这家酒肆是我的产业,吃饭不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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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和你投缘

正如刘备所说,这家酒肆确实是他名下酒坊开设的,专为试验新菜色、新酒种而用,寻常百姓很少来,却深受老饕们喜爱。

一盘冷切肉、一盘韭菜鸡蛋、一叠烫面薄饼、一壶桂花酒,简简单单的搭配,却让二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美食当前,刘备也不端着架子,连吃带喝,转眼之间便已满嘴流油,大呼痛快。

“家在阳翟还姓郭,你是个世家子弟啊,怎么不好好在家呆着等征辟,偏要来冷冻寒天的边州求学?”刘备吃得开心,也不忘记和对面的年轻人扯家常。

“在下出身旁支,家中以耕读为业,和本家不是一回事。”郭奉摇着头,脸上满是好奇,“今日承蒙使君赠衣赠食,敢问使君,前来求学的士子都能得到如此厚待吗?”

“当然不是。”刘备失笑起来,“我长年在外奔波,资助贫困学子这种事一般都是几位先生做的,他们也要养家,出手肯定不像我这么大方。”

郭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厚实的衣服,再想想价格,便明白了刘备的意思,不禁叹道:“籍籍无名之辈尚能被使君如此抬爱,若是名士前来,岂不是要住黄金台?”

“不要妄自菲薄。”刘备再次笑了起来,“年轻人要有志气,昨天穷、今天穷,不代表明天还穷。我遇见家境不好的学子,向来都要送一件好衣服,一方面是为他们御寒蔽体,另一方面也是激励他们奋发图强,有朝一日,也可以这样资助别人。”

郭奉万万没有想到,刘备这个身居高位,锦衣玉食,与普通人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居然说出如此的话,一时之间,竟是语塞了。

“书院对外地学子有补贴,足够让你衣食无忧,若是还想过得滋润,可以替人抄书写信、或是在书院里找一些誊录书目的活计,一年下来也不少赚。”

如今幽州书院有三大宗师坐镇,他们在日常传道受业解惑之余,还把极大一部分精力放在了编纂书籍上面,其中光是为了新编的,就让郑玄老先生和他的高足们叫苦不迭,不断招募人手了。

更别说卢植和蔡邕两个,也是各有大量著作需要出版,雕版来不及,他们就雇学子抄书,每年的俸禄有大半都花在这上面了。

在这种风气下,幽州书院的学子们只要不懒,都能过上高过一般人家的生活,年轻人又存不住钱,收入全都便宜了书院周边的商户。

现在蓟城里面最为繁华的街道,正是位于幽州书院两座学馆之间,被刘备称作是吃喝一条街的文华路。

“颍川那边多有私学,若是能发展成这样的书院就好了。”郭奉听得频频点头,心中满是憧憬。

“幽州书院的学子只要学有所成,除了愿意留在先生们身边继续钻研学问的,其他人只要品行过关,都可以在官府担任吏员,颍川可做不到。”刘备摇摇头,打断了郭奉的畅想,“没有官府牵头,提供财力物力支持,提供这么多的上升通道,是搞不起来幽州书院这种模式的。”

“上升通道,模式?”郭奉还是首次听到这种新名词,不由得惜惜咂摸起来。

刘备见他疑惑,便又解释了一番,听得郭奉豁然开朗,心中越发生出了兴趣。

“我看你是读过不少书的,前来幽州,也不过是想在大儒门下混个名头吧。”刘备笑着摆了摆手,止住郭奉的辩解,继续说道:“年轻人求名无可厚非,但要记住,名声人脉这种东西用一次少一次,十来年之后就没人认了,本事,才是能让你用一辈子的宝贝。”

“使君教诲的是。”郭奉正色答道。

“我是见你千里求学不易才说了这么多,说得对的你就听听,说的不对也别往心里去。”刘备见饭菜也吃得差不多了,便结束了对郭奉的教诲,起身向这间小包厢门外走去,“以前我也没这么唠叨,可能是老了吧。”

郭奉连忙跟上刘备,轻声笑道:“使君正值壮年,哪里老了?”

“既然没老,那就是和你投缘。”刘备哈哈大笑,带着郭奉走出酒肆,向书院走去。

如今书院里的日常事务都是由孙乾管理,这个人勤奋好学,品行高洁,当初追随郑玄,从青州来到幽州,一路跋涉,吃了不少苦头,因此以及推人,对新来的学子多有照顾,深得书院上下敬重。

刘备曾经有好几次动过心思,想把孙乾拉到州府,给自己当个总揽全局的助手,但是转念一想,这人在书院如鱼得水,将一切事务都梳理得有条不紊,还是人尽其才,就让他在书院里待着,为自己培养预备官员吧。

见到刘备亲自带了一个外乡学子过来,孙乾也不惊讶,轻车熟路地为郭奉办理了入学手续,又叫来一名师弟,吩咐他带郭奉去领被褥杂物。

郭奉离去之后,孙乾才领着刘备,缓步向被张焕等人占据的那间大屋走去。

时值深秋,落叶簌簌,几乎要将曲折清幽的小径完全遮盖住,孙乾每天生活在这里,对此没什么反应,而刘备就不行了,双腿虎虎生风,像是顽童一样,把金黄色的落叶踢得到处都是。

“没有吵到两位先生吧?”刘备玩得尽了兴,才抬手摘掉一片落在肩头的枯叶,向孙乾问道。

孙乾笑着反问道:“使君说的是自己,还是张子元他们?”

“当然是他们了,我帮师弟们扫地,虽然工具不同,却也是一片好心,就算吵到先生也不算什么。”刘备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二位先生知道这是大事,特意给师弟们放了三天假,并让他们随时听从差遣。”孙乾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张子元出手阔绰,只要是帮忙查阅资料,摘录条目的,每人每天都有二百钱的酬劳,师弟们欢喜得不得了。”

“挺好。”刘备赞许地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二人面前出现了一处高大宽敞的厅堂,隔着老远,都有阵阵扑鼻的饭菜香味传来。

“公佑,你怕不是迷路,把我带到饭堂来了吧?”刘备指着一名端着大碗从厅堂里面走出,顺势蹲在墙角开吃的年轻士人,对同样满脸震惊的孙乾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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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说来听听

进到厅内,刘备还能听见太史慈豪迈的声音。

“再去买点好饭菜,多买肉,吃饱了才好干活。”太史慈的出手和他的声音一样豪迈,刘备看得清清楚楚,被他塞到一名年轻学子手中的,赫然是两三块黄澄澄的金饼。

他难道是要把整个文华路的肉一网打尽?

“使君来了。”几名眼尖的年轻人见到刘备和孙乾进来,连忙出声招呼,而那些正趴在案桌上翻阅资料的人也抬起头来,对刘备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投入紧张的工作之中。

刘备原本还是满肚子火气,想要喷一喷这群不务正业,走到哪吃到哪的家伙,可是进来一看,他就全明白了。

这幅场景,完全就是后世办公楼里为了加班,集体点外卖的工薪族嘛。

“大哥也过来吃点吧。”张飞从一个角落里挤了出来,拉着刘备就要去他那边。

“我吃过才来的。”刘备跟着张飞去到他那边,只见赵云颜良二人也一边端着饭碗,一边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你们都不主张大举南下?”

赵云点点头,“南下是必然,但我方兵力尚不足以维持过于广阔的疆域,至少要用一年时间来扩军,到明年秋后再有动作。”

如果不算辽东和朝鲜半岛,幽州的核心领土面积其实也不大,依仗现有兵力,刘备可以在稳固统治的同时,还有余力出兵南下,或是震慑周边的邻居。

但是,吞并冀州,就意味着四倍以上的疆域面积、十倍以上的边界线、至少数百万的人口、无数心怀叵测的世家豪强。

幽州目前的军力和人才储备还不足以吞下如此庞大的邻居。

“子龙,不要定下过于死板的时间目标,万一袁绍有所动作,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拿下冀州。”张焕从厚厚一堆资料后面伸出脑袋,对这边叫喊起来。

赵云不甘示弱,扬声反驳回去,“拿下更好,到时候兵戎相见,我们就不必烦恼怎么处理冀州豪强,一概视作敌人,灭了便是。”

听了这话,张焕身边的田丰一脸尴尬。

首批投奔过来的冀州三人组里,沮授是激进派,恨不得刘备马上南下,趁着冬天的时间来进行土地改革,将屯田事业推行到整个冀州。

田丰的想法就要温和许多,虽说他已经说服家族放弃土地产业,举族迁移到了中山一带,在那边的屯田基地做起了生意,但他在冀州交友广泛,怎么也不能看着过去的朋友们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尽量不动刀兵,用温和的方式在冀州推行刘备那一套,这是田丰最希望看到的。

“审正南还没有回来?”刘备看出了田丰的尴尬,便有意岔开话题,然而他下一句话,又不由自主地将话题引回了尖锐的方面,“也不知道魏郡审家会如何抉择。”

“要不然我再回冀州一趟,试探各大家族的想法?”田丰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挽救许多人性命,这是最后的机会。

刘备沉默片刻,然后缓声说道:“还是等等吧,等到审正南回来再说。”

在屋里转悠了一圈之后,刘备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继续待着了,只要他在,大家的心思就不在计划上,而是想方设法说服他。

和众人打了个招呼之后,刘备和孙乾离开这间大厅,向另外的方向走去。

“公佑,你是什么想法?”走了一阵,刘备忽然打破沉默,向孙乾询问起来。

孙乾摇了摇头,“未经了解,不能妄言。”

他娘的,这就是君子。

刘备垮着脸,继续走路。

冀州土地肥沃,人口众多,只要能够将这块土地的资源整合完毕,再凭借超越时代的农业生产水平、钢铁生产水平,平定天下可以说是没有一点悬念。

但如何整合,是最大的困难。

如果想要最大程度地聚集力量,就必须把分散在世家豪强手中,被他们用来和朝廷讨价还价,甚至是搞对抗的资本——土地和人口收归国有。

这样的话,几乎整个天下的所有豪强都会变成自己的敌人,即便是平定了冀州,还会有兖州、豫州,等等。

想要迈动脚步统一天下,势必会一步血,步步血,艰难无比。

如果一味求快,把冀州囫囵吞下,在外敌环伺,内部不稳的情况下,他就必须做出妥协,倚仗世家豪强的力量来稳定局势。

事后再想进行改革,就要搞成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局面,整个集团都会人心惶惶。

但是,如果任由豪强们占据土地,隐藏人口,继续盘踞在百姓头顶,他就算得到了天下,也不过是把已经腐烂透顶的汉朝换一张皮。

那样的话,他做的事又有什么意义?

“还去那边看看吗?”孙乾见刘备愁眉不展,脚步也越发迟缓,知道他遇见了难题,便主动停步,开口问道。

“先不了,坐一会吧。”刘备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顺势坐在道旁的一张长凳上,低头沉思起来。

孙乾也不说话,只是在旁边坐下。

这份宁静没有持续太久,就被吱扭吱扭的车轮声和粗重的喘息声打破了。

刘备抬头一看,只见裴元绍和简雍二人满头大汗,推着一辆二轮小车缓缓走了过来,车上是一个木箱,看样子十分沉重。

这是遵从他的指示,给众人送资料来的。

“这是第几车了?”刘备看着两人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暗自偷笑,可还是板着脸,冷声问道。

“回禀老大,这是第三车了。”裴元绍咧着嘴傻笑起来。

“累吗?”刘备继续问道。

裴元绍摇了摇头,“给老大干活,一点都不累。”

“很好。”刘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比你身边那个偷奸耍滑的酒鬼强多了。”

简雍早已累得说不出话,只是勉强抬起手,虚虚指了刘备一下,就继续推着小车向前走去。

经过这么一打岔,刘备忽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纠结了,他身边聚集了如此多的人杰,只要齐心协力并肩前行,没有什么困难是无法克服的。

“公佑,你先去忙自己的事吧,我再随便走走。”刘备知道孙乾是个大忙人,也不希望对方把时间浪费在陪自己坐着,毕竟两个男人在小树林里单独相处,总是感觉怪怪的。

孙乾走了,刘备继续陷入沉思,又过了一阵,沙沙的声音响起,他睁眼一看,却发现是郭奉站在自己面前。

“使君遇到了什么难处,不如说来听听,或许郭某可以帮忙出主意。”郭奉面带微笑,整个人的气质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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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凭什么告诉他

之前的郭奉给刘备的留下的印象,只是一个有些聪明,为了成功愿意跋涉千里的普通年轻人。

现在站在刘备面前的,却是一个神采飞扬、充满自信、甚至有些骄傲的男人。

“颍川郭嘉,愿助使君一臂之力。”郭奉,现在应该叫郭嘉,对刘备做了个揖,诚恳地说道。

“郭嘉,郭奉孝,呵呵,看来我真是老了,居然把宝玉认成了石头。”刘备愣了片刻,然后便自嘲地笑了起来,“按照我军的情报,你应该和荀谌等人在朝歌才对,怎么忽然就到了蓟城?”

对于刘备清楚自己这些颍川子弟的动态,郭嘉也是毫不意外,他迎上刘备的目光,坦然笑道:“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

这句话出自庄子·秋水,是庄周为了阐明自己高洁的志向,假托鹓鶵,也就是凤凰而做,如今郭嘉借用这个典故,也是为了表明,相比起袁绍来说,刘备才是他真正可以托付才华的明主。

能够被别人、并且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能人这样称赞,刘备心中有些得意,他矜持地点点头,表示认可了这个说法。

“奉孝啊,与我刘备并肩作战,那就意味着要与你的家族,过去的好友,乃至是整个世家阶层为敌,你能下定决心吗?”对于郭嘉的主动投效,刘备虽然心中狂喜,但出于谨慎,他还是想事先说明白。

郭嘉却是毫不在意,随便坐在刘备身边,仰头望向碧蓝的天空说道:“大汉王朝暮气沉沉,那些自以为天生高人一等的世家贵胄,更是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尸臭,他们就像是人身上的毒疮,只有狠下心来剜掉,才能避免其他部位一起腐烂。”

“颍川世家培养出的子弟,转过头来却要摧毁他们。”刘备叹道:“跟着我,胜了还好说,若是败了,天下再无立足之地。”

“杀一人,救十人,不是作恶,而是行善;为万民之利,损一己之名,说起来也不亏。”郭嘉轻笑起来,“使君不必再用激将之法了,郭嘉虽不及古之义士,却也知道何为一诺千金。”

刘备被说穿心事,讪讪一笑,正要再说些什么,身后却再次传来吱扭吱扭的车轮声,原来是简雍和裴元绍又过来了。

“我们都快累死了,你却如此悠闲,还能跟人聊天!”简雍见刘备一副悠哉悠哉的表情,不由得气上心头,可是他看看郭嘉,却是发现了一丝端倪,“这小子面容白皙,应该是从南边过来没几天吧?”

幽州地处边州,春天秋天有大风、夏天太阳毒、冬天又是酷寒,但凡是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半载的,基本都会被风沙镌刻出皱纹,被烈日染成古铜色,正因如此,简雍才一眼就看出来郭嘉的异样。

“这位是简雍简宪和,擅长才辩之术,前几年在洛阳颇有名气。”刘备没有回答简雍,却是指着他二人向郭嘉介绍起来,“那边是我的小兄弟裴元绍,为人忠厚老实。”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简先生,久仰久仰。”郭嘉连忙起身向二人作揖行礼,“颍川郭嘉,见过简先生和裴兄。”

裴元绍很少被人如此礼遇,只知道挠着头傻笑,而简雍却是陡然一惊,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瞪着刘备问道:“这就是你之前说过的了不得的人才?他不是上个月还在朝歌吗?”

“使君竟然对我如此看重!”听到简雍的连番询问,郭嘉也是大吃一惊,他年纪尚轻,又一向声名不显,即便是在袁绍那里,也只是凭着阳翟郭氏族人、郭图族弟的身份,才得到一点礼遇。

对于刘备知道自己这些人的行踪,郭嘉并不意外,但是,得到如此评价,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何止是看重。”简雍仍然是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在刘使君口中,颍川除了荀彧、荀攸,再没有与阁下比肩之奇才,我与使君相知二十多年,能够得到这样赞誉的年轻人,你还是第一个。”

这一下郭嘉越发疑惑了。

荀彧是颍川荀氏第三代的招牌,也是被颍川世家一致认可的年轻一代领军人物,尚未及冠的时候就已经被宣扬成百年一遇的王佐之才,作为一方诸侯,刘备对荀彧高度评价,乃是理所应当。

荀攸则是出身于故广陵太守荀昙那一支,荀昙和荀昱兄弟都是神君荀淑的亲侄儿,在大将军窦武对抗宦官的斗争之中,荀昱不幸遇害、荀昙被禁锢终身,藉由先祖的名望,荀攸在大将军何进执政期间被征辟为黄门侍郎,如今又被董卓裹挟去了长安。

这二人都是盛名在外,得到了一致的高度赞扬,郭嘉即便再心高气傲,也从来没有认为现在的自己可以与他们相提并论。

刘备为什么会这样夸一个素未谋面,声名未彰的年轻人?

“那天喝多了,别往心里去。”刘备装作看不见郭嘉惊疑未定的表情,自顾自地起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走,喝酒去。”

酒是男人友情的催化剂,一番觥筹交错之后,裴元绍自称不胜酒力先行告退,将私密空间留给了刘备三人,这时候简雍才收起狂放不羁的神态,正色向郭嘉问道:“奉孝弃袁绍而投幽州,可是觉得他难成大事?”

“袁本初重名轻实,志大才疏,有功不能赏,有过不能罚,成不了大事。”郭嘉对绵柔醇香的桂花酒情有独钟,一杯接一杯地喝个不停,说话也没什么拘束,“比如说,他宠信汝南同乡,即便知道许攸在出卖自己,为了制衡其他地方的士人,为了显示自己不是刻薄寡恩之人,还是会重用这个心腹。”

刘备和简雍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们互相看看,脸色凝重起来。

“幽州商会不是在颍川埋了不少暗线吗?”郭嘉又为自己倒满了一杯酒,轻笑着说道:“这种招数,大家都会。”

“荀谌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袁绍?”简雍沉声问道。

“荀友若连个正式的职位都没有,凭什么要告诉他?除了郭图,没人会那么蠢。”郭嘉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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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求同存异

对于自己的手下被人渗透,简雍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种事情,他能做得,别人当然也做得。

甚至于许攸这条线,也是经过他和刘备商量,随时可以放弃的。

但是,荀谌掌握了这些情报却捏在手里蓄势不发,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荀家还没有下定决心支持袁绍?”简雍思索了半天,得出一个令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的结论。

“形势未明,谁也不敢完全倒向哪一方,颍川世家耕耘了上百年,更要加倍小心。”郭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帮助袁本初得到冀州只是第一步,只有这一步走对,真正的厉害人物才会出山。”

“荀彧?”刘备眼神一凛,出言问道。

郭嘉再次点点头。

“如果荀文若真是传说中的王佐之才,他也未必看得上袁绍。”简雍不屑地笑道。

在简雍看来,袁绍被自己在洛阳随意戏耍,那一次次的阴谋和一次次的落空,已经充分表明了他的水准。

这样的人,就算有强人相助,不断提出正确意见,他也不一定能走对所有的路。

“汝南人在颍川人的帮助下入主冀州,即便成功,想要平衡三方势力,整合冀州的力量,对于袁绍来说也是难比登天。”刘备显得十分乐观,也不知道是在给自己打气,还是真的这样认为。

“别人或许不行,但只要文若看中了袁绍的前景,凭借他的本事,在颍川世家中的影响力,压服其他两方不是难事。”郭嘉似乎对荀彧有着近乎于盲从的信任,斩钉截铁地说道。

刘备看了看简雍,又转向郭嘉问道:“以奉孝之见,我们应该尽量阻止袁绍入主冀州?”

“知己知彼,方能做出决断。”郭嘉显然对刘备口中说出的我们感到十分满意,当即慨然答道:“只要能够计算出我方在明年秋收之前,能够动用多少士卒、多少民夫,能够支撑何等程度的战争规模,两日之内,我便可以制定出最合适的计划。”

“好!”刘备一拍座椅扶手,对简雍说道:“宪和,奉孝初来乍到,就先借住在你家中,需要什么资料,要么我派人送去,要么你们来州府都行。”

这是给我找个喝酒的伴儿吗?

简雍看着由于兴奋,再次给自己倒满一杯酒,脑袋一仰就将其喝得干干净净的郭嘉,心中有种预感。

恐怕自己这个幽州第一放纵不羁的名头,要换人了。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在这短短几天里,汇聚在书院的幽州精英们几乎是倾其所有,为了加快进度,他们甚至搞出了轮班制,两座大厅之中即便是子夜时分,仍然是灯火通明,人声喧哗。

在这样热烈的工作氛围之下,为着同样的目标而并肩奋斗,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文臣武将们也没有了之前微小却真实存在的隔阂,真正融为了一个整体。

制订计划时遇到的种种困难,不断的论证,不断的修改计划,也让他们意识到,或许抱有不同意见的同僚,也是有他们自己的道理。

等到众人齐聚在州府之中,等待自己这些人辛苦做出的计划接受评定的时候,不论是力主大举南下,还是坚持要稳扎稳打,每一个人望向其他人、望着面容疲惫却充满了昂扬斗志的同僚的时候,眼神中都满是善意的钦佩。

这才是刘备真正想要的东西——一个团结、坚定、可以通力合作的领导班子。

“诸位辛苦了。”刘备环视众人,对他们点头致意,然后让双方为首的张焕和沮授把己方做出的计划书交给对方。

“使君不先看?”沮授有些吃惊。

刘备笑着摇了摇头,“你们现在比我更有发言权。”

于是,两叠厚厚的计划书被分成数份,众人再次分坐成几圈,开始研究对方的计划。

慢慢的,许多人的眼神都先是疑惑,后来则是惊喜,最后变成惺惺相惜。

因为他们发现,在许多问题的看法,许多具体措施的施行方法上,双方的意见几乎是一致的。

“是不是大体上一样?”刘备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此时他得意地笑着,向众人发问起来。

这么多才智之士汇聚在一起,又有翔实的第一手资料,无论谁抱有何等目的的私心,都会在集体的意志下被抹去。

排除主观因素之后,剩下的东西便会大体上做到客观公正,符合幽州当前的实情,这是不用想都能猜到的。

张焕点了点头,“确如使君所言。”

“那就把一致通过的问题都筛出来,让下面的人去做就好了。”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们的精力,就要放在分歧上面。”

此时沮授望着田丰,满是感慨地说道:“元皓兄,若是我们当初也懂得这样做就好了。”

田丰也是深有同感,他长叹一声,既是惋惜又是欣慰地答道:“来到幽州,来到使君麾下,也是因祸得福,受益匪浅啊。”

作为冀州士人中才能最为出众的两个人,沮授和田丰二人平日里惺惺相惜,遇到重大事情的时候却又往往因为小分歧而吵得不可开交,他们被韩馥疏远,说得好听点是性情刚直,说得难听点就是犟驴脾气,让人不愿意亲近。

偏偏这两个人还都觉得自己的做派是士人风骨,一直不愿意改变,于是和韩馥越闹越僵,最后只能黯然离开家乡,希望在幽州施展才能。

直到现在,他们才真正意识到,比起各自为战,互不相让,与其他人通力合作,才是更让人心情愉悦,并且能做出成绩的方法。

“我来看看你们最大的分歧在哪里。”刘备接过张焕和沮授二人递过来的文件,目光一扫就找到了不同点,“占领黄河以北、太行以东全部土地,如此一来便可以将兵力集中在几处主要渡口和关隘,护乌桓校尉南下清河,可震慑宵小,亦可驰援四方。”

出于军事考虑,利用黄河天险,将需要驻防的地方从上千里陆地边界,缩减为几个重要的节点,确实可以节约兵力,保留机动力量以防万一。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一来,我们就要从兖州挖掉东郡、从青州挖掉平原郡,变成他们共同的敌人?”刘备托着脑袋,似乎是有些头痛。

同时招惹袁绍、刘岱和青州刺史焦和,这不是逼着对方联合起来对付幽州吗?

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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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锋芒

另一份计划书则远远没有这么激进,主张在两年时间内,把漳水以北的土地纳入囊中,相对而言,难度要小许多。

但是,这样的规划,就意味着把清河、魏郡和赵国这三处位于冀州南部,真正的精华地带拱手让给他人。

对比两份计划,刘备心中隐隐偏向了激进一方。

毕竟像韩馥这样懦弱无能的诸侯太罕见,天下第一大州群龙无首的情况的太罕见,失去这个机会,再想不付出什么代价就吞下冀州,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在这时,裴元绍在门口禀报,说是宪和先生来了,刘备精神一振,连忙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简雍进到屋内,与众人打起了招呼,在他身后,则是头发乱糟糟,双眼通红,腋下夹着一个牛皮袋子的郭嘉。

众人都知道简雍是最受刘备信赖的情报头子,甚至可以说是幽州的眼睛和耳朵,可是他身后跟着的邋遢年轻人又是什么来头?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郭嘉郭奉孝,颍川阳翟人,本来是受家族之命前往袁绍麾下,但他认为袁绍难成大事,故而来了幽州,今后就是我们的同僚了。”刘备把郭嘉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对众人介绍起来。

“阳翟郭氏,又从袁绍那里过来,殊为难得。”张焕点点头,对郭嘉投去了赞赏的目光,这个年代,不是谁都有胆量、有决心违抗自己的家族,尤其是对于颍川名门来说。

沮授则是皱起眉头,似乎想到了其他的方面,“颍川世家向来共同进退,郭家有人去了袁绍那里,也就是说——”

“没错,荀家、郭家、辛家都已经派出了子弟,韩、陈、钟等家族也在积极响应。”简雍随便找了个空位子坐下,回答了沮授的问题,“荀家最积极,去的是二龙先生的长子荀谌,我昨天得到消息,说是已经被任命为军师了。”

颍川世家集体出动支持袁绍,那就意味着他们已经与汝南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默契,这样一来,汝南袁氏或许还真能借着东风一飞冲天了。

“最关键的是,不能让袁绍轻而易举地获得立足之地。”郭嘉的声音有些嘶哑,可能是这两天时间没休息好,又说了太多的话。

屋内诸人做了三天的计划,自然一听就明白,郭嘉口中的立足之地,正是今天讨论的核心问题——冀州。

此时他们看着刘备把两份计划书推倒郭嘉面前,郭嘉也毫不客气地快速翻阅,把白纸翻得哗哗作响,有些人的目光就有些不服气了。

一个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只是顶着阳翟郭氏的名头,又顶着弃袁投刘的噱头,他到底有没有真本事,有多少真本事,还没有经过集团内部的检阅和认可呢。

等下倒要看他能说出什么真知灼见来。

片刻之后,郭嘉已经将两位计划书对比着看完,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把放在自己身边的牛皮袋子解开,从里面摸出几张满是墨迹的纸,双手递给刘备,“使君请看。”

刘备接过之后,只是看了几行,眼中就泛起了笑意,这份计划,与沮授他们做出的占据黄河北岸,被认为是极为激进的计划,几乎完全一样。

“大家都看看。”刘备微笑着说道。

又过了一阵,郭嘉的计划书就被在座的每个人都传阅了一遍,他们在看完之后,再望向郭嘉的时候,目光中不再有不服,而是充满了震惊和钦佩。

“在下初来乍到,对幽州的情况缺乏了解,只能从往年的公文之中摘取数目,若是有不对的地方,还请诸位斧正。”郭嘉矜持地笑着,但是他脸上的神态,却像是明明白白地写着几个大字。

我很强,快来夸我。

“既然奉孝与我们的意见不谋而合,沮某就不说什么了。”沮授面色轻松,对郭嘉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田丰却不打算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抢了风头,更不希望刘备集团朝着蛇吞象的方向一路狂奔,便清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质询。

“我军尽占黄河以北,若是袁绍连结青州、兖州,同时进逼,该当如何?”

“青州刺史焦和乃是无能之辈,境内又有百万黄巾作乱,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余力与我方作战?”郭嘉不慌不忙地答道:“兖州同样有内患,陈留太守张邈与袁绍不睦,在酸枣之时就多生龃龉,只要我方与其联络,许以平分东郡,共击袁氏,他肯定不会拒绝。”

这些情报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没什么疑义,田丰也点点头,对郭嘉提出联络张邈,从南北两个方向夹击袁绍的想法表示赞同。

“冀州地域广阔,边界绵长,我军多处布防,兵力分散,若是被袁绍煽动冀州世家豪强,势必烽烟四起,到那时我军疲于奔命,又当如何?”田丰继续问道。

赞同归赞同,但该问的还是要问,事关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和祸福安危,就是再多问几遍都不为过。

听了这些话,郭嘉却摇晃着脑袋笑了起来,“元皓兄这是故意混淆,把世家与豪强混为一谈,这样吧,我给诸位好好讲一讲。”

众人一下子来了精神。

幽州集团的高层几乎没有出身于主流世家的,再加上这些年来对付的都是胡人和蛮夷,即使有幽州商会这个与外界沟通的纽带,他们也只是管中窥豹,未必就对盘根错节的上流社会有多么深刻的认识,就连刘备,也往往把世家豪强看作一个整体。

如今郭嘉这个出身于颍川世家的年轻人要为他们梳理清楚其中脉络,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当今的世道就像是我们手中的纸张一样,层层分明。”郭嘉随手拿起几张纸,在众人面前做了个掀开的动作,“百姓在最下层,地方上的豪强则高一等,他们可以随意兼并土地,欺压良善,横行乡里,偶尔有一两个子弟进入官场,给官员跑跑腿,做个吏员,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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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急报

“豪强之中,若是出现惊艳绝伦之辈,或逢机缘巧合得了重用,再在官场上维持下去两三代,那就摸到了世族的台阶,真正成为人上人了,但是,世家大族之中,也是等级森严,很难继续攀爬。”

“边地世族是其中最低一层,即便累世为官,甚至出几个两千石,也很难进入中枢,只能一直在那里打转。”郭嘉说到这里,转向刘备笑道:“辽西公孙家就是其中典型,被使君说灭就灭,没有半点浪花掀起来。”

刘备默默颔首,对于幽州百姓来说,广阳郡的豪强们就已经是高不可攀,支系遍布幽州,甚至在渤海一带都颇有名望的辽西公孙家更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却被公孙范一顿不讲理的操作给灭了满门,若是换成颍川那边的大家族,杀他们一两个子弟,恐怕都要闹得沸沸扬扬。

正当郭嘉要继续讲下去的时候,张焕突然开口问道:“边地世族和中原的小世家若是想更进一步,该怎么做?”

“钻研经义,扬名海内,让上面的世家认可你。”郭嘉答道:“当初党锢之祸,不知有多少人借机扬名,希望与真正的豪门搭上关系,度辽将军皇甫规甚至因为没有被列为党人而愤怒不已,主动向朝廷上书要求下狱。”

没事找事,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碰瓷、蹭热度,刘备心中默默地说道。

接下来,郭嘉就开始讲述小世家是如何站稳脚跟,继续向上爬的。

一旦祖坟上冒青烟,出了个经学大家,那整个家族都会为之造势,不管是倾家族之力将他推到中枢,或是助他开宗立派、广收门徒,总之就是三个字,砸资源。

利用官位。名望和人际网,经学大家只要不出昏招,基本上都能培养出两三个可以进入朝廷为官的后辈,若是活得长、运气好,混个三公当当,那么他的家族就可以躺在祖宗打下的基础上吃老本,顶着经学世家的名头,掌握清贵位置,参与朝政了。

在座众人都知道神君荀淑和荀氏八龙,也知道颍阴荀氏是颍川士族领袖,但终荀淑一生,最高的官职也不过是郎陵侯相,但他收了两个好弟子——李固和李膺。

李固是司徒李郃的儿子、李膺是太尉李修的孙子,这二人都是士人领袖,与荀淑一起,更是强强联合,于是在荀淑的下一代,就出了四个两千石高官、八龙中最厉害的荀爽还被董卓拉到洛阳当了司空。

世家做到这一步,相互之间已经分不出什么高下,在官场上也就差不多到头了,后代们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念书、做官、联姻、积累财富、巩固地位,就能够一代代富贵下去。

兼并土地、私藏人口这些脏活,也早已不用他们亲自去做,只需要让下面的附庸家族,或是旁支子弟经手便是,世人能够看到的,永远是光鲜亮丽,正气凌然的主支。

“原来如此。”刘备这才对世家和豪强有了比较具体的了解,他稍一思索,却发现了郭嘉没有提到的两个家族,“那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呢?”

“四世三公,那是顶级中的顶级,可望而不可即,寻常家族也就是做梦的时候能想一想。”郭嘉笑道:“如今袁次阳不在了,我们这些颍川人才敢和袁绍讨价还价,换做几年前,还不是得乖乖地由他驱使?”

袁次阳就是袁隗,在他活着的时候,汝南袁氏达到了最显赫的地步,在强大的家族庇护下,袁绍的整个年轻时代都为所欲为,连皇帝的面子都可以不给。

年少为郎,刚满二十岁就被任命为濮阳县长,随后为父母服丧六年,之后就一直盘踞在洛阳,名为隐居,其实是党锢之祸之中,党人群体中的重要领袖。

在近十年的时间里,袁绍无数次拒绝朝廷征辟,一心结交士人,收拢亡命之徒,权倾朝野的大宦官赵忠多次通过袁隗对他进行警告,但袁绍依旧我行我素,来自十常侍的警告也就仅限于警告,根本落不到他头上。

这样的家族,即便是在十常侍之乱、董卓废立皇帝、袁绍在关东明目张胆地举起义旗之后,董卓想要收拾,也得把朝廷搬迁到长安,在铲除了根基之后,才能挥舞屠刀,将汝南袁氏在洛阳的主支屠戮一空。

换做其他人想这么玩,恐怕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尸骨都化成泥土了。

“奉孝,你这么说,就是告诉我们,所谓的世家、豪强,也不是铁板一块,是吧?”张焕此时已经彻底没有了轻视之意,真正把郭嘉放到了对等的位置上来对待。

“没错,分而化之,逐个击破。”郭嘉伸出右手,先是握成拳头,然后又一个一个松开手指,“不分差别地对待,他们就会紧握成拳,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把握紧的拳头变成五根手指,如果可以的话,让他们自己斗个痛快最好。”

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具体怎么做,在座诸人基本都懂,一阵寂静之后,便有好几个声音纷纷响起。

“可行。”

“不错。”

田丰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坦然说道:“我再没什么问的了。”

“我再问一句,如果全面开战,幽州能出动多少兵力,支撑多长时间?”见众人都赞同郭嘉,刘备却忽然开口,向郭嘉询问起来。

“在确保本土安全的情况下,我方至少可以出动两万骑兵,四万步卒南下,如果从三韩抽调战俘从事本土建设,我们还能出动十万民夫,至于粮草。”郭嘉根本不看自己做出的东西,仿佛那些答案早已镌刻在他脑海之中一样,“幽州商会有足够运力,加上冀州当地的储存,即便是发动两三场大规模战争,支撑到明年秋收也是绰绰有余。”

就在众人都踌躇满志,即将统一思想,全力南下之际,裴元绍再次出现在门口。

“启禀使君,冀州传来急报,另外,正南先生也回来了。”裴元绍脸色煞白,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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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动如雷霆

在众目睽睽之下,审配虎虎生风、大步走进厅内,在他身后,则是跟着几名面色凝重的年轻人,坐在人群中的简雍只是随意一瞥就认出,这些正是他派往河内和冀州等地的密探。

几名年轻人见到简雍,神情才稍有放松,各自从怀中摸出一个细小的竹筒交给审配,自己则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正南,你的腿怎么了?”沮授眼尖,马上看出审配在走路的时候步幅有些不正常,当即出声问道。

“冀州生变,那些原本表明要支持刘使君的家族纷纷倒戈,至少六成在暗中与袁氏勾结,其余家族也大多态度暧昧不明,仍然支持我们的,十不存一。”审配怒声说道,顺手把几个竹筒交给迎过来的沮授,让他交给刘备,自己则是就近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我在四处斡旋的时候遭遇刺客伏击,若不是路过的商会弟兄出手相救,恐怕也就死在魏郡了。”

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无比严峻,纷纷将视线投向刘备,他们的意思很明白:对手已经开始动作,需要马上下定决心了。

幽州商会传递情报使用的竹筒结构无比精细,且有自毁机关,刘备小心翼翼地将其拆解开来,口中还不忘了询问,“是袁绍的使者在冀州展开了游说?”

“正是,据说他们是以颍川人郭图为首,一到邺城就找到了辛评那个狗贼,四处串联。”审配答道。

就在这一问一答的时候,刘备已经取出三份情报并将其展开,随后,他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了。

“奉孝,你来读给大家。”刘备把几张薄如蝉翼的纸张递给郭嘉,自己却是向后一仰,靠在高大的椅背上沉思起来。

郭嘉目光一扫,也不由自主地呼吸一窒,稍微定了定神,才把情报中的消息讲给众人听了。

“辛评、郭图等人谒见韩馥,劝说其让出冀州,奉袁绍为主,韩馥犹豫不决,但颇有意动。”

“青州刺史焦和病故,袁绍任命广陵太守张超麾下从事臧洪为青州刺史,臧洪现已就任。”

“河内豪族联手曹操,杀害太守王匡,从事韩浩率部归降曹操。”

“不明身份之人孤身入黑山,说动贼首于毒、眭固、白饶等人归顺袁绍,率领大部人马与上党张扬、河东于夫罗结盟。张燕势单力孤,难以抵挡,只得率余部退出上党地界,在沾县据守待援。”

这些消息一条比一条劲爆,完全出乎屋内所有人的意料。

纵然是再大胆的人,也绝对想不到,连一块属于自己的根据地都没有的袁绍,竟然有这样的大手笔,同时在三个州展开动作。

以区区渤海太守的身份,居然可以任命比自己高一级的青州刺史,而且被他给做成了,通过这样令旁人想都不敢想的操作,青州倒向袁绍,几乎已成定局。

再加上派出郭图去劝说韩馥,这正是历史上袁绍兵不血刃夺得冀州的手段,以韩馥的懦弱无能,冀州士族的倒戈,恐怕也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确切的结果出来。

至于曹操杀王匡夺河内,更不用说,彻底扫清了袁绍的侧后方,让他再无后顾之忧。

“据说曹孟德兵败荥阳之后就远赴扬州募兵,想不到他也甘心被袁绍驱使。”简雍摇头叹息起来。

“曹孟德这种人不会屈居人下的,他和袁绍,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刘备悠悠说道:“反倒是黑山军那边,怎么会悄无声息地被人给掀了?”

在众人之前的计划之中,无论是激进派还是保守派,都把黑山军作为侧翼屏障来对待的,如今黑山军分裂,并与张扬、匈奴单于于夫罗结盟,尽占上党之地,对幽州方面来说,是一个坏到不能再坏的消息。

即便拿下冀州全境,他们也必须面对随时会从西部和南部冒出来的敌人,兵力被牵制、粮道被威胁,甚至有被拦腰截断,分而歼之的危险。

这个不明身份之人,从目前来看应该是袁绍那一方,他是谁?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人应该是荀友若。”郭嘉正色说道。

前往袁绍麾下效力的颍川才俊之中,若是说起口才和谋略,除了郭嘉自己,没人可以与荀谌比肩,若是没有黑山那一档子事,单单为了说服韩馥让出冀州,说客团队肯定是以荀谌为首,而不会是郭图。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郭图他们只是打前站,荀谌却先去解决侧翼安全,然后前往邺城,对韩馥展开最后的攻势。

不动则已,一动则如雷霆,同时图谋三州,好胆量,好气魄。

“并州南部、冀州南部,再加上青州,都是物产丰富,人口密集的地方,若是任由袁绍在那里积蓄力量,就会后患无穷。”沉默了许久的关羽终于站起身来,说出了自己,也是将领们的心声:“大哥,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即刻南下邺城,抢在袁绍之前夺取冀州!”

“侧翼完全在敌方掌握之中,魏郡、赵国和清河是我们力不能及的地区。”田丰也站起身来,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还是稳扎稳打,把战线推到漳水一线再作打算的好。”

关羽望着田丰,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关某愿为先锋,领两万人马,将袁绍的主力压回黄河以南,上党那些贼寇人数再多,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覆手便可灭之。”

“云长,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来。”刘备缓缓睁开双眼,阻止二人争吵升级,“先把职责明确一下,你们各司其职,该回去做事的就回去。”

说罢之后,刘备站起身来,背负双手,缓缓踱步,穿行在众人之中。

每一个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杆,等待任命。

“子元,三韩乃新附之地,需要有德才兼备,威望出众之人镇守,还是要劳烦你在那里待两年。”第一个被提到名字的是张焕,也是刘备心中,最能理解自己意图的知己,他的任务,就是把朝鲜半岛彻底变成大汉领土,“在鸭绿江以南之地设立韩州,下辖两郡,张焕张子元为都督,开府,总揽军政、设立郡县、任命官员之事。”

这句话就像是往池塘里扔下一块石头,包括当事人张焕在内,所有人都有些不平静了。

除了称呼不一样,张焕这个都督,几乎能够等同于州牧的地位,这样的任命方式,不仅是对其委以重任,更是向所有人表明:

只要你忠诚,只要你能干,刘备能够回报给你的,就是最优厚的待遇,最坚定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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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暗流涌动

对于幽州本土之外的任命,刘备还是选择了以稳定为主。

张飞还是要去徐州,确保东海郡那一块飞地像是钉子一样,牢牢扎在青州和豫州的背后,为了锻炼新人,徐邈和田豫二人也要南下徐州,与他们一起去的,还有一份委任书,是征辟糜竺为别驾从事的。

虽说糜竺不可能前来幽州履职,但有个正式的名头,总是能让这个忠厚老实的大舅哥心中平衡一些。

“你们任务就是收拢流民,训练士卒,把可战之兵的数量提升到五千到一万人,另外,去联系臧霸,让他在青州掀起点风浪来,不能让臧洪整合力量支援袁绍。”刘备看着三人问道:“能做到吧?”

“必定不负大哥/使君所托!”张飞仍然改不掉风风火火的性子,领命之后便径自出门而去,徐邈和田豫互相看了看,也连忙向刘备告辞,快步跟了出去。

辽东是重要的钢铁基地,又是刘备集团起家的地方,徐荣这个又能打又能团结扶余人积极汉化的玄莵太守自然要留任,之前的辽东属国和山海关以东的辽西郡地界被合二为一,重新设立了昌黎郡,自此,渤海东岸就形成了三郡并立、互为鼎足的局面。

之后,幽州本土诸郡的太守人选也一一浮出水面,他们的任务就是在目前相对安宁的环境之下,尽量发展各项产业,为即将南下作战的幽州大军提供后勤保障。

“兴霸,我任命你为楼船校尉,水师部队编在韩州,负责一切海上事务,保护航道安全是重中之重,万万不得疏忽。”

甘宁长期生活在海上,脸膛比当初在长江上当水贼的时候又黑了不少,比起张飞也逊色不到哪里,刘备看着这个被自己忽悠过来,连一天学堂都没进过的挂名师弟,脸上不禁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笑容。

“光是护航,不能再去别的地方耍耍?”甘宁也不客套,大大咧咧地询问起自己的职责范围,“倭岛那边真的有好多人,抓来干活最好不过了。”

“只要不耽误正事,你想做什么都行。”刘备正色答道:“探明风土人情,绘制海图、地图,做好这些事,我就告诉你一个惊天大秘密。”

“要得!”甘宁心中一激动,把当年在巴郡学到的口头禅都喊出来了。

地方上的官职都安排妥当了,剩下的官员们互相看看,眼中都是掩藏不住的欣喜。

他们都是被刘备选中,将要开疆拓土,征战南方的人选。

“公与,中山太守的职位非你莫属,何时将全郡纳入我军麾下,你就何时上任。”刘备转向沮授,对他微笑着说道。

沮授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也没有什么激动的表现,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见到沮授终于获得了两千石的职位,田丰和审配二人相视一笑,为这位老友可以施展才华而感到无比欣慰。

“我军的第一步计划,是占领漳水以北,渤海、河间、常山三地的官员任命,我心中也早有定夺,诸位只需要戮力前行,功成之日,就在眼前。”刘备环视众人,朗声说道:“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君不负我,我不负君!”众人齐齐起身,肃然答道。

作为刚刚加入这个集团的新人,郭嘉不像其他人那样激动,等到所有人都坐回位置,他便开口问道:“使君如此安排,可是对南下之事有了想法?”

“没错,我们要给袁绍一个小小的教训,如果顺利的话,他就要到九泉之下反思了。”刘备微笑起来。

眼神却寒冷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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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郡,邺城。

夜已深,某处宅邸之中,依然是灯火通明。

几名青年默不作声地翻阅着面前的各种文书,时不时有人起身,走到其他人身边低语几句。

“查清楚了吗?”许久之后,独自坐在上首的荀谌抬起头来,向众人温声问道,他身披素袍,头戴儒冠,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出尘脱俗,令人心折。

“大体上已经查明了,幽州商会在暗中散布消息,愿意用高于市价一成的价格大量收购粮食,数量不限。”郭图拍了拍面前的文书,像是邀功一样地答道:“但是据我们得知,在刘备主政幽州期间,即便人口数量激增,他们也从未有过这种动作。”

接着郭图的话头,另一名士子也抬起头来说道:“今年北地降雨不及往年八成,冀州普遍歉收,或许幽州也是一样,由此引发粮食缺口,需要购买粮食来稳定民心?”

“有可能歉收,不可能缺粮。”荀谌摇了摇头。

在黑山诱降于毒等人的时候,荀谌从他们口中得到了许多有价值的情报,从迁徙老弱、设定战略目标、乃至刘备在北返之时给黑山军留下大量粮草,都充分表明,在刘备心中,粮草军械那些东西完全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对于那位素未谋面的幽州牧来说,人口、人才,才是他真正重视的。

在此之前,颍川商会还往中山和常山一带派出人手,混进了那里的屯田队伍,见识了那边的新式农具、漫山遍野的耕牛之后,探子们纷纷表示,单单是凭借那些东西,幽州的农业水平就高出这个时代不止五十年。

新开辟的屯田基地都是这样,幽州本土数年不曾有过战争,他们会缺粮?

“刘玄德乃是罕见的枭雄,并且在幽州扎根已久,他这种人物绝不会让统辖地区出现缺粮的危险。”略加思索之后,荀谌就得出了结论。

刘备是打算大举南下了,从冀州卖粮,既可以减轻己方的压力,又可以削弱冀州的战争潜力,这是个一石二鸟之计。

“要不要加强对幽州商会的监视,或是干脆把他们逐出魏郡?”郭图出言问道。

荀谌再次摇头,手指在地图上摩挲了一番,然后停在几个位置,“让赵国、巨鹿的豪强们多留意一下,一旦发现幽州商会购买或是租借仓库,立刻报告上来。”

“刘备南下,沿途就食?”郭图凑过去一看,那几个点都是联通南北的战略要地,心中顿时明悟,他压低声音,向荀谌问道。

“还不确定,需要再试探一下。”荀谌眯起眼睛,“只可惜韩馥不肯松口,让我束手束脚,难以施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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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辛苦了

数日过后,荀谌等人已经摸清了幽州商会的举动,而他们查探到的消息,也进一步证实了荀谌当初的推断。

“每隔百里就设立一处屯粮点,大军便可以快速行进,不必等待辎重。”郭图看着地图上被标注出来的一串记号,不禁有些后怕,“这刘备果然有吞并冀州之心。”

若是没有发现这些蛛丝马迹,只以为是幽州缺粮,从而放松警惕,只怕刘备大军袭来之时,自己这些人还浑然不知呢。

“从襄国往南,幽州商会就再没有购地储粮了,是没有查到,还是确实没有?”荀谌在自己脑海中想象着幽州军的南下路线,一边顺口问道。

“确实没有。”一名年轻士子答道。

荀谌点点头,起身披上外袍,缓步走到院中,眺望起天空中那一轮皎洁的明月来。

预先设立存粮点,那就说明刘备已经知道了黑山军发生的变故,为了防止被侧翼冒出来的联军袭扰粮道,甚至是截断后路,他要预先做足准备。

这也符合荀谌对刘备的了解,那位幽州牧是个谋定而后动,凡事留退路的谨慎性格。

“友若,我觉得刘备知道了我们也在图谋冀州,心有不甘,却又不敢倾力南下,所以只是把目标放在冀州北部数郡。”过了一阵,郭图也踏着月色来到荀谌旁边,对他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你的意思是说,幽州方面没有与我们决战的意图,只是想做足姿态,借以讨价还价,平分冀州?”荀谌顺着郭图的意思说了下去,随即轻笑一声,“冀州的精华就在魏郡、清河和赵国,其他郡加在一起,都没有这边有价值,我们都明白的道理,他会不知道?”

其实在荀谌预先的战略规划之中,冀州北部就是可有可无的地方,袁绍手头兵力不足以控制如此庞大的地盘,与其分散兵力,冒着被幽州军各个击破的危险,还不如收缩力量,整合富庶的南部三郡。

这是袁绍一方的底线。

郭图脸色微变,旋即毫不示弱地反驳起来,“大汉的精华也不在幽州,刘备占了那里才短短几年,如今是什么光景?”

“说的也是,那位刘使君确实不是平常人,不能以常理揣度。”荀谌没有生气,微笑着说道:“韩馥已经有所动摇了,我们要继续拉拢冀州本地官员,只有尽快让袁公入主。占了名分,我们才有能力对抗幽州。”

“我已经将韩馥麾下之人笼络得差不多了,只有耿武闵纯这两个顽固不化,偏偏韩馥又最信赖这两人!”郭图恨声说道。

“明日一早,我亲自去拜会韩馥。”荀谌负手望向天空,在无言语。

要加快脚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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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加快脚步,绝不能被袁绍走在前面。”在蓟城南门外的一座小亭中,刘备看着铅灰色的天空,眼中满是焦急,“快要下雪了。”

“商会的运力已经到达极限,再着急也没有用。”简雍看着从自己身边鱼贯而过,在大道上摆出一条长龙的车队,脸上同样布满了焦虑的神态,但不知为何,他一开口,就非要跟刘备对上。

刘备不说话了,而是默默看着不断南行,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之中的车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要说起来,幽州还是太冷了,你看那个郭奉孝,好好的颍川人跑过来,一场风就给吹躺下了。”似乎是被风吹得有些难受,简雍尽力把脖子缩进厚厚的衣领里面,话题也被他引到了不相干的地方。

“幽州算不错的,据说漠北那边经常有雪暴,连房子都能埋了。”刘备闷声答道。

简雍嘿嘿笑了起来,“漠北哪来的房子?”

刘备自知失言,起身便往城中走去,“别闲扯了,去忙你的事吧,要是嫌天冷就跟着商队一起去南边。”

前几天那一场大风可以说是突如其来,除了郭嘉之外,还有许多体弱之人中招,纷纷卧床不起,刘备路过医学院的时候,还看见里面熙熙攘攘,全是病人和病人家属在那里等待就医。

说起郭嘉的病,刘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明明知道幽州气候寒冷,却还是放荡形骸,喝醉了就随地一躺,那天若不是简雍起夜发现得早,恐怕他都得活活冻死。

刘备在寒风之中返回了家中,却发现没人在前堂迎接自己,他迈步来到后堂,却见华佗正在与张宁、糜贞二人有说有笑,裴元绍家的半截铁塔则是带着刘永和裴大虎坐在一旁,也是笑个不停。

“恭喜使君,府上又要添丁了。”见到刘备进来,华佗笑着起身,对他连声道喜。

“不是前几天就说了吗?”刘备一边脱去外袍,一边顺口答道,但是下一刻,他就反应过来,目光对上了一脸娇羞的糜贞,“你也有了?”

糜贞嘿嘿傻笑着低下头,张宁伸手将她轻轻揽着,似笑非笑地对刘备说道:“夫君真是好本事,把我们姐妹两个都祸祸了,接下来这十个月,可是难熬得紧了。”

“哎,什么叫祸祸,这不是好事嘛。”刘备故意将脸一板,然后转向华佗,亲热地说道:“先生,是男的还是女的?”

“时日尚早,看不出来。”华佗还要去给别人看病,又说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半截铁塔也带着两个孩子出去玩耍,只留下那欢喜的一家子。

刘备坐在二人对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话:“两位辛苦了。”

夫妻之间就那么点事,有什么辛苦的,糜贞听着这蠢话,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害羞,头也不愿意抬了。

“夫君才是辛苦了。”张宁却不一样,他们已经是老夫老妻,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这句话刻意加重了辛苦二字,听在刘备耳中,更是有着莫名的挑*之意。

“咳咳,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刘备也索性豁出脸不要,嬉皮笑脸地凑到二人身边,说起了悄悄话。

感谢且歌且醉的打赏,ti8失落了好久吧,我也是差点缓不过劲来

第二十章 图穷匕见

“友若,连你都亲自来了。”

当韩馥看到荀谌出现在自己面前之时,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笑容之中既有苦涩,也有一丝丝的释然。

之前郭图和辛评那几个颍川人前来劝说自己,把冀州牧这个位置让给袁绍的时候,韩馥心中就有预感,他觉得袁绍背后,应该是有了整个颍川集团作为后盾。

如今连荀二龙的儿子都到了,这个猜测也终于尘埃落定。

“难得文节兄还记得在下。”荀谌脸上满是春风一般的和煦,对于韩馥言语中的悲凉气息也丝毫不在意,他作揖行礼,迈步来到客席坐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举手投足都带着士人特有的优雅。

若是放到往日,韩馥自然会遵循他们士人圈子里面的规矩,先来上一顿云里雾里的弯弯绕,然后再表明自己的立场,但是如今,自感四面楚歌的韩馥已经没有了那份闲情逸致。

“我与袁氏有师生之谊,对袁本初更是有求必应,他要结盟,我便结了;他要钱要粮,我也双手奉上,如今他贪心不足,又来谋我的冀州。友若,你来说说,世上可有这样的道理?”韩馥说得义正辞严,在前几次的劝说行动中,郭图辛评、乃至于袁绍的外甥高干等人,就都是被这番言论怼得无话可说,只能黯然告退。

在这个时代,“理”和“名”两个字是很重要的,做事要讲理,师出要有名,谁不这样做,就会遭到文化人圈子的一致鄙视。

韩馥能够坚持到现在还不放弃,就是因为自己是名正言顺的冀州牧,而且一直对袁氏卑躬屈膝。只要他不愿意,于情于理,袁绍都不应该鸠占鹊巢,把他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

“文节兄,你这话可就是说岔了,袁公对冀州本无觊觎之意,恰恰相反,他也是出于同门情谊,才委派在下前来,为文节兄示警啊。”荀谌依然是面带笑意,但他这一番颠倒黑白,却已经让韩馥瞪大了眼睛,心想不愧是荀二龙的儿子,行事颇有乃父之风。

可是听到最后,韩馥又有些不淡定了,“示警?”

“正是。”荀谌从袍袖中取出一份帛书,将其递到韩馥面前,“公节兄请看。”

韩馥满怀疑惑地展开帛书,只是看了几行,汗水就已经涔涔而下,看到最后,他更是面色煞白,双手颤抖个不停。

“这些、这些都是真的?”终于,韩馥抬起头来,对荀谌颤声说道。

荀谌笑道:“我们的情报来源或许不如幽州商会,但这些东西,还是比较容易获得,而且没什么水分的。”

连外来的颍川人都知道幽州商会暗中购买粮草布匹,企图南下冀州的消息,而自己这个货真价实的冀州牧,却还被蒙在鼓里。

难道冀州的本土势力已经全部倒向袁绍或是刘备,没有忠于自己的人了吗?

韩馥越发惶恐起来。

“如今汉室衰微,想要割据一方,安身立命,需要出身高贵、智勇兼备、仁爱宽厚、天下归心之人,使君扪心自问,你与袁公相比,孰优孰劣?”荀谌问道。

听完荀谌的问话,韩馥陷入了思索。

论出身,袁绍出身于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放眼天下,也是仅次于皇家的顶级豪门;论人望,袁绍是党人和士林的幕后大佬;论勇气和智谋,袁绍能够把各路诸侯号召起来对抗董卓,并且从一介逃犯,成为名正言顺的诸侯盟主。

自己在哪个方面都没法和他相比。

“德才不如人,就不应该居于高位之上,友若,你是这个意思吗?”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韩馥缓缓开口问道。

荀谌微笑起来,“若是太平治世,人分长幼尊卑,以使君之才名,冀州牧这个两千石的职位,倒也算是实至名归。可现在世道不一样了,才德不配其位,非但不是好事,反倒容易召来祸端。”

见韩馥沉默不语,荀谌知道自己的分析已经起了作用,便继续说道:“袁公乃是名门贵胄,素得天下人敬重,诸侯皆尽归心,即使任命臧子原为青州刺史,也无人敢于违背,如今他在使君治下做一个渤海太守,妥当吗?”

“我乃朝廷命官,在冀州也是颇得民望,就这样擅自将官职让于他人,不但违背朝廷的规矩,恐怕会伤了民心,本初面子上也是不好看。”面对荀谌的步步进逼,韩馥虽然害怕到了极点,但他还是不甘心交出权柄,于是又搬出朝廷和民心作为盾牌,想要抵抗一下。

见到韩馥还是不肯放弃,荀谌冷笑起来,他在空无一人的小厅负手而立,窗外的阳光披洒在肩头,更是显得高大俊朗,令韩馥自惭形秽,“幽州军即将南下,这个消息几乎全冀州的士人都知道了,唯有使君不知道,民心,民望,又在何处?刘备帐下全是燕赵勇士,兵锋锐不可当,等到大军压境,玉石俱焚之时,民心,民望,又有何用?”

这句话说到了韩馥的痛脚,也让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面对袁绍派人过来咄咄进逼,冀州士族集体沉默;面对刘备派人过来厉兵秣马,冀州士族装聋作哑。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冀州,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新的主人了。

那个主人或许姓袁,或许姓刘,但绝对不会姓韩。

“友若,你我都是颍川人,我就问你一句,若是袁本初得了冀州,他将如何待我?”韩馥看着荀谌颤声问道。

他已经打定主意,若是袁绍这边给不出合适的价码,那他宁愿联系幽州方面,把冀州让给刘备。

和无所不用其极的袁绍相比,那个喜欢喝酒吹牛的幽州牧,看起来还稍微好相处一些。

“估量自己的德行而谦让,乃是古人都称颂的行为,使君即便失去了冀州的权柄,却得到了让贤的名声,地位稳如泰山。”荀谌心中欢喜不已,只要讨价还价,那就说明有戏,可是他此行之初,并没有得到给韩馥封官的授权,又不能信口开河,坏了自己的名声,于是只能用空口白牙和高大上的吹捧,让韩馥尽快同意。

韩馥看着荀谌,面色阴晴不定,最后终于长叹一声,“也罢,这个州牧,我让了。”

第二十一章 岂不美哉

冀州即将易主。

袁绍将成为新的冀州牧。

就像是平坦原野之中响起的惊雷一般,这个消息从邺城开始,迅速向周边蔓延,不到三天时间,整个魏郡的世家豪强就全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在许多人欢呼雀跃,感慨自己押对了宝,也有一些人不动声色,却暗中派出人手向北而去。

在这两股势力交错而成的涡流之中,有那么几个人,选择了与众不同的道路。

长史耿武、别驾闵纯,这两个最受韩馥器重,也是对他最为忠心不二的冀州本地士人在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赶到州牧府,见到了心灰意冷,像是老了十岁的韩馥。

“使君,我们听到流言,说是袁氏即将入主冀州,可有此事?”闵纯按捺不住脾气,直截了当地问道。

韩馥默然点了点头。

“之前郭图高干等人数次劝说,已经被使君和我等严词拒绝,他们怎么还有脸面做这种事,使君怎么又突然答应了呢?”耿武气得捶胸捣足,恨不得把韩馥拽起来质问。

“我本来就是袁氏故吏,德行也不足以统辖一州,还不如把官位让给有才之人,免得兵戈再起,百姓徒遭祸患。”韩馥说得有气无力,活像是力气被抽干了一般,“昨天过来的人是颍川荀家的荀友若,他说了,只要我把州牧让给袁本初,各位的官职和家族都不会受什么影响,一切照旧。”

颍川,又是颍川!

这一群不钻研经义,每日鼓唇弄舌,四处煽风点火,勾结朋党,唯恐天下不乱的败类!

耿武一向以正经的儒家弟子自居,对喜爱思辨之学,偏重权谋法治,热心政治的颍川世家本就看不顺眼,好容易来了个韩馥,让他觉得颍川也是能出一些忠厚人的,可是最近发生的事,又让他加深了对颍川人的恶感。

无论如何,也要把颍川势力挡在冀州之外,冀州的事,只能冀州人自己来做主。

“使君不要被那荀谌骗了,如今袁绍以外来人的身份困居朝歌,一万多人的衣食用度全都需要冀州供应,就像是嗷嗷待哺,仰人鼻息的婴儿一般,我们只要掐断粮草供应,反手就可以将其饿死,岂能被他反客为主,骑到使君头上?”耿武心思已定,务必要说服韩馥回心转意。

可是纵然他说得天花乱坠,韩馥却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若是不从了袁本初,到时候被他联合幽州刘备,两方夹击,又当如何?”

闵纯这才明白,韩馥是被吓得缩卵了,想要劝说,必须给他壮壮胆,当即大笑几声,朗声说道:“冀州沃野千里、带甲百万,粮草足够十年之用,何须惧怕他人。只要使君一声令下,北御刘备,南降袁绍,不过是轻而易举。”

“之前使君应袁绍所请,派遣都督从事赵浮、程奂率领万名弩手前往河内,此时正应召回这支部队驻守邺城,震慑袁绍,使其不敢轻举妄动。另外,请使君下令,让军司马张郃抓捕城中袁氏说客,将其斩首示众,以儆后人!”耿武也凑到韩馥身边出起了主意。

只要杀上一两个颍川世家子弟,韩馥也就会断了媾和的想法,到那时候形势所迫,冀州本土士族就会趁势而起,掌握真正的权柄,而不是做个别驾、从事这种空架子了。

韩馥见二人说得头头是道,心中也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他思绪转动,突然想起来,在毗邻冀州的平原郡一带,还有一名真正的悍将,“鞠义,还有鞠义。”

耿闵二人对视片刻,心中犹豫不定。

要说打仗,放眼冀州,鞠义肯定是最强的那个,别看他麾下只有八百壮士,要是真打起来,耿武这些人就算带着十倍于他的兵力,也是讨不到什么便宜。

但是,或许是在凉州待了太久的缘故,鞠义身上也满是边地武夫的粗豪狂野,不光是韩馥看不惯他,耿武、闵纯这样的冀州士人同样把他视为异类,一向是敬而远之。

思考再三之后,耿武还是决定把鞠义这个不安定因素排除,沉声说道:“鞠义乃狂悖之徒,不可委以重任,还请使君三思。”

“也好,也好,那就按二位的主意去做吧。”韩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如今还旗帜鲜明地愿意帮助他的,就只剩下了耿武闵纯二人,只要能保住权柄,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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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州牧,相比起冀州牧韩馥那边的愁云惨淡,幽州这边,刘备的日子却是欢快的不得了。

张宁和糜贞都有了身孕,受不得吵闹,看见刘备就烦,正好让他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每天混迹在书院之中,跟年轻人聊聊天,喝喝酒,堕落得不亦乐乎。

只可惜欢乐的时间总是过于短暂,才过了两天逍遥的小日子,刘备就不得不重新把重心放回到南边的形势。

“到南下的时候了?”被简雍和赵云从酒桌上揪出来之后,刘备讶然问道,“这才几天时间啊。”

“我又从沮阳那边调回来了些车马,快要下雪了,刚好让马儿在南边避寒。”简雍似乎是有些急不可耐,“郭嘉那小子被送到医馆去了,我们随时都能动身。”

“好!明天一早就出发。”刘备也有些兴奋,喝酒作乐,总是不如行军打仗有意思。

看着同样一脸兴奋的赵云,刘备却又乐了,“别想浑水摸鱼啊,这次南下没你的份,老老实实把家看好。”

“我若是留下了,谁来护卫使君的安全?”赵云哪是个能老老实实看家的人,当即闹着要去。

“我身边不用你担心,你要担心的,是昭姬姑娘身边,我最近听说幽州书院的许多士子都写诗作赋,希望摘得佳人芳心,你可得留心了。”刘备笑嘻嘻地说道。

赵云脸色剧变,身体周围的温度也似乎下降了许多,“真有此事?”

“可不许砍人啊,这些都是自己人!”刘备连忙按住赵云右手,这家伙有事没事就想拔剑,怪吓人的,“这样,为兄给你做个曲子,你练会了再教给昭姬,到时候你唱歌她弹琴,夫唱妇随,岂不美哉?”

第二十二章 天命

不出刘备意料,就在他告别妻儿,轻装南下之后,蓟城的年轻人圈子里,一首欢快明朗,曲风独特,充满了异域气息的小调被流传开来,不到几天时间,幽州就掀起了一股学琴的浪潮。

闹到最后,就连几位老先生都被惊动了。

“再这么下去,幽州就没个安静地方了!”郑玄拍着桌子,满脸痛苦地说道。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个安稳觉了,白天在书院里,时不时地能听到学子弹着琴,扯着嗓子嚎上几句;出去喝酒,一些不正经的酒肆也招揽了歌姬,反反复复地吟唱;晚上回到家里,老先生骇然发现,他的宝贝儿子郑益恩也抱着一把破琴在练歌,他仔细一问,才知道那琴是跟孙乾借的。

纵然是没有看过曲谱,没有看过歌词,郑玄都能把这首小调唱个七七八八。

实在是无孔不入,实在是太洗脑了。

“我也是。”卢植长叹一声,仰头喝下杯中美酒,“一听见就头痛。”

郑玄是老子,可以随意骂郑益恩,不让他在家里练琴唱歌,卢植家里唱歌的是他的小妾,自己一说话,人家还理由多得很,说是唱歌哄儿子睡觉,能怎么办?

发了一顿牢骚之后,郑玄把视线转向了一边喝酒,一边闭着眼摇头晃脑,仿佛是在打节拍的蔡邕,怒声叫嚷起来,“蔡伯喈,你惹下的事,你不解决?”

“怎么是我惹下的事?”蔡邕哂笑一声,顺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有人学琴我就教了,学得不好也能怪我?”

“你不教昭姬,她就不会弹琴,她不会弹琴,那个赵云就不会花心思弄了曲子给她,没有这么个曲子,蓟城就不会这么疯狂,我们也能过上安生日子了。”见对方压根不认账,郑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曲子其实不错,只是很多人弹不好也唱不好,才让你们不堪其扰。”蔡邕轻笑着打断了郑玄的话,“要不然我给你弹一段,绝对好听。”

“千万别,念在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就别害我们了。”一听蔡邕也要来上一段,卢植和郑玄脸色煞白,连连摆手道歉。

郑玄惹不起蔡邕,又把怒气洒向卢植,“卢子干,你也别装好人,我打听过了,曲子是刘玄德写的,都是你干的好事!”

“若不是你的弟子经常去伯喈家门前献殷勤,玄德至于出此下策?”卢植毫不示弱地喷了回去。

于是乎,三位当世大儒,就为了这么件事,吵了足足一晚上。

刘备教给赵云的,是后世著名的粤音曲谱,名叫,即便是在两千年后,那个文艺作品井喷,令人目不暇接的时代,仍然被无数人喜爱并传唱,放到现在,更是令人耳目一新,生出“竟然可以这样”的感觉。

经过蔡琬这个小精灵的策划,在一个月圆之夜,自家的阁楼之上,蔡琰抚琴吟唱,悠扬的琴声加上婉转的歌声,令无数年轻士子心驰神往,恨不得当即奔到昭姬姑娘窗下倾吐心中爱慕之情。

嗯,如果蔡家墙外没有那个身高八尺有余,身穿一身素袍,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宛如浊世佳公子一般,与昭姬姑娘深情对望的赵云赵子龙,他们肯定就那样做了。

论才华,人家赵云能够对蔡琰投其所好,作出这样美妙的乐曲,自己这些人是比不过的;论武力,人家赵云可是大名鼎鼎的白马银枪,别看长得像个凭脸吃饭的,当真动起手来,估计没人顶得住他第二拳。

还是散了吧。

但是古人有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在赵云和蔡琰公开恋情之后,无数伤心失落的年轻士子与无数失落伤心的年轻女子终于将视线从他们身上挪开,骤然发现,原来世间还有许多的好男人,顿时忘却痛苦,寻找起自己的真爱。

短短数日,蓟城的月白色布料和乐器就被购买一空,蓟城仿佛忘记了凛冬将至,处处欢声笑语,气氛热烈得像是炎夏一般。

“伯喈,昭姬已经年有二八,那个赵子龙我也接触过,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要不然我给他做个媒?”卢植借着酒意向蔡邕试探着问道,他知道这位老友眼光极高,未必瞧得上武人出身的赵云,便主动出头,希望用自己的面子,为两个情投意合的年轻人出一份力。

出乎意料的是,蔡邕没有半点犹豫,立马点头同意了,“行,挑个好日子吧。”

“噗——”郑玄一口酒喷了出来,差点把自己呛死,他一边咳嗽一边抓着蔡邕的衣袖,“你是谁,为什么和伯喈长得一模一样,还要冒充他?”

蔡邕甩开郑玄,一脸无奈地喝起了酒,“刘玄德都帮忙了,我若是再不识趣,恐怕下一次出手,就是赵子龙把昭姬拐跑,给后人传一段佳话喽,我可不想做卓王孙。”

“你说得对。”卢植想起刘备那一肚子坏水和厚脸皮,再加上机灵古怪,唯恐天下不乱的蔡琬,私奔这种事不是不可能发生。

“话说你那得意弟子,前几天又去南边了。”郑玄若有所思地问道:“这次是要拿下冀州?”

卢植点点头,“冀州牧韩馥乃是无能庸才,此时不取,恐失良机。”

“啧啧啧,兵强马壮,尽据河北之地,你这弟子倒是像极了光武皇帝。”郑玄稍一思索,口中便是赞叹不已。

幽燕之地民风彪悍,盛产强兵,冀州人口密集,经济发达,当初光武帝刘秀就是依仗这两州的雄厚实力,奠定一统天下的基础,如今刘备治下的幽州远胜以往,若是得了冀州,只怕天下再也没人能够与他抗衡。

“可是他的行事作风,又像足了太祖高皇帝。”卢植笑道:“汉家朝廷已经多少年没有出过这种人物了?”

郑玄不由得笑出了声,可是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惫懒、蔫坏、厚脸皮、不拘小节,刘氏当了四百年皇族,具备这些性格特点的子孙不计其数,但是再加上慧眼如炬,知人善用,并且能得人心,除了刘备,天下恐怕找不到第二个人来。

“又是光武皇帝又是高皇帝的,别忘了长安还有个真皇帝呢。”蔡邕实在受不了这两个人,出言提醒道。

“伯喈啊,不是我得意忘形,或是目无纲常,而是这天下太需要一个明主,而不是血统高贵的废材了。”卢植也收起笑意,正色说道:“顺帝、桓帝和灵帝的教训,还不够吗?”

蔡邕垂头不语。

近二百年的太平岁月,锦衣玉食的优渥生活,早已把刘氏皇族、高等宗室子弟腐蚀成了一群猪,指望他们奋发图强,还不如效仿前人,把真正能够带领国家前进的强者推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天命在刘,至于是哪个刘,那就不好说了。

经过光武中兴,给本已结束的刘氏王朝又续了二百年的命之后,天下就有一种说法:刘氏当王。热爱封建迷信的老百姓觉得这天下就应该是刘家人的,所以直到几百年后,姓刘,都是造反的加分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资源,对于原本那个颠沛流离的刘备来说,都是巨大的的助力,对于现在的刘备,更是不言而喻。

第二十三章 无力回天

刘备等人轻装前行,不消数日就已经穿越涿郡、中山,向赵郡高速而去。

与之同时,在河内郡,也有两支部队在缓缓拔营,向东北方向移动。

经历了恐惧、失落之后,再次被燃起希望之火的冀州牧韩馥,则是每日在州府之中翘首期盼,希望能够得到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结果。

五天时间过去了,韩馥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两位忠心耿耿的从事——耿武,还有闵纯。

令人感到惋惜的是,他们的身子没有一起过来。

荀谌站在那里,盛放二人脑袋的木匣就在他身边,他的笑容还是那样恬淡和煦,可是看在韩馥眼中,却像是恶魔一样可怖。

“友若,你这是,这是干什么?”韩馥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支撑自己的,唯有最后的一点点尊严。

“这二人假借使君的名头,在城中肆意妄为,还意图夺取军司马张郃张儁乂之兵权,被格杀当场。”荀谌微笑着答道:“为防止他们还有同党,张司马已经带人接管城防,在州府附近也安排了人手,使君大可放心。”

张郃也反了!

韩馥无力地跌坐在席上,久久不能言语。

像是觉得自己带给韩馥的打击还不够大,荀谌继续说道:“袁公已经亲率两万大军离开朝歌,不日便可抵达邺城,使君最好是搬出州府,方便我等清扫,再派人给袁公送去印绶,以显示诚意。”

真是欺人太甚,韩馥悲凉地想着,可是下一刻,他又意识到荀谌话中一处不寻常的地方。

两万大军?

袁绍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兵力?

难道——

“赵浮程奂二人克扣军粮,引起士卒哗变,将他们砍成肉酱,幸亏袁公出面才将一万人马收拢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荀谌像是能够看透韩馥内心一般,短短几句话,便将他最后的希望也打得粉碎。

最后四位忠于自己的人也被袁氏绞杀殆尽,韩馥只觉得心如死灰,他仰起头,看着面容淡定,却怎么也掩饰不住讥诮和得意之色的荀谌,无声地笑了起来。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随你怎么颠倒黑白,把屎盆子往死人脑袋上扣罢!

“我这就让犬子携带印绶去朝歌,恭请袁本初执掌冀州。”韩馥缓缓起身,可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动作,却像是耗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使他颤颤巍巍,站都站不住了。

荀谌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向外走去,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没时间再陪着韩馥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附近街道上的百姓早已被驱散一空,各个路口都有士卒把守,州府门口,更是有一名身材高大,披挂齐整的将领默默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人正是张郃张儁乂。

“张将军辛苦了。”荀谌踏出州府大门,对那名高大将领拱手行礼,语气亲昵,像是多年好友一般。

“我是军司马,不是将军。”张郃回过神,勉强挤出笑容,微微颔首,就算是回礼了。

荀谌并不在乎张郃明显带有疏远意味的表现,径自向前走去,只是在与对方擦肩而过的时候,才微笑着说道:“袁公过来之后,阁下就是将军了。”

片刻之后,偌大的州府门口,又只剩下了张郃一人,他仰头望着黑洞洞的大门里面,想要迈步进去,却又怎么也抬不起腿。

张郃是河间鄚县人,算是冀州官场上的本土派,但他踏足官场,却是凭着应征入伍,跟随韩馥在黄巾之乱之中立下功劳。

毫不夸张地说,现在这个军司马,是张郃自己的武勇和来自韩馥的赏识共同成就的。

如今限于形势,限于家族内部的压力,张郃选择随波逐流倒向袁绍,本就心中有愧,再加上斩杀前来劝说自己的耿武、闵纯二人,亲手扼杀了韩馥翻盘的希望,张郃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坚持的信念,轰然倒塌了。

不忠不义之人,即便是官运亨通,有又什么值得骄傲的?

“下雪了。”过了许久,张郃才回过神来,他放眼四顾,才发现不知不觉间,铅灰色的天空已经布满雪花,鹅毛大的雪花飘扬而下,将大地装点成一片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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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在一处占地极其广阔的庄园之中,许多精壮汉子正在热火朝天地搬运着各种物资,但是雪势越来越大,严重影响了他们干活的节奏,也让他们的心情变得恶劣起来。

“都回来歇一歇吧。”不远处的岗亭之上,响起了洪钟一般的声音,这个声音的主人身材极其高大魁梧,脸膛发红,颌下长髯竟达尺许。

此人正是关羽。

而那些正在干活的汉子也不是劳工,而是他亲手训练出来,并且在朝鲜半岛以五百人大破两万敌军,立下赫赫战功的校刀手。

士卒们都跑进附近的屋中避雪了,关羽却走出岗亭,大步踏上宽阔的院墙,向远方眺望而去。

眉宇之间,尽是忧色。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一支车队穿破雪幕,从南边缓缓出现,关羽的眉头才稍稍舒展开来。

车队丝毫不停,在距离庄园不远处拐了个弯,继续向北而去,拖在最后的几名骑士却离开队伍,来到院墙下方开始叫门。

和之前一样,这些骑士们进到庄园内,轻车熟路地将战马牵进马厩,为首的骑士和身边人吩咐了几句,然后自己沿着阶梯一步步走上院墙,向关羽挥挥手,脸上露出了极度得意、极度欠揍的笑容。

拥有这样笑容的,放眼整个幽州,也只有太史慈一个人。

片刻之后,两人就已经并肩而立,欣赏起了雪景。

“都撤回来了?”关羽问道。

太史慈点点头,语气中却带上了一丝不安,“根据最后得到的消息,袁绍收编了一万名冀州弩手,如今正在前往邺城的路上。”

“如今下起了雪,袁绍会不会进入邺城之后就心满意足,不再向北前进?”关羽顺手掸落自己肩上的积雪,再次抬头望天。

若是那样,己方这一番苦心安排,可就要落空了。

7

第二十四章 幌子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这个沮公与不简单,数十万人、方圆数百里的土地,竟然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踏过常山地界之后,简雍回顾自己在各处屯田营地见到的景象,不禁赞叹起来,“一个中山太守,恐怕还不足以把他的能力全部压榨出来。”

听了简雍的话,刘备不禁嗤笑起来,“整天光想着压榨别人,什么时候压榨压榨你自己?”

“我才疏学浅,哪能跟这些大才相提并论?”简雍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万一说着说着,刘备再出什么坏心思,给他压压担子,增加点工作量,他就该哭了。

常山南边就是赵国,也就是刘备给幽州军此次行动划定的主要战场,在两地交界处的泜水,他们遇见了在此等候的黄忠。

“怎么还有三千多人留在这里?”大概扫了一眼,刘备就从营帐的数量上判断出了士卒人数,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使君有所不知,或许是受到了邺城形势的影响,赵国当地豪强的态度变得暧昧不明,为了不暴露行踪,我军士卒只能趁夜间乘车南下,恰好前几天又下了一场雪,道路泥泞难行,所以耽搁了。”黄忠答道。

“这么多人,这么多营帐,就不怕被人发现吗?”刘备继续问道。

“方圆二十里都有我军斥候,遇见可疑之人就都抓回来扣下了。”黄忠是个老实人,说话做事都是井井有条,也正因如此,他的解释合情合理,让刘备纵然心急,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正说话间,南边驶来一支车队,每辆车头都飘扬着黑色的三角形旗帜,正是幽州商会特有的标识。

不等刘备吩咐,简雍已经翻身上马,向车队迎了过去,半晌之后,他才面带笑意,施施然返回刘备身边。

“怎么说?”刘备问道。

“从冀州买到的粮食都已经转移到了中丘和柏人两地,我们在那边有两个大庄园,分别有一千人驻守。”简雍感慨道:“三十万石,短短几十天,全部运到了该去的地方,真是不容易。”

三十万石粮食?

冀州豪强还真是有存货!

刘备和黄忠都有些惊到了,这可是足够十万大军吃上半年的。

但是随即,刘备就瞪起了眼睛,“多少钱一石,哪来的钱?”

“今年收成一般,冀州这边的粮价升到了五百钱一石,我们收购得紧,豪强们趁势抬价,算下来大概是七百钱一石。”简雍无奈地笑着。“现钱花了四千多万,剩下的全都是用酒啊瓷器什么抵账。”

这么说下来,倒是不贵。

可是面对大宗生意,冀州当地豪强们居然没有联合起来把价钱抬到天上,痛宰幽州商会一笔,而是选择了当老好人,有古怪。

“把带头的叫来,我有话要问他。”刘备眯起眼睛,淡淡说道。

片刻之后,一位亲自经手了好几万石粮食交易的商队头领来到刘备等人面前,开始讲述这次购粮和运粮的全部经过。

据说在一开始,那些分散在各地的土霸主们还以为幽州商会只是小打小闹,各自卖了几百到上千石不等,但是随着数量越来越大,这些家伙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开始看紧库房,并且串联起来,做出待价而沽的姿态。

“他们或许以为幽州近几年来招揽了太多流民,粮食供应不上了,想要趁机发一笔横财吧。”这名商队头领分析道。

幽州商会自然也不愿意做冤大头,就在他们商议之后,准备向简雍请示之际,冀州豪强们却又松口了,以七百钱一石的价格,几乎是不限量地供应出来。

这三十万石粮食,恐怕已经耗尽了魏郡和清河郡豪强们家中的余粮,再继续卖下去,他们自己家的佃农、宾客什么的就要挨饿了。

“问题就在这里,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突然又开始卖粮,而且是以这样的价格,卖出这样的数量。”简雍也意识到这件事并不简单,开始陷入思考。

幽州商会的主人是刘备,这个说法已经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共识,他们这样不计成本地购买粮食,想也不用想,一定是经过幽州官方的授意。

要么是幽州出现了巨大的粮食缺口,要么就是幽州军想要南下攻打冀州,在事先做准备,削弱冀州的战争潜力。

大致说来,能够当上豪强的人应该不是傻子,面对这么明显的举动,他们居然如此无动于衷,实在是反常。

“会不会是袁绍已经察觉了我们的行动,特地授意那些豪强们卖粮?”刘备想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结论。

“袁绍凭什么做出这种资敌的举动?”简雍不禁冷笑起来。

黄忠却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羊皮纸地图并将其展开,对那名商队头领询问起来,“你们对外散布的储粮之地是襄国,没错吧?”

“是啊,我们按照使君的命令,所有粮车都要先到襄国城外的庄园,然后趁夜北上,去往中丘和柏人。”

在刘备原本的计划中,襄国是个幌子,是故意露出来引诱袁绍的,只要袁绍入主邺城,他肯定要派出部队向北接收赵国、巨鹿等地,不管是谁,在襄国尝到甜头之后肯定会继续北上。而幽州军南下的主力就会在中丘以逸待劳,对其迎头痛击。

只要打疼袁绍,使其到明年开春之前都不敢轻举妄动,幽州军即便要同时对付侧面的张扬和黑山联军,也能把战线维持在逢山——渚水——大陆泽一线,对袁绍施加压力,为吞并东部渤海、河间两郡创造有利条件。

“使君,我们设下套子是要打狼,可是如今,恐怕会引来一头猛虎。”黄忠沉声说道。

“什么意思?”刘备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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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就是说,襄国只是个幌子,刘备真正存粮的地方,是在中丘或者柏人。”荀谌在地图上重重画了两个圈,对目瞪口呆的郭图等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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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壮大力量

“安抚士绅、犒赏士卒、支援盟军、整军备战,无不需要大笔钱财和粮草物资,而袁公初领冀州,又不能一上来就搞摊派,把那些摇摆不定的家族赶到刘玄德一边。”荀谌继续阐述着自己的思路,“所以,我们要从别处想办法。”

幽州军素有强悍之名,想要与其对抗,单凭袁绍现有的部队是很难达成目标的,所以,以张扬、半支黑山军还有南匈奴单于于夫罗组成的盟军部队,将是袁绍一方强有力的臂助,想要拉拢他们对抗刘备,为袁绍整合冀州争取时间,就必须付出钱财粮草,以及官位。

官位什么的好说,袁绍连青州刺史都能任命,再任命个上党太守、河内太守什么也是刻个章的事,根本不用担心。

至于实打实的物资支援,荀谌觉得,能取之于敌,就最好不要自己付出。

“怪不得友若你游说各家豪强,让他们尽管卖粮给刘备,原来是打着夺粮的主意。”郭图这才明白过来,半是惭愧办事钦佩地说道。

之前为了卖粮的事,郭图还找到荀谌,和他吵了一架呢,现在知道了荀谌的计划之后,他才恍然大悟。

“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断来说,幽州并不缺粮,刘玄德也不可能蠢到把海量的粮草运回幽州,等到出兵的时候再一路拉过来。但是上党在我军手中,幽州军在解决侧翼威胁之前,只能把战线维持在渚水和泜水之间,也就是围绕中丘、柏人二城作战,把我方兵力牵制在西线,无暇顾及东部诸郡。”

若是刘备坐在这里,他一定会怀疑自己军中出了内奸,否则的话,能够做出这样精准的判断,荀谌的才能,只怕丝毫不逊色于他那个声名远扬的兄弟。

“只可惜渚水以北的豪强们都是亲近幽州的逆贼,我派出了好几支探子,都是无功而返。”郭图叹息起来,他那些手下不擅长在敌占区活动,几番刺探下来,得到的最有价值的情报,也不过是确定了柏人城附近确实有幽州商会的基地,并且最近有大规模的车队在那里活动。

荀谌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豪强都是墙头草,哪边实力强就倒过去,若是我们抵挡不住幽州军,被赶出冀州的话,现在箪食壶浆迎接袁公的人们就会凑到刘玄德马前摇尾乞怜,这就是他们的求生之道,不必过多评论。”

见到郭图还是有些愤愤不平,荀谌面色平静,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颍川郭氏起家于东汉初期,是凭借郭弘熟习《小杜律》,给光武帝刘秀最为器重的功臣之一,在云台二十八将之中排行第五的寇恂做决曹掾,之后代代学习律法,子孙之中担任廷尉、刺史、侍中等职位的有数十人。

正因为出身优渥,郭图除了在荀谌和辛评面前服服帖帖,见到其他任何人的时候都显得趾高气昂,就连族弟郭嘉都受不了他,愤而离去,直到现在都找不到踪影。

就郭图这种人,哪会知道保全一个家族,壮大一个家族,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又要舍弃多少所谓的尊严和骨气?

“友若,你说,袁公会同意我们的计划吗?”终于,郭图发泄完毕,向荀谌询问起来。

“毫无疑问,他需要一场胜仗来立威,来震慑那些还有异心的骑墙派。”荀谌自信地点了点头,“幽州到赵国路途遥远,再加上很快就要到最冷的时节,刘玄德即使派兵南下也来不及。”

郭图转念一想,从襄国到柏人,他派出的探子都信誓旦旦地说了,只有幽州商会活动的迹象,绝对没有大队人马的踪影。

以河北地区的气候来说,直到现在还没有出兵,那就说明刘备是为了避免严寒之中行军减员,选择明年开春再大举南下了。

所以只要拿下中丘、柏人两城,再赶在明年开春之前,构筑一条以这两座城池为依托的泜水防线,幽州军即使大举南下,也只能望河兴叹,拿袁绍没有办法。

“现在袁公麾下只有两万人马,还要分出一部分用来驻守邺城,震慑心怀不轨之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夺粮、并且修葺城防,建立防线,恐怕会捉襟见肘。”一名坐在角落里的青年士子不禁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两万大军说起来不少,若是用于运动战也不算少,但是,如果是放在数十里宽的战线上,还要担负两座城池的防守重任,就有些不够看了。

“除了袁公本部人马,邺城这边的魏郡郡兵,我们还要通知各家族派出私兵,共同参与这次战斗。”荀谌胸有成竹地笑着,“他们口口声声说愿意为袁公肝脑涂地,现在是表示诚意的时候了。”

与其费心费力,防备那些世家豪强在后方作乱,还不如用军功为诱饵,把他们的力量集中到袁绍军中,壮大对抗幽州的本钱。

被绑上袁绍的战车,并与刘备交过手,结下梁子之后,这些豪强再想首鼠两端就基本不可能了,即便心有不甘,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坚定地站在袁绍一方。

那位刘使君可不是什么善茬,当初乌桓人不过是跟白马义从打了一仗,双方各有损伤,他就不依不饶,硬生生将三郡乌桓杀了个鸡犬不留,类似的种种事迹,他们可没少从幽州商会那里听说。

“抢了刘备的粮,杀了刘备的人,他们想要回头可难喽。”郭图开怀大笑起来,同时恶狠狠地瞪了那名发问的士子一眼,“友若岂是你能质疑的?老老实实跑腿就好了,别乱插话!”

“公则!”荀谌终于变了脸色,冷声呵斥起来,“想耍威风就回家去耍,不要在这里。”

郭图从没见过荀谌生气,当下讪讪地垂下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荀谌见他这番作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放缓语气说道:“我们这次不是为了一家一姓,而是为了整个颍川的兴衰,理当同舟共济,共渡难关。公则,你去通知魏郡、清河两地豪强,让他们立刻派出人马前来邺城,不得耽误。”

“嗯。”郭图闷声答道,仍是低垂着脑袋走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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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邺城易主

初平元年,冬。

出身于四世三公的高贵名门、深受天下士人推崇、身负血海深仇、高举义旗,被诸侯推举为反抗董卓暴政之盟主的袁绍袁本初,应冀州牧韩馥之请,率领他的两万大军前来邺城,拯救身处苦难之中的冀州百姓来了。

在数十人声嘶力竭的宣传声中,邺城百姓们有些不情不愿地簇拥在街道两侧,这样的冷冻寒天,他们待在家里都担心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却被半强迫地赶出家门,前来迎接什么袁盟主。

换什么人来当官,对于他们这些平头小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敢问兄长,那个袁绍袁盟主,到底是什么来头,需要这么多人来迎接他?”一名身穿麻布衣服的青年撞了撞身边的中年人,压低声音问道。

“没听见这些人说吗?四世三公,血海深仇,带着两万大军过来了。”由于现场过于喧闹嘈杂,那些宣扬袁绍丰功伟业的人还都是外地口音,这中年人也听不太清楚,只能把自己能够确认的几句话复述出来。

“娘哎,莫不是要杀我们的头?”麻衣青年不懂什么四世三公,可是他知道什么叫血海深仇,什么叫两万大军,当即被吓得面色惨白,掉头就往人群外面挤去,怎奈人群挤挤挨挨,根本挤不过去,反倒惹得众人大怒,七手八脚地将他揍了一顿。

这出闹剧就像是水塘里落入一块石头,瞬间打破了被勉强维持着的平静,一时间喊叫声、哭闹声、呵斥声响作一团,特意被腾出来供袁绍等人经过,还用清水和黄土装饰过的路面也未能幸免,闹哄哄的人群失去了秩序,不顾那数十名士人的拦阻,肆意在路上踩踏起来。

在城门附近,荀谌等人正和一群投诚的冀州官员、士人领袖、豪强家主站在那里,恭候袁绍的大驾光临。

城中乱成一团,他们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盟主的大旗已经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估计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就要进城了,本来应该是欢天喜地迎盟主,如今却闹得哭声震天,活像出殡一般。

这可如何是好?

“汝南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郭图面色铁青,手上青筋暴起,恨不得转身冲入城中,把那群拍马屁都拍不好的蠢材一个一个地掐死。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袁绍来的时候,有冀州各级官员和各界士绅们前来迎接,也就够了。

可是就在昨天,许攸带着数十名汝南士子先行抵达,对各项迎接工作挑剔了一番之后,又大言不惭地提出,为了体现冀州的热情,要加上一个“万人空巷喜迎盟主”的戏码,也就是让城中百姓夹道欢迎袁绍入城。

荀谌不是跟人吵架的性格,便由着许攸胡闹,于是那个马屁精和几十个马屁精跟班就搞了这么一出闹剧。

“公则,你去找到许攸,告诉他,盟主还有半柱香时间就到,这事若是搞砸了,我就把他勾结刘备的事情通通说出去。”眼看着远处的旗帜不断靠近,荀谌也有些压不住火气了,他叫过郭图吩咐了几句,便又恢复了潇洒从容的姿态。

也不知是许攸用了什么法子,当袁绍来到城外,与前来迎接的冀州义士们言谈甚欢的时候,城中百姓已经全部被疏散完毕,只剩下一地破鞋。

等到袁绍一马当先,昂首进入蓟城,踏上直通州府的大道之时,城中变得空空荡荡,原本散落了一地的鞋子也毫无踪影,唯有许攸带领着数十名士人站在道旁欢迎。

“嗯,不错。”袁绍向许攸遥遥点头致意,对策马走在自己身边的荀谌低声说道:“许子远这个人做别的不行,用来跑腿送信,迎来送往倒是一把好手。”

荀谌身后的郭图恰好听见这句话,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栽下马去。

与此同时,由文丑和高览两名大将率领的袁军主力没有随他入城,而是绕城而过,径直向北走去。

他们要先行前往邯郸,在那里汇合冀州豪强的私兵,然后共同北上,粉碎刘备染指冀州的阴谋。

“别人喝酒吃肉,我们喝西北风,真是晦气!”高览显然是对这个安排很不爽,他揉了揉那硕大的蒜头鼻子,用力打了个喷嚏出来,恨声说道。

高览身边的文丑却似乎很享受行军的乐趣,对他的满腹牢骚也是充耳不闻。

自从投奔到袁绍麾下,他就没有和人交过手了,在河内、在酸枣,每天喝酒行乐,无忧无虑,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确实比之前浪荡江湖的生活要滋润许多,但是,这样的日子,过得实在是没意思。

或许高览很享受之前的生活,一年不到,他越发膀大腰圆,脸盘子都大了两圈,那颗酒糟鼻更是红得发亮,早已不是当初能和文丑战上几十回合,被袁绍赞叹不已的勇士了。

可是文丑不行,在他内心深处,始终是把自己当作一个真正的武人来看待,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寂寞,他现在迫切需要跟人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

只可惜幽州军的主力还没有南下,他们这次只是要面对一些商贩,抢夺一些粮草,对文丑这样的勇将来说,或许连出汗的机会都没有。

“听说幽州军猛将如云,真想和他们过过招,领教一下。”文丑喃喃自语着,心思早已飞向了遥远的北方。

“你也想效仿那飞将吕布和幽州三英?”高览冷笑一声,“不过是幽州人胡吹一气,还当真了!”

之前刘备妙笔如花,把河阳津三场单挑化成了文字,又在幽州商会内部挑选出一些口舌如簧的家伙,授意他们走到哪里讲到哪里,在这些人孜孜不倦的吹嘘之下,飞将吕布和幽州三英俨然成为了天下武人的代表,把其他人映衬得黯然无光。

关东联军之中不乏勇武出众、桀骜不驯之人,但是他们对于幽州方面无耻的自吹自擂也是毫无脾气,谁让关东联军只知道龟缩在酸枣,敢于出战的王匡和曹操都落了个全军覆没的惨败,唯有那“三英战吕布”,才是为数不多的平分秋色呢?

“不打一场怎么知道是真是假?”文丑悠然说道。

高览鼻孔出气,化作两股白雾,不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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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羞辱

轻轻松松,冀州到手,袁绍心中无比欢畅。

唯一让他不开心的,就是北边广阔的土地处于幽州军的兵锋之下,甚至中山、常山等地,已经变成了实际上的幽州领土。

若是没有刘备的横空出世,他袁本初此时就可以囊括冀州,以并州、青州为羽翼,形成怀抱天下之势,放眼望去,天下群雄几乎无人可与他匹敌。

但是没关系,打败刘备之后,这些还都是他的。

“友若啊,我与刘备之间必有一战,运筹帷幄、居中调度之事,就要多劳烦你了,若是忙不过来,可以从家族中再请些人来。”坐在宽敞明亮的议事堂中,袁绍踌躇满志,说话时的姿态也完全符合一个名门子弟应该具备的素质。

荀谌刚刚被任命为治中从事,掌管众曹文书,再加上本就有的军师之职,可以说是文武一把抓,冀州当之无愧的二号人物,此时他心中也是颇为得意,听到袁绍正式对荀家伸出橄榄枝,当即一口答应,“明公放心,我弟荀彧早已说过,想要率领宗族北上冀州躲避战乱,如今大势已定,最迟明年,他就会前来明公帐下效力。”

“哎呀呀,那可真是太好了。”袁绍大笑起来,他可是早就听说过荀彧的大名,“能得文若,大事可成!”

荀彧和荀谌是颍川荀氏年轻一代之中最为出类拔萃的英才,能够把他二人招致麾下,那就意味着颍川荀氏全面倒向了袁绍,有这样一个典范,再加上郭嘉、辛评等人的表率作用,从今往后,颍川就将变成袁绍取之不竭的人才宝库。

这就是逐鹿中原的本钱啊!

见到袁绍对素未谋面的荀彧如此推崇,不吝赞美之词,逢纪、许攸还有高干等人却有些闷闷不乐了。

虽说汝南和颍川同属豫州、地域相接,两郡世家往来极其密切,在汉朝政坛和学术界中也都是汝颖并称,共同进退,可是在他们内部,实际上还是存在着许多隔阂,只是由于前些年被压制得太狠,不得不抱团取暖罢了。

如今袁绍顶着冀州牧的名头,实际能够掌握的却不过半州之地,官职就那么点,资源就那么点,既要安抚冀州本地人,又要犒赏立下大功的颍川人,那么,还有多少位置留给汝南人,还要他们这些最早跟随袁绍的汝南老乡干什么?

有个荀谌骑在头上,就够逢纪和许攸不开心的了,要是再来个荀彧,他们还不得气死?

“荀文若,这名字好生熟悉,可是一时间想不起来。”逢纪出声说道。

他已经下定心思,即便是撕破脸,他也要阻止颍川人继续被袁绍重用。

现在袁公入主了天下第一大州,又有许多盟友拱卫四周,再加上自己这些足智多谋的汝南士人,就算军师那个位置上绑条狗,也出不了什么茬子。

“就是贪慕权势,娶了中常侍唐衡女儿的那个。”许攸心领神会,立刻接上了逢纪的话头,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二人装作互相交谈,却故意没有压抑声音,这一问一答,在座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刹那间满堂寂静无声,气氛降到了冰点。

荀谌双目低垂,隐藏在长袖之中的双手紧紧握了起来,在他身侧的郭图辛评等人更是面色铁青,身体微微颤抖,感觉下一刻就要拔剑而起,血溅当场。

逢纪和许攸却是面带冷笑,傲然迎接来自对面的冷厉目光,在他们身后,同样有数名汝南士子将右手搭上了剑柄。

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中,冀州本地官员却是神色悠然,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吃瓜群众模样,在他们看来,这些鹊巢鸠占的外地人斗个你死我活才好。

“袁公,逢纪许攸二人辱我家门,荀谌今日即使身死,也一定要为先父和舍弟讨个说法。”打破这死一般沉寂的是荀谌,他缓缓起身,先是对袁绍行了一礼,然后转向汝南人那边,眼中满是杀意,声音更是冰冷,“许攸小儿,出来受死。”

“我还怕你不成?”许攸见荀谌动了真火,也连忙站起身来,但他嘴上喊得凶,腿脚却很诚实,两个小步下来,就躲到了逢纪身后。

“够了!”到这时候,袁绍才意识到自己手下两派人已经是水火不容,当即站起身,厉声呵斥起来,“子远,还不速速向友若谢罪?”

不等许攸做出什么举动,袁绍又快步来到荀谌面前,压低声音说道:“友若啊,许子远一向有口无心,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一次。”

见到袁绍都亲自出来阻拦自己,荀谌心中明白,他还是向着汝南老乡的,若是自己执意要斩杀许攸这个卑鄙小人,即使成功,今后在袁绍麾下也是没有立足之地了。

“既然袁公这样说了,荀谌自当从命。”沉默许久之后,荀谌终于下定决心,他长出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道:“此次北上之部队数量庞大,需要有人居中协调,事不宜迟,我这就前去军中坐镇了。”

“那今晚的庆功宴?”袁绍一愣,按照原本的计划,一万五千名正规军和两万多名七拼八凑起来的豪强私兵,有文丑和高览两员大将统辖也就差不多了,对付几个商贩而已,又不是对抗幽州边军,哪需要荀谌亲自前往。

“大事为先,庆功宴我就不参加了。”荀谌躬身一礼,然后目不斜视,快步走出议事堂,转瞬之间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当事人第一个跑了,郭图等人空有满腔怒火也无处倾泻,只能恨恨地坐回席位,一个个垂头不语。

什么八龙,什么三若,都是花架子,对付韩馥的时候多么狠辣,现在到了袁绍面前,就连个屁都不敢放,任由许攸羞辱自己家门。

郭图越想越是气愤难耐,可是突然间,仿佛是一道灵光闪过,又让他转怒为喜。

过了今日,荀谌颜面扫地,荀家也应该是不会再有人来到袁绍麾下了,这样一来,只要阳翟郭家继续投入力量,冀州这边的颍川派系,岂不是要以他郭图为首?

哼哼,本事算个屁,家世清白,让人无从指摘,才是士人最大的本钱。

独立寒秋,北风拂面,冷入骨髓。

荀谌摊开双手,低头望去,只见掌心一片鲜血淋漓,都是被自己指甲刺伤的,他叹息一声,快步返回自己的住处。

“把这封信带回颍川,文若看后便知。”荀谌匆匆写下一封帛书,吹干墨迹,将其装入竹筒,交给一名忠心耿耿的家生子,对他吩咐起来。

片刻之后,荀谌快马加鞭,向北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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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骗他们的

在文丑、高览和荀谌的率领之下,一支由两三万人组成的部队浩浩荡荡正在迎着扑面而来的北风,奋力向前挺近,等到了邯郸附近,这个数字还会进一步增加,达到四万之巨。

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抢下幽州商会斥巨资买下的粮食,在漫长的冬季修复城防,构建防线,训练士卒,为冀州南部的富庶地区提供坚固的庇护。

生平第一次亲率大军出征,本应是踌躇满志,壮怀激烈,荀谌却丝毫没有兴奋之情,与之相反,他心中还时不时地产生了厌倦的情绪。

这一切的来源,都是拜逢纪和许攸所赐。

荀彧确实是娶了宦官的养女,但是他有选择吗?他的父亲荀绲,有选择吗?

当初桓帝在位,宦官气焰滔天,其中单超、徐璜、具瑗、唐衡、左悺由于铲除外戚梁冀有功,五人均被封侯,开启了华夏历史上第一次宦官垄断政权的时代。

在五个老宦官的羽翼之下,他们的家族和亲友也纷纷在地方任职,闹得民怨沸腾,人心惶惶,甚至连其他正儿八经的官员也只能对他们有求必应。

就在距离颍川和汝南二郡不远的下邳,曾经发生过一起令人难以置信的案件,徐璜的侄儿徐宣为下邳令,只是因为贪图故汝南太守李暠之女的美貌,派人前去索要不成,便亲自率领吏员和兵卒上门强抢,把人糟蹋了不算,还用弓箭将其射杀,随意埋在了公舍里面。

堂堂两千石的官员都无法荫庇家人,像这样的狂徒,谁敢拒绝他们的要求?

所以在中常侍唐衡派人找到时任尚书一职的荀绲,也就是荀氏八龙之中的二龙,说要结为儿女亲家的时候,即便是心有不甘,荀绲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而那个时候,作为婚配双方,荀彧和唐氏还都在襁褓之中,他们又能做些什么?

在过去三十年中,两次党锢之祸,一次辛亥政变,士人领袖几乎被一网打尽,百余名身有官职的海内名士被下狱处死,在各地被或抓或杀、或是被流徙囚禁者更是数以百计,就连荀家也有荀昙、荀昱两人被牵连,一人被捕杀,一人被禁锢终身。

若不是误打误撞,和唐衡搭上了这层关系,荀家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在那种朝不保夕的危险境地下,选择了保全家族,这种事情不光是荀绲在做,许攸和逢纪两人的家族长辈只怕也做了不少。

他们凭什么拿这个来侮辱荀家?

荀谌想得入神,就连高览在远处扯着嗓子喊他都没有听见。

“这个荀军师是怎么了,和之前一点也不像了。”高览嘟嘟囔囔地说着,眉头挤做一团。

当初颍川士人前往朝歌拜见袁绍,并在他帐下效力,在那时候高览就对荀谌佩服得五体投地,在他看来,这个年轻人身材高挑、相貌俊朗、言行举止更是令人喜爱,虽然才华横溢,可是对他们这些大老粗也能以礼相待,平等结交,比起那些整天拿鼻孔看人的家伙强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之后荀谌带人前去冀州,不花一兵一卒,就让袁绍一跃成为天下第一大州的州牧,这份本事,高览心中有数,就算是一百个自己都根本赶不上,人家就是有能耐。

如今一切都按着荀谌的计划在顺利进行,正是大施拳脚的时候,怎么他自己却突然萎靡了下去,高览怎么想都想不通,可是碍于身份,又不好意思过去询问。

“兴许是前段时间过于劳累,缓一缓就好了。”文丑也是有些忧心忡忡,但他总是喜欢把事情往好处想。

“有道理。”高览点点头,“我这就去给荀军师找一辆马车,让他在路上好好歇息。”

出乎意料的是,荀谌婉拒了高览的好意,而且要求部队加快速度,尽快到达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这个要求对于正规军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大难题,但是对于那些豪强家族的私兵来说,冷冻寒天搞强行军,有些过于不近人情了。

这两万多人本就是你家几百,我家几百,七拼八凑而来,无论装备、训练水平、乃至士气都各不相同,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都困难,更别说加快速度了。

感受到豪强们的不满情绪之后,荀谌当机立断,在当晚安营扎寨之后,召集了所有将佐,连同豪强私兵的带队人员过来,把中军大帐挤得水泄不通。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想要什么,今天我们开诚布公,把话说在明处。”确认人都到齐之后,荀谌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统兵五百人以上,都尉,军中自行推举;每两千人设校尉一名,视才干,表现而定,以上任命,明年开春生效。”

“你们不需要站上第一线,和幽州军真刀真枪地拼命,只需要把守城池,修建工事,保障粮草运输,就可以赚军功,踏足仕途,这么好的事情,别处是见不到的。”

“听明白了吗?”荀谌根本不给这些豪强子弟思索和讨论的机会,说完之后,便抬高声音询问起来。

“明白了。”又是都尉,又是校尉,这些官职从天而降,把一心想要向上爬,却苦无门路的豪强子弟震得晕晕乎乎,他们轰然应诺,相互对望之间,也带上了明显的竞争意味。

军师可是说了,谁表现好,谁就能爬到另外三个人头上,军中可是有两万多名私兵,若是运气够好,当个杂号将军也不是没有可能。

还等什么呢,跟着军师干吧!

荀谌见众人情绪高涨,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明白了就回去吧,各自给带来的人手说明白,他们怎么做,做多少,决定你们的前途。”

怀着激动的心情,那些豪强子弟拜别荀谌,纷纷离开大帐,瞧他们那副架势,今天晚上肯定是要整肃队伍的。

片刻之后,帐内就只剩下了寥寥数人。

“军师,真的只让他们负责后勤,上阵拼命的事情都落给我们自己的弟兄?”高览早就压不住火气了,此时见没有外人,顿时跳起来质问荀谌。

“骗他们的。”荀谌坦然迎上高览的目光,语气平静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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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大将之风

冀州军在行动,幽州军自然也没有闲着。

自从当日黄忠指出,对方极有可能是故意做出毫无防备的姿态,然后突袭粮草,使幽州方面血本无归之后,刘备便召集了军中将领,开始了战局推演。

他们得出的结果是:中丘和柏人两城分别卡在泜水南岸和渚水北岸且互为掎角之势,除了河流结冰的寒冷季节,其他时候都是易守难攻,无论是对于幽州军还是对于冀州军来说,谁能牢牢占据这两座城池,在今后的战事中就占据了主动权。

所以,能够抛出三十万石粮草,布下这样的局,冀州那边主持军务的人,一定不会放弃对这两座城的争夺。

“这个荀谌挺不错的,计划环环相扣,颇有大将之风。”在紧张的备战过程之中,刘备不止一次地听见麾下将领称赞荀谌。

唯独简雍不服气,每次听见这种话都要争辩上几句,几天下来,他连吃饭的时候都是气哼哼的。

“连我军早已南下都查探不到。”

“兵贵神速都不懂,带着一群乌合之众拖拖拉拉。”

“就这种人,还被他们吹嘘成大将之风。”

这一天晚上,简雍翻阅着从各种隐秘途径送来的情报,嘴里还是嘟嘟囔囔个不停,刘备终于不堪其扰,放下手中的毛笔,开口打断了他,“我说,对手犯下错误,你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整天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那你们还吹嘘,好像扯上颍川人,扯上名门大族,就天生比别人强了一样。”即使刘备这个老朋友已经身居高位,已经是争夺天下的最强者之一,但简雍该和他吵架的时候从不含糊。

“刚刚走出家门,第一次把胸中所学化为实质,独立谋划出需要几万人执行的军事行动,并且能做到不骄不躁,步步为营,换成我,我是做不到。”刘备正色答道:“你行吗?”

“我们两个人都不喜欢读书,本事都是慢慢磨练出来的,当然不行。”简雍嘿嘿笑了起来,好像不爱读书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一样。

刘备也笑了,轻轻敲着桌面说道:“谁的本事都是慢慢磨练出来的,我们称赞的,是他造势、借力、推动局势前进的本事。”

“他之所以召集了两三万豪强私兵,不是指望这些人能够起到多少作用,而是他早已把目光放在了几个月之后。”刘备继续说道:“对荀谌来说,什么时候强夺粮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抢在消息传到幽州,我军大举南下之前,尽量做足准备,不要打成一团乱仗。”

听刘备这么一说,简雍皱起眉头思索起来,终于咂摸出一丝味道。

在确信幽州军不曾南下,那三十万石粮草只是被幽州商会的人手看管的前提下,荀谌完全可以派上几千人马快速奔袭,暂时将其占领。

但是然后呢?

得到消息之后,刘备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派兵前来抢夺,如今中山和常山都在刘备掌握之下,大军南下畅行无阻,并且从涿郡到中丘,比起从魏郡到中丘,距离远不了多少。

而且冬天北方河流结冰,道路坚硬,骑兵畅行无阻,单凭袁绍手底下那两万来人的军力,搞不好连魏郡都保不住。

“宁愿带着豪强私兵拖慢速度,也要在夺取粮草之后就地修筑城防,等到那边的消息传回幽州,我们集结部队南下,期间耗费的时间也足够让荀谌建立一条差不多的防线了。”简雍越分析,心中就越发明朗起来。

荀谌想的不是一时的胜负,而是把战场限定在赵郡与常山之间,两条河流包裹中的狭长地域,为袁绍在冀州整合力量争取时间。

这种高于一城一地得失的眼光,确实称得上大将之风。

“万一再来一场大雪,再拖一拖,开春之后道路泥泞、河流解冻,我们最大的两个优势,骑兵和后勤支援,就全没了。”刘备轻声笑道:“这个荀家小子想得可周到呢,他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我们已经来了。”

“那可不,为了执行你刘使君的计划,商会的弟兄们可都累惨了。”简雍感慨地点了点头,“我这种老实本分,肚子里面没坏水的人真不适合打仗,以后就别带我出门了。”

“回去之后,给商会的所有成员,无论是亲自南下运送部队和物资的,还是筹措车马,收集情报的,每人发放相当于三成年俸数量的奖金,钱从我的分红里扣。”刘备财大气粗,当即拍板定下了这次行动的奖励。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一万幽州军从涿郡出发,分批乘坐商会的马车南下,以此减少暴露行踪的可能,由于幽州商会一向是人多势众,出动规模庞大的车队穿行于南北之间,所到之处,竟是没有引起旁人的过多注意。

为了将这些战士和他们的铠甲武器及时运到,幽州商会集中了所有能够调动的力量,就连卢植等几位老先生,还有张宁等官员家眷都把分配给自己的马车送到商会,经过简单的加固之后,就变成了载重马车。

那些处于冀州南部的商会成员就更辛苦了,他们不仅要运送三十万石粮食,还要想方设法地获取情报,给荀谌等人下绊子,拖延袁绍入主冀州的时间,在粮食运输结束后,他们又被编入运输军力的车队,昼夜不停地往来在常山和赵国之间。

根据商会那边汇报给简雍的数据,三成马车报废、剩余七成马车几乎都需要大修、二百多匹上好的挽马死在途中,其余的马匹也都劳累过度,掉膘严重,至少需要半年时间来修养。

幽州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若是再骗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荀谌,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袁绍,那就太失败了。

荀谌不是没有预料过这种情况,也让郭图派出了好几拨探子,但是,比起幽州商会那些经验丰富的同行,这些人的水准就有些不够看了。

你一个满嘴颍川口音的家伙跑到冀州北部去刺探情报,不是搞笑呢吗?

“启禀使君,沮太守来了。”木门响了几声,随后从外面传来了裴元绍的声音。

沮授来这里做什么?

刘备心中疑惑,却还是扬声说道:“请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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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欺之以方

“见过使君。”

让刘备感到意外的是,进到屋内的除了沮授,还有郭嘉,而且看郭嘉那副容光焕发的样子,他的风寒应该是已经痊愈了。

“公与来了,快坐,那边那个小子,你不老老实实在幽州养病,跑来这里干什么?”刘备心中欢喜,脸却故意板了起来。

“使君有所不知,幽州现在已经不是人待的地方了,平日喝酒只需花钱,现在喝酒连命都要丢了。”郭嘉满脸沉痛地说道,可是从他嘴角的笑意可以看出,这家伙又在夸大其词。

刘备知道他的脾气,便故意不去询问,结果郭嘉自己反而憋不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这段时间发生在蓟城的音乐狂潮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那一曲《彩云追月》把蓟城害得够呛,许多场所还爆发了斗殴事件,最后子干先生下令,二更之后,辰时之前,城中不得弹琴奏乐,这才让人能睡个安稳觉。”回想起那些由各种音色,各种荒腔走板、鬼哭狼嚎的嗓子演绎出的乐曲,郭嘉至今心有余悸。

“简直就是噪音扰民啊。”刘备不禁脱口而出,他在后世可是没少被广场舞折腾过,泼水泼粪的事情也没少干过,是长年奋战在一线战场的勇士。

万万没想到,斩杀恶龙的勇士,无意间变成了制造恶龙的元凶。

“噪音扰民,这个词说得好。”简雍适时插话,拍了一把马屁。

听说自己为了帮赵云泡妞,无意间闹出了这么大的社会问题,刘备也颇觉尴尬,但他脸皮厚度异于常人,很快就化尴尬为骄傲,自我吹嘘起来。

“不是我吹,和这个《彩云追月》差不多的曲子,我随随便便就能写出好几首,等到回了幽州,我就再接再厉,把蓟城变成音乐之乡,天下人向往之地。”刘备得意地大笑起来。

“此事万万不可!”简雍故意摆出一副惶恐万分的模样,“使君若是嫌幽州人太多,跟他们明说便是,何必用如此残忍的手段,逼迫他们背井离乡?”

众人说笑了一阵,终于把话题引到正事上面,当刘备就着地图,把他们预测的冀州军战略和查探到的对方动向给二人说明之后,沮授微微颔首,郭嘉却是露出了了然于胸的笑意。

“看来这个荀友若,也不是空有家世的无能之辈。”沮授从地图上移开视线,对刘备说道:“倒是和我想到一起了。”

原来沮授也盯上了中丘一带,但他的计划相比起荀谌更有攻击性,把柏人城东面四十里外的大陆泽也纳入了对冀州南部作战的环节。

“我在辽东见到不少新式船只,其中一种船后侧有宽阔的车轮,由人力脚踏前行,可谓迅捷如飞,在大陆泽建立船厂,以船只运送兵力穿行其上,便可袭扰巨鹿、安平、清河等地,使袁绍疲于应付。”沮授口中不停,手指在地图上纵横往来,勾勒出他预想中四面开花的进攻态势。

“还有这种好东西?”郭嘉从未听说过脚踏船,当即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询问起来。

沮授说的车轮船,其实就是后世公园里供游客玩耍的那种脚踏船,只不过是放大了许多,相比起桨船来说,最大的优势就是一个用腿脚甚至腰身就可以驱动,一个则需要训练有素的船工用双臂驱动。

谁都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那脚踏船的优势就很明白了,极限速度更快、保持速度的能力更强,尤其是在湖泊河流这样风平浪静的内陆水面上,优势更为明显。

“怪不得公与兄带了一万人过来,原来是准备大干一场啊。”郭嘉重新趴在地图上研究起来,半晌之后,口中才发出了由衷的赞叹:“有这样的本事,做个太守还真是屈才了。”

简雍无奈地叹了口气,两千石的职位,土皇帝的地位,也就是在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这里才不被当回事吧。

可是刘备也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公与,你的才干本不在安境理民,而是在坐镇中枢运筹帷幄,或是独当一面领军作战,我为什么要让你在地方上干两年,其中缘由你是知道的吧?”

“磨练性情,学习如何与同僚相处,使部下归心。”沮授收起笑意,正色答道。

“对,你和田元皓一模一样,性情孤傲,偏偏又性烈如火,这样是不行的。”刘备也正色说道:“区区一个两千石的太守,确实是屈才了,可是能达到什么样的位置,施展多少才华,关键不在别人,而在你自己。”

刘使君对自己期望很高啊!

沮授心中激动,也不顾年纪有差距了,当即俯身下拜,“使君之教诲,沮授必当铭记于心。”

这两个人交谈的时候,简雍和郭嘉二人早已躲到旁边,一边翻阅,一边交谈起了最新的情报。

“襄国那边就没有起疑心,派人到庄园去看看?”在得知了刘备大胆的安排之后,郭嘉有些犹豫,“万一被荀友若知道,区区一千人,怕是抵挡不了。”

“你又不是没见过油茶,只需要天黑的时候烧些热水熬煮就好,白天是绝对不用明火,看不见炊烟的。”简雍解释道:“商会还留了几十个人,专门在四周巡逻,应付外人询问的。”

“这样的天气,又不能生火取暖,真是为难关将军他们了。”郭嘉感慨道。

刘备在另一边听见,当即嘲笑起来,“这种天气算不得什么,我们幽州汉子可不像你,冷风吹两下就躺倒了。”

“说的也是。”郭嘉也是个性格跳脱之人,根本不在乎这种档次的嘲笑,他又拿起一份情报,看了几眼之后就把视线移向最下方,“袁军三天前渡过湡水,按照时间,他们已经到了襄国,万一友若不放心,派遣部队前去占领呢?”

“呵呵。”简雍示意郭嘉附耳过去。

一番窃窃私语之后,郭嘉不禁苦笑起来,“君子欺之以方,用这招对付荀友若,真是太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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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燕赵第一城

正午时分,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抹与众不同的突兀色彩。

“军师,前方十里就是襄国了,我军可以在此歇息数日,整顿军纪。”高览是冀州本地人,早年也曾仗剑游历,对此间地形颇为熟悉,当即指着北方对荀谌说道。

荀谌抬手遮挡阳光,顺着高览的指引望去,或许是劳累过度的缘故,他感觉最近自己的视线越发模糊,稍远一些的东西就看不清楚细节了,如今用力眯起眼睛,也只能大约分辨出,那是一道城墙。

“燕赵第一城,果然是形胜之地。”虽然看不清细节,但荀谌对大概的地形地貌还是看得明白,襄国位于赵国中部,北抵常山,南接邯郸,今后与幽州作战,这里将会起到极为重要的咽喉作用。

“燕赵第一城?”文丑好奇地问道:“河北名城不计其数,军师怕不是太高看襄国了吧。”

荀谌微笑起来,开始为身边这两个大老粗讲解襄国的来历。

襄国本属邢地,乃是上古时期轩辕黄帝躬耕之地,黄帝教化民众,让他们凿井汲水、筑邑而居,邢字的来源,就是井、邑二字合而为一。

后来邢氏族居冀南,周成王大封天下,便将周公第四子封为邢侯,在此筑城建国,筑起高台,以显示赫赫声威。

“尧帝建都柏人城,在那里禅位于舜帝,黄帝与蚩尤九战于大陆泽,大禹在此治水,周公之子在此建国,如此种种,难道称不得燕赵第一城?”荀谌问道。

高览张大了嘴,浑然不顾迎面吹来的冷风,敬佩地说道:“军师不愧是颍川荀氏出来的,居然懂这么多。”

“那后来为什么又叫襄国了?”文丑也彻底被吸引住,连声询问起来。

“三家分晋之时,此地为赵襄子封邑,故有襄国之称,但数年后就被改名为信都,直到西楚霸王立张耳为常山王,才又将信都更名襄国,为常山国都。”荀谌耐心地为二人解释着,“后来高皇帝威加四海,襄国便从属赵国,至今未变。”

“真是长见识了。”高览扳着手指头,来来回回好几次,才把这一串更迭不休的名字捯饬清楚,“读书人的脑袋和我们这些人的脑袋就是不一样。”

有人聊天,十余里的路程就算不了什么,行不多时,襄国便近在眼前了。

由于之前已经派人前去通报,襄国县令此时也早已带了随从等在城外,在他们身后,则是一众当地士绅豪强。

见到此情此景,荀谌脑海中突然浮现起当日迎接袁绍的情景,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厌恶,他眉头轻蹙,对文丑说道:“传令下去,所有部队不得在此停留,一律绕城而过。”

“只有我们进去?”高览惊讶地转头问道:“为将者怎能舍弃部众,自己享乐?”

“我们也不进去了,尽快赶路。”荀谌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冷冽北风,面容更加坚定,“天越来越冷了,早一天到中丘和柏人,就少挨一天的冻。”

于是乎,大军稍稍改变前进方向,从正正对着襄国城,转为从城东绕个弯子继续北上。

这番举动,让原本做好了心理准备,要狠狠出一次血的襄平县令和城中百姓长长松了一口气,往来传颂起袁公和荀军师的仁者之风,但是,对于在寒风中长途跋涉,还指望着进城好吃好喝,甚至满足一些的豪强子弟,荀谌这样独断专行的举动,就太让人不爽了。

你喜欢吹冷风就自己去吹,喜欢做好人就自己去做啊,拉上我们做什么?

若不是当初被许下了都尉、校尉这种承诺,估计不少人就要撂挑子了。

“城外庄园众多,坞堡也为数不少,幽州商会拿来当幌子的那座在哪里?”稍微走了一段之后,荀谌突然召来一名被郭图派到军中的手下,对他询问起来。

这名手下也不含糊,当即指着东面说道:“那座庄园在城东三十里,附近有几座土丘,据说原主嫌离城太远,附近田地连不成片,这才卖的。”

三十里,为什么要跑到那么远,而且地形复杂的地方?

荀谌沉吟片刻,直觉告诉他,这里面应该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既然是幌子,其中应该还存有一些粮草和人手,下去问问那些带兵的豪强,谁愿意过去把那边占了,捡些功劳?”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一名年龄不大,显得有些桀骜的年轻人来到荀谌等人面前,从他身上厚实的黑色斗篷和一些精巧的小配饰来看,这是来自于某个大家族的直系子弟。

“见过军师,见过二位将军!”面对荀谌和文丑高览,这名年轻人昂然不惧,朗声说道:“小子审荣,愿率本家兵马五百人前去扬威。”

审荣,魏郡审家?

“审配审正南和你是什么关系?”荀谌眉头微皱,出言问道。

“审正南是我叔父。”审荣像是看不到荀谌的表情,仍然是大大咧咧地,有什么就说什么。

荀谌有些犯难了。

在他们这些颍川人来到冀州,为袁绍取代韩馥,成为冀州之主的过程中,遇见的最大阻碍就是审配,那个人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一门心思要把冀州纳入刘备麾下,而且性情执拗,软硬不吃。

颍川人每说服一个家族,不出两天,审配肯定就会紧跟着找上门,劝说对方倒向幽州,把荀谌他们恨得够呛,可是碍于魏郡审家的势力,又不敢做得太过火。

直到前段时间郭图实在按捺不住,选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派人伏击审配,虽说功亏一篑,未能当场将其斩杀或是擒获,但从那之后审配销声匿迹,才让颍川人顺利展开行动,夺取冀州。

“袁公入主冀州期间,曾与审家有些误会,不知——”荀谌有些摸不准审家的态度,因此有些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把功劳送给他们,或是给到亲近自己的家族手中。

“审正南是审正南,审家是审家,岂能混为一谈?审家坐视军师暗算家叔,难道不是表明了态度?”审荣勃然色变,怒声说道:“军师若是不信任审家,我这就领兵回魏郡便是,免得互相猜疑,误了正事!”

见对方明显是知道颍川人派出刺客袭击审配,并且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荀谌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魏郡审家在当地算是很有影响力的豪强,若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伤了人心,以后谁还敢全心全意追随袁绍?

“既然审家如此有心,我也不再多言,去吧。”荀谌心中暗叹一声,面子上还要宽慰审荣几句,“功成之后,派人到军中禀报一声。”

“得令!”审荣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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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教导有方

“最多再有三四天,袁绍的部队就要来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前往中丘城中知会一声,免得走漏消息。”简雍掰了一块冷硬的面饼塞进嘴里,一番咀嚼之后,奋力将其咽下,然后被噎得直打嗝,“娘的,等到灭了敌军,我一定要好好地吃一顿烤肉。”

为了掩藏消息,从来到中丘附近,刘备他们就没有在白天吃过一顿热饭,即便在夜里也是偷偷摸摸,虽说吃了不少苦头,但成果也是惊人的好。

根据潜伏在中丘城里的探子回报,直到现在,城里那些摇摆不定的冀州人还没有发现,就在自己身边十余里的一处庄园,竟然消无声息地驻扎着上万名远道而来的幽州战士。

如今敌人大军压境,眼看计划就要进入到最后的阶段,简雍却觉得自己越来越焦躁,静不下心来。

“城里有我们的人,也有袁氏的人,还是不要那样做的好,免得弄巧成拙。”郭嘉懒洋洋地抱着一个暖手炉,不住地吸溜着鼻涕,由于一天到晚都烤不到火,这个身体虚弱的公子哥再次病倒了,幸亏刘备在随身行李中发现被张宁偷偷塞进去的小暖炉,要不然冻到现在,郭嘉就要呜呼哀哉了。

“那你说要怎么做,继续藏在这里等?”对上郭嘉这个在自己家蹭吃蹭住还蹭了不少酒的毛头小子,简雍还是很有心理优势的,当即横了一眼过去。

就在这两个家伙吵吵嚷嚷的时候,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刘备带着满身风霜进到屋内,在他身后跟着的,则是黄忠和颜良两员大将。

“要下雪了,我们的探子询问了许多本地人,都说往年就是这几天要刮风下雪。”刘备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头,继续说道:“根据传回来的消息,冀州军没有在襄国停留,而是绕城而过,直扑中丘而来,预计两天后就到。”

听到这个消息,郭嘉便开心地笑了,因为荀谌的举动,和他之前预测得一模一样,“那他分兵去攻打我方庄园了吗?”

“审家争取到了这个机会,由审正南的侄儿审荣亲自率领家族私兵去了。”刘备的脸上也露出的得意的笑容,“一切都在按照预定的计划进行,但是,审家离开大部队,我们也就无从获取消息,只能靠猜了。”

“无妨,对付荀友若,我有的是办法。”郭嘉精神大振,顺手拿起一份废弃的情报,狠狠地擤了一把鼻子,然后来到地图前方,一寸一寸地计算起路程。

如果不看他被墨迹染黑的鼻子,此时的郭嘉还真有几分天下奇才的模样。

趁着这个机会,刘备等人却是用厚实的皮毛大衣裹紧自己,之前在庄园之中巡视,他们身上早就被冻透了,如果不赶快把身上焐热,万一生病,可就赶不上接下来的战斗了。

简雍对行军打仗没兴趣,也知道自己缺乏这方面的才能,便索性不去凑热闹,而是继续掰碎面饼,一点一点地喂进自己嘴里。

半晌之后,郭嘉胸有成竹地转过身来,朗声说道:“我们不用苦熬了。”

“什么意思?”众人齐齐抬头。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一道命令传下,庄园之内处处响起了欢呼。

随后,无数股炊烟升上天空,虽然很快就被凌冽的北风吹得不成样子,但从中丘城那边望去,也很明显地能够看到。

夜色将晚,正是关闭城门的时候,却有一骑快马从中丘城南门疾驰而出,径直跑向南方。

就在这一人一马消失在原野之中后不久,原本已经关闭的城门再次被拉开一条缝隙,又有一名骑士牵着战马悄无声息地出城,直到走出数百步后才翻身上马,向东面急驰而去。

“辛苦了,下去喝口热汤暖暖身子吧。”听了来人的汇报,刘备等人确信,城中潜伏的袁氏密探已经在前往荀谌军中的路上。

“荀友若这个人擅长计划行动,走一步看两步,环环相扣,不留破绽,但缺乏急智。”热汤热饭下肚,郭嘉又恢复了不少元气,开始分析起敌方主将,“只要事情脱离他的计划,这个人就会不知所措,而且下不了狠心。”

“有才华、没经验,是容易出现这样的情况。”刘备点了点头。

就像后世有许多人发出疑问:某位谋士的才智明明比他的君主强,为什么不自立为王,诸如此类。

其实主帅和谋士这两种职业,对于个人素质的要求是不一样的。

谋士谋士,顾名思义,就是要出谋划策,供别人选择,需要的是才智。

而主帅就是要协调手下,还要从一群谋士的意见中,选出正确或者是他认为正确的那个,需要的是统御力、判断力和决断力。

给别人出主意再简单不过了,可是拿主意是门学问,历史上有不少人看不清这一点,觉得聪明人或者出身高贵的人就能当好主帅,结果遇见事情就抓瞎,落得悲惨的结局。

“我军一直没有暴露行踪,如今突然弄出这样的动静,消息传到荀友若那里,他一定会犹豫不决,不知道这是疑兵之计,还是确实埋伏了大军。”郭嘉得意地笑着,“冷冻寒天的,逆风行军数百里,本就会导致士气低落,消息一旦传开,敌军更是会人心惶惶。”

“我军以逸待劳,这一战务必要使令袁绍丧胆,不敢觊觎北方。”黄忠慨然起身,拱手说道:“末将愿为先锋,为使君破敌!”

“哎哎哎,我才是正牌先锋官。”颜良正在旁边大口喝着热气腾腾的油茶,听见黄忠想要抢功,急得连碗都没放下就转身叫喊起来。

于是两人瞪着眼睛开始扯皮。

刘备早已习惯了麾下这些猛将争抢上阵打仗的机会,自顾自地挪到一边,和郭嘉继续聊了起来,免得被飞溅的口水和汤水洒到。

远在南方百里之外,襄国城附近的一处庄园之中,关羽等人也是终于可以借着“被占领”的名头,堂而皇之地点起篝火,大吃大喝起来。

“荀谌那小子估计做梦也想不到,他在前面吃沙子,我们在后面吃着肉,还准备给他来个狠的。”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审配放下酒盏,用力拍了拍审荣的肩膀,“你小子倒也机灵,知道我们过得不容易,来就来,还带了酒肉!”

“都是叔父教导有方。”审荣眉开眼笑地答道。

这次行动之中,审配是第一批南下的核心人员,而他也不负众望,成功潜回魏郡,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说服了自己的侄儿审荣,并一手策划了这出主动请缨的戏码。

加上审家的五百人,这座庄园内已经有一千余人的兵力,他们将会成为一根毒刺,牢牢卡在袁军的退路上。

“我早就看出你小子脑后有反骨,是个干坏事的材料。”或许是喝得有些醉了,审配揽着审荣的肩头,哈哈大笑起来。

“都是叔父教导有方。”审荣继续眉开眼笑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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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跑吧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到了第二天,在全军面临崩溃的境地之时,高览也不再说什么“没有可能”,而是率领自己麾下将士奋勇而上,像是海浪中的礁石一般,死死钉住了阵脚。

“那边的黑脸汉好生威猛,完全不在之前那个文丑之下。”颜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对站在身旁的黄忠说道,虽然此时已经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节,但激烈的战斗,仍然让他满身大汗。

黄忠也是微微颔首,他武功盖世,原本是极为厌恶北人南人之分,但自从来到幽州,又经历了无数阵仗之后,终于不得不承认,燕赵之地,确实盛产猛士。

“弟兄们追了一天,也已经不堪再战,鸣金收兵吧。”抬头看了看天色,黄忠挥手下令,随着穿透力极强的信号声,遍布在战场各地的幽州军将士立刻停止了手头的动作,收拢阵型向后退去。

直到幽州军退出战场,并且主动退后一两里,开始在一处地势略高的平地扎下简陋的营寨之时,高览才放下心来,吩咐士卒们加强戒备,然后自己匆匆赶往后军去看望文丑。

今天若不是有文丑,只怕数万人就全部葬在这里了。

在一处高大的营帐之中,文丑精赤着上身,在他身边则是一锅热气腾腾的姜汤,不断有人用厚实的布条蘸了姜汤,然后用力擦拭他那具肌肉虬结的身体。

虽然还是双目赤红,但文丑的嘴唇已经从之前的乌黑变得略显正常,脸上也恢复了血色,这让高览终于放下心来,他与荀谌交换了一下眼色,二人转身出帐,来到另外一个军帐内。

“怎么样?”荀谌的语气中满是焦虑,第一次领军出征就遇到这样险恶的局面,这让他有些猝不及防,失了方寸。

“天色渐晚,幽州军也不愿夜战,各自退去了。”高览沉声答道:但是随后,他说出的话,却让荀谌刚刚有些舒展的眉头再次紧紧皱了起来,“敌军骁勇善战,而且没什么损失,明日一早,必然会再次发动进攻。”

荀谌身体一僵,用力吞咽下口水,“明明只有四五千人,见到我们这么大的营寨,还敢主动来袭?”

“羊再多也不是狼的敌手,那些豪强私兵面对身经百战的边军,只怕是比羊遇见狼还不堪。”高览摇了摇头,继续压低声音,“军师,我们应当收拢本部人马,必要的时候把这两万人扔给幽州军。”

“用羊把狼喂饱,免得它们吃人?”荀谌苦笑一声,顺着高览之前的羊和狼的话题说了下去,“我们身为主将,抛弃部众率先逃跑,今后谁还敢跟随我们作战,谁还敢为袁公效力?”

高览却是冷笑起来,“只要我们的主力仍在,冀州豪强就必须跟随袁公,可要是我们没了,即便保全了那些私兵,冀州豪强也不会念着袁公的好,他们转身就会把我们卖了。”

经过一阵愕然之后,荀谌发现,这个高览虽然胸无点墨,说出的话却是鞭辟入里,令人无从反驳。

想要驱使别人,尤其是驱使各有心思的豪强,靠的不是什么仁义道德,而是实力和手段。

袁绍夺取冀州,用的同样是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没有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的余荫,没有袁绍多年来作为党人领袖的威望,没有身为关东诸侯盟主的大义名分,没有颍川世家明里暗里的支持,他袁绍就是汉皇复生,圣人在世,也休想空口白牙,把冀州据为己有。

“呵。”许久之后,荀谌嘴角微微上扬,发出一声轻笑,从当日在邺城受辱开始,他整个人都像是丢了魂魄一样,如今在危机步步逼近之际,那些往日里引以为傲的才能又从灵魂深处浮起,回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高览看着荀谌,对于邺城发生的事,他在行军期间也是略有耳闻,此时见荀谌从郁郁寡欢再次变成初次相见之时,那个神采飞扬,仿佛伸出手就可以握住整个天空的青年俊才,他的心中也满是喜悦。

“幽州军如此肆无忌惮地迎击,他们的兵力应该远不止四五千,而是之前预测的一万人。”荀谌目光清亮,脑袋也重新飞速运转起来,“按照刘玄德的行事作风,恐怕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援军,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早撤回襄国。”

高览点点头,表示赞同荀谌的推测。

二人拿定主意,传令下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些已经被白天的战斗击溃士气,有些失魂落魄的豪强们便老老实实地聚到了中军大帐。

“诸位,还想抢着去中丘吗?这次我再给你们五千人的名额。”见到人都来齐了,荀谌扫视一圈,似笑非笑地问道。

几名年轻豪强子弟脸上露出了惭愧的表情。

他们昨天叫得最凶,事后又争到了出兵名额,今天出发的时候又耍了点小心思,抢在文丑的五千人之前开拔,本以为能够夺得头功,却没想到自己是给幽州军送去了头功。

“军师明鉴,今日交锋,敌军占据了上风位置,风大沙多,吹得我们眼睛都睁不开,苦战落败,也是情有可原。”一名豪强子弟面上难堪,却又不想失了气势,硬着头皮辩解起来。

众人见有人出来说话,便纷纷随声附和起来。

逆风作战本就吃亏,再加上对面是强悍无匹的幽州边军,吃个败仗也不算多丢脸,再说了,虽然自己这边一触即溃,可是事后数数,因为败得快跑得也快,倒是没死太多人,最起码这些领兵带头的基本都活着。

“那据寨固守,向邺城请求援军,如何啊?”荀谌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些家伙的辩解。

“不可。”

“不可。”

“万万不可。”

毫无意外的,众人异口同声,否决了固守待援的意见。

但凡今天上过阵,交过手的人,都见识到了幽州军将士们的装束,对方每一名士卒在铁甲外面,都穿着厚实宽松,似乎是毛皮制成的衣物,别说现在,就是再过一段时日,到了最冷的时节,幽州军也一样可以行军作战。

打又打不过,耗也肯定耗不过,夺粮计划也基本上算是泡汤了,还要赖在这里做什么?

还是赶紧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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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不是姓郭吗?

既然豪强们已经丧失了斗志,那么,荀谌接下来提出的意见,就显得极为对胃口,甚至让他们有些不敢相信。

“让我们先走,官军殿后?”几位说得上话的豪强子弟先是疑惑地望了望荀谌,再互相对望几眼,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疑惑就瞬间变成了狂喜。

幽州军勇悍异常,谁知道他们有没有数量庞大的后援,想要保住性命,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撤退,撤到襄国、甚至是更南边的檀台、邯郸,离幽州军越远越好。

但是,如今两军距离如此接近,贸然撤退的话,极易被对方衔尾追击,不断蚕食部众,最终士气降到极点,将撤退变成溃败。

如今荀谌说了由官军殿后,豪强们先走,那就是说,自己这些人可以不用担心敌人追杀,安心赶路。

所有的危险,都由殿后的官军来承担。

“军师的意思,不是让你们逃命,而是撤退,诸位可听懂了?”高览也不再沉默,瞪起铜铃大的一对眼睛,恶声恶气地问道。

“听懂了。”一名李姓豪强连忙出言回答,“我等必将约束部众,依次南行——”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荀谌开口打断了,“撤到襄国就停下,在城外安营扎寨,就这么两三天的路程,我不希望看到逃兵。”

这么冷的天,安营扎寨,在野外过冬?

豪强们有些犯难了。

“若是觉得太过为难,可以驻扎到襄国周边的庄园坞堡中,你们各自的家族在冀州都是颇具威望,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吧?”看到众人面露难色,荀谌再退一步。

见荀谌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些原本想要提议返回魏郡过冬的豪强们也只能把话咽进肚子里,硬着头皮同意了。

众人散去之后,荀谌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今日一战,他麾下真正的战斗力并没有损失多少,可是面对似乎早有准备的幽州军,丧失斗志的附庸部队,荀谌知道,继续向北进攻,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他白白吹了好些天的北风,更不希望就这样无功而返,驻兵襄国,等待天气变化,伺机来一次突袭,就成了他最大的希望,留住这支七拼八凑而成的豪强部队,也就成了他稳住战线的一大助力。

所以,先是抛出好处,再提出让人无法接受的条件,最后做出看似是极度宽容的让步,都是荀谌为了堵住豪强们返回家族的路,让他们留在自己麾下的小手段。

“元伯兄,你回去让士卒们做好准备,明日养精蓄锐,等到入夜,我们也走。”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加上亲眼目睹了文丑和高览二人为了挽救全军而做出的努力,荀谌心中,也已经把他们视为真正可以依靠的战友,称呼也从高校尉到高兄,直到如今的元伯兄。

若不是有过这样并肩作战的经历,寻常的武人想要获得来自颍川世家子弟的善意,那简直就是梦中才能发生的事情。

高览却顾不上体味对方称呼上的变化,而是皱起眉头反问道:“明晚就走,那不是和落在后面的豪强私兵只有半天路程了,他们该不会误以为我军已经战败,开始逃命了吧?”

“本来说的就是殿后而不是留下来固守,何必管他们怎么想,我们自己不乱就好。”荀谌微笑起来。

就在袁军开始准备撤退的时候,在他们北面的幽州军营寨之中,却早已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怎么还不睡?”进行完一次例行的巡视之后,刘备满身风霜地回到了中军大帐,结果看见简雍还在昏暗的烛火下奋笔疾书,不由得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问道。

由于今天的战斗拖得时间太长,幽州军根本没有时间来将营寨修缮得多么完备,所有人就都只能将就一下,把几乎所有的军帐都挤得满满当当。

就连中军大帐,这个往日里专属于刘备的地盘也被塞进了三个人,除了刘备和简雍之外,角落的火盆边上还有个抱着被子呼呼大睡的郭嘉。

“我们之前对天下豪杰,尤其是其他人招揽到的豪杰了解得太少了,以至于低估了袁军的战斗力,所以我决定编撰一本书,详细记录见到过的所有敌军将领,将其刊发成册,为今后行军打仗做参考用。”简雍抬起头来认真地答道。

“好主意。”刘备随口称赞一句,然后凑到简雍身边提起了建议,“其实你还可以另外写一本书,把这些战斗场面写得夸张一点,通俗一点,让不懂打仗的人也能看得有滋有味,也能卖点喝酒钱。”

简雍一愣,“这也能卖钱?”

“必须的,你想想书院里那些年轻人整天看的书多单调啊,除了子曰就是前人有云,按照我说的去写,绝对好卖,说不定有人看得不过瘾,还会跑到家里用刀子逼你多写点。”刘备嘿嘿笑了起来。

“这么凶残?”简雍也来了兴趣,“比如说今天的,怎么写?”

刘备一拍大腿,“我就给你讲解一次写书的精髓,能悟多少就看你自己了,听着啊:话说那袁本初夺了韩馥的冀州还贪心不足,命军师荀谌、上将文丑高览,率领十万大军前来夺取幽州,孰料幽州牧刘备刘玄德早有预料,亲率一万人马前来与之交锋。”

“上将文丑高览?谁认识他们啊;一万打十万?传出去怕是要被人嘲笑刘使君脑子不清楚吧!”简雍脱口就是两句吐槽。

“要我说你就不明白呢,不把对手吹得厉害点,怎么能显示出我们的神机妙算,英勇无敌?”烛火摇曳,将刘备的笑容映衬得更加猥琐。

“懂了!”简雍也来了兴趣,“那刘使君麾下有一名神机妙算的高人,姓简名雍字宪和,见敌众我寡,便心生一计,设下埋伏,候在冀州军必经之地。”

刘备大喜,“我早就觉得你有悟性,就这么写!”

正在两个人嘿嘿傻笑的时候,一条漆黑的人影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们身后。

“我说,那位神机妙算的高人不是姓郭吗?”

二人正聊得兴起,被这突然冒出的声音吓得够呛,他们转头一看,却见郭嘉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身上还裹着一条毛被。

九一八,勿忘国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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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随缘

“奉孝你不好好睡觉,反倒偷听我们说话?”简雍跟刘备混了这么几年,脸皮早已经修炼得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非但没有半点愧意,反而质问起郭嘉来。

“听见喝酒我就醒了。”郭嘉呵呵一笑,顺势挤到刘备身边坐下,“使君的提议不错,我在颍川倒是认识几个文笔极佳的,等打完这一仗就写信让他们过来,有钱一起赚嘛。”

刘备乐了,敢情这郭嘉还想着开工作室不成?

闲扯了几句之后,三人索性搬过一座小暖炉围坐着,说起了白天的战斗。

由于他们这几个都在后军,没赶上一开始的遭遇战,而且冀州豪强们的私兵溃败得太快,跑得也实在是快,颜良率领的前军都差点没追上,更别提后军了。

等到刘备赶到战场的时候,那边颜良已经与文丑和高览鏖战了好几场,黄忠原本也想率部支援,一鼓作气冲垮敌军防线,但看到冀州军人数实在是多,而且溃败的部队也被很快收拢起来,便只得按兵不动,防止被人打个反包围。

再然后天就黑了,实在没法继续打下去,于是各回各家。

据颜良说,冀州军中有一员大将名叫文丑,身长八尺有余,使得一杆浑铁枪,着实能打得很,若不是依靠他拼死力战,顶住了幽州军最精锐的部队,今天一场斩首三五千人的大胜绝对是手到擒来。

“我之前听说过一些传闻,说是袁绍在酸枣大营的时候,经常把文丑和高览二人挂在嘴边吹嘘,说是放眼天下也没几个人斗得过。”说起陈年往事,简雍还是一脸晦气,“本以为他是在胡吹一气,想不到是真的。”

刘备心说可不是吗,在原本的历史上,袁绍尽占河北四州之地,兵雄将广到了极致,能够被敌方评价为“勇冠三军”的,也就是颜良文丑两个。

如今颜良和文丑斗了好几场都不分胜负,足以说明他们的实力在伯仲之间。

“听说还有个高览,在文丑鏖战半日之后率领援军顶了上来,也是悍勇无匹。”郭嘉提醒道。

“别听颜良那个家伙胡吹,他攻了一天都没什么斩获,不把对手吹得强一点,怎么能显示自己的苦劳?”简雍怪笑几声,对刘备挤了挤眼睛,“河北上将,是吧?”

刘备也笑了几声,却突地想起了自己的青少年时期。

在那个物质生活还不是特别丰富,没有手机和网络的时代,他们那些少年最主要的精神食粮就是连环画和每天中午的评书了,从三侠五义到岳飞传,一个个勇猛无畏,为国为民的英雄形象,就是那个时代年轻人心中的偶像。

再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当时还在上中学的刘备在区里的图书馆里见到一套张国良老先生的评话三国,从此像是发现了新的世界,每逢周末都要跑去看上一整天。

在他的童年记忆中,北方霸主袁绍麾下有四员大将:颜良文丑,张郃高览,并称河北四庭柱,其中颜良文丑二人更是被称作双壁猛将,勇冠三军。

在张老先生的评话里面,高览这个河北名将更是了不得,手持一柄车小的开山斧,胯下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乌骓马,被曹操任命为百万大军总先锋,跟张飞交手是半斤八两,被赵云枪挑丧命也是由于疏忽大意。

到了穿越之后,刘备才真正意识到那些艺术作品都当不得真,他现在也算是久经沙场,别说车斧、独脚铜人、凤翅鎏金镗这种近乎于玄幻色彩的兵器了,就连长柄大刀在这个时代都不存在。

说来可笑,关羽他们现在用的大刀还是刘备发明的。

“玄德,玄德?”

刘备回过神来,才发现简雍和郭嘉都看着自己,“怎么了?”

“问你半天都不说话,明天怎么打?”简雍瞪着眼睛说道。

“敌众我寡,不宜妄动。”刘备晃了晃脑袋,让自己的思维回到现在的局势中来,“我们相持就好,等云长他们。”

郭嘉点头称是,“确实如此。”

幽州军久居北疆,并且有备而来,粮草充足,加之有大量的皮毛大衣和新式的毛料衣物御寒,有从右北平一带运输过来的煤炭取暖,相持能力比起冀州军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如今他们不再掩藏行踪,沮授那五千人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开进中丘城,进行维护治安、修缮城墙的工作,幽州军后顾无忧,自然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反观冀州军就没这么轻松了,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凭借这个时代的衣物,想要在对抗严寒的情况下保持战斗力,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他们肯定不会甘心在野地里耗着,要么击败我们,挺近中丘,要么逃回襄国,依我看来,冀州军退兵也就是一两天的事。”简雍分析道。

“云长手里有了一千多人,他会不会没有北上,而是攻打襄国去了?”刘备忽然有了一个新的疑问。

郭嘉摇摇头,“关将军久经沙场,应该知道杀伤敌军有生力量要比夺取一座注定无法长久控制的城池划算。”

依托中丘、柏人这两座距离接近的城池为支点,在周边地区展开作战,尽量给予袁绍压力,使其不能顺畅地对冀州东部诸郡施加影响力,是幽州军此次作战的核心任务。

灵活机动的野战,才是发挥幽州军装备、训练和战术方面优势的最佳战斗方式,贪图一城一地得失,把有生力量陷入城池争夺战,则是得不偿失。

“哪怕是临时占住,闭城不出,也足以让冀州军没有喘息之机,只能继续向南逃窜。”刘备也摇了摇头,这个郭嘉还是没打过仗,有点教条主义。

只要自己这边纠缠住冀州军,使其无心恋战却又不敢全力撤退,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作用下,有个两三天,冀州军的士气和战斗力就会降到谷底。

等到了襄国,本以为有了安全的落脚之地,却发现这座城已经被幽州军占领了,那个时候,只怕不用刘备他们动手,冀州军自己就要彻底崩溃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事到如今,我们只能粘住冀州军,至于云长怎么选择那是他的事,随缘吧。”刘备长叹一声,起身来到自己的临时床位躺下,“睡觉,明天还要忙呢。”

“使君以前打仗也是这样?”郭嘉惊奇地问道。

简雍点点头,“没错,随缘,看着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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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生平仅见的豪杰

铅灰色的云层一层层遮住天空,鹅毛大的雪片不断飘落,给苍茫大地铺上了一片雪白无垠的地毯。

若是高坐家中,围坐在红泥小火炉旁,喝着酒、唱着歌,这样的雪景自然会令人心旷神怡。

但是,对于在风雪中艰难前行的两支部队来说,这样的景色绝对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美好的感觉。

“幽州军为什么死死追着我们不放?”整整一天半夜没有歇息,荀谌已经快要脱力了,只是凭着强烈的求生支撑脚步。

在豪强私兵率先向南返回之后,剩余的一万五千名冀州军主力分为三部,分别由荀谌、文丑和高览率领,交替掩护殿后,趁着当夜乌云密布的好机会,一步步脱离了战场。

面对这样时刻准备着反击的阵势,幽州军没有贸然发动追击,却也不打算轻易放过敌军,只是不紧不慢地跟随而来,甚至一度与冀州军殿后部队拉近到了两里之内的距离。

明明一个突击就可以追上己方,却总是蓄势不发,这种感觉让荀谌极为不快,就像是有一把利剑不断地靠近自己的喉咙,却一次次在即将触碰到肌肤的时候缩了回去。

“他们还在等。”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走在荀谌身旁,见他脚步虚浮,险些跌倒在地,便伸手搀扶过来,同时沉声说道。

“韩都尉这是什么意思?”荀谌记得此人名叫韩猛,本是高览最为倚重的副手,专门派过来帮他约束部队的。

韩猛脚步不停,继续说道:“军师应该没见过狼群追杀牛马,就像现在这样,不急于进攻,却始终处在可以进攻的距离,不发动进攻,却让我们总感觉他们下一刻就要进攻。”

“耗干我们最后一丝力气和斗志,然后轻而易举地割下我们的脑袋。”荀谌秒懂了韩猛的意思,“可是幽州军和我们走的是一样的路程。”

“追杀和被追杀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而且现在雪大风急,幽州军始终占据着上风头,知道我们无法转身逆击,胆气壮了,自然不会累。”韩猛苦笑起来。

荀谌点点头,再不说话,而是把力气全部用在赶路上。

论起才学谋略,荀谌这种世家子弟不会逊色于任何人,但在战术层面,以及需要长期处在一线战场才能获得的经验,他还是个新手,需要不断学习、不断犯错,从而提升自己。

可是紧紧跟在身后的幽州军会给他继续成长的机会吗?

又挣扎着走出两三里地,文丑的部队出现在眼前,荀谌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向对方点了点头,便继续迈动酸痛的双腿,越过了同袍们的防区。

再有四十里,就是襄国城了。

由于后有追兵,要时刻摆出防御阵型,再加上积雪越来越厚,冀州军的行军速度极为缓慢,这四十里路恐怕要走上两天。

“来的时候骑着马,也没觉得有多难走,亲自走了一遭,才知道士卒们多不容易。”不用时刻担心身后追兵发起攻击,那股围绕着荀谌的紧张感也消散了不少,他费力地挤出笑容,对韩猛感慨地说道。

冀州军本就缺马,经过长途行军和寒冷天气的双重消耗之后,死了一批又废了一批,现在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战马,还需要担负起运输粮草辎重的重任,之前文丑考虑到荀谌是个文人,专门给他找了一匹身体状况比较好的战马,也被荀谌坚决推辞了。

说起来也正是因为荀谌表现出了要与士卒同甘共苦的态度,这才让那些原本充满怨气的士卒渐渐平复下来,再加上各级将领们不断的激励,勉强维持住了摇摇欲坠的士气。

否则的话,这支部队早就要崩溃了。

相比起步履维艰的冀州军,幽州军凭借装备优势,走得比他们轻松许多。

“有这么好的东西,使君之前为什么不给将士们发放?”郭嘉感受着脚下的暖意,不禁开口对刘备埋怨起来。

郭嘉说的好东西叫做毡靴,是用最粗糙劣质的羊毛捶打成毡,再经过熏蒸和干燥定型等一系列工艺才制成的,看上去笨重丑陋,穿上之后却出奇的暖和,由于形制宽大,踩在厚实的雪面上也不会陷得太深,行走起来更加轻松。

再加上絮在鞋底的柔软无比的厚实草垫,郭嘉觉得有了这东西,就算是走上几天几夜,脚也不会冻坏。

“之前没下雪,这么好的东西在砂石地上磨两天就坏了。”刘备得意地笑着说道:“有钱也得会过日子不是?”

“说的也是。”郭嘉点点头,然后继续问道:“这个毡靴里面絮的是什么草,为何如此柔软?”

这一次没等刘备回答,简雍就抢先开口吹嘘起来,“这叫乌拉草,产在辽东以北的沼泽之中,以前都是扶余人用来御寒的,去年才传到蓟城。”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郭嘉慨叹一声,继续前行。

幽州军的将士们穿得厚实,严寒对于他们来说更是习以为常,直到傍晚时分,远远看见冀州军已经布好阵势等在原地,刘备才下令止步,开始准备做饭。

物资充足带来的好处体现在方方面面,幽州军的战马身披毛毡,马蹄也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根本不惧怕寒风的侵袭,损耗小了,随军运送的物资自然也极为丰富,木柴、煤炭应有尽有,唯一让人头痛的就是雪太厚,没地方点火,即使拨开雪层,北风也会卷着冰雪把火扑灭。

“把锅放在地下,在锅里生火,用兵器插着面饼烤热了吃,嫌硬就抓把雪放上去化了。”刘备见状,不耐烦地出了个简单粗暴的主意,“用完之后再用雪洗,还能用就用,用不了就索性当炉灶,几百钱的东西,哪有弟兄们吃饭重要?”

解决了生火问题之后,幽州军将士们围坐在温暖的篝火边上,积雪不断融化,铁锅不断下陷,士卒们也从盘膝而坐变成了蹲姿,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们的欢声笑语。

见到刘备就着雪吃下一块面饼,然后又精神抖擞地穿行在一处处篝火之间,与士卒们大声说笑,郭嘉不禁再次发出了感慨。

“此等豪杰,令人乐于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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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无疾而终

黑暗之中,文丑默默看着远处的点点火光,直到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眼睛发痛,他才转过头去,对自己的部下沉声问道:“都歇好了吗?”

虽然饥寒交迫,斗志消沉,但这些士卒都是从渤海开始就跟随文丑的,对他极为钦佩,当即纷纷站起身来,“歇好了。”

“那就继续出发,这样的夜晚是不能露宿的,一睡着就醒不过来了。”文丑环视众人,“加快脚步,再有一天时间,我们就能回到襄国。”

充满羡慕地回望了幽州军营地一眼,这五千名将士抖落身上的雪花,再次将身形隐没进了雪幕之中。

走下去。

活下去。

然而,积雪将大地映得一片白茫茫,不久之后,幽州军的斥候就发现敌军已经继续难逃。

“弟兄们,歇好了就继续赶路,冀州军支撑不了多久。”

一声令下,幽州军迅速恢复队形,在黄忠和颜良的率领下向南方开去,只留下了数百名士卒收拾锅灶。

“使君,还不发起总攻吗?”郭嘉虽然是庶子,可也是颍川郭家出来的,这样受苦还是生平第一次,走着走着,他就有些忍不了了。

刘备轻叹一声,“还不是当初想弄什么神兵天降,把云长和子义弄到了那么远的地方,我们若是不南下接应,就算冀州军是强弩之末,也能轻轻松松把他们那几百人给吃了。”

说到这里,刘备也是懊悔万分。

假如老老实实地把主力放在中丘以逸待劳,就算第一仗没有把冀州军打崩,他们也可以返回驻地,安安稳稳地过冬了。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环境下,即便没有人追在身后,冀州军往返数百里,也一定会损失惨重,短期内无力北上。

可是现在,幽州军主力能够做的,就只有紧紧跟着冀州军的尾巴,等到有了关羽等人的消息再发动进攻,把人接应回去。

“作茧自缚,真是作茧自缚。”刘备摇了摇头,“以后打仗的事还是要交给内行人,我就待在后方赚钱造装备好了。”

“玄德啊,你终于想通了。”简雍都快哭出来了,“你说说,这样的天气,咱们两个坐在家里喝酒唱歌,那是什么样的生活?”

正说着话,前军突然一阵骚动,片刻之后,就有一名士卒激动地跑到刘备等人面前,大声喊道:“启禀使君,太史校尉来了!”

“什么情况?”刘备一惊。

随后,在黄忠等人的簇拥之下,太史慈灰头土脸地出现了。

“怎么回事?”众人把太史慈围在中央,对他连声询问。

“前几天襄国那边又去了近万名冀州军,我们一看不能久留,就绕了个圈子北上,灭了不到四千豪强私兵,然后就被襄国杀出来的人追着打。”太史慈说得口渴,接过刘备递过去的皮囊咕咚咕咚喝了两口,继续说道:“北面有豪强私兵,南边有追兵,茫茫多的敌人,我们没办法,就躲着大路走,若不是昨天一场大雪,估计跑都跑不掉。”

“呸!”刘备吐了一口吐沫,“云长那五百人可是精挑细选出来,精锐中的精锐,连一群乌合之众都跑不过,还有脸说了?”

“要光是我们,怎么都好说,那不是还有审家的五百多人呢吗?”太史慈无奈了。

原来关羽他们见荀谌率领冀州军倾巢而出,没有在襄国留驻军队,原本打算让审荣带人进城见机行事,结果还没等他们有所动作,另一支规模不小的部队又出现了。

考虑到兵力悬殊,即便是派奸细过去,也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而且又担心这支部队继续抽出兵力向北支援荀谌,关羽便决定尽快向北运动,能给冀州军造成多少损失就算多少,也不强求重创敌军了。

“袁绍哪来的兵力?”简雍瞪着眼睛问道。

按照之前的情报和分析,袁绍在渤海郡的时候招募了五千多士卒,在河内和酸枣待了半年,到他北上朝歌的时候也只扩编到万人。

杀害赵浮二人,夺取一万冀州弓弩部队的指挥权后,袁绍的兵力骤然膨胀到两万人,这也就是袁绍现阶段可以调动的全部力量。

正因为对对手的实力了如指掌,刘备才敢亲率一万人马长驱南下,进到冀州腹地,准备进行一次突然打击。

按照时间来推算,仅仅在荀谌等人出发后三四天,袁绍就又集齐了一万人马,这怎么可能?

“我们也想不通啊。”太史慈摇着头叹着气,显得极为郁闷,“对了,统领这一万人的是韩馥旧将张郃,使君之前在邺城应该见过。”

“张郃?知道。”刘备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是一万匹神兽奔腾而过。

又来个硬茬子,这仗还怎么打?

“有一万生力军加入,冀州军实力大增,以我之见,还是不要硬拼,撤回中丘再说。”郭嘉开口说道。

人生中第一次随军出击就这样草草结束,郭嘉自然是心有不甘,但考虑到敌我实力对比,他还是觉得,尽快脱离接触是最好的选择。

见众人齐齐点头,刘备也放弃了再拼一把的疯狂念头,“传令下去,前军变后队,向中丘方向撤退,我们留在这里接应云长。”

到手的猎物跑了,自己还差点成为猎物,幽州军的将士们心中充满了愤懑和不甘,但形势比人强,他们还是接受了现实,调转方向,向北而去。

一场本应爆发的大战,就在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万冀州军的威慑下,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就在刘备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时候,远在冀州南部,与兖州交界处的顿丘,他的一位老朋友也是满脸郁闷,望着滔滔东去的黄河水沉默不语。

“袁绍为了抽调冀州南部军力,强令我等舍弃河内富庶之地,来到这里给他守门。”夏侯渊站在曹操身后不远处,不停地对着空气挥舞马鞭,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着,“他是把我们看作下属了吗?”

“河内人不可靠,我们退出司隶地界,来到冀州,也未必是坏事。”曹仁却有不同看法,“实力不如人,暂时忍气吞声又怎么了?”

两人争论半天,最终还是曹操开口,才让他们平静下来。

“袁本初和刘玄德都把目光放在冀州和并州,两人必有一场鏖战,我们有的是机会,不要着急。”曹操目光灼灼,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豫兖两州人杰地灵,孔伷刘岱二人又是无能之辈,正是我等建功立业的好去处。”

“孟德,你的意思是南下?”曹仁惊喜地问道。

“现在还不行,等到袁本初没有余力顾及我们,到那时再说。”曹操冷声说道:“别人给不了的,我们就自己去抢!”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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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大好河山

夜深了,刘备却还没睡,他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望着不远处摇曳的烛火,沉默不语。

忽然,一阵细不可闻的脚步声响起,打断了刘备的遐想,他抬眼望去,只见张宁站在门口,面带忧虑地望着自己。

“你怎么醒了?”

“你怎么不睡?”

两个人同时问道,然后又同时失笑起来。

张宁打了个哈欠,漫步来到书桌后面,熟门熟路地挤进刘备怀里,轻声问道:“夫君可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

“也没什么。”刘备把披在肩上的厚重皮裘转了个方向,盖住张宁只穿着单薄衣服的身躯,又把拥着她的双臂紧了紧,“就是有点烦。”

坦率地说,刘备确实是有些烦躁了。

尤其是得知孙坚的死讯之后。

那样的豪杰,说没就没了,怎能不让人觉得世事无常?

他刚才沉默不语,是在回忆自己之前了解的历史,那一段在后人看来波澜壮阔,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艰苦而漫长,甚至用一生时间都无法走完的旅程。

就拿曹操来说吧,曹操三十岁参与平定黄巾之乱,三十五岁首倡义举讨伐董卓,被徐荣在汴水击败,自己也险些身亡,之后三年里面打黑山贼、打匈奴人、打青州黄巾、打袁术、打陶谦,三十岁父亲被陶谦杀害,征讨徐州,又跟吕布打了三年乱仗。

好容易把吕布赶出兖州,在讨伐张绣的时候,长子曹昂、侄儿曹安民又战死了,之后又是三年苦战,吕布授首、袁术吐血而死,等到曹操终于整合了黄河以南,准备与袁绍决战的时候,他已经四十五岁了。

在此之后,击败袁绍势力,彻底统一河北,花了曹操七年时间,征讨荆州、赤壁大战、关中之战、讨伐张鲁,又是十年时间,等到他生命中最后一次与老对手刘备交锋,在汉中对峙了几个月的时候,曹操已经是六十四岁的老人了。

人生大半时间都在战争和旅途中渡过,对于原本时空的曹操和刘备这样的豪杰来说,自然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此时的刘备在认真思考之后,并不认为自己也拥有他们那样的斗志和决心。

追寻理想的道路虽然辉煌,却太苦也太危险了,苦得让人望而却步,危险得令人如履薄冰。

“宁儿,我经常领兵在外,一出门就是几个月的时间,你没有觉得厌烦吗?”刘备望着张宁明亮的双眼,认真地问道。

“想听真话?”张宁俏皮地笑了。

“嗯,真话。”

“有时候也会烦,会寂寞,想着要是夫君不用出门该多好。”张宁轻叹一声,把脑袋靠在刘备肩上,悠悠说道:“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夫君肩上可是扛着几百万人,那么多人、那么多个家,总比我一个人的寂寞重要得多了。”

刘备沉默片刻,嘴唇动了几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张宁也默默不语,只是靠在刘备身上,感受着他的体温。

直到困意再次涌上脑海,张宁才轻轻拿开刘备的胳膊,缓缓站起身来,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夫君也早点歇息吧,华佗先生说了,经常晚睡容易掉头发。”

看着妻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刘备心中一动,从桌角上厚厚一叠情报中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份,认真地读了起来。

这一份情报,讲的正是韩馥在让出冀州之后,被自己原本瞧不起的河内人朱汉上门欺凌,儿子被打断双腿的事。

“不论如何,大丈夫都不可一日无权啊。”刘备轻叹一声,把这张纸重新折好,放回原本的位置。

他选择的这条路,本就是只有前进,没有后退的不归路,行差踏错没有好下场,撂挑子不干没有好下场,甚至走得太慢,被别人赶到了前面,也没有好下场。

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奔跑,追逐着那个唯一的、至高无上的位置,在这场竞赛中,胜利者注定只有一个,而失败者的命运,也只有一个。

只有不断前进,不断攀上更高的位置,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家人,保护自己的理想和尊严不被践踏。

因为疲累和厌倦就选择放弃,太可笑了。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刘备心中再不犹豫,他起身来到书房正中,用力伸了个懒腰,向自己的卧房走去。

早点睡觉,明天还有工作呢。

郭嘉顶着风雪来到幽州,又顶着风雪离开了,这边的天气过于寒冷,他的小身板吃不消,还是尽早跑到大陆泽边上的好。

对于兖州和豫州那边的可能要爆发的战争,刘备也召集人手开了几次会,提出能不能从海路运送一部分兵力到徐州,趁着水被搅浑的机会,摸几条鱼出来,但被以卢植为首的众人一致驳回了。

主力在冀州与袁绍对峙,剩余的部队既要守卫北疆,还要震慑广阔领土上那些别有用心的家伙,还要在朝鲜半岛上挑拨是非抓俘虏,还要随时准备着出兵并州,还要随时准备着去倭国搞事情。

幽州实在是抽不出多余的兵力和人力,去开辟新的战场了。

按照老先生的话说,徐州那边有糜竺赚钱,有张飞主持军务,有田畴搞外交和情报,有徐邈搞种田,还有臧霸和他的泰山军这个外援搞事情,已经是当地不可小觑的力量。

只要稳扎稳打,不断吸纳流民积蓄力量,这一块飞地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没必要放着安稳发展的机会不要,跳出去当众矢之的。

于是,刘备也就索性不去想那些太远的事情了。

转眼之间,已经是初平三年公元一九二年,经过一冬天的歇息,幽州数百万从事农业生产的百姓再次来到熟悉的田间,开始了新一年的春耕。

作为州牧,刘备自然也不能在家里坐着,他同样换上一身短衣,扛着农具,出现在城外的一处农田之中。

小心翼翼地扶着曲辕犁,跟着两头健壮耕牛的脚步,将一亩地耕耘完毕,在围观群众的欢呼声中离场,就算是完成任务了,虽说刘备不喜欢这种形象工程,但他也必须承认,让百姓能够看到统治者对农业的重视,是一件好事。

“嗯,不错,越发熟练了。”作为广阳郡的父母官,卢植一直站在田边看着刘备耕地,直到全部仪式结束,他才来到刘备面前欣慰地说道。

“都六七年了,能不熟练吗?”刘备呵呵笑着,跟卢植一起来到不远处的小土岗上,俯瞰起广阔无垠的农田,以及在田间忙忙碌碌的人群来。

如此大好河山,值得他用一生时间去守护。

第六十三章

春耕结束还没几天,又有两位重量级人物来到了蓟城,他们的出现,让刘备颇感意外。

“你这个都督不在韩州待着,跑回幽州做什么?”见到容光焕发的张焕,刘备不禁笑了起来,然后他又把视线转向衣襟大敞的甘宁,板着脸说道:“把衣服穿好,被先生看见又要训你。”

朝鲜半岛上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同时过来找自己,刘备本能地觉得他们应该是有大事要商量。

果不其然,随便喝了几口热茶之后,张焕就道明了来意。

他想在韩州发展工业。

“辰韩和弁韩分出胜负了?”听了张焕的话后,刘备没有直接表态,而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沉吟起来。

“弁韩败了,又给我那边提供了十余万劳工和十几万女人。”张焕笑呵呵地答道:“辰韩也好不到哪里去,成年男人死伤惨重,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

作为刘备身边第一代坏胚,张焕深谙平衡之术,在他的刻意操纵之下,辰韩人和弁韩人这一对之前的盟友翻脸成仇,成了不死不休的敌人,可笑的是,他们用的武器还是来自于同一家供货商。

仗打到最后,甚至出现了辰韩人带着兵器从这边走出张焕的营地,弁韩人带着能够换取兵器的资源从那边进来,这样的场景。

张焕不仅消耗掉了这两个部族的人口和战力,甚至把他们赖以为生的资源,日后东山再起的本钱都搜刮了个干干净净。

彻底扫平朝鲜半岛上的敌人和潜在的敌人之后,张焕这才放下心来,开始琢磨着怎么赚钱了。

“你想在那边做什么行当?”得知张焕的所作所为之后,刘备也放心了,直截了当地询问起来。

“韩州山多树多,也有几个好港口,我想利用这点优势,把木器行、造纸坊、造车厂和造船厂开起来。”张焕不假思索地答道,看样子是早就有了打算。

刘备点点头,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砍伐树木能提供劳动岗位,然后树皮造纸、普通木材制作各种器物,上等木料则用来造车和造船,在此期间还能促进运输行业,依托树木资源,搞起来六个行业,并且这些行业还具有极强的互补性和紧密的产销关系。

“需要多少钱?”刘备继续问道。

韩州成立才一年时间,又是由乐浪郡和原三韩的土地组成,产业基础薄弱,除了农业之外没什么稳定的收入来源,若是幽州不伸出援手,张焕就算再有本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五亿现钱,外加一个面子,我要从幽州商会和辽东那边赊工具,赊零件,请工匠,都是得罪人的事。”张焕一脸风轻云淡,好像他口中说出来的不是五亿钱,而是五万、五千、甚至是五个大钱一样。

纵使刘备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张焕的狮子大开口吓了一跳,他冲着对方瞪起眼睛,恶狠狠地问道:“赊账就赊账,要那么多现钱是做什么?”

“韩州孤悬海外,n以上的百姓都在田里刨食,自给自足之余,也对故土产生一些疏离的感觉。”张焕说着说着,面色就严肃了起来,“我们需要开拓与幽州和徐州的海上商路,还需要掌握大量的钱财,通过贸易往来,把韩州和本土牢牢地绑在一起。”

“你带了这个坏家伙一起过来,就是让他给你运钱的吧?”刘备看着坐在旁边坏笑不已的甘宁,恍然大悟地叫道。

“他有他的事,我们是顺路。”见刘备这幅表情,张焕就知道他已经应允了,当即放下心来,向后靠在椅背上笑道。

刘备口中说着话,手里也不闲着,唰唰几笔就写了一张便笺,在旁边的小柜子里拿出大印,沾了鲜红色的油泥扣在上面,然后吹干墨迹,递到了张焕手中。

“亲兄弟明算账,你在幽州商会赊多少货,自己也记着点,我们以三年为期,超过三年不还就开始算利息了。”

他们是多年的老搭档,老朋友了,对彼此的性格品行十分了解,刘备完全不认为张焕做这些决定是出于私心,就像张焕完全不觉得刘备会认为他有私心一样。

张焕点点头,“我到时候专门安排一组人常驻蓟城,每月给你报账。”

“辽东那边都是你的老部下,赊账挖人的事情自己去做就行,不用我多操心,我就提醒你一下,用了别人也念着点他们的好,别总是臭着一张脸。”刘备就像个唠叨的婆婆一样,不住嘴地嘱咐这嘱咐那,直到张焕失去了耐心,一个劲地唉声叹气,他才停下自己的唠叨。

一看刘备把视线转向自己,甘宁连忙提前打起了预防,“师兄,咱们先说好,别叨叨啊。”

“他是要钱,你要什么?”刘备无奈地叹了口气,尽量简洁地问道。

“我要吓你一跳,哈哈哈。”甘宁突然大笑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像是顽童炫耀玩具一样,在两人面前晃了晃,“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不想猜,快点拿出来。”对于这个思路跳脱的家伙,刘备向来不愿意太费脑筋给自己找难受。

“猜猜,好东西。”甘宁又晃了晃。

“屎?”刘备面无表情地问道。

甘宁彻底无语了,臭着脸放下小包,解开绑得紧紧的束口绳,把一堆大大小闪耀着各种光芒的石头摊在桌子上。

不用他多说什么,刘备和张焕两人就像是看见了鲜嫩小羊羔的饿狼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来,各自抓起一块石头凑在眼前细细查看。

“你去倭国了?”看着手里这块沉甸甸的、满是坑洼的银豆子,刘备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就纳闷呢,你这个家伙居然好心到亲自送我回来,原来是藏了这么些宝贝。”张焕脸色通红,额头青筋暴起,鼻孔冒着粗气。

“抓屎的感觉怎么样?”甘宁靠在椅背上,仰着脑袋,双手抱胸,得意地看着这两个激动到不能自已的家伙。

,安利个游戏,太吾绘卷,挺有意思的

第六十五章 没工匠,招方士

有了银山的巨大,刘备等人精神好得不得了,走路都像是带着风,短短几天时间,他们就制定出了一整套的计划。

根据这份计划,矿石被开采出来之后,经过初步破碎和筛选,会被运送到朝鲜半岛最南端,也就是后世的釜山地区,那里有一条水量充沛的大河,可以兴建水硾粉碎矿石,并进行进一步的筛选,然后冶炼成各种金属成品。

冶炼所用的燃料自然是木炭和焦炭两种,木炭好解决,砍伐树木之后,用树皮和主干之外的部分烧制就可以,而焦炭这个东西,就必须从辽东或是右北平那边千里迢迢地走海路过去。

“如此一来,又要耗费许多人力,成本也有些高了。”一想到自己要从零开始,建设一座专门冶炼矿石的小城,从衣食住行到劳作工具,一切生活来源都要通过海路运输,张焕就有些头痛了。

与其找那么个交通不便利的地方,还不如直接把矿石拉到幽州本土,利用这边充足的人力物力来冶炼呢。

“你也知道采矿这个东西,一万斤矿石里面能出二三两银子就是好矿了,把那么些东西运到幽州,需要多少船,多少时间?”刘备出言反驳道:“再说了,放在与世隔绝的地方才安全,也省得派过去的人动心思。”

“这话倒是没错。”卢植点点头,赞同刘备的说法。

刘备划定的地方位于朝鲜半岛最南端,背山傍海,荒无人烟,在那种地方,金银的力,甚至还不如实打实的粮食和工具呢。

就算谁不开眼,扛上几十斤银子跑了,然后运气好,避开追捕,越过朝鲜海峡到了倭国,难道他还能拿着银子在一群尚未开化的土著那里当富豪?

钱这个东西,是要在繁华的地方才有用的。

“子元啊,你现在都是个大都督了,想事情不要那么小家子气,我们发现的可是一座银山,白捡的钱,花费的那么点人力和时间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算得了什么?”刘备拍着张焕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

张焕想想也对,辽东那边的煤矿什么的,不也是地底下挖出来的嘛,以前成本还挺高,自从这两年用上马韩人俘虏之后,人力成本削减了一大块,也就跟捡钱没太大区别了。

手里攥着这么些源源不断的财源,确实是不用在乎太多的东西,只需要把事情做好就行。

“那我回去之后亲去一趟,务必要选个好地方。”张焕点点头,然后又提出一个新问题,“我们幽州的工匠都是炼铁炼铜的,没有冶炼银矿的经验啊,这也行吗?”

这一下可把刘备给问住了,他仔细想了想,感觉这种贵金属的冶炼,似乎确实是和铁那种大路货不太一样。

“先生,你看?”刘备转向卢植,询问起他的意见。

老先生学识渊博,应该会记得一些东西吧?

卢植皱起花白的眉毛,起身在屋里兜起了圈子。

华夏并不盛产白银,尤其是在当前这个缺乏勘探技术的时代,从而也没有发展出太成熟的冶炼技术,卢植绞尽脑汁地回忆,也只是记起了一些零星的记载。

如今天下这么乱,总不能到处派张旗鼓,寻找会冶炼银子的人吧?

转悠了半天之后,老先生才停下脚步,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老夫还真记不得有这方面的好工匠,不如从徐州和扬州那边找些擅长炼丹的方士?”

“方士?”刘备眼珠子转了转,“可以试试。”

方士这个职业起源于战国时期,是一群自称能够访仙炼丹,以求长生不老的人,在秦汉时期渐渐兴盛,信徒也越来越多。

秦始皇时候那个号称能取不死药,带了千名童男童女出海的徐福、汉文帝时期自称可以望气取鼎的新垣平、汉武帝时期那个把皇帝和丞相都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李少君,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虽说这些人满嘴胡话,今天跟这个神仙喝酒,明天去那个仙山游玩,有时候也会出现说漏嘴或是牛皮吹得太大补不上,最后被剁了喂狗的倒霉蛋,但实事求是地说,他们一般还是有点真本事的。

说得夸张一点,他们就是华夏历史上最早的化学家,专注于炼丹把自己吃死的先行者。

把这些人骗过来,自己再用一些后世的科学理论给他们洗n,说不定还真能做出点了不得的事情。

“那我再去一趟徐州,动用糜家的力量召集些方士过来,不管能不能弄出来银子,有仙丹吃也是好的。”甘宁兴奋地搓动着双手说道,然后就被卢植狠狠瞪了一眼,乖巧地缩着脑袋不说话了。

“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就去吃砒霜,或者在身上绑个石头跳海去。”卢植臭着一张脸,丝毫不留情面地训斥起来,“若是为了正事,跟那群疯子打交道也就罢了,若是你也信那些羽化登仙的鬼话,就不要再说是老夫的弟子!”

甘宁见卢植是真的生气了,连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一躬到地,轻声说道:“先生教训得是,我记住了。”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刘备他们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思,老老实实地研究计划,务必要万无一失地把钱装到自己的口袋里。

张焕原本是为了给韩州弄点木材产业而来,可是经过一番讨论,他肩头又多了一个沉甸甸的担子,而且在他看来,这个意料之外的担子,要比弄什么木器工坊厉害得多,也重要得多了。

那可是一座货真价实的银山啊!

按照刘备的话来说,每年上百万两的白银等着他们弯腰去捡,足足可以捡几百年,如此巨大的财富,足以令所有人疯狂。

为了应付必定会出现的大规模运输任务,张焕还要去一趟辽东造船厂,把当初设计出来,又因为体型过于巨大,不适合近海航行的一款船型启封,并放在建造序列的最优先级。

跨越整个渤海和黄海的运输线路,需要这样的巨舰。

第六十六章 又一处金山

给张焕安排完任务之后,刘备又转向了甘宁,给他下了一个新的命令。

“兴霸,你也别闲着,在徐州那边寻找方士的事情交给糜子仲去操心,另外给商队护航这种小事就交给信得过的人去做,你继续沿着海边往东北方向走。”刘备用手在地图上虚虚画了一条线,然后在本州岛的中北部位置停下,又画个圈圈,“这里有个孤悬海外的岛,找到它。”

确定了石见银山的存在和位置之后,刘备信心大涨,他昨天晚上一夜没睡,反复回忆着当初自己上大学时候玩过的游戏和看过的穿越,终于想起了一个好去处。

本以为甘宁会痛快地答应,却没想到这个家伙脖子一梗,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不去,我要去南边找金矿和铜矿,还要找倭国国君搞事情呢。”

“还有金矿?”张焕本来都已经准备收拾收拾出发了,一听说金矿,屁股又像是粘了胶水一样,牢牢地坐回了椅子上,“在哪里,说来听听。”

甘宁也不知是对着当初了地图研究了多少遍,没有半点犹豫,就在后世的九州岛和四国岛点了两下,“这里有几十万斤金矿,这里是几百年都挖不完铜矿,都是师兄说的。”

“走走走,我这个都督不当了,咱们两个去倭国挖矿吧。”张焕眼睛一下就瞪圆了,这些矿藏的位置都离得不远,若是真如刘备所说可以开采数百年,那就不是弯腰捡钱了。

那是天上掉钱!

“我说的地方就是个金银岛,都不用你去做别的事,找点人挖了泥巴用筛子筛,都能筛出现成的金子!”刘备又在自己新选定的地方画了个圈,然后重重点了两下。

见他这么确定,张焕和甘宁二人反倒有些不相信了。

你说哪里有银山,而且确实是被证实了,真的有,这是毋庸置疑的。

你说哪里有金矿,看在银山的面子上,我们也信,而且要抽调人手去找,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现在你把手往地图上一划拉,嘴里吧啦吧啦说上几句,这里有金子,那里也有金子,这就有点夸张了吧?

倭国是你家开的,说哪有金子哪就有金子?

就连卢植都有些不敢相信了,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指着九州和四国两个小一些的岛说道:“老夫也记得你当初说的是这里,至于那个黄金岛,玄德,会不会是你口误,或者是记错了?”

“没错,确实两个地方都有金矿,而且都是储量巨大。”刘备坚定地说道。

张焕胸口剧烈起伏,以手扶额,半晌都没有说话。

他是真有点惊到了。

“什么都别说了,出兵倭国吧。”许久之后,张焕才平复了心情,涩声说道:“不用幽州这边出兵,我在韩州的部队再加上兴霸的水师就够了。”

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刘备此时却是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急什么,矿在地下埋着又不会飞走,只要兴霸能把位置确定了,我们再按照之前的计划,扶持倭国本地势力,一步一步慢慢来。”

汉军战力天下无双,跑到倭国去打那些尚未开化的土著,战场上的胜负自然不用多说是稳赢,但跟土著打仗,说出去并不是那么光彩的事。

而且把倭人打败了,人家往山沟沟里面一钻,往哪个犄角旮旯一藏,谁去抓?抓了谁管饭?怎么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让他们干活?这些都是问题。

就跟后世的约翰牛、高卢鸡一样,他们拥有压倒性的战力,把全世界都占了个遍,可也没说是走到哪里就杀光当地人啊。

杀人简单,把人打败之后,让他给你干活,这是真正困难的。

不扶持个傀儡nn出来,自己养活那么多的人口,每天还要处理一系列重复且繁琐的事情,这种外来统治者肯定脑袋有坑、脑袋有包、脑袋里面还有水。

“也对,是我心急了。”张焕自嘲地笑了笑,他是驱虎吞狼的老手了,对于有些事情该不该做,什么时候做、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都要比刘备熟练得多,刚才的口不择言,真的是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惊到,才随口说出来的。

刘备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先别忙着炼矿的事,先把原本计划在韩州那边兴建的产业弄起来,等到一切筹划到位,时机成熟再说。”

就这样,张焕和甘宁二人怀着对未来无比的憧憬,踏上了南下的道路,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能抱着沉甸甸的金砖和银砖开怀大笑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已经是四月了。

趁着自己还能安安稳稳待在蓟城的机会,在这段时间里,刘备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幽州本土的建设之中,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遍布幽州各地的小型蒙学都进行了一次产业升级,变身成为托儿所和小学合而为一的公益设施,为无数务工和务农的家庭解决了后顾之忧。

当然,那些从小就能接受粗浅的文化教育、在潜移默化的引导下具备了一定纪律性、集体观念和爱国情操的孩童,才是刘备真正重视的宝贝。

他们长大之后未必会成为将军或是官员,但他们能够接受祖辈、父辈都根本接触不到的教育,从整体上来说,这一代人肯定是要比他们的先辈要强大。

这些孩童就像是种子一样,代表着幽州甚至是大汉王朝的未来,通过如此大规模、长时间的尝试,刘备相信自己能够摸索出一条适应当前时代的人才培育路线,并将其不断完善,一代代延续下去。

在小冰川期作用下,气候正在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不适应人类生存,在严寒的逼迫下,那些生活在北方草原的蛮族会不断南下,与中原人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生存之战。

蛮族会源源不断地出现,而且刘备也深知在原本的历史记载中,这些家伙的强悍和凶残,他必须把后代培养得无比强大、无比坚韧。

来捍卫自己的家园。

第六十七章 奉旨讨贼

四月,长安。

一列浩浩荡荡的车队正在向城内的皇宫缓缓驶去,大汉王朝现今实际上的统治者太师董卓,正穿着华丽的朝服,悠闲地坐在他那辆爪画两幡,被人们称作“竿摩车”的青盖金华车上,由一队强悍的并州狼骑担任护卫,准备觐见当今天子。

今天是四月二十三,皇宫内要举办一场由皇帝亲自主持,专为庆祝太师功绩的盛大宴会,作为主角,董卓难得地起了个大早,那位不久前才被司徒王允送入府中,娇嫩得像是朵鲜花一样的美丽婢女亲自为他梳洗,甚至将他颌下原本乱糟糟的胡须都给梳理得一丝不乱。

如今董卓年纪大了,生活也过于糜烂,整个人的气色都不如几年前,唯有花费长时间的打扮,他才能从铜镜中的倒影上找到一丝熟悉的影子。

“也不知道那王允是从哪里找来了如此美貌,如此善解人意的女子,就连皇室里娇生惯养的公主都比不上她。”董卓随意地侧躺在青盖金华车厚实绵软的锦垫上,他本就身材异常魁梧,经过这两年的锦衣玉食,体型已经肥胖到了恐怖的程度,偌大的车厢,竟然被他一个人就塞得满满当当。

走着走着,董卓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侧过脑袋看了一圈,却发现担任护卫首领的吕布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或许是去队伍后方了。

“看在他这么忠心耿耿的份上,等再过些日子,老夫玩腻了,就把那个婢女赏给他吧。”董卓想起几个月前那档子破事,不禁摇着头,自嘲地笑了笑。

自从回到长安之后,吕布就成了董卓的嫡系亲信,负责保护他的安全,要说起来这个人相貌堂堂,武艺n,深受董卓器重,可就是一个毛病,让董卓总是对他不太放心。

吕布太好色了。

半年时间,他几乎把太师府的所有婢女都勾搭了个遍,原本董卓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反正那些女人都是他抢过来的,之前也经常赏赐给忠心的手下,可是在发现吕布与王允送来的那个婢女还有一腿,董卓终于忍不了了。

在太师府后院的凤仪亭,董卓抓到了衣衫不整的二人,结果吕布仗着年轻力壮,一溜烟就跑没影了,顺带还把董卓向他掷去的手戟给抓住,变成了自己的东西,那个婢女则是哭得梨花带雨,硬是把董卓的满腔怒火化为了绕指柔,此后还一如既往地受到宠爱。

这种事都能忍下来,董卓觉得,自己对吕布真是太宽容、太仁慈了。

突然,车队最前方发生了sn,许多人手持长戟,从不远处的北掖门内冲出,气势汹汹地向着董卓所乘的,最为高大华丽的马车而来。

“狗贼,你敢反我?”董卓定睛一看,却发现那群乱贼里面冲在最前方的,居然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李肃,不禁破口大骂。

李肃是五原人,被董卓一路提携,从骑都尉做到了虎贲中郎将,还在两年前那场n之战里说降吕布,立下汗马功劳,从此更是深得董卓器重。

这样的人都反了,天下难道连一个好人都没了吗?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董卓怒骂的时候,李肃等人已经冲破了前方的防线,挥手一戟刺在他的手臂上,却没想发出了金铁交鸣之声。

董卓这几年做尽了坏事,自己也惶惶不安,每天只要出门在外,都是把铠甲当内衣穿的,也就是这样的小心谨慎,才让他用肥硕的手臂挡住了李肃的长戟。

可长戟毕竟是锐器,并且沉重异常,这一击没有要了董卓的命,却让他痛呼一声,借着对方的力量滚下马车,跌跌撞撞地向后跑去。

“吕布何在?!”董卓身子沉重,落地那一下就摔得不轻,他披头散发,尽力避开李肃追击而来的长戟,口中不断厉声呼喝着。

只要有吕布和他的狼骑在,即便是千军万马,也不能把他董太师怎么样!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董卓跑了几步,吕布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看着吕布端坐在赤兔马背上,身穿一身戎装,手持青铜长戟,威风凛凛,有如天神下凡一般的模样,董卓就像是看到了救星,腿脚也变得更有力气了。

但是,跑出几步之后,董卓却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呆呆地仰望着距离自己还有二十多步远的吕布,以及他身后的那些军士。

为什么看见自己遇险,吕布却安然坐在马背上,根本没有摆出战斗的姿态?

为什么他身后那些并州军士也是一样,脸上带着各种冷笑和嘲讽的表情?

为什么李肃他们明明已经追到自己身后,却停下了脚步,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奉先”董卓觉得一阵凉意从脚底升起,迅速爬遍了自己的身体,甚至深入骨髓,使得他本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吕布见董卓站住,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黄绸卷轴,并将其高高举在手中,面带笑意,悠然说道:“今日奉诏讨伐贼臣,太师是束手就擒呢,还是让我们自己动手?”

“你这背主庸狗,做出叛逆之事,竟然还如此大言不惭!”听了吕布的话后,董卓气火攻心,只觉得天旋地转,如同坠入了无底深渊,绝望之下,他也不准备活了,索性骂个痛快。

话音未落,吕布面色一冷,双腿一夹,赤兔马疾驰而出,瞬间就到了董卓身边,挥手就是一记横扫,在董卓脖颈到胸腹之间开了个凄惨无比的血口子。

这样巨大的力量冲击下,董卓巨大的身躯也无力抵抗,仰面翻倒在地,抽搐几下便没了气息。

此时车队之中那些董卓的亲信也已经跑到了现场,太师府主簿田景和他的仆人见董卓身死,不由得大放悲声,上前抱住董卓血淋淋的尸体,任由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浸湿自己的衣服。

下一瞬间,吕布旋马而回,反手又是两戟,田景二人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就追随他们的主人去了。

“还有谁要和逆贼一起死?”吕布脸色铁青,厉声喝问道。

看到吕布是真的动了杀意,在场其他的人都不敢动了,纷纷跪倒在地,连声哀求起来。

“李肃,你把这里收拾了,带上部队去郿坞,不要被逆贼余党狗急跳墙,将那里烧了。”连杀三人之后,吕布丝毫不停,吩咐完之后,便又要策马而去。

李肃有些诧异,出言问道:“奉先,你去做什么?”

“我去杀李儒,此人不除,必有后患!”吕布扔下这句话,几个呼吸之后,便消失在了街角。

第六十八章 人之将死

“主人,主人,不好了!”几名仆人慌慌张张地跑入后堂,对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活像个死人一样的李儒说道。

良久,才有一声轻叹悠悠传来,李儒翻了个身,有气无力地问道:“太师死了?”

几名仆人面面相觑,有些惊疑不定。

“你们是不是想着把我绑了献出去,既能免受牵连,还能捞点赏钱?”李儒费力地坐起身,靠在一个小案几上,对这几人似笑非笑地问道。

这时候,一阵响亮的脚步声沿着屋外的走廊传来,一个男人的话语声也传进了众人耳中。

“李文优,你如今死到临头,还在这里卖弄唇舌,戏耍人心,有什么意思?”

片刻之后,吕布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那几名仆人见到是这个煞星,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抖抖索索地凑在一起,躲到了墙角里。

吕布进到屋内,四处打量了一番,随便提了一个案桌扔在正对着李儒的位置,大大方方地坐了上去,然后侧过头,对那些仆人摆了摆手,“出去吧,记得把门关上。”

几名仆人如蒙大赦,飞快地沿着墙边溜了出去,走在最后的那个还真的记住了吕布的吩咐,老老实实地把房门给关上了。

李肃一直冷眼旁观,直到几人的脚步声消失不见,才扯动嘴角,低声笑了起来,“你何尝不是在戏弄人心?”

面对这样的覆家之难,那几个仆人自然是不敢在府中再待下去了,必定会收拾财物逃跑,可是他们跑出去之后,那些守在外面的并州军士又怎会放过送上门的肥羊?

“我只说了让他们出去,又没说他们可以不死。”吕布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借着窗外明亮的光线,仔细打量起李儒来。

如今的李儒面容枯槁,头发随意地挽了个发髻,眼眶和面颊都深深地凹陷下去,显得鼻梁格外高耸,嘴唇毫无血色,甚至有些乌青。

明明已经是初夏了,可是他那瘦削无比,像是风烛残年老人一般的身躯还在不住地微微颤抖,像是身处冰窟之中。

吕布不由得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候的李儒一袭白袍,身躯挺拔,容光焕发,头发一丝不乱,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却没想到短短一年时间,他就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而这一切,都是拜汴水之战,那一支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冷箭。

当初西凉军长途奔袭荥阳,为了加快行军速度,李儒下令扔下辎重,只带着战斗部队奔赴战场,结果受伤之后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创口久久无法愈合,变得越发严重。

回到长安之后,董卓也曾经找了许多医师前去给李儒治病,可所有医师在看到李儒已经彻底变成一团烂肉的肩膀,都只能望而兴叹。

即使靠着过人的体魄和顽强的意志,李儒一直在拼命活下去,但越来越频繁的高烧、昏迷、惊厥,也让他坚持了半年之后就没办法为董卓出谋划策,与董卓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董卓死了,是我杀的。”许久之后,吕布平静地开口了。

李儒点点头,缓缓说道:“是王允找你的吧,除了他之外还有谁?”

吕布微微一凛,眼神也有些变了,“你怎么知道是王司徒?”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李儒疲倦地叹了口气,“那个婢女就是王允精心布置,引诱你和董太师争斗的饵,我在得知此事之后,给董太师出了两个主意,一是杀了你,二是把人赏赐给你。”

听到这里,吕布不由得坐正了身子,再次注视李儒。

和之前相比,李儒身上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眼神,即使全身其余的部位都显示出这个人活不了几天,他的眼神却还是那么锐利,活像一只亟待扑击猎物的鹰隼。

李儒却像是感觉不到对方逼人的目光,继续说道:“可是太师爱才,又舍不得美色,那怎么办?只有死了。”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吕布才再次开口,“这么说来,董卓是在有人给他指路的时候,坚持走上了一条死路。”

“是啊,一步步往死路上走。”李儒长叹一声,自嘲地笑了起来,“我原本以为,他即便不是英主,至少也能割据一方的,谁曾想是个庸才。”

当初星夜奔赴洛阳,掌控住朝政之后,李儒曾经向董卓提议,把朝廷和地方那些重要官职留给他的嫡系,确保朝政稳定,结果董卓不听,反而极力向世家靠拢,三公九卿的位置就像不要钱似得乱任命,刺史太守更是有如过江之鲫,结果袁绍登高一呼,那些刚刚到任的地方大员转头就把刀子对准了董卓。

当初为了掌握留驻在凉州的三万大军,李儒向董卓提议,把皇甫嵩召来洛阳一刀砍了,结果董卓被故交皇甫坚寿一顿哭诉,又把皇甫嵩给放了,并任命为议郎,后来还升任御史中丞。

当初在挖掘了洛阳周边的陵墓,率军返回长安的时候,李儒再次提议,让董卓把吕布留在弘农,并设法分散并州军的兵力,结果董卓还是不听,居然把绝对忠于自己的女婿牛辅、大将李傕郭汜等人和手下的西凉铁骑全部扔在三辅,带了吕布和并州军去了长安,把自身安危托付给了刚刚投诚而来,忠诚度不明的家伙。

当初董卓在自己的封地郿县修筑坞堡,里面存放了三十年的粮草储备和海量的财物,李儒极力劝阻,希望他在长安居住,时刻掌控朝政,震慑居心叵测的文武官员,结果董卓不听,还放出狂言,说是若能平定关东,自当雄踞天下,即便失败,也能依仗郿坞活到老死。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李儒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倚着案几喘息起来,“憋了好久,终于在尘埃落定的时候才能说出来,真舒坦。”

吕布眼神复杂地望着李儒,似乎是有些惋惜地说道:“若是听了你的,董卓肯定能活到老死。”

“若是没有中那一箭,即使董太师再倒行逆施,我也能牢牢地压制住整个长安城,你们根本翻不起什么浪花。”李儒手上稍稍一用力,就感觉肩膀乃至胸口都剧痛难忍,整张脸都扭曲了。

第六十九章 诏狱

不知是出于敬畏还是某种其他的原因,吕布气势汹汹地杀到李儒家中,却没有当场将其格杀,而是在府中找出一辆破旧的马车,让士卒们把李儒架到车上,投进了长安城内的诏狱。

吕布的举动让那些跟随他多年的军士们都觉得有些异常,而李儒的举动,就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从军士们用一张案桌将他抬上马车开始,李儒就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他面色平静,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在肩膀被无意间触碰到的时候,才会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

这个人好像是疯了,明明被一路押解到了专门关押死囚的诏狱这种,死到临头,却表现得像是去朋友家喝酒一样自在。

几乎所有见到李儒的人都这样说。

长安的诏狱原本已经被废弃了许多年,直到朝廷西迁之后才被重新修葺,可惜董卓性情残暴,看谁不顺眼直接就拉出去砍了,偌大的诏狱自始至终都没有几个人蹲过。

作为拍板敲定这项工程,并且亲自主持了各项建设行动的李儒,如今却成了诏狱为数不多的住客。

宽大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在狱卒的引领之下,李儒佝偻着身体,一步步向长廊深处走去,或许是看到他已经奄奄一息,掌管诏狱的官员甚至都懒得给他上枷锁和脚镣了。

董卓团伙已经被定性为罪无可恕,忠臣们正在忙着在长安和郿县夷灭他的三族,那些攀附于董卓的党羽的纷纷罗,等待迎接审判。

作为董卓的智囊,李儒一度被认为是这个团伙内地位仅次于董卓的人,所以他也得到了最高级别的待遇,位于诏狱最深处、至今还没有人进去过的一间牢房就是他的。

“李儒?”忽然间,从一间牢房里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荀攸?”李儒转过头,瞬间认出了那个身穿白衣,隔着粗重栏杆与自己对望的人。

见到他这幅模样,荀攸长长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你进来了,那就是说,董卓死了?”

“你也快出去了,恭喜。”李儒对着荀攸点点头,继续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在不久前,一群中级官员策划了一场针对董卓的刺杀行动,其中主谋就是黄门侍郎荀攸、议郎郑泰、何顒、越骑校尉伍孚等人,也不知怎么的,还没等实施呢,就被人给举报了。

郑泰是最早知道消息泄露的,于是一溜烟离开长安,听说是从东出武关,投奔南阳袁术去了,剩下的几个倒霉蛋就没他那么好运气,纷纷被抓捕入狱,唯有一个伍孚还没有暴露身份,结果这位壮士怀揣利刃,假借告密接近董卓,可惜身手不行,被杀了。

被扔进诏狱之后,何顒担心连累家人,忧惧之下选择了s,可是荀攸却表现得像是来做客的,该吃吃该睡睡,还经常给狱卒讲故事。

狱中官员敬重荀攸的胆量,还知道这是颍川荀家的人,于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想着让他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得到些优待。

只是谁都想不到,没等董卓想起来这茬子事,下令砍荀攸的脑袋,他自己却被人给砍了。

“荀侍郎,董卓真的死了,外面已经传遍了。”过了片刻,负责看管诏狱的官员慌慌张张地跑到关押荀攸的牢房,掏出钥匙就要放他出来。

出人意料的是,荀攸伸出手,制止了这名官员的举动,轻声问道:“知道是谁诛杀了董卓吗?”

“据说是司徒王子师和温侯吕奉先、如今他二人已经得到圣上的任命,主持朝廷之中的所有事务了。”这名官员恭恭敬敬地答了,便又要打开牢门。

“王允?”荀攸心中一动,再一次拒绝了对方的善意,还顺手抽过钥匙,装进了自己的衣襟内,然后笑着对外面的人们说道:“我再在这里住几天,你们最好也不要乱跑,留在这里,等外面情况稳定下来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整个长安周边都变成了欢乐的海洋,每当董卓的死讯传到一地,那里的士卒便高呼万岁,百姓走出家门,在路上载歌载舞,许多人甚至把埋藏在地下的珠宝取出,换了酒肉来庆祝。

作为这场盛大庆典的主角,董卓自然也没有闲着,他的尸体被摆在长安城中最显眼的地方,供百姓们前去围观。

实话实说,董太师生前绝对是个体面人,去瞻仰遗容的百姓自然也不能看看就走,吐上几口吐沫,用鞋底子给董太师擦洗一番,再指着尸体骂上几句,这就是基本的流程,有些好心人担心他冻着,还特意装了一兜小石子洒在尸体上,可谓是关怀备至。

董卓的家人就没这么好的待遇,吕布带着军队,把他们从郿县的坞堡里驱赶出来,然后一个个盘查身份,但凡在三族之内的全部杀死,在这样无差别的s之下,董家数百口人无一幸免。

就连董卓生前最疼爱的孙女董白,在享受了不到两年时间的荣华富贵之后,也被士卒们从藏身的柜子里面拽着头发拉出来,拖到大庭广众之下给乱刀砍成了肉泥。

该杀的人都杀了个七七,这时候朝中诸位大臣才想起来,有个李儒还在诏狱里面苟延残喘呢,他们没怎么犹豫,就准备随便找几个人过去,把李儒打死一埋,这件事也就算是结束了,可是皇帝不干。

小皇帝刘协可是亲身经历了董卓的暴虐,并且近距离见识过李儒的狠辣,何太后和少帝是怎么死的,死前是何等凄惨,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清楚楚。

对这个杀皇族有如杀鸡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毒士,刘协觉得必须召集官员来搞个公审,让所有人都当着自己的面怒斥他,等李儒在正义的审判下痛哭流涕、承认自己做下的罪恶之事后,再把他拖出去活剐了。

让天下人都看看,无视皇家威严,践踏皇家尊严,会是怎样的一个下场。

虽然觉得这是没事找事,但王允也知道皇帝憋屈了好久,需要一个宣泄的机会,于是他硬着头皮,召集了文武百官,又下令把李儒拉到宫中进行审判。

第一章 余波

原本是皆大欢喜,普天同庆的好日子,结果被李儒这么一闹腾,整座长安皇宫内都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皇帝想给兄长出口恶气,结果气没出了,反倒得知了皇位传承的猫腻,以及当初那场宫闱之乱的由来,把自己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整天郁郁寡欢,看谁都不像好人。

王允这些人也被李儒临死前的一场舌战弄得下不来台,他们觉得,即使那个人死在箩筐里,然后还被宫中卫士枭首,把脑袋挂在皇宫外面示众,也比自己这些占尽了道义优势和局势上风,却被人怼得说不出话要好。

可是生气归生气,又不能把李儒救活再杀一遍,满朝公卿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每天路过皇宫门口的时候,对着高高悬挂在旗杆上的李儒的人头吐口吐沫,骂上几句罢了。

有时候遇见突如其来的迎面风,吐沫星子还会甩回自己身上。

这就更让人生气了。

作为这场政变的胜利者和最大得益者,司徒王允如今成了长安城内最受人敬重的官员,全面执掌了朝政,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被人碰到,就肯定是一连串夸赞和吹捧的话语砸到脸上。

再加上朝廷一致认为王允对社稷有再造之功,纷纷上书要求皇帝对他进行赏赐,小皇帝好容易甩掉董卓这个噩梦,对于这种要求也是来者不拒,几乎天天都要派遣使者,不分时间地点地对他进行褒奖。

只要风够大,猪都能飞上天,王允虽然还没有遇到那么大的风,但各种人轮番吹捧,也让他变得膨胀起来,有些飘飘欲仙了。

短短半个月时间,王允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在董卓的恐怖统治下团结同僚,和大家推心置腹了,现在他每天正襟危坐,脸子绷得紧紧的,跟群臣商讨朝政事务的时候也不愿意采取权宜之计,而是强行推行自己的意志。

这个时候,很多原本把他看作汉室救星的官员才想起来,在董卓和李儒把所有人压制的喘不过气,只能抱团取暖之前,这些出身于名门世家的高官显贵,本就是不把其他人当人看的。

不过嘛,王允虽然脾气臭了点,说话强硬了点,做事独断了点,总归是要比董卓好,最起码他不乱杀人啊。

很多人这样安慰自己。

这一天,得知外面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待在诏狱里躲避风头的荀攸终于走出了那座阴森的建筑,近两个月时间没有出现在阳光下,他的皮肤显得有些苍白,精神状态也不是特别的饱满,而是略显阴郁。

满朝文武忙着瓜分董卓一党留下来的政治空缺,根本顾不上别的事,可是荀攸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他是大汉朝廷的黄门侍郎,如今出了牢狱,是要回皇宫里报到一下的。

若是被人误以为荀攸已经死了,把本属于他的官位占了,该给他的俸禄也抹了,那多尴尬?

荀攸一路缓缓而行,路过东市某个街口的时候,却发现董太师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还玩出了新花样,便也走了过去,将情景看了个清清楚楚。

如今已是初夏,天气变暖,或许是扫除了掩盖天空的阴云一般,阳光也显得格外毒辣,就在最近两天,人们发现董太师的遗体过于肥硕,居然被太阳烤出了尸油,想着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废物利用一下,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找了几根灯芯,插在他肚皮的大豁口里点燃。

没想到还真行,尸油提供燃料,燃烧产生的热量有制造出更多的尸油,这都两三天时间了,居然一直都没有熄灭。

于是乎,董太师的灯,也成了长安城内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你将天下人视为刍狗,天下人则视你为仇冦,真是罪有应得。”看着滋滋作响的董太师,在想想不久前他权倾朝野,横行霸道的模样,再想想被杀的伍孚、s的何顒,荀攸心中惋惜,不禁轻叹了一声。

赏完奇景,荀攸继续前行,终于到达了天子所在的未央宫,在专供官员进出的北掖门外,他又看见了一个脑袋被绑在旗杆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晃不定,虽然经过几天时间的暴晒,脑袋又不像身体有那么多的脂肪,显得有些萎缩和腐烂了,但荀攸还是分辨出了它的主人李儒。

“有才无德,肆意妄为,机关算尽,终究丧命。”荀攸抬起头与李儒的脑袋遥遥对视,不禁又是长叹一声。

这种强人,若是能把才智用在辅弼君王,振兴国家上,该有多好?

想到这里,荀攸又自嘲地笑了笑,就在一个月前,自己还是待死的罪犯,而董卓和李儒正是春风得意,短短些许时日,双方的境遇就已经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说不定过些时日,局势就又不一样了呢,到那个时候,有谁能为他荀公达叹上一口气?

荀攸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片刻之后,在他身上,就又发生了匪夷所思的事。

正在荀攸准备迈步走进宫门的时候,几个人突然疾步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按在地上,由于他反抗得太过剧烈,脑袋上和身上还挨了不少拳头。

“怎么回事?”把守宫门的卫兵见到这边一片混乱,连忙大声喝问起来。

“启禀军爷,这人是逆贼董卓的余党,被我们抓了。”一名孔武有力的汉子同样大声回答道,还顺手给荀攸眼眶上补了一拳头,“他在路过董贼尸体的时候就驻足叹息,被我们一路跟着,结果到了这里,又对着狗贼李儒的尸首摇头叹息。”

荀攸拼命仰起头,却又被按得翻了个身,脸庞死死地贴在地面上,只能含混不清地表明自己的身份,“我是黄门侍郎荀攸,刚从诏狱里出来,不是董卓余党。”

“黄门?”围观的百姓有对宫中官职一知半解的,当即指着荀攸大叫起来,“他不但是董卓余党,还是个漏的阉竖,揍他!”

那没的叫小黄门,不叫黄门侍郎,你们这群的,看不见我的胡子吗!

荀攸都快气哭了。

第二章 到底想做什么

宫门守将是明白人,之前也见过荀攸几面,连忙分开人群将他解救出来,又命人给他洗去满头满脸的尘土,换了身干净衣裳,送入宫中觐见去了。

进到未央宫中,皇帝和王允等人对这个出身于颍川荀氏,并在忠肝义胆王司徒之前就策划了刺杀董卓的计划并实施,只可惜功亏一篑,身陷囹圄还绝不向恶势力低头的黄门侍郎荀攸大加赞赏,并当即决定给他加官进爵。

可是荀攸刚刚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不但被人说成董卓余孽,还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漏阉竖,此时他看着众人同情的表情,只觉得无比屈辱,哪还有心情接受封赏,当即给拒绝了。

“荀攸,不要不知好歹!”最近这段时日,王允的脾气越发暴躁了,平日里就连身边人少许的违逆都无法接受,此时见荀攸拒绝自己的好意,并且没有半点诚惶诚恐,感激涕零的模样,顿时勃然大怒,“陛下的好意你也要违背吗?”

荀攸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无处不疼,眼圈更是隐隐有肿胀起来的感觉,上的疼痛加上心灵上的创伤,使得他也没了往日里温文儒雅的气度,毫不客气地顶撞了回去,“陛下都没说话,你一个录尚书事的司徒吼叫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让你乱喊乱叫的?”

“你”被一个后辈这样顶撞,王允哪里下的来台,当即拍案而起,可是正在这位老司徒想要呵斥荀攸的时候,却突然想起来对方的家世和名声。

这个荀攸是颍川荀氏子弟,虽然不是神君荀淑的子孙血脉,可他的祖父荀昙曾任广陵太守、从祖父荀昱位至沛国相,并且与天下楷模李膺李元礼齐名,并称俊,都是正儿经的两千石高官。

作为荀昙的孙子,荀攸本来就不是谁想折辱就能折辱的,再加上他是密谋刺董的壮士,在当前全民反董的大氛围下,更是要被人高看两眼,。

要知道王司徒自己也是扛着讨董第一人的旗号,才能让那些服气的不服气的官员乖乖聚拢在自己周围,为了确保自己的地位,王允决定不跟这个无知小辈过多计较。

“公达,你在牢狱之中受了苦头,如今又身受重伤,不如在家中歇息几日,等到伤愈之后再回来任职如何啊?”虽说不想过多计较,但恶心恶心对方,王允还是很乐意的,他这一番话和颜悦色,看似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可是在场的官员听了之后,却是忍不住地偷笑起来。

被无知氓首按在地下捣了几拳,最多是受些皮外伤,再加上鼻青脸肿不太好看而已,这就叫身受重伤?

王司徒这是故意嘲笑荀攸呢吧。

在一片窃窃私语和悄不可闻的憋笑声中,荀攸脸色变得复杂无比,之所以复杂,是因为他脸色青一块紫一块,再加上不知是淤血还是面色气得涨红,不知是瘀斑还是面色气得铁青,总之这张脸就像是绸缎铺一样,各种颜色什么都有。

“多谢王司徒的关怀,如今董贼伏诛,众正盈朝,荀攸才疏学浅,也不该留在朝中滥竽充数了。”荀攸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有继续肿胀的驱使,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他颜面尽丧的地方,“黄门侍郎一职,还是交由贤人来担任吧。”

“哎,贤侄,你这是做什么?”王允一本正经地说道:“什么阉竖余孽,都是那些无知之人胡说,如今朝廷百废俱兴,正是用人之际,你怎么能轻易就撂挑子?”

去的阉竖余孽!

荀攸的双手在衣袖中紧握成拳,才忍住破口大骂的n,他紧紧抿着颤抖不已的嘴唇,强撑着做完士人应该做的告别礼节,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再也不想回到这个地方了,永远,永远都不想!

见到荀攸负气离去,王允轻轻抚着颌下长须,讥诮地轻笑两声,便开始琢磨这个黄门侍郎应该给谁来当。

黄门侍郎又称黄门郎,是秦朝才有的官职,名义上隶属尚书台,乃是皇帝近侍之臣,负责沟通宫廷内外,可传达诏令,可监督尚书事,是一个真正意义上位卑权重的差事。

虽说宦官能当的那些官职里面也有黄门二字,比如说小黄门、黄门令、黄门署长、中黄门冗从仆射这些,说给一个外行人来听,黄门郎和黄门令,确实是没什么区别,可是他们这些当官的人才知道,黄门侍郎一向是由士人中的年轻才俊担任,跟宦官压根扯不上半点关系。

这种职位,荀攸不当,有的是人挤破脑袋来抢着当。

“王允性情暴烈,又无容人之量,日后必定生乱,长安不可久留。”出了未央宫后,荀攸用衣袖掩面,快步向自己那座已经被闲置了两个多月的居所走去,经过一路上的思索和判断,他果断决定,尽早离开长安,去往暂时还没什么战乱的荆州避难。

如今天下的局势让人根本看不清楚,明哲保身,静观其变,才是最好的选择。

又是几天后,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让长安城中的几位重臣再次召集相关的官员,一大群人坐在了一起。

董卓死了,可他还有数万西凉铁骑驻扎在函谷关外,由他最信任也是最忠诚的部将们率领着,如今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那些人也应该知道长安这边发生的一切了。

该怎样处置这些军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之前吕布劝老夫赦免那些将士,老夫也答应了,可是这几天呢,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王允似乎是有些苦恼地说着,“这些人跟随董卓受他差遣,本就是身不由己,最多是有错之人,而不是有罪之人。”

“我等愚昧,还请司徒明言。”一名官员听得云里雾里,小心翼翼地出言询问起来。

王允见众人都是不明所以,便继续说道:“若是给这些人突然加上叛逆的罪名再特定赦免他们,恐怕会弄巧成拙,让他们猜疑恐惧,所以老夫觉得赦免他们无罪,不是什么上上之策。”

众人互相看看,眼神中都带上了一丝恐惧。

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三章 皇甫嵩的无奈

“温侯吕布?”接过自己儿子递上来的拜帖,皇甫嵩并没有将其打开观看,而是顺手放在手边的案桌上,花白的眉毛皱了起来,古铜色的瘦削脸庞也绷得紧紧的,“他与老夫没有半点交情,今日突然上门拜访,究竟是何用意?”

皇甫坚寿站在下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父亲的神色,见到这位老人家并没有勃然动怒的意思,这才轻声说道:“要不然,大人还是见见?”

“请他进来吧。”皇甫嵩点了点头,看着皇甫坚寿走出小院,他自己也站起身来,将衣冠都整肃了一番。

片刻之后,一身素袍的吕布跟在皇甫坚寿身后,迈步来到了这间略显简陋,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小庭院,向站在台阶上的皇甫嵩躬身抱拳,行了个军中常见的见面礼。

见到吕布如此做派,皇甫嵩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如今他们同在朝中为官,吕布却还像在军中一样行子侄礼,这就说明,他今天前来拜访,不是被谁委派而来打探自己,而是单纯的以个人身份过来。

皇甫嵩在打量吕布,吕布自然也在打量皇甫嵩,他见这位老将面色古井无波,身体却站得像是青松一样挺拔,丝毫没有半点不适的表现。

再联想到前两nn甫坚寿亲自去王允那里解释,说皇甫嵩年老体衰,患了风寒,无力处理公务,想在家中修养几日的事,吕布也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这段时间,朝廷对如何处置西凉军还没有达成统一的意见,在这个节骨眼上,皇甫嵩不想去王允那里触霉头,这才躲在家里避嫌的。

“奉先今日前来是为何事?”双方刚刚落座,皇甫嵩便没有半分客套,直截了当地询问起来。

他是军中宿将,朝中老臣,和吕布也出自不同的边军序列,再加上这几年的阵营冲突,可以肯定的是,对吕布没什么特别的恶感,但好感也是基本为零。

不相干的两个人,就没必要搞个把酒言欢这一套了。

皇甫嵩没什么客套的意思,吕布却是微微一笑,正儿经地扯起了闲篇,“听说老将军偶感风寒,在下便过来探望,也没什么正经事。”

打着探病的旗号过来,却说出这样的话,那意思就是老夫生病算不得事,无足挂齿了是吗?

“承蒙关心,老夫已经痊愈了。”皇甫嵩绷着脸,硬邦邦地吐出一句话,看那副架势,接下来就是要送客的节奏。

“老将军没病,朝廷却有心病。”吕布见皇甫嵩对自己冷淡,便也不打算套交情,恢复到往日里干净利落的行事作风,“满朝诸公皆是空谈客,根本不明白董卓那几万余部是什么人,我今日前来,正是希望老将军开口,让他们清醒清醒。”

这个满朝诸公说的是谁,皇甫嵩自然知道,吕布希望谁能清醒清醒,皇甫嵩自然也知道。

不就是王允吗?

可是皇甫嵩有有什么办法?

“西凉军都是久经沙场的勇悍之辈,牛辅董越等人更是桀骜不驯之徒,董卓在世尚能压制他们,董卓一死,天下能够让他们不敢造次的,就只有皇甫将军你了。”吕布身体微微前倾,恳切地看着皇甫嵩说道。

从并州刺史帐下一名主簿,通过杀害恩主,帮助董卓夺取朝中nbn,又通过杀害恩主,帮助王允夺取朝中nbn,这两年时间里面,吕布的双手沾满了大汉王朝诸多官员的鲜血,也通过不遗余力地举动,爬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位置。

如今董卓伏诛,吕布摇身一变,成为了国家的忠良之士,只要这样过上十几二十年,老人都死光了,就再也没人记得他曾经做过的恶,只知道他是朝廷重臣了。

所以,在这样的时刻,吕布比任何人都渴望稳定的局面,渴望不要出乱子。

见对方说得情真意切,皇甫嵩不由得仰天长叹一声,颓然说道:“老夫何尝不知道董卓余部是悬在朝廷头顶的利剑,可是王子师刚愎自用,根本听不进劝,别人说再多也是没用。”

西凉边军这一代的精英全被董卓分给了他的部下,而长安周边,就只有原本的戍卫部队,再加上吕布手中的五千并州军,若是一个不小心,惹恼了那群骄兵悍将,再被人来个反戈一击。

只怕长安这群名门世家出身的朝廷高官,就要再一次被他们根本瞧不起的军汉给踩在脚下了。

朝廷之所以是统辖数千万人,数千里江山的朝廷,天子之所以是天下共主,不是因为他有多大本事,有多好的学问道德,有多傲人的血统,能够坐在这个位置,只是因为一件事朝廷手里拥有最强大的军队。

周天子曾经是西戎蛮子,秦王曾是周朝的牧马边民,高祖皇帝是秦朝的小亭长,没一个出身高贵的,可是在坐了几十年上百年的天下之后,他们的血统就变得高贵纯洁了。

之前董卓进京,多少血丧命,可是这些鲜血根本不足以让朝廷高官清醒,让他们意识到,能够保卫他们的不是皇帝,而是军队。

忠诚于皇帝的军队。

“我已经写好了奏章,奏请皇甫将军前往招抚董卓余部,以将军的威望和故旧关系,必定能震慑诸将,安抚军心。”吕布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章,双手捧着递给皇甫嵩。

皇甫嵩却看都没看就伸手推了回去,无奈地摇头笑道:“没用的,你可别忘了,老夫和董卓、李儒,还有西凉军所有人一样,都是凉州边军出身,经过董卓闹了这么一场,朝中诸公根本不可能让老夫执掌兵权。”

论出身,皇甫嵩被察举为孝廉、茂才,被太尉陈蕃和大将军窦武征辟都不去n论家世,皇甫嵩出身将门,父亲皇甫节曾任雁门太守,叔父皇甫规更是凉州三明之一轮本事,皇甫嵩好诗书,熟习弓马,平定黄巾之乱,万民景仰,在凉州大破叛军,军中拥戴。

从各方面来看,他都比董卓更有能力,更有资本,如今朝廷暗弱,万一皇甫嵩掌握了战力冠绝天下的西凉军之后,再生出什么心思。

那真是没人可以与他抗衡了。

第四章 吕布的心思

被皇甫嵩剖析了局势之后,吕布并不甘心,他坚信只要王允等人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就会同意自己的提议,让皇甫嵩前去三辅,安抚西凉军。

如今李傕郭汜那些人也应该得到了董卓的死讯,正是惶惶不可终日之时,能够让他们、让数万西凉军将士安心的,放眼天下,就只有同乡、老上司、德高望重的征西将军皇甫嵩一个人了。

可是吕布没有想到,他的奏章送上去之后,甚至都没有经过商议的程序,直接就被王允给驳回了。

理由很简单:王司徒有了更好的主意。

可是这个所谓的更好的主意,听在吕布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震得他惊骇欲绝,耳朵嗡嗡作响。

王允的好主意是派人去关东传讯,让袁绍率关东义军西进司隶,削夺李傕郭汜等人的兵权,将凉州军取消编制,让军士全部解甲归田。

“怕不是司徒在说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吕布抿了抿嘴唇,涩声说道:“凉州军与关东军战了两年,仇深似海,怎会甘心束手就擒,把性命寄托在别人的善心?再说了,袁绍若是真有解散凉州军的本事,他早就杀到长安迎回圣驾了,何苦跑到冀州去跟刘玄德拼命?”

这都什么年月了,还口口声声关东义军,王允怕不是根本没有看过军情战报,压根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吧。

那些关东义军早就各据一方,为了权势和地盘打得不可开交,据说那头江东猛虎孙坚在襄阳城下死得尤其惨烈,脑浆子都被人给打出来了。

如今还有个屁的关东义军啊!

话再说回来,就算退一万步,这几万西凉铁骑也是大汉王朝花费无数时间、财力和心血打造出来的劲旅,是朝廷有可能握在手中的最后的精锐,最后的底牌了。

那些从小就拿着刀子跟羌人拼命,在风沙里长大的凉州汉子,除了杀人骑马什么都不会,强行解散了凉州军,不让他们当兵吃皇粮,难道要让他们去当盗匪,或者是干脆去当了叛贼?

你王允还嫌天下不够乱,叛贼不够多吗?

“奉先,你是武人出身,很多事情不懂。”王允自然不知道吕布心中的想法,依然是笑呵呵地说着,“袁本初在关东组织义军是为了反抗董卓,和我们是一路人,如今董卓已死,若是再把凉州军屯驻在各处险阻关口的话,凉州士卒是被安抚了,可是关东那些将领就会产生猜疑,认为朝廷不重视他们这些忠良。”

吕布彻底无语了。

从长安到袁绍所在的冀州足足有千里之遥,并且要经过潼关、函谷关、虎牢关三处天险,就算袁绍带着军队走路都得走上好长时间,更别说还有屯驻三辅的数万凉州军,被人家随便卡住一处关隘、一处山口就没办法了。

难不成王允以为袁绍是会飞的?

“好了,不提这个了,老夫还有许多公务需要处理,奉先你若是没有别人事情就先回去吧,对了,听说那个婢女被你接回家中了?”王允和蔼地笑着,并对吕布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见到王允这样,吕布心中明白,他是不会听自己的了,只得长叹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这时候王允才抬起眼皮,冷冷地看着吕布的背影,鼻孔出气,微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

区区一介武夫,依仗一身蛮力,侥幸杀了个国贼,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还敢对朝廷大事指手画脚,这满朝公卿哪个不比他吕布懂得多?

之前攻破郿坞,搜出来堆积如山的财物,吕布还居然提议给公卿将校分一部分,还打着安抚人心的旗号。

谁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想发财了?

经过这一番交谈,吕布心中也做出了决断,他一路策马而行,没有片刻停留,直接出了长安城,来到城外的军营之中。

这里有他麾下的士卒,还有他最器重的手下,也是他保命的最后本钱。

“将军,你怎么来了?”负责此处军营的将领是张辽,此时他恰好在营门口,远远见到有如烈火一般的赤兔马便知道是吕布来了,连忙带人迎了上去,高声问道:“怕不是被新妇被打了,来这里搬救兵的?”

“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营中有多少弟兄?”吕布甩蹬下马,将缰绳交到张辽身边亲兵的手中,走了几步之后才压低声音问道。

张辽脚步一停,眼神也冷了下来,“出事了?”

“是快要出事了。”吕布简单地解释了几句,然后说道:“你去找到循义,让他那边也收拢士卒,做得隐蔽一点,不要被人看出来。”

张辽点点头,思索片刻之后,却觉得有些犯难,“如今将士们分散在各处,一时之间恐怕难以全部调动回来,何况各路人马纷纷向长安汇聚,瞒不过有心人的。”

由于长安物资匮乏,难以承担军队的消耗,包括吕布直属的并州军在内都是分散在周边诸县就食,只有最精锐的两千名将士驻扎在长安附近,分别由高顺和张辽统领。

“没事,慢慢来,我们有时间,只要在西凉军杀回来之前集结完毕就好。”吕布拍了拍张辽的肩膀,语气也放缓了一些,以免这个年轻的小兄弟忙中出错。

数日后,朝廷派出的使者也东出骊山,几只车队向着不同的地方驶去,他们将要对那些董卓余孽颁布诏令,彻底消除这些隐患。

凉州军的老大是董卓,往下数的话,地位最高的是牛辅、董越、段煨和胡轸这四大中郎将,再往下就是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等校尉。

董卓退往长安的时候将凉州军主力分成三部,牛辅屯驻安邑、段煨和胡轸屯驻华阴、董越则是屯兵渑池,这三路人马牢牢卡住了关东通往长安的必经之地,

华阴位于太华山和渭水之间,距离长安最近,诏书一到,段煨首先就坐不住了,他也不解散军队,而是命令部下原地驻守,自己和胡轸跑回长安,一番投诚和哭诉之后,居然说动了王允,让他继续担任中郎将,并保留自己的部队。

可是其他两个中郎将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第五章 封建迷信害死人

接到命令自己解散部队,入京领罪的诏书之后,董越不屑地笑了笑,顺手将这份诏书用力扯得不成样子,然后挥手下令,让士卒们把朝廷的使者绑了砍头,以告慰太师,也是他董中郎将的恩主。

随后,这支驻守渑池的西凉军精锐开始召集分散出去的士卒,厉兵秣马,准备进攻长安,找皇帝和王允讨个说法。

可是还没等董越把部队整理完毕,他就听说了段煨和胡轸怂了,带着华阴的部队投降了朝廷的消息,这一下董越心里就打起了鼓。

若是凉州军上下齐心,同仇敌忾,区区一个朝廷自然是不在他们眼中,可现在段煨站到了朝廷那边,凉州军的兵力顿时少了三成,此消彼长,就算董越不怎么会算学,他也知道,己方损失的力量是两个三成。

这还怎么打?

“你们继续收拢人马,积攒粮草,我要去安邑一趟。”思来想去,董越决定跟另外一个中郎将牛辅商量商量,他将自己军营中的事务安顿好之后,便带着百余名骑兵向北渡过黄河,去安邑找牛辅去了。

牛辅的部队屯扎在黄河北面的河东郡,在三辅废弃多年,土地和产业远不如前汉时期兴盛的大环境下,这里的诸多世家豪强依仗着同时毗邻长安和洛阳的优势,反倒聚拢了许多财富。

当然,如今牛辅大爷来了,那些世家豪强还是得老老实实地上供,把他麾下的部队养得饱饱的,根本用不着像其他人那样,把兵力撒出去在各地就食,日子算是过得最滋润的。

“这个牛辅打仗不行,搞这些乱七糟的事倒是在行,真不知道太师怎么会把女儿许给了他。”远远看着牛辅大营中飘飘洒洒,像是云彩落到地上一般的白色旗帜,听着震耳欲聋的哭号声,董越不禁鼻孔出气,冷冷哼了一声。

如今大难临头,他还有心思给老丈人哭丧,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

不管怎么说,董卓都是董越的恩主,还是他竿子勉勉强强能打到的亲戚,来都来了,董越也得做足样子,他在满身缟素的牛辅带领下,也在脑袋上扎了一根白布条,对着木头雕成的董卓遗体拜了几拜,假模假样地挤了几滴眼泪。

严格说起来,牛辅这个人做事还是挺上心的,把木头雕成的董卓遗体弄得跟真人差不了多少,都是一样的肥头大耳,都是一样的高大魁梧,甚至连那个硕大无比的肚子都精准还原了,这么粗的木料现在在河东一带很罕见,董越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

这牛辅真是世间的奇男子啊!

董越心中颇为无奈地想着。

一番礼仪过后,这两人终于回到了中军大帐之中,开始谈论正事,其实不用多说,在看到牛辅这边的气氛,以及忙忙碌碌,往来搬运各种物资的军士之后,董越就知道,这家伙也是决心要打一场的。

其他人能跑,能投降,唯独牛辅不行,毕竟朝廷说了,要诛灭逆贼董卓三族,他这个女婿是怎么都脱不了干系的。

再说了,牛辅的结发妻子董氏可是个悍勇无比的性格,发脾气的时候即便是她那个老爹都要退避三舍,如今董卓死了,听说尸体还被晾在长安街头当路灯,按照董氏的脾气,就算牛辅和她自己的命不要了,也得给自己老爹报仇。

“我等都是太师从草莽中提拔起来的,恩情如山,不得不报。”在董越说明来意之后,牛辅慨然说道:“如今段煨变节,凉州军就只剩下你我二人的部队了,我们一定要齐心协力,杀回长安!”

董越满意地点点头,忽然他发现营帐内似乎少了几个重量级人物,便开口询问道:“李傕郭汜他们呢?”

凉州军除了董卓,地位最高的是四大中郎将,但他们自己心中也清楚,自己只不过是因为资历老,或是与董卓沾亲带故,才能爬到这样的位置。

军中真正能打的,还是李傕、郭汜、樊稠、张济、李蒙、王方这些校尉。

其中李傕、郭汜和张济这三员虎将是最擅长统领骑兵的,他们和部众被分在牛辅麾下,也使得牛辅拥有凉州军中最强的战力。

如今大战在即,这两个人却没在,一路上见到的部队也不多,着实让董越有些奇怪。

“他们去讨伐朱儁了,据说是大获全胜,很快就能回来。”牛辅不以为意地说着,“我们先做好准备,等到李傕等人回来,就即刻发兵西向,进攻长安!”

董卓在动身去长安的时候,特意把老将朱儁留在洛阳镇守,结果他刚一走,朱儁就弃官而逃,跑到中牟之后开始联络关东群雄,召请部队讨伐董卓。

由于朱儁也是汉朝宿将,深得天下敬重,于是黄河南边的群雄在暂时没有刀兵相见的时候,也是纷纷派兵前去援助,想要趁着洛阳空虚去摘个桃子,其中光是徐州刺史陶谦就派去了三千丹阳精兵,袁术不甘落后,也派了数千人马过去,其他人有多有少,但总计下来,还是给朱儁凑了将近两万人马。

看见关东联军有死灰复燃的迹象,牛辅自然不敢怠慢,他一边派人给董卓送信,一边派李傕郭汜率军前去讨伐,这些都是最近两三个月才发生的事,李傕他们出兵的时候也没有经过渑池,故而董越尚未知情。

“原来如此。”董越听说牛辅麾下最核心的部队没在,心中就开始打起了别的主意,他环视帐中,缓缓开口说道:“你我二人都是出身于凉州边军,如今更是要并肩御敌,值此危难之际,应当把两军并为一军才对。”

牛辅点点头,“那是自然,即便你不来说,我在办完丧事之后也会去找你讨要虎符。”

“凭什么你要当这个主将?”董越顿时瞪大了眼睛,“就凭你是太师的女婿?”

“把他拿下。”牛辅手一指,淡淡地说道,营帐中的将校们似乎也早有准备,牛辅话音未落,他们就已经扑了上来,把董越死死按在地下。

“牛辅,你这是要干什么?”董越根本想不到平日里胆小怕事的牛辅居然会这样暴躁,连忙挣扎着大叫起来,“你要当主将就去当好了,我又没说什么。”

牛辅站起身来,来到董越面前蹲下,望着他的双眼说道:“前几天我们让筮者算了一卦,兑下离上,火胜金,乃是外谋内之卦。”

“什么意思?”董越愣了,凉州民风古拙,对巫蛊、卜卦这些东西十分迷信,每逢大事也要算卦来估算吉凶。

可是这个什么兑下离上的,他哪懂这个啊?

“筮者说有人要来谋夺我的部众,谋害我的性命,他果然没说错。”牛辅认真地答道,然后挥挥手,“拉下去砍了吧。”

第六章 中年文士

杀死董越之后,牛辅迅速带人南下,在渑池接管了董越的部众,由于他是当下凉州军中硕果仅存的一位中郎将,是官位最高之人,还是董卓的女婿,有着先天的优势,所以没费什么力气,董越的部众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朝廷迟迟没有等到使者回去,并且通过其他途径得知了牛辅打起为董卓报仇的旗号,不断招拢部众,便知道有麻烦了,这时候王允才慌了手脚,命人叫来吕布,向他询问对策。

“并州军要拱卫长安,震慑别有用心之人,不可轻动,但我们可以即刻下令,让诸将引兵回来以防万一。”和惊慌失措的王允不同,吕布早有心理准备,表现得极为平静,“段煨等人的部队刚刚依附于朝廷,军心尚且不稳,也不可用。”

“那就只剩下京兆尹的卫戍部队了。”王允也不傻,迅速明白了吕布的意思,“他们行吗?”

吕布点点头,沉声说道:“牛辅是个无胆鼠辈,在军中更无威望,司徒只需派一员大将领兵前去,必能让牛辅自缚请罪,凉州军倒戈来降。”

论起行军打仗,王允自然是一窍不通,可是搞拉帮结派排斥异己,他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要不然也没办法把吕布拉拢过来杀掉董卓了,此时他一听吕布说话,便知道这个家伙还是不死心,一心想着让皇甫嵩重掌兵权。

他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吕布这个同乡不想着帮自己,却一心想着拉拢凉州人,那凉州人出身边疆,都是无信无义之人,手中一旦有权力就要的,董卓不就是这么个例子吗?

“不行,皇甫义真绝对不行。”都没等吕布把话挑明,王允就断然回绝了这个建议,可是他看着吕布阴沉如水的脸色,又想起来现在是要打仗,还不能得罪这个最能打的同乡,便又放缓语气,试探性地问道:“李肃弓马娴熟,让他为将如何?”

“李肃匹夫之勇,先登陷阵足以胜任,统领全军力有不逮,还望司徒三思。”吕布一听就知道,这个王司徒又想提拔自己的同乡,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邪火。

自从执掌朝政以来,王允大力提拔来自于并州的官员,藉以巩固和增强自己的小圈子,他这种行为已经激起了许多人的不满,当初的同盟也产生了不少裂痕,只是其他人珍惜来之不易的安稳,还不想再挑起内乱,这才忍下来的。

如今要打仗了,事关生死存亡,王允却还想着排挤皇甫嵩,任用自己的同乡,这真是让人根本无法理解,他们这种士人脑子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见吕布反驳自己,王允反倒是心中一喜,坚定了任用李肃的决心。

他早就想改变吕布在长安军方一家独大的局面了,只是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如今吕布瞧不上李肃,只要自己吹吹风,让李肃对吕布心怀不满,等到他击败牛辅之后得到提拔,就会与吕布分庭抗礼。

主政者最重要的就是会制衡嘛,吕布反对的,自己就要支持一下子。

至于说李肃是匹夫之勇,呵呵,你吕布不过是多带了几年兵,就觉得自己不是匹夫了?

“哎,奉先,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王允笑着说道:“依老夫看来,李肃虽然不及你之骁勇,却也是难得的虎将,对付区区一个牛辅还是绰绰有余的。”

十天后,虎贲中郎将李肃率领两万大军,浩浩荡荡地离开京兆尹,朝着东面大举进发,他们的目标,正是屯兵在陕县的牛辅。

司隶,河东。

出于对敌我双方力量的对比,牛辅并不认为自己可以速战速决,解决掉长安朝廷的部队,为了确保粮草物资供应,也为了防备白波军和于夫罗反扑,他把张济这个最为稳重可靠的人留在安邑,把守己方退路。

东面是荒无人烟的洛阳,南边是敌人重兵把守的荆州,西面则是长安朝廷,一旦战事不利,有张济在安邑,他还能向北退到河东,从龙门渡过黄河,逃回凉州去当个牧马人。

张济对这样的安排自然是没什么意见,他本就以性情稳重出名,一向是负责给大军殿后的任务,如今把守安邑也是正常。

可是对于张济的侄儿张绣来说,这样的日子就有些难熬了。

最近一年来,他在战场上极为活跃,表现极为出众,不但把肆虐河东的白波军打得叫苦不迭,郭太等人闻风丧胆,更是数次击败于夫罗的匈奴骑兵,俨然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了。

大战在即,自己却被安排在后方,这对于心气极高的张绣来说自然无法接受。

今天也是一样,在纵马驰骋了一阵子之后,张绣便转回自己的营寨,去到一个距离中军不远,孤零零的军帐外面,恭恭敬敬地问道:“先生在吗?”

“进来吧。”一个平淡的声音传了出来。

张绣掀开帐门,只见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文士正在那里看书,便自己找了个垫子坐下,一语不发。

先生看书的时候不要说话,这是张绣吃过苦头才知道的。

过了片刻,那名中年文士才抬起眼皮,淡淡说道:“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可百战不殆,牛辅这样做,说明他还不是蠢到无可救药,你也要学学。”

“可是先生,文优先生被杀害,听说尸首还挂在长安的皇宫门口,若不能亲手为他报仇,我”张绣说不下去了,重重一圈砸在身旁的泥土地面上。

“文优中了毒箭,早就是将死之人,否则也不会亲自写信,请我前来教你。”中年文士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道:“得知他的死讯之后,我心中之悲痛比起你只多不少,可是悲痛不能帮你报仇,只有这个可以。”

张绣看着中年文士指着自己的脑袋,便重重点头,沉声说道:“先生教训得是。”

见张绣这副模样,中年文士不禁轻叹一声,“有情有义还听劝,这一点来说,文优倒是没看错人,佑维,你放心,我已经让人返回凉州了,不久之后,就是我们大施拳脚的机会。”

你们千呼万唤的一个强人出场了

第七章 峰回路转

被朝廷任命为东征军主将之后,李肃算是来到了人生中的顶峰,骑着高头大马,看着这支几乎望不见首尾的大军,他心中别提有多得意了。

李肃,并州五原人,早年凭着一身勇力四处奔波,却一直没有遇到赏识他的恩主,直到投奔到董卓麾下才被重用,先是当骑都尉,后来又是担任虎贲中郎将,虽说董卓手下的军队都由凉州来的嫡系统辖,但他毕竟也好吃好喝,拿着令人羡慕的俸禄,日子过得相当舒坦。

就连当年他劝说吕布杀死丁原,也是摆出了自己的官位:小弟这样拙劣的身手都混到虎贲中郎将了,你堂堂五原吕奉先却还是个主簿,迎来送往的小吏,你甘心吗?

在说降吕布,帮助董卓掌握住朝政之后,看着董卓大肆封官,三公九卿的位置就像不要钱一样撒出去,李肃的心中也痒得难受,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再高升一下,可是董卓不知道发什么疯,对别人慷慨大方,对自己的旧部却舍不得封赏,时间一长,李肃就不开心了。

在他看来,自己为董卓立下头功,就算是配不上九卿这样的显贵位置,来个司隶校尉或者执金吾,也是勉勉强强能接受的,可是他等了快两年,还是在原来的位置上坐着,连个窝都没挪。

于是当王允找到李肃的时候,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原因很简单,王允这个人喜欢提携同乡,给他许下了董卓绝对给不了的光明前景,李肃这么渴望进步的人,自然与王司徒一拍即合。

“如今我也是统兵数万的朝廷重将了,等到诛灭牛辅小儿,得胜回朝之际,就算是吕布,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我呼来喝去的。”李肃越想越是高兴,几乎要在马背上手舞足蹈起来。

虽说自己这些将士只是长安一带的戍卫部队,比起常年作战,强悍无匹的西凉铁骑有差距,但李肃打心底瞧不起牛辅,这几年来他就见过牛辅亲自打了一仗,在那一次战斗中,牛辅带着朝廷重金打造的西园军,居然被白波军和于夫罗的匈奴人给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还差点被董卓给砍了脑袋。

当年牛辅率领西园军打不过一群乱民和牧民,如今自己手中的部队可绝非白波军可比,他牛辅就更别妄想胜利了。

可是,李肃应该没听过这样一句话: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惨淡的。

朝廷的东征军一路进逼到陕县,牛辅在麾下三大校尉和王牌部队缺席的情况下,仅凭自己的少数嫡系加上董越的部队,一举击败了远道而来的李肃。

直到战线全面崩溃,士卒们丧失斗志,哭喊着四散逃命的时候,李肃才认清了几个现实:

他过于高估了自己

他过于低估了牛辅

武勇在战斗中有作用,但一个勇武的人远远比不上一个会指挥战斗的人

牛辅即便在西凉军一干将领中是出了名的废物,战阵水平也比他高上一筹

董卓让他挂个虚职混俸禄,又拒绝把他提到更高的位置上,是有道理的。

经历了溃败之后,李肃并不是没有想过重整旗鼓,可是牛辅难得打一次酣畅淋漓的胜仗,狂喜之下也是紧追不放,每次李肃收拢起几千人就再次被追击而来的凉州军打散,好几次险死还生,最后他一看,不能再做这种危险的尝试了,索性闷着头往长安方向跑去。

牛辅再杀得兴起,他也不敢直接追到长安去吧?

但是出乎李肃意料,牛辅还真一路追过来了,从陕县到弘农,再到湖县,足足追杀了三天,将近二百里地,还是死死咬着自己这支溃军的尾巴,逮着机会就咬一大块下来。

“难道是天欲忘我?”逃了几天之后,李肃心中也有些绝望了,他明明知道再往西一百里就是华阴,那里有段煨和胡轸的一万大军,只要逃到那里,自己就算是活下来了。

可是看着身边这些丢失了所有辎重,扔下了武器盔甲,几天都没吃顿饱饭,跑得披头散发,眼看就要断气的士卒们,李肃觉得,自己怕是到不了华阴了。

然而,就在李肃和他的部队陷入绝望的那一刻,奇迹出现了。

西边的原野上,一支骑兵部队迎着朝阳的光辉疾驰而来,虽然看上去人数不是很多,但那响彻原野的低沉马蹄声,那整齐划一的战斗队形,那杆高高飘扬在空中的大旗,却是显示出了他们一往无前的气势,与决心。

“不是段煨的凉州军。”远处的一处小山包上,牛辅和他麾下亲兵正站在那里眺望整个战场,由于地势高,他甚至比李肃更早发现那支突然出现的骑兵部队。

虽然打仗不是强项,但牛辅毕竟从军多年,经验还是有的,凉州军作战勇猛,风格却被老对手羌人传染了,行军途中并不讲究队形,直到接近冲锋距离才会自发地整队,而且他们喜欢从两翼高速前进,像铁钳一样击破敌人防御薄弱的阵型侧面。

这样提前进入战斗姿态,并且主将位于最前方,摆出一副要的架势,牛辅最近几年的时间里,只是在投靠到他老丈人董卓麾下的并州狼骑身上见过。

“怕是要踢到铁板了。”牛辅越看越是心惊,连忙派了几名亲兵下去传令,让各路人马收拢阵型,之前为了追杀得痛快,他的部队是铺开在战场之中的,万一遇到劲敌,恐怕一时半会都聚不起来。

牛辅焦急地看着战场上的凉州军有些不情不愿地放缓脚步,在各自将校的呼喝声中渐渐回到队列,心中稍稍宽慰了一些,但是,他再一转头,对面高速袭来的部队,已经来到了两里的距离,随时可以发动冲锋了。

虽然这个距离上根本看不清人的相貌,但为首的那匹战马通体赤红,像是蔓延在原野上的火焰一般,却已经足够让牛辅分辨出对方的身份。

吕布和他的狼骑来了!

第八章 没法打了

“是吕布来了,撤,快撤”一见来的是吕布和他的并州狼骑,牛辅心胆俱裂,他转身跑下小山包,手忙脚乱地解开拴在木桩上的战马,一溜烟就向东跑去,什么都不管了。

牛辅一跑,他的亲兵也跟着跑,掌旗官自然也不能傻傻留在原地当靶子,于是也拖着旗子跑了,主将临阵逃脱,战场上剩余的将校们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也顿时没了斗志,带着将将收拢起来的部队便要撤离。

此时,并州狼骑将士们已经加速到极致,呼啸着进入战场了,朝廷溃军纷纷向两侧避开,为他们让开冲锋的线路,然后略带羡慕地看着这支不过千余人的部队疾驰而过,碾压突然丧失了斗志的敌军。

而那面高高飘扬在阵型最前方,为全军指引进攻方向的“吕”字大旗,也让他们心中一阵感慨。

这次要是让温侯吕布率领我们出征,还会有这样的惨败吗?

并州狼骑像是暴风一般,在广袤的原野上纵横肆虐,追杀者和被追杀者,在一瞬间发生了转变,但是由于吕布麾下人数太少,又看不到对方将旗,连个主攻方向都没有,只能看着西凉军在留下几百具尸体之后重组阵型,目送他们缓缓离开战场。

虽说是以一己之力扭转了局势,拯救下了朝廷的东征部队,但吕布环视战场,心中的怒火却是怎么都压制不住,额角上的青筋也是一个劲地跳个不停。

“李肃呢,让他过来见我。”吕布坐在一个树桩上,吩咐手下士卒去找李肃,他的语气异常平静,但无论坐姿,表情,眼神,以及那双扶着膝盖,微微颤抖的手上,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几乎要气炸了。

过了一阵,在一众将士的簇拥之下,李肃来到了吕布面前,他脸上早已没了出发时的志得意满,而是布满了尴尬、不甘的表情。

而此时的吕布已经把双肘拄在膝盖上,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见到李肃过来也根本没有改变姿势。

“将军”片刻之后,李肃实在是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开口说道。

“朝廷的军队呢?”吕布打断了李肃的话头,直截了当地问道。

李肃一愣,然后伸手往四周一比划,“活着的都在这里了。”

“手里没兵器,身上没盔甲,这也叫军队?”吕布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这时候他才站起身来环视战场,目光中满是无奈。

这两万人是负责长安防务的戍卫部队,穿的盔甲,用的武器,都是朝廷能找到的最上等的货色,经过这一场战斗,人员伤亡过半,装备武器扔得什么都没剩下,偌大的战场,却活像是叫花子在开全国代表大会,让人看得辛酸,都忍不住想扔几个铜板给他们。

“如今牛辅大获全胜,不久之后必将卷土重来,到时候朝廷用什么去抵挡他?”吕布转过身来,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李肃,你葬送了保住长安的最后希望。”

李肃被说得沉默不语,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与吕布是同乡,早在边地闯荡的时候就认识,此时更是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杀意。

士卒和能打仗的士卒不一样,前者只需要拉来人,套一身铠甲、塞一把长矛就行了,若是没钱,不给铠甲都行。

可是能打仗的士卒首先需要身体强壮的人,想要达到令行禁止,上阵不乱跑,能走队列,敢杀人的程度,至少还得经过半年时间操练。

然后还需要精良的武器装备,充足的粮草辎重,大量的中低层军官,这样才叫一支军队,而不是流寇。

朝廷百废俱兴,还有这样的能力吗?

牛辅还会留给朝廷这么长的时间吗?

“华阴,华阴还有段煨的一万多人,只要他们卡住潼关,依仗天险,牛辅就是本领再大也没办法。”李肃突然想起还有一支部队,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说了起来。

此时只要能宽慰吕布的心情,他什么话都能说。

吕布冷哼一声,“托你那个恩主王司徒的福,现在整个长安三辅都传开了流言,说是朝廷要杀尽凉州军,段煨吓得不行,连番上奏请求解散部队告老还乡,他麾下将士也早已人心惶惶,真要打起来,不直接临阵倒戈就是好的。”

说到这里,吕布心中怒火更盛了。

就是因为段煨几次三番上奏朝廷,王允也害怕了,担心段煨倒向牛辅,对李肃的部队展开腹背夹攻,这才急令吕布前去接应。

急切之间,吕布连粮草都备不齐,只得带了高顺的一千人马赶往陕县,经过华阴的时候还给高顺分了一百人,让他留在那里震慑段煨和胡轸,防止这二人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可是紧赶慢赶,这两万人还是被李肃干净利落地葬送了,战死的加上跑散的接近一万,剩下的各个带伤挂彩,魂不守舍,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再充当战力了。

现在朝廷手中真正能打的,只剩下了吕布的五千狼骑,就算他放低标准,再加上长安卫戍部队中的老弱病残,满打满算也就万把人。

这仗还怎么打?

事到如今,吕布也不想多说了,挥挥手,让人把李肃押下去砍了,一阵鬼哭狼嚎之后,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提到面前,却让他更加恼火,“扔去喂野狗就行,给我干什么,挂家里辟邪吗?”

就在吕布这边恼火的时候,驻守安邑的凉州军再次分兵,主将张济自然还是按兵不动,拼命搜刮粮草,而张绣则是带着五百人马向西而去,他们将要从蒲坂津渡过黄河,进到左冯翊境内。

“先生真的要我去左冯翊?”直到临行之际,张绣还是有些怀疑自己此行能不能奏效,拉着贾诩问个不停。

“放心吧,朝廷根本没能力顾及北面,你只需按照吩咐做就是。”贾诩微笑着说道:“车儿你也见过了,应该知道他的能耐。”

一想到那个能够日行数百里的车儿,张绣对贾诩的计划又多了几分信心,便重重一点头,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第九章 是个人才

“打得还不错嘛,是个人才。”

刘备看完手中的战报,有些得意地对卢植说道。

前两年青州刺史焦和病逝,袁绍便任命了臧洪前去接任,这个臧洪出身名门,是故使匈奴中郎将臧旻的儿子,而他也确实有本事,在南线与臧霸孙观等人相持不下的同时,还能腾出手来痛殴辖区内的青州黄巾军。

在臧洪的打击下,青州黄巾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于是他们开始试探周边地区,想要来一次战略转移,而青州黄巾第一个寻找的方向,就是与青州北部接壤,刚刚经历了土地改革,正在热火朝天搞建设的渤海郡。

于是乎,数万黄巾军战士扶老携幼,浩浩荡荡地向北开进,等到他们渡过黄河,进到渤海郡地盘的时候,队伍人数已经膨胀到了近三十万。

如此大规模的行军自然瞒不过渤海太守审配的眼睛,这个人本事大胆子也大,一边派人向远在幽州的刘备汇报了这边的情况,让刘备不用担心另一边则是派人去西边河间、巨鹿、安平等地抽调兵力,召集起来的士卒都不用走路,直接乘坐漳水上的货运船只顺流而下,迅速季节到了渤海郡的治所南皮。

郭嘉听说有黄巾军给他练手,水贼和走私的生意也不做了,带着鞠义和手中的主力就走水路赶过去了关羽听说了这个消息,又让黄忠带了两千nn手前去助阵。

结果等拖家带口的黄巾军到达距离南皮还有近二百里路程的乐陵,刚刚踏入渤海郡境内,就撞上了黄忠、鞠义、郭嘉、审配等人率领的部队。

若是打硬仗的话,这支混编部队或许还存在着许多沟通和磨合上的缺陷,但拿来对付拖家带口,混编到无以复加的黄巾军,就完全是碾压了。

乐陵一战,黄巾军被迎头痛击,为首大将还没来得及叫出自己名号,就被黄忠一箭射穿了咽喉,几轮远程火力的压制之后,鞠义带着自己的百壮士冲入已经散乱不堪的黄巾军阵中,在十几名队率的统辖之下分散开来,击溃敌军任何反扑的势头。

青州黄巾本就是黄巾军中的旁支,是在张角三兄弟的主力覆灭之后,朝廷大军撤回洛阳,才重新崛起的一股势力,压根就没经历过什么正儿经的战争,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不用说,也就将将达到水准线上。

他们最早遇见的青州刺史焦和是个名士,高谈阔论可以,打仗一窍不通,双方啄了个有来有回,结果熬死焦和,来了个臧洪当刺史,青州黄巾就打得有些吃力了。

如今和幽州军打,简直就是刚出新手村的小菜鸟一头撞上满级大佬,对方还没用力呢,他们就已经满地打滚,爬也爬不起来了。

双方交战还没一个时辰,这支青州黄巾军就全面溃败,开始做起了他们最擅长的事情跑路,心想着打仗打不过,跑总能跑过吧。

可是当他们经过两三天的逃跑,一路逃到黄河边上才绝望地发现,河面上已经满是幽州军的船只,压根没有逃回南岸老巢的机会了,于是数十万人当机立断,选择了投降。

“这个审配确实有一套,居然能让手底下的船队运送完将士之后直接入海,几天之内强行五百多里,又在黄河里面截住了黄巾军。”卢植思前想后,都觉得这样的战争模式有些超过他的理解范畴,不由得连声赞叹起来。

“能够充分利用手中资源,这就是一般人做不到的本事。”刘备也有些得意,但他得意的不是自己有识人之明,而是自己给这个时代带来了不一样的东西。

在以往的岁月里,那些军事家们也十分重视在军队的机动性上面做文章,兵圣孙武最经典的郢都之战,就是率领部队绕过楚国的长江防线,从淮水西进,沿汉水而下,奔袭千里,深入楚国腹地。

但是,想要做到这一次审配策划的,十几天之内绕着整个渤海郡的边缘兜了一圈,换了过去,船工就是把手给摇断了也做不到这一点。

有了动力强劲的千里船,有分成四五班交替驱动的船工班子,二十四小时不间歇前进,才能创造出这样的奇迹。

卢植感慨了一阵,突然想到了那些黄巾成员的安置问题,近三十万人,其中半数是年轻人,这可是一笔重要的财富啊。

“审正南说了,渤海地广人稀,有的是土地给他们开垦,虽说现在误了农时,即便开垦了土地也种不下主粮,但种些豆菽养地、平整道路、开挖沟渠,为明年做准备还是可以的。”这份战报后面附了一份文书,刘备看过之后,便将其递给了卢植,“该想到的都想到了。”

卢植接过一看,便不由得再次赞叹起来,这份文书上面大概记录了投降人员的年龄构成,男女比例,并详细阐明了审配将他们分散安置,铲除刺头的思路,以及对未来的规划,可谓是面面俱到,教科书一般的公文。

“这种性格刚强,精力充沛,能做事,敢做主的人才,本来就不应该留在中枢,整天跟人争吵怄气,把他们放在一郡太守的位置上,现在就都能独当一面了。”刘备笑着说道。

他说的自然就是沮授和审配二人,当初这两个人没有正经事做,整天像是斗鸡一样,看谁都不顺眼,看什么都不顺眼,后来被安置到地方,许多事情不用上报,自己就能做主,反倒是发挥出了他们做事方面的才能。

如今沮授在中山,把数十万流民安置的井井有条,不但可以自给自足,还有余力支援张燕,在他的大力支援下,那个被部下背叛,丢失了大部分战斗力的黑山军统帅开始重整旗鼓,现在又重新回到了上党地区,跟上党太守张扬,还有于毒眭固等人率领的黑山军叛徒打得不可开交。

渤海郡则是发展水运,与辽东的重工业基地联系极为密切,有了源源不断的物资供应,还能在航运上吃到海量的税金,让审配做起事来财大气粗,化身基建狂魔,短短一年时间就建立了完整的灌溉体系,还兴建了好几个大港口。

按照现在的发展速度,最多再过一年,冀州北部的新领土就会被刘备彻底消化,转进为出,反哺周边地区了。

等到那时,就是他挥兵南下,与袁绍展开决战的时候。

第十一章 全毁了

“袁绍要我们割让黄河以北的东郡土地?”当陈宫从南边赶回来,并且得知了这个极度蛮横、极度无礼的要求之后,眼角不禁抽动了几下,但他随即就调整心情,给出了自己的意见,“给他就是了,让天下人,尤其是兖州人都看看,这个出身于四世三公,担任联军盟主的袁本初到底是怎样一副嘴脸。”

话虽这样说,但要轻易放弃自己的家乡,尤其是放弃这一年来的建设成果,陈宫还是有些舍不得。

毕竟眼下已经是五月了,再过几个月就要秋收,可是自己这边一走,粮食就都成了袁绍的。

不劳而获,只等摘桃子,这就是袁绍一贯的作风。

见到陈宫这个本地士人的代表也表态了,曹操才放下心来,开始着手部队集合迁徙的事情,既然袁绍对他不仁,那就索性把能带走的都带走,兵员、物资、人才,只要愿意跟着曹操渡河南下的,他一概来者不拒。

数日之内吗,东武阳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集散市场,各路人马忙忙碌碌,不断地将物资运送至此,然后再跟随车队浩浩荡荡地向南边进发。

为了确保路途上的安全,包括曹仁和夏侯兄弟在内的曹营众将全部担负起了护送的任务,其中有一个身材矮骑在马背上甚至显得有些滑稽的武将引起了过往民众的议论,但他仿佛是听不到随处可闻的窃窃私语甚至是窃笑,仍然大摇大摆地指挥军士做事。

“文谦,你一个小小军侯,怎么架势摆得比将军还足?”曹仁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趁着歇息的时候把这个小个子武将拉到一旁,对他指点起来,“明公赏识你、提拔你,可不是让你居功自傲的。”

被自己的顶头上司这样说了,小个子武将却仍旧把脑袋昂得高高的,理直气壮地解释道:“校尉有所不知,世人都是以貌取人,我生得矮若是再没了气势,怎能让麾下士卒老老实实地听从命令?再说了,我乐进过去是小吏、现在是军侯、以后就未必不能当个将军,趁早练练架势,以后当了将军也不生疏。”

曹仁又气又乐,可也意识到这个乐进说得确实有道理,他最早是曹操帐下小吏,一直因为身材矮小其貌不扬,而被同僚们轻视,直到在曹操来到东郡,与黑山军和匈奴于夫罗的连番激战中,他凭借着悍不畏死的战斗风格,每战必为先登,立下大功之后,才成为了统领五百人的曲军侯。

先天条件不如别人,乐进硬是通过自强不息,将无数同僚挤在身后,拥有这样高昂的斗志,只要不死,他日后必定能做出一番功绩来。

在无数个类似的小插曲中,东武阳的渐渐变得稀少,在陈宫等当地士人的号召下,许多年轻人应征入伍,成为了曹操部下,他们将要离开家乡,为了保卫兖州而战。

作为首席军师,荀彧将自己安排在最后一批离开,临行之日的清晨,他和陈宫二人来到城外的一处高坡,俯瞰着整座东武阳城,心中颇为不舍。

原本年久失修残破不堪的城墙,他们来了,修葺了

原本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农田,他们来了,开垦了

原本坑坑洼洼通行不便的道路,他们来了,重整了。

可是如今,到了要收获的季节,他们要走了。

“曹公之前询问过我,能不能通过友若劝说袁绍,让他放弃吞并东郡的想法,被我拒绝了。”荀攸看着城外一望无际的农田,以及镶嵌在其中的几处村庄,语气平淡地说道。

荀彧是外来派,身边是荀家几兄弟和颍川来的士子们,陈宫是本土派,身边是东武阳周边的东郡士人,他们虽然同在曹操麾下效力,在绝大多数时间内都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但实话实说,双方内心深处都存在着较劲和排挤对方的心态。

但是,看到陈宫毫不犹豫就放弃了家乡,并且主动提议,把东武阳的血抽干,给袁绍留下一个空架子、烂摊子,荀彧觉得换了自己,是没办法做得如此决绝的。

所以有些事,他觉得还是事先说出来,大家开诚布公的好。

陈宫点点头,同样平静地答道:“没有意义的事,确实是应该拒绝。”

然后双方又沉默了。

过了一阵,陈宫才又开口,“听说颍川被董卓军攻破了?”

这一次轮到荀彧点头,“是李傕和郭汜,他们击败朱公伟之后顺势进入颍川境内,能杀的能烧的能抢的,什么都没留下,许多延绵百年的家族也被毁了。”

当初荀彧前往东郡投奔曹操的时候,将他的宗族给一并迁徙了过去,与之同行的还有几家关系密切的,但是绝大多数人认为战火不会烧到颍川,对曹操也不是抱有太大信心,便坚持留了下去。

结果他们就开了回眼界,见识到了在两名剽悍骑将统率之下,西凉铁骑能拥有什么样的机动能力,只不过这次开眼界,付出的代价有些惨痛。

“那就是说,你们花了几年时间建立起来的情报,也毁了?”陈宫继续问道。

荀彧再次点点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肉痛的表情。

颍川世家为了自己的目的,汇聚了无数资金、人力和心虚,打造出了一个共享信息的情报系统,并且在袁绍和刘备翻脸之后,由荀彧和荀谌二人联手主持,通过各种手段,把幽州商会阻挡在外,独霸了大汉王朝的核心地区。

但谁也没想到,朱儁抱着为国尽忠,讨伐逆贼的心思组织起军队,把凉州军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的同时,顺便还把身后的颍川给坑了。

“当初孙坚孙文台击败董卓麾下的中郎将胡轸,又在洛阳打败董卓本人,给了很多人错觉,认为凉州军的战斗力也就那样,结果这次他们知道了。”荀彧摇着头苦笑起来,“李傕、郭汜,区区两个校尉居然如此骁勇善战,居然连名将朱公伟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陈宫叹道:“幸亏董卓死得及时,让他们匆忙撤军了,否则的话,恐怕陈留都要遭殃。”

第十二章 搞不清状况了

颍川,颍阴。

一名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正茫然地走在残垣断壁之间,寻找着往日里家族的踪迹。

他风尘仆仆,满脸尘霜,衣衫褴褛,脚下的鞋履都磨破了,但比起身体上的疲惫,心中的震惊和痛苦对他打击更大。

“公达?”突然间,在不远处一座保留得还算完好的房舍内走出个老者,半是疑惑半是惊喜地扬声叫了起来,“你不是被董贼裹挟到长安去了吗,怎么逃出来的?”

“原来是李伯。”这名年轻人转过身去看着对方,然后同样惊喜地叫出声来。

这人正是荀攸,他从离开长安之后,本想着借道商县、武关,避开凉州军聚集的弘农和二百里荒无人烟的洛阳,从荆州返回故乡,不曾想王允一个命令,就让凉州军人心惶惶了,兵士人心惶惶,百姓就遭殃了。

驻扎在各地的凉州军将士大多数响应号召,投奔到董越和牛辅的麾下,然而还有少部分人不愿再受约束,就地化身盗匪,干起了没本的买卖。

在这样乱成一团的情况下,荀攸找不到车马,也不敢走大路,每日里昼伏夜出,翻山过涧,这才回到了家乡,谁曾想颍川更惨,他这一路走来,连个完整的房子都没怎么看见过。

这李伯原本是荀家的老仆人,之前荀氏家族搬迁的的时候并没有变卖房产,想着万一政治投资失败,他们还能退回颍川,于是留下了几名信得过的仆人看家护院,结果凉州军一来,年轻的全跑的,李伯年老体衰腿脚不便,依靠着事先存了些粮食,对家中地形也熟悉,这个屋子藏藏,那个屋子避避,反倒是活了下来。

此时看见荀攸这个主家子弟,李伯老泪纵横,拉着他就絮絮叨叨地讲述起这段时日的悲惨境遇来。

荀攸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最后才得到自己最想听到的消息:整个家族的精英几乎都跟随荀彧前往东郡,避过了这次祸乱。

“文若叔父真是有先见之明啊。”得知家族安然无恙,荀攸这才放松下来,他无力地坐在一块青石上,脑袋低垂在双肩之间,身体一抽一抽,竟是喜极而泣。

颍川荀氏一体两支,关系非常密切,荀攸虽然小一辈,可是和荀谌荀悦他们年龄相仿,从小就玩在一起,至于荀彧这个小叔父,比荀攸年幼六岁,却从小就显露出卓尔不凡的才识气度,一向让荀攸钦佩有加。

如今荀彧有先见之明,让整个家族躲过一劫,更是令荀攸喜出望外,在得知荀彧和整个家族的去向之后,他略作歇息,从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们手中弄了些还算整洁的衣物,便将李伯托付给了乡人,自己又踏上了东去的道路。

颍川遭受了如此劫难,而施加bn的元凶却也好不到哪去。

李傕和郭汜正抢得过瘾,突然得到了董卓丧命的消息,顿时吓得够呛,带着部队就向北疾驰而去,一路上哭哭啼啼,为董卓这个恩主好是流了不少眼泪。

一路上消息不断,但总体来说,都是不错的消息:牛辅杀了董越,吞并了董越的部队牛辅发出号召,召集全体凉州军向他的大旗下聚拢牛辅击败朝廷远征军,追杀二百多里,缴获军械物资无数。

“这个牛辅深藏不露啊,以前那些蠢事怕不是他在扮猪吃虎,我们还回去吗?”几天下来,郭汜被吓得一愣一愣的,他以前多次嘲弄过牛辅,这次回去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回去啊,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牛辅哪舍得杀你?”李傕倒是没这方面的忧虑,他跟牛辅关系不错,平日里打仗立了功也尽量照顾这个上司,如今董卓没了,牛辅成了凉州军地位最高的人,作为心腹爱将的他,自然也要水涨船高了。

这两人怀着不同的心思聊了一路,最后郭汜还是被李傕说服,决定回去之后向牛辅认真赔罪,再把这次在颍川劫掠到的财物给他上贡一部分,然后李傕在旁边美言几句,就算是把过去的恩怨给了解掉。

但是,就在距离陕县还有几十里,不到一天路程的时候,另一个消息传来,让这两个人彻底茫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牛辅死了。

“到底什么情况?”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李傕只觉得自己脑袋嗡的一声,顿时天旋地转起来,他在脱口询问了一句之后,又抬抬手,止住了信使的话头,“先别说,让我安静一会。”

等到李傕缓好了心情,信使一番讲述,他们这些人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废物就是废物。

牛辅之前那一场仗打得漂亮,成功碾压李肃,并通过连续不断的追杀,彻底打崩了朝廷的两万大军,除了被吕布偷袭得手,用一千名骑兵逼退之外,表现堪称完美。

但就是吕布的出场,让牛辅这个胆小鬼吓得要死,他在逃回陕县驻地之后,每天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吕布带着并州军主力来找自己麻烦。

作为一军主将,牛辅惶恐不安的表现自然也影响到了他的下属,回到陕县还没过多长时间,这支刚刚打了胜仗的军队反而士气越来越低迷,军中气氛也越来越压抑了。

最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军中爆发了营啸。

起先是一个士兵做噩梦,大声喊叫起来,然后引发连锁反应,在营寨之中迅速蔓延,整支部队都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疯狂之中,展开一场混战。

营啸这种事一旦发生就无法遏制,牛辅当然也没那个本事,于是在惊醒之后,他直接拉起妻子董氏,带着几名亲信,带着早就准备好的金银珠宝,发挥自己逃命的特长,钻出乱成一团的军营逃命去了。

结果牛辅的亲信们背着沉甸甸的金银财物跑了半夜,心中就有了些别的念头,他们以月氏胡人赤儿为首,一顿乱刀砍死了牛辅和董氏,背着财宝跑了。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李傕瞪着眼睛问道。

“赤儿那些蠢货不熟悉地形,在荒野里转丢了方向,到了天亮,被出营寻找的骑兵给抓住,割了几只耳朵之后就全招了。”这名信使颇为无奈地说道。

郭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娘的,一个废物带了一群废物。”

第十三章 怕不是个假的

等到安顿好部队,李傕和郭汜才突然发现,偌大的西凉边军,居然轮到他们这几个校尉来挑大梁了。

而且还有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在前两天那场营啸之中,这支部队的士气极度低落,根本无法承担作战任务,也就是说,还能保持正常水准的,就只有李傕和郭汜的直属部队。

“这下可不好办了。”李傕语气沉重地说道:“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每天人吃马嚼就让军粮捉襟见肘了,等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可是”

见李傕有些说不下去了,郭汜点点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明白。

他们现在已经是丧家之犬,四面都是虎视眈眈的敌人,必须以战养战,迅速取得大量给养,才能够勉强活下去,在周边地区之中,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长安,可是他们两个人的嫡系部队加起来才六七千人,想要进军长安,简直是痴人说梦。

首先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是潼关,潼关左拥黄河右揽太华山,死死卡住了弘农与京兆尹之间的必经之地,经过数百年的战火洗礼,如今更是城高墙厚,哪怕段煨和胡轸坐在城里喝酒聊天,李傕和郭汜都攻不进去。

骑兵怎么攻城,难道让战马去啃砖头?

“段煨且不说他,胡轸可是打了一辈子仗,握着这么大的优势,完全能在华阴和潼关一带把我们磨死。”李傕一下一下地拍着大腿,心情极为焦躁。

都是西凉出来的将领,谁还不知道谁有多少斤两,但正是这种知根知底,让他们二人根本不看好自己的前景。

“不如我们去河东找张济汇合,在那里抢一把,然后绕道回凉州。”郭汜突然想起,在北面还有一支友军的存在,而且还是关系比较铁的那种。

李傕摇摇头,让郭汜不要想那些无稽之谈,“凉州打了这么多年仗,已经打废了,根本共养不起我们的部队,再说了,我们这些人回去,怎么和韩遂马腾他们斗?”

自从凉州军西入司隶,偌大的雍凉之地就成了当地叛乱军阀的乐园,短短一两年时间,韩遂和马腾二人就分别整合了许多小势力,又在斗了一场之后结为义兄弟,约定共同进退。

若是凉州边军全盛之时,这样的表面兄弟来多少死多少,可要是李傕和郭汜带着没有给养、没有稳固后方的部队回去,那就是给韩遂送脑袋去了,去多少死多少。

正在二人愁眉不展的时候,远远地跑过来一名士卒,气喘吁吁地报告说,镇守安邑的张济带着部队来了,此时正在渡河。

“他这个时候过来,岂不是把我们最后的退路也放弃了?”这个消息就像是一道霹雳,把李傕打得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

郭汜也仰天长叹道:“张济啊张济,他不是这样莽撞的人啊,难道真是上n绝我们?”

话虽这样说,可是老朋友带着部队来了,他们总得前去迎接,就算是死,这些哥们弟兄能一起撞死在潼关的城墙上,也算是没有辜负并肩作战的情谊。

很快,双方就在黄河边上碰见了。

与李傕和郭汜满脸晦气,就像是死了亲娘一样的臭脸不一样,张济则是一副信心满满的姿态,仿佛他不是踏进了鬼门关,而是走在光明的大道上一样。

“亏你还笑得出来。”郭汜是个暴脾气,一看张济这副模样就想冲过去揍他两拳。

“为什么不笑,我这次过来,就是问问你们两个有什么打算。”张济一边说着话,一边跟着二人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走去,避开仍在渡河的熙熙攘攘的部队。

只是李傕注意到,还有一名中年文士跟在张济身后,这让他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来意了。

一段时间没见,难道张济已经跟河东的世家豪强搭上了关系,这次是过来劝降自己的?

他娘的,老子就是做狗也要给朝廷去做,依附于那些自命高贵,窝在老家里当王的家伙,这还不如扔下部队跑到边地,自在地当个牧民呢。

“打算?”郭汜倒是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张济身上,一听见对方发问,便气哼哼地说道:“我能有什么打算,不行就解散部队,弟兄们自求活路,只要回到凉州,就凭我们的本事,加入叛军或是当马贼,干什么不行?”

这时候,跟在张济身后的中年文士开口了,“如今长安人都在议论,说是朝廷要把凉州边军诛杀干净,诸位若是扔下部队,只怕天下之大,却没有你们的立足之地。”

“去叛军那里也不行?”郭汜眼睛一瞪,不服气地反问道。

“韩遂本是朝廷的孝廉,被逼从贼也是无可奈何,阁下若是去投了他,只要朝廷许个空头官职,到不了第二天,阁下的脑袋就会被洗得干净溜溜,用木匣子装着去长安了。”这名中年文士不紧不慢地说道。

“阁下是什么人,究竟想说什么?”李傕眼神变冷,语气也变得有些生硬。

张济见气氛有些不对,连忙将中年文士拉到自己身边,郑重其事地介绍道:“这位是贾诩贾文和,凉州武威人士,受文优先生之托,来我军中教导佑维的。”

“原来是文优先生的友人。”李傕和郭汜齐齐一惊,连忙整整衣冠,重新与贾诩见礼。

李儒在凉州军中甚少露面,但几个能打的校尉都知道他的本事,一向是对他敬重有加,如今听说贾诩是李儒的朋友这二人秉着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这个原则,对贾诩肃然起敬。

“我之前听文优先生提起过,说是凉州有许多隐世的大才,其中佼佼者胜他十倍,难道说的就是文和先生?”李傕想起之前在汴水之战的时候,李儒曾经跟张绣说过类似的话,再联系到李儒请贾诩教导张绣,便更确信了一点:这就是李儒说的大才。

贾诩笑着摆了摆手,“吹捧就不必了,我们还是说正事。”

“既然先生这样说了,那就是有了主意,我等洗耳恭听便是。”李傕恭恭敬敬地说道,郭汜和张济也在一旁连连点头,“是啊先生,有什么好主意就说吧。”

“那好,我们去打潼关吧。”贾诩随意地向西一指,微笑着说道。

什么?!

三人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贾诩。

第十四章 撒豆成兵

郭汜狐疑地看看张济,那眼神就把他的意思全部给表达出来了:

你真确定这个大白天说梦话的家伙是李儒的朋友,还是个有本事的?

另一边的李傕也是眼神不善,对贾诩发问道:“先生可知道潼关是天下闻名的雄关,还有段煨和胡轸的一万多人马驻守?”

“当然知道。”贾诩像是感受不到对方的目光,依然是风轻云淡地说道:“将军可知道最近长安周边除了朝廷要杀光凉州军的流言,还流传着另外一条,说是段煨是假投降真内应,等凉州军一到便倒戈而降,共同反扑朝廷?”

三员凉州重将都愣住了:段煨是当年凉州三明之一段颎的族弟,更是凉州军中堂堂的中郎将,平日里趾高气昂,除了董卓之外谁都不放在他眼里,如今更是第一个投靠朝廷,并且得到了赦免。

这样的身份,这样的经历,段煨怎么可能放弃回归朝廷的机会,对往日里身份不如自己的几个校尉卑躬屈膝?

贾诩继续说道:“可就是这样的无稽之谈,朝廷还信了,并且派出使者严加斥责,让段煨回长安自辩,如今段煨心怀恐惧,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而另一名中郎将胡轸本就不愿意投降朝廷,此时更是心中不满,在暗中还搞了些小动作。”

“先生是怎么知道的?”郭汜觉得自己有些嘴唇发干,坑坑巴巴地问道。

“很简单,这些流言蜚语全是我的人弄出来的。”贾诩颇有些自傲地笑了起来,“你们和文优共事过,难道不好奇他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消息是哪里来的?”

原来如此!

张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觉得跟李儒贾诩相比,自己这些只知道上阵杀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军汉简直就是纯洁的小白兔一样。

可是随即,他就又瞪起了眼睛,“那董太师遇刺,先生为何没有提前预警?”

贾诩长叹一声,“自从韩遂等人整合了叛军,洗劫往来客商之后,凉州的战马来源就被截断了,文优本想着帮助太师拿下并州,打开去草原的通路,结果从去年秋天开始,雁门一带去了不少打着商会名头的幽州人,文优担心是刘备对并州起了觊觎之心,便将人手都放到那边去打探消息了,加上他后来实在病得太重,这才被被王允钻了个空子。”

李傕等人齐齐抱住脑袋,他们是真的想象不到,除了战场上的交锋,朝堂上的对决,在绝大多数人都看不到的地方,还时时处处爆发着暗战。

这些人好好做人不行吗?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刀明枪的来,非要搞情报、搞流言,弄得所有人互相猜疑,把局势搞得像是一池浑水,让思维单纯的人完全看不懂。

“那就是说,段煨为了自证清白,会主动出关与我军交战?”张济更早地从抱头状态中摆脱出来,看着贾诩问道。

贾诩点点头说道:“若不是胡轸不愿与同出一支的凉州军交战,数次出言劝阻,恐怕早在七天前,段煨的部队就过来了。”

如此说来,胡轸倒是个可用的。

经过贾诩这一番分析,李傕郭汜等人觉得,攻占潼关这个原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现在有了转机。

“即便我们能攻占潼关,兵力也远远不够攻打长安的啊,纵然遭遇新败,但长安城周边人口众多,聚拢数万丁壮不成问题,更是有吕布的五千并州军在,我军如何攻得下?”李傕再次提出一个疑问。

要知道攻城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交战的双方之中,朝廷一方拥有当了数百年国都的长安城,城池广阔、城墙高大、易守难攻凉州军一方则是擅长野战、擅长机动、基本没打过攻城战的骑兵部队。

自己手里就这么点人,加上那些士气低落的部队,再咬咬牙,把潼关的部队想成是要倒戈过来的,满打满算也就三四万人,这么些人打野战自然是不成问题。

可是朝廷凭什么要出来打,他们只需要守在坚实高大的城墙上,看着自己这些人徒劳无功,最后耗尽力量和粮草就好了。

搞不好并州军还能在城里养精蓄锐,在自己粮尽退兵的时候来上一下狠的。

“靠三五万人自然是攻不下长安那样的坚城,可要是有十万人、甚至更多的兵力呢?”贾诩看着这三个人愁眉苦脸的模样,又扔出一句让他们头晕目眩的话。

李傕是彻底无语了,他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面前这个贾诩贾文和的思维,好像他动动嘴皮子,潼关就唾手可得,再动动嘴皮子,就能凭空冒出来几万大军。

难道他是神仙,能够撒豆成兵不成?

那还找自己这些人干什么,直接雇几辆大车装上豆子,跑长安城底下撒去呗。

可是张济却不那么想,他想起了前些天贾诩指派张绣到左冯翊,直抵泾水岸边的举动,顿时眼前一亮,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地问道:“先生之前让小侄到泾水,难道是去联络凉州人?”

“不是联络,而是接应,董太师身故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我便安排了人手前往凉州散布流言,招揽壮士,并与他们约定了沿着泾水南下,在长安附近汇合。”贾诩胸有成竹地答道:“我们也应该加紧行动了。”

郭汜突然问道:“若是没聚拢到足够攻下长安城的人手呢?”

看着一脸希冀的郭汜,贾诩不禁又笑了起来,“到那时候再跑也不迟啊。”

虽然对贾诩将信将疑,但李傕郭汜等人还是抓紧了这根救命稻草,他们召集了陕县的所有军队,告诉那些士卒不要奢望朝廷赦免,只管拼死作战。

胜则万事大吉,一切好说败则劫掠三辅,西归故乡。

“把你们的武勇暂借给我,把你们的性命托付给我,我,李傕,带你们回家!”站在高高的台子上,李傕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叫出了这番话,然后在万众注视下,与郭汜、张济二人歃血为盟。

回家,多么美好的事情,在这个信念的指引下,凉州军将士们再次找到了战斗的n,爆发出原本的力量,星夜兼程,奔袭潼关。

和贾诩预料的一样,段煨率军出战,却被气势如虹的旧同僚们打了个落花流水,他本人也在败退回关的时候被胡轸从关城上一箭射死,随后胡轸率部投降。

稍事休整之后,李傕郭汜等人再次进发,沿途收拢溃军,抓捕丁壮,浩浩荡荡奔赴长安。

等到了长安城北面的长陵之后,看着北面泾水岸边黑压压一片长着不同脸孔,穿着各色服饰,拿着杂七杂兵器,几乎把河岸站满了的凉州人,李傕终于服气了。

“这个文和先生搞不好真是神仙。”他喃喃自语地说道。

第十五章 民科化学家

幽州,蓟城。

一群远道而来,操着南方口音的人们漫步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口中不时发出难以置信的感慨声,等到他们来到早已安排妥当的客舍,更是被各种从没见过,甚至是闻所未闻的东西给惊到了。

“此物光滑无比,温润如玉,却是用来濯面用的。”一名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手中拿着一块肥皂仔细观察着,甚至将其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难以置信地说道:“还有一股艾草的香味,真是神妙无比。”

“你那个还不算什么,看看我发现的好东西。”另一名年轻人快步从内室之中走出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巴掌大的杯子,“都过来看看。”

众人听他说得认真,连忙放下手中的各种器物凑了过来,然后他们的目光就被那个杯子吸引住,再也挪动不了半分。

这个杯子的造型非常简单,活像一个小筒子,但稀奇的是材质像玉却更加透明,并且杯身上色彩斑斓,并且各不相扰,浑然天成,令人心驰神往,越看越是喜爱。

“这是琉璃!”其中一人见识广阔,当即叫出了这个杯子的材质,在心情激荡之下,他的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了。

琉璃是上古先秦时期才有的宝物,据古籍记载,其色彩流云璃彩,品质晶莹剔透,由于色彩极其多样,又被称作五彩石。

最近这些年月,琉璃是越来越罕见了,即便是出现一小块成型的,也是了不得的宝物,可如今摆在他们眼前的不但是一大块琉璃,并且是被雕琢成个杯子,随意地摆放在屋内。

这家主人也太过于财大气粗了吧,难道他是神仙?

“不对!”为首的年轻人轻轻拿起琉璃杯,来到阳光下细细观察起来,他之前没有见过琉璃器物,只是在典籍上看过这方面的记载,可是此时他越看越是心惊,嘴唇也不住地哆嗦起来。

浑然天成,毫无雕琢的痕迹,仿佛生出来就是那样。

这是何等的手段?

众人见状,便疯一般地跑到各间屋内,随着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他们重新聚在一起,每人手中都是一模一样的杯子,只是颜色和花纹各有不同。

看着这七个超越自己理解范围的宝物,这些远道而来的年轻人竟然都觉得鼻头发酸,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如果这不是凡间的手段,那自己半生奔走追求,居然不知道神仙居然就在幽州,那这些年的辛苦岂不是显得十分可笑?

如果这是凡间的手段,那自己蹲在深山老林里这么些年,每天爬高伏低的采集药物,寻找矿石,忍受烟熏火燎之苦,却还比不上凡夫俗子,就更让人丧气了。

远处高墙上来回巡视的士卒们似乎是得到了某种指令,只是远远看着他们,对他们的其他行为并不干涉,所以这些人在心情低落了一阵之后,便又开始了发现新鲜事物之旅。

直到日上三竿,几名小厮提着食盒过来,才让这些浑然忘我的家伙们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一想到自己这些人的举动可能都被别人看在眼里,为首的年轻人便觉得脸上有些发烧,指着被他们端端正正摆放在案桌上的琉璃杯,讪讪笑着问道:“敢问小哥,这些杯子,可是平日里就有的?”

“回尊驾的话,之前没有,是半个月前才烧制出来,专门为迎接贵客放置的。”答话的这名小厮颇有礼貌,恭恭敬敬地答道。

“哦,多谢小哥。”为首之人点点头,从袖子里摸出一颗黑乎乎的丸药,硬塞到小厮手中,“这是我自己炼制的丹药,服之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还望小哥不要推辞。”

小厮哪里见过这种东西,千恩万谢之后捧着丹药便走,却没想走到客舍大门附近,就被一行人给拦住了。

东道主刘备在处理完公务之后,终于抽出身来见那些来自徐州扬州各地的方士们了。

“什么玩意这是?”刘备低头看看,然后从小厮手里拿过丹药,顺手扔给了正趴在墙角打瞌睡的一只大黄狗,小厮大惊失色,正要扑过去捡回来,却见大黄狗鼻子抽动两下,舌头一卷,就把嘴边的丹药给吃下去了。

看着眼圈发红,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小厮,刘备抬手就给他脑门上来个爆栗,“之前跟你们吩咐过了,不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那是毒药知道吗?”

裴元绍跟在刘备身后,此时也是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想活得长就多吃饭,多吃一天饭,就能多活一天,懂了吗?”

训完之后刘备还不解气,又抓着小厮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这才重新迈开脚步,朝着正在狼吞虎咽的方士们走去。

“诸位,饭菜可还合口?”还没走到众人面前,刘备就换上一副春风拂面的笑容,语气和蔼地扬声问道。

众人一见正主来了,纷纷放下饭碗,起身向刘备行礼,各自报起了姓名。

刘备笑呵呵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先吃完饭再说,但是片刻之后,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像是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七个方士之中,大多数人的姓名都是刘备第一次听说,本以为是无名之辈,但是为首二人,一个叫左慈,一个叫葛玄,这可是刘备知道的重量级人物。

葛玄是著名的丹鼎大师,道教的四大天师之一,跟张道陵、许逊、萨守坚齐名,还是灵宝派的祖师爷,刘备前世去江西旅游的时候去过他那一派的祖庭,还给他上过香来着。

左慈就更不用说了,在三国演义里面鼎鼎有名,书中神人两个半,拥有遁甲天书的左慈算一个,拥有太平经的于吉算一个,给张角太平要术的南华老仙由于没别人见过,算是半个。

虽说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没法像里一样无所不能,但这两个炼丹的高手来到幽州,还是让刘备平添了几分信心。

他们毕竟算是民科化学家,只要有自己的理论指引,搞起研究总比没基础的家伙们强吧。

这个糜竺还真了不得,居然把几尊未来的大神给搬过来了。

第十六章 比试比试

其实对于左慈等人来说,他们心中的震惊丝毫不比刘备的小。

琉璃那种外界奉为瑰宝的东西,在这里像是不值钱的玩意一样,居然做成了水杯。

还有众人手里捧着的餐具也不一般,盘子是青瓷质地,边上被做成荷叶的形状,而他们吃饭用的饭碗,则是通体无瑕,光滑细腻的白瓷制成。

吃完饭后,左慈将白瓷饭碗摆放在青瓷盘子上,就像是荷叶衬托着荷花一般,匠心独具,令人赞叹不已。

其他人只是以审美的目光来欣赏,而葛玄就不一样了,他左右看看,找不到合适的东西,索性伸长舌头把油腻的饭碗舔了一遍,然后用衣袖将其擦拭干净,举在面前观察起来,丝毫不顾忌旁人的惊异目光。

过了一阵,葛玄才摇着头感叹道:“刘使君当真是富甲天下,价值千金的东西,却被用来盛饭装菜。”

见众人都有些不解,葛玄眼中显露出一丝骄傲,对他们讲解起来。

白瓷就是釉料中没有颜色,生胚挂釉烧制而成,工艺上没什么复杂的,制作的难点在于釉料。

“一般的瓷土和釉料烧制出来之后都是青色,只有深浅不同的区别,我们所知道的白瓷,不过是白中泛黄、白中返青的程度浅一些,算不得真正的白瓷。”葛玄侃侃而谈,说道兴起,右手举起了饭碗,对同伴们炫耀一般地说道:“而这个瓷碗通体洁白、如玉似脂,根本不是你们见过的那种假白瓷。”

众人听他说得煞有其事,便也不顾其他,用了各种手段将自己的饭碗擦拭干净,然后仔细一看,果然和葛玄说得一模一样。

“孝先葛洪的字倒是见识渊博。”刘备也微微点头,带着笑意说道。

葛洪矜持地笑笑,不再多说什么。

比起其他同行,他的出身要高贵许多,是下邳僮侯葛艾后人,祖父葛矩当过安平太守、黄门侍郎,从祖父葛弥是豫章太守,父亲葛焉则先后担任州中主簿、山阴令、散骑常侍等职位,可以说是两千石世家。

生在这样的家族之中,葛玄的见识自然不是常人可比,若不是沉迷于修道学经,采药炼丹,他现在应该也能混个一官半职,跟着某位大佬打天下了。

“饭吃完了,咱们也该谈谈正事了。”刘备站起身来,朝着最近一间屋子走去,众人已经彻底被他显露出来的财力和技术水平镇住,不由得收起了往日里特意端着的架势,屏息静气,乖乖跟着进了屋,各自坐下。

见这些方士们坐得端端正正,像是来上课的小学生一样,刘备心中暗笑,但表面上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我和你们年纪相仿,大家可以随意点,不必太过拘谨。”

“尊卑有别,主宾有分,我等岂能太过散漫?”左慈笑得像个普通士子,完全不像是修道之人。

他们这些人,平日里除了学道炼丹,还有两门必修课程,一门是口忽才悠,另一门则是察言观色。

左慈现在也就三十来岁,本领尚未大成,也还没有培养出仙风道骨的气质,但他看人的本领已经很不错了。

通过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客舍中的各种布置,左慈很明显地意识到了,这位幽州牧请自己这些方士过来,并不是为了谋求什么强身健体,或是长生不老的法子。

之前刘备把自己的丹药扔给狗吃,还训斥了那名小厮,左慈可是看在眼里,听在耳中的。

刘备呵呵一笑,“那我们就说正事吧,我这次请各位来,不是求丹药、求法门、求长生,而是想集合大家的才智,弄些真正有意思的东西出来。”

众方士差点笑了,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事是比炼丹长生更有意思的?

左慈却没有笑,他从刘备的话语中似乎能听出来,这个人是认真的。

见到方士们不以为然的轻笑,刘备倒也不生气,而是继续说道:“你们玩的那些太粗浅,没有半点难度,就像蚂蚁一样,整天忙忙碌碌地在同一个地方兜圈子,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或者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有什么意思?”

这一记无差别地图炮下来,众人就都笑不出来了,他们看着刘备,眼神中流露出的意思很明显:你说我们不行,你倒是会吗?

“使君言之凿凿,说我等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恕我直言,难道使君研读过我等的典籍,懂得这服气炼丹,夺天地造化之法?”一名方士不服气地反问道。

刘备居然还真的大言不惭地点了点头,“略懂。”

你这个略懂是什么意思啊?

为什么口中说出的话还有点谦虚的意思,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是写满了我很厉害这类的话?

五天后,在一处空旷的院子里,刘备和方士们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比试,除了比赛双方之外,还有以卢植郑玄为首的一群观众朋友。

“千里迢迢带了几个丹炉丹鼎来幽州,你们还真是贪财啊。”刘备满身悠闲,来到对手那边敲了敲青铜制成的沉重丹炉,“还挺厚的,炼了做铜钱也是一大笔钱。”

那边要出战的方士穿戴得整整齐齐,正跪捧药炉祷告呢,见到刘备如此亵渎的行为,鼻子都差点给气歪了,“使君还请自重。”

“哦哦,行,不打扰你了。”刘备转回自己那边,他这边的设备则是陶瓷制成,集炉灶和坩埚为一体的玩意,上面则是严丝合缝的半球形盖子,顶上还伸出个长长的管子,接到旁边浸在凉水中的铁皮罐子里,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铁皮罐子又有一根管子伸出来,插在更旁边的黑色瓷盆里,盆子里面还是半盆水。

这画风完全不一样嘛。

相比起对手那极具仪式感的出场式,正儿经的叩头祷告,刘备懒懒散散检查器材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个货真价实的骗子。

等对手搞完出场仪式,刘备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他下巴一抬,裴元绍就拎着个厚实的羊皮口袋过来,往陶瓷容器里倒了好些朱砂。

观战的左慈和葛洪差点当场晕过去,那些朱砂估摸着得有三四斤,谁见过一次炼这么多朱砂的,你是来做饭的吗?

观众们也都愣住了,刘备更是大张着嘴,瞪着眼睛骂道:“放这么多,你是想自己吃吗?”

在众人的嗤笑声中,刘备臊眉耷眼地一勺一勺把朱砂又舀出来,直到剩下了半斤左右才停手,没办法,炉子太重,下面的加热室又摆好了焦炭,动是动不得的。

第十七章 人和人的差距

朱砂又叫辰砂、丹砂、赤丹,是硫化汞的天然矿石,大红色,有金属光泽,是人类最早发现的红色颜料来源之一,也是一种传说中可以开运祈福、镇静安神的药材。

硫化汞化学性质不稳定,经过简单的加热就会与氧气反应,生成二氧化硫和汞,也就是水银,水银的物理性状比较特殊,既是金属又是液态,形体圆转流动,且易于挥发,最早发现这个反应的方士们觉得十分神奇,认为其中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于是用朱砂炼制水银,再用其他矿物与之反应,经过许多次来来回回的氧化还原反应,最后的生成物就被称作九转金丹。

九转金丹名字起得好,吃起来效果拔群,运气好的话吃到毒性较小的汞化合物,得个慢性病,最后痛不欲生运气差的话就相当于吃到了见效快的毒药,过不了几天就呜呼哀哉了。

用方士们的行话来说,这就叫飞升了。

由于水银是炼制金丹的重要原料,朱砂又是炼制水银的主要来源,所以用朱砂玩花活,对方士们来说就是入门的基础知识,左慈等人选择和刘备比试烧朱砂,除了想探探他的斤两,再就是要制备原料,为后面的比试做准备工作。

“刘使君居然弄出了这种好东西,真是暗合天理的绝妙之举。”左慈闲来无事,拿着一块拳头大的焦炭,仔细研究起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孔,对旁边的卢植等人介绍起来,“听说这焦炭是地里的煤炭闷烧而成,属于五行中的土,土能生金,用来炼制金丹是最合适不过。”

卢植他们听得一愣一愣的,寻思着这破玩意满大街都是,还合了什么天理来着?

可是转头想想,当初刘备弄出焦炭,为的正是冶炼钢铁,倒还真是左慈口中所说的土生金。

“照左先生的说法,用焦炭炼丹,比你们以前烧柴火好使多了,那今天能不能出点了不得的东西?”说话的是孙乾,这家伙是郑玄的得意门生,忠诚的儒家弟子,对方士一向是嗤之以鼻,如今听左慈说得头头是道,便故意出言挤兑起来。

左慈被问得有些无语,这玩意本就是个燃料,火大火小的区别而已,就是不用焦炭用木柴,也就是多扇一会扇子的事,跟炼出什么东西没太大关系。

可是自己怎么把这话圆回来呢?

“是这样的。”左慈不愧是在淮南有名的方士头头,眼珠子一转就想出了说辞,“炼丹本是夺天地造化之事,理应在人迹罕至、有神仙来往的名山深处,否则世间俗气进入,药不成也。如今我等为了让大家看得清楚,选在人烟稠密的城中,还有这么多人围观,这就是第一个犯忌讳的地方。”

“哦,第一个,那意思是还有别的事情做得不对?”孙乾似笑非笑地地追问道。

左慈说了几句话之后,感觉思维已经上了正轨,思路也清晰了很多,便矜持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炼丹须选三月或九月的良辰吉日开山,须斋戒沐浴,跪捧药炉,面南祷告,再进入山中炼制,要筑坛烧箓,炉鼎插置宝剑古镜,如此种种,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可如今唉!”

那边刘备指挥着裴元绍摇着小风箱,自己则是去到最边上的黑瓷盆子那里看了看,刚好听到左慈的高谈阔论,不禁冷笑两声,对他投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忽悠,接着忽悠。

被刘备瞟了一眼,左慈顿时反应过来这里不是自己的主场,还是低调一些的好,便不动声色地挪了几步,去往炼丹的同伴那里观战起来。

这一看,他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炼丹之人出于封建迷信,用的丹炉都是青铜铸造,不但十分沉重,导热性还差,唯一的优点就是仪式感十足,另外来说还挺值钱,此时那位姓张的方士正拿着个扇子在不停地扇着,可是看架势没个两柱香时间下不来。

反观刘备那边,一边背着手绕着陶瓷炉子转悠,一边还跟附近的人聊上几句,裴元绍则是坐在个小板凳上,奋力摇动一个圆形还带长嘴的木头家伙,把炉子里面吹得火焰一个劲往上窜。

“这东西叫鼓风机,厉害吧,要不要借给你的同伴用用?”刘备见左慈不住地打量裴元绍那边,知道他起了好奇心,便扬声询问起来。

“使君谬矣,炼丹本就不是心急的事,急于求成反倒不好。”左慈矜持地摇摇头,心中却在默默流泪。

自己这边的同伴摇扇子摇得手都快断了,人家那边的小弟却一边聊天一边傻笑,顺带着就把火给烧得那么旺,人和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这个所谓的鼓风机绝对是个好宝贝,可惜太过简陋,跟自己这边的画风完全不搭,就连那名字都充斥着一股俗不可耐的气息,要是能改一改就好了。

里面构造不变,外面弄个布满古拙花纹的青铜壳子,再起个好听的名字,比如叫什么“九龙神火罩”啊,“南离明火罩”啊,这逼格岂不是杠杠的?

就在左慈看着鼓风机眼馋的时候,那边刘备看见黑瓷盆子里面开始冒泡泡,便朗声笑了起来,“我这里已经开始了。”

这么快?

众人皆是一惊,寻思着家里点火做饭估计都没有这么容易就做好的,更何况是炼丹了,他不会是在诈唬自己这些人吧。

刘备却是看着黑瓷盆子,口中开始讲解起这个反应的原理。

“朱砂乃是硫磺和汞化合而成,暂且称其为硫化汞,硫化汞高温煅烧,重新分解为两种东西,先生你来看看。”刘备说着话,把卢植招呼到自己身边,指着黑瓷盆子里面不断冒着泡泡,还在逐渐变混浊的液体说道:“盆子里面可不是普通的水,而是澄清的石灰水,遇到硫就会生成白色不溶于水的东西。”

卢植看得连连点头,口中啧啧称奇,众人一见,连忙纷纷围上前去,七嘴舌地询问起来。

第十八章 太没难度了

听见刘备讲得头头是道,几名围在己方同伴附近给他加油鼓气的年轻方士都有些走神,脑袋不住地向那边伸着,最后葛玄也顾不得阵营问题了,索性跑到刘备身边,不住嘴地发问。

“来得正好,帮我给这个冷凝罐浇水。”刘备见葛玄过来,像是变戏法一样掏出个水瓢,指使他舀了凉水浇在铁皮罐子上,由于罐子里面充满了炙热气体,把原本的一盆凉水都给变成了温乎的,葛玄几瓢下去,罐子上更是发出嗞啦嗞啦的声音,白雾缭绕,宛如仙境一般。

刘备继续说道:“水银这个东西神奇得很,就是放在那里,过上一阵也就变成气了,这个罐子就是让气状的水银遇冷沉底,等过一会倒出来给你们看看。”

“原来如此!”葛玄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还在奋战的同伴,此时那边炉温渐高,他们也七手脚地在鼎口接上了一根管子,管子另一端则是陶土烧制而成,名叫“甘埚子”的小桶。

两边的道具虽然风格不一样,可是原理却是完全相同,而且刘备知其然还知其所以然,把自己每一步行动的目的讲得清清楚楚,这就比只凭经验摸索的方士们高出了不止一筹。

而葛玄也相信,之前刘备说自己“略懂”,真的是挺谦虚了。

“哎哎,让让让让,元绍这小子把朱砂倒得太多,石灰水不够用了。”刘备正说得起劲,突然嗅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就知道石灰水中的氢氧化钙已经耗尽,无法再吸收尾气二氧化硫了,连忙让人们散开。

可是围得近的几个人也闻到了那股硫磺特有的刺鼻气味,卢植老先生顿时叫出声来,“确实是硫磺,烧煤的时候也有这股味道。”

之前刘备说朱砂是硫磺和汞化合而成,如今硫磺已经被证实了,接下来只要罐子里面有水银,那就说明他不但懂得方士们的入门知识,还知道这个东西的来龙去脉。

这可就了不得了。

又过了一阵,黑瓷水盆子里面不再有气泡冒出,刘备才让裴元绍把炉子地下仍在熊熊燃烧的焦炭扒拉出来,用水给浇灭了。

葛玄正想停手,刘备却眼睛一瞪,让他继续往铁皮罐子上浇凉水,直到罐子也变为常温,刘备才亲自动手拆卸掉管子,把罐子里面的东西倒进早已备好的一个白瓷杯子里。

“先生看看吧,是不是水银?”刘备将杯子小心翼翼地递给卢植观看,还不忘记嘱咐几句,“看的时候用衣袖遮住口鼻,这玩意可是剧毒,沾到皮肤上都了不得。”

被他这么一说,一群热心观众连忙加快速度,就像是击鼓传花一般,摇晃几下杯子,欣赏欣赏那既有金属光泽,又像是流水一般的神奇液体,然后快速递给下一个人,仿佛手里拿的不是白瓷杯子,而是个烫手的鸡蛋。

转眼间传完了一圈,刘备又把盖子盖上用蜡封住,凑到方士们那边的炉火边上烤了烤,再彻底封闭起来,这就算是完结了他的比试内容。

而方士们也早已没了比试之心,除了那个不服气,还在拼命摇扇子的家伙之外,其他人都凑到刘备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沉甸甸的小杯子,当然,现在应该叫小坛子了。

他们还从未想过,居然有人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如此高效率地炼出水银来。

“使君方才说水银之中含有剧毒?”左慈试探地问道。

“不是含有,而是说水银本身就是剧毒。”刘备纠正了他的说法,“像你们那些前辈整天吃这个的,死的之后埋在土里虫不爬鼠不肯,为什么?畜生们比人鼻子灵,知道什么玩意能吃,什么玩意带毒。”

切,你说有毒就有毒啊?

众方士不好反驳,却都在心中鄙视着刘备,而领头的左慈却微微一笑,轻声问道:“既然此物有毒,为何医家还用朱砂做药,难道这么多年来都没人察觉到?”

“哎,这话问得好,充分说明了你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听说过神医华佗先生吗,那边站着那位,就是他的高足。”刘备一招手,把一个还在围着陶瓷炉子转悠的家伙喊到身边,“跟他们讲讲,朱砂是干什么用的?”

这人名叫樊阿,是华佗最得意的弟子之一,擅长针灸,并且行事作风不寻常理,跟刘备这个离经叛道的人很合得来,如今已经是州牧府的家庭医生,对刘备的询问,樊阿不假思索地答道:“辰砂用于安神定惊,但不能用在孕妇和孩童身上,更不能长久服用,我之前遇见过两位久服辰砂的病人,都是面色黑黄发青,腹胀如鼓,正是肝肾受损的症状,虽说不是完全由于辰砂,可是其中也必然有联系。”

“水银这东西不是即时毒死人,而是积蓄在体内,天长日久,人就会精神异常,牙齿松动疼痛,手足震颤,内脏硬化肿大。”刘备在左慈身上各处虚虚指点着,把众人听得脸色煞白还不满意,于是继续说道:“还有你们吃的铅丹也是剧毒,能让人脑子不好使,性情冲动,身体乏力,不孕不育,就算生下孩子也是傻子。”

一名方士干笑几声,颤声说道:“使君不要吓唬我们,我们研习的都是先人传下来的典籍,岂会是害人的经典?”

刘备不屑地笑了笑,“那些典籍上面的东西只要你说出来,我就给你照样玩一遍,还能给你讲解其中奥妙,信吗?”

作为一个理科高考尖子,刘备上学的时候最拿手就是化学,别的不敢说,古代人能接触到的无机化学方面,没有能难得倒他的。

于是,在接下来几天时间里,刘备把常见的炼丹原料,比如朱砂、雄黄、雌黄、赤石脂这些东西给解析了个遍,顺便还秀了一把生石灰、熟石灰和石灰石这三种东西的相互转化,又给方士们表演了制作肥皂。

直到这时候,左慈等人才勉强相信了刘备说的,他们苦苦追寻的东西不是成仙之法,而是只要懂行,谁都能玩出来的简单东西。

更不需要什么繁琐的仪式,高大上的装备。

对于这一点,葛玄是有发言权的,他用刘备那套工具,成功地炼了几罐子水银和铅丹之后,已经从装备党摇身一变,成为了坚定的技术流。

用他的话说,只要技术到位,就是拿个铁锅,用家里面的炉灶,也能玩出花来。

左慈也想通了,把自己看家的太清丹经、黄帝九鼎神丹经、金液丹经什么都拿出来了,带着几个人吭哧吭哧地,把古人和他们用的各种隐语都用人话给翻译出来了。

“河上姹女,灵而最神,得火则飞,不见埃尘,鬼隐龙匿,莫知所存,将欲制之,黄芽为根,望之类白,造之则朱。”葛玄看着他之前最喜欢的参同契,不禁发出一声苦笑,魏伯阳费尽苦心,把简单的东西弄得神神鬼鬼,何苦来哉?

姹女就是水银,黄芽就是硫磺,这些都是方士们的行话,翻译出来就是说:水银是银白色的遇热就会挥发得无影无踪,可是加入硫磺再加热,就会变成红色的朱砂。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反应,最近这段时间他们每个人都做了好几遍,甚至把朱砂的两种形态:红色和黑色,都研究得透透的。

最后他们不得不承认:炼丹这玩意太初级,太没难度了。

第十九章 诺言

时间来到六月,天气变得炎热,刘永和裴大虎两个毛孩子又缠着刘备,说是皮甲太热,想换个别的穿穿。

儿子有要求,老子就得想办法满足啊,刚好城里有编草帽和席子的匠人,刘备便把人请到府中,照着两个孩子的身材,每人给编了一身秸秆盔甲,轻飘飘,凉飕飕,头盔带帽檐能遮太阳,关键还是金灿灿的,卖相极好,把两个孩子乐得嗷嗷直叫,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托育院去炫耀。

“儿子天天换着花样穿盔甲,从冬天穿到夏天也不嫌烦,长大了要是读不进书该怎么办啊?”小屁孩子们玩得开心,张宁这个当妈的却是忧心忡忡,在她看来刘永可是嫡长子,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现在刘备的事业越做越大,再不济都能混个王爷,要是把儿子养成个草包,她脸上也没光彩不是?

“三岁的孩子就该玩,你看他俩整天疯跑疯玩,身体好得像是小牛犊子,一年到头病都没有,多好。”刘备大大咧咧地宽慰道:“你最近是没去蒙学里面看,这帮小家伙每天上午读得挺好,别担心了。”

张宁叹了口气,还想多说些什么,转头想想,自己这个丈夫做事从来都跟正常人不一样,而且效果往往还挺好,他既然坚持这么培养儿子,那就随他去做。

反正自己和糜贞还年轻,大不了多生几个,怎么的也能出个爱,能坐江山的吧?

刘备闲坐了半天,跟张宁说了一声,自己便起身离开,去往书房去了,他如今日理万机,能在白天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来陪妻儿就已经是很奢侈的行为,书房里每天下午都会聚集一堆情报和文书,要是不抓紧处理就又得忙到夜里。

来到书房之后,刘备却发现卢植坐在那里阅读文书,手边还有十几份已经拆封的情报,看来老先生已经来了挺长时间,却没有让人去通报他。

为了减轻刘备的工作压力,顺带着给他传授一些为政经验,在半年之前,卢植老先生就把自己的工作场所也设置在了州府之内,师徒二人每天坐一起处理公务、交换意见,顺带着聊聊天,这才让刘备没有产生太多倦怠的情绪。

“并州那边的事情似乎已经结束了,简宪和他们现在做什么事都畅通无阻。”见到刘备进来,卢植顺手就挑出了一份情报递给他,淡淡说了一句,便继续读起了自己手中的文书。

刘备有些意外,接过情报看了几遍,这才皱着眉头琢磨起来。

根据简雍之前的汇报,说是并州北部有一股凉州势力在明里暗里阻挠自己的行动,与训练有素的幽州商会相比,这股势力在挖情报、搞串联等方面丝毫不逊色,而且心狠手辣胆子还大,一度将他弄得有些招架不住。

直到牵招带着一些军中精锐抵达雁门,简雍才有了足够的人手和实力去展开反击,然而就在双方纠缠不休的时候,那些凉州人却突然销声匿迹,仿佛在一夜之间就蒸发在空气中了一样。

凉州本土势力都是目光短浅的土包子,唯一一个见过世面的韩遂还整天忙着对付自己的义兄弟马腾,根本不可能有多余的力量把手伸到并州,这些凉州人只可能隶属于董卓,或者说,隶属于那个毒士李儒。

基于这样的推测,再加上前些天从冀州那边传来的含糊不清的消息,说是董卓被王允和吕布联手给弄死了,包括李儒在内的党羽、三族亲属全部被诛杀殆尽,所有的事情就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北线道路不通,消息从雁门传回来都要一个来月。”刘备看着情报最后的落款,推算出了一条还算完整的时间链条来。

董卓派人去并州捣乱,然后他死了,那些凉州人得到消息之后肯定也干不下去,只有放弃行动,这一来一回,至少是两三个月的时间。

也就是说,早在四月左右,董卓就已经遇刺身亡。

“还有什么重大消息吗?”刘备拆开另外一份情报,顺便问了卢植一句,然后他就得到了另一个消息。

青州黄巾军大举西进,兖州刺史刘岱战死,曹操被兖州官吏豪强一致认可,推举为新一任刺史。为了阻挡黄巾军南下的脚步,曹操与鲍信率军星夜驰援寿张,却在脱离大部队的情况下遭遇敌人并身陷重围,鲍信拼死救出曹操,自己却力战身亡,连尸首都找不到。

“这个曹孟德啊,总是喜欢强行军突袭敌人,吃了一次亏还不长记性,这次又把鲍信给害了。”刘备重重地叹了口气,摇头叹息起来。

他不是惋惜曹操的失败,而是惋惜鲍信,这人是个真正的好汉、硬汉,今年才四十来岁,按理说有的是大展宏图的时间,却在一场无关紧要的战斗中死了。

就在刘备叹气的时候,远在兖州,另一个人的心情就不单单是惋惜了。

“曹公怎么哭成这样?”看着曹操坐在木头刻成的鲍信尸首旁边,一边念叨,一边泣不成声,丝毫不顾及自己形象的场面,陈群有些疑惑,压低声音询问站在身边的荀彧。

在他看来,虽说鲍信是力主迎接曹操来兖州的本地官员之一,并且死得英勇壮烈,但战死那么多将士,曹操却单哭他一个,着实有些让人费解。

荀彧同样压低了声音,“这二人有渊源,以后给你细说。”

和这些新加入的文官不同,在另一边站着的,以曹家和夏侯家为首的武将们则是面色凄凉,眼中含着泪花,似乎与曹操有着相同的感触。

鲍信是他们最忠实的战友,不但是最早响应曹操的关东诸侯之一,在酸枣的时候,也是曹操最坚定的支持者,认为余者碌碌,唯有曹操才是可以匡复汉室之人。

汴水一战,曹军全军覆没,鲍信的亲兄弟鲍韬为了阻挡追兵,惨死在马蹄践踏之下寿张一战,曹军先败后胜,鲍信为了掩护曹操杀出重围,把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

亲兄弟分别在两场战斗中为了掩护自己而战死,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恐怕都会让他心怀愧疚、痛苦难忍的吧。

“允诚,我欠你实在是太多,从今往后,你的妻儿就交给我来抚养,能给他们的,我曹操绝不吝啬。”哭到最后,曹操抹了一把眼泪,对着鲍信的木头尸首低声说道:“匡复汉室的路,我会一直走下去的,等到扫清天下逆贼那天,我再带着好酒来看你。”

这是他的诺言。

第二十一章 猛人

长安、霸陵、曲邮、新丰。

一百里路,四天不眠不休的恶战,交战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

并州狼骑已经折损三成有余,辎重散落无数,之所以还能坚持,一方面是被求生的n支撑着,另一方面,则是有三员虎将拼死力战,不断冲破敌军防线,这才始终吊着一股生机。

而追杀的西凉军也是伤亡惨重,四大校尉交替掩护追杀、一层层布置阻截,然后被冲破、再次组织,不管被击退多少次,他们总是依仗人数优势,退下去休整片刻,就再次追杀而至。

夜间短暂的歇息期间,几名校尉和主要将领围坐在篝火边,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

“这吕布当真骁勇无敌,我们坐拥四倍以上的兵力,竟然被他一路从长安冲到新丰。”说话的是樊稠,他一向自诩为西凉边军数一数二的猛将,但这几天对上吕布竟是好几次险死还生,如今他早没了最开始的锐气,只是老老实实地捡着吕布不在的地方去钻空子。

另一名校尉李蒙也重重叹了口气,“四天被人家冲出去一百多里,弟兄们已经打得没心气了,明天再拦不住,我们就只能看着并州军走掉。”

其余诸人也是语气低沉,口中说出的话也大同小异:战马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战士们的斗志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之所以还在战斗,完全是因为nn连败,他们丢不起这个脸,这才豁出命来也要全歼了并州军。

可是看这架势,就算吕布手里就剩下千儿百人,他也能继续向前,想要拦住他、杀掉他,至少得付出一两个校尉的性命。

如今长安城已经是西凉军的了,眼看着就要有荣华富贵等着他们,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谁想死?

谁都不想死。

“先生,你的意思呢?”张济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却把目光转向了同样沉默不语的贾诩,向他讨教起来。

众将也向贾诩投去了希冀的目光。

在此之前,他们只知道贾诩才智无双,一力策划了整个nn长安的计划,并且从凉州拉来了好几万壮士,为最终攻陷长安立下头功。

然而经过这几天的战斗,他们又见识到了贾诩的战场指挥水平,凉州军善攻不善守,讲究的是一击不中远遁千里,但在贾诩的指挥之下,凉州军采取了自己并不擅长的战斗方式,却能像狼群一般死死纠缠住并州军,并给对手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这就很了不起。

“仗打成这样,是我之前的布置出了错。”贾诩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让众将在诧异之余,心中也产生了丝丝愧疚。

可是垂头丧气坐在贾诩身边的张绣知道,他这个师傅说的是什么意思。

西凉军中最能打的两个校尉是李傕和郭汜,他们麾下部队的战力也是最强,之前贾诩把二人分别布置在长安城的西边和南边,却把剩余四大校尉的部队藏在东面,其实是存着搞平衡的心态。

攻克长安的功劳由李傕郭汜二人去抢,截杀突围部队的功劳则由剩余四人分享,这样的话既能分出主次,又能让大家都有肉吃。

贾诩千算万算,最终还是失算,虽然他布置了绝对优势的兵力,但并州狼骑,尤其是吕布嫡系部队的战斗力还是远远超过了之前的想象,四大校尉拼了老命都截不住。

“事到如今,想要全歼敌军或是杀死吕布,都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明天我们改变策略,一支部队绕前阻拦做幌子,其余三支部队攻击敌人后军,能咬下多少肉就看各位的本事。”贾诩思索片刻,终于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战斗计划,不再追求杀伤,而把目标转向敌军的辎重。

功劳捞不到,油水总要捞一些,要不然怎么安抚这些将士?

西凉诸将都是征战多年的,一听贾诩这话就明白了:明天捞一笔,然后回长安,不打了。

至于吕布的性命,谁能拿谁拿去,跟他们无关。

众人正说着话,远处突然爆发出了震天的呼喊声,并州军再次突围而出。

“这个吕布,真是不让人消停。”樊稠重重叹了一口气,顺手抄起浑铁枪,朝着自己的战马大步走去。

又是一场从黑夜打到白天的恶战,凉州军严格遵循贾诩的战前安排,把精力都放在敌人后军,吕布虽然及时回援,但最终还是难以避免辎重再次被夺的结果,只能带着残兵败将离开战场。

看着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并州军,西凉将士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拖着疲惫的身子收拾战场,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并州军在司隶地界是待不下去的,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往关东,谋求其他势力的收留。”贾诩站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之上,目光又向西边眺望而去,“赶走了这个恶邻,我们在长安也能过上几年安生日子了。”

张绣垂着脑袋跟在贾诩身后,脸色黑得像是锅底一样,别人说一句他就嗯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被吕布打怕了?”走着走着,贾诩忽然轻笑起来,转身看着张绣询问道。

“倒也不是怕,只是觉得差距太大,有些丧气。”张绣老老实实地答道。

这几天的战斗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噩梦一样的经历,先是兴冲冲地截击吕布,却被一戟打成了滚地葫芦,幸亏部下救援及时才没被踩死。

连对手一招都接不下来,张绣还可以说自己是存了轻敌之心,但随后遇见高顺,他又是吃尽了苦头,再次死里逃生。

被两个正值壮年的强敌打败,张绣还可以说自己过于年轻,还没有到达武艺巅峰,但随后遇见张辽,他又被那个同样年轻得不像话的家伙给压制得死死的。

面对这三个同时代的顶尖高手,凉州军中随便谁来,都不敢说能赢上一场半场,输了也没什么丢脸的,但张绣不知道啊,他只知道并州军中是个有名有姓的将领就比自己厉害,实在是太伤自尊了。

如果这时候刘备在此,就会亲切地拉着张绣的手,告诉他并州还有个关羽、还有个徐晃,都是能把他按在地下爆锤的那种猛人。

第二十二章 嘎

“方士那边还是没研究出来?”

天气越来越热,坐在书房里办公也变成了一件苦差事,卢植老先生毕竟年龄大了,坐上一阵子就得用扇子给自己降降温,顺带缓缓脑子,结果老先生缓来缓去,缓出这么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

“还没有,不过已经有了眉目。”刘备也觉得心烦气躁,索性放下手头的工作,跟卢植闲聊起来。

他们说的是提炼银矿的事,之前甘宁从石见银山带回来的银矿石有好几千斤,除了极少数天然成型的粗银,剩下的都是和其他矿石共生,刘备之所以从南边请来好几名方士,为的就是研究大规模提炼银矿的事情。

如今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方士们要水硾来粉碎矿石,刘备给他们分配要人力筛选精矿,刘备给他们调拨要熔炉来炼化各种矿物,刘备索性给他们弄了几间宽大空旷的屋子,又拉着他们见了陶瓷工坊的负责人,需要什么器物直接让工坊烧制。

有了优越的环境,优厚的待遇,方士们便废寝忘食地展开了各种试验,但科学研究不是凭主观能动性就行,左慈他们吭哧吭哧弄了好些天,脸上的皮都烤掉了两层,结果还是进展缓慢,急得火急火燎却仍然没什么头绪。

“那些方士里面有个淮南来的,家里有懂炼矿的长辈,我已经让他写信回去,再请些专门的人才过来了。”相比起其他人,刘备却是没那么着急,老大一座银山摆在那里,又没有什么强敌,他有的是时间开采,也有的是时间来研究。

卢植点点头,“如此甚好,尽量多找些懂行的人。”

师徒二人正说着话,裴元绍却来到门口伸着脑袋往屋里看,刘备一见他贼眉鼠眼的模样就乐了,“看什么呢?”

“我看看有没有外人。”裴元绍看清楚了屋里就刘备和卢植两个,这才放下心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城南有人传来口信,说是有眉目了。”

刘备顿时喜出望外,这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为了保密,他特意把方士们的研究场所安排在城南,往来传递消息也不通过纸质,而是用口口相传的途径,之前传来的口信都是索要东西的,已经让人觉得有些麻木,今天终于传来的关于进度的口信,可不得让人高兴吗?

于是这几个人急匆匆地赶往城南,结果到了那里,刘备却惊讶地发现,包括左慈在内的众人都在院子里手舞足蹈,大呼小叫个不停。

“这是怎么了?”刘备连忙问道。

“使君,好消息,好消息啊。”葛玄一见刘备就扑了过来,抓住他的双手,激动地摇晃起来,“我们会炼银子了!”

“慢点说慢点说,一个一个来。”众方士的热情让刘备难以抵挡,他费了好大功夫才让这些陷入狂欢的家伙恢复理智,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虽说方士们不是专业的冶炼行业出身,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们就按照冶炼铜矿铁矿的方法,把木炭粉末和精选出来的矿石掺在一起灼烧,结果炼出来的都是一个一个拳头大的矿坨。

好些天徒劳无功,其中一名方士就有些烦躁了,索性用那些挑选出来的方铅矿石练了些铅玩,然后秉承着方士们什么东西都敢扔一块烧的原则,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把铅和矿石坨子扔在一起给熔了。

这一下可了不得,原本是黑乎乎一坨的矿石团在遇到铅水之后,竟然缓慢地溶解了,观察到这个变化的方士们大喜过望,连忙把剩下的铅都扔了进去,然后疯狂升温,等到反应结束,他们把冷却后的生成物取了出来,发现除了上层的一些矿渣外,下面沉着的就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你们是说,用铅和矿石团子一起烧就能出银,那铅呢?”刘备挠着头,琢磨起这个反应的原理。

他还不知道,被这些方士们无意间发现的,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灰吹制银法。

“铅没了,飞走了,使君是没见到,就像雪花飘散一样,美不胜收。”一名方士有些陶醉地说道。

这下可把刘备给吓得够呛,铅作为一种常见金属,最为人们熟知的就是它的毒性,而且铅和水银还不一样,水银是本身的蒸汽有剧毒,化合物相对毒性可是铅和铅的化合物全部带有严重危害健康的毒性,无一例外。

为了所有人的身体健康,刘备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方士们实情,就算他们因此产生了对实验的抵触也没办法。

“之前使君说过啊,铅丹是有毒的,所以我们在烧炼的时候都把口鼻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出乎刘备意料的是,在他讲解了铅的危害性之后,左慈等人却是不怎么在意,反倒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了,“之前那么多前辈炼辰砂、炼铅丹,那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吗?”

刘备有些无语了,你不怕,我怕啊。

“那这个用铅炼银的实验做了几次,确定有效吗?”卢植在一旁询问道,毕竟事关重大,还是关系到大规模生产,一定要确保工艺流程稳定有效才行。

葛玄笑道:“启禀先生,其实这第一次炼出白银是在前天,这两天我们又试了三四次,全部成功了。”

这个时候,方士们之前冶炼出来的银子也被端到众人面前了,刘备拿起一块还带有少许矿渣的银子掂了掂,又对着太阳看了半天,最终确定,这就是自己熟知的白银。

那边卢植和裴元绍也各自拿着半球形的银块,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他们可是听刘备说过,倭国那座银山储量巨大,每年几十万斤,可以采几百年,那该是何等的一笔财富啊!

左慈见刘备脸上露出了开怀的笑容,便来到他的面前行了一礼,低声说道:“使君应该是发现了一处银矿吧,这可是了不得的财富。”

“嗯,是很了不得。”刘备心情大好,豪爽地摆了摆手说道:“诸位辛苦了这么多天也不容易,这几块银子你们分了吧。”

嚯!这么大方!

众方士互相看看,然后葛玄试探性地问道:“使君难道是发现了能开采出几十万斤白银的大矿?”

剩余的方士们都有些凌乱了,几十万斤白银是何等的概念,都能做个纯银的屋子了吧,葛玄还真是胆子肥,敢往这么大的数目去想?

“几十万斤?”刘备随意地点点头,“人手足够的话,每年差不多是这个数。”

几十万斤,每年。

“嘎”一众石化的方士们中间,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样恐怖的数目,两眼翻白,抽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 另一种长生

刘备没有想到,他这一句话,在直接干挺一个方士的同时,也给自己招来了不少烦恼。

被那近似于天文数字的财富数量所震撼,左慈等人每天都追着刘备的屁股,询问他究竟是不是在吹牛,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极度的不相信。

到了最后,刘备实在被追问得受不了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跟方士们小小地交了个底,“你们想想,若是几万斤、几十万斤的储量,我还用得着千里迢迢去南边找人,然后给你们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要什么给什么的供着?”

方士们想了想,觉得这个解释非常合理,他们来到幽州已经快两个月的时间了,对这边的情况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作为幽州的最高统治者,刘备可不像其他地方的刺史州牧那样,只是拥有个名头,捞钱的行当都得分润给下面的世家豪强,他自己就是幽州唯一的地主、最大的豪商,掌握着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财富。

别的不说,单单是幽州商会一家,每天就有无数的商队往来于河北大地,商船更是一刻不停地穿行在所有已知的海域,将财富源源不断地聚集到幽州本土,说句不夸张的话,刘备能动用的资源和财富,比起这些年的汉家皇帝都毫不逊色。

对于这样的人物来说,或许真的需要超出常人想象的财富,才会让他如此重视吧。

“如今炼矿的法门已经找到,我等还能为使君做些什么?”想通了关节之后,方士们瞬间打定主意,要牢牢地抱住这条大腿,就算是死,也绝对不松手。

方士这个职业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其实是最花钱的行当,制备各种器物需要大量的钱财,购买各种原料需要大量的钱财,有钱的方士可以肆无忌惮地炼丹制药,没钱的方士就得到处找有钱人拉投资,否则就只能看着同行把自己越甩越远。

这也就是每个方士都得学习话术,练习口才的原因,你忽悠不到别人,怎么能把钱从别人的腰包里掏出来?

就这样,方士们一遍遍地重复并增添着编出来的谎话,时间一长,很多人就把自己都给催眠了。

如今在幽州,这几名方士终于找到了属于他们的乐园,没有人整天要求他们炼制长生不死药,没有人整天让他们讲述海外仙山是什么样子,仙人们吃什么穿什么,他们再也不用绞尽脑汁编瞎话,也不用提心吊胆地端着架子生活。

他们必须要做的仅仅是帮刘备研究各种金属的提炼,除此之外,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心情好了就可以在炉灶前面摆弄坛坛罐罐,心情不好就可以出去逛街喝酒,到处见识新鲜玩意。

这样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快乐啊。

这样快乐的生活,怎么也应该继续下去才对。

刘备见众方士都表露出了投效之意,便矜持地点了点头说道:“诸位也都见过银矿石了,其中夹杂着许多见所未见之奇物,若是能走遍各地,寻找各种矿物,分门别类地提取出其中的精华,再研究出各自的用途,岂不是美事一桩?”

“使君的构想太过宏大,单凭我们肯定不行。”葛玄摇了摇头,“别说七人,就是七十人、七百人耗尽一生,恐怕也无法探得天地奥秘的万分之一。”

“那就出书立著,开馆收徒好了。”刘备微微一笑,抛出了自己的真正想法。

众方士互相看看,都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了。

能有文字著作流传于世,把自己的名字镌刻在历史长河,对于任何人来说都绝对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曾几何时,他们翻阅着晦涩难懂的前人典籍,对那些先行者报以崇高敬意,如今在幽州,在刘备的引导之下,大家公开了各自原本奉为瑰宝的秘籍,并将那些玄而又玄的文字变为通俗易懂,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先贤说的也就是那么点东西,自己这些人做了半个多月的实验,就把那些内容全部给玩通了。

接下来的岁月里,若是能探究出一些了不得的东西,做出超越前人的成果,再用文字形式流传下去,岂不是说,自己也会成为与前人并肩,甚至高过他们一头的大宗师、大前辈?

“可是,可是我等还达不到那种境界”葛玄是个实诚人,拿着前人和别人的成果,往自己脸上贴金,这种事情他还是做不出来的。

其余诸人也默默点头,心情又略略地低落了下去。

“你们都这么年轻,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还怕不能超越前人?”刘备一拍桌子,“我在三韩那边有块地,是用来存放银矿矿石,准备在那里冶炼的,你们要是想去随时都行,各种矿石可以随便用来研究,有个几年时间不就全明白了?”

三韩,那就是海外了。

为了搞研究,跑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划得来吗?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不能在幽州做这些事吗?”许久之后,葛玄才抬起头来,满脸为难地询问道。

“这些东西大多是带毒的,不能在人口稠密的地区,更何况隔着茫茫大海,往来运送那么多的矿石,不仅耗时还不安全。”刘备摇了摇头,打碎了葛玄的一丝幻想。

葛玄想了想,觉得刘备说的也有道理,“同样是乘船,我们几个人过去就地取材,总比千里迢迢运送各种矿物来得划算。”

然后,屋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知道刘备等得快失去耐心,左慈才悠悠开口,他是这些人的领袖,需要考虑得更多,说出的话也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众人的意愿,“我最初投身于丹道,第一是为了追寻那虚无缥缈的长生,第二则是本来就对万物变化之道感兴趣,荣华富贵,倒是要放在这两条后面。”

众方士纷纷点头。

“如今使君给我们指明了大道,给我们提供了源源不绝的资源,还给我们许下了名垂青史的许诺,面对如此美意还犹豫推辞,那就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左慈这番话说得极慢,每一句都像是经过了仔细斟酌,但他表达出的意思,却是无比决然,“若是能用数十年光阴的研习,换取流传千古的名声,这岂不也是一种长生?”

十天后,站在蓟城东面的码头,看着渐渐远去的小船,渐渐远去的左慈葛玄等人,刘备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

第二十四章 休假结束

送走了方士们,三韩和倭国那边的事情就可以全权交给张焕和甘宁两个人处理,刘备这时候才顾得上处理另外一件被拖了很久的事。

从五月开始,关羽就派人给幽州这边送信,说是要出兵攻打襄国,还希望刘备亲自去往前线督战。

就在刘备接待方士们,研究炼银法子的这段时间里,关羽又给他写了好几封信,详细汇报了军队集结的情况、士卒操练的情况、粮草储备的情况,郭嘉和鞠义在侧翼活动的情况、以及敌人主力部队的动向。

那意思表达得很明白:兄弟我把所有的准备都做好了,就等大哥你过来干袁绍一下子。

“云长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急吼吼的要我过去?”刘备看着最近的一封信件,有些头疼地说道:“按照他的说法,一切准备都已经做好,那就自己去打呗。”

卢植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才出言说道:“大军常年在外,并且能够就地筹措粮草物资,长此以往,势必会有人产生不好的想法。”

“云长不是那样的人。”刘备皱起眉头反驳道。

虽说关羽驻扎在对抗袁绍的第一线,不仅麾下部队实力雄厚,还被刘备授予了自行其是的权力,但他从桃园结义开始就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来更是任劳任怨,绝不会对刘备产生取而代之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关羽曾经长期担任辽东太守,他很清楚幽州军强悍的战力是因为有稳固的农业和工业基地,没了源源不断的物资运送,单凭冀州中部那点地方,就算本事再大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老夫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正因为云长不是那样的人,他才要尽量避免自己在军中一言九鼎的威势地位,请你过去督战,一方面是将士们养精蓄锐太久,需要打仗来宣泄一下过于旺盛的斗志另一方面则是让所有人都看见你,知道他们究竟是谁的部队。”卢植敲着桌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一下刘备就全明白了,关羽和卢植担心的究竟是什么。

在人事架构相对简单,通讯和交通极度不便的时代,一直独立在外的部队很容易内部抱团,产生对中央n的离心力和对直系统帅的向心力,也就是俗话说的“只知有将,不知有君。”

若是领军在外的将领能力强、资历老、威望高、做事公道、还能和士卒们同甘共苦,这种离心力和向心力的产生过程就会更加迅速,更加猛烈。

以上那些条件,关羽全部符合。

从到了辽东开始,襄平守卫战是关羽指挥的,以胜利告终远征高句丽是关羽指挥的,以胜利告终奔袭柳城辽西乌桓是关羽指挥的,还是以胜利告终。

短短几年时间,关羽率领幽州军消灭了几十万敌人,每一次战斗都是以少胜多,并且取得完胜,这种战绩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能让他聚集起无与伦比的军中威望。

反观刘备亲自指挥的战斗,在右北平与乌桓僵持几个月,最终把丘力居赶到燕山东麓数万大军远赴司隶,最后只进行了三场单挑南下偷袭冀州,却又半途而废,老老实实地回到原本的战线上。

虽说每一次战斗,刘备总是能确保部队没什么损失,并且能有意料之外的收获,但类似的局面接二连三地发生,足以说明他并不擅长打仗。

不擅长军事的君主和骁勇善战的统帅,这种组合放在任何时代,都是很危险的前兆。

“云长这是要帮我树立威望呢。”刘备重重叹了一口气,决定尽快南下,不辜负这个兄弟的好意,“统领几百万人还真不是个轻松的差事。”

君主只是一个人,不可能兼顾到方方面面,若是像刘备现在这样把精力放在内政方面,那就无可避免地会减少对军队的掌控。

就拿白马义从来说吧,这半年时间以来,白马义从一直在幽州各地巡逻和训练,除了赵云还经常返回蓟城探望蔡琰,顺便找刘备汇报工作,其他人连蓟城都很少回。

其他部队也大多是这样的情况,若不是各支部队的统帅都和刘备有过命的交情,恐怕早就被居心不良的人加以利用,搞出些风浪来了。

可要是过于重视军队和战争,像是原本历史上的曹操一样,也不行。

曹操以战争起家,他也把自己最信任的弟兄们都安置在军队里,终其一生,麾下势力的军权都牢牢掌握在曹家和夏侯兄弟手中,就连鼎鼎大名的五子良将,也不过是给曹仁和夏侯兄弟打下手的。

除了掌握军权,曹操还南征北战,打下偌大的疆土,几乎所有的重要战斗都是他亲自指挥,在军中具有绝对碾压的威望。

但是,和军队里面的绝对优势地位相比,曹操在内政方面就要捉襟见肘了,由于他根本无暇顾及集团内部的敌对势力,每逢远征,后方必定发生叛乱,使得他有好几次都不得不放弃大好的局面,慌慌张张地率领大军返回都城震慑那些敌对势力。

现在的刘备和历史上的曹操,正是重视内政和重视军队的两个典型,当然了,也各有各的苦恼。

“当家作主本就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你现在只有一个半州、数百万人口,就已经叫苦不迭,皇帝可是要统辖天下十三州,四千多万人呢。”卢植忧心忡忡地叹息起来,“玄德啊,你可得多努力了。”

刘备点点头,随后站起身来,对卢植弯腰行了一礼,“我这一走,幽州的大小事务就都要托付给先生了。”

卢植轻笑两声,随意地摆了摆手说道:“放心的去吧,老夫都习惯了。”

于是,在花了几天时间交接手头事务,并好好安抚了家中妻儿之后,刘备离开了稳定安逸的蓟城,再次踏上征程。

接到征召的命令之后,赵云迅速南下与刘备汇合,分散成许多支小部队,游弋在广袤幽州大地上的白马义从也像是溪流汇入大河一般,逐渐向冀州方向汇集起来。

第二十五章 黄巾余党

得知刘备一行抵达的消息之后,关羽立刻扔下手头的事务,亲自带了几名亲兵向北而去,在泜水边上迎到了刘备等人。

“大哥!”远远看见刘备过来,关羽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对他抱拳行礼,眼中是说不尽的喜悦。

刘备同样心中欢喜,快步上前搀扶起关羽,上下打量一番,见到他容光焕发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你这人也是奇怪,在辽东享福的时候每天愁眉苦脸,带兵在外风吹日晒的,反倒气色好了许多。”

“坐在厅堂之中处理公务实在令人愁闷,外面的广阔田地才是好男儿施展才能的地方。”关羽朗声大笑起来,将自己最为得力的几名部下一一介绍给刘备他们认识。

看着这些精干彪悍,像是亟待出鞘的宝刀一样的年轻人,刘备口中不住地发出赞叹,但当他来到最后一名大汉面前,心中却产生了一丝不和谐的感觉。

这名大汉身高尺有余、黑面虬髯、肩宽背阔、身形极其魁梧,面相却比其他人要老成许多,看上去像是刘备他们的同龄人。

刘备可以确信的是,军中以前没有这个人,如果有,肯定会早早地脱颖而出,不至于到现在才被关羽从部卒之中提拔起来。

“此人名叫周仓,字元福,关西人士。”关羽见刘备停在那人面前,连忙出言介绍起来,“是去年才投奔到军中的豪杰。”

周仓!

刘备强忍着心中的震惊,再次对周仓打量了一番,然后才开口问道:“关西战乱频繁,元福是怎么来到军中的?”

这一句话问得关羽面色有些尴尬,周仓却是重重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不瞒使君说,末将在投军之前乃是贼寇出身。”

“哦?说来听听,是哪座山上的大王啊?”刘备反倒是面色轻松,带着笑意询问起来。

原来这周仓是关西人士不假,却在早年就流浪到中原一带,并加入了黄巾军,在张宝麾下担任要职。

张宝战败身亡之后,周仓带着少数不愿投降的黄巾余党在伏牛山落草,直到去年幽州军大举来到中丘和柏人一带,伏牛山中的贼寇彻底没了抢劫的来源,这才在周仓的率领下集体归顺了关羽。

“此人虽然出身于黄巾军,后来又啸聚山林,但小弟见他秉性刚直,这几年也主要是打劫豪强,并未做过什么欺扰良善之事,便将他收入军中为国效力。”关羽在一旁做着补充,生怕刘备瞧不起这个出身低贱,却有着真本事的爱将。

听罢关羽的话后,刘备却忽地笑了,摇着脑袋说道:“云长啊,你是担心为兄位高权重之后就变了性子?”

此时在他们身后,将士们已经沿着泜水上宽阔坚固的浮桥陆续经过,刘备索性也不骑马,就那样背着双手漫步前行,关羽等人便也步行跟在他身侧。

“我们这些人都是靠着打黄巾起家的,元福你也应该听说过,冀州的张角张梁兄弟、豫州的波才,都是死在我们手中。”刘备特意把周仓叫到身边,跟他闲聊起来,“偌大的黄巾军,死在我们手中很多,但是被我们搭救之后,重新过上好日子的更多,这些你应该知道吧?”

周仓重重点头,当年数十万黄巾老弱跟随刘备北上幽州,省事极其浩大,他们这些人躲在山里,把整个过程看得清清楚楚。

后来百万黑山军重返冀州,在中山和常山两地进行屯垦,也是弄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那个时候,周仓和他的弟兄们就已经萌生了下山重新做人的想法。

等到关羽在泜水流域站稳脚跟,将军垦、农垦带到这片土地,又广泛召集壮士加入军中,周仓终于下定决心,带着部下走出伏牛山,并凭借强悍的武力和踏实的作风得到关羽的格外器重。

周仓现在想想,从刘备没有对失去抵抗能力的黄巾军大开杀戒,而是想尽办法带他们重新找到一条生路开始,自己投奔到他麾下,就是迟早的事情。

谁都想跟随这样把普通人当人看的领袖,周仓自然也不例外。

“如今你们已经加入到军中,并且能被云长带过来见我,那就说明他并不在意你的出身,而是真正把你看作值得信赖的弟兄。”刘备微笑着说道:“他不在意,我不在意,你们也不应该在意自己的过去,从今往后跟着关将军好好干吧。”

周仓激动得浑身颤抖,但他生性刚直,言辞并非所长,心中纵然有千万句话要说,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谁都不想披着贼皮过一辈子,但这个时代,出身低贱、多年从贼,那就是抹不去的污点,所以周仓和他的弟兄们在这一年时间里过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行差走错,连累关羽背上收留贼寇、识人不明的名声。

可是今天,位高权重的幽州牧刘备,曾经与黄巾军生死相搏的刘备,却是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过去揭过,并对自己寄予厚望,这种礼遇是周仓做梦都不敢想的。

“使君如此厚爱,周仓纵然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从今往后,周仓这条命就是使君的!”周仓想了半天,终于把自己要说的话给捋顺了,在说话的同时,他还郑重其事地对刘备行了一个大礼。

“起来吧,还是那句话,跟着关将军好好打仗,幽州军不讲究出身,只讲究本事和品行,还有你们也是一样。”刘备扶起周仓的同时,也对其他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关羽部下说道:“我刘玄德不是小气的人,只要有功劳,就绝不会被亏待。”

众人齐齐抱拳行礼,朗声应诺。

接下来几天时间里,刘备在关羽的陪同下巡视各处营寨,如今中丘前线光是常备的一线部队就有三万,加上民夫和预备队就更多了,所以在关羽的规划之下,幽州军分为彼此相距十里的三个大营,其间以零零星星的小营寨和岗哨加以连接,形成一道牢不可摧的防线,庇护着身后的中丘城。

好容易将己方阵营的布置情况了解清楚了,刘备又动起了打探敌营的心思,可是当他看到冀州军营寨的那一刻,震惊的表情瞬间就布满了脸庞。

第二十六章 猜测

两年前那一场大雪中的激战过后,幽州军和冀州军就以渚水为界,各自驻扎下来。

作为双方最为重要的依托点、物资周转中心,中丘和襄国两座城池,成为他们的重点防护目标,可偏偏这两座城池离得还不远,满打满算七十里地,属于动动腿就能打到那种。

于是,为了保护后方的城池,并且对敌军保持攻击性,关羽在渚水北岸五里的地方设置起规模庞大的营寨,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关羽这么做了,渚水南岸的冀州军自然也不会干看着,他们利用魏郡强大的财力和劳力,同样热火朝天地搞起了土木工程,营寨规模比起幽州军来说只大不小。

此时刘备站在河岸边,向南边眺望而去,只见地平线上目力所及之处,完全被一条通体土黄,高低起伏的巨龙所占据,冀州军的营寨就像是动物的鳞片一样层层叠叠,旌旗铺天盖地,就像是云朵席卷在大地之上。

看看河对岸,再转过脑袋看看己方的营寨,刘备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两边都快弄成永久性工事了,他们这一年多时间难道是来切磋技艺,比试盖房子的?

“云长,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渡过渚水,攻击这样坚固的敌军营寨?”刘备指着对岸,难以置信地对关羽问道。

“我军这一年来养精蓄锐,士气可用,再加上此时已是初秋,快到收粮食的时候了,需要打上一场。”关羽凝望着不知道看过多少次的敌军营寨,说的话却是颠三倒四,让刘备有些摸不到头脑。

直到郭嘉得到刘备抵达前线的消息,兴冲冲地带着鞠义从大陆泽跑过来,刘备才明白关羽他们的真正意图。

这帮家伙是准备给袁绍来一次狠的。

“与我军对峙的冀州军共有三部,沿着河岸是文丑和高览二人,他们各自有两万人,在他们身后二十里远,则是张郃率领的一万人马,这三支部队排成品字形,互为犄角之势。”郭嘉提笔沾墨,在一份地图上仔细地画了三个小圆圈,对刘备解释起敌军的布防情况。

“也就是说,我们正面有五万冀州军,强攻是肯定吃不到什么好果子的。”刘备有些头痛地揉着太阳穴,“支持这样规模的部队可不容易,袁绍哪来那么多钱,哎等等,你扇子哪来的?”

郭嘉嘿嘿一笑,像是炫耀一般地再次摇了摇手中的白羽扇,那模样要多得瑟有多得瑟,原本应该是仙风道骨的一件事,却被他弄得像是n去街上调戏良家妇女。

两个人闲扯了一阵扇子的事,郭嘉才言归正传,讲述起了在袁绍治下,冀州如今的情况。

由于西线的关羽不断增兵施加压力,袁绍只得跟着加码,往襄国一线投入更多兵力,再加上荀谌在清河国搞的沿河防御计划,整个冀州的机动兵力捉襟见肘,大陆泽周边地区被郭嘉的部队骚扰得没办法,当地豪强都暗中倒向幽州方面,并为幽州商会提供走私窝点和路线以及情报,这才重新过上太平日子。

根据近几个月收集到的情报,郭嘉分析出袁绍的财力和人力以及到达了极限,只是在吞并掉东郡北部,占据了黄河沿线,这才缓过一口气来,但仍然是摇摇欲坠的态势。

“袁本初也是没办法,虽说现在的日子过得不容易,可他还是名义上的冀州牧,万一减少对军队的支持,被我军占了冀州,到那时候他就活都活不了了。”郭嘉笑嘻嘻地说道,他现在特别佩服自己,居然能在袁绍即将入主冀州,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决然离开,投到真正强大的刘备麾下。

要是留在袁绍麾下,只怕他每天也要愁眉苦脸,琢磨着怎样能把一个铜板掰成两半来花了。

“荀谌之前不是这个水平啊,怎么变得只知道闷着脑袋修筑防线了,他难道不知道凭借袁绍的实力,拼消耗是绝对拼不过我们的?”刘备问道。

关羽和郭嘉对视一眼,然后开口说道:“只怕荀谌已经与荀彧达成默契,要用袁绍为盾,替曹操争取时间。”

这事还牵扯到曹操了?

刘备的眉头越皱越紧,想要从对方的话里找到一条逻辑链。

“在几个月之前,荀文若等人跟随曹孟德南下兖州,虽说付出的代价十分惨重,但百万青州黄巾已经被他打得节节败退,进退无据,只怕不日就要投降。”郭嘉拿出一份最新的情报递给刘备,然后继续说道:“根据曹孟德身边人的说法,他想要在收编了青州黄巾之后,效仿使君的做法,在兖州展开屯田。”

其实这是我效仿历史上的他,刘备老脸一红,在心中默默说道。

屯田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且不是一年半载就能见效的,想要做这件事,需要稳定的局势,充足的时间,而曹操比四周的邻居都能打,局势是完全在他控制之下,唯一需要的就是时间。

“据说荀彧和荀谌表面各为其主,暗中信件来往却极度频繁,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是在策划些什么,但从荀谌力主的整体化防线来看,他根本没想过开疆拓土,单纯是想用冀州拖住我们南下的脚步,为了这个目的,即便耗尽冀州的元气也无所谓。”说到荀彧和荀谌的密切联系和暗中谋划,郭嘉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自诩才智过人,放眼天下,能被他放在眼中的,不过寥寥数人。

但在这几个人里,颍川荀家就占了大多数。

除了王佐之才荀彧外,郭嘉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刘备,那就是另一个被他极为忌惮的荀家子弟荀攸,据说也已经从长安逃了出来,加入到曹操麾下了。

荀攸不是可以领袖群伦,把一方势力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内政型人才,他的长处和郭嘉一样,在于纵横捭阖,在战场之上争雄。

同时拥有荀彧和荀攸,曹操只要不犯大错,给他几年时间,兖州、豫州,甚至是青州和徐州都要姓曹了。

这也就是郭嘉极力劝说关羽,在这个秋天展开攻势的主要原因。

第二十七章 监军

郭嘉的计划是,利用关羽所部强大的战斗力和威慑力,将冀州军主力死死地压制在渚水一线,同时渤海的审配和河间的田丰也发兵南下,配合屯驻在东线的黄忠所部,将荀谌牵扯在清河战场。

“如此一来,袁本初的所有机动兵力就像是两个拳头一样,被我们按在桌子上,到那时候,我军再有什么攻势,他就只能用脸来挡了。”郭嘉在袁绍统辖地区的西部和东部分别画了两个大圈,又从中部大陆泽画了一个极其粗重,直指向南边的箭头。

箭头所向之处,正是冀州最为富庶的地区,也是袁绍赖以支撑下去的财源、粮草和兵员的来源。

“两翼牵制,中路突破,想法倒是不错。”刘备摩挲着下巴,思索起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来。

若是按照郭嘉的思路,东西两路同时发动攻势,那就意味着幽州至少要同时支撑万人作战的粮草和物资,在四百里宽的战线上点燃战火。

而他自己,则是要从大陆泽南下,在西线文丑张郃诸部,和东线荀谌的部队之间,宽度不过百里的地区展开破袭战,摧毁袁绍集团的持久能力。

能够做出这样的计划,除了郭嘉本身胆子够大,思路够狠,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幽州的本钱够厚,底气够足。

换了其他任何势力,都绝对没有实力发动如此大规模的战争。

“这样,你们先派出信使,让东线那两个郡集结部队,往前线运输粮草,再请田丰、审配等人过来,我们坐在一起商量商量。”刘备敲了敲桌子,还是决定开个会讨论一下,“如果大家都觉得能打,那就打他娘的。”

郭嘉嘿嘿地笑着,关羽也笑着,但笑得貌似有些尴尬。

“怎么了,还有别的问题?”刘备疑惑地问道。

“倒不是别的,而是我们早已给他们送去了整个作战计划,田丰和审配二人都同意了,只是事关重大,不能擅自集结兵力,就等大哥你点头呢。”关羽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种事情有独断专行的嫌疑,也就是他和刘备是过命的交情,这才敢先斩后奏。

刘备沉默片刻,忽地也笑出了声,指着关羽和郭嘉二人摇了摇头,“你们啊,真是”

他这才明白,关羽执意要请自己过来坐镇,一方面是视察军队,加强对军队的掌控,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他自己和两个太守是平级,担心对方打起仗来不听调动。

有了刘备这个最高级别的指挥官坐在身边,关羽有什么想法的话只要说服他就可以,根本不需要再和其他同僚扯皮,讨价还价,可以毫无顾忌地施展各种手段了。

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下,几天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原本散落在各地的白马义从将士们也全部抵达了前线,开始巡视战场,熟悉地形,准备即将开始的激战。

似乎是感觉到了大战将至,另一位冀州的重量级人物沮授也带着三万丁壮南下,和他们一起南下的,还有堆积如山的粮草和各种挖掘泥土的工具,这些丁壮不用亲自上阵搏杀,但平整道路,修筑各种工事的重任是他们的。

至于沮授本人,也向刘备表达了加入军中的愿望,经过这么两年时间的磨练,他认为自己的脾气已经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改变,与同僚和下属之间的交往也变得融洽了许多,不需要再在内政上蹉跎岁月了。

而且在他辛勤的操持之下,常山和中山两地的农垦已经全面走上正轨,往日里星罗棋布的豪强也被铲得一干二净,只要再去几个踏实稳重的官员就行。

“公与啊,你可想好了,两千石的职位不是说有就有的。”刘备看着一脸严肃的沮授,开口调笑起来。

沮授却是正儿经地答道:“启禀使君,我这人不尚华服,不好车马,只要俸禄足够养家糊口,接济族人也就够了,一郡太守的俸禄太多,反而让沮氏族人心生惰意,坐享其成,实在是不妥。”

合着这沮授还是个希望家族成员自食其力的家伙,刘备点点头,决定满足他的想法。

一天后,沮授被任命为监军,这个消息传出之后,全军一片哗然,就连沮授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监军顾名思义,就是君主在军队中的代表,负责协理军务、督查将帅,是一个极其尊崇、也极其重要的职位。

虽说沮授以前在冀州的时候以才能著称,并且在韩馥手下担任骑都尉,统领部下骑兵,但他自从离开韩馥投到刘备麾下之后,一直都是在地方上种田,根本没有干过老本行。

甚至军中有许多将士都根本没听说过沮授,更别说知道他有什么本事了,让这种没有经过考验的人来担任监军,不是笑话吗?

“使君如此厚爱,在下自当感激涕零,但军中职位的安排绝不可如此轻率,还望使君收回成命。”经过两次失败的推辞之后,沮授第三次找到刘备,让他给自己安排一支数千人的部队,从一名普通将领起步就可以了。

刘备再次摇摇头,也不说是为什么,就让沮授去巡视大营,就在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结束了大陆泽那边的兵力部属,赶回中丘大营的郭嘉进到帐中,听了沮授的倾诉之后,却是旗帜鲜明地支持起了刘备。

“公与兄,我们当初相见的时候你可是机智过人啊,难道种田种久了,脑子也不活络了?”郭嘉对着沮授毫不留情地嘲笑起来,尽力把他的思维往战略高度上拉,“好好想想,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事。”

沮授被这么一提醒,闭目思索片刻,顿时想通了其中关节。

幽州军进行着前所未有的大规模集结和调动,准备发动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战争,耗费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绝不是来过家家的,只要袁绍顶不住,那近十万幽州军就会全面南下,将冀州纳入版图。

作为外来户,刘备麾下的冀州本地人才数量不多,为首的沮授、田丰和审配三人还都在后方种田,军中主要将领只有赵云和颜良等人,而且这些人还是早早就跟随刘备,身上根本没有冀州本土派的烙印。

若是不推一个本土名士出来担任要职,刘备就算是打败了袁绍,又怎么能让冀州人相信他的善意,接受他的统治?

第二十九章 仗义

“那就是传说中的白马义从。”逢纪站在袁绍身边向远处眺望,口中喃喃自语地说道。

一万多匹白色战马,一万多具银光闪闪的盔甲,将幽州军将士衬托得威风凛凛,像是天神下凡一般,令人望而生叹。

这样的部队,只有财大气粗、并且毗邻北疆胡人的幽州凑得起、养得起,冀州是绝对没有这等财力的。

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做不到。

除了逢纪之外,其他簇拥在袁绍身边的文臣武将也都看得有些出神,脸上神情各异,心中的想法也不得而知。

“织席贩履的小儿,居然也能弄出这么大的排场!”被对手以这样的方式抢尽风头,袁绍自然是心中极为不满,但他想来想去,唯一能用来攻击刘备的,也只有那个贫贱的出身了。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比不上刘备这个织席贩履的边地武夫。

逢纪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凝重的神态,沉声说道:“对方骑兵数量众多且为享誉天下多年的精锐部队,我军应当稳扎稳打,徐徐图之,切不可轻易露出破绽。”

“什么精锐,我打的就是精锐!他刘备有白马义从,我有大戟士,怕什么?”袁绍本来就已经被妒火冲昏了头,听到逢纪都这样说,心中更不是滋味,顿时厉声喝道:“隽义,去,为我破敌!”

大戟士是张郃一手组建的精锐部队,他负责驻守的襄国城毗邻魏郡,当地百姓身材高大,四肢有力,是一等一的兵源,往前推几百年,魏武卒就是从这块土地走出的天下强军。

当初吴起创立魏武卒,凭借数万精锐横行天下,与列国交战七十二次,其中六十四次全胜,次不分胜负,更是以五万步卒、三百战车、三千骑兵击破十倍于己的秦军,创造了难以复制的战争神话。

如今张郃呕心沥血,操练出一支精悍能战的强军,袁绍也不惜血本,投入海量资源,为的就是可以与幽州最精锐的部队抗衡。

看见刘备一出手就是白马义从,王牌中的王牌,袁绍觉得,自己的王牌大戟士,也是到了显露身手的时候。

出乎袁绍意料的是,张郃只是默默盯着战场上各支部队的调动,根本没有半点接话的意思,这样袁绍心中严重的不痛快了。

按照常理,主帅亲临战场,不是应该一声令下,部将慨然应诺,飞身上马,率军打破敌军,这样的情节才正常吗?

拉着一张臭脸,对老大不理不睬,说话就当放屁,这个张郃是什么意思?

其实张郃一听袁绍说话,他的心里也是眼中的不痛快。

原本他决心训练大戟士,专门给部队配备统一的长杆重兵器,厚重的铠甲,就是为了在渚水一线的阵地战对付关羽,利用河岸狭长的地形,充分发挥己方攻击距离和防御上的优势,确保渚水防线不失。

如今袁绍一开口就要让大戟士出战,对付往来如风的骑兵部队,这不是瞎闹吗?

见到场中气氛有些尴尬,高览决定开口解围,他踏前一步,对袁绍朗声说道:“启禀使君,敌方骑兵众多,我军应用盾兵突前,nn手居中压制,挫敌锐气,等到敌军马力衰竭,再出动大戟士不迟。”

袁绍这时候才想明白,白马义从名动天下,靠的不光是冲阵厉害,还有他们天下无双的骑射技术,如今刚一开场,双方体力充沛,白马义从的机动性就可以得到充分的发挥,己方这个时候出动缺乏远程防护手段的大戟士,完全就是给白马义从送个活靶子。

“那就按元伯说的,去吧。”经过这么一想,袁绍心里才不是那么别扭,他摆了摆手,让这些武将都去往一线指挥的位置,不用围着自己转了。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他不想看见张郃了。

这个懦夫,不敢出战就算了,连跟自己解释的勇气都没有,哼!

高览听令,连忙拉着张郃走下高台,朝着前军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埋怨他,不应该这样让袁绍下不来台,万一袁绍真的动怒,以畏敌惧战,临阵抗命的罪名给他斩了,那岂不是冤枉大了。

张郃只是默默听着,心中却不以为然。

他麾下的将士可都是冀州子弟,凭什么要用这些人的性命去给一个鹊巢鸠占的外来户争面子?

当初背弃韩馥这个恩主,对张郃造成的心理创伤是极为严重的,乃至于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直游离在袁绍的核心圈子之外,只是勤勤恳恳,做好自己本份的事。

食人之禄,为人解忧,仅此而已。

严格说起来,袁绍给这些将领和军士的俸禄粮草,那都是冀州自己的东西,换了是谁来当冀州牧,不都得给人吃饭啊,凭什么经过这么一转手,冀州人享用自己土地上产出的东西,却变成了袁绍的恩惠?

怀着莫名复杂的心情,张郃跟随高览来到前军,此时文丑已经按照正常作战的思维,把部队一层层安置妥当,见到他二人之后,也只是随便打了个招呼,就返回到自己的嫡系部队去了。

文丑和张郃一样,手中握着冀州最为精锐的部队,与张郃操练大戟士不同,他是骑将,麾下最核心的部队则是两千名重装骑兵。

这支部队耗资巨大,被袁绍和文丑视若珍宝,他们不会在战斗初期和中期出战,只会被文丑牢牢捏在手里,等待可以决定战局的机会。

“战马都活动得差不多了,擂鼓吧。”刘备看着己方规模庞大的骑兵部队从整齐划一到稍显散乱,经过小范围的活动热身之后,重新恢复阵型,便知道这些燕赵勇士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咚、咚、咚”沉重的鼓声响起,白马义从的将士们士气一振,纷纷骑上战马,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第一通鼓声音缓慢,是提醒将领整肃队伍,鼓舞士气的,在这样的鼓点声中,原本聚在一起的几名骑兵将领也各自散开,向自己的部队走去。

“两位老兄,首战就看你们的了。”颜良面带笑意,对严纲和单经两名先锋说道。

严纲咧着大嘴嘿嘿笑了起来,单经则是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时候在中军高台上,刘备也从身后的木匣里拿出一柄锈迹斑斑的宝剑,将其摆在自己身边,郑重地说道:“师兄,你若在天有灵,就请看看白马义从威震天下的一战。”

公孙范看着那柄宝剑,眼眶不由得红了,他花了几年时间,终于凭着模糊的记忆和零零星星的痕迹,找到了当初埋葬公孙瓒的地方,挖出了这位白马将军的尸骨,以及刘备赠予他的破虏剑。

如今刘备将破虏剑带在身边,见证白马义从重生之后第一次大规模出战,对于他们这些老边军来说,绝对是无比的鼓舞。

刘备这件事做得真仗义!

第三十一章 镜铠

面对单经胆大到近乎于狂妄的举动,就连冀州军阵中的高览都稍微愣了一下,随后他便大喜过望,嘶声怒吼着让nn手转向,集火攻击这支进入己方有效杀伤范围的敌军。

“右上一,射!”单经同样发出了一声怒吼。

作为一名老边军,半辈子都在马背上度过,他自然知道自己这种行为是在找死,但他同时也知道无论步弓或是步兵弩,射程都要比骑兵用的短弓远上许多,如果不抓住弩的射击空隙靠近攻击,自己就只能远远地徘徊在战场了。

想要取得战果,必须火中取栗。

白马义从将士们也不是傻子,他们肯跟随单经做出这样的举动,同样也是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他们拥有天下无双的快马,长年累月苦练出来的速射技艺,以及今年春天才从辽东的军械工坊火热出炉的新式铠甲,就算冒点险也不算什么。

伴随着单经的怪吼,数千支羽箭脱弦而出,划出低平到近似于平射的弧线,飞快地扑向冀州军军阵中心,他们的出手速度极快,乃至于冀州军的弓箭手刚刚搭箭上弦,就不得不暂停行动,低头躲避这蓬箭雨。

一轮齐射之后,单经的部队根本不去观察战战果,而是纷纷低头伏在马背上,拼命地催马脱离战场,即便如此,落在队伍后面的不少骑兵还是被追击而来的箭雨集中,还有十几匹战马被射穿铠甲,将背上的白马义从将士摔到地下。

“还好还好。”向外兜了个大圈子,远远脱离战场之后,单经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这一nn击过后,白马义从仅仅减员了十几人,并且其中好几个人在摔下马背之后就迅速爬起身来,拼命地向远处的友军跑去,看来是没什么生命危险的。

“他们那是什么盔甲,竟然具有如此强横的防御?”冀州军这边的高览都快疯了,跳着脚怒骂起来,“去几个人把尸体拖回来,老子要仔细看看。”

按照常理,现有的任何骑兵甲在如此近距离遭到远程武器,尤其是弩的攒射之后,都会被彻底穿透、撕裂,失去防护效果。

如果是专职冲阵的重装骑兵,战士们穿戴上双层铠甲,却又会导致速度减慢,缺少机动能力。

可是刚才那nn击,无数的箭矢击中白马义从将士之后,却像是雨打芭蕉一样,发出了无数清脆的响声,高览甚至亲眼看见一名白马义从带着满身的箭,像只巨大的刺猬一样扬长而去,令他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样的速度、这样的机动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双层铠甲的重装骑兵,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们的盔甲有古怪。

“这是什么玩意?”片刻之后,一具造型与普通铠甲差不多,制作工艺却完全不同的亮银色甲胄出现在高览面前,一众将校围上去看了又看,口中啧啧称奇起来。

这具铠甲分为前后两片,各一整块铁板锻打而成,再用厚实的牛皮带子连接,在胸腹处还额外铆了一层加强防御的铁片,高览试着敲了敲入手冰凉的甲面,发现其格外坚硬,即便是被箭矢击穿的部分,也只是向内破损成不大的口子,甚至不能让整个箭头穿过。

“能够有效杀伤敌军的只有大黄弩了。”高览脑中做出判断,口中也立刻发出一条命令,“传令下去,除了大黄弩之外,其他nn手集中攻击敌方战马。”

他就不相信对手能给战马也披上这样的盔甲,刚刚那一nn击也证明了,敌军的战马可没有人那么能抗。

经过这一轮试探,双方都对地方的武器配备有了一定的了解,严纲和单经二人不敢怠慢,命令各自的部队分为数部,由几名年富力强的都尉率领,用散兵队形轮番试探冀州军,自己则是遥遥观察,识图摸清冀州军弓箭手的攻击频率。

拉弓射箭需要消耗极大的体力,即便是再强壮善射的弓手,也没办法做到不间歇地射击,对于有经验的人来说,观察对手部队的射击速度,就能大概判断出敌军的战斗能力。

见到战局趋于平淡,远处幽州军的高台之上,刘备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有些庆幸地说道:“当初给你们换装,好多人还觉得我是在浪费钱财,现在看看,这钱花得值当吧。”

白马义从将士们身上的铠甲不是任何一种传统的中式甲,而是风靡于一千三四百年后的板甲,这种铠甲是由大块钢板锻打而成,通体没有半点缝隙,相对于无数细小金属片制成的鳞甲和扎甲而言,在同等重量之下,拥有更加强横的防御性能和灵活性,由于出厂时被打磨得光亮无比,犹如镜面一般,又被刘备起了个名字叫镜铠。

为了将这种超时代的防具从图纸变为现实,辽东那边甚至在水力充沛的玄菟郡设立了四个大型水力锻锤,昼夜不停地敲打着沉重的钢板,将钢板锻打n们想要的形状。

由于板甲是一个整件,淬火退火相对来说容易许多,也避免了以往加工札甲时繁琐的工艺流程,在解决了动力来源之后,辽东的甲胄工匠们惊奇地发现,过去制作一副札甲的时间,现在居然可以锻打出两三副板甲了。

若是说板甲有什么缺点,那应该就是价格了,但这个问题还要归结到建设成本,四个可以将厚实钢板敲薄敲弯的大型水力锻锤可不便宜,作为盔甲原料,上等的钢板同样价格昂贵,这两样成本算下来,即便是节省了人工费用,起初一万多具板甲的价格仍旧比过去最顶级的盔甲贵上一倍。

换了其他财力不足的诸侯,他们即便能够造出这种昂贵的防具,也最多是用来赏赐给极少数将领,而绝不会像刘备这个钱多得没地方花的主儿一样,让一万人的白马义从整体换装,这种行为不能用烧钱来形容,因为即便是烧钱,也绝对烧不了这么猛。

放眼整个地球,在公元二世纪,拥有如此财力,并且敢这样挥霍的,也就只有刘备一个人了。

玩过三国志曹操传的,应该都知道镜铠这个道具吧

第三十二章 步卒出战

刘备那边如释重负,而袁绍就不是那么开心了,他明明看着己方部队抓住了白马义从的尾巴,并且发动了一次攻击,可是效果不尽如人意,数千支弓箭,仅仅带走了几条性命,这算什么事?

他甚至有些怀疑,高览是不是贪污军费,把配备给部队的nn和箭矢做假了。

经过几个回合的试探,高览终于摸清了对手的底细:他们就是仗着快马坚甲,娴熟的马术和射术而已,面对己方的绝对射程优势,以及二百具大黄弩的威慑力,根本没办法接近,更别说啃一块肉下来了。

于是他大手一挥,将旗前移,整个军阵开始继续缓缓前进,与此同时,为了防止高览被敌军分割,张郃也下令自己的部队开始前进,跟随在高览部队的侧后方。

“敌军几乎全是骑兵,无法正面抗衡我们的重装部队,我军只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就可以让那刘备仓皇逃窜。”高台之上的逢纪也看出了一点形势,邀功一般地对袁绍说着,仿佛这仗是他打的一样。

袁绍也是心中得意,虽说目前还没取得什么像样的战果,但形势一片大好,那就是好结果的前兆嘛。

区区一群边地武夫,学了点胡人的骑射战术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今天就要他们看看,什么才是堂堂正正之兵。

看见冀州军重新开始移动,摆出一副正面决战的架势,刘备目光一凛,知道真正的战斗就要开始了,于是头也不转地吩咐裴元绍道:“敌人已经抵达场中,去看看沮公与那边做好准备没有。”

话音未落,沮授的声音就紧接着响起了,随着话语声,他高大的身形也一步步出现在刘备面前。

“不用看了,我军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战。”沮授今天一反常态,没有穿着平日里的文士服,反倒是一袭黑红相间的劲装,英姿飒爽,像是即将要踏上战场的儒将。

“那就去吧,让冀州军看看,我们不止有天下无双的骑兵,论起步兵,也毫不逊色于任何人。”刘备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令旗递给沮授,“接下来的战斗就交给公与兄,我也好学习学习,长长本领。”

沮授毫不推辞,大步来到刘备面前,双手接过令旗,开始了有条不紊地调动起各支部队,虽说这是他加入幽州阵营之后第一次指挥战斗,但瞧那一丝不乱的节奏,刘备就知道,自己的器重没有错。

几条命令下达,赵云和颜良的部队也缓缓向两翼移动,将己方营寨大门让开,然后,数量众多的步卒踏着整齐划一的步点,从宽广的道路上鱼贯而出,占据了阵型的核心位置。

与白马义从光线明亮的装备不同,这支部队的着装风格延续了汉军一贯的黑甲红衣,等到他们列开阵势之后,两翼的纯白色部队夹着中间的黑色劲旅,带给人无尽的视觉震撼。

从装备上来看,这支幽州步卒比起战场对面的同行来说,具有了更强的攻击倾向,他们没有太多的弓箭手,取而代之的则是身披重甲,双手分持战刀和圆盾的刀盾兵。

放弃远程火力,放弃长枪带来的密集防御,顶住对手一轮乃至数nn击,进行贴身肉搏,这就是刀盾手的战斗方式。

队伍最前方是为数不多的大盾兵,紧随其后的则是鞠义的先登营,这支部队在幽州和辽东转悠了半年,搜刮了目光范围内的所有新式武器装备,他们身上是漆黑的半身板甲、手里是小型弩、肩上是战刀,背后是圆盾、腿上还绑着短剑,俨然就是一个小型的武器库。

在经过渤海郡的小试牛刀,大陆泽周边地区的意犹未尽之后,鞠义终于迎来了梦寐以求、可以真正检验自己部队实力的战场,为了感受战斗的快意,他不顾多方劝阻,穿戴着与其他战士没什么区别的装备,站在整支部队的最前方。

唯一可以体现特殊身份的,就是他那顶特制的尖顶头盔了,足足一尺多高的鲜红色盔缨,足以指引攻击方向,让战士们在激烈的战斗之中找到他们的主将。

当然了,敌人只要不傻,也肯定会集火这个无比张扬,像是大公鸡一样的家伙。

号角声、鼓点声再次响起,幽州步军跟随着鼓点,不断调整着己方的阵型,朝着远处的冀州军迎去。

看见黑压压一片步卒从幽州军大营里面出来,袁绍当时就傻眼了,大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谁说的幽州军只有骑兵?”许攸沉寂了半天,这时候终于找到机会插了一嘴,顿时把逢纪给气得够呛。

其实也怪不得许攸,他天生就是这么个脾气,不分时间场合,只要看见别人露脸,自己心里就不痛快,就得憋着一肚子气,非得找个机会讽刺两句,或者是使个坏,心里才能平衡。

在骂跑了荀谌、排挤了郭图等人之后,许攸终于又对南阳老乡逢纪下手了。

逢纪这时候心里这个骂啊,心想着根据高览的消息,幽州军第一天渡河,就过来了上万名步卒,之后才是刘备带着白马义从渡河的。

就是再愚蠢的人,也不会认为那座规模不小的营寨,是吹吹气就能建起来的吧?

再说了,刚才的战场之上,幽州军确实是只派了骑兵部队出场,率先发动进攻的也是骑兵部队,谁能想到他们在骑兵身后还藏了好几千步卒呢?

后方的谋臣们在勾心斗角,前方的冀州将士们却是神情凝重,幽州军这样安排阵型,隐藏步兵的站位,明显就是要引诱己方越过半场,在身后留下巨大的空档。

而且高览看得清楚,在幽州军两翼,之前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的白马义从主力也开始进行小规模调动,看样子也要出击了,只要自己和身后的张郃被拖住,数量庞大的白马义从就可以从两翼包抄过来,到时候战场一片空阔,他们可以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是进,还是退?

第三十三章 杀进去

“如果敌军倾巢出动,我们这边能顶住吗?”看着一触即发的战局,刘备忽然开口询问起来。

沮授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一万步军,一万白马义从,面对任何敌手都没问题。”

“那就可以进行下一步行动了吧。”刘备继续问道。

“不急,杀招要在激战正酣的时候再放。”沮授摇了摇头,再次挥动了手中的令旗。

命令被一层层转达到两翼的白马义从,赵云和颜良同时面露喜色,命令士卒加快脚步,看那架势,他们是要从战场整整绕一个大圈。

“给身后友军发信号,让他们补上两翼,我军变阵。”冀州军紧密厚实的军阵之中,高览也紧跟着见招拆招,发布了新的命令。

他这支部队的阵型原本极度收缩,像是无坚不摧的巨拳一般,如今随着命令下达,两翼的盾兵迅速向前移动,将阵型从数阵变为了普通的方阵。

摆出这样的阵型,说明高览是把背后和侧面交给张郃,自己则要专心对付正面袭来,气势汹汹的幽州步卒了。

而这样的阵型变幻,也引发了远处幽州军高台上众人的赞叹。

“这高览能够将麾下士卒操练的如臂使指,真是不简单。”刘备摸着下巴,心中又升起了爱才之心。

步兵是人类战争史上最早出现的兵种,同时也被许多人认为是最容易操练,最容易形成战力的部队,其实这种想法是大错特错的。

在懂行人的眼里,一支真正能打仗的步兵部队,不是随便拉些人过来,给他们套上装备,武器,就可以拉出去砍人了,那种不叫步兵,而是乌合之众。

想要训练出一支真正的步卒,不要说骁勇善战,单单把要求降低到“阵列而战”这个级别,就需要至少半年时间的严格训练。

如今天下大乱,割据各地的诸侯们纷纷招兵买马组建军队,但他们的部队基本都是列队行进十几二十步就变得散乱不堪,需要重新整队,能够连续前行三四十步才整队一次,那就是绝对意义上训练有素的强军了。

而此时的高览和张郃两支部队,竟然是可以前进得行云流水,即便是三四十步之后停下一次,重整队列的时间也极其之短,在数里长宽的战场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能够做到这样的纪律性,那战斗力也不用质疑,肯定是能打的。

“我听说高览这支部队的主力是原本赵浮和程奂麾下的冀州老卒,他们原本就训练有素,这两年又没怎么损耗,都是在紧锣密鼓地操练,战斗力绝对不弱。”沮授也顺着刘备的话头说了几句,但更多的,则是对那两位老友的惋惜。

倘若赵浮和程奂没有被荀谌设计杀死,而是赶回邺城与张郃联手,袁绍就绝对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夺取冀州,在那个时间段,只要韩馥拖上几个月时间,幽州军就可以大举南下,将袁绍赶出黄河北岸了。

只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眼下他能做的,就只有帮助刘备,击败这支曾经的友军。

这个时候,位居中路的两个步兵方阵已经越拉越近,冀州军仗着充足的远程武器配备,一上手就是两轮齐射,纵然幽州军这边的刀盾手纷纷将圆盾顶在侧前方,却也不断有人发出闷哼或是惨叫,被身后的战友拖向后方。

遭受远程火力打击,幽州军却是丝毫不乱,继续按照之前的节奏前进,他们深知步兵对战比的就是阵列,一旦在接战之前就心浮气躁乱了阵型,这仗都不用打,就可以宣布失败了。

“稳住,稳住,不要急。”鞠义半伏着身子,紧跟在大盾手身后,口中不断地念叨着,也不知道是在告诫部下,还是在告诫自己。

直到双方的距离接近到三四十步,这时候两边部队的速度才越来越快,相对而言,冀州军那边的速度就要慢上许多,因为他们已经摸清了对手的兵力配备,没有远程武器、没有如林的枪阵,自己只需要稳住阵型,利用坚固的前排防御,就可以凭借数量众多的nn手,不断对对手造成杀伤。

终于,双方最前排的盾手重重撞在一起,令冀州军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幽州军队列正中的盾手不顾对面层层叠叠的长枪,同时测过身体,把整个身体藏在高大厚重的盾牌后面,肩胯腿同时发力,重重撞向敌阵,遭受如此巨大的冲击,他们对面的敌军前排盾墙就稍稍有些松散了。

两三次毫不惜命的冲击过后,幽州军这边已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伤亡,但他们的牺牲,却已经给身后的主攻部队创造出了机会冀州军中部的盾手也伤了几个,有的甚至把盾牌都扔在了地上。

“跟我杀敌!”看见对手盾墙出现破绽,蛰伏了半天的鞠义一跃而起,抬手就是一弩,将早就上好了弦,一直出于激发状态的弩箭射向对面毫无防备的长枪阵。

“嘣!”

“嘣嘣!”

“嘣嘣嘣!”

弩机发射的声音骤然响起,几乎同时响起的,则是冀州长枪手们的惨呼。

一击得手,鞠义毫不犹豫,将手弩往腰间一挂,反手抽刀摘盾,几个大步跨出,硬是踩着友军和敌军的身体就冲进了敌阵,剩余的将士则是紧随其后,迅速涌入了冀州军的阵列内部。

“不要恋战,杀进去!”鞠义一边高喊,一边格开几支追击而来的长枪,朝着惊慌失措,不知道应该重新给弩上弦还是跑路的冀州弩手奔去。

他在辽东曾经吃过一种巨大的龙虾,那东西通体都是坚硬的甲壳,但外壳包裹之下的肉却是无比鲜美,令人回味无穷。

这时候的战况,让鞠义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餐桌上,他已经冲破了冀州军坚固厚实,并且布满了利刺的外壳,接下来,就是尽情享用美味的时候了。

“马延、张凯,你们两个带着我的亲卫队过去,务必斩杀此獠,堵住缺口。”见到一小股敌军冲杀进来,高览也不是过于在意,随手点了两名副将,让他们去解决这些胆大包天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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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那是鞠义!

马延张凯二人是冀州本土派,早在韩馥当政时期就是小有名气的低层军官,他们两个再加上焦触张南,在袁绍执掌冀州这两年期间异军突起,俨然成为了几颗军中新星。

在这关键时刻派出马延张凯两个,高览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大材小用,他的注意重点,还是在两翼不断高速穿插的白马义从。

一万多人的骑兵部队,而且装备极其精良,若是处理不好,对战局的影响将是决定性的。

但是,不到半柱香的工夫,马延就灰头土脸地跑了回来,要求再给他增派兵力,否则没法对付杀进来的幽州军,而且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张凯此时也已经陷入苦战,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在自己的军阵当中,居然打不过孤军深入的敌人?”高览又惊又怒,一把抓起马延的肩甲,对他大声吼叫起来。

“那是鞠义!还有他的先登营!”马延也愤怒了,毫不畏惧地跟高览对喷起来。

但凡是冀州军旧部的将领,有一个算一个,谁没听说过鞠义的名头?这家伙能打又不怕死,麾下百壮士更是号称扔到其他部队都能当百人将的使,甚至连自己部队的名字,都被他起名为先登营。

先登就是率先登城的意思,原本不是什么固定的军队编制,而是占据陷入僵持,或是在攻打地方城池的时候,专门召集起来的敢死队,通常都是年轻力壮且职位低下的下层军官,加上一大帮愿意用性命换取荣耀地位的亡命徒组成。

这样临时组成的部队,在一场战斗结束之后也就散了,运气好的活下来了,该升官发财就升官发财,运气差的就缺胳膊少腿,甚至连命都丢了,那也各安天命,怨不得别人。

鞠义敢把自己的部队堂而皇之地命名为先登营,在当初的冀州官方眼里,他也确实是个为了打仗,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亡命之徒。

可是军中的将校却不这么看,他们知道打仗就是拼命,对能打的前辈一向是抱有崇高的敬意,尤其是鞠义这样心无杂念的战斗狂人,更是让他们由衷的钦佩。

如今对上鞠义和他那群疯子,马延觉得自己能够坚持半柱香时间,阵型没有崩溃,并且勉强维持住了战线,已经是超额完成任务了。

所以他理直气壮,眼神中更是透露出一个意思:有本事你去跟他打啊。

高览气得牙痒痒,却又不能真的扔下指挥军阵的重任,去跟一个自己听说过,却从未见过面的敌将拼命。

他可是掌握着近万人的部队,担负着全军的屏障,怎能舍弃大局?

“韩猛,你带右营过去,务必斩杀鞠义!”高览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派出自己手下最厉害的大将,亲自去会会那个鞠义。

这韩猛本是冀州豪强出身,练得一身好武艺,在袁绍来到冀州之后才加入军中,随后就一路扶摇直上,做到了高览的副将,若是单单从武勇来讲,冀州军中或许只有文丑、高览和张郃三人可以稳压他一头。

对付个鞠义,派出韩猛应该足够了吧。

“末将领命!”韩猛兴奋地攥紧了拳头,抄起手边的铁枪就大步离开中军。

结果这一次,还没等高览坐稳,韩猛就同样灰头土脸地跑了回来,他甚至连鞠义的面都没碰到,就被一群先登死士砍得抵挡不住了。

“将军请息怒,不是我等没有拼死力战之心,实在是敌军的铠甲过于古怪,令人无从下手啊。”见到高览面色不善,韩猛连忙单膝跪地,对他解释起来。

鞠义的先登死士穿的都是经过表面渗碳的板甲,坚硬无比且通体光滑,无论是刀砍枪刺,都会被光滑的圆弧形表面卸开力道,人体完全不会受到伤害,最多是黑漆被蹭掉一道,给敌人留下点心理安慰。

正好高览手边还有一具板甲,他让韩猛双手举着,自己则是抄起长枪连刺几下,结果对方只是模拟着人的动作稍稍闪避了几寸,就将这名猛将的攻击轻松化解,由于用力过猛,高览差点还把自己的腰给闪了。

“这还怎么打?”高览喃喃自语起来,目光也变得有些呆滞了。

在他不远处,几名将校甚至将破了几个小洞的板甲穿在身上,任由旁人用刀剑去砍,同样得出了令人沮丧的结论。

这种盔甲,用锐器是攻不破的。

那就意味着,鞠义和他的那些先登死士可以做到完全无视躯干部位的攻击,只需要用盾牌和移动,护住头脸以及小腿就行。

这样不公平的较量,别说是马延张凯和韩猛,就算高览亲自上阵,也是拿鞠义没什么办法的。

“将军,要不然就让弩手攒射,将这群贼子射死?”一名行军司马凑到近前,对高览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高览转转转过头,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个提出如此高明意见的家伙,久久说不出话来。

强弩贴近射击,射穿这种铠甲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现在不是两军迎面交战,而是被人杀进了弓手阵型之中,四面方全是自己人。

在这种乱成一团的环境下搞无差别攻击,固然是能对敌人造成杀伤,但就算是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冀州军这边的伤亡会惨重好几倍,甚至前排的盾手和长枪手也无法避免。

冀州军的阵型现在只是破了一个缺口,就已经令人左支右绌,要是再多几个缺口,对手数量众多的刀盾手大举涌入,自己的结局要么是力战身亡,要么就是仓皇逃窜。

不会有第三条路。

“去张将军那里,请他调两个曲的大戟士过来,对付这种铠甲,只有用重兵器才有效果。”高览口中不停,同时也迈开了脚步,“你们留在这里稳住阵脚,我去会会鞠义。”

无论如何,他也要把摇摇欲坠的阵脚稳住,坚持到张郃的大戟士过来,只要阵脚不乱,战线趋于平衡,己方的军力优势就能够显现出威力了。

三万对两万,怎么看都是己方有利。

第三十五章 不明朗

“这仗打着打着就让人看不清了,以后可怎么弄啊?”双方的步兵方阵纠缠在一起之后,刘备就再也没有分清谁是谁,哪边优势哪边劣势,急得在高台上直跳脚,却也无计可施。

造成这种尴尬局面的原因,就是双方的衣着是一样的颜色。

幽州这边因为刘备是大汉宗亲,正儿经的幽州牧,还是个侯爷,所以他手下的部队除了白马义从这个异数,其他的部队都严格遵循汉军一贯的配色,红衣黑甲,看起来威风凛凛。

而冀州那边由于各种军械的库存量巨大,袁绍家底丰厚,也没必要弄什么新花样出来,下面的士卒也就有什么穿什么,同样是汉军的标准装扮。

这两支部队撞在一起,除了从衣着细节和兵器之外,将士们还没有太多分辨敌友的好办法。

要不然刚才那个军司马出馊主意的时候,差点被高览一巴掌给呼死呢眼睛看过去都是穿着一样颜色衣服的,你搞个攒射,弄不好死的队友比敌人还多。

“冀州军想要全面展开阵型,从两翼包抄过来,吞掉我们的步兵。”沮授仍然是头也不转,手中不住地挥舞着各色令旗,向己方部队发去命令。

片刻之后,原本已经穿插回来的严纲和单经二人再次率队冲了出去,而他们这一次冲击的方向,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盯着高览部队的侧翼,也就是张郃的部队需要补上的空隙。

现在的战场之上,一万名白马义从除了两千后备队之外,剩余的千人马分为四队,像是四支白色利箭一样,沿着不同的运行轨迹,朝着冀州军高速运动。

其中赵云和颜良两支生力军是走外线,摆出一副绕过冀州军阵线,直扑袁绍中军的架势,逼得张郃不得不拉伸阵型,可中路的高览又派人给他送去消息,希望他的部队可以尽快前进,向高览部队靠拢。

于是,严纲和单经就抓住张郃部队这一刻的思想混乱,快马加鞭,从他们尚未合拢的阵型里钻了进去,如果有人能从高空俯瞰,就会发现,三个巨大的黑色集团之间,已经被两条不宽不细的白线分割开了。

凭借着友军部队的不懈努力,冲在最前方的白马义从将士终于穿过了冀州军坚实的长枪大盾阵,冲到了冀州军毫无防护的nn手阵中

“散射两轮,换枪!”面对这难得的机会,严纲发出了喜悦的咆哮,但他仍旧不敢有半点懈怠,虽说步弓手和弩手拉弓上弦的时间比骑弓要长,但毕竟对面远程武器数量太多,自己只有这一轮突击的机会,随后就又得夺路而逃,寻找下一次战机,直到敌军阵型全面崩溃。

这两支部队根本不管身侧不远处拼命赶来,要把自己堵在阵中的张郃部队,一门心思地对nn手发动了突击,凭借着厚甲快马,一路平趟过去。

“什么情况?”高览刚带着自己的亲卫部队杀退两支冲在最前的先登死士,找上了正在己方阵中肆虐的鞠义,结果两人交手还没几个回合,他就惊愕地发现,自己苦心积虑要保护的nn手部队已经是乱成一团,惨叫连连了。

“什么情况?你留下的废物们不会指挥部队,被人杀进来了。”鞠义侧过脑袋往地下吐了一口吐沫,大笑着说道,然后再次挥刀扑杀而上,不让高览有后撤的机会。

这个匹夫,居然扔下指挥全军的重任来堵截自己,鞠义越打心中越高兴,嘴上也开始絮叨起来,不停地扰乱高览的心思。

从马延和张凯两个废柴也能被高览重用,到高览这群山野村夫只能在自己离开冀州之后才爬到高位,最后连张郃都不放过,说是张郃当年被他一只手就放翻,居然都能统领数万大军了。

当然了,鞠义说的是实话,只不过那件事发生在十年之前,那时候他刚从凉州返回家乡,正值年富力强,而张郃才是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孩子,压根不是这个家伙的对手。

按理说这种欺凌幼小的行为是令人难以启齿的,但鞠义却不觉得丢脸,反而说得有鼻子有眼,把高览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能步步后退,希望脱离战圈,返回后方去指挥全局。

“前军形势不妙,应该让文丑的部队出战了。”看到己方阵脚不稳,高台上的逢纪也不顾上生闷气了,连忙转过身对袁绍提起了建议。

袁绍正在急得跺脚,听到这个建议,却不由得愣了愣,“要用重骑兵了?”

那两千名重装铁骑可是袁绍砸锅卖铁才组建起来的,一向被他视作真正可以决定一场战斗结果的力量,如今打了还没一个时辰,自己就要动用这支部队了?

“重骑兵不动,其他部队前去支援。”逢纪冷着脸说道:“张郃的部队即将补上前线缺口,只要翦除这支突入我军阵中的骑兵,我们就可以重新掌握主动。”

冀州军这边,只有文丑手中握有数量众多的骑兵,纵然普通部队的不及白马义从,但他们拥有的机动能力也足以将其纠缠住,给友军提供围而歼之的条件。

“好好,就俺元图所说,给文丑发去命令。”袁绍一听,原来不是自己顶不住,而是要将这些胆大包天,杀到己方阵中的贼子歼灭,这才心中舒坦,连忙下达命令,让文丑出战了。

但是,逢纪的脸上,仍然是掩藏不住的忧虑。

敌军这几员将领确实厉害,无论小范围的突击还是大范围的机动迂回,都把骑兵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如今战场上的局面被他们搅合得越发混乱,更加考验中低层将领的战术水平和士卒的单兵作战能力了。

或许那正是幽州军的杀招所在。

“敌军似乎又在调动人马,我也差不多该出战了。”公孙范趴在木头栏杆上看了一阵,终于有些按捺不住,跟刘备说了一声。

刘备马上转过头去瞪着他,“你可是预备队,怎么才打了一半就要出动?”

公孙范无奈地指了指远处,“我军骑兵占绝对优势,战线已经过不来了,再不出战,别说吃肉,连汤都喝不到了。”

第三十六章 督战

“不行,你手里的部队是我们最后的机动兵力,不能随随便便就扔出去。”刘备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然后转过脸去不看公孙范,任由他长吁短叹。

不知不觉间已是中午,阳光尽情播撒在大地之上,把那些穿着厚重铠甲还在剧烈运动的战士们烤得要死要活,尤其是身穿黑色铠甲的步卒,更是觉得自己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除了炎热之外,强烈的阳光还给冀州军造成了另一个不小的麻烦,由于白马义从的将士穿着光亮如镜的板甲,带着同样光亮如镜的头盔,几乎所有直面白马义从的士卒,都被他们身上的反光弄得头晕目眩,根本分不清敌人的方位甚至是动作了。

忽明忽暗的视线,冷不丁的耀眼光亮,这让冀州军的弓箭手们完全失去了射击节奏,只能凭着感觉不住手地发射,然后就是被迎面奔驰而来的骑兵一枪刺倒。

“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就连高台上的袁绍都看出了古怪,不顾形象地跳脚大骂起来。

用于提供远程火力的nn手方阵被搅合得乱成一团,张郃的部队又受限于装备重量,根本追不上来去如风,射了就跑的白马义从,文丑派去支援前军的部队是骑兵不假,战马的质量、士卒的马术却远远比不上来自北方边地的同行,只能追在白马义从将士的屁股后面吃灰。

在这种尴尬的战场态势之下,冀州军空握着兵力优势,却被机动性和兵员素质更强的幽州军牵着鼻子走,根本发挥不出自己的长处。

“这群无能之辈,白白耗费我无数钱粮!”袁绍看得心中焦急,对几员大将极度不满,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又不能表露出来,于是只能背着双手,在高台上团团乱转。

许攸冷眼旁观了许久,此时再次开口,又把众人给雷了个外焦里嫩。

他居然提议让袁绍亲自前往军中督战!

“敌方骑兵众多,往来冲突不定,诸将唯恐被他们抄了后路,故而不敢全力拼杀,倘若使君亲自前去军中督战,诸将没了后顾之忧,自然可以放手一搏。”许攸根本不顾旁人惊讶和鄙视的目光,洋洋自得地说了起来。

“使君万万不可!”郭图上前几步,先是对许攸怒目而视,然后才对袁绍俯身下拜,恳切地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战场上形势不明,使君千金之躯,怎可轻易犯险?”

许攸眼睛一翻,不满地反驳道:“如今我军还有文丑和数千铁骑,还有使君的亲卫部队,如此众星拱月,能有什么危险?你们这些颍川人胆子也太小了吧!”

郭图等人顿时大怒,指着许攸怒斥起来,“许攸,你几次三番怂恿使君出战,究竟是何用意?”

“我自然是一片好意。”许攸甩下一句话就转向袁绍,压低声音说道:“诸将许久在外,手握重兵,其心意不得而知,使君前往军中亲自督战,正可以看清他们之中谁是忠心不二,谁是敷衍了事。”

袁绍沉思片刻,觉得这个许攸说得还正是他心中所想,他本就认为己方兵力占优,理应是一鼓作气荡平敌军,如今战局焦灼,而且对己方而言有些不利,早已让他心中极度不满。

若是按照许攸所说,亲自前去军中,士卒们见到主帅亲临阵中,必然会军心大振,这是第一个好处。

而自己到了阵中,可以近距离监督那些将领,若是他们拼死力战便罢,若是敢在自己眼皮子地下偷奸耍滑,那自己正可以名正言顺地剥夺他们的军权,交给信赖的人。

至于危险,袁绍觉得就凭着文丑的两千重骑兵,再加上自己的亲卫营,任凭对手是谁,都难以逾越如此坚固的防御,不用太过担心。

“如今战局不利,我正应当亲临前线提振士气。”袁绍历来是个拿定主意就去做的性格,当即给自己找了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做出决定之后,他还亲切地拉起郭图的手说道:“公则啊,我知道你也是一片好心,你和子远都是我的肱股之臣,理应同舟共济,而不应该相互猜忌才对。”

郭图满脸羞愤,心里估计连带袁绍一起也骂上了,但如今他的家族也在战火中损失惨重,如今已经没有太多依仗,形势比人强,也只能忍气吞声,在袁绍这里混日子了。

学习荀谌,对许攸和逢纪这些南阳人敬而远之,或许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随着雄壮的鼓声,袁绍中军大旗缓缓前移,得到主帅亲临阵中督战的消息之后,冀州军军心大振,经过了一个上午的激战之后,浑身积攒下的酸痛疲累仿佛也一扫而空了。

在突然爆发的冀州军面前,幽州军中路的步兵方阵顿时感觉到压力剧增,他们原本已经冲开不少缺口,依靠刀盾贴身近战的优势,逼得对手的长枪兵部队节节败退,可是一阵工夫之后,他们又被逼回了原来的战线。

甚至连率先突破敌阵的鞠义和先登死士们,也在一轮nn击未果之后消耗了太多体力,面对着再次蜂拥而至的敌军,最终无奈地退了下去,把前排让给了后方的友军。

“这帮废物倒是好韧性,打跑一个又来一个,硬是把老子的体力给磨没了。”退到军阵后方之后,鞠义一屁股坐在地下,摘下热气腾腾的头盔放在身旁,任由微风吹拂自己满头满脸的汗水。

其余退下来的将士们也是摇头叹息不止,他们好容易才撕开个口子,本以为可以一鼓作气冲破敌军阵型,为后续部队打开进攻通道,却没想到半天时间下来,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了泡影。

打跑了马延张凯,又来了个韩猛打跑了韩猛,又来了个高览两翼白马义从突入阵中之后,高览急吼吼地跑回去指挥了,结果又来了一群手持长戟的家伙。

与普通的长枪短刀不同,那帮家伙手里拿的长戟格外沉重宽大,再加上进退一致,让己方的战刀根本无法近身,再好的武艺也施展不出来。

更别说那玩意轮圆了敲在身上,就算是身穿板甲都抵挡不住,好些人挨了几下之后盔甲没太大事,人却被打得口吐鲜血,不得不脱离战场了。

“我们得换个法子,让那群拿着长戟的家伙分散开来,他们结阵之后是能打,可是一对一就不行了。”鞠义喘了几口气之后就站起身来,召集了自己手下的一些核心骨干,对他们面授机宜起来。

又过了一阵,这支部队再次给手弩上弦,朝着激战正酣的前线走去。

第三十七章 对冲

随着冀州军全线压上,战场中路的幽州军步卒方阵终于暴露出了人数较少、并且缺乏远程攻击手段的劣势,为了避免被突破阵型,他们不得不缓缓后退。

高览和张郃的部队也已经完成了互补,拥有大戟士的强大威慑力,鞠义也不能像之前那样为所欲为,只得重新回到队伍后排,寻找新的战机。

“使君看到没有,打仗这种事,就是得主帅亲自坐镇,才能让那群兵汉拿出真本事来,否则他们就会想着保存实力,让其他人卖命。”许攸得意地自吹自擂,把身旁的袁绍说得连连点头。

此时前军在不断推进,眼看着就能将对手的步卒一鼓击溃,袁绍和一种谋士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他们策马扬鞭,悠闲地跟在大部队后方一里多远的距离,虽说根本看不清楚混乱的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挥斥方遒,对战局做出点评的心情。

毕竟是要打胜仗了,怎么吹都是看自己发挥,其他人也不会过于抓着不放,其乐融融,岂不美哉。

袁绍等人心情一片大好,而对面的刘备和沮授等人,则是面色凝重,他们自然看得出来中路岌岌可危,但自己手底下就这点兵力,能够派出去作战的就几千人。

总不能把守卫营寨的步卒也全拉出去硬刚吧,那样的话一旦还是顶不住,自己这边就连稳住阵脚的兵力都没了。

“那边是袁绍的帅旗,他已经离开后方,向前推进了一里多远。”公孙范眼力极好,在不断掀起的尘烟之中看清了袁绍中军的动向,立刻对刘备请示起来,“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应该组织一次突击。”

“也好。”刘备与沮授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然后他就伸手抄起了公孙瓒的遗物破虏剑,将其递入公孙范手中,“伯珪兄当年求学的时候就看不惯袁绍,你去,用这把剑取下袁绍的人头,能不能做到?”

“你们就瞧好了吧!”公孙范终于得到出战机会,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他双手接过破虏剑,将其挂在自己腰间,然后向周围众人抱拳行礼,转身大步走下高台。

片刻之后,刘备手里最后的机动兵力:两千名白马义从,便以极快的速度,从战场右侧绕了个圈子,朝着对面军阵的左翼奔驰而去。

送走公孙范之后,沮授也暂时停下了指挥,这种面对面的对决,前期是比拼bnbs,中期是比拼将校指挥,后期就是比拼士卒的硬实力,玩不出别的花来。

“启禀使君,现在已经是未时了。”过了没多长时间,一名小校快步跑上高台,单膝跪地,对刘备大声汇报起来。

“好,点狼烟吧。”虽然看不太清,可刘备还是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战场上的局势,听到报告之后连头都没回,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这名小校按照之前的安排去做。

得到命令之后,幽州军营寨之中,一股浓黑的烟柱冉冉升起,笔直地插上天空,这股烟极其浓厚,凝而不散,纵使是在数里之外也清晰可见。

紧接着,在渚水北岸同样有好几股烟柱升腾而起,这些狼烟的位置彼此相距一两里,同时点燃的情况下显得格外震撼。

“什么情况?”看到幽州军一方异乎寻常的举动,冀州军中有不少将士都心生困惑,搞不懂对手在干什么。

这几天对峙下来,双方都已经把周边数里摸了个一清二楚,压根不可能有什么伏兵之类,那刘备点起如此多的狼烟,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正在冀州军心中疑惑,攻势为之一缓的时候,之前一直在右路游弋,不紧不慢地用骑弓点射大戟士的白马义从突然提速了,他们在主将颜良的率领之下,齐刷刷地催动战马从大戟士部队的侧后方绕了过去,笔直地扑向早就被他们看在眼中的,象征着袁绍中军的帅旗。

只要能杀死或者重创袁绍和他的幕僚团队,自己这些人就算是全军覆没也值了。

由于在之前被对手不断地拉扯阵型,冀州军的阵型变得相当的扁平,位于两翼的重装步兵根本无力回援,只能大声疾呼,提醒友军注意这支杀向主帅的敌军部队。

在巨大的惊呼声中,冀州军中军也发现了左边袭来一支银白色的骑兵部队,袁绍等人顿时大惊失色。

好在文丑一直攥着重骑兵没有出战,见到这种情况,他立刻率领重骑兵迎上前去,这支重骑兵部队虽然速度不够快,但他们毕竟训练有素,展开阵型的速度一点不慢,在白马义从杀到近前之时,已经是形成了一条厚重宽阔、由三条骑兵阵线组成的黑色浪潮。

早在对手将阵型拉宽之时,颜良就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唿哨,他身后的将士们顿时心领神会,纷纷向主将身后聚拢,摆出了最具有攻击性,也是最合他们性子的锋矢阵。

出于进攻一方的主动优势,白马义从可以将兵力集中在一点突破,但文丑的重装骑兵就必须考虑到主帅的安危,将防御阵线拉得较宽。

于是,在一阵剧烈的冲撞之后,伴随着各种恐怖的声音和无数坠马倒地的身影,颜良想要的结果出来了:他的部队就像是一把巨大的利刃,迅猛无比地突破了三层防线,虽然伤痕累累残破不堪,但锋刃依旧雪亮,具有杀人的能力。

连续突破三层防线之后,颜良身上的盔甲出现了好几个恐怖的凹陷,骑兵对冲的力量极其恐怖,虽然没能撕破坚硬厚实的板甲,但已经足够摧毁血肉之躯了,此时他浑身剧痛难忍,尤其是凹陷下去的钢甲死死顶住身体,令人呼吸和用力的时候都无比难受。

文丑的模样就更加凄惨了,他位于阵型正中,相当于经历了整支白马义从的正面冲击过程,在连续不断的冲击之下,他手中的枪杆已经折断,右手虎口崩裂,不住地流淌着鲜血,身上的甲胄被掀得七零落,若不是身穿着两层重甲,估计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

除了静静躺在地下的尸体,其他经历了正面冲击的将士们也都或多或少地挂了彩,但他们都明白现在压根不是叫痛的时候,白马义从将士迅速在行进之中重组了阵型,继续朝着袁绍冲去,而冀州重骑也从两翼侧卷而来,拼命地想要再次堵截住这支锋锐无匹的利箭。

第三十八章 欲哭无泪

见到白马义从冲破了重装铁骑的防线,袁绍面色铁青,额头上青筋直跳,好在刚才文丑出击的时候逢纪也没闲着,在他的指挥之下,袁绍的亲卫部队已经布好了防御阵型,像是一面巨大的带刺的墙壁一样,笔直地横在白马义从面前。

正面是严阵以待的步兵方阵,两翼是拼命追杀过来的重骑兵,颜良毫不犹豫,迅速换枪为弓,抬手就是两箭射了过去,然后一个急转,带着自己身后的弟兄们在对手的铁钳尚未合拢之前,险而又险地冲了出去,顺带着给袁绍的亲卫部队造成了不小的损伤。

突出包围之后,颜良也丝毫不敢停留,率领部队朝着战场的另一边快速奔去,他已经越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挤压得受不了,急需一个安全的地方卸甲疗伤。

就在颜良即将脱离敌阵之时,迎面又是一支盔甲光亮的白马义从高速疾驰过来,为首将领遥遥举枪致意,身后则是高高飘扬着一面“赵”字大旗。

此人正是赵云。

他同样盯上了袁绍,只是被张郃纠缠了一阵,直到半柱香前才摆脱纠缠,得到了直冲敌手中军的机会。

“交给你了!”

“交给我了!”

两军擦肩而过,颜良和赵云二人重重点了点头,然后一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战场,一个头也不回地冲向了敌阵。

袁绍那边的一众刚刚被吓得够呛,气还没喘匀呢,眼看着南边又过来一支敌军,而且银盔银甲大白马,还是白马义从,顿时想哭的心都有了。

文丑虎口淌血,心中也在滴血,他苦心训练了近两年时间,本以为是可以对抗任何敌人的重装骑兵,在刚才那一轮对冲之中竟然损失了三成有余,即使对手是天下闻名的劲旅,这样的损失也过于惨痛,令人难以接受。

痛苦归痛苦,敌人来了还是得上,如今主帅就在身后,自己就算是死了,把这些弟兄们拼光了,也得完成自己当初效忠时候的诺言。

“随我来,截住他们!”文丑厉声吼叫,握紧了手中新换的钢枪,再次催动战马,朝着敌人的方向迎去。

经过了刚才那一轮厮杀之后,这一次迎击白马义从的重装骑兵已经无力做出之前的快速展开,只能尽量集中阵型,希望用阵型厚度消耗敌军的战斗力。

面对这种想要以命换命的对手,赵云自然不会蠢到一头撞上去,白马义从迅速做出规避动作,向外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在对重装骑兵的阵型中洒下两轮箭雨,收割了一些性命指挥,也轻巧地绕过了这支部队,朝着袁绍和他的亲卫队杀去。

“使、使君,敌军来势汹汹,这当如何是好?”被对手连续突破到自己面前,许攸早已吓得面色煞白,浑身抖的像是筛糠一般,一向引以为傲的嘴皮子都变得不利索了,“不如、不如让他们拼死阻挡,我们退回大营吧。”

这个蠢货是真的疯了!所有人都这样想着。

如今袁绍中军已经向前推进了老远,距离己方营寨至少有两里地,如果不管不顾地逃跑,这么远的距离,足够敌军骑兵把自己这些人杀上两个来回了。

再说了,己方拥有三万大军,其中距离最近的部队就在前方一里多远,并且他们和两翼的大戟士也在拼命地回援之中,只要亲卫部队坚持一阵,这支白马义从只能像刚才的友军一样灰溜溜地逃窜。

袁绍虽然也是吓得够呛,但他经过这半天时间的焦灼战局,心里憋了一股子邪火没地方撒,这时候脾气也上来了,索性摘下头上金盔重重扔在地上,怒声吼叫道:“我袁本初生为大丈夫,宁愿临阵斗死,也不愿做那畏敌逃脱的匹夫!”

东汉士大夫阶层里面评价一个人,主要就是看长相好坏和嗓门高低,袁绍作为其中的佼佼者,说话声音自然也小不到哪去,这番吼叫也是被附近的将士听得一清二楚。

见到主帅决意死战到底,袁绍的亲卫部队顿时军心大振,两三千人马组成一个圆阵,将袁绍和一众文臣谋士团团围在核心,即便赵云神勇无敌,几次冲入阵中,杀伤了不少士卒,但剩余将士仍然齐心死战,半步不退。

一方拼了命的要撕开缺口,一方拼了命地填补缺口,短暂的几次交锋之后,赵云抬眼望去,只见自己身后的文丑部队也已经追赶过来,远处更是黑压压的人山人海蜂拥而至,再纠缠下去只怕自己反倒要危险。

于是,这支白马义从抓紧时间,泄愤一般地将箭囊倾泻一空,然后做了个假动作,硬生生晃开一条出路,在对手合拢之前再次钻了出去。

看着被箭雨射得七零落的己方阵型,躺在地上snn不止的士卒,袁绍真是欲哭无泪,他白白握着超过对手一万以上的兵力,却拿来去如风的白马义从没有半点脾气,人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末了还能收割一波人头。

和敌军的骑兵部队相比,自己这边的所有部队都慢得像是乌龟一样,几次三番地合围都是徒劳无功,经过这么一番搅合,前线的部队也失去了进攻的势头,根本粘不住敌军的步兵方阵,被对手施施然脱离了战斗。

“传令下去,鸣金收兵吧。”脱离险境之后,袁绍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对身边的逢纪说道,然后双腿轻轻一夹马腹,朝着己方营寨走去。

主帅频频遇险,带来的士气低沉对手往来穿插,造成的阵型混乱这样的局面,确实是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还不如见好就收呢。

得到收兵的命令之后,两万多冀州军将士齐齐松了一口气,他们缓缓收缩阵型向后退去,只留下了狼藉一片,尸横遍野的战场。

幽州军那边同样是如释重负,他们缺少正面作战的步兵力量,全靠骑兵往来牵扯才能缓解正面压力,为了达成战术目标,在长达两三个时辰的战斗之中,白马义从将士几乎是一刻未歇,即便他们的战马都是百里挑一,却也应付不了如此剧烈的消耗,已经无力再战。

片刻之后,之前尘烟连天,杀声遍野的战场之上,就只剩下了公孙范高亢的声音,他好不容易才捞了个出战的机会,结果跑到半路上就没得打,气得直骂街呢。

第三十九章 关羽休走

袁绍怀着满腔的怒火回到营寨之中,第一条命令就是召集所有都尉以上的将领,看样子是想要狠狠地教训一番。

但是,还没等人来齐,另一条让他无比震惊的消息传来,听到这条消息之后,袁绍彻底没了耀武扬威的心思,而是拉着文丑和高览的手好一顿鼓励和宽慰,并且许下了战后加官进爵的承诺。

这样做的原因并不是袁绍良心发现,而是在渚水上游十几里传来急报:趁着冀州军精锐东移,与刘备进行会战的大好时机,关羽率众强渡渚水,对冀州军的留驻部队发起了猛攻。

于是乎,文丑和高览二人顾不得满身的疲惫和伤痛,又带着少许部队着急忙慌地回援上游,那里是他们花了两年心血才建立起的壁垒,若是落在关羽手里,再想拿回来就难比登天了。

“难道这是刘备的调虎离山之计?”袁绍走出大帐,看着渚水北岸一股股笔直伸上天空的狼烟,顿时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刘备认为自己已经缠住了冀州军,给关羽发去信号,让他开始进攻呢。

就在袁绍恍然大悟、文丑高览心如火燎、冀州军中人心惶惶的同时,渚水上游的河岸之上,关羽正跃马横刀,率领着自己麾下的将士不断将战线推前,向冀州军发起猛攻。

这段时间以来,幽州军一系列的举动,都是为了调动冀州军兵力,给关羽创造强渡渚水的机会,从一开始在渚水下游渡河扎营,到刘备带着白马义从这支标志性部队渡河,再到今日的会战,幽州军每一步行动的目的都很明确,而袁绍的每一步应对,也都落在刘备等人之前的计划之中。

摆出在渚水下游突破的姿态,逼迫高览将兵力重心东移,同时向南面求援,让张郃的部队离开襄国城这个支点,暂时丧失驰援渚水防线的能力。

利用袁绍骄傲自大好攀比的性格和对自己的恨意,刘备以身作饵,亲自抵达渚水南岸,引诱袁绍前去会战,而袁绍为了一举破敌,把三员大将及其精锐部队全部抽调到自己身边,这样的举动也都是幽州一方早就预料到的。

自从刘备离开大营,关羽就开始准备强渡渚水,在这一段时间里,每天晚上,他都让沮授带来的民夫们趁着夜色的掩护,往距离河岸不远处的隐蔽地带运送着各种物资和工具,其中甚至还有为数众多的木船。

在刘备与袁绍会战的前一天夜里,周仓就已经带着他的直属部队潜伏在了距离河岸仅一里的凹地,看到东面升起狼烟,听见军中传来牛角号声,周仓顿时明白,是自己出战的时候了。

片刻之后,数百名身材高大的步卒在肩上扛着木船,快步奔向渚水,在河对岸的敌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奋力划动木船,来到了渚水南岸,与此同时,距离河岸数里远的幽州军大营也是人潮涌动,关羽一马当先,直冲渚水而去。

第一批渡河的船只两侧都预先钉着厚重的木板和粗大的铁制搭钩,除了抢滩登陆的部队之外,剩余的士卒按照之前演练过好几次的步骤,迅速将木船连在一起,在渚水上组成了一座浮桥,等到关羽抵达河岸,这浮桥上的木板都快铺设完毕了。

失去了骨干力量和最高指挥官之后,面对幽州军突如其来的迅猛攻势,留驻在渚水大营之中的冀州军将士就有些吃力了,他们原本在河岸边上利用地势设置了不少的小型壁垒,也正在一个一个地被幽州军占领,即便是被袁绍寄予厚望的焦触张南两名都尉轮番出战,也拿对手没一点办法。

“这群边地蛮子应该是早有预谋,每一步行动毫无迟滞,就像是事先演练过一样。”高大的寨墙之上,灰头土脸的张南看着己方部队节节败退,幽州军不断蚕食河岸阵地,焦急地捶着身边粗重的木栏杆,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期盼主将文丑早点回来。

幽州军发动进攻的时候,张南是第一时间发现敌情、并且率领部队前去河边截杀敌军的,但对面那个高大的黑脸汉子实在是悍不畏死,即使身边的士卒一个个倒地身亡,仍然死死钉在自己抢下来的阵地之上半步不退。

“听说幽州军中有个勇冠三军的黑脸将军,姓张名飞字翼德,莫非就是此人?”焦触皱着眉头思索片刻之后,终于从记忆中找到了符合描述的对象,自从正式与幽州为敌后,他们这些人就收到了许多关于幽州军的情报,对一些主要将领的特征并不陌生。

张南摇了摇头,“不像,那个张翼德使的是一柄丈蛇矛,这个汉子却是用刀的。”

“你先歇着,看我的。”焦触指着正在河岸上纵马驰骋的关羽,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人就是幽州军大将关羽,只要杀了他,敌军自然会不战而溃。”

“那可是幽州第一大将,只怕你不是对手。”见到焦触盯上了关羽,张南连忙出言劝解起来,他跟焦触的本事差不多,他之前对上个不知名的幽州武将都拿不下来,用最简单的思路来比较,也应该知道幽州军主将不是他们这个层面能对付的。

但焦触却不这么想,他信心满满,转身就走下了寨墙,只留下一句话语声回响在张南耳边。

“杀了他,我就是名将。”

下寨墙,检查盔甲武器,身后的亲兵又仔细地将身上的铠甲紧了紧,焦触这才翻身上马,带着自己的直属部队冲出营寨,直奔河边而去。

“贼将关羽休走,我乃清河焦触是也!”双方距离尚有数十步,焦触就看见关羽也发现了自己,正在调转马头疾冲过来,顿时心中大喜,高声吼叫起来。

关羽也不搭话,脸上仍然是一副古井无波的表情,甚至连眼睛都眯缝着,像是没有睡醒一样,只是将手中的青龙刀稍稍扬起,做好了挥砍的准备。

第四十一章 更狠的

随着双方援军到来,上游的战场又呈现出了均势,但是,对于冀州军来说,这样的结果是他们不愿意看到,也无法接受的。

虽然文丑和高览亲自坐镇,遏止住了幽州军猛攻营寨的势头,可是看着另一座宽大浮桥渐渐成型,渚水北岸的幽州军将士越聚越多,不停地向南岸增兵,他们的心里还是极度不爽。

可是不爽归不爽,仗打到这个份上,他们也无能为力了。

冀州军原本在河岸边依托地势,建立了许多个小型据点,此时几乎丢光了,那些原本为了抵御幽州军而设立的防御设施,如今却变成了幽州军稳固阵脚的支点,除了关羽的嫡系部队还在阵前游弋之外,其余的幽州将士和民夫们都拿着铁锹和头不住地挖掘着泥土,将星星点点的小型据点连成一气,摆出了长久作战的姿态。

“幽州人就连民夫都有清一色的铁制工具,你瞧瞧那速度,短短半天时间,就比我们当初花了三四天时间弄出来的规模还大。”看着远处忙忙碌碌修筑工事的幽州人,高览不禁发出一声长叹,对这场战争越发地不看好了。

他虽然性情耿直,却不是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作为统领数万军队的大将,他对于战争的本质,还是有着较为清晰的认识的。

打仗就是比谁人多、钱多、装备好、训练足,很多不通军事的酸腐文人整天做梦,幻想着自己可以像史书上记载的那样,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好像他们动动嘴,出上几条妙计,即便己方军队在各方面都不如敌军,但胜利还是唾手可得的。

他们就没想过,能够占据广大领土,拥有充足财源,拥有充足物资,还能训练出精兵强将的对手,凭什么就会在战场上犯蠢?

人家连民夫都能用上清一色的铁制工具,骑兵部队更是配备了浑然一体,几乎无视枪刺刀砍的钢甲,而冀州这边仍然在吃库存的老本,并且在渚水和清河两条防线的巨大消耗之下,冀州百姓的生活也是越发困苦,越来越难以为继了。

但凡是个会思考的人,都能够预见得到,幽州和冀州双方的实力差距会越拉越大,今后的战争也会变得越来越艰难了。

“我们不能再出动出击了,必须先把战线稳固下来。”与高览不同,文丑想的更多的,则是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

对面的幽州军是他见过的最强的敌手,其作战风格就是两个字快、狠。

战略机动快,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之下,刘备就能带着他的主力骑兵部队千里南下,抵达前线战场在己方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就能用半天时间弄好一座浮桥,并且运送过来上万人马今天更是如此,短短一个时辰,人家竟然强渡渚水成功,并且在河岸边上建立起了坚固的据点。

战术层面快,幽州军将自己的骑兵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凭借着坚甲快马,将人数远远多于自己的冀州军耍得团团转,空握着优势兵力却做不到任何想要去做的事。

对敌人狠,袁绍亲自抵达军中督战还没有一炷香的时间,就同时遭遇两支白马义从部队的疯狂突击,若不是有文丑的拼死力战和袁绍突然爆发出来的勇气,硬生生顶住了这两波突击,恐怕数万冀州军在主帅遇袭受伤甚至是身亡的情况下,就会士气崩塌,一溃千里。

对自己更狠,作为一州之主,刘备就能用自己做诱饵,将袁绍和冀州军全部精锐调动过去,给主攻部队创造强行渡河的机会在自己这边的战斗还没有完全结束,袁绍仍然有强攻己方营寨实力的情况之下,就敢放弃退路,将浮桥拆解成一艘艘船只去驰援上游。

这种看似是极度藐视敌人,极度胆大妄为的举动,看在一般人眼里,恐怕会嘲笑刘备有勇无谋,但看在几员冀州大将眼中,却是令他们无比震撼。

幽州军的战术素养和战斗能力太强了,乃至于主帅的任何命令都可以毫无阻碍地传达到每一支部队,并且可以毫无迟滞地被执行下去,再加上他们优越的机动能力,三五万军队可以发挥出的作用,是其他诸侯手中七万、甚至十万大军都难以做到的。

与这样的敌人作战,绝不能像之前那样跟着他们的节奏去走,必须稳扎稳打,凭借人数优势和坚固的壁垒进行防御,消耗敌人的体力和士气,再伺机寻找漏洞加以利用。

听到文丑这样说,高览侧过头去,看着这个骁勇强悍,一向喜爱进攻远远胜过防守的同僚,眼神中是说不出的复杂,“我们这边能稳住,但主公那边呢?”

“那边有张隽义在,出不了什么问题,白马义从野战厉害,攻坚却是不行,没必要太过担心。”文丑说着话,眼睛仍是一眨不眨地望着远处的幽州军阵地,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己麾下爱将焦触的脑袋正被挂在一根旗杆上,而在附近的一座小丘上,关羽正持刀而立,威风凛凛得像是一尊天神。

“刚刚说完不能主动出击,现在就又动了念头?”高览顺着文丑的目光望去,看见了同样的情景,当即冷笑着说道:“我劝你慎重一些,那可是幽州军第一大将,据说比那个颜良要厉害许多。”

文丑顿时沉默了。

加上今天,他和颜良交手过两次,结果都是不分胜负,虽然每次交锋都恨不得把对方置于死地,但从内心深处来说,对这个同样骁勇善战的对手,文丑还是有那么一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这样的人物若是放在冀州军,那就是毫无悬念的第一档猛将,甚至可以与自己并驾齐驱,甩开高览张郃等人半个身位,而他在幽州军中,只不过是白马义从的一员副将,头顶上还有好几个人压着。

听说幽州军南下讨董之时,遭遇了并州狼骑和飞将吕布,双方互相忌惮,于是没有大规模厮杀,而是进行了三场斗将比拼。

作为和自己不分伯仲的勇将,颜良居然都捞不到出战的机会,那就从侧面说明,南下的幽州军中至少有三个武勇不在他之下的将领。

更可怕的是,此时站在远处耀武扬威的关羽,据说要比那三个人还狠。

如此说来,只怕自己还真是斗不过他。

第四十二章 挖沟

河岸上的关羽等了一阵,感觉不会再有敌将出来送人头,这才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下土丘,来到人头攒动的阵地上,监督民夫们挖掘泥土起来。

他不紧不慢,可是拼了老命赶过来的公孙范和鞠义两个却恼火得要死,这两个家伙为了尽快赶到上游,让自己麾下士卒和船工轮班蹬船,结果驰援回来的冀州军一头扎进坚固的营盘里不肯出来,他们还是捞不到仗打,气得又是对着远处的冀州军军营一顿乱喷,可惜距离太远,敌人压根就听不见。

“关将军,兵贵神速,我们不如就在今晚组织夜袭,一鼓作气拿下敌营。”鞠义骂了半天,感觉自己的口水都快要流干了,趁着自己的舌头还足够灵活,他一溜小跑找到关羽,提出了夜袭的计划。

关羽无奈地看着年近四旬,行事作风却还像十几岁毛头小子一样的鞠义,缓缓摇了摇头,简短而又坚定地拒绝了他,“不行。”

“为什么不行?”鞠义不依不饶,追着想要转身离去的关羽询问起来。

“今天是月十二啊我的鞠将军,那么大个月亮挂在天上,你就是蹲在这里出恭,敌军估计都能看见,还夜袭?”关羽脚步不停,向后摆了摆手,“好好歇着吧,过几天有你忙的。”

月是秋天的第二个月,称为仲秋,而月十五又在仲秋的中间,故而被称为中秋,是一年之中月亮最圆,最为明亮的时节,历来是赏月的好日子。

如今还有两三天就是中秋,月亮虽然比不上月十五的圆,但同样是皎洁无比,足以将大地照映成一片通明。

这时候搞夜袭不是吃疯了吗?

鞠义垂着脑袋塌着肩膀,臊眉耷眼地朝着自己的部队走去,打了半辈子仗,居然忘了时间,在月十二这一天提出夜袭的计划,这种事情实在是太丢脸,乃至于他都想把脑袋n土里,给民夫当个桩子的使。

接下来的两三天时间里,幽州军缓慢而又坚定地向前推进着,不断地扩张这来之不易的滩头阵地,但他们的举止有些奇怪,每次前进一百步左右,就要挖掘一道宽一丈深五尺的壕沟,挖掘出的泥土则是堆积在壕沟后侧,又形成一道好几尺高的齐胸长墙。

好端端的平地,就在幽州军民夫不知疲倦的挖掘和堆砌之下,变成了一个个方圆百步的独立的方形,彼此之间仅留有宽约一丈的通道。

与此同时,冀州军同样也没闲着,虽然他们用来挖掘泥土的工具不如幽州方面先进,但胜在人数众多,在幽州军步步推进的同时,他们在己方营寨,同样是挖掘了好几条又长又深的壕沟,并且风格和幽州方面类似,都是挖了沟又修墙,利用沟的深度和墙的高度,制造出凭人力难以逾越的障碍。

“好端端的仗怎么就打成这样了?”鞠义被关羽不紧不慢的行动弄得心急如焚,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又带着自己的部队奔赴下游,去到刘备那边,一见到刘备的面,就忙不迭地诉起苦来。

刘备听着鞠义的汇报,手底下也没闲着,三下五除二地就用炭笔画出了大概的战场形势图,然后对着鞠义展开,“是这样?”

“没错没错。”鞠义把脑袋点得像是小鸡啄米一般。

“壕沟和胸墙大概是这样?”刘备下笔如飞,继续画出一张素描图来,他是工科生出身,这几年又重操旧业,画了不少的图纸,此时只是寥寥数笔,就把一个个壕沟衬托下的独立地界勾勒得栩栩如生。

鞠义再次点头,“就是这样,虽说防御起来轻松,但我军发动进攻之时,这些壁垒反倒会变成阻碍,要说起来关云长打仗悍勇无比,怎么如今却格外谨慎,不像是他了。”

“因为这是我的安排。”刘备脸上露出一丝坏笑。

在刘备大营数里之外,冀州军大营之中,袁绍也早已得到了这方面的情报,他连忙召集所有的文臣谋士,希望众人群策群力,弄清楚幽州军到底是想做什么事。

作为袁绍身边的首席谋士,逢纪在看完情报之后,同样提笔沾墨,画出一副大概的战场形势图来,然后皱起了眉头。

“把两军距离拉近到两里,而且不断推进,关羽这是不准备列阵作战,而是要用投石车了。”逢纪沉思良久,最后还是不能确定,便抬起头来看了看郭图,“公则,你是什么看法?”

郭图稍稍一愣,似乎是想不到逢纪这个名义上的同僚,实际上的对手会主动询问自己,但他看逢纪的眼神不似作伪,更不像是有什么阴谋,心中也有些宽慰,便测过身子看了看对方画出的草图,又在心中计算了一番,最后还是摇摇头,“太远了,应该不是。”

这个时代的投石车结构十分简单,坚固的木头架子架起一根巨大的杠杆,长端用皮套或是木框装载石块,短端系着几十根绳索,每次发射之时,都要用好几十人同时拉动绳索,将石块抛出杀敌,非但射程有限,准头不足,而且极度耗费人力。

想要发挥这种武器的威力,幽州军需要把发射阵地和目标的距离拉近到最多二百步,才有可能威胁到冀州军营寨,但如今双方距离在两里开外,别说是用投石车投掷沉重的石块了,就是甩个小石子,也不可能甩到那么遥远的距离。

“如果冀州军是想利用投石车的射程为掩护,一步步推进阵地呢?”逢纪继续问道。

郭图再次摇了摇头,“元图你没有去过那边,我军营寨要比河岸高出数丈,虽然沿河地区坡度平缓,但毕竟是我军居高临下,只需要修筑土山高台,弓手的射程就会大幅延伸,敌军根本无法推进到太近的距离。”

见到郭图做出这样的判断,逢纪也点了点头,然后对袁绍说道:“启禀使君,在下认为幽州军设置障碍,是为了使我军无法利用地势俯攻,以此保全自己,从而形成长期对峙的局面,并非主动进攻。”

“此言何解?”袁绍光听着两个人说话,好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明白,又见逢纪言之凿凿,不由得开口问道。

第四十三章 忍耐

主帅什么都不懂,逢纪也不着恼,而是小步来到袁绍面前,给他讲述起一些基本的战斗思路。

仰攻历来是兵家大忌,因为如果己方处于地势相对低的一方,攻防之时的体力消耗就会更大,弓箭的射程也要打一个折扣,一旦久攻不下士气低落,还容易被对手抓住机会打一波反击,像关羽现在这样背水列阵的,一旦被反冲过去,那么多兵马有一大半都得下河喂鱼。

“我军人数占优,那关羽没有速战速决的把握,于是不惜体力,将战场分割成一个个易守难攻的单独阵地,如此一来,我军想要俯攻不太容易,但他想要主动出击,却也是难上加难了。”逢纪口中说着,手上还比划出一个小斜坡的模样。

经过这一番简单的解释,袁绍有些明白了,他皱着眉头点了点脑袋,“如此说来,关羽是要在渚水南岸站稳脚跟,与我军相持,那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幽州方面分兵两地,同时在渚水南岸落脚,应该是想把我军主力牵制在渚水。”郭图接上了话头,悠悠说道:“如果在下猜得没错,他们在东线还要有大动作。”

“清河那边?”袁绍悚然一惊,连忙起身来到挂在高大屏风上的地图前方琢磨起来,且不说他看得懂看不懂,能够做出这样的姿态,就足以表明,这位冀州牧是很重视东线战场的。

冀州经济最为发达,人口最为密集的三个郡,赵、魏、清河,全部掌握在袁绍手中,这也是他赖以对抗刘备的本钱,虽然这两年间迫于北方的军事压力,他不得不把大量的财政收入和青壮都投入到军事方面,但这三郡的家底雄厚,豪强林立,硬是咬着牙支撑了过来。

如今袁绍亲率主力部队坚守在赵国,将幽州军堵在渚水一线,他担心万一清河那边守不住,自己就算再努力,也是无法避免失败结局了。

“使君不必太过担忧,清河那边有荀友若坐镇,他依托漳水地势,花费两年时间,一手打造出的防线,不是那么容易被敌军突破的。而且刘备主力在我们这边,即便他能在东线发动攻势,也不过是一些杂牌部队,战斗力不会太强。”郭图见到袁绍忧心忡忡的模样,知道他是对东线不太放心,便出言宽慰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袁绍点点头,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随口就以身体疲惫为由,让众人各自回去歇息了。

一众文臣谋士鱼贯离开之后,袁绍才重新回到自己的坐席之上,单手托着下巴沉思起来。

对于自己部队在这一段时间内对抗幽州军的战斗表现,袁绍其实是比较满意的,他内心深处也知道,自己的家底不如刘备雄厚,士卒的战斗力更是比不上久经战阵的幽州边军,能够在两个战场上打得不分胜负,已经是不错的表现了。

尤其是在见到了缴获得来的幽州军新式板甲,见识到了这种铠甲恐怖的防御力之后,袁绍忍不住亲自巡视军中,对那些曾经被他误会成保存实力,不肯拼死力战的将士们好好地进行了一番表彰,并且命人返回邺城,从自己不怎么充盈的府库之中支取钱财,用来抚慰阵亡和伤残的战士。

虽然通过这样的举动,让军中将士纷纷感激涕零,但袁绍心中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轻松,相反的,他对刘备的忌惮,却是一日胜过一日。

袁绍依稀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刘备是在十几年前,那时候卢植卢子干在洛阳城外的缑氏山开馆收徒,其中几名幽州来的边地小子,在机缘巧合之下跟曹操他们混在了一起,并被曹操带着跟自己见了一面。

那时候的刘备身材矮整天不想着好好念书,反倒是沉迷于游玩之中,整日以斗鸡耍狗为乐,根本让人看不出什么优点,反倒是辽西公孙家那个庶子公孙瓒,人长得精神,嗓门也大,而且说话做事都很仗义,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人才。

谁曾想几年没见,当他再一次听说刘备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拉起了数百人的部队,从幽州一路打到洛阳,以区区数百人纵横天下,在皇帝面前露脸,还顺带着把自己的叔父袁隗给气得摔了几个茶盏。

可即使是那样,袁绍也压根没把刘备当回事,边地武夫凭着不怕死,混个一官半职的情况太多了,说句不好听的,这种无名小卒就算是攀附汝南袁氏,让自己的仕途平坦一些,也得看他们收不收呢。

想做汝南袁氏的狗,至少得是当初的董卓那样,让人看得到潜力才行。

但是令人完全想不到的是,黄巾之乱被平定之后,刘备跑到天下最偏远的辽东,不声不响地当起了太守,几年时间下来甚至就花钱买官,当上了百十年来天下最年轻的州牧,而自己想买个郡守的职位都得伸手问家族要钱,从那时候开始,袁绍的心里就开始不平衡了。

无论是幽州商会、灵帝立储,还是宫门之变、董卓乱政,袁绍在想方设法摧毁大汉王朝根基,扩张自己实力的同时,也在不断地针对着刘备,但每一次计划和行动都事与愿违,非但没能伤到刘备,反倒被他一次次搅乱自己的计划。

就连自己入主冀州都遭到刘备的阻挠,辛苦了许久,最后得到的,就只有失去了战略纵深和北部数郡的半个冀州,这让袁绍一度产生怀疑,刘备是不是未卜先知,是上天派下来针对自己的。

“刘备,刘玄德。”袁绍默念着这个被自己咒骂了无数次的对手的名字,有些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入主冀州,与刘备展开正面对抗这两年,是袁绍人生中最为艰难的两年,短短两年时间,他的两鬓就已经变得斑白,但是,来自北方的巨大压力一日胜过一日,却让他不敢有半点的懈怠。

“要忍耐,忍耐,等到孟德扫平了河南各方势力,我再取而代之,凭借数州之力,总是能与刘备抗衡的吧。”袁绍这样想着。

第四十四章 感觉

但是,短短几天之后,袁绍就发现自己无法忍耐下去了。

一万白马义从再度分兵,留下了两千来人作为机动力量,其他的部队浩浩荡荡,一路奔着南边而去。

最可恨的是,这群骑兵压根没有掩饰自己行踪的打算,就那样溜溜达达,在近两万冀州军的注视下离开营地,像是秋游一样就走了。

“诸位,这该如何是好?”紧急召集了所有谋士前来,袁绍顾不得一惯性的寒暄客套,直截了当地询问起来。

逢纪环视一圈,见其他人都垂头不语,不由得轻叹一声站起身来,对袁绍说道:“我军主力都在渚水沿线,后方极度空虚,当今之计,唯有命人快马加鞭赶回襄国,让周边地区加强戒备,坚守不出,同时让文丑将军抽调部分骑兵部队南下,不求与敌交锋,但求使其心生忌惮,不敢肆无忌惮地袭扰我军后方。”

“只是尾随?”袁绍问道。

“使君请看,赵国与巨鹿南部河流众多,单单是襄国南部,就有水、湡水两条河流汇入大陆泽,如今正值秋季,河水高涨,骑兵难以渡过,故而他们只能在水以北、渚水以南的区域游弋,阻断我军粮道,做不到其他事情。”逢纪来到地图前方,对袁绍、也是对其余众人分析起来。

见逢纪都这样说了,其余的谋士们也纷纷点头应和,让袁绍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然后他就动起了别的心思。

“如果只是用部分兵力就可以牵制住白马义从,那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刘备一点教训?”袁绍看着逢纪,一脸希冀地问道。

刘备这边的兵力满打满算才是两万多人,如今白马义从主力南下,他的营寨之中,就只剩下一万步卒和数千民夫了,若是己方集中优势兵力去攻打,他应该是守不住的。

就算幽州军拥有数量众多的船只,即便是攻下营寨也肯定逮不到刘备,但能够摧毁幽州军在渚水南岸的重要据点,使南下的白马义从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对于冀州军来说,也是个了不得的胜利了。

“如今文丑将军正在与关羽对峙,我们剩余的部队抽调出来,动用四万人不成问题。”另一边的郭图略略思索片刻,给出了一个数字。

逢纪也点了点头,“如此巨大的兵力优势,即便是面对幽州军,我们攻下他的营寨也只是时间问题。”

两名主要谋士都这样说了,袁绍当即就要做出决定,但就在此刻,他心中又产生了一丝疑虑。

刘备明明知道自己手头没有多少兵力,还敢分兵南下,莫不是他还有什么依仗,准备阴自己一把?

出于谨慎考虑,袁绍决定还是把忙于军中事务,好几天都没跟自己碰面的张郃请过来,让他也提一提意见。

过了半晌,张郃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帐中,他先是对袁绍行礼,又跟帐中其他人一一见礼,这才坐上众人特意为他腾出的位置,询问起召他前来是所为何事。

一听说袁绍想要攻打幽州军营寨,张郃的眉头稍微动了动,虽然幅度不大,但还是落在了对方眼里。

“隽义,你是什么看法,说出来大家听听。”袁绍看见张郃的表情,心中顿时想起了之前他让张郃出战,对方却压根不予理睬的事,不由得又是一阵气恼。

这个张郃武艺超群,会治军,打仗也不含糊,可以说什么都好,但就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缺点:觉得主帅不对的时候他也不说出来,而是保持沉默,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表示抗拒。

你不跟人交流,别人怎么知道你的想法?

“末将认为,此中必然有诈。”被袁绍这样当众询问,张郃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口了,“从之前兵分两路,分别强渡渚水,到如今再次分兵,幽州军的所有举动看似精妙,却没有太大的实际意义,这一点十分可疑。”

“可疑在什么地方?”郭图一向看不惯张郃,当即出言质询。

张郃斜了郭图一眼,继续说道:“若是为了进一步相持,牵制我军兵力,刘备根本没有必要亲自渡河,甚至都不需要亲自南下,这些举动,换了其他将领也是一样的做,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境地?”

听张郃这么一说,袁绍就像是被人迎头泼了凉水,脑袋清醒了许多,“隽义此言正和我意,刘备做出这种姿态,莫不是故意露出破绽,引诱我军大举出战,借以寻觅战机?”

凭借无比雄厚的经济实力和便利的贸易条件,白马义从这支部队的配备也是豪华得有些奢侈,普通军士都能做到一人双马,有官职在身或是自己家里有钱的,甚至是一人三马,机动力远远胜过内地诸侯的骑兵同行。

万一对手是故意让自己看见主力部队离开,从而放松警惕,等到己方大举进攻之时,白马义从再杀个回马枪,从侧翼席卷战场,那场面可想而知,将会是无比的惨烈。

想到这里,袁绍心中打了一个冷战,“派出斥候,监视白马义从,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要大举南下。”

“这些事情是我们每天都在做的,等到酉时,斥候就能回来报告了。”张郃仍然是面无表情,好像这样的回答对于他来说只是例行公事,但落在袁绍眼中,这就是胸有成竹的表现啊。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或许这就是名将之风?

结果,还没有等到酉时,几名最早派出的斥候就已经返回冀州军营寨,汇报起自己见到的情景。

“出营不到三十里就遭遇到大批白马义从的斥候。”张郃眼神微动,沉声问道:“你们试探了几次?”

“从第一次遭遇敌方巡逻部队,到我们回来的时候,各路弟兄们尝试了不下二十次,始终无法避开数量众多的敌军,根据以往的惯例,敌军主力应该就在附近,绝不会超过五十里。”这名回来复命的斥候不是一般人,他原本在沮授担任骑都尉时期就做到了百人将,但后来换了个性情不合的上司,索性就离开作战部队,担任斥候队长了。

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卒做出的判断,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的。

张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转向袁绍说道:“看来使君的感觉是对的。”

第四十五章 投石机

被识破行踪之后,白马义从的主力部队索性也不掩饰了,他们游弋在方圆数十里的周边区域,迫使文丑抽调出除了重装铁骑之外的所有骑兵部队与之n,保护从襄国到渚水沿线的粮草通道。

看起来战局又要趋于平缓,幽州军真正的利器登场了。

无数根笔直粗长、在顶端和中部还有铁箍加固的木材,被同样宽大坚固的马车拉着,缓缓抵达渚水岸边,然后又在冀州军将士的注视之下,缓缓进入被分隔成一个个单独区域的阵地。

“运那么多木材过来,他们是要做什么?”看着幽州军忙忙碌碌,把那些木材分门别类地搬运到每一处阵地,张南心中满是疑惑,连忙派人去请文丑过来。

“莫不是准备制作攻城器械?”文丑登上寨墙眺望了片刻,也是搞不清幽州军的意图,虽然提出了一个设想,但随后他就用力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幽州军的阵地要比冀州军营寨低不少,在这样劣势的地形之下,即便是用步卒进攻,也要比正常的攻坚战多消耗体力,多损失兵力。

更别说沉重的冲车或是云车那些了,推着冲车跨上两里长的斜坡,还要越过两三道遍布沟壑的障碍,就算冀州军看他们可怜,一箭都不放,一块石头都不扔,那些幽州军士卒也得活活累死一半。

对面的主将可是关羽关云长,哪可能出这种昏招。

“难道是投石机?”张南想了一阵,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另一种攻城利器。

文丑哑然失笑,转过身拍了拍张南的肩膀,对他说道:“幽州军最前方的阵地距离我们也有两里,若是他们造出能打这么远的投石机,你我也就不用烦恼了,直接抹脖子吧。”

与此同时,关羽正站在一处阵地上,看着工匠们七手脚地组装着沉重的木材,心中同样是充满了怀疑。

“这种投石机可以将石块投到五百步远?”关羽默默注视了一阵,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开口询问起来。

一名面容稚嫩,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工匠转过头,向关羽微微躬身,微笑着答道:“回关将军的话,投石机的射程取决于多个因素,对同一个配重来说,投射更重的石块,射程自然也会变短。”

“耀世啊,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能听懂,但是连在一起,就让人听不懂了,这是什么情况?”关羽叹了一口气,索性背起手,继续观看工匠们的劳作了。

这支负责安装投石机的队伍来自幽州,个个都是对器械极为精通的优秀工匠,而他们之中领头的,则是当初偷偷改装曲辕犁的墨家小子赤辉。

经过几年时间的磨练,赤辉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的傻孩子,他的各项发明创造,已经深入到幽州的方方面面,从多轴水磨到水力纺织机、从各项农具到先进的水利设施,毫不夸张地说,他的存在,让许多存在于刘备记忆中或是想象中的先进事物提前了好些年出现在这个时代。

在民用机械已经满足不了自己的探索n之后,赤辉又将视线放在了军用机械,此时的巨型投石机,就是刘备提出构想,由他组织人手,将其付诸实现的。

半个时辰过去了,第一架投石机也渐渐露出了雏形,这架投石机无比巨大,单单一个底座,就占据了三丈长,两丈宽的地盘,再加上高达两丈有余的支架,四丈多长的粗壮木臂,给人以一种极为强烈的视觉震撼。

最为与众不同的是,木臂的短端并没有其他同类那样,被拴上无数用来拉拽的绳索,反倒装有一个足有成年人那么高、成年人那么宽、成年人那么厚的巨大木箱,根据赤辉所说,这叫配重,只要将这个木箱用泥土石块填满,就足以替代人力。

“这东西真是令人着迷。”赤辉抚摸着粗壮底座上的铁箍,目光却温柔得像是在看自己的一般,“若不是拥有优质的钢铁来加固,单凭木材,是绝对不可能将投石机做到如此巨大的规模。”

“一共要设立几台?”关羽同样被这种充满暴力美学的战争机械所震撼,心中更是升起了无数的期待,恨不得马上就能看到这架投石机发射的情景。

“十台。”赤辉微笑着说道:“这机械对木材要求太高,如今又要试验战法,做不太多的。”

于是,就在数万冀州军和幽州军的注视之下,这群工匠花了两天时间,在前后相隔二百步之遥的阵地上设立了六架投石机。

“所有投石机的配重都是三万斤,根据此前的估算,投射五十斤石弹的话,能够达到六百步的射程。”赤辉蹲在地下,用小木棍写写画画了一阵,终于起身对关羽汇报起来,“将军,试试?”

关羽点了点头,为了目睹这种新式投石机的威力,他已经耐着性子等待了好几天,如今真要试射,他的心里也不禁激动起来。

随着一声令下,十几名精挑细选出来的高大军士齐心协力拉动绳索,将安装着绳兜的木臂长端缓缓拉下,直到与短端的巨大木箱齐平。

另有一名军士抱起事先打磨好的石弹,将其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绳兜之中,然后忙不迭地跑到一边,对赤辉做了个一切就绪的手势。

“放!”赤辉手一挥,十几名军士齐齐松手,然后所有人的视线就被骤然离开地面的木臂所吸引,一直望向远处的天空。

在那里,一块黑乎乎的nn石弹划破天空,越飞越远,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带着尖锐的声音,重重地砸在远处的地面。

“果真有六百步。”关羽久经战阵,立刻判断出了距离,兴奋地攥拳高声说道,然后他就喊来同样一脸激动的周仓,下达了最新的命令。

“元福,你带着人,把我们的阵地向前推三百步,按照此前的做法,挖壕沟、设土垒,不得有半点马虎。”

周仓重重顿首,转身就向着自己的部队跑去。

而战场另一端,一直在观望幽州军阵地的文丑,已经陷入了呆滞。

第四十六章 恐怖

六百步,接近一里半。

看那颗石弹落地时的轰然响声,只怕是得有个好几十斤。

现在问题来了:

自己该怎么做,才能阻止敌军?

文丑一脸茫然,心中更是冷得像是掉进了寒冬的冰窟里。

和他一样茫然不知所措的,还有寨墙上趴得密密麻麻的冀州军将士们,当那块石弹重重地砸在地下的一刻,他们感觉自己的心也随之一起,重重地落入了没有底的深渊。

“没法打了。”张南的声音有些发颤,他还记得几天前文丑说的话。

敌军若是造出投石机,在这么远的距离发动攻击,自己这些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抹脖子了。

“快看,敌军又向前推进了!”一名眼尖的都尉指着远处尖声喊叫起来。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只见周仓正带了数百军士和茫茫多的民夫,离开了幽州军最前沿的阵地,看他们的架势,还是要挖掘壕沟,给投石机提供新的发射阵地。

“不能任由他们推进,张南!”文丑虽然心如死灰,但他随即提起精神,望向自己最为器重的副将。

张南迈步出列,同样高声答道:“末将在!”

“给你两千人马,务必要将这群胆大包天的贼子赶回去。”文丑走前两步,伸手揽住张南的肩膀,“多带nn,多利用我军挖掘出来的战壕。”

“得令!”张南咬着牙,犹豫片刻之后,对文丑单膝跪下,沉声说道:“末将若是战死沙场,还请将军照料家中妻小。”

文丑重重点头。

张南迈步走下寨墙,点齐了自己麾下兵将,看着这些一脸惶恐的袍泽,他却突地笑了。

“那投石机一次只能发射一枚石弹,我们只要看着点,总是躲得过去,不要怕。”张南故作轻松地说道:“再说了,我们的任务只是阻碍敌军推进阵地,只要藏身在战壕后面用弓箭骚扰,不让他们舒舒服服地挖沟就行。”

见到主将都这样说了,那些冀州军将士再次鼓起勇气,穿戴整齐之后,背着满满当当的箭囊,从侧面离开营寨,沿着前些天挖出的战壕,小心翼翼地向坡下走去。

“派几个口齿伶俐的人去给高览将军和袁使君送信,告诉他们这边的情况,还有,我需要两万名nn手。”文丑目送着自己的爱将离开营寨,口中不住下达着命令,脸上仍是阴沉得可怕。

事到如今,挽回局面的唯一办法,就是集结绝对优势兵力,不计伤亡,冲击敌军阵地,填平壕沟、挖开土垒,把关羽赶回渚水北岸,然后严防死守,再不给他渡河的机会。

但是,即便是从袁绍和高览那边获得援军,文丑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从板甲、千里船、再到投石机,幽州军就像是有仙人相助,不停地掏出超出自己想象的可怕东西,而这一次,说不定他们还有更恐怖的在等着呢。

“有人下来了,要不要换上散弹,轰他们一下子?”赤辉眼睛尖,立刻发现了张南率领的冀州军部队,他兴高采烈地跑回关羽那边,指着鬼鬼祟祟的敌军大声喊道。

所谓散弹,就是用特制的麻袋装上鹅卵石,一股脑地倾泻出去,虽然准头没把握,但胜在覆盖面大,正是对付敌人步兵的好东西。

“不急,这只是试探,没必要让他们知道得太清楚。”关羽此时心情大好,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和蔼了许多,以往面对人不假辞色的他,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耀世啊,你之前说过,这投石机还可以在底座上转动方向?”

“正是。”说起机械方面的东西,赤辉立刻变得口若悬河,“我们在底座上设立了滑轨,只要拔开钉销转动支架,前后左右都能打到。”

关羽这才放下心来,抚着颌下规模渐盛的胡须点了点头,他起先还有所担忧,若是敌军从侧面展开攻势,自己应该如何应对,听赤辉这么一解释就放心了。

拥有如此恐怖的远程武器,再加上精心操练出来的步卒队伍,即便敌人来得再多,他也有足够的把握守住阵地。

不管哪个方向上过来敌人,只要看见对手阵型齐整,自己就是一发散弹过去,即便是面对高速奔驰的骑兵,只要预判得当,在骑兵冲锋的那段时间,也足够自己发射好几轮石弹,让敌人损失惨重了。

“其余人也不要闲着,把两翼的壕沟挖得再深一些、宽一些,敌军见到这种攻城利器之后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定会调集兵力围攻我等,现在多流点汗,总好过以后流血。”开心了一阵子之后,关羽再次巡视在阵地之上,不住地催促士卒加固防线,他已经下定决心,即便是冀州军倾巢出动,也休想让他挪动半步。

文丑向高览和袁绍派去信使求援的同时,幽州军这边同样有一艘千里船劈波斩浪地奔赴下游,他们的目的不是求援,而是按照刘备之前的嘱咐,汇报投石机的射程和可靠性。

“六百步,五十斤。”听着这个数据,刘备沉吟片刻,然后摆摆手,让这名信使下去歇着了。

六百步差不多是七百米,五十斤差不多是十一公斤,在冷兵器时代,这样的数据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赤辉那小子,还真是没有辜负自己的信任。

沮授和鞠义二人坐在下首,完整地听完了信使的讲述,此时他们两个人的眼神极度恍惚,和之前目睹了整个试射过程的文丑有得一拼。

“这种攻城器械出现在世上,城池做得再坚固也没什么用处了。”沉默半晌之后,鞠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颓然说道:“面对任何城池,只需要几十架投石机就能把城墙打烂,大摇大摆地进去,也不再需要什么先登死士了。”

“弟兄们不用冒着枪林箭雨去攀爬高墙,这是好事啊,怎么到你嘴里反倒变成了坏事?”看着鞠义满脸沮丧,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几岁的模样,刘备不禁失笑起来。

难道说对于这个战斗狂人而言,比起生命,彰显勇武反倒是更重要的?

鞠义再次长叹一声,垂着脑袋不说话了。

第四十七章 全面战争

西线打得火热,东线的黄忠审配等人自然也没闲着,根据传回来的情报说,就在刘备与袁绍展开会战的那一天,东线的三万幽州军也利用水面上的绝对优势,在多个地区同时渡河,对荀谌一手打造的清河防线展开猛攻。

通过正面强渡,黄忠的主力部队吸引并压制了兵力不足的荀谌几乎全部的注意力,这一下就给了审配很多机会,他之前一直在渤海郡西南部的东光县蓄势待发,等到正面战场陷入僵持,才率领本部人马向南挺近,一直抵达青州境内的黄河岸边才转向西面,直扑清河国腹地。

幽州军在东线和西线同时开战,将冀州军全部的机动兵力牵制住,战场上的走势完全按照之前的计划,于是郭嘉也行动了,他将原本打散配置的部队全部召集起来,集结了数百艘千里船和近万名将士,连夜横渡大陆泽,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巨鹿周边的乡村。

一时之间,袁绍治下的冀州三郡处处告急,求援的文书就像雪片一样飞向渚水前线,把袁绍和他麾下的谋士们弄得是焦头烂额。

“你们说说,刘备手中到底有多少兵力,为什么能够在主力与我军对峙的同时,还有余力强攻清河和巨鹿?”面对摇摇欲坠的局势,袁绍已经失眠了好几夜,此时他面容憔悴,再也没有了过去的意气风发,声音中也是充满了疲惫。

主帅表现得如此软弱,下属的情绪自然也高不到哪里,逢纪不住地挠头,似乎是脑袋里面有什么好想法找不到,希望用手扒拉出来。

郭图和辛评二人同样一语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元图,你一向是有主意的,说说看,我军还有什么办法,将敌人抵挡在冀州以外。”袁绍环视帐中,却失望地发现所有人都低垂着脑袋,但他还不甘心,将视线投向逢纪,对他开口问道。

作为南阳老乡,逢纪是最早投奔袁绍的谋士,一手策划了几乎所有的行动,就连鹊巢鸠占抢夺冀州,也是他最先提出来,然后交给荀谌等人去操作的。

虽说这个人喜欢拉帮结派,在酸枣会盟的时候还一度弄出丢失地图的笑话,但袁绍对他和许攸的信任,还是远远超过所有后来投奔的谋士,此时面对困境,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

“事到如今,唯有上下齐心,武将不惜死,文官不言退,全力击退刘备和关羽两支部队。”被袁绍点名询问,逢纪终于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抬起脑袋对上了袁绍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管付出多少代价,只要将敌军赶回渚水北岸,我军主力就可以抽开身,回援巨鹿和清河。”

袁绍点点头,这件事是他们正在进行的,自从前几天文丑告急,高览就将大部分nn手派去支援,虽然连番苦战之下,仍然是难以撼动幽州军牢固的防线,但一轮轮不计生死的突击,还是让他们拆毁了好几道土垒,每一次冲击都越发地接近了幽州军的核心地区。

胜利的曙光已经出现,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再加把劲了。

“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有人开头说话,并且获得了袁绍的赞许,这使得其他人也稍稍恢复了一些信心,就在逢纪说完不久,辛评就站起身来说道。

“仲治无需多虑,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见到辛评这个颍川人也开口了,袁绍心中欢喜,连忙让他畅所欲言。

辛评也不矫情,几步来到大帐正中,左右瞥了几眼,这才朗声说道:“诸君以为,冀州与幽州相比,人口孰多孰少?”

“冀州乃是天下第一大州,南部数郡又是天下核心,人口众多,即便那刘备裹挟了不少流民,并且窃据了北部数郡,但论起人口,也难以与我冀州相比。”一名冀州本地官员开口答道。

辛评点点头,继续问道:“蓟城与邺城,距此地孰远孰近?”

“那还用说?幽州距此千里迢迢,自然是魏郡和邺城近了。”那名本地官员有些摸不到头脑,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

“这就怪了,幽州人口少,离得远,那刘玄德还能征召起数量庞大的军队前来远征,我军在自己的土地上作战,反倒没有充足的兵力,这是什么道理?”辛评转向高坐在上首的袁绍,拱手问道。

面对这样的提问,袁绍脸色顿时一变,而帐中数量众多的冀州本地官员也是满脸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郭图扫视一圈,见没人回答这个问题,便主动站起身来,淡淡地说道:“我来说说这是什么道理,若是说得不对,还请诸位指正。”

“刘玄德在幽州耕耘多年,从执掌辽东开始,就大力打击世家豪强,将土地和人口收归官有,经过这几年时间,整个幽州上下,几乎全都是他的私产,无论征召人力,还是调集物资都只是一纸文书的事。”

“反观冀州,世家众多,豪强林立,哪个家中没有良田千顷,僮仆万人?诸公仰仗家中荫庇才坐到如今的位置上,平日里说话做事自然要考虑家族利益,一个两个如此,三个五个如此,十个个如此,落在州府,落在袁使君手中的还有多少?”

“为什么袁使君坐拥冀州精华之地,却始终无法集中力量,事事被刘备压着一头?不是使君无能,不是我等不尽力,而是使君宅心仁厚,不愿意像刘玄德那样而已。”

听到这里,袁绍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斗不过刘备不是自己无能,而是自己太过于仁善,没有对遍布冀州的肥羊下手啊,如此说来,是不是应该学习刘备,适当地铲除几个足够肥,却又和其他肥羊没有太过紧密联系的,弥补一下军用?

郭图再次环视一圈,看着汗水涔涔,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腔子里,大气都不敢出的本地官员们,再看看若有所思的袁绍,继续说道:“诸位请好好地想一想,你们现在锱铢必较,舍不得损害自家利益来帮助使君,万一使君败了,刘玄德占据冀州全境,以他过往的行事作风,你们辛苦积攒下来的财富,只怕是全都保不住。”

第四十八章 郭图的想法

辛评的尖锐质询和郭图这一番话,并不是临时起意,更不是无的放矢,这是他们在两年的苦苦挣扎之后,面对岌岌可危的形势,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火气才说出口的。

袁绍谋取冀州,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行为,身为朝廷敕封的渤海太守,抢夺冀州刺史的位置,这是不忠身为关东诸侯的盟主,觊觎盟友的土地,这是不义。

做出不忠不义的行为,袁绍也知道,自己在诸侯心中的地位大打折扣,为了稳固统治,他不得不极力拉拢倒戈到自己这边的冀州本地世家豪强,为此不惜损失实力,纵容他们侵吞人口,兼并土地,只想着喂饱了他们,自己就用不着把精力放在内部团结上,可以专心致志地对付外敌了。

按理说这想法没错,冀州本地豪强也确实是大力支持袁绍,但倒霉就倒霉在他跟刘备这个拥有众多人口,先进生产力和强大军力的最强诸侯当了邻居。

之前双方各有数万人马在渚水沿岸对峙,时间长达两年之久,袁绍还觉得形势挺乐观的,直到双方会战一场,被关羽强渡渚水成功,他还可以安慰自己:看吧,幽州军久经战阵,但毕竟人数劣势,即便通过一些小技俩占了些便宜,却终究是无法真正撼动冀州。

但是,一堆堆告急文书从各地传来,甚至连手握优势兵力的前线部队都连番告急,终于让袁绍认清了现实。

幽州,或者说刘备的实力,远远超过他之前的想象。

“诸位,公则的话虽然有些直率,但他说得有道理,你们也应该仔细想想。”袁绍思来想去,终于找到了矛盾的关键点,当即开口说道:“我袁本初自从来到冀州,对诸位极尽优待,真正做到了当初承诺的有福同享,如今强敌压境,冀州危如累卵,也该有难同当了。”

袁绍亲自下场支持郭图,表明自己的态度,那些低头不语的本地官员自然也不能继续装聋作哑,他们互相看看,经过眼神交流,终于站出一名官员,对袁绍深深一揖到地,沉声说道:“我等深受厚恩,常有报答之心,如今使君开口,我等自当从命,不敢有半分推辞。”

“公则,你看?”袁绍见这些本土派表态,顿时心中大喜,把目光再次转向郭图。

人家说了愿意鼎力支持,那你就拿个方案出来吧,不管是要钱粮还是要人,尽管开口就是。

郭图毫不迟疑,朗声说出自己的想法,然而他说完之后,所有冀州本地官员都惊呆了。

征调五万青壮北上,拱卫渚水和大陆泽沿岸,再征调两万青壮东进援助清河防线,另外,还要筹集足够十万人吃用一年的粮草和物资。

粮草和物资还好说,最多是大家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拼着一两年的积蓄不要,征调七万青壮,这才是真正要命的地方。

此时正是农忙的季节,一下子少了那么多的劳动力,势必会对秋收造成极大的影响,一旦这七万人再像之前的冀州军主力一样,被牢牢牵制在一线战场,别说再拖两年时间,就是一年半载,冀州也承受不起。

“公则,你可知道,单单是支撑目前的近十万大军,冀州数百万子民就已经耗尽了全力,再抽调人力的话,只怕是要闹民变了。”一位冀州名士强忍着心中的震惊与不满,颤声说道。

对于任何一个nn来说,脱产士兵和总人口的比例都是一个不得不认真对待的问题,兵圣孙武曾在他的名著孙子兵法中讲过,“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处骚动,怠于通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

也就是说,供养十万军队,至少需要七十万个正常家庭,按照一家五口来算,也就是说,拥有三百五十万的劳动人口,才能支撑一支十万人的脱产军队。

袁绍治下三郡虽然人口众多,但满打满算,供养现在的七万大军已经是极限,再从供养这七万大军的劳动人口之中抽调出七万,一进一出就相当于十四万人,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数字。

如此滥用民力,只怕是仗没打赢,自己就要先崩溃了。

“幽州军千里远征,还能随随便便就组织起十几万人,在长达数百里的边境线上全面进攻,仁兄认为,他们是如何支撑下来的?”郭图不慌不忙地反问起来,然后不等对方回答,他就自顾自地给出了答案,“屯田,就在关羽部队身后,是数十万亩开发完毕的良田,幽州军一边与我军对峙一边耕种,基本可以做到自给自足,他们能做到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做?”

这一下所有人都听明白了,郭图是说一套做一套,他明里说着军情紧急,要求各家豪强抽调壮丁奔赴前线,实际上想要做的事,是要从豪强手中抢夺人力,将其收归州府。

这些豪强家里都有大量的隐户和依附的流民,若是响应号召派出人员,那不用说,是从隐户和流民里面抽调,而那些人原本就没有自己的土地,谁给他们活路就替谁种田,让他们去了前线,赶走幽州军之后,再被州府统一调度着屯上两年田,豪强们再想收回这些人口,只怕是不可能的事了。

“幽州军能够屯田,也是因为他们那边有大量的无主之地,荒着也是荒着,可我们这边的地都是有主的,地契上面明明白白,是谁家就是谁家,怎能用来屯田?”先前说话的冀州官员皱起眉头,看着郭图问道。

阳翟郭家也是大地主出身,若是战火烧到颍川,要郭家献出土地用于军屯,你愿意吗?

郭图冷声说道:“事有轻重缓急,用了谁家的地,我们明着算账便是,愿意卖的,州府就出钱买下,不愿意卖的,州府就租来耕种,这样安排,诸位能接受吗?”

怎么可能接受?

现在是袁绍硬着脑袋跟刘备打仗,可不是冀州豪强在跟刘备打仗,凭什么要我们出人出地?

但是,世家豪强出身的本地官员们也只是在心里吐槽,压根不敢说出口的。

面对咄咄逼人的郭图,他们也只能用沉默来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了。

第四十九章 生意经

好容易捱到议事结束,一众文武官员各怀心思地走出大帐,朝着各自的营寨走去。

几名魏郡出身的官员似乎是心有默契,在分散着走了一段之后,七绕绕,就再次汇聚到了某个军帐之中。

“郭图这个小人,自家遭了兵灾就见不得别人好,活该他阳翟郭氏家破人亡!”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还是想想我们自己,怎么才能避过这次风头吧,郭图口口声声要征调七万青壮,即便是打个对折,我们也得凑四万人出来。”

“照我说一个人都不能给他,袁使君跟刘使君打仗,凭什么要让我们伤筋动骨?若是逼得紧了,我就投奔幽州去。”

“话可不能这么说,袁使君只是要地要人,那刘玄德可是要命,辽东三郡的所有豪强都被他连根拔了,辽西公孙氏,那可是累世两千石的边地豪门,也被他杀得鸡犬不留,香火都绝了。”

“那是他们冥顽不灵,跟刘使君对着干,你们怎么不说审正南呢,他倒是把魏郡的土地全扔下了,一门心思跟着刘使君,现在可好,光是漳水航道就全赚回来了,还捞了个两千石的太守!”

“你我若是有审正南他们的本事和胆色,还用得着待在魏郡?别忘了,当初他四处奔走,让我们全力支持幽州南下,差点连命都丢了,换你能做到吗?”

“唉,当初因为舍不得田地和丁壮,我们拒绝了幽州,选择了袁公,谁曾想,还没过上两年好日子,到头来还是要舍弃这些。”

“袁公又不会把我们的土地全部拿走,他不是说了吗,只要渚水沿线和大陆泽周边的农田。”

“有一就有二,越吃越馋的道理,难道你不懂?我们这些人的先祖,难道一开始就怀着吞并十里乡的心?那不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

这些人里面,有一些是后悔自己上了贼船,心思有些松动,对袁绍和郭图辛评这些外来者极为不满的另一些则是首鼠两端,既舍不得割肉给袁绍,又担心袁绍败亡之后,刘备会割下他们更多的肉,在那里犹豫不决的。

两伙人争吵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不欢而散,偌大的冀州军大营中,还不知有多少地方同样发生着类似的争论。

就连袁绍本人,在郭图提出如此大胆的意见之后,心中也是充满了疑虑。

“公则、元图,你们的建议是不是有些过于激进了?”袁绍斟酌半天,最终还是选择了比较委婉的说辞,对逢纪和郭图发出疑问。

在袁绍心中,还有另外一个疑问,那就是逢纪这个汝南人,郭图这个颍川人,原本是水火不相容的死对头,最近这段时间居然走到了一起,颇有惺惺相惜的感觉,这太奇怪了。

逢纪是袁绍的老乡,也是他的铁杆嫡系,再加上平日里最喜欢拉帮结派,排挤其他地方的人才,在外界的名声已经臭了,袁绍心里明白,逢纪只有死死抱着自己的腿,才能维持住现有的一切,所以他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倒是郭图,自从当初计取冀州,却被许攸和逢纪恶语中伤之后,荀谌就跟汝南帮结下了死仇,这两年来不声不响地待在清河种田修防线,不光是跟其他同僚不来往,跟自己这个主君都生疏了许多,如今留在魏郡和邺城的颍川士人,其实是以郭图为首的。

身为一个小集团的领袖,郭图一直以来都与逢纪许攸等人不和,由于长期处于下风,他在很多场合都摆出一副不合作的态度,如今他突然转性,还跟逢纪这个死对头站在同一战线,袁绍觉得,其中肯定是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使君无需多虑,那些本地豪强分得清轻重,不管怎样,他们都会凑出数万丁壮,拿出一些粮草物资的。”方才与本地官员们说话的时候,郭图一直阴沉着脸,显得冷峻无比,此时没有旁人,他却语气轻松,好像之前威胁他人,索要土地和丁壮的不是自己一样。

“那土地呢,你刚才不是说要屯田?”袁绍一愣,为什么郭图只说丁壮和粮草,对最重要的田地却置若罔闻。

“袁公是没有做过生意,不知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惯例吧”郭图再次笑出了声,对袁绍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讲起了生意经,“我们行军作战,需要的只是民夫和钱粮,土地却不是那么重要。”

袁绍点点头,他好像已经明白了郭图的想法。

“那些冀州本地人现在肯定在商量对策,如果不出意外,两天之内,他们就会找到使君,哭诉生活不易,痛斥我这个奸佞小人,希望使君高抬贵手,少问他们索要一些,尤其是田地。”郭图继续说道:“到那时候,使君再松松口,让他们保留田地,只需要筹集粮秣,征召丁壮便可。”

逢纪也开口了,“如此一来,我们急需的东西到手,豪强们也会感念使君的仁厚恩德,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一套手段,无非就是利用了人的心理,先让人失望,再给他一定的希望,到头来自己获得了想要的东西,还让人感恩戴德。

后世的商人是最擅长用这一招的,比如说每年一度的双十一,某位马先生旗下平台的所有商品就会先抬价再打折,让不计其数的无知妇女觉得那些东西很贵很有价值,马先生打折的行为很慷慨大方,于是她们花费大量钱财,用平时差不多甚至更高的价格,买下了数不胜数的货物。

花了钱上了当,末了还得说一声感谢马先生。

听了郭图和逢纪二人的解释,袁绍终于放心了,他宽慰地点点头,却又想起另一件事情,“如此一来,公则你们岂不是要被人唾骂,忍受那无妄的恶名了?”

郭图笑道:“我们跟随使君做事,本就不用考虑旁人怎么看,只要使君信任,体谅我们的一片苦心,也就够了。”

第五十一章 愿为使君效死

面对幽州军缓慢而又坚定的推进,冀州军显得毫无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不知道何事能够召集完毕的援军。

袁绍头痛不已,而刘备那边则是心情轻松,闲来无事之余,他还给将士们弄了一些新鲜玩意,让他们不至于太过闲散。

“好家伙,居然扔出了七丈五尺,这是他连续三天获得赏钱了。”

随着阵阵呐喊助威声和叫好声,一名身材魁梧的幽州汉子来到主持比赛的校尉那里,接过了沉甸甸的一串五铢钱,然后转过身去,对着围观的袍泽们高高举起,尽情炫耀一番,然后才将铜钱挂在脖子上,趾高气昂地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这一幕场景自然逃不过远处高台上的目光,看着那名军士挤出人群,沮授这才收回目光,对刘备笑着说道:“想不到短短几天时间,军中就发掘出许多力大无穷的壮士,真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啊。”

“这种成绩算不得什么,要照我说,能够把三十斤的铁球扔出九丈,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力大无穷。”刘备嘬了一口绿茶,摇着头说道,似乎是对士卒们的表现并不满意。

刚才那块场地上进行的是投掷比赛,比赛规则与后世的铅球比赛一样,只不过军中没有铅,无法制作出内铅外铁的沉重球体,只能用锻打成型的熟铁球代替,重量大约在二十二斤,也就是后世的五千克左右。

刘备最开始捣鼓出这项比赛的时候,由于士卒们缺少经验,普遍扔不了太远,于是他亲自下场,用自己上学时候学过的姿势演示了几次,并当众约定,任何人只要将铁球扔出七丈远,就可以获得五百钱的赏金,然后军中将士们的热情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短短几天之内,这一支万余人的部队里面就出现了好几位连续获得赏钱的壮士,有几个膂力过人的家伙甚至把自己的成绩稳定在了九丈。

这让刘备觉得,自己应该把获得赏钱的标准提高一些,再给士卒们一些动力了。

“使君这是在效仿武成侯的往事,准备一战破敌吗?”沮授笑了笑,继续问道。

他口中所说的武成侯正是战国时期秦国名将王翦,始皇二十二年,王翦率领六十万大军伐楚,然而在抵达楚国国境之后,他却整整一年坚壁不出,将士卒囤积起来休养生息,每天还组织比赛娱乐,不但让连年征战的将士们得到了休整,还从军中选拔力大无穷、善于奔跑跳跃的精锐。

等到楚队按捺不住,开始调动的时候,王翦却发动进攻,率领那些被精挑细选出来的壮士们对楚军展开突击,一战破敌,击杀楚国大将项燕,俘虏楚王负刍,荡平了这个盘踞南方百年的强大敌手。

如今刘备采取了与王翦一模一样的策略,这让人不得不遐想联翩,想要知道他下一步会怎么走。

听到沮授这么说,刘备连忙笑着摆了摆手,“我是个游侠出身,对于打仗只是一知半解,哪敢跟王翦这等绝世名将相提并论,现在做的这些事,不过是照猫画虎,让将士们有个发力的地方而已。”

“我却觉得使君作战思路诡谲,不在古代名将之下。”沮授见惯了刘备厚颜无耻的样子,此时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应,只当他是在故弄玄虚,准备给自己这些人一个惊喜,于是站起身来,指着另一个方向问道:“难道那也是无意为之?”

沮授手指所向,是一处正在建设之中,已经初露雏形的场地,高大的木墙、一丈深的土坑、需要连番跳跃才能通过的木桩、等等物件,在整块场地上布满障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选拔擅长攀爬纵跃的勇士,为攻城做准备的。

突入敌境却不急着进攻,反倒有模有样地搞起了各种比赛,在沮授等人看来,刘备这一次是要动真格的了,他的目标也不是之前军事会议上说的那样消耗冀州实力,让袁绍疲于奔命,而是准备一举荡平冀州,统一河北大地。

“公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打仗一向是讲究个随缘,打到哪算哪,机会不好的话,我们就老老实实地稳住阵脚,若是真有机会,那就毫不犹豫干上一票。”刘备呵呵一笑,不再跟沮授纠缠自己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转身走下高台,朝着投掷铁球的场地走去。

“使君来了,使君来了。”见到刘备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过来,无论走在路上或是围在场中的将士们都是满脸笑意,招呼声不绝于耳,有些资历较老的士卒索性凑到他身边,询问还有没有别的比赛,可以让更多人施展自己的本事。

“比赛多的是,你们都会什么啊?”刘备脚步不停,顺手拍了拍一名面色黧黑汉子的肩膀,“我记得你,咱们一起去过乐浪,在那个单单大岭砍了不少秽貊人,这一晃眼都七年了。”

这名汉子哪想得到刘备记性如此之好,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心中感动不已,眼泪顿时就涌了出来,有些哽咽地答道:“使君记得没错,那时我还是个小卒,砍了三个脑袋之后就升为什长了。”

“现在呢?”刘备笑着问道。

“现在是屯长,统领一百名弟兄了。”这名汉子挺起胸膛,朗声答道。

屯长,也就是俗称的百人将,在幽州军这个讲究实力的组织里面,能够做到百人将的位置,那就是绝对意义上的好本事。

刘备脸上再次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同样提高了声音,“当初我在涿郡组织义勇之时,不过是个小小都尉,关云长、张翼德、赵子龙他们也都是百人将出身,你们只要好好操练,不怕流汗、不怕流血,以后也能像他们一样,统领上万人马,光宗耀祖!”

这一番话清清楚楚地传入附近每一位将士的耳中,让他们在感动之余,对自己的未来又多了几分期许,于是,在下一刻,这数百人的场地上,响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声。

“我等愿为使君效死!”

第五十二章 打鸡血

没等刘备走到近前,几名负责记录比赛成绩,发放赏钱的将官就连忙起身,对他躬身行礼,刘备也不矫情,大咧咧地跟这些属下打了个招呼,便一屁股坐上了主位,朗声问道。

“刚才你们说比赛项目少了,那谁来说说,应该增加什么?”

众将士互相看看,然后七嘴舌地叫嚷起来。

“射箭!”

“角力!”

“手搏!”

种种声音不绝于耳,但大概说起来,还是离不开射击和斗技这两项直接关系到军队战斗力的项目。

刘备面带笑意,不住地点头,耐心地听他们说着,等到将士们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全部说完,他才再次开口,“这些东西,原本就是每一名汉家将士都要训练,每年都要进行大比的项目。”

看着众将士不明所以的表情,刘备轻叹一声,给他们讲起了汉军的往事。

在先汉时代,不但参军有身高标准,低于六尺二寸的不得入伍,还强调的是“非教士不得从政”,也就是说,能够参军打仗的,必须是平日里就经过军事训练,能舞刀弄枪的,不能是只会握锄头的门外汉、乌合之众,加入军队之后,每一名士卒还要不断训练、考核。

根据都试制度,每年秋季,驻扎在京师的部队要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然后武官和士卒一起演练阵法,接受皇帝视察在内地郡国,太守、都尉和县令、县尉这些人,要组织材官、骑士、楼船部队,进行射箭、骑马和操纵船只的比试和考核,评定优劣,其中不合格的部队也不罚钱,只是给他们发放弓箭,让去野外打猎去。

到了边境地区,这种考核就更加具有实战性了,是由太守率领上万人马出塞,巡察边界防务情况,并施行边塞秋射制度,但凡军中将士,不分职位高低,都要接受考核,同样是合格者有赏,不合格者受罚。

而具体的训练和考核内容,是以拉弓开弩,射箭发矢为主,同时也综合了角力也就是摔跤相扑一类、手搏搏击这些近战项目,甚至还有蹴鞠这类考验团队配合的活动。

但是自从王莽篡汉,光武复兴以来,后汉王朝就废除了都试制度,到了和帝之后,由于皇帝死得太勤、换得太快,朝廷的注意力就全放在了争权夺利上,各种训练制度废弛,内地郡国和京师部队训练废弛,战斗力明显下降,只有几支北方边军还维持着一定的战斗力,但相比于鼎盛时期,还是逊色了不少。

“当年长平烈侯卫仲卿,奴仆出身却心怀壮志,七征匈奴,捣毁匈奴圣地龙城,将匈奴主力逐出漠南冠军侯霍去病,年仅十七岁便率领百骁骑深入敌境数百里,俘虏匈奴王族不计其数,扫平祁连、封狼居胥,何等威风!”

“到了后汉,另一位冠军侯窦宪窦伯度也是了不得的人才,他率领千骑兵,合南匈奴、乌桓、羌胡兵三万余众出塞,大破北匈奴主力,深入瀚海三千里,在匈奴圣山燕然山刻石记功两年后再次出塞五千余里,在金微山击破北匈奴单于主力,阵斩名王以下五千余人,俘虏北单于皇太后,何等壮烈!”

“可是,一百年过去了,我大汉朝政混乱不堪,军备废弛,对胡人也越来越有心无力,乌桓和南匈奴往日里只能老老实实跟着我们打仗,如今都成了心腹之患羌人就更不用说,跟大汉打了几十年的仗,反而越打声势越大还有北面的鲜卑人,就在十几年前,三大中郎将率军出征,却被那个不可一世的檀石槐打得全军覆没,这又是何等的耻辱!”

说到这里,刘备握手成拳,重重地砸在面前的案桌上,将案上文书和纸笔都震落一地却浑然不觉,厉声吼道:“我刘备这些年来南征北战,拼了命的种地赚钱,让每一个弟兄和你们的家人吃饱穿暖,有最好的兵器用、有最好的盔甲穿,有最好的战马骑,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恢复先祖荣光,洗刷这些年的耻辱!等扫平了袁绍袁术这些窃据高位,祸国殃民的奸贼之后,我们就可以腾出手来,让那些袭扰大汉多年的蛮子们知道,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这些军士们大多出身于平民阶层,哪里听过如此的长篇大论,卫青、霍去病、窦宪的光辉历史,近年来的失败与无奈,很多东西都是他们模模糊糊知道,却又知道得不怎么清楚的,如今被刘备一番讲述,几乎每一个人的心中,都燃起了满腔的怒火和熊熊的战意。

他们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生在辉煌的年代,追随那些绝世名将去建功立业,用刀剑和鲜血捍卫大汉的荣光他们满怀希望,幽州军战力强大、猛将如云,扫清割据诸侯只是时间问题,等到天下太平,他们就可以追随这个时代的名将,去复制先辈的辉煌。

“你们要训练,要比试,这是好事,说明我们幽州的汉子都不是孬种,王都尉,过来!”见到将士们心情激动到难以自已,刘备招手让负责奖赏的那名都尉上前,对他大声吩咐起来,“再修整几块场地出来,多弄些铁球,让不参加比试的弟兄们也有足够的地方练习。”

“诺!”这名王姓都尉重重抱拳。

“其他的比试项目,最迟三天时间,我就给你们操办齐了,到那时候各尽所能,不光是拿赏钱,最重要的,让我看见你们超出常人的本事,还有得到重用的机会。”刘备继续说道。

有了最高主帅的承诺,场地上再次发出一阵欢呼声。

“回去之后跟你们身边的弟兄们都说说,让他们也多参加比试,只要练得多,总能发现自己的长处。”刘备之前就听说了,这些参加比试的将士们都是不同部队里面出类拔萃的精英,在各自的小圈子里颇有威望,刚才他说了那么多话,也是希望这些人能够转述给袍泽们,让更多人听到。

此时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再给将士们打鸡血了,说了几句漂亮话结尾,就在众将士们的注视和欢呼声中离开,朝着自己的中军大帐走去。

第五十三章 太原王氏

并州,太原。

在夕阳的照映之下,一支北方而来的马车队伍缓缓进入了这座已经有七百多年历史的古城,为首的车夫似乎对城中道路非常熟悉,熟门熟路地绕开主道,沿着曲折的小路不断变幻方向。

虽然车辆众多,但太原百姓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支总是风尘仆仆,却总能带来新鲜事物的商队,即使道路狭窄,行人与马车擦肩而过,他们也只是驻足片刻,然后重新忙着自己的事。

车队最终进入了一座极为空旷的院落,绝大多数马车都在高大的库房门口停下,唯有居中的那辆马车脚步不停,径直进入了用砖墙隔开,与前院只有小门联通的后院。

遮挡外人视线的精致竹帘被掀开,简雍和牵招二人轻巧地一跃而下,完全没有这个时代富商应有的雍容气度。

“先生一路辛苦了,听说先生要来,王家特地派了重要人物等在这里,已经干坐了两个时辰,喝了四杯茶,更衣三次了。”一名候在堂下的中年男子见到二人,连忙快步迎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简雍咧嘴一笑,“两个时辰去三趟茅厕,这兄弟肾不太好啊,等谈完了事,我给他开个药方补补。”

“你还会医术?”牵招好奇地瞪着简雍,满脸的难以置信,他跟简雍刘备二人自幼相识,如今又共事了一段时间,却从没听说过简雍还有这本事。

“我之前经常喝酒熬夜,肾虚得厉害,华佗先生就给开了个方子,我呢,也就顺便记下来了。”简雍又是咧嘴一笑,“俗话说得好,久病成医,就是这个道理。”

这两个人一边耍嘴皮子,一边整理了自己身上略有褶皱的衣着,把上下打理利索了,这才迈步前行,沿着青石铺就的走廊漫步前行,一路来到招待客人的小厅。

小厅之内,一名三十余岁的年轻男子正背负双手,从容不迫地观赏着琳琅满目的精致摆设,虽然两个时辰很难熬,屋内的摆设也早已被看了好几遍,但那份从容不迫,雍容典雅的气度,却始终伴随着他。

“来者可是宪和先生?”听到脚步声后,这名年轻男子转过身子,对简雍等人拱手行礼,脸上带着淡淡笑意问道。

“我便是简雍,这位是牵招牵子经。”简雍回了一礼,向对方介绍起了自己的同伴。

年轻男子稍稍一愣,对牵招上下打量几眼,这才开口问道:“原来是载师还乡,义退贼寇的牵子经,在下王泊字子舟,仰慕阁下久矣,今日得见,幸甚至哉。”

当年牵招的老师乐隐入京求官,好容易才攀附上车骑将军何苗,在对方府上当了个长史,结果好景不长,赶上了十常侍之乱,何苗被吴匡等人斩了,乐隐也没能幸免,同样身首异处。

在京师大乱,自身难保的情况下,牵招与同门史路等人冒着生命危险,趁夜收敛乐隐的尸体,又找来马车载其还乡,路上遇到山贼,史路等人四散逃窜,唯有牵招留在原地。

山贼们准备砍开棺材取走铜钉,牵招势单力孤无法抵挡,只得垂泪恳求,结果山贼觉得他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便开一面,放他带着马车离开,这件事传出之后,牵招的名声就被传开了。

“那些不过是为人弟子的分内之事,哪里当得起如此称赞?”牵招自己都没有想到,居然连远在并州腹地的人都听说过自己的事迹,冷峻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王泊夸完牵招,再次将目光转向简雍,“我在并州经常听说先生的事迹,所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正是说先生这种大才。”

“王公子此行前来,难道只是为了说漂亮话的?”简雍随意地笑了笑,止住了王泊的称赞之语,径自坐上了主位,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们还是说说正事吧。”

王泊丝毫不恼,也跟着在客位坐下,这才正色说道:“那王某也不多客套了,我这次说动家主,邀请宪和先生莅临太原,所为之事,便是推动太原王氏乃至并州,依附于刘使君羽翼之下。”

听到对方毫不遮掩的话语,牵招微微眯起了双眼,似乎是在沉思些什么。

他自从被刘备任命为使匈奴中郎将,带着一众弟兄们远赴雁门开始,就开始用心研究当地的风土人情,各方势力分布,除了雁门以及更北面的州郡外,南边的太原郡,以及并州中北部最为显赫的世家太原王氏,自然也没有被他扔在一旁不去理睬。

太原王氏的始祖是周灵王的太子姬晋,距离当今已有百年之久,在这漫长的岁月之中,王氏子孙众多,人才辈出,成为并州声势最大的豪门。

近几百年来,王氏最为出色的子弟当属秦国名将王翦、王贲父子,在秦国兼并六国,统一天下之时,王翦击败了最强大的敌人楚国,后来又南下百越,开疆拓土,战无不胜王贲则是水淹大梁灭了魏国,又灭燕赵二国,最后与李信从燕国故土南下灭了齐国,结束了群雄割据的战国时代。

凭借着先祖的赫赫声威,太原王氏香火茂盛,世代出产高官,这一代家主王隗坐镇太原不提,他的两个兄弟王懋、王允,都是了不得的人物,王懋曾任侍中、幽州刺史王允就更了不得了,非但官居司徒,位列三公,还跟吕布一起诛杀了董卓。

这种延绵近千年的世家豪门,按理说是不会主动投靠哪一路诸侯的,难道说,太原王氏出了什么事,让他们不得不寻求外部力量的援助了?

“子舟这些话,是代表太原王氏说的?”简雍和牵招在雁门待了快一年时间,对并州的情况相当了解,据他所知,王家和其他大肆兼并土地人口的世家豪强一样,都是刘备口中的“既得利益者”,是最坚定的反刘反幽州人士。

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有蹊跷。

王泊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嘬饮两口,仔细回味之后才开口答道:“站在实力最强的一方,是太原王氏长盛不衰的秘诀站在正义的一方,是我王泊的夙愿,这二者截然不同,却没什么冲突。”

天冷了,注意饱暖啊。没错,是饱暖。

第五十四章 各有谋划

“两位应该知道,前段时日,西凉军求赦免而不得,在李傕郭汜等人的率领下nn长安,夺取朝政的事吧。”王泊不紧不慢地问道。

作为天下有数的情报高手,简雍对于这些消息自然是信手拈来,当即点了点头,“当初诛杀逆贼董卓的两个人中,吕布吕奉先率领并州狼骑苦战逃脱,至今下落不明王允王司徒在怒斥叛军,在得到不伤害皇上的承诺之后,从青琐门一跃而下,以身殉国。”

“当初王子师谋杀董卓,为了把持朝政,短短一个月时间,就从王氏本家抽调了数十名年轻俊才到长安,并且加以重用,城破之后,这些王氏子弟无一幸免,惨死在西凉军的屠刀之下,太原王氏精锐尽丧,否则也轮不到在下这个中人之才冒头,坐在这里接待二位了。”王泊叹息着说道,满脸都是痛惜之情。

简雍索性闭上双眼,脑中飞速算计起来。

上一次押宝失败,给太原王氏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若是真如王泊所说,那就意味着王家的优秀年轻人全死光了,王隗年事已高,需要尽快攀附上一棵大树,来确保自己死后,王家不至于群龙无首,变得四分五裂,甚至落到被其他虎视眈眈的家族群起而攻之的结局。

纵观天下,地盘与并州接壤的就那么几家,长安朝廷被西凉军把持,那帮兵汉对王家恨之入骨,也就是路途遥远,手伸不到太原,才没有发兵荡平王家,这是肯定没希望的。

上党张扬也不行,一方面是他实力不济,对王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没有什么吸引力另一方面则是与黑山叛军、白波军、乃至于匈奴于夫罗部关系暧昧,前景完全不明朗。

剩下两家东边的诸侯,袁绍虽然名义上是冀州牧,实际上却只有南部三郡,北有刘备大军压境,南有河南群雄虎视眈眈,只要稍有不慎,就是兵败身亡的结局,也不行。

数来数去,最有王者相的当属坐拥幽州和半个冀州、兵强马壮且财力雄厚的刘备,王隗只要没有老糊涂,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这个年富力强,实力雄厚,并且对并州露出觊觎之心的汉室宗亲了。

“王家能付出什么,又想得到什么?”牵招之前一直眯缝着眼打量王泊,此时忽然开口,直指最核心的问题。

王泊毫不迟疑地答道:“太原王氏愿意献出名下所有的土地和隐匿的人口,想要得到的也仅仅是成立以王家为首的并州商会,商队在并州境内免税的待遇。”

简雍皱起眉头,声音中充满了怀疑,“放弃数百年来的积蓄,只为得到这些,王家主莫不是还藏着什么后手?”

“还有一个小小的条件。”王泊笑着敲了敲手边的桌子,“从现在开始,幽州方面要严守王家投靠的秘密,直到并州全境落入刘使君手中为止。”

简雍和牵招对视一眼,然后再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阵,牵招起身到小厅门口,招呼站得远远的侍女过来给王泊的茶杯里续水,这才算是打破了沉默而又尴尬的气氛。

等到侍女忙完,再次站到足够遥远的地方,简雍才缓缓开口,沉声问道:“王家这是要借刀杀人?”

“宪和先生不愧是在洛阳诸多势力之间还能游刃有余的能人,这么快就想明白了。”王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讲述起王隗的谋划。

面对太原王氏精锐尽丧,极有可能出现数十年人才断代的危险,王隗觉得自己应该采取行动,削弱明里暗里的竞争对手,也就是其他虎视眈眈的并州世家。

他主动想幽州靠拢,甚至不惜把土地和人口全部献出,要的就是在刘备这里早早写下投名状,确保王家今后在并州的地位。但是,等到刘备腾出手来,把军队派往并州的时候,王隗还会宣传刘备铲除世家豪强的“恶行”,号召起并州,尤其是并州北部的世家豪强与他做对。

数代人积累下来的土地和财富,一般人是绝对舍不得的,有太原王氏在前面顶着,其余世家豪强自然也会效仿,甚至用武力对抗,到那时候,刘备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收拾他们,把并州犁个干干净净。

如此一来,太原王氏在并州没了竞争者,消除了影响自身地位的隐患,又在刘备面前尽了忠心,只要安安稳稳地经商赚钱,经过十几二十年,下一代人才成长起来,就又可以兴起了。

“真是机关算尽。”牵招冷笑起来,他生平最恨这些满脑子尔虞我诈,整天琢磨着算计别人,坏事做尽,偏偏又装得道貌岸然的家伙了,此时当然也不会给王泊什么好脸色看。

如果不是在军中和雁门磨练了几年,按照他以前刚烈如火的性格,这时候就要赶人了。

简雍的表现却不像这个好友,而是注视着王泊那张充满嘲讽表情的笑脸,玩味地询问道:“子舟,你把王家主的算计全部摊在台面上,似乎不是为了王家的荣华富贵,而是别有用意。”

“宪和先生说得没错,我这次主动请缨与先生见面,正是希望刘使君可以看清家主的盘算,将计就计,把太原王氏在内的并州世家豪强一举摧毁,让并州百姓活得像个人,而不是牲畜一样。”王泊收起笑容,正色说道。

作为世家子弟,王泊自幼,但他越多,懂的道理越多,对自己本家盘踞在黎民百姓头顶磨牙吮血的行为就越看不惯,随着年龄增长,他的心里也充满了痛苦和矛盾。

十年前那场席卷天下、直到现在还波澜不息的黄巾之乱,在王泊看来,实在是统治阶层贪婪无度,压榨太甚,才逼得百姓们不得不揭竿而起。

而在平息了黄巾主力之后,并州的世家豪强无视再次兴起的黑山军和白波军,再次疯狂兼并土地和人口,王泊认为,这种情况不改变的话,下一次黄巾之乱很快又会爆发。

真到了绝大多数人活不下去的时候,包括太原王氏在内的世家豪强们就会真的灰飞烟灭了。

为了寻求改变现状的办法,王泊一度离开家乡,冒着生命危险穿过兵荒马乱的地区,在刘备治下的冀州北部和幽州本土游历过一段时间,从那时开始,他就坚定了追随刘备,通过极端手段,让王氏获得新生的信念。

“王家内部有许多和我一样的年轻人,为了自己吃饱就把别人饿死,这种生活我们不想要,只有铲除掉脑满肠肥的蛀虫,王家子弟才能真正依靠本领,来获得天下人的敬重。”王泊一字一句地说道,看得出来,他是下定了决心。

简雍先是讶然,然后就理解地笑了起来,这种出身世家却反世家的人他之前也见过一个,那就是郭嘉郭奉孝,如今正在大陆泽指挥对袁绍的袭扰作战呢。

他们若是遇到一起,肯定会有很多共同语言吧。

第五十五章 真正的精锐

月华初上,万家灯火阑珊之际,王泊才离开这间幽州商会的仓储基地,乘坐一辆简朴的马车返回了王家。

不等濯面歇息,便有家中下人过来,说是家主有请,于是王泊又忙不迭地穿过曲折的路径和一个个小隔院,来到王家宅院的核心位置,也是家主王隗日常居住之地。

“子舟回来得如此之晚,可是与那简雍简宪和会面了?”王隗今年已经六十有七,虽然保养得很好,但毕竟是风烛残年,精神有些不太好了,说话的时候也是有气无力。

但王泊知道,他这位从祖可不是表面上那样虚弱,而且一点都不好糊弄,连忙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然后才回答了王隗的问题。

“不但简雍来了,就连那个牵招牵子经,也已经投入了刘玄德麾下?”王隗轻轻点着花白的脑袋,“看来之前在雁门一带和凉州人做对的,确实是幽州来的人马。”

老家主在说完这句话后就又陷入了沉默,王泊也不敢搭话,只是静静站在一旁,注视着自己面前的地板。

又过了一阵,王隗才像是回过神来,右手轻轻一指自己下首,“还站着干什么,坐吧,以后在老夫这里不要太过紧张,随意一些便是。”

“从祖大人在上,子舟哪敢放肆?”王泊强笑着答道,按照王隗的吩咐,在下首端端正正地跪坐了下去。

“老夫之前的话,你都给简雍说了?”王隗问道。

王泊点点头,正色答道:“他们很谨慎,说刺史非同小可,要向刘使君汇报,短期内不能给我们答复。”

“并州的土地、人口,太原王氏的效忠,面对这样的,居然还能保持冷静,这个简雍不简单啊。”王匡垂下眼帘,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子舟,你安排一下,老夫想要见见这个搅得洛阳鸡犬不宁,将各路豪杰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幽州名士。”

也不知王隗与简雍谈了些什么,数日后,一支车队从太原出发,一路向东,穿过巍巍太行山,从井陉关进入冀州,然后掉头南下,朝着刘备大军的位置奔驰而去。

经历了长安之乱后,太原王氏精锐尽丧,王泊,这个往日里被认为只有中人之姿的旁系子弟也得以出头,他被王隗委以重任,将代表太原王氏,去刘备那里显示家族投靠的决心。

“二队转向右方,射程四百步,连续投射!”

为了指挥部队而特意搭起的高台之上,关羽背负双手,环视着四周战况,口中不住地下达各种命令,而战场的另一端,高览也同样没有闲着,一道道命令被层层传递,催促着士卒们继续冲锋。

冀州军狂猛的攻势已经持续了三天,在这三天时间里,高览和文丑利用己方军力和地形优势,让麾下将士分为十几队,日夜不停地冲击幽州军阵地,虽然伤亡依旧惨重,但他们浪潮一般的攻势,还是取得了自己想要的一部分战果。

在连续不断的发射过程中,投石机主轴和底座的连接处发生了严重的磨损,由于零部件过于沉重,就连包裹在木头部件外面的铁皮都在一次次摩擦中变成了铁屑,反过来变成了阻碍木臂转动的因素,十架投石机几乎全部出现了失准的情况,其中三四架发射次数最多的投石机甚至连主轴都发生了断裂。

虽说赤辉和他的工匠团队早有预案,从后方紧急调拨物资和备用的主轴,在战场上展开了就地维修,但文丑的一个举动,却让整支渡河的幽州军彻底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亲自带着一支人马跑到渚水上游,搜罗了所有能找到的船只和木材,又用石块和泥土将其装载得沉甸甸,然后带着死士踏上木船,对幽州军的浮桥发起了亡命冲击。

沉重的船只顺流而下,带来的冲击力本就非同小可,再加上文丑等人连砍带烧,在周仓率队回援之时,两座浮桥已经被毁得七零落,渚水北岸的幽州军将士和民夫们只得再次从后方调集物资,重修这条事关重大的通道。

虽然死士们全军覆没,文丑仅以身免,但他这一次突然袭击,还是给冀州军带来的难得的机会,接下来的时间里,冀州军的攻势更加猛烈,几度冲破层层壁垒,杀入了幽州军阵地的核心地区。

“将军,石弹都快要打光了。”在杀退了马延等人之后,周仓大步来到高台,气喘吁吁地对关羽汇报起来。

关羽转过身,看了看浑身上下都被汗水和鲜血浸透的周仓,语气平淡地问道:“河岸边的,全没了?”

“都没了,从今天上午开始,弟兄们就开始从土里筛石头用了。”周仓沉声答道:“另外,按照现在的损耗速度,我们的箭矢最多还能支撑一天。”

“不要紧,下游的援军很快就到,我们很快就会有新的浮桥,到那时候就什么都有了。”关羽面不改色,视线重新挪回到杀声鼎沸的战场。

面对冀州军的最强精锐,那些在这两年时间里,被关羽提拔上来的年轻将领们表现极为突出,各种小战术玩得得心应手,其中表现最好的,当属一位叫孙登的都尉。

这孙登是徐州人士,早在关羽率部驰援公孙瓒,与辽西乌桓作战的时候就已经崭露头角,还一度被委以重任,负责卢龙塞方向的防务,此后也一直追随关羽,每战必身先士卒,是一员难得的勇将。

如今年龄渐长,孙登的性情也越发沉稳,在勇力不减的同时,更显露出擅长坚守的特质,这段时间以来,就数他负责的防线最为牢不可摧,让冀州军折损了好几员将领。

拥有这些能够独当一面的下属,数千名精悍无比的士卒,关羽完全有信心在没有投石机掩护的情况下,继续坚守阵地,直到修复浮桥,迎来援军。

说句不夸张的话,比起用弓箭进行远程攻击,关羽的部队更加擅长贴身近战,即便箭矢耗尽,这些来自幽燕之地的汉子还会用手中的刀枪来告诉敌人。

什么才是真正的精锐。

第五十六章 拼死作战

“还是攻不下来。”看着再一次败退的本方将士,高览不禁发出一声长叹。

分成十几队,轮流发起进攻,冀州军将士的体力肯定是没问题的,不管怎么说,也应该比对面人数明显劣势的幽州军要强。

但一次次进攻,一次次失败,加上不断攀升的伤亡数字,让冀州军的士气越发低落,即使将领们想尽办法去激励、去鼓舞,也是无济于事。

话说回来了,一次次踏着己方袍泽的尸体垫出来的通道发起进攻,并且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下一刻战死,成为他人的垫脚石,在这种情况之下,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变得斗志消沉吧。

“今晚还攻吗?”文丑冷着脸问道,然后重重咳嗽了几声。

文丑在前几天冲破浮桥的战斗中落入渚水,差点被沉重的铁甲带进河底,虽说凭着远胜常人的勇力和耐力卸下铠甲,却仍然被河水卷到下游两里多远的地方,若不是抓住了一块破木板,只怕就交代了。

但由于在河里呛了不少脏水,文丑爬上岸时,就觉得自己呼吸不是那么顺畅,在病床上躺了两天才回过劲来,但只要开口说话,就还是会咳嗽不断,根本没办法舞刀弄枪。

“今天就算了,晚上把多余的牛羊都杀了,让弟兄们吃一顿饱饭,明天一早,我亲自带人去攻。”高览指了指对面的幽州军阵地,“你有没有发现,从刚才开始,他们的投石机就没动静了。”

“应该是把石头扔光了吧,瞧瞧我们这边,啧啧啧,下脚都担心硌着。”文丑摇着脑袋,满是庆幸地说道。

高览点点头,继续说道:“这样的好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刘玄德在下游,肯定看得到顺流而下的残破船只,他很快就会派出援军,幽州军可是能在一天内架设浮桥的,若是不能在援军到来之前击溃关羽所部,我们之前的一切努力和牺牲就都白费了。”

此时此刻,在战场的另一端,幽州军的阵地上,已经是篝火处处,除了负责警戒的部队之外,其他将士都抓紧了难得的闲暇时间,凑在篝火附近烘干衣裳,烘烤干粮,然后不顾各种怪异气味,奋力撕扯干粮,将其咽入口中。

关羽迈步走在阵地的每一个角落,他脚步所到之处,士卒们纷纷起身相迎,露出开心的笑容,这让他心中安稳了不少。

敌众我寡,连日鏖战之下,部队士气仍然高昂,这是最让将领开心的事。

“将军,新的部队到了。”周仓从河岸边快步赶来,带来了另一个让关羽心情舒畅的消息。

当日被文丑冲破浮桥,绝大多数船只被毁坏,或是顺着水流漂走了,但在渚水的南北两岸,各自有四五艘被固定在岸边木桩上的船只保留了下来,这两天时间里,士卒们划着小船往来于渚水,从后方运送兵力和物资过来,同时将受伤的将士运回后方。

虽然船小船少,秋水湍急,每一天只能运送百十名携带物资的士卒过来,但有总比没有强,而且正是这些船只不断的穿梭,让陷入困境的将士们坚信,自己并不是孤军作战,这才维持住高昂的士气。

关羽走向河岸,没走多远,他便看见一群浑身湿漉漉的将士大步而来,另一些将士则是推着手推车走在旁边,车上被一捆捆箭矢塞得满满当当。

“你们这是船翻了?”关羽皱起眉头问道。

“将军这是信不过我们的操船技术啊。”为首的都尉对关羽行了一礼,然后笑着讲述起自己这些人为什么变成了落汤鸡。

原来之前的士卒和物资都要乘船渡河,每一次都运不了多少东西,到了今天,这帮家伙索性动了歪脑筋,在船上装了箭矢和大量备用弓弦,自己则是不穿铠甲,半是攀附半是扶持着船只,一路渡过了渚水。

“箭和弓弦怕水,人却不怕,我们想通了这一点,就将问题给解决了。”这名都尉有些骄傲地说道。

关羽沉默片刻,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一向爱惜士卒,如今见到这群将士们不顾自身安危,竭尽全力运送物资过来,心中觉得颇为不是滋味。

“这样太危险了,有没有出现伤亡?”周仓连忙问道。

一名士卒高声答道:“我们抓着船帮,身上还绑了葫芦,轻易沉不下去,除了几个体力不支的呛了几口水,其他人都安然无恙。”

“好,好,这就好,赶快去烤烤火吧,如今入了秋,可别被风给吹坏了。”得知全员平安,关羽这才回过神来,连声催促这些将士去歇息,与此同时,另一批士卒则是再次划动木船,朝着渚水北岸驶去。

时间宝贵,容不得浪费,他们要运送更多的箭矢和其他物资过来。

入夜之后,冀州军并没有像前几天那样继续发动进攻,反倒是趁着没有石弹攻击的威胁,在己方营寨和阵地上杀牛烹羊,热闹得一塌糊涂,而幽州军的将士们也趁着难得的闲暇时间纷纷入睡,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每一个人都知道,平静的时间很快就会被打破,或许明天日出之时,最后的决战就要来临了。

第二天,日出。

高览顶盔贯甲,手中提着惯用的长柄宣花斧,站到己方将士面前,语气平静地宣布道:“今日一战,本将亲自带队,不胜则死。”

“将军何须如此?”马延张凯二人连忙来到高览面前单膝跪地,诚恳地说道:“属下愿拼死力战,还请将军回到中军坐镇。”

“请将军返回中军坐镇!”随着马张二人的动作,今日要打头阵的冀州军将士也纷纷单膝跪地,齐声呐喊起来。

作为冀州军最为精锐的部队,连番作战都无法攻破敌军壁垒,甚至闹得主将都要亲自出马,这对于马延张凯二人,以及他们麾下的将士们来说,无疑是天大的耻辱。

若是拦不住高览,让他亲自出现在战场第一线,即便获得胜利,自己这些人也没有颜面再待在军队里了。

“我们没有时间了。”高览单笔扬起,用战斧顶端的长尖指向东面,“下游十几里就是幽州牧刘玄德的部队,只要他调集船只过来,我们面前的敌人就会再次获得源源不断的支援,形势如此紧迫,本将岂能再作壁上观?”

“将军,让我们先上吧,若是真的攻不下来,我马延情愿死在壕沟里,为后面的弟兄们垫脚!”马延重重叩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为了自己部队的脸面,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今天就是战死,也一定要死在第一个。

高览见对方如此坚决,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好,你们先上。”

低沉的战鼓声响起,冀州军再次踏出营寨,朝着幽州军阵地大步走去。

第五十七章 对手

抱着必死的决心,马延张凯也不再考虑什么其他的事,二人稍稍商量几句,便各自带着一曲步卒,并肩冲向那座吞噬了己方无数兵力的壁垒。

等待他们的,仍然是毫无间歇,且毫无间隙的箭雨,从进入幽州军弓箭手射程开始,短短数十步距离之后,冀州军最前排的士卒就稀疏了不少,剩余的将士则继续高举着插满了箭矢的盾牌拼命奔跑。

在他们身后,高览和文丑也没有闲着,在确认对手的投石机暂时失去威胁之后,他们把所有的大黄弩集中起来,压到了二百步的距离,依仗较高的地势,对驻守在第一层壁垒的幽州军进行压制。

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没人考虑怕不怕、累不累、痛不痛的问题了,他们脑海中来回盘旋的,就只有战斗一个词了。

战下去,才能活下去。

“启禀将军,冀州军动用射程极远的弩机,并且威力极其强大,我军士卒难以抵挡。”一名传令兵跌跌撞撞地跑到高台,扬起脑袋对关羽大声喊道。

“橹盾也挡不住?”关羽皱起眉头。

“最前排的士卒依仗大盾掩蔽身形,倒还能勉强支撑,伤亡最重的是后排的弓箭手部队。”这名传令兵继续喊道。

关羽高大的身影从两丈有余的高台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在松软的地面上,下一刻,他就像没事人一样迈开大步,朝着战况最激烈的前方走去。

经过第三道壁垒的时候,负责守卫另一个方向的周仓闻讯赶来,提着满是细小豁口的战刀跟在关羽身后。

经过第二道壁垒的时候,关羽和周仓二人,以及他们身后的亲兵各自拿起一面沉重无比,比门板还宽半截的大盾,举在自己身前。

然后,关羽和他的将旗就像是傲立山巅的青松一样,坚定地进入到大黄弩的射程之内,任凭将士们焦急地呼唤,也不肯挪动半步。

“噗”这是弩箭穿破厚实牛皮,深深扎进木制盾牌的声音。

“叮”这是弩箭恰巧射中盾牌上的硕大铁钉时发出的声音。

一军主将来到阵前,进入到己方的狙杀范围,这对于冀州军来说,无疑是瞌睡遇见了枕头,高览立刻下令,全部大黄弩集中射击关羽将旗所在的位置,务必要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狙杀在阵前。

一时之间,关羽身边就下起了真正的箭雨,一人高的巨大木盾变成了刺猬,周边的泥土也布满了没有尾羽的弩箭,乍一看,还以为是春天种下箭头,如今到了秋天,要收获一地的箭矢呢。

旁人看得胆战心惊,关羽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侧身蹲伏在大盾后面,不住地观察周围箭矢的落点,口中还念念有词。

终于,周仓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从旁边抢过一面大盾,双手用力,扛起两面沉重的盾牌,顶着劈头盖脸的箭雨,来到了关羽身边。

“将军为一军之主,怎能如此轻率地把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周仓将盾牌竖起,并将几面盾牌沿着边缘预设的搭钩组合在一起,这才毫不客气地指责起关羽来。

“这叫什么险境?”身边箭如雨下,关羽却满脸轻松,微微抬起下巴,示意周仓看看周围箭矢的分布,“他们的弩箭,射程一旦超过两百五十步,就基本无法破甲了,让后排的刀盾手上来,用手盾护住弓手就好。”

所谓手盾,就是幽州的刀盾手们惯用的圆形盾牌,由于幽州钢铁业发达,关羽直属部队所用的圆盾比起这个时代主流的蒙皮木盾,外层又多加了一层铁皮,边缘还是双层铁皮加固,经过反复试验,确认可以极大程度减少木板厚度,在重量不变的情况下,大幅度增强对弓箭和锐器的防御能力。

由于冀州军中大黄弩数量就那么二三百架,如果分散射击的话,只要幽州军将士们集中注意力,结合躲避与格挡,还是勉强能够抵挡的。

“若是他们把弩手继续前压呢?”周仓有些疑惑。

关羽笑了笑,对他解释道:“弩主要是用于直射破甲的,像现在这样抛射,威力就会骤减,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们的步卒在冲锋,弓箭手的射程又达不到压制我军的目的,只能集中大黄弩来做不擅长的事。”

“那和继续压上有什么冲突?”周仓仍是直愣愣地问道。

“弓和弩不一样,弓手可以掌握力量,只要在射程内,可以说是指哪打哪,弩就不行了,每次上弦都要拉满,弩臂的力量是固定的,压得过于靠前,继续抛射的话,他们的弩箭就会越过我军弓手所在区域,如果平射,极有可能会误伤自己人,冀州军那几员大将都是明白人,不会犯这种错误。”关羽说罢之后,趁着箭雨变得稀疏的时机站起身来,朝着冀州军所在的小坡上看了两眼,随后一声冷笑,就那样自顾自地走回本方阵地后面。

在关羽毫不掩饰的蔑视之下,冀州弩手愤怒地拉动弩弦,拼命地向他发起射击,但周仓紧紧跟着关羽,用自己的巨大盾牌挡下所有攻击,让文丑等人气得直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这个关羽,简直是欺我冀州无人!”文丑额角青筋暴起,脸上的肌肉不住抽搐,抄起手边浑铁枪就要冲下去找关羽拼命。

但他刚冲到前军就被高览阻拦了下来。

“元伯为何阻我?”文丑低声咆哮道,随即又压抑不住胸中的痛痒感,一把扔开浑铁枪,剧烈咳嗽起来。

“你这个样子不能作战,留在中军指挥就好。”高览看着蹲在地下,几乎要把身体缩成一团的战友,面无表情地说道:“再等半柱香的时间,若是马延张凯攻不下来,我就亲自出战。”

文丑咳嗽了一阵,好容易才直起腰杆,擦了擦嘴角之后咬牙说道:“据说关羽在幽州勇冠三军,恐怕你不是他的对手。”

“那你就更应该在这里观战了,我去逼关羽出战,就算落败身亡,也能帮你探探他的本事。”高览将斧柄重重往地下一顿,“再说了,没交过手,怎么知道不是对手?”

第五十八章 生死相搏

有一次突击未果之后,马延无奈地退下一线,希望缓一缓力气,重整队形之后再冲,然而就在他喘息未定,回过头招呼麾下士卒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映入了他的眼帘。

高览左手持盾,右手握着宣花战斧,带着他的亲卫部队,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将军”

马延正要说话,却被高览抬手止住了,“你尽力了,不怪你。”

然后高览脚步不停,穿过人群,继续向前走去。

再前方,就是仍然布满了刀兵相撞声音和厮杀声的幽州军最外层壁垒。

“高览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随着一声怒吼,高览加快脚步,顶着幽州军的箭矢发起了冲锋,在他身后则是高高飘扬着象征全军主将的大旗,数百名忠心耿耿的将士们齐声呐喊,紧紧跟上他的脚步。

马延伸手摘下令人闷热难耐的铁盔,抹去满头满脸的汗水,再次握紧枪杆,咬紧牙关,也紧跟着冲了出去。

现在冲在最前的是他的上司,他最敬重的老大哥,不管是生是死,弟兄们总是要并肩面对。

主将亲自率队突击,冀州军声势大振,全军将士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不管不顾地朝着幽州军冲去,瞬间就腾空了己方用于整理队形的集结地。

文丑随即下令,让所有弓箭手趁此良机下山,推进到射程之内,为己方将士提供远程攻击的掩护。

“关羽何在?”高览身披两层重甲,纵使手中盾牌难以遮蔽全身,身上插了几根羽箭,却也不能轻易穿透,而他天生神力,寻常人需要双手才能舞动的宣花战斧,被他单手就挥舞得像是旋风一般。

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几名负责第二道防线的幽州军都尉见到阵型不稳,隐隐有被突破的态势,纷纷带着亲卫抵达一线,而他们的目标,几乎全部集中在那个装束精良的敌军主将。

但是,无论刀盾组合还是长枪,都难以抵御高览手中的宣花战斧,精铁覆面的盾牌能够抵御弓箭,无视刀剑,却对这种重兵器束手无策,挨上几下就变形扭曲,若不是这群年轻人身手敏捷,恐怕免不了要筋摧骨折,甚至命丧当场。

“关羽何在?”高览步步推进,手中不断挥击,击溃所有敢于阻拦自己的敌人。

随后,他就看见一名面色黧黑、虎目虬髯、身材魁梧,手持环首战刀的幽州军将领迎了过来。

“来将可是张飞张翼德?”高览记得张南讲过,幽州军中有一员黑脸大将勇不可挡,似乎就是传说中的张飞,但兵器有些不太像。

“我乃周仓,特来取你性命。”黑脸大汉咧嘴一笑,随即跨步上前,挥舞战刀,向高览当头砍去。

高览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哪里会被这种直来直去的攻击伤到,只是右手一挥,便将周仓的斩击卸到一边,“你这无名小卒不是我的对手,让关云长来。”

“杀鸡焉用宰牛刀,过了我这一关再说。”周仓知道不能在远距离对抗战斧,说罢这句话便合身扑上,希望杀入内圈,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斩杀这个口口声声要与关将军交手的狂徒。

可是交手几个回合之后,周仓就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他出身关西,自幼生得魁梧高大,在关西地区剽悍民房的熏陶之下,也练出了一身好本领,后来追随张角起事,在黄巾军中也是颇有名气。

但是在乡野和江湖上练出的武艺,毕竟不能跟正经出身且久经行伍的高览相比,虽然周仓如愿攻入内圈,让对手的长柄战斧无法充分发挥威力,但高览本就是单手持斧,只是稍稍改变了握手的位置,就几乎无视了斧柄长度的阻碍,像是挥舞手斧一样施展自如,把双手持刀,没有盾牌庇护的周仓数度逼入险境。

“这贼汉真是好武艺。”周仓心中惊惧,不由得后悔万分,他自从投入关羽麾下之后,虽然也勤练武艺,但这一年来没有真正上阵来磨练自己,以至于与敌交手之时还是依仗过人的力量。

之前一段时间与冀州军中的几名校尉都大占上风,让周仓心中产生了轻敌思想,以为敌人只是仗着人多势众,单论武力是比不过边地汉子的,但此时与高览交手,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真是小觑了天下英雄。

环首战刀不足以攻破对手的斧盾组合,自己又没有携带盾牌,只能用刀身和闪避来抵挡对手的攻击,连番金铁交鸣声后,周仓再次挥动环首刀,就觉得不对劲了。

刀伤了。

使兵器的人都知道刀筋这个说法,也就是运刀的轨迹,无论刀或是剑,只要是带刃的兵器,攻击时就必须遵循刀背刀刃目标在同一条直线上,否则损伤刀刃不说,即便是砍到敌人,也难以继续深入,说得难听一点,还不如用棍子来得利索。

而所有的战刀都一样,厚实坚韧的熟铁做刀身,刃部夹入硬度更高的精钢,既能确保足够的韧性,也能确保足够的锐利。

但是,由于高览攻击力量大,速度快,逼迫周仓用本不该担负太多防御功能的战刀来连续格挡,连番碰撞之下,他的刀背已经发生了扭曲,挥舞起来轨迹飘忽不定,完全无法保持刀筋,发挥应有的威力。

生死相搏之际,高览自然不会给对手更换兵器的机会,他不住地发起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很快就让周仓只有招架之力,连连后退不已,却怎样也退不出自己的攻击范围。

好在周仓带来的亲卫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弟兄,见到形势部不对,纷纷舍弃了自己的对手,拼死抵挡住高览的攻击,让周仓得以脱出险境,但高览这边的冀州军将士也趁机猛攻,一时间惨叫连连,数名冲在最前的幽州军士卒倒地身亡。

“不要听,杀过去!”此时高览的部队已经越过最外层那道残破不堪,壕沟也被填满的壁垒,并且牢牢站住了脚跟,随着他的吼声,数量众多的冀州军将士奋勇前进,杀得敌手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一鼓作气,冲到第二层壁垒了。

然后,伴随着一阵惊恐的呼声,冲在最前的冀州军将士又像是迎面遭遇了洪水猛兽,瞬间溃败下来。

关羽亲自出战了。

第五十九章 短兵相接

进入到短兵相接的境地,弓箭手就不敢轻易对混杂成一团的战场放箭,而是全心全意展开对射,拼命阻截对方的后续部队。

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谁敢冲着两位主将的方向射一箭,不管中不中,下一刻死的肯定就是他自己了。

关羽大步前行,手中斜斜提着他那把标志性的青龙偃月刀,却始终没有出手,而是任由自己亲兵冲杀,将突入壁垒的冀州军打得节节败退。

五百名幽州汉子身披重甲,手持厚背战刀,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层层推进,坚不可摧且锐不可当,用凶猛的刀阵击溃了所有挡在自己面前的敌军。

他们就是关羽这些年来精心挑选、精心培育的亲兵部队,既是关键时刻的决胜力量,也是低层军官的摇篮,即便是这支部队中的普通士卒,拉到其他部队里面,也足以担任百人将的职位。

随着幽州军核心力量加入战场,好容易才杀入第一道壁垒,正朝着第二道壁垒进攻的冀州军再次败退。

“怕什么,跟我上!”此时张凯也已经突破了自己方向上的缺口,与高览本部汇合,见到己方前锋再次后退,不禁怒上心头,朝着关羽的方向迎了过去。

但张凯未能如愿,才冲了十几步,他就被更换了兵器,重整了队形的周仓给截在半道,两人可以说是老对手了,当即二话不说,乒乒乓乓战成一团。

见到对手主将的亲卫队如此勇猛,高览的亲卫部队也不甘示弱,呐喊着发起了进攻,两位主将仍然是脚步不停,不断拉近距离。

终于,高览怒吼一声,扔开盾牌,大步冲出队列,双手舞动宣花战斧,向关羽发出了全力一击。

“咔”

由于双方的力量都太大,这一次金属之间的碰撞,并没有发出响亮的交鸣声,反倒沉重暗哑,似乎是撕裂了什么坚固的东西一样。

巨力冲击之下,高览脚步不稳,不由得倒退两步,然后暗中活动酸麻的双手,扬声向寸步未动的关羽问道:“好兵器,怕不是有三十斤重?”

作为顶尖的高手,只是通过刚才的一击,高览就认清了一个现实:关羽的力量太过可怖,非但自己不是对手,就连冀州军中当之无愧的最强者文丑,也难以与他匹敌。

高览此时使用的武器是宣花战斧,除去木柄和尾部配重,单单斧头本身就有十五斤左右,已经是普通人无法使用的重量,而他一向也颇以臂力为傲。

但刚才的刀斧交击之下,高览发现对手那柄极其宽大厚重的钢刀,竟然比自己的战斧还要沉重许多,这让他无比好奇。

这个关羽到底用的是多少斤的兵器?

“四十斤,太重,步战不方便。”关羽淡淡一笑,“手缓好了吗?再来。”

高览老脸一红,这才知道自己故意拖延时间的行为早已被对手东西,心中却不知怎的,对本应是无比痛恨的关羽产生了一丝钦佩。

或许是拥有绝对的实力,然后才拥有这样绝对的自信?

然后,高览就改变了战法,利用自己兵器轻上二十斤的优势,舍弃劈砍,尽量使用刺击,硬是将长柄战斧使成了钢枪,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求得几分胜算。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即便自称兵器太重不适合步战,但在关羽手中,这四十斤重的青龙偃月刀轻若无物,仿佛真是具有灵性的游龙一般,在他身边盘旋舞动,偶尔露出峥嵘,就让高览忙不迭地招架。

“阁下这刀柄也不简单。”虽然场面有些落入下风,但高览所面对的压力还不足以让他说不出话来,一边打着,他还能观察对手兵器的奥妙,同时出言发问。

关羽同样是游刃有余,听到高览询问,便随口答道:“原本是硬木做柄,可是有个墨家小子建议我用软一些韧一些的柄,说是让对手卸不开力。”

“还有这种事?”高览不由得问道。

在正常人的思维中,轻和软,重和硬,似乎天生就有着某种联系,对于兵器来说,使用偏重韧性材质的一般都是骑兵枪和槊,适合武艺超群,以巧取胜的战将,方便卸去对手的力道。

可是这软柄怎么还能让对手卸不开力道呢?

“我也不懂,不过效果很好,若是在马上,此时你已经死了。”关羽说完这句话,似乎觉得让对手太过轻松了,随着一声轻叱,他手中青龙刀就像是热身完毕一般,开始了更加迅猛的扑击。

压力剧增之下,高览再也顾不上说话,场上的局面也从s开瞬间变成二、甚至是九一开,片刻之后,这位冀州军中顶尖的勇将就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变得狼狈无比了。

他也完全相信了关羽之前所说的话。

如果不是步战而是马战,关羽那无与伦比的力量、速度,将会在战马的冲击力加成之下,展现得淋漓尽致。

对于任何没有真正与他交过手的人来说,只怕是一个照面就要吃大亏,三四回合就会被斩落马下。

自己不是关羽的对手,换了文丑过来,应该也是一样。

这是一名凌驾于自己见识过的所有人之上,真正意义上的强者。

见到主将遇险,高览的亲卫部队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他们疯狂地逼开自己正在面对的敌手,怒吼着扑向另一边的战团,即便是放弃了防御,瞬间变得伤痕累累也浑然不觉。

但是,在关羽全力施展之下,那一柄青龙偃月刀仿佛是真正活了过来,刀芒层层叠叠,犹如巨龙张开血盆大口来回游动,吞噬一切敢于进犯自己领地的狂妄之辈。

关羽没有说话,却用自己手中的兵器在所有人面前划出了一个肉眼看不见,却存在于所有敌人心中的刀圈。

入此圈者,死!

奋勇无惧的袍泽,在此刻却变成了高览的拖累,他为了掩护那些为了援救自己而来的将士,不得已扩大了防御范围,但这样的举动,也使自己暴露出了更多的破绽。

下一刻,如山如峦的刀芒骤然汇聚,直冲高览面门而来。

第六十一章 恨我吗

这一番自我介绍,非但把高览给弄得有些无语,就连附近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冀州军将士也纷纷转过头来,将目光对准了刘备。

“尊驾就是幽州牧刘玄德?”被解开绳索之后,高览第一件事不是活动有些麻木的手脚,而是难以置信地望着刘备,开口询问道。

“没错,其实你我早在两年前就应该见过,那时候你们要攻打中丘,我军前去迎击,之后又冒着大雪追击了好几十里。”刘备笑嘻嘻地答道:“只是将军跑得太快,怎么都追不上,这才把会面的时间推迟到了今天。”

高览老脸通红,却是无话可说。

“阁下屡次兴兵犯我疆界,却说得如此义正辞严,实在令人齿冷!”一旁的张凯按捺不住,高声叫嚷起来。

刘备脸色一冷,目光不善地转过头去,鞠义则大步上前,一脚踢在张凯屁股上,冷笑着说道:“臭小子,几年下来本事丝毫没见进步,原来力气都用在了嘴上,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性命不保。”

张凯被踢得哼哼了两声,刚想再度开口反驳,但他迎上鞠义的眼神之后,却突然像是醒悟到了什么,老老实实地垂下脑袋,不再说话了。

他能感觉得到,鞠义不希望他死,那看似充满怒气的一脚也没太大力气,似乎只是为了消减刘备的火气。

“熟人?”刘备哪是那么容易糊弄的,见到鞠义的举动,顿时有些玩味地瞥了过去。

鞠义干笑几声,对刘备抱拳说道:“这小子名叫张凯,刚从军的时候就在我麾下,后来见他擅长马术,就送到公与那里了。”

马延张凯,焦触张南。

刘备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四个名字,这是三国演义里面从长坂坡到华容道那一段故事中著名的背景板人物。

这四人曾经在长坂坡围攻赵云,却不曾伤其分毫三江口水战,焦触张南被韩当周泰分别秒杀乌林一战,马延张凯又被东吴大将甘宁一刀一个结果了。

想不到此时此地,居然能遇见其中一人。

“老实蹲着,不懂事就别胡说道,容易挨揍知道吗。”刘备抬手指了指张凯,便又把注意力收回到高览身上,“高将军,我们去个僻静地方谈谈?”

高览不知刘备用意,跟着他走了一段,终于忍不住心中疑惑,开口问道:“使君就不怕高某暴起发难,将尊驾挟持为质,抑或是痛下杀手?”

“你我同为大汉子民,又是同朝为官,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若不是这两年双方兵戎相见,即使是见面了,你得尊称我一声使君,我得敬你一句将军,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刘备仍然是不以为意地溜达着,声音也有些懒散,“在战场之外,对毫无敌意的人下手,以将军的为人,做不出这种举动。另外,即便杀了我,将军也不可能逃出我军营寨,反倒会连累麾下的弟兄,若是我幽州大军因此迁怒,只怕数百万冀州百姓也要受那池鱼之灾,一点好处都没有,反倒全是坏处,将军觉得这种事划算吗?”

高览本就不是善于言辞的人,被刘备说了这么一堆,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保持沉默,希望刘备继续说下去。

漫步走在营寨边缘地带,看着残破不堪的壁垒、遍布地面的兵器和盔甲碎片,以及营寨外面七零落的尸体,刘备不禁长叹起来,他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犹豫不决了。

若是早早下定决心,用强大的武力击破立足未稳的袁绍,恐怕现在也不会出现这样僵持的局面,如此惨痛的战损。

“这么多好男儿死在战场上,真是可惜了。”刘备摇了摇头,脚步也随之停下了。

“难道这不是拜使君所赐?”高览忍不住反问。

“是,又不是。”刘备回转过身望着高览,语气平淡地答道:“夺取他们生命的是我,把这些人送上战场的,则是袁本初,谁都不是无辜的受害者。”

高览浓眉一皱,“使君数次兴兵犯我疆界,难道冀州人就应该束手待毙?”

“这你就大错特错了,走,回去,我们在你麾下将士面前辩一辩,看看到底是谁有理。”刘备嗤笑一声,迈开大步朝着之前安置战俘的地方走去,之前一直在他二人身后跟随的幽州众将也连忙跟上脚步,高览愣了愣,便也跟着去了。

你来打我,却不让我还手,这道理说到哪里也是说不通的吧。

半个时辰后,数百名冀州军将士被一一松绑,然后卸下铠甲,穿着内衣站在一处略显空旷的场地,他们心中极度恐惧,不安地看着四周手持刀枪的幽州军,生怕坑杀降卒的事情落到自己身上。

在周仓等人的护卫之下,刘备缓缓来到众人面前,他先是眯起眼睛扫视了一圈,确认这群俘虏没有行动过激的倾向,这才微微点头,扬声说道:“都坐下吧,听本官说几句话。”

听到刘备的话后,冀州军将士们互相看看,纷纷弯下身子,按照刘备的吩咐坐在了泥土地上,有些人还是一板一眼地采取了跪坐的姿势,而更多的士卒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了下去。

“哎哎,那一个个露鸟的,把腿给我夹紧喽,打仗还穿开裆裤,你们就不觉得磨得疼?”就算刘备是来自后世,远比这个时代的人开放,可也经不起这么多愤怒的小鸟跟自己对视,顿时觉得双眼有些刺痛,连忙再次吆喝起来。

哄笑声中,许多遛鸟侠臊眉耷眼地改变了姿势,而这个小插曲,也让很多原本心怀畏惧的士卒稍稍放松了心情。

能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说话,这位刘使君应该是不会轻易杀人的吧。

“你们都是冀州本地人吗,哪个郡的?”

“从军多长时间了?”

“家中亲人还在吗,都是做什么的?”

刘备就像是拉家常一样,随便问着问题,这些问题相当简单,主动回答的士卒也为数不少,几个问题过后,相比起最初的紧张气氛,场中氛围已经变得轻松了许多。

这时候,刘备才抛出第一个实质性问题。

“你们恨不恨我?”

第六十二章 大喷子刘备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瞬间让全场变得鸦雀无声,气氛重新变得凝重起来。

包括高览在内的许多人都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回答。

若是说恨,小命还想不想要了?

若是说不恨,几年来的对峙,这段时间以来你死我活的厮杀,无数袍泽的鲜血,这些都是假的吗?

见到所有人都缄口不语,刘备淡淡地笑了,再次开口问道:“如今两家交战,理在哪方?”

“使君深受皇恩,奉命镇守北疆,如今却兴无名之兵犯我疆界,不论胜负,这理肯定没在使君一边。”张凯实在无法忍受这沉闷压抑的气氛,决定就算是死,也要把心里话说出来。

他不服!

“大胆!”数名幽州军将校立刻勃然色变,抽刀在手,只等刘备一声令下,就要把这个狂妄之徒砍成肉酱。

出人意料的是,刘备非但没有发怒,反倒是颇为无奈地望着这几名拎着明晃晃战刀的家伙说道:“让你们拿着刀站在这里是防止有人砍我,不是让你们去砍人的,收起来吧。”

制止了手下之后,刘备这才转向张凯,继续发问起来,“冀州数百年来都是大汉领土,什么时候变成了私家的,他人不得入内?”

张凯昂然答道:“冀州自有州牧统辖,又无贼寇作乱,使君率领数万大军自他州而来,在不知贵客来意之前,我军自然要先将其御之门外。”

“谁说冀州有州牧,谁说冀州没有贼寇?”刘备冷笑道:“袁绍被董卓任命为渤海太守,本就是乱贼同党,他不思报效朝廷,反倒鹊巢鸠占,窃据冀州牧一职,还逼杀了前州牧韩文节,此等行径,不是贼寇,又是什么?”

“袁使君出身四世三公,岂能与逆贼董卓混为一谈?”张凯一张脸涨得通红,却又无从反驳袁绍谋取冀州的行径,只得避重就轻,把董卓同党这个屎盆子从袁绍脑袋上摘下来。

刘备重重一拍身边临时安置的案桌,“董卓就是袁绍引进洛阳的,至于他之后兴兵反董,不过是贼寇之间分赃不均,铁证如山,不容狡辩。”

“坐拥大军不思报国,是为不忠将满门老小置于董贼刀下,是为不孝身为盟主,图谋他人官职,是为不义夺取冀州之后逼杀韩馥,是为不仁。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如何当得起大汉的冀州牧一职,凭什么驱使你们这些大汉将士为他效命?”

场中顿时一片哗然。

这些将士们大多出身于底层,平日里只知道拼命操练、拼命作战,心想着既然吃了别人提供的粮饷,就得替别人卖命,压根没有多余的精力考虑什么忠孝仁义。

可如今听刘备这么一说,自己一直以来为之效忠,为之卖命的,身负崇高名望的袁使君,原来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小人,他们心中顿时就迷茫了。

“如今天子被裹挟去了长安,天下人心浮动,惶惶不可终日,我身为先帝托付重任的宗亲,理当兴正义之师,铲除祸乱天下的恶贼和趁机兴风作浪的奸贼,袁绍窃据冀州,自然要第一个挨刀,尔等身为大汉子民,也应当追随在我旗下,除恶扬善,建功立业,还天下一个太平才对。”刘备双手叉腰,说得是酣畅淋漓,口沫横飞,唯一让他遗憾的就是没有如雷的掌声来收尾。

这一届听众水平不行啊。

张凯毕竟是武人出身,无论口齿还是思维,都远远无法与刘备抗衡,被这一通嘴炮喷得是哑口无言,只能苦着脸悻悻坐下,不敢跟任何人对视。

他身为军中将领,又是在袁绍执掌冀州期间崭露头角,加官进爵的,自然要念着袁绍的好,也要讲讲气节,不能被人几句话就勾搭过去,那样实在是过于丢脸。

但其他的将士未必就是这样想的,尤其是对于有些底层士卒来说,虽然被编入了高览的亲卫部队,但他们本事一般,心性也是一般,即便在战争中存活下来也不会有太多提拔的机会,从军打仗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吃饭的一个途径,谁给饭吃就替谁打仗,就这么简单。

当然了,要是能远离战争,安安稳稳地过上寻常人的生活就更好了,不管种地还是干别的行当都行,年景好了多吃几口,年景差了少吃几口,普通人嘛,还能要求什么?

然后在下一刻,他们就听到了自己想要的。

“若是不想继续打仗,或着是从一开始就被强征入伍的,都可以去北面重新生活,只要老老实实地生活,没人会在意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刘备继续说道:“有没有这种人?站出来,到我左手边来。”

数百名冀州军士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是一两个人鼓起勇气走出了队列,然后是三五成群,等到他们全部走到刘备左手边的空地站定之后,原本坐在地上的人群已经变得稀疏了许多,至少有三成的人都离开了。

刘备满意地点点头,再次高声问道:“有没有愿意追随本官,为国除奸的?站出来,到我右手边来!”

哗啦啦一阵乱响,又有三四成将士站起身来,不顾其他袍泽的挽留,走到刘备的右手边站定。

仍然留在原地的,就只剩下了不到二百人,这些人现在也不坐着了,而是以高览和张凯为首聚集在了一起,许多人的脸庞都带上了视死如归的神态,准备迎接刘备的怒火。

“高将军,你的意思呢?”刘备也不着恼,面色如常地问道。

高览沉默片刻,然后粗声粗气地答道:“使君刚才所言有一定道理,却也对袁公贬损太过,难以令人信服,更何况我等深受袁公器重,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即便以死相报也绝不后悔,还望使君见谅。”

“哦?”刘备眉头一挑,“看来高将军决意要秉承忠义二字了?”

“正是。”高览已经不愿再废什么话,默默闭上了双眼。

下一刻,应该就是刘备下令,把自己这些人押下去找个地方斩了吧?

第六十三章 去走走吧

看着闭目不语的高览,许多幽州军将士眼中也流露出了赞赏和心有戚戚焉的神态,这是一个愿意把忠诚放在生命之前的好汉。

刘备的表现却是与众不同,只见他冷笑两声,对高览大声说道:“自以为秉承了忠义,实则是不忠不义,即便是死,也要遗臭万年,将军真的要落到如此下场?”

听了这话,高览骤然睁开双眼,对刘备怒视起来。

“你们这些人啊,对忠和义的理解太过粗浅,甚至到了愚蠢的程度,只知道谁给你高官厚禄谁就是恩主,情愿以死相报,却根本不会往深里想,那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刘备背着双手,缓步走到高览等人附近,望着这二百余名冀州军将士问道:“你们确定不想活了?”

与他目光交接之后,许多将士都不由得低下了脑袋,他们大多是最早跟随高览的亲兵,出于钦佩之情和并肩作战的情谊,愿意与之共同进退的。

但是,面对生与死的选择,几乎没有人可以坦然放弃那唾手可得的生机,执迷不悔地踏上死路。

他们心中很矛盾。

终于,在几名全副武装的将士护卫下,刘备来到了高览面前,“高将军是渤海人?”

“是。”高览低声答道。

“带着你身后的弟兄,去冀州北部走一圈吧,看看那些被袁绍等人宣称是沦陷到我手中的地区,如今是怎样的光景,再回家乡见见亲人故旧,看完了如果还想死,也就不用回来见我了,直接去投海自尽吧。”刘备说道。

高览陡然一惊,难以置信地望着刘备,他附近的冀州军将士同样听到了刘备的话语,也纷纷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但有一点,我刘备以宾客之礼相待,高将军和你这些士卒也要有所回报,绝不可出尔反尔,做出祸害百姓的事。”

这群冀州军将士原本听得好好的,但是听到最后,他们的脸上再次挂满了怒容,张凯更是抗声说道:“我等身为大汉官军,在高将军麾下一向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使君居然担心我们做出贼寇一般的举动,是不是太过折辱人了?”

“你这小子是真欠揍了,什么大汉官军?就算你以前是,现在跟了袁绍那个自封的州牧,也就什么都不是了,懂吗?”刘备转头看了看紧紧跟随在自己身边,此时面色尴尬又难堪的鞠义,向他指了指张凯,“这个家伙不用去北面,就留在你身边好好教导,不听话就揍,揍服为止。”

鞠义听后精神一振,连忙上前拎着张凯的脖领,将他连拖带拽地带出了人群,同时还忙不迭地对刘备点了点头,露出感激万分的神情。

这张凯几次三番与刘备争辩,换了其他君主恐怕早就让人拖出去砍了,但刘备照顾鞠义的面子,把张凯交给他这个老上司去教导,实在是开一面,极度的宽宏大量。

即便是桀骜不驯的鞠义,此时此刻,也对刘备无比地感激和钦佩了。

经过这个小小的波澜之后,高览似乎也下定了决心,向刘备深深一躬,抱拳说道:“我等愿遵从使君的吩咐,去渤海周游一圈,为防止路途之上出什么变故,还请使君派遣一些人手跟随。”

“那是自然,我会抽调二百名冀州本地军士跟你们一起,确保沿途安全。”刘备点点头,让人带着高览他们离开壁垒,朝着渚水北岸走去。

这时候浮桥已经重新被搭建完毕,与高览一行走过渚水的,还有那一百多名希望脱下戎装,重新过上普通人生活的前冀州军士卒。

至于剩下三四成愿意加入刘备麾下的,也被分散安置在各都尉的部队之中,这些部队有许多士卒都是后来在冀州征召的,和降卒交流起来毫无障碍,再加上同乡的情谊,也更容易融入一些。

做完这一切后,刘备才收回心思,朝着十架高大无比,犹如天神巨臂一般的投石机走去,虽然这些庞然大物是他设计出来的,但图纸上的东西,终究是比不得实物震撼人心,必须走到近前,才能真正感受到机械造物的力量。

“小弟实在是有些想不通。”关羽跟在刘备身边,一边走着,一边低声问道:“虽然高览武艺精湛,练兵作战都是一把好手,但我幽州军中也并不缺少这种人才,大哥对他如此厚待,实在是令人疑惑。”

“觉得我过于求贤若渴了,是吗?”刘备微笑着问道。

关羽点点头,他一向心高气傲,加上有一身好本领,即便是处于同一阵营之中,能被他瞧上眼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虽然之前称赞过高览,但在他心中,这档次的人物也只能算得上是“不错”,远远没有达到需要刘备如此绞尽脑汁都要收服的程度。

回想起这位大哥走到哪里都能招揽几个顶级人才的辉煌往事,关羽不由得对自己的眼光又产生了一丝怀疑,难道是刘备又在高览身上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潜质?

片刻之后,二人已经来到一架投石机附近,静静站在,看着赤辉指挥军士们将粗大的木臂一根根拆解开来,如今又要向前推移阵地,最早立下的投石机也该挪窝了。

“云长,你觉得我们想要消灭袁绍,占据整个冀州,需要多久?”刘备看了一阵,再次将话题引到战事上来。

“冀州军主力没有遭受太大损失,如果全线撤退到襄国,再依仗寒冷的天气,坚守到明年夏天是不成问题的,这样一步步打下去,至少要两年时间。”作为对冀州作战的最高指挥官,关羽这两年时间主要就是研究对手了,对冀州雄厚的底蕴十分了解。

襄国、邯郸、魏郡,幽州军想要南下占领整个冀州,这三座防御坚固、物资极度丰富的大城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的,即便拥有投石机,也必须面对旷日持久的战争。

这就是冀州这个天下第一大州的底蕴。

第六十四章 攻心为上

“没错,除了我们之外,其他割据一方的诸侯全都在吃大汉的老本,谁占了好地方并且站住了,再招揽几个不错的人才,就拥有了比其他人强的实力,袁绍占了冀州的精华地区,所以他能够组织起如此数量的军队,与我军抗衡这么长时间。”刘备缓缓说道。

放眼天下,能够拼凑出十万军队的总有那么几家,但那些所谓的“军队”基本上都是临时抓来的壮丁,只能用来吓唬人的,真要上了战场,怕是走上几步就要阵型崩溃。

拥有能被刘备这些人看得上眼,真正意义上的军队,并且数量达到三万以上、装备物资也跟得上的,恐怕就只有幽州、冀州和盘踞在长安的李傕郭汜等人了。

如果能击败袁绍,统一河北大地,可以说天下大势就会趋向于明朗,但击败袁绍这件事本身,需要付出许多的努力和时间才能做到,绝非轻而易举。

关羽没有接话,他感觉兄长还有更多的话想说。

“如你所说,我们花两年时间击败袁绍,再花一年时间休整军队、积蓄粮草,制定下一步战略,然后再消灭一个敌人,继续重复之前的举动,想要光复天下,需要多久?”刘备继续问道。

“十年,或者十五年?”关羽思索片刻,给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确定的答案。

对于幽州军来说,河北这边有个好处,那就是地势平坦,交通便利,纵向贯穿幽州和冀州核心地区的主路已经修通,再加上遍布各条河流的船只,无论是兵力调动,还是粮草物资的运输都十分便利。

倘若把战线推进到中原地区,甚至是更南边的江淮地区、西南的荆襄地区、西部的关中地区,道路和后勤就会成为制约军事行动的最大阻碍。

幽州军最为精锐的白马义从可以通过一人三马的方式,用五天时间就从广阳奔袭到中丘,到了山路崎岖的关中或是水纵横的江淮,就绝对不可能再拥有相同甚至是接近的推进速度。

击败袁绍之后,其余的对手肯定不会更强,但战争的进程却不会因此而加快,甚至在水密集的地区,潮湿的气候、稀奇古怪的疾病,都会成为军队最大的阻碍。

“那样的话时间就太长了。”刘备轻轻叹了一口气,“涿郡起兵仿佛就在昨日,这一转眼,却已经是年时间,你我兄弟戮力齐心奋斗了年,才刚刚拥有了争夺天下的本钱。”

听刘备这么一说,关羽有些讶然地抬起手,扳着手指头数了数,这才真正意识到,真的是年过去了。

“如今你我已经年过三旬,等到十几二十年后,我们重新把这个四分五裂的国家捏合起来,也就到了入土的年龄,归根到底,还是要给后人留下一个没怎么收拾的烂摊子,这样不行啊。”刘备语气越发低沉,不像是三十来岁的盛年男子,反倒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听得关羽心中难受不已。

“大哥不要太过悲观,我们在幽州和冀州已经建好了基础,实力增长只会越来越快,应该用不到那么长的时间,就可以光复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了。”关羽说道。

刘备笑了笑,刚好他们眼前的这架投石机已经被拆卸完毕,要被运往更前沿的阵地了,于是二人挪动脚步,朝着另一个方向缓缓走去。

“这段时间以来,我就一直在想,冀州人节衣缩食,供养如此庞大的军队与我们作战,难道真是他们的本意?”刘备发问之后不等回答,自己便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从高览和他那些士卒的表现就能知道,大多数冀州人是不愿意打仗,或者说是不愿意与我们作战的,只是有少数忠于袁绍,或者是痛恨我们的世家豪强在作祟。”

关羽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就拿之前俘虏的五百余人来说,大哥一席话,便将其中六成以上变成了我们的子民。”

“高览的亲兵部队都有六成不愿追随袁绍的人,那民间呢?妇孺老幼呢?岂不是更多?”刘备不住嘴地说着,“我们需要多多宣传,去百姓中宣传我军的宗旨,让大多数人知道,跟了我们,可以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

“如此一来,袁氏在冀州的统治就会松动,最终变成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再也无力供养大军与我军作战了。”关羽双手握拳用力一撞,兴奋地说道。

刘备笑道:“我前几天就给郭奉孝那边写了一封信,让他在对敌作战之时不要太过看重一城一地的得失,要把重心放在教化民众上,号召民众断绝对袁氏的物资供应,若是担心被战火波及,还可以携带财物去河间和渤海生活,反正那里地多,再多人也养得起。”

在民间要发动百姓反对袁绍,动摇他统治的根基,在军队层面上,高览被擒,让刘备又看到了这方面的希望。

冀州军有三根顶梁柱,其中文丑统率着最精锐的骑兵部队,张郃拥有重装步兵大戟士,而最早归属韩馥麾下的精锐弓箭手,则是由高览统领。

这三人在冀州军中声望极盛,其中高览张郃二人更是以治军严明、体恤士卒著称,倘若能使这样的人物转变阵营,将会对冀州军的军心造成极大程度的动摇。

“大哥是想用高览作为突破口,打击冀州军的士气,如果可能的话,再让他们倒戈一部分?”关羽欣喜地问道。

刘备点点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在不放松军事进攻的同时,也要加强其他方面的攻势,我等会就给田元皓和审正南写信,让他们与高览一行见见面,这两位冀州本地名士说话应该比我们有用。”

不出意外的话,一个秋天加上一个冬天,足够让高览等人意识到冀州发生的巨变,眼见为实之后,他们的思想或许也会发生一些改变,不再抵触刘备南下的举动。

又走了几步之后,关羽突然停下脚步,对刘备询问道:“我们军中也有不少冀州本地士卒,应该从中挑选口齿流利之人集中教导,让他们也担负起宣传的责任,每到一处,无须再派遣专人,军队自己就能宣传了。”

“可以,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六十五章 权衡

连番猛攻,损兵折将,如今甚至又折损了一员主将,冀州军再也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士气骤然降到极点,纵使文丑巡视各营,反复竭尽全力提振士气,也是毫无用处。

夜深了,偌大的军营渐渐陷入寂静,文丑却是毫无睡意,他坐在一处篝火边上,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篝火,仿佛要从不断跃动的火焰中找到解决困境的方法。

“将军为何不去歇息?”一个身影由远到近,来到文丑身后,涩声问道。

文丑抬起头,发现是白天里险死还生的马延,便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平坦地面示意对方坐下,并反问道:“你不也是一样?”

“末将刚刚巡视了弓手营,恰好路过这边。”马延顺从地盘膝坐下,回答了文丑的问题,然后摆摆手,让跟随自己巡夜的士卒回去睡觉了。

几句话说完,两人再次沉默,一时之间,只有木柴在火中劈啪作响。

“高将军生死未卜,我军人心惶惶,只怕敌军明日就会再度进攻,到那时候该如何抵挡?”沉默了一阵之后,马延终于憋不住心里的疑问,对文丑询问起来。

“我已经让张南去袁使君那里了,让他尽早撤兵。”文丑顺手拿起一块粗大的木柴,轻轻拨动着火堆,同时平静地说道:“我们就守在这里,在使君退到安全地区之前,哪里都不会去。”

马延点点头,算是明白了文丑的想法,然后他的话语中就多了几分火气,“使君一退,我们就要腹背受敌,陷入幽州军的包围圈了,守又守不住,走又走不掉,只能全军覆没。”

“不会的,骑兵部队护送使君,我军与张隽义的部队汇合,缓缓退向襄国城,幽州军的投石机厉害,却不能用于野战,拦不住我们。”在文丑的拨动之下,篝火的火势越发旺盛,但他做完这一切之后,没有继续留在温暖的火堆旁边,反倒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烬和尘土,朝着自己的中军大帐走去。

“将军”马延叫了一声,却又无力地垂下了手,重重叹息起来。

文丑刚走出不远便停下脚步,等了片刻之后,见听不到后话,于是再次迈开双腿,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与此同时,在下游十几里外,袁绍的大营之中,也有几个人围坐在摇曳的烛火周边,反复研究着对策。

自从得知高览杀入敌营,生死未卜的消息,以及文丑命人带来,让这边迅速撤离前线的口信之后,袁绍的情绪就变得极不稳定,他先是大发雷霆,掀翻了帐中可以找到的所有物件,把各种文书情报砸了一地,然后又破口大骂,怒斥被自己寄予厚望,却什么都指望不上的军方将领。

好容易被逢纪和郭图等人劝说得平静下来,面对闻讯赶来的张郃,袁绍却又像是遇见了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拉着对方的手,反复询问有没有破敌之计。

但是,在这样正面战线被强行突破,侧翼被白马义从虎视眈眈,想稳固防线都要指望不知何时才能抵达的援军,全面被动的局面下,张郃也一样没有办法。

冀州不是没有全力支持军队,冀州军也不是没有全力对敌,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可就是实力不如对手,加上主战场周边数十里一片坦途,根本没有地形优势可以利用,这才造成了如今的窘境。

张郃给出的建议是退守襄国,拉长幽州军的补给线,伺机袭扰,撑过这个冬天,同时向张扬、于夫罗和青州刺史臧洪等人求援,让他们也加入对刘备的战争中来。

“幽州实力太强,不是我们一家可以抵挡,还望使君三思。”这是张郃的肺腑之言,也是他认为的,对抗刘备的唯一途径。

对于张郃的建议,袁绍不置可否,只是摆摆手,让张郃回去做准备。

然后袁绍就扔下军帐中的诸多属下,自顾自地歇息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三五成群地各自散去,而几名核心人员,则是对视几眼,默契地来到了郭图的军帐之中。

“公则,你是怎么想的?”一进到帐中,逢纪就开口询问起来。

郭图无奈地笑了笑,随便找了个座垫坐下,“我觉得张隽义的想法不错,集合一切力量围攻刘备,分散幽州军的力量,光凭我们,肯定不是幽州的对手。”

“但使君未必会答应,看他当时的脸色,心中不知道恼火成什么样了。”辛评摇着脑袋说道。

“那是肯定的,当年刘备入京的时候穷困潦倒,就是个混吃混喝的边地小子,如今却将使君压制得喘不过气来,不得不依靠其他人的力量才能与之对抗,使君心里肯定不服。”逢纪苦笑两声,跟这两人说起了袁绍与周边诸侯的渊源,“还有曹孟德、张孟卓,那都是跟使君从小玩到大的,如今要么反目成仇,要么自立门户,即便我们能击败刘备,日后与曹孟德兵戎相见,打了胜仗还好说,若是遭遇失利,估计使君都能气死。”

郭图与辛评对视一眼,也是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他们出身于颍川世家,见过许多人、见过许多事,还有家族中的耳濡目染,被自己一向瞧不起的人爬到更高的位置,这种不甘的心情他们能够理解。

但理解归理解,日子还是要过的,如今刘备的实力远远超过己方这是事实,不容回避的事实,袁绍必须正视差距,做出最有利于己方的抉择才行,又是发脾气,又是扔下其他人自己去睡觉,这算什么事?

“之前向世家豪强征调的七万丁壮什么时候能到?”感觉气氛有些凝重,辛评有些不舒服,便主动开口问道。

“难了。”逢纪摇了摇头,语气低沉地答道:“我军若是nn连胜,别说七万,就是十万,豪强们也能给凑齐。但如今战局不利,连高览都折在了战场上,冀州人再想支持我们这些外来者,怎么都得权衡一番的。”

第六十六章 计中计

经过一番得不出结果的讨论,逢纪唉声叹气地离开了,却不知道透过帐门缝隙,两双眼睛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应该还会召集那群汝南人,研究下一步该怎么走。”目视逢纪一摇三晃的背影,辛评轻声说道。

“肯定的,别看他刚才说得亲切,什么汝颖一体,相互扶助,还把这两年来排挤我们颍川人的罪责都推到许攸身上,其实他才是汝南人的头目。”郭图冷哼一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如今许攸回魏郡稳定后方,无法与逢纪当面对质,他当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辛评也离开帐门口,凑到郭图身边低声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稳住他,友若说了,即便是耗尽冀州的底蕴,也要把刘备拖在黄河以北至少两年,给南边争取时间。”郭图目光灼灼,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们要联合冀州本地人,全力支持张郃的提议,集合冀州、并州、青州这三州之力,让刘备顾此失彼。”

“也不知道文若他们在兖州进展是否顺利,自从我们离开邺城,许久没有消息传来了。”辛评问道。

郭图轻笑一声,从怀中摸出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情报,将其递给辛评,“自己看看吧,今天才送来的。”

辛评一愣,连忙拆开情报,就着昏暗的灯光阅读起来,越看越是欢喜。

就在不久前,曹操的部队连续设下奇伏,将青州黄巾军打得摸不到头脑,在一连串胜利之后,把青州黄巾逼入了济北国,如今正是秋收之时,黄巾军却疲于奔命,陷入了断粮危机,估计坚持不到冬天就要彻底投降了。

按照荀彧的计划,曹操将收编这支数量庞大的黄巾主力,并效仿刘备的举动,在兖州进行屯田,这个地区久经战火,百姓纷纷n他乡,大片良田荒废,原本极度难以恢复元气,但有了百万青州黄巾,就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焕发生机。

这些事情早在一个月前,辛评就已经有所耳闻,如今看着化为文字的详尽资料,他不禁感慨万千。

“有荀公达和戏志才在,收拾一群黄巾余党还不是绰绰有余?”虽然一直想要取代荀谌在冀州这边的地位,但郭图并没有丧失理智,在他心里,自己和荀谌、荀衍几个水平差不多,但比起荀彧荀攸二人还是逊色一筹,所以说起投奔曹操的颍川精英,他还是比较信服的,“文若说了,只要我们为曹公拖延足够的时间,即便袁公这边败亡,我们几个也不愁没有出路。”

辛评长吁短叹了一阵,颓然说道:“我那兄弟就没有这样的魄力,当初让他留在文若身边,他却非要跟我前来邺城,现在想走都难。”

他说的是自己的胞弟辛毗,之前荀谌率第一批颍川精英出山辅佐袁绍,辛评辛毗兄弟都是其中的佼佼者,但辛毗与辛评不太一样,他性情刚直,看不惯颍川士子抱团的行为,便主动离开权力中心,去地方上任职了。

辛评一直想让辛毗离开这个相互倾扎的漩涡,甚至让他返回家乡颍川,带领家族成员跟随荀彧一起,谁曾想到了东郡之后,辛毗又把全家十多口人给通通带到邺城了,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不能弃兄长不顾,把辛评气得火冒三丈又毫无办法。

“你算是好的了,我那个族弟奉孝才不让人省心,只是争吵几句就跑得无影无踪,到现在都下落不明呢。”郭图同样叹了一口气,有些惋惜又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就他那个狗脾气,估计早被人乱刀砍死,尸骨都化成泥了。”

辛评又叹了口气,翻开情报下一页,这下他就明白,为什么荀彧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拖住刘备南下的脚步了。

之前孙坚在襄阳城下战死,他的侄儿孙贲率领部众扶柩返回曲阿,折损了手下最能打的将领,袁术的攻势顿时变得有气无力,这个时候,刘表的反击到了。

刘表先是派遣使者去长安奉贡,李傕郭汜等人刚刚把持朝政就得到了认可,心中欢悦无比,对刘表的封赏也相当丰厚,镇南将军、荆州牧、假节,封成武侯,这一连串的官位和头衔砸下来,刘表对袁术的反击也更加名正言顺。

第一次反击,刘表根本没有与袁术发生正面交锋,只是让蔡瑁率军切断了袁术的粮道,袁术几次三番前来争斗都无功而返,眼看不能坐吃山空,只得放弃南阳。

环视周边,长安的李傕郭汜能征善战,手里还握着皇帝,不好对付荆州的刘表不用说了,把自己弄得没脾气的就是他,没法对付。南北不通,西面则是巍巍秦岭,袁术只能把目光转向东面,打起了豫州和兖州的主意。

袁术这个人一向是想什么就做什么,决定了要攻打豫兖两州之后,他又觉得自己打不过曹操,于是联络黑山军于毒眭固等人,再加上南匈奴于夫罗部,三家分头出兵,朝着黄河南岸重镇濮阳而去。

得到袁术要在背后捅刀子的情报后,曹操留下部分人手处理青州黄巾的受降和收编事宜,自己则是亲自率领主力部队回援,如果不出意外,经过一冬天的休整和准备,到了明年开春,曹操就要倾尽全力对付袁术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从其他方向过来的袭击,都会对曹操的全盘部署造成毁灭性打击。

“我有些想不明白,刘玄德大兵压境,不管怎么说,袁公都会倾尽全力与之对抗,荀文若还特意写信过来,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辛评皱起眉头说道。

郭图露出诡谲的笑容,指了指辛评说道:“仲治啊,你就是太老实了,袁公一直想要吞并曹公的地盘和兵力,只是没有机会,如今我们在北线遭受如此大的压力,若是被他知道曹公那边有机可乘,他会怎么做?”

“南下攻曹,再击败立足未稳的袁术,占尽豫兖两州,凭借黄河天险对抗刘玄德。”辛评悚然一惊,勾勒出了最符合袁绍利益的可能。

“所以,文若希望我们把冀州全部的力量都推到北线,让袁公无暇南顾。”郭图身体微微前倾,继续说道:“他一直对我们说,要用冀州拖住幽州人南下的脚步,其实这话只说了一半,用幽州吸引袁公的注意力,给曹公提供发展实力的时间,则是他一直没有说出口。却一直在推动我们去做的事。”

得知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辛评心中有些不快,“那他为什么不明说?”

“这些都是我猜的,以后你可以自己去问他。”郭图笑了。

第六十七章 撤军

好好睡了一觉,又听取了逢纪、郭图和张郃等人的建议之后,袁绍终于认清,自己再坚持以渚水防线与刘备对峙,将会导致极为严重的后果,于是他当机立断,做出了撤军的决定。

张郃率领精锐步卒护卫袁绍,马延率领骑兵部队在侧翼活动,文丑则是集结了原渚水防线的所有军队,携带一切可以带走的物资器具,缓缓向南撤去。

九月初二,在再次付出了惨重代价之后,冀州军核心主力撤回襄国城,袁绍则是脚步不停,一路南下,朝着自己的大本营邺城驶去,

短短二十天的战斗,一万多人的损失,说起来并不算是伤筋动骨的惨败,但在袁绍集团所有人的眼中,这种全盘被对手牵着走,己方做不到任何想做的事,最终在对手无心穷追猛打的情况下才能逃出生天的战争,实在是他们不愿意回首的经历。

回到襄国之后,张郃第一时间就带着士卒和民夫在城外挖掘壕沟,希望在凛冬到来之前进一步加固城防,他同时下达命令,让城中百姓无分老幼,只要是有闲暇的,就都出城捡石头去。

全城的车辆都被征召起来,担负起了运输石块的重任,一时之间,襄国城周边十几里的原野上满是忙忙碌碌的人群。

“为什么要捡石头进城,并且是大的小的都捡,只要露出地面的一个不留?”一支被派到最北面挖掘石块的民夫队伍里,几名精壮的年轻人一边费力地敲打着磨盘大的石头,希望将其破碎之后再运输,另一边则是压低声音互相询问着。

“你们没听说吗?幽州军弄出了一种霹雳车,可以把数百斤的石弹抛出两三里远,袁绍抵挡不住,这才放弃渚水,把苦心经营了两年的防线拱手相让了。”一名中年男子看了看附近,确认周边没有人注意自己,这才开口说道。

几名年轻人顿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警觉地抬头环视起来。

“手里别停,听我说。”中年男子低声呵斥道:“张郃急匆匆地下这么多命令,那就说明襄国城不久后也会有大战,今天让你们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那我们该做什么,去跟刘使君说,襄国城附近的石头都没了?”一名满身泥土的年轻人嗤笑起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去汇报?”

中年男人眉头闪过一丝怒意,“重不重要不是你我说了算,我这里还有一份襄国城防图,是弟兄们这两三年来刺探到的情况汇总而成,你们谁愿意去一趟北面,给使君送过去?”

众人沉默片刻,然后齐齐望向一名圆脸青年,圆脸青年则是头也不抬地笑了笑,“这种事轮不到别人,只有我这个简先生亲自点名的去做。”

过了一阵,圆脸青年突然捂着肚子大声喊疼,然后在众人的嫌弃声中弯着腰离开,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一处稀疏的树丛跑去。

“你是简宪和安置在襄国的密探?”刘备接过被油纸包裹的情报却不急着看,反倒是颇为好奇地望着面前的圆脸青年问道。

“正是,小人姓廖名化字元俭,本为黄巾余党,天公将军败亡之后便流落江湖,后来洗心革面,与同伴杜远等人下山寻找活计,结果被宪和先生看中,在邯郸和襄国一带活动。”这圆脸青年颇为胆大,面对一众位高权重之人都面不改色,口齿更是伶俐。

刘备点点头,打开情报看了看,原来是一份精心绘制的城区平面图,上面将襄国城各条大道小路,驻军地点,咽喉要道,都标识得清清楚楚,这种迥异于时代的绘图风格,正是幽州商会特有,旁人模仿不来。

“公与,让人复制几份仔细研究。”对于这样的军事情报,刘备也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将其递给沮授,然后才转过头去看着廖化,“最近还有什么消息?”

廖化当即把张郃加固城防,加紧城中戒备,派人收集周边石块的事情说了,引得刘备一阵冷笑。

“使君切勿大意,这张郃在襄国两年期间,利用城中地势做了不少布置,想来也是深通军事之人,如今大肆搜罗石块,应该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见刘备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廖化立即正色说道。

刘备点点头,收起了讥讽的笑容,“此言极是,我军确实不应该轻视敌手,元俭,你此番送信有功,想要什么奖赏?”

廖化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启禀使君,在下弓马娴熟,愿加入军中效力,除此之外别无奢求。”

“既然有心从军,那就去周仓军中当个什长吧,只要有真本事,很快就能升上来。”坐在一旁的关羽忽然开口应允下来,看得出他是比较欣赏这个年轻人的。

看着廖化的身影消失在帐门口,刘备这才收回玩味的目光,悠悠说道:“这人说话带着荆襄口音,而且说话行礼颇有分寸,不像是出身普通,反倒像是大门大户跑出来的。”

沮授也点点头,“读过书,而且见过一定的场面,他看向使君的眼神中还有些恭敬,看向其他的人就只有客气,仿佛与我们是平起平坐的一样。”

“给宪和那边写封信,他应该知道这个廖化的底细。”刘备在帐中坐了半天,觉得有些闷了,便起身伸了个懒腰,迈着方步往帐外走去。

之前冀州军一路南撤,幽州军抓住机会衔尾追杀,利用白马义从的超强机动性连番冲击,最终又俘虏了几千名殿后的冀州军将士,若不是文丑跑得快,只怕也是难以逃脱。

如今渚水已经完全落入了刘备的手中,高览和文丑苦心建设了两年的坚固防线,现在也被幽州军重新修葺,成为了保卫浮桥的桥头堡,庇护从北方延伸而来的补给线。

为了防止再次被人搞破坏,刘备计划再从大陆泽调一些大型船只过来,搭建一条更为坚实宽阔的浮桥,同时在上游设置两三道横江铁索,阻拦可能出现的攻击。

幽州军的野战能力和攻坚能力已经在实战中得到了证明,接下来刘备要做的,就是稳扎稳打,继续对冀州军的主力兵团施加压力,为其他方向的攻势创造机会。

“袁绍,我要是你,就抓紧时间生几个儿子,然后让他们隐姓埋名,把香火延续下去,除此之外,你是什么也做不到的。”眺望着南边碧蓝的天空,刘备喃喃说道。

第六十八章 撤民

鉴于西线的战事告一段落,关羽的部队损失较大,急需修整和整编,加上天气渐渐变冷,想要再次发动战争基本上要等到明年开春,刘备便留下白马义从扫荡周边地区,自己乘船顺流而下,去大陆泽督战了。

在渚水这边没有捞到什么硬仗,鞠义觉得十分不过瘾,在他的死缠烂打之下,刘备只得将保卫自己的工作交给他,于是鞠义和他的七百多名先登死士也踏上渡船,跟随刘备一路耀武扬威,希望在大陆泽或是更东边的清河方向找到用武之地。

当然了,张凯那个倒霉蛋也没被丢下,跟着一起走了,每天白天被鞠义抓着讲道理,敢顶嘴就是一顿老拳,晚上则是去刘备那里聊天,听他讲述各种稀奇古怪的见闻,渐渐的,对刘备倒也没了什么抵触心理。

船队浩浩荡荡顺流而下,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河上漂泊,自然要捞鱼来吃了。

在吃的方面刘备可以说是行家,至少比同行这些东汉时代的家伙要懂得更多,口味也挑剔许多,其他人吃得津津有味的烤鱼,他却是皱着眉头长吁短叹,原因是懒得挑刺。

“还是海鱼好啊,吃起来不用提心吊胆,而且肉还多,吃一条就饱了,哪像这个。”刘备叹了口气,放下手中啃了两口的烤鱼,怀念起在海上吃鱼的好日子。

“老大你不吃了?”旁边的裴元绍已经风卷残云一般吃完了自己那条,正在四处张望呢,见到刘备扔下他那一份,立刻讨好地凑过身子,腆着脸问道。

“不吃了,你吃吧,盘子里面的韭菜和葱也别拨拉到旁边,都吃了,这可都是好东西,壮阳。”刘备见这傻小子光吃肉不吃菜,马上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

鞠义本来吃得正高兴呢,一听刘备说到海鱼,顿时也意兴阑珊,回忆起了之前跑到辽东的时候,在那边吃的海鲜,“是啊,我们当初去辽东的时候,在海里捞上来的大龙虾,个个都有手臂那么长,那肉更是晶莹洁白,用盐水煮一煮就是绝世的美味,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

“海里面好吃的多了,韩州那边有一种刀鱼,长的细细长长,看似平平无奇,烤来吃或是用平底锅煎了吃却是味道鲜美,香脆无比。”刘备也兴高采烈地讲述起自己最喜欢的食物,把旁边那些没怎么见识过大海的内地汉子听得一愣一愣,不知道流了多少口水。

两人正说得高兴,突然听得一声极为响亮的“咕咚”声,他们同时转头望去,只见裴元绍咧着嘴在那里傻笑,应该是咽口水的时候太过用力,这才发出如此声响。

“瞧你那没出息的模样。”刘备笑着踢了他一脚,“你这傻小子跟着我走南闯北,什么美味都吃了个遍,居然还这么馋。”

“我刚才听老大一说,顿时回忆起了那些美味,这才忍不住咽口水。”裴元绍早就被踢惯了,丝毫不以为意地地拍了拍腿上的鞋印,继续傻笑着说道:“没吃过的人才不会像俺这样。”

就这样说说笑笑,船队一路朝着大陆泽南岸驶去,没想到刚走一半路程,原本没什么船只的湖面尽头,就出现了数量巨大的船队迎面驶来。

“怎么回事,是郭奉孝他们吃败仗了?”听到船头哨兵报告之后,鞠义一个箭步就窜出船舱,急吼吼地问道。

只不过看他那张写满了兴奋的脸来看,这家伙还巴不得郭嘉战败,然后让他鞠大将军有力挽狂澜的机会呢。

刘备随后迈步出了船舱,只是看了几眼就笑了,“战旗飘扬,阵型不乱,这明显是班师。”

对面的船队明显也发现了刘备等人,片刻之后,一艘挂着硕大将旗的战船突出队列,径直朝着刘备驶来,船头上站着一位年轻文士,看那瘦削挺拔的身材就知道是郭嘉。

两船缓缓靠近,郭嘉大笑着打起了招呼,“使君怎么来了?”

“我军已经击退冀州军主力,特意来看看你们这边怎么样。”刘备同样开怀大笑,用手指着郭嘉身后数量庞大的船队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郭嘉摆摆手,“等会把船停稳了再说。”

两船靠拢之后,郭嘉跳上刘备这边,与众人见过之后,便陪同刘备站在船头,看着一艘艘战船从自己面前驶过,出人意料的是,除了船头船尾的士卒外,还有不少百姓打扮的人从舱门走出,对刘备行礼致意。

差不多一炷香的工夫,百余艘战船出现在刘备等人的视线中,又渐渐从他的视线中消失,在这段时间里,通过郭嘉的讲述,刘备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由于刘备和关羽在西线牵扯住了冀州军主力,黄忠集结了河间和渤海两郡的兵力把荀谌死死压制在清河,郭嘉的行动进行得轻松愉快,根本没遇到什么强有力的对手。

巨鹿南部的冀州军大多是当地郡兵,一听说幽州举进攻,慌不迭地逃进了就近的城池,许多豪强觉得自家坞堡不够坚固,也纷纷抛下难以携带的物资,带着家小和细软财物跑了,郭嘉一路南下,做的最多的事,居然是帮着当地百姓收割庄稼。

“这也多亏了宪和兄和审正南,前几年在没有撕破脸皮的时候,他们在冀州结交了许多头面人物,埋下了许多暗线,我军所到之处,民众非但不跑,反倒是夹道相迎。”郭嘉得意地说道。

以走私贩子为首、向往幽州生活的百姓为主体,大陆泽南部广大地区迅速倒向了刘备一方,郭嘉原本还打算就地取材,利用当地数量众多的坞堡建立防线,在袁绍领土的要害部位插一根楔子,结果一个紧急情报传来,让他不得不迅速收缩部队,开始撤退。

据可靠消息,荀谌已经离开清河北部防线,在许诺了不少条件之后,从魏郡和清河又征召了四万余人的队伍,气势汹汹地朝大陆泽扑来。

“你带着正规军,还怕斗不过荀谌率领的民夫?”刘备轻笑起来。

“荀谌不会与我正面交战,即便我只有五千士卒。”郭嘉摇了摇头,道明了自己的苦衷,“他只需要兵分几路,袭击我军顾及不到的地区就行,一旦我们护不住那些弃暗投明的百姓和士绅,以后再想让冀州百姓倒戈可就难了。”

刘备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人家投奔你是为了活得更好,如果连保护他们都做不到,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这些百姓是第三批撤离的,我已经派人向审正南那边求援了,只要他的船队赶到,接下来几天时间,我们至少能还运送十万人离开大陆泽南岸。”郭嘉说道。

第六十九章 烈火挡路

就在荀谌率领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大军,昼伏夜行,希望从两翼包抄,顶着大量战损也要拼掉这支孤军深入的敌军,顺便惩戒那些投敌的百姓之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大陆泽南岸方圆数十里的土地上,燃起了熊熊烈火。

郭嘉下手极狠,他让百姓们把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东西则是堆在田边,连同秸秆、茅草房屋,一把火全都烧了。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北风初起,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烈焰席卷地面,将一切可燃的物体吞入腹中,不断地壮大自己。

距离最近的火场还有数里之远,荀谌就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烟雾给熏得喘不上气,他身后的将士们同样未能幸免,每个人的身上都沾满了灰烬。

“这是什么都不给我们留下啊。”好容易避开了下风头,荀谌看着依然在熊熊燃烧的远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军师,我们要绕过火场继续前进吗?”一名年轻豪强来到荀谌身后,低声询问道。

“这方圆几十里都已经变成火海,幽州军应该是把所有百姓和粮食物资都带走了,我们再追过去也没有意义。”荀谌语气平淡地说道,然后转身离开。

从幽州军过往的战例来看,他们基本不会使用火攻手段,更不要说为了阻碍可能的袭击,便在如此广阔的地区纵火退敌。

荀谌皱着眉头回到马车上,仔细思索起来。

按照他之前得到的情报,幽州那边从上到下都信奉绝对的实力,很少借助水火之类的外力,难道是又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新人主持战事?

与此同时,在战场的另一端,刘备正与郭嘉并肩而立,看着百姓们排着队,依次踏上渡船,许多当地百姓回望已经化为一片火海的家乡,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不禁涕泪纵横,哭得不成样子。

“这么一把火烧下去,搞不好连他们的祖坟都要烧平了。”刘备面无表情,尽量压低声音说道。

郭嘉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同样用细如蚊讷的声音说道:“这也没办法,听说郭图他们撺掇着要在冀州效仿我们屯田,地点就在渚水南岸和大陆泽这一片,若是不把房屋什么的全都烧干净,只怕他们今年就能趁势进驻。”

“原来如此。”刘备这才理解了为什么郭嘉放弃了与荀谌来一场硬碰硬的对决,转而用大火阻断双方接触的可能,顺势转移百姓呢,但随后,他的好奇心又上来了,“你的消息都是从哪来的,可靠吗?”

“这方面使君大可放心,幽州商会当年埋下的暗子、近两年时间发展的走私队伍、还有袁绍麾下的重要人物,我现在手中有三方面情报来源,彼此印证之下,不敢说绝对可靠,但n是可以保证的。”郭嘉得意地笑道。

刘备见郭嘉信心满满,便不再刨根问底,但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却让郭嘉又起了好奇心,“历代的君主都恨不得把所有nbn抓在手里,使君却为何对我们如此放心?”

“这种事得分人,比如说你,世家旁支出身,对本家怀恨在心,平日里放荡不羁,没有什么威望,所有的权力都是我给的,不可能从别处获得,对不对?”刘备侧过脑袋,看着郭嘉说道:“有野心的男人要么喜欢权,要么喜欢钱,你呢,权力捞不到,给你高官你也当不好,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吹牛,说实话我是挺担心,不过不是担心你结党营私搞阴谋,而是担心你把自己早早喝死了,扔下一堆事没人料理。”

郭嘉愣了片刻,随后便挠了挠头,自嘲地笑道:“倒也是,我这种人成不了什么气候。”

两人说话之间,又有几十艘船从北面远远驶来,应该是之前运送百姓的,刘备心中估算了一下,按照现在的速度,两天之内,滞留在大陆泽南岸的百姓和幽州军就能全部撤离了。

“这边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我也就不跟你耗着了,还得去看看东线打得怎么样呢。”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刘备终于觉得有些乏味,他打了个哈欠,对郭嘉说道。

“也好,下次我们争取把规模弄大一点,让使君看得过瘾。”郭嘉笑着点了点头。

刘备鼻孔出气,“我倒巴不得正在家里坐着,你们就传来消息,说已经把袁绍灭掉了,请我过来检阅呢。”

“尽量吧。”郭嘉笑得更开心了。

于是,在无数百姓和军士的欢送声中,刘备一行再次起航,朝着东边驶去,他们的下一站则是漳水沿岸的各处重镇。

之前刘备与袁绍抢夺冀州,在彼此都心有忌惮的情况下,双方达成了某种默契,以西部的渚水、中部的大陆泽和东部的漳水为界,展开了南北对峙。

冀州原本有九个郡国,被刘备和袁绍这么一弄之后,北部的常山、中山完全掌握在刘备手中,南部的魏郡和清河国完全掌握在袁绍手中,夹在中部的巨鹿郡和安平国则是被拦腰切断,两家分而治之,西部的赵国大部分在袁绍手里,少部分在刘备手中,东部的河间国与渤海郡绝大部分被刘备掌握,漳水以南的不服则是落到了袁绍手中。

这样的态势虽然在初期引起了一定的混乱,但总体来说,以大河为界,要比过去分割成犬牙交错的态势好很多,对双方的布防都比较有利,所以当荀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拼命加固漳水沿岸防线的时候,田丰和审配两个地方太守也只能隔着河看看。

一开始的时候审配还有些不爽,想去找荀谌的茬,但刘备迅速下达指示,告诉他幽州军的主攻方向在西线,河间和渤海两郡的主要任务就是开展屯田和商业,尽量恢复元气,不需要承担太多军事责任,于是审配也就忍了,一门心思搞起了农业生产。

在这种大环境下,东线的幽州军名义上是两郡合力,实际上能打的就只有黄忠麾下不到万人的部队,加之缺乏投石机之类的拆迁工具,这边打得看似热闹,但只有审配绕道平原偷袭清河腹地的行动让荀谌惊出了一身冷汗,除此之外也就乏善可陈了。

第七十一章 我认下了

黄忠刚才对刘备行的礼是拜礼中最为隆重的稽首,在这个时代属于绝大多数人不懂得如何去做,也完全没有必要去懂的礼节。

因为这是臣子面对君王之时才会做的事,根据礼记所述,大夫之臣不稽首,非尊家臣,以避君也。

也就是说,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即便是卿大夫一级的高官,也没有资格接受属下如此隆重的礼节,稽首只属于君王。

做出这样的举动,不是说黄忠就认为刘备是主宰天下的君王,而是说从今往后,他与刘备之间就不再是单纯的上下级,而是建立了主从关系。

在这个时代,君择臣,臣亦择君,即便是有知遇之恩,但涉及到理念或是道德冲突,上下级之间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的事情也时有发生,而主从关系,则是生死相随,不会收到任何因素影响。

认人为主,就是把自己的性命、本领乃至尊严,全部交给了他人,需要极大的决心。

“汉升,你这是做什么?”刘备早年跟随卢植,虽然没学到什么本事,但对于士人要掌握的礼节,九拜的具体做法,他还是略懂一二的,再加上近几年被卢植郑玄等人反复灌输,早已对礼节融会贯通,不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了。

正因如此,面对黄忠的郑重其事,刘备反倒觉得浑身不自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黄忠双手抱拳,沉声说道:“苍天在上,黄忠深孚使君厚恩无以回报,今愿奉使君为主,效犬马之力以供驱驰,如违所誓,天人共戮!”

刘备连忙起身,抓着黄忠粗壮的胳膊把他硬拉起来,有些责怪地说道:“你这唉,就这样吧。”

虽说在近些年内,刘备一直都是自己这个小团队当之无愧的首脑,包括关羽张飞这两名结拜兄弟在内,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以他为首,在他的指挥下做这做那,但平心而论,大家在官位和职位之外,基本上是平等的伙伴关系。

包括刘备维系整个团队,也不是依靠高官厚禄或是别的说实话他还挺吝啬,而是依靠并肩作战和坦诚相待,让这些来自于天南地北的豪杰们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

即便nbn越来越重,势力越来越强,刘备对待这些战友和伙伴的态度依然与之前别无二致,这期间不是没有人提醒过他,需要树立绝对的权威,需要让属下们宣誓效忠,但刘备对此都是一笑而过。

在他看来,真正的兄弟什么时候都不会背叛,而会背叛的人就算说得再好听也是没用,搞那些表面文章没意思,反倒会损伤了这些年来建立的情谊。

现在刘备可以跟弟兄们嬉笑怒骂,坐在一起不分高下地喝酒唱歌吹牛皮,等到明确了上下尊卑,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汉升你听我说,今日效忠我认下了,但是,我们以前如何相处,今后就还是怎样,无须把自己放在低人一等的位置。”看着黄忠因为激动而有些涨红的脸庞,刘备轻叹一声,对他吩咐起来。

黄忠重重点头。

帐中三人,两人在互诉衷肠,只有鞠义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时候刘备瞥了他两眼,出声笑道:“你可别弄这一套啊。”

“这都是迟早的事。”鞠义咧嘴讪讪一笑,算是缓解了尴尬。

放眼刘备麾下所有文臣武将,像黄忠这样的只有他自己一个,其他人要么是刘备在微末之际相识,一路扶持过来的,比如关羽、张飞、赵云等人,这几个人对刘备更多的是兄弟之情,用后世的话来说,算是共同起家的合伙人后来的沮授、田丰、郭嘉等人,包括鞠义在内,这些人则是由于理念相近或是对原本上司心怀不满,用后世的观点来看,算是跳槽而来的人才。

黄忠则不一样,他与刘备在徐州相遇的时候已经落魄了十几年,年复一年地带着久病不愈的黄叙四处求医,连自己的前途都彻底扔下了。

与刘备的相识相交,彻底改变了黄忠的一生,不但儿子保住了性命,自己还得到了施展本领的机会,毫不夸张地说,即便没有因为黄叙生病这回事,黄忠在年轻的时候就踏足官场,他也没什么可能在现在的年龄,爬到现在的地位。

如此种种,才是黄忠一直以来心怀愧疚,觉得自己没能报答刘备,以至于今天施以稽首大礼,决意奉他为主的原因。

像鞠义这样原本在冀州军中就有很高威望,可以独自领军的大将,让他对刘备感恩戴德,铁了心的跟着刘备一条道走到黑,起码在现在看来很不现实,就算他肯做,刘备能不能相信还是个问题。

刘备原本就能够体谅东线部队多日来的苦战,如今又有了黄忠这个插曲,自然是心情大好,当即下令杀牛烹羊犒赏三军,不但将士们吃得开心,就连河间、渤海两郡调拨而来的民夫丁壮也没落下,一时之间全军喜气洋洋,到处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随着接连几天的宴饮,东线的战事算是正式落下帷幕,远道而来的渤海郡兵也要返回本郡去休整了,在临行之际,一名年轻将领找到刘备,邀请他前去渤海郡看一看。

“你叫审荣,是审正南的侄儿?”刘备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问道,这小子身材高大相貌端正,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但一双眼睛却不老实,总是贼溜溜地四处打量,给刘备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也让他想起了两年前那一场雪中追击,“当年在襄国骗过荀友若,率领家族私兵与关云长回合,险些断了冀州军后路的就是你吧?”

“使君真是好记性。”审荣笑嘻嘻地答道,就在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又不老实地越过刘备,朝着正在擦拭盔甲的先登死士们望去。

“看什么呢?”刘备转头望去,然后回过头来看着审荣,仿佛明白了什么,“你想加入正规军?”

审荣被说中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承认了,“末将一直有从军之心,家中长辈却始终不允,只想让我继承家业,这次能够带领郡兵前来助战,都是在叔父那里苦苦哀求才得来的。”

刘备点点头,“所以你想让我去渤海见审正南,让他放你从军?”

“正是正是。”审荣连声答道,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一般。

第七十二章 原来如此

遇见不想继承家业,只想着从军打仗的有志青年,刘备自然是欢喜的,压根没什么犹豫的,就让审荣留在黄忠军中效力了,至于那些渤海郡兵也是一样,想回家的自便,只要愿意留在军中的就都能留下。

见到渤海郡兵能够加入正规军序列,河间国来的那些兵丁可不干了,也叫着嚷着要求同样的待遇,这些年轻人不傻,他们看得到幽州军咄咄逼人的气势,也能预想得到在今后几年建功立业的机会很多,不趁早从军就太可惜了。

如今刘备麾下军队的主力都来自于幽州各地和常山中山二郡,而冀州中部诸郡作为前线战场,能为他提供的大多都是民夫丁壮,这次田丰与审配各自派出郡兵参战,已经是了不起的突破了。

郡兵是什么,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装备稀松、训练稀松的杂牌军,对付普通的黄巾军绰绰有余,但真要跟各诸侯手里攥着的主力部队相比就完全不够看了,更别说幽州边军这样的百战精锐。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这些郡兵心里也有数,留在郡里轻松是轻松,但建功立业升官发财的事就跟自己无缘了,加入刘备直属的正规部队,苦点累点,可是能打胜仗,能立功,这就是他们翻身的绝佳机会。

“汉升啊,要不然就把你的部队扩编了吧,按照一万人的编制来弄,各级将领由你全权任命,军司马和主簿那些文职都留下,我会从幽州派人过来担任。”在这热火朝天的气氛之下,刘备找到黄忠,对他讲述了自己的想法。

黄忠一愣,“扩编部队,留在东线,不回云长那边了?”

“西线的部队已经足够压制冀州军主力了,再加上白马义从,兵力极其雄厚,你就留在漳水这里继续扩nn力,寻找荀谌的漏洞。”刘备拔剑在手,在地下粗粗画了几笔,然后指着清河东边说道:“这里是平原郡,虽然是青州治下,但地处黄河北岸,青州刺史臧洪难以顾及得到,如果我们占了,就能从东北两个方向夹击荀谌,使其顾此失彼,你明年的任务,就是拿下平原。”

“如果臧洪以此为由,与袁绍正式联手对抗我军又当如何?”黄忠皱起眉头问道,青州也是大州,如果真的如他所说,只怕一万人马不足以同时对抗荀谌和臧洪的夹击。

“这你不用担心,臧洪南边有翼德和臧宣高在,他自顾尚且不暇,哪有余力越过黄河与我军作战?”刘备摇头笑道,坚持自己的想法。

告别黄忠和他麾下将士之后,刘备继续乘船顺流而下,在乐成听取了河间太守田丰的汇报,并让他全力支持黄忠之后,满意地离开了。

下一站,则是渤海郡,南皮。

相比起个性清高,在发展内政方面更注重农业的田丰相比,审配这个人就要务实许多,从大陆泽到南皮城,刘备沿着漳水走了三四百里地,沿途最为繁华,船只来往最为频繁的就是渤海境内,甚至连漳水流经河间的那一段,水面上行驶的船只之中,也大多是悬挂着审家旗号的商船。

见到州牧莅临,以审家为首的冀州本地豪强们自然是热烈欢迎,举办了隆重的酒宴,让刘备、鞠义和他的先登死士们十分满意。

“韩馥执掌冀州的时候也经常跟这群家伙打交道,那时候他们可没有现在这么乖巧。”回到下榻的官寺,鞠义与刘备又支开下人,坐在院子当中赏起了月,这时候鞠义目光清明,丝毫不见酒宴上烂醉如泥的模样,向刘备指出了豪强们的不同寻常。

“此一时彼一时也,再凶猛的野兽,只要脖子被套上绳索也就老实了,他们心里明白得很呢。”刘备不以为意地笑道。

如今渤海的头面人物是以审家为首,一部分投诚而来的魏郡豪强和渤海本地豪强为骨干,他们在失去了土地和人口之后,虽然依仗原本的财富进行转型,在商业方面取得了不错的收益,但比起以往的半割据状态,现在也只能称得上“豪”,而与“强”字无缘了。

没有土地、没有坞堡、没有数以千万计的僮仆,这些豪强就像是被拔去了利爪和牙齿。

刘备给他们提供了赚钱的门道,但也相当于在他们脖子上套了绳索,时时把控着他们前进的方向,顺从的话还好,一旦有所抵触,绳索就会被收紧,变成置人于死地的绞索。

在这种大环境下,那些往日里倨傲不可一世的豪强变得像小猫一样乖巧,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原来如此。”听了刘备的讲解,鞠义摸着颌下焦黄的胡须轻笑起来。

平原鞠氏当年得罪了人,不得已避祸于凉州西平,成为当地大姓,虽然后来又迁回故土,鞠义还凭借个人武勇和麾下私兵打出了名堂,成为冀州刺史韩馥部下大将,但冀州本地世家豪强还是不怎么看得起他。

在鞠义决定投奔刘备之后,他的家族就一股脑地前往幽州,在那里扎根落叶,不再留恋即将成为战场的故土,而鞠义也跟随刘备南征北战,与豪强们没什么来往了。

可是今天在宴会之上,往日里轻他辱他的豪强们变得彬彬有礼,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地奉承过来,几家曾经参与过p平原鞠氏的豪强成员更是诚惶诚恐,唯恐礼数不周。

鞠义一开始还以为是由于自身的地位变化,才使得这些人前倨后恭,听了刘备的话后,他才明白过来,自己的身份只是一方面,豪强们没了底气,才是发生这种情况的关键。

“想想也是可笑,这些人往日里气焰嚣张,坐拥良田千顷僮仆万人,却不肯缴纳一厘一毫的赋税,如今在使君治下,做什么行当都要老老实实地缴税,还得满脸带笑。”鞠义笑了一阵,却又满脸苦涩地说道:“还有那几个凑在使君面前表功的,说是今年捐了几条路、几座桥、几间义舍、几处学堂,他们若是早能如此,国家何至于落到如今的境地?”

“因为他们看清楚了,我手里的刀不是用来吓唬人,而是真正能杀人的。”刘备冷冷笑道。

第七十三章 审正南的想法

渤海郡豪强变成温顺的小绵羊,审配在其中也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他的家族虽然是现在渤海郡当之无愧的顶级豪门,但审配头脑清醒,根本不让家族走上之前的老路,而是在维持族人优渥生活的同时,将多余的钱财泼洒出去,大力促进本郡的发展。

放眼渤海,除了官府牵头的项目之外,其他的学馆义舍,有一半都是审家资助的,并且审配还极力推动家族的年轻人走出去,去到幽州观摩学习,再回到渤海郡这个新家园教书育人。

“不瞒使君说,我如此规划家族道路,也是存有私心。”面对刘备的赞赏,审配倒是落落大方地笑了笑,随即便解释起来。

在审配看来,刘备集团依仗得天独厚的钢铁和粮食产量,以及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土地和人口资源,战争实力和战争潜力远远超越所有对手,扫平宇内,让天下重回正轨只是时间问题。

从这个前提出发,刘备在幽州与河北大地进行的所谓“改革”也势必要推行到整个大汉王朝,到那时候,一场前所未有的变化就会席卷天下,给人们的思想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

“使君只要选对接班人,保持数十年的稳定,以坞堡和丁壮作为武力后盾,以庄园生产作为其他后盾的世家豪强就会荡然无存,越早做出改变,重新构建关系,就越能在这场变革中占得先机。”审配说道。

“继续,说说我还有什么想法。”刘备既是欣赏又是好奇地望着审配,希望从他口中听到更多的东西。

审配也不推辞,继续说道:“使君不惜花费巨大的投入,也要在治下全境推行蒙学和更高等级的学堂,传授的学问也不再是寻章摘句,而是儒法墨诸家兼容并包,各级官吏也大多是从书院中选拔,这就说明,只要年轻一代成长起来,使君就会推行新的官员选拔制度,取代现今的察举制。”

“正南果然是能人,把我心中所想摸得一清二楚。”刘备长叹一声,“新的制度叫科举,是考校筛选年轻人各方面的能力,然后将其安置到合适的官位上去,吏员也是一样的选拔方式。”

“这就对了!”审配一拍桌子,有些激动地说道:“大汉近些年来颓败不堪,民间风气一日恶似一日,很大程度上就是被察举所累,所有人都想着如何扬名,如何相互吹嘘,做一些表面文章,却没有人愿意做实事,学真本领。民间流传的童谣,说是举茂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这些话说得让人笑掉大牙,却又无不戳到了那些人的痛处。”

茂才就是秀才,因为避讳光武帝刘秀的名字才改为茂才,意思就是能力超群的优秀人才,一般来说都是从已仕官吏和孝廉之中举荐,举荐者的身份更是高贵,主要是王公、将军、光禄勋、司隶校尉和各州刺史。

孝廉则是孝顺父母、办事廉正之人,也就是品德优异,天下各郡都有固定名额,每年按照规定人数举荐,然后送至朝廷,说起来要比茂才低一个档次。

再结合童谣中的歌词来看,所谓能力优秀的人才没有学问所谓道德高尚之人不孝顺父母所谓清白寒门子弟肮脏如泥所谓上等门第的良将胆小如鸡。

这种考核松弛,察举不实,高门大户相互勾结、互相吹捧的做官途径,与卖官鬻爵,吏治的政治环境互为因果,不断地形成恶性循环,然后反过头来,更加凶残地兼并、盘剥,使普通百姓深受其害,不得不揭竿而起,起义的浪潮接连不断。

审配出身于魏郡大族,见惯了世家豪强在这种分赃式的做官途径上勾心斗角或是相互串通,甚至连他自己,也是这种不正当行为的受益者。

但他就是不服气:明明我是有真本事的,跟那些依靠家世才能做官的蠢材完全不一样,但在察举制下,又只能与蠢材为伍,一起踏足官场,忍受无端而来的耻笑明明我是有真本事的,却又必须按部就班熬资历,看着那些真正的高门大户子弟盘踞在朝廷中枢,尔虞我诈尸位素餐,把天下弄得一团糟。

这一切太不公平,必须改变。

这也就是他与刘备一见如故、一拍即合,宁愿放弃家族花费了几代人的努力,才在魏郡建立起的基业,毅然决然地跑到渤海,期间甚至被刺客ns,险些死在沟渠之间也不曾有半点退缩的原因。

“所以你大力资助贫寒学子和普通人家的孩童,就是为了广结善缘,让家族长盛不衰?”刘备笑着问道,不打算继续纠结察举制的问题。

在他看来,审配是既得利益者的一员,所作所为虽然有进步的一面,但更多还是因为打不破门第的天花板,这才跟着自己掀桌子,希望重铸秩序。

世家豪强都是分等级的,虽然在现在这个年代,他们还没有完全把持天下,不能像后来的九品中正制一样,按照家庭出身决定一个人所处的高度,但门第的隐形天花板已经初露雏形,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了。

比如说,汝南袁氏的子弟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他们这一代的成员想做官就做官,想收名望就收名望,袁绍“隐居”在洛阳,大肆结交豪杰,给党锢之祸中的党人提供庇护伞,如此嚣张的行径,也只不过是招来了大宦官赵忠的几句间接斥责,之后依旧我行我素。

一手策划了诸多变故,把朝廷弄成一团乱麻,把自己家族的骨干全部坑死之后,袁绍还能召集起诸侯,自己当上盟主,他的兄弟袁术更是觊觎皇位,企图改朝换代,这难道是他们真有本事?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他们拥有这一切,只不过是由于出身于汝南袁氏,是袁逢的儿子,仅此而已。

反观审配,他的家族在魏郡都不能做到鹤立鸡群,审配年轻时搭上了时任繁阳县令的大儒陈球那条线,成为陈球的下属,但没过几年陈球就被宦官给拍死了,审家一番苦心经营也化为了泡影,直到韩馥入主冀州,审配才能再次被启用。

这种不上不下的阶层地位,决定了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审配就算跟对了明主,也最多是个两千石的郡守,很难再升上去了,他为了搏一把,就必须跟随刘备,砸烂旧秩序。

或者说,把头顶上那些碍事的家伙搬开,也是可以接受的。

作为后世穿越过来的人,刘备很了解所谓的历史局限性,他也不在意身边的人究竟心里打什么算盘,只要能提供助力,他就来者不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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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汉江,汉城

“审家本就没什么底蕴,出不了什么人才,说来可笑,像我这样的州郡之才已是三代第一人。”审配自嘲地笑了笑,“下一代更不用说,给他们一座金山也保不住,还不如早早散出去,广结善缘,他日即便没落,只要有人念旧情,就还有复起的一天。”

“何必如此妄自菲薄?人才不是天生的,而是培养出来的,你那个侄儿审荣就还不错,在军中历练几年,或许能成审家的顶梁柱。”刘备不以为意地笑笑,对审配安慰了几句,顺便提起之前审荣的请求。

一说起自家侄儿,审配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对刘备拱手说道:“审荣不过中人之姿,心性也是寻常,不是为将的材料,还请使君三思。”

“正南,这种事情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年轻人报国从军是好事,你那侄儿若是能行,就让他在军中立足,若是不行,几年后自然就被筛下来了,我们不要过多干涉,一切看他自己的表现,这样如何?”刘备摆摆手,止住审荣的话头。

见刘备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审配知道自己不答应也得答应,当即颓然低头,算是默许审荣加入黄忠麾下。

“再过一两个月,幽州那边还会有一批书院的学子前来渤海,到时候还要劳烦正南你妥善安置,每个县放几个人,尽量让他们多接触一线生产,长长经验和见识。”说完审荣的事,刘备又给审配下了一个新命令。

让年轻学子下乡历练,在幽州已经是惯例了,近几年来,不少学子都在历练中增长了经验,展露了才华,从圣贤书的窠臼中跳了出来,成为真正有用的人才,如今又是一年秋季,到了学子们奔赴各地的时候,渤海作为新附之地,航运业方兴未艾,正好作为研究的对象,所以刘备决定,往这边多放些人。

审荣点点头,正色答道:“使君尽管放心。”

接下来的几天,刘备等人再次n于各种各样的宴席,基本上是做到了来者不拒,那些豪强们自以为拉近了与刘备的关系,摸清了刘备的性情,并为止喜不自胜,却不知道刘备也在近距离观察他们,还从一些若有若无的话头里听出点别的意味。

最可笑的是,有几名胆大包天的豪强居然试探刘备,以漳水流域船只过于众多,影响正常航运为由,希望刘备允许他们自己组织起航运行会,规范并n此类现象。

刘备一听,这不就是嫌竞争者太多,想弄个垄断组织出来嘛,一旦自己松口,他们弄出个所谓的行会出来,就可以拉虎皮做大旗,打击那些实力较弱的航运从业者,等到航运资源变得紧俏,便可以抬高价钱,获取更多利润。

数量减少、单价提升,官府的财税收入不会有太b动,如果这帮家伙够狠,甚至能提升税收,但长期看来,审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内河航运业就要没落了。

对于这些明里暗里的请求,刘备都是一笑而过,只不过在宴饮之后,他把这些前来试探的豪强都列出了名单,将其交给审配,看审配如何处理。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才老实了几天啊?”看着名单上的一个个人名,审配不禁冷笑出声,眼中也布满了煞气,“他们自己建立行会,无非是想勾结起来欺行霸市,攫取更多利润而已,完全从自己考虑,枉顾大局,看来又要砍几个脑袋让他们清醒清醒了。”

在审配看来,横亘在冀州中东部的大陆泽漳水航道,完全有成为冀州主要交通道路的潜力,漳水与北面的滹沱河支流众多,水交错,如果能加以充分利用,整个河北地界的人力物力流通就会运转得更为快速迅捷。

即便不考虑民事,只从军事方面来看,幽州军能够以劣势兵力全线压制冀州军,也更多依靠了水面运输的便捷和低消耗。

如今黄忠正式屯驻东线并开始扩军,对人员调动和粮草物资运输的要求大幅度提升,漳水和滹沱河上的船只不是太多,而是过于少了,最近几天审配都恨不得再去辽东下订单,买上几百艘军民两用的千里船呢,居然还有人说船太多,需要行业整顿。

这不是找死吗?

“正南啊,你现在是一方大员,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那些人不是嫌漳水上的船太多、影响正常航运嘛,那就让他们以身作则,把自家的船卖了吧。”刘备笑呵呵地给审配出了个主意,“另外你不是说从辽东买船不方便吗?张子元在韩州也建了造船厂,过几天我去那边转转,给你们牵线搭桥。”

“如此甚好。”审配点点头,决定按照刘备说的去做,但他马上就回过神来,瞪着刘备问道:“使君万金之躯,怎能轻易乘船横渡千里海域,去往异域他乡?”

刘备也瞪起了眼睛,“什么叫异域他乡,那是韩州,大汉的第十四个州,正儿经的王土。再说了,渤海风平浪静,我走了不知道多少趟,哪会有什么风险?”

审配只觉得有些无语,朝鲜半岛说是大汉疆域,但毕竟孤悬海外,群山耸峙,说得难听点,张焕这个都督甚至连自己治下地区的边界都弄不清,再加上数十万居心叵测的三韩遗民,万一被他们造起反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三韩最强盛的时候都奈何不了我们,现在更没什么可担心的。”刘备对审配的担忧嗤之以鼻,毫不在乎地说道:“张子元征召了数十万劳役修建新城,如今已经打好了地基,希望我前去命名呢,这种场面难得一遇,不去岂不是可惜了?”

“建城?这倒是应该去看看,不知使君准备起个什么名字?”听说有新的城池建立在新附之地,审配也来了兴趣,好奇地问道。

刘备呵呵一笑,让审配拿来纸笔,然后蘸墨挥毫,写下了四个大字。

“汉江,汉城。这名字是不是太大了点?”审配皱眉问道。

跟大家道个歉,家里出了点事,我爷爷,一位老nn党员、老志愿军战士,因为器官衰竭,如今已经处于弥留之际。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无论更新还是行文质量都可能会出点问题,如果看得不满意,还请留言提醒,多多见谅。

第七十五章 倭国国君

在这个时代,“江”字特指长江,不是随便来条河就能随便命名为江的,“河”字也是同理,特指黄河,除了滹沱河这种被当地人约定俗成的称呼,也没什么其他的河流会以河命名。

“江河淮汉”,这是汉人核心生活区的四条最大的河流,其他的河流不管规模多大,基本上都是以水为名,比如说辽东的辽水、之前西线战场上的渚水,东线的漳水之类。

如今刘备打破惯例,同时以“江”字和“汉”字为一条河流命名,并且是在远离中原的蛮荒之地,这实在令人觉得难以接受。

“我觉得挺好啊,汉江,汉人的江汉城,汉人的城,对于新附之地,必须用这种标志性的称呼来确定地位,让所有人都知道,那片土地是属于我大汉的。”刘备振振有词地辩解道。

“那江字呢?”审配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中原已经有一条汉水了,总不能照搬名字,让人说起来都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吧,另外我觉得咱们这些老名字,什么水什么水的,有时候让人误会,要不然就都改名,用江或者河给代替了。”刘备硬着头皮说道。

他才不会承认是自己偷懒,索性把历史上的名字给搬过来了,要知道按照刘备原本的意思,贯穿乐浪郡中部的那条列水都要被改名为大同江,取“天下大同”的意思呢。

这一顿胡诌扯把审配弄得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本有心争辩,一时间却又找不到辩驳的理由,只好当个闷葫芦,以沉默来表示n。

反正正事都说完了,该视察的也视察了,刘备索性不在渤海郡多待,准备趁着天气尚暖的时候出海,去韩州那边检阅一番。

临行之际,刘备又特意嘱咐审配,一旦高览及其部属来到渤海,务必要让他们多走多看,了解家乡的变化,了解刘备的苦心。

然而他的苦心叮嘱,却换来了审配的不耐烦,“这话都说了几遍了还没说够,使君赶快走吧。”

刘备想想也是,自己确实太唠叨了,于是挥一挥衣袖,不留下一片云彩,走了。

“使君离开家里几个月了,就没想着早点回去?”站在船头上与审配等人挥手告别后,鞠义凑到刘备身边,有些好奇地问道。

“在家的时候每天都得处理公务,一忙就是一整天,抽空出去喝酒都要挨骂,哪有外面自在?”刘备伸了个懒腰,对鞠义反问道:“你要是想回去就回去吧,到了章武那边换船,我让水师的弟兄们护送着去韩州。”

鞠义咧着嘴笑了,“那可不行,跟着使君到处蹭酒喝,总比回家问婆娘要钱喝酒好得多了。”

“你也是把俸禄全部上交?”刘备一听,鞠义连喝酒钱都得问婆娘讨要,顿时难以置信地问道。

“不啊,总得留点零花的。”鞠义愣了,一对牛眼瞪得nn,“使君这个也和全部,似乎有点玄机啊。”

刘备老脸一红,背着手走下船头,眼泪在心中默默地流淌。

此时正值秋水高涨,船队顺流而下,速度相当之快,短短数日就抵达海边,之前劳工们辛勤建设的港口也早已竣工,被命名为章武港,成为了章武县最大的财税来源,就连章武县令都多次向幽州发文,请求把治所挪到海边呢。

“这些人还算是听话,之前我让他们把山头空下来留给我,结果还真的留下了。”在章武港中巡视一圈,见到道路笔直、房屋齐整,往来客商络绎不绝,一副蒸蒸日上的景象,刘备不禁喜上心头,指着远处树木稀少的小山包对鞠义说道。

“地势不错,可以俯瞰全局,使君果然眼光独到。”鞠义立刻拍起了马屁。

自从那天无意间撞破了刘备上缴俸禄的悲惨境遇,鞠义就一直抱有深深的不安和同情,作为同样惧内的难兄难弟,他经过一番心理斗争,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节操,用言语温暖刘备的内心。

通俗点说,就是吹捧。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刘备听了这善意的吹捧,心中顿时舒畅许多,带着鞠义等人登上小山山顶,欣赏起四周的风光。

“等回了幽州我就调集一支工匠队伍过来,在这里修筑一座高档次的会馆,再从伯喈先生那里请一些精通音乐的n,平时是往来豪客下榻的客栈,偶尔我亲自过来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在此饮酒作乐,岂不美哉?”畅想着未来的繁华美景,刘备不禁陶醉起来。

“高明,实在是高明!”鞠义大声赞道,与此前浮于表面的吹捧相比,他此时的称赞可谓诚意满满,并带上了一些巴结讨好的意味。

有了美酒和美人的,节操值几个钱?

不要了!

刘备等人在章武换乘了几艘大型海船,本想着出海之后一路东进南下,去朝鲜半岛领略一些迥异于中原的风貌,没想到船队刚刚驶过东莱,就跟辽东水师打了个照面。

这些甘宁手下的混小子本就是无法无天之徒,此时更是处于某种莫名的狂欢之中,经过刘备一番询问,得到的消息却是让他目瞪口呆。

“你们是说,倭国派遣使节前来,请求成为大汉藩属,这还不算,连他们的国君都来了?”刘备拉住过来说话的赵猛,难以置信地询问道。

赵猛点点头,“没错,倭国国君亲自来了,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婆娘。”

“哦?”刘备摸着下巴沉吟片刻,“人呢,现在在哪里?”

“我们是先头回来报信的,倭国的使团在大哥船上,离我们有五天路程。”赵猛老老实实地答道。

刘备皱着眉头想了想,对赵猛吩咐道:“你派一艘船回去,让兴霸放慢船速,最好是在海上多转悠几天,等我做好准备再登陆。”

“好!”赵猛这个小子虽然愣头愣脑,可他知道一点,眼前这位是他大哥的师兄,必须无条件服从,当即向刘备告辞,再次沿着船帮的绳梯下到海面,划着小船回到自己船上发号施令起来。

片刻之后,水师船队一分为二,除了几艘快船掉头南下之外,其余战船全部护送刘备,朝着北面驶去。

将那条江、那座城命名为汉江和汉城的原因很简单。我爷爷抗美援朝是在50军,参加了汉江南岸阻击战,并且,他们是第一批攻入汉城的志愿军战士,历史远去,功绩永存,我希望用这种方式,致敬祖辈曾经的青春。

第七十六章 在这里跪着呢

虽然不知道刘备的用意,但甘宁在得到指示之后,立刻带着倭国使臣们在茫茫大海上兜起了圈子,直到半个月后接到通知说可以北上了,这群已经被抓鱼晒太阳的日子弄得接近崩溃的家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一路渐行渐北,随着空无一物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许多黑色身影,甘宁知道,刘备派出的迎接队伍来了,便命人下到船舱,请倭国国君前来见礼。

一个时辰后,规模庞大的船队从两翼包抄而来,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将载有甘宁和倭国使团的大船夹在中间。

“甘、甘君,这便是天朝上国最强大的船队吗?”从看清楚迎面而来的幽州舰队的第一刻起,年轻貌美的倭国国君便吓得面色煞白,浑身颤抖不已,几乎是硬撑着才能把话说完整。

“自然不是,我们最强大的战舰还在辽东,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带陛下亲自去看看。”甘宁身穿锦袍,站得像是青松一样笔挺,任由鬓角和额角的长发随风舞动,彬彬有礼地答道。

看似从容不迫,但甘宁心中,还是对刘备的精心安排竖起了大拇指。

前来迎接的船队基本上还都是幽州水师的弟兄,甚至连船只都还是原来那些,刘备所做的事,就是给水师将士换上了全套的汉军装束,火焰一般的红色衣服搭配黑光沉沉的厚实铠甲,特意加上半面面罩的头盔,高达一尺有余的大红色盔缨,让平日里不修边幅、有如海贼一般的水师将士们显露出不一样的气势。

除此之外,所有的战舰也被涂上了青黑色的漆料,刘备出于某种恶趣味,还让工匠们在船头两侧用白色和红色颜料画上了巨大的眼球和布满利齿的大嘴,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条条海中巨鱼在破浪前行,血口大张,企图咬碎一切敢于阻挡的敌人。

再加上从船头延伸到船尾,如同云霞一般连绵不断,席卷了整个海面的黑底红字汉军战旗,这数十艘战船无论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会令人胆战心惊,拜服于大汉的威势之下。

“大汉如此强盛,若是能够派出军队,让我国再次恢复安宁,那可就太好了。”在二人身后不远处,一名倭国官员操着不怎么流利、并且音调有些怪异的汉话,有些讨好地说道。

“难升米大夫,这些话还是留着给我们使君说吧。”甘宁似笑非笑地转头,淡淡瞥了对方一眼之后说道。

被甘宁的目光扫视过来,难升米连忙躬下身子,恭恭敬敬地垂首说道,“将军教诲得对,是下臣唐突了。”

船队缓缓前行,陆地的轮廓也越发清晰,眼看着沽水港就要到了,甘宁心中兴奋不已,而倭国国君在内的使节团成员却是有些惴惴不安,唯恐自己礼数不周,得罪了天朝贵人。

进港、靠岸、沿着宽厚稳固的踏板走下船头,时隔一个多月之后再次踏足坚实的地面,甘宁等人一时之间还难以适应,在原地站了好一阵子,才继续迈开脚步,朝着码头上垂手站立的官员走去。

就在双方相距还有十几丈远的时候,那位年轻官员突然扬声说道:“倭国使团请留步,使君即将莅临相迎。”

“屁大点事,也要劳烦我师兄亲自前来?”甘宁心中疑惑起来,他之前在派人回去送信的时候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这个倭国国君名不符实,真正能够掌握的人口不过十余万,甚至不如三韩的首领们实力强大。

刘备何等身份,能够允许这群化外之民前来幽州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哪用得着如此厚遇,还亲自前来迎接?

下一刻,甘宁的话语声戛然而止,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痴痴望着迎面而来的仪仗队。

仪仗队两翼是二十四匹战马,这些战马极其高大威猛,长度超过一丈,通体毛发油亮,在阳光的照射下犹如各色绸缎,充满了流动感和力量感。

战马之上,是二十四名身材魁梧异常的骑士,这些骑士穿着覆盖全身的金色盔甲,就连头盔上的面罩都金光闪闪,仿佛神话传说中的天兵天将。

骑士们手中的兵器同样金光闪闪,甘宁定睛望去,只见他们拿的兵器都异常巨大,半个车n的金色巨斧、门板宽的金色大刀、胳膊粗的五股金叉、队伍最后方的骑士甚至举着酒坛子一样的金色长柄大锤。

真是太浮夸了!

甘宁无语地看着这支向自己缓缓走来的仪仗队,心中只有一个问题反复响起这群家伙胳膊不酸吗?

与甘宁的无语相比,倭国使节团则是三观崩塌,陷入了极度的震撼和恐慌情绪,倭国女王跪伏在地,脑袋紧紧贴在地面上不敢抬头,浑身颤抖不已,几名官员更是没出息,跪在地下不住磕头的同时,身子下面也湿了一大片。

二十四名金甲骑士一边前行,一边向两侧移去,一辆金光闪闪、通体由金红两色交错而成,被四匹白色骏马牵引的大车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马车之上,刘备身穿青袍,头戴竹冠,负手而立,目光冷漠,犹如君王一般俯瞰着面前的所有人。

“不愧是师兄,这一手装腔作势、装神弄鬼的本领已臻化境,看来我还是得多回来跟他学学。”甘宁心中默默说道,他感觉自己已经落后于时代,跟不上刘备的装逼思路了。

之前在看见金甲骑士的时候,甘宁就在思考,如果换了是他自己,需要把造型弄得多么浮夸,才能凸显自身气质,凌驾于这群威风凛凛的天兵天将之上。

结果刘备反其道而行之,用最普通的装束,让自己的着装风格与周边金光闪闪的一切形成鲜明对比,装逼于无形之中,这就比一味浮夸要高上两筹了。

刘备巡视全场,见到四周人群啧啧称奇,倭国使节团战战兢兢,自己心中也十分得意,摆足架势问道:“倭国国君何在?”

“启禀使君,在这里跪着呢。”甘宁见刘备满脸得瑟,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索性一挺胸膛,大声答道。

六sbnn前,七名年轻人茅庐结拜、投军出川,在自己从未到过的冰天雪地向最强者发起挑战。奋勇杀敌,攻占汉城,扬威海外,血战汉江,五十昼夜,寸步不退,兄弟七人,六人殉国,一人生还。六sbnn后,唯一从朝鲜战场上返回祖国的那个人也告别尘世,泉台再会,乡音不改,只是不知那六位慷慨捐躯的壮士能否认出当年的秀才兄弟,把酒言欢,再续旧情。

第七十七章 太穷了

“汉倭奴国王卑弥呼,叩见幽州牧大人。”就在刘备与甘宁对话的时候,俯身于地的倭国国君抬起头来望向刘备,用略显生硬的口音自报家门。

听到这位女子清朗的声音,刘备略略有些惊讶,他矜持地点了点头,“不远万里前来朝见,足见倭国之诚心,阁下快快请起。”

倭国女王起身的动作相当缓慢且显得费力,看模样应该是惊吓过度,趁着她低头起身的时候,刘备马上望向甘宁,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她听得懂汉话?”

甘宁与刘备交往已久,瞬间就从唇语中分辨出来师兄是在说什么,立刻点了点头,然后脑袋微微一偏,嘴角抽动几下。

“后面那几个也会。”

刘备也点点头,露出一个会意的微笑。

过了片刻,卑弥呼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站起身来,沿着预先设置好的铺着红色地毯的阶梯缓缓登上前来迎接的金色辇车,然后与起身相迎的刘备打了个照面。

刘备最近两年被轻度近视困扰,直到此时才看清了卑弥呼的相貌,只见这位倭国女王面容清丽、五官端正、眉如柳叶、双目狭长,确实如赵猛所说,是个年轻貌美的婆娘。

不知是出于何种习俗,卑弥呼将白色布帛缠在额头,漆黑的长发从两侧披散而下,均匀地分布在肩头,她的身材在女人中算是高挑纤细,搭配白衣绯袴、类似于后世巫女服款式的及地长裙,整个人显得充满了独特神秘的气质。

似乎是感觉到刘备在仔细打量自己,卑弥呼垂下脑袋,恭恭敬敬对他行了个大礼,然后小步挪到朱红色的厚垫上跪坐下去,继续沉默不语。

“那个,我腿不好使,就不陪着你跪了啊。”刘备略有些尴尬,也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椅上坐定。

在金甲骑士们的护卫之下,高大华丽的辇车转了个头,向北缓缓驶去,甘宁留在后面吩咐了一阵,让几名小吏带着倭国使团的其他人去把身上的屎尿洗了,再换身干净衣服,然后便跨上战马,紧紧跟上了刘备一行。

辇车走得四平稳,刘备则是仰头看天,回忆起后世对倭国和卑弥呼的记载。

东汉初年,倭国列岛上的人们处于从原始部落向国家制过渡的时代,许多部落结成联盟,形成几百个大大小小的所谓国家,其中一个较大的部落国君为凌驾于其他国家之上,特意派出使节,取道三韩,来到汉朝觐见。

光武皇帝刘秀在了解了这些部落国家大概的风土人情之后,为嘉许其远道而来的恭敬行为,特授金印一枚,赐名为倭。

倭国的倭字取义于委字,委表示随从之意,再加个人字偏旁,也就是顺从恭敬之人,甚至在光武帝赐予倭国国王的金印上面所刻的字,都是“汉委奴国王”这五个字。

这也就是倭国名字的由来。

有了名字之后,倭国就认定了大汉这个君主国,数次派遣使节进行朝觐,结果到了黄巾之乱前后,倭国爆发战乱,再次n成几十个巴掌大的小国,相互攻伐不定。

根据倭国传说,邪马台国国王卑弥呼终身未嫁,获得了与鬼神沟通的特异能力,于是被周边三十多个小国推举为王,到了三国鼎立的时候,这位倭国女王还派遣国中高官带着贡品来到中原朝贡,受到了魏明帝曹睿的接待,并获赐亲魏倭王的金印和铜镜一百枚。

“这婆娘能活到曹孟德孙子那一代,看来也是个长寿之人。”刘备打量着卑弥呼的侧脸,心中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

卑弥呼一路跋涉,又被刘备摆出的大阵仗吓得够呛,走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开始四处打量,但她很快就察觉到高坐在上首的幽州牧大人正不住地打量自己,于是再度有些羞恼地垂下了头。

她却不知道,刘备眼睛不老实,心里想的却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如何利用这位倭国女王的长寿和对中原王朝的友善,对倭国进行下一步的控制。

从海边港口到蓟城距离不近,再加上辇车过于高大沉重,速度偏慢,到了日头偏西之时,也不过是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按照这个速度,要回到蓟城,至少还有两天时间。

对于这种情况,刘备是早有预料,没等夕阳西下,这支队伍就抵达了第一处驿站,准备下榻了。

见所未见的美酒、琳琅满目的美食,整支倭国使团上至卑弥呼,下至普通成员,在来到中原后的第一次宴席上彻底抛去了矜持和不安的心理,毫无形象地狼吃海喝起来。

“这是饿了多长时间啊,你在海上没给她们弄吃的?”虽说刘备两世为人且见多识广,但还是被倭国人的吃相给弄得有些尴尬,他端起酒杯,借着动作的掩护,轻声对身旁的甘宁问道。

“嗨”甘宁也是满脸的无奈,“这帮人什么好东西都没吃过,不管打上来什么海鱼,只要稍微烤烤,再洒点佐料,她们就能啃得骨头都不剩下,就今天这些饭菜,要不是牙口不够硬,他们能把碗和盘子都给你啃了。”

“这么凶残?”刘备惊道。

“师兄你是没去过她们那个邪马台国,还不如咱们幽州的屯田营地呢,国王和大臣吃穿用度还凑合,普通倭人过得简直就不是人的日子。”一想起在邪马台国的所见所闻,甘宁脸上就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泥地上挖点坑,把粗细不等的木头n土里围一圈,再用藤蔓捆住,这就是倭国所谓的城夯个土台子,盖几间小屋,就是所谓的宫室木棒烧焦了之后磨出尖来,或者绑上打磨锋利的石块,就是所谓兵器能有几百名拥有粗劣的铜制武器的战士,就是足以颠覆一个国家的强大力量。

简而言之,由于孤悬海外,缺乏与外界文明交流,这个时代的倭国还处在中原一千多年前的生产力水平。

“师兄你知道倭国这一次带来了什么贡品吗?”甘宁问道。

刘备摇摇头。

“十个奴隶,六男四女,另外还有两匹斑布。”甘宁将杯中果酒一饮而尽,摇头叹息道:“这就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

“你要早这么说,我就不准备好酒好菜了。”刘备无语地看着还在拼命往嘴里塞食物的倭国君臣,“给他们弄点面糊糊还差不多。”

第七十八章 狗奴国

话虽这么说,但刘备还是对倭国使团表达了十足的善意,先后让人添了三次菜,直到对方吃得肚皮nn才算罢休。

由于之前从未接触过如此高度数的美酒,卑弥呼在内的所有倭人都醉得不省人事,被各自送回馆舍歇息,刘备和甘宁则毫无醉意,来到一间安静幽雅的静室聊起了天。

甘宁上一次回到幽州,向刘备和卢植展示从石见银山发现的矿石,然后就再赴倭岛,在地图上标出的地区展开了勘探,如今半年时间过去了,他取得的成果更加辉煌。

“师兄之前说的金山,我们也找到了。”甘宁从腰间摸出一个厚实的小包,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团,将层层布条解开之后,金灿灿的大小颗粒就出现在两人眼前。

刘备捻起一粒蚕豆大小、外形不怎么规则的小金粒,将其拿到眼前细细观察起来,口中不住地啧啧称奇。

按照这光泽、重量和坑坑洼洼的表面来看,应该是高纯度的天然金块。

“这是最大的一块,其余被发现了金子的大多是砂砾一样,需要反复筛选,淘去大量泥沙才能获得。”对于当初拿着簸箕筛泥土的时候,甘宁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就眼前这么点金子,至少需要两三个人辛劳数日,筛掉十几万斤泥土才能获得。”

“十几万斤泥土就能出这么多金子,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刘备有些失笑,“要是幽州能挖出金子,别说筛泥筛土了,就是石头山,我都能带人给它挖平了你信吗?”

根据后世的科学推测,地球上的黄金储量大约有四十亿吨,其中分布在地核内的有四十七亿吨,人类科学能够抵达的地壳部分,黄金储量只有不到一亿吨,与地壳的总质量相比,还不到亿分之一。

如此低的丰度决定了黄金的高价值,在矿业生产之中,金矿品位能够达到一克每吨,就是说一吨矿石泥土里能提炼出一克黄金,就可以作为工业矿体了。

如今在倭国发现的金矿,一不需要各种冶炼手段,二不需要跟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拼命,光是招人去筛土就能找到,这种弯腰捡钱的事还嫌累,世上就再也没有不累的事了。

“那岛上有河吗?”刘备迅速回忆起当年看的西部片,一个个牛仔站在河边端个簸箕,不断地涤荡泥浆,时不时有人发出欢呼的场景,“金子重,在泥浆里面更容易沉底,只要搅拌得好,再把上层泥浆冲掉,筛选金子就方便多了。”

“有几条不大不小的河,用来淘泥是够了。”甘宁摸着下巴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可行,“那我回去就让人用这个办法试试。”

刘备点点头,“等回到蓟城,我再找几个工匠来,设计一套用脚操作的筛子,到时候一部分人专门运输含有金矿的泥土,一部分人专门筛选。”

“好,好,都听师兄的。”甘宁兴奋地说道,这些年刘备设计出来许多机械,在各行各业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相信只要刘备出手,倭国那边的采金业也将得到腾飞的机会。

“现在在倭国那边开采金矿和银矿的都是什么人?”刘备继续问道。

“这事说来就长了,大体上来说,还是以倭国当地土人为主。”甘宁笑了笑,开始讲述他是如何在倭国列岛纵横捭阖的。

自从石见银山被发现,张焕和甘宁二人精神大振,在张焕的主持下,数千名身强力壮、且有家小在韩州生活的青壮被精挑细选出来,乘船渡海来到后世的倭国本州地区,在石见银山周边砍伐树木,建立营寨,开始了寻找矿脉的工作。

在此期间,他们也曾经遭遇到当地倭人的袭击,但有数百名水师将士坐镇,这些倭人的攻击就变成了送人头的举动,几座人头京观建起来之后,倭人终于认识到自己的实力,有些头脑机灵的部落首领或是派人过来,或是亲自前来,与甘宁这些人沟通。

由于倭国本州地区会说汉话的人很少,张焕又从韩州火速抽调了许多三韩原住民,利用这些人作为翻译,开始对倭人展开驯化,短短几个月时间,石见银山周边地区的倭人要么变成了汉军的同盟,要么变成了奴隶,在新鲜事物的吸引和皮鞭棍棒的恐吓之下,为石见银山的开采工作添砖加瓦,尽自己的一份力气。

“银山那边如今上了正轨,韩州的冶炼基地也正在建设之中,预计到明年年初,我们就可以大规模炼银,将上好的银锭运回幽州了。”甘宁骄傲地说道。

在解决了银山附近潜在的问题之后,甘宁和张焕一合计,再次从韩州招募人手,前去后世的佐渡地区开采金矿,由于佐渡岛孤悬海外,连倭人都未曾踏上过,该处环境极度原始,蛇虫鸟兽极多,除了最早发现的一条黄金矿脉之外,雇工们的主要工作还是改造自然环境,建立先头营地,为之后过来的人们创造更好的工作条件。

甘宁没有留在佐渡岛当工头,他马不停蹄,继续带着水师舰队南下,在石见银山西南方向,再次发现两个巨大的岛屿,也就是后世的九州和四国地区。

出乎甘宁意料的是,在更西面的大岛上,有一个中原遗民建立的小国家,经过他派人前去交流之后,得知这些中原遗民大多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吴国人,在勾践卧薪尝胆,一举灭吴之后,为了躲避劫掠才东渡而来的。

这些吴人后裔为倭国列岛带去了更为先进的文化和生产知识,但由于人口劣势,他们无力对抗本地土著,生活范围也从原本的大半个岛屿逐渐缩最后只能偏居西部一隅,依靠与北部的邪马台国联盟,对抗新近兴起的狗奴国。

“什么邪马台国、狗奴国的,这群倭人起名字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虽然知道这些异域名字大多是音译,比如说邪马台国就是后世倭语中“大和”这个词的音译,并且是整个民族的文化起源,但这丝毫不影响刘备吐槽他们。

“还有更乱七糟的名字呢,狗奴国国王名为卑弥弓呼,治国的大臣叫狗古智卑狗,厉害吧?”甘宁大笑起来。

刘备抱着肚子,笑得满地打滚,“厉害厉害,不愧是狗奴国。”

第七十九章 等级分化

甘宁能够与邪马台国搭上关系,其实也是机缘巧合。

幽州水师登陆后世的九州岛后,最先接触到的是西南部的吴国遗民,在询问了他们的来历之后,又用几石粮食雇佣了几名向导,朝岛屿中心地区探索而去,经过一段时间的跋涉,他们不但发现了埋藏在浅层地表,易于开采的铜矿,还在向导的指引之下,发现了东北部的邪马台国。

邪马台国有三十多个附庸小国,这些名义上的国家,在汉军将士们看来,不过是一个个稍大的村落而已,倭人们普遍还处于刀耕火种的时代,即便是汉军将士横穿了整个九州岛,身上又脏又乱,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一群流民,但他们的形象落在倭人眼中,却已经是了不得的富贵人了。

在此之前,倭人们哪见过这么多穿衣服的人?

有了向导从中沟通,倭人们的通风报信,邪马台国的君臣们很快就知道汉朝军队来到了这里,卑弥呼迅速派出国内最擅长汉话的大臣,也就是随卑弥呼前来幽州的难升米,去往汉军军中,请求甘宁帮助他们。

“我们到邪马台国的时候,他们正被南边的狗奴国攻打,nn死带被抓,损失了不少人口。”甘宁笑呵呵地说道。

原本甘宁是不愿意搀和他国内政的,在他看来,不管是哪个国家获胜,都会产生大量的俘虏和奴隶,汉军只要与最终的胜利者结为友好同盟,就可以顺利地开发当地了。

但狗奴国的军队在nn连捷之下有些丧失了理智,居然对汉军营地发起了围攻,这一下甘宁可火大了,带着百十号人就杀了出去。

狗奴国的军队连铜制兵器都没法做到人手一把,所谓的甲胄则是用藤蔓编织而成,粗制滥造到了极点,再加上长期营养不了,身材普遍矮汉军与之交战的时候甚至产生了殴打儿童的错觉,最后连刀枪都懒得挥了,一顿大脚丫子乱踢乱踹,就把狗奴大军打得死伤遍地,少数残余哭喊着落荒而逃。

见到汉军如此骁勇善战,邪马台国上下震骇万分,卑弥呼立即亲自抵达战场拜见甘宁,希望他再接再厉,一举灭了狗奴国。

“那你去了吗?”刘备好奇地问道。

“没去,这种小事原本只是举手之劳,但小弟一想,我们没必要对倭人有求必应,所以就说了,出兵灭国需要朝廷的旨意,让卑弥呼派遣使节前来幽州,没想到她坚持要亲自前来。”甘宁说道。

经过这么一番解释,刘备才弄明白,为什么邪马台国那边突然来了一支使节团,并且连国王都亲自来了。

不用说,肯定是卑弥呼担心甘宁一去不返,狗奴国卷土重来,索性扔下臣民,名义上是朝贡,实际上则是求援加避难。

“那你是怎么想的?”刘备继续问道。

甘宁大手一挥,“就跟韩州一样,拉一个打一个,抢俘虏做苦役,挖矿炼铜呗。”

吴国遗民和邪马台国对中原王朝心怀善意,并且能与汉人沟通交流,对合作交流十分有利,甘宁觉得,先与邪马台国和吴国遗nn手,将最强大的敌对势力狗奴国消灭,用狗奴国的人力来采矿,可以大幅度减少成本。

“我们在邪马台国的领土上发现了铜矿,但倭人不擅长选矿、烧炭、冶炼等工艺,以至于铜器数量稀少,质量低劣。”甘宁介绍道:“我们可以派遣工匠教授倭人冶炼铜矿的技艺,同时用食物、陶器和其他工具作为交换,获取大量的精铜。”

“以夷制夷,主意不错。”刘备单手托腮,开始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

相比起黄金和白银,铜的价值差了很多,但铜是最主要的铸币原料,在货币流通、稳定经济方面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华夏自古缺铜,别看后世挖出来许多铜钱,但与数量庞大的人口总数一比较就会知道,“钱荒”并不是随便说说,而是贯穿了几乎每一个封建王朝,乃至于粮食、布匹、丝绸都一度成为货币的代替品。

作为货币替代品的商品体积过大、质量过大,某种程度上的造成了经济发展停滞甚至倒退,想要减轻甚至是解决这个痼疾,刘备就必须获得大量的贵金属,以此作为改革币制的底气。

在这个前提之下,倭国的地位就变得十分特殊且重要,必须牢牢掌握在汉人手中。

“我们可以在韩州开设工坊,专门针对倭国的需求来制作各种器物。档次要区分开,一步步培养他们对品质的追求价钱要足够低,让倭国人能够大量交换种类要足够多,涵盖他们从生到死的每一个阶段质量不能太好,要经常破损,这样才能持续不断地卖东西给他们。”刘备想了一阵,提笔沾墨,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名词。

陶器、瓷器、生铁工具。

这就是刘备为韩州敲定的,对倭国贸易的大头。

“要不要再加上布匹?”甘宁凑过脑袋看了看,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师兄你是没看见,绝大多数邪马台国百姓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太可怜了。”

刘备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地反问道:“你是去采矿的,还是去救助倭人,帮他们发家致富的?”

“可是人总要吃饱穿暖,才能好好干活啊。”甘宁反驳道。

“那是汉人,我们自己的族裔才需要吃饱穿暖。”刘备语气强硬,没有半点让步,“再说了,邪马台人给我们干什么活了?按照你之前的计划,挖矿炼矿的可都是狗奴国的战俘和苦役。”

甘宁一愣,然后点点头,“言之有理。”

“我跟你说,对付这些蛮荒地区的土人,不能用对待汉人一样,尽量让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懂吗?”刘备敲着桌子教诲起来,“要给倭人划分等级,让一部分人温饱,少部分人用上我们生产的货物,极少数人用上高档一些的货物,这样下来,不需要我们费心费力,那极少数人和少数人就会自发维系统治,为我们做事了”

第八十一章 担心

张宁闻声过来,有些纳闷地看着刘备说道:“从木器厂买的,怎么了?”

“买的?”刘备冷笑一声,“你仔细看看,这甲片可是银子做的,整件下来需要多少钱?”

“银子做的?”张宁一惊,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连忙让永儿将他心爱的盔甲脱下吃饭,自己则是跟刘备一起来到另外一间屋子,借着灯光仔细打量起来。

刘备越看越是恼火,他之前捣鼓出来这么个小玩意儿,本意是想让孩童们从小就培养出对军事的喜爱,顺便把工坊里堆积的边角料废物利用,而他在幽州的时候,工坊里生产出的儿童盔甲也确实是尽量用废料来做,成本也降得极低,深受幽州人喜爱。

但此时此刻,将手中的甲胄翻到背面,刘备赫然发现,内衬是整块的上等牛皮,而这种牛皮通常都是用作军用,很少轮得到民间。

就连他自己穿的都是羊皮靴子,谁家工坊如此大胆,竟敢把军用的上等牛皮用于孩童嬉戏?

“夫君,这甲片真的是银子做的?”张宁脸色惨白,声音也有些发颤。

刘备点点头,尽量放缓语气,“大概是三银七铜,足够坚硬也好看。”

见自家丈夫说得言之凿凿,又知道他近两年主要就是琢磨金银铜矿,对这方面轻易不会出错,张宁顿时觉得自己犯了错,不禁低声啜泣起来。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刘备。

就在一个月前,永儿的稻草盔甲彻底坏了,其实想想也知道,那种轻飘飘的东西,原本就是只能玩耍几个月的易耗品,于是张宁带着儿子和裴大虎去到一家专门售卖孩童盔甲和兵器的商铺,希望给两个熊孩子再买一身厚实些的。

挑来挑去,刘永却对那些造型单一的盔甲有些看不上眼了,于是嘟囔了几句,说是要穿和爹爹一样的,商铺伙计耳朵尖,便顺着话头问了几句,然后就惊动了掌柜。

掌柜听闻使君夫人莅临,顿觉诚惶诚恐,这边奉上茶水好生侍候,那边就请来工匠,给两个孩子量了身高肩宽,说是要为他们专门制作两身盔甲。

“那位掌柜说是用铁来做,内里衬得厚实一些,价钱也要稍稍高一些,我把订金付了就走,昨天送货过来的时候也没怎么注意,就让孩子们穿上玩耍了。”张宁抽抽搭搭地说道。

“昨天才送过来的啊。”刘备跟张宁多年夫妻,此时看她表情就知道没有说谎,便再度放缓语气,“花了多少钱?”

“三千百钱。”张宁抬起头来,偷偷瞧了刘备一眼,低声补充道:“两件。”

刘备只觉得天旋地转,需要扶着身边的地面才能支撑,忍不住低声训斥起来,“你这个倒霉娘们,汉子出去喝酒都没这么慷慨大方,两个毛孩子的玩具,居然如此舍得。”

自从水力锻锤问世之后,幽州钢铁业的成本急剧下降,盔甲和兵器的出厂价格也大幅降低,过去一把普通环首刀造价在六百到百钱、普通战剑的价格也差不多,如今人力成本一下去,锻打的效率提升,在天气炎热的夏季,这些兵器的出厂价已经降到了四百钱左右,即使是最顶级的百炼环首刀,关羽直属部队使用的那种,也不过是五千钱一把。

盔甲的价格也是一路走低,随着板甲问世,工匠们惊喜地发现,这种盔甲制作成本低、时间短,防御力还高,迅速抛弃了需要裁剪、打磨、钻孔和编织等复杂工艺的札甲和鳞甲,全身心投入到板甲制作工艺的提升上去,在缩短制作周期的同时,把板甲的军方采购价格压到了四千钱。

想到这里,刘备又提起儿子造型精美的盔甲掂量一番,大概知道使用了多重的银铜合金,再在心中默算,最后得出结论,用这种贵金属材料制作,再加上甲片塑形、编织所耗费的人工,成本大概在一千六百多钱。

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夫君”张宁以为刘备还在生气,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低声呼唤起来。

刘备回过神,顺手将爱妻揽入怀中,微笑着宽慰起来,“没事了,我们去吃饭吧。”

家里很久没有这种团聚一桌,其乐融融的欢宴了,三位独守家中相依为命的夫人也是心情愉悦,再加上刘备和裴元绍一唱一和,把这几个月来的趣闻一桩桩讲了出来,不光逗得半截铁塔哈哈大笑,就连张宁和糜贞都笑得丝毫不顾仪态。

夜深人静,刘备也精疲力尽,躺在大床上沉沉欲睡,张宁却再度挤了过来,拉起刘备的胳膊搂住自己,再把脑袋贴在他袒露的胸膛上,静静感受着自己丈夫的心跳。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当我看见永儿盔甲的时候脸色突变?”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只需要一个细微的动作,刘备就领会了妻子的意思。

张宁点点头。

“我一直不收受他人馈赠,这你是知道的。”刘备轻声说道:“嘴软,拿人手短,受了别人的好处,很多事情就没法做了。”

“原来夫君询问这盔甲的来历,是担心我们收了礼,为别人说话吗?”张宁吃吃地笑了,“夫君每年有那么多俸禄,几千钱哪里买得动你?”

刘备顺手拉起被子,盖住张宁光洁的肩头,“人都是贪得无厌的,只要有一次占便宜的事,就会得寸进尺,越发不可收拾,我们一定要防微杜渐。”

如今刘备掌握着数百万人的命运,想要巴结讨好他的人数不胜数,那些人没办法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自然会将目光转向他的家眷和下属,这就是传说中的迂回战术。

这也是刘备如此警觉,拉着张宁刨根问底的原因,他是真的害怕。

上位者一旦自身不正,想要约束下属就难比登天,幽州现在的形势很好,几乎所有核心岗位上的人员都是年轻有为,将理想看得重于一切的好弟兄,刘备不希望这个团队变质,即便随着时间推移,nb不可避免地发生,他也不希望这个坏头是自己开的。

第八十二章 内在也挺好看

“怎么回事,说吧。”刘备斜坐在椅子上漫声问道。

在他对面,广阳郡第一玩具厂的厂长牛勇跪在地下,浑身颤抖得像是筛糠一般,说话都结结巴巴,费了半天工夫才把事情说清楚。

牛勇本是木器厂的工匠,由于心灵手巧,在玩具厂成立之后,被刘备任命为第一任厂长。

由于这层关系,牛勇对刘备那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涕零,他认为自己能够在短短几年时间里,从一个养家糊口都难的普通工匠变得衣食无忧,完全都是刘备这个伯乐的提携,时常想着报答。

“哦,那你呢,又是什么原因?”刘备侧过脑袋,目光转向了跪在牛勇旁边的商铺掌柜。

这名瘦瘦高高的掌柜毕竟是靠嘴赚钱的,虽然严格说起来还是牛勇的下属,但相比较而言,他的表现就从容得多了。

当日张宁带着孩子们去到商铺,这位掌柜觉得小店蓬荜生辉,顿时起了巴结之心,让人特意量体裁衣,也是为了让张宁和刘永满意,在刘备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在下想的是借公子的名头,让专供孩童的盔甲兵器这些东西也能做得高端一些,获取更多利润。”瘦高掌柜苦笑两声,继续说道:“使君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已经有不少有钱人家提起过,说是边角料做的玩具卖相不好,品质不佳,想让我们做一些配得上他们家公子的呢。”

刘备点点头,随即再望向牛勇,“如此说来,用银子和铜制作孩童盔甲,内衬使用上等牛皮,是你的主意了?”

牛勇苦着脸点了点头,“使君明鉴,小人也是一片好心,想让公子穿得别致,说说回来,公子千金之躯,便是再高档的衣物也当得起。”

“不是当得起当不起,更不是买得起买不起,而是说我们的人力和资源不应当过度用于这些方面。”刘备叹了口气,对二人温声说道:“小孩子玩耍的东西嘛,即便是想要高档,用上等的精铁和羊皮毛毡也就行了,不要用贵重材料,更不要把本应供给军用的物资挪来使了,成本最好控制在五百钱以内。”

瘦高掌柜与牛勇对视两眼,然后鼓起勇气试探道:“启禀使君,这几日蓟城里面有多户人家前来,说是家中孩童看了金甲骑士之后哭闹不休,我们是不是适当地用一些铜,即便日后不穿了,也还能熔了当钱使。”

“那就更没必要了,还是用铁,至于怎样弄成金光闪闪,过几天等我忙完了就教你们。”刘备摆了摆手,让二人回去了。

这一下刘备才放心了。

之前他最担心的是某些人想要通过张宁进行贿赂,所以才那样严厉地询问,经过几番对质,他终于可以对这件事定性了。

归根到底,牛勇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报答刘备,所以使用了上等材料、尽心尽力地为刘永打造盔甲瘦高掌柜是想拓展高端市场,用刘永作为金字招牌,在中间推了一把。

最冤枉的就是张宁了,她这几年来生了两胎,又因为安全原因不能经常出门,对物价缺乏了解,却偏偏掌握着刘备的全部俸禄,相当于土财主进城,无意间就买了极为奢侈的物品,还让刘备虚惊一场。

“老大,子干先生请你过去。”过了一阵,裴元绍从门外伸了个脑袋进来,对刘备大声说道。

刘备应了一声,起身向外走去。

之前刘备在蓟城的时候,卢植每天都要来到州府与他一起办公,自从他率军出征,卢植为了避嫌,便又将办公地点挪到了书院里的静室,还可以随时招呼学子帮忙处理公务,可以说是两全其美。

进到静室,刘备顿时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卢植、郑玄和蔡邕这三巨头端坐在上首,几名跟刘备相熟的官员和学子坐在下首,全场的焦点赫然是坐在屋子中间的甘宁。

“怎么了这是?”跟三位先生打了招呼,又跟年轻人们嘻嘻哈哈地说了几句之后,刘备顺手拍了拍甘宁的肩膀,从他身边走过,到卢植下首坐了,好奇地问道:“偷先生窖藏好酒的事被人捅出来了?”

卢植骤然一惊,浓眉倒竖,朝着甘宁厉声喝道:“逆徒,你居然还做过这等事?”

“没没没,师兄这是彻头彻尾的污蔑。”甘宁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双手摆得都快出现残影了,他这位老师生平有两大爱好,一是好书二是好酒,虽然近几年岁数大了酒也喝得少了,却又养出个收藏酒的爱好,据老先生的话说,即便不喝,看一看美酒,也能过瘾。

偷这种人的酒,说得夸张一点,比夺妻之恨都要严重,甘宁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去做。

被刘备这么一打岔,屋内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这时候卢植才转头望向刘备,“听说倭国派了使节过来?”

“确切地说不是倭国,而是位于倭国西南部的一个小国联盟,叫做邪马台国,这一次连国君都亲自来了。”刘备拿了一张纸,唰唰几笔,就把后世倭国四岛的大致形态和位置画了出来,并在九州岛上画了三个小圈,分别代表吴国遗民、邪马台国和狗奴国。

“那你打算如何开发当地的矿藏?”卢植继续问道。

刘备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甘宁,这家伙看起来已经坐了一阵子了,难道他没有跟几位先生们提及吗?

但疑惑归疑惑,刘备还是尽量详尽地说了自己以夷制夷的打算,以及如何在倭国建立森严的等级制度,从而进行控制。

经过他的一番讲解,屋内众人纷纷点头,用郑玄老先生的话来说,这计划虽然阴损毒辣,却是易于施行,不错。

“那如何确保彼国上层在实力增强之后,依然臣服于大汉?”卢植脸色还是有些难看,继续发起询问。

“派忠诚得力之人前去摄政,掌控邪马台国实权,五年一任。”刘备对此早有腹稿,不假思索地答道:“最好是能与邪马台国上层联姻,逐渐将他们国内的贵族变为汉人后裔,直至化蛮夷为华夏,纳入大汉版图。”

“原来是玄德你的主意。”蔡邕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却恍然大悟地调笑起来,“堂堂幽州牧,怎么整天忙着给属下说媒?”

“什么情况?”刘备被蔡邕说得一头雾水。

卢植长叹一声,抬手指了指甘宁,“你这师弟想当第一个倭国摄政,还想跟倭女王结亲,你说说、唉”

刘备顿时惊了,随即痛心疾首地教训起甘宁,“兴霸,虽说那倭女王年轻貌美,但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必须要相互了解,我们看人不能只看外表,也要看内在的。”

“内在我看过好几次了啊。”甘宁说着说着,突然有些扭捏地垂下了头,“也挺好看,白bnn嫩的。”

第八十三章 征夷大将军

顷刻之间,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甘宁这独树一帜的理解方式震惊了。

所谓内在,原来是不穿衣服的形态!

片刻之后,郑玄嘴唇紧闭,强迫自己保持严肃,蔡邕则是憋了几下没憋住,索性趴到了案桌上面,肩膀一抽一抽,剩下的年轻人们互相猥琐地看了看,噗嗤噗嗤地发出各种笑声,刘备索性咧着嘴大笑起来。

唯有卢植老先生表情无比矛盾,既是忍不住地想笑,又气得浑身发抖,哆嗦半天之后,也只能说出一句师门不幸,居然教出来这样不学无术的蠢材。

过了好半天,屋内的欢快气氛才渐渐消散,大家商议的话题也从桃色卦,转回到了如何对待邪马台国和之后统治倭国全境的话题。

可是刘备瞧了瞧甘宁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总感觉他不是误解了自己的话,而是通过装傻充愣的方式告知大家:邪马台国女王是我的人了,这个位置非我莫属。

“我就说呢,来蓟城的路上,每逢酒宴,那个邪马台国女王都会频频注视过来,现在才知道,原来她不是看上了我,而是跟情郎暗送秋波呢。”突然间,刘备回想起之前几天的古怪情况,这才恍然大悟。

甘宁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为了促进两国合作,不惜奉献出自己的,真是个心怀天下的奇男子,兴霸,辛苦你了!”刘备起身来到甘宁身边,重重拍着他的肩膀,表情严肃,慷慨壮烈地说道。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再辛苦我也认了。”甘宁轻叹一声,话语声中是说不尽的唏嘘。

卢植实在看不下去这师兄弟二人厚颜无耻的表演,重重咳嗽了一声,板起脸喝道:“谈正事!”

“好,好。”刘备连忙回到自己座位上,同样咳嗽了一声,正色对甘宁说道:“既然兴霸有意为大汉开疆拓土,那就封你为征夷大将军,主持倭国一切事宜。”

嚯,这名字好生威风!

甘宁丝毫不犹豫,在听到自己官职的同时就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向刘备和卢植等人慷慨说道:“末将必不负所托,定要扫平蛮夷,将倭国纳入大汉版图。”

“行了,起来吧,具体事宜我们之后再细细商议。”刘备心情大好,拉着甘宁起身,又转头对卢植试探地问道:“先生,你老人家可是兴霸唯一的长辈,这一次趁着人都在,要不然就把他们的喜事给办了?”

“对对对,我这一次带着卑弥呼回来,也正是有这意思。”甘宁一脸兴奋,脑袋点得像是小鸡吃米。

这下卢植可犯难了,他沉思片刻,求助一般地望向郑玄,“康成兄,你看?”

倭国是大汉光武皇帝御笔亲封的藩属,卑弥呼顶着倭国国王的名头,且不论具体实力如何,单单从身份来说,她就是大汉藩王,跟各郡国的王爷是一个级别的。

如今大汉王朝分崩离析,诸侯互不统属,相互征战不休,朝廷那边是指望不上,想要安抚倭国这种藩属,也就只能以幽州牧刘备的名义来做。

一般来说,中原王朝与周边藩国和亲,双方都要遵循身份对等原则,也就是说你出一个王室成员,我出一个王室成员,这样才行。

甘宁算是什么身份,他能配得上倭国国王吗?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无须拘泥于那些陈腐条规。”郑玄毫不犹豫,理所应当地答道。

在幽州这边,传统的规矩就是一张纸,想遵守就遵守,不想遵守的时候顺手就能撕了,刘备这些年来不知道打破了多少旧规矩,也没见到什么天崩地裂彗星出现的凶兆,反倒是让人们的生活轻松了许多,郑玄虽是大儒却不迂腐,这种变化是他喜闻乐见的。

再说了,现在的客观情况就是甘宁和那个什么什么国的女王两情相悦,不畏生死,跨越万里海疆地过来了,此等行径足见心迹,这个节骨眼上谁要是跳出来反对,那就真是太不近人情了。

真把甘宁这个无法无天的前水贼头子惹急了,谁能担得起责任。

所以郑玄决定,全力支持!

卢植长长松了一口气,又把视线转向蔡邕。

“我也觉得挺好。”蔡邕本就是个豁达的性子,之前都能把视若珍宝的闺女嫁给赵云那个被传统士大夫瞧不上眼的草民武夫,现在更是一切都看得开了,老先生答了一句之后又把视线转向甘宁,“世人怎么说你不用管,老夫会亲自为此事作传,哪个不服就来找老夫论理。”

见师父和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这样给自己撑腰,甘宁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忙双膝跪倒,对三位长者依次行礼。

他原本也很担心自己这门亲事得不到主流的承认,这才装傻充愣,希望用自曝的方式来逼迫刘备等人同意。

谁曾想非但刘备坚决站在他一边,直接给封了个征夷大将军,就连恩师卢植和郑玄、蔡邕两位老先生都没有反对。

甘宁觉得,自己真是太幸福了。

“过两天为兄摆一桌家宴,你把女王带过来,让几位老先生也见见新妇。”刘备呵呵笑着,对甘宁亲切地说道。

众人均是一愣,这婚还没结呢,名不正言不顺的,凭什么让人家倭国女王过来吃饭?

就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也没有说在结婚之前就跑到男方家里跟长辈见面的吧?

再说了,人家可是来了一个使节团,其他人叫不叫?如何瞒着他们?

就连卢植都觉得此举有些荒唐,低声说道:“如此唐突,恐怕不太妥当吧。”

“怕什么,别让外人知道就行了呗。”刘备一拍桌子,指着那群满脸好奇的年轻家伙们说道:“不许透露出去啊,这事就咱们这些人知道,一旦泄露出去,我可要找你们麻烦的。”

“不敢不敢。”众人连忙摆手。

“那就没什么好顾虑的,明天我就让刘政过来,带着难升米他们去右北平转转,过上个把月时间,咱们就把什么都做成了。”刘备下定主意,豪气干云地说道。

第八十四章 永为大汉藩属

几名邪马台国大臣听说能见识到各种新奇事物,喜不自胜地乘坐马车去了右北平,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右北平太守刘政也向刘备告别,但就在想要离开的时候,刘备却出声叫住了他。

“使君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的?”刘政有些奇怪,他这几年时间勤勤恳恳,将偌大一个郡治理得井井有条,各项事务都上了正轨,难道刘备觉得不太满意,又有了其他的计划?

“兄长在右北平主政数年,上至文武官员,下至黎民黔首,无不对兄长心悦诚服,小弟也时有耳闻。”刘备笑着说道,他与刘政说起来都是孝景皇帝之后,中山靖王玄孙,算辈分还是同辈,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以兄长相称,“小弟是担心,兄长政绩斐然却无法升迁,心中或许会有些不快。”

按照过去的惯例,刘政在地方上当了好几年的两千石官员,政绩极为不俗,还是宗室,早在几年前就该公车入京,担任九卿级别的高官了。

可自从董卓乱政,幽州跟朝廷之间的联系断绝以来,包括刘政在内的所有幽州官员都没了升迁的希望,唯一的机会就是辅佐刘备一步步高升,水涨船高,让他们也升上去。

刘政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只见他微微一笑,随意地摆了摆手,“我老了,也没那么多的追求,能在右北平造福一方百姓就已经心满意足,其他的东西我不去想,使君也无须多虑,这样就好。”

“兄长高风亮节,实为我辈楷模。”见刘政自己想得通透,刘备也不再多言,只是微笑着送他离去。

走了碍事的,卑弥呼彻底没了顾虑,她换下红白相间的裙装,穿上甘宁特意买来的高档女装,束起及肩长发,将自己打扮成一名普通的幽州贵妇,每天跟着甘宁走街串巷,领略着迥异于倭国的奇妙景象。

美食、衣物、化妆品,和所有女人一样,卑弥呼尽情地采购着各种商品,神秘贵妇的传说迅速在蓟城商家之间传播开来。

刘备提议的家宴盛大召开,并圆满结束,几位老先生对貌美端庄,极尽谨小慎微的倭国女王十分满意,以张宁为首的夫人团则是展现了她们的友善,让卑弥呼之前的忐忑不安全部消融在微笑之中。

众人得知卑弥呼今年只有二十一岁之后也没有太多惊叹,毕竟大汉王朝都经历了许多少年天子,倭国出个年轻女王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

但卑弥呼说出她的经历之后,却让人们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慨叹,这位女子实在是不容易。

在过去的几十年时间里,倭国始终处于分崩离析的战乱之中,国不成国,家不成家,所有人都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惧之中,传说中可以沟通鬼神的巫女们则是被多方势力争夺,作为巫女家族的一员,卑弥呼的整个少年时代都被人争来抢去,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沟通鬼神的巫女,倒是我家夫人的同行,是吗,小天师?”刘备坏笑着碰了碰张宁的胳膊肘,压低声音问道,随后就被一顿隐蔽的龙爪手弄得呲牙咧嘴。

而在另一边,卑弥呼的讲述还在继续。

或许是近百年的战乱让所有人都不堪重负,渴求和平到来,恰逢邪马台国国王身故,于是以该国百姓为首,三十多个周边小国联合起来,推举“周游”列国,为人们治疗疾病,祈求安康的巫女卑弥呼为王,国家大事则是由之前的贵族难升米主持。

为防止贵族们心怀不满,对自己施加暗害,卑弥呼住在高台之上,生活杂事都交给千余名侍婢去做,极少出现在外人面前,唯一能够接近她的男人则是她的亲生兄弟,也就是这次使团中的次使都市牛利,这个孩子对卑弥呼忠心耿耿,被委以送饭传话的“重任”。

“那个都市牛利是你家兄弟?”甘宁眼睛瞪得溜圆,“之前他阻碍我见你,还被我揍了几次。”

卑弥呼闻言一愣,无语地望向这个鲁莽的男人。

“嗨,姐夫揍妻弟那是天经地义,以后别揍了就好。”刘备随口打着圆场,可是糜贞充满杀气的目光逼视过来,让他也觉得如坐针毡,连忙转移话题,“对了,殿下是怎么跟这个蠢家伙、那什么的?”

“这个我来讲,她一个女人家说不清楚。”一提到这个话题,甘宁顿时来了兴致,眉飞色舞地讲述起来。

当日里被狗奴国的军队围攻营地,甘宁来了火气,把那群不知死活的家伙给砍了个七零落,结果他觉得还不解气,又带着人一路追杀,把正在围攻邪马台国的狗奴大军主力也给痛殴了一顿。

汉军将士勇猛无畏的英姿让狗奴大军闻风丧胆,也让邪马台国震撼莫名,急忙派出使者前来接洽,当他们道明身份之后,邪马台国上下更是大喜过望,卑弥呼亲自前来犒军,也不知是一见钟情还是两见钟情,反正一来二去就到了一起。

对于这个解释,众人还是比较信服的。

倭国一穷二白,就连完整衣裳都是贵族才有的稀罕物,食物更是匮乏,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倭国人普遍身材矮气质也好不到哪里去,汉军将士落在他们眼里,个个都是了不得的美男子,像甘宁这等身材高大,充满男性阳刚气质的杰出人物,即便在数千万汉朝人里面都是上上等,跟倭国土著一相比,更是有如天神一般。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看惯了矮小猥琐的倭国男人,再见到相貌出众,气质独特的甘宁,卑弥呼若是再不动心,那刘备就要怀疑她的眼睛和脑袋有没有出问题了。

“咳,这个卑、卑姑娘,你的汉话是跟谁学的?”眼见气氛越发融洽,卢植也不绷着脸了,但老先生刚一开口,却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对方,只能硬着头皮把卑弥呼叫成卑姑娘,对她询问起来。

或许是之前被甘宁提醒过,卑弥呼对卢植是格外敬重,对老先生的文化,她先是躬身一礼,然后才解释道,原来之前她周游列国也就是九州岛,曾经在吴人遗民的土地上生活过几年,这几个月来又跟甘宁学了不少。

“怪不得。”卢植赞许地点了点头,这卑弥呼虽然说话还带有浓浓的异域口音,但基本上都能让人听懂,对于化外之民来说实属难得。

“晚辈仰慕大汉已久,愿与甘将军一道,平定倭国战乱,永为大汉藩属。”卑弥呼再度躬身,满怀诚恳地说道。

第八十五章 徐州

听到卑弥呼的话语之后,卢植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由衷的微笑,连连点头不止,可是这番举动落在另两位老先生眼里,就不是那么容易理解了。

不过是一个弹丸之地的所谓“国君”,值得如此高兴吗?

他们却不知道,卢植和刘备、甘宁这师徒三人,图谋的却是倭国那储量巨大、且容易开采的金银铜矿。

一番宴饮,宾主相宜,各自尽兴而归,甘宁和卑弥呼借口不胜酒力,在州府的客房下榻,刘备是个爱热闹的人,而且他看甘宁似乎是有话想说,自然也就应允了。

让几位夫人和未来的夫人们自己去忙,刘备与甘宁二人则是来到书房,秉烛夜谈起来。

“卑弥呼对我说过,那个难升米是旧国君的亲信,一向有自立之心,不可不防。”

“使团里面有几个难升米的人?”

“大概有六七个。”

“一共十个人,除了卑弥呼姐弟俩和难升米自己,意思其他全是难升米的亲信?”

“差不多吧。”

“那就都弄死得了,我再给你安排几个得力人手,把邪马台国的内政外交撑起来,一定要把所有的nbn掌握在我们手里。”

烛火摇曳,短短几句话,就已经决定了数名使节团成员的命运。

刘备端起洁白如玉的瓷杯,轻轻嘬饮了一口浓茶,继续说道:“你这个征夷大将军主要负责军务,但绝不能把精力全部放在倭国,懂吗?”

“倭国穷乡僻壤,值得我们用心的只有矿藏和人力,这些师兄都说过,小弟也牢记在心。”甘宁连连点头。

“我们的根基是在大汉,如今袁绍的地盘被进一步压缩,已难有所作为,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一定还会联合其他势力,给我军带来麻烦,其中青州臧洪和上党张扬位于双方势力之间,必定会偏向某方以图自保。”刘备的书桌上永远摆放着地图,此时他连说带比划,给甘宁上起了课。

甘宁听着听着,突然冷不丁地将手指向青州南边,“徐州糜家几年来不断积蓄力量,又有翼德和几位师弟坐镇,实力极为不俗,琅琊的臧霸臧宣高也早已倒向我方,不如让他们从南面进攻青州,我军从平原方向进攻,以水师作为辅助,令臧洪首尾难顾,一举夺了青州。”

刘备摇摇头,“青州无险可守,臧洪胸无大志,只要我军击败袁绍,青徐两州传檄可定,提前占了反而要分兵把守,没什么实际的好处。眼下的重中之重,还是图谋并州和冀州,打通与中原、关中和江汉的道路。”

“师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虽然刘备说得振振有词,但甘宁却不认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张翼德和糜子仲这种人才放到任何一家诸侯都会被委以重任,臧宣高那些人也是一样,他们追随师兄是为了建功立业的,师兄在别处接连用兵,将士多有功勋,就连小弟都能扬威异域,久而久之,他们心中难免会有所不满。”

刘备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直以来,他都秉承着天下一盘棋的思路,各路人马有主攻、有辅助、有伏笔、有暗棋,各有各的分工,之所以把张飞这个绝对忠诚也绝对能干的核心部下放在徐州,也正是为了在两淮地区保有军事力量的存在,同时插下一根毒刺,只要时机成熟,无论袁绍、陶谦或是曹操,都会被他来一记狠狠的背刺。

为了这个目的,张飞等人远赴徐州,在那里一待就是两年,期间任劳任怨,不断招兵买马,积极发展力量,成为中原之路断绝之后,幽州主要的情报来源。

可刘备一直没有想过,这些人待在徐州,眼里看着旧日同僚建功立业、加官进爵,他们心中是什么滋味。

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思想的人,不是电脑游戏里面无喜无忧,只要定期赏赐,就能确保忠诚度一百的n。

“兴霸,你说的确实有理,是愚兄疏忽了。”刘备沉思半晌,认可了甘宁的说法,抬起头来诚恳地说道。

甘宁笑了起来。

方才所说之事,一方面是为坐镇徐州的张飞等人抱打不平,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小小的私心。

在他看来,三韩和倭国都是不堪一击的渣渣,就算平定十次百次都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想要扬名天下,还是得参与中原这边的战斗,徐州与幽州本土并不相连,唯一的交通方式就是海运,若是徐州那边燃起战火,他的水师部队就可以在实战中演练各种战法,同时让天下人都知道甘宁甘兴霸的大名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甘宁高高兴兴地告辞离开,准备去客房歇息,刘备却没了睡意,举着蜡烛在高大的木头架子上找到徐州方面传回的情报,仔细翻阅起来。

东海糜家原本就财力雄厚,后来又成为幽州商会在大汉东南疆域的总代理,金钱滚滚而来。有了海量的财富支持,张飞的数千精兵作为后盾,糜竺一改往日里的低调隐忍,他扩建庄园,广纳流民,并打着刘备的旗号赈济周边百姓,为夺取徐州做起了准备。

对于这些举动,徐州刺史陶谦自然是心中不满,几次派人前去朐县训斥,并企图出兵荡平糜家,但屯驻琅琊的臧霸对他不理不睬,徐州本地最大的豪强下邳陈家也含糊其辞,始终不表明态度,让陶谦有心无力。

刘备又翻来一叠军情汇报,这是张飞那边送回来的,他只对刘备负责,这些情报就连糜竺也无权查阅,都是绝密级别。

“千精锐,足以在淮北横行,再加上臧霸的部队,就算陶谦倾尽全力也难以撼动。”刘备一边翻阅一边计算,最终确定了张飞手中的核心部队数量,心中更有把握。

能被张飞认可,那就是货真价实的精锐之师,除此之外,糜竺手里还有两万多名男性流民,这些人平日里务工务农,若是遇见战事,也能作为民夫,担起运输辎重粮草的重任。

磨剑数年,也该到出鞘的时候了。

第八十六章 镇远

获得了长辈们的认可,甘宁的婚事也顺理成章地举办了,只是由于他们身份特殊,不宜大张旗鼓,所以也只是在幽州商会最大的一处会馆之内举行了一场喜宴,邀请亲近之人前来参加而已。

但是,甘宁的身份决定了他的喜事不可能低调:卢植的弟子、刘备的师弟、海上商旅的守护神、倭国将来的执政者。

这些身份随便拿出来一个,都足以让人们趋之若鹜,更别说汇聚在同一个人身上了。

幽州商会的成员们是最热情的,他们财大气粗,又跟甘宁有业务上的合作关系,一车车礼物就跟不要钱一样送到了会场。

只是他们不知道,甘宁早就跟刘备商量好,外人送的所有礼物都归入公库,折合成金钱之后,n以甘宁夫妻的名义捐献给幽州各地的托育院和学馆,剩下一成则是留给卑弥呼,让她不至于白结一次婚。

至于内部人员,卢植送了一对玉佩,郑玄送了一套说文解字,蔡邕财大气粗,送的则是幽州今年唯一一张甲等琴。

其他人各有各的礼品,刘备作为压轴,带来的却是个五尺多长的匣子,还用细麻布裹得严严实实。

“刘使君,人家送来礼物都要在众人面前显露一番,你这裹得严严实实却是为何啊?”程曦作为会馆主人,主动凑到刘备身边询问起来。

“你们都炫耀完了?”刘备呵呵一笑,缓缓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一层层揭开麻布,露出一个黄梨木打造,造型却极为简单的木匣。

刘备右手轻轻用力,只听得“咔哒”一声清响,铜制搭钮应声而开,他伸手一捞,随即单手高高举起一柄长剑,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结婚送剑,这是什么意思?

“此剑名曰镇远,愿我兴霸贤弟执此宝剑出镇倭国,将大汉之荣光洒遍远方!”刘备手持剑柄,高声道出剑名,满座宾客轰然叫好,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房顶。

所有人都来了兴致,纷纷凑到近前,想要亲眼目睹宝剑的锋芒,刘备索性抽剑出鞘,将其摆放在宽阔的剑匣之上,让众人依次观看。

只见这柄宝剑的剑鞘与剑柄都是青铜铸就,通体遍布云纹,显得极为古拙,剑身则是由百炼精钢打造,寒光熠熠,一看就是锋锐无匹。

在平坦的剑脊之上,赫然镌刻着“镇远”两个篆字,字体凹陷,并被涂成朱红色,这颜料也不知是何种材料制成,竟可以随着视线角度的转变而变化光泽,恍惚之间,仿佛鲜血涌动,令人惊叹不已。

最后,甘宁大步来到刘备面前,双手接过宝剑,随即转过身去将其高举过头,用尽全身力气怒声吼道:“汉家荣光,永镇彼方!”

一片欢呼声中,高坐在上首的卢植郑玄等人却是交换了眼神,然后心照不宣地微笑起来。

镇远的意思可不光是刘备口中所说,按照这个弟子对待异族的一贯作风,这个“镇”字的正解,只怕是要永镇倭国气运才对。

卑弥呼身着盛装与张宁等人坐在一起,静静地看着所有男人放声欢呼,她虽然不太理解这些人在狂欢些什么,但看到自家夫君在人群中央高举宝剑,威风凛凛,神采飞扬,犹如神袛一般高大伟岸的身影,她的心中也满是欢喜,一时间心神荡漾,俨然是看得痴了。

快乐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之间,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过去,甘宁和卑弥呼收拾行装,准备踏上南返的道路。

难升米等人早已变成肥料,永远地埋在了幽州的田间,取而代之的则是十几名性情坚韧,对刘备钦佩有加,且乐意远渡重洋,在异域他乡成就一番事业的年轻士子。

最关键的是,这些人还都是未婚的。

“贤弟啊,你这次去了邪马台国,第一件事就是给这些小师弟解决婚姻问题,务必要把那边最貌美聪慧的女子许配给他们。”临行的前一天,刘备召集众人过来,当着他们的面给甘宁下了任务。

看着兴奋又有些害羞的年轻士子,甘宁豪迈地一拍胸膛,“师弟们放心,包在我身上。”

看着年轻人们喜不自胜的模样,刘备敲了敲桌面,对甘宁提醒起来,“还有派去的将士,也要让他们安家落户,不得有误。”

“那是肯定的。”甘宁一咧嘴,再次拍起了胸脯。

根据倭国习俗,巫女是神明代言人一般的存在,只有身为处子才能接受神的凭依,传达神的意志,从而为人们祈祷、驱邪、祭祀,甚至站在国家的顶端,就像卑弥呼一样。

这种特殊的职业要求全身心奉先于神明,绝不可牵涉情恋之事,如今卑弥呼嫁给甘宁,同时还要担任国家的君主,倭国百姓的反应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坚决反对,甚至会有大规模的叛乱出现。

想要镇压叛乱,维护卑弥呼的地位,让邪马台国的大权掌握在亲汉派手中,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是必须的。

为了让水师将士可以专心于自己的事情,刘备特意调拨了两千名士卒,让他们跟随甘宁前去倭国,这支军队的任务除了荡平一切明面上的敌对力量之外,还要落地生根,震慑潜在的敌对分子。

落地生根,自然要娶妻生子,倭国再怎么说也有几十万人口,挑选出几千个看得过眼的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这一点刘备还是能够放心的。

至于倭国本土的适龄男性,对不起,结婚的事就别想了,专心挖矿去吧。

临别之日,卑弥呼与张宁等人在蓟城东南的港口依依惜别,望着巍峨的城墙,回想起这一个月的欢愉生活,不禁悲从心来,热泪滚滚而下。

高大坚固的城墙、车水马龙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店铺、摩肩擦踵的游人,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美好,那样无忧无虑,在这里,她无须担惊受怕,只需尽情欢乐,一切应有尽有,仿佛身处天神的居所一般。

“此番美景有如梦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见到。”拉着张宁的手,卑弥呼动情地说道。

“等到贵国战乱平息,百姓安居乐业,殿下便可以卸下重担,到那时天地广阔,处处均可自在游乐。”张宁微笑着拍了拍对方的手背,为她勾勒出一副美景。

“但愿如此。”卑弥呼深深一躬,依依不舍地转身上船,不再回头。

巨大的木轮转动起来,不断地拍打着水面,发出巨大的响声,战船缓缓离开码头,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数千名汉家儿郎离开家乡,他们将要为国开疆辟土,将大汉的荣光播撒到一切脚步所及之处。11

第一章 蓟城见闻

北风乍起,寒意逼人,又是一年冬天。

在第一场雪飘落的时候,两支人马踏着遍地的洁白,缓缓来到了蓟城之外。

第一支车队是并州那边回来的,为首之人更是有简雍亲笔书写的过路凭证,守门的士卒稍加检查便将他们放进了城。

第二支队伍则是人数众多,并且都是身材魁梧之人,一看就是战场上下来不久的,偏偏一开口还都是外乡口音,虽然他们同样拿出了沿途官府开出的路引,急匆匆赶来的城门守将却依然不敢怠慢,一边对这些人严加防范,一边派人去往州府汇报。

“数百名外乡人,都是冀州口音。”刘备接过路引看了看,顺口问道:“为首之人是不是姓高,豹头环眼,满脸络腮胡子?”

“使君明鉴,确实如此,那小人这就去下令放行。”前来报信的士卒一听就乐了,原来这是使君的熟人啊。

“不急,我跟你们一起去。”刘备放下手中正在批阅文件的毛笔,起身来到外间,穿戴整齐之后,坐上一辆轻便的马车,一路来到蓟城南门。

与此同时,那一群冀州口音的外乡人正在城门外静静站立,为首之人身材格外高大魁梧,正是幽州军的老对手、冀州军三大名将之一的高览高元伯。

高览这次前来蓟城,队伍里面除了几百名亲卫之外,还有二百余名在刘备军中效力的冀州士卒,经过一路结伴同行,他们早已经化敌为友,彼此熟络了许多。

“蓟城防务事关重大,这些守门将士也是恪守职责,绝非故意刁难,还请将军勿怪。”或许是担心高览这些人等得不耐烦,一名曲长快步走到他身边,轻声解释起来。

“兄弟你这话就是小瞧了高某。”高览洒然一笑,不再言语。

幽州乃是边州,时刻面对着虎视眈眈的塞外胡族,蓟城作为刘备的居所,幽州财富的汇聚之处,就算防务再森严几倍也丝毫不过分,若是守城的将士们随随便便就把高览这几百人放入城中,那才会被他瞧不起呢。

片刻之后,在十几名骑兵护送之下,一辆造型简单的马车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一直驶到城门内侧才停下,车厢门打开,刘备轻巧地一跃而下,朝着城外大步走来。

见到幽州的最高执政者亲自前来迎接,无论高览旧部还是刘备属下,都连忙抱拳行礼,对他表达敬意。

“高将军为何不在渤海与家乡父老叙旧,却跑到冷冻寒天的北疆来了?”刘备面色轻松,对众人招了招手就当回礼,然后来到高览面前,似是调笑似是认真地问道。

高览脸上有些难堪,但他马上调整了心态,对刘备抱拳说道:“一路之上多受款待,若是不能亲自对使君道谢,高某于心不安,故而冒昧前来,还望使君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我们幽州人好客得很呢。”刘备哈哈大笑,熟络地拍了拍高览的肩膀,与他并肩前行,径直来到城中。

走了不到百步,高览和他的部众就被蓟城的繁华景象弄得目不暇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有些人甚至驻足不前,四下张望起来。

幽州气候寒冷,冬天更是难熬,在高览等人的想象之中,此时的蓟城应该是极度萧瑟,街道空旷,间或有人匆匆走过街头,类似的场景才对。

但是,此时此刻,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穿着各色衣物的人们穿行在每一个街角,几乎每一个人手里都提着东西,顽皮的孩童们高声欢笑,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玩得不亦乐乎。

即便见到刘备和他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这些百姓们也没有半分惊慌,反倒是热情洋溢地打着招呼,然后便各自忙碌去了。

高览扪心自问,即便是在黄巾之乱爆发前,天下还勉强维持着太平的时候,他也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景象。

再回想起民生凋敝,人人面带菜色的冀州南部,高览不由得长叹一声,在他看来,袁绍就算把冀州百姓全部榨干,骨髓里熬出油来,也是没有办法与刘备抗衡的。

实力差距太大了。

“高将军无须长吁短叹,你的家乡渤海地处南北要冲,交通极为便利,迟早也能发展到这等程度。”刘备见高览面色惆怅,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微笑着出言宽慰起来。

“真能如此?”高览惊喜地问道。

“那是自然。”刘备胸有成竹地笑道:“难道高将军没有去南皮看看?”

高览回忆起自己在河间、渤海等地的见闻,再回忆起漳水和滹沱水上川流不息的货船、南皮城外从早到晚都不得安歇的港口,心中不由得信了一大半。

“使君在战场上指挥若定,想不到在民政方面也有如此大才,依高某看来,蓟城就是与洛阳这等王城相比也毫不逊色。”高览由衷地赞叹道。

按照惯例,刘备应该谦虚几句,说什么不敢不敢,谬赞谬赞之类的话,谁曾想刘备听了高览的赞叹之后却是摇了摇头,脸上还露出不屑的神态,“洛阳哪能和幽州相比?”

众人听在耳中,都觉得刘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洛阳可是天下第一城,大汉王朝的首都,站在城头往下扔一块砖都能砸到几个两千石高官,蓟城地处边陲,就算繁华一些,也绝没可能跟洛阳相比。

“怎么,不相信?”刘备嗤笑一声,然后招招手,随便喊了一名路人过来,“你叫什么,做什么的?”

“启禀使君,小人名叫张虎,是第二木器厂的乙等工匠。”这名青年咧着嘴笑道:“今天轮休,带娃儿出来买身冬天的盔甲。”

“筐子里提的是什么?”高览注意到张虎手中的藤筐似乎相当沉重,便出言问道。

“回贵人的话,是新上市的咸鱼。”张虎掀开筐盖,露出码得齐齐整整的咸鱼,咸鱼身上还裹着厚厚一层白色盐巴,看样子足足有五十多斤。

“好小子,你这是准备吃一个月不成?”看见这么多咸鱼,刘备都有些惊了。

张虎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家里娃儿喜欢,我便多买了些。”

高览在旁边仔细打量,只见这青年满面红光,身材壮实,双手骨节粗大,确实是靠力气吃饭的普通人。

可是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孩子喜欢吃肉就能买来吃,喜欢衣物就能买来穿,这种生活水平,怎能是寻常工匠享受得起的?

“行了,忙去吧,天冷了,早点买完东西带娃儿回家。”刘备摆摆手,让张虎带着孩子走了。

第二章 真正的忠义

似乎感觉到高览心中浓浓的怀疑之情,刘备索性让那些士卒们自行活动,他则是拉起高览的手,径自往附近的一条窄巷走去,那里是著名的衣帽街,店铺林立,货物从低档到高端一应俱全,密集,客人从官员富商到黎民百姓都有,是了解蓟城风土人情的最佳地点。

对于这样的安排,高览和他那些部属们都有些难以置信,纷纷愣在了当地。

他们还没说要投效刘备呢,严格说来还是战俘的身份,刘备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将他们撒在蓟城,万一惹出事端甚至是弄出命案,到时候抓都没地方抓。

刘备就这么放心?

“我对人一向是以诚相待,你们这些年轻人能够跟随高将军跋涉千里,足见对他忠诚有加,如今到了蓟城,应该不会做出让高将军颜面无存的事情吧?”面对众人的惊疑不定,刘备却坦然一笑,随随便便几句话,就把他们的行为和高览的颜面nbn在了一起。

话说到这份上,那些部属也都知道,自己若是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恐怕高览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这是赤果果的道德bn啊。

高览倒也洒脱,只见他转过身去,对自己的部众拱手一礼,朗声说道:“高某的颜面和生死,就托付给诸位兄弟了。”

“将军放心,我等都有分寸。”众人齐齐应道。

刘备带着高览走进衣帽街,刚要进到一家店铺,突然想到一件要紧的事,顿时皱起眉头,“坏了,高将军那些部众身无分文,万一有中意的东西可怎么办?”

“使君不用担心,我等回到家乡之时也拿了一些盘缠,田元皓和审正南两位太守也资助了不少钱财,日常用度应该是足够的。”高览微笑着答道,顺手掀开这家店铺的门帘,“使君请。”

刘备这才放心,跟迎上前来的店铺伙计攀谈起来。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聊,高览彻底了解了幽州百姓的生活状态,心中越发感慨。

半个多时辰之后,二人终于逛完了衣帽街,眼看已是日上三竿,刘备又带着高览来到一家酒肆,寻了个安静且临街的小包厢,对坐浅酌起来。

“寻常百姓都能挺胸昂头,活得堂堂正正、有模有样,蓟城确实要远远胜过洛阳,使君,高某敬你一杯。”落座之后,高览首先举杯,郑重地向刘备承认了自己之前的错误。

这种善意,刘备从来都是来者不拒,他同样端起酒杯,与高览对视而笑,然后一饮而尽。

“高将军这一路北行,难道就没有看到冀州的巨大变化?”酒精是男人友谊的桥梁,三杯酒下肚,二人言语渐多,刘备便抛出了心里埋藏半天的疑问。

按照常理来说,河间、渤海两地,再加上广阳郡南面的涿郡,都在刘备集团的治理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要高览他们不瞎就都能看到。

可是看这些人今天的表现,却又不像是感受过这种变化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高览放下酒杯,惭愧地摇了摇头,“不瞒使君,我们也是到了涿郡之后才真正放下心结,之前的大半段路程哎!”

原来从一开始,这群河北汉子心中充满了屈辱和不甘,甚至有不少人暗中商议,想要趁着夜色逃回南边,继续与幽州军作战,但都被高览严词拒绝了。

“使君以诚相待,我等若是做出背信弃义之事,那就连家乡都不用回,直接抹脖子算了。”高览苦笑着说道:“见我以死相逼,弟兄们才渐渐消去了逃亡的心思。”

在这种人心涣散的情况下,高览他们哪有心情了解冀州大地的变化,直到在乐成被田丰接见,那些士卒们才改变了对抗的心态,观察起身边的一切。

田丰在冀州极有名望,高览的部众又多是当年韩馥的老卒,对他一点都不陌生,见到元皓先生都投入刘备麾下,并亲自带领自己这些人去往田间地头与农夫们交谈,这些同样出身于平民阶层的士卒们第一次了解了刘备的为政举措。

到了渤海,见到漳水上川流不息的船只,高览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故乡,在南皮,审配这个韩馥旧部的出现,让这些原冀州军士卒们顿感亲切的同时,心中又开始了思索:

为什么田丰、沮授和审配这等道德品行无可指摘的人物,情愿背弃韩馥,远离袁绍,却毅然决然地投入刘备麾下,甚至不惜抛弃自家的基业、田产和人口?

所有疑问,在他们回到家中,见到家乡父老,听他们讲述了两年以来的巨变之后,得到了解释。

因为在刘备治下,往日里只能给世家豪强们当牛做马才能苟延残喘的普通百姓,第一次感受到了做人的滋味。

让数万人、数十万人乃至于数百万人活得像个人,这种成就感和荣耀感,是所有金钱都换不来的。

“不瞒使君说,元皓先生为民操劳忙碌,已是须发皆白,但他的尊容看在我们眼里,却有如圣贤一般,令人心生景仰,恨不得顶礼膜拜。”高览说得动情,连连摇头慨叹,“不管别人怎么想,高某是绝对不愿再与使君做对了。”

“光是不做对可不够啊。”刘备满饮杯中美酒,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跟我一道,扫平宇内,让数千万大汉子民都活得像个人,这才是好男儿应该做的!”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就戳到了高览的痛处,高览顿时酒也没心思喝了,五官都皱成了一团,“袁使君待我不薄”

“当日我说你不懂忠义,到了现在,你居然还是没想明白。”刘备痛心疾首地打断了高览的话头,“袁绍祸乱天下,如今又割据自立,你忠于他,就是不忠于大汉、不忠于天下,顾小忠而舍大忠,还能称做忠吗?”

“可是”高览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你听我说完。”刘备再次打断,继续说道:“你之前说袁绍待你不薄,我且问你,他可曾种过一粒米,纺过一根纱,织过一寸布?尔等俸禄均是民脂民膏,要讲恩义,也是要对万千黎民百姓来讲,舍本逐末,对盘剥黎民,磨牙吮血的败类讲恩义,那只能是匹夫之义!”

高览默然无语。

“幽州为什么能从边僻之地一跃成为天下强州,蓟城为什么能让你们这些冀州人惊叹不已,那是因为我刘玄德讲的才是真正的忠义,人生于天地之间、受黎民百姓供养,殚思竭虑为国为民,是每一名大汉官员回报这恩德的忠义之道,高将军,你若连这都想不明白,那就真是愧对我的一片苦心了。”

刘备说得激动,手上重重一顿,酒杯应声而碎。11

第三章 喝酒不带钱

刘备这一番慷慨陈词,可是经过数千年时间锤炼总结而成,别说高览一介武夫,就是换了这个时代最强的几个大喷子过来,也是无从辩驳。

为什么?

因为这一套思想有理论依据,是儒家地位最高的两个人之一,被后世称作亚圣的孟轲孟老夫子率先提出的。

孟轲在他的文章中指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把人民放在了最高的位置,认为君王应以保民为先,若是君王无道,人民有权推翻nn。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孟子的著作在汉朝遭到压制,被那些撅着屁股舔君王臭脚的腐儒弃如敝履。

虽说刘备对儒家并不感冒,也没打算拿死人当牌坊,但如果能用儒家先辈的理论给自己的为政举措做背书,狠狠抽打当世腐儒的老脸,他还是很乐意的。

“使君言之有理,高某心悦诚服,愿尽犬马之力,以供使君驱驰。”沉思半晌之后,高览有些疲惫地抬起头说道,紧跟着又加了一句,“冀州屡遭战乱,若是能在英主治下获得太平,也是好事。”

“这就对了。”刘备一拍桌子,“铲除奸佞,平定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大汉重获太平,高将军,你加入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团队,将要成就的也是前所未有的事业,相信我,你的选择绝对没有错!”

看着高览被自己一顿嘴炮说得心情激动不已,恨不得马上就能披甲上马,刘备心中得意万分,不由得又多喝了两杯。

在他前世年轻的时候,曾经看过许多少年热血漫画,其中嘴炮忍者就是其中翘楚,那一位金发主角掌握了无与伦比的嘴遁技巧,哔哔叨叨,引无数豪杰尽折腰,曾几何时,刘备还对这种情节嗤之以鼻,以他工科狗淳朴的思维来说,语言永远不能替代实力。

但是,随着近几年实力大增,刘备发现,有了一定的实力和地位之后,很多时候,嘴巴确实能够起到刀剑一样的作用,于是苦心钻研嘴炮技术,提高自身知识储备,功力越发深厚。

今天对高览说出的这一番话,刘备决定回去之后就用笔写下来,好好润色一番,作为范文下发各郡县,让所有识字的人都认真学习,领会核心思想,投身到伟大的事业中去。

在酒精的作用下,刘备的思维越发地发散开来,一发而不可收拾,要不是裴元绍及时赶来,说是并州那边来了重要的消息,将他带回州府,他还指不定要抛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呢。

夜深了,刘备躺在温暖柔软的床榻上呼呼大睡,在蓟城另一端的客舍之中,高览却望着皎洁的圆月,久久不能入眠。

“我真傻,真的,明明看见刘使君喝醉了,却没有及时提醒他付酒钱。”高览喃喃自语了一阵,又低下头看了看随意扔在桌子上,瘪得像是老太太嘴巴一样的钱袋,黯然无语。

等到刘备从酣睡中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他挣扎着起身,却感觉脑袋还是有些昏沉,再一抬头,却见刘永正趴在床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向自己。

“这傻孩子,看什么呢?”刘备看着儿子粉嫩嫩的小脸,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摸,谁曾想这小家伙一转身就跑出了屋子,大声喊起了娘亲。

片刻之后,张宁端着一个木盘进入屋内,坐到刘备身边,侍候他喝下一杯热茶,又吃了两三块小饼。

“夫君昨天喝酒了?”张宁温声问道。

“嗯,新收了一员猛将,跟他喝了几杯。”刘备有些纳闷,这娘们怎么了,明知故问嘛这不是。

张宁不紧不慢地说道:“听元绍说,夫君身无分文,最后还是那位高将军结了酒菜钱。”

“哎呀”刘备这才想起来昨天的事,懊悔地抱住脑袋叫唤起来,他原本想的是喝得差不多就走人,然后跟店家刷脸挂账,谁能想到一高兴就喝多了呢?

堂堂幽州牧,喝酒不带钱,能蹭一顿是一顿。

刘备都能想到这事传出去之后,自己的名声会被蓟城百姓败坏成什么样子。

“我已经让元绍去给高将军送钱了。”张宁轻声笑道:“足足十金,应该够他这段时日的开销吧。”

刘备无力地点了点头,然后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勇气,抬起头来怒视张宁道:“够是绝对够了,可是你家夫君的脸也算是丢尽了,以后不许克扣我的俸禄,至少要留点吃饭喝酒的钱,知道了吗?”

张宁噗哧一乐,贴在刘备身上,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朱唇凑到耳边轻声说道:“知道了。”

“算你识相。”刘备顿感夫纲大振,心情愉悦了许多,顺手搂住张宁狠狠亲了几口,这才起身穿衣洗漱。

站在刘备身后,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张宁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作为幽州的执政者,幽州商会的幕后大佬,刘备在外人眼中的形象就跟行走的金砣子差不多,甚至有好事者编排说他家里的马桶都是黄金铸成的,但实际上,他和他的两位夫人还真没落下太多钱。

商会的分红和利润都是走公账,几乎全部用于基础设施的建筑维修,以及供养数量庞大的军队了,压根落不到个人手里。

至于州牧的俸禄,由于朝廷名存实亡,少了一层手续,若是换了别人,恐怕就把府库据为己有,想拿多少就拿多少了,但刘备不一样,他不但严格按照朝廷的俸禄标准支取钱财,还把这些钱财分成几份,用到不同的地方了。

涿郡楼桑村,那是刘备的老家,当地还有不少宗亲需要资助,这钱不能省幽州打了这么多年仗,伤残致死的弟兄们越来越多,不能单靠官府拨款,刘备又牵头组织了一个所谓的“战友会”,每月给伤残战士和烈属们送去钱粮。

再加上其他乱七糟的开销,刘备每月的俸禄能够剩下的,往往还不到一成。

说句良心话,这不到一成的钱财,也远远超过了寻常人的收入,但张宁觉得,州府每年收入那么多,刘备还要往里面垫钱,好多公务开销都要自己掏腰包,这种行为实在是挺过分的。

她克扣刘备的俸禄,很大程度上就是想让这个男人知道自己是有家的,是有两个妻子和三个孩子的,应该多为家里想想了。

但是看刘备的表现,他似乎还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11

第五章 是个人才

“打得还不错嘛,是个人才。”

刘备看完手中的战报,有些得意地对卢植说道。

前两年青州刺史焦和病逝,袁绍便任命了臧洪前去接任,这个臧洪出身名门,是故使匈奴中郎将臧旻的儿子,而他也确实有本事,在南线与臧霸孙观等人相持不下的同时,还能腾出手来痛殴辖区内的青州黄巾军。

在臧洪的打击下,青州黄巾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于是他们开始试探周边地区,想要来一次战略转移,而青州黄巾第一个寻找的方向,就是与青州北部接壤,刚刚经历了土地改革,正在热火朝天搞建设的渤海郡。

于是乎,数万黄巾军战士扶老携幼,浩浩荡荡地向北开进,等到他们渡过黄河,进到渤海郡地盘的时候,队伍人数已经膨胀到了近三十万。

如此大规模的行军自然瞒不过渤海太守审配的眼睛,这个人本事大胆子也大,一边派人向远在幽州的刘备汇报了这边的情况,让刘备不用担心另一边则是派人去西边河间、巨鹿、安平等地抽调兵力,召集起来的士卒都不用走路,直接乘坐漳水上的货运船只顺流而下,迅速季节到了渤海郡的治所南皮。

郭嘉听说有黄巾军给他练手,水贼和走私的生意也不做了,带着鞠义和手中的主力就走水路赶过去了关羽听说了这个消息,又让黄忠带了两千nn手前去助阵。

结果等拖家带口的黄巾军到达距离南皮还有近二百里路程的乐陵,刚刚踏入渤海郡境内,就撞上了黄忠、鞠义、郭嘉、审配等人率领的部队。

若是打硬仗的话,这支混编部队或许还存在着许多沟通和磨合上的缺陷,但拿来对付拖家带口,混编到无以复加的黄巾军,就完全是碾压了。

乐陵一战,黄巾军被迎头痛击,为首大将还没来得及叫出自己名号,就被黄忠一箭射穿了咽喉,几轮远程火力的压制之后,鞠义带着自己的百壮士冲入已经散乱不堪的黄巾军阵中,在十几名队率的统辖之下分散开来,击溃敌军任何反扑的势头。

青州黄巾本就是黄巾军中的旁支,是在张角三兄弟的主力覆灭之后,朝廷大军撤回洛阳,才重新崛起的一股势力,压根就没经历过什么正儿经的战争,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不用说,也就将将达到水准线上。

他们最早遇见的青州刺史焦和是个名士,高谈阔论可以,打仗一窍不通,双方啄了个有来有回,结果熬死焦和,来了个臧洪当刺史,青州黄巾就打得有些吃力了。

如今和幽州军打,简直就是刚出新手村的小菜鸟一头撞上满级大佬,对方还没用力呢,他们就已经满地打滚,爬也爬不起来了。

双方交战还没一个时辰,这支青州黄巾军就全面溃败,开始做起了他们最擅长的事情跑路,心想着打仗打不过,跑总能跑过吧。

可是当他们经过两三天的逃跑,一路逃到黄河边上才绝望地发现,河面上已经满是幽州军的船只,压根没有逃回南岸老巢的机会了,于是数十万人当机立断,选择了投降。

“这个审配确实有一套,居然能让手底下的船队运送完将士之后直接入海,几天之内强行五百多里,又在黄河里面截住了黄巾军。”卢植思前想后,都觉得这样的战争模式有些超过他的理解范畴,不由得连声赞叹起来。

“能够充分利用手中资源,这就是一般人做不到的本事。”刘备也有些得意,但他得意的不是自己有识人之明,而是自己给这个时代带来了不一样的东西。

在以往的岁月里,那些军事家们也十分重视在军队的机动性上面做文章,兵圣孙武最经典的郢都之战,就是率领部队绕过楚国的长江防线,从淮水西进,沿汉水而下,奔袭千里,深入楚国腹地。

但是,想要做到这一次审配策划的,十几天之内绕着整个渤海郡的边缘兜了一圈,换了过去,船工就是把手给摇断了也做不到这一点。

有了动力强劲的千里船,有分成四五班交替驱动的船工班子,二十四小时不间歇前进,才能创造出这样的奇迹。

卢植感慨了一阵,突然想到了那些黄巾成员的安置问题,近三十万人,其中半数是年轻人,这可是一笔重要的财富啊。

“审正南说了,渤海地广人稀,有的是土地给他们开垦,虽说现在误了农时,即便开垦了土地也种不下主粮,但种些豆菽养地、平整道路、开挖沟渠,为明年做准备还是可以的。”这份战报后面附了一份文书,刘备看过之后,便将其递给了卢植,“该想到的都想到了。”

卢植接过一看,便不由得再次赞叹起来,这份文书上面大概记录了投降人员的年龄构成,男女比例,并详细阐明了审配将他们分散安置,铲除刺头的思路,以及对未来的规划,可谓是面面俱到,教科书一般的公文。

“这种性格刚强,精力充沛,能做事,敢做主的人才,本来就不应该留在中枢,整天跟人争吵怄气,把他们放在一郡太守的位置上,现在就都能独当一面了。”刘备笑着说道。

他说的自然就是沮授和审配二人,当初这两个人没有正经事做,整天像是斗鸡一样,看谁都不顺眼,看什么都不顺眼,后来被安置到地方,许多事情不用上报,自己就能做主,反倒是发挥出了他们做事方面的才能。

如今沮授在中山,把数十万流民安置的井井有条,不但可以自给自足,还有余力支援张燕,在他的大力支援下,那个被部下背叛,丢失了大部分战斗力的黑山军统帅开始重整旗鼓,现在又重新回到了上党地区,跟上党太守张扬,还有于毒眭固等人率领的黑山军叛徒打得不可开交。

渤海郡则是发展水运,与辽东的重工业基地联系极为密切,有了源源不断的物资供应,还能在航运上吃到海量的税金,让审配做起事来财大气粗,化身基建狂魔,短短一年时间就建立了完整的灌溉体系,还兴建了好几个大港口。

按照现在的发展速度,最多再过一年,冀州北部的新领土就会被刘备彻底消化,转进为出,反哺周边地区了。

等到那时,就是他挥兵南下,与袁绍展开决战的时候。

第六章 太随意了

在蓟城盘桓几日之后,王泊满意地离开了,他要返回太原,在简雍和牵招的支持下站稳脚跟,一步步获取王隗的信任,为刘备日后入主并州打好基础。

十几辆马车被塞得满满当当,装满了幽州特产的货物,除了用于售卖,还有专为讨好王隗而准备的,最后一辆车上更是装满了金银财物,这是供简雍使用,拿来挥舞长袖,在并州各路世家豪强之间n用的。

王泊自然也得到了不少馈赠,用以奖励他的主动投效和不辞劳苦,但是,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身外之物,而是刘备做出的承诺:

就算事不能成,弄到兵戎相见的地步,王氏族人也会得到公正的对待,不会遭受无妄之灾。

将王泊送离蓟城之后,刘备却依然闲不下来,因为张焕那边又派了人过来,还是个老相识。

“柳县令,你怎么来了?”见到出现在自己面前之人,刘备脸上也露出了欣喜之色。

此人正是当年朝鲜城的县令柳毅,还率领数千乡勇,跟着刘备一行击败秽貊人,给乐浪郡带来了安宁。

从那一仗之后,乐浪郡迎来了几年的高速发展,农业得到长足进步,人口也水涨船高,而当初的那些县令们也恪守与刘备的约定,兢兢业业地带领子民过上更好的生活。

如今张焕派了柳毅过来,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果不其然,寒暄几句之后,柳毅就取出一份信件递给刘备,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安了。

“唔”刘备皱着眉头,认真地看着这封张焕的亲笔信,直到看完最后的落款,他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由衷的笑意,抬起头来对柳毅说道:“恭喜柳太守,还望你再接再厉,继续造福乐浪百姓。”

柳毅难以置信地瞪着刘备,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使君这就应允了?”

刘备笑着点了点头。

在张焕的亲笔信中,详细列举了柳毅近些年来的为政举措,以及他治下地区历年来的政绩,认为此人品行才能均为上等,做一个县令实在是太过屈才,应该委以重任。

而这个重任,就是乐浪太守的职位。

之前刘备在任命张焕为韩州都督的时候,就曾经授予他自行委任官员的权力,但张焕为人谨慎,宁可让两郡太守的职位空缺近两年,也不愿随随便便就将如此重任托付给人。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和考验,张焕终于认定柳毅能够担负起郡守的职责,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派了柳毅前来,让刘备做主定夺。

刘备向来对张焕信任有加,就算没有这封信也会认可他的任命,更别说柳毅带着信亲自过来了,所以毫不犹豫,就让柳毅当上了这个乐浪太守。

“柳太守你先等会啊。”刘备扔下一句话,来到书架前打开一个木匣子,在里面翻找片刻,最后出一个方圆逾寸的银印。

转身来到桌前,刘备拿着这方崭新的银印沾了印泥,在一张白纸上用力按压下去,再次抬手,纸上就出现了清晰的“乐浪太守”四个篆体小字。

“没错了,就是这个。”刘备呵呵一笑,把银印递给表情有些呆滞的柳毅,“收好,这是纯银铸造的,有点软,一旦磕磕碰碰就不好看了。”

柳毅接过太守银印,心中只觉得相当的无语。

银印青绶,这是比两千石及以上官员的标配,是多少人穷尽一生之力都无法触及的荣耀象征,但在刘备这里,太守的印鉴就随随便便放在木头盒子里,而且从他刚才翻找的动作来看,盒子里面还有不少。

这种态度也太不正规了吧!

而且按照汉朝官制,官印要佩戴于身,所谓银印青绶,就是说用青色丝带把银质官印系在腰带上,如今光有印没有绶带,这是想让柳毅把得来不易的银印别在腰里不成?

“使君,绶带呢?”柳毅沉默片刻,终于鼓足勇气,道出了心中的疑问。

“这就有些为难了。”刘备挠着头,面露难色地答道:“幽州这边的工匠铸章刻字很熟练,可是绶带的织法有讲究,我之前那条青绶又早就磨坏了,他们也不知道如何仿制,于是就没有绶带,要不然你回去之后随便买一条青色丝带?”

柳毅想想也对,这年头天下大乱,就连皇帝和朝廷百官都被人绑到长安去了,各路诸侯随便给属下封官,压根都不经过朝廷的,可想而知,那些官员的官印都是些什么粗制滥造的货色。

再看看自己手里这枚造型精美,纯银铸造的太守之印,再看看白纸上线条优雅的“乐浪太守”四个字,柳毅觉得,刘备已经算是很有诚意了。

话又说回来,柳毅每天都在奔走于辖地各处,有时候还会亲自下田看庄稼,让他在裤腰带上绑个沉甸甸的玩意,磕着碰着肯定是难免的,搞不好还能把裤子给扥下来,还不如老老实实放在书桌上呢。

“这样也好,也好。”柳毅想通了之后便也不在纠结,而是拿起银印,专心致志地欣赏起来。

这方银印长宽均为寸许,高度也差不多,底下方方正正,上面趴着一个活灵活现的小乌龟,龟背上的纹路清晰可见,显示出工匠极为精湛的技艺。

这就是两千石啊。

柳毅翻来覆去地欣赏着,口中啧啧有声。

“柳太守,你这次过来不光是为了拿官印的吧?”刘备在柳毅对面坐了半晌,见他越看越起劲,不由得开口说道。

被刘备开口打断了遐想,柳毅浑身一震,连忙小心翼翼地收起银印,然后正色说道:“下官此次前来,乃是有要事相商。”

“说来听听。”刘备向后一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静听起来。

只是他这一听,眉头就越皱越紧,最后更是面露怒色。

“果真如此?”听到最后,刘备终于按捺不住怒气,冷声问道。

柳毅重重点头,“下官来时曾经乔装为平民,亲自去彼处探访,适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戏言。”11

第七章 下决心

青州治下的东莱郡包含后世的烟台、威海等市,与辽东隔海相邻,该处百姓每逢战乱或是苛官bn,便会选择海路出海避难,而他们的逃难方向,主要集中在辽东和乐浪两地,当年太史慈得罪了高官,便也是选择从海上离开家乡。

由于这几年的黄巾之乱爆发、复起,各地世家豪强为了占据更多田地,自己培养贼寇,把整个青州大地弄得烽烟四起,鸡犬不宁,那些不愿依附豪强成为他人奴仆,也不愿被黄巾裹挟成为贼寇的百姓们彻底没了活路,只得再次结伴离开青州,搭乘船只去往别处,以求谋得一条生路。

按道理说,辽东和乐浪两地对这些外来人口是来者不拒,持有欢迎态度的,但最近一段时日,乐浪诸县的官员却忽然发现,前来逃难的青州百姓仍然络绎不绝,但其中人口比例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青壮年少了,老弱病残多了。

“下官觉得有些蹊跷,便找来逃难百姓仔细询问,这才知道,最近半年以来,青州盗匪骤然变多,专门劫掠青壮男女,没了劳力、又担心自己被害,那些老弱百姓便带着孩童逃难而来。”柳毅叹息着说道。

刘备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下官原本也不得其解,于是在前来幽州的时候特意拜访了沓县县令刘政,希望他能前去东莱看一看,结果这一看,就看出些端倪。”柳毅继续说道。

刘政?

刘备脑海中先是有些疑惑,然后就想起来了,这个刘政与右北平太守刘政同名,但他出身于北海郡,早年就在沓县担任县令,几年时间下来,把当地治理得相当不错,成为了连接韩州和幽州本土的重要枢纽。

北海和东莱均属青州,刘政对东莱也颇有了解,请他前去打探,实在是在合适不过了。

根据柳毅的说法,刘政与他化装成海商,在东莱黄县也就是后世的蓬莱靠港,亲眼见到了许多等待渡船的逃难百姓,从他们口中了解了不少情况,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发现了很多形迹可疑,随身携带武器的人。

那些可疑之人白天窥探人群,夜晚便展开劫掠,不但抢钱抢物,还把夹杂在逃难队伍中的少数年轻人裹挟而去,到了天亮时分,沿海一带就只剩下了身无分文的老弱和嚎啕大哭的孩童,甚至有不少百姓在黑暗中慌不择路,跌入海中淹死,在海面上载浮载沉,令人心中愤懑欲狂。

“明火执仗,肆无忌惮,这些贼寇背后一定有人在暗中操控。”刘备听到这里,对事情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你们是怎么看的?”

“应该是本地豪强和临淄一带的商人所为。”柳毅垂首说道。

临淄是早年齐国的都城,是这片大陆上最负盛名也最繁华的城市之一,早在三百多年前,其人口就曾经达到过百万之巨,是青州地区当之无愧的核心。

之所以能够汇聚起如此众多的人口,主要是由于当地极度发达的纺织业,在临淄城中,官吏、商户、世家、豪强及其家眷奴仆盘根错节,形成一张无所不包的巨,盘踞在这个城市的上空。巨之下,则是数量巨大的工匠和织户,据说在临淄城中家家户户都有织机,机杼之声响彻全城,从早到晚不曾停歇。

在这种相对单一的职业分布之下,临淄及其周边地区的农田大多被用于种植桑树,庄稼产量不足,百姓生活的物资大多由外界输送而来,一旦遭遇灾荒或是战乱,很容易爆发大面积饥荒。

这也就是黄巾军主力被平定之后,青州黄巾却死灰复燃,并迅速膨胀到远超以往的原因之一。

百姓都跑去了海外逃难,或是跟随黄巾nn战四方,临淄周边的纺织业和豪强庄园的农业生产都受到了影响,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青州的世家豪强们自然会采取相应的手段。

抢壮丁,就是其中之一。

“假扮盗匪劫掠百姓,再由豪强出面,从盗匪手中赎买,钱财从左手递到右手,百姓却变成了他们的奴仆。”柳毅沉声说道:“刘县令认为这种可能性极大。”

“这种事情不是三两家就能做到的,如果你们推测属实,那就说明整个青州上层都有参与。”刘备缓缓闭上眼睛,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青州被这样相互勾结,肆意妄为,还能够控制数十万人口的利益集团把持,如果自己真的击败臧洪,占据整个青州,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个阶层连根拔起。

到那时候,一场腥风血雨将是难以避免的。

“柳太守,你先回去,我过几天会南下,这些事到时候再说。”片刻之后,刘备下定主意,睁开眼对柳毅说道。

两天后,接替赵云和白马义从,负责幽州北部防御事务的太史慈匆匆赶回蓟城。

“真是一群衣冠禽兽,通通该死!”听了刘备的转述和推测,太史慈重重一拳砸在案桌上,怒不可遏地骂道。

“现在还不能确定,需要你这个东莱本地人回去一趟,把当地情况彻底摸清。”刘备看着这个怒意勃发,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的老兄弟,对他下达了一条新命令。

太史慈重重点头,“没问题,我这就去把军中事务交给,最迟明天动身。”

刘备摇摇头,“不急,等两天,我们一起南下。”

“你去哪?”太史慈皱起眉头问道。

“青州不是那么容易就攻打下来的,幽州本土已经抽不出更多兵力了,需要从外部寻找盟友。”刘备微笑道:“我要去徐州一趟,见几个朋友。”

“又要走了?”夜里,张宁一边为刘备收拾换洗衣物,一边语气低沉地问道。

作为一名妻子,她最希望的就是能与夫君朝夕相处,但这几年下来,夫妻二人越发聚少离多,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总是充满了思念与不舍。

似乎感觉到了妻子的闷闷不乐,刘备来到张宁身后,轻轻搂住她纤细的腰身说道:“这都是没办法,再忍忍吧,等到天下太平,我就能每天陪着你了。”11

第八章 去徐州

赶在寒冬到来之前,刘备和太史慈等人再次离开蓟城。

与此同时,一支由数百名冀州将士组成的队伍也开始行动,他们将要在高览的率领下从陆路前往渤海郡,在那里征募士卒,为南下攻打青州做准备。

“还是不准备动用我那支骑兵?”站在船头,看着两岸的景物不断出现,又不断被甩在身后,太史慈心中踌躇满志,却又有些不解,便向刘备问道。

刘备摇了摇头,“还是留在幽州吧,一方面能够震慑胡人,另一方面也可以随时试验新的装备。”

太史慈所说的,是他麾下的两千名重装铁骑,这支部队从建立以来,只是在讨伐董卓的战争中走了个过场,并且还没捞到什么作战的机会,其余时间,就全部用于训练和巡逻了。

花费如此巨大,却始终不让上阵,这让太史慈一直觉得心中有愧,而他麾下的将士们也是一样,但军令如山,他们只能把不解和郁闷化为动力,不断地刻苦训练。

他们不知道的是,刘备组建这支部队,为的并不是某一场战斗、甚至是某一场战争,他想做的事情,是在长期的训练和试验中探寻最适合古代华夏的骑兵科技树,为华夏民族对付今后可能出现的敌人奠定理论基础。

就拿北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之前的匈奴人、现在的鲜卑人、乌桓人和羌人,由于工业能力和金属矿产的匮乏,这些民族的骑兵以轻骑兵为主,主要作战方式是迂回奔袭,袭扰边境不设防的百姓聚集点,真正硬碰硬的话,是无法抗衡汉军精锐骑兵的。

但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仅仅百年以后,再次崛起于北方大地的五大胡族就拥有了数量不少的重装骑兵,其中鲜卑慕容一族的绝代名将慕容恪,在面对武悼天王冉闵的一系列战争中,就出动了由五千名重骑兵组成的铁甲连环马部队。

在之后的南北朝对峙,甚至延续到四百年后的隋唐时期,北方nn的重装铁骑,都始终是战场上的绝对统治力量,拥有扭转战局的恐怖实力,唐太宗李世民麾下的核心战力就是玄甲骑兵,后来唐军赖以横扫西域诸国,将兵锋推至中西亚地区的,也是他们天下无敌的重骑兵部队。

在刘备看来,至少在一千年内,华夏民族最大的威胁都会出现在北方,都会来自于游牧民族,为了保证汉人在军事方面的优势地位,他们必须把骑兵这个兵种研究透彻,不光自己要拥有数量庞大、战力强大的骑兵部队,还要寻找出针对各种骑兵的战术、装备,从而形成反制。

这也就是他不惜血本建立基地,培育各种战马,并不断推陈出新,将各种武器装备用于护乌桓校尉部,并让每一名将士识字,列举对每一种新式装备的见解和评判,然后归纳总结,形成系统化知识的原因。

“光是训练和试验可不够啊,不经历真刀实枪的战斗,永远都只能停留在纸上谈兵。”太史慈曾经与刘备彻夜长谈过许多次,知道刘备对自己这支部队的期许,但以他看来,战法是否得当,装备是否适用,还是要在实战中检验。

“放心,少不了你们的机会。”刘备微笑着安慰道:“关中、凉州、中原,那些地方都是骑兵驰骋的好地方。”

太史慈点了点头,又把思路转到了此行的任务上,按照之前的计划,他要带领十几名精干的将士乔装成商队护卫,在东莱乃至于北海、临淄一带打探情报,了解青州刺史臧洪的bnbs以及近期动向。

说难不难,说简单吧,倒也不是那么简单。

“青州无险可守,就算被我们占了,也需要驻扎大量军队,否则很容易再被其他人夺去。”趴在栏杆上看了一阵江景,太史慈直起身子,有些担忧地对刘备说道。

“无险可守的意思不光是别人打我们容易,反过来想想,只要有兵力优势,我们进攻其他势力也很容易,不是吗?”刘备不以为然地反驳起来。

太史慈想想也对,从幽州、冀州,再到南边的豫兖青徐四州,相互之间除了有黄河和淮河两条大河阻碍,其他地方几乎是一片坦途,对于任何一方诸侯来说,只要积蓄起兵力优势,很容易一鼓作气,击败对手,建立起规模庞大的疆域。

更重要的是,如果青州落入刘备手中,他们就可以从东南方向威胁冀州,让袁绍苦心经营的北部防线彻底失去作用,陷入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

“我们能出动多少人马?”太史慈继续问道。

“目前还不确定,我的想法,是兵分三路发起进攻,让臧洪分身乏术。”刘备自信地答道。

第一路是从北面进攻,黄忠在河间、审配高览在渤海,这个方向上的部队面对的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荀谌,只要操作得当,很容易抽调出绝大多数兵力,从青州北部的平原郡发起进攻,利用渤海郡强大的内河航运实力渡过黄河,威胁青州的核心城市临淄。

第二路是从海上,辽东作为刘备起家的地方,为了保卫规模庞大的煤铁工业,震慑燕山北面的辽东鲜卑,他特意留了徐荣这员老将在辽东驻守,始终保有一支数量超过万人,以弓箭手为主的精锐部队,凭借辽东的海运优势,轻而易举就可以运送数千人从东莱登陆,从东面进攻青州。

最后一路,则是徐州的部队。

“翼德手里有千精锐,臧霸在琅琊一带也有数千人马,我这次前去徐州,就是要将臧霸孙观等人纳入麾下,与翼德合兵一处,从南面发起进攻。”刘备五指摊开,然后紧紧一攥,“臧洪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绝对无法抵挡。”

太史慈沉吟片刻,“前两路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徐州刺史陶谦颇有野心,对糜家投靠我方更是耿耿于怀,若是翼德全力北上,却被陶谦趁虚攻打东海,我们该如何应对?”

“这就是我要去徐州的另一个原因了。”刘备得意地笑了起来。11

第九章 渔业可持续发展

到了沽水港,刘备与太史慈告别,各自换乘开往不同方向的海船,一路朝东、一路朝南,缓缓驶去。

太史慈的任务是前往青州沿海打探情报,而刘备要做的,则是视察久违的辽东沓县,然后转到向南,再去徐州。

至于襄平那边,之前已经有人携带公文前去,让徐荣早做准备了,不需要刘备特意再绕路跑一趟。

“老大,你已经有几年时间没来辽东了。”看着碧蓝无垠,波平浪静的海面,闻着空气中淡淡的咸腥气,裴元绍只觉得心情舒畅,对刘备大声笑道。

刘备笑着点了点头,自从他率军渡海,在右北平一带截击丘力居,救援公孙瓒开始,就再也没有回到过辽东这片赖以起家的土地,回想起当年创业时期的筚路蓝缕,他不禁有些唏嘘。

十年光阴,只在弹指一挥间,往昔的岁月,却仿佛就在昨日。

如今渤海上的渔船和渡船是越来越多了,而且大多装有脚踏明轮,远远望去,就像是在船尾拖了条白色的长尾一般,这些船只在看到刘备座船上硕大的旗号之后,也纷纷放慢船速,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向他挥手致意,高声问好。

也不管刘备能不能听到。

一路行来,他们多次见到渔船起的场景,沉甸甸的大被渔民们齐心协力提出海面,无数银鳞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丰收的喜悦,不仅让渔民们脸上笑开了花,就连远远观看他们行动的刘备等人也同样感受到了快乐。

“再过一段时间,渤海沿岸就要封冻了,如今是最后的捕鱼时节,忙完这一阵,他们就能呆在家中,过上两个月的安逸日子。”这艘航船的船长原本也是渔民出身,给刘备等人讲解起来的时候可谓头头是道,对各种海鱼的种类更是如数家珍。

“是啊,辛劳一年,能够歇息几个月,也是好的。”刘备随声附和道。

船长叹了一口气,“只是渔船太多,这一两年来的渔获普遍体格小了,过去的渔眼大,还能有很不错的收成,如今眼越来越才能勉强与往年持平。使君,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刘备沉默不语。

以往海船数量少、质量差,渤海等地的生态几乎没有遭到破坏,各种鱼类只是遵循着大自然的食物链,自然不缺少大鱼。

如今人类这个盘踞在食物链顶端的种族大举入侵,数百万人的肉类需求,使得沿海鱼类数量骤减,生长周期跟不上捕获周期,鱼儿活不到壮年期就被捕捞,体形怎么大得起来?

“先王之法,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刘备感受着北风吹拂,口中悠悠道出之前读过的书篇,如今的渤海渔业自然远远达不到涸泽而渔的地步,但长此以往,经济效益下降肯定是难以避免的。

在充足的粮食供应下,幽州各地的人口生育率大幅度增长,新生儿死亡率却是大幅度降低,不断攀升的人口数量又反过来给食品供应带来了沉重的压力,这是一个幸福的烦恼。

作为施政者,刘备首先需要考虑的,当然是如何养活越来越多的人口。

“要说起来还是韩州和辽东南部的沿海地带好,那边的鱼种类更多,体格也更大,渔船还少,比渤海里面强多了。”船长叹了一口气,充满憧憬地向南面看去,“越是远离陆地,海里的鱼就越大,听说早几年的时候,我们的水师船队还击伤过一只巨鲸,只是运气不好,被它跑了。”

一听说甘宁还曾经干过这种事,裴元绍兴奋地手舞足蹈,他跟随刘备走了好几次海路,曾经在徐州外海上见过鲸鱼这种青黑色巨兽,甚至与之并驾齐驱,在好几年前,这个家伙就曾经跟刘备说过,捕杀一头巨鲸,顶得上成百上千只牛羊。

只可惜当年根本没有可靠的海船,别说捕鲸,万一运气不好遇见风浪,渔民们自己都要变成海鱼的食物和粪便。

“他们的海船可靠吗?”沉思片刻之后,刘备指着远处一艘渔船,转头向船长问道:“能不能驶出渤海,在徐州和韩州沿岸捕鱼?”

“那种小型船不行。”船长摇了摇头,“倒不是说船只不够坚固,而是不划算。”

刘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从渤海前往黄海区域,期间需要绕过辽东半岛,再绕过山东半岛,距离不远,路程却是不近,远航捕捞对于这种船舱储量有限的小型渔船来说,确实是得不偿失。

船长见刘备不说话,便鼓起勇气说道:“使君,小人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听听。”刘备来了兴趣。

“渤海里面的渔船已经太多,应该n数量,把一部分渔民迁居到外部地区,并限定休渔期,规定每年秋季才能捕捞,让海鱼有一整年的繁衍和生长的时间。”这位船长诚恳地说道。

刘备一愣,后退几步,上下打量了这位船长一番,然后开口问道:“阁下所言颇有见地,不知如何称呼?”

“小人nn,本是辽东渔民出身,因为熟知海况,被当年的关太守相中,专门负责接送官府中人和公文的往来。”船长躬身答道。

“源泉的源?”刘备问道,见nn点头称是,他也赞赏地点了点头,“名字不错,和你如今的提议一样,很好。”

方才nn提出的保护渔业资源的措施,和后世华夏国乃至于全世界国家施行的政策都别无二致,刘备甚至觉得他也是穿越过来的资深人士了。

再想想近两千年前就有人能提出这种建议,近三千年前就有人能提出不可涸泽而渔,他不得不承认,古人或许缺乏知识,却从不缺少智慧。

这个nn刚才说自己是渔民出身,后来又吃上了官粮,想必在同行之中也是说得上话的。刘备脑中不禁浮现出一个想法。

“郑船长,你这次去了辽东,先不要急着返航。”刘备缓缓说道:“召集沿海渔民,问问他们的意见,最好是请几个人,把所有人的想法都记下来。”11

第十章 汉家艨艟

海风渐渐变大,刘备等人被劝说着下到了舱室,见他进到船舱之后口中还念念有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裴元绍不禁笑道:“老大真是天生的忙人,走到哪里都能发现问题,然后就得忙着解决。”

“关系到很多人的吃饭问题,必须花心思解决。”刘备轻笑两声,“比起饲养家禽家畜,打渔可是划算得多了,也能养活更多的人,这种行当得大力扶持。”

小冰川期的影响已经越来越明显,这一点无须测量什么平均气温,单从人们的衣着上就能看出来,十年前的这个时候,刘备他们只需要穿一件皮袍就能出门,到了十年后的今天,皮袍里面如果没有加一件羊毛衣服,那可是要冻坏人的。

农业生产也同样受到了气候的影响,虽然在精耕细作和水利设施的双重加持下,幽州和冀州北部的粮食产量还是能够维持在令人满意的水平线上,但其他地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根据简雍从并州传回来的消息,当地粮食产量连续两年滑坡,只怕开春之后粮价就要上涨。

没怎么遭遇战乱的地区都是如此,中原地区和关中地区的情况只会更差,如果不出意外,未来几年,又会爆发一场席卷全国的饥荒。

到那时候,难免会有数量庞大的灾民涌入刘备治下地区,给食物供应带来沉重的压力,想要缓解压力,几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海洋资源,就成了当仁不让的首选。

两天后,刘备一行抵达沓县,得到了沓县县令刘政的热烈欢迎,并在刘政等人的陪同下,见识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下水仪式。

“这就是张子元之前说过的那艘大船?”看着静静矗立在船坞之中,犹如史前巨兽一般庞大的黑色巨舰,刘备只觉得喉咙发干,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

作为一名穿越者和军事爱好者,刘备在前世见过不少体形巨大的战舰,但是,能够近距离欣赏到自己设计的船只,甚至能够闻到木材和漆料的味道,看见木料接缝处那微微的不平整,这种震撼和兴奋的感觉,是图片和视频根本无法带来的。

这艘巨舰的督造大匠是当年那个李木匠现在应该叫李大匠了,在他的讲解之下,一些基本的数据像是流水一般,涌入了刘备的耳中。

拥有三层甲板,主甲板长度为二十五丈,宽度为五丈,极限载货量可以达到三万石,内部舱室宽阔,可以同时运载超过两千名将士及其武器装备。

换算成后世的单位,也就是近六十米长,十二米宽,载货量加上自重,满载排水量差不多能够达到一千五六百吨的超时代怪物。

除了惊人的基本数据之外,这艘船还有一个别出心裁的设计,那就是明显低于其他甲板的平坦尾部,靠港时可以减少与码头地面的高度差,方便装卸货物和上下乘客,在海上更是可以更快地收放小艇。

“不错,不错,想不到你们真能把它造出来。”刘备口中不断地称赞,更是无意识地鼓起了掌,旁边陪同的官员和工匠们虽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都有样学样,一时间热烈的掌声响彻了船坞周围。

“这都有赖于使君提出的龙骨设计,还有辽东出产的优质钢材,若是没有这两样宝物,想要造出如此形状和尺寸的巨舰,完全是痴人说梦。”李大匠感慨地说道。

在这个时代,n船只尺寸的最大因素就是材料,如果没有贯穿首尾,承载起整艘船的粗壮龙骨,不用下水,船身的重量就能把自己压垮。

眼前这艘巨舰不单单拥有粗壮的龙骨,而且龙骨还是由巨木为主体,通体有大量钢制件进行加固,更为奢侈的是,就连数量众多的肋材,都是最顶级的木料和钢制件组成的。

毫不夸张地说,就算是一千多年后,欧洲进入大航海时代,也只有少数舰船能够达到这样的船身强度,放到现今这个时代,更是地球上独一无二,且远远超过第二名的怪物。

“这是韩州下的订单吧,张子元一直扭扭捏捏,不肯告诉我花了多少钱,李大匠,你给我透个底吧。”刘备缓步向船尾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压低声音向李大匠询问道。

“到下水为止是五千万钱,单单**骨就花了快有一千万。”李大匠说着话,还在用余光不住地打量刘备的脸色,生怕他被这样巨大的数额吓到,“等到下水之后再安装桅杆帆索,调试船舵,配平船身重量,再加上雇佣船工水手的钱,只怕要千多万。”

出乎他意料的是,听了不断攀升的数字之后,刘备脸上不安的神色却骤然消失不见,转而换上了轻松的神态。

“区区千万钱就把他吓成这样,这张子元真是越混越回去了。”刘备想了一阵,不由得失笑起来,“李大匠,辽东的木料储备还够吗?州府也想造两艘这样的。”

李大匠皱起了眉头,“启禀使君,这种巨舰对木料要求太高,只怕三两年内只能再造一艘,而且船只需要养护,最多两年就要进坞大修,清理船底,花费又要在千万钱上下。”

刘备笑着摇了摇头,“这些钱对于一艘船来说,确实是有些多了,但是,对于我们整个的造船行业来说,却是一点都不多,划算得很呢。”

抛开这艘船可以军商两用,是赚钱的利器不说,单是从建造这一艘巨舰身上,辽东培养出多少工匠,积累了多少经验,为此后建造其他船型奠定多少理论基础,这种无形的财富,就已经把成本给赚回来了。

见到刘备心情大好,沓县县令刘政也来了兴致,他挥舞双臂,示意所有人肃静,然后大声向刘备建议道:“使君既然来了,就给这艘巨舰起个名字,再提个词吧。”

众人轰然叫好,片刻之后,就有人把案桌和笔墨纸砚等物都搬过来了,刘备心情正好,也不推辞,当即蘸墨挥毫,在偌大的白纸上写下两个大字天鲲。

鲲乃是传说中生活在北冥的一种大鱼,刘政向众人解释了其中典故,人群中顿时再度爆发出如雷般的欢呼。

但这还没完,刘备笔锋一转,又在两个大字下面写下四行稍小的字。

“汉家艨艟,碧海之主,目所及处,皆为我土!”11

第十一章 装模作样

在场所有人在咂摸了一番之后,爆发出更为热烈的欢呼声,不少工匠甚至热泪盈眶,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哪一个大汉子民心中没有梦想?谁不想效仿定远侯班超,将大汉的荣光播撒到四方?

即便不能像班超那样投笔从戎,扬威异域,踏遍万里江山,他们也希望自己的劳动和汗水成为这伟大事业的一部分。

汉家艨艟,碧海之主。

短短个字,道尽了刘备对这艘巨舰,对这些工匠们的满意和期许,堪称最高的赞誉。

目所及处,皆为我土。

能够喊出这种口号,并将其付诸行动的,才是真正的汉家男儿。

如雷般的欢呼声中,刘政端起布满字迹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转头对刘备问道:“使君,可否将这十六个字拓印成碑,永远树立在船厂门口,以供后人观瞻?”

“这么正式?”面对这种热情,刘备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略略一想,最终还是摆了摆手,矜持地推辞道:“我这字写得太一般,就不献丑了,这样,等我回到蓟城,请伯喈先生作一副墨宝,再派人送过来吧。”

“那可真是太好了!”刘政一听,顿时大喜过望,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纸张,再也不去看它,把刘备气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哪怕我的字写得丑,你也不能这么不加掩饰地嫌弃啊!

太不给人留面子了!

刘政却恍然不觉,而是热情地拉着刘备向船厂外走去,似乎是还有什么好东西要给刘备看。

“咱们这是去哪里啊?”刘备有些不明所以,但看到越来越接近居民区,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心中疑惑,开口问道。

“辽东两个月前又来了几位大儒,有志向学的年轻人和孩童们纷纷前去求学,使君不妨见见。”刘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连忙轻咳一声,正色说道。

刘备眉头皱得更紧了,“哪有那么多的大儒,刘县令,你可要睁大眼睛,别被人骗了。”

“这几位大儒绝对是货真价实,使君可曾听说过北海一龙?”刘政见对方质疑,连忙开口辩解起来。

北海一龙?

刘备想了想,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几个名字和几个故事,这让他来了兴趣。

所谓“一龙”,不是后世那个少林武僧,而是三名才学过人的北海名士,分别是龙头华歆、龙身管宁和龙尾邴原。

三人之中,尤以龙身管宁最为出名,他自幼家贫却品行高洁,淡泊名利,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传说。

据说管宁与华歆曾经在田中躬耕,无意间挖出一块金子,管宁顺手就扔到脚边继续耕地,片刻之后,华歆也看到了这块金子,他拿起来看了又看,最后才恋恋不舍地将其扔回原处。

又有一次,二人在屋内,外边的街道上突有贵人车马经过,声势极为浩大,管宁眼皮都不抬一下,而华歆却扔下书本,跑到街上跟别人一起围观起来。

等到华歆过足了眼瘾,回到屋内的时候,管宁却掏出一把短刀,将二人共坐的茅草席割为两截,不再与华歆来往,这就是著名的典故割席绝交。

严格地说起来,华歆曾经师从太尉陈球,和卢植郑玄有同门之谊,若是见到此人,刘备还得以子侄自称呢。

“一龙之名,我素有耳闻,不知渡海而来的是哪位先生?”想到这里,刘备开口问道。

“是管幼安和邴根矩两位,另外还有平原名士王烈王彦方。”刘政有些骄傲地答道,他和管宁、邴原而是都是北海郡人,早年也有些交情,此次管宁等人渡海前来,很大程度上就是听说刘政这个老乡在辽东做官,并且政绩斐然,这才前来投奔的。

刘备点点头,“这几位都是品行高洁,为人正派的贤者,若是能够安心居住下来,教化此地百姓,倒也是一桩美事。”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一片居民区,一座简陋但崭新的茅草屋跃入眼帘,显得极为突兀。

隔着老远,都有声朗朗传来。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沓县连座像样的住所或是学舍都腾不出来,居然要让几位先生住在茅屋之中?”刘备顿时冷下脸来,不悦地扫了刘政两眼。

如今可不是夏天,而是北风呼啸的冬季,区区一座茅屋,顶得住风雪的侵袭吗?

大名鼎鼎的学者都只能得到这种待遇,逃难而来的其他百姓又该如何,是不是在野外露宿?

刘备声音不高,语气却非常严厉,刘政瞬间大汗淋漓,忙不迭地解释起来,“使君误会了,这是幼安先生执意要求的,至于邴根矩、王彦方和其他百姓,早已被妥善安置在各个居民区了。”

“执意要求?”刘备疑惑地问道。

“是啊,幼安先生坚持说不愿过分叨扰,只求茅舍两间寄居便可,附近百姓这才都来帮忙,盖起了几间茅庐。”刘政无奈地说道。

“装模作样。”刘备冷笑起来,大步流星,朝着人声喧哗的茅庐走去。

刘政和裴元绍等人担心他脾气上来,再跟管宁闹出什么矛盾,连忙紧跟上来,口中连声劝解不休。

这时代的名士不需要学问多高,但必须得脾气大、脾气坏、脾气怪、喷人技术高超,走到哪里都被当地执政者忌惮三分,不得不以礼相待。

如果刘备出言不逊惹恼了管宁,对方甩袖子走了,再到处添油加醋地一说,刘备的名声可就要臭了。

最起码的,一个“庸俗粗鲁,无容人之量”的屎盆子,肯定会扣在刘备和幽州各地官员脑袋上。

“不用你们提醒,我自有分寸。”刘备不耐烦地摆摆手,几个大步就走上茅舍门外的青石小径,推开柴门,站在台阶下扬声叫道:“卢子干门下不肖弟子刘备,拜见幼安先生。”

此言一出,屋内声骤然停止,紧接着就是一阵骚动,片刻之后,两名二十来岁的士子打开茅屋门,垂手站到两侧,恭恭敬敬地对刘备行礼道:“幼安先生听闻使君莅临,心中喜不自胜,请使君进屋说话。”

第十二章 罗贯中弄错了

刘备昂然走入茅庐,一进门,他就毫不惊讶地发现,偌大的厅堂之内坐得满满当当,年轻人们不分年龄大面前都摊着一本书,从刚才断断续续听到的语句之中可以知道,管宁此时正在为人们讲解诗经。

与众多学子相对的,是一张造型简洁大方、未经刷漆精饰的木桌,木桌旁边,一位身高尺、相貌俊朗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那里,对刘备投来友善的微笑。

这应该就是那位北海名士,管宁管幼安了。

看起来跟我年龄差不多啊,凭什么他都混成先生了?

刘备心中暗暗嘀咕起来,但表面上还是保持着必要的恭谨,主动向管宁作揖道:“听闻幼安先生前来辽东,备喜不自胜,特来拜访,如有唐突之处,还望先生多多见谅。”

见到这位辽东乃至于幽州的最高统治者如此礼贤下士,管宁也不端架子,连忙快步上前回礼,然后抓起刘备双手,请他来到自己的坐席,此时早有一名坐得靠前的学子端着自己的座椅过来放下,然后退回原处,跟旁边的师兄弟挤着坐下了。

管宁见这张座椅有些破旧,担心刘备嫌弃,便想要与他交换,却没想到刘备根本没怎么介意,还对那名送来椅子的学子点头执意,轻声道谢才坐下,心中不由得暗自赞赏。

于此同时,刘备也偷摸打量了管宁几眼,只见此人面色白皙,双眼明亮,双眉斜飞入鬓,两撇字pn添男子气概,再加上颌下一缕黑髯,将他原本就平静恬淡的气质衬托得飘飘欲仙,放到任何时代,任何标准下,都是个绝对意义上的美男子。

刘备自认相貌平平无奇,跟这样的人物一比,更是有自惭形秽之感,好在他脸皮极厚,短短片刻之后,就把心态调整得平和了。

“我等在北海之时就久闻辽东富庶,使君治民有方,本以为多是溢美之语,直到亲眼见过之后方才知道,辽东真乃人间乐土。”众目睽睽之下,管宁率先开启吹捧模式,上来就是一记先抑后扬,听得众人眉开眼笑。

“先生此言极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刘备没有进行常规的谦虚,比如什么谬赞谬赞,岂敢岂敢,而是大大咧咧地接受了夸赞,而且看他的表情,似乎还有些不太满意。

管宁也稍稍一愣,心里寻思着这个刘玄德是不是觉得我夸得不够翔实、不够真挚、太过流于表面了?

此时刘备又继续开口了,但他说话的对象则是从管宁变成了对面的数十名学子,“你们是原本就生活在这里的,还是最近才跟先生们一起过来的?”

“五年。”

“七年。”

“跟先生一起过来的。”

“”

见刘备说话语气和蔼,表情笑嘻嘻的,年轻人们也没了太多顾忌,七嘴舌地应答起来,一番回答之后,刘备发现这些人几乎都是土生土长的辽东人和早年过来的移民,只有寥寥数人是新近才来的。

想想也是,那些初来乍到的新移民怕是还忙着找活计谋生,或是忙着安置新家呢,能够让半大小子们脱离劳动,基本上都是老移民才能负担得起的。

“所谓人间乐土,固然与我的治理有关,但更多还是这些孩子们的父辈与我齐心协力,不辞劳苦才建设成的,这里的每一处良田,每一处房屋,都浇灌了无数人的血汗。”刘备脸上依然满是笑意,话语中却带上了不少的感慨。

在座的不少年轻学子也曾经历过建设家园的峥嵘岁月,回想起长辈们胼手砥足、披荆斩棘、将荒野变为良田的英姿,许多人不由得眼眶泛红,几乎要流下泪来。

管宁也被这氛围影响,话语中充满了感慨,“使君居功而不自傲,凡事均能挂念黎民百姓,殊为难得。”

“辽东民风淳朴,人皆好学,先生若能长留辽东,教化民众,让这里成为真正的王道乐土,那就更是美事了。”刘备又回捧一句,然后将话题引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上来,“只是先生为何放着好端端的客舍不住,却要住这茅舍呢?”

刘备曾经在三国演义中读到过管宁和华歆的往事,在他看来,管宁似乎有点道德洁癖,无论是捡到金子不要,还是嫌弃华歆去看贵人的车马仪仗,都过于理想主义了。

因为这先入为主的思维,此时见到管宁放着好房子不住,却要住进茅庐,他就觉得管宁是在故意表现自己的清高。

管宁哪知道刘备有这么多的想法,只是老老实实地答道:“我确有在辽东长住之意,住茅庐而不住馆舍,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要当常住居民,还不住坚固的房屋,这是什么思维方式?

难道名士的脑回路跟我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

不光是刘备,就连堂中的学子们,包括在门口随便坐下的刘政和裴元绍二人都有些n。

“青州与辽东隔海相望,如今中原战乱不休,百姓多逃难至此,但他们大多都住在郡南,不肯前去北部,使君可知其中缘由?”管宁转过头去向刘备问道。

“恋乡思归,故土难离,盼望有一天战乱停歇,返回家乡重新生活。”刘备没怎么迟疑就给出了回答。

管宁点点头,“中原战乱方兴未艾,只怕是还要乱上一些年月,这些人也必然要在辽东长期居住,如果心思不定,始终把自己视为外人,势必无法安心劳作生活,长此以往,只怕会生出事端。”

“那先生的意思是”刘备越发地抓不到管宁的思路了,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过了这个冬天,我就要去辽东北部长住,在那边开馆收徒,给其他人做个表率。”管宁继续说道:“对我来说,沓县只是暂居之地,故而不愿过多叨扰。”

刘备马上就明白了。

管宁是担心青州流民不愿融入本地,从而闹出事端,这才想要去北部长久居住,表明态度,以身作则,号召流民安心居住下来。

拒绝住进馆舍,拒绝县府专门为他腾出学堂的房屋,应该也是因为几个月后就要离开,担心刘政到时候觉得自己上当受骗,闹得面子上不好看吧。

“这哥们对人情世故了解得很透啊,言谈举止也不是性情偏激或是有道德洁癖的样子,会不会是罗贯中弄错了?”刘备心中暗道。11

第十三章 我就喜欢文化人

抛开成见之后,刘备与管宁便开始了真正亲切愉快的交谈,期间妙语连珠,时不时逗得学子们哄堂大笑。

“先生久居海边,对辽东这边的气候不太了解,此地每逢冬天,可谓是北风呼啸百草折,区区一座茅庐根本无法抵挡。”刘备说了半天,又把话题转到眼下这间茅庐上来,“先生还是听我一句劝,去馆舍里过冬吧。”

“使君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这茅庐乃是诸多乡邻前来帮忙才建起来的,才住了短短两个月就要搬走,岂不是糟蹋了这份心意?”管宁满脸为难地说道。

刘备大手一挥,“先生此言差矣,若是无人居住,这茅庐被风吹塌也就塌了,若是有人居住,却免不得要反复修葺,反倒更加浪费民力。”

见管宁好像还想说什么,刘备连忙抢先开口,继续说道:“再说茅庐内部没有取暖设施,若是先生和这些学子们冻病了,又要劳烦医师诊治,耗费药物,到那时候,花费可要比十座百座茅庐都多了。”

管宁苦笑道:“使君好辩才,只是鄙人家小、书籍等物都在此地,搬运起来颇为麻烦。”

“一点都不麻烦,不是有这么多年轻人在吗?。”刘备见他口风松动,马上转向那些年轻学子,大声吆喝起来,“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快帮忙搬家,以后就在好房子里面念书,不用在这个四面漏风的破茅庐了。”

听到这里,学子们大喜过望,纷纷把书揣进怀里忙碌起来,片刻之后,屋内的桌椅板凳就少了一大半。

见到这副忙碌的景象,刘政拔腿就跑,他之前就给这些渡海而来的名士准备好了馆舍,如今刘备成功说动管宁,把事情做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若是出什么差池,他这个县令只怕是没脸再做下去了。

又过了一阵,几名学子从居民区里找了几辆马车,将管宁家中珍藏的书籍和数量不多的几个坛坛罐罐搬了上去,又请管宁的妻儿上车,一声吆喝,缓缓向城内驶去。

剩下的学子们则是两两一组,抬着桌椅板凳各自回家,这些东西都是当初乡邻们无偿捐献出来的,如今城内馆舍里什么都有,他们也应该物归原主了。

看着欢天喜地的人群,管宁的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又不是自讨苦吃,以苦为荣的蠢蛋,能有更好的生活环境和教学环境,哪能不觉得高兴。

“辽东这里的造纸业和印刷业相当发达,先生若是有意的话,可以去城里书铺多看看。”刘备走在管宁身边笑呵呵地说道。

“一定,一定。”管宁没有说的是,他已经去过城中,还跟邴原等肆购买各种书籍,几乎花光了家中所有钱财。

进到馆舍,刘备赞赏地点了点头,这里占地广阔,道路井井有条,房屋错落有致,多有年轻人来往出入,俨然就是一座书院。

看来刘政早就预见到河北地区的名士们会渡海逃难,早早准备好了偏向于收徒教学的馆舍,如今正好充分派上了用场。

两人站在一座高大宽敞的房舍,看着学子们来回搬运各种物品,忽然间人群一阵骚动,在不少年轻人的簇拥之下,几名中年文士朝着这边快步而来。

“原来是我的老友们来了,使君请在此稍候。”管宁微笑着扔下一句话,便快步迎了上去,跟对面的文士说起话来。

片刻之后,这三名中年文士来到刘备面前,管宁居中介绍,原来这二人就是龙身邴原和另一位名士王烈。

不等刘备开口寒暄,邴原却抢先深深一躬,“原久闻使君大名,今日得见,足慰生平之愿!”

“根矩先生太客气了。”刘备又惊又喜,在他的印象中,不论真名士还是假名士,见到身居高位之人,总是要摆个臭架子的,可是邴原见面就这么客气,该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使君有所不知,根矩在北海就见过辽东印刷出来的书籍,上次在书铺中见到了卢子干和郑康成两位的新作,更是如获至宝,当时就叫嚷着要去蓟城拜见使君,请使君资助他刊印著作呢。”管宁笑着解释解释起来。

原来是有求于我啊。

刘备这才放下心,满脸堆笑地应承下来,跟邴原客套几句之后,他又把视线转向王烈,这位名士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看上去像是忠厚长者,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与邴原的关注点不同,王烈一开口,从另一个角度夸赞起了刘备,“与印刷术相比,使君改进句读,规范文字,更是了不得的大事,利在千秋,可为后世之师。”

“哪里哪里,先生谬赞了。”刘备连声谦虚,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接下来几人口中不停,把刘备吹得飘飘欲仙,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古代文化人喜欢扎堆聊天,人家会吹捧,而且吹得有理有据,这种朋友谁不喜欢?

咳咳,且不论这几位名士是发自内心还是刻意吹捧,反正刘备是心情大好,走路都觉得脚步轻快,仿佛踩在弹簧上一样。

于是,管宁、邴原、王烈,每人都得到了印刷一千本个人著作的资助,喜滋滋地盘算起来,应该把自己注解的哪一本经典付诸刊印。

对于他们各自的打算,刘备就不准备去管了,他召集了前来求学的年轻学子,苦口婆心地进行了劝学工作,由于每年秋天都要去幽州书院,给新入学的年轻人讲话,他讲起话来轻车熟路,引经据典,把面前的学子们听得心情激动,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用来学习,以后能够更好地造福家乡。

管宁等人不知道内情,还以为刘备这是现场发挥,惊得一愣一愣的,心想着不愧是顶级大儒卢子干的得意高足,非但治理地方是一把好手,在理论战线上的造诣更是了不得。

接下来的一天时间,刘备则是巡视了扩建后的沓县县城及其周边地区,与当地百姓进行了亲切的交流,并在新老移民面前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号召人们既来之则安之,努力建设辽东新家园。

然后,刘备心满意足地离开沓县,再次踏上南下的道路。11

第十四章 生了个好儿子

徐州,下邳,陈府。

“糜子仲请我前去朐县,究竟有何用意?”陈登把玩着手中薄薄的书信,眼神玩味,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都在信里写着呢。”坐在陈登对面的是一位身着普通皮袍的年轻人,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笑意,眼神却亮得可怕。

陈登冷笑两声,顺手将信件放在桌子上,望着对面的年轻人说道:“徐州商会在幽州发现了珍贵的梧桐木,请我前去观赏,这种鬼话说出去谁信?”

梧桐这种树木相当珍稀,只能在常年温暖的地区生长,即便徐州这种地方也不多见,至于幽州那种苦寒之地,只怕是种一棵死一棵,怎么可能长大成材,还被徐州商会找到。

这是欺负他nn龙没见识吗?

年轻人微微一笑,轻声答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区区梧桐木算得了什么?”

“好一副伶牙俐齿。”陈登眼中讥诮之意更浓了,他换了一个坐姿,单手拖着下巴,缓缓说道:“阁下自称是徐州商会一个跑腿的,说话却带着一些北方口音,话说回来,我还从没见过一个跑腿的下人能有如此气度,只怕糜子仲和糜子方二人见了我陈登,也不能如此从容不迫,你到底是什么人?”

被陈登一层层揭破身份,这位年轻人也不慌张,而是看了看侍立在陈登旁边,穿着一袭锦袍,身体挺得像是标枪一样的年轻人。

陈登纹丝不动,漫声说道:“这是我最器重的族弟,陈家的大小事从不瞒着他,尊驾有什么话就尽管说。”

“在下渔阳田豫,乃是碌碌无名之辈,陈校尉怕是没听说过吧。”这位年轻人双手抱拳,对陈登道明了自己的身份。

“田豫,田国让?”陈登神情微微一凛,郑重地回了一礼,“卢子干的高足、刘玄德的师弟、幽州商会的二号人物、徐州商会实际上的掌舵人,此等人物,又怎是碌碌之辈?”

田豫轻叹一声,略带自嘲地笑道:“想不到陈校尉对在下的底细了如指掌。”

陈登矜持一笑,不再言语。

作为徐州第一豪门,下邳陈家在这里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这几年经过陈登的重组和整顿,更是耳目敏锐,几乎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

两年之前,原本在糜竺执掌下略显松散的徐州商会骤然一变,做事风格都变得雷厉风行起来,在各个方面都呈现出后来居上的架势。

刚开始的时候,陈登还以为这糜竺脱胎换骨涨了本事,但偶尔数次见面,他却发现人还是那个人,于是发动家族的关系,多方查探之下,才找出了田豫这个深居幕后,却牢牢掌握着徐州商会的强人。

他只是没有想到,田豫居然这么年轻。

“两天前,一艘大船从北面而来,进了朐县的港口两天后,阁下这等人物就亲自上门找我。”陈登端起茶杯,浅浅嘬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水,悠然说道:“阁下回去之后请转告一声,等我十日,不见不散。”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田豫微微欠身,又对侍立在陈登身旁的那名年轻人点头示意,然后起身离去,丝毫不拖泥带水。

半晌之后,下人前来禀报,说是过来跑腿之人已经坐上马车离开,陈登微微点头,却还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仿佛在思索些什么。

“陶使君早已将东海糜氏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兄长贸然前去,只怕会开罪与他。”锦衣男子一直都没有说话,此时却突然开口劝说起来。

“所以才要十天时间啊,为兄现在可是徐州的典农校尉,农闲之时巡视各地,正是为兄的职责所在。”陈登不以为然地笑道:“子扬,你去点齐一百私兵,做好出门的准备,为兄巡视到东海之后会偶感风寒,到时候不准任何人探视。”

锦衣男子皱起眉头,沉声说道:“兄长不跟老大人商量一下?”

“父亲大人早已看不清天下形势了,所谓良禽择木而息”陈登摇头说道,但他话刚说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苍老声音打断了。

“所以你这nn,就准备落在梧桐木上了是吗?”随着声音,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从书房门口缓缓走了进来,“这梧桐木也分真假优劣,你怎么知道,自己看中的就是对的?”

此人正是下邳陈氏的家主,徐州真正的大佬级人物,陈登的父亲陈珪陈汉瑜。

陈登脸上的笑意骤然消散,连忙起身将老父搀扶着坐下,陈珪坐定之后也不多说,而是拿起桌面上的信件粗略地读了起来。

片刻之后,陈珪冷笑一声,将信扔在桌上,“这个刘玄德,来了就是来了,还遮遮掩掩地说什么梧桐木。”

所谓梧桐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像陈珪这样的老狐狸、陈登这样的豪杰,只需三两眼就看得出来,这是刘备在自比梧桐,想要引陈登这只nn落下来呢。

接下来的时间,父子二人之间展开了一场争辩。

在陈珪看来,刘备在北面和袁绍打得正热闹,根本没有余力顾及南方,他之所以亲自前来约见陈登,正是担心徐州落入别人手里,危及到东海糜家和徐州商会苦心开拓的商路,这才想要稳住本地世家豪强中实力最强的陈家,是心虚的表现。

陈登却不这样想,他这几年对刘备的行事作风颇有研究,此人一向是谋而后动,每一步行动看似天马行空,但从事后看来都极有目的性,能够亲自前来,并显露出明显的招揽之意,正是他颇有余力,完全有把握拿下徐州的表现。

“元龙啊,不要急着站到某一条船上,随波逐流,才是我们陈家最好的选择。”陈珪说了半天,见自己无法说服陈登,只得改变方向,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

见老父搬出家族利益,陈登不由得抗声反驳起来,“我们可以随波逐流,笑看诸侯在徐州地界你争我夺,甚至从中渔利,可是数百万徐州百姓呢,战乱一起,他们又当如何自处?”

陈珪重重一拍案桌,怒声喝道:“乱世中自顾尚且不暇,还想着保全别人,你就这么肯定刘备能在徐州站稳脚跟,保一方安宁吗?”

“刘玄德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他若不行,没人能行!”陈登斩钉截铁地答道。

“你这竖子唉!”陈珪怒视片刻,却见儿子面容坚定,丝毫不肯退让,终于长叹一声,费力地拄着拐杖站起身来,有些颓然地说道:“天下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既然决定了,那就全力去做吧。”

“父亲”陈登见老父突然消沉,心中顿觉后悔,想要起身搀扶,却被陈珪摆摆手拒绝了。

“你这几年力主变卖土地,与家丁僮仆签订协约,将他们变为私兵和雇工,就是准备在不损害家族利益的前提下,随时倒向刘备吧。”陈珪缓缓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低声念叨着。

“我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11

第十五章 解衣衣之

听说陈登要巡视各地农业生产情况,督促百姓趁农闲时期兴修水利,徐州刺史陶谦二话没说就应允了,就这样,陈登一路东向,短短几天时间就进入东海国地界,在郯县拜会了国相刘馗之后,继续向北前行。

而他的“风寒”也如期而至。

数日后,今年的第一场冬雪降下,一架孤零零的马车穿破风雪,出现在朐县北面的糜家庄园。

远远望去,这座庄园占地极为广阔,依托地势修筑起来的院墙高雄伟异常,相比起十几里外那座略显破败的县城,这里才像是朐县真正的中心。

事实上由于流民的涌入和徐州商会的快速发展,如今这一带的经济文化中心早已转移,朐县县城也只是个空架子,只能起到行政中心的作用了。

偏偏这个行政中心还管不到糜家。

马车在坚实宽阔的道路上缓缓减速,最后停在戒备森严的庄园门口,驾车之人上前道明来意,守门的糜家私兵连忙命人进去禀报。

不消片刻,刘备和田豫等人就急匆匆赶到庄园门口,见到驾车的年轻人,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子扬,你怎么越混越回去,都变成车夫了。”

“使君居然还记得在下。”这位年轻人又惊又喜,连忙对刘备施礼致意。

此人正是下邳陈氏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陈风陈子扬,曾被陈珪委以商队重任,走南闯北磨练了几年,也就是在那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刘备,并护送刘备一行前去洛阳。

虽然后来陈氏一族在陈珪的坚持下倒向袁术,陈风更是在长江里多次截杀糜家商船,但在内心深处来说,相比起从未谋面的袁术袁公路,他还是更加欣赏曾有一面之缘,并且对族兄陈登有救命之恩的刘备。

前几天田豫去下邳私访陈登,始终侍立在陈登身边的锦衣男子,自然也是他了。

刘备与陈风说笑了几句,又对着马车高声叫喊起来,“元龙还不出来相见?”

“天太冷,nn都快冻死了。”随着懒洋洋的声音,陈登的身影出现在车厢口,随后一跃而下,大笑着朝刘备走来,北风卷着雪花落在身上,他却浑然不觉。

“穿这么少,可不是得挨冻吗?”刘备见陈登穿戴颇为单薄,顺手就解开自己的裘皮大氅,颇为熟练地给他披在肩头。

陈登正要推辞,却见刘备身上赫然还有件一模一样的大氅,顿时再度大笑起来。

“古人为了表现热情,恨不得把嘴里的肉吐出来,光着脚跑出来迎接,我是爱干净的人,做不出来那一套,本想来个解衣衣之,偏偏天又这么冷,没办法,只能穿两件了。”刘备丝毫不觉得羞愧,理直气壮地解释起来。

“使君如今位高权重,想不到还是和当年一样,丝毫不拘泥于虚文俗礼,着实令人钦佩。”陈登这人性情豪迈,从来对所谓名士不假辞色,偏偏跟刘备意气相投,虽然二人只交往过短短几天,如今却言谈甚欢,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丝毫不觉生疏。

刘备笑着摇了摇头,“对待俗人的时候还是得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只有我们自己人凑到一起才能如此随意。”

短短几句话,刘备就成功把陈登纳入了自己人的阵营,对此陈登也乐得接受,旁人送上遮雪用的大伞,两人将伞撑起,说说笑笑,一路往庄园内部走去。

至于陈风,虽然没有享受到刘备亲自解衣相送的至高待遇,但同样有人送上一模一样的皮毛大氅,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心里更是热乎乎的。

“上一次看到这座庄园,还是使君前来迎娶糜家姑娘的时候,那时候围墙只有一人多高。”陈登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看着高大宽厚的外墙,再看看依托地势起伏,鳞次栉比的哨位箭楼,不由得感慨起来,他心中明白,刘备是要把这里当做从海上进军徐州的踏板了。

“就像我的基业一样,几年时间,又增长了不少。”刘备笑着搭了一句,然后随口问道:“听说陶恭祖最近挺忙?”

陈登点点头,“不是最近,从去年到现在都忙。”

陶谦虽然名字里面有个“谦”字,为人处世却一点都不谦虚,他当年被担任车骑将军、司空的张温请为参军,在凉州对付叛军的时候,就多次公开顶撞上司,后来当上徐州刺史,为了坐稳这个位置,还从丹阳老家招募了五千悍卒,用以震慑徐州本地的世家豪强。

前几年董卓乱政,关东诸侯群起而攻之,就连徐州治下的广陵太守张超都不远千里率军前去,陶谦却稳坐,在自己的领地收拢流民,恢复生产,并把徐州最具才华的陈登任命为典农校尉,深得百姓爱戴。

眼看着袁绍等人无功而返,董卓却在内部倾轧中殒命,陶谦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他开始了纵横捭阖,联合许多诸侯,想要推举屯兵中牟的朱儁为太师,共讨李傕郭汜,奉迎天子。

“琅琊国相阴德、东海国相刘馗、彭城国相汲廉、北海国相孔融、沛国相袁忠、泰山太守应劭、汝南太守徐璆、前扬州刺史周干。前九江太守服虔。”陈登扳着指头,如数家珍般讲述着陶谦的盟友们,“整个徐州和青州,几乎都被他号召起来了。”

“我不是听说朱儁被李傕用天子的名义召至长安,去担任太仆了吗?”刘备想起今年年初得到的一份情报,有些不解地问道。

“当时朱公伟麾下军吏将士多为关东人士,不愿西入关中,想与陶恭祖等人联合,但朱公伟认为天子落难,即便有生命危险,也应当前去扶持,这才是忠臣之道,所以遣散麾下部队,孤身入京,陶恭祖也只得作罢。”陈登轻叹一声,对刘备解释道。

刘备摇了摇头,“这老将军真是好汉,可惜生不逢时。”

陈登深有同感地感慨了几句,又说起了陶谦之后的举措。

第十六章 任君驱驰

眼看汉室的威势一天不如一天,地方诸侯的nbn和独立性越发强大,陶谦对自己这个徐州刺史的职位也有些不满了。

于是,在治中从事王朗和别驾赵昱的见一下,陶谦亲自起草奏章,并准备了丰厚的钱财,派遣赵昱前去长安进贡,希望能够担任徐州牧,名正言顺地掌控徐州的军政财大权。

“算算时间,赵元达也该从长安回来了。”此时众人已经进到专供贵客下榻的馆舍之中,陈登与刘备携手入座,继续说道:“到那时候,陶恭祖就可以独揽徐州大权,彻底整合诸方力量。”

刘备对此深以为然。

相比起只有监察诸郡国权限的刺史,全权执掌一州军政,可以更换裁撤治下太守、国相等人选的州牧,并且是朝廷认证的州牧,对于任何有野心的人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头衔。

作为沉浸政坛多年的汉家老臣,陶谦心机深沉,非常明白什么叫名正言顺,他没有效仿袁绍那样自封州牧,也没有像曹操那样扭扭捏捏地接受一群当地豪强送上来的州牧名头,而是和荆州刺史刘表一样,老老实实地派遣使臣入京,向皇帝请求职位。

这番举动看似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因为在很多人看来,朝廷连遭大难,又被边地来的武夫们把持着,早已名存实亡,至于那个年纪小被奸臣董卓硬推上皇位的皇帝刘协,更是有如泥偶一般,根本不值得去朝拜。

只要兵强马壮,需要什么职位,自封便是,何必如此麻烦?

但他们不知道,在更多人看来,这天下还是汉朝的,不管那个皇帝是如何登基,只要他是经过合法的程序上位,那就是无可辩驳的天下共主,这是个法理问题。

陶谦想要抓住的,就是法理依据。

之前陶谦看不惯屡次拒绝征辟的糜竺,多次想要起兵收拾他,但不是被东海国相刘馗婉言劝阻,就是被其他人或者其他事扯了后腿,总之是集结不起来想要的兵力,唯一如臂使指的,就是曹豹统帅下的那五千名丹阳精兵。

一旦被陶谦当上这个徐州牧,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要求各郡国一同出兵,讨伐不臣之逆贼了。

“那元龙你是什么想法?”刘备听了半天,突然开口问道。

陈登做出一副纳闷的表情,“我都亲自过来了,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那令尊的意思呢?”刘备继续问道。

在很早之前,他就有过将陈登招致麾下的想法,最不济也要建立盟友关系,但那时候大汉朝廷秩序尚存,汝南袁氏四世三公,正是气焰滔天,同为世家,陈珪一心向着攀附袁氏兄弟,主动切断了与刘备的友好关系,即便对方刚刚医治好自己最器重的儿子也不能改变他的心意。

对于陈珪,刘备一向是心存忌惮的,毕竟这条老狐狸在三国历史上是出了名的狡诈反复,袁术、刘备、吕布,几乎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想怎么戏耍就怎么戏耍,想怎么出卖就怎么出卖。

在确认陈珪的立场之前,刘备不可能放心大胆地接纳下邳陈家,即便陈登亲自前来表明态度都不行。

老子想使坏,儿子能挡得住吗?

陈登看着刘备,看出了他眼神中的怀疑,不由得苦笑起来,“家父与袁公路乃是故交,如今袁公路兵强马壮,有席卷河南、江淮,逐鹿天下之势,他老人家自然希望与其结盟。”

“令尊聪明一世,唯独在袁术身上看走了眼。”刘备冷笑道:“那袁术粗鄙浅薄,鼠目寸光,能依赖的只有汝南袁氏名头,方今大争之世,诸侯之间兵戎相见,我在河北把袁绍打得节节败退,刘景升在襄阳把袁术大将孙坚孙文台的脑子都打出来的,那些四世三公的冢中枯骨又在何处?难道能从地里跳出来助他们一臂之力?”

“冢中枯骨,哈哈哈哈哈”陈登被这个词弄得捧腹大笑,眼泪都差点笑出来了,“真是精辟至极,应该让家父过来,好好听一听使君这番高论。”

刘备无奈地拍了拍案桌,提醒陈登回到正题,“元龙,你与令尊意见向左,下邳陈氏何去何从,给个准信吧。”

陈登却不理他,又笑了一阵子才缓过劲来,仍然是意犹未尽地咂摸着刚才听到的话,“冢中枯骨,其实真说起来,包括皇室在内的天下世家,又有几人不是自以为高高在上,活在祖辈荣光之中的枯骨?”

看着陈登有些癫狂的笑容,刘备沉默不语,他能够听出对方心中浓浓的自嘲和不甘,也知道这股自嘲和不甘是从何而来。

下邳陈氏的兴起,最早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的陈屯,陈屯一生未曾出仕,却通过钻研经学获得美名,下一代的陈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了广汉太守,官至两千石。

陈亹的两个儿子更厉害,长子陈球家学渊博,文武双全,一路从基层干到高层,历任三公之中的司空和太尉,可谓位极人臣,除了官做得好,他还是当时首屈一指的经学大师,卢植、郑玄、管宁、华歆等大名鼎鼎的人物都至少是他的记名弟子。

陈球的儿子里面出了个吴郡太守陈瑀,出了汝阴太守陈琮,侄儿陈珪官至沛相,也就是陈登的父亲。

这种两千石世家在徐州称得上是无比显赫,经过这么多年的官商并进,钱权互补,他们家族的财富也极为可观,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当之无愧的徐州第一豪门。

但就是这样,陈珪还是要时时处处看汝南袁氏的眼色,不顾一切地想要攀附,即使陈登早就觉得刘备远远强过袁绍和袁术那一对兄弟,他也不得不违心地遵从父亲的安排。

陈登这一番大笑,在嘲笑别人的同时,恐怕也是在嘲笑自己。

“在我离开下邳之前,家父已经做出了承诺,我的决定,就是下邳陈氏的决定。”宣泄了心中积蓄了多年的愤懑之后,陈登恢复平静,对刘备正色说道:“如今我心意已决,下邳陈氏任君驱驰!”11

第十七章 齐聚

见陈登如此表态,刘备等人均是心情大好,连忙吩咐准备宴席,大家把酒言欢,喜不自胜。

一番畅饮,促膝夜谈,刘备与陈登这两个十年间仅仅相处了短短几天的人,却像是多年好友一般,谈天论地,各自讲述起这些年的经历,期间聊到当年陈家和糜家在长江航道上的恩怨,也是一笑而过,再无芥蒂。

到了第二天,外出巡视的糜竺、在琅琊练兵的张飞和臧霸也返回了庄园,众人难得见面,于是又是一番欢饮。

“下邳陈氏乃是徐州第一世家,nn龙更是出类拔萃的英才,在徐州声望极高,有他相助,陶谦覆手可灭,徐州唾手可得。”臧霸喝得有些醉了,端着酒杯一个劲地劝酒,不断对刘备提出占据徐州,趁势荡平江淮之地的建议。

在臧霸看来,拥有徐州最大的世家和最强的军事力量,刘备在江淮一带的势力已经可以凌驾于其他诸侯之上,是时候大施拳脚,把这片土地纳入治下了。

听了这话,刘备放下酒杯,对众人正色说道:“我这次赶赴徐州,除了想跟大家见见面之外,还要跟你们商量商量,为明年用兵做准备。”

“要对徐州用兵了?”张飞正喝得开心,一听刘备爆出这个重量级消息,顿时酒也不喝了,瞪着铜铃大的双眼问道。

其余众人也精神一振,纷纷将视线集中到刘备身上。

陈登却不怎么兴奋,反倒是皱起了眉头,沉声说道:“陶恭祖在徐州颇有民望,而且很可能在短期内得到朝廷任命,升任徐州牧一职,此时与他为敌实属不智之举。,还望使君三思。”

“没错,时机不到,不可轻举妄动。”刘备点点头,赞同了陈登的意见,然后指了指张飞和臧霸两人,对他们笑着说道:“所以这一次,我们要做的就是占领青州,把东海和北方领土连成一片,你们两个不用顾忌身后,可以全力北上了。”

张飞与臧霸对视一眼,齐齐大喜过望,他两人在琅琊和泰山等地配合得相当好,把青州刺史臧洪弄得焦头烂额,只是由于实力不足,加上忌惮陶谦和他的丹阳精兵,这才始终不敢大举北上,与臧洪正面交战。

如今刘备做出攻占青州的决定,那就意味着他们会得到更多的援助,更多的友军,不用继续小打小闹,而是堂堂正正地以幽州军的身份出战了。

“宣高,你的意思呢?”刘备转向臧霸,对他微笑着问道。

虽说臧霸早就跟张飞混在了一起,对陶谦爱答不理,但时至今日,他在名义上还是徐州刺史麾下,负责琅琊防务的骑都尉,刘备这句问话,实际上就是要求他扯下最后一层遮羞布,正式投入自己麾下。

臧霸是个聪明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更不含糊,当即离席正衣,单膝跪地,对刘备大声说道:“霸愿为使君马前卒,荡平四海,威加宇内,此心至死不渝!”

“好,宣高果然是爽快人。”刘备扶起臧霸,让他重新入座,然后正式宣布了对这支半独立势力的安排。

加入幽州军后,臧霸有一个冬天的时间整编部队,整顿军纪,裁撤老弱病残,剔除少数害群之马,让部队达到幽州军的平均水准。

与之相应,剩余的精锐部队会得到幽州军的正式编制,享受一切优待政策,至于那些被裁撤下来的士卒,也可以根据自身意愿,选择成为辅兵或者是解甲归田。

“虽然会有不少老弟兄无法接受,但长久来看是好事。”臧霸沉吟片刻,觉得孙观尹礼等人应该会支持刘备提出的精兵政策。

毕竟决定一支部队战斗力上下限的,都是被各级将领紧紧握在手中的,为数不多的绝对精锐,剩余大多数人说得难听一点,都不过是抱团取暖,吓唬别人,给自己壮胆用的。

既然决定了正式加入刘备麾下,背靠强大势力,也就不需要用人数来获取安全感了,裁撤掉滥竽充数的,结余下来的军费和物资还能进一步加强核心部队,划算。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部队参与吗?”张飞没有臧霸那么多的顾虑和思考,一开口就是直截了当,询问起了刘备对于这次战争的计划。

“黄汉升会集结河间、渤海两郡的兵力,从北部攻打平原太史子义、徐n将会从海上进军,在东莱登陆再加上你们从南边进攻,三面夹击,等待臧洪的就只有败亡。”刘备自信地握紧拳头,然后开始讲述柳毅和刘政在东莱一带的见闻。

听说盘踞在青州的世家豪强丧心病狂,居然明目张胆地劫掠百姓,众人纷纷破口大骂,就连性情稳重的糜竺都憋不住火气,破天荒地吐了几句脏话。

“你们可能不太清楚,早在黄巾覆灭那两年,我的好友曹孟德在担任济南国相的时候,就曾经察觉了青州豪强蓄养贼寇,残害百姓来从中获利的事情,如今爆出来这样的消息,我其实一点都不惊讶。”刘备继续说着,脑海中浮现起当年曹操的愤怒与无奈,再想想他是如何被逼离开济南国,不由得长叹一声。

听刘备说起曹操,陈登也是颇为神往,黄巾乱起之时,他也曾萌生过招募乡勇报效国家的念头,但因病未能成行,在留下终身遗憾的同时,刘备、曹操、孙坚,这些趁势而起的风云人物也令他既羡慕又钦佩。

如今刘备雄踞北方,俨然有吞并天下之势曹操辗转多地之后在兖州站稳了脚跟只有孙坚命苦,在完全按着对手爆锤的时候遭伏身亡。

在很多无法入睡的夜晚,陈登也曾经设想过,假如自己没有身患怪病,而是像刘备他们一样早早扬名蓄势,依仗陈家和徐州的力量,是否同样能成就一番事业?

但他的推演每一次都断在陈珪这个环节,老爷子心思够多,胆量够大,格局却太欠缺,一切谋划都是为了保住下邳陈家既有的利益,想着如何把徐州卖个好价钱,根本没有称雄天下的野心。

陈登自认有雄心有才能,但他这么多年也想明白了,只要老夫执掌家族一天,陈家就绝对不会做出头鸟。

还是跟着刘备干吧。11

第十八章 各忙各的

一场风雪过后,陈登再次返回下邳,他在进城之后没有回家,而是第一时间赶赴州府,拜见刺史陶谦。

“元龙为何回来得如此急迫?”和急匆匆的陈登不同,陶谦却从容不迫,还是往日里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陶谦今年六十一岁,已经是须发皆白,加之慈眉善目,看起来就像是人畜无害的邻家老翁,但熟知他生平的人就知道,这不过是表象而已。

这老爷子幼年丧父,少年时就以性格放浪闻名县里,还因为外貌不凡,谈吐豪迈而被贵人看中,将女儿许配与他。

直到成婚之后,陶谦才开始认真,考诸生、举茂才,一路做到幽州刺史,又被征拜入京担任议郎。

就在世人都把他看成文士的时候,陶谦又显露出了军事方面的才华,他跟随皇甫嵩在凉州对付羌胡叛军首领北宫伯玉等人,屡出奇谋,又在司空张温帐下担任参军,却又对张温心怀不服,大军回朝之后,他甚至在百官宴会上公然羞辱张温,尽显桀骜不驯的本色。

如今陶谦年过花甲还虎踞一州,并且对周边州郡虎视眈眈,但他毕竟年龄大了,行事作风也温和了许多,若他年轻上十几二十岁,搞不好也是纵横天下的一代枭雄,遇见东海糜家那样吃里扒外的家伙,只怕早就挥兵前去攻打了。

在这种人物面前,陈登一向是小心加谨慎,他快步来到陶谦面前见礼,然后恭声说道:“大雪漫天,道路难行,只能无功而返,还望使君勿怪。”

“不怪不怪,元龙快快坐下说话。”陶谦笑呵呵地扶起陈登,拉着他一同入座,仔细端详了片刻之后才开口问道:“前些时日听说元龙在途中染病,老夫心中甚是挂念,今日见你气色颇好,这才放心了。”

老狐狸,早就知道你在各地都有眼线,幸亏我准备得好。

陈登心中暗骂,脸上却是诚惶诚恐,“下官素来体弱多病,身边一向携带各种药物,故而病得快好得也快,使君如此挂念,实在是愧不敢当。”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一番没什么营养的话后,陶谦就有些精力不济地打起了哈欠,含糊不清地说道:“元龙啊,你大病初愈,若是没什么紧要事,就早些回家歇息吧。”

“使君所言极是,下官正是在途中听到了一些消息,这才昼夜兼程赶回徐州,如今也是困乏难耐,那下官就告退了。”见陶谦开始逐客,陈登便顺势起身告退,但他还没挪动脚步,就被陶谦给按住了手。

“什么要紧的消息,值得元龙昼夜兼程?”陶谦看似随意地问道。

陈登微微一笑,缓缓说出四个字,“兖州有变。”

数月之前,袁术被蔡瑁等人截断粮道,难以支撑麾下数量庞大的军队,于是决定放弃南阳,去豫兖一带闯闯。

恰逢此时,李傕郭汜等人为了在关东地区打开局面,任命京兆人金尚为兖州刺史,袁术问讯大喜,打着护送金尚的旗号正式进军兖州,屯军于封丘一带,并拉拢他的老战友黑山叛军和匈奴于夫罗部前来助战。

曹操自从被当地豪强迎为兖州刺史之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击败青州黄巾军,如今屁股都没坐热乎呢,朝廷就又派来个兖州刺史,后面还跟着狼子野心的袁术和一群贼寇,遇上这种事情,换了是谁都肯定忍不了啊。

于是曹操留下少量人马整编归降的百万青州黄巾,并在被战火蹂躏多年,变得残破不堪的兖州东部开展屯田,自己则是亲自率领主力部队偷偷开往西线,准备截杀金尚,当然了,如果能顺便把袁术给铲了,他也是很开心的。

“曹孟德的主力离开东线,前去陈留与袁公路作战了?”经过陈登这一番详细的讲述,陶谦脸上没了笑容,右手无意识地捻着花白的胡须,眼神也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南阳人口众多,财物丰厚,袁公路兵多将广,还有金尚这个朝廷任命的正牌刺史,依下官看来,曹孟德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陈登继续说道,同时垂下眼皮,用余光打量着陶谦的表情。

陶谦沉思片刻,起身在屋内踱步思索起来。

他是个有雄心的人,区区一个徐州,还不足以令他满足,若是陈登所言非虚,明年春暖之时,曹操和袁术就要围绕兖州乃至于豫州的归属,展开一场激烈的交锋。

袁术和曹操孰强孰弱,在陶谦看来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能不能趁着双方交战正酣,无暇顾及身后的时候,在兖州和豫州插上一脚。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相比起激斗不休的鹬蚌,陶谦一向是喜欢做渔夫的。

“使君,使君?”陈登见陶谦久久不语,便轻声呼唤起来。

陶谦回过神来,转身对陈登笑道:“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兖州战火重燃,只怕徐州也难以安宁。”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陈登问道。

“不忙,再等等看。”陶谦摆了摆手,淡淡地笑道:“我们的时间还多着呢。”

与此同时,刘备也离开了朐县,轻装简从,在张飞臧霸等人及其部属的护卫之下一路北上。

“这么冷的天,大哥却不待在庄园里过冬,大老远的跑来琅琊做什么?”张飞骑在马上,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个没完,“早知道俺就不多嘴了。”

张飞和臧霸的部队都屯驻在琅琊国北部边境,这里毗邻青州的北海国,兖州的泰山郡,属于三不管地区,便于他们往来。这也使得他们接到刘备的召唤,赶回朐县的时候,几乎穿越了整个琅琊国,把大部分重要城池都走了个遍。

就在回来的路上,张飞听说了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关于曹操的,曹操的父亲曹嵩为了躲避战乱,带着幼子曹德离开家乡沛国谯县,现在居住在琅琊国的开阳城内。

第二条则是发生在更北一点的阳都城,故泰山郡丞诸葛珪的家人在卖房子。

这两件事在张飞等人看来无足轻重,也就是饭后茶余闲聊时提起的,可是刘备听后却表现得极为反常,执意要前去琅琊,让他们谁都想不明白。

据说曹嵩是个大财主,难道刘备看上了老头的钱,准备去重操旧业,狠狠地骗上一把?11

第十九章

更让人想不明白的是,刘备在开阳城中只待了短短半天,以子侄之礼拜会曹嵩,送上不少辽东特产的人参鹿茸等高档养生品,并殷切嘱咐老人家保重身体之外,就再没有耽误半点时间,而是重新上路,向北而行。

等到车队来到阳都城下之时,天色已经黑了,按道理说是进不了城门的,幸亏张飞和臧霸这两年多次往来于琅琊,兵力调动更是频繁,经常有违反宵禁的行为出现,各地官吏郡兵也知道他们不好惹,故而都是睁一眼闭一眼。

就这样,刘备等人顺利入城,住进了专供官员往来居住的馆舍。

“大哥如此慌张,难不成诸葛家的房子下面埋了黄金?”喝着自带的美酒,哼着小曲,张飞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道。

“这事情谁说得准,反正我是觉得使君不像凡人,他想做什么事,想怎么做,我们照着做便是了。”臧霸抱着个酒坛子坐在张飞对面,喝得头也不抬,因为他知道,ziyou快活的时光就这几天,等到返回军中,就无论如何也不能随便饮酒了。

张飞抬起头来,眼睛瞪得像是铜铃一般,粗声粗气地问道:“不像凡人,难道还是神仙?”

臧霸也来了脾气,将酒坛子放在桌上反问道:“除了使君,你见过第二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治军能理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人?”

“听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不如此。”张飞挠了挠头,目光又移到了面前的酒坛子上,这时候他才醒悟过来,就连自己现在喝的烈酒,都是经过刘备改良工艺之后才有的。

“说句实在话,我还没发现使君有什么事情做不好的。”臧霸轻叹一声,继续喝起了酒。

人跟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张飞却是嘿嘿一乐,“你是没见过大哥写字,那字啊,啧啧啧,据说幽州那几位老先生都能看得背过气去。”

臧霸顿时来了精神,拉着张飞要他细细道来,可就在这时,从门外传来几声重重的咳嗽,然后刘备满脸阴沉,出现在了门口的阴影之中。

“还不早点睡,闲扯什么蛋呢?”

第二日一早,天空中阴云密布,令人心情压抑,正当刘备穿衣洗漱完毕,准备出门的时候,鹅毛般的大雪飘飘洒洒,瞬间就将大地铺上了一层洁白的地毯。

“老大,天色不好,要不然就别出去了?”眼看雪势越来越大,裴元绍有些犯懒,不愿意再冒着寒冷出门,但他话音未落,屁股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和之前一样,裴元绍皮糙肉厚,压根没什么感觉,刘备却呲牙咧嘴地揉着被震得酸麻的脚踝,狠声狠气地骂道:“傻家伙,不懂得什么叫雪中送炭吗?诸葛家都要买房度日了,肯定也没什么钱来买柴粮,我们就要趁着这个机会过去。”

过了一阵,刘备和张飞等人乘坐马车出门,马蹄声得得响起,朝着诸葛家的方向驶去。

在他们身后,还有辆马车紧紧跟随,满载着柴火和粮食布帛等物,这些东西要么是从朐县带来,要么是就地取材,将馆舍的物资顺手牵羊了,刘备这些人要么是老牌游侠、要么是山中大盗、要么是黄巾贼出身,干起这些事来得心应手,差点把馆舍洗劫一空。

作为堂堂幽州牧,刘备也不是光进不出的主,他给驿卒留下了不少钱财,用于支付自己洗劫的东西来说是绰绰有余了。

车轮滚滚向前,不多时候,诸葛家就到了,裴元绍上前敲开门,道明来意之后,那一名须发皆白,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仆精神大振,连忙将他们请了进去。

刘备迈步进门,放眼望去,只见这座院落占地广阔,房屋却显得有些破败,不由得心中暗叹。

没走几步,一名青年和一名少年就从某个拐角匆匆出现,离着老远就对刘备作揖行礼,“末学后进诸葛瑾/诸葛亮,拜见使君。”

刘备比他们年长许多,加之位高权重,又是上门送礼而来,所以呵呵一笑,坦然受礼,然后才来到二人面前,将他们扶起说话。

“我久闻令尊大名,只是事务繁忙,没有机会见面。”刘备口中说着诚恳的客套话,同时不断地打量着面前的诸葛兄弟。

先看兄长诸葛瑾,好家伙,这脸长得,范尼斯特鲁伊也不过如此,怪不得后来被孙十万比作驴呢,就这长度,一般的驴都赶不上他。

再看看兄弟诸葛亮,嗯,顿时觉得顺眼多了,虽然面容稍显稚嫩,眉眼之间却是英姿勃发,加之身材高大,体格匀称,一看就知道以后是个风靡万千少女的美男子。

这就是我的偶像啊!

刘备面色平静,心中却是波澜起伏,他自从穿越回来,即使是面对灵帝刘宏那样的九五之尊,曹操那样的绝代雄杰,都可以从容笑对,从没有今天这样的紧张与激动。

这种终尝所愿的心情,就像追星族终于站在了偶像面前一样。

进到诸葛家前堂,刘备发现摆设器物还是过去的款式,众人分主客坐下,看着略显破旧的putuán和席子,刘备对这家人的经济情况,也有了更为清晰的了解。

虽然诸葛兄弟后来都成为了各自一方的重臣,但此时毕竟年纪还小,面对身居高位的刘备、威风凛凛的张飞和臧霸等人,还是显出了明显的紧张和拘谨。

刘备自然也察觉到了屋内的尴尬气氛,他看看诸葛瑾,再看看诸葛亮,微笑着开口说道:“瑾者,美玉也,令尊这个名字起得不错,倒是令弟为何没有起名诸葛瑜,而是叫诸葛亮呢?”

瑾瑜这两个字都是玉的种类,通常是结伴出现,泛指美玉,也比喻美德贤才,按照常理,哥哥起名叫瑾,兄弟即使不叫瑜,也应该是起个王字旁的名字,这样才显得齐整。

当面讨论对方姓名,按理说是比较不敬的行为,但刘备年长位尊,在座的也没有什么外人,只当是亲友之间闲聊,倒也无伤大雅。

诸葛瑾看起来有些敦厚老实,听了这善意的玩笑话后,嘴唇动了几下却没说话,反倒是年龄尚小的诸葛亮开口解答。

“使君所言确实有理,只是晚辈生得太迟,名字被人占了。”11

第二十章 想不想去看看

众人齐齐一愣,名字被人占了,这是什么操作?

诸葛亮神情自若,继续开口说道:“晚辈在家中排行第四,除了兄长之外还有两位家姊,名字是诸葛瑜和诸葛英。”

这个解释让刘备等人恍然大悟,齐声大笑起来。

刘备笑了一阵,又赞许地点了点头,“瑾瑜之才,英风亮节,我虽然不曾见过令尊,但从诸位的名字,也足以看出他的品行高洁,对子女的谆谆厚望,此等英才殊为难得。”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刘备不断表露出对诸葛珪的景仰和未能与其交往的遗憾,令诸葛瑾和诸葛亮这两兄弟如沐春风,在受宠若惊之余,心中不知不觉地也产生了亲近的感觉。

渐渐的,堂中气氛就变得融洽了许多,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众人言谈甚欢,外面的裴元绍也没闲着,他先是指挥随行的十几名军士将各类物资卸入院内,又在老家仆的引领下分门别类放置完毕,过了一阵,他们又取了木炭,把前堂正中的炭炉点上了火,明亮的炭火夹杂着细微的噼啪声,使这间原本有些清冷的屋子变得暖意洋洋。

闲聊之中,刘备似乎是无意间提起了卖房子的事,诸葛瑾也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讲述起家族历史和近况。

琅琊诸葛氏起源于夏朝,乃是皋陶之子伯益的后代,由于担任葛国国君,故而以葛为氏。

秦末陈胜起义,有大将葛婴屡立战功,却被陈胜冤杀,汉兴之后nn追思,孝文皇帝追念葛婴的功勋,封他的孙子为诸县侯,其后代遂以诸葛为姓氏。

诸葛珪曾任泰山郡丞,生有三男两女,按理说养家糊口不成问题,但他英年早逝,那年诸葛瑾只有十三岁,便要承担起奉养继母和四个弟弟妹妹的重任,他生性忠厚老实,又不懂经营之道,本就不是特别丰厚的身家,就慢慢衰败下来。

早几年的时候,天下还算太平,诸葛珪的兄弟诸葛玄在京城为官,还能时常送来钱财接济,后来诸葛玄跟随刘表前往荆州任职,又赶上董卓乱政,中原打成了一锅粥,道路阻隔,往来不便,来自诸葛玄的接济一日少过一日,诸葛瑾见家中人丁稀落,居住在这样规模的宅院也是浪费,故而决定将其售卖,换取钱财。

“卖房卖地只能解燃眉之急,却不是长久之计啊。”刘备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由得有些唏嘘,好好一个家庭,就因为失去了作为顶梁柱的男人,短短几年时间就落到要卖掉祖产来度日的窘境。

再想想自己家里那两位娇妻,三个粉雕玉琢般的孩儿,若是一步不慎,在争夺天下的过程中落败,到时候覆巢之下,只怕是一颗完卵也留不住。

还是得撸起袖子加油干啊。

诸葛瑾听得愁眉苦脸,却又无可奈何。

他自幼好学,博览诗经、尚书、左氏春秋,还曾经在洛阳求学,却因为生母去世得早,不得不中断求学,回乡守孝,谁曾想刚刚守完孝没多久,父亲又去世了,小小年纪,就要把偌大一个家扛在肩上。

按道理说他饱读诗书,守孝期间极尽孝道,侍奉继母也恭敬谨慎,深得乡邻敬重,假以时日,被举孝廉入仕,也是一条出路。

偏偏就在十九岁,还差一年加冠,获得为国效力资格的时候,家里的生活彻底接济不上了,这才出此下策,售卖房产,希望渡过难关。

“这么好的房子,你们说卖就卖了?”刘备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腿脚,顺便抬起头来看了一圈,口中悠悠叹道。

诸葛亮一直规规矩矩地在旁边静听众人交谈,此时见刘备叹息,自家兄长又垂头不语,一时间按捺不住,昂然说道:“先祖前来阳都之时并无尺寸之地,尚能将家族绵延至今,如今我兄弟虽然身居困境,却也未尝不能重振家风,光耀门楣,区区一座宅院,卖便卖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听闻此言,刘备霍然转身,正要开口说话,却没想到张飞一拍案桌,抢先对诸葛亮高声赞叹起来。

“你这少年倒是好志气!”张飞嗓门本来就大,此时心情激荡,声音更是高了几分,震得堂屋嗡嗡作响,“俺老张在当年起兵之时,也是卖了家中桃园和宅院来换取军资,大丈夫胸怀天下,区区一座房屋又算得了什么?”

诸葛亮双手一拍,“久闻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两人话遇知己,一唱一和,热情得就差斩鸡头拜把子了,把刘备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要不是打不过张飞,他肯定要冲过去把这个黑炭头按在地上爆锤一顿。

从华佗开始,每次招揽人才的时候你都要插嘴抢台词,什么毛病这是?

刚好这时候诸葛瑾也大张着嘴,目光有些呆滞地转了过来,刘备压下怒火,决定跟这个老实人好好交流,沟通一下感情。

“令弟虽然年幼,说话却颇有道理,不知师从何人,治何经典?”刘备挤出笑容,对诸葛瑾温声问道。

诸葛瑾一愣,寻思着对方怎么话锋一转,说起了学业的事,然后才想起来,面前这位刘使君可是大儒卢植卢子干的学生,人见面肯定是要聊学问的,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舍弟”

不等诸葛瑾说完,那边诸葛亮又抢过了话头,“晚辈博览群书,却不求精熟,观其大略便可。”

“观其大略?”刘备眯着眼笑了起来,这倒是跟史书上记载的一样。

诸葛亮不顾自己兄长一个劲地使眼色,自信地答道:“世之腐儒寻章摘句,穷其一生能读几卷书来?我观其大略,知晓书中精要,一生所学怕是要超过常人百倍。”

这时候诸葛瑾终于按捺不住,怒声训斥起来,“大胆孺子,竟敢在使君面前口出狂言,还不速速谢罪!”

天下儒生最爱干的事情就是研究先贤经典,讲究个微言大义,恨不得把祖宗说的每一个字都琢磨出花来,诸葛亮这一番话,简直就是指着儒家弟子的脸骂街,换了当年那些脾气暴躁的公羊儒生,只怕现在已经拔剑相向,血溅三尺了。

“令弟说得一点没错,何罪之有啊?”出乎诸葛瑾意料的是,刘备这个大儒门生丝毫不恼,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直到他笑够了,才指着诸葛亮说道:“我在幽州有一座书院,其中藏书浩如烟海,更有许多你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鲜东西,想不想去看看?”11

第二十一章 海的另一边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城北低矮的峄阳山也无法阻挡南下的凛冽寒风和暴雪,整个下邳城变得无比萧索,往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变得冷冷清清,几乎没有人的踪影。

就在这样的气氛之中,一辆马车穿破风雪的阻隔,在下邳城中的客栈落脚,天黑之后,又有两名青年趁着夜色走上街头,进到了下邳陈家的宅院。

“国让,你怎么来了?”陈登又惊又喜地看着对面正在抖落身上雪花的田豫,压低声音问道。

“今年天冷,师兄在返回幽州之时特意叮嘱我送来裘皮大衣数件,以供老家主、云龙兄和家眷御寒。”自从在糜家庄园内欢饮数日,互相了解了志向和才能之后,田豫与陈登就结为好友,此时再度相见也没什么拘束,大大咧咧地说明了来意。

陈登失笑起来,“大老远的跑来就为这事,难道我陈家还缺几件御寒衣服不成?”

“礼轻情意重嘛,这就是个意思。”田豫嘿嘿一笑,径自坐到客座,从身边小包里取出一封薄薄的信笺,“这里还有师兄的亲笔信,说是元龙兄看了就知道。”

就在陈登准备拆开信封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拐杖触及青石地面的声音响起,紧接着,陈珪苍老的身形就出现在了门外。

“渔阳田豫,见过陈老家主。”虽然未曾谋面,但从这老者的穿着和气度,田豫就迅速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连忙起身行礼。

陈珪点点头,自顾自地来到上首坐下,方才缓缓开口说道:“老朽与令师卢子干乃是故交,叫你一声贤侄,应该没错吧?”

“末学后进田豫,拜见老大人。”田豫这些年磨练得相当机敏,一听陈珪有套近乎的意思,马上再度起身行了个子侄礼,称呼也改成了对待师长一般。

“贤侄快快请起,坐吧,坐吧,啊。”陈珪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然后转向陈登问道:“刘玄德写了什么啊?”

陈登双手奉上刚刚拆封的信件,陈珪接过之后抽出信纸并将其展开,只见洁白的纸面上,只有十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不愧是卢子干的得意门生,才华横溢啊。”陈珪反复咂摸着这两句诗,口中赞叹不已,“可就是这字太难看,莫不是手受伤了?”

田豫强忍笑意,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刘备为了写这十个字,浪费了七张纸,眼下被陈珪评价为“太难看”的这张,已经是刘备最满意的作品了。

陈珪看了一阵才将信递还陈登,然后屋内又陷入了沉默。

半晌之后,陈珪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有些感慨地说道:“能有几个意气相投的好友,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田豫和陈登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便只是点头,静静等待下文。

又过了一阵,陈珪望向陈登,语气温和地说道:“我老了,也不能总是挡着你们年轻人的路,元龙,你想做什么,想怎么做,就去做吧,陈家的人力物力,也全部听令于你。”

听到这话,陈登才松了一口气,原本有些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脸上也露出了喜色。

坐在另一边的田豫同样浑身轻松,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这一次前来下邳,是要寻找机会与陈珪见上一面,对这位执掌下邳陈氏几十年的老家主晓以利害,必要时可以许下一些条件,换取陈家支持的。

但没想到,陈珪居然如此干脆利落地放权,把下邳陈氏这艘大船的掌舵人身份交给了陈登。

“刚才听国让说,刘玄德派你送来裘皮大衣,现在何处啊?”陈珪又转向田豫,面带笑意地问道。

“启禀老大人,那些衣物过于厚重,携带不便,都存放在客栈之中,等到明天,元龙兄自可派人去取。”田豫没想到老头突然说起这个,连忙老老实实地答道。

陈珪呵呵一笑,“不用等到明天,一共四件是吧,老夫已经收到了。”

在田豫和陈登震惊的注视之下,陈珪费力地起身,拄着拐杖缓缓向外走去,“年轻人做事情要更隐秘一点,老夫能做到的,陶恭祖未必就不能。”

田豫面色铁青,嘴角不住地颤抖,双手紧握成拳,直到清脆的拐杖声彻底远去才放松下来。

那座客栈毗邻城门,往来便利,是他一年前亲自相中,并派人出面买下来的,专门用来驻扎人手、刺探情报所用,后院的几间客房地下甚至还有暗窖,内里存放了不少兵器军械。

客栈的主要人员都是田豫亲自挑选出来的,能力和忠诚度都没有问题,任何人从他们身上都不可能看出什么蛛丝马迹,陈珪是怎么知道的?

田豫脑中飞速闪过无数念头,最后把怀疑的重点锁定在几名杂役身上,这些杂役是他为了掩人耳目才让手下人去雇佣的,只负责端茶倒水清扫房屋的小事,并且两个月必定辞退,重新雇人。

如果出问题,只可能是这几人里面。

陈登见田豫默不作声,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之后苦笑着说道:“国让,我对此并不知情。”

“我知道。”田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返回客栈的田豫就开始了全面而细致的筛查工作,与此同时,远方的辽阔海面上,刘备则是伸着懒腰走出船舱,享受起了旭日初升的美景。

过了一阵,诸葛瑾和诸葛亮也走上甲板,感受着海风的吹拂。

与寒冷彻骨的内陆相比,海上要相对温暖不少,清澈湛蓝的海水之中,甚至还能看到各种鱼类在穿梭游动,诸多美景,牢牢吸引住从未见过大海的诸葛兄弟,让他们不时发出惊叹之声。

“知道海的另一边是什么地方吗?”刘备指向旭日升起的方向。

“是乐浪和三韩。”诸葛亮抢先回答,然后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倭国。”

刘备赞许地点点头,微笑着说道:“换做几年前,你的答案就是对的,不过现在,三韩之地已经是我大汉领土,数十年后,倭国也会被纳入大汉治下。”

诸葛兄弟四目圆睁,惊讶地望向刘备。11

第二十二章 太爽了

好容易遇到完全不清楚自己丰功伟绩的小孩子,刘备欣喜异常,顿时火力全开,从奔袭秽貊讲到血战高句丽,从扫平乌桓讲到攻灭三韩,那一场场战斗本就精彩绝伦,又被他添油加醋,讲得是口沫横飞,不但把诸葛兄弟听得神驰意往,恨不能身临其境,就连上来寻找他二人的诸葛瑜、诸葛英姐妹两个都听得入了神。

“经此一战,狗奴国兵败如山倒,数十万大军丢盔弃甲,甘兴霸率领麾下百壮士正要追杀而去,一举荡平敌国,却不想那倭女王亲临军中,请求他暂且歇兵。”

刘备尽情享受着几个年轻人崇拜的目光,口中滔滔不绝,越说越是起劲。

就在此时,裴元绍费力地从船舱门口挤了出来,粗声粗气地打断了他的故事,“老大,先回舱用餐吧,饭菜都凉了。”

“嗯?”刘备看了看裴元绍,再抬头看了看已经升得老高的太阳,才觉得腹内空空,于是大手一拍身边的船板,朗声说道:“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走,吃饭去。”

诸葛兄弟姐妹四人正听得兴起,顿觉意犹未尽,不由得转过头去,对裴元绍怒目而视,这时候刘备又说了一句话,顿时让他们目光中的怒气变为了敬意。

“我这兄弟也是战场上出生入死回来的,人称铁塔裴都尉,双臂有千斤之力,万猪不挡之勇。”

裴元绍一听就咧着嘴傻笑起来,他这十年来吃得膀大腰圆,体壮如牛,州府里面有什么重活都是他来干,去年冬天半截铁塔要杀猪,让他帮忙按住腿脚,没想到一番折腾,那一头七百斤的大肥猪竟然被这夫妻二人给压得屎尿横流,瘫在地下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经此一役,裴元绍对自己的战斗力充满了自信,万猪不挡之勇有些夸张,但是三两头猪,他还是有信心对付的。

四个年轻人里面除了诸葛瑾十九岁之外,其他三个最大的十六最小的十二,正是崇拜英雄的年龄,加上刚才听得入迷,根本没有分辨出刘备说得不是万夫不挡,而是万猪不挡之勇,只觉得裴元绍那魁梧健硕的身材又高大了几分。

再说了,大人物出行的时候,身边肯定是带着麾下有数的高手,这可是常识。

于是乎,裴元绍享受到了人生二十多年来最高规格的礼遇,被诸葛兄弟一口一个裴都尉地叫着,美得鼻子都快冒泡了。

“元绍,诸葛夫人那边的饭菜送去了吗?”刘备落座之后,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就先向裴元绍询问起来。

诸葛瑾连忙答道:“都送过去了,不劳使君挂念。”

我又不是曹孟德,有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挂念你老娘干什么啊,至于这么紧张吗?

刘备心中疯狂吐槽,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而是矜持地点点头,示意大家开吃。

在前些时日,经过刘备的巧舌如簧和张飞的热血激昂,诸葛瑾终于决定不再困守阳都旧宅,他回到后堂向继母禀nn意之后,果断行使家主的权力,带着继母、三个弟弟妹妹和一名孤苦伶仃无处可去的老家仆,举家出动,跟随刘备前去幽州生活。

到了朐县,那位老家仆又担心自己年老体衰,经受不起旅途劳顿,到时候再成了拖累,执意要留在糜家庄园做个下人,刘备见状,便让糜竺安排个住处,让他老有所依。

见到刘备这么有人情味,诸葛珪那位遗孀便也不再忧心忡忡,安心带着两个女儿上船住下,由于从未在海上生活过,这诸葛夫人一出海就晕船病倒了,吃饭喝药都是由诸葛瑜和诸葛英这姐妹两个送进送出,刘备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每天都要询问她的近况,结果诸葛瑾就又想多了。

这都是什么事嘛。

刘备喜欢吃肉,船上饭菜也以荤腥油腻为主,没过片刻,诸葛瑾和诸葛亮就都吃顶住了,却见裴元绍双手如飞,又是连吃了两大碗饭、啃了半个烧猪肘才心满意足,顿觉震撼莫名,暗道猛将兄果然非比寻常,单单这饭量就令常人难以企及。

诸葛亮思维开阔,心想着一个都尉就已经如此威猛,前些天见到的张将军更是雄伟异常,其他驰骋疆场的猛将们又该是何等威风,他越想越是震撼,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刚才讲到哪了?”刘备吃饱喝足,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准备再次开始吹牛,哪知道面前这个毛头小子已经把自己的阵营想象成了一群肌肉兄贵。

诸葛亮回过神来,稍一思索便开口说道:“倭女王亲临军中,请求甘将军歇兵回朝。”

“哦哦,对。”刘备点点头,正要继续开讲,却见诸葛瑾愁眉苦脸地扭来扭去,便好奇地问道:“怎么了,肚子不舒服?”

“使君可否移驾到甲板上,让我那两位舍妹也能听听?”诸葛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然她们还得让我复述一遍。”

原来这还是个照顾妹妹的,既不想让她们错过精彩的故事,又怕她们进到男人舱室之中弄出尴尬,所以才扭扭捏捏。

刘备心中暗笑,起身就往舱外走去,“那就在外面讲。”

过了一阵,甲板上再次响起抑扬顿挫的讲述,和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原来倭国朝廷也是奸臣当道,才逼得女王万里迢迢前来求援,幸亏遇见了甘将军,否则真是不堪设想。”诸葛姐妹身为女子,对这种凄美的爱情故事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

而两个男孩子则是对纵横捭阖更有兴趣,诸葛亮对远征倭国的汉军将士赞不绝口,被他们的豪迈气魄深深吸引,“乘风破浪,远渡重洋,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诸葛瑾关心的重点则不一样,“希望那些将士们早日平息彼国叛乱,衣锦还乡才好。”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刘备起身来到船身的栏杆处,眺望着遥远的东南方向,口中悠悠说道:“汉家将士从来都是将生死荣辱置之度外,我们要做的、能做的,就是不辜负他们的付出和牺牲,荡平奸佞,为天下谋太平!”

这些天的相处之中,刘备时有妙语佳句,令诸葛兄弟钦佩不已,此时听他出口成章,说出的话又是这样鼓舞人心,更是盼着自己早日长大n,追随刘备左右。

在崇拜和景仰的目光注视下,刘备背着双手傲然而立,北风迎面而来,将他身上长袍吹得猎猎作响,但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尽量保持着高人的形象。

装逼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刘备无声地吸了吸即将流淌下来的鼻涕,心中想道。11

第二十三章

就这样,漫漫海上旅途之中,刘备的各种传奇故事,就成了孩子们最大的消遣和每天最期待的事。

幽州军战史讲完了,刘备又开始讲述起简雍等人在洛阳的故事,经过他的添油加醋,简雍等人在洛阳吃吃喝喝悠闲度的行径变得像是后世狗血恶俗的谍战片一般惊心动魄,令人惊叹连连。

由于担心海上风浪太大,此次航行并没有走近几年来被探明的直线航道,而是沿着海岸线不远处,走起了传统的近海航线。

正因如此,他们在航行到山东半岛附近的海域之时,先后遇到了许多扬帆出海的大小船只,甚至还有百姓划着舢板,希望能够越过海洋,去辽东或者朝鲜半岛。

“这些人难道不怕风浪打翻小船,致使葬鱼腹吗”看着星星点点,遍布在视线中的小船,诸葛瑾痛心疾首地问道。

“礼记里面有一篇写的是苛政猛于虎,难道没听过这个典故吗”刘备冷笑一声,“这些人还是有血,想要求个生路的,很多老弱病残就只能待在家中等死了。”

诸葛瑾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才闷闷地说道“我听说青州刺史臧洪为人雄气壮节,怀大志,在他治下,百姓本不应是这样的遭遇。”

“很多事你不懂,臧子源是人才不假,但他做到这个位置是受袁绍指派,并未经过朝廷任命,名不正言不顺,若是没有本地世家豪强支持,早就被人赶下去了。”刘备开启教学模式,循循善起来。

诸葛瑾还瞪着眼睛,似乎是在思索对方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站在船头另一侧的诸葛亮却率先领悟,清声说道“使君前两天说过嘴软、拿人手短,臧子源依靠世家豪强方可站稳脚跟,很多时候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对那些人的恶行视若无睹。”

“就是这么个道理。”刘备赞许地点了点头。

经过这一段时的相处,刘备对诸葛瑾和诸葛亮这两个人的也有了一定的了解,或许是十几岁就丧父,需要扛起家族重担的缘故,诸葛瑾为人踏实,温厚,襟气度不错,更是对劳苦大众怀有深深的同心,等到了幽州之后跟着卢植等人学上几年,用来治理地方或是在州府里处理政务是绰绰有余。

与兄长相比,年方十二岁的诸葛亮,表现出来的聪颖和才能,则是远远超过常人,比起刘备见过的所有人都高出一个档次。

不管看什么书,这小家伙都能做到过目不忘,非但可以用自己凝练的文字进行概括,还能举一反三,提出与古人不同的想法和思路。

不管刘备用什么典故,讲什么道理,诸葛亮都能迅速领会,对刘备讲述的内容进行补充说明,小小年纪,说出的话却像是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半辈子一样。

度过最初的几天时间后,诸葛亮也没了拘谨,甚至带着七岁的幼弟诸葛均下到船舱底层,见到了不断踏动木轮,推动船只逆风前行的船工,回到甲板,他就能把整艘船的大概构造画出来,并煞有其事地琢磨着如何改进,让船工们获得更好的劳动环境了。

几天时间下来,刘备的心就经历了惊喜、震撼、崇拜等过程,最后彻底变得麻木了。

这个时候刘备才真正记起了诸葛亮的份这可是华夏五千年历史上最顶尖的人物,群星璀璨的天空中最亮的那几颗,无数人包括他自己顶礼膜拜的偶像,他的名字几乎都成了“智”这个字的象征。

这是真正的天才。

面对真正的天才,寻常人需要做的,能够做的,就是为他们合适的学习空间、稳定的生活环境,在他们世界观尚未定型的时候一些正面的引导。

作为穿越者,还可以将自己掌握的超越时代的知识传授给他们,让他们更快地成长为完全体。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做。

于是,刘备也不讲故事了,而是专心致志地当起了老师,数学、物理学、化学,从b数字讲到作用力与反作用力,从极西的罗马讲到前人尚未踏足的蛮荒之地,最后连诸葛瑾都听得一头浆糊了,诸葛亮却还像是干燥的海绵一样,不断地吸收着所有的知识。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的友谊也变得愈加坚固。

在刘备看来,诸葛亮是一块稍加打磨就能亮瞎所有人狗眼的绝世美玉,只要他能够成长到历史上那样,自己就完全可以当个甩手掌柜,安度晚年了,为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无论无核都要大力培养。

在诸葛亮看来,刘备将自己的家族拖离困境,对五兄妹的生活关怀备至,本就值得肝脑涂地来报答,这段时间更是亦师亦友,慷慨无私地传授自己各种知识,堪称恩深似海。除了努力学习,将来有机会为之效力,他就再没有其他的想法了。

绕过成山角,船只转向朝西,由于逆风航行耗费了太多时间,他们需要在东莱靠港,补充淡水和食物。

如果运气好,遇见太史慈和他的人手,还能第一时间了解青州的况。

东莱郡的治所位于黄县,北面就是渤海海峡,从南到北分别有南长山岛、北长山岛等一系列岛屿,像是珍珠一样连接着山东半岛的东莱和辽东半岛的旅顺,这里水面平静,沿途又有许多小岛可以落脚,水好一些的人甚至在上绑几个大葫芦就能游过去,青州百姓但凡是想要出海逃难,首选之地肯定就是这里。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黄县还是青州最重要的港口,往来的商船在运送货物赚取财富的同时,还干起了客轮的活计,把付得起船资的人们送往海外,至于那些付不起钱的,对不起,还是自己想别的办法。

正因为这个原因,在刘备一行抵达黄县附近的海面之后,第一时间看见的就是停靠在海岸线各处,大大小小的船只,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岸边人群的呼唤和哭喊之声,这种景象,顿时让刘备脸色变得铁青。

居然有这么多人在寒冷的冬季背井离乡,青州的况,居然恶化到如此的程度了吗11

第二十四章 交给你了

翌日一早,幽州军大营中变得人声鼎沸,无数股炊烟笔直升上天空。

从第一股炊烟升起,并州军的岗哨就发现了这个不寻常的情况,他们迅速层层向上汇报。

对于久经战阵的并州将领们来说,对面幽州军摆出的姿态很明确,他们是在埋锅做饭,接下来就要出营列阵,向自己发动进攻了。

“这个刘玄德,为了别人的事情千里迢迢跑过来,还这么心急地要打一仗,他脑子是不是坏掉了?”胡轸背负双手,在帐中转了又转,心情极为矛盾。

从个人感情来说,胡轸对吕布这个并州第一勇将,乃至于董卓麾下第一勇将毫无好感,甚至是厌恶、痛恨,巴不得他早点死掉,带着他那些桀骜不驯的并州狼骑一起死,把军功、官爵和赏赐全都留给土生土长,追随董相国数十年的凉州嫡系。

可惜他和一部分凉州将领的想法,并不能左右董卓的心意,如今的董卓,已经不是那个眼光局限在凉州一地,局限在中郎将还是刺史的官职,而是要总揽全局,把朝政和兵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在董卓看来,强大的并州军是除了凉州嫡系外,另一条坚实的臂膀,足以保护自己,并且吕布等人杀害丁原,背负着背信弃义的叛徒名声,注定是没有其他出路,只能死心塌地为自己效力。

这样的忠犬,哪里去找?

所以即便是把胡轸空降到并州狼骑担任大都护,董卓也时不时地提醒他,让他尽量保存并州军实力,不要随便消耗在无意义的战场上。

至于吕布和张辽等人,也要善加笼络,等到胡轸真的可以掌握住这支部队,到那时候,他再想怎样针对原本的并州将领,那董卓就不管了。

这时候,吕布已经披挂整齐,来到中军大帐之外等候胡轸,他在此之前,他已经传令下去,让所有士卒加紧戒备,同时埋锅做饭,准备迎接大战降临。

“都护,吕布在帐外求见。”一名亲卫进入帐中,来到胡轸身侧向他轻声禀报。

胡轸迈步出去,等到他出现在爱吕布等人面前,脸上已经挂上了难得一见的和煦笑容。

“启禀大都护,幽州军那边炊烟已经渐渐变淡,依末将看来,两三柱香后,他们就会整军出营,我军也应该做好准备。”见到胡轸出来,吕布连忙抱拳行施礼,向他朗声说道。

“不急,奉先你跟我来。”胡轸见众将士均是披挂整齐,斗志昂扬,心中十分满意,他点了点头,示意吕布跟着自己走上寨墙。

按照常规的作战思路,两军在野外扎营对峙,尤其是现在双方都是以骑兵作为主力部队的情况下,至少应该保持十里远的距离,否则想要出战,连布阵的空间都没有。

可是昨天幽州军扎营的时候,依仗着天色尚早,己方人数众多,不但大摇大摆地压到了十里之外才开始安营扎寨,并且在筑起一道寨墙之后,又以此为凭仗,在更靠近对手的距离修建了另一道真正高大坚固的营寨。

两军距离拉近到八里,至少幽州军这边的数万兵力是无法施展开的。

这个刘备到底想要做什么?

“幽州军似乎是想依仗兵力优势,慢慢推进过来。”胡轸也是在凉州边军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对行军打仗极为熟稔,眼睛一扫,就能从营寨的规模,炊烟的数量,推测出敌军的大概数量在四万人左右。

自己能判断出对方人数,难道对方就判断不出己方人数?

胡轸没这么自大。

如今的局面就像是双方亮明了兵力底牌,用兵力调动作为语言,与对手进行交谈。

看刘备的架势,他是连自己的意图都不愿意隐藏,就是想贴身短打,不给并州军施展骑兵优势的机会。

“我们击溃王匡的河内军,已经让关东联军丧胆,没必要为了北岸渡口,与幽州军过多纠缠。”吕布站在胡轸侧面缓缓说道,眼角则是窥伺对方的表情。

“哦?”胡轸转过头去盯着吕布,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吕布则是坦然迎上对方视线,用手比划着从侧面流过两军营寨的滔滔黄河,向胡轸阐述自己的思路。

黄河在洛阳北侧蜿蜒百里,在这么长的距离上,只有三个渡口可以容纳大军经过,对于董卓和刘备双方来说,渡过黄河进行会战,都是极为冒险的行为。

一旦战败,大军撤退不及,极有可能全军覆灭。

“关东联军在酸枣虎视眈眈,相国的主力部队不可能大举渡河支援我军,我们手中的五千骑兵野战天下无敌,若是被敌军拖到营寨攻防战,或许还比不上普通步卒,时间拖得越久,形势就越倒向幽州一方。”

吕布的意思胡轸很明白,自己这支部队本就是负责拱卫洛阳,只不过前段时间王匡和韩浩过于嚣张,摆出一副要渡河拼命的姿势,董相国这才派出几只部队前往征讨。

西凉边军身经百战,对付王匡那种无能之辈自然不在话下,牛辅在西边调动部队,两个假动作就把河东军引到河阳,让吕布轻松渡河,对他来了个背刺,全军一溃千里。

五千铁骑渡河,绞杀整支河东军,已经是不错的战绩,眼下己方已成孤军,面对人多势众,来势汹汹的幽州军,再要硬拼,恐怕之前赚到的就要全赔出去了。

“奉先,依你之见,我军该如何应对?”胡轸没有直接做出决定,而是把问题又抛回给了吕布。

“调集船只,准备向南撤退,同时显露实力,让幽州军不敢肆意推进。”吕布不假思索地说道:“黄河北岸给他们便是,我们只需扼守南岸。”

保存并州军实力,这正是胡轸从董卓那里得到的指示,但他又不希望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撤退,总想着再坑吕布一下。

思索片刻之后,胡轸心生一计,他顺着刚才吕布的话头说道:“如此甚好,那么袭扰幽州军,阻拦他们前进的重任,就交给奉先你了。”

第二十五章 孜孜不倦

不到半天时间,水粮补充完毕,太史慈也早已下船,去召集他的人手了。

于是刘备一行缓缓离岸,继续向北驶去。

看着这一艘大船离开,许多怀着期待聚集而来,却最终落得失望的流民百姓发出了震天的哭号声,面对如此悲伤和哀切的场景,本以为自己已经变成铁石心肠的刘备也不忍再看,默默地走下甲板,躲在船舱门口随便坐着黯然神伤去了。

“使君麾下战舰如云,幽州的商船更是数量众多,为何不派他们前来运送流民呢?”诸葛亮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好奇地发问道。

刘备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水师的战船主力在倭国和大陆泽,未必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即便知道了也很难及时赶回来。至于商船和渔船,那些船的木材和工艺和战船无法相比,每年冬季都必须回港大修几个月、更换船板、刷漆补缝,否则是要出大事的。”

诸葛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们现在能看到这么多靠港船只,其中有一半都是幽州和辽东的渔船。”刘备隔着舱门指向渐渐远去的黄县港口,那些船只的结构特色太过独特,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这些都是船况较好,自发前来救援的,渤海北岸即将封冻,官府不可能强令他们出海。”

坦率地说,刘备很佩服这些不畏艰险的船主,换了是他自己,在明知道座驾有安全隐患的时候,绝对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出海。

“那我们这艘船是战船,并且船内颇为宽敞”诸葛瑾刚刚从后甲板回到舱门,不住地摇头叹息,恰好听见刘备最后几句话,顿时疑惑地发问起来。

在他看来,如果刘备是真正的君子,就应该毫不犹豫地放人上船,不论多少,总之是能带一个算一个,总比现在这样甩手离开的好。

前些天一直在说什么家国天下的大义,此时却见死不救,说得难听点,刘备有些虚伪了。

“首先,我在船上,所有护卫人员和船工就绝不会同意将身份不明的百姓放上船,在他们看来,刘使君的安全关系到数百万人的未来,容不得半点疏忽,他们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绝不会让危险或是潜在的危险靠近我。”面对诸葛瑾的质疑,刘备也不生气,而是拍了拍身边的船板示意他坐下,然后继续说道:“其次,弟兄们愿意为我牺牲自己,我就更不能由着性子让他们为难,老老实实待着,尽快赶回幽州,让这艘战船可以趁着封冻之前再一次南下运送流民,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诸葛瑾有些不服气,还想再说什么,刘备却止住了他,向外指了指问道:“没感觉到船速加快了许多吗?”

听了刘备的问话,诸葛亮连忙跑出舱门,在船尾观察了片刻之后又跑回来,面色欣喜地说道:“使君说的没错,木轮的转速确实是比前几天要快上不少,应该是船工们见到流民的惨状,希望早些将我们送回幽州呢。”

卡这面色讪讪的诸葛瑾,刘备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向自己的舱室走去,“若是真有心,就下到底舱去帮着蹬蹬船吧。”

从东莱到沽水港的航线刚好正面迎着呼啸而来的西北风,虽说这股寒冷空气到了海上就削弱了不少,但同样给船只的航行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来时顺风顺水,只花了不到两天时间的路程,返回的时候却用了足足三天。

万幸的是,沽水港还没有结冰的迹象,刘备一行登上码头,数十名精疲力尽的船工们也跟着上了岸,经过短暂的交接,另一批船工沿着踏板走上战船,没等刘备等人离开,这艘战船就再度起航,朝着南方驶去。

“这就是幽州最大的港口吗?”看着宽阔平整,可以容纳上百艘船只同时停泊的码头、像巨人般高大巍峨,并有着长长臂膀的吊车、鳞次栉比的仓库和其他建筑,川流不息的马车和人群,诸葛家族的所有成员都彻底惊住了,几名女眷甚至产生了些许畏惧心理,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诸葛亮和诸葛均两个却没什么顾忌,他们欢呼着奔跑在平坦的码头上,片刻之后就跑回刘备和前来迎接的港口负责人面前询问起来,“偌大的港口,为何没有船只停泊呢?”

港口负责人早已从刘备口中得知了这些人的身份,根本不敢像对待寻常孩童一样随口糊弄,而是正儿经地答道:“沽水港地处渤海北岸且水浅,每逢冬季便会封冻,船只停泊在此很容易被海冰挤压破损,所以就都前往长年不冻的沓县过冬了。”

“原来如此,多谢指教。”诸葛亮恭恭敬敬地拱手致谢,然后又感慨地说道:“古人说鸟儿会迁徙过冬,想不到就连船只都是如此。”

“世间万物之间都有共通,人要吃饭睡觉、生病了需要诊疗各种器物需要维护保养,坏了就要修理,也是一样的道理。”刘备轻笑着说道,然后当先开路,“走吧,到驿站乘车,我们要赶在下一场大雪之前赶回蓟城。”

本以为幽州这等苦寒之地的冬季会是无比的荒凉,但乘坐着宽敞温暖的马车,奔驰在坚实平坦的路面上,包括诸葛夫人在内的一家老小又被震惊了一次,因为不管走到哪里,他们都能看到百姓在道路两旁的田地里劳作,甚至连沟渠田埂都不放过,仿佛此时不是凛冬,而是温暖的季节。

“哦,他们是在翻地,蚊蝇蝗虫之类的害虫都是把卵产在草木的根下或是周边土壤里过冬,所以每年冬季都要松土翻土,让虫卵无法存活,来年的虫害就会减少许多。”刘备耐心地解释道。

“使君日理万机,怎会对田间地头的事情也如此了解?”诸葛瑾听得恍然大悟,同时也更加好奇,什么事情都懂,什么事情都管,刘备难道不累吗?

“这些可不是小事,而是关系到数百万人能不能吃上饭,能不能吃饱饭的头等大事,身为州牧若是不懂这些,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刘备不以为意地笑道。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这个字自从被刘备提出来之后,就成了每一座县城,每一处官衙里面出现得最多的标语,从太守到里长,所有行政区划的一把手,每年都要接受各种理论考核,没有一个不精通农事的。

正因为拥有一批农业人才,始终把农业生产放在第一位,刘备才能做到维持庞大军队,多方用兵的同时,还能挤出上百万人口来从事工商业,并保证社会稳定。

否则的话,他的统治早就完蛋了,至于掉脑袋,只怕也不是什么虚言。11

第二十六章 无差别攻击

又是一场大雪降临徐州,但与那些在寒窑中搂着妻儿瑟瑟发抖,不知道应该如何渡过寒冬的普通百姓相比,位于下邳的州府之中,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就在这一天,别驾从事赵昱自长安回还,他此次入京纳贡,得到了极高规格的礼遇,并且带回了来自长安朝廷的善意。

徐州牧、安东将军,这两个沉甸甸的职位让陶谦乐得合不拢嘴,除此之外,在奏章上位列陶谦之后的别驾赵昱、治中从事王朗也得到了极为丰厚的奖赏,他们一个被任命为广陵太守,一个被任命为会稽太守,可谓是上了一个大台阶。

这一番欢宴,正是为了庆贺陶谦升任州牧,以及赵、王两位高升而举办的。

“元达、景兴,你二人久有盛名,此次得以执掌一郡之地,还望恪守本心,造福万民才是。”酒至酣处,满座宾客均已有了醉意,东道主陶谦更是醉醺醺的红了脸,也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精神焕发,反正这老先生拉着即将离开自己,前去两郡赴任的下属,口中嘱咐个不停。

看着志得意满的陶谦,以及同样开怀不已的赵昱和王朗,徐州其他高层人士神色各异,他们或是嫉妒,或是羡慕,只恨自己当初没有提出同样的建议,并主动请缨前去长安。

一片纷乱之中,典农校尉陈登却像是个局外人一般,他默默地举杯浅酌,静静地旁观者形形ss的人群,大多数同僚知道他出身高贵,性情倨傲,便也识趣地不去打扰。

可还是有那么三两个看不惯陈登,并且不怎么惧怕他的,比如从彭城赶回来为陶谦庆贺的,丹阳精兵的统帅曹豹。

“陈校尉,今天是大喜的日子,阁下非但不与众同乐,脸上还时有讥诮之意,未免太过不妥了吧。”就在陶谦结束了他的谆谆教诲,返身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曹豹突然盯着陈登,阴恻恻地说道。

刹那间,满堂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陈登身上,就连陶谦也目光隐有不善,上下打量着他。

在众人注视之下,陈登却还是悠然自得,他浅浅抿了一口杯中酒,施施然将酒杯放于面前案桌之上,然后看都不看曹豹,悠然说道:“与众同乐,乐在何处?况且尔等之乐与使君之乐,又岂能一概而论?”

“故作惊人之语,实则言而无物,nn龙,我等平日里见到你这番做派只当看不见,今日竟然变本加厉,故意扫大家的兴,究竟是何用意?”别驾曹宏重重一拍案桌,声色俱厉地呵斥起来。

曹宏是曹豹的族兄,向来被陶谦亲近,此时听了他的挑拨之语,陶谦仍旧没有说话,但花白的眉头显然是皱得更紧了。

“你们这些匹夫是想挑拨使君与我的情谊?”陈登从来都不是个善茬,否则也不会被大多数同僚畏惧了,他面带冷笑地站起身来,目光锐利如刀,把满座宾客都扫了个遍,直到许多人承受不住他的逼视,纷纷垂下脑袋,才来到厅堂正中,向陶谦拱手施礼,朗声说道:“登有一言,不知使君愿听不愿听。”

陶谦一听,陈登还是很看重他与自己之间的关系,不由得略略舒展眉头,笑眯眯地说道:“元龙,你不是外人,有话就尽管说吧。”

得到陶谦的首肯之后,陈登来了精神,就在原地开始了无差别攻击,将众人都狠狠地鄙视了一顿。

“古人有云,燕雀难知鸿鹄之志,庸碌之辈,满脑子只有功名利禄,根本不知道使君喜在何处。使君乃忠贞之士,胸有匡扶社稷之志,此番升任州牧,他喜的不是加官进爵,而是终于可以整合徐州之力,荡平奸佞,为国除害。赵元达、王景兴二位也是如此,他们喜的不是区区太守之位,而是可以施展才能,造福一郡之地,此等志向,岂是你们这些只懂得求田问舍,言无可采的俗人能够理解?”

陈登这一番话连吹捧带挖苦,坐在上首的陶谦、赵昱和王朗三人被吹得喜不自胜、通体舒泰、飘飘欲仙、连连点头,心中更是把陈登引为知音,仿佛他们本来的心思就是陈登所说的一样纯洁无瑕。

被挖苦成只知求田问舍的庸碌之辈们则是如坐针毡,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有的恨不得扑上去咬死陈登,有的则是恨不得面前出现一条地缝钻进去。

一时之间,偌大的厅堂内以陈登为分界线,氛围诡异得像是bn两重天。

知我者,元龙是也!

陶谦心中连声赞叹,但他明白,表面上还是要维护一下占据绝大多数的下属们,于是这位新任的徐州牧重重咳嗽一声,沉声说道:“元龙,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满座高朋皆为我徐州的英才,为徐州呕心沥血,虽然比不得你这般英才勃发,却也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这样贬损他人,实在是过分了。”

“使君”陈登当即就要抗辩。

“听老夫的,给诸位赔个不是,日后还是要精诚协作的嘛。”陶谦抬手止住了陈登的话头,故作生气地催他道歉。

陈登重重哼了一声,有些勉强地抬起手,转着圈子作了个揖,便回到自己的坐席上老老实实地喝酒,再不多说一句。

经过这一番表演,所有人也都看出来了,陈登这一顿马屁把陶谦给拍舒服了,老州牧明里是训斥,暗里却是在曲意回护,自己的骂算是白挨了,面子也算是白丢了。

等到今天的事情传出去,陶谦等人的声誉会得到提升,陈登也会因为这一番高谈阔论,得到名喷士子界的赞誉,而自己这些人,则会悲惨地成为他们的垫脚石。

在这个唇枪舌剑的时代,喷不过别人,就是最大的悲哀。

于是,众人再度凝聚起愤怒的目光,死死瞪着失魂落魄的曹宏、曹豹兄弟。

你们两个渣渣没事找事,把自己的脸送过去给陈登抽不说,还要扯上我们一起挨抽,我们招你惹你了?

接受吃瓜群众的怒火审判吧!11

第二十七章 决定出兵

经过曹豹和陈登这么一闹腾,好好的酒宴也弄了个不欢而散,在离开州府的时候,陈登明显感觉到其他同僚望向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充满了愤怒和嫉恨,但他丝毫不怕,径自坐上马车,大摇大摆地第一个离开了。

这群蝇营狗苟的鼠辈,即便是再愤怒,也绝对没有勇气正面抗衡下邳陈氏,就算是曹豹曹宏,也同样没有。

到了第二天,陶谦举行了升任徐州牧之后的第一次会议,当陈登接到通知,赶到州府之时,却见偌大的前堂之内,除了此地的主人陶谦之外,就只有主管徐州军务的曹豹一人。

见到陈宫前来,曹豹有些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将脑袋转到另一个方向。

陈登也懒得搭理这个无能之辈,对陶谦行礼之后就来到另一侧坐下,本以为还会有其他人前来参会,却不想陶谦呵呵一笑,命令侍立在旁的下人出去,顺便把屋门关上。

这一下陈登也纳闷了,有什么事是需要自己和曹豹一起去做的吗?

“今日召二位前来,乃是为了兖州之事。”陶谦笑眯眯地说道。

陈登眼神一凛,顿时明白陶谦是什么意思,这老头子之前听说曹操将主力开往西线,就动起了抄后路占便宜的心思,如今朝廷的任命书终于到手,他的心思就更不安分了。

对人老心不老的陶谦来说,想要与其他诸侯争雄,他就必须整合徐州的全部力量,想要整合徐州各郡国的人力财力,他就需要给徐州找一个对手,有了外部压力,内部才能自发地凝聚,否则的话,大家和和气气地过日子,那些太守国相凭什么给你出钱出粮出丁壮?

与徐州接壤的几个州里,南边的扬州和西南的豫州目前还是一盘散沙,达不到立威的目的北面的青州又隔着泰山,而且满地都是作乱的黄巾贼,很容易吃肉不成沾一身骚气。

如此看来,陶谦最好的选择,就是西北方向上的兖州。

“曹孟德与袁公路之间必有一战,使君不妨静观其变,等到他们分出胜负,再决定是否出兵。”陈登思虑片刻,决定再以退为进,试探陶谦的心意。

陶谦有些玩味地看着陈登,缓缓问道:“元龙,之前你得到消息之后,可是急匆匆地赶回下邳劝说老夫,为何老夫下定决心,你又犹豫了?”

“两虎争人而斗,小者必死,大者必伤,从伤者而刺之,一举可有两虎之功。”陈登继续说道:“当今最紧要的,乃是征募士卒,加紧操练,同时令各郡国转运粮草物资到下邳,切不可贸然参与战事。”

陶谦乃是博学之士,一听就知道这话是出自战国策,放到目前的形势来说,袁术和曹操就是那两只猛虎,陈登则希望自己做那个潜伏在一旁等待时机的猎人。

这两个人说着话,曹豹却是一头雾水,茫然地望着他们,直到陶谦对他讲明了袁术和曹操双方在向陈留集结主力,兖州东部空虚的情况之后,这位执掌徐州精锐部队的将领才恍然大悟。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深孚众望,袁公路更是天下豪杰,兵强马壮,且有朝廷任命的兖州刺史金尚与之同在,势必会一举破曹,席卷河南。”曹豹摇头晃脑地做着分析,同时还斜着眼对陈登表示不屑,“以末将愚见,使君应当抓住机会,尽量抢占豫兖两州之地,若是等到袁公路尽占此地,再想出兵,可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了。”

“果真是愚见!”陈登冷笑两声,转过头不再说话。

曹豹勃然大怒,正欲拔剑而起,陶谦却悠然开口,让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看着曹豹和陈登互不相让的模样,陶谦轻叹一声,缓缓踱起了方步。

过了半晌,大家都差不多没了耐心的时候,这位白发苍苍的徐州牧才下定决心,从宽广的袍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对陈登温声说道:“元龙,你来看看。”

陈登快步上前接过信件,只是看了个开头,他就皱起双眉,疑惑地抬起头来,“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就在前两天。”陶谦轻抚颌下长须,呵呵笑道。

于是陈登继续读了下去,只留下曹豹在那里伸着脖子干着急。

这封信是左将军袁术亲笔所写,约陶谦明年春天出兵共击曹操,言辞之间颇为亲切,最重要的是最后几句:他甚至做出了承诺,约定在灭曹之后,与陶谦平分豫兖两州。

“老夫与公路乃是故交,这些年往来不断,如今他不远千里送来这封信,言辞恳切,老夫岂能袖手旁观?”陶谦说话声音不高,语气却极为坚定,陈登知道,他是下定了决心要出兵了。

接下来就是分配任务,作为陶谦真正的心腹,曹豹自然是当仁不让,成为这次行动的主将陈登反对出兵,自然也捞不到什么立功的机会,不过陶谦为了搞平衡,还是把筹集粮草的任务交给了他,这可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要的肥差。

见陶谦心意已决,陈登长叹一声,接受任务之后黯然离开了州府,但是,坐进马车之后,他的脸上很快就挂满了笑意。

下邳,陈府。

“陶恭祖真要出兵兖州了?”听了陈登的讲述之后,陈珪在摇椅上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轻笑着问道:“这就是你和刘玄德的计划?”

宽大的摇椅上铺着一张厚实的熊皮,旁边立着半人高的暖炉,身上还裹着厚厚的裘皮大衣,给这个看上去衰老得不成样子的陈家家主带来了足够的温暖,却没有带走他脑中的清明。

只是简单的三言两语,陈珪就分析出了整个事件的脉络。

刘备前来徐州,所图谋的却不是徐州,他真正想要的是拖住陶谦、争取时间,曹操把主力部队偷偷开到陈留一线,这个消息也是陈登故意放出来的,目的就是用兖州为饵,将陶谦的目光和兵力吸引到兖州,不要来碍他的事。

至于是什么事,陈珪觉得,自己也已经清楚了。

“刘玄德要对青州用兵了?”老家主闭上双眼,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问道。

陈登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11

第二十八章 天纵奇才

“千里南下,又是找你叙旧,又是送衣写信,就为了攻打青州的时候,确保东海糜家的安危?”陈珪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裘皮大衣,轻声嗤笑起来,这件大衣外层是金黄色的毛皮,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椭圆形斑点,据说是来自长白山里的金钱豹,既美观又充满了美好的寓意,令老人家十分满意,“这刘玄德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陈登只是微微笑着,并不想反驳老父。

他之前在朐县待了几天,每天都和一群志趣相投的伙伴喝酒聊天,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惬意,刘备更是好几次说到,这一次除了准备调动部队参与青州战事,更多的目的还是冲着自己这个朋友来的。

这些话若是换了别人来说,陈登绝对不信。

见陈登不说话,陈珪也不以为意,只是自顾自地轻轻摇晃着躺椅,享受着这份惬意。

过了半天,老家主才再度开口,这一次,则是聊起了千里之外的事情,“元龙,在你看来,袁公路与曹孟德之争,哪方会获胜?”

“以大人之见呢?”陈登并未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南阳乃是富庶之地,人口稠密,袁公路这几年来韬光隐晦,广纳贤才,实力不可小觑;反观曹孟德,根基不稳,出身不好,和兖州士人终究走不到一起,肯定是要起矛盾的。”陈珪如数家珍一般,给双方各自下了个定语,“再加上陶恭祖从背后出手,只怕曹孟德又要遭殃。”

陈登点点头,低声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众所周知,曹操被鲍信等人迎至兖州还不到一年,初期还遭遇过几次伤筋动骨的失败,连鲍信都战死沙场,花了半年时间才勉强击败了流窜而来的青州黄巾。

这种实力,应该是没办法和袁术抗衡的。

“那刘玄德呢,他有没有说起过这件事?”陈珪不紧不慢地问道。

“刘玄德的看法却不一样。”想起刘备之前的话语,陈登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他说袁公路志大才疏、有眼无珠,麾下皆是庸碌无能之辈,文不能兴国、武不能安邦,根本不是曹孟德的对手。”

“好大的口气。”陈珪不屑地哼了一声,心中有些不悦,“汝南袁氏出来的俊才,就被他说得一无是处。”

陈登再次苦笑起来,“刘玄德还说了,什么四世三公都不过是冢中枯骨,在这大争之世没有半点用处。”

陈珪霍然起身,深深吸了几口气,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看来倒是老夫小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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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倒是老夫小觑了他!”看着不远处正在挥毫疾书的诸葛亮,以及一大群失魂落魄的弟子,郑玄老先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音说道。

“之前我说他是百年难遇的天纵奇才,先生还不相信,现在呢?”刘备同样压低声音,得意洋洋地问道。

郑玄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考卷,砸吧砸吧嘴,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刘备这一次捡到宝了。

之前刘备带着诸葛亮第一次来到幽州书院,说是要借阅算学书籍的时候,包括郑玄、孙乾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小题大做了。

十来岁的毛孩子,据说只是在船上学了几天算学而已,这种基础,随便从蒙学里面找基本初等教材就能满足了,需要专门跑到书院来借书吗?

那些高深的东西,就是研究了好几年算学的学子都未必能看懂,这个徐州小毛孩怕是连字和符号都认不全吧。

但刘备拍着胸脯,非要说这孩子没问题,碍于刘备的面子,书院内部还是对诸葛亮敞开了大门,任由他和诸葛瑾住在书院,每天前来借阅各种书籍。

可是半个月时间不到,诸葛亮就说自己都看完了,并且都学会了,希望离开书院,去找刘备学习其他知识,于是书院上下都恼了。

数百人花了几年时间,辛辛苦苦总结出了的算学知识,编纂出来的算学书籍,你这十天时间就全学会了?

以为我们会相信这种鬼话吗?

当刘备得到消息,匆匆赶来书院的时候,诸葛亮正被一大群义愤填膺的学子围着提问,忠厚老实的诸葛瑾则是在旁边手足无措站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很快,很多学子们发现,自己提出的基础问题都被诸葛亮毫不费力地回答出来了。

然后,一些学子们发现,即便是入学一两年之后才能接触到的问题,诸葛亮也能答上来。

最后,几名资格颇老,平日里都能给新学子们讲课的郑玄弟子上阵,还是难不住诸葛亮。

见到这幅场景,刘备心里有了底,在他的提议下,郑玄老先生亲自出了几道题,对诸葛亮进行考校。

眼看一道道艰深无比的难题都被诸葛亮破解,郑玄一发狠,把自己和几位核心弟子正在研究,尚未得出结果的问题搬了出来。

结果诸葛亮奋笔疾书,一张张白纸很快就布满了字迹,几位核心弟子站在他身后,不知不觉就张大了嘴巴,满脸见了鬼的表情。

他们看见,诸葛亮推演的进度,已经追上了他们花费许多时日才达到的程度。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看了自己弟子再次送过来的纸张,以及上面的推演过程,郑玄苦涩地摇了摇头。

“可惜什么,明明没错啊。”刘备伸过头去扫了两眼,心中也有些惊讶,这是一道函数题,在初等数学中算是相当困难的问题了,就是放到后世高考,也能值个选择题的分数了。

想不到幽州书院群策群力,居然已经把数学这个学科推进到了如此程度。

郑玄有些难堪地说道:“老夫本来想的是,只要这诸葛亮能够答出两道题,便将他收为弟子光大门楣,可如今,唉——”

刘备噗哧一声笑出声来,闹了半天郑玄是想收徒,结果发现人家比自己厉害,于是尴尬了。

“此子之才,老夫生平未见,绝不可荒废了。”郑玄想了想,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玄德,把他留在书院如何?老夫愿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这得看他自己的意思。”刘备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诸葛瑾,“那是他的兄长,虽然看上去木讷了一些,但也博览群书、为人宽厚,先生不妨将其收为入室弟子。”

郑玄眯起眼,仔细打量了一番,“看上去确实是个好苗子,可是这脸怎么那么长?”

“先生就说收不收吧。”刘备不乐意了,寻思着你也不看看书院里这群学子,歪瓜裂枣也不在少数,凭什么嫌弃脸长的?

“收,为什么不收?”郑玄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了众人簇拥之中的诸葛亮,“只要能留下那个小家伙,别说一个兄长,就是十个、百个,老夫也认了。”

第二十九章

又过了两天,卢植和蔡邕也见识到了诸葛亮的超绝才华,于是,三位年过半百、德高望重的老夫子彻底撕下面皮,围绕这个小孩子应该拜在谁家门下,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口舌之争。

郑玄说诸葛亮是继承自己这一派儒家道统,并将其发扬光大的不二人选卢植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诸葛亮乃是萧何张良一般的人才,理应跟随自己学习为政之道。

蔡邕懒得跟这两个老朋友争吵,只是放出话来,说他们两个能教的自己几乎都能教,自己能教的乐理、辞赋和书法等学问他们却教不了,两厢对比高下立见,不知道郑玄和卢植两人有何脸面跟自己争弟子。

非但如此,蔡邕在听说诸葛亮的继母守寡,还有两个精通文字且待嫁闺中的姐姐,如今还住在蓟城内的馆舍,家无余财,连忙让蔡琰蔡琬两个人带了钱粮布帛前去探望,这种雪中送炭的举动让诸葛夫人感激不尽,很痛快地就同意了让两个女儿去蔡邕的艺术学院进修。

见蔡邕采取迂回战术,从诸葛亮的家人入手,郑玄也采取行动,迅速批准了诸葛瑾的助学金,食宿补贴,将这个被自己嫌弃脸长的忠厚青年收入门下,还把诸葛瑾领到家中做客,介绍郑益恩与他认识。

卢植身上有公职,忙了几天之后才发现诸葛亮周围阵地已经被其他二人占领,气得逮着刘备一顿臭骂。

对于几位老先生的行为,别说旁人,就连诸葛亮自己都有些惊疑不定,好在刘备不想让这个小孩子压力太大,这几天来都是带着他到处游历,甚至跑到因天冷而停工的新蓟城工地转悠了一天。

“小小年纪,为什么唉声叹气的?”在返回蓟城的马车车厢内,看到诸葛亮愁眉不展的模样,刘备心中觉得好笑,故意开口问道。

“莫不是没吃饱?”裴元绍也瞪着眼睛问道,他今天心情好,中午吃饭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奔放了一些,速度也快了一点,似乎没给刘备和诸葛亮留下多少饭菜。

诸葛亮摇了摇头,闷声闷气地说道:“使君和几位先生太过热情,晚辈有些受宠若惊了。”

“傻孩子,所有人都看得出你是块璞玉,以后注定要扬名天下的,所以才抢着将你收入门下,把自己的本事都掏出来塞给你呢。”刘备哈哈大笑起来,“被三大宗师争抢,换了别人,只怕是梦里都不敢想。”

几十年前,天下最著名的儒家宗师是马融、陈寔、李膺等人,卢植、郑玄,以及寓居辽东的管宁邴原等人要么是入门弟子,要么是挂名弟子,几乎都出自他们门下,这也是儒家当今声势最大,声望最好的一支。

如今郑玄顶着天下第一大儒的名头,卢植是天下资历最老的名臣之一,蔡邕更是公认的书法和音韵第一人,能够被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看重,对于年轻士子来说,都是极其了不得的殊荣了。

更别说现在是三大宗师一起出马,用尽各种手段争抢。

只要刘备让人把这事情传出去,再略微造造势,不等诸葛亮成年,他就会誉满天下,再磨练几年的话,同辈第一人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是,诸葛亮听了这话,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反倒更加闷闷不乐了,“我好好,有不懂的道理就去求教先生们,这样难道不好吗?”

刘备不禁嗤笑起来,“孩子,这可是天下最有名的三位大儒,多少人挤破头都要投入他们门下,你却极力推辞,是不是太过分了?”

“天下大乱,社稷倾危,这些大儒也没有站出来力挽狂澜啊,跟他们学得再多又有什么用?”诸葛亮昂起头,老气横秋地反驳道:“与其跟着先生们抠字眼,还不如拜使君为师,学习真正能够经世济民,匡扶社稷的本领。”

刘备无声地苦笑起来。

这些话要是被先生们知道了,肯定以为是刘备教的,到时候还不得活活撕了他?

再说了,他刘备何德何能,居然能给诸葛亮这个天才当老师了?

马车缓缓驶入蓟城,刘备却不急着回州府,而是让车夫转道城东,去艺术学院转上一圈。

经过一两年的发展,此时的艺术学院已经颇具规模,其中学音乐的人数最多,书院的学子们喜好焚香弹琴,把这当成一桩雅事,自然是人人都要学的。

学诗词歌赋与书法的学子也是数量不少,蔡邕精于书法,尤善隶书,甚至自创了飞白体,被人们争相效仿,据说老先生有一次醉酒之后还放出话来,说是学到他七成水准,即便是给人书碑立传,也足以保得一生衣食无忧,从那之后,学书法的人就更多了。

除此之外,以蔡琰为教师的女班也生意兴隆,吸引了幽州各地殷实人家的少女们蜂拥而来,除了弹琴奏乐,蔡琰还毫无藏私地教少女们写字,不知不觉间,这位美丽、博学且善良的女子所具备的声望,都快要赶上她的父亲蔡邕了。

在艺术学院中转了一圈之后,诸葛亮眼睛发光,刘备却是头昏脑涨,由于这些学员水准参差不齐,又喜欢聚在一起切磋技艺,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都能给捣鼓出来,他们自己估计是听惯了,都嘻嘻哈哈的不当回事,但刘备就收不了了,恨不得找块布把耳朵塞住才好。

走过熙熙攘攘的主教学区,刘备等人来到一处清幽的院落,这里正是蔡琰教琴的地方,出于避嫌考虑,基本不让男子进入,赵云还特地出钱,从城中雇了十几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女,有人守门有人巡逻,寻常学子根本无法突破她们的防线。

刘备吩咐守门的妇女进去禀报,过了一阵,诸葛瑜和诸葛英这一对姐妹就欢喜地跑了出来,紧跟在她们身后的,则是被火红色裘衣裹得严严实实,跑步都有些吃力的蔡琬。

诸葛姐妹跟刘备见礼之后就拉着诸葛亮嘘寒问暖,蔡琬则是鬼鬼祟祟地凑到刘备身边,不露痕迹地指了指诸葛亮那边,压低声音问道:“他就是诸葛亮?”

“你这小丫头是怎么知道的?”刘备反问道,顺手帮她扶正了脑袋上的大皮帽子。

“嘿嘿,我知道的可多呢。”蔡琬性子跳脱,这几年又被所有人宠着惯着,胆子大得厉害,马上就跑到诸葛亮面前交谈起来,她是有说有笑,而另一边的诸葛亮哪见过这阵势,不一阵子就满脸通红,手脚都没地方放了。

“老大,一物降一物啊,这个奇才终于碰到克制他的人了。”见到诸葛亮的窘迫样子,裴元绍不禁咧开嘴傻笑起来。

第三十二章 南顾

上谷,潘县。

“情况怎么样?”难楼有气无力地问道。

经过这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灾,难楼仿佛是被抽干了浑身的精神头,他整个人都缩在厚实的『毛』裘中,坐在宽阔高大的座椅上,远远望去,活像一只大猴子。

坐在难楼下首的是他的宠臣赫兰干,此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仗着头脑灵活又会拍马屁,跟幽州商会关系不错,乌桓部族最近两三年来跟幽州做了无数笔贸易,几乎都是由他负责的,所以步步高升,现在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听到难楼发问,赫兰干连忙离开自己的宽大座椅,趋前几步跪在地上,哀声答道:“回禀大王,除了少数在窝棚里圈养的,其他战马和牛羊几乎全都被冻死了。”

难楼长叹一声,心中沉痛无比,却又感到一丝丝庆幸。

在兴建新城的时候,两位大匠坚持在城墙以及城内建筑上下功夫,所有墙壁的厚度都远远超过普通规格,乃至于工程进度远远达不到原定计划,弄得许多乌桓贵族都有了意见,甚至怀疑这两位大匠是汉人派来故意坑乌桓人的。

面对这种怀疑,其中一位大匠给出了解释,他说塞外风急雪大,普通房屋根本起不到御寒的作用,甚至会有在暴风中倒塌损毁的危险,为了乌桓部族的长远考虑,一定要极尽坚固厚实。

难楼在考虑再三之后,相信了这位大匠的说法,他咬着牙、勒紧了裤腰带,硬是依靠羊『毛』贸易,以及之前从南匈奴部落劫掠来的财物,把潘县建成了坚固的堡垒,虽然还是半成品,但作用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这次雪灾之中,潘县高大的城墙提供了优良的避风屏障,坚固的建筑物成为了温暖的港湾,难楼将自己的核心部族安置在城内,把各部族的『妇』女孩童安置在已经建好的房屋之中,还在城南的城墙脚下搭起窝棚,把最为身强体壮的雌『性』战马以及牛羊都驱赶到那里集中蓄养。

正是由于潘县的存在、以及难楼的统筹安排,本以为会遭遇灭顶之灾的乌桓部族撑了下来,虽然损失惨重,不少小部落彻底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但整个部族的元气没有损失太多,只需要三五年休养生息,就可以恢复到之前的规模。

现在唯一需要头疼的,就是来年吃什么了。

“没了马匹和牛羊,就没有了跟汉人做生意的本钱,大首领,不如我们?”一名长着络腮胡子的乌桓武将站出来沉声说道,眼中凶光乍现。

“不如我们干回打家劫舍的老本行,南下劫掠汉人?”难楼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问道。

在以往的岁月中,年头好的时候,草原上水草丰盛,牲畜膘肥体壮,胡人就会高高兴兴地骑着战马挥舞着弯刀,去同样获得了丰收的汉人那里打草谷,抢人抢钱抢粮食,欢欢喜喜回家。

年头不好的时候,草原上缺衣少食,胡人们就会骑上战马,挥舞弯刀,去到汉人的地盘,抢人抢钱抢粮食,依靠剥夺他人生命,为自己争得一条活路。

这几年虽说过得安逸,但乌桓人自认还骑得动战马,挥得动弯刀,血『液』中流淌的战斗本能还没有减退,在不少人看来,南下劫掠,正是拜托困境的最佳办法。

听了难楼的文化,络腮胡瞪大眼睛,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我们什么时候出兵,对哪里出兵,出动多少战士,多少战马,在你预想的时间里,我们又能聚集起多少战士,多少战马,这些问题你想过吗?”难楼继续问道。

络腮胡本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之前提议南下劫掠也只是出于脑海中的习惯,哪里懂得什么统筹和谋划,被难楼一顿发问,顿时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再问你个简单点的,经过这一场大雪,我们乌桓部族还有多少能上阵的战马?”难楼望着汗水涔涔的部下,继续问道。

毫无悬念的,这个问题同样没有人能答得上来。

这时候难楼终于暴怒了,他抓起手边的铜制酒杯,重重砸在络腮胡脚下,同时站起身来怒声喝道:“光说要打打杀杀,却什么都不知道,难道我这个大王就是给你们打杂的,养牛养马的?就是要『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的?”

这两年来,上谷乌桓依仗对幽州的贸易,过上了不用动刀动枪也能过活的好日子,直属于难楼的部落们更是赚得盆满钵满,实力大增。随之而来的后果,就是难楼的威望急剧增长,乌桓人以往遇到什么大事都要所有贵族表决,如今却只需要难楼一个人做决定,慢慢的,难楼的脾气越来越大,所有贵族也都习惯了。

此时见到难楼发怒,所有人都离开座位,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下垂头不语,赫兰干更是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我们真是太无能了,就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害的大王生气。”赫兰干趴在地下,泣不成声地说道,同时稍稍侧过脑袋,对其他人使着眼『色』。

被这么一提醒,其他乌桓贵族们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连忙跟着赫兰干一起痛哭流涕,承认自己的错误,希望大王不要因此动怒。

难楼咆哮了一阵,郁积了一个多月的怒火也渐渐消散,又见到诸多贵族们服服帖帖的样子,心里稍微舒坦了一些,冷哼一声,便背着手自顾自地离开了。

“赫兰干,我们该怎么做?”直到难楼的身影和脚步声彻底远去,仍然跪在原地的乌桓贵族们才纷纷站起身来,围到赫兰干身边讨起了主意。

“怎么做?大王不是都说得清清楚楚了吗?”赫兰干冷笑道:“各自回去,清点本部落战马数量,把冻死的牛羊马匹做成肉脯,开春之后,我们要做一次大买卖。”

众乌桓贵族闻言一愣,然后脸上都『露』出了狂喜的笑容,向赫兰干道谢之后就都匆匆离开,各自准备去了。

比起老老实实地放羊牧马做生意,果然还是舞刀弄枪做强盗符合乌桓人的『性』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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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宵小之辈

三天后,赫兰干带着十几名随从,踏上了前往幽州腹地的道路。

经历了那一场毁天灭地般的暴风雪后,这些劫后余生的乌桓人无比珍惜如今的晴朗天气,太阳高挂在碧蓝的天空之上,虽然没有夏天那样炽热,但同样足以给人带来温暖。

唯一让人不开心的,就是仍然有半人厚、并且结了一层冰壳的积雪了。

雪是会化的,暴风雪停歇之后,最外层的积雪在太阳照耀下融化,渗入下面一层,随即又被低温冻结,经过反复的融化——冻结过程,厚厚的积雪顶端,几乎都变成了一指厚的粗粝冰粒。

无论战马还是人,每走一步,都会踏破最上层的松散冰壳,然后重重陷入下层仍然松软的沙状细雪,每走一步,都要比平日里消耗更多体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由于乌桓人和汉人展开了大量的羊毛贸易,从上谷到潘县之间往来的各类马车早已碾压出一条坚实的道路,沿途还有治水这个天然的路标,纵使大地白茫茫一片,赫兰干等人也没有迷路,而是沿着正确的道路,艰难而又坚定地前进着。

然而,赫兰干仅存的好心情,在他进入沮阳城的那一刻,完全破灭了。

取而代之的,则是深入骨髓的震惊和恐惧。

“汉人这是要做什么?”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景象,赫兰干的心脏剧烈跳动,他用尽全力,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沙哑的话。

在过去几年,由于乌桓人和鲜卑人都变了性子,成为了老实本分的牧羊人,依托羊毛和牲畜贸易过上了安稳的生活,上谷、居庸等地的汉人百姓自然也心中安定,他们纷纷出塞,来到沮阳城周边做起了生意,食铺、酒肆等小规模低端店铺就像雨后春笋一般涌现。

胡人老实了、不用打仗了,寻常百姓多了,原本驻扎在沮阳一线的守军也逐渐后撤,他们留下一个曲的守城部队,担负起沮阳城周边的治安工作,其他部队则是撤到了居庸关,在军都山南麓开展训练。

可是,赫兰干此时看到的,却是一队队身披黑色盔甲、牵着同样身披黑甲的战马,朝着城中本已空置的军营中走去。

和他们走在一起的,还有装得满满当当,看上去沉重异常的偏厢大车,赫兰干跟着难楼混了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些车里装的都是粮草和兵器。

汉人突然向沮阳增兵,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在赫兰干见到这支黑甲骑兵部队的统帅的时候,得到了解释。

前来迎接赫兰干这支两手空空的“使节团”的,是护乌桓校尉部长史张悦,这位年轻人曾经在州府中和太史慈发生争吵,后来又主动前往护乌桓校尉部担任长史,经过几年的摸爬滚打,凭借机敏的头脑、果决的性格、狠辣的行事作风,在军中逐渐建立起了自己的威望。

如今太史慈远赴辽东整编南下军队,护乌桓校尉部职位最高的就是张悦和两位副将,他们之中任何拉出一个,都足以令乌桓人忌惮三分。

护乌桓校尉部上一次出现在居庸关外还是去年开春,那时候乌桓和鲜卑两大部族因为争夺草场发生摩擦,险些刀兵相见,最后还是张悦率领三千铁骑到场,硬生生压服了双方。

经过那一次接触,赫兰干就知道了,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和和气气,内心中住着的,却是一头猛虎。

“久违了张长史,想不到在这里又遇见你。”赫兰干心中惊疑不定,脸上却还是挂满了亲切到甚至有些谦卑的笑容,这是他总结出来的经验——汉人都喜欢脸上带笑的,说话好听的胡人。

“赫兰干将军,一年不见,你的汉话说得越来越好了。”张悦矜持地笑着,同时把目光越过赫兰干肩头,落在他身后随从们的身上,“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

赫兰干连忙弯下腰,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禀张长史,前些时日草原上遭遇了暴风雪,各部族损失惨重,我们是奉了难楼王之命,前来幽州拜会刘使君,商议今年羊毛交易之事的。”

此言一出,赫兰干的随从们顿时惊了:我们之前接受的命令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不是说要打着友好访问的旗号,窥探汉人虚实,为开春发兵南下探路的吗?

怎么到了赫兰干嘴里,任务就变成诉苦和商议事情了?

张悦闻言一笑,拉起赫兰干的手便向城中会馆走去,“这事不急,我们慢慢聊。”

一路之上,赫兰干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张悦的询问,目光则是来回巡视着街道上源源不绝的汉军队伍,越看越是心惊肉跳。

最后,赫兰干终于忍受不住,开口询问起来,“敢问长史,贵军突然出关,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都是刘使君的安排。”张悦随意答道:“上个月的暴风雪,幽州也有几处郡县遭受了波及,死了几十个人,几千头牛羊,着实令人惋惜不已。”

赫兰干眼神一凛,按照他们之前的估计,草原上几乎遭受了灭顶之灾,幽州本土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应该也是损失惨重才对。

可是根据张悦的说法,

汉人根本没有遭受什么大损失,和乌桓人的伤筋动骨相比,最多算是擦破了一点油皮。

这还怎么打?

张悦像是丝毫没有感觉,仍然自顾自地走着,“刘使君考虑到幽州有燕山遮蔽,草原上却是空旷平坦,应该损失不小,所以才下令护乌桓校尉部全军北上出关。”

“全军北上?”赫兰干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护乌桓校尉部可是有七千多名装备精良的精锐骑兵,这是一股极为可怕的力量,此时此刻,更是具备彻底撕碎乌桓人的实力。

他们要做什么?

“白马义从也已经集合完毕,在军都山一线待命了。”张悦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这、这是要做什么?”赫兰干满头大汗,磕磕巴巴地问道。

张悦停下脚步,淡淡说道:“刘使君和难楼王有交情,担心你们遭受雪灾,实力大损,被敌人趁虚而入,所以让我们屯驻在沮阳,震慑那些心怀叵测的宵小之辈。”

第三十五章 虚张声势

你们确定自己是来震慑宵而不是心存歹意,准备趁火打劫的吗?

赫兰干心中疯狂吐槽,脸上却表现得诚惶诚恐,拉着张悦的双手大力摇动,眼中几乎要落下泪来,说话也带上了哽咽声。

“刘使君如此仁义,真是当世圣人啊,难楼王每逢酒后都要提起他与刘使君和简先生的情谊,经常因为思念而落泪。”赫兰干感慨地说道:“只是张长史有所不知,我们乌桓的主力部队都驻扎在潘县,基本没有受到影响,即便是有敌人来犯,也足以将其全部歼灭。”

张悦大笑起来,但赫兰干还是敏锐地发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之情,心中更加不安。

进到馆舍,众人闲扯几句,张悦又试探着问道:“刚才听将军说起羊毛交易的事情,莫非是风雪太过猛烈,使贵部的牛羊损失殆尽,来年没有羊毛可卖了?”

这一次轮到赫兰干大笑起来,“张长史说的哪里话,乌桓诸部幅员数千里,人口数十万,牛羊马匹数不胜数,区区一次雪灾而已,还不足以让我们伤筋动骨。”

“如此甚好,甚好。。”张悦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继续试探地问道:“听将军这么一说,寻常牧民还是受了一些影响的,这样,我从军中调拨一百车粮草,让人给难楼王送去,也算是聊表存心,还望将军不要推辞。”

赫兰干眉头一皱,随即笑着说道:“长史真是高风亮节,令人钦佩不已,只是如今大雪封路,车马难行,不如就存放在沮阳,等到春暖雪化之时,难楼王派人来取如何?”

“也好,那就请将军暂且在此歇息,本官军务在身,就不多说了。”张悦起身拱手行礼,随即迈步离开馆舍,只留下一群惊疑未定的乌桓人面面相觑。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汉军骑兵仍然在源源不绝地进入沮阳,乌桓使臣们限于身份,只能在馆舍门口驻足观望,但即使是这样,根据他们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来看,前来沮阳的汉军数量已经达到了四千以上。

这是一个令人胆寒的数字。

第四天一大早,赫兰干不顾张悦的极力挽留,更是婉拒了请他入关拜见刘备的美意,带着随从们匆匆离开沮阳,快马加鞭赶回潘县,他们也顾不上怜惜战马和自己了,一路踏冰蹈雪,速度比来时快了不止一倍。

张悦站在城头,默默地看着皑皑雪地上那一道鲜明的痕迹,以及不断远去的黑色小点。

面对赫兰干等人时的笑意和从容,此时此刻,荡然无存。

许久之后,赫兰干等人彻底在视线中消失,张悦才收回目光,转身走下城头。

“向蓟城发去急报,乌桓人遣使而来,意图窥视幽州,似有用兵之意,请州府尽快调派五千步卒,增援沮阳和居庸关一线。”张悦快步走在城中,在他身后,一名书吏下笔如飞,用炭笔将口述的内容记录在巴掌大的本子上,然后告辞而去。

张悦自己则是站在当街,让络绎不绝的骑兵部队停下脚步,“乌桓人离开了,大家这几天多有劳苦,都回营歇息去吧。”

将士们长长松了一口气,纷纷说起了玩笑话,一名身材高大,相貌粗豪的都尉更是咧着嘴笑道:“长史好计策,区区一千人马,硬是被你弄出了数千人的气势,把乌桓人吓得够呛。”

“不要放松戒备,胡人狼子野心,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再动坏心思呢。”张悦微笑着点了点头,快步返回了自己的临时居所。

关上房门,张悦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躺在略有些硬冷的床铺,紧绷了好几天的心情也终于放松下来。

静静躺了一阵,张悦起身来到书桌前,摊开纸张,研磨润笔,认真而仔细地记录起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自己的分析判断。

为了让战马在春季也保有一定程度的战斗力,每年冬天,护乌桓校尉部和白马义从都会把主力拉到冀州去躲避严寒,用谷物饲养战马,今年也是一样,只有张悦带领一千名骑兵驻留在军都山下,作为蓟城的卫戍部队。

坚持过暴风雪之后,从居庸关到蓟城的道路几乎完全断绝,关外沮阳城的情况更是没人知晓,张悦担心这两处重镇发生变故,便带领麾下部队携带大量粮草物资北上,并沿途清理道路。

结果刚到沮阳,部队还没有全部进到城中,就有探子回报,说是城外十里发现乌桓人前来,张悦担心被乌桓人看出沮阳守备空虚,便灵机一动,让部队在白天从西门进城,入夜后悄悄出城,第二天再重新进一遍。

如此这般,三天时间下来,赫兰干等人便误以为汉军正在源源不绝地进入沮阳,吓得魂不守舍,连入关窥探幽州虚实的想法都没了,一心想着赶回潘县告知难楼。

赫兰干不知道,张悦手里只有一千名骑兵,就算加上沮阳城的数百名守卫部队、居庸关的一千名守军,满打满算,也才不到三千兵力。

什么护乌桓校尉部全军北上,什么白马义从在军都山集结,什么汉军要出关帮乌桓人震慑宵小之辈,都是张悦见到赫兰干之后,临时瞎编出来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张悦和麾下将士们制造出了足够多的假象,言语中隐约透露出所谓的兵力调动,甚至提出派人送粮到潘县,充分表现出自己对乌桓的觊觎之心,使这位难楼身边的亲信以为汉军真的是准备趁机攻打潘县。

“通过试探赫兰干,目前可以确认乌桓人在雪灾中遭受重创,急需通过对外战争弥补损失,我军应当加强北部防线,增添兵力以防万一。”张悦写下最后一个字,又拿起白纸从头阅读了一遍,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幽州军的主力如今都压到了冀州南部,唯一的机动力量就是护乌桓校尉部,而这支部队的主力也还在河间国驻扎,一旦北方边境发生什么变故,至少半个月的时间内,幽州能够动用的,就是这两千多名将士,再加上蓟城的一千余名郡兵。

换做以往,关外三强并存,这三四千人就足以遏制乌桓人或是鲜卑人的野心,但如今遭遇了雪灾,胡人很有可能会破釜沉舟,区区数千兵力,就有些不够看了。

为了确保幽州的安全,张悦觉得,要尽快把护乌桓校尉部的铁骑全部调回来。11

第三十六章 惊疑不定

“什么,汉军大规模集结,似乎有攻打我方之意?”听到赫兰干的禀报,难楼又惊又怒,往日里的从容自信荡然无存,“赫兰干,不要危言耸听,欺骗本王可是要杀头的。”

坐在两侧的乌桓贵族们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不住地左顾右盼,希望有人能够站出来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回禀大王,此事千真万确,小人亲眼见到汉军入城,足足三天时间都看不到头。”赫兰干以头抢地、声音哀切却又斩钉截铁地答道:“其他人也都看到了,他们可以为小人作证。”

难楼大手一挥,卫士将那些跟随赫兰干前去沮阳的人手带进大堂,经过一番审问,这位乌桓王者和满座的贵族终于确认,沮阳城中至少已经驻扎了四五千名重装铁骑,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紧接着,赫兰干又开始讲述他如何与张悦斗智斗勇,如何掩饰乌桓部族在雪灾中的惨重损失,如何婉拒张悦假借送粮的名义窥探乌桓虚实,又是如何当机立断,放弃继续深入幽州,快马加鞭赶回来报信。

赫兰干口才原本就不错,否则也不会被难楼派往幽州担任使臣,此时他一番绘声绘色的讲解,让包括难楼在内的乌桓贵族们连连点头,深感这一次是派对了人。

“大王,若是事情都如赫兰干所说,那我们应该如何应对?”一名乌桓贵族忧心忡忡地问道。

“一切照旧,所有人都要加快脚步,务必在积雪消融之前做好开战准备。”经过了一开始的惊恐和愤怒,此时难楼脸上又恢复了平静,语气也同样平缓下来。

看见难楼胸有成竹的模样,其他乌桓贵族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是要加紧备战了,如果能尽快回复实力,让汉军收起吞并乌桓的心思当然最好,如果汉军坚持要打,早早做好准备,至少也比束手待毙要强。

怀着这样的心思,这些乌桓贵族们纷纷告退,去往各自的岗位上监督了,偌大的厅堂之中,就只剩下了难楼和赫兰干两人。

“赫兰干,你是怎么想的?”难楼身子后仰,将宽阔的肩背靠在高大华贵的宝座之上,语气平淡地问道。

“小人觉得”赫兰干习惯性地又要跪下说话,却被难楼抬手止住。

“你是功臣,也是本王的心腹,以后说话就不要下跪,坐着就好。”

赫兰干连忙哽咽着磕了个头,然后才恭恭敬敬地起身,用半个屁股坐在座椅上,恭声答道:“依小人看来,汉军气势汹汹,却未必是冲着我们乌桓人来的,否则那个张长史就不会好酒好肉地招待我们,还把我们放回来了。”

难楼眉头一皱,眯着眼睛思索起来。

按照之前的计划,赫兰干一行要从潘县出发,沿途经过涿鹿、沮阳、居庸关、军都、昌平,最后才能抵达刘备的治所蓟城,就算没有大雪阻路,这一来一回也需要一个月到一个半月,将将赶在三月,也就是乌桓人出兵的时间回到潘县,给难楼提供最后也是最详细的情报。

塞外一向是苦寒之地,每逢初春还会有一场大风如期而至,对于任何想要大规模军事行动的势力来说,三月出兵已经是极限,对乌桓人来说是这样,对于一向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汉军来说更是如此。

如果乌桓真的是汉军的第一攻击目标,那他们应该做的,就是拖慢赫兰干一行人的脚步,让这些乌桓使臣无法赶在汉军出兵之前返回潘县,若是换了个脾气不好的将领,直接把赫兰干一行宰了喂野狗,照样是神不知鬼不觉。

战火连天,谁还会在意十几个人的性命?

“照你这么说,确实是有些道理。”难楼缓缓点头,赞同了赫兰干的说法,然后继续问道:“那你觉得,汉人盯上的是谁?”

“自然是”赫兰干觉得自家大王简直是不动脑筋,心中好笑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用手指了指北方。

乌桓北面,自然就是鲜卑了。

可是,在听了赫兰干的解释之后,难楼嗤笑一声,轻轻地摇了摇头。

鲜卑的王庭在弹汗山,那也是他们民族兴起的圣山,弹汗山地处代郡之外,距离汉人在居庸关外的桥头堡沮阳,也足足有三百里路。

且不说汉军大举出塞,长途奔袭数百里,能不能抓到鲜卑人的主力,即便是抓到了,能不能打过以逸待劳的鲜卑人也是个问题。

再退一步来说,汉军能够用两万多骑兵孤军深入,并且击败、击溃、甚至打断鲜卑人的脊梁,使他们一蹶不振,也没有能力控制北方那片辽阔的疆域。

汉人的手,根本伸不了那么长。

鲜卑人离开之后,那片土地还会有新的民族兴起,壮大,继续威胁汉人的北部边境,如果机会足够好,乌桓人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把牧场扩张到北方,成为新的草原霸主。

既然得不到任何实质上的好处,他们何必劳民伤财,用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精锐部队去帮乌桓人做嫁衣?

按照刘备和简雍的狡猾程度,他们才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那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赫兰干彻底懵了,再也没有之前的胸有成竹,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年轻,根本无法和老谋深算的大王相比。

难楼沉吟不语,手指不住地轻轻敲着桌面,这个习惯是他从简雍那里学来的,据说是可以有效地缓解心中烦躁,让人思路变得清晰。

许久之后,难楼才开口说道:“赫兰干,你去安排一下,派人沿着治水和歠仇水朔流而上,探一探鲜卑和匈奴的动静,我怀疑汉军出塞,和他们两家有些关系。”

“大王放心,小人这就亲自带人前去。”赫兰干连忙顺势一滑,再次跪在地上答道,这样表忠心的机会不太多,他可要牢牢把握住。

“区区小事,让别人做就对了,你要留在潘县,替本王盯住那些墙头草。”难楼摆了摆手,让赫兰干站起身来说话,“尤其要盯住东面,记住了吗?”

赫兰干悚然一惊,压低声音问道:“大王是担心有人会与汉人勾结?”

“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难楼笑了。11

第三十七章 打起来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已是莺飞草长,万物复苏的季节。

幽州百姓也已经走出之前那场雪灾的阴影,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

春耕进行得有条不紊,而积雪融化,也给农田带来了预料之中的水分滋养。

“三月中旬才开始春耕,比往年晚了一个月的时间,感觉有些不妙啊。”看着忙碌的人群,刘备脸上挂满了喜色,却也有隐藏不住的忧虑。

他对农业生产的流程相当了解,对于一些基本知识也掌握得很好,深知各种农作物都需要足够的生长期,一旦春耕延迟,势必会影响到整年的各项生产步骤,使作物减产歉收。

跟在刘备身后的是张同,当初那位对农业充满兴趣,为了自己的好奇心,不惜从库房中偷曲辕犁的毛头小子,在几年的磨砺之后,已经成长为幽州首屈一指的农学大家,走到哪里都会被当地官员奉为上宾。

与学问和地位的水涨船高想对应,张同原本白净的脸庞被风吹日晒得不成样子,看上去就像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一般。

此时见刘备忧心忡忡,张同便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说道:“启禀使君,只要赶在四月之前完成春耕,保证水肥充足,农夫勤加照料,收成就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晚一个月都没问题?”刘备好奇地转过身来望着张同。

“确实如此,我们已经在扶余故地开展了多次试验,培育耐寒作物,最终发现在那种苦寒之地,恰恰要三四月春耕才是最适合的。”说起自己的老本行,张同顿时信心满满,继续说道:“幽州地处燕山南麓,气候比扶余故地温暖许多,那边可以,这边也没问题。”

听了张同的解释,刘备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扶余故地位于后世的吉林的松嫩平原,土壤肥沃,水源充足,是天然的优良农业区。

在以往的岁月之中,n汉人向北定居,拓展疆域的最大困扰,就是食物短缺和漫长寒冷的冬季,如果这两个基本问题得不到解决,那其他美好的设想就都是泡影。

如今通过大规模的羊毛贸易、长白山里源源不断的动物皮毛供应、以及辽东那边巨大的煤炭开采量、巨量的钢铁供应,幽州人已经具备了向北拓展的硬性条件。

张同等人研究的耐寒农作物,主要是小麦、高粱和豆类,如果能够取得令人满意的成果,那就意味着,另一项困扰汉人的大问题,就也能得到解决了。

和开发东北平原的巨大相比,区区一年的粮食减产,根本就是微不足道。

更何况按照张同的说法,只要百姓们努力耕耘,今年还不会有什么减产的迹象。

“明匙,跟我回府,好好说说这耐寒作物的事。”刘备心情大好,巡视农田的原定计划也不管了,拉着张同就往城中走去。

刚刚回到州府,刘备和张同等人连屁股都没坐热,就又有一封急报被送入书房。

刘备拆封一看,脸上就再次露出喜色。

“使君,是又有什么好消息了吗?”张同好奇地问道。

“严格说起来跟我们没有太大关系。”刘备呵呵一笑,随手将这封急报放在桌子上,“是乌桓和鲜卑这两大胡族打起来了。”

去年冬天那场暴风雪席卷了整个北方,幽州拥有燕山遮蔽,都遭遇了巨大的损失,位于北面蒙古高原上的乌桓和鲜卑的损失自然更加惨重。

乌桓人知道自己的食物支撑不到来年秋季,所以从灾后就开始磨刀霍霍,准备重操旧业,干起那打家劫舍的买卖,他们同宗同源的老对手鲜卑人自然也是一样的想法。

在张悦的极力要求之下,护乌桓校尉部火速北返,全军压到了沮阳和居庸关两座要塞,等到难楼再一次派遣使臣前去探视的时候,就见到了货真价实的铁骑大军,再一次确认了之前赫兰干带回去的说法,于是,乌桓人也彻底打消了入关劫掠的心思,转而把目光投向了北方,并且命人前去联络张悦,希望与汉军并肩作战,彻底消灭盘踞在弹汗山的和连,以及他的匈奴王庭。

对于难楼的请求,张悦自然是满口答应,但这家伙一肚子坏水,转头就把乌桓人的图谋通过“商队”传到了鲜卑人那里。

鲜卑人本来就被雪灾弄得焦头烂额,正在磨着弯刀盘算去哪里发财呢,一听说这个消息,和连顿时勃然大怒,但他还有点脑子,没有轻信张悦送来的消息,而是指示一个位于南部的小部落,对乌桓人最北边的部落发起了挑衅。

这原本是两个小部族之间的矛盾,结果那位乌桓头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派人去潘县告急,说是鲜卑大军倾巢出动,意图偷袭乌桓而鲜卑部落的头人吃了些小亏,心里气愤难平,也给和连汇报,说是遇见了乌桓人的主力,请求火速增援。

等到双方的主力火急火燎地赶往之前的“战场”,并且在歠仇水畔狭路相逢的时候,大战就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难楼与和连这两个老对手率领各自的主力部队,在方圆数十里的战场上展开了激烈的角逐,两个人都是越打越憋屈,只觉得有苦说不出。

经过了一冬天的苦寒,战马掉膘情况十分严重,体力也是处于低谷,所以对于草原民族来说,春季是绝对不适合行军作战的季节。

乌桓这边由于难楼下了血本,用谷物和干草搭配饲养战马,总算是在两个月的时间内使三四万匹战马恢复了体力,按照一人两马的惯例,能够支撑起两万大军。

和连就没这么大的魄力了,由于他舍不得掏空家底,战马体力跟不上,虽然作战部队的数量远远超过乌桓人,却因为单兵战斗力的不足,几次交手都是勉强打成平手,面对乌桓人的大范围穿插更是有心无力。

双方越打越是心疼,却又不敢在老对手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虚弱,于是只能咬牙坚持,眼睁睁看着最后的精锐部队在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中一个个死去。11

第三十八章 稳住

“听说北边打得很激烈,河水都被鲜血染红了。”

“最好是多死一些,以后我们收拾起来轻松一些。”

“……”

“……”

沮阳城的议事堂内,十几名汉军将领正在有说有笑地谈论着百里之外的战况,而他们之中职位最高、平日里也是最激进的张悦,却是端着一杯温热的茶水,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过了一阵,终于有人注意到张悦的反常举动,大声询问起来,“张长史为何沉默不语,可是蓟城那边又来了新的消息?”

张悦回过神来,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消息倒是没有,只是刘使君写了一封信过来,说了说他对草原形势的看法,我觉得很有意思。”

“使君怎么说?”众人纷纷问道。

“刘使君说,等到两家要分出胜负,或是都打不动了,我们就应该出面,让他们收兵歇战。”张悦斜靠在座椅扶手上,单手托腮,语气平淡地说道。

听到这样的指示,刚才还充满激情的议事堂骤然安静下来,几乎所有将领的脸上都露出了失望和不甘的表情。

他们无法理解,面对这样的大好机会,为什么不紧紧抓住,而是要任其溜走。

“使君信里说了许多,有一些我能理解,有一些则是不太信服,既然大家都在,那就一起聊聊。”张悦说着话,从怀中掏出那封来自于刘备的亲笔信,朗声读了起来。

在刘备看来,幽州现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对南方诸州的战争,扫清诸侯,平定天下,重新恢复生产和秩序,让整个大汉回到正轨,是优于一切的最高目的。

基于这个前提,刘备必须把绝大部分力量用于南线,也就是说,对于太行以北、居庸关以西的草原地区,他在短期之内,是没有力量染指的。

“使君说,即便是击败了乌桓和鲜卑,我们也没有能力将他们彻底消灭,即便是机缘巧合,这些人像北匈奴一样西迁离开,关外的草原地区,依然会有新的胡族出现。”张悦继续说道。

“打跑了乌桓人和鲜卑人,汉人就可以在代郡和上谷北部定居生活,到时候迁徙民众、兴修城池、屯驻军队,再有胡族出现就将其彻底消灭,这不就行了吗?”一名五大三粗的都尉不耐地说道。

张悦眯起双眼,冷笑着反问道:“世上的事情都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关外风沙多雨水少,刮一场风庄稼全完、下一场雪牲畜减半,百姓如何安居乐业?李都尉,换了你的家人前去垦荒种地,你愿意吗?”

这名姓李的都尉讷讷无言,羞愧地垂下了头。

汉人是天下最为勤劳,最具开拓精神的,先祖从黄河沿岸的小部落兴起,在众敌环伺下锐意进取,披荆斩棘,踏遍万里河山,将文明洒遍已知的每一个角落。

汉人的脚步东至茫茫大海,西至群山大漠、南至百越交趾,北至阴山山脉,几乎所有适宜居住、能够开垦的土地都被他们占领,四方疆域,无不是扩张到了极限。

数百年来,阴山一直作为汉人和胡人之间的天然分界线,在汉家朝廷最为强大的时期,多次派遣军队越过阴山进行远征,修筑长城,设立戍所,迁徙民众前往边陲定居,但这些举措,在坚持了一段时间之后,无一例外地都失败了。

阴山以北的长城变成了无用的土垒、戍所变成了废墟、百姓们纷纷迁回内地,胡人去而复返,依然牢牢占据着这一片广袤的土地。

造成这样情况的,不是汉人突然失去了进取精神,而是因为阴山以北的土地完全不适合农耕,根本无法承载过多的人口和牲畜,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投入与产出极度不均衡,占领这样的土地非但无法提升国力,反倒会成为拖累。

这些道理是从几千年历史中凝聚而来的,在座的武夫们自然是不会懂,即使是张悦这个文人,也只能从刘备平日里的只言片语中模模糊糊地弄懂一部分。

于是张悦拿起信件,继续读了起来。

“使君在信里问道,如果家园附近有狼,经常为祸乡里,我该如何解决。”张悦抬起头,再次向众人发问。

无一例外的,所有将领都选择了最直截了当的做法——杀。

把狼杀光了,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如果这一次杀光了狼,下一次来了豹子,我们还是杀光吗?”

“如果把豹子杀光了,下一次再来老虎,我们也要杀光吗?”

张悦语速飞快,一句句问询就像连珠箭一样,让众将应接不暇。

这个时候,大家也都明白了刘备想说什么。

数百年前,草原上的霸主是匈奴人,汉人经过浴血奋战,恩威并施,使匈奴分裂成南北两部,最终南匈奴内附,北匈奴则是在汉王朝的攻击下整体西迁,不知去向。

汉人本以为从此之后边疆就能安宁,却不想匈奴人留下的广袤草原被鲜卑人和乌桓人迅速占据,并在短短数十年后达到鼎盛期,鲜卑甚至出现了檀石槐这样雄才大略的君王,和匈奴相比,单单在檀石槐治下,鲜卑人就给汉王朝造成更大程度的伤害。

如今檀石槐死了,他的儿子和连缺少威望,致使鲜卑再次分裂为三部,实力大不如前;乌桓人也是一样,在长期的分裂之中被刘备歼灭了一半实力,只有上谷乌桓在难楼的率领下存留下来。

这样的敌人,至少在十几年内是无法对北方边疆造成威胁的,如果刘备下定决心,不计损失的话,把他们彻底驱赶出视线之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他们走了,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大草原,如果再有更厉害的游牧民族出现,岂不是又要重复匈奴和鲜卑的往事?

“先祖们可以把狼驯养成狗,为人们看家护院,我们为什么不能效仿一下?”张悦微笑着说道。

“像南匈奴一样,把乌桓和鲜卑也变成我们的附属?”一名将领皱着眉头问道:“这可不是个好主意。”

“养狗要喂食,喂不饱还要咬人,不划算。”张悦摇了摇头,“刘使君有他自己的想法和计划,我们要做的,就是遵循他的计划,先把草原上的形势稳住。”

第三十九章 冀州

此时此刻,远在蓟城的刘备却根本没有心思搭理北边的两个破落户邻居,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冀州南部的战场上。

新春伊始,襄国一线战火重燃,养精蓄锐了整整一个冬天的白马义从分为五部,利用自身卓越的机动力,突破了冀州军在襄国一带的布置,在赵国腹地纵横驰骋,切断了邯郸到襄国的一切联系。

襄国守将张郃本想趁机进行一次反包抄,配合屯驻在邯郸的文丑所部南北夹击,重创这支来去如风、令人头痛不已的幽州骑兵,但关羽紧随其后,全军压过渚水,在襄国城北十里扎下营寨,猜出一副攻城的姿态,让张郃顿时打消了对付赵云的念头,转而专心致志地研究起守城策略。

虽说张郃在襄国经营数年,早已把城防布置得有如铜墙铁壁一般,但是,幽州军中突然出现的十架巨型投石机,其威力太过巨大,就连张郃自己,心中也变得没底了起来。

接下来,整个赵国境内,能够被冀州军用来对抗白马义从的,就只剩下文丑和他的骑兵部队了。

可是一段时间下来,冀州的铁骑部队四处奔走,却只能跟在白马义从的屁股后面吃灰,让文丑越发愤怒欲狂。

“追又追不上,打也打不过,这仗还怎么打?”高大的军帐之中,文丑不住地兜着圈子,满脸都写着焦躁和无奈。

大帐之中,还有几名冀州军将领坐在下首,他们听着文丑的自言自语,情绪也是越发低落。

白马义从仗着自己超强的机动力,多年以来训练出的娴熟配合,部队可以做到随意分兵和合并,之前几次交手,文丑也曾经尝试过分兵追击,但追着追着,冀州骑兵就发现自己追逐的目标与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友军汇合,迅速扭转了兵力对比,反身又把冀州骑兵打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一旦文丑收拢兵力,又会发现自己能遇到的,就只有那么区区两三千的敌人,然后敌人也根本不想交手,而是牵着自己的鼻子来回游荡。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就是战术素养和装备的巨大差距。

刘备财大气粗,麾下骑兵部队都能做到一人两马,作为最精锐的白马义从,每一名战士甚至配备了两匹白色战马和一匹驮马,这些精心培育呵护出来的北地骏马速度极快、耐力极强,比袁绍能够提供给冀州骑兵的战马要强上不止一个档次。

除此之外,白马义从装备了最新式的板甲,与传统的札甲相比,这种新式铠甲不但减轻了数十斤重量,还大大增强了对锐器的抵御能力。

有了战马和铠甲的加持,白马义从的单兵战斗力和机动力占据了压倒性优势,这种优势转化到每一场战斗中,直接表现就是他们想什么时候打就能什么时候打,想在哪里打就能在哪里打。

冀州骑兵部队只要没有占据明显的人数优势,就只能收缩防守,可一旦他们聚集起足够抵消对手战力的人数优势,对面的白马义从就一溜烟跑了,根本不给他们交战的机会。

实在是郁闷啊!

就在帐内气氛沉闷压抑,众人都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一名小校掀开帐门,单膝跪地,对文丑抱拳说道:“启禀将军,逢军师来了。”

逢纪?

他不在邺城主持军务,跑到檀台来做什么?

文丑精神一振,连忙命人前去迎接,片刻之后,逢纪带着满脸笑容,出现在众人面前。

“军师怎么来了?”文丑快步上前,拉住逢纪的手,亲切地寒暄起来。

“主公看了将军送去的战报,心中有些焦虑,便让我过来看看。”逢纪呵呵一笑,顺势来到帐中上首落座,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么多天了,前往襄国的道路还是无法打通吗?”

文丑满面惭色,却也不敢隐瞒,便将这段时日以来的所有战况一五一十地说了,逢纪听得入神,眉头也越发紧皱起来。

“如此说来,除了襄国和邯郸两座大城,赵国境内竟已没有一地可以免遭战火侵袭?”良久之后,逢纪打破沉默,开口问道。

“确实如此,根据我军在追击幽州军的途中所见,各地人心惶惶,纷纷举家外逃,留下的人也已经无心耕种,土地都荒废了。”文丑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点了点头,承认战局不利。

逢纪长长出了一口气,“襄国到邯郸一带,本是赵国最重要的产粮之地,我军所用的粮秣有四成都是在这里就地征集,如果被幽州军再这么肆虐下去,只怕大事不妙。”

文丑心说这些事情我也知道,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白马义从就那么大摇大摆地满赵国转悠,冀州骑兵里唯一能够以同等兵力跟他们正面对决的就是文丑直属的重装铁骑。

可是重装铁骑太过笨重,只能在会战中发挥作用,如果用来追击白马义从,不等追上对手,自己就已经被拖垮了。

“军师突然来到邯郸督战,可是邺城方面又得到了什么消息?”文丑觉得气氛过于沉重,便想换个话题,希望从逢纪那里听到些令人振奋的消息。

却没想到,逢纪又是一声长叹,脸色更难看了,“幽州军从河间大举南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到那么多的战船,转瞬之间就渡过黄河,进入青州腹地。”

“冀州这边还打成一团呢,刘玄德居然又出兵攻打青州?”文丑瞪着铜铃大的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他究竟是从哪里凑出来的兵力?”

逢纪摇了摇头。

“那荀军师呢,没有趁机nn河间和渤海,或者从侧翼截击南下的幽州军?”文丑继续问道。

以文丑对荀谌的了解,这位军师向来行事果决,面对东线幽州军大举出动,从自己防区经过的大好机会,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

逢纪继续苦笑着摇了摇头,“幽州军在进攻青州的同时,还从大陆泽大肆南下,把巨鹿南部搅了个天翻地覆,为首的将领一个是鞠义,另一个则是我们的老朋友,高览高元伯。”

“高览?”逢纪话音刚落,帐中就响起了难以置信的惊呼声,包括文丑在内,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11

第四十章 绝望

“高元伯没有被杀,而是归顺刘备了?”文丑双手紧握成拳,手背和额头上青筋暴起,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作为袁绍麾下职位最高、威望最高的三员大将,文丑、高览和张郃在军中地位相当尊崇,这三人不但武艺出众、擅长统兵作战,还占着一条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们都是冀州本地人,深得军中士卒乃至于本土派官员的推崇。

无论颍川派还是南阳派,纵使在袁绍那里格外受到宠信,也不敢过于欺压本土派官员,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三人牢牢掌握着袁绍手下最为精锐的兵团。

乱世之中,军权就是本钱,就是性命,就是一切。

几个月前,战局危急,高览亲率死士突入幽州军阵地却败在关羽手下,从此再无音讯。

在冀州本土派官员的大肆宣扬和鼓动之下,袁绍特意为高览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为了借机争取军心,他还“慷慨”地把高览的部众分配给文丑和张郃,希望他们为其复仇,痛击幽州来敌。

可现在看来,袁绍的一番作为、冀州军的悲痛,都成了笑话。

这让人怎么接受?

“我们原本计划在巨鹿南部屯田,用以加强防备、且减轻军粮压力,可是在得知高览和鞠义领军前来之后,许多民夫丁壮、甚至是新招募的士卒都丧失了斗志,纷纷逃回家乡,有些人甚至投奔到敌军那边。”逢纪苦笑着说道:“主公担心消息一旦传开,这边的军队也发生一样的情况,这才让我亲自前来安抚。”

“鞠义乃是冀州军一员宿将,如今军中许多都尉甚至于校尉,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高元伯这些年来善养士卒,威望更是不用多说,只要他二人登高一呼,还真有可能拉走一部分人。”文丑点点头,锐利的目光在军帐中扫了一圈。

单单在他的大帐之中,就至少有四五名将领曾是鞠义或高览的下属,并且深得器重。

逢纪顺着文丑的目光,同样扫视了一圈,见到好几名将领不敢与自己对视,而是低下头去,心中顿时明了,当即开口说道:“诸位连日征战多有辛劳,早些回去歇息吧。”

其他人也不是傻子,自然听懂了逢纪的言外之意,知道他起了疑心,便纷纷站起身来告退,顷刻之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对坐的文丑和逢纪二人。

“文将军,军中需要进行一番整顿,否则会出问题。”这时候逢纪也不遮掩,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知道,只是如此一来,牵扯到的人就太多了,如何安置这些人又不让他们心生不满,军师想过吗?”文丑点了点头,随即忧心忡忡地问道。

逢纪摇了摇头,话语中满是无奈,“当今正是用人之际,我们却不得不翦除隐患,实在是举步维艰。”

此时此刻,这位自诩足智多谋的南阳名士才真正感觉到一阵绝望和无力。

想法再多,计策再妙,没有同等的军事实力作为后盾,都是白搭。

自己费尽苦心,制定下吞并冀州的计划,颍川诸人在邺城辛辛苦苦干了几个月,又是拉拢世家豪强又是铲除韩馥的心腹,终于让袁绍从兵不满万、脚下无立锥之地的窘境一跃成为冀州的主人。

可是刘备大摇大摆地统军南下,硬生生从袁绍手中夺了半个冀州不说,还差点把荀谌等人率领的北上部队给吞了。

自己这边拉拢张扬、黑山部众和南匈奴于夫罗,准备在兖州和并州开疆拓土,从侧翼建立对刘备的包围,这样的计划可谓高明。

可是在刘备的支援下,只剩下半口气的张燕死灰复燃,反过来又把张扬和黑山叛军按着打,让他们连连告急,根本腾不出手帮助袁绍。

自己这边刚刚说动青州刺史臧洪,请他出兵北上,共抗刘备。

谁曾想不等臧洪北上汇合,刘备就先发制人,向青州发动猛攻,同时还能在西线和中线再次点燃战火,让冀州军全部的机动力量自顾不暇。

绝对的军力优势,创造出绝对的主动权,己方的所有谋划,在幽州军连绵不绝的狂猛攻势之下,显得是那么好笑。

“白马义从遮蔽了整个赵国,切断了襄国对外的所有通道,关羽肯定也不会驻足不前,如果我猜得不错,他此时应该率领主力压到了襄国城下,开始攻城了。”听了高览的消息之后,文丑只觉得心中烦躁,两相对比之下,他决定还是把话题转回当前战场,重新讨论西线战事。

“张将军善于依托地势构建防线,之前我们在路过襄国的时候,也曾经观摩了城防情况。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张将军手中有两万多名劲卒,又依托襄国那等坚城,单凭关羽的三万人马,只怕是攻不下来的。”逢纪思考片刻,得出一个比较乐观的结论。

文丑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军师是没有亲眼见识过幽州军投石机的厉害,在数百斤重的石块轰击之下,几乎没有夯土城墙能顶得住。”

回想起之前在渚水那场持续了十几天的浴血奋战,从幽州军阵地上投射出的铺天盖地的石弹,文丑仍然心有余悸。

他是亲眼见过一块百十斤重的石块飞越一里半的距离,将自己不远处的一辆粮车砸成粉碎的。

“那文将军打算怎么做,继续守在檀台吗?”被文丑这么一说,逢纪心里也没底了。

“檀台是联通襄国和邯郸之间的咽喉,拥有方圆数十里最好的渡口,一旦我军轻易离开,被白马义从突入我方腹地,那就真的完了。”文丑痛苦地闭上双眼,时至今日,他已经没有信心跨越湡水,冒着被赵云断绝退路,或是趁机袭扰魏郡的风险,前去救援张郃了。

区区一百里的距离,此时俨然成为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逢纪霍然起身,大步走出军帐,许久之后才转身进来,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文将军,如果你手中多出两万兵力,能否击退敌军,将战线推回襄国?”11

第四十一章 攻心

冀州,襄国城。

在众多守城士卒的注视之下,一名身着轻裘的圆脸青年从北方而来,单人匹马来到城下,指明要见张郃。

听了士卒的禀报之后,张郃略加思考,便下令放对方进城,他倒要看看,来的是何方神圣。

圆脸青年被几名冀州军士卒一路推推搡搡走入城北军营,脸上挂着不屑的笑容,却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来到张郃所在的议事堂,守门兵卒再次要进行搜身检查,他才有些不耐地扬声说道:“张隽义身为冀州名将,胆量却小得像是三岁孩儿,数万大军在这里围着,难道还担心我怀揣利刃,来个血溅三尺不成?”

“让他进来!”门外的争执被张郃听得清清楚楚,也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强压着怒气开口,让守门兵卒放行。

片刻之后,圆脸青年昂然而入,仿佛看不见两侧顶盔贯甲,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冀州军将校,径直来到大堂正中,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朗声说道:“襄阳廖化,见过张将军。”

廖化?

好像没听说过。

满屋子冀州军将校都是一脸茫然,不知道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无名小辈。

“阁下来我襄国城中所为何事?”张郃仍然是拉着一张臭脸,对面前这个口出狂言,质疑自己胆量的无名之辈,他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廖化呵呵一笑,“自然是为了劝张将军和诸位英豪迷途知返,投入刘使君麾下,匡扶社稷,共诛国贼。”

“大胆!”

“放肆!”

一众冀州军将校顿时勃然大怒,纷纷喝骂起来,有些性情暴躁些的甚至把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要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剁成肉酱。

张郃一抬手,所有声音顿时戛然而止,只有他的声音继续响起。

“谁是国贼?”

“自然是窃据高位,自封官爵,意图分疆裂土,为一家一姓之荣华富贵,让百姓受涂炭之苦的袁绍、袁术,以及劫持天子,虎狼成性的董卓余党诸人。”廖化神色坦然,口中侃侃而谈,刚才那些冀州军将校的喝骂、张牙舞爪要拔剑砍人的举动,仿佛根本影响不到他。

此言一出,议事堂中再次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怒骂,怒骂声中,唯有张郃沉默不语,和站在不远处的廖化深深对视。

廖化进城之后待了还没有一个时辰,就被愤怒的冀州军将领们驱逐出城,并且放出话来,说是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返回军中之后,廖化第一时间拜见关羽,将自己这一路的所见所闻通通禀报上去,他之前在襄国潜伏了两年时间,对城中布置了如指掌,此番虽然只是在城北走了半圈,但已经足够他摸清那一带的城防情况。

“高将军弃暗投明的消息传进去了没有?”关羽听了廖化禀报的敌情,以及张郃等人的反应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口问道。

“议事堂中有我们的人,末将的一番言辞在数日之内就可传遍襄国各处,到时候地方军心民心皆不稳,我军可一战破城。”廖化回想起对自己高声怒骂,眼神中却带着欣喜的旧日同僚,言语之中也颇为得意。

关羽再次点了点头,“元俭此行辛苦,回营歇息去吧。”

望着廖化的背影,关羽若有所思起来。

刘备和简雍初创幽州商会,建立情报的时候,关羽还在辽东担任太守,没有见识过草创时期的艰苦,也没有见识过简雍等人在各地的纵横捭阖,对幽州商会的强大实力和盘根错节的关系缺乏直观了解。

直到亲临一线,依仗幽州商会的情报打了两年顺风仗之后,关羽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那位兄长和吊儿郎当的简雍究竟创造出了多么可怕的怪物。

就连冀州军的中高层,张郃的嫡系部队之中,都有简雍安插下的人手,那其他方向上的冀州势力岂不是被渗透得更厉害?

只怕郭嘉在大陆泽予取予求,往往后发先至,把冀州军戏耍得团团转,也和完全占据优势的情报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与此同时,襄国城中高耸的城墙上,张郃正带着几名亲卫往来巡视,从旁人的视角望去,这位将军的身影依然挺拔,步伐依然矫健,整个人还是像之前那样充满了斗志,但张郃自己知道,他的心,乱了。

“袁绍口口声声说要保卫冀州,打着这样的旗号来让诸位为他效死,可事情的真相是这样吗?一群颍川人给汝南人出谋划策,驱使冀州人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为他们种田织布,袁绍和他的心腹赚得盆满钵满,冀州民众却过着一天比一天困苦的生活。”

“诸位被袁绍蒙蔽,将我军视为仇冦,以为刘使君一来,就要让冀州百姓当牛做马,殊不知刘使君麾下文臣武将多为冀州出身,令诸位闻风丧胆的白马义从两位主将都是常山人,田元皓、沮公与和审正南三位冀州名士更是各自担任一郡郡守,将冀州北部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

“刘使君用人不问出身,唯德才是举,去年刚刚兵败被俘的高览高元伯,如今也已经弃暗投明,并被使君委以重任,兵锋直至巨鹿、清河一线,使君此等胸襟,袁绍有吗?”

虽然已经过去了半天时间,但廖化慷慨激昂的话语声依旧在张郃脑海中回响不休,令他心乱如麻。

高览没有死,而是转投刘备麾下,并且带着幽州军打回来了!

张郃依然清晰地记得,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满屋子的冀州将领都是什么表情。

震惊、狂喜、茫然

之前高览兵败,所有人都以为这名勇将和数百壮士都已经力战身亡,袁绍甚至亲自为其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规格隆重的葬礼。

消息传到襄国,数万冀州军民深受鼓舞,原本已经极度低迷的士气也为之一振,这才重整旗鼓,再次加固了襄国城防。

可是今天听廖化这么一说,张郃就知道,军心要被动摇了。

连高览这等人物都能倒戈相向,其他将士还有什么坚持的理由?11

第四十二章 该补补了

“唉”

走在书院幽静的小路上,望着地下斑驳的影子,刘备不禁又发出一声长叹。

“形势一片大好,使君却为何愁眉不展?”孙乾陪着刘备闲逛了半天,见他时不时地唉声叹气,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询问起来。

刘备无奈地说道:“弟兄们打得热火朝天,我却只能坐在蓟城批阅公文,得到的消息都是十天半个月之前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今天还是抽了个空才能跑出来,公佑你说说,能开心吗?”

“不用在外奔忙还牢骚满腹,使君真是天下第一奇人。”孙乾嗤笑起来,他如今觉得刘备根本不像人们传统认知中的上位者,对别人挤破头追求的安逸生活不屑一顾,反倒喜欢到处奔波劳碌,捣鼓各种稀奇古怪的事物,说得不客气一点,就是个天生的劳碌命。

“是不用奔,而不是不用忙,公佑你要弄清楚这一点。”刘备振振有词地反驳道:“像你这样身具大才却不愿出仕,甘心屈身于书院之中悠闲度日的,才没有牢骚的资格。”

孙乾和刘备交往了几年,知道他一心想要自己出仕,对于这种激将法更是习以为常,当即笑了笑,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恰好此时有几名学子匆匆跑来,说是书院新来了几名外地士子,请孙乾前去登记,于是这位书院内政一把手甩着长袖离开,又把刘备孤零零地扔在那里。

忙起来忙得要死,偶尔闲这么一天又不知道做些什么,想去喝酒又怕回家挨训,可是偏偏又不想这么早回家,刘备越想越郁闷,干脆找了个没人的长凳,在那里坐着发呆。

或许是聚少离多的缘故,每次刘备回到家中,面对的都是两位n似火的夫人,之前刘理和刘华年龄太需要全天呵护和哺乳,还能让张宁和糜贞分散一部分精力,如今两个孩子断了奶,刘备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吃不消了。

雪灾处理完毕,彻底没了顾忌之后,这姐妹俩就轮流上起了夜班,有时候还一起加班,刘备每天公务缠身还要交公粮,很快就瘦了一圈,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请来华佗之后,老神医连脉都没有把,单凭眼睛就看出来刘备是纵欲过度引发肾虚,训斥一顿之后开了几副汤药,又嘱咐张宁多买些补品给他服用。

于是,刘备每顿饭里都有补品,长白山里出产的人参被做成菜、辽西出产的大枣泡茶、什么菜里都有大量的韭菜和葱、炒腰花烤整腰当零食吃,吃得刘备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成葱爆羊肉了,骚哄哄的。

至于什么当归、肉苁蓉、白芍、茯苓,泡酒,喝!

刘备有好几次都觉得自己受不了了,可是转头想想,两个老婆都是正常女人,正值人生最美好的年龄,自己动不动一跑就是半年,确实是太亏欠她们了。

再苦再累也要坚持下去,反正按照这个频率,张宁和糜贞再次怀孕是迟早的事,到那时候,总是能缓一口气的吧。

想到这里,刘备站起身来,捶了捶有些酸痛的后腰,向书院深处走去,那里有一座规模甚大的藏书馆,也是诸葛亮最喜欢去的地方。

果不其然,一进到藏书馆内,刘备就见到诸葛亮毫无形象地箕坐在地上,身边横七竖地放了好几本书,这少年阅读速度极快,旁人看一页书的时间,他就已经唰唰唰翻了好几页了。

更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是,蔡琬没有在艺术学院教授琴艺,反倒是端端正正地坐在不远处的小木墩上,同样手捧一本厚厚的线装书,在那里认真地阅读着。

“这两个熊孩子是要早恋吗?”刘备瞪大了眼睛,再一想不对,蔡琬前几天才过了十四岁生日,诸葛亮还没十三呢,这是姐弟恋的节奏!

这事要是被蔡邕知道,还不得气出心肌梗塞来?

刘备蹑手蹑脚地走到两人近前,重重咳嗽一声,不但把诸葛亮和蔡琬吓了一跳,就连在远处书桌上借阅的学子都被惊动,纷纷看了过来。

于是刘备就又被好学的师弟们围住,给他们讲解了无数问题。

半晌之后,刘备才疲惫不堪地突出重围,带着两个小孩走出藏书馆,正想摆出师长的威严来教训一番,却又被蔡琬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弄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才想出说辞,“贞姬,你怎么没有去授课,反倒来这边看书了?”

“爹爹说了,我以后不用去学院教琴,只需要好好练字就行。”蔡琬嘻嘻一笑,得意地说道。

蔡邕颠沛半世,本来是有些穷困潦倒,连给蔡琰置办嫁妆的钱都没有,还得刘备慷慨解囊,蔡琬在小小年纪就也加入艺术学院教琴,其实也有给自己攒零用钱的小心思。

结果艺术学院的名声打出去之后,前来求学之人络绎不绝,连带着乐器行的各种乐器也卖得格外火爆,蔡邕单单依靠卖琴的分成就成了富翁,如今舍不得宝贝女儿受累,让她自在地玩耍,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刘备不这么想。

“你这说走就走,学员们怎么办?”刘备瞪着眼睛问道。

“郑家哥哥接替我的位置了。”蔡琬有些委屈地说道:“他为了进到艺术学院教琴,在爹爹那里央求了好些日子呢。”

郑益恩?

他又来凑什么热闹?

刘备想了一阵,突然反应过来,郑玄这个儿子当年为了吸引姑娘们的芳心,从孙乾那里借了把破琴整天又弹有唱,还因为这事被郑玄揍了一顿,于是泡妞大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很是抑郁了一阵子。

如今这小子重出江湖,死乞白赖地央求蔡邕,想来是又看上了谁家姑娘,准备近水楼台先得月吧?

“那你就天天跑到书院,还跟他坐在一起?”刘备说这话的时候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他当年上学的时候也经历过早恋,没少被班主任抓去教训,如今风水轮流转,自己却变成了班主任一样的讨嫌角色。

“子曰有教无类,只要有心向学,哪位先生都不能把我拒之门外,这可是当初使君定下的规矩。”蔡琬头脑敏捷,立马找到说辞,毫不示弱地反驳道。

刘备这才意识到,自己斗嘴怕是斗不过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只能转换矛头,把目光投向一直都没有说话的诸葛亮。

却没想诸葛亮躬身一拜,朗声说道:“小徒还有许多书没有看完,心中焦急难耐,先生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小徒就先行告退了。”

于是,刘备只能看着两个小屁孩有说有笑地离开,再次进到藏书馆内。

“看来不能光吃补肾的药,这脑子也得补一补了,得想办法教训他们一顿。”过了一阵,刘备才自嘲地笑了笑,拍着脑袋回家去了。11

第四十三章 那就这样吧

刘备琢磨了半天,觉得这事还是应该跟蔡邕说一声,于是叫上正在书院门房打盹的裴元绍,两人一前一后去了艺术学院。

比起书院那群闷骚的书呆子,玩音乐的年轻人就活泼开朗许多,刘备从进到大门开始就被诸多学员簇拥着,各种吹捧的话语就跟不要钱一样,差点把他给埋了。

说来说去,这些年轻人的请求只有一个希望刘备再创作几首脍炙人口的曲子出来。

艺术学院创立之后,诸多有志于此的年轻人汇聚一堂,确实也新创了不少歌曲,但归根到底,和当初那首彩云追月还是差了不少。

如今终于逮到一个活生生的刘使君,这些年轻人当然不肯放过机会,各种围追堵截,恨不得让他马上就做出一首经典之作。

刘备被吹得飘飘欲仙,差点就要开口应允,可是转念一想,我会个屁的作曲,贸然应下这种事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本着剽窃狗应该具备的基本道德素质,刘备婉拒了这些人的请求,只是说自己回去之后会把更多精力放在艺术创作方面,争取为幽州带来更多好歌曲,经过再三推辞,才勉强得意脱身,来到蔡邕所在的山长室。

“先生这里真是逍遥快活,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刘备在蔡邕面前从不拘束,进到屋内就径自斜倚在软垫之上,直到缓足了精神,才懒洋洋地开口说道。

“那是玄德你没有看到老夫忙碌的时候。”蔡邕从身后的木柜中取出一尊造型精美的瓷**晃了晃,对刘备呵呵笑道:“陪老夫喝两杯?”

刘备连忙摆了摆手,“最近在服用汤药,不能喝酒,先生自饮自酌吧。”

于是这一老一小对坐在矮桌之前,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

聊了一阵学院的经营状况之后,刘备装作无意地把话题引到蔡琬身上,把今日所见所闻给蔡邕说了,却没想到得来的却是对方奇怪的目光。

“玄德,你这唠唠叨叨半天,意思是老夫的女儿配不上你的弟子?”老先生似乎喝得有些上头,直截了当地质问起来。

刘备一愣,“难道先生知道这件事?”

“早就知道了,婉儿从艺术学院卸任也是老夫故意安排的,就是为了两个小孩子能多多相处。”蔡邕得意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别人家的爹都是担心自家白菜被猪拱,这老蔡家可好,当爹的把白菜往猪嘴里塞。

这还是亲爹吗?

蔡邕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悠悠说道:“老夫收了这么多弟子,可是与那诸葛亮一比,就觉得他们蠢笨如牛,不堪雕琢。”

“上次老夫在书院见到了诸葛亮,询问他有何志向,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十三岁的孩童,居然说要成就管仲乐毅一般的伟业,呵呵,真是好气魄。”

“此等旷世奇才,老夫不能将他收为门徒,实在是终身之憾事,可老夫还有个女儿,将他招为佳婿,不也是一桩美事吗?”

被蔡邕这么一说,刘备就完全明白了,老先生是看上了诸葛亮这块美玉,认为他前途不可限量,所以想着把女儿托付给他呢。

想想也是,诸葛亮小小年纪就已经被三大儒家宗师青眼有加,又被极有可能统一天下的刘备收为弟子,有这种背景加持,就算是头猪也能趁势起飞,翱翔于天地之间。

说得不客气一点,等到再过几年,诸葛亮就会成为天下最炙手可热的后起之秀,上门提亲的人估计能把他家的院子都给挤塌了。

蔡邕活了几十年,要是连近水楼台先得月得道理都不懂,那他也算是白混了。

“原来如此。”刘备见蔡邕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便也不再纠结此事,毕竟人家两情相悦,家长都明确支持,自己再反对就是做恶人,没意思。

话说回来,蔡琬虽然年龄不大,却也是活脱脱的美人胚子,再顶着蔡邕女儿的名头,也不算是委屈了诸葛亮。

早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诸葛亮为了在荆州出人头地,连黄承彦家的阿丑都能娶呢,现在给他换个身份不差,相貌出众的老婆,怎么说都是好事。

“只是婉儿明年就及笄了,诸葛亮还要七年才能加冠,若是”想到两个孩子的年龄,刘备又有些为难。

这年头女孩子十五岁就要行及笄礼,表示从女孩成为女人,可以嫁人了,正常家庭之中,父母双亲也就该四处撒,把女儿许配出去了。

通常来说,女孩子十五六岁就能成婚,若是家中女儿过了这个年龄还嫁不出去,那都是要遭人嘲笑的。

可要是让蔡琬嫁给诸葛亮,她就得等到对方成年,到时候蔡琬都二十一岁了,传出去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哎,老夫都不在乎,你还管其他人说什么?”蔡邕豪迈地挥舞着手臂,打断了刘备的话,“这事就这么定了。”

见到蔡邕如此坚持,刘备便点点头,“行吧,我回去之后就给诸葛夫人写封信,尽快把婚约定下来,要不然两个孩子整天黏在一起,难免会有人说三道四。”

蔡邕也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看着蔡邕容光焕发的模样,刘备心中不禁唏嘘起来,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位性情耿直的君子一生颠沛流离,先后在塞北和江南之地避难长达十几年时间,最后更是因为一声无意之间的感叹而身陷囹圄,最终死于狱中。

如今倒好,老先生每天抚琴作赋,衣食无忧,两个宝贝闺女一个嫁给了赵云,一个又要跟诸葛亮结为夫妻,以后有多少荣华富贵尚不敢断言,但安定祥和的生活完全可以保证。

相比起原本历史上那个被胡骑掳掠而去,在匈奴生活了十二年,被曹操重金赎回汉地之后重新许配他人,又遭到各种冷落的蔡文姬,以及孤苦伶仃生活在泰山羊氏家中,凭着羊祜和羊徽瑜的母亲这个身份在历史上留下唯一印记的次女蔡贞姬,如今的境遇和将来的生活,简直就是天堂一般。

仔细想想,自己穿越过来之后,倒是给许多历史名人牵起了红线,甚至把红线都甩到了数千里之外的倭国。

“以前没有发现,我还有开婚姻介绍所的潜力呢。”刘备摸着下巴,得意地自言自语起来。11

第四十四章 人口是个大问题

“阿嚏!”

“阿嚏!”

甘宁连打了两个喷嚏,然后抬起头来狐疑地望向天空,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好日子,刚才他却感受到莫名的寒意,难道是什么不祥之兆?

在他身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轻轻响起,甘宁头都没回,就知道是谁来了。

果然,在下一刻,一位头戴高冠,身穿紫色长袍的俏丽女子就在他身旁站定,面带笑意地问道:“夫君突然打起了喷嚏,可是被风追得着凉了?”

这人正是甘宁的结发妻子,大汉藩属倭国女王卑弥呼。

“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会着凉?”甘宁笑了几声,抬手指向远处说道:“依为夫看来,是那些不好好干活的家伙在暗中骂我。”

“还有这种说法?”卑弥呼瞪大双眼,有些好奇地回望过去。

甘宁揉了揉鼻子,恨恨地说道:“师兄说的,他说人打喷嚏是有讲究的,一说二骂三惦记,刚才打了两个喷嚏,意味着有人正在骂我。”

“那打四个喷嚏或是更多呢?”卑弥呼听得好奇,继续刨根问底起来。

“那就是真病了啊,我的傻婆娘。”甘宁哈哈大笑着说道。

在这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大汉倭国国王和倭国摄政、征夷大将军并肩站在坚实宽阔的夯土高台上,俯瞰着远处正在拔地而起的城墙,以及熙熙攘攘、有如工蚁一般奔走忙碌的人群,心中满是快意。

他们此时所在的邪马台国位于后世的九州岛东北部,其都城背靠九重山,面邻濑户内海西岸的一处优良港湾,气候温暖宜人,且拥有方圆数十里内仅有的平坦原野,是极佳的建城之所。

出于种种考量,甘宁在率领船队再次抵达邪马台国,以雷霆手段铲除了难升米的余党,又以强大的武力震慑和汉朝的敕封作为背书,使周边三十多个小型国家彻底放弃主权,并入了邪马台国之后,并没有通过迁都来进一步集中权力,而是选择将原本的国都彻底翻修,并在城东建立了足以容纳幽州水师停泊的港口。

整合内政之后,甘宁又在去年冬天率军出征,对狗奴国展开凌厉的攻势,连番征战之下,狗奴国溃不成军,精锐丧尽,除了国君卑弥弓呼和大臣狗古智卑狗带着小部分残余势力逃进深山中之外,其余人口几乎都被甘宁一网打尽,带回邪马台国改行搞基建了。

当然,甘宁是不会给他们发工资的。

“再有一个多月,城墙就可以完工,到那时候我们就要平整道路,规划城中土地,让这里变成蓟城一样的繁华之地。”甘宁向四周指指点点,畅想着自己的规划,听得卑弥呼心驰神往,恨不得马上就能拥有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城池。

数百年前的先贤孔子曾经说过一句话,叫登泰山而小天下,卑弥呼在去了一次幽州,又听了刘备等人在聊天时候说过的这句话,觉得真是太确切了。

自从离开了繁华热情的蓟城之后,卑弥呼就一直郁郁寡欢,纵使平安回到邪马台国,确立了不可动摇的君主地位,她也没有真正开怀过,在蓟城的那段岁月让她觉得,即使是在大汉当一个普通的贵族女子,也比在倭国当女王要强得多了。

就像现在,站在高大的土台上俯瞰四方,目所及处全是郁郁葱葱的丘陵和山林,所见之人大多是衣衫褴褛、甚至只有几块布遮羞的倭国百姓,没有鳞次栉比的房屋,没有浩如烟海的各色货物,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卑弥呼厌恶倭国,怀念在蓟城的生活。

“我们真的可以拥有蓟城一样美丽的国都吗?”听了甘宁的规划之后,卑弥呼激动地拉着他的衣袖问道,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当然可以,只要有钱。”甘宁笑了笑,将美人拥入怀中,对她轻声说道:“我们之前在附近发现了铜矿,只要让人去开采,将铜冶炼出来,就可以通过海路与大汉交换货物,到那时候,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为什么不现在就去开采呢?”卑弥呼都有些急不可耐了。

甘宁摇了摇头,“我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人口,既要开垦土地耕种水稻,还要修筑城池来保护你的安全,人力已经到了极限,想要做其他的事,就必须等到城池竣工之后。”

听了甘宁的解释,卑弥呼转头望向城外,那里原本是杂草丛生的原野,如今已经被一块块土黄色农田所代替,而且农田还在不住向远处扩张,几乎要超出她的视线。

农田之中,尽是辛勤劳作的倭人农夫。

为了确保粮食供应,跟随甘宁前来倭国的队伍中还有数十名农业人才和大量的铁质农具,在专业人士和专业工具的加持之下,倭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开荒热情,他们发疯一般地开垦着所有的平坦土地,在这个时代,邪马台国几乎没有牛和马这种大型牲畜,倭人们只能用人力拖动曲辕犁,开垦出一片片土地,但他们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疲惫和疼痛,只是高声欢唱着意味不明的歌曲,不住地奋勇向前。

“倭国还是人口太少啊。”卑弥呼轻叹一声,喃喃自语起来。

九州岛面积不大,且大多都是山地,长久以来都没有太多人口,虽然单单在邪马台国周边就有三十多个倭人国家,但严格说来,那些所谓的“国家”不过是稍微大型一点的村落而已,总人口甚至比不过幽州的一座大城。

邪马台国的国民分为四个等级,分别是大人、下户、奴婢和生口,大人就是上层统治者,每人可以拥有四五个妻子;下户相当于自耕农,可以拥有两三个妻子;至于奴婢和生口,差不多就是奴隶身份。

大人们不用耕田,只需要坐享其成,下户则是耕作的主力,基本都是不能挪作他用的。

甘宁从狗奴国俘获了众多人口,将其通通划为生口,和原本的奴婢、生口一起,这才担负起了修筑城墙的苦役工作,若不是这样,单凭邪马台国原本的人口,光是环绕卑弥呼宫室的一圈城墙,就得花个三两年时间才能筑成。

也正因如此,甘宁才打算先修城,让屯驻在城外的汉军将士们住到城中,占据所有的军事要地,在确保了卑弥呼的安全之后,再腾出人手去更远的地方抓倭人补充劳动力。

如今倭国最有价值的,还是石见银山和佐渡岛上储量巨大的金银矿,可是若能在倭国源源不断地获得人口来补充劳动力,大规模开发铜矿就也在他的日程之中。

钱这种好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第四十七章 扬州

为了创造战略纵深,袁术派手下大将刘详引兵屯驻在封丘东北六十里外的匡亭,按照他的计划,只要曹操远道而来与己方交战,就必须先行攻打匡亭,只要刘详能够固守一段时间,消磨曹军锐气和体力,自己再亲率大军前去攻打,必定可以一举破曹。

然而,在曹操的迅猛攻势面前,袁术的所有战略规划和宏伟目标都像是烈日之下的积雪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在得知刘祥统兵进驻匡亭之后,曹操亲率先锋部队从鄄城出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行军一百余里,对匡亭展开强攻,刘祥猝不及防,根本抵挡不住,连忙遣使回报,希望袁术前来救援。

接到急报的袁术大惊失色,来不及收拢黑山军和于夫罗在外劫掠的部队,便带着自己的主力部队赶往匡亭,然而在这支部队连续渡过睢水、卞水、南济水、北济水四条河流,抵达匡亭城下之时,面对的却是已经攻占匡亭,且重新布好阵势严阵以待的曹军先头部队,以及被荀彧紧急集结起来,由曹仁率领的兖州军主力。

还没等远道而来的袁术军歇上一口气,曹军就发动了全线进攻,然后,袁术就惊恐地发现,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部队,居然连半个时辰都支撑不下来,就陷入了全军崩溃的境地。

“不要跑,给我滚回去作战!”袁术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然而无论他如何喊叫,将领们如何努力约束部队,一支支部队的阵型还是在敌军的攻势之下不断变形,直至溃散。

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最后连袁术本阵的核心部队都军心动摇,越来越多的将士们脱离己方阵列,汇入到向后逃窜的洪流之中。

最后,就连袁术自己,也不得不放弃毫无作用的指挥,在麾下大将纪灵、雷薄等人的护卫之下仓皇逃窜,一路逃回了封丘。

袁术本以为曹操会见好就收,谁曾想他逃回封丘之后气还没喘匀呢,在城外负责收拢残兵败将的纪灵就带回来一个令他惊骇万分的消息

曹操的主力又追杀过来了!

“这个曹阿瞒,他是存心要置我于死地吗?”站在封丘城的城墙上,看着不断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曹军部队,袁术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由得哀号起来。

这时候主簿阎象匆匆登上城头,一见城下曹军部队向两翼展开阵型,似乎是要包围封丘,心中顿觉不妙,连忙对袁术劝说起来,说是封丘粮草储备不足、城墙低矮且多有破损、军队刚刚遭遇大败缺少战意等等。

总之就是一句话:封丘不能久留,趁着曹军还没有全军集结,我们赶紧跑吧。

袁术这个人一向有勇无谋,最大的优点就是惜命,如今形势不利,他自然是从善如流,当即采纳了阎象的提议,集结部队,将城中府库洗劫一空,趁着夜色杀出封丘,向东南方向狂奔而去。

然而,曹操似乎不愿轻易放过这个软柿子,一路追杀而来,袁术逃到哪里,他就追到那里,陈留、雍丘、襄邑,沿途这些城池不断被他们二人的部队甩在身后。

“我和那曹孟德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不过是占了他几座城池而已,他却如此不依不饶,究竟是想做什么?”

逃亡了几百里之后,袁术终于无法忍受这无休无止的追逐战,不顾形象地怒吼起来。

在这诸侯割据的乱世之中,你占我几座城池,我占你一块土地,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我之前发兵占据陈留是有理亏之处,你曹孟德作为兖州刺史,把我赶出自己的地盘我也认了,可是我逃到豫州你都不肯放过,是不是太过分了?

袁术越想越委屈,终于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见袁术哭得伤心,他麾下那些文臣武将们也都默然无语,不知该如何劝解。

说句老实话,他们也想不明白曹操是发了什么疯,居然放着自己的根据地兖州不顾,亲率主力部队追着自己这支残兵败将打了好几百里。

袁术哭了一阵,感觉心中不是那么愤懑了,这才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向众人发问道:“事已至此,诸位可有什么退敌之策?”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主簿阎象越众而出,对袁术拱手说道:“将军切勿悲伤,依在下所见,曹孟德不日便要北返,我军尚无倾覆之忧。”

“啊?”袁术听得一愣,抬起头来茫然地望着阎象。

老子被曹操抓着捶了这么多天,脑袋都快被捶爆了,士卒都快跑光了,你现在说没有倾覆之忧,是在开玩笑吗?

“古人有云:强弩之极,力不能穿鲁缟;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阎象自信满满地继续说道:“曹孟德率部长驱数百里,其部众早已疲惫不堪,再追下去,只怕他自己也有士卒溃散之忧,我军只需继续南下避其锋芒,便可安然无恙。”

众人齐齐低下了头,心中暗骂你这不是废话吗,说来说去,还是要继续逃命。

袁术强忍着破口大骂的冲动,耐着性子问道:“那我们逃到何时才是尽头?”

阎象呵呵一笑,“将军可还记得自己麾下有一旅劲卒,足以于曹孟德相抗?”

“我要是能与曹孟德相抗,还至于被他追到这里?”袁术同情地望着阎象,他觉得这个人已经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失去了理智,开始胡言乱语了。

见袁术仍然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阎象长叹一声,也不故弄玄虚,直截了当地说道:“孙文台战死之后,其部众由孙贲率领,扶柩返回曲阿安葬,倘若将军南下扬州,将此旧部征召前来,放眼江淮之地,余者碌碌,谁堪与将军为敌?”

众人恍然大悟,袁术更是喜上眉梢,连连称赞起来。

孙坚可是袁术麾下头号大将,他的部众更是骁勇无比,虽然现在孙坚死了,但其侄孙贲作战勇猛,不在乃叔之下,若是有这支部队在手,曹操还真的不是那么可怕。

“扬州地域广阔、外无强敌、物资丰富、盛产劲卒,且刺史陈温重病不起,正是上天赐予将军的好去处。”从事杨弘也起身来到袁术面前,兴奋地劝说起来。

袁术抚须思索片刻,觉得这二人说得真是有道理,当即再不犹豫。

“传我将令,全nn向扬州!”

第四十八章 烽烟四起

徐州,下邳。

“陶恭祖向兖州出兵了?”下邳陈氏的家主陈珪躺坐在宽大的摇椅上惬意地摇来晃去,眼睛都懒得睁开,声音也飘忽得像是要睡着了一样,显得极为悠闲。

但站在一旁的陈登知道,自家父亲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内心深处,还是对各地战况极为关心。

过了一阵,陈珪又开口说道,“如此说来,曹孟德和袁公路那边确实是打起来了?”

“正是如此,而且根据我方商队的回报,说是半个月前在沛国见到了向南仓皇逃窜的袁术大军,以及在其身后紧追不舍的曹操大军,看似胜负已见分晓。”陈登答道。

听到这个消息,陈珪立刻皱起眉头,狐疑地望向自家儿子。

在这位老家主看来,袁术在南阳盘踞数年,可谓兵精粮足,并且在对抗董卓和刘表的战争中都表现不俗,频频占据上风与之相比,曹操先是被李傕郭汜在汴水打了个全军覆没,又在寿张被黄巾军打了个惨败,倾尽一州之力才勉强击败了来犯的青州黄巾,简直就是不通军事的典范。

这两人直接交手,居然是袁术被曹操追着打,而且从兖州追杀到了豫州?

若不是从自己儿子口中说出,陈珪是完全不会相信这个消息的。

“袁公路之前一帆风顺,占据南阳富庶之地,靠的是麾下孙文台骁勇善战,如今孙文台已殁,军中再无将帅之才,虽然人多势众,却不过是一盘散沙,就连刘表那等高谈阔论之客都能将他逐出荆州,可见其无能之极。”陈登笑了笑,对自家父亲说道:“反观曹孟德,自讨伐黄巾之时便亲临战阵,近年来虽然败于凉州军之手,却也是寡众悬殊,非战之罪,如今被兖州士族推举上位,又有颍川世家倾力支持,麾下人才济济,河南之地,根本没有能与之抗衡之人。”

陈珪面无表情地听着陈登的高谈阔论,等他说完,才悠悠开口说道:“你与那曹孟德素无交情,这些评价又是从何而来,怕不是刘玄德说的吧?”

陈登笑着点了点头,“大人猜得不错,这话正是出自刘玄德之口,早在去年,他就已经预判出此战胜负,甚至说陶使君也不是曹孟德的敌手,劝说我们将族人资财暗中送往东海朐县,以免被战火波及。”

“哦?真是奇怪了,那刘玄德眼高于顶,就连袁本初和袁公路兄弟都被他贬得一无是处,竟然单单对曹孟德如此看重?”陈珪支起身子,皱着眉头思索起来。

作为徐州世家的代表人物,典型的传统士人,陈珪一直看不惯特立独行,把他们奉为圭臬的准则狠狠踩在地下的刘备,从内心深处来说,他也不希望刘备继续强大下去,成为统一天下的霸主。

但是,越是收集刘备集团的情报,越是研究刘备这个人,陈珪就越发感到困惑这个年轻人拥有不可思议的识人之能和预判能力,但凡是他看重的人物,即使是无名小卒也能迅速绽放光芒但凡是他评论的事,不管过程如何曲折,也往往都会遵循他的预言进行。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

难道这刘备就是生而知之的圣贤不成?

“刘使君在谈及曹孟德之时,对其推崇备至,甚至做了两句诗来评价,大人可想听听?”陈登站了半天,似乎是有些累了,随便找了个坐下说道。

“你这竖子,居然还在为父面前故弄玄虚?”陈珪呵呵笑道。

陈登离开书房已有好一阵子,陈珪也恢复到躺在摇椅上悠哉悠哉的姿态,但这位老者心中却怎么也无法平静。

“nnsn,一遇风云变化龙。”陈氏老家主缓缓睁开双眼,似乎要用视线穿透重重墙壁抵达千里之外,与远在幽州的刘备对视一般,“刘玄德啊刘玄德,你这两句是在称赞曹操,还是在自比呢?”

初平四年,岁在癸酉。

在这一年,左将军袁术收黑山军余部和南匈奴于夫罗为己助,气势汹汹地杀向兖州,却在匡亭遭到曹操迎头痛击,一路奔逃六百余里,败退至九江郡,又在孙贲的鼎力支持下驱逐扬州刺史陈瑀,从此占据淮南,远离中原战场。

与此同时,趁曹操主力西进之际,徐州牧陶谦勾结下邳人阙宣出兵兖州,将徐州西北方向的泰山郡、鲁国收入囊中,此后又将兵锋指向位于兖州腹地的任城国。

这阙宣原为下邳人士,因杀人亡命于草泽,后来趁黄巾之乱之机聚众数千,袭占夏丘并自称天子,陶谦曾经派遣曹豹等人前去讨伐却无功而返,于是转而采取招抚政策。

阙宣为保实力,也不愿与陶谦硬拼,于是名义上归降陶谦,但实际上仍然控制着夏丘,和臧霸孙观等人一样,成为了半独立势力,此次陶谦西征兖州,特意邀请阙宣同去发财,阙宣大喜过望,以为这是自己洗白身份,堂堂正正登上历史舞台的大好机会。

不曾想在徐州大军攻占泰山、鲁国两地之后,陶谦打着庆功的幌子将阙宣及其心腹邀至军中,在酒宴上掷杯为号,数十名刀斧手一拥而上,将这些纵横青徐之地多年的悍匪斩成肉酱,并趁势吞并了剩余的数千部众,实力大为增长。

得到徐州陶谦趁虚入侵的消息之后,曹操不得不放弃了对袁术的追杀,全军回援兖州,在定陶进行了短暂的修整,便再度奔赴战场,与徐州军展开激战。

“曹豹啊曹豹,真是人如其名,是个草包。”看着刚刚被送来的情报,陈登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拐杖声悄然响起,陈珪佝偻着身子走入书房,头也不转地问道:“败了?”

“一败涂地。”陈登语气沉重地说道:“之前占领的土地全部吐回去了,还被曹孟德追杀到徐州境内,占据了十余座城池。”

“呵、呵、呵呵”陈珪不由得失笑起来,“又被刘玄德说中了。”

陈登放下手中信件,认真地看着自家老父,“经此一战,曹孟德也摸清了徐州的虚实,只怕不日便会卷土重来,父亲,我们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将族人和资财转移到朐县吗?”陈珪向前走了几步,在雕花窗棂前站住,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就按你说的去做吧,隐蔽一点,不要被太多人知道。”11

第四十九章 机动性

七月,一年之中最炎热的季节,烈日当空,炙烤着身下的大地,但苍茫大地之上,仍有无数民众在奔忙劳碌,细心呵护着即将抽穗结实的庄稼。

天气炎热,河水水位下降,农田灌溉出现困难,幽州治下的各级官府都进入了总动员,所有官吏都亲临一线农田,统筹安排人力,争分夺秒地从每一条河流中汲水,怀着对丰收的美好愿景而拼尽全力。

作为幽州的最高统治者,刘备的心思却不在农业生产方面,此时他正与卢植坐在一起,研究分析各地的战况。

由于原本用于处理公务的书房过于闷热,刘备干脆在前堂的院落里搭建了一个凉棚,此时他坐在荫凉的棚子下面,身上穿着宽松的麻布短衫,脚下踏着一双木屐,左手里握着一把大蒲扇,一眼望去不像是执掌数百万人口的诸侯,反倒像是村夫闲汉一般。

卢植老先生就没有这么放得开,仍然是端着儒家宗师的架子,但从他额角和脖颈处不断流下的汗水来看,这老先生也是有苦说不出。

过了一阵,卢植终于热得受不了,把自己面前的一叠文件朝刘备那边一推,向后仰躺在椅背上,伸手松了松衣领,端起巨大的茶缸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刘备呵呵一笑,慢条斯理地拆开一封封书信,慢条斯理地按照日期排序,又慢条斯理地讲述起了战况。

“六月下旬,翼德和子义在北海国会师,即将向临淄城进发,而臧洪的主力部队仍然被汉升牵制在黄河一线,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这样下去,今年秋收之前,青州全境就将落入我方手中。”

卢植听得连连点头,口中更是感慨不已,“自从建立水师以来,我军面对其他诸侯之时便占据了绝对优势,此次青州战事更是如此,玄德,你算是为兵家开创了一条新的思路啊。”

被自家老师如此夸赞,刘备也颇为自得,笑着点了点头,自从当年在右北平用步卒对抗乌桓联军,因为机动性不足而无法找到对手主力决战,他就深刻认识到了机动性对于一支军队的重要性,此后无论是购买战马,建立良马育种基地,还是不断扩编骑兵部队,都是严格秉承“机动力优先”这个原则。

如今的幽州军从人员素质到装备都可谓天下第一,骑兵部队一人三马已经成为标配,轻便且坚固的板甲被广泛普及,各项指标都远远超越时代步兵部队更是拥有数量庞大的驮马和各种车辆,如此强大的机动性和后勤保障能力,令其他诸侯望尘莫及。

在对抗冀州军的战争中,幽州军就把机动力优势发挥到了极致,无论是去年的各种突袭、强渡,或是今年白马义从的大范围拉扯牵制,都让袁绍砸锅卖铁攒出来的重装部队苦不堪言,根本无法发挥应有的实力。

这一次对青州发动的闪电战更是如此,黄忠在北线出兵还没过两天,臧洪的主力部队还在北上迎战的路上,太史慈就率领舰队从海上出现在东莱,两天之内,一万多名士卒、堆积如山的军械物资就全部登上陆地,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扫平了整个半岛。

面对如此大规模且高效率的登陆战,不要说臧洪抵挡不住,就算换了青史留名的绝代名将,在猝不及防之下也要吃大亏的。

“当年孙武子在对敌楚国之时,也曾经率领一旅劲卒迂回千里,直捣楚国腹地,时至今日已有七百余年,为何师公却说是师父为兵家开创了思路?”突然间,一个略有稚嫩的声音响起,原来是诸葛亮,他之前一直坐在凉棚的角落里专心,此时却抬起头来,有些不解地问道。

卢植一向对诸葛亮这个徒孙无比宠溺,恨不得随时随地将他带在身边教导,此时听诸葛亮发问,不等回答,一张老脸便已笑开了花。

“孙武子珠玉在前,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他那一次千里奔袭秒则妙矣,却是无可复制。”卢植一改平日面对刘备时的粗声粗气,温和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你师父的种种战术近乎阳谋,堂堂正正,只要装备跟得上,寻常将领都做得到,这就了不得了。”

诸葛亮皱着眉头思索起来。

“为师书房西边书架上有好几个版本的孙子兵法,还有近十年来大小阵仗的战前部署、军力安排、战后总结,你可以拿来看看,若是有什么想法再来发问。”刘备也不想过早给他灌输太多道理,毕竟自己只是个半吊子将军,对战争的理解都是依靠从后世得来的理论知识,以及穿越之后摸爬滚打得来的经验,道理肯定是懂一点,但很容易将人引入歧途。

对于诸葛亮这样的天纵奇才,还是让他自己从前人的典籍和具体战例中吸取经验教训,总结出自己的一套思想吧。

男孩天生就对打仗有兴趣,诸葛亮也不例外,一听说有各种书籍可以借阅,自然是喜不自胜,欢呼一声之后就跑进了书房,卢植看着他雀跃的身影,不禁再度微笑起来。

“敏而好学,前途不可限量。”刘备也发出一声欣慰的轻叹。

实话实说,从第一次见到诸葛亮,并想尽办法将他带到幽州开始,刘备心中就充满了矛盾,一方面因为他是诸葛亮忠实的粉丝,对这位才能德行无可指摘,几乎定义了古代文人美德的贤人无比景仰,不顾一切地想要将其留在身边,以免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内心深处的恐惧。

“没有经历战乱和颠沛流离之苦,没有在荆州拜入水镜门下,没有那些年的韬光隐晦,诸葛亮还是历史上那个诸葛亮吗?”

这一个问题几乎时刻回响在刘备脑海之中,令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每每因为纠结而半夜醒来,生怕因为自己的私心,使这个位面的华夏历史失去一位名垂青史、激励无数后人的贤者。

但是,经过这几个月的观察,刘备终于能够放下心来,诸葛亮太聪明也太勤奋了,他对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对一切知识都充满了渴望,这种人在任何环境下都不会被埋没,刘备需要做的,就是把各种书籍、各种新奇事物一股脑地堆在诸葛亮面前,然后就可以看见他以极快的速度融会贯通并推陈出新。

拥有教不来也学不来的卓绝天赋,海绵一般永无止境的求知n,这就是诸葛亮被三大宗师无比喜爱,恨不得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的原因,也是刘备越来越放心,越来越对他寄予厚望的原因。11

第五十章 名士之死

没了诸葛亮在旁边,卢植也放松下来,不再端着名士架子,而是懒洋洋地翘起了二郎腿,听着刘备一封一封念情报,这老先生在幽州住了几年时间,完美诠释了“近墨者黑”这个成语,如今他被刘备传染得除了不会碰瓷、不会抢座和殴打小姑娘之外,其他方面跟后世老大爷基本没什么区别了。

“呵呵,真是可笑。”刘备拆开一封来自徐州的信件,才看了几行就不禁失笑起来。

“何事可笑,说来听听。”卢植来了精神,坐正身子问道。

“袁术勾结黑山叛军和匈奴余孽进犯兖州,却被曹孟德大破于匡亭,一路狂奔六百多里,直到扬州才逃得一条性命。陶谦趁兖州空虚,出兵攻占了泰山、任城诸郡国,曹孟德以疲惫之师回援,徐州大军一触即溃,非但把占领的地盘全部吐了回去,反倒被人追杀到彭城国,占了十几座城池。”刘备轻蔑地笑着,顺手将这封信扔在桌子上,“所谓丹阳精兵,吹得有多玄乎,结果就这水准,亏我之前还心存忌惮,特意跑去徐州一趟。”

卢植呵呵一笑,对此不置可否,而是转移话题,聊起了夺取青州之后的下一步计划,“青州落入我方手中,袁本初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只是曹孟德与他交情匪浅,兖州又与青州接壤,如若两人联手,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先生所说之事我也考虑过,曹孟德当初在汴水全军覆没,在无人可用之际,正是依附于袁绍才得以复起,后来他南下兖州,也是与袁绍互成犄角之势,如今我方势大,袁绍在冀州岌岌可危,所谓唇亡齿寒,曹孟德一定不会坐视袁绍覆灭。”刘备轻叹一声,神色中略有寂寥,但随即便再度坚定起来,“幽州羽翼已奉,即便他二人联手,我也丝毫不惧!”

见刘备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卢植微微颔首,也不多说,径自拿起桌面上尚未拆封的信件,口中还念念有词,“打不完的仗,除不尽的贼,老夫恐怕是活不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喽,咦?”

突然之间,卢植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把手中信件拿到眼前重新看了一遍,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为了不得的东西。

“什么情况?”刘备疑惑地问道。

“曹孟德杀了一个了不得的人。”卢植咽了一口口水,显然这件事情对他造成了极大的精神冲击。

“陈留边让多轻侮之言,操怒而杀之,族其家。”刘备接过这封信粗粗一看,随即皱起了眉头:“这个边让我怎么没听说过,很厉害吗?”

卢植长叹一声,再次充当起讲解员,给这个不学无术的弟子讲述起边让的事迹。

边让字文礼,兖州陈留人,擅长辞赋、辩论,年轻时便声名在外,与陶丘洪、孔融齐名,被认为是天下少有的俊才。

“应该是中平年间吧,大将军何进亲自征辟边文礼为令史,将其奉为上宾,极尽礼让,当时大将军府时常宾客满堂,无人不被他的风采所倾倒,就连孔文举、王景兴这等声名在外之人都纷纷递交名刺,以求与其交往。”卢植回想起当年发生在洛阳的一幕幕情景,边让的潇洒气度,不禁嗟叹不已。

“何进乃是猪狗一般的蠢材,孔融、王朗二人皆是空谈客,被那种人推崇备至,只怕也是个只会高谈阔论,实则对天下一无用处的花架子。”刘备冷笑两声,不屑地说道,他两世为人,见了太多这种嘴巴选手,说得难听一点,汉末两晋的所谓“名士”,全部砍了脑袋或许对社会有些不利影响,但隔一个杀一个,绝对是给天下做贡献的好事。

被刘备这一番抢白,卢植顿时火冒三丈,重重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睛地训斥道:“老夫倒觉得边文礼有古君子之风,蔡伯喈更是对其敬佩不已,还曾亲自给何进写信,劝他多多提携,难道老夫和蔡伯喈也是有眼无珠之人?”

刘备尴尬地垂头不语,心想着谁知道你也是那个什么边让的粉丝呢,早知道我就不嘴欠了,跟着吹捧几句,大家面子上都好看嘛。

其实他这想法也有些偏执,虽说汉末魏晋的时代,欺世盗名之徒不绝于世,名士群体中也不乏依靠贬低他人、故作惊人之语而获取名望的职业喷子,但这个边让边文礼,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

他一生之中写了许多文章,后来在战火中基本遗失殆尽,只有范晔编纂的后汉书之中留有一篇章华赋,此文言辞优美、立意高远,借楚灵王穷尽全国财力修建章华台,后来幡然悔悟的典故,借古讽今,劝说灵帝刘宏励精图治,重振国势,并非招摇撞骗、蝇营狗苟之辈。

“边文礼深得兖州士人敬重,却因为几句轻侮之言就被诛灭满门,兖州士人离心背德,这曹操怕是要有麻烦了。”卢植不住地摇头叹息,或许是出于愤怒,他把对曹操的称谓都改了,从之前的曹孟德变成直呼其名。

刘备点点头,对卢植的推断表示赞同。

曹操在兖州的境地和袁绍在冀州差不多,由于是初来乍到的外来户,又没有多少嫡系部队,根基相当不稳,必须笼络当地世家豪强来稳定统治基础,笼络当地名士来制造有利n,说得难听一点,若是离开了世家豪强,他们连税赋和粮草都收不上来,连士卒部曲都征召不到。

兖州本是无险可守之地,曹操又在之前的战争中和袁术、陶谦两人结下了仇怨,可谓四面皆敌,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想着加快整合兖州,增强自身实力,反而因为个人恩怨杀了一个深受士人阶层爱戴的本地名士,这种行为除了作死之外,没有其他解释。

“先生的意思是说,兖州的世家豪强们会兔死狐悲,联合起来与曹孟德做对?”刘备思考片刻之后问道。

卢植点点头,沉声说道:“玄德,你之前的路走得太顺了,没有遇到类似的事情,接下来你要紧紧盯着兖州,看一看世家豪强在察觉到危险之后爆发出来的力量,无论如何,在没有彻底铲除他们的把握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见卢植说得认真,刘备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先生放心,我会让下面的人手加紧对兖州的刺探,绝不会掉以轻心。”11

第五十一章 深渊

随着战争不断进行,襄国守将张合的心也不断地沉入深渊。

关羽看似来势汹汹,打起仗来却是小心谨慎,根本不给自己留下任何可乘之机,手中明明握着三万精锐和几乎相同数量的民夫丁壮,却只是在城北和城东修筑连营,挖掘壕沟,一步步拉近与襄国的距离,然后利用石弹轰击城墙和城内建筑,令军民人心惶惶。

面对经过一秋天的扫荡式收集,连块大石头都捡不到的城外平原,关羽仍然不慌不忙,只是让民夫搭建起简陋的土窑,将挖掘壕沟、设立营寨之时挖出的泥土烧制成瓦罐,再把瓦罐用泥土装满填实,当成石块一样地发射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由于做工粗糙和本身特性,这些瓦罐砸到哪里碎到哪里,四散飞溅的碎片反而往往能够起到更大的杀伤效果。

在城墙被轰塌半边之后,张合率众设立了几重坚固的木制栅栏,另外又设置了大量的拒马鹿角,用以阻挡幽州军可能发起的攻势,但关羽根本没有轻兵突击城池的打算,而是把新一批瓦罐里装上布片柴草等物,点上火投向缺口。

经过一场丛日到夜毫不停歇的火弹轰击,张合苦心设立的防线化为一地残烬,北城门上的城楼被烧塌了半边,再也没有士卒敢于在那里驻守了。

清晨时分,张合迈着沉重的步伐巡视在一片狼藉的战场,看着尚未燃尽,仍然在冒着袅袅青烟的木材,他心中不由得充满了无力感。

连敌人的面都见不到,就已经被打成了这个样子,这仗还怎么打?

“将军,又出事了。”正在张合长吁短叹,一筹莫展之际,几名文官打扮的冀州官吏匆匆来到北门,对他低声禀报起来。

由于关羽和赵云两人在春寒料峭之时就发动了攻击,襄国及其周边百姓根本来不及春耕就纷纷逃入城中,城外的广袤良田都被荒置了,再加上南方的道路被白马义从切断,几个月的僵持之后,襄国城内已经出现了严重的粮荒和物资短缺。

就在上个月,张合咬牙下令开仓,将军粮散发给城中百姓,暂时缓解了危机,但食盐和木柴的短缺,却不是那么好解决的,据他所知,很多家庭已经拆光了篱笆栅栏,拆毁了一些老旧家具,再这样继续下去,只怕他们为了吃上一口热饭,连房子都要拆了烧火。

“又是什么事?”一想到这些事情张合就头痛不已,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道。

为首的吏员凑到张合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南闾有数百家人吃不上饭,把几家富户的宅院给围了,要求他们拿出家中粮食赈济百姓,和那些家丁奴仆打了起来……”

张合皱起了眉头。

聚众闹事,明火执仗,肯定是那些百姓不对,但他记得南闾人口众多,之前开仓放粮之时,那边也分配到了最多的粮食,这还没过几天呢,怎么就闹起来了?

此事必有蹊跷!

果然,没等张合逼问几句,这名吏员就苦着脸说出了实情,原来在他宣布放粮的前一天,襄国县令就已经把消息透露给了城中几家豪强,这些豪强们家中奴仆众多,便连夜来到预定的放粮点等待。

等到普通民众得到消息,匆匆赶往放粮点的时候,每人分配到的,就只有豪强们吃剩下的残渣了。

“实不相瞒,将军那一仓粮食,至少有六成都落入了几家豪强富户的口袋,然后他们就哄抬粮价,如今城中一石黍米已经卖到了三万钱,并且一日三涨,百姓们实在是无路可走,这才聚众闹事的。”这名吏员也豁出去了,心想着与其替县令和豪强们背黑锅,被别人拖累死,还不如把事情挑明了呢。

要死就大家一起死吧。

张合愣了一阵,突然感到无比的疲倦和绝望。

他已经弄不清楚,自己拼尽全力要守护的究竟是什么了。

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冀州大地,是数百万卑微如蝼蚁的民众,还是磨牙吮血,在这种节骨眼上还要狠捞一笔的狼心狗肺之辈?

“张南,你去,把参与分粮的豪强家主请来。”张合沉默片刻,终于做出了决定。

可是,半个时辰之后,张南一脸晦气地返回城北,对张合回禀起这一路上的见闻。

那些围拢在豪强宅院外面的民众倒是好说话,对这些拼死保卫襄国还开仓放粮的将士们相当尊重,让散开一条路就散开,最多是流着眼泪控诉一番。

而豪强们的表现就倨傲许多,对张合的命令各种推辞,说什么暴民横行,不敢轻易离开家中,或是身体有恙难以动弹,甚至有那么两家在当地财雄势大的豪强家主根本都没有露面,只是让家中子弟出来说了几句话,就把张南打发出去了。

“若不是军情紧急,懒得跟他们置气,我今天就一顿乱刀砍了这群狗入的。”张南越说越气,歪头往地下重重吐了一口浓痰。

张合面色铁青,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些人是吃准了我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若是幽州军进了城,这群畜生肯定有求必应,他们知道刘玄德是真敢杀人的。”张南恨声说道,此时此刻,他还真羡慕刘备和幽州的文武官员,那些人不但能打,还有底气把世家豪强当狗一样对待,合心意就扔几块骨头,不合心意就打一顿,甚至是剁了吃肉。

哪像自己这些人,流血流汗不说,还要受这群蛀虫的鸟气!

就在两人交谈之时,一匹快马从城东驶来,不等战马停稳脚步,马背上的骑士就翻身滚落下地,急声说道:“启禀将军,从东边开来一支幽州军部队,看样子有两三千人的规模。”

“东边?”张合心无波澜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襄国东边七十里就是大陆泽,那里如今已经是幽州军往来纵横的乐土,此时此刻,能够抽调出数千兵力前来参战也是情理之中。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爱来不来吧。

第五十二章 约见

两天后,襄国城再次迎来了一位旧相识。

“怎么又是你?”看着脸庞浑圆,总是面带生意人一般微笑的廖化,张合有些苦恼地揉起了脑袋。

自从今年春天开始,这个年轻人已经来了三次,每一次来到城中,都能带来更坏的消息,最早是高览叛变、与冀州宿将鞠义一同在大陆泽兴风作浪;之后是文丑派出的援军被白马义从阻截,襄国已成孤城一座;最后则是幽州军大举进攻青州,即将对袁绍形成合围的消息。

更为巧合的是,廖化每一次带来消息,都会在襄国城中迅速传播开来,使得人心惶惶,张合由此断定自己身边潜藏着幽州的细作,但无论怎样彻查都落得无功而返,仿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别人眼底。

这种感觉让人极为难受,但武人的自尊心又不允许他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斩杀来使,所以坦率地说,张合宁愿见到关羽率领大军前来交战,也不愿意看见廖化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面前。

“在下已经在将军这里混了个脸熟,每次见面也都能宾主相宜,尽兴而归,关将军又是个慧眼识珠的人,就让在下一直担负这个重任了。”廖化拱手一礼,微笑着答道。

张合不由得苦笑起来,脑海中突然想起一段在冀州流传了好几年,据说是幽州牧刘备刘玄德总结出来的话: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

这廖化就是个不要命又不要脸的,谁能拿他有办法?

“廖都尉不要乱攀交情,有什么事就直截了当地说吧!”坐在侧面的张南粗声粗气地说道,他之前因为放粮和拜访豪强的事郁闷了几天,此时看着廖化,更觉得怎么看都不顺眼了。

“哎,张都尉这话就不对了,在下是前来拜会,岂能像山野村夫一样粗鲁无礼,不论如何,客套话总是要说上几句的,古人有云: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廖化又对张南拱手施礼,和和气气地答道。

被人比作粗鲁无礼的山野村夫,张南顿时气得面红耳赤,却又无力反驳,只能冷笑两声侧过头去。

见到自己手下在口舌之争中败下阵来,张合也觉得脸上无光,连忙轻咳一声,把话题带回到自己身上,“廖都尉这次前来,莫不是又有什么消息准备向城中军民散播,要让这大堂里的人传话啊?”

“所谓事不过三,张将军不计较在下的举动已经是宽宏大量,在下也是懂分寸的人,怎么会继续做那种事呢?”对于张合的试探,廖化丝毫不做隐瞒,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在下此次前来,乃是奉了关将军的命令送上拜帖,希望将军出城一叙。”

廖化一边说着话,一边打开腰后皮包,从里面取出一份烫金的大红色拜帖,张合微微颔首,身边亲卫便走下台阶,从廖化手中接过拜帖。

揭去朱红色的泥封、拆开缠绕在外的细麻线,张合开始阅读拜帖内容,但还没看上几眼,他的脸色就迅速阴沉下来,“高元伯一介叛将,居然还有脸邀我相见?”

堂中众将齐齐大惊,他们本以为要见张合的人是关羽,怎么听张合的语气,这封拜帖居然是以高览的名义写的?

话说回来,之前廖化过来的时候,可是明说了高览正在大陆泽一带袭扰巨鹿,他是什么时候来襄国的?

张合心思一动,马上联想到前几天得到的军情,冷声问道:“之前从东面过来的部队,是高元伯和他的部下?”

“正是。”廖化不紧不慢地说道:“中线战事已经告一段落,刘使君感念将军忠勇,不愿见到诸位壮士继续屈身事贼,故命高将军前来劝说,希望将军悬崖勒马,以免生灵涂炭,玉石俱焚。”

“大胆!”

“狂徒安敢在此饶舌!”

此言一出,堂中冀州众将顿时勃然大怒,纷纷站起身来怒斥廖化,有几个性情暴躁的索性拔剑出鞘,叫喊着要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辈剁成肉酱给刘备送回去,让幽州军看一看大放厥词的下场。

廖化眼神微冷,在堂中扫了一圈,似笑非笑地说道:“满座诸公如此慷慨刚烈,拔剑动作更显武艺娴熟,这么好的本事,却只能躲在坚固的城墙背后,用在一个手无寸铁的使者身上,日后必定是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

冀州乃是赵魏故地,素来民风彪悍,能够加入张合麾下并担任要职的更是壮士,此时被廖化赤裸裸地打脸,他们哪里忍受得了这种屈辱,当即有人怒吼一声,大步冲向廖化,俨然是要与他不死不休。

“住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合骤然吼道,把所有人都震得一愣,转头向他望去。

“都给我退回原位!”张合脸色铁青,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在军中素有威势,此时动了怒气,更是令人畏惧不已,那几名拔剑在手的将领也不敢造次,乖乖地收剑入鞘,坐回原本的位置。

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廖化,也被张合身上突然散发出的森然杀气所震慑,收起了脸上不屑的笑意,规规矩矩地站定了。

“明日午时,城北相见,不带兵刃随从。”张合冷冰冰地抛下一句话,起身离开议事堂,“送客!”

******

第二天一早,在襄国北城墙上巡逻的冀州军将士们纷纷趴在残破不堪的城垛子上,津津有味地欣赏起了一场工程表演。

数十名幽州军将士护送着几辆马车来到距离城墙二百多步的位置,手脚麻利地卸下各种器物,然后拼拼凑凑,不到两炷香时间,一座方圆逾丈,带有尖尖顶棚的凉亭便出现在原本的荒地上,几名眼力稍好的冀州军士卒还能看到凉亭内摆设了案桌蒲团等物,案桌上甚至还有器皿。

得到消息的张合也登上城头,凝视着已经完工的凉亭,虽然面色淡漠,但在他内心深处,也对幽州人高超的技艺称赞不已。

巳时刚过,从数里开外的幽州军大营再次驶来两辆马车,在凉亭近前停住,一辆马车上跳下个身材魁梧的锦袍男子,而从另一辆马车下来的,则是个身材低矮且有些佝偻,似乎是上了年龄的人。

看着那两个人在凉亭中坐定,马车缓缓离开,张合的神情骤然激动起来,他紧紧抿着嘴唇,转身走下塌了一半的城楼,大步朝城外走去,眼神中更是充满了愤怒和杀意。

这么远的距离,别人或许看不清楚,但他是出了名的神箭手,早已将凉亭中的两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锦袍男子自然是高览,而那位上了年龄的老妇,却是他张合的老娘!

第五十三章 老娘的训斥

远远看见张合走过来,高览和张老夫人连忙起身相迎,双方距离还有十几步远,张合便双膝跪地,给自家老娘重重叩了几个响头,哀声说道:“孩儿不孝,居然连累到母亲大人,真是百死难辞其咎。”

张合是个武将,经常领兵在外,难以照顾家庭,所以没有像普通官员那样将家眷带在身边,而是把老母和妻儿都安置在位于河间国鄚县的老家,自从刘备占了冀州,他就与妻儿老小断了联系,心中时时挂念,如今见到老娘,心中更是绞痛无比。

“我的儿,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看着张合又黑又瘦,一副劳累过度的模样,张老夫人同样泣不成声,向前紧走几步扶起自家儿子,仔细打量起来。

母子二人久别重逢,相互倾诉着心中的思念和担忧,过了好一阵子,张合才平复心情,转身向负手站在亭外,背对着自己母子二人的高览,怒声质问起来:“高览,我与你相识数年,可谓交情莫逆,如今你为了荣华富贵改换门庭便也罢了,为何还要将我母带来战场?难道是想以她老人家为质,逼迫我张合投降不成?”

高览面色尴尬地转过身来说道:“这事真不是我的主意,我前两天奉命来到襄国的时候,老夫人就已经在军中了。”

“那就是刘备和关羽做的了?”见高览语气诚恳不似作伪,张合便信了他的话,转而把怒气投向此时并不在场的两个人。

谁曾想他还没叫嚷几句,张老夫人就拉下了脸,冷声说道:“此次前来襄国是老身自己的主意,与刘使君和关将军有何干系?”

“哎?”高览和张合齐齐一愣。

经过张老夫人的解释,两人才知晓其中原委。

早在幽州军占领河间,田丰荣任太守以来,这位冀州名士就特意下令,让各级官员不得为难追随袁绍,在他麾下效力之人的家眷,并且体谅他们出门在外,难以照料家人,便将自己的俸禄拿出来尽量接济这些已经成为敌人的冀州老乡,审配在渤海也是采取了同样的政策,还从自家在航运生意里获取的利润分出一部分,专门用来给整个冀州的老弱妇孺提供资助。

时间一久,张老夫人为首的冀州军家属对田丰审配等人那是感激涕零,经常托人给这两位送去书信,感谢他们的慷慨相助,就这样一来二去,老夫人的立场就更倾向于刘备一方了。

自从开春以来,田丰就数次给张家写了亲笔信,不断讲述着刘备对张合是多么的爱才心切,对遭受袁绍集团蛊惑的冀州军士卒们是多么的痛心疾首,并以一个大汉子民的立场出发,盼望这种手足相残的事情不要继续下去。

张老夫人爱子心切,又听说他坚守孤城数月,心中更是焦急难耐,于是请求田丰派人,将她送来西线战场,希望劝说儿子投降,不要再做无谓的抗争。

“原来如此。”张合听了之后,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地望了望高览,对他拱手说道:“元伯兄,之前我没有弄明白事情缘由就恶语相向,实在是对不住了。”

高览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自家弟兄,说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倒是老夫人说的正事,隽义你倒要想一想了。”

听得此言,张合面色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自从袁绍谋夺冀州,刘备雪夜南下开始,这两家实力最强的诸侯就为了冀州的统治权大打出手,经过两年时间的漫长拉锯,双方早就成了不死不休的仇家,如今襄国城下更是云集了近十万大军,激烈的战斗从春天进行到夏天,并且远远没有露出要结束的态势。

这个节骨眼上,你要我投降?

“隽义啊,为娘知道你自幼便是个有主意的,之前刘使君大军南下取了河间,派人前来慰问的时候,老身也曾想过一死了之,成全了你的名声,可是看着鄚县在刘使君的治理下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老身又想再多活几十年,看看这天下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张老夫人见儿子面露难色,心中暗叹一声,开始劝导起来,“你才刚过而立之年,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施展抱负,若是为了匹夫之义而丢了性命,那不是太可惜了吗?”

“难道母亲也认为袁使君是不义之人?”被自家老娘的一句匹夫之义深深刺痛,张合猛然抬头,对张老夫人问道。

张老夫人冷笑一声,“我的儿,你可是韩文节韩使君一手提拔起来,担任邺城守备的,袁氏如何鹊巢鸠占夺了冀州,又如何杀了不愿奉他为主的赵浮、程奂、耿武、闵纯等人,之后又是如何将韩文节遣至陈留张邈那里逼死,这些事情,一个居住在冀州最北边的老妇都听说了,你身为冀州军大将,难道还不知道?”

这一番话丝毫不留情面,说得张合是浑身汗水涔涔而下,虽然身处炎夏,一颗心却仿佛坠入冰窟一般。

不论怎么说,当初袁绍夺得冀州的行径都过于狠辣,甚至在夺取冀州之后对待韩馥的态度,也太过反复无常。

先是许诺了官职,后来又纵容属下发兵包围韩馥住宅,拔刀登屋,打断韩馥长子的两条腿,最后在答应了韩馥离去的请求之后,又专门派遣使者去张邈那里,故意当着韩馥的面凑到张邈耳边细语,使得韩馥惊惧不已,在茅厕中用书刀自杀。

在原本的历史上,袁绍家世显赫,深受名士集团拥戴,又有一群诸侯小弟当打手,自己还占了天下第一大州,拥有碾压其他诸侯的力量,这些事情很容易就被遮掩下来,没有造成太大的恶劣影响。

但不幸的是,在这个时空,还有一个势力更强,并且深谙后世舆论战精髓的穿越者刘备,在搜集了全部证据之后,刘备专门让人写了文章,编了歌谣,随着幽州商会和徐州商会的脚步,在天下各地传唱。

用后世p社游戏的一句话来说:袁本初的恶名从塞外到江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今张老夫人搬出袁绍的丑事,直接从根源上否定了袁绍在冀州的统治权,张合就是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了。

第五十四章 船要沉

日头渐渐西斜,凉亭中的交谈仍在继续,但交谈内容,已经从袁绍这边转回了冀州北部,也就是张郃与高览的家乡。

张郃是河间鄚县人,高览是渤海浮阳人,他们的家乡都在冀州北部,也是第一批接受土地改革的,如今两年时间过去,确实出现了迥异于以往的变化。

按照幽州土改的先进经验,各地官府牵头组织,百姓们纷纷来到官府申诉冤屈,以往仗着天高皇帝远,在这片土地上作威作福的高门大户都不复往日荣光。那些作恶多端的、负隅顽抗的,都被毫不留情地剿灭少数看清了形势的则是乖乖吐出本不属于自己的财富,并向受害者做出赔偿,以换取他们的谅解。

像张郃这样的小地主家庭在当地没有太大势力,尚且没有能力大肆兼并土地,加上老夫人平日里为人和善,颇得乡邻敬重,所以没有被风浪波及,也算是万幸了。

然后,官府出面回收土地,百姓们得了钱财,还能继续耕种土地,自然是喜不自胜,在这种焕然一新的劳动关系和大量新型劳动工具的加成下,各地的面貌也变得焕然一新。

“咱们家南面的泒水你也知道,河道淤积了那么多年,以前动不动就要闹一次灾,如今官府每逢农闲就组织人手疏浚河道,还挖了几条大渠,甚至和易水都连通了,这两年不但没闹水患,地里的收成都好了不少。”

“在刘使君治下,口赋提到了十五岁起征,田租也比以往少了,女人们还能作工挣钱,家家户户都在翻修房屋,准备多添丁口,老身也经常想着再添几个孙儿呢。”

“你那孩儿也岁了,每日里除了识文断字就是呼朋唤友,穿着盔甲走街串巷,可是每当他询问爹爹在刘使君麾下担任什么职位的时候,老身都不知应该怎么回答。”

张老夫人就像是拉家常一样,把家乡的变化和自己的期望通通说了出来,听得张郃心生向往,同时也有些疑惑。

幽州如今有接近十万军队在几个战场上作战,加上随军的民夫丁壮就更多了,刘备这又不大肆征粮,又不大肆收税,他到底是从哪里变出的钱粮来支撑如此庞大的军队?

自己家乡发生的事,自家老娘经历的事,该不会都是专门弄出来的样子货吧?

怀着这样的疑惑,张郃转头望着坐在旁边的高览问道:“元伯兄,除了鄚县和浮阳,刘使君治下的其他地区也是如此吗?”

“当然不是这样。”高览失笑着说道。

就在张郃以为自己看破了刘备的小技俩时,高览再次开口了,“我在幽州、冀州各地游历了好几个月,不得不承认的是,幽州被刘使君多治理了几年,堪称冠绝当世,尤其是几座临河的大城,更是富裕繁华,令连忘返。”

“额?”张郃愣了,这个老战友一年没见,怎么说话也变得一套一套的,就跟专门练过一样。

“至于冀州北部诸郡,发展最为迅速的当属渤海、河间二郡的沿河地区,老夫人方才说到鄚县种种,其实限于位置不好,已经是较为落后的地区了。”高览笑着说道。

对于这个说法,张老夫人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老身来襄国的时候是走水路,在乐成盘桓了一日,见识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奇景,差点都不愿意离开了。”

回想起城边滹沱河上那一座高大无比,甚至可以容纳商船从其下黯然通行的浮桥、城外一排排不住冒着黑烟的砖窑、城中宽阔平坦的青石道路、鳞次栉比的包着砖面的建筑,老夫人不禁长叹一声,“若不是刘使君,老身还能在哪里见到如此壮丽的景象?”

张郃彻底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才涩声问道:“元伯兄,以你所见,那刘玄德真是值得投效的明君?”

“使君并没有给我许诺过高官厚禄,甚至早早就明说了,将军百战死,战士十年归,这条匡扶天下的路必定是艰险无比,不可能保证每个人都能活到最后。”高览哈哈一笑,豪气干云地说道:“但是,单凭他对我说过的一句话,高览这条命就给他了。”

“什么话?”

“他会让全天下的汉人都能抬起头,活出个人样来。”

初平四年七月,襄国守将张郃举城归降,幽州军兵不血刃,拿下了这座横亘在己方面前长达两年时间的重镇,出于各种目的,驻守在城中的三万多名冀州军将士选择了不同的道路,除了张郃的核心部队、原本从属于高览的冀州老卒之外,其余将士大多选择解甲归田,重新回到寻常人的生活。

为了避免城中百姓恐慌,幽州军并未入城,而是绕城继续南下,襄国城中一切事宜则是交由监军沮授全权处理,在这位冀州本地名士的主持之下,数日之内,城中豪强富户全部束手就擒,一场声势浩大的公审拉开序幕。

继续南下的幽州军以张郃、高览二人为先锋,从湡水上游的苏人亭渡河,然后奔袭数十里,与白马义从成功会师,把文丑的铁骑部队围困在湡水南岸。

三日后,文丑经过二将劝说,同样率部投降,至此,冀州军西线主力全军覆没,邯郸以北,袁绍再无一兵一卒可以动用。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

邯郸城外,一处废弃的民房,逢纪孤身坐在屋檐下,仰望着天空中高高悬挂的一轮弯月,忍不住泪流满面,自言自语地问道。

之前文丑和赵云陷入僵持局面,逢纪便火速南返寻求援助,这段时日以来,他几乎放下了所有尊严,到处陪着笑脸,跟每一个地方实力派称兄道弟,好容易才又求来了五千私兵。

谁曾想,这些人还没走到檀台呢,就得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张郃、文丑所部全军覆没,幽州军连续突破襄国和雨水,直奔邯郸而来。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别说这临时拼凑起来、本就不情不愿的五千豪强私兵了,就连之前驻守檀台的一万名士卒也彻底丧失斗志,纷纷向南逃窜而去,逢纪拼尽全力前去阻拦,反倒被乱兵打翻在地,若不是有亲兵护着,估计他就被踩死在泥坑里了。

迫于无奈之下,逢纪只得跟随溃军返回邯郸,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不但豪强们纷纷与他划清界限,就连邯郸县令都紧闭大门,拒绝让他进城,几名亲卫前去据理力争,结果城头箭如雨下,将这些人全部射成了刺猬,幸亏逢纪跑得快,才捡了一条性命。

时至今日,所有迹象都清楚无误地表明,袁绍这条大船,要沉了。11

第五十五章 郭嘉的下落

魏郡,邺城。

“使君,使君,不好了。”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满脸焦虑之情的郭图出现在袁绍面前。

“元图不要惊慌,坐下慢慢说吧。”和郭图不同的是,袁绍却没有像以往那样震惊或是暴怒,反而淡淡地笑着,跟对方打起了招呼。

自从北上夺了冀州,与刘备正面对敌以来,两年多的时间,袁绍就没听过任何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在他身边,乃至于整个冀州的上层周围,都充斥着失败、损失这种字眼。

毫不夸张地说,此时的袁绍已经对失败有些麻木,对胜负也看得淡了。

郭图闻言一愣,随即老老实实地坐下,从怀中摸出一份帛书递给袁绍,并简单地叙述了其中内容,“青州方向传来急报,幽州军几路夹攻,臧洪进退失据,在前往救援临淄途中遭遇伏击,苦战不敌,全军溃败。”

“果然又是这样的消息。”袁绍顺手展开这份帛书,却发现字迹都被汗水洇湿,变成一团一团的肮脏墨迹了,但他仍然强撑着耐心看到了最后,“能从乱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奔逃到数百里外的高唐,臧子源果真好本事。”

看着袁绍脸上讥诮的笑容,郭图不由得心中暗叹,压低声音说道:“使君,一旦青州落入刘备手中,我方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还是要尽早做准备的好。闪舞小说网”

“还有什么局面能比现在还不利的?”袁绍苦笑两声,对郭图倾诉起来,“西线的襄国城已经三个月没有消息传来,文丑在湡水驻足不前,两天一封急报地要兵要粮大陆泽周边已经被幽州军打成了筛子,派去屯田的人全都跑回来了,田也没了东线的荀友若在清河那边听调不听宣,俨然成了一方诸侯。我这个冀州牧如今能够调动的,就只有魏郡一郡的人力,呵,还有什么更不利的局面?”

郭图默然无语。

就在此时,又一阵脚步声传来,二人同时转头望去,只见许攸满脸愤怒,出现在厅堂门口。

“好你个郭图,居然还有脸面来到主公面前?”一见郭图,许攸的眼睛马上就红了,大步过来抓着对方就要打,可是他这些年来沉迷于酒色之中,身体虚弱不堪,胡乱抡了几拳就气喘吁吁,非但没有碰到郭图的衣角,反而被对方两拳打在眼窝,一记窝心脚踹得爬不起来,只能伏地痛哭。

见到自己麾下两名军师居然如此不顾颜面地大打出手,袁绍心中不由得产生了怪异的庆幸感,庆幸形势不利,绝大多数冀州本地官员都纷纷称病在家,往日里熙熙攘攘的议事堂如今变得空荡荡一片,只有自己这三个人在场。

否则的话,他袁本初的脸面可就真没地方搁了。

郭图没有心情和许攸纠缠,将对方在地后便不去理会,而是转过身,对袁绍拱手说道:“使君都看见了,在下也是迫不得已。”

袁绍表情怪异地点点头,转向仍然趴在地下痛哭的许攸问道:“子远,你这是做什么?”

“主公,我们都被郭图这个奸贼给骗了,我军这两年来屡遭败绩,只怕都是他与刘备暗中勾结,出卖情报才导致的啊。”许攸一骨碌爬起身来,扑到袁绍面前哭诉道。

“你这无耻小人,居然在此搬弄是非,污人清白!”听得此言,郭图怒极而笑,戟指许攸骂道:“许攸啊许攸,你在使君麾下这几年来,结党营私排斥异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居然连我郭图都要污蔑?”

许攸不甘示弱,转头就是一口浓痰吐了过去,“我呸,郭图,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我来问你,郭嘉郭奉孝是不是你族弟?他为何到了刘备麾下?”

“什么情况?”袁绍顿时疑惑地望向郭图,他是记得郭嘉这个年轻人的,当初以荀谌为首的颍川士人前去朝歌献策,其中就有郭嘉,可是等到冀州易手,那些人却告诉他,郭嘉已经自行离去,不知死活。

可是听许攸的说法,郭嘉非但活得好好的,而且在刘备那里混得不错,这是怎么一回事?

郭图也愣住了,有些不明所以地反问道:“奉孝在刘备那里?”

“还在装好人呢?”许攸冷笑两声,“你那族弟现在可是刘备手下的红人,幽州军在大陆泽的一切行动都是他主持的,我就说呢,为什么你会主动请缨去巨鹿南部屯田,之后又被幽州军打得灰头土脸,将大量人口物资拱手相让,原来是早有预谋!”

见对方不依不饶地咬定自己与幽州军有勾结,郭图也来了火气,他不再理睬扔在疯狂叫嚣的许攸,转身来到袁绍面前深深一躬,沉声说道:“奉孝是否在幽州军中尚不可知,许攸所言之事更是无稽之谈,还望使君明鉴。”

袁绍点点头,伸手扶起郭图,对他温声说道:“公则无需如此,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你还是回去歇息吧。”

郭图浑身一震,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袁绍。

老大,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得给人个说法啊。

什么叫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什么叫让我回去歇息。

意思是你还要调查一番不成?

这让我还怎么待下去?

然而袁绍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拍了拍郭图的肩膀就转过身去,又对许攸温声宽慰起来。

见到这幅场景,郭图更无话可说,只能先行告退。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看着城中行色匆匆的民众,郭图不禁长叹起来,曾几何时,邺城还是冀州当之无愧的行政中心、也是最大、最为繁华的城池。

但是,在这两年时间里,为了应付来自北方的强大压力,袁绍不得不一再提高税赋、征召丁壮,弄得民怨沸腾,如今的邺城和之前相比,街道上的车马已经少了很多,两旁的商铺也日渐稀少,许多本地大户已经搬出城去,住在自家的庄园之中了,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就在郭图怅然若失的时候,一行人骑着快马从他身边疾驰而过,直奔州牧府而去。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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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烂摊子

幽州军大举南下,张郃、文丑二位将军率众投降,邯郸以北,已经全部落入敌手。

短短半天时间,这个极为震撼的消息就通过各种途径,传遍了整个邺城。

所有人都惊呆了。

当郭图得到消息,再次急匆匆赶往州府的时候,袁绍已经彻底失去了精神气,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那里,宛如泥雕木塑。

“使君,使君?”郭图快步上前,试探地问道。

袁绍茫然抬起头,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公则来了,坐吧。”

这时候郭图哪还有心情坐下,他也不顾什么上下尊卑了,径自来到袁绍旁边,注视着对方的双眼问道:“这个消息是谁传回来的?”

“是我。”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郭图愕然回首,发现原来是已经离开了邺城近两个月时间的逢纪。

如今逢纪已经完全没了往日里的名士风范,他头发散乱,衣衫尽是灰尘,若不是站在这里,只怕任何人看了,都会以为他是个寻常流民。

但是,逢纪的眼神中并没有显露出与外表一样的颓丧,而是充满了复仇的n。

“元图,你为何出去了那么长时间?”袁绍有气无力地问道。闪舞小说网

“启禀主公,邺城人心不稳,在下方才出去,是命人前去清河征调吕旷、吕翔、淳于琼等人。”逢纪垂手答道。

袁绍点点头,总算是恢复了一丝力气,“如今我军精锐丧尽,幽州军正直扑邯郸而来,只怕不日就能打到邺城,二位军师可有退敌之策?”

听得此言,逢纪深深望了郭图一眼,口中说道:“在下没有退敌之策,却有起死回生之计,只是此计若想成功,还需要公则鼎力相助。”

“一夜之间,冀州军主力就成了我们的部队,袁本初若是知道此时,怕是要气得吐血。”看着今天刚刚送来的前方战报,卢植心中激动难耐,在凉棚下不住地兜着圈子。

刘备虽然没有表现得这么夸张,但也是忍不住地笑出了声,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文丑、张郃、高览。

这三人本是袁绍麾下最为器重的将领,掌握着冀州军最为精锐的骑兵、步兵和弓箭手部队,在之前的战争中给幽州军带来了极大的损失,如今却全数来到了自己麾下。

除了“河北四庭柱”的收集任务达成之外,刘备最开心的,还是近乎完整地获得了他们手中的兵力。闪舞小说网

冀州军主力损失殆尽,袁绍手中再也没有可以与自己抗衡的野战兵团,而他还能调动、并且经历过战争洗礼的部队,也只剩下清河国那边了。

虽说荀谌在清河构建了一条坚固的防线,但他兵力毕竟有限,统兵将领也是淳于琼、潘凤这种二三流人物,黄忠之所以敢于大摇大摆地从清河一线抽调兵力南下攻打青州,也是看准了敌军守成有余,进取无力的本质。

这样的部队,在己方的强大攻势面前,迟早也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卢植笑了一阵,终于将心情平复下来,转向刘备说道:“玄德,若是一切顺利,我军今年就能够进入邺城,平定河北了。”

“时机尚未成熟,我倒是希望云长他们占了邯郸就停下脚步,转而配合奉孝在大陆泽的攻势,将巨鹿南部彻底收入囊中。”对于老师的乐观,刘备却有些不同意见。

“为什么?”卢植皱起花白的眉毛,颇为不解地问道:“从邯郸到邺城,不过是七十多里的路程,魏郡又只剩下一些郡兵,如今这种局面,即便是出动数千人马,估计袁本初都得望风而逃,将城池拱手相让了,天赐良机,你却不想伸手去取?”

刘备点了点头,“正因为袁绍已经没有重整旗鼓的机会,我才决定缓一缓,先生可还记得前些时日,奉孝派人送回来的一份情报?”

今年五月,鞠义在中线战场上孤军深入,袭击了巨鹿南部重镇斥章,险些活捉在彼处负责屯田事宜的冀州军军师郭图,虽然人没抓到,只是缴获了不少冀州内部文书。

但在郭嘉看来,这些文书之中蕴含的信息,价值要远远高于他那位自视甚高的族兄,于是派了专人,将书信全部运往幽州,交给刘备定夺。

这些文书之中,最让刘备感兴趣的就是袁绍统辖地区的粮食产量了,郭图的统计结果表明,初平二年,冀州南部诸郡国收上来的田税是初平元年的n,初平三年的田税则是初平二年的六成不到,与初平元年相比,勉强达到半数。

这还是袁绍为了支撑军用,连年提高田税比例的结果,如果把田税比例也计算在内,两年时间,袁绍统辖地区的粮食产量竟然下降了六成有余。

之所以出现如此剧烈的滑坡,主要就是幽州军步步进逼,夺取了渚水和大陆泽以南的主要产粮区,以及今年开春之后,幽州军进一步的军事行动。

在那份文书里,郭图悲观地预测,初平四年,冀州南部的粮食产量还会继续下降,如果还要维持西线的均势,继续将海量的粮食物资投入军用,恐怕大规模民变就会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被刘备这么一提醒,卢植也回过味来了,“魏郡和清河国人口众多,粮食产量却下滑得难以承受,我军此时前去,反倒是从袁本初肩上接过了一个烂摊子。”

“先生说得没错,而且这个烂摊子可是有数百万人,远远超过我们以往遇见的困难。”刘备面色凝重地说得:“如今已是初秋时分,即便南下之路畅通无阻,想要占领冀州全境也需要两三个月时间,到那时候。”

卢植是何等人物,不用刘备说得太明白,他就明白了自己弟子的想法。

幽州军今年的主要目标是青州,为了确保占据青州之后安置百姓,他还特意从辽东和韩州调集了无数粮草物资,全部囤积在东莱和后方的沓县。

至于冀州这边的战况,本就已经超出了刘备的预计,若是再增加几百万张等着吃饭的嘴,只怕是负担不起。

“那你的意思呢?”老先生闭目沉思了一阵,忽然开口问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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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意见不一

“我的意思?”刘备不禁苦笑起来,“既然云长他们早早把明年活做了,那我们这些负责后勤的,也得加快脚步跟上啊。不管怎么说,都要让已经纳入囊中的地区恢复秩序,同时做好准备,向南运粮,应付可能出现的流民浪潮。”

卢植这才放下心,欣慰地点了点头。

于是,在秋粮收获之前,幽州再度掀起了一股清仓浪潮,那些高大粮仓中装得满满当当的各种谷物被运送出来,装上马车,运送到最近的港口,将一艘艘舰船压得沉甸甸。

密集的水之中,各类船只像是游鱼一般往来穿梭,他们的目的地各不相同,却都汇聚向大海的方向。

“娃儿他爹,你们这几天忙着装粮卸粮,难道是南边又要打大仗了?”

“你的妇道人家想得还多咧,刘使君说得明明白白的,是担心仓里的粮食放得久了,变陈了,不好吃了,这才要腾空粮仓,准备装今年的新粮呢。”

“前年去年的粮咋就不能吃了?那么多粮,咋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哪个说不要了嘛,我听说冀州老家那边又要遭灾了,使君这是要把旧粮运过去赈济,免得那些乡亲们跟我们一样,走个几百里上千里的才能落脚,路上饿死累死的比活着到幽州的还多。闪舞小说网”

“”

“哭啥呢嘛,又不是吃你的粮食,还心疼得不行了?”

“我哪是哭那个了,我是想爹和娘了,要是早遇上刘使君,他们现在也能活得好好的。”

“好了好了不哭了,这是今天搬粮挣的工钱,拿着去给娃娃们买点好吃的回来,剩下的给你自己买个头花戴上。”

“你这个人真是,咋还能收使君的钱呢?这个钱我不要,你给退回去!”

“那我明天去的时候再给退了吧。”

类似的话语在幽州和冀州北部时有发生,这些地区的百姓多为南边逃荒而来的,虽然早已安家落户,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新生活,但以前的苦日子还是会时不时地出现在梦里和回忆中,令他们无比感恩、无比珍惜眼前。

如今刘备说得明明白白,在袁绍统治之下,冀州南部的百姓可能会再次遭受苦难,这些早一步脱离苦海的人们便自发地组织起来,踊跃加入了装卸和运输的队伍之中。

由于受到去年雪灾的影响,整个幽州的牲畜都损失惨重,原本实力强大的陆地运输行业受到重创,整体呈现出青黄不接的态势,从幽州本土运出的粮食就只能通过航运抵达冀州南部,为了尽快做好过冬的准备,渤海太守审配征调了漳水上所有的商船,统一开出章武港,揽下了几乎全部的航运任务,在这次行动中居功至伟。

常山和中山二郡,作为之前冀州北部屯田运动的主力军,也显露出了雄厚的实力,他们在新任太守田畴的调度之下,通过大陆泽周边密集的水,从巨鹿到赵国一线,建立了好几个巨型粮食储备点,并以此为中心,开始了最为擅长的土方作业,预先为流民们建立了营地。

与此同时,命令南征部队停止进军,积极巩固已有领土,清剿残余地方势力,推行土改的信件也送到了各路将领手中,得到消息之后,原本踌躇满志,打算用冀州全境作为投名状的文丑张郃等人都觉得难以置信,纷纷找到关羽,希望他上书刘备,一举歼灭袁绍势力。

“如今魏郡空虚,完全可以一鼓而定,使君的谨慎实在是没有道理。”在关羽的军帐之中,张郃等人不顾自己的降将身份,苦苦劝说起来。

关羽坐在上首,同样眉头紧锁,显然是处于两难的境地之中。

进军魏郡,攻破邺城,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了许多时日,如今诸侯割据,征战不休,形势就像春秋战国那样纷乱,击败袁绍这个等级的诸侯,对于一名武将来说,不啻于灭国之功。

这样的荣耀和功勋,谁不想要?

但是,作为长期担任刘备麾下二把手、并且在辽东太守位置上待了好几年、亲身经历过治理地方的全能型人才,关羽的眼界已经跳出武将的范畴,而是从更高的层次来看问题了。

在他看来,占领冀州全境这个目标,就像是一大块肥美鲜嫩的烤肉,令人垂涎欲滴,可若是一口吞下去的话,很有可能会噎死人。

因为刘备没有足够的官员储备,没有完全控制冀州全境、将自己的政令和各项举措推行下去的统治基础。

在这个时代,能会写字的人本就稀少,能会写字、还具备一定的品德、能够处理政务的人更是凤毛麟角,且绝大多数都汇聚在世家豪强手中。

贸贸然占据了自己无力管辖的广袤领土,又想保持地方稳定的话,刘备就不得不依靠各地的世家豪强,否则说句难听的话,他连个施政的台子都搭不起来。

可是,刘备一直以来推行的土地国有,严禁人口兼并等政策,又是在世家豪强身上割肉的活计,任用官员治理地方,又要官员挥刀割自己的血肉,这种事情,恐怕只有傻子做得出来,也只有傻子才会以为别人回去做吧。

“二位的意见也有道理,本将会在书信之中详细记载,以供使君决断,但新的军令下达之前,我们还是要严格遵循使君指示,就地整肃部队,精简兵力才行。”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关羽最终还是决定听刘备的,他站起身来,温和而又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张郃仍不甘心,上前两步说道:“刘使君远在蓟城,往来路途遥远,书信往来极为耗费时日,只怕会贻误战机啊将军!”

“心急喝不了热茶,张将军还是回去整兵吧。”突然间,一个年轻而又陌生的声音从帐外响起,引得众人纷纷转头去看,随后,郭嘉瘦削的身影就出现在帐门口,笑呵呵地向帐中众将打起了招呼。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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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郭嘉的计划

张合与郭嘉素未谋面,不知道这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是什么来头,文丑却是在朝歌见过郭嘉的,顿时伸出手来,张口结舌地问道:“阁下不是郭、郭——”

“鄙人郭嘉,见过二位将军。”郭嘉笑嘻嘻地做了个自我介绍,然后转向关羽,“关将军也已经接到主公的命令了吗?”

众人重新落座又寒暄了几句,这时候张合才知道,原来荀谌口中的绝世奇才、寻找了两年却杳无音讯的郭嘉郭奉孝,居然早就投身于刘备麾下,并且担任了远超自己族兄的重任。

看着年轻得不像话,面容消瘦却神采飞扬,与帐中所有人都有说有笑,显然是深得刘备器重的郭嘉,再想一想被恶语相向,愤而出走清河的荀谌;在袁绍身边争权夺势,拉帮结拜的逢纪、许攸、郭图等人;被排挤出最高谋划圈,只能给外来势力当牛做马的冀州本土派,张合心中不禁长叹起来。

抛去匪夷所思的内政能力,单从用人方面,刘备就远远胜过袁绍,展现出了胸怀天下的君王气度。

和他一比,只知道重用自己的汝南老乡,放纵麾下之人相互攻讦,依靠派系斗争来维持自身地位的袁绍,实在是太逊色了。

“郭军师,难道你也认为此时不宜南下?”张合收回心思,向郭嘉试探性地问道。

“不是不宜,而是没有必要。”郭嘉轻笑着说道:“冀州军三员大将和最精锐的部队弃暗投明,已经彻底决定了战争的胜负,在这种局势下,我们完全可以缓一缓,消除身后的隐患再说。”

帐内众将纷纷点头应和,就连坐在角落,一直都没有作声的高览都开口劝说,希望张合、文丑二人放平心态。

“既然诸位都这样认为,末将也无话可说,只是眼看着大好机会白白从手边溜走,实在太可惜了。”文丑耷拉着脑袋,闷声闷气地说道。

郭嘉听着这员降将充满惋惜的话语,却是咧嘴一笑,“文将军若是急于立功,我这里倒是有个好去处。”

“奉孝。”关羽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是了解郭嘉性子的,这个年轻人才华过人,性情也有些放荡不羁,遇见看不过眼的事情总是要尖酸刻薄地嘲讽一番,所以人缘也不是太好。

眼下看这架势,郭嘉似乎又要嘲讽文丑了,他作为军中主将,必须提前制止。

对于降将们的心态,关羽非常清楚,这些人手中掌握着四万多编制完整的精锐部队,足以与幽州军嫡系部队分庭抗礼,这种情况极其令人不安,即便是刘备明确表示了信任态度,他们自己也会心中忐忑,唯恐引发猜忌,落得杀身之祸。

有些时候,强大也是一种罪过。

当年天下群雄反抗暴秦的过程中,西楚霸王项羽就曾因为忌惮心理,担心投降自己的秦军再起反复,于是在新安城南坑杀二十万秦军士卒,然后才安心进军,直入关中。

张合文丑等人的处境,与四百年前的章邯并没有太大区别,他们同样担心自己的结局也和章邯一样,所以才会如此急切地求战,希望用战场上的表现来表明心迹,如果有必要的话,还会硬碰硬地攻打城池,给己方部队造成惨重伤亡,用削弱自己的方式让刘备放下戒心。

郭嘉转过头朝着关羽那边笑了笑,示意自己明白,然后走到悬挂在一旁的巨幅地图面前,用手在大陆泽西南方向画了一个圈,“这里就是二位将军的立功之处,也会是我军今年的最后一次出兵。”

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按照之前接到的军令,刘备明明是说,今年就到此为止,各路人马开始休整,开疆拓土的事情明年再做。

难道郭嘉还得到了什么秘密指令不成?

“就在十天前,我们的人在馆陶发现了路过的郭图一行,然后一路尾随,多方打探,终于在五天前确认,他是要去清河国的东武城。”郭嘉修长的手指沿着邺城——馆陶——东武城,在地图上滑出一道长长的曲线,“身为军师,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在邺城稳定人心,跑去清河做什么?”

“自然是劝说荀友若放下心中嫌隙,放弃清河,率军返回魏郡,与袁、袁本初等人合兵一处再作打算。”文丑抢先答道,他是冀州军大将,对各处人马的兵力配置、战略用途相当了解。

如今青州即将落入刘备之手,幽州军可以毫无阻碍地从东南方向对清河国发起攻击,在这种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下,荀谌苦心经营的漳水防线就变得毫无用处。

“正是。”郭嘉赞许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果不想在清河被我军围歼,荀友若只有两条出路:一是向我方投降,二是离开清河,收缩防线。而袁绍派遣郭图前去,正是为了劝他选择第二条路,毕竟这二人是出自颍川的同乡好友,劝起来方便。”

“那奉孝你的意思是说,趁着清河敌军南返魏郡之时,对其进行一次伏击?”关羽饶有兴趣地看着地图问道。

“从东武城到邺城有六百多里,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要二十多天,再加上荀友若召集部队、征集粮草车辆的时间,前前后后至少需要一个月,这么长的时间,我们可以做很多事情。”郭嘉狡黠地笑了笑,“如今袁绍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荀友若的部队身上,只要将这支部队重创甚至是歼灭,接下来不用我军出动一兵一卒,本地豪强就会蜂拥而起,把袁绍逐出冀州了。”

听得此言,众将再度沉思起来。

袁绍在冀州的统治是建立在当地世家豪强背弃韩馥,选择与他联手的基础上,双方的结合本就充满了相互利用、相互博弈的意味。

如果真能按照郭嘉的计划,把冀州军中最后一支机动部队消灭在救援途中,袁绍就会丧失压制豪强的能力,从而使局面彻底失控。

按照那群墙头草的秉性,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袁绍这条即将沉没的大船,转投到刘备麾下。

到那时候,袁绍的脑袋,就会成为他们最好的见面礼。

听起来还不错。

第五十九章 围观

八月下旬,荀谌率部抵达邺城。

然而,出现在满心期待的袁绍面前的,却是一支失魂落魄的残兵败将,甚至连荀谌那张白皙俊朗的脸上,都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见到面前的一切,袁绍只感觉头晕目眩,若不是有人搀扶,便要一头栽倒在地了。

郭图虽然没有受伤,但也蓬头垢面的像个乞丐,听得主公发问,不禁悲从心来,连哭带说地倾诉起这段时间遭遇的一切。

自从得到整军西归的命令之后,荀谌便收拢部队,缓缓向邺城方向开进,在途径各城收拢粮草,安抚当地官员,一切都做的有条不紊。

谁知道就在魏郡西北部的清渊和馆陶两城之间,经过一夜宿营,正准备继续进发之时,一支重装铁骑突然出现,对大梦初醒、毫无防备的冀州军展开了凶猛的突击。

一番乱战之中,荀谌的掌旗官身亡,将旗跌落在地,幽州军齐声大呼荀谌已死,借此扰乱冀州军士气,为了重振阵型反击,荀谌不顾自身安危,毅然下令重新竖起将旗,结果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支冷箭,若不是他闪避得快,只怕早已被射穿了脑袋,成为一具尸体。

“幽州军主力不是在邯郸蓄势待发吗,怎么会跑到数百里外去截杀友若?”看着荀谌脸上狰狞的创口,袁绍心中痛惜不已,气急败坏地吼叫起来,“他们又是怎么知道友若会引军前来魏郡的?”

“回禀使君,那支重装骑兵,是、是文丑的部队。”说话的是淳于琼,此时此刻,面对袁绍的怒火,也只有他这个老朋友、老下级敢于站出来说话了。

袁绍愣了片刻,突然吐出一口鲜血,然后仰天就倒。

“主公!”

“主公!”

众人纷纷围上前去,连哭带喊地摇晃着袁绍的身体,经过一阵抢救,袁绍终于悠悠转醒,双目流泪,喃喃自语起来。

“那是我的部队。”

“贼子安敢如此……”

邺城这边哭声震天,而在数百里外的清河国,文丑率领的重装铁骑已经顺势接管了清渊城,然后向北进发,一路开往毫不设防的清河国。

与此同时,高览和鞠义率领的部队也从广宗城渡过清河,进到清河境内,在郭嘉原本的计划之中,他们才是第一波截杀的主力,只可惜遇见漳水暴涨,耽搁了两天时间,这才没有抓到荀谌的主力部队。

清河国境内势力本就因为荀谌突然离开而变得惊惶不安,面对气势汹汹的幽州军,这些最擅长在乱世中保全自己的家伙们再次展现出墙头草的特质,还没等大军压境,就早早地敲锣打鼓,带着猪羊牲畜迎出了好几十里地。

时间进到九月,整个清河国兵不血刃地落入刘备手中,放眼太行山以东、黄河以北的广袤地界,仍然不在他管辖范围之内的,就只剩下了孤零零的魏郡。

******

韩州,汉城。

金秋九月,正值农忙之时,但令人诧异的是,农田中金灿灿的稻穗随风摇曳,本应是熙熙攘攘、人声嘈杂的田间地头,却见不到几个人影。

不远处的农庄之中,几位须发皆白的老汉围坐在枝叶繁茂的大树下乘凉,可是他们闲聊的话题,却跟即将到来的秋收没有半点关系。

“听说这一次来韩州的船是最新下水的,足足有五十丈长、二十丈宽,我的老天爷,这该能装下多少人?”一名老者手中摇着大蒲扇,满脸向往地说道。

“不对不对,我听里正说的是七十丈长,三十丈宽,桅杆高耸入云,那船帆比整个晒谷场都大。”另一名老者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

转眼之间,又有几人加入争论的战团,为了新船的尺寸争执不休。

“你们都半截入土的岁数了,还相信那些乳臭未干的小子们胡说八道?”一名老者始终高傲地看着其他同伴争辩,直到大家都吵得口干舌燥了,他才冷笑两声道:“俺儿有个好友是官府里当差的,人家说了,这艘船的尺寸是二百丈长,一百丈宽,船上能跑马绕圈,储藏的粮食足够一万人吃上半年。”

“吴老二又在胡吹一气!”众人齐齐鄙视过来,不屑的眼神几乎要让这名最后开口的老者落荒而逃。

二百丈是什么概念,吹牛也要有个底线好不好?

此时此刻,汉城西面二十里的港口之中,一条通体黝黑,形态修长,同时拥有巨大船帆和两个巨大木轮的巨舰正静静停泊在碧蓝的海水中,水手们忙忙碌碌地奔走在甲板的每一个角落,尽情享受着来自岸边的崇拜目光。

这正是凝聚了辽东造船业全部心血,被刘备亲自命名的汉家艨艟——天鲲号。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码头,如今已经被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奋力向前,希望亲眼目睹这前所未见的奇观。

“不要挤,都不要挤,前排的看一看就行了,不要总是占着好位置,让后面的人也——”十几艘小艇游弋在码头和巨舰之间的清浅海水里,船上的官差举着薄木板和牛皮蒙成的简易喇叭,声嘶力竭地维持着秩序,但他们的声音根本敌不过岸上百姓,人群越发拥挤了。

“噗通——”

“噗通——”

终于,有些人抵挡不住来自身后的巨大压力,失足跌入海中,官差们连忙骂骂咧咧地划着小艇前去搭救,岸上的人们则是哄笑不已。

“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事啊。”看着岸边越发混乱的情形,站立在天鲲号最顶层甲板上的王烈忧心忡忡地说道,在他身边,韩州都督张焕的面色也越发凝重起来。

“原本想着用这艘巨舰来提振民心的,如今看来是我失算了。”张焕牙关紧咬,恨恨地说道。

这时候天鲲号的船长苏飞也意识到不对劲,快步登上船顶,对张焕王烈二人抱拳说道:“都督,民众越来越多,恐怕会自相踩踏,我们必须即刻起锚离开。”

“都听苏校尉的。”张焕点点头,同意了苏飞的说法。

第六十章 人血

黑色巨舰缓缓行驶在黄海海面上,沿途遇见的渔船和货船队伍无不震撼莫名,不管不顾地伴航一段路程,与船上的人们高声寒暄几句才离开。

直到绕过半岛最东南端,向东进入朝鲜海峡,海上的船只稀少起来,张焕等人才享受到了久违的安静祥和,尽情观赏起大海的风光。

“堂堂韩州都督不在汉城主持秋收,居然擅离职守,跑到这荒无人烟的大海之上,小心有人参你一本。”王烈坐在船头,半开玩笑地对张焕说道。

“不怕,这是玄德欠我的。”张焕嘟囔一声,转身继续睡觉,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事情能比睡觉更为享受。

这两个人自从那天在汉城港登上天鲲号之后,就再也没有下船,而是跟着苏飞等人一起南下,准备前往釜山的炼银厂,检查一下工作,为了防止引发恐慌,张焕还特意派人乘坐小艇返回岸上,让麾下长史暂时主持日常事务。

经过了十来年的劳苦,这还是张焕第一次不用顾及公务,专心享受闲暇时光的,也算是度假了。

经过几天的航行,天鲲号终于抵达釜山,这里原本是弁韩人的地盘,釜山这个名字还是左慈等人到来之后,见到远山低矮无峰,就像一个倒扣着的大锅,才以此来命名的。

经过数年经营,釜山港已经逐渐繁华起来,虽然与沓县、汉城那样昼夜无歇的大港无法相提并论,但越来越多的劳工、越来越多的仓库、鳞次栉比的冒着黑烟的高大烟囱,还是向人们展示出一个新兴城池的蓬勃活力。

由于釜山主要的产业支柱是炼银,张焕不敢按照常规模式委派官员,而是在征求了刘备的意见之后,对此地实行军管,所以釜山没有县令,而是驻扎着一支百人的部队,日常事务都是由他们的都尉吴宪执掌。

在无数人和注视之下,这一艘黑色巨舰被驳船缓缓拖入港内,最终靠上码头,张焕等人沿着踏板上岸,欣赏起新兴工业城市不一样的风景,天鲲号的船长苏飞则是坐镇船尾,监督劳工们向岸上码头搬运货物,根本顾不得下船。

“末将拜见都督!”得到消息之后,釜山守将吴宪匆匆赶来港口,与张焕王烈等人见礼。

张焕与这名深受自己信任的心腹爱将闲聊几句,然后把话题转向正题,“左先生他们住在哪里?”

吴宪抬起手臂指向烟囱林立的东边山脚说道:“左先生花了几个月观察风向,最终把炼银基地设在了城东,说是那样对城中百姓比较好。”

“本官之前叮嘱过许多次,一定要修筑城墙来拱卫炼银基地,你们却都当成耳旁风了吗?没有城墙和岗哨,安全如何保证?”看着远处那些高大的冶炼炉,以及周边低矮的围墙,张焕不禁生出一股怒气。

这里炼的可是白银,同时还储备着从倭国运输来的粗粝金砂,看着不起眼,实际价值却极为惊人,或许普普通通的一个箱子,里面就是价值连城的金银呢。

连城墙和岗哨都没有,东西丢了算谁的?

见张焕面色不悦,吴宪连忙陪着笑脸解释起来,“都督不要生气,这些都是葛先生要求的,至于如何确保安全,还请都督亲自去看一看。”

张焕冷着脸登上马车,车轮滚滚,直奔东面釜山脚下而去。

在炼银基地周边转了一圈,将所有的安全设施都收入眼底,张焕才放下心来,满意地点了点头。

原来在低矮的围墙之外,是一条宽约三丈、深达两丈的巨型壕沟,沟底满是泥泞,还零零星星地插着尖锐的木桩等物,就在张焕脚下不远的泥浆中,一具野猪的尸体正静静躺在那里,但很奇怪的是,尸体周围居然没有蚊蝇飞绕盘旋。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那些先生们会做法,把周围的苍蝇蚊虫都驱逐离开了?”张焕好奇地问道。

“不知是蚊虫,所有动物到了这里都活不了!”

一个暗哑低沉,仿佛蕴含着无数怒火的声音突然响起,张焕等人愕然回头,只见几名男子正站在自己身后,眼神中显露出极度的不悦之情,每个人都穿着厚实的长衣长裤,脸上戴着巨大口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在下葛玄,见过张都督。”为首男子向张焕等人拱了拱手,然后把目光转向吴宪,冷声说道:“吴都尉,葛某不止一次提醒过你,前来炼银基地,必须穿戴厚实以免中毒,你非但自己不听,还贸然带着诸位贵人前来,是把人命当儿戏吗?”

吴宪满面羞惭,拉着张焕就走,口中不住地说着道歉的话,但葛玄不依不饶,一直追在他身后训斥,直到张焕一行在其他人的帮助下穿戴整齐才住嘴。

“葛先生不要怪他,是本官急着检查安防,这才顾不上穿戴。”张焕满怀歉意地向葛玄拱手说道,透过这十几层麻布制成的厚实口罩,他感觉自己的声音也变得闷闷的。

葛玄面色稍霁,温声说道:“都督莫怪,在下也是出自好意,绝非故意刁难各位。”

众人走向存放金银的库房,葛玄也开始讲述他为何会如此严厉。

自从来到釜山,开始了大规模冶炼白银之后,左慈等人便通过观察劳工们的身体状况,确认了刘备所说的“铅中毒”一事。

但凡是生产一线的劳工,在频繁接触含有铅的矿物、执行吹灰法操作炼银的过程中,都会出现明显的头晕、乏力、易病等症状,三四个月之后,甚至出现了口鼻流涎、吐血等严重症状。

“单单是去年,我们就因为铅中毒而损失了上千名劳工,所幸这些都是马韩和弁韩的战俘,死了也不心疼,从那之后,我们就尽量避免汉人劳工亲临一线,只要进入基地和下风位置,就必须穿上三层厚实衣物,戴上巨大的口罩来防止中毒。”葛玄停住脚,拿起一块沉甸甸的银砖,满是感慨地叹道:“看这白花花的银子,光芒多么耀眼,可是谁有能知道,这都是用人血浇筑出来的。”11

第六十一章 我顶着

“葛先生此言差矣。”听了葛玄的感慨,张焕却是不以为然,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没有智慧,即使流下再多血汗,矿石也终究是矿石,不会变成金银。”

“都督知道葛某说的不是这个。”葛玄有些不悦地望着张焕,沉声说道。

我在体恤苍生,你却存心打岔,掰扯到别的上面,这样聊天有意思吗?

张焕背着双手,悠然走在一个个包裹着铁箍的木箱之间,间或打开木箱盖子,欣赏着内里金灿灿或是银闪闪的金属锭。

原本按照左慈等人的想法,是要把黄金铸造成传说中麟趾金那样的形状,但刘备固执己见,一定要让他们按照十斤一块,把黄金弄得方方正正,还要在金块正面打上印记。

除了黄金之外,但凡新冶炼出来的白银也是一样,全部变成了一个个易于存放搬运的长方体,只不过都是五斤一块,尺寸倒是和金锭相差无几。

“根据之前的报告,如今釜山港囤积的黄金已经达到了一万斤?”直到过足眼瘾,张焕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转头向葛玄问道。

葛玄点点头,“黄金是一万零七十斤,白银是二十七万斤多。”

一笔足以令人疯狂的巨额财富,就那样静静躺在地上,令人心中产生了无比的向往,同时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倭国的土地上,居然蕴藏了数量如此巨大的财富。

“只要掌握住倭国,再加上兴霸信中提到的铜矿,数百年内,大汉将不再为缺钱而苦恼。”纵使张焕位高权重、见多识广,但一想到这些贵金属能够给远方的大汉疆土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他就心潮澎湃到难以自已,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大汉王朝占据了天下最为广阔、最为富庶的土地,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数千万大汉子民辛勤劳作,创造出浩如烟海、令周边异族望尘莫及的财富。

但是,大汉缺钱。

或者换一个说法:华夏这片土地,天生缺少金银铜,这三种可以用于充当钱币的贵重金属。

由于钱荒,官府不得不做出规定,用丝绸、布帛、粮食等物充当货币的替代品,然而这些东西又大又重,难以运输携带,而且容易损坏,根本无法满足人们的需要。

大量的以物易物,繁琐的交换流程,日久天长之下,百姓们也倦怠了,他们越发没有互通有无的n,转而寻求自给自足的生活,受这种风气影响,商业活动越发萎靡不振,成为上层社会的专属。闪舞小说网

张焕仍然记得幽州发生的一切,当初刘备创立幽州商会,用高端商品吸引洛阳周边的有钱人,从他们那里获得了大量金钱,之后更是通过坑蒙拐骗,把十常侍攒了半辈子的积蓄洗劫一空。

有了充足的货币,刘备开始改变商业模式,把目光对准了普通民众,他先是改变了这个时代最为常见的以物易物的交换方式,推行货币结算,让每一个人都能掌握一定数量易于携带的钱币。

然后,他就成功了。

百姓们手里有了钱,在满足了吃饱肚子这个最基本的生存目标之后,又开始追求更高等的生活方式。

商户们手中有了钱,在满足了衣食住行之外,把多余的金钱用来进货工坊主们拿到大量货款之后,又通过缴税和发放工钱,使金钱重新回流到普通民众手中。

就这样,刘备用金钱开道,只是那么轻轻一推,整个幽州就开始缓缓转动起来,并且越转越快,越转越平稳,加上官府的严密监控和适时干预,变得越来越有活力。

除了幽州本土,刘备还利用幽州、冀州、辽东和韩州的不同经济需求进行引导,使各地的经济交流变得越来越频繁,联系越来越紧密,几乎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商船和马车穿行在一条条商路上,将货物和金钱运往不同的地区。

谁能想到,这一切的开始,仅仅是刘备那用力一推。

“金钱是天下的润滑剂啊。”张焕抚摸着光滑细腻的金锭表面,动作轻柔得像是抚摸自家婆娘,金ns的光芒映入眼帘,令人有些迷醉,“葛先生,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进一步增加金银产量?眼下的速度还是太慢了,刚才路过的时候明明还有那么多的矿石堆着。”

“再快就要死人,死很多人!”葛玄眉头骤然一挑,声音也变得高亢了许多。

“死多少我给你补多少!”张焕也来了火气,啪的一声合上箱盖,瞪着葛玄说道:“我手里有二十多万马韩俘虏,足够死几十年了,马韩人死光了我就去倭国抓人,倭国人死光了我就去草原上抓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葛玄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怒斥道:“阁下身为大汉官员,理当以身作则引人向善,怎能说出如此丧心病狂的话来?”

“正因为我是大汉官员,考虑问题才要从大汉的角度来想。”张焕针锋相对地反驳道:“华夏先民流了多少血汗,付出了多少生命,才让我们拥有万里如画江山,如今终于有了不用汉血送命就能得好处的机会,谁让机会溜走,谁就是罪人!”

两人激烈的争吵惊动了沉醉于金银的其他人,王烈连忙赶过来做起了和事佬,希望这两个脸红脖子粗的家伙平静下来。

谁曾想张焕手臂一甩,把身强力壮的王烈都推了个趔趄,继续直着脖子吼叫道:“大汉建国四百年,直到社稷倾覆、山河破碎之时才出了个刘玄德,我们才第一次平定三韩,踏足倭国,才有机会获得这堆积如山的金银来滋补国民,如果我们败了、死了,谁能保证,汉人还能雄据在异族之上,谁能保证倭国出不了个冒顿,出不了个檀石槐?”

众人如遭雷击,僵在那里哑口无言,而张焕的声音依然回荡在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

“趁我们强大,趁我们活着,给子孙后代争取更多的本钱,让汉人不用吃自己人的血肉就能活下去、活得好,这就是我的毕生目标。为了这个目标,死多少异族我根本就不在乎,你们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即使遗臭万年,也有我张焕顶着!”

张焕咬牙切齿地说完这一番话,径自转身走了出去,只留下面面相觑的葛玄王烈等人。

他们从不知道,张焕居然还有如此暴烈的一面。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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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听他的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釜山城中,一处清幽别致的小院中,葛玄垂头丧气地说道。

在他对面,左慈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品味着杯中香茗,脸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怪不得那位张都督连口饭都没吃,就气呼呼地巡视起了周边防务。”听完了葛玄的讲述,左慈顺手放下造型简朴的木杯,盯着这位好友轻声笑道:“那你认为他说的对不对?”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葛玄脖子一梗,硬邦邦地说道。

这句话出自道教始祖老子的经典著作道德经,意思是说,持有太多财物乃至于溢出仓库,不如适可而止。

葛玄搬出先贤的言论,表达的态度也是很明确的:他归根到底还是把自己看成一个追求世间真理的求道者,冶炼各种矿石,探索未知世界是他的兴趣,至于那一箱箱金银,不过是这个过程中的副产品而已。

在他看来,获得了这么多的财富,对于张焕甚至是刘备来说,应该心满意足了。

左慈失笑着摇了摇头,“我来问你,那位张子元,可是贪图享乐,恋栈富贵之人?”

“不是。”葛玄干脆地答道:“此人在韩州位高权重,可谓一言九鼎,却从未有滥施nbn之举,勤政爱民,韩州百万民众无不视之为再生父母,听说他衣食住行一如常人,俸禄除了养家之外,大多都用来兴建学堂和医馆了。”

“听其言,观其行,此人可谓贤乎?”左慈继续问道。

葛玄毫不犹豫地点头,“当之无愧的贤人,天下官员的楷模。”

喜欢做事、擅长做事,光凭这两条,张焕就已经比那些整天呼朋唤友、高谈阔论、摆出一副名士做派,却对苍生无一点用处的庸官强上百倍。

仗义疏财、宣扬教化,凭着这两条,张焕又把那些利用权势大肆敛财、把民脂民膏变成自家私物的贪官强了百倍。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天下官员都能达到张焕的七成水平、七成道德水准,世道就绝不会沦落成如今这幅模样。

“那你觉得,张子元不惜背负人屠的骂名也要这样做,他是为了什么?”左慈目光炯炯,再次开口问道。

“或许真是如他所说,为了大汉社稷,天下苍生?”葛玄有些不敢肯定地说道:“可是治国之道在于德化,岂是获取一些金银财物就能行的?”

左慈收起笑容,缓缓摇了摇头,“孝先,你我乃是修道之人,从未接触过国家大事,又岂能根据书中的只言片语,来判断施政之人、尤其是一位贤人的对错?”

葛玄素来敬佩左慈这个亦师亦友的前辈,此时被他当面反驳,非但没有半点恼火之意,并且在细细思索之后恍然大悟,对左慈纳头便拜,“元放兄言之有理,是我过于倨傲了。”

“那张子元和刘使君是一路人,心志坚硬如铁,不会被其他人动摇,他既然要求我们加快冶炼,那就依着吩咐去做吧。”左慈淡淡地说道。

来到釜山之后的一年时间里,左慈并没有像其他朋友那样投身到各种试验之中,反倒是一门心思搞起了理政之道,与此同时,刘备等人的生平事迹,也让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渐渐的,左慈开始觉得,相比起研究外物,研究人的行为可有意思多了,甚至比研究长生之道都有意思。

通过各种途径了解了刘备的生平事迹之后,左慈觉得,自己好像能够理解他这个集团的行为方式了。

自从涿郡起兵,平定黄巾开始,刘备就极力避免对大汉子民进行不必要的杀戮,即便对方是揭竿n的黄巾军也一视同仁,尽量让那些人活下去,在全天下都把黄巾余党看成烫手山芋的时候,他甚至可以做出带着数十万老弱妇孺千里跋涉,前去辽东赴任的举动。

此后刘备势力越发强大,却始终尽心竭力改善民生,不断接纳流民,使其获得新生,无论何时,刘备都当得起“救困扶危”这四个字,堪称乱世中的一盏明灯,令人心生向往,情愿为之效死。

但是在另一方面,刘备及其伙伴却表现出了极度的强硬和冷血。

辽东太守阳终勾结当地世家豪强残害百姓,刘备就能连杀四十多家豪强,数千人首级落地,甚至连朝廷任命的两千石高官都照杀不误

辽西公孙氏依仗自家势力强盛,射伤令支县令公孙范,然后被诛灭满门,曾经在渤海周边盛极一时,累世有两千石高官的大家族顷刻不见踪影

秽貊人屡屡侵犯乐浪郡,然后被打上门去杀尽青壮,其余族人从此销声匿迹

高句丽举侵犯辽东郡,然后被打上门去,几十万人葬身火海,都城成为一片废墟

辽西乌桓勾结渔阳豪强作乱,然后被打上门,全族被灭,张纯张举被传首九边

马韩人袭扰乐浪,不光是自己的国家被抹得干干净净,顺便还连累了邻居,全部土地都变成了大汉的韩州。

种种表现,充分显示出了刘备的两面性。

在底层大汉子民面前,他是带来光明和希望的圣人在异族和反对者面前,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左慈觉得,自己无法用简单的“善”和“恶”来给定义这个人,或许刘备也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甚至是后世会如何评论自己。

而且他为政期间的所有举措,不管别人看得懂看不懂,最终好像都取得了不错的成效。

所以,在自己搞不懂刘备的举动究竟有什么深意之前,还是保持沉默,尽心尽力地去执行比较好。

“难道元放兄也觉得这种枉顾人命的行为是对的?”葛玄瞪大眼睛问道。

“你我采药炼丹之时,张子元在为天下太平而转战四方你我高谈论道之时,张子元在为天下苍生而殚精竭虑。”左慈苦笑着说道:“三十多岁,鬓角就全都白了,这种人在自己的本行,怎么也要比我们看得准、看得远吧?”11

第六十三章 屎诗级别的欢迎仪式

经过三天时间的盘桓,韩州都督张焕结束了对釜山的巡视,亲自押运着那一万斤黄金和二十七万斤白银,乘坐一艘体型较小的舰船返回汉城,他的新座驾虽然远远比不上天鲲号威风,但胜在吃水极浅,可以沿着半岛曲折不平的海岸线行驶,而不用担心触礁沉没的问题。

除了那一艘装载着巨额财富的战船之外,还有两艘水师部队里面的精锐战舰一路护航,船上将士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金银的事,但几十万斤这个规模的数量,怕是任何人做梦都不敢想象的。

张焕走后,天鲲号又在釜山港内停泊了两天时间,经过几天昼夜不休的搬运,二百万斤上好的焦炭、以及数万把精铁工具、数千匹绒布和麻布被搬上码头存放,然后天鲲号巨大的黑色身影缓缓离岸,轻盈地掉了个头,向东南方向扬帆起航而去。

“这艘巨舰如此雄伟,简直超乎人力所及。”前来送行的队伍中,葛玄感慨地叹道:“使君为其命名为天鲲,的确实至名归。”

“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左慈信口吟诵起先贤对鲲的描述,轻声笑道:“这个刘使君倒是什么书都看过。”

他们这些人生平学的就是修身养性之道,又都在幽州见过大世面,即便心中震撼,面子上也能装得风轻云淡。

没有这方面素养的倭人,表现得就夸张太多了。

进入濑户内海之后,苏飞并没有急着前往倭国都城,而是派出小艇,前去通知甘宁,得到消息的甘宁心领神会,以女王的名义召来三十多个附庸国的国君及贵族,说是有神迹降临,希望他们前来接受赐福。

这些附庸国虽然已经放弃了主权,但各自的君王们仍然有着数量不少的铁杆拥趸,甘宁根基尚浅,还不敢彻底削除他们的nbn,只得与其虚与委蛇,这一次得到彻底震慑他们的绝佳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于是,在甘宁的精心安排下,数十位国君王子、上百名大臣、成千上万的百姓、劳工们来到九重山脚下,翘首期盼着“神迹”的降临。

经过半天时间的等待,如同碧蓝宝石一般平静的海面上,一条漆黑的身影缓缓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隔着数里之遥,那几张高耸入云的黑色船帆就已经让岸边的倭人陷入癫狂状态。

终于,天鲲号来到预先准备好的港口,有条不紊地下锚停泊,将修长的侧面完全展示在人们的面前,高大的身影犹如山峦一般,给人带来极为沉重的心理压力。

尤为令人恐惧的是,天鲲号还被画上了一个栩栩如生的鲨鱼头,远远望去,这条巨鲨拥有漆黑的身躯、灯笼大的眼珠子、血红的巨口、白森森的巨大獠牙,即便是甘宁这种胆大包天的汉子都有些心寒,更别说天生惧怕鲨鱼,将这种凶猛鱼雷看作是恶魔一般存在的倭国人了。

一时之间,岸上的倭国人哗啦啦跪倒在地,鬼哭狼嚎地朝着远处的巨大恶魔磕头求饶,腥臊之气迅速笼罩了整个海滩,很多人竟然浑身酥软,爬都爬不起来了。

当天鲲号上的水师将士们乘坐小艇登岸的时候,为首的倭国贵族们不顾自己裤裆还是的黄白一片,争先恐后地跪伏在他们脚下,对这些可以征服巨大恶魔的勇士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苏飞他们哪里见过这种屎诗级别的欢迎仪式,很快就变得面容扭曲,恨不得把自己的鼻子都割下来扔了。

“那真的是一艘战船,而不是一天大鱼吗?”身为具有“神力”的倭国女王,卑弥呼并没有跟下面那群丢人现眼的玩意站在一起,而是与甘宁手拉手肩并肩,站在高大的祭台之上,虽然竭力保持平静,但从她略显颤抖的声音和战栗不休的身躯,还是可以看出,这位女王心中极为恐惧不安。

岛国人的基因中,天生就刻有对海中猛兽的恐惧,这种恐惧直到两千年后仍然存在。

甘宁反手握住卑弥呼颤抖的小手,毫不在意地笑道:“无论战船还是大鱼,都是我们大汉将士用来守卫海疆的坐骑,此时你应该感到喜悦才对啊,傻婆娘。”

说罢此言,甘宁大步走下祭台,朝着同样大步而来的苏飞张开双臂,两人哈哈大笑,紧紧拥抱在一起。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现在整个海滩都变成了粪坑,简直能把人熏死。”苏飞压低声音抱怨起来,还把自己的胳膊塞到了甘宁鼻子下方,“你自己闻闻,我都被腌入味了。”

“滚滚滚滚远点!”甘宁嫌弃地推开苏飞,有些庆幸地说道:“幸亏这个季节都是刮西南风,臭味传不到城里,要不然就真没法住人了。”

苏飞无言地回头望去,按照甘宁的说法,仍然驻守在天鲲号上的将士们可要倒霉了,他们可端端正正地位于下风头呢。

由于绝大多数贵族和官员都被天鲲号震骇得颜面丧尽,原本计划中的迎接宴会就变成了汉家将士们的叙旧会,众人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坐在主位上的卑弥呼听着这些粗豪汉子们用汉话吆来喝去,感觉就像回到了幽州一样,脸上不禁浮现出了怀念的笑容。

“傻婆娘我跟你说,这个黑汉看似凶恶,却是为夫当年横行大江之时,最为亲近的兄弟,我们成婚的时候他正在海上干坏事,所以没有赶上,今天可得让这家伙好好喝一场。”甘宁喝得开心,揽住卑弥呼纤细的腰肢,摇摇晃晃地说道:“若是觉得乏累,你就先回宫歇息吧。”

卑弥呼顺从地点了点头,又对在座众人微笑致意,然后才施施然站起身来,在侍女们的簇拥下离开了宴会厅。

卑弥呼一走,苏飞脸上的醉意立刻消失不见,他警惕地看了看门外,起身来到甘宁身边坐下,低声问道:“那些倭国女人们听不懂汉话吧?”

甘宁点点头,“能听懂的都被我许配给军中弟兄,支出王宫了。”

“那就好。”苏飞脸上重新露出笑容。11

第六十四章 好事

继天鲲号带来巨大的恐惧和震撼感之后,没过几天,另一条令倭人们狂喜到难以置信的消息像是插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倭国。

汉朝皇帝宅心仁厚,特意批准了倭国人加入汉籍的请求。

也就是说,只要跟随海面上那艘黑色巨舰前往汉土,就能成为一名汉人。

而且,这些倭国人在本国是什么身份,去了大汉之后仍然能获得同等身份的待遇和俸禄。

这是何等的天恩浩荡!

但令人遗憾的是,这样的好事,汉朝皇帝只给了倭国二百个名额,并且把审核身份与下放名额的权力完全交给了倭国女王和征夷大将军。

于是,短短一天时间,前来申请的倭人贵族就蜂拥而至,他们跪在王宫的高台之下,大声诉说着对卑弥呼的忠诚,希望女王开恩,把这个宝贵的名额留给自己。

与此同时,王宫之内,卑弥呼却是满腹怨气,甚至不愿意走出大门,去倾听他忠实臣民的呼唤。

“连我都不能在幽州生活,凭什么他们就可以?”卑弥呼越想越是委屈,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哭腔,“都市牛利已经给我说了,前来申请加入汉籍的,全是周边其他小国的国君和贵族、还有国中的大人,那些人平日里就欺负我,现在还要给他们好事,我不干!”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是我的婆娘,我是倭国的征夷大将军,你不留在倭国陪我怎么能行?”甘宁眼睛一瞪,粗声粗气地训斥道,但他见卑弥呼泫然欲泣,连忙又把娇妻搂在怀里,耐心解释起来,“其实这就是师兄的好意,把那些每天跟你捣乱的家伙们带去大汉,你就不用烦恼了,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经过甘宁这么一解释,卑弥呼的脸色好了许多,但她转念一想,再次皱起了眉毛,“可是一想到刘使君那么善良,待人那么好,肯定会盛情款待这些坏家伙,我就觉得不开心。”

甘宁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继续把卑弥呼抱在怀里细声安慰,但他的表情却满是无语。

把善良这个词用在师兄身上,这傻婆娘真是傻得可爱。

经过甘宁好说歹说,又向卑弥呼保证,自己一定会写信回幽州,向刘备控诉这些人的罪行,让刘备代替卑弥呼惩戒他们,这个傻乎乎的女王才破涕为笑,重新变成了快乐的小女人。

然后,甘宁亲自出面主持审核工作,好好地过了一把贪官的瘾。

“这位,你可是伊都国王啊,去了大汉也要享受女王一样的待遇,这事情就有些难办了。”看着站在面前的中年男人,甘宁懒洋洋地向后仰躺,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本将军为大汉抛头颅洒热血,在万里之外开疆拓土,居然在不久之后就要被你们这些人骑在头上,不开心,本将军很不开心。”

中年男人连忙深深下拜,用怪声怪调的汉话对甘宁阿谀奉承起来,尽情诉说着对征夷大将军的景仰,并保证即便去了大汉,来日有幸见到大将军,也会像奴仆一般恭敬。

甘宁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他表演。

见对方似乎不为所动,这名中年男人也不气馁,他两手一拍,一直跪伏在墙角的随从连忙抬着个小箱子来到甘宁面前,中年男人打开箱盖,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珍宝。

“大将军请看,这里是历代伊都国君收集而来的宝物,如今我将它们全部献给将军以表忠心,还望将军接受。”中年男人恭声说道。

甘宁支起身子一看,随后便倒吸了一口凉气,两尺方圆的箱子里面,居然全部是指肚大小的nn珍珠。

这得积攒多少年啊?

“本将军听说伊都国在数十年前曾经盛极一时,是周边诸国的盟主,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佩服,真是佩服。”甘宁抓起一把珍珠举在眼前,贪婪地看个不停,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对垂手而立的末代伊都国王微笑着点了点头,“大王一定还准备了献给我朝皇帝的一份宝物吧,不妨也拿出来让本将军开开眼。”

伊都国王听得此言,差点一口老血喷在甘宁脸上,满满一箱子珍珠都不够交换前去大汉的名额,这家伙也太过贪婪了吧!

然而形势比人强,纵然伊都国王对甘宁腹诽不止,面子上还是要苦苦哀求,经过一番扯皮,甘宁最终还是高抬贵手,勉强接受了这一箱珍珠的贿赂。

作为回报,伊都国王得到了三个名额,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这人有两个儿子,估计是要把婆娘和女儿扔下不管了。”看着伊都国王远去的背影,甘宁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转头对身穿普通士卒服装,站在自己身后的苏飞轻声说道:“等他们上了船,一定要好好地搜查,肯定还有许多宝贝。”

苏飞点点头,迈步走到门口,扯着嗓子朝外喊道:“下一个”

十天时间过去了,审核工作也彻底结束,鉴于倭国贵族过于踊跃,赚得盆满钵满的甘宁也大手一挥,毅然增加了一百个前往汉土的名额,让那些国君大臣什么的喜出望外,拼了命地争取多带几个人走。

根据不完全统计,十天时间里,由于争抢名额,倭国各地爆发了多起命案,要么是抛妻弃子、要么是兄弟阋墙、甚至还有父子相残的惨剧发生。

就在集体登船的那天,还有一位倭国大人在路上被自家儿子伏击杀死,然后这名年轻人带着满身鲜血、搜刮了亡父身上携带的财物,用自己父亲的名字通过审核,顺利登上了天鲲号。

三百人,不多不少。

乘客们怀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登上天鲲号,船员们也陆续返回自己的岗位,简陋的码头上,甘宁与苏飞并肩而立,依依不舍地告别。

“我要在倭国坐镇,短期内顾不得别处,水师那边你可要多盯着点。”

“放心,有我在,出不了乱子。”

“这些人不要扔到釜山,太近,容易出事,把他们带到辽东挖煤就好。”

“我知道。”

“下次过来的时候多带点好酒。”

“谁知道什么时候才来呢,走了,你也多加把劲,早点弄个儿子出来。”

天鲲号升起船帆,两个巨大的木轮开始转动,在水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推动船身向北驶去,苏飞站在船尾,遥遥向甘宁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消失在船舱。

甘宁独自一人站在码头,目送老友离开,直到天鲲号那巍峨的身影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最终消失在海天之间,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向城中走去。11

第六十五章 开心

“看这些黄金、白银,啧啧啧,还有什么生意比这个来钱更快的?”刘备双手各拿着一块沉甸甸的金锭和银锭,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卢植老先生也没了平日里的从容镇定,不住地轻轻拍打着一个个包裹着铁箍的小箱子,口中不住地发出感慨之声。

之前张焕押运着一万斤黄金和二十七万斤白银返回汉城,然后他忙于公务,又委派王烈接手,一路护送这笔巨额财富横穿渤海返回蓟城,刘备得到消息,连忙带了百余名亲卫前去港口迎接,用了十辆大车,才把金银全部运送回州府。

一开始,那些士卒们还对刘备如此大动干戈而表示出浓浓的不理解,但车队驶入州府,他们开始卸货的时候才知道,这些被铁条钉住、其貌不扬的小箱子,居然沉重得超乎想像。

对此刘备只是笑笑,白银的密度比铁的密度大三成,黄金的密度则接近铁的三倍,别看这些箱子普遍都是两尺长一尺宽一尺高,看上去一个人就能拎着满街跑,但真正搬运的时候就知道,它们可比一个成年男人都重。

回想起前世在电视剧和电影中看到的古代戏,刘备不禁呵呵笑了起来。

皇帝一声令下,“来啊,赐爱卿黄金千两。”然后就有太监托着一大盘子金元宝稳稳当当地走过来,强悍程度堪比武侠里面的同行。

而更为诡异的是,那些看上去文绉绉的官员也身负奇功,顺手就把这千两黄金给接过去了,脸不红气不喘,显然也有神功。

现在想想,怪不得老外都以为华夏人个个都会功夫呢,都是从这些细节里体现出来的。

“玄德,你怎么笑成那样了?”卢植被刘备一顿傻笑弄得心里有些发毛,便走过来开口问道。

“没事没事,就是心里痛快,所以笑一笑。”刘备摇摇头,把手里的金锭放下。

卢植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是二十多万斤的白银嘛,折成钱也才是亿多,值得如此欢喜?”

“当然欢喜了,这才是第一年的收入。”刘备双手叉腰,哈哈大笑起来,“等再过个三五年,倭国那边的金银铜矿开采上了正轨,我们就可以制定规则,重新统一货币了。”

师徒两人正说着话,远处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卢植花白的眉头骤然一紧,快步向外走去,他记得刘备早就发过话,这间院子谁都不能进来,如今居然有人如此胆大妄为,难道是活得不耐烦了?

结果还没等他走出去呵斥,一个年轻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门口,卢植定睛一看,原来是诸葛亮,冷硬如铁的面容瞬间就化为一池春水。

自从来到幽州之后,每天好吃好喝,诸葛亮的身材蹭蹭往上涨,刚过十三岁生日的他,如今已经身高七尺有余,除了面容仍显稚嫩外,俨然就是个小大人了。

“启禀师公,冀州传来急报。”诸葛亮也有些n,自家师傅和师公在一堆木箱子中间干什么呢。

刘备走上前去,接过诸葛亮递过来的薄薄信件,顺口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诸葛亮恭声答道:“我们料想应该是有紧急军情,但谁都不敢来后院,裴都尉思来想去,还是让我来了。”

“哦。”刘备点点头,指了指身后堆成小山一样的木箱子,“自己去看吧,我觉得你也挺好奇的。”

没过片刻,两边同时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

刘备惊呼的是冀州战况,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之下,郭嘉策划了一场针对清河守军的军事行动,以文丑麾下精锐骑兵为主的部队疾行数百里,截杀了前往魏郡支援的荀谌部队,阵斩冀州军大将淳于琼,使袁绍失去了最后的机动力量。

唯一可惜的是,没能生擒或杀死荀谌。

然后,幽州军马不停蹄地北上,将已经毫不设防的清河国收入囊中,并以雷霆手段扫平各地豪强,重新丈量土地,建立新的行政体系。

做完这一切工作之后,郭嘉才将一切消息汇聚成文字,让人传回幽州,而且他还不是单纯的汇报工作,而是伸手要人,要刘备委派精干官吏前去清河国任职。

“如此说来,袁绍只剩下魏郡一块巴掌大的领土,已经不足为惧,随手就能拍死了。”刘备心中暗爽,随即打开了下一份情报。

然后他的表情就略微难看了一下。

自从袁绍失去了主力部队和诸多河流的控制权以来,他就再也无力封锁冀州南部的交通线,致使大量幽州探子疯狂涌入魏郡,将各种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回蓟城。

这一份情报正是从邯郸发回来的,说的也是一件发生在魏郡的大事。

在经过了短暂的蜜月期后,吕布与张扬翻脸,带着恢复了一定元气的并州狼骑由滏口陉进入魏郡,与袁绍结为盟友。

“两只饿狼凑到一起了,真是有意思。”刘备微笑起来,他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让关羽顺势南下灭掉袁绍,但看完这份情报,他决定还是隔岸观火,等这两个人斗起来再说。

作为东汉末年第一搅屎棍,吕布走到哪里,都会跟当地原本的诸侯闹崩,如今袁绍实力大损,搞不好吕布就要鹊巢鸠占,与他刀兵相见了。

对于这样的可能性,刘备自然是喜闻乐见。

而在另外一边,诸葛亮已经明显被那一堆黄金白银给搞晕了,说句不夸张的话,在这个年龄段,能够亲眼目睹并亲身接触到如此数量的贵金属,他也算第一人了。

“这些箱子里面难道都是金锭和银锭?”诸葛亮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一块块打着清晰印记的银锭,目光都变得痴迷了起来。

“金锭只有四箱,其他的都是白银。”卢植微笑着说道:“以后每年都会有这么多,有了这源源不断的金银,你师傅可以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还有铜。”刘备在另一边扬声说道:“乖徒弟,交给你一个任务,去查查历代使用的都是什么钱,又是怎么用的,写一篇文章出来,越详细越好。”

第六十六章 闹心

雁门,武州城。

又是一天过去,土ns的城墙上,两个男人肩并着肩喝酒的身影显得格外萧索。

“玄德是不是把我们给忘了?”望着暗红色的太阳将半个身子藏入远方群山,简雍端起酒囊满满喝了一口,然后擦擦嘴,满是哀怨地问道。

“应该没忘,每个月的钱财物资都按时抵达,我们向蓟城送回什么消息和请示,下一个月也能准时得到回复。”似乎是迎面吹来的风儿有些喧嚣,牵招懒洋洋地仰躺下去,望向越发昏暗的天空。

简雍转过头,没好气地说道:“给钱给东西就算是挂念吗?他刘玄德就是养头猪,也得按时按点喂食呢,我们做了这么多年兄弟,要的是情分啊!”

“得了吧,你要的情分不就是桂花酒和咸鱼干?”牵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简雍自己去别处悲春伤秋,不要影响自己睡觉。

这两个人来到并州已经有段时日了,他们最初是在雁门郡立足,从几座边陲小城起家,带着数百名军中精锐慢慢聚拢边地民众,壮大己方实力,后来又跟并州第一豪门太原王氏搭上了线。

但是,随着王氏精英子弟王凌回归,原本倒向幽州方面的王泊在返回太原之后便渐渐失势,在王隗和王凌这一老一小的组合下,太原王氏很快就重振声势,不但把太原郡周边的世家豪强们捏合成同进同退的整体,还以此为凭仗,跟长安朝廷化敌为友。

经过一番妥协和利益分配,太原本地的世家豪强们推举阳曲郭家的郭缊为太原太守,又给长安那边送了些钱财,便得到了正式认可,除了银印青绶之外,还被册封为阳曲侯,端得是喜不自胜。

这些消息对于太原世家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但对于幽州一方来说,形势就不那么令人愉快了。

有了太原王氏做主心骨、郭缊做掌舵人,这些地头蛇便以太原盆地为根基,各自出人出钱组建郡兵,搞起了联合防御,从而对幽州一方伸出的橄榄枝也变得没那么感兴趣了。

但简雍和牵招分析,这或许是太原世家自抬身价,用来跟刘备讨价还价的一种手段,于是他们跟刘备商议,对太原盆地这边采取冷处理,转而专心经营雁门地区,跟南匈奴打起了交道。

如今又是一年时间过去了,凭借简雍和牵招这一文一武通力协作,以及幽州商会的强大实力,他们已经把雁门郡绝大多数城池掌握在手中,成为并州北部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简雍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跟牵招一起朝着城墙下方走去。

“秋草黄了,匈奴人有没有什么大动作?”简雍问道,由于两个人各有分工,他是负责内政和外交的,打仗侦察这些事情都得从刚刚返回武州的牵招。

牵招摇摇头,“他们去年损失太大,今年又打得太狠,我的人跟须卜骨都侯聊了几次,看样子匈奴人是要老老实实喂羊过冬了。”

“那就好。”简雍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经过去年冬天的一场雪灾,草原各族损失了一半以上的牲畜,乌桓人依仗这些年来跟大汉走得近,又没有打过什么仗,积攒下许多家底,才勉勉强强保住了绝大多数人口,难楼又掏空了库房,使得乌桓人可以在天气转暖之前,把冻饿而死的牲畜全部做成肉干,帮助族人渡过了最艰难的时节。

牲畜冻死之后,血液全部淤积在体内,很容易滋生细菌、感染疾病,按道理来说是不能食用的,但眼看自己的性命都要保不住了,乌桓人哪还讲究那些,先填饱肚子再说。

大量的死牲畜被剥皮分解,制作成食物,非但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粮食问题,还避免了开春之后尸体腐烂,带来的大规模疫病,乌桓人也算是因祸得福。

而他们北面和西面的邻居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鲜卑人生活在长城以北,受灾情况最为严重,风雪乍起之时,他们的许多族人都带着牲畜躲进了附近的山谷,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去年的风雪一直持续了十几天,几乎所有山谷中积雪的深度都达到了一人多厚。

和连坐镇鲜卑王庭,将自己的部族安置在弹汗山朱峰南面的山坡上,凭借着高大的山脉庇护,倒是没有受到太过严重的损失。

可是,当风雪退去、天气一天天变暖之后,和连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了。

食物短缺还可以勉强应付,凭借自己部族的强大兵力优势,逼迫其他小部族献上剩余牲畜便是,可是各条山谷中积雪融化,流出的小溪中渐渐带上了恶臭,生病的族人也越来越多,让他心中恐惧不已。

为了躲避瘟疫,顺便补充食物和牲畜,和连当机立断,率领部族南下越过长城,沿途收拢其余部族的兵力,前往上谷去找难楼的麻烦,谁曾想难楼早就做好了战争的准备,鲜卑人经过长途跋涉,在潘县北面五十里外停下了脚步,连气都没喘匀呢,却发现乌桓人的大军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只能硬着头皮迎战了。

就这样,草原两大部族在治水沿岸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双方还比较有默契,纷纷把跟自己不太亲近的部族支出去消耗掉,可是随着战事推进、粮食储备捉襟见肘,和连与难楼二人也是越打越来气,越发不管不顾,只想着如何把对方弄死。

最好笑的是,南匈奴单于须卜骨都侯以为有机可乘,也带人去搅浑水,结果又被那两家误以为是对方的同盟,联手痛殴了一顿。

草原三雄打得热闹,护乌桓校尉部看得更是津津有味,然而张悦始终牢记着刘备吩咐过的,尽量在同时削弱各方实力的情况下维持草原均势,于是他扮演起了奸商的角色,和连来求助他也帮忙、难楼来要粮他也帮忙,须卜骨都侯没兵器他也卖,只要拿钱来,什么都能换。

一直到了夏天,鲜卑人彻底无力再战,带着满身疮痍向北折返而去,乌桓人也元气大伤,乖乖蹲在潘县城墙后舔舐伤口,驻守在沮阳的汉军将士们这才意兴阑珊地从居庸关入塞,重新投入到训练之中。

而匈奴人更是没吃着肉还惹一身骚,灰头土脸地返回了美稷王庭,看这架势,今年是要消停消停了。11

第六十七章 金币银币

在最后一抹夕阳的光芒消失之前,几名骑士快马加鞭,从远处快速奔向武州城,戍守城门的士卒们连忙把已经拉起一半的护城河桥放下,迎接这些风尘仆仆的同伴进来。

骑士们进城之后还没走上几步,就迎面撞上了在城中巡逻的士卒,当即热络地寒暄起来。

“夏侯都尉,看你一脸喜色,又带来什么好消息了?”几名士卒围上了率先跳下战马的雄壮汉子,满怀希望地问道。

“不能说,不能说。”这名汉子牵着疲累不堪的战马向前走去,同时有些歉意地摇了摇头,“等牵将军和宪和先生看过之后,自然会给弟兄们宣布。”

“哎哎”这些巡逻的士卒都是当初牵招带出来的幽州军精锐,知道不能继续纠缠下去,按照军中律令,无论出于任何目的,以任何手段阻扰情报传递,都是斩首的罪名,他们可担不起。

那位夏侯都尉牵着战马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落在后面的几名骑手却没那么着急,他们看了看夏侯都尉的背影,随即转过头去,用微不可见的声音快速说了几个字,然后又加快脚步,追上了前面的人。

就在这一瞬间,士卒们已经通过唇语看得清清楚楚冀州大捷。

幸福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从这些自认为早已被风沙吹成铁石心肠的硬汉子们脸上滑落,但他们恍然不觉,只是转向西南方向傻笑个不停。

他们曾经是幽州军各路人马之中的精锐,每战必前、所向披靡,虽然为了光复并州的目标而奔赴他乡,每天做着过去根本不屑于去做的事:分散到各个城池维持治安、训练被征集起来的新兵蛋子、在天气好的时候外出绘制地图,诸如此类。

但是,在他们内心深处,远在冀州跟敌人真刀真枪搏命的那些兄弟,始终是让人记挂。

如今听到弟兄们打了胜仗,这些老兵自然喜不自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张郃与文丑这两大冀州名将,居然没怎么打就全军弃暗投明,真是难以置信。”武州城正中的县府之中,简雍和牵招二人把脑袋都要挤在一起,一字一句地看着这份情报,没看几行,简雍就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说道。

“据说是高览高元伯前去做说客,还请动了张隽义家中老母。”夏侯都尉笑着补充道。

此人复姓夏侯,单名一个兰字,乃是常山真定人,自幼与赵云相识,只是当初黄巾乱起之时没有一同从军,而选择在家中照顾族人,直到刘备占据冀州北部,他才带着乡里青壮前去投奔。

因为夏侯兰自幼,通晓律法,牵招在前来并州的时候特意请他一起,在军中担任军正一职,此次他恰好前去关羽军中公干,顺便当了一次信使,结果就带回了天大的好消息。

绝对是一员福将。

牵招同样心情愉悦,对夏侯兰大声嘱咐起来,“三天之内,我要每一名弟兄都知道,官军已经击垮了窃据冀州的逆贼袁绍,很快就会出兵收复并州,让他们加紧操练,务必要训练出一支能挑大梁的部队出来。”

“末将得令!”夏侯兰抱拳行礼。

在并州这边欢欣鼓舞的同时,远在幽州的蓟城,明亮的灯火之下,一群人同样满心欢喜,仔细欣赏着自己面前的新鲜玩意。

如果此时有人进来就会发现,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在北地声名远播,财雄势大的顶级豪商,而让他们目不转睛,不住低声讨论的东西,却只是小小的金属圆片。

“诸位,如果将这种钱币用于你们日常中的生意往来,是不是便捷许多?”见众人都把手中的银币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坐在上首的刘备终于开口发声,打断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坐在众豪商最上首的程熙见刘备出言询问,连忙陪着笑脸答道:“将金银铸成钱币,自然比之前用铜钱或者布帛结账来得便捷,只是这币值,会不会太高了些?”

程熙口中说着话,手上也没闲着,将金币和银币翻成背面朝上,灯光照耀之下,“直萬銭”和“直仟銭”几个雄浑的隶体字显得无比清晰。

“诸位家资亿万,平日里生意往来也都是动辄以万钱计量,这种币值是再适合不过的。”出乎豪商们意料的是,刘备并没有说话,而是让他身边的诸葛亮站起身来,对众人展开了解释。

虽然年龄不大,但诸葛亮说起话来却是有条不紊,只见他看也不看面前放着的资料,自信满满地说道:“我朝对于黄金价值有官方规定,是每金一万钱,但民间兑换价格一直在每金一万三千到一万五千钱,银价则是三千到三千五百钱,这个价格,诸位觉得是否合理?”

“合理。”众豪商纷纷点头。

贵金属的民间价格实际上就是天下各地的商人们决定的,而他们通过一定的价格波动,时不时地抛售或是回收黄金白银,从中获取利润,也早都是这个行当的惯例。

唯一令人遗憾的是,大汉国土上的金银太少,不足以让他们进行太大规模的操作,否则这些豪商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坐在家里动动手指,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见众人点头称是,诸葛亮便微笑着继续说道:“诸位手中的金币每一枚重达七两整,币值为一万钱,也就是每金一万四千二十钱银币每一枚重三两整,币值为一千钱,也就是每斤三千三百三十三钱,这个价格应该是很公道的。”

听了这话,程熙再次拿起面前的金币,仔细端详起来,只见这金币正面图案是一条栩栩如生的盘龙,背面则是三个大字,金币边缘还有一圈均匀平滑的隆起,作工极为精致。

“价格倒是公道,只是老夫斗胆想问一句,如果此币大行其道,民众家中的金银该怎么处理?”说话的是城南何家的家主,此人身家颇丰,而且对白银情有独钟,如今开口询问,也是直指自己最看重的问题。

“何三先生,你存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银锭子,放又不好放,看又不好看,还不如拿来州府兑换成银币的好。”刘备盯着这名满面红光的老者,微笑着说道。

第六十八章 拿他们做实验

把自己家里成色不等、大小重量不等的金银换成统一制式的钱币,听起来倒是不错。

马上就有几名豪商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敢问使君,是怎么个换法?”程熙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金币,抬头询问起来。

“评定成色、确定价值、再计算铸币过程中的损耗,然后等价交换。”刘备呵呵一笑,神色轻松地说道:“诸位跟着我做了这么多年事,哪一次吃过亏来?”

众人连忙哄笑起来,连连称赞刘使君高仁大义,才智卓绝,自己这些边地土包子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全是靠了刘使君的提携,希望这一次也不例外。

虽然心中真实的想法不得而知,但这些老家伙都是人精,表演功力深厚,一顿连环马屁夹杂着忆苦思甜,把刘备拍得通体舒畅,甚至还有几个动情到痛哭流涕的,更是令人感动不已。

“既然诸位都这么支持,那就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吧。”刘备见形势一片大好,便满意地点点头,让这些豪商们离开了。

程熙眼珠子一转,试探性地问道:“这两枚钱币造型精美,老夫第一眼看见就喜欢得不行,敢问使君,能不能提前换上几枚?”

“行啊,程家主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嘛,明天你带上家里所有的金银过来,想换多少就换多少。”刘备呵呵一笑,慷慨地说道。

听得此言,程熙老脸微微抽搐,几名机灵的豪商却是暗中偷笑,他们都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彼此之间过于了解,此时见老家伙吃瘪,这几个人心里就像喝了美酒一样舒坦。

众人各自向刘备行礼告辞,不多时候,便就全部离开州府。

这时候诸葛亮才有些不解地向刘备问道:“先生为何要答应程家主的请求,我们手里明明只有五十枚金钱,若是都换给了他,其他人也群起效仿怎么办?”

“他不会换的。”刘备脸上早已没了之前的洋洋得意,转而换上了讥诮的笑容,“跟这群老狐狸打交道、谈事情,最重要的不是谈下来了什么,而是要摸清楚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诸葛亮闻言一愣,然后就回忆起之前屋内的场景,他的记忆力极其强悍,稍一思索,就回想起了程熙与众不同的表现。

其他人都在讨论金银币的价钱是否合理、家中金银如何处理的时候,唯有程熙拿着金币翻来覆去地研究,时而点头,时而微微叹了一口气。

可是这表现说明了什么呢?

“程家是蓟城乃至于幽州的第一大豪商,财力相当惊人,家中金银绝对不少,他的注意力没有放在其他方面,是觉得跟为师动脑筋是动不过的,捞不到什么好处,所以这老狐狸一开始想的,就是如何捞偏门。”刘备拿起手中的金币,就着明亮的灯火光芒端详起来,“可是他看了片刻,觉得仿制起来有些困难,于是想着从为师这里讨要一枚回去再做研究,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诸葛亮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主意也有人敢想?”

“有什么不敢的?”刘备哂笑道:“对于商人来说,杀头的买卖就意味着暴利,只要利润足够,就算要砍商人的脑袋,他们都会求你买自己家的刀。”

与此同时,平坦的青石路面上,马车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令诸位家主心中都蒙上了一层烦躁的情绪,其中尤以程熙为甚。

“看刘使君的眼神,应该是猜到了老夫要做什么。”程熙紧紧握住双拳,焦躁不安地在心中骂着自己:“程熙啊程熙,你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这些年也什么都享受过了,为何还是如此贪婪,甚至表露在刘使君面前呢?”

与刘备猜测的一样,程熙在看到面前摆放着的金币和银币那一瞬间,心中萌发的念头就是能不能仿制,或者说得再明白一点能不能在掺杂其他金属的前提下仿制,从中捞上一笔。

然而,金币正面栩栩如生、一片片鳞甲都清晰可见的盘龙图案,让程熙意识到造假的可能性不是太高,而他暗中用指甲划过金币边缘,那股略显柔软的感觉,也表明了金币成色十足。

但即使这样,程熙还是不死心,想要把金币和银币各拿一枚回去研究,但刘备直接让他带了家中所有的金银前去兑换,显然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话已经说出口了,接下来自己应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程熙陷入沉思。

夜色已深,州府之中的师徒二人也已经收好了那些金币和银币,将其重新放入衬有绒布的木盘,然后放进刘备书房角落的铁柜子里。

“徒儿还有一事不明,先生之前说过,要用三五年时间储备足量金银,然后推行金银币制,为何又这么早地把消息泄露给这些豪商?”诸葛亮擦了一把汗,再次开口问道。

“他们毕竟是为师的盟友、下属,而不是敌人,懂吗?”刘备伸了个懒腰,朝着后堂的院落那边走去,“新钱换旧钱,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我们先在商贩之间的大宗交易里使用金币和银币,从中总结经验,等到倭国那边的铜矿开采出来,再一步步取代现有的五铢钱和各类铜钱,就有借鉴的范例了。”

“原来如此。”诸葛亮点点头,跟上刘备的步伐。

来到专门为自己辟出来的客房,诸葛亮略作盥洗便吹熄了桌上油灯,但他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觉。

之前刘备给这位弟子分派了任务,要写一篇总结历代币制的文章出来,于是诸葛亮在书院里泡了接近半个月时间,又向曾经在洛阳为官的卢植、博闻广知的蔡邕求教了好几天,这才大概理清了当今天下的币制,知道了刘备为何会对铸钱这么感兴趣。

不知不觉间,诸葛亮再次坐起身来,重新点亮油灯,提笔研墨,写下了自己的想法。11

第六十九章 两汉币制

“这是你连夜写出来的?”

第二天一早,看着诸葛亮顶着一对黑眼圈,郑重其事地双手奉上厚厚一叠纸张,刘备有些吃惊地问道。

诸葛亮有些疲惫地点点头,又对刘备俯首施礼,低声说道:“若是先生没什么吩咐,小徒就再去睡一阵。”

“快去快去,你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经常熬夜呢,要秃头的知道吗?”刘备连忙摆了摆手,让诸葛亮回去补觉,自己则是拿着他连夜赶出来的文章,认真看了起来。

华夏自周朝以来,王室衰微,列国并起,各国以其实际情况出发,铸造和使用了各种货币,其中青铜铸币最为广泛,包括三晋、两周地区通行的布币,也就是青铜铸造的铲形货币齐国、燕国地区流通的刀币秦国、魏国一带流通的圜钱以及楚国流通的蚁鼻钱。

除此之外,楚国还有郢爰,也就是黄金铸版,使用时切割成零星小块称量使用的货币,也是最早有史料记载的黄金铸币另外还有沿海地区使用贝壳作为货币的,但由于保存和使用起来比较繁琐,逐渐被时代淘汰了。

“还不错,确实是当成正事去做,也下了心思去寻根溯源了。”刘备赞许地点点头,继续看了下去。

秦王扫,四海归一,这位雄才大略的皇帝推行“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建立了统一的度量衡标准,同时废除了大小、形制、货值不一,庞杂混乱的六国货币,新铸圆形方孔的半两钱,将其推行天下。

半两钱虽然规范了货币流通,但由于币制较高,被太史公司马迁评价为“重、难用”,不利于普通民众使用,故而受到很多地区的抵触,加上秦始皇死后胡亥继位,为了填补财政,粗制滥造了大量钱币,重量不足却仍称半两,越发被民间抵触。

秦亡汉兴,高皇帝刘邦为了休养生息,尽快恢复民间活力,颁布了一条法令,允许民间私铸钱币。诸葛亮认为,这一条法令是不折不扣的败笔,对汉王朝造成了极为严重的伤害。

在他看来,私铸钱币必然会使铜钱轻重和成色不一,进一步扰乱民众,州府库房中还储藏有之前所谓的“荚钱”,大小有如人的指甲盖,轻得能浮在水面上,用手一捏就会碎裂,这种钱币流通于世,损害的只会是民众对朝廷的信任。

其次,通过偷工减料可以牟取暴利,这会驱使大多数有钱有势的人去犯法作恶,使朝廷难以控制,豪强富商们通过这种手段变得比官府还要富有,势必会形成割据势力,拥有铜山和铸币权的吴王刘濞引发七国之乱,一度危及到汉家江山,就是源出于此。

第三,货币滥行,引发物价混乱,普通民众根本无力应付,普遍变得赤贫,要么落草为寇,危害地方安全,要么依附于富商豪强,成为不交税赋的隐户,不管做出什么选择,只会造成社会动荡,税收降低。

所以在元鼎四年,孝武皇帝颁布诏令,禁止郡国铸钱,把各地私铸的钱币运往京师销毁,将铸币大权重新收归中央,然后成立铸币机构,由水衡都尉下属的钟官、辨铜、技巧三官负责铸钱,于元狩五年铸出第一枚面文五铢,重量也是五铢的钱币,被天下人成为五铢钱,从此通行于世。

五铢钱由于大小适中,价值稳定,一直被沿用下来,期间虽然遭遇王莽乱政,但直到今日仍然大量留存,就在十几年前,灵帝刘宏还重启了五铢钱的铸造,意图剥削民间,最终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反对声中黯然收场。

看到这里,刘备不禁摇了摇头,显然是不太满意。

日上三竿之时,诸葛亮再次来到书房,然后就被刘备叫到身边,对那篇文章做起了评论。

整体来说,诸葛亮的叙述都是合情合理,唯有最后一部分让刘备觉得有些值得商榷的地方。

“先帝重铸五株钱,从道理上来说并没有错。”刘备拿起两枚摆放在桌面上的铜币,向诸葛亮展示起来,“无论从成色、做工来说,都和孝武皇帝当年督造的五株钱没什么差距,是难得的好钱。”

“那为何会招致天下人反对,最后弄得山河破碎,应了谶纬之言呢?”诸葛亮不解地问道。

刘备冷笑几声,把这两枚铜钱轻轻扔在桌子上,发出清亮的声音,“这就要从光武皇帝做的好事说起了。”

光武帝刘秀是个传奇人物,甚至被后世的无知少年以讹传讹,称其为气运加身的位面之子,殊不知他实质上还是通过政治联姻,得到了南阳豪强与河北豪强的鼎力支持,这才顺风顺水,一路夺了天下。

刘秀一生有两位妻子,第一个妻子阴丽华出身于顶级豪族南阳阴氏,号称富贵胜似王侯。第二个妻子郭圣通更了不得,父亲家族是真定国首屈一指的豪强,母亲家族更是真定王室,正儿经的大汉诸侯王。

更别说刘秀跟随兄长刘縯起兵之时,家族随随便便就给他们凑出了千人马。

除了李渊那个b,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谁还有这种起步的本钱?

正因为夺取天下的过程中借助了太多豪强阶级的力量,刘秀在平定天下之后,完全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除痼疾,甚至连丈量天下农田,知道自己名下有多少土地这种关系到王朝命脉的大事都做不到,其他方面更是可想而知。

铸钱就是其中之一。

“朝廷失去了对地方的掌控,世家豪强形成割据,搞起了相对封闭且自给自足的庄园,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不会欢迎钱币的流通呢?”刘备问道。

“自然是没有钱币,以物易物的好,这样他们就能够操控物价,从中牟利了。”诸葛亮不假思索地答道,他跟着刘备学了半年,又整天接触到各种新鲜的文字和理论,知识储备相当丰富,这种问题根本难不倒他。

刘备笑着点了点头,“对了,所以伏波将军多次上书,光武皇帝也有心推动的情况下,我朝的铸币之事都进行得举步维艰,并且没有维持几年,就被顶得无法继续,光武皇帝只得再次颁布法令,废除铜钱,改用布帛等物充当货币。”

“可是先生之前说过,幽州商会通过行商四方,积累了堆积如山的铜钱,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诸葛亮更加疑惑了。

“你要记住,坏人很少有蠢的,铜钱比布帛好使,那些人心里比谁都明白,他们通过法令,n了铜钱在民间流通,而在他们内部,该怎样还是怎样,通过巧取豪夺,天下的钱币绝大多数都汇聚到了官吏豪强手中。”回想起那些坑蒙拐骗的光辉岁月,刘备不禁有些唏嘘,“光是从十常侍家里,为师就弄来了十几亿钱,那时候赚钱真是轻松又愉快。”11

第七十章 不是久留之地

正因为朝廷里的高官显贵,地方上的世家豪强掌握着天下大多数流通的钱币,控制了整个大汉疆域内的资金流动性,为他们在地方上形成实质割据奠定了良好的经济基础,所以,当灵帝刘宏推出新的铸币计划,显露出增强中央集权的意图之后,遭致绝大多数人的反对,也是情理之中了。

已经吃进嘴里的肥肉,谁还愿意吐出来呢?

当刘备用尽量浅显的语言,将这些东西讲解给诸葛亮之后,这位十三岁的少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们要弄清楚一件事情,能够在朝堂上、士人群体中发声的,都是些什么人,然后要弄清楚另外一件事情,在这些可以发声的人眼里,所谓的天下人,包括不包括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刘备屈起手指敲着桌面说道。

诸葛亮沉默了。

坦率地说,华夏历史上的儒家,从董仲舒开始,就一步步开始沦落,变成了脏污纳垢的粪坑,期间偶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品行高洁之士,但绝大多数,都是些猪狗不如的渣滓。

在他们眼里,所谓的“民”就是自己这个阶层,只要帝王触及到自己的利益,那就是与民争利,是罪无可恕。

至于占人口绝大多数的真正的民众,却被掌握着话语权的阶层开除出“民”的范畴,甚至剥夺了最基本的人权,默默忍受着无尽的压榨。

在他看来,自己师父一直以来做的,都是在为真正的民众谋求一条活路,从世家豪强手里夺回土地和人口、大力发展农业和工业、积极开拓海外都是出于这个目的,包括即将推出的铸币计划同样如此。

但如此一来,刘备势必会成为所有世家豪强的公敌,每一步开疆拓土,都会遭受到极大的阻力。

可是,当诸葛亮说出自己心中忧虑的时候,刘备却不以为然地笑了。

“为师这十年来做的事情,哪一件没有重重阻碍来着?”刘备说道:“只是人在世上走一遭,看见那么多的黑暗、那么多的不公,总不能自欺欺人地闭上眼睛,就觉得这些事情都不存在吧?”

“更不能随波逐流,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诸葛亮也严肃起来,斩钉截铁地说道。

刘备看着面前的少年,心神一阵恍惚,这是他前世最为崇拜的贤者,又是他这一世的弟子,并且很有可能是他最坚定的战友,只是不知道在这个时空,能在后世留下什么样的评价。

过了一阵,裴元绍敲了敲门框,说是午餐已经备齐,师徒二人便停下了交谈,一前一后地朝着饭厅走去。

由于诸葛亮是刘备的第一名、也极有可能是唯一一名弟子,并得到卢植等老先生的格外器重,所以家中的主妇张宁也对他格外青睐,不但专门给这个孩子在府中留了一间客房,平日里见到了,也像是对待自己的家人一样亲近。

“最近天气转凉了,人们也该出来走动走动,哪天把婉儿带来,师娘给你们做一顿好吃的。”看着狼吞虎咽的诸葛亮,张宁笑得眼睛弯弯。

诸葛亮脸一红,胡乱点了几下脑袋,继续埋头吃饭。

张宁吃了几口饭,又转过头对刘备低声说道:“贞儿这几天吐得厉害,饭都不愿意吃了,要不要请医师来看看?”

“又不是头胎了,怎么还那么大反应,哎对了,你不就是接生婆出身的吗?”刘备瞪大眼睛,满脸震惊地反问道。

“我这几年光带孩子了,哪还有心思钻研医术,以前那点东西早就忘光了。”张宁又羞又恼,隐蔽地捏着刘备大腿用力一拧,“再说这不都是被夫君折腾的?”

刘备忍着疼痛点了点头,“吃饭吃饭,夫人也多吃点,哪有吃几口就放筷子的道理。”

琅琊,开阳。

“吃饭吃饭,哪有吃几口就放筷子的道理?”在一处宽敞的宅院之中,大汉王朝前太尉曹嵩瞪着儿子曹德,语气中充满了不快之意。

曹德是曹嵩幼子,自幼跟随他享受富贵,素来没什么主见,此时见父亲生气,更是不敢抵触,老老实实地拿起筷子,继续往嘴里塞着菜肴。

这时候曹嵩的小妾端着酒水进到堂屋,见状连忙粗声粗气地说道:“大人好生不通事理,哪有在外面受了气,却跑到家里发火的?”

曹嵩正妻丁氏早死,加之年事已高,便断了续弦的念头,转而专心宠爱一直跟随自己的小妾,把她养得白白胖胖,脾气也随着腰围一天天大了起来,如今一番呵斥,却让曹嵩不敢顶嘴,气焰低落了下去。

“老夫还不是被那逆子给气的?”曹嵩低声嘟囔了一句,然后自顾自地喝起了闷酒。

要说曹嵩一向好脾气,这辈子跟任何人都没红过脸,是谁能让他发这么大脾气呢?

这事就要从几个月前说起了。

由于在南阳一带孤立无援,袁术选择进入兖州,准备在中原地区开拓势力,却没想到遭遇曹操的当头一击,被追杀了六百多里之后仓皇逃入扬州地界,才算是逃得一条性命。

曹操主力跟袁术打得不可开交,自家后院却又进了敌人,徐州牧陶谦打着剿匪的旗号,把兖州东北部的几个郡给洗劫一空,面对火速回援的兖州军也不慌不忙,准备一较高下。

结果两军一番交手,承平日久的徐州军明显不是经过战争洗礼的兖州军的对手,被打得屁滚尿流,刚刚到手的几个郡转眼之间就还给了曹操不说,还被一路追杀到徐州境内,连着陶谦自己的十多个城都丢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败,陶谦发动文人,在徐州各郡展开了n战,把自己塑造成冰清玉洁的白莲花,把战争的经过说成是曹操对徐州悍然发动进攻,经过一番宣传,徐州各地同仇敌忾,纷纷对虎狼成性的曹操发动口诛笔伐。

徐州人的嘴炮打不到千里之外的曹操,可是寓居在琅琊的曹嵩却遭殃了,什么赘阉遗丑、什么为富不仁,各种污言秽语铺天盖地,让老头出个门都要被吐沫星子溅一身,买菜都被人索要高价,家中雇佣的仆役跑得就剩下谯县老家带来的几个了。

老头胆小怕事又自觉理亏,窝了一肚子火气也只能跟自己儿子撒了。

“徐州不是久留之地,趁早另谋出路吧。”曹德鼓足勇气说了一句,然后便飞一般地逃窜而去,只留下曹嵩和胖小妾在那里默然无语。

第七十一章 整治

金秋,丰收的季节。

看着一辆辆满载着粮食的大车沿着崎岖不平的道路缓缓驶向城中,曹操一直紧绷着的脸庞终于有了些暖意。

“文若,秋收结束后,再安排些人手把路修一修吧。”曹操看了看身边的荀彧,压低声音说道:“兖州处于四战之地,境内的道路又过于残破,一旦真正遭遇强敌,我们连调动兵力都很困难。”

荀彧点点头,认可了曹操的说法,今年有两场战争爆发在兖州境内,虽然结果都是曹操获胜,保住了兖州的统治根基,但崎岖难行,一下雨就变成沼泽泥潭的道路,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了敌人的帮凶,如果拥有一条横贯东西的干道,袁术根本不可能对陈留郡造成那么大的损失,陶谦也不可能连续攻占东北三郡,并把任城国搬了个空。

“听北边过来的人说,刘玄德修了一条从蓟城到邯郸的直道,又平坦又宽阔,五里一亭十里一驿,他的部队从北疆到黄河,只需要二十余日。”曹操仰望北方碧蓝无云的天空,有些神往地叹道:“我一直觉得这个人了不起,可是怎么也想不到,他能厉害到如此地步。”

“此人一直籍籍无名,可是近些年来却如有神助,骤然崛起于北疆,真是令人费解。”荀彧长叹一声,自从刘备借助幽州商会在洛阳兴风作浪开始,就一直被他反复研究,但不管怎么研究,怎么高估,荀彧都不断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那个躲在幽州的男人。

或者换一种说法,知道如今,荀彧都看不懂这个男人。

“是啊。”曹操同样叹息不已,“我与刘玄德相识二十年,在洛阳的时候虽然觉得他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但隔了几年再次见面,他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荀彧眼神微动,“前两年有一则流言,说是张角在山中得了南华老仙传授天书三部,名为太平要术,后来张角兄弟兵败身亡,这太平要术就落入刘备之手,莫非?”

“文若,连你也相信这种无稽之谈?”曹操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张角自称得道,在天下各地奔走了近二十年,如果真有什么天书,这大汉天下早就姓张了。”

曹操其实是信鬼神的,但正因为相信神仙鬼怪,并且读过相关典籍,他才敢放心大胆地说,张角并没有什么天书可以流传。

神仙在世间显圣,都是教人炼丹锻体,长生得道的,可是看看刘备在幽州做的那些事,谁家的神仙闲的没事做,整天琢磨着给凡间百姓做农具,修路架桥来着?

就在此时,一名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登上这座小土山,曹操定睛望去,只见来人是他的二弟曹彬,顿时有些不悦。

“兄长,琅琊那边来信了。”曹彬擦了一把汗,对自家兄长说道。

曹操接过信件却不拆开,而是瞪着曹彬,“信里说了什么?”

“我哪知道,这不还没拆封呢。”曹彬陪着笑,神色有些不安。

“我是问父亲给你的信里说什么。”曹操还是板着一张冷脸。

汴水一战,谯县曹家和夏侯家损失大量丁壮,这件事成为了两大家族心中永远的痛,族人们不敢在曹操面前说什么,可是背地里却对他大加质疑,就连曹嵩也对自己儿子颇有微词。

曹操一心为国却被猪队友们坑得大败,自己都差点丧命,回过头来还要被族人和老父责怪,这让他根本无法接受,一来二去,父子感情就变得有些淡了,曹嵩不在谯县老家居住,也不跟着长子,而是远走徐州琅琊,很大程度上也是赌气。

近两年来,父子二人的直接交流很少,大多数时候还是通过跟随曹操征战四方的次子曹彬,如今曹嵩给曹操写了信,问都不用问,在曹彬那里肯定还有一份更详细的。

曹彬知道这种事情瞒不过心思缜密的兄长,便老老实实地答道,“父亲在徐州住得不顺心,想要来兖州投靠兄长。”

“一定是陶谦老儿记恨我攻他十座城池,故而让人刁难父亲。”曹操霍地站起身来向东望去,细长的双眼中满是怒火,“等我军休整完毕,一定要荡平徐州,将陶谦碎尸万段!”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把父亲接过来再说吧。”曹彬有些担忧,万一陶谦真的不守规矩,把怒火倾泻到自家老子身上,那可就糟糕了。

荀彧也开口劝说道:“确实如此,应该派一员可靠的将领前去徐州,护送老太公前来定陶。”

曹操摆了摆手,“不急,兖州如今破败不堪,老人家来了也住不安生,还是缓一缓,等明年开春再说。”

“那我这就给琅琊那边回信,让父亲大人做好准备。”曹彬见曹操语气变缓,知道他也在担心,只是拉不下脸面,便主动开口说道,不等曹操回话,扭头便往山下走去。

望着曹彬的背影,曹操摇了摇头,低低叹息一声。

荀彧轻笑着问道:“使君可是在担心兖州不稳?”

“有陈公台和张孟卓在,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曹操笑道:“只是边让死后,兖州本地世家豪强跟我们疏远了许多,今年的税收和田赋恐怕要少许多,需要整治整治。”

陈公台就是陈宫,当初鲍信劝说众人将曹操迎为兖州刺史,正是陈宫多方游走,劝说本地豪强、尤其是东郡豪强支持,曹操的入兖之路才会无比顺利,而他自己也作为兖州士人的代表,成为与荀彧平起平坐的重要人物,深得曹操信赖。

张孟卓则是陈留太守张邈,此人与曹操自幼相识,起兵反董之时也共同进退,如今更是兖州诸郡太守之中数一数二的实力派,曹操今年在以疲惫之师奔袭陶谦的时候,甚至说过如果自己战败身亡,就让丁夫人带着几个孩子去投奔张邈,两人之间的交情可见一斑。

有这两个人支持,曹操相当有信心稳住兖州。

荀彧眼神游移,似乎有不同意见,但他见曹操信心满满的模样,便也不再多说。11

第七十二章 年轻一代登场

不知不觉间,初平四年已经来到尾声,天下诸侯要么继续韬光隐晦,要么在战争之后喘息,黄河南北的广大地区出现了短暂的和平景象。

但是,被刘表逐出荆州、又被曹cāo)打得落荒而逃的袁术,却是这个时节仅有的活跃分子。

自从逃亡扬州九江郡,驱逐扬州刺史陈瑀之后,袁术在寿站稳了脚跟,由于九江横亘在中原与江东之间的咽喉位置,人口相对稠密,经济发达,又有孙贲率领旧部前来投效,袁术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便迅速恢复了元气,开始在扬州大施拳脚。

不得不说的是,袁术还算是有本事的人,虽然在面对曹cāo)的时候显得无能至极,但到了扬州这个遍地弱鸡的地方,他就成了矬子里面的高个,形象陡然高大起来。

袁术先是表奏骑都尉吴景为丹阳太守,渡江攻打丹阳,这吴景也不是什么等闲人物,他是孙坚的妻弟、孙策和孙权的舅舅,跟着姐夫打了半辈子仗,是尸山血海里面杀出来的,收拾一个袁绍任命的丹阳太守周昕还是绰绰有余,很快就在江东站稳了脚跟。

与此同时,袁术命令孙坚的侄儿孙贲和族子孙香征募士卒并严加cāo)练,又让心腹舒仲应前去豫州沛国等地招募壮士,试探各方势力的反应,俨然一副虎踞江淮的架势。

可是在一片大好的形势中,却有一件小小的烦心事,让袁术觉得心不是那么舒坦。

“启禀使君,州府门外来了一位年轻人,自称是孙文台之子孙策,想要求见使君。”一名亲随匆匆走入前堂,对正在伏案沉思的袁术轻声说道。

袁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个小子来到寿已有几,非但没有第一时间谒见,还在暗中串联孙坚旧部,难道以为我这个徐州牧什么都不知道吗让他等着,就说我正在处理公务。”

这名亲随应声而去。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袁术才调整好心,起来到门外,吩咐下人去大门那边看看,如果孙策还在就带进来。

片刻之后,一阵脚步声传入袁术耳中,这位自封的徐州牧连忙换上一副和煦的笑容,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年轻人。

“孙策拜见使君。”这位年轻人正是孙坚长子孙策,今年刚满十八岁,按照二十岁加冠的惯例来说,他还是个娃娃。

但在袁术看来,这小子生得虎背熊腰,眉眼中锋芒毕现,颇有其父孙坚孙文台之遗风,再想想当年孙坚在自己麾下披坚执锐的岁月,袁术的心也有些软了。

“贤侄何须如此多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袁术本就是好面子的人,见对方一进门就行了个大礼,顿时欢喜无比,心中那点不快也dàng)然无存,连忙上前扶起孙策,一口一个贤侄,叫得相当亲切。

孙策也是个顺杆子就爬的机灵人,在下首落座之后,便再度拱手说道“自从先父战死,孙氏族人多蒙伯父庇佑,小侄此次前来,正是受了族人之托拜谢伯父。”

“哎,这些小事何足挂齿”袁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然后好奇地问道“之前听伯阳提起,说是贤侄已经加冠了”

“确有此事。”孙策诚恳地答道“小侄虽然年幼无知,却也听过衔草结环的故事,一心想着投效伯父,以答谢庇护之恩,故而请家母与舅父做主,提前加冠取了字号,前来为伯父效力。”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袁术轻抚颌下长须,认可了这个说法。

在这个时代,二十岁加冠是男子成年的标志,也是人生最重要的一个分界线,冠礼不仅仅代表着男人可以成家立户、娶妻生子,更代表着他具备了担任官职,为国效力的资格。

如今孙策刚满十八岁就急不可耐地举行了冠礼,肯定不是为了结婚生孩子,他是铆足了心思要成就一番事业的。

“既然如此,贤侄就在我麾下当个军司马吧,不要嫌这个职位低,你父亲当年起兵之时也是从这个职位一步步上去的。”袁术笑得有如风拂面,心中也已经打好了主意,要把孙策安排到自己心腹大将纪灵那里,让纪灵对他严加教导,尽快将璞玉打磨出光彩。

面对袁术的一片好意,孙策却是不怎么开心,而是低声说道“伯父好意,小侄心领了,只是家中尚有寡母幼弟难以割舍,只怕难以从命”

袁术一愣,“那贤侄是什么打算”

“先父不幸被黄祖所害,此仇不报,小侄寝食难安,但伯父之恩又不得不报,故而小侄想着率领先父旧部为伯父扫平扬州,再回首西向,为先父报仇雪恨。”孙策想到在砚山遭伏,被城筛子一样的老爹孙坚,不悲从心起,眼中泪滚滚而下。

看着孙策声并茂的表演,袁术非但没有生出半点同,反倒是沉吟不语,脸色也慢慢冷了下来。

这条狼崽子,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说什么为父报仇,什么为我报恩,归根到底,还是惦记他老子生前的几千旧部

孙坚那个就算是腿断了,也要用双手撑着直起腰杆的铁骨硬汉,怎么会生出这种满口花言巧语的狡猾儿子

走出州府大门,孙策瞬间收起悲戚的神,咬紧牙关向借宿之地走去。

这个袁术好生狡猾,自己都哭成那样了,居然换不来一兵一卒。

回想起袁术的托辞,孙策英俊的脸庞上不露出一丝愤怒。

“扬州初定,周边诸侯虎视眈眈,实在是一兵一卒都不能轻易调动,贤侄这个要求,可真是太为难老夫了。”

“诶老夫想起来了,老夫已经任命你那舅父吴景为丹阳太守、族兄孙贲为丹阳都尉,丹阳可是出精兵的地方,贤侄不妨前去投奔他们,招募兵勇。”

“年轻人不要总惦记先辈的余荫,文台当年那些旧部多是骄兵悍将,老夫压制他们都颇为费力,你一个娃儿如何制得住还是多磨练几年,有了经验再说吧。”

孙策一路走一路想,时不时发出两声冷笑。

“袁术,我就先把兵卒寄存在你那里,来方长,你我走着瞧”

第七十三章 抄书大业

幽州,蓟城。

州府后院的某间客房里,诸葛亮正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但从他的表来看,似乎是不太高兴。

没过片刻,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诸葛亮抬头望去,只见来人正是自己的师父,这座州府的主人,大汉幽州牧刘备。

“怎么样,房间改造得还满意吧”刘备迈着方步在屋里走了一圈,仔细端详了各处的摆设,又把桌椅板凳、书柜铺那些物件挨个拍了拍,确保用料和作工都能达到要求,这才转过头来对诸葛亮问道。

诸葛亮恭恭敬敬地跟在刘备后,见他开口发问,连忙俯首答道“非常满意,如此一来,小徒便可专心于学术了。”

自从来到幽州之后,诸葛亮就一头钻进了书院的藏书馆,这名少年像是块海绵一样,如饥似渴地汲取着各种知识,短短几个月时间,就把绝大多数藏书都读了个遍,见到自家弟子如此学习,刘备便将诸葛亮带回了州府,开始让他接触那些被历代统治者都视为珍宝、记载着治理国家、行军作战等知识的专业书籍。

由于诸葛亮经常秉烛夜读,原本专门辟出来供他住宿的客房也有些满足不了学习和生活的需要,于是刘备找来工匠,把隔壁的两间房屋一并打通,分别用于住宿和学习,还专门在地下挖了孔道,用于冬季供暖。

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这种待遇已经算是超越规格,即便是王公贵胄家的子嗣,也未必拥有如此的生活和学习环境了。

“那就好。”刘备满意地笑了笑,坐到书桌前方,伸手拿起诸葛亮正在抄写的纸张看了起来,发现这是西汉贾谊所著的论积贮疏,他见到洁白纸张上的字迹工整清晰,一丝不苟,便再度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无论做事还是做学问,最重要的就是认真。”

“小徒有一事不明,还望先生指点迷津。”诸葛亮却没有刘备这样的好心,当即诉起苦来。

他一直以来看书都是观其大略,并不执着于精读细读,乃至于咬文嚼字,而刘备也一直没有表现出对这种读书方式的排斥,甚至是持鼓励态度。

但是,自从离开书院内的藏书馆,来到州府之后,刘备就一改往里的作风,对诸葛亮严格要求,不但让他熟读每一本藏书,甚至会不定时抽查背诵况,如今更是变本加厉,要求诸葛亮把书架上的各类兵书都誊写一遍。

这样的教学方式,刘备乐在其中,诸葛亮却叫苦不迭,此时得到机会,马上就是一番控诉。

诸葛亮在那边痛心疾首地控诉,刘备却听得不住发笑,直到诸葛亮说得累了,停下来喝水喘气,他才悠然开口,“说了这么多,就是不想抄书,对吧”

“有这时间,还不如多读几本书呢。”诸葛亮点点头。

“这你就理解错了。”刘备起到书架前站定,看着那些被他从各种渠道搜集而来,经过重新抄录,从竹简和丝帛变成纸质,如今又从自己书房搬到诸葛亮书房的一本本书籍,“书院的藏书馆里多为圣贤经典和书院学子们总结出的新知识,这里面的书籍却一本没有,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诸葛亮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些放在外面给人看的书,除了能教人断文识字、规范常行为准则之外,就再没有半点实际用途,别说是观其大略,就算不读,也没有什么坏处。”刘备不屑地笑着,然后指了指书架,继续说道“可是这屋里的书不一样,这些书记载了治国理政、经世济民、乃至于纵横天下的各种学问,即便花上一生时间来钻研都不过分。”

一边说着话,刘备顺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蓝色封皮的书,炫耀般地展示给诸葛亮看,“这本盐铁论,乃是先汉桓宽整理而成,记载了昭帝始元六年时的盐铁之议,期间耗时数月,双方辩论数十次,辩论内容涉及到盐铁官营、酒类专卖、均输平准、统一铸币等政策,同时还有屯田戍边、对匈奴和战等一系列重大问题,若只是观其大略,又怎能识得其中精要”

“这一本六韬,是幽州商会花费千金,从一户破落世家手中购得的,分为文武龙虎豹犬六卷,讲述治国用人、之道、用兵之道、组建军队之道、地理布阵之道、临阵对敌之道、cāo)练士卒之道,又岂是一目十行所能掌握的”

“还有这本、这本”

刘备如数家珍地指点着每一本书籍,听着他不断地讲述,诸葛亮脸上的神也从不以为然变得严肃起来,最后更是一脸凝重。

天资聪颖的诸葛亮也真正意识到了,刘备对自己究竟寄予了什么样的期望。

想通其中关节之后,诸葛亮心中再无不满,他向后退了两步,整一整衣衫,然后郑重其事,再次对刘备俯首下拜,“小徒必不负先生之厚望。”

“这些书籍涉猎过于驳杂,为师只能掌握十之二三,你是众**赞的天纵奇才,天赋比为师强了不止十倍,只要假以时,必能融会贯通,成为一代宗师。”刘备欣慰地扶起诸葛亮,对他温声说道“为师让你抄书,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俗话说得好,好记不如烂笔头。亲手抄上一遍,怎么也比读一遍要记得牢。”

虽然不知道自己老师整天哪来的那么多俗话,但刘备言语中的殷切,诸葛亮还是能感受得到的,当即重重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坚持抄书大业。

“抄书只是第一步,你在抄完一本书,将书中内容牢记在心后,再试着进行批注,将读书时的心得感悟记录上去,这叫做把书读厚;等到读一遍批一遍,再试着用自己的话来总结出书中精华内容,这叫做把书读薄。”刘备回忆着前世里学习过的归纳法,对诸葛亮谆谆教诲道“通读、读厚、读薄,经过这三步,才能把前人的知识经验变成你自己的,不要怕麻烦,你才十三岁,有足够的时间来打磨自己。”

“先生尽管放心。”诸葛亮朗声答道,然后坐回到座位上,继续抄写起了那篇论积贮疏。

第七十四章 什么鬼主意

眼看着寒风乍起,又一年的冬天要来了。

民众们开始大量购买和储藏过冬的食物,以防今年再爆发什么自然灾害,而食物之中最受欢迎的,还要数各种咸鱼干了。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过子是要精打细算的,咸鱼价钱不贵,有有盐,既能让人解馋,又省下了另外买盐的钱,关键还耐储藏,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在这种购买风气之下,商贩们也转移阵地,直接把鱼市搬到了码头周边,堆积如山的咸鱼从船上一筐一筐地搬下来之后,直接就进入各处摊位,省去了以往运输进城的车马钱和多次卸货的人工钱,咸鱼的价格还比之前低了一成,百姓们的购买意愿越发高涨。

从买的到卖的,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按照原定计划,未来半个月时间还会有四十船各类渔获抵达蓟城,总数在六百万斤,预计今年冬天,会有两千万斤鱼供应幽州本土。”一名年轻官员手捧资料,对刘备讲述起了今年冬天的类供应态势,他是专门负责幽州水运统筹工作的,每逢冬天,都是忙得不可开交。

可是看着舰船如鱼儿一般川流不息、将各类物资流转各地,其中的喜悦和成就感也是其他行当无法比拟的。

“居然有这么多”刘备有些不敢相信,他刚才听了数据,进行了大略估算,光是蓟城这边就有一千五百吨的供应量,这可太了不得了。

要知道他们口中计算的还是咸鱼,是去除了内脏并经过脱水风干制成,重量比鲜鱼轻了不少。

这还是幽州的蓟城一个地方,按照这个比例算下来,刘备治下的渔民们今年在海上的收获甚至会达到上万吨。

太夸张了吧

“使君有所不知,如今在渤海、冀州、韩州之间,已经有数千艘大小渔船,小船耐不得风浪,便在近海岛屿之间捕捞大船则是乘风破浪,出没深处。”这名年轻官员骄傲地笑着,“据说跑得最远的已经到了韩州最南端和倭国,上次还有人差点捉到三丈长的巨鲨呢。”

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力发展海上事业尤其是渔业,这是他最早就定下的政策,为此还对沿海渔民补贴了不少好处,比如买船价格、比如卖鱼所得的税收,通通给予极大程度的优惠。

如今纵横在海面上的各种船只越来越多,带来的不仅仅是大量的类食物,更重要的是,这个行业能培养出越来越多的海洋人才,能培养出越来越强的开拓精神,这才是刘备最看重的。

“诶,对了,渔民越来越多,为了确保收获,他们不会把幼鱼也一并捕捞卖钱了吧”忽然间,刘备又想到一件重要的事,连忙开口问道。

“使君放心,不可涸泽而渔的道理大家都懂,各个港口的官员也对这方面很看重,凡是在岸上晾晒售卖的鱼类,都有人去检查大连渔的眼尺寸都要量过。”这名官员从容不迫地答道。

“那就好。”刘备点点头,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踏实,于是打定主意,要请蔡邕去写上一篇浅显易懂的文章,告诉百姓们不要在一个区域过度捕捞的道理,再让各地官员加大宣传力度宣传。

不管怎么说,要给子孙留下吃饭的本钱才是正道。

听了一上午的汇报,刘备去后堂用凉水洗了把脸,迈步来到饭厅,刘永早已对桌子上的饭菜虎视眈眈,见到自家父亲过来,连忙欢呼一声扑到他的怀里,央求他给自己偷偷拿一块炸好的酥。

“嘘”刘备连忙止住儿子的话头,然后左右看看,发现饭菜还没有齐备,张宁等人还在后面忙碌,这才招招手,让蹲在一旁流口水的裴大虎也过来,压低声音说道“你们两个都想吃”

刘永和裴大虎连忙点头。

“听好,每人一块,躲起来吃,别让你们的娘看见,不然要揍股的。”刘备一脸严肃地说道,得到保证之后,他才从桌上的大盘子里挑出两块不肥不瘦的递了过去,让两个小馋猫自己去吃了。

看着孩子们雀跃而去,刘备不欣慰地笑了起来,然后不知怎地,那一点点温又变成了深深的无奈。

位置越高、权力越大、人就越忙碌,在幽州势力飞速扩张的几年时间里,刘备与家人聚在一起的机会越来越少,如果说领兵在外、巡视地方,一出门就是几个月,这还有可原。

但是,就算他留在蓟城,每天的时间也都被繁忙的公务挤占得七七,真正留给妻子和孩子们的,实在是太少了。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张宁和糜贞两个人都是温柔娴淑能持家的,姐妹两个共同抚养着三个孩子,用她们的肩头撑起了一个家庭的运转,使刘备可以全心地投入到事业中去。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午饭过后,刘备准备缓缓脑子,于是跟张宁说了一声,便带着裴元绍出了州府,前往书院散心。

结果进了书院还没走上几步,刘备就有些迷茫了。

半个月没来,书院怎么变成木器行了

为什么这些年轻人人手一把刻刀,在个巴掌大的木片上吭哧吭哧地雕琢着

“你们这是在弄什么呢”刘备实在看不下去,拍了拍一名士子的肩膀,示意他把手中木片拿给自己看看。

这一看,刘备就明白了。

原来他们是在制作桃符呢。

从周代开始,华夏大地就流传着一个习俗每逢正月初一,人们都要在家中大门两旁悬挂桃符,这桃符长六寸宽三寸,上面写着传说中负责捉拿鬼怪的两位大神“神荼”和“郁垒”的名字,借以驱鬼辟邪,让百鬼不敢进入家门。

每年天,州府大门两侧也挂这个玩意,只是造型要精美许多。

“以前不是用笔写上就行吗,为什么今年改成刻的了,难道是什么新的习俗”刘备有些不解地问道。

这名年轻士子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使君莫笑,这是诸葛亮出的主意,说是能让我们赚些酒钱。”11

第七十五章 空手套白狼

二人进到一件宽敞的讲堂,见到正在这里忙碌的诸葛瑾诸葛亮兄弟,还有负责主持书院日常工作的孙乾,向他们一番询问之后,刘备才算是大致清楚,诸葛亮究竟给这些师兄们出了什么主意。

过去每年到了十二月,百姓们都会找出旧桃符,经过清洗晾晒之后,再拿去请识字的人写上两位神祇的名字,用来驱鬼辟邪。

这样弄出来的桃符虽然尺寸不一、造型简陋,但绝大多数人都是不识字的,也分辨不出字体是否端正,甚至连错字都分辨不出,也就不在乎好赖,反正心意到了就行。

可是,诸葛亮别出心裁,从木器厂定制了许多桃木片,并且将其边缘打磨得相当圆润,拿在手里的感觉就好了很多,即使不写字,也让人觉得这木片是个挺高级的玩意。

然后诸葛亮又召集了书院里的学子,让他们各自认购一些桃木片,自行制作桃符,并且制定规格,要求学子们像刻碑一样,将神祇的名字雕刻在桃符之上。

刘备现在看见的,正是第二批桃符接受检查和鉴定,评定级别的现场。

宽大的桌面上摆放着三个大箩筐,分别标注了“特”、“甲”、“乙”三个大字,学子们排着队,把自己制成的作品拿给孙乾,然后由孙乾根据字写得好赖、雕刻技艺的高低来给定级别,然后由诸葛瑾按级别登记,作为结账的凭证。

光是粗略地扫了几眼,刘备就能判定,这三个大箩筐里面已经放了好几百对桃符,再联想到书院学子们如火如荼的工作景象,只怕他们制作的桃符总数得上好几万。

“小子,你这是弄什么呢?”刘备分开人群,把诸葛亮一路提溜到个僻静的角落,直截了当地问道。

“为百姓谋福祉,为同窗谋福利,推动幽州文化事业健康有序发展。”这一年时间下来,诸葛亮从刘备那里学了不少新名词,尤其是官场上的套话,说得叫一个利索。

刘备瞪着眼睛问道:“你弄这么多桃符是要做什么?”

“卖啊。”诸葛亮有些莫名其妙,做这么多桃符不是为了卖,难道要用来盖房子?

“买桃木片的钱是从哪来的?”

“没钱,赊的。”

过了好一阵子,在某间温暖僻静的小屋内,诸葛亮一五一十地讲述起了自己的全部计划。

诸葛家去年的桃符在那场暴风雪中丢失不见,所以诸葛亮就寻思着做个新的,可是当他前往木器厂寻找桃木的时候,却发现木器厂剩余了许多边角废料无法利用,便灵机一动,想出了变废为宝的主意。

他的第一步计划,是说服木器厂将这些边角料切割成统一大并做一些基本的打磨加工,并以低廉的价格卖给自己。

木器厂本来在冬天就进入了淡季,诸葛亮一口气就抛出了十万枚木片的订单,工匠们一合计,觉得用废料赚点小钱,在年前补贴点家用也不错,便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诸葛亮的第二部计划,则是说服书院里那些学子,让他们用高于成本五成的价格认购木片,然后制作桃符,再约定了按照等级回购成品。

学子们平日里也要联系书法,大多数人都写得一笔好字,对于这送上门的零花钱自然是来者不拒,于是,短短数日,书院就变成了偌大的手工作坊,据说就连郑玄和卢植都兴致勃勃地做了几对桃符。

“你弄出这么大的阵势,若是卖不掉,岂不是都砸在了手里,要赔上一大笔钱了。”刘备听得眼角直跳,忍不住开口问道。

虽然桃木片成本极低,可这数量实在是太过巨大了,按照诸葛亮从木器厂拿到的六钱一枚的价格来计算,光是要付给木器厂的钱,就已经达到了六十万钱。

这么多钱若是还不起,要债的人还不得把诸葛家的门给踩塌了?

“先生放心,我已经卖掉了二百对甲等桃符,预计这几天还要卖出一千对,赶在正月之前,应该能收回成本。”诸葛亮洋洋得意地说道。

原来在第一批桃符制成之后,诸葛亮就和自家兄长展开了推销活动,而他盯上的目标,不是寻常百姓,而是书院周边一条街上的商户。

这些商户近年来赚了不少钱,本就对幽州书院充满好感,并且商人最信鬼神,在趋吉避凶方面舍得花钱,看了诸葛亮带上门展示的样品之后更是爱不释手,纷纷解囊购买,而且普遍一买就是两对,一对挂商铺、一对挂家里。

除此之外,诸葛亮还跟蓟城内最大的杂货铺展开了合作,以每一对提成五钱的价格,换取他们开设摊位,专门用来售卖书院出产的桃符,并对杂货铺内的伙计传授话术,教他们如何引导人们选购。

“你都是怎么教的?”刘备有些好奇。

诸葛亮清清嗓子,朗声说道:“桃木亦名降龙木,具有伐邪驱鬼之效,这一点每个人都知道,但他们没有想过,鬼怪又不只是在元月初一出没,只挂这一天肯定是没什么用的。”

“想要确保家宅平安、百邪不侵,一对常年悬挂在屋檐下的桃符,就是每一户人家必备的宝物。”

“幽州书院售卖的桃符最次也要一百钱一对,虽然贵,却贵得有道理,因为这是学子们亲手制作,又以自身浩然正气滋养而成,跟以往那些在木片上随随便便写几个字的桃符相比,更显对神祇的尊敬,驱邪效果也更加出类拔萃。”

见刘备听得目瞪口呆,诸葛亮矜持地笑了笑,“小徒还在书院中挑选了十名口齿伶俐的师兄,请他们在城中所有的店铺宣扬此事,光是昨天,就有好几家商铺找到书院,希望开设桃符摊位,还有人想要大批量进货,卖到蓟城周边去。”

这小子还真是个大忽悠,不去搞个鞋教什么的太可惜了,刘备咽了咽口水,有些无语地想到前世看过的一段心灵鸡汤:

蠢人跟不上潮流

普通人随波逐流

聪明人顺流借势

强人创造潮流。

这才十三岁就已经能通过n和空手套白狼来赚钱了,再过几年,不知道还会成长为何等妖孽。11

第七十六章 但求解惑

可是转念一想,刘备又有些恼火了。

这小子不好好,居然做起了投机倒把的生意,虽说小小年纪就能借鸡生蛋发一笔横财,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个了不起的成就,但他可是诸葛亮,这样做不是舍本逐末吗?

“其实小徒这样做并不是贪图钱财,而是为了解惑。”诸葛亮何等机灵,看见刘备面色不愉,马上开口解释起来。

“哦?解什么惑,说来听听,若是说不好,可是要挨板子的。”刘备冷笑起来。

原来诸葛亮一直对这些年来名士蔚然成风的现状颇为不解,在他看来,所谓名士,绝大多数都是些会做几篇文章、会说些沽名钓誉的大话,便能招摇撞骗的江湖小人。

但为什么连自己这个十三岁的少年都看清了,天下人还是对那些名士趋之若鹜,甚至将他们的胡言乱语都奉为圭臬呢?

当日在木器厂看到堆积如山的废旧木料,诸葛亮突然想到,或许从这些东西里面,自己能够找到一丝明悟。

“士人和木料很像,品质最好、体型最好的,都成为了建筑房屋、制造船舶车辆的栋梁之才,剩下的就是这些废弃的边角料了,受尺寸所限,它们已经无法制作为人们日常所需的器物,最好的结局就是放在家里垫箱子,如果再不行,就只能一把火烧了。”

“但是,只要略加裁剪修饰,再写上吉利的字样,就成了桃符,可以挂在门上辟邪,人人经过之时都要高看两眼如果再有书院学子这块招牌,就能卖到原本价格的十倍、二十倍子干先生和康成先生亲自制成的桃符甚至有人出了一金一对的价钱。”

“这像不像那些绞尽脑汁投入名人门下,本质没什么变化,声誉却一日千里,从此扶摇直上的所谓名士?”

诸葛亮在那里侃侃而谈,刘备却是听得一头冷汗,心想着自己平日里把他当成小大人一样,用辛辣犀利的语言给他讲述各种理论知识,这种教育方式会不会有些超前了?

瞧瞧这脑子里面装的都是什么,这些东西是十几岁小孩应该想的吗?

“咳咳,其实这样说也不对,桃符本身是废弃的木料不假,但经过工匠们的劳作将其切割成型、打磨精致又经过学子们书写、雕刻这些过程,已经具备了价值,这个价值高低暂且不论,但是”刘备本想教育诸葛亮,让他不要琢磨过于现实、过于揭露sn面的问题,但话一出口,不知不觉就又变成了吐槽,“把那些于国于民百无一用的名士与之相提并论,实在是有些糟蹋这么多人付出心智劳力才制作出来的桃符。”

诸葛亮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合着在自己先生眼中,那些活生生的人还不如六钱一枚的桃木片呢。

刘备面色有些尴尬,但是转念一想,对于天才来说,也没必要纠结他的年龄,只要自己把握住大方向就好。

至于诸葛亮想研究什么学问,琢磨什么问题,由他去吧。

“你能看到这些问题,并且付诸实际来研究,很好。”刘备打定主意之后,心情不是那么郁闷了,脸上也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可是紧接着就是话锋一转,“但是,研究问题不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为什么这股风气能大行其道,是什么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有什么办法能够刹住这股歪风邪气?”

诸葛亮稚气未脱的脸庞上再次露出凝重的表情,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提出的问题不仅仅是浮在表面上被人看到的那些东西,在绝大多数人都看不到的水面以下,还有更为庞大的部分。

继续研究这个问题,或许就要触及到大汉王朝的根基了。

但刘备似乎并不想到此为止,他继续说道:“你还要回头想想,为什么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就能空口白牙,谈下六十万钱的生意并且赊账成功为什么书院里的师兄们会预先认购木片,服服帖帖地任你驱驰为什么打着幽州书院的旗号,就能在蓟城的生意圈畅行无阻为什么学子们制作出来的超等桃符二百钱一对,先生们制作出来的,就能卖到万钱?”

听了这么多的为什么,诸葛亮骤然一惊,从无往而不利的飘飘然中清醒了过来。

这段时间以来,诸葛亮一直把成功归结为自己的过人才智,但刘备这些看似是提问实则是指点的问题一抛出来,他就有些明白了。

事情并不简单。

“闲下来的时候自己想想,后面的问题想明白了,前面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刘备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向外走去,“事情结束之后作一篇文章出,把自己的心得感悟写下来。”

相对于预想中的几百万钱收益而言,诸葛亮从这次活动中能够获得什么样的人生经验,才是真正宝贵的东西。

结束了与诸葛亮的一番长谈,刘备再次走在书院之中,心情就变得轻松了许多,时不时地跟学子们开起了玩笑,最后还兴致勃勃地亲自上阵,在两枚桃木片上挥毫写下“神荼”、“郁垒”四个大字。

老刘写得畅快,围观的学子们却是想笑又不敢笑,面皮抽搐个不停,嗓子里面像是卡了什么东西,吭哧吭哧个不停。

这字写得令人一言难尽,说得好听点是特立独行,说得难听点就是张牙舞爪。

总之是太难看了。

“好字!老使君这四个大字龙飞凤舞,”裴元绍见围观群众都不说话,当即站出来给自家老大撑场子,只是他吃得膀大腰圆,肚子里面却没几滴墨水,绞尽脑汁才挤出了一个四字成语,然后就说不下去了,求助一般地望向刘备。

“观众们兴致不高啊。”刘备因为写不好毛笔字,被人鄙视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施施然放下毛笔说道:“本来还想给你们出个主意,把桃符的价钱翻上一番,现在想想还是算了。”

话音未落,围观人群就沸腾了,潮水一般的赞誉从四面方涌来,瞬间将刘备淹没。

“使君这字真是不落窠臼!”

“雄奇粗犷,颇具豪情!”

“总之就是好!”

要说人出手就是不一样,学子们花样百出,把刘备吹得心花怒放,故作矜持地摆了好几次手,才勉强让赞誉声告一段落。

“做东西一定要上档次,知道吗?你们可以买些生漆,把桃符涂成红色,又喜庆又亮堂,挂在门上更显气派,人们就是多花些钱,也肯定是想买这好看的。”看着围观人群恍然大悟的表情,刘备微微一笑转身就走,深藏功与名。

裴元绍连忙把桌子上的两枚桃符揣进怀里,紧紧追随而去。

第七十七章 出大事了

与惊心动魄的上一年相比,初平四年的冬天显得极为平淡,然而,新年的喜庆尚未完全退去,春耕正在进行当中,一条重磅消息就像是惊雷一般,炸响在中原大地。

兖州刺史曹操倾尽全部兵力,有如泰山压顶一般攻向徐州,数十万百姓再次流离失所,向周边地区逃亡。

“前太尉曹嵩及子德从琅琊入泰山,邵遣兵迎至,未到,而徐州牧陶谦素怨操数击之,乃使轻骑追嵩、德,并杀之于郡界,邵畏操诛,弃郡奔逃,不知所往。”

读罢手中言简意赅的急报,刘备不禁喟然长叹一声,该来的还是要来,曹嵩在这个时空的命运,还是跟前世一模一样。

“陶恭祖素有名望,应该不会做出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吧?”卢植皱起眉头,有些不确定地询问道。

恩怨分明,不迁怒他人,乃是做人的基本准则,即便陶谦被曹操打得头破血流,可人家老爹又没招他没惹他,好端端的在琅琊躲避乱世,压根就没参与到曹操的大业之中。

诛杀与自己毫无恩怨纠葛、并且毫无反抗能力的敌方家属,这种事情如果真的坐实,那陶谦也就没什么脸面再待在徐州牧的宝座之上了。

太丢脸了。

刘备叹了口气,又拿起另外一份情报,与陈登发来的上一封急报不同,这份由直属于田豫的徐州商会密探传回的情报,相对要详尽许多。

根据徐州商会所说,这一次截杀,确实有些阴差阳错的因素。

“据说曹孟德命令泰山太守应劭前去迎接自家老父,没曾想我们的前太尉大人家中财产实在过多,弄了百余辆大车来运送财物,走得无比缓慢,比预计的汇合时间晚了整整一天。”

“陶恭祖从琅琊方面得到消息之后,派遣麾下都尉张闿率领两百骑兵前去拦截,本意是吓唬吓唬他,让曹孟德不要再对徐州动武,却不料那张闿见财起意,擅自下令诛杀全部曹家人。”

“曹家老爷子原本已经逃到后院,准备钻洞离开,结果他那位小妾体形肥壮,卡在墙洞里动弹不得,老爷子无计可施,只能躲入茅厕,结果全家都被乱军杀害。”

“张闿夺了财物,带着部下向豫州方向逃窜而去,曹孟德把怒火宣泄到陶恭祖头上,倒也没什么错。”

说起这位由于体形肥壮而断送了家人性命的小妾,刘备脸上肌肉不禁抽搐了几下,又回想起前年秋天去琅琊拜访曹嵩的时候,所见到的飒爽英姿。

那还是刘备生平第一次看见拎着整只猪肘边走边吃的人,更为恐怖的是,还是一个女人。

如果知道今后会因为体形问题丢了性命,她还会那样胡吃海喝吗?

听刘备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卢植也无话可说,只能重重叹息一声,“陶恭祖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即便与曹孟德有仇,也不应当派人去恫吓他的家人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今曹孟德占了大义的名头,只盼他不要迁怒于徐州百姓。”

“那就难说了。”刘备摇摇头,对此不置可否。

在所有历史典籍中,都有过曹操在徐州展开s的记载,对于徐州人民在这场战争之中的遭遇,有些书里记载得详细一点,包括几座城遭遇了大s、男女老幼甚至是鸡犬都没有躲过灾难、泗水为之不流这些,都写得清清楚楚。

就连将曹魏势力奉为正宗的三国志里,对这次行动也有比较简略的记载,虽然陈寿没有直白地描述,但从“所过多所残戮”这六个字,还是可以看出,这件事并不是别人给曹操脑袋上扣屎盆子,而是他确实做过人神共愤的事情。

但话又说回来了,亲爹和亲兄弟被人弄死,换了是谁都要发疯的吧,刘备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也不敢大言不惭地说,如果事情落在自己头上,他还会保持冷静,不让怒火蒙蔽双眼和心灵。

“难道那位曹公,真的会对徐州百姓做出什么事情?”这时候诸葛亮捧着一本书走了进来,恰好听到了卢植和刘备的对话,脸上顿时布满了阴霾。

虽然诸葛珪的遗孀和子女都迁居幽州,但归根到底,他们还是琅琊诸葛氏的子弟,听说家乡的族人可能遭遇不测,诸葛亮岂能无动于衷?

“放心吧,琅琊北部已经被纳入为师治下,只要曹孟德没有彻底发疯,能够掂量清楚自己的实力,他就不会对琅琊做出什么事情。”刘备微微一笑,让诸葛亮尽管放宽心,“再说了,陶谦的根基在彭城、郯城和下邳,曹孟德想要报仇,只会越打越向南边,没有转头北上的道理。”

诸葛亮点点头,也忘记了自己过来是要请教什么问题,便又捧着书返回后院去了,只留下卢植和刘备这师徒二人默默对坐。

“听说玄德你已经向邯郸发去命令,让我军暂缓进攻,将精力放在地方治理上?”卢植轻咳一声,将话题转移到己方势力。

刘备点点头,正色说道:“确实如此,赵国、清河两地地域狭小且人口众多,世家豪强林立,掌握着绝大部分土地,需要着力清扫一番,否则后患无穷。”

老先生眼角抽搐起来,他从刘备的话语中明显感觉得到,时隔数年,自己这个弟子,又要高高举起屠刀,杀得人头滚滚了。

“玄德啊,你都已经三十多岁,膝下有四个孩子了,做事就不能温和一点吗?”卢植想了想,觉得自己至少也要尽到一位师长的责任,便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

“先生可还记得,当年在争夺冀州之时,我已经极力招揽,给过他们机会,可是那些人的态度呢?”刘备冷笑起来,眉眼中冷意森然,“不但出尔反尔,帮着袁氏捕杀我方人员,就连出身于冀州的审正南都遭遇ns,险些死于沟渠之中。他们为了利益,连自己人都能下得去手,我怎能将这些豺狼奉为上宾,对其委以重任,再等着他们反咬一口?”

有些人已经盘踞在人民头上吸了二百年血,享受了二百年的荣华富贵,也造了二百年的孽,想想那些直接或间接死在他们手中的人,刘备就觉得,他们就算全部死绝,也没什么可委屈的。11

第七十八章 血与火

冀州,清河国。

审配大步走在坑洼不平、布满泥泞的堤坝之上,在他身后,一袭戎装袍服的审荣正紧紧跟随其后。

“叔父,叔父,别走那么快嘛。”由于穿的皮靴是骑兵专用款式,根本不适合在这种湿滑泥泞的地面行走,审荣显得有些举步维艰,眼见自家叔父越走越快,终于忍不住出声叫道。

“不是老夫走得快,而是你的鞋子太不合脚。”审配停步转身望向侄儿,神情从容淡定。

审荣奋力将脚从一处泥坑里b,气喘吁吁地来到叔父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叔父,我们这一次做的事,会不会太过火了?”

“你叫老夫出来散心,原来就是为了说这事?”审配冷冷一笑,负手望向脚下奔腾不休的清河水。

作为刘备亲自任命的渤海太守,执掌着上百万人口的生计,审配本不应该离开自己的辖地,跑到其他郡国。

但是,这一次幽州军截击并击溃荀谌的清河军主力,顺势拿下清河国,实属意外之喜,幽州那边一时之间竟然抽掉不出足够的官吏南下,只能让田丰和审配两位太守就近召集得力人手,前往清河国任职。

考虑到田丰是个心慈手软的,审配便自告奋勇,暂时放下渤海国的事务,带队来到清河,开始了大规模、大力度的土地清点工作。

清河本是冀州人口最为密集、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世家豪强也是盘根错节,实力极强,近几年来又几乎成了独立于袁绍之外的割据势力,进一步垄断了本地区的各项命脉,如今审配来了,空口白牙就要把土地收归官有,这些豪强岂能善罢甘休,当即纠结起人马,打出锄奸旗号,暴力抗阻前来清查土地的官员。

审配原本就不是善茬,准备在冀州搞点事情出来,如今清河豪强把脑袋送上砧板,他当然是要欣然笑纳的,随着一声令下,鞠义的先登死士和黄忠的弓箭手部队分兵十几路,把各地敢于露头的豪强私兵打了个屁滚尿流。

这一下,豪强们才意识到,官府是要来真的了,而且幽州军的战力似乎比荀军师的部队强上不少,令人难以抵挡。

于是他们收缩兵力,躲回高大坚固的坞堡之中,同时派遣人手前去谈和,希望大家坐下来谈判,有话好好说,不要动刀动枪的。

“本官想要跟你们好好说话的时候,你们要舞刀弄枪,如今本官也把刀枪拿起来了,你们又要坐下来谈,世上哪有这样做事的道理?”面对蜂拥而至,跪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使者们,审配也懒得多说别的,“回去告诉你们家主,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随后审配下令,只要是使用武力抗阻过田地清点工作的,一律不接受投降,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极少数温和派感激涕零,纷纷跑出自家坞堡,将各种田契双手奉上,占据绝大多数的强硬派则是陷入了绝望,拿出所有的兵器分发下去,准备与审配决一死战。

可是,当幽州军推出两丈多高的投石机,并在弓箭的射程外对坞堡围墙展开无间断轰击的时候,所有人的意志都崩溃了。

几天时间内,遍布清河各地的豪强坞堡内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剧情,家族n自相攻打的、儿子杀老子说是大义灭亲的、放火烧自己全家的,比比皆是。

当然,发生最多的还是从下而上的起义,那些被豪强们用各种手段变为奴仆、为他们做牛做马以求糊口的百姓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幽州牧刘使君,听说过他治下百姓的生活,如今刘使君派了军队来解救自己,这些百姓哪里还愿意跟着豪强们往绝路上走,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展开了一场场暴动,然后打开坞堡大门,向外面的官军投降。

在这场血与火的洗礼之中,有人欢喜、有人悲鸣、有人冷眼旁观、有人心神不宁。

审荣,就是其中心神不宁的一员。

自从加入黄忠麾下,审荣便凭着自己从小练出来的本事得到重用,如今担任都尉,大大小小也算是个中级军官,在攻打清河境内豪强的行动中率领麾下将士攻破了许多坞堡。

但审荣也清楚地记得,自己出身于魏郡审家,自己的家族也曾经是这些豪强的一员,所谓物伤其类,他在内心深处还是有些偏向于世家豪强,不愿意对这些人痛下杀手的。

这也正是审荣找到审配的主要原因,在他看来,自家叔父这些年做事手段太过狠辣无情,只怕会引火烧身。

“过火吗?”审配讥诮地笑道:“子兴,你在军中摸爬滚打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胆子越来越小了?”

“不是胆子大小的问题。”审荣急得直跺脚,也顾不得压低声音了,直着脖子喊叫道:“叔父这样大肆屠戮,只怕会落下个酷吏的名声,正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等到这些人死绝了,叔父你还能有好下场吗?”

审配眼神一凛,脸色也冷淡下来,语气不善地反问道:“这些话是谁教你的,你父亲还是别人?”

以审配对自己侄儿的了解,这小子就是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夯货,除了有几分勇力和不怕死的莽撞劲,其他方面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这种傻孩子,哪能说得出鸟尽弓藏这种话来?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在背后捣鼓,利用自己宠爱侄儿这一点,让审荣出面来劝说自己。

被自家叔父冷言冷语地询问,审荣顿时没了胆气,低眉顺眼地答道:“是我父亲说的,他还说我们不应该得罪太多人,万一这些家族以后重新崛起,再找审家算起旧账,那时候就不好说了。”

“重新崛起,翻旧账,呵呵。”审配气得笑了,“你那父亲从小就是榆木疙瘩,读不成、做事做不成,整个审家都要靠老夫四处奔走,才能在魏郡谋得一席之地,如今家大业大,让他当个甩手掌柜都不行,还要对我指手画脚?”

自家叔父骂自家老子,审荣一句话都不敢插,只能老老实实低头听着。

审配骂了一阵,火气消得差不多了,大袖一甩,沿着来时的路迈步走去,“给你父亲回个话,让他该吃就吃、该花钱就花,别想着插手官场上的事情,再有这种事,老夫就跟他分家,各过各的,省得他担心受怕!”11

第七十九章 动荡

被审配这样没头没脑地臭骂了一顿,审荣觉得很委屈,但他又不敢顶撞自家叔父,便老老实实地听着,然后返回军中,继续做起了让自己胆战心惊的事情。

但是,心中的疑惑,可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很凑巧的,郭嘉在结束了巨鹿南部屯田事宜之后,也坐着马车一路施施然来到清河,审荣就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急匆匆地找到郭嘉,向这位公认的智者询问起来。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自己说的都是为家族着想的话,叔父却表现得那么愤怒。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想不明白?”郭嘉老神在在地斜坐在一处小土坡上,俯瞰着远处已经开始被绿色覆盖的原野,似笑非笑地反问起来。

审荣点点头。

虽说郭嘉年纪轻轻,跟审荣这些小辈都是同龄人,但他职位高、资历老、本事大,跟审配田丰这些人都是平起平坐的同僚,所以在审荣等人面前一向是表现得老气横秋。

见审荣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郭嘉也不逗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正南兄这样做,都是真正为了家族的未来着想,你照着他说的去做,肯定是没错的。”

“啊?”审荣愣了片刻,然后急切地追问起来,“军师也觉得家叔对冀州望族施以狠手是对的?”

“当然是对的。”郭嘉点点头,“我们如今在做的可是改朝换代的事,天下就那么大,不把旧的世家搬走,哪有位置留给新的贵族?”

审荣更糊涂了,自己叔父追随的可是刘玄德,先帝在金銮殿上认可的汉室宗亲、先帝在位时任命的第一个州牧,论起资历和正宗程度,完全碾压这一堆自封的州牧刺史、以及董卓一党胡乱封赏的杂牌官员。

我们就是正儿经的大汉官军,是正统啊。

我们打出的旗号也是铲除祸乱天下之奸贼,迎奉圣驾,重振汉室啊。

为什么到了郭军师嘴里,就成了改朝换代了?

郭嘉笑了笑,“念在你是正南兄的侄儿,我就多说几句,要是能记下,就原样告诉令尊,时代已经变了,想要继续富贵下去,就跟过去那些世家豪强彻底做个了断,不要再搀和他们的烂事。”

见郭军师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审荣就是再蠢笨,也明白了他的用意,当即感激万分地抱拳道谢。

“你刚才提起了正南兄说的话,说是你的鞋子太不合脚。”郭嘉站起身来,指着审荣脚上的牛皮战靴,淡淡说道:“这靴子值钱、好看、符合身份,什么都好,可是一陷进泥里就拔不出来,就像你身上魏郡豪强的出身一样,时时刻刻n着你思考问题的方式和眼界,什么时候把这层皮褪了,很多事情也就能看明白了,懂吗?”

审荣疑惑地抬起脚,认真地看了看自己明明很合脚的皮靴,然后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家叔父究竟是什么意思。

叔父已经跟旧身份彻底做了切割,所以才能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对清河本地世家豪强痛下杀手,而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身份的转变,所以做起事来束手束脚,还总是担心别人报复。

现在想想,刘使君是个极其重视情分的人,只要自家叔侄紧紧跟随他的脚步,就根本不用担心有人能报复得了审家。

那我还怕个卵?

北方大地上,一场数百年来不曾有过的大动荡正在进行之中,而在黄河以南的中原地区,也有人在策划一场大变动。

兖州,陈留郡,陈留城。

几名男子正在激烈地讨论些什么,看他们手舞足蹈的架势,仿佛是要决定今晚去哪里喝花酒,但如果是对兖州政坛有些了解的人在场,就会惊讶地发现,屋内众人,全部是中原地区叱咤风云的大人物,甚至不乏两千石高官。

“府君可是怕了?”说话的是兖州别驾陈宫,正在和他争论的,则是陈留太守张邈。

张邈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语气也沉重得可怕,“公台,当初将孟德迎来兖州担任刺史是你的主意,如今引来吕布还是你的主意,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个能够保境安民的兖州刺史。”陈宫坦然答道:“之前建议请曹孟德前来,也是看重他的本事和志向,以及他与府君私交甚密,可是经过这两年时间,我发现自己错了。”

“兄长,你不要被当年的情谊蒙蔽了眼睛,仔细想想,曹操来到兖州之后,究竟为我们做了什么?”张邈的弟弟张超也说话了,他曾经担任广陵太守,参加过讨伐董卓,去年年初卸任之后便来到兄长任职的陈留,他与张邈兄弟情深,说话也够分量,此言一出,张邈顿时陷入了沉思。

在座的从事中郎许汜、王楷二人也纷纷开口,控诉起了曹操的所作所为。

自从主政兖州以来,曹操一直在迎战外敌中度过,先是青州黄巾、后是袁术和陶谦,在这种四面受敌的窘境之下,他采取了不少举措来增强军力,不可避免地损害到了兖州豪强和士人的利益。

矛盾频发,裂痕不断增加,这才有了去年的边让事件,作为兖州士人领袖,边让被诛杀满门,直接导致了兖州本地势力与曹操决裂。

如今站在张邈面前劝说他的看似只有寥寥数人,但这几人身后,却代表着兖州上层的意志,即便张邈心有不甘,也得考虑这些人的倾向。

许久之后,张邈才涩声说道:“我与孟德乃是生死之交,袁绍多次派人前来让他杀我,都被阻拦回去,这份恩情尚未报答,却要在孟德背后捅刀子,天下人又当如何看我?”

“兄长此言差矣!”张超厉声说道:“当年曹孟德被董贼追缉,是兄长庇护了他酸枣会盟之时,也是兄长给他拨了兵马汴水大败之后,还是兄长将他接到自己营中保护他在东郡举步维艰,更是兄长力主迎奉其为兖州刺史。”

“如此说来,府君对曹孟德恩重如山,何来亏欠一说?”许汜紧接着说道。

张邈不说话了。11

第八十章 强援

见张邈不说话,张超继续劝说起来,“兄长难道以为,曹孟德不肯听从袁绍之言除去兄长,是因为他念着旧情?错了,他只是觉得自己在兖州根基未稳,需要兄长替他压服诸郡而已。如今曹孟德降服青州黄巾,在兖州东部屯田,有了稳定的粮草和兵员,便也不把兄长放在眼里了,去年他残杀边文礼满门,我等泣血相求都不能挽回,这种事情,兄长还想再看一次吗?”

张邈悚然一惊,发现自家兄弟说得还真是有那么点道理。

说起张邈与袁绍之间的恩怨,那就要回到诸侯会盟讨伐董卓的时候了。

当年灵帝驾崩,京师大乱,外戚与宦官互相争斗,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董卓趁势进驻洛阳,独揽大权,废立皇帝,鸩杀太后,恶名传遍天下。

在灵帝驾崩前后活跃于洛阳的年轻豪杰们纷纷逃离京师,在各地积蓄势力,其中逃到陈留的曹操得到自己家族和孝廉卫兹的资助,又得到陈留太守张邈的暗中扶持,组织起了五千义军,并在当年十二月在己吾起兵。

另一方面,德高望重的汉室老臣、东郡太守桥瑁以三公的名义传书各州郡,号召地方实力派举兵共诛国贼,这才掀起了轰轰烈烈的董卓讨伐战。

陈留太守张邈,无疑是这场战争中最为卖力的人之一。

诸侯屯兵会盟的地方在酸枣,位于陈留境内诸侯军队吃穿用度、民夫丁壮,除了他们自带的和冀州刺史韩馥友情赞助的之外,都是陈留郡倾力供应诸侯之中兵力最雄厚的是合陈留、广陵二郡之力的张邈张超兄弟就连诸侯召开大会、设坛盟誓的时候,被推举上台,代表天下人发声的都是张超的小弟臧洪臧子源。

出人出钱又出力,即使董卓讨伐战最后落得无疾而终的下场,但张邈是可以拍着胸脯告诉天下人,他已经尽到了臣子的职责,足以问心无愧。

与张邈做出的贡献相比,所谓的盟主袁绍,表现得就拙劣得多了。

群雄起兵之时,袁绍还躲在渤海郡那个犄角旮旯里惶惶不可终日,后来大家看在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的声望,以及被董卓诛灭满门的仇恨上,推举袁绍当了盟主,但这位盟主一直躲在河内,跟董卓隔着一条大河,随时准备逃命,后来王匡被吕布打得主力尽丧,袁绍又跑到酸枣,腆着脸皮耍起了盟主的威风,每日饮酒作乐,拉帮结派,就是没想着如何挥师西进,铲除逆贼董卓。

从那时起,张邈就看穿了袁绍的虚伪本质,对他深恶痛绝,每每在众人齐聚之时出言顶撞,让袁绍下不来台,也就是从那时起,袁绍就对这个曾经跟自己一起玩耍游乐的朋友起了杀心,多次暗示曹操除掉张邈,但始终未能得逞。

后来陈宫鲍信等人串联兖州士人,迎接曹操担任兖州刺史,张邈作为陈留太守、兖州最强的实力派、最有希望接任刺史职位的官员,却主动让贤,支持实力不如自己的曹操上位,很大程度上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在张邈心中,曹操不仅仅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更是可以同生共死的兄弟。

对于张邈等人的鼎力支持,曹操也极为感激,甚至经常对妻儿老小嘱咐,如果自己不幸战死,就让他们去投奔张邈,相信张邈会照顾周全。

乱世之中,能够拥有这样肝胆相照、生死相托的情谊,是一个人最宝贵的财富。

但是,去年的边让事件,让张邈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朋友还有如此暴虐的一面。

边让身上有着这个时代名士的所有作风,包括口无遮拦,为了过嘴瘾,想骂谁就骂谁,也因为这个毛病吃过不少苦头。

对这种人,不搭理也就完了,你杀他干什么?

而且是随便指使了个人去报官说边让图谋不轨,然后指使郡中官员就地诛灭其满门。

当年宦官们权倾天下的时候,炮制出两次党锢之祸,那也只是把带头的几个下狱弄死,绝大多数党人身家性命还是被保住的。

你这个宦官之后,怎么比正儿经的宦官还狠,别人骂你几句你就杀他全家?

而且是所有人一致求情,都无法让你开一面,放过边家老小?

“孟德这两年,确实是变化很大。”张邈沉吟半晌,一字一句地斟酌着缓缓说道:“但他对你我诸人,毕竟还是以礼相待,从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若是”

“那只是他心存忌惮,不敢轻举妄动啊兄长!”张超急了,重重一掌拍在案桌上,厉声喝道:“内有兄长坐镇陈留,兵精粮足外有臧子源出任青州刺史,与我兄弟遥相呼应。曹孟德就是再缺心眼,也不会冒着腹背受敌的风险对兄长下手,更何况当时还有袁公路和陶恭祖二人虎视眈眈。”

臧洪是个豪侠之士,当年辞官回到家乡广陵,被张超聘为功曹,后来又通过张超结识张邈,再被张氏兄弟推荐给兖州刺史刘岱和豫州刺史孔伷认识,这才声名大盛,乃至于被袁绍任命为青州刺史。

因为这段经历,臧洪与张超的感情极为亲密,与张邈也同气连枝,张超认定曹操不敢对自己兄弟轻举妄动有臧洪坐镇青州的原因,也并非无稽之谈。

可是,幽州牧刘备在去年发动战争,短短数月之间就占据青州全境,臧洪走投无路,只能就近前往冀州投奔袁绍,掎角之势荡然无存,张邈在陈留,也不是那么安全了。

“府君想想看,之前曹孟德东征西讨,几乎每一次都要仰仗陈留郡提供兵马粮草,甚至需要府君前往军中坐镇,可他此次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出征徐州,却没有征调陈留郡一兵一卒,这就说明,他对自己的实力已经颇具信心,想要抹去府君在军中的影响力啊。”许汜继续说道。

张邈越听越是心烦意乱,索性抬起头来对陈宫问道:“公台,赶走孟德也行,可你也要想明白,我们这些人打仗不是他的对手,如果孟德大举nn,又当如何是好?”

“引入根基浅薄的强援,共同抵御便是。”陈宫好整以暇地答道。

“既没有根基,又能对抗孟德,天下哪还有这等人物?”张邈瞪大了眼睛。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陈宫指向北面,缓缓道出一个几乎已经被人们遗忘的名字,“吕布,吕奉先。”11

第八十一章 凭什么

兴平元年四月,兖州刺史曹操终于等到麾下各路人马全部集结完毕,全军披麻戴孝,以哀兵姿态进入徐州地界。

在此之前,曹操麾下军司马于禁已经提一旅偏师攻克彭城西北重镇广威,先锋曹仁击败了陶谦部将吕由,为大军打开了进军徐州的门户。

为求御敌,徐州牧陶谦亲自引军迎击,在彭城国北部与曹军主力接战,却遭到曹军迎头痛击,溃败数十里。

陶谦在丹阳精兵的护卫之下逃离彭城国,退保东海郡的郯城,将徐州西部最重要的彭城和傅阳两地拱手让给曹操。

当初天下大乱,中原一带的流民纷纷前往相对安宁的徐州,多住在彭城周边,本以为能够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曾想曹军气势汹汹而来,攻城掠地不算,还把屠刀砍向了这些无辜的人。

“孟德,我们不应该这样做。”看着脚下被鲜血浸透的土地,夏侯惇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但是,曹操就像没有听见他的话,继续昂着头,自顾自地行走在原野之上,纵使远处还不时传来凄惨的喊叫声、戛然而止的求饶声,也没有让他冷硬如铁的面容发生一丝变化。

夏侯惇咬咬牙,继续追到曹操身后,这几天下来,曹营之中已经没有人再敢提出反对s的意见,只有他这个最早跟随曹操、最受曹操信任的人还在坚持。

“孟德,收手吧,你就是杀再多的人,伯父大人也活不过来了!”夏侯惇再次开口说道。

曹操骤然停步,转过头瞪着双眼嘶声问道:“你说什么?”

“收手吧,不要再滥杀无辜了。”夏侯惇有些不敢直视曹操布满血丝,显得十分狰狞的双眼,但身为一名豪侠出身的好汉,他终究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还是坚持着劝说下去。

曹操脸上表情变幻不定,时而痛苦时而冷厉,像是一头正在犹豫要不要择人而噬的猛兽,但最终,他还是颓然长叹一声,低声说道:“不要再劝我了,元让,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看着夏侯惇离开时失魂落魄的背影,曹操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随即又转为冷厉。

以及决绝。

嗅着充斥在鼻腔里的血腥气味,曹操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段n飞扬、充满了理想的岁月。

十年前的这个季节,黄巾军正在席卷大汉疆域,天下各地为之震怖,皇帝的檄文传遍各州郡,命令当地官员组织义军,同时连续任命三位中郎将,率领大军前往各地平叛。

那时候的自己还是一名小小的骑都尉,跟着大将军何进镇守京师,直到某一天,洛阳附近出现了一支衣衫褴褛、接近山穷水尽的义军,从那天开始,刘备,这个原本在洛阳一闪而过,随即消失在北疆乡野之中的名字,重新闪耀在大汉朝廷。

凭借着平定黄巾之乱的功劳,曹操被任命为济南相,他大力整饬吏治,连续罢免了辖内成的吏员,一时之间,济南震动,贪官污吏纷纷逃窜,政教大行,一郡清平。

但那也是曹操最后的快乐时光。

由于阻碍了豪强及其背后高官nn,兼并土地和人口的计划,曹操被明升暗降,拜为东郡太守,只能无奈地离开济南国,扔下了数十万夹道相送、痛哭着求他留下的百姓。

那一天,曹操流下了热泪,为了壮志未酬的自己,更是为了那些刚看到曙光,就又要陷入无边黑暗的可怜人。

中平五年,灵帝设置西园校尉,曹操重新回到洛阳担任典军校尉,希望与一群好友合力,将天下拉回正轨,但灵帝的突然驾崩、袁绍兄弟的煽风点火、何进与十常侍两败俱伤、董卓的趁乱入京,都让风雨飘摇的大汉王朝骤然滑向深渊。

大厦将倾,曹操却没有放弃,他不愿与董卓同流合污,改易姓名逃出洛阳,在陈留招募义兵,并号召天下英雄讨伐董卓。

关东联军在酸枣聚众十几万,却惧怕董卓手中战力强悍的凉州边军,只肯饮酒作乐,不敢前进一步,曹操独自引军西进却惨败而归,家底全部折了出去,只能依附他人以求复起。

时至今日,曹操终于得到了兖州刺史的职位,重新拥有了忠于自己的精锐部队,但他内心深处的愤怒,也已经达到了顶点,急需一次释放。

凭什么世家豪强垄断了天下的土地、财富、名望和官位,把大汉天下弄得一团糟,却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堂而皇之地冒充忠良?

凭什么他在前方浴血奋战,其余人在后方高坐欢宴,事后还嘲笑自己愚蠢无能,不识时务?

凭什么这些对江山社稷,对天下百姓毫无贡献的人能够割据一方,成为事实上的土霸王,还能不断得到朝廷的任命和封赏?

凭什么他在拼了命的战斗,拼了命的抵御外敌,那些坐在家中享乐、用狗屁不通的文章来沽名钓誉的“名士”还能腆着脸来骂他,还有很多人附和?

凭什么陶谦能够派人杀害他曹操的父亲和兄弟,还有不少人为其辩解开脱,甚至将曹嵩说成是死不足惜的阉竖后人,他举兵报仇而来,却要被无数人指责?

凭什么连徐州的百姓都要众口一声地责骂曹操是恃强凌弱、入侵自己家园的贼子,却对去年陶谦袭击兖州、劫掠了好几个郡国的恶行视若无睹?

难道他这些年来一心为国,牺牲了同乡、牺牲了族人、牺牲了好友、牺牲了兄弟,在天下人看来,还是不如那些高门显宦出来的废物和野心家?

他父亲被人杀害、尸骨无存,却得不到一点点的同情和怜悯。

他拼死拼活,给兖州带来安宁,却得不到一点点的认可和尊重。

难道宦官后人这个屎盆子,就要一直扣在他曹操头上,一辈子摘不下来,到了他的儿子、孙子,还要背负这样的罪名?

凭什么?

曹操不知道是自己疯了、病了,还是这个世道疯了、病了。

“与其当一个被人轻贱的好人,还不如当一个被人畏惧的恶人,没人给我公道,我就自己讨回公道。”曹操仰头望天,一字一句地说道:“贼老天,是你逼我的!”11

第八十二章 兵不血刃

在步步进逼的死亡威胁下,徐州人开始大规模逃亡,他们放弃了为自家遮风避雨的房屋、放弃了刚刚播种一年希望的田地,放弃了往日里细心呵护的坛坛罐罐,背着所剩不多的口粮、带着步履蹒跚的妻儿老踏上了一条求生之路。

西边和北边是曹贼的地盘,不能去。

南边是难以逾越的滚滚长江,去不得。

唯一的活路,就只剩下了向东走,去琅琊、去青州。

听说青州和琅琊已经是幽州牧刘使君的辖地,徐州人这些年来没少听说他的贤名,或许逃到刘使君那里,就可以保住性命,如果运气足够好,还能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吧。

就这样,数十万徐州人扶老携幼,从生灵涂炭的彭城,到即将生灵涂炭的下邳、东海,向更靠东,更靠海,更接近青州的地方逃去,这一下,琅琊国相阴德可坐不住了,也不再明里暗里表现出不满和对抗的意思,亲自坐着马车前往泰山脚下的东安求见臧霸。

自从去年击败青州军、占领青州全境之后,张飞和太史慈二人在各地分兵驻防,开始丈量土地,清算豪强,组织百姓屯田,做起了早已驾轻就熟的那一套,而臧霸率领自己的部队南返琅琊,卡住了沂水上游的战略要地东安,不但遮蔽了陶谦觊觎青州的野心,还对琅琊南部的开阳、甚至是东海郡郡治所在的郯县虎视眈眈,令阴德一日三惊、夜不能寐。

在这种形势下,阴德自然不会对臧霸有什么好脸色,如今他突然登门拜访,确实让臧霸有些吃惊。

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正儿经的两千石高官,秉着待客之道,臧霸亲自出迎,将阴德引入自己的军营之中,一番客套完毕,阴德才扭扭捏捏地道明来意,臧霸一听,马上就乐了。

“国相的意思是说,要我的部队南下进驻开阳,甚至是缯国城?”臧霸有些好笑地看着阴德,善意地提醒了他一句,“国相两年未曾给我拨军粮钱款,早已恩断义绝,如今我是刘使君麾下校尉,凭什么要去为你驻守城池,抵御外敌?”

缯国是位于琅琊国最西南边的城池,距离曹军主力进攻方向上的兰陵、襄贲乃至郯县,最多只有一百里的距离,依托东边缯山的险阻,确实能够将曹军的锋芒阻挡在琅琊国之外。

但这样做,对他臧霸又有什么好处呢?

被臧霸直截了当地挑明双方关系,阴德老脸通红,“那些都是陶使君的命令,老夫在他手下为官,总要依着吩咐做事,还望臧都尉海涵。”

“哎,免了。”臧霸抬手止住阴德的推脱,“今日不宜叙旧,臧某就在这里明说了,若是我军进驻开阳,依托沂水,应该能保琅琊一国不受兵灾。国相需要做的,也只是组织沂水以西的百姓迁徙过河,然后告知天下,琅琊脱离徐州管辖,纳入刘使君治下。”

“这怎么行?”阴德惊得连坐都坐不稳了,连忙踉踉跄跄地起身,恨不得马上就离开东安。

老夫屈尊前来,为的就是搬些援兵保住琅琊,结果你这个山贼头子比曹操还狠,一张嘴就要吞掉整个琅琊,就不难道不怕胃口太大,把自己撑死吗?

见到阴德满脸的难以置信和惊怒交加,臧霸也不着急,反倒将身子向后一仰,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坐着,慢悠悠地说道:“曹孟德含怒前来,打的就是向陶使君报仇的旗号,琅琊国此时宣布脱离徐州,与陶使君划清界限,才是真正的明智之举。”

“陶谦老儿不是曹孟德的对手,袁术也不行,放眼天下,能让曹孟德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的,就只有刘使君一人。”之前一直沉默着看戏的孙观终于开口了,此人对陶谦素来没有好感,也不怕引得生气,张口闭口都是陶谦老儿,“若不是看在琅琊南部已经聚集起数量众多的流民,担心他们再次遭受不测,老子们才不愿意蹚这摊浑水呢。”

“没错,刘使君还不清楚徐州这边的情况,之前臧某所说,都是自作主张,国相若是拖延下去,万一刘使君下令我军收缩防线,不参与徐州之事,臧某也就无能为力了。”臧霸再次开口,顺便给阴德透露了一条消息,“对了,刘使君与曹孟德乃是至交好友,前年还微服前来琅琊拜访了曹家老太公,以他的性子,若是知道陶使君指使部下杀害了曹家老太公,哼哼”

虽然臧霸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这二人的一唱一和,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足以让阴德惊出一身冷汗。

刘备跟曹操居然是通家之好。

刘备居然曾经来过琅琊,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拜访了曹嵩。

“臧都尉,可否让老夫再考虑考虑,你这提议,实在是,有些大了。”阴德以手扶额,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是自然,仲台,吩咐下去,给国相准备一间上等客房,闲杂人等不得叨扰。”臧霸朗声说道,然后转过头去,与孙观交换眼神,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如果能不费一兵一卒,名正言顺地为刘备谋得琅琊,这份功劳再加上攻占青州,足够让弟兄们官升一级了。

孙观心领神会,马上起身离去,将城中专为往来官员公干入住用的馆舍打扫干净,加派人手驻守巡逻,最后,这家伙还故意在客房桌子上放了一份记载去年青州之战的总结。

都尉以上的将领要识文断字,每逢战斗,事后都要用文字形式记载来龙去脉,经验教训,作为日后的参考,这是刘备给幽州军所有将领下达的死命令。

如今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或许那份作战记录让阴德看清了刘备与陶谦之间悬殊的实力对比,经过一天一夜的思考,阴德终于做出决定脱离陶谦,琅琊全境戒严、进入战争状态。

随后,臧霸命令孙观、尹礼二人率领两千人马护送阴德南下,在开阳、即丘一带布置防线,同时派出人手前往缯国,引导流民东迁。

“宣高啊,老夫已经应允了你的所有要求,接下来就要看你怎么做了,两千人马可是不够。”临行之际,阴德拉着臧霸的双手久久不愿放开,反反复复地嘱咐着。

“国相放心,三日之后,臧某就会率领主力南下。”臧霸和蔼地笑着。

他没有告诉阴德的是,自己手中还有一枚重要的砝码。11

第八十三章 我只要郯县

气温一天天升高,徐州各地的战火也愈燃愈烈。

攻占彭城全境之后,曹操与于禁合兵一处,开始攻打徐州牧陶谦所在的郯县,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被逼入绝境的徐州军民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不少人甚至拆了自己家的房屋,将木料和土石送上城头,帮助官兵守城。

与此同时,陶谦命信使突破重围,奔赴徐州各地,号召各郡太守国相抓住曹军主力集中在郯县的机会,尽力收复失地,打击曹军深入徐州境内的粮草通道。

曹操受限于兵力不足,并且缺乏重型攻城器械,虽然挟哀兵之势,昼夜不息地攻打,但始终无法突破郯县坚固的城防。

激烈的城头攻防战中,曹军众将几乎人人带伤,以骁勇著称的乐进三次登上城头,却无一例外地被守军击退,根本站不住脚,甚至连他本人也伤痕累累,被裹得严严实实地躺在营中。

郯县攻不下,曹仁所在的偏师又传来急报,说是广陵下邳等地的徐州军已经展开反击,并且人数越来越多,曹军军心已经有些涣散。

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不利。

于是,在围攻郯县近二十天后,曹军迅速转向,攻占了虑县、睢陵、夏丘三地,兵锋所到之处,百姓皆尽遭到屠戮、鸡犬不留,往日里人烟稠密的地区,如今变成了尸横遍野的乱葬岗。

“看来老夫不死,曹孟德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了。”郯县虽然已经解围,但曹军在周边地区的bn,还是完完整整地传入陶谦耳中,白发苍苍的徐州牧老泪纵横,几度哭昏过去。

“使君不必惊慌,只要我们坚守郯县,将曹贼的恶行公诸于世,天下有志之士必定会群起而攻之,让他乖乖退回兖州。”见陶谦哭得伤心,曹豹便低声宽慰起来,让他不要难过。

与陶谦不同,曹豹的心情挺好,虽然在野战中nn连败,但在守卫郯县的激战之中,他却表现出了徐州第一大将应有的高昂斗志和指挥才能,将曹军死死挡在城下,声望也水涨船高,正是志得意满之时。

“老夫不是为自己的安危而哭,而是为了数十万无辜惨死的徐州子民啊。”陶谦擦了一把眼泪,痛心疾首地说道:“若不是老夫所托非人,错信了张闿那个贼子,徐州也不至于遭受如此灾厄。”

曹豹撇了撇嘴,心说曹嵩老儿是出了名的有钱,当年为了当个太尉过过瘾,居然一掷万金,把买官的市场价都抬高了,惹得天下人破口大骂,这一次更了不得,据说光是运送财物细软的车辆就雇了一百多辆。

说句不好听的,看着那么多钱,别说张闿这个黄巾贼出身的家伙,就算自己,也难保不见财起意,做出杀人劫财的勾当。

哭了一阵,陶谦也有些累了,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老夫也看清了,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跟他们争斗是争不过的,还是趁早告老还乡回丹阳,免得继续连累百姓为好。”

一听陶谦生出隐退之心,曹豹顿时大急,脑门上的汗都出来了。

曹豹有多少本事,他自己心知肚明,如今能够被陶谦委以重任,统领精锐的丹阳兵,实在也是由于徐州没有什么能打的人物,这才矬子里面拔将军,让他出头了。

因为这层关系,曹豹早就打定了死死抱住陶谦大腿的主意,他家中有个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已经及笄,正准备找个机会,许配给陶谦的长子,进一步加深两家的情谊,进一步帮助曹豹巩固地位呢。

我把嫁妆都准备好了,你现在说不当这个徐州牧,返回丹阳老家去隐居,这是几个意思?

你走了,丹阳兵肯定也要一哄而散了丹阳兵散了,徐州就彻底没有可战之兵,只能任由其他诸侯鱼肉了其他诸侯一来,哪还有我曹豹曹将军的位置?

这不是捣乱吗?

“使君此言差矣!”曹豹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让陶谦留在徐州牧的宝座上,当即好声好气地劝说起来,“使君自镇抚徐州以来,保境安民、百姓富足、各地流民蜂拥而至、自上而下,无不称颂使君之仁义恩德,可谓众望所归,岂能因为恶邻在侧便轻言退隐,抛下数百万民众于水深火热之中?”

“可是”陶谦被这一顿马屁拍得浑身舒坦,之前的悲痛与沮丧也消散了大半,但他还来不及高兴,便又想起了曹操还在徐州大肆烧杀,心中又起了犹豫。

曹豹打断了陶谦的话头,慨然说道:“自古邪不胜正,曹贼以虎狼之师进犯仁义长者,其势必不能久,使君只管安坐城中,静待佳音便是。”

闻得此言,陶谦略有失望,这曹豹慷慨激昂,说得就跟胜券在握一样,可是说来说去,还是要躲在城里当缩头乌龟,任由曹操在徐州肆虐。

什么势不能久,徐州西部的粮食生产全部被战火摧毁了,今年肯定没什么收成,曹操能有多少军粮,打到秋天可不得返回兖州过冬吗?

可是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办法了,只能等,希望曹操不要对徐州造成太大损害。

谁曾想,曹操在徐州南部大肆杀戮一番之后,再次挥师北上,沿途扫平了一些临时拼凑起来的徐州军,绕过重兵把守的下邳城,重新对郯县展开猛攻。

“我就不信,那么多城池都打下来了,区区一个郯县,就是铜墙铁壁?”曹操瞪着血红的双眼,再次发布了全面进攻的命令。

然而,之前休整了一个冬天,体力充沛、士气无比高昂的部队都无法攻破郯县,经过几个月的征战之后,体力也下降了,士卒也倦怠了,攻破郯县、诛杀陶谦的目标,似乎与曹操渐行渐远起来。

傍晚,又是一天的血战落下帷幕,夏侯渊披头散发地来到中军大帐,对曹操汇报起部队的伤亡情况,却得到了一句令他瞠目结舌的、冷冰冰的回复。

“我不要听伤亡人数,我只要陶谦的人头。”11

第八十四章 转向再转向

郯县那边打得热火朝天,而在东北方向七十余里的即丘城,正有数量众多的民夫在拼命挖掘壕沟,设置鹿角,尽量增强己方城池的防御。

再往南十里,一座依托沂水建造的营寨已经拔地而起,寨墙由泥土夯制而成,外层辅以石块,相当坚固,在寨墙外围,同样有一条三丈宽的壕沟环绕。

看着日益完善的各项设施,臧霸的脸上终于露出宽慰的笑容。

“有了这座卡住北上道路的坚固营寨,曹孟德就是再疯狂,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走在宽阔坚实的寨墙上,臧霸语气轻松地说道。

孙观点点头,“多亏有数量众多的流民,我们才有足够的人手来修筑营寨、加固城防,说起来曹孟德还算是帮了我们一把。”

“是啊,你我前两年多次设想过如何攻占琅琊、如何应付陶谦老儿的反击,结果曹孟德一来,琅琊兵不血刃,就落到了我方手中。”臧霸呵呵一笑,随即轻叹一声,“只是可惜了数十万无辜惨死的百姓,也不知道那个人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不会梦到冤魂前来索命。”

“我家老父说过,手上沾了太多血的人,年轻时会有煞气,鬼怪不敢靠近,等到年老体衰,那些冤魂就会缠上去索命,令人痛不欲生。”孙观大咧咧地说道:“等着瞧吧,肯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仗打到这个份上,曹操也是有苦难言,他的军粮已经不足以支撑到秋天,急需攻破几座大城来弥补军需,徐州最富庶的地区是东海郡,东海郡最富庶的地区在沿海一带,而郯县背靠缯山,又位于沂水和沭水之间,牢牢守住通往那个地区的门户,是不得不夺的咽喉要道。

攻下郯县,曹操就推开了宝库的大门;攻不下郯县,曹操就只能徘徊在宝库之外。

曹操不止一次地思索,能不能绕过郯县,去东海郡东部劫掠一番再撤军,但每一次他都被自己否决了想法,留着个钉子在身后,一旦补给线被切断、退路被切断,自己就要埋骨于徐州大地,和那些填满了泗水的尸体做伴了。

“主公,荀军师来了。”一名侍卫前来禀报,打断了曹操的深思,令他精神一振。

片刻之后,荀攸进到帐中,对曹操拱手一礼,神情略显疲惫。

曹操亲热地起身,拉着荀攸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关切地问道:“公达,你怎么来了,南边形势如何?”

近几年来,曹操每逢出征,总要分兵一路给曹仁率领,而曹仁也总是不负重托,屡立奇功。

这一次进攻徐州,曹仁同样担负起了扫荡徐州南部诸郡、阻断陶谦援军的重任,为此曹操特意将荀攸派去辅佐,足见对曹仁的厚望和对荀攸的信赖。

“形势不太对头。”荀攸苦笑一声说道:“徐州人都学乖了,我军走到哪里,哪里就坚壁清野,士卒们来回转战却找不到战机,不断跋涉却得不到给养,士气极为低落。”

曹操默默地听着,一语不发。

“今年开春,朝廷任命了郭贡为豫州刺史,恰好在我军出兵之时,如今郭贡到任已有数月,据说正在厉兵秣马,似乎是对兖州有些企图。”荀攸继续说道。

“郭贡。”曹操皱着眉头,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何许人也?”

“汝南人,与袁公路有旧,还曾与边让边文礼一同游学,乃是故交好友。”荀攸一脸平静,但他说出的话语,却让曹操心中猛地一紧。

曹操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在帐中反复踱步,显得极为焦躁。

在他原本的计划之中,今年是要南下,趁豫州群龙无首的时候占据此地,扩大领土面积、增加战略深度的,只是突然出了父亲曹嵩被杀这么一出,才不管不顾地全军杀向徐州。

如今曹操能够动用的兵力几乎全部进入了徐州境内,只有司马荀彧和寿张令程昱在济阴郡屯田并筹备粮草,手里有千把人的私兵部队。

如果郭贡趁着自己倾巢出动的机会,向兖州发动攻击,那么可想而知的是,之前辛辛苦苦收拢的百姓和流民、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一点家底,就又要荡然无存了。

“公达,以你之见,我军应该如何是好?”曹操思索半晌,终于还是低声问道。

荀攸何等聪明,马上明白曹操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绝不能为了虚无缥缈的徐州财富而丢掉自己的大本营,但他作为一军之主,又是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前来征讨陶谦的,退军两个字,怎么都不能从曹操口中说出来。

他这话看似是在询问自己,其实是在暗示,希望自己提出建议,然后再随声附和,借以保全颜面而已。

不过怎么说呢,谋士本来就是给老大背锅的职业,有些老大不方便说出口的话,肯定是要通过自己这些人来说的。

“依在下愚见,使君应当立即回师以防不测,征讨徐州之事,可以交给子孝将军的偏师去做。”荀攸朗声说道。

“还要打?”曹操皱起眉头,有些狐疑地望向荀攸。

我的主力部队都打不下郯县,你和曹仁带着几千人的偏师能做什么。

想要在徐州当流寇吗?

荀攸微微一笑,“徐州多有富庶之地,东海郡北面的琅琊地域广阔平坦、人口稠密、且与我方泰山郡相邻,只要子孝将军绕过缯山,从西面攻占此地,陶谦必定无力阻拦。等到我军主力养精蓄锐,再从琅琊南下,东海腹地便无险阻,任由使君采撷。”

“此计甚妙!”曹操抚掌大笑,胸中豁然开朗。

兖州与徐州的交界地域主要集中在泰山郡和琅琊国之间,之前曹嵩前去投奔曹操之时,选择的就是这个方向,足见交通便利,是个利于用兵的好地方。

而曹操因为父亲惨死,被怒火迷住了心窍,盯着徐州西部的彭城、下邳、东海一带狂攻猛打,又在郯县和下邳两座坚城之中左右为难,这才造成了今天的情形。

曹操笑了片刻,心中突然冒出一个一问,“公达,你为何之前不说?”

“从琅琊进入徐州,再进入东海郡腹地,路途相对遥远,一旦兖州有变,难以及时回援。”荀攸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只有使君在野战中击溃徐州军主力之后,再用偏师进攻琅琊,才能确保兖州安全。”

“原来如此。”曹操闭上双眼,在脑海中勾勒出烂熟于心的兖州和徐州一带的地图,发现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就按照公达的计划去做吧。”

第八十五章 剧变

或许是为了震慑徐州,避免可能出现的反扑,或许是为了再做一次尝试,曹操在下定退兵决心之后,又组织了一次猛烈进攻。

然而结局还是一样,郯县坚不可摧,曹军无功而返。

为了泄愤,曹操下令全nn向位于十几里外、原本几乎已经被遗忘的襄贲展开攻击,在破城之后再次屠城,荀攸苦劝无果,只得自行南下与曹仁汇合,谋划绕道进攻琅琊之事。

就在一切都按照曹操计划进行的时候,两条消息几乎不分先后地传来,一时间全军震动,曹营众将纷纷面如土色。

第一条消息来自于徐州,说的是琅琊国相阴德向周边诸郡发布檄文,檄文中表达了对曹嵩之死的遗憾,表明琅琊郡礼送曹嵩出境之后便再不知情,如今曹操与陶谦连番激战,为免琅琊遭受池鱼之殃,阴德决定脱离徐州,暂时保持中立。

与这条消息一起来到曹营的,还有臧霸的亲笔信,措辞非常低调客气,但信中内容却让曹操眼角直跳琅琊已经归顺于幽州牧刘备,为避免曹刘两家爆发不必要的纷争,臧霸特意率军一万,进驻琅琊南部重镇即丘。

臧霸的名声,曹操是知道的,他也知道这位前泰山贼首领是刘备手下,并参加了去年攻破青州的战役,如今臧霸再次出现在徐州,那就说明,刘备已经不满足于占据冀州和青州,做一个北方霸主,而是要把手伸向江淮地区了。

不管怎么说,曹操都很清楚,他现在还没有能力对抗刘备,进攻琅琊的计划,基本算是泡汤了。

第二条消息,则是来自于曹操的大本营,兖州。

兴平元年五月,陈留太守张邈、兖州别驾陈宫、从事中郎许汜、王楷等人同谋叛乱,奉迎屯驻东郡的名将吕布为兖州牧,州中世家豪强群起响应,纷纷驱逐或是杀害曹操任命的地方官员,短短半个月时间,兖州境内只剩下东北部的鄄城、范县、东阿三地尚在曹操掌握之中。

听到这个消息,曹操顿时面色煞白,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翻来覆去地阅读着字迹潦草,显然是十万火急之下写成的急报,两行热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沿着面颊流了下来。

“孟卓、孟卓为何也会离我而去?”曹操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在他看来,自己和张邈拥有二三十年过命的交情,就算全天下所有人都不理解自己,张邈都会坚定地站在自己一边。

之前在曹操逃出洛阳被朝廷通缉的时候,是张邈帮助他招兵买马,共同举起义旗在曹操遭遇失败、惶惶然有如丧家之犬的时候,是张邈将他护在身后,帮助他东山再起在曹操寄居于袁绍的威压之下,难以施展拳脚的时候,是张邈帮助他入主兖州,获得了一片真正的根据地。

毫不夸张地说,没有张邈的鼎力相助,就没有他曹操的今天。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张邈在给了自己一切之后,又要背叛友谊、亲手夺走自己的基业呢?

曹操想不通!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夏侯渊掀开军帐门口的帘子,大步走了进来,抱拳说道:“后军人马已经整点完毕,末将这就赶往鄄城。”

“去吧。”曹操擦了一把眼泪,勉强保持着平静说道,但他连忙又叫住转身准备离去的夏侯渊,细心嘱咐起来,“妙才,你性情太过急躁,这次回援事关重大,务必要慢一点、稳一点,若是出了差池,我们就全完了。”

夏侯渊重重点头,再不说话,快步离开大帐。

片刻之后,曹军军营变得喧嚣无比,又过了半晌,喧闹声渐渐远去,曹操知道,夏侯渊已经背负着全军的希望离开了。

“我们也要加紧脚步,绝不能让留守的部队孤军奋战!”曹操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往日里刚强坚定的神情又回到他的脸上。

兖州,范县。

自从陈宫等人合谋背叛曹操、迎吕布为兖州牧的消息传开之后,这几座仅有的尚未倒向吕布一方的城池就变得惶惶不安,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曹操的主力没有及时回援,那么鄄城以东的几座城池也会迅速落入敌人手中。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范县县令靳允坐在案桌前方巍然不动,昏暗的油灯之中,火苗不断跳动,让他映在墙壁上的身影也不停地晃动。

突然,紧闭的门扇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靳允猛地一抬头,却见一个披着斗篷、身材极高的男子缓步进到屋中。

“什么人?”靳允大惊失色,右手悄无声息地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连老夫也认不出来了?”随着低沉的声音,来人缓缓掀起斗篷,将自己的面容暴露在烛火之下。

见到此人,靳允顿时松了一口气,带着哭腔说道:“仲德,你可算是来了。”

这人正是曹操在兖州征辟的当地名士,现任寿张令程昱程仲德。

程昱出身于东阿豪强之家,在兖州声望极高,前刺史刘岱曾经多次征辟都被他拒绝,曹操入主兖州之后与之长谈数日,彼此意气相投,便恳请他出山担任寿张令,程昱欣然接受。

靳允素来对程昱的狠辣果决既钦佩又敬畏,如今程昱亲自前来范县,他就像有了主心骨一般,连忙将对方引至上席。

“坊间传言,说是陈宫亲自带兵前来攻打东阿,又命氾嶷取范县,你听说了没有?”程昱就座之后也不客套,直截了当地问道。

“不光是听说了,氾嶷还派了使者前来,说是下官的家人都落在吕布手中,如果下官不从,便要取了他们的性命。”靳允说着说着便落下泪来。

“执人至亲、逼其背义,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身为孝子岂能容忍?又岂能与其同流合污?”程昱重重一拍案桌,冷声说道:“如今天下大乱,能够平定乱世之人唯有曹公,陈宫背主迎吕,诸县群起响应,看似有所作为,但吕布为人粗暴无礼、反复无常,只是匹夫之勇,陈宫有眼无珠,难以成事,他们勾结在一起,即使人数再多,也注定要失败!”

程昱一顿忽悠,把靳允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也忘记哭了,拉着程昱的衣袖哀声问道:“计将安出,还望程公教我。”11

第八十六章 中流砥柱

“计将安出?”程昱冷笑起来,胸有成竹地说道:“吕布手中精锐唯有数千并州狼骑,此时全部屯驻在濮阳,为他稳定局势,陈宫想要速攻东阿,只能绕过鄄城、范县,从黄河北岸进军,老夫已经派遣五百骑兵赶往仓亭津驻守,陈登便是肋生双翅也渡不了河。”

见程昱语气坚定,靳允也生出了一丝勇气,试探地问道:“那范县这边?”

“老夫本部人马只剩下了百余精锐,已经全部带来范县,你也快点召集人手,我们在氾嶷来的路上截击他。”程昱右手在空中虚虚一握,仿佛握住的不是空气,而是某个人的性命,“杀氾嶷、保范县,此等功绩可比田单。”

数百年前,燕国大将乐毅率五国联军伐齐,连下七十余城,齐国溃败,只剩下即墨一座城池仍在城守田单的带领下顽强抵抗,奋战五年之后,终于尽复失地,复国成功,田单自己也被封为安平君。

如今程昱搬出田单这尊数百年来受人敬仰的人物来跟靳允相提并论,无疑是一种殊荣,靳允在激动之余,心中更是燃起了建功立业的豪情,当即慨然应诺,连夜召集人马,准备按照程昱的计划伏击氾嶷。

然后他就把仍在吕布掌控之下的家人给忘掉了。

第二天半夜时分,前来接管范县的氾嶷部队遭受突袭,千许人马惊慌失措、自相践踏、氾嶷本人也在乱军之中战死,范县之危尚未真正降临,便被程昱一手按下。

紧接着,程昱马不停蹄地赶往仓亭津,在确保渡口防务足以阻挡敌军渡河之后,他来到了二十里外的东阿城。

东阿令枣祗出身于颍川阳翟,自从诸侯讨董之时便投入曹操麾下,袁绍垂涎他的才能,多次派人招揽枣祗均被拒绝,从此愈发得到曹操器重,并在占领眼兖州之后任命其为东阿令,主持屯田事务。

听闻兖州全境倒戈,枣祗并没有表现出不安,而是增派人手在城中巡逻,抓捕散布谣言、蛊惑人心之徒,然后组织东阿军民修葺城防。

当程昱抵达东阿城下之时,映入他眼帘的正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施工场景,城墙在不断加固增高、城外的壕沟、羊马墙也变得焕然一新,即使程昱见多识广,但看见枣祗做事如此井井有条,心中还是暗叹不已。

面对程昱的赞叹,枣祗并没有居功自傲,而是把功劳都归于从事薛悌,认为此人遇事果决、忠贞干练,乃是不可多得的优秀人才,应当委以重任。

程昱之前没怎么见过薛悌,只是听说东郡有这么个年轻人,刚刚加冠不久便被曹操征辟为从事,如今听得枣祗对其如此推崇,便将薛悌请来一叙,三人对坐,把如今己方面对的不利局面逐一分析,并得出共识:

东阿位于鄄城和范县以东,防守压力较轻,并且拥有大量归降的青州黄巾士卒作为屯田主力,如今形势危急,应当再次集结这些拥有丰富战斗经验的老卒,前去增援最前方的鄄城、并牢牢扼守住周边黄河渡口。

“东阿有你二人,胜过千军万马。”程昱看着枣祗和薛悌,心中稍稍宽慰,又嘱咐了几句便起身离去。

既然东阿、范县两地已经稳定下来,那他程昱接下来要做的,就只剩下返回鄄城,与荀彧一起守住己方最为紧要、也是最有可能遭遇敌方猛攻的要地。

“孝威,集结兵员前来增援的事,老夫就交给你了,十日之内,务必要有一万兵卒抵达鄄城。”临别之际,程昱拉着薛悌的手,对他再次嘱咐道。

“程公尽管放心。”薛悌郑重答道。

“足下之才,可为两千石。”程昱深深望了薛悌几眼,语重心长地说道,然后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然而程昱不知道的是,就在一百多里外,鄄城,已经遇到了开战以来最为紧急的情况。

豫州刺史郭贡被陈宫游说,率领两万大军从梁国进入兖州,沿途经过定陶、句阳,渡过濮水,在鄄城以南五里扎下营寨,摆出不日便要大举进攻的架势,由于曹操此次东征带走了绝大部分兵力,鄄城之中只有两千守军,见敌众我寡,且寡众悬殊,城中军民无不心生畏惧。

第二日清晨,郭贡派人来到城下,将一封书信用羽箭射上城头,约荀彧出城一叙。

将这封信读了几遍,荀彧陷入深思,最终决定前往郭贡军中与之会面,听得此言,其余众惊失色,连忙出言劝阻。

“如今曹公领军在外,文若你就是兖州的屏障,岂能置大局而不顾,轻身前去贼人军中?”众人之中,陈群表现得尤为激烈,坚决反对荀彧出城。

现在形势非常明了,除了曹操之外,以吕布、陈宫为首的敌方势力最为忌惮的,就是足智多谋、深孚众望的荀彧。

在他们看来,郭贡之所以请求与荀彧会面,就是想将他诱杀,从而扫平兖州境内最后一块拦路石,敌人的意图这么明显了,荀彧又怎能前去送人头?

“城中兵力连站满四面城墙都不够,我若闭门不出,鄄城就能安然无恙?”看着众人忧虑的面容,荀彧却神色轻松地笑了起来。

“没打怎么知道守不住?”有声说道。

荀彧摇了摇头,朗声说道:“郭贡本是京官,后来被董卓裹挟至长安,如今就任豫州刺史只有数月,与张邈陈宫等人素无往来,如今他来得急,肯定没有长远计划,这是我们唯一可以利用的机会。”

听了荀彧的分析,少许人露出一丝明悟,但绝大多数人还是一脸茫然。

“趁郭贡尚未拿定主意前去游说,就算不能化敌为友,让豫州军为我所用,也能让他保持中立,减少我军压力反之,如果我们表现出轻视和怀疑,郭贡或许会恼羞成怒,不打也要打了。”荀彧继续说道,然后起身整理衣冠,“备车,且看我如何不费一兵一卒,退去这路人马。”

于是,在数万城中百姓和数万城外豫州军的目光注视下,荀彧走出州府,登上马车,一路出城驶往郭贡军中。

郭贡见荀彧应邀前来,当即设下酒宴相待,宴席上荀彧谈笑风生,显得毫无惧意,郭贡见状,认为他必定留有后手,鄄城难以攻打,由是心生退意。

一番欢饮之后,荀彧告辞而去,第二日,豫州军拔营南下,这场鄄城之危就像烈日炙烤下的冰雪,消失得无影无踪。

“诸位放心,有我荀文若在,兖州必不为贼人所有。”在满城军民的欢呼声中,荀彧站上城头,大声宣布道。11

第八十七章 失算不失算

虽然阴德还没有公开宣布举郡加入幽州牧刘备麾下,但小道消息已经被传播得世人皆知,甚至有流言传出,说曹操始终没有攻打琅琊、火速撤离徐州也是因为刘备从中斡旋,一时之间,徐州各地再次掀起一股迁徙浪潮,民众纷纷带着家眷和财物,向琅琊方向走去。

传说刘使君爱民如子,以往逃难到他治下的百姓都过上了好日子,去到他那里,怎么也比留在徐州的好。

就算真实的情况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美好,至少不用担心曹贼再次前来烧杀劫掠,这也算是极大的收获不是?

“使君,我们是否要派兵驻守各处要道,阻止民众离开?”

由于流民数量太多,东海国相刘馗有些坐不住了,急匆匆地跑到郯县去见陶谦,希望他出面,让民众继续留在徐州境内。

人是最宝贵的资源,有了足够的人口,才能耕种土地、缴纳税款、补充军力,从事各种行业。

之前曹操在徐州屠了几座城,杀了几十万人,已经对徐州各地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如今剩下的百姓也纷纷离开家乡,如果任由人口这样下降,只怕来年的田地都没有足够的劳力耕种,大家都要饿肚子了。

出乎意料的是,陶谦并没有因为人口流矢而心焦,反倒是有些释然地笑了笑,摇着头说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都想活得好点,由他们去吧。”

“使君”刘馗刚要说话,却被陶谦抬手止住。

“老夫来到徐州已有六年,刚开始几年,任用贤能、驱逐黄巾、恢复生产,也算是做了一些事情,可如今世道变了,徐州需要强者入主,才能保得平安。”陶谦语气低沉,满是掩藏不住的疲惫,“老夫准备退位让贤,请刘幽州兼领徐州。”

刘馗心中大骇,慌忙劝阻起来。

作为一郡太守,他对于天下名人、各方势力都比平常人要了解得多,这些年来,刘备把河北幽燕之地的世家豪强清扫一空,杀人无数,恶名几乎传遍了整个大汉王朝的士人阶层,那些出身于世家大族的士人无不对其恨之入骨,恨不得老天开眼,一道雷劈死这个颠覆纲常的叛逆。

另一方面,在幽州商会的四处鼓吹和中下层士人的鼓吹之下,出身相对低贱的人们却对刘备顶礼膜拜,认为他具有高祖皇帝的风范,也必将终结乱世,将大汉王朝重新带回正轨,还天下人一个朗朗乾坤。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高祖皇帝究竟是什么风范,但能够创下四百年汉家基业,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就是了。

但是,这种话也只能哄一哄泥腿子,像刘馗这样身体里同样流淌着高祖皇帝血液的上等人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他能看到的是,在刘备掌控的地区,大量出身低下的年轻人正通过识字,求学入仕,迅速改变着等级分明的旧秩序,如果徐州落入刘备的手中,他这样擅长清谈、对政务无为而治的官僚只有一个下场扫进簸箕,倒进渠沟。

所以,不管陶谦是临时起意还是真心实意,都必须尽量劝阻。

刘馗打定了主意,但也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是又谈了一阵秋收的计划之后便告辞离去,回到住所之后,他才铺纸研墨,准备给其他郡守、以及几大世家的家主写信。

“徐州可以更换州牧,但绝对不能落在刘备手中。”沉思片刻之后,刘馗终于想好主旨,提笔写下第一封信件。

这封信,是给徐州第一世家,下邳陈家的。

“这臧宣高还真是个人才,居然借兖徐两州相争之际,硬生生夺了琅琊这一块肥肉。”

徐州方向的战报仍然像雪片一般飞往蓟城,但刘备和卢植最为看重的,还是半个月前臧霸派人送回的信件,以及信中所写,琅琊易主的消息。

琅琊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不但地域广阔、人口众多,还是青州与徐州之间的必经之地,刘备得到琅琊之后,徐州的门户就对他彻底敞开了,张飞和太史慈的两支部队随时可以从泰山以东长驱南下,进入徐州最为富庶的地区。

并且,之前刘备花费了很多心血,在徐州建立的落脚点朐县,也不再处于孤立无援的局面,而是真正可以承担起可靠的后方、交通便利的后勤基地这项重任。

这也意味着,只要刘备愿意,就能够轻松拿下徐州,平定天下的路线也不用局限于从北向南,而是可以以徐州作为出发点,绕过黄河天险,在中原地带尽情施展兵力了。

为此,卢植老先生心情大好,每天都要多喝几杯桂花酒,兴致上来了还要拔剑高歌,整个人都像是年轻了几十岁,回到了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

刘备当然知道自己老师为什么如此兴奋,卢植已经五十五岁了,在这个人命如风中烛火,不知何时就会悄然熄灭的时代,谁都无法确定他还能活几年,如今刘备势力如日中天,几乎无人能与之相抗,又得到了进入中原的坚实踏脚石,卢植应该是觉得,在他有生之年,还是可以看到天下重新归于一统的。

对于这位一生为国尽忠的老人来说,怕是再没有什么更令他高兴的事情了吧。

“玄德,这一次你可失算了。”看了一阵情报,卢植长叹一声,对刘备说道:“云长那边本来准备南下攻占魏郡,你却偏偏说吕奉先会与袁本初内斗,要占那渔人之利,可是现在看看,吕奉先南下兖州,袁本初也得到了一年时间的喘息之机。”

刘备老脸一红,心想着谁能知道世界线都被颠覆成这样了,很多事情还是照着原本的历史走,像是曹嵩被杀、曹操伐徐州、吕布背刺兖州这些,按理说都是可以避免的,可就是发生了,谁能预料得到?

但这些话又不能跟卢植说,于是刘备咳嗽一声说道:“先生想想看,其实这样一来,我方平定中原就更容易了,也不能说是失算。”11

第八十八章 分析

卢植人老成精,又跟刘备朝夕相处了十年,早已把这个弟子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对刘备所说的“更加容易”也心知肚明是什么意思。

之前吕布在张扬那里混不下去,带着恢复了些许元气的并州狼骑东出太行,去袁绍所在的邺城当了一员客将,其中并非没有窥探袁绍虚实,借机鹊巢鸠占的心思。

刘备之所以选择冷眼旁观,也是因为他知道吕布这个人薄情寡义、反复无常,如果关羽在袁吕两家刚刚结盟的蜜月期就大动干戈,在幽州军的巨大威胁之下,这两家很可能会抛弃各自的小心思,更加紧密地抱团取暖,到那时候,或许关羽需要面对的就是骁勇善战的并州狼骑和被逼入绝境的袁绍集团,反而不利。

所以,还不如暂时给他们营造出一个和平的假象,让贪得无厌的吕布和把对方当作棋子的袁绍发生摩擦,最好是让他们内斗起来、落得两败俱伤,然后再寻找机会一举荡平。

如今吕布南下兖州,在张邈陈宫等人的协助下占据了绝大部分兖州领土,他与曹操之间,势必会爆发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此战无论谁赢谁输,都不可能在一两年时间内结束。在刘备和幽州集团高速扩张的势头下,这就意味着,曹操已经很难实现当初横跨豫兖两州,凭借中原之地来对抗其他诸侯的战略目标了。

收拾三四个弱小且相互有矛盾的敌人,怎么也比对付一个强大的敌人要轻松。

这也就是刘备仍然信心满满的原因。

“玄德,依你看来,兖州之战最终的胜者会是哪一方?”卢植放下情报,随手端起茶杯嘬饮一口,徐徐问道。

“吕布必败。”刘备不假思索地答道。

“哦?”卢植浓眉一挑,饶有兴趣地望着刘备,如今整个兖州士人集团都已经倒戈,曹操一方仅仅占有兖州东北部的三座城池,形势可以说是极度不利,为何刘备还对他这么有信心呢?

刘备笑道:“曹孟德虽然错误估计了人心,并且因怒兴兵,带走了兖州绝大部分军力去攻打徐州,但这一举动误打误撞,反倒是救了他的性命。先生请看,吕布进驻兖州之后,首先做的事情不是趁势东进,切断曹军回援路线,而是缩进濮阳征募士卒,任由曹孟德返回兖州陈宫虽然巧舌如簧,让兖州个郡国全部倒向吕布,但真到了战场上,他连区区一个仓亭津都拿不下来,这说明了什么。”

“吕布兵力严重不足,需要时间来积蓄实力。”卢植眼前一亮,大声说道。

“正是如此。”刘备点点头,继续着自己的分析,“自从吕布出逃长安,一直颠沛流离,先投张扬、后投袁绍,兵力和物资不足是可想而知的。学生坐在千里之外,都能通过这些端倪看出来,曹孟德近在咫尺,又是知兵之人,肯定也会抓住这个机会站稳脚跟。”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刘备并没有指明,那就是在兵员素质和兵力来源上,双方也有较大的差距。

吕布麾下的并州狼骑是天下最顶尖的骑兵部队,从将领到士卒,绝大多数都来自于并州北部,他们武艺n、骑术精湛、作战剽悍勇烈,战斗力凌驾于目前曹军任何一支部队。

正由于并州狼骑的兵员素质太高,在颠沛流离的几年时间里,吕布几乎没有办法补充这支部队的数量,骑兵最重配合,新征召的士卒完全跟不上老兵的战斗节奏,非但无法提升战力,反倒会把整支部队弄得乱七糟,所以在两年的尝试之后,吕布最终还是放弃了扩编狼骑的想法,转而组建步兵部队。

但是,步兵又是对装备和训练要求很高的兵种,吕布穷得都快当裤子了,又没有属于自己的温故根据地,哪有钱来添置装备,所以他新组建起来的步兵部队也就是杂牌军,战斗力更是连狼骑的边儿都摸不到,根本做不到步骑协同。

反观曹操这边,虽说顶尖部队的战力比不上并州狼骑,骑兵数量也少,但经过对青州黄巾、黑山贼、匈奴人、袁术和陶谦的数次战争,包括曹操自己在内的将领们已经知道怎样去打仗,怎样才能打胜仗,整支军队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也有了很大的提高,是很有韧性的军队。

除了现役的部队之外,曹操最大的优势就是保住了兖州东北部的屯田基地,还有数十万归降的青州黄巾、数万解甲归田的黄巾军战士,这些人虽然跟正规军比不了,但比起吕布陈宫等人可以通过征募普通百姓和流民得来的部队,又要强上不少。

“战争前期,吕布会凭借强悍的核心部队占到优势,但只要不能速战速决,狼骑部队在不断的战损之下实力下降,战局就会一点一点地逆转,直到曹孟德获胜。”通过预测这场战争的走向,刘备最终下了结论。

毕竟狼骑将士死一个就少一个,这是不可逆转的。

新兵会成长为老兵,弱者会进步成强者。

但死人绝不会重生。

“归根结底,还是吕布那些人不肯下功夫钻研步兵战法,否则有这两年时间,怎么也能组建一支像模像样的步军了。”卢植叹息起来。

“都是他自己作的。”刘备冷笑道:“先杀丁原、后杀董卓,即使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董卓更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恶贼,但食人之禄、还要利用他人的信赖和器重来反咬一口,这种恶狼谁敢真心相待?”

吕布固然骁勇无敌,并州狼骑更是令所有人垂涎,但是,从王允到张扬,再到袁绍,这些人都是在利用吕布的同时,也对他严加防范,甚至通过克扣军资军粮的手段n其扩编军力、有意无意地赶他离开,难道说这些人都有眼无珠,看不出谁是能打的?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吕布做的事情太不地道,让这些人都担心自己会落到丁原和董卓一样的下场吧。

人在世上活一遭,总是要讲道义的。11

第八十九章 鏖战

吕布的外强中干不但被远在千里之外的刘备看得清清楚楚,同时也落在曹操眼中,得知吕布没有在地势险要的东平一带布防,而是龟缩进濮阳城,曹操心中大定,没有选择火速回援,而是率军在泰山、鲁国两郡来了次武装游行,有效地震慑地当地官员和豪强,使得两郡重归自己麾下,然后才在东阿、范县等地进行巡视。

这一路上,曹操不止一次听说了荀彧孤身说退强敌、程昱巧计保全两城的轶事,他在感慨之余,心中无比庆幸自己选择了这两位大才驻守后方,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见到程昱的那一刻,曹操终于忍耐不住激动的心情,握住对方双手连声道谢,说是如果没有程昱尽心尽力,自己将无家可归,并表奏程昱为东平国相,驻守范县。

随后在程昱的推荐之下,曹操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任命年仅二十二岁的薛悌为泰山太守,消息传出之后,全军震惊,但有些聪明人已经从这两次人事任命,看出了曹操的转变。

曹操这是在努力培养亲附于自己的兖州人班底,同时也是向那些游移不定,尚未决定要倒向吕布或是自己的世家豪强示好。

对于立下首功的荀彧,曹操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褒奖之语、也没有加官进爵这种举动,两人相见之后,只是微笑着对视几眼,便已心照不宣,商议起了nn的计划。

经过十余日的修整,曹操将后方全权托付给荀彧,自己亲率全军昼夜疾行,在张邈陈宫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已抵达濮阳城下,准备与吕布决战。

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曹操,吕布并没有选择固守城池,而是带着并州狼骑出城迎战,曹操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支人数明显占优,并且气势如虹的得胜之师,在面对吕布的第一场战斗之中,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惨败。

在吕布军大将高顺、成廉等人的狂猛攻势下,曹操军右翼的青州兵军阵迅速被打穿,阵型完全崩溃,并州狼骑在战场上纵横驰奔、往来纵横,曹营众将犹如没头的苍蝇一般,带着本部人马疯狂逃窜,就连曹操都在惊慌之中坠马,掉进火里烧伤了左手,若不是司马楼异将他搀扶上马共同逃走,只怕性命不保。

诸将逃回营中却不见曹操,互相询问也没人知道曹操的下落,顿时吓得魂不守舍,直到曹操披头散发满身灰烬地返回营中才勉强稳定军心,为了重振士气,曹操不得不带伤劳军,又下令固守营寨,加紧修造攻城器具,筹备攻城。

作为吕布的核心部队,并州狼骑在野战中骁勇无敌,但骑兵又不能用于直接的攻坚和守城战,对于固守营寨不出的曹军无能为力,幸好陈宫及时带领数千名士卒沿着黄河北岸赶回濮阳,吕布便下令在城外设置数座壁垒,作为濮阳城的屏障,准备与曹操展开长期对峙。

然而,曹操一贯的冒险精神又在脑海中占据了上风,他趁着吕布军在城外的营寨尚未完全竣工,选择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进行奇袭,他亲率本部精锐攻破城西大营,与此同时,都尉于禁另率一军击破了城南两座营寨。

夜袭得手,曹操大喜过望,准备见好就收,然而这个时候,天亮了,吕布也带着他的狼骑出现在了战场上,并且分为三路,对曹军展开包抄。

陷入绝境的曹军拼死抵抗,夏侯渊、曹仁等人更是发誓洗刷耻辱,怀着必死的决心迎上了吕布,双方从清晨打到中午,夏侯惇、夏侯渊、于禁、乐进等人先后被吕布击退,甚至于禁乐进二人合战吕布都无法取胜,曹军阵脚渐渐散乱。

危急时刻,曹操在军中招募陷阵死士,刚刚从张邈那里转投而来的军司马典韦当先应募,带领数十名勇士来到前军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

然后,典韦手持一对沉重的铁戟,迎上了杀红眼的吕布。

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虽然武艺不及对手,但典韦膂力极为惊人,并且身披两层铁甲,抱着以命换命的心态,居然遏止住了吕布继续碾压曹营众将的势头。

“古之恶来也不过如此。”看着犹如山峦一般,坚定地矗立在己方阵型前沿的典韦,曹操不禁热泪盈眶。

受典韦等人的鼓舞,曹军再次爆发出顽强的斗志,并州狼骑冲杀了半天时间,战马均已力竭,终于选择撤退,两军第二次交锋,最终以平手告终。

虽说面对的只是激战了半天,人力马力都不在巅峰的吕布,但能够在单对单的战斗中抗衡这个碾压了曹军阵营中所有将领的家伙,也足够让典韦声名大噪。

战后,典韦升为都尉,被曹操安排在自己身边担任护卫,军中将士还为他编了句顺口溜,说是“帐下壮士有典君,提一双戟十斤。”

兖州这边的战况很快就通过各种渠道传送至蓟城,众人在感慨天下壮士之余惊奇地发现,战局走势居然完全符合刘备之前的预测,不由得越发钦佩。

被众人钦佩的那个男人,心情则是轻松又愉悦。

“先生看看这个。”刘备笑嘻嘻地将一份情报递给卢植,“将自己麾下壮士比作古之恶来,孟德难道想当商纣王不成?”

卢植接过情报之后看了两眼,便不屑地将其扔在桌子上,冷声说道:“曹孟德在徐州屠戮了数十万大汉子民,罪恶比起桀纣也毫不逊色,如今又弄出什么古之恶来的名堂,他这是破罐破摔了?”

“先生不是我说,史记里面商纣王的恶行,怎么跟夏桀的一模一样,而且从尚书到当今,记载越新,罪行就变得越多,这也太假了吧?”刘备没有顺着卢植的话头说下去,而是把话题歪到商纣王身上,开始探讨起学术研究。

“那你觉得呢?”卢植反问道。

“有些是确有其事,有些是后人杜撰,有些虽然事情是那么个事情,但未必是罪行。”刘备稍一思索便开口说道:“孔夫子笔削春秋,不合心意的记载就全删了,圣人都这样做学问,他的徒子徒孙自然有样学样,给胜利者涂脂抹粉,给失败者抹黑。”

“明白就好。”卢植长笑起身,“为了在后世留个好名声,玄德你可要多加努力了。”

第九十章 所谓罪状

或许是对刘备的话有所触动,卢植老先生在当晚家宴的时候,又提起了商纣王的话题,听得众人好生稀奇。

诸葛亮读了一整天书,又做了一天笔记,正是满腹疑惑,此时又听到师公抛出一个自己尚未涉猎的话题,当时便开口询问起来。

“先生说纣王的恶行大多数都是无稽之谈,不知道有什么依据?”诸葛亮盯着刘备,一脸认真地问道。

周人是一个擅长自我包装、自我美化的民族,自从击败殷商夺了天下,他们便发动宣传机器,大肆宣扬殷商末代君王帝辛也就是纣王的罪恶,借以树立己方的正义性、成为统治阶级的必然性。

在华夏文明激烈碰撞、基本成型的春秋战国时代,百家并起争鸣,展开了一场绵延数百年的思想战争,在这场战争中,无数优秀人才走上前台,向天下宣扬自己的思想,从而也产生了许多经典辩论。

好巧不巧的是,那个时代的人们聊天的时候喜欢举例子,还最喜欢举历史名人的例子,可偏偏之前的时代并没有太多名人,于是少数典型就被他们用烂了。

说到好人圣君就是尧舜禹汤,说到坏人就是桀纣盗跖,再加上商朝是上一个王朝、纣王是上一个亡国之君,所以就当仁不让地成为了罪恶的聚集体。

诸葛亮挺多,阅历却受限于年龄,对于很多历史人物的了解还停留在书本上和别人的灌输,产生这样的疑问,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当然有依据了。”刘备答道:“关于纣王的记载,最早出现在尚书之中,其中真正算得上罪状的,不过是酗酒一项,至于当今流传的什么酒池肉林、炮烙之刑,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是假的。”

这时候大家都已经吃完饭了,张宁等人难得地没有早早离开,而是充满好奇地围坐在不远处,刘备见状,便向半截铁塔询问道:“弟妹,你是屠户家里出来的,我就问问你,什么人才会把大块的生肉挂在树上弄一片林子,随走随吃。”

“傻子!”半截铁塔想都没想就大声回答,然后呵呵傻笑起来,对众人解释道:“卖肉的都知道,天不亮就得杀猪分肉,摆在案桌上卖到傍晚,肉也就不新鲜了,剩下的就得自己家赶紧吃掉,要不然就得发臭生蛆。”

“那聪明人应该怎么做?”糜贞是大户人家出身,没怎么经历过这种事情,当即好奇的问道。

“想吃什么牲畜就赶着一起走啊,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宰杀,挂在树上不等人吃,就先把苍蝇喂饱了。”说起苍蝇,半截铁塔咧了咧嘴,“在一片树林子里面都挂上肉,估计那苍蝇聚在一起能把天都遮住。”

几个女人听了这话,又在脑海里稍微一想象,顿时觉得胸闷想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至于酒池,呵呵。”刘备笑着对诸葛亮说道:“你还没怎么喝过酒,在为师发明蒸馏设备,弄出了烈酒之前,人们喝的可都是味道寡淡、还有不少渣滓的酒。”

作为资深酒鬼,年轻时喝酒动不动就以“斗”为计量单位的卢植,在这方面是最有发言权的,老先生轻咳一声,回忆起过往的那些所谓的“美酒”。

“当年的酒水又淡又浊、与其说是酒,还不如说是有酒味的米汤,不等把人喝醉就先喝饱了,着实过不了瘾,而且不耐久放,很容易就变酸发馊了,也容易招苍蝇。”

被具有生活经验的人已解释,诸葛亮马上就明白了,就算商纣王真是个残暴的人,也绝对不会弄个能熏死人的臭肉林子、再弄一池子馊米汤来造福苍蝇蛆虫、恶心自己。

这玩意想一想就知道,不是正常人能够接受的事物。

除非纣王本身就是个苍蝇成精了。

“那其他罪状呢?”诸葛亮用力摇了摇头,把酒池肉林那种猎奇恐怖的场景甩出脑海,继续问道。

刘备看看卢植,老先生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便轻咳一声说道:“尚书中有一篇牧誓,说的是武王伐纣之时,在牧野召集联军所作,其中纣王的罪状有这么几项”

然后除了刘备,所有人都惊呆了。

在那篇经典的战斗檄文中,纣王的罪状包括不任用殷商王族和其他贵族、重用四方投奔而来的出身低贱之人,任命其为大夫卿士、宣称人自有命在天,拒绝大肆祭祀先祖和鬼神。

“就这么几句,下面没了。”卢植语气有些沉闷,端起酒杯自酌自饮起来。

诸葛亮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颤声说道:“这不是先生正在做的事吗?”

自家老师居然是桀纣一样的人物!

可是对于任何人来说,只要眼没瞎、心没瞎,他就应该看到、知道,在刘备的领土之上,所有人都过上了什么样的生活。

这是什么道理?

“你们记住一点就行,以往的书籍都是极少数掌握了文字的贵族书写的,他们站在自己的位置、出于自己的利益,又压根没有生活经验,说出多么愚蠢的话、写出怎样匪夷所思的文字都不足为奇。”刘备丝毫不在意什么桀纣的说法,而是充满自信地说道:“但是,有了先生创立的幽州书院,有了遍布各地的学堂书馆,寻常人也能识文断字,也能出人头地,也能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们的好日子也就一去不复返了。”

女人们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饭厅内只剩下刘备、卢植和诸葛亮三人。

而刘备慷慨激昂的声音还在不停响起。

“为师最骄傲的事情不在于白手起家,创下这么大的基业,也不在于击败了多少强敌,真正值得为师骄傲的,是让近千万民众摆脱了无尽贫穷和饥饿,摆脱了匍匐于泥土中,忍受他人轻贱的命运。”

“只要我们做好自己应做的事情,是非曲直,自然会有后人做出公正的评价,再说了,你师公创立幽州书院、又主持开设了遍布各地的学堂和书馆,为的不就是以后打嘴仗有足够的人手吗。”

卢植无奈地笑了笑,“怎么又绕到老夫头上了?”11

第九十一章 卢植的担忧

“既然先生有如此宏大的计划,为何不在前几年,或是现在就做呢?”诸葛亮有些诧异地问道。

“因为实在是抽不出人手和时间啊。”刘备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除了学艺不精、还在书院中努力的之外,幽州年满二十岁的人已经全部撒在我方领土上了,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就连为师自己都已经断更好几个月了,书局和印刷坊过来求了好几次,可我就是挤不出时间。”

刘备说的是自己之前写的一本,杂糅了话本、演义和后世的武侠元素,书中充斥着各种恶俗桥段,但放在这个精神食粮匮乏的时代就是无比的珍馐美味,每出一部都会受到数以万计的读者追捧,如今他断更半年,隔三岔五就有疯狂的读者和听众围在州府门口情愿,要求刘使君继续书写他们心中的传奇。

这件事卢植和诸葛亮都知道,老先生还曾经半开玩笑地建议刘备让蔡邕接手来续写,但蔡邕老先生是个正派人,节操值的下限都比刘备的上限要高不少,虽然文采远胜,但写出来的剧情连老先生自己都觉得寡淡无味,最终还是放弃了。

听到刘备如此解释,诸葛亮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就算人手在紧张,十来个人总是能挤得出来的吧,编写这种宣传的东西又不是什么高深的事情。”

“没意思,我方领土不需要,地方领土没必要。”刘备摆了摆手,“你要牢牢记住一点,相比起跳出来跟我们做对的敌人来说,那些将自己的心思藏在深处、甚至会表现出一定程度善意的敌人更可怕,为师现在在做的,就是尽量让这些人跳出来,然后按死。”

诸葛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另一边的卢植老先生却是目光一凛,暗中叹息起来。

与儒家信奉的中庸、仁恕、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同,刘备做事向来激进,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极端和偏激,尤其是在对待旧有的秩序这方面,他几乎就是一个颠覆者、破坏者。

对于其他有意争夺天下霸权的诸侯,比如袁氏兄弟、刘表、曹操等人来说,世家豪强是最好的助力,他们拥有雄厚的财力和人力,掌握着绝大多数生产资料,可以帮助任何一位主公迅速积蓄实力,在角逐中占得先机。

而且与世家豪强结盟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稳定,不论是在争夺天下的过程中,还是在问鼎中原之后,只要在上层进行利益分配,达成一个大家都差不多能接受的默契,新王朝的架构就顺理成章地建设起来了。

但刘备不一样,他从一开始就要颠覆这个层级分明的游戏规则,从辽东到幽州,再到冀州、青州,无数世家豪强被连根拔起,侥幸逃过一难的也失去了土地和人口,除了金钱之外,再没有威胁到官府统治的能力。

同时,刘备对水利、道路这些耗费巨大人力物力、建造工期长、见效时间久的设施表现出极度的狂热,卢植甚至一度认为,自己这个得意弟子是秦始皇的门生。

其实这也怪不得刘备,毕竟他是从有着“基建狂魔”称号的泱泱大国穿越而来,见识了华夏民族五千年开拓蛮荒的历史,无数天堑变通途、荒山变良田的壮举,血液中流淌着人定胜天的基因。

坦率地说,每当看着广袤无垠的农田、笔直宽阔的道路、碧波荡漾的渠道,整齐划一的房屋,刘备心中总是会泛起由衷的喜悦,这种喜悦,甚至超过雄壮的军队、伟大的胜利能够带给他的。

“玄德,你真是要走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啊。”卢植感慨地说道。

以往那些争夺天下的,都是奉行先破坏再建设的原则,尽快消灭敌人,等到天下一统再休养生息、恢复生产。

如今刘备明明拥有了决定性的力量,只要他愿意,甚至可以爆出超过二十万人的军队,最多花上十年时间,就能够扫平天下。

但刘备偏偏不这样做,他宁愿把宝贵的人力和物力用于领土开发,谁都知道建设一块土地要比占有一块土地困难得多,想要进行开发,更是要消耗五倍甚至是十倍的力量,这种做法从某种角度来说极为稳妥,并且后劲十足,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太过于迟缓了。

见到卢植的表情有些严肃,刘备便拍了拍诸葛亮的肩膀,让他回屋去,自己则是陪着老先生缓步来到书房,关门讨论起来。

“我们以往的战略就是每占领一块土地就尽量恢复生产,这不是先生也认可的吗?”刘备有些不解地问道。

卢植摇摇头,“老夫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从周室衰微,诸侯群起争霸以来,天下征战不休,原本的周人被分成秦人、赵人、齐人等等,时间久了,他们便不再把别国人视为同源同宗的兄弟。虽然秦王奋六世之余烈横扫天下,但六国人民从不认同自己是秦朝的一部分,纷纷起兵反抗,即便是高祖皇帝和文皇帝那样的人物也不得不花费几代人、百余年时间才让天下重新认可了汉人这个身份。”

这么一说,刘备就全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是说,担心天下分崩离析太久,人们就习惯了n和充满纷争的局面,以后不好捏合起来,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卢植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先汉时期出了几位体恤爱民的明君,百姓无不感念他们的恩德,可是到了王莽乱政的时候,该亡的还是亡了,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不管统治者之前做得多好,只要出上几个昏君,让一两代人活不下去,就没人愿意再跟着他们走下去。”刘备答道。

“这几十年时间,我朝也是一样啊。”卢植脸上满是遗憾,似乎不愿回首那段灰暗的岁月。

短命皇帝一个接一个,外戚死了一家接一家,天灾一桩接一桩,民众n一起连一起。

再算上桓帝和灵帝被全天下人唾骂的两个奇葩皇帝,往日里荣光无限的大汉王朝,已经透支了民众对它的期望和耐心。

如果拖得久了、人心彻底散了,刘备又要花费多少时间、付出多少代价才能重新将人心聚起来?

这是卢植最为担心的事情。11

第九十二章 曹操的痛苦

卢植担心的事情固然有他的道理,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长期割据会产生分离主义,用欧罗巴举例,一块面积和华夏差不多大的土地上,由于没有出现过长期稳固的大帝国,使得各地区分离主义盛行,到刘备穿越之前,已经存在着六十个民族、四十四个国家、三十多种官方语音,各种矛盾层出不穷,严重消耗了每一个国家的实力。

但刘备并不担心这个,自从秦王扫,四海归一,书同文、车同轨以来,华夏就在事实上成为了一个整体,再加上汉朝这个延续了四百年的长寿王朝的存在,任何时候,统一都是人心所向的政治正确。

真正让刘备决定做出现在这样战略规划的,是他穿越前百年间发生的一系列变动,由于敌人太不争气,某个充满理想、充满蓬勃朝气的新nn在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情况下,迅速成为了正朔,也正是由于胜利得过快,没有足够的后备人才,新建立的国家从上至下,不可避免地充斥着旧贵族、投机者和潜伏下来的敌人。

十几年后,在狡猾而又充满了耐心的敌人面前,骄傲如雄狮、强大如神祇一般的君王轰然倒下,新生的国家也摇摇欲坠,几乎再度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样的事,刘备不希望发生在自己和自己将要建立的国家身上。

他宁可不要速成的帝国王朝,也要培养出能够继承自己理想的班底,为此花费再多时间也在所不惜。

那些成长于相对公平正义的环境之下的新一代,怎么说也要比旧时代培养出的贵族要好吧。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秋天就到了。

可是这个秋天对于中原一带的人们来说,却是充满了苦涩。

在曹操和吕布的连番激战中,兖州各地大多遭受了波及,民众流离失所,大片土地荒废成了杂草从,经过三个多月的鏖战,双方都失去了继续交战下去的勇气和斗志,只能偃旗息鼓,希望重新继续力量再战。

然而,他们失望又恐惧地发现,铺天盖地的蝗虫群席卷了整个兖州,毁灭了绝大多数的作物,民众们拼死拼活从虫嘴里抢下来的收获,甚至不足以让自己和麾下将士活到下一个秋收。

九月,曹操撤离濮阳,朝着自己的根据地鄄城方向走去,途中一度断粮,还是依靠程昱派人送来的几十车粮食才熬过了最艰难的三天路程。

“程仲德真是能人,军中连树皮草根都接济不上了,他居然还能从地方调集粮草和肉脯来应急。”

“听说这位程公在兖州颇具民望,与各地豪强都有交情,实在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有这等本事不足为奇。”

怀着对程昱的感激和敬仰之情,这支精疲力竭的军队抵达了鄄城,可是在迎接的人群之中,他们却没有见到居功至伟的程昱。

没有什么盛大的迎接仪式、没有丰盛的接风宴席,在短暂的交接之后,曹操集团的主要文臣武将都汇集到临时腾出来的县府之中,开始商议下一步的战略。

会议很快就结束了,众人纷纷离开,只留下曹操与荀彧在堂中对坐。

“程仲德呢,他怎么没来。”看着荀彧阴郁的面容,曹操终于开口问道。

“他在处理善后。”荀彧涩声答道。

“什么事情需要善后?”曹操目光一凛。

“劫粮、杀人、肉。”

一瞬间,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充斥在曹操的脑海,让他根本无力思考,荀彧疲倦沙哑的声音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扭曲、缥缈、却又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

之前几天,曹操就不止一次地看着那些新鲜的肉脯起过疑心,兖州境内的树皮草根快被啃光了,路边的流民都饿得在吃土,什么地方还有大量的牲畜可供宰杀?

如今谜底终于揭开,也确实是曹操心中隐约确定,却始终不敢确认的那个方向。

率兽食人!

再加上之前在徐州展开的大s,曹操陡然发现,自己今年的所作所为,居然比起他曾经最为痛恨的董卓也毫不逊色。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形势越发严峻起来,鄄城的粮草储备不足,难以承担大军所用,曹操不得不忍痛遣散了一部分今年才征召入伍的士卒,让他们重新回到地方,同时还下令诸将带领自己的部曲前往周边地区就食。

就连曹操自己,也把每天的饮食标准定在了“能让人活下去”这个标准,把省下来的饭菜都留给家中的丁氏和卞氏,以及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与此同时,曹操不得不写下一封充满哀求意味的信件,派人送往邺城,希望袁绍念在多年来的情分,援助一些粮草物资,帮自己渡过难关。

即使这样,惨剧仍然在接二连三的发生。

这一天曹操处理完公务,刚要起身缓缓脑子,但腹中传来擂鼓一般的响声,又让他放弃了消耗体力的举动,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

“再撑一撑吧,撑过这一年就好了。”曹操轻声说道,用虚无缥缈的未来安慰自己。

然而,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隔着老远,曹操就听到的悲切的嚎哭声,以及自己妻子丁氏的劝解声。

“怎么回事?”曹操浑身一颤,霍然站起身来,他听得真真切切,那嚎哭声的主人是自家妻子的妹妹,也是夏侯渊的妻子。

难道夏侯渊出事了?

须臾之间,两位丁夫人一同跌跌撞撞地闯进书房,夏侯渊的妻子一见到曹操就跪伏在地上磕头不止,“兄长,救救我的孩儿吧。”

曹操连忙示意自家妻子扶起妹妹,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片刻之后,两位丁氏一起痛哭失声,曹操牙关紧咬,浑身不住地颤抖。

原来夏侯渊的亲兄弟夏侯湛在前两年就因病而亡,弟妹改嫁之后留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夏侯渊怜悯侄女,便将其收养在自己家中。

如今饥荒笼罩了整个兖州,夏侯渊家也无法幸免,眼看着孩子们每天饿得有气无力,夏侯渊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把自己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偷偷抱走丢弃了。

“他为了给侄女省一口粮食,居然能舍弃自己的亲生骨肉,一点都不想想我这个当娘的心里有多苦啊!”丁氏痛哭失声、以头抢地,满脑门都是鲜血却恍然不觉,“兄长,求你让妙才找回孩儿,我不吃不喝了,省下来粮食给孩子们吃吧。”

“夏侯渊!”曹操抹了一把眼泪,咬牙切齿地骂道,提着宝剑就往屋外走去,“你们两个不要哭了,在家里老实等着,我去找孩子。”11

第九十三章 赈灾

和曹操一样,吕布也饱受缺粮之苦,由于濮阳近年屡遭战火,又曾是曹操的主要粮食来源地,根本存不下什么粮草,之前为了对抗曹军,吕布和陈宫等人不断招兵买马,部队数量众多,进一步恶化了形式。

为了让部队活下去,吕布不得不放弃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濮阳和东郡,率领部队朝着东南方向而去,希望在尚未被战火笼罩的兖州南部求得一条生路,同时也能与陈留的张邈兄弟形成掎角之势。

有道是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吕布军在转移途中经过承氏城,想要进城征粮,但城中豪强李进召集族人和城中百姓,号召他们坚决抵抗,吕布攻城数日,最终因为士卒困顿而再次撤离。

曹操军和吕布军的困境被所有兖州豪强看在眼里,这群墙头草再次改变立场,很多原本支持吕布入主兖州的人也反悔了,纷纷缩进坞堡观望局势发展。

在这种困境之下,吕布军一直撤退到山阳才勉强站稳脚跟,缓缓恢复起实力。

兖州变成了人间地狱,东边一山之隔的琅琊却幸运地赶在蝗灾蔓延而来之前完成了秋收,但是,几员泰山郡出身的将领,却对家乡人的遭遇极为不忍。

“灾民一日多过一日,最远的甚至来自于定陶一带,听他们说蝗虫过境之后,地上连一点绿色都看不见,人们连草根都吃不到了。”在泰山郡查探一番之后,尹礼带着人马返回了琅琊,但回想起灾民们讲述的景象之时,这个面对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的汉子也难受得想要落泪。

兖州大饥,人相食。

这就是他们给刘备送去的情报,短短七个字,却沉如千钧。

“琅琊这边的收容准备做得如何了?”臧霸皱着眉头问道。

“不乐观。”孙观摇摇头,“琅琊拿得太出乎意料,幽州那边紧急派来的官员数量太少,光是稳定局势就全耗尽了,我们自己又不懂这些理政治民的东西。”

几个大老粗互相看看,然后齐齐叹息一声,无力地垂下头。

其实会不会统筹兼顾、安置灾民这些都是托辞,如今天气尚暖,灾民们只需要一些事物来维持姓名就行,他们只是不敢在刘备做出明确回复之前动用宝贵的军粮。

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没有人会喜欢擅做主张的部下,更何况不管曹操或是吕布,那都是未来要面对的敌人,用自己的钱粮赈济敌人治下的百姓,这叫什么事?

正在众人垂头丧气的时候,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徐州方向来人,臧霸精神一振,连忙抢出屋外相迎,当他看到来人乃是田豫,脸上顿时布满笑容。

田豫是卢植的得意门生,正儿经的刘备师弟,说话极其有分量,前些年在草原上闯下名头,这几年又在徐州掌管商会和谍报,堪称财神爷一般的人物。

他来了,那就什么都好说。

“臧校尉,久违了。”田豫与臧霸略做寒暄便迈步进了门,然后就是一愣,“诸位怎么愁眉不展,是琅琊这边出事了?”

“此事一言难尽。”孙观苦着脸接过话头,然后就把当前兖州遭受的灾荒和己方的困难说了出来,最后试探性地问道:“我们能不能调拨些军粮,赈济投奔而来的灾民?”

“军粮就是军粮,任何人不可擅动,这是规矩。”田豫平静平静地说道,然后他轻轻一笑,对着无比沮丧的众人透露了一个无比震撼的消息,“我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还有两万石粮食。”

臧霸长长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拍了拍田豫的肩膀,“老弟啊,以后说话不要这么拐弯抹角,兄弟们都快被你弄疯了。”

众人齐齐大笑起来。

忽然间,孙观眉头一皱,有些犹豫地问道:“我们前段时日才给幽州发去消息,就算一路快马加鞭也不至于这么快,而且琅琊这边都没有得到回复,徐州那边怎么?”

“使君没有指示,这第一批粮食是我得到兖州灾情之后,从朐县紧急调拨的,如今商会和糜陈两家还在不断收集粮食物资,另外我还给韩州张都督那边写了信,请他出手相助。”田豫如今财大气粗,说起话来轻巧得不像样,但这些话落在臧霸等人耳中,却又是另外一种心情了。

两万石,第一批,徐州商会、糜陈两家、韩州,田国让这是要做大事啊!

可是这么一大笔物资,田豫自己肯定是掏不出来,只可能是公家付账,他怎么就能肯定,刘备会甘心付出这些代价呢?

看着众人疑虑的表情,田豫又笑了笑,“救人如救火,空坐在这里等指示怎么能行?”

“国让老弟,你是个义士,比我们这些人强多了!”孙观重重一跺脚,大声赞道:“如果使君责罚下来,我孙观甘愿跟你一起受罚。”

“是啊,天塌下来一起扛着,我们不是有俸禄吗,用那些钱粮来顶账好了。”众人七嘴舌地呱噪起来。

“诸位难道以为刘使君是重利轻民的人?”田豫这时候才弄明白臧霸他们担心的是什么,顿时无奈地笑了起来,“以他的脾性,面对灾民,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才是要受重罚的。”

“可那些人都是兖州”

“兖州是大汉疆土,兖州百姓是大汉子民,他们遭了难,我们为什么不帮?我们从天南海北汇聚到一起,为的不就是统一天下,还分什么兖州和青州?”田豫横了说话这人一眼,“难道足下来到使君麾下,就是为了在一州一郡安然度日,就没有光复社稷、重整河山的心思?”

臧霸见田豫有些不快,连忙过来打圆场,“国让不要动怒,我们这些人没什么见识,眼光也短浅了些,但归根结底都没有恶意。”

“我也说得过分了,足下莫怪。”田豫对之前那人抱拳致歉,然后说回正题,“从兖州到琅琊路途遥远,灾民多有倒毙途中的,所以我想的是,让熟知当地地形之人带人带粮进入泰山地界,沿途设立粥棚,让灾民能够活着走出兖州。”

“好主意,我是泰山本地人,我去!”孙观一个猛子跳起来,高声应道。

第九十四章 应对

对琅琊这边的臧霸等人来说,田豫的到来,使得他们有了主心骨,做事效率一下子就上来了。

数日后,两千人马在孙观的率领下进入泰山、鲁国、东平等地,他们分为五十人一队,各自护送几辆马车,在兖州和徐州之间的交通要道设下密密麻麻的粥棚,反正荒无人烟的村庄和房舍很多,随便占用就好。

在他们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粮车穿过泰山周边地区,向兖州运送粮草。

做完这些之后,田豫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青州找张飞和太史慈,青州位于兖州正东面,想必也有数量众多的灾民需要安置,反正顺路,过去看看也好。

刘备一方进行了毫不掩饰的大规模动作,这种事情自然是瞒不过兖州各地的官员,新任泰山太守薛悌就是其中之一,这人虽然有才干但太过年轻,一时间弄不清楚孙观那些人究竟是来打仗的还是来做什么的,派人前去交涉,又被毫不留情地骂了回来,什么无能之辈、坐视百姓饿死的话像是不要钱一样地喷在使者脸上,听到转述之后,薛悌也觉得脸上发烫,更加不敢擅作主张,便命人快马加鞭,将自己辖区的情况汇报到了鄄城。

听说幽州军大肆进入泰山诸地,文臣武将们全都坐不住了,纷纷找到曹操,商讨起己方的对策。

“这刘玄德究竟想要做什么?”陈群挠着乱糟糟的发髻,满脸苦恼地问道,繁忙的工作已经让这位出身于世家大族的年轻俊才彻底失去了往日里潇洒自在的风度,如今他头发散乱、面色憔悴、嘴唇起皮,声音也有些沙哑,扔在人群里根本看不出来是个士人。

“邀买人心、窥探地形、试探我方虚实,不过是这几样,还需要问吗?”荀衍冷声说道,他当初来到曹操麾下的时候充满了豪情壮志,以为从此就会从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谁曾想两年拼搏下来,曹操非但没有开疆拓土,连自己的基业都丢了一大半。

在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之下,荀衍整天都怒气冲冲,此时又把火气撒向陈群。

陈群也不甘示弱,当即反唇相讥,“信中说得清清楚楚,来的是孙观孙仲台,当年纵横青兖徐三州的泰山贼贼首,对那里的地形比我们都熟悉十倍不止,他需要窥探什么地形?”

“那其他两项呢,长文你又有什么可为刘备辩解的?”荀衍跳了起来,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世家子弟身份,对着陈群吼叫起来。

“都坐下,好好说。”

一个平淡而又冷静的声音响起,二人都不用看就知道是曹操发话了,连忙老老实实地坐回原位一语不发。

曹操扫视一圈,见众人神色各异,心中不由得暗叹起来,往日里连战连胜,春风得意,大家一团和气,掩饰了不少问题,如今陷入困境,而且是很难渡过的难关,很多人的性格缺陷就暴露出来了。

眼下自己最信得过的四名谋士之中,荀彧和程昱都在外奔走,往来拜访世家豪强,希望从他们那里获取钱粮应急,荀攸和曹仁沿着吕布当初撤退的路线来到成阳、乘氏一带,并在当地驻防,为鄄城提供屏障。

唯一留在鄄城的戏志才,还因为车马劳顿,从今年年初就一病不起,征讨徐州、兖州变故、濮阳之战,什么都没赶上,时至今日还是出不了门。

如果荀彧和荀攸有一个在场,像荀衍陈群这些人就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如今他们不在,这些人就跳起来争吵,这叫什么人才?

“你们或许都不了解刘玄德,此人胸怀大志,专爱做扶危济困之事,当年他只有一千幽州义勇,就敢护送二十万黄巾余众跋涉数千里,到辽东安家落户。”曹操压下心中的失望,微笑着对众人说道:“邀买人心这种事,玄德是不屑于去做的,如今的举动,也只是想要赈济灾民,仅此而已。至于窥探虚实,呵,百姓都活不下去了,我们还有多少本钱,谁看不出来?”

随着曹操的话语声,众人纷纷垂下脑袋,只有荀衍还梗着脖子显得很不服气,“民众是我方根基,总不能任由刘备用几顿饭就引诱走了吧,照我说就应该派兵驻守各处要道,禁止他们离开。”

“有几顿饱饭吃,他们或许就能活下去了,而不是被我们强留在家乡等死!”陈群也来了火气,瞪着荀衍冷声说道:“你我被曹公委以重任,却只能看着百姓流离失所而无能为力,难道不应该感到惭愧,难道还要强行阻断他们自谋生路?休若,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陈长文,你——”荀衍哪里受过这种指责,当即脑袋嗡嗡作响,正要起身怒斥,却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地。

眼看着屋内瞬间乱成一团,曹操也没心情再继续下去,连忙喊来卫士将荀衍抬到旁边的房屋接受诊疗,等到好些人匆匆忙忙地跟了出去,他才望向一直跪坐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却始终不发一语的夏侯渊。

“妙才,向周边郡县派出信使,严令各部坚守驻地、约束士卒,不要限制民众出境,也不要与幽州军发生冲突。”曹操低声说道。

夏侯渊点点头,起身就要离开。

看着他略显佝偻的背影,曹操犹豫片刻,再次开口叫住他,“妙才,孩子找到了吗?”

“……没有。”夏侯渊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答道,然后迈开双腿,几个大步就消失在门外。

在得知幽州方面的举动和曹操的决断之后,荀彧中断了他的坞堡之旅,急忙赶回鄄城,经过一番密议,曹操也派出部队,沿途护送起了逃荒的灾民。

“乡亲们,曹公也不希望你们背井离乡,可今年贼人作乱,兖州又遭了蝗灾,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粮食赈济你们了。”

“如今其他州愿意接纳你们,你们就先过去,等到来年再回来,家里的土地房屋都还给你们留着。”

“……”

“放心吧,只要曹公在,就没人夺得了你们的家园。”

类似的话语不断在每一支逃荒的队伍中响起,在这种宣传攻势下,很多原本对曹操充满了怨气的灾民也产生了动摇,转而体谅起了他的苦衷,甚至还有人感动得痛哭流涕,宣称只要过了灾年,一定会返回家乡,重建家园。

消息传回,曹操不由得喜笑颜开,他之前虽然下令,任由民众离开兖州,但内心深处终究还是惋惜,可是经过荀彧传授话术,这么一番宣传,似乎自己什么都不用付出,来年还会有民众自愿返回。

高,实在是高!

第九十五章 匪首

兖州,泰山郡。

“一人一个,不要停,继续走,再过十几里就是下一处粥棚了。”

“不要抢,不要挤,每个人都有。”

远道而来的幽州军士卒和同样远道而来的逃荒百姓们汇聚在一个个设置在道旁的粥棚,经过短暂的对话之后,再次分道扬镳。

为了让别人活下去,士卒们继续着重复而又枯燥的工作为了让自己活下去,百姓们继续着痛苦而又漫长的旅程。

可能是为了避嫌,减少可能会发生的冲突,每到一处粥棚,被曹操派出来护送灾民的兖州军士卒都会远远地站在旁边,从不主动靠近。

又一批灾民陆续离开了,几名负责护送他们的兖州军士卒也准备继续前行,不想却被粥棚里的幽州军将士扬声叫住,“弟兄们也吃点热的再走吧。”

“不用了,我们带了干粮。”这几名兖州军士卒相互看看,然后笑着推辞起来。

“还是吃点吧,咱们这些大头兵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相互之间就别见外了。”粥棚里走出个小头目模样的,硬是往对方每个人手里塞了一个竹筒,然后才转身回去。

“多谢弟兄们!”兖州军士卒们连声道谢,脚步匆匆地跟着已经走出数百步的灾民队伍而去,走出好远,他们才抬起手抹了抹眼泪,仔细端详起手中的竹筒。

为了让灾民们可以在进行中进餐,粥棚里准备的容器全部都是碗口粗的半截竹筒,内里盛放着浓稠的杂粮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用这东西吃完东西,还能在路上盛水喝。”

“每人拿一个,边走边喝,吃完洗刷干净,到了下一处粥棚也不用再换新的,真是不错。”

称赞完竹筒,几人互相看看,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他们之所以不愿接近那些远道而来的同行,除了军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双方从衣着、气色和精神头方面,都显得差距较大,令人自惭形秽。

被人说出“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这句话,更是让他们心中难受不已。

是啊,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当兵吃粮求条活路,可是瞧瞧人家崭新锃亮的皮甲,红光满面的脸膛,再瞧瞧自己这些人灰头土脸的模样,同样是当兵,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正午时分,一群百余人规模的灾民队伍来到了泰山郡中部的一处粥棚,经过沿途的经历,他们已经养成了基本的规矩,排队领粥,年长和年幼的人们坐在地下稍作歇息,一切井井有条。

忽然,一阵马蹄声响起,引得人们纷纷转头过去,只见几名红袍黑甲,像是军官模样的骑士纵马而来,在粥棚不远处翻身下马,跟流民们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虽说并不认识这几名威风凛凛的军爷,但人家肯主动招呼,这些流民都觉得受宠若惊,连忙堆出最热情的笑容,点头哈腰地回应着对方的热情。

这几名军官在人群中分散开来,随意地边走边聊,时不时询问流民们沿途粥棚有无克扣食物,或是恶语相加的情况,然后不知不觉中,他们齐齐聚到了人群中心不远处,目光炯炯,盯上了一名大汉。

这名大汉身量颇高,头发披散在肩头,显得脸庞更加削瘦,此时他盘膝坐在地上,看着身边正在专心喝粥的七岁小女孩,目光中满是怜惜和疼爱。

几名军官在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大汉身子微微一颤便恢复平静,只是把脑袋又低了低。

粥棚里的幽州军士卒也发现异样,陆续拿起兵器站到了更的地方,流民们更是吓得魂不守舍,纷纷拿着自己的竹筒躲得远远的。

“这位兄台是哪里人,怎么称呼?”为首的幽州军军官微笑着开口问道。

“俺是兖州本地人,姓李,家中排行第三,军爷叫俺李三便是。”大汉含混不清地答道,顺手将身边的小女孩揽在怀中,安抚般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为首军官冷笑两声,“我怎么听着兄台的口音像是青州那边过来的?”

“以前遭过灾,在青州待了几年。”大汉继续答道。

“在青州做什么活计?”

“木匠、打铁,什么都做。”

“顺便还在青州做那打家劫舍的活计?”为首军官脸上仍然带着笑意,但目光已经变得冰冷,“我说得没错吧,纵横青州的管亥管渠帅。”

人群瞬间炸锅了,百姓们有的连滚带爬地逃出老远,有的筋酥腿软瘫在原地,纷纷充满恐惧地望着包围圈中的那名落魄大汉。

有道是人的名树的影,管亥这个名字在青兖一带就是百姓的噩梦,传说他身高丈二、青面獠牙、每一餐都要吃三个活人,如今知道此人就是管亥,并且跟自己这些人结伴走了一路,好多人眼泪都快下来了,纷纷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

“阁下是怎么知道的?”这名大汉缓缓站起身来,瘦削的脸上也重新充满了傲气,他正是曾经统领百万青州黄巾军的管亥。

“流民里有人认出了你,报告给了粥棚士卒,又通过快马传讯,于是我就过来看看。”为首军官笑了笑,“初次见面,我是孙观。”

流民人群再次发出惊呼,好多人这次是真哭了。

孙观,泰山四大寇之首的孙观孙仲台!

两个恶名昭著的匪首怎么会凑到一起,而且其中一个还成了幽州军的将领?

这世道是怎么了?

“久仰大名,想不到管某这条命,终究是断送在同行手里。”管亥脸上同样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将同行的小女孩拉向自己身后。

谁也想不到的是,那名看起来只有七岁的小女孩却挣脱了管亥的手,向前跑了几步,伸开双臂死死瞪着已经把手按在腰间刀柄上的孙观。

她瘦小的身躯剧烈颤抖着,就像是落入陷阱之中的小兽,明明是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却坚定地站在那里,一步也不肯后退。

“这是令爱?”孙观脸色怪异地问道。

管亥点点头,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哀求,“让孩子离开。”

第九十六章 她保下的

在去年那场决定青州归属的战争中,被彻底击溃,逃出青州的不光是臧洪,还有最后一支坚持战斗的青州黄巾军,还有他们的渠帅管亥。

管亥在战争中失去了忠诚的部下,失去了挚爱的妻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女儿不停地逃亡,逃出青州,前往兖州或是其他地区隐姓埋名讨生活。

谁曾想兖州也迅速陷入了战乱和灾荒,在饥饿和恐惧的驱使下,西部的百姓涌入荆州、东部的百姓则是蜂拥前往青州和徐州。

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徐州走了,听说东海那边有专门运送流民去海外辽东的船只,逃到谁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应该能给女儿一个安定成长的机会吧。

怀着这样的心思,管亥混入灾民队伍之中,他拆散发髻,用披散的长发遮住因常年戴着ns头巾,与面色有明显差异的额头,沿途谨言慎行,但求不引人注目,谁知道还是被眼尖的人认了出来,还招来了孙观这个煞星。

“管渠帅,你在青州纵横多年,死在黄巾军刀下的黎民百姓数不胜数,其中也不乏这样想要保护家人的吧。”孙观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由于恐惧和绝望,已经开始发出呜咽声的小女孩,“那些时候,你是如何做的?”

“你不也是一样?泰山贼的恶名可比黄巾军要差多了。”管亥语气生冷地答道,然后跨前一步,将女儿拉回自己身边,指着不远处的粥棚低声说道:“好孩子,去那里再讨一碗粥喝。”

但七岁的孩童哪是那么容易骗的,小女孩想都不想就死死抱住管亥的胳膊,放声号哭起来,间杂着含混不清的话语。

被女儿这么一闹,管亥连殊死一搏,带两条人命一起去阴间的斗志都没了,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热泪,抬头沉声说道:“管某的脑袋价值百金,如果束手就擒,送孙将军一份功劳,可否换我女儿一条活路?”

孙观摇摇头,“悬赏百金那是臧子源说的,如今他也不知逃到了何处,刘使君又从来不用首级nn,这钱我们是挣不到的,再说活路,就算放令爱走了,她一个七岁的孩子没了父亲,又能活多久?”

听孙观这样一说,管亥眼中仅剩的光芒也黯淡下去,用另一条胳膊轻轻搂住女儿,将她小小的身子紧紧贴在自己胸膛,似乎是要让彼此感受到来自人世的最后的温暖。

“真让人头疼。”孙观苦恼地叹了口气,他当年虽然恶名昭著,但从来不对老弱妇孺下手,更做不出在孩童面前杀死父母的事,跟臧霸在徐州任职,又投入刘备麾下之后,更是悔恨当年的荒唐行径,转而学着幽州军一干将领,开始捐出一部分俸禄给育婴堂,做起了行善积德的事情。

如今他家有贤妻,儿女双全,心肠变得更加软了,根本见不得这种生离死别,之前兴冲冲赶来之时积攒的冲天斗志,此时也全部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管亥,孙某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束手就缚,我就留你一条性命,交给刘使君去决定生死,如何?”孙观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个难题交给更上一级,反正他不缺钱,更不缺这种绝对优势下得来的“功劳”。

“如此也好,给我一根绳索。”管亥精神一振,连忙应下了这个提议,不管怎么说,他是绝对不希望女儿眼睁睁看着自己血溅三尺,更不希望女儿落得孤苦无依,曝尸荒野的下场。

“不必了,带着个孩子,就是想跑也跑不掉。”孙观淡淡说道,然后转头望向远处的流民人群,以及聚在一团的兖州军士卒,对他们高声喊叫起来,“歇息够了吗?继续走吧,再有两天就到琅琊了。”

远处的人们如蒙大赦,连忙相互搀扶,再度踏上旅途,管亥见女儿哭得有些脱力,便费力地抱起她,咬牙跟上队伍的尾巴,然而所有人都像是躲避瘟疫一般,拼命地拉开与他的距离,好几个老人还因为走得慌张摔了跟头。

见到这般情景,孙观又从粥棚那边调来两三辆空马车,载上流民队伍中的老弱妇孺,让他们轮换着乘车歇息。

管亥本想将女儿也放上马车,却又担心吓到别人,正在犹豫之际,孙观那边遥遥招呼一声,他转头望去,却见那名恶名昭著的匪首跳下战马,示意自己把女儿放到他的马背上。

就这样,孙观让部下牵马,马背上坐着小小的女孩,他自己则是与管亥保持着丈许距离,一左一右地并排而行。

“将军之恩,管某铭记在心,只是不知为何如此厚待。”走了一阵,管亥终于忍不住心中疑惑,开口询问起来。

“别误会,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罪恶深重,光是一刀砍死太便宜你,不如交给使君处置,就算当个挖渠修路的苦役,也算是赎罪了。”孙观大咧咧地答道,然后抬了抬下巴,“要谢就谢你女儿,你这条命是她保下的。”

管亥沉默片刻,忽然失笑起来,“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孙仲台居然是个善人。”

“我以前和你们差不多,都是贼皮披得久了就习惯了,都忘记了自己还是个人,直到成了家,有了安稳的生活,又被刘使君指点了几次才幡然悔悟。”孙观有些感慨说道:“如今我穿上盔甲就是大汉兵卒、上了战场就是杀人魔王、可是回到家中我还是个丈夫和父亲,还是个扶危济困的大汉子民,这么多身份糅合在一起才是我孙观,才是个完整的人,你说对不对?”

“听不太懂,却好像很有道理。”管亥老脸一红。

“这也难怪,你统领数十万黄巾军,每一天都殚精竭虑想着怎么活下去,怎么会有闲暇来思考这些?”孙观笑了笑,“我当初也听不懂,想不明白,后来生活安稳了,活着活着就突然明白了。”

管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刘使君倒是个妙人。”11

第九十七章 海内存知己

青徐两州的流民潮浩浩dàng)dàng)地进行着,与此同时,一支船队逆流而上,在仓亭津靠港,并卸下了堆积如山的粮包。

得到消息之后,程昱第一时间赶到渡口,然而一番询问之下,他才惊讶而又失望地得知,这只船队是来自幽州,而不是曹cāo)之前发去求援的袁绍那边。

为首的年轻人名叫田豫,说是大儒卢植的弟子,此次是奉刘备之命前来吊唁,程昱虽然满是疑惑和警惕,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还是秉承待客之道,派人护送田豫一行前去鄄城,同时向鄄城方向送去急报。

“田豫,田国让。”得到消息之后,曹cāo)同样有些疑惑,刘备那边能人如云他是知道的,但除了关张赵云几个讨伐黄巾时期就结下友谊的武将外,他还有印象的就只有曾经在讨伐董卓的时候,那个千里迢迢传讯的简雍简宪和了。

“此人是子干先生的高足,刘玄德的同门,前两年在徐州主持商会,据说简宪和留在中原地区的报网如今也是他在掌管。”相比起理万机的曹cāo),荀彧对田豫这个基本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的同行显然相当了解,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让曹cāo)弄清了对方的来历。

果然,曹cāo)来了精神,想要见识见识这个了不得的人物。

两天后,田豫一行进到鄄城,并得到了曹cāo)的烈欢迎。

“久闻使君大名,今得见,足慰平生。”田豫和曹cāo)相差十几岁,此时更是毕恭毕敬,令人大生好感。

对方客气,曹cāo)也不落后,他地拉着田豫的手,与他并肩而行,不住询问着刘备和卢植的近况,一路谈笑风生来到府中厅堂。

主宾依次落座之后,田豫再次道明来意,曹cāo)麾下这些文臣武将听闻刘备因为曹嵩逝世,专门派人前来吊慰,不由得大为感慨。

当然,随田豫一同前来的二十船粮食,就更让他们激动了。

“难得玄德还念着当年的分。”曹cāo)也表复杂地叹了口气,旋即展颜一笑,将话题引向其他方面。

然后,田豫就变成了厅堂内当仁不让的主角。

他跟随大儒卢植求学,又在刘备麾下干了这么些年,从塞北草原到江淮海滨,外交内政均有涉猎,堪称全面型人才,几乎任何人提出的话题都能接上,丝毫不见紧张,座中众人虽然是以水代酒,气氛却烈得胜似美酒在杯。

“玄德公有阁下此等大才相助,难怪声势盛。”到了最后,就连荀彧都忍不住对田豫的欣赏,出声赞叹起来。

“哪里哪里,天下谁不知道文若兄才是王佐之才,在下这点本事差得远了。”田豫谦虚地笑了笑,对荀彧微微点头说道“这几年来,我在文若兄这里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呢。”

不少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荀彧却面色如常,随意将话题引开。

之前荀彧和荀谌二人坐镇黄河两岸,一度掐断了简雍费尽心血建立的报网,后来简雍远赴并州雁门,将重任交给田豫,田豫又以徐州作为落脚点,重新建立起庞大的报系统,与荀彧重新展开对决,此中艰难唯有他自己知道。

这种事,除了当事人,就只有双方阵营中最为核心的成员知道,就连陈宫这种被曹cāo)视若心腹的人,都只是知道荀彧在做许多事,也隐约知道是什么事,但荀彧怎么做,他就一无所知了。

“回想起十年前,我与玄德并肩作战,每逢闲暇,也是众人围坐于篝火,天南海北无所不谈。”曹cāo)见田豫似乎是要跟荀彧别苗头,连忙开口把话头接了过来,“往事历历犹在眼前,但当年之人已经各奔前程。”

田豫呵呵一笑,“使君每每说起曹公,同样是心怀敬意,有一次说起讨伐董卓,还为曹公作了两句诗呢。”

“哦”众人齐齐来了精神。

当年一首侠客行,让刘备在天下人面前狠狠地刷了次存在感,在座之人不分文武,几乎都读过或是背诵过,如今听说刘备还专为曹cāo)作诗,他们都想听听,还会有什么名句问世。

一时之间,偌大的厅堂中静寂无声,只有田豫清朗的声音响起。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田豫吟诗两句便坐下子,对仍在等待下文的众人笑了笑,“使君一向作诗只作几句,然后就憋不出来了,这两句诗也是如此。”

众人齐齐长叹。

把人的好奇心都吊起来了,结果就只有没头没尾的两句,这叫什么事啊

太扫兴了。

曹cāo)自己就是个优秀的诗人,一听就知道这两句肯定是一首长诗的结尾,不由得心痒难耐,像是有无数猫儿在抓挠一般。

但是,曹cāo)稍稍静下心来,仔细咂摸起这两句,却觉得完全是为自己量而作,充分体现了刘备的真,让他大为感动。

“玄德如此深厚谊,不知何年何地,我能与他再度把酒言欢。”曹cāo)悠悠叹道,声音中满是落寞。

实话实说,曹cāo)的朋友不少,而且都有本事,但如今袁绍与他若即若离、张邈莫名其妙地背叛、鲍信更是为他而死,他本以为自己形单影只,如今却突然知道,唯一还想着他,认可他的,竟然是那个早已天各一方,并且成为竞争者的刘备。

所谓世事无常,不过如此。

“使君还有一语,在下愿献于曹公。”看着曹cāo)的表,田豫不由得想起刘备当年对他的推崇,脑海中忽然冒出两句诗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这两句诗原本是刘备无剽窃,用来勾搭陈登的,可是田豫用在这里,却显得浑然天成。

果然,众人的表再度一变,即使是一开始没什么好脸色的,也被刘备的深所感动了。

什么叫交

这就是

曹cāo)更是感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本就是个真的人,因此一路吃苦头、一路栽跟头,为了活下去,为了理想,渐渐变成另一个人。

今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曹cāo)原本已经不相信什么友谊,但刘备从千里之外派人前来,却让他的冰冷的心重新温暖起来。

第九十八章 卖粮

男人最看重友情和理想,田豫两度吟诗,恰恰合了曹营诸人的心意,一时间堂内气氛热烈,仿佛半年来的苦厄艰难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直到日头偏西,侍者们端来饭菜,所有人才陡然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大半天时间都过去了。

由于田豫是打着吊唁的旗号而来,程昱也没有动那二十船粮食的念头,而是调了所剩不多的马车,一路将其运送至鄄城,此时众人面前的饭菜,就是田豫带来的。

“幽州苦寒之地,居然有水稻出产?”看着碗里晶莹洁白的米粒,曹操惊异地问道。

“自然不是,黄河以北气候干燥且偏冷,只能种植小麦和豆类。”田豫笑着解释起来:“使君担心曹公家眷吃不得粗粝的麦饭,故而托韩州张都督送来稻米。”

韩州?

张都督?

所有人都有些n,大汉十三州里似乎没这么一个州,那个都督又是何许官职?

“韩州便是乐浪及故三韩之地,数年前马韩出兵攻我乐浪,使君便使人执节统军而往,灭其国、徙其民、设立州郡、委派官员,将彼方化为汉土。”田豫对众人继续解释道:“那位张都督也是曹公故人,张焕张子元,曹公可还记得?”

“原来是张子元。”曹操抚掌大笑,显得开心之极,“开疆拓土,扬大汉之荣威于海外,真是快意,想不到当年那数百人中,竟有如此多的英雄豪杰。”

听闻刘备悄无声息地平定了一方海外之国,并将其化为汉土,诸将纷纷面露神往之情,他们这一代人都是听着卫青、霍去病和班超那些人的故事长大的,几乎每一个人童年都曾经梦想过纵马横刀,扬威异域,如今听闻有人做出这等伟业,他们心中既有羡慕又是感慨,只恨自己被强敌锁死在这方圆之地,为求生而苦苦挣扎。

“听说乐浪、三韩之地荒凉贫瘠,汉人难以久居,不知可有此事?”陈群饱读诗书,对海外诸国颇有耳闻,便拱手问道。

田豫摇了摇头,“所谓荒凉贫瘠,只是尚未开化的另一种说法,韩州西部背山面海、地势平坦、土壤肥沃、河流众多,田间有五谷、林间有果蔬、山中有鸟兽、海中有游鱼,短短数年,州中人口便已涨至百万,民众安居乐业,治所汉城更是气势磅礴,不亚于大汉任何一座城池,长文兄若是有雅兴,也可以乘船前去看看。”

“不想海外蛮荒之地,居然还有此等去处。”见对方说得有鼻子有眼,陈群也不再质疑,转而赞叹起来,说实话,他一直对刘备这个人充满了好奇,若不是已经效力于曹操麾下,只怕真的会跟随田豫去幽州,见一见那位创造了无数奇迹的男人。

除了米饭之外,众人面前的菜肴便只有野菜蒸咸鱼,也都是田豫随船带来的,这些往日里显得粗陋的东西,如今却成了难得的珍馐,众人风卷残云般吃完了自己面前的饭菜,许多武将还意犹未尽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碗碟。

见到这种情景,曹操也善解人意地开口,让荀彧统一安排,给每个人家中送去几石稻米和一些咸鱼,众喜,堂中气氛再度高涨起来。

许久之后,文臣武将们各自散去,田豫本想告辞,却被曹操硬拉着留在府中,说是要秉烛夜谈。

没有旁人在侧,曹操说话也就随意了许多,他看着田豫,直截了当地问出了自己这一整天都在苦苦思索的问题,“玄德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哪有什么用意?只是念在旧情,想拉把手而已。”田豫笑道:“使君说曹公也是一方诸侯,总不能平白无故受人好处,便让在下顶了个吊唁的名头过来,还望曹公莫怪。”

“他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曹操冷笑起来,“区区二十船粮食,用于一家则有余,用于一州则是杯水车薪,玄德故意这样做,难道不是为了引发民众对我的不满?”

虽说这二十艘船容量颇大,根据估算,送来的粮食怎么也不会少于一万石,在当下遭了灾荒的兖州来说,就是花费千金,也未必能买得到这么多粮食。

但曹操治下至少有百万人口,刨掉实在忍受不下去,前往徐州青州逃荒的那些,也还有数十万人,难道曹操自己吃饱了,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继续挨饿、甚至饿死?

田豫摇摇头,继续笑道:“曹公这话就说得不大气了,我家使君听闻兖州遭灾,便向冀州各郡发文,询问今年秋收和存粮情况,几位太守也齐心协力,计划向兖州调拨粮食赈灾,只是还有些具体事宜需要沟通解决,所以才耽搁了。”

“哦?”曹操眯起细长的眼睛,有些疑惑地望着田豫,等待他的下文。

果然,田豫继续说道:“虽说兖州百姓也是我大汉子民,一方有难方支援是人之常情,但毕竟数额太过巨大,将民众辛辛苦苦积攒下的积蓄拿来送人,谁都会舍不得。”

“我买,玄德能卖多少?”曹操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

要知道蝗灾席卷的地方不光是曹操的领土,而是整个黄河以南,淮河以北的广大地区,在这种局面下,除了刘备之外,几乎没有人能够为曹操提供粮食,他别无选择。

再说了,当今乱世,粮食是任何一家诸侯赖以安身立命的本钱,说得夸张点那就是命,所有人都恨不得把自己那点粮食捂得严严实实,坐等别人饿死,肯大规模卖粮,这就是刘备对兖州的恩德。

“五百钱一石,要多少有多少。”田豫也不犹豫,当即报出了一个数字。

曹操再度动容。

粮价是跟随着世道的变化而随时波动的,在十几年前,天下还相对太平的时候,一石粮食的价格是在三百钱左右,但这些年来战乱不断,生产遭到了极大的破坏,中原一带的粮价已经普遍上涨到了数百至千钱,据说关中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一石黍米卖到万钱的荒唐事。

能够给出五百钱一石的良心价,刘备所谓的“卖粮”,简直就是半卖白送。11

第九十九章 信

曹操估算了一下,一石粮五百钱,十万石也不过是五千万,放在十来年前,只不过是两个太守的价格。

虽说自己连番遭受背叛,实力正处在最低谷,但不管怎么说,凑出几十万石粮食的钱还是掏得起。

“玄德有多少余粮,又能卖给我多少粮食?”曹操心中稍稍有了些底气,随即又担心起刘备那边的粮草够不够了。

“卖给曹公的粮食主要是从河间渤海两郡抽调,由于我方在黄河下游的船只数量不足、运力有限,到封冻之前最多能有一百万石。”田豫不假思索地答道,应该是早就打好了腹稿。

“一百万石!”曹操大喜过望,但马上又转喜为忧,黄河封冻之前就能运来这么多粮食的话,自己有没有足够的钱财付账,这还是个问题。

另外,河间和渤海两郡落入刘备手中还没有三年吧,他是如何做到自给自足,还能大肆卖粮的?

从田豫今天讲述的事情里面,曹操隐约感觉得到,刘备掌握的实力似乎是出乎意料的雄厚。

有这么强的实力,他为什么不大肆招兵买马,把天下纳入囊中呢?

“如今天下大乱,诸侯并起,说得不客气点,就是亲兄弟之间也会斗得不可开交。”说这话时,曹操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玄德如此助我,究竟是出于什么意思?”

“我们也曾有过这样的疑惑,但使君给大家算了一笔账,就没有人反对了。”田豫笑道:“人从怀胎十月到长大n需要二十年时间,这二十年中吃穿用度加起来是个很了不得的数字,如果我们坐视一个成年人饿死,想要弥补,就需要再花二十年时间和二十年的钱粮,曹公说对不对?”

曹操点点头,“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对那些因私欲割据一方,祸乱天下的人来说,死多少人并不重要,但使君的志向是匡扶社稷,等到天下重归一统,多活下来一个人,就多一份重建家园的力量,使君说了,这些话也就曹公能听得进去,换了袁绍那些人,肯定是不愿听也听不懂的。”田豫继续说道。

这一顿马屁浑然天成,把曹操拍得浑身舒爽,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幽州去跟刘备痛饮一番,互诉衷肠。

原来他这么看得起我!

“天下英雄,唯玄德与操耳。”曹操重重叹息一声,慨然说道。

田豫心中暗笑,心说刘备怎么把这人拿捏得这么准,自己只是照着信中写的思路稍稍发挥几下,就让曹操晕头转向了。

“只是”田豫故意卖个关子。

果然,曹操探着身子,急不可耐地问道:“只是什么?”

“所谓英雄,应当有百折不挠的意志、包容天下的胸襟,曹公心志坚定,是当之无愧的英豪,但之前讨伐陶谦,迁怒于徐州百姓,屠戮过甚,实在是有违曹公以往的行为。”见曹操的脸色由晴转阴,变得越发难看,田豫连忙补充道:“这都是使君说的。”

曹着脸坐在那里,沉默良久之后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沉声说道:“玄德说得没错,当日确实是我急怒攻心,做下了不可饶恕的恶行,每每思及此事,我都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一次任由灾民前往琅琊和青州逃难,并派出兵卒沿途护送,其实也是出于心中的愧疚,希望用这种行为稍稍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找不到话题,最后田豫主动提出身体困乏,想要早点歇息,曹操也顺水推舟,命人将他带往客房安歇。

夜已深,昏暗的油灯只剩下豆大的火苗,在一片黑暗中不住跳动,将曹操的面孔映得明暗不定。

寂静之中,曹操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曹操阵营中的文臣武将们得知刘备对己方伸出援手的壮举,纷纷狂喜不已,曹洪和曹纯是谯县曹氏宗族里最有钱的两家,每次搬家都是大车小车装得满满当当,此时也慷慨解囊,带着宾客把家中所有的钱财都搬到了曹操府中。

然而,在热烈的气氛之中,一些不和谐的声音,让曹操皱起了眉头。

一些豪强得到消息,也让效力于曹操麾下的自家子弟四处奔走,希望以个人为单位购买粮食。

“他们家家都有坞堡,粮食多得吃不完,还来凑什么热闹?”听了荀彧的汇报,曹操的怒气一下子冲到头顶,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细缝。

这些狼心狗肺的家伙,之前自己山穷水尽,到处寻求帮助的时候,他们缩在坞堡之中不住地哭诉,说是又没钱又没粮,实在被逼得紧了才象征性地支援一点,如今听说有五百钱一石的粮食卖,马上就变得有钱了。

据荀彧所说,甚至有一家老牌豪强给他开出了高额提成,十万石粮食,一千金提成,粮到钱到,绝不拖欠。

“如今这年头,粮食五百钱一石就相当于白送,那些人拿到手里屯上几个月,怎么也能赚上两三倍。”荀彧脸上也阴云密布,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温文尔雅,“曹公,我们绝不能让这些人得逞!”

“放心。”曹操冷笑一声,“放心吧。”

田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谈完正事之后就离开了,临行之际,他从腰间的皮包里摸出一封厚厚的信件递到曹操手中,低声说道:“这是使君亲笔所写,吩咐在下一定要在临别之时再给曹公。”

众目睽睽之下,曹操将这封信塞进怀里,直到田豫一行满载着作为定金的财物消失在道路尽头,他才返回府邸,端坐在书桌前,用小刀刮开封泥,仔细阅读起来自故人的问候。

过不多时,曹操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个刘玄德,还是一肚子坏水。”

如果有人在侧就能看到,曹操读到的这一页,正写着双方达成粮食交易之后会有人按捺不住,试图囤积居奇,并且提出了几个比较阴损的建议。

曹操笑了一阵,重新低头阅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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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坑

上策为欲擒故纵,给这些贪婪无度之徒开一扇方便之门,甚至可以安排身边心腹扮演恶角,从中收入贿赂弥补公用,然后暗中加派人手监视。

根据刘备的估计,即使曹操可以不惜血本地买粮,但如何运输、如何分配依然是大问题,所以除了鄄城周边的饥荒能够得到缓解,其他地区一时之间仍然要处于不断恶化的境地之中,豪强们获得了低价粮,肯定要通过各种渠道卖到这些地方,借以牟取暴利。

到那时候,曹操再高举“打击囤货居奇”的旗号,顺理成章地对这些世家豪强施以重罚,令他们钱粮两失,同时还能巩固权力、收获民心。

中策为严防死守,严格控制分配渠道,在稳定局势的同时,不给任何人从中渔利的机会。

在刘备看来,采用这种方法相对四平八稳,曹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付出,世家豪强通过各种操作手段,总是能揩些油水,彼此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至于下策,刘备的意思很明白:我知道,你也知道,我不屑于说,你不屑于做,但如果你真做,我也管不了。

“玄德啊,若是换了十年前的脾气,我还真就选择你的上策了。”曹操抬头喃喃自语,视线仿佛要穿过厚实的墙壁,投向千里之外的幽州,“如今有这么多人把身家性命托付于我,怎能为了个人意气,让他们跟我一起陷入绝境?”

平缓心情之后,曹操翻开下一页信件,然后,他再度陷入沉默,只是一页页翻阅着那厚厚一叠纸张。

并且越翻越快。

刘备那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说话做事出人意料,却总是能获得奇效的模样,仿佛正在跃出纸面,像当年一样跟曹操聊起天来。

孟德啊,我知道你很想选择上策,但当前的形势决定了只能老老实实地按照中策去做,甚至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再多出让一些利益,换取某些承诺或是支持。

这就是天下的痼疾,你我此时面对的困境,正是二百年前光武皇帝,以及之后的每一个皇帝都要面对的——

如何在不动摇统治根基的前提下,尽量削弱甚至是铲除那些遍布天下、利用朝廷优待来盘剥民众、然后裹挟民众迫使朝廷给予他们更多优待的的世家豪强。

在我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开启民智,打破极少数人对知识和权力的垄断,打破朝廷为了维持统治而对这些人的依赖,同时将土地和人口收归国有。

你应该对做生意的事情有所了解吧,自家做自家卖的东西,总是要比商人们过一遍手再卖的要便宜许多,经营天下也是如此。

减少一个横亘在统治者和民众之间,不劳而获、并且占据着大量生产资源和产出的阶层,可以节省很大一笔开支,很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我能用两州之地养活上千万人口,用两郡之地供应你的粮食需求,就是这个原因。

你的屯田做得不错,但也仅限于不错,为什么呢?因为你根基不稳,需要本地士人处理事务,需要本地世家豪强稳固地方,很多时候你不能触碰到他们的利益,只能在少数地方辗转腾挪,屯田人口不超过几十万、土地也就那么点,还比不上我这里一个郡的规模,根本不足以支撑大规模军事行动。

所以你想要打仗,就必须借助世家豪强的人力物力财力,时间越长就越密不可分,最后只能看着他们利用你的努力和胜利,不断攫取超过自己付出的利益。

而你对此毫无办法。

“这刘玄德说话还是满嘴歪理邪说,可是仔细想想,倒也有那么几分道理。”曹操看了一半,实在难以抑制心中的沮丧,索性将信件放下,自嘲地笑了起来,“这么多年还是没一点长进,瞧这字丑得。

不管怎么说,刘备都算是个文化人,写信也会用书面语,不可能像曹操脑补的那样浅显粗俗,但脑补归脑补,曹操还是明确地得知了刘备的意思。

一个病重之人,只服用强身健体的药剂,却不触及到真正的脓疮,终究还是治不好的。

挑破脓疮,或许会死得更快,但总是会有生机,不敢挑破,就只能被慢慢耗死。

“他这是想给我指一条明路?”曹操困惑了,“难道不怕我实力强大起来之后,反过来对付他?”

******

幽州,蓟城。

同样的话语声在书房中响起。

“玄德啊,你是闲得慌了,还是给人当师傅当上了瘾。”卢植老先生恨铁不成钢地训道:“难道不怕曹孟德实力强大起来之后,反过来对付你?”

“先生有所不知,我这是有深意的。”刘备不以为然地答道,手里还忙着翻阅着公文,用红笔写下各种批示。

卢植气得笑了,“那曹孟德几经挫折都能再次崛起,绝不是个寻常人物,假以时日也是一方霸主,你就这么轻视他?”

“不是轻视,而是重视。”刘备头也不抬,继续批阅着手底下的公文,“曹孟德英雄了得,除了先生你老人家面前这位得意弟子,天下没一个是他的对手,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像对付袁绍那些人一样,简单地打倒完事。”

听了这话,卢植不禁停下手中的活计,皱着花白的眉毛望向这位理直气壮地自吹自擂的得意弟子。

难道刘备还想着收服曹操为己所用?

老先生这边不说话,刘备也抬起头来跟他对视起来,师徒二人相处了这么多年,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在想些什么,刘备当即展颜一笑,摇着脑袋说道:“先生不要误会,曹孟德志向高远,又有一大帮死心塌地追随的亲属好友,不可能依附于别人,皇帝都未必能压住他,我就更不用说了。”

“那你的意思是?”卢植更疑惑了。

“此人性情多疑,我把路都指给他,又告诉他他走不通,只会让他做任何事都犹豫不决,能耽搁他一两年时间自然好,耽搁不了也无所谓。”刘备继续说道:“总之行善积德,让人念着你的好总是没错的,对吧先生。”

你这一步一个坑地坑人,还要让人念着你的好。

老夫怎么就教出这么个蔫坏的弟子?

卢植都无语了。

第一百零一章 抉择

离开兖州之后,田豫一行并没有返回徐州,而是直接平原登上黄河北岸,一路前往渤海郡郡治南皮,在那里,审配和郭嘉等人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怎么样,有机会吗?”刚把田豫接到城中,郭嘉就急不可耐地问道:“如果可行,我这就去青州跟张将军汇合。”

田豫摇摇头,“从曹孟德以下,军民皆面有菜色但士气高昂,曹氏与夏侯氏两大宗族对曹孟德更是死心塌地,正如使君之前所说,即使在兖州落败,他们也会保留核心力量,在其他地方重新壮大势力。”

“也就是说,我们还是应该按照使君所说,把曹孟德和他的班底留在兖州、留在眼皮子底下,是吗?”郭嘉略有失望之情。

“没错,曹孟德麾下人才济济,文臣才智出众,武将剽悍勇烈,一旦不拘束于中原,转而前往荆扬诸州,不需数年时间就会真正成为我们的心腹之患。”回忆起在鄄城见到的那些英雄豪杰,田豫的脸色也变得极为凝重。

在田豫看来,曹操本人心志坚定,且拥有强大的核心班底,限制他真正强大起来的唯二桎梏就是时间和空间。

由于最早的班底全部葬送在汴水之战,曹操又经过一两年时间才积蓄起实力,错过了角逐中原的最佳时机,如今地处兖州一隅,四州皆是敌人,更让他举步维艰,发展得极为缓慢。

如果曹操想得开,狠得下心,就会发现大汉疆域的南方根本没有强大势力,拥有广阔的发展空间,如今兖州大部反叛又遭遇灾荒,内忧外患之下,说不定还真能促使他将视线转向其他地区。

所以刘备主动派遣使节前去,并谈下粮食买卖的事,看似是慷慨解囊,对老友伸出援手,实际上则是在抛出饵料,把这个强人栓在黄河南岸,以免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出来。

“那也不至于一张口就许给他一百万石粮食啊,这么多粮食,都足够我招募五万民夫挖一年水渠的。”一说起卖粮的事,审配就有些不爽。

谁都知道乱世中粮食是最宝贵的财富,有了粮食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就算刘备和曹操有交情,可现在双方各自割据一方,是不折不扣的竞争对手,以后难免要兵戎相见的,给人送粮不就是资敌之举吗?

这主意也就是刘备提出来的,如果换了其他人敢这样提议,审配第一个就要跳出来查查,看他是不是曹操那边派过来的奸细。

听了审配的抱怨,郭嘉却是呵呵一笑,“正南兄,你和关将军他们想得一模一样。”

“我们不像你这个只知道坐在家里出谋划策的甩手掌柜,我们是做实事的,知道那么多粮食意味着什么。”审配没好气地说道。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幽州,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卢植与刘备之间。

“一百万石粮食,省着吃的话可以让十万人活大半年,曹孟德治下有近百万人口,怎么也不够分的。”面对卢植的质问,刘备毫不费力便给出了答案,并呵呵笑道:“先生似乎忘了弟子是个算学大家,这种问题也拿来考我?”

卢植浓眉倒竖,重重一拍案桌,怒声喝道:“不要岔开话题,你又是给曹孟德送信,又是给他送粮,究竟有什么用意?”

老先生一开始只知道刘备派田豫去曹操那里打探,看看有没有从青州出兵占便宜的机会,但刘备不小心说漏了嘴,居然把卖给曹操一百万石粮食的事情给捅了出来,这一下老先生不乐意了,拽着刘备非要他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一百万石粮食说多不多,说少也绝对不是个小数目,对于现在的曹操来说更是雪中送炭,刘备到底想要做什么?

“前几个月,有一封兖州来的情报,说是曹军大将夏侯妙才为了养活亡弟孤女,抛弃了自家幼子,曹孟德专门派人寻找又四处悬赏的事情,先生可曾看过?”见老师动怒,刘备也收起笑容,正色反问起来。

“老夫当然记得,据说消息传出,兖州上下无不感念啼泣。”卢植马上想起那封让他自己都有些于心不忍的情报,“一到乱世,这种事情总是层出不穷,民间易子而食的也不在少数,那孩儿只怕早就进了别人的肚子吧。”

“这就对了,本来就是一件许多人都会遭遇到的事情,只是落到了曹军大将头上,就让无数兖州百姓感动得流泪,曹孟德那里有高人,懂得利用这种事来为他邀买人心。”刘备冷笑道:“而我要做的,就是再给他出一道题。”

“哦?说来听听。”老先生来了兴致,想知道刘备葫芦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药。

于是,刘备说出了他的计划。

孔子有云: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

之前兖州发生灾荒,百姓无衣无食,加之外有强敌,正是人心惶惶之时,曹操大张旗鼓地弄出来这么一出,实际上就是在告诉所有人,他手里也实在是没粮了。

在这种情况下,百姓们再有不甘,也不会把矛头对准曹操和他的集团,相反,他们在同舟共济渡过难关之后,曹操的统治根基会变得更加稳固。

刘备要摧毁的,就是这种同舟共济。

他早已设下了一条红线,明年三月之前,最多运往兖州一百万石粮食,这些粮食足够少数人舒舒服服熬过灾年,但对于曹操治下的百万人口来说,不过是一个多月的口粮。

粮食就是活下去的希望,如何分配,正是刘备给曹操挖的另一个坑。

军队和官员是用来保命的,必须有饭吃,最好能吃饱;世家豪强是稳固地方的根基,即使谁都知道他们肯定有粮吃,但如果这些人闹上门来,曹操还是得给。

七分八分下来,还有多少能留给受灾情况最严重的普通民众?

面对怎样分都不够的粮食,曹操又该如何抉择?

第一百零二章 战场无私情

卢植人老成精,马上领悟到刘备的目的,一个典故脱口而出,“二桃杀三士!”

“正是如此。”刘备笑道:“没有,大家都没得争足够,大家都很开心有却不够,这就要闹矛盾。”

适逢乱世,各路诸侯都是先军政治,曹操这里也不例外,他一定会在优先供应部队之后,才考虑其他粮食的分配。

文武官员跟着曹操一路走到现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夏侯渊的经历更是让他们彻底找到了同一阵线,不管怎么说,曹操也得保证这些人养家糊口,继续给自己卖命。

在那些在兖州全境反叛之后还站在曹操一方的世家豪强看来,他们就是曹操还能站在兖州的原因,如果不能在选边站之后获取利益,他们根本不介意寻找机会站到另一边。

百姓就更不用说了,为统治者提供各种物资、各种人力,还往往是最先被抛弃的,他们心中的怨气最重,也最渴望公平,哪怕只是形式上的。

军队、官吏、世家、豪强、百姓。

不管曹操怎么做,都至少要得罪一个阶层,如果弄不好,所有人都会心生不满,动摇他的统治。

“按照常理,曹孟德一定会把这批粮食分配给回报最直接也最明显的群体,也就是官吏和世家豪强,民众数量太多、个体力量又太弱只怕是得不到什么东西的。”刘备分析道。

卢植点点头,“如此一来,许多活不下去的民众会赶在冬天来临之前逃往别处,或者揭竿而起,无论怎样,都能进一步削弱曹孟德可以动用的人力。”

“曹孟德之前招降了百万青州黄巾,在济北、东平一带屯田以供军需,并从中挑选精锐编入自己直属部队,号为青州兵,如今因为无力供养这么多士卒,他又将青州兵暂时遣散,这支部队我也想拿到手里。”刘备继续说道:“翼德和子义在去年击败了盘踞在青州的黄巾军主力,招降了不少人手,让这些人去煽动他们离开曹操投入我军麾下,应该可行。”

在原本的三国历史中,青州兵不可不提,这是曹魏集团中唯一不受世家豪强渗透和制约的,从属于曹操的私人武装,青州兵和军屯,也是曹操从依附袁绍转为独立势力、进而争霸天下过程中最有力的臂助之一。

后人在研究三国历史之时,甚至提出过“魏武之强自此而始”的说法。

刘备现在的精力主要放在恢复冀州、青州的生产,以及如何蚕食徐州,在短期内腾不出手来收拾曹操的情况下,挑动曹操阵营n,不断削弱他的力量和发展潜力,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敌人内部有矛盾,我们就要抓住利用,敌人内部没有矛盾,我们就要帮他制造矛盾,然后抓住利用。”刘备总结道:“先生觉得这办法可行吗?”

卢植沉思片刻,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点头说道:“如果一百万石粮食能够起到这些作用,倒也未尝不可,只是玄德啊,你这逮谁算计谁的习惯究竟是跟谁学的?”

“都是先生教导有方,人嘛,不能整天光想着打打杀杀,孙子不是说过,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呼?”刘备嘿嘿一乐,“在踏入战场之前就确定胜利,这才有意思。”

虽说顶着兵圣孙武的名头,引经据典地摘取他的言论,但刘备这一套对敌思维和打仗方式,几乎都是从后世耳濡目染得来的经验教训。

在动用武力之前,一定要尽可能削弱敌人的力量,扰乱敌人内部的秩序。

速战速决,机会不好宁可不打,也不能陷入长时间的僵持、在没有必要的时间和地点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这就是他始终坚持的两个原则。

听了“先生教导有方”这六个字,卢植差点一口茶喷了出去,咳嗽几声之后才没好气地骂道:“老夫可没有教哪个学生算计过自己的友人,这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刘备不说话,同样端起面前已经放得有些温凉的茶水喝了起来。

过了一阵,他才悠悠开口。

“角逐天下,本就是把自己投身于注定只能有一个胜利者的战场之中,我肩负千万人的希望,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哪里讲得了什么私情?”

“等到我荡平四海,让天下重回正轨,到那时候曹孟德若还活着,我们自当把酒言欢,重叙旧日之谊,但在此之前,我们只能是敌人。”

卢植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起身背着手向外走去,“既然你明白,老夫也就不用多说了。”

可是刚走到门口,老先生似乎又想起什么事情,转过头望着刘备问道:“听说你那义弟又手痒了?”

“闲了一年,也该练练兵了。”刘备答道。

冀州,邺城。

百余斤重的石弹不断划过长空,然后重重砸向城墙,纵使邺城是冀州治所所在,城墙坚固高大远胜别处,但石弹与夯土城墙发出的沉重轰鸣和剧烈颤动,还是让所有人心中忐忑。

在石弹的掩护下,一支支黑甲红袍的幽州军步卒高举大盾,顶着城头上倾泻而下的箭雨,掩护高大的井阑和云梯车靠近城墙。

城头上的冀州军士卒同样不甘示弱,他们不断向逼近己方的攻城器械发射火箭,城墙背后同样有一架架投石机在不停地发射石弹,虽然依靠人力拉动,准头和力度都比不上幽州军的配重式投石机,但用来对付行动缓慢的攻城器械还是足够了。

距离城墙三里远的一处高台上,关羽正负手而立,注视着远方战场上的风吹草动,从他紧皱的眉头和紧握的双手就可以看出,这场战斗,并不像刘备口中轻描淡写的练练兵。

这是一场总攻。

对盘踞在冀州已经有三年之久的袁绍发起的总攻。

“邺城是河北第一大城,城墙厚达两丈,只怕这样轰是轰不塌的。”沮授站在关羽身边,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是冀州本地人,又在邺城里做了几年官,对这座城池的坚固程度有着极为深刻的认知,“不如换成碎石,压到五百步远,把城头守军赶下去?”

“还不行,城内的投石机同样能达到六七百步的射程,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利用第一波攻城作为诱饵,找出城内投石机的位置,然后集中攻击将其毁掉。”关羽沉声答道。

沮授轻叹一声,将视线转向右前方一里远的另一处高台,在那里,数十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在手忙脚乱地观察和计算着什么。

“城门左侧的城墙下至少有三架,具置还要进一步观察。”一名年轻人头也不回地高声说道。

“收到,城门左侧三架。”另一名年轻人头也不抬地在纸上几下这条信息。11

第一百零三章 攻城

石弹撞击城墙发出的沉重轰鸣声、巨大的机械部件发出的摩擦声、漫天羽箭撕破空气发出的呼啸声、往来于城头和城下,遍布整个战场的喧嚣人声,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令双方一线指挥作战的将领们彼此说话都得扯着嗓子高声喊叫。

然而,就在距离城墙不到三里,位于邺城中心位置的州牧府,却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宁静。

这里同样有各类装扮的文官武将在进进出出,他们行色匆匆,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各种事务,但所有人的眉头都仿佛被阴云笼罩,整座州府的气氛都无比压抑。

“还是出不去吗?”在一处屋檐下,荀彧见到了灰头土脸的淳于琼,当即拉住他低声询问起来。

幽州军出现得太突然,推进速度太快,在袁绍一方刚刚完成秋收还没有多久,丰收的喜悦还没有散去的时候,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破了他们费尽心血才重新组建的防线,三天时间不到,就实现了对邺城的三面合围。

袁绍等人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没有敌军出现的城南,派出好几批使者出去寻求魏郡本土豪强的援助,但他们没有走出多远,就遭到了迅猛的打击,原来赵云和文丑两支骑兵部队早已穿插而来,潜伏在邺城周边。

算上昨天出去,今天铩羽而归的淳于琼,这已经是第七批了。

“城南二十里,至少有五千铁骑,逆贼文丑亲自带队。”淳于琼侧过头,往地下吐了一口吐沫,恨声恨气地说道。

荀谌失望地闭上了双眼,连淳于琼这样的勇将都无法突破敌人看似毫无防备的南部地区,那岂不是说明,邺城已经完全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彻底成为孤岛。

“当务之急就是加固城防,眼下已是十月,只要支撑到寒冬来临,幽州军就只有退兵了。”淳于琼目光炯炯地望着荀谌,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等武人会死战到底,军师也要劝说同僚,让他们不要再内斗,同心协力击退敌军。”

荀谌默不作声,只是重重点了点头,便转身向前堂走去。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淳于琼叹息一声,瞬间没了面见袁绍的心情,掉头离开州府。

袁绍帐下文臣主要来自三地:汝南、颍川、冀州本地,并以此分为三个派系。

其中汝南派系以逢纪许攸为首,他们与袁绍是同乡,又是最早聚集在他麾下的,历来以心腹自居,对其他派系施以不遗余力的打压。

颍川派系以荀谌郭图为首,在帮助袁绍夺取冀州的过程中立下大功,并且本事要稍稍高于汝南派系,一直在努力谋求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柄。

相比起前两派,冀州本地派系就弱势不少,他们原本实力雄厚,无奈带头人刘惠被韩馥气死,田丰沮授审配这三个本事最大的负气出走,耿武闵纯几个又死在那场冀州易主的变故之中,如此大规模的人才断档,一时间缓不过来。

本来冀州本土派还有掌握着冀州军主力的三员大将作为倚仗,用军方实力换取发言权和决策权,但随着这三员大将先后投敌,大片领土沦陷,本土派大受打击,基本没了争权夺利的心思。

再说了,短短两三年时间,坐拥三郡六国九十九县的天下第一大州,就变成了魏郡这么巴掌大一块地盘,他们实在想不明白,都到这份上了,那些外来的汝南人和颍川人还在争个什么劲?

所以,袁绍麾下的明争暗斗,就彻底成了两个外来派系的厮杀。

随着荀谌这个名义上的首席军师回归,逢纪和郭图之间短暂的和睦荡然无存,许攸开始抓着荀谌被半道截击的败仗说事,郭图毫不示弱,马上把许攸倒卖军粮军械的事情捅了出来,逢纪卷起袖子下场,跟郭图大吵一番,袁绍最为器重的四名谋士,如今只剩下荀谌一个人挑起迎战幽州军的重担。

敌人大军压境,自己人还在内斗不休,可想而知,他心里是多么郁闷。

“幽州军在冀州南部的骑兵部队数量超过两万,如今正是战马体能最为充沛的时节,他们却只有五千骑兵布置在邺城,其余的都到哪里去了?”荀谌缓缓踱步,不断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他不知道的是,幽州军的骑兵部队已经遍布整个魏郡,将遍布于原野之上的坞堡完全变成与世隔绝的坞堡,虽然坞堡的尺寸和人口根本比不上正规城池,但这些地方正在爆发的战争,却丝毫不亚于邺城周边。

“传我命令,第一个杀进吴家的,赏五万钱!”

距离某处坞堡数百步远的地方,审荣正挥舞着手中的环首刀,趾高气昂地叫喊着,在他的高声呼喊下,那些顶盔贯甲拿着盾牌的、扛着云梯准备冲锋的军士们纷纷嬉笑起来。

这已经是他们攻打的第六个坞堡了,每一次进攻之前,审都尉都要发布五万钱的悬赏,而且每次都是全额支付,不拖不欠,极有信誉。

五万钱用来换一条命,自然是价钱太低,但对于这些城墙低矮的坞堡来说倒也说得过去,这不,几名之前拿到了赏钱的先登死士正在跃跃欲试,准备角逐这一次的首功呢。

世家豪强们耗费人力物力修筑坞堡,本是为了对抗四处流窜、缺乏远程武器和攻城器械的黄巾军,对上正规军就显得没什么抵抗力了,不消片刻,幽州军猛烈的箭雨攻击就完全压倒了坞堡内部豪强私兵的士气,伴随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十几架云梯几乎同时抵达坞堡之下,身穿两层皮甲的勇士们将盾牌举在头顶,迅速沿着云梯登上墙头,挥刀杀散守军。

正午时分,坞堡大门打开,几名衣着华丽的豪强在幽州军士卒的押解下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

“兄长,还是按照之前的方法处置?”一名与审荣相貌相似的年轻人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负隅顽抗者,男丁全部处死,女人送往后军统一安置,这话我说了六遍了。”审荣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去盯着点,一定要约束军纪,谁敢乱来就砍谁的脑袋。”

第一百零四章 鹰犬

打扫战场,清理坞堡内人口财产,审荣是从来不会去做的,军中有专门的文职来处理这种事情,他只管拿着地图,盘算下一个猎物。

没过片刻,另一名和审荣相貌相仿的年轻人快步来到审荣面前,言语中似乎有压抑不住的怒气,“兄长还是要滥杀无辜吗?”

“审仁,在我面前说话注意点。”审荣双眼一番,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你说那些人无辜,意思就是我们都是坏人?”

审仁话声一窒,然后不甘心地说道:“他们已经投降了。”

“那是因为我的兵卒攻进去了!”审荣喝道:“做你自己的事去,不要在这里指手画脚。”

把自家兄弟骂跑之后,审荣也没了战胜之后的好心情,他气哼哼地背着手,一个人在原野上兜起了圈子。

审仁是审荣的亲弟弟,自幼聪慧、善于读书,比审荣这个榆木疙瘩脑袋要强上许多,更加受到家中长辈的青睐,但审荣从小就长得孔武有力,只要这个弟弟敢得意忘形就要痛揍他一顿,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兄弟二人的感情也就一直不怎么和睦。

如今审荣来到军中效力,家中老父又把两个弟弟指派到他身边,时不时地发表一下看法,审荣心里清楚,这二人是秉承父亲的意志前来监视自己的。

不管是之前清算田产、对某些激起民怨的豪强进行公审,还是如今攻打遍布于魏郡的大小坞堡,遇见据不投降的就格杀勿论,审荣的种种行径,都要遭到两个兄弟的指责。

而他们的言论,还是跟审荣老爹此前信中所写的一模一样——

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啦,什么担任别人后代报复啦。

说实在的,若不是还要问家族伸手要钱,审荣早就翻脸,把这两个不识时务的家伙赶回渤海了。

他今天攻下的这座坞堡属于魏郡吴氏,这个家族人丁兴旺,财雄势大,坞堡内更藏了数千隐户,算是近些天来实力最强的对手,因此在获胜之后,清点工作也比往日要繁重一些。

夕阳西下,仍有一箱箱财货被络绎不绝地搬上马车,运往位于邺城的关羽大营,与之同行的,还有那些原本依附于吴家,如今重归自由的民众。

这时,审仁和审威两个又找到审荣帐中,屏退左右之后,对他低声劝说起来。

“兄长今日没见,几十口男丁齐齐惨死,血流得像是小河一样,那场面,啧啧……”审威胆子小,不敢正面劝说,便刻意描述起死者的惨状,希望激起自家兄长的同情心。

审荣冷笑一声,抬起头来说道:“你们两个有话直说,不要遮遮掩掩的。”

“我们是觉得,连孩童都要杀掉,兄长的手段位面过于酷烈,吴家与我审家有旧,对他们施以如此毒手,旁人会如何看待我们?”见兄长死不悔改,审仁的火气也上来了。

“我也挺纳闷的,如今我军连战连捷,每攻下一座坞堡,军士们欢欣鼓舞,坞堡内的隐户欢天喜地,周边民众更是奔走相告,说是刘使君的正义之师终于前来解救他们了。”审荣满脸疑惑地反问道:“你们说的旁人应该就是他们吧,他们如何看待我们,难道不是一眼就能看见,你们两个居然还要来问我?”

审仁和审威顿时面面相觑,他们两个一直生活在审家的高门大院,根本没什么跟人斗嘴的经历,被审荣这么一搅和,一时间竟然想不出什么说辞。

“你们两个人都没什么主见,之前说的话、现在说的话、以后想说的话,无非都是父亲大人教的那几句,现在我认真地回答,你们转告父亲,如何?”审荣收起讥讽的笑容,正色说道。

二人连忙点头。

“第一,不要再说什么担心其他家族报复的话,我现在出手就要灭人满门,他们想报复也没有机会,让父亲放心。”

“第二,审家之所以避免了这些家族的下场,在渤海重新崛起,不是我们自己的本事,而是跟对了人,以后想要继续兴盛,就必须一直跟对人,这一条请父亲务必要想明白。”

“第三,叔父出任渤海太守,我在军中效力,就不再是单纯的审家人这个身份,我们做事有自己的规矩和想法,家族内部不要再派人来指手画脚,只需要老老实实地赚你们的钱,过你们的日子就好。”

说完这些话,审荣摊开双手看着两个兄弟,“听懂了?听懂之后就收拾收拾回家去吧。”

“兄长!”审仁面子上挂不住,有些急了,“我们怎么是来指手画脚的,只是父亲担心你才让我们来军中效力的。”

“我这边吃得好睡得好,没什么可担心的,家里只要按时把我要的钱拨过来就行,打一个坞堡就要五万钱,光凭俸禄远远不够。”审荣面不改色地说道。

审仁重重一拍桌子,尽力压抑着怒气质问道:“自己出钱赏赐士卒也就罢了,审家家大业大,支持得起,只是我想问兄长一句,天下有这么多的世家豪强,你杀得过来吗?如果审家失势,别人会不会也用同样的手段来屠杀我们?”

“如果审家落到那份上,也只会是因为你们而不是叔父和我。”审荣一挥手,“去收拾行李吧,明天就回渤海去。”

两个兄弟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审荣独坐帐中,自嘲地笑了笑。

家族里那些食古不化,仗着叔父庇佑才能继续锦衣玉食的废物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奉孝先生耳提面命了这么久,早已不是当年的傻小子了。

他们才是。

魏郡审家原本只是冀州的二流豪强,只是近些年出了个审配审正南,又用半条命换来了刘使君的器重,这才能在离开魏郡之后迅速依仗航运业崛起,财富暴涨了十余倍不止。

或许是财富来的太快,包括家主在内的许多审家子弟都飘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甚至重新萌发了插手政坛的想法,若不是有审配压着,只怕早就招来倾覆之祸了。

审荣是叔父领入军中的,不能让叔父独自拖着一大家子废物前进,所以他也要拼命努力,得到刘使君的器重,然后反过来获取家族内部的地位,把审家拉回正道。

他没别的本事,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贪财、心够狠,在郭嘉的指点下,早就定好了自己的发展目标——鹰犬。

他要做刘使君麾下最凶最狠的鹰犬爪牙,帮刘使君做那些碍于身份和名望而不能亲自去做的事情,区区几个魏郡豪强算什么,只要刘使君愿意,全天下的世家豪强,他审荣都敢杀。

第一百零五章 这谁顶得住啊

经过两天你来我往的拉扯,进入第三天,邺城战场上的平衡被骤然打破。

幽州军在城北的主攻方向花费两天时间,摸清了城中投石机的布置,不声不响地把发射阵地推进到八百余步,然后展开了暴风骤雨一般的轰击。

一个时辰不到,幽州军便摧毁了城中半数以上的投石机,将城中守军从“与幽州军有来有回”的自豪感中重重敲醒。

最让荀谌无法接受的是,遭受第一轮攻击之后,城中的投石机部队并没有仓皇逃窜,而是拼死展开了对轰,但他们的勇气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反而折损了大批经验丰富的发令手。

冀州军没有配重式投石机,他们所使用的投石机,还是依靠人力拉动,发令手所起到的,就是眼睛和大脑的作用,没了他们,就算投石机安然无恙,也无法做到基本的准头,对敌军实施攻击了。

更何况幽州军并没有善罢甘休,沉重的石弹犹如长了眼睛一般,划过数百步远的天空,精准地落在冀州军苦心设置的投石机阵地,不断地扩大战果,给对手带来更多伤亡。

“这些贼子是怎么知道我军投石机所在位置的,莫非又出了奸细?”在一众亲卫的护送之下,淳于琼踉踉跄跄地走下城墙,对荀谌大声吼道,言语中满是悲愤。

在之前的石弹攻击中,淳于琼也难以避免受伤的命运,此时他左臂软绵绵地耷拉着,虽然看不出伤势轻重,但短期内无法再上阵作战,应该是板上钉钉了。

“你们先把淳于将军送回去养伤吧,要请最好的医官。”荀谌不打算跟淳于琼纠缠什么奸细的事,挥了挥手,便让这群人向城中心走去。

直到走出数十步远,荀谌依然可以清晰地听到,淳于琼还在中气十足地咒骂着许攸,信誓旦旦地说肯定是这个奸佞小人干的好事。

激烈的战斗从早晨进行到了午后,冀州军的投石机几乎全数被毁,再没有威胁到幽州军攻城器械的能力,荀谌再次登上城头,只见城外人头攒动,无数幽州军将士正在拆解巨大的投石机,就像他们前几天做的事情一样,向前推进阵地。

“前两天是在八百步外,今天突然进到了七百步以内,如今还在继续推进,看来是要换上更大更重的石弹,真正开始攻城了。”凭借着之前在城外设置的一处处地面标识,荀谌轻而易举地得知了敌人的进度,心中越发忧虑。

八百步外能打到城墙,七百步外能精准攻击到城中目标,如果到了六百步、五百步,己方将士还能站在什么地方抵挡?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打断了荀谌的沉思,他转头一看,只见郭图和逢纪二人正联袂而来,看样子是又重归于好了。

“友若,城内流言四起,说是许子远向敌军泄露了我军城防图,可有此事?”隔着十几步远,郭图便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起来。

逢纪则是面色铁青,一语不发。

荀谌心说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许攸有没有出卖城防图,其实已经没什么追究的意义,可是看着二人怒气冲冲的模样,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想法,“这种事情不能乱说,但敌军在两天的僵持之后,突然对我军进行了精准打击,应该是早有预谋。”

也就是说,荀谌也并不排除城防布置泄露的可能性。

逢纪的脸色更难看了。

“主公听说了吗?”荀谌问道。

“应该没有。”郭图恨声说道。

“还是禀报主公,让他拿主意吧。”荀谌话一出口,就看见郭图转怒为喜,满脸的兴奋之色,不由得苦笑起来。

自己的脑袋都不知道能在脖子上待多久呢,还一门心思琢磨别人的脑袋。

袁绍麾下全是这种有一定才能,却把绝大多数精力放在内斗上的“人才”,别说只占了半个冀州,就算把黄河以北全部拿到手里,也注定不会有什么作为。

不过在失败来临之前,用许攸这个小人的脑袋让自己出一口恶气,也不是什么坏事。

逢纪刚要开口,面色却突然变得极为惊恐,他大呼一声“当心”,便弓下身子向前翻滚而去,丝毫不顾形象。

荀谌眼疾手快,一把拉着郭图连滚带爬地躲在城垛后面,下一刻,整个城头就被无数拳头大小的石块笼罩,石雨从天而降,拍在所有可以接触到的事物表面,发出密集的噼里啪啦声。

几乎与之同时响起的,则是守城将士们的惨叫和倒地声。

“彼其娘之!”逢纪胆战心惊地看着远近倒了一片的将士、被砸成两截的旗杆、残破不堪的盾牌、满目疮痍的城楼,难得地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探出头,心有余悸地望向远处林立的巨大投石机,“这谁顶得住啊?”

“顶不住也要顶,我们这些人的性命可早就跟主公绑在一起了。”郭图呲牙咧嘴地揉着腰部,刚才躲的时候没摆好姿势,顶到肾了。

荀谌是真正经过战场洗礼的,表现要比两位同僚从容许多,他施施然站起身来,顺手拍拍衣袖,放声笑道:“这种攻击太容易伤及目标周边,敌军攻城的时候是用不了的,不必太过担心。”

见到主将如此从容淡定,那些侥幸逃过石雨攻击的守城将士们重新燃起了斗志,心里也没那么恐惧了。

是啊,幽州军再凶残,也不至于在自己人扛着云梯冲上城头的时候这样来几下吧,没有从天而降的石弹,战争就还是他们熟悉的旧套路,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

荀谌呵呵一笑,正准备再说些鼓舞士气的话语,但他还没来得及张口,逢纪便再次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

“当心——”

片刻之后,下一波石雨再次席卷城头,冀州军将士心胆俱裂,把身体死死贴在各种死角,刚刚鼓起的斗志荡然无存。

人家压根不用急着攻城,过一阵发射一轮,自己这边就要崩溃了吧?

“这谁顶得住啊!”逢纪再次气急败坏地喊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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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许攸必须死

半柱香后,州牧府中。

“你们都觉得是子远做出了这种丧心病狂之事?”袁绍坐在上首,语气有些低沉。

“没错!”郭图朗声应道,逢纪也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如今生死存亡之际,不管许攸做没做,本方都需要一个出来背黑锅的,用脑袋和鲜血换取其他人的同仇敌忾。

要怪就怪许攸嘴太臭,得罪了太多人;心太黑,做了太多脏事吧。

“友若呢,他也是这么说的?”袁绍继续问道。

这一次换到逢纪开口了,“友若认为不无可能。”

不无可能,也就是默认。

核心决策层的四名军师形成了三对一的局面,一致要把许攸置于死地,这也就是说,许攸不死也得死了。

袁绍沉默良久。

作为汝南故人,许攸是从年轻时就跟随袁绍左右的,几乎参与了他人生中所有重大事件,对于袁绍来说,许攸不仅是一个下属、一个谋士,还是一个不管何时都坚决追随的朋友、甚至是兄弟。

而且许攸还有一项登峰造极的本事——吹捧,这个人有文采没节操,在袁绍这里属于独一份的人才,其他才华出众的下属往往拉不下脸面来为袁绍鼓吹,拉得下脸面的下属往往又没什么文采,拍马屁都拍不到点子上,只有许攸能够用几句话就让袁绍心花怒放,明知道对方言过其实,又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这也就是为什么袁绍明明知道许攸本事比不上其他三名军师,并且手脚不干净,利用职权收受贿赂、甚至倒卖军需牟利,却一直狠不下心来收拾他,最多是忍无可忍的时候揪过来训斥一顿,然后继续委以重任的原因。

其他人再厉害,只不过是用来撕咬别人的爪牙,许攸才是他真正的心腹。

“子远啊子远,你怎么就把人都得罪光了,就连一个为你说话的都没有?”袁绍心中默默说道,同时也下定了决心。

摸着良心说话,对于“许攸背叛自己”这个说法,袁绍是绝对不信的,天下之大,却没有第二个诸侯能够对许攸如此纵容,自己倒了,许攸也好不了,许攸自己也肯定明白这一点,他即便是再贪心,也不至于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弃之不顾。

但他袁绍是何等人物?他是四世三公出身,背负着所有世家期望的天下楷模,他的一生,注定是要将取汉而代之,建立自己的新王朝的。

为了这样崇高而远大的志向,他连亲兄弟都可以反目成仇,连亲叔父和满门五十多口亲属都能毫不犹豫地推向董卓的屠刀,区区一个许攸,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许攸必须死!

“既然证据确凿,那就将许子远缉拿下狱吧。”袁绍悠悠长叹一声,转向郭图说道:“公则,此事就劳烦你了。”

郭图看看袁绍再看看逢纪,心中顿时明悟,这两人都是出自汝南,又与许攸有旧,实在是拉不下脸面来把故友置于死地,只能让自己出面当恶人。

但这样也好,反正自己跟许攸斗了几年,彼此仇深似海,交给自己倒也能出一口恶气。

相同之后,郭图兴冲冲地离开了,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袁绍原本颓废沮丧的表情一扫而空,声音也变得不一样了,“元图,事情准备得如何?”

“城中守军加上豪强私兵,合计两万有余,用于突围是足够了。”逢纪沉声答道:“根据我方前几天试探出的情况,幽州军的骑兵部队分散在魏郡各地,布置在邺城的只有五千余人,如果我军一心突围,他们是阻拦不住的。”

袁绍点点头,示意逢纪继续说下去。

“关羽的部队多为重装步卒,脚力受限,应该无法用于追击,骑兵主力一时难以集结,我军突围之后可一路南下,沿荡阴、朝歌进入司隶地界,在河内郡进行补给再渡河,便可安然前往豫州。”

“袁氏在汝南、颍川、南阳等地声威极隆,多有门生故吏,只要登高一呼,必定从者如云,到那时候,凭借豫、兖、甚至是荆州之力,未尝不可卷土重来,与刘备再决胜负。”

这一番战略规划是逢纪之前就提出了梗概,并在去年年底就开始秘密实施的,为此,他甚至亲自跋涉千里,去往南阳汝南等地,与当地世家豪强进行串联,得到了许多承诺。

逢纪踌躇满志,仿佛看到了己方跳出樊笼,重归海阔天空的局面,心情无比畅快。

“南边的人和事倒是不必太多担心。”袁绍一向自恃出身高贵,认定自己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得到当地的衷心拥戴,此时只是矜持地笑了笑,继续问道:“如今最大的困难,还是如何突围和甩掉追兵。”

“此事说来不难,人力阻挡不住,我们还可以用其他的办法。”逢纪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答道。

“哦?”袁绍饶有兴趣地看着逢纪。

夜已深了,邺城内的牢狱之中却没有片刻安宁,不断有皮鞭抽打身体的沉闷响声传出,与之相伴的,则是许攸等人声嘶力竭的哭号。

许攸和他的几名兄弟一个没少,都被绑在粗大的木架子上忍受拷打,从抓进来到现在只有半天时间,可是这些人身上已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就跟被打了几个月一样。

负责抓捕和审讯的都是郭图,他对许攸可谓恨之入骨,从一开始就没抱着审讯出什么消息的念头,而是对这些人的求饶和哀嚎充耳不闻,一个劲地命令狱卒施以各种刑罚。

“郭图,让我见见主公,我要死个明白!”许攸嘶声喊道,他嘴里少了几颗牙,说话走风漏气,嘴角还不住有鲜血滴淌而下,显得极为可怖。

“你做了什么事,自己还不清楚?”郭图挥了挥手,走出这间满是血腥味的牢房,“继续打,打到他主动招供为止。”

走过昏暗的长长甬道,郭图来到另一间牢房,这里关押的都是许攸家族的女眷,她们虽然还没有受到皮肉之苦,但远处传来的凄惨呼号已经持续了几个时辰,这些女人都快吓疯了。

“许攸贪污受贿、倒卖军资得来的钱财都藏在什么地方,你们想起来了吗?”郭图一脸平静地问道。

第一百零七章 重注

明月当空,将大地映照得明亮如昼,城外五里远的幽州军大营之中,关羽等人也还没有歇息,而是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战况。

邺城已经是孤城一座,不日便可攻陷,这也就意味着,黄河以北,太行以东,将全部落入刘备手中。

平定天下的梦想,似乎又近了一步。

“听说审正南的侄儿杀了不少人?”说到本方对邺城周边的封锁,关羽忽然想起了近些天来的汇报,便对沮授询问起来。

“那小子完全不受降的,带着自己的部队到处盯着坞堡攻打,打下来就抄家灭门,派出去的各路人马就数他斩获最多,运过来的钱财物资也是最多。”沮授点了点头,不无唏嘘地说道:“其中有不少还是审家的故旧,跟他父亲称兄道弟的。”

“这么狠?”旁听的周仓、廖化等几名将领之前不知道其中关节,纷纷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叫出声来。

如今这个年头,人际关系极为重要,无论是乡党、师徒、同窗或者门生故吏,只要能扯上一点关系,人们总是会格外亲切,相互照拂,就算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走得太近,却也很少有人会主动切断自己或是家族苦心经营的关系。

像审荣这样翻脸无情,杀起自己老子的旧日好友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绝对是异类了。

沮授笑道:“非但如此,审荣还自己掏腰包,每攻打一座坞堡都要付出五万钱的悬赏。”

“太狠了吧?”周仓等人再次瞪大了眼睛。

幽州军财雄势大,士卒俸禄足够养家糊口,出征还有双俸,与这么好的待遇相匹配的,就是格外严苛的军纪了。

按照军中制度,战场缴获统一收归公有,战后论功行赏,将帅可以拿出全部缴获的一成来犒赏三军,士卒有私藏缴获兵器之外财物的,轻则受杖,重则逐出军队去服苦役。

在这种环境下,幽州军中很少有将士在战场上发财致富的,而是尽力完成任务,凭借军功来获得职位和爵位升迁,然后提高俸禄待遇。

依靠时有时无、主要碰运气的抢劫财物,总是没有细水长流来得划算,将士们想得明白着呢。

所以,审荣的举动就显得十分古怪了。

按照之前将领们的说法,攻打坞堡算不得正规作战,功劳也相对较少,还要做清点财产人口等善后工作,不是什么升官发财的好活计,审荣偏偏抢着要去,本来就让人觉得这孩子是不是撞坏了脑袋。

如今他又自己掏腰包来激励麾下士卒,这不是倒贴钱帮刘使君打仗吗?

天底下哪有这么高尚的人?

“每个人做事总是有他自己的想法,你们想不通,不代表就是错的,或是不正常的。”面对众人的疑惑,沮授只是淡淡一笑,便把话题引到了其他方面。

直到关羽吩咐完了明天的各项事务,众将纷纷告辞离去,这时候他才朝着静静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的沮授轻叹一声,开口问道:“这是审正南的主意?”

“审正南虽然性情刚烈,做事却总是要给别人留一丝退路,不会这样摆明态度就是要杀人表明心意。”沮授回忆起前两年审配就任渤海太守之时收拾当地世家豪强的举措,不由得摇了摇头,“据说审荣最近几个月时间和郭奉孝走得很近,应该是听了他的撺掇。”

“何苦呢?”关羽苦笑道。

对于关羽来说,杀人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他当年从河东老家一路逃亡到涿郡,也是因为路见不平杀了几个当地豪强,这才千里逃难,又是卖绿豆又是卖枣子地混了几年,从跟着刘备从军之后,刀下亡魂更是数不胜数。

但是,大肆杀害同乡这种事情,关羽是不愿意做的,以己推人,在需要用武力对待冀州世家豪强的时候,他通常都是指派其他地方的下属去做,避免让本地出身的官员为难。

审荣这样做,固然减少了关羽的麻烦,但无疑也是把自己和审家置于无法回头的境地,以后人们提起这个人,第一时间想到的,肯定就是“杀友求荣”这种坏名声。

年纪轻轻的,何苦要这样做呢?

“或许这正是他想要的呢。”沮授倒是看得开,反正经过两年前那次决裂,愿意追随刘备的魏郡豪强几乎都抛家舍业去了北方,如今还留在魏郡的,几乎都是袁绍的坚定支持者,其中不乏参加过截杀审配的仇家,这些人,杀了也就杀了,至于是谁动手,沮授并不在乎,“如今审家在渤海可谓树大招风,审荣这样做,恐怕就是给使君看的。”

自从来到渤海,审家便找到了新的财源——内河航运,他们有钱有人,还有担任渤海太守的审配作为后盾,事业一飞冲天,短短两年,就赚到了以往经营数十年庄园才能获得的巨额财富,这样的财富积累速度,难免会引发别人的眼红。

这两年时间里,针对审家和审配的各种言论也是层出不穷,若不是有审配勒着缰绳,审家人做生意的时候不敢欺行霸市或是透漏税款,只怕早就被刘备派下去视察的官员给掀个底朝天了。

虽说审配手脚干净,没有给别人扳倒自己的机会,但他也不敢怠慢,力排众议,让家族每年从盈利中拨出极大的份额,用于在渤海修路架桥、扶贫济困,尽量在地方上获取好的声誉。

在官场上,审配也紧跟刘备的脚步,劝农桑、修水利、兴教化,将渤海郡治理得井井有条,各项考评在刘备治下都是最为突出。

拥有一位让刘备满意并器重的地方大员,拥有地方上的良好口碑,审家人这才松了口气。

如今审荣又通过这种血腥的方式与过往决裂,旗帜鲜明地向所有人表明立场,就是把自己家族彻底跟刘备绑在一起。

若是刘备成功逐鹿,审家就将作为他忠实的追随者,享受胜利者应得的一切。

若是刘备不幸落败,那审家的命运可想而知,不会比眼下这些豪强好到哪里。

“很多家族都是多头下注,审荣这样做,显得很不聪明。”关羽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看准了就下重注,这才是好赌徒。”沮授呵呵笑道。

第一百零八章 威胁

邺城,一间密室之中,二十多个男人坐得满满当当,他们神情各异,在昏暗的灯火映照下不住摇曳,整间房屋内的气氛显得格外诡谲。

“诸位怎么看?”说话的是逢纪,他刚才已经把自己的全部计划告诉给面前这些豪强家主,如今就要看这些人如何决断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愿意开口接这个话茬。

许久之后,才有一名老者在其他的人撺掇下开口,涩声问道:“真要把整个邺城付之一炬?”

“不是整个邺城,只是诸位的宅邸和各处产业。”逢纪纠正了这位老者话语中的毛病,继续说道:“刘使君号称爱民如子,幽州军自称仁义之师,见到城中大火,一定会优先进城灭火,这就是我们突围和南下的最好机会。”

“可那些都是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基业,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先祖的心血,就这样一把火烧了,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啊。”屋角突然响起另一个痛心疾首的声音。

这话瞬间激起了众人的共鸣,魏郡是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这么多年来,祖辈通过各种途径,才在邺城创下了偌大的家业,依仗邺城和外部庄园互为犄角,同时攫取着政治和经济利益。

如果把邺城这边的基业全毁掉,那就意味着此前百年甚至是二三百年的努力全白费了。

谁舍得?

谁都舍不得。

逢纪环视一圈,发现众人脸上都是一副肉疼的表情,不禁冷笑起来,“诸位似乎还不知道,如今整个魏郡烽烟四起,幽州军正在进攻各处坞堡,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你们散布在外的根基已经被连根拔起了。”

“此话当真?”好几个声音同时响起,与之伴随的,则是说话者煞白的脸色。

他们之所以犹豫不决,就是觉得自己的家族利益全部冀州在魏郡,如果袁绍放弃冀州转战别处,他们是不太愿意跟随的。

对这些人来说,他们之前可以放弃韩馥、转而支持袁绍入主冀州,如今袁绍失势,他们再换一个后台,也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不管韩馥、袁绍还是刘备,只要能保证世家豪强的利益,他们就欢迎。

如今逢纪一张嘴,就说刘备对他们留在家乡的族人展开杀戮,这些豪强是绝对不愿意相信的。

“刘使君做事一向有分寸,前几年韩文节在冀州主政的时候,他还率军来过邺城,与我等谈笑甚欢。”

“在那之后,他还多次向我等示好,怎么看也不是残暴无度之人啊。”

这些豪强家主大多在冀州任职,不少人还是当年韩馥的座上宾,跟刘备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在争夺冀州的过程中,审配还多次拉拢他们。

或许在他们的潜意识中,自己还是那个被刘备垂涎三尺的香饽饽呢。

“刘玄德这十几年来干的全是杀世家豪强的事,诸位却觉得他能跟你们谈笑甚欢,难道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逢纪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些榆木疙瘩脑袋,难道他们活了几十年,还弄不明白“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

当年刘备不具备吞掉整个冀州的实力,所以才会对冀州的世家豪强采取分化拉拢的策略,如今他甚至可以在三线作战的情况下战胜任何一路对手,根本不需要对别人假以辞色,这帮蠢材还想着看他的好脸色?

做梦去吧!

但逢纪也知道,眼下自己的计划需要面前这些豪强们的支持,不能把他们逼得太紧,便换上较为温和的口吻说道:“诸位回去之后仔细想想,是跟着袁使君南下汝颖重振旗鼓好,还是留在这里等着刘玄德砍你们的脑袋好,我们时间不多,请诸位早些做决定。”

听完这充满威胁意味的话语,众豪强面面相觑,然后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去。

事关重大,确实需要好好想想。

******

旭日初升,幽州军再次开始了例行的石弹攻击,他们的攻击方式充满了恶趣味,时不时地交替使用沉重的石弹和拳头大的散弹,令人防不胜防,城头上的士卒们不堪其扰,只能背靠女墙坐着,把盾牌顶在脑袋上,以免被不长眼的石块砸到。

在这样丝毫没有预兆的远程攻击下,这些士卒们甚至连伸出脑袋去看看敌军动向的心情都没有。

反正幽州军在击毁了城中全部的投石机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动部队来直接攻城了。

在连番石弹打击下,邺城的北城楼变得摇摇欲坠,正午时分,随着一颗脑袋大的浑圆石弹击中了早已残破不堪的立柱,整个城楼发出一阵震颤,然后在巨大的声响中轰然倒塌,激起冲天尘烟。

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士卒们倒是没有太大反应,在他们看来,城楼能够支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但对于城中的其他人来说,幽州军摧毁的不仅仅是一座城楼,而是他们继续坚守下去的信念。

傍晚时分,一名豪强出身的官员找到已经拷问出许攸钱财下落,正准备带人前去搜查的郭图,并将他拉到无人的角落,道出了逢纪的计划,询问郭图是否知情。

“竟有此事?”郭图这两天忙着收拾许攸一家子,骤然听得此事,心中悚然一惊,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逢元图一向对我等冷眼相对,如今又口口声声说是为我等身家性命着想,太让人心中不安了。”这名官员平日里和郭图走得比较近,有什么拿捏不准的事情都要跑来问他,如今形势紧急,自然也没有忘记过来。

郭图皱着眉头踱了几步,斩钉截铁地说道:“此中必然有诈,你们先跟他搪塞着,等我忙完今晚再仔细想想。”

这人走了之后,郭图继续带着手下去搜查许攸窝藏钱财的地点,经过一夜的忙碌,收获颇为丰富,光是丝帛就装了整整几大车,所有参与人员都被明里暗里赏赐了不少,心情颇为高兴。

但郭图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他的心思,都集中在傍晚时分那番对话了。

逢纪的目的绝不仅仅是用火势阻挡追兵,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一百零九章 修房子

“我们就这样围而不攻,光用投石机轰城头?”

两天过后,幽州军众将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纷纷来到关羽帐中求战。

这个说给我两千人马,管叫将军今晚便可安坐城中受降。

那个说俺只带本部兵士前去,天亮之前就把袁绍狗头献于将军桌前。

但他们的请求无一例外,都被关羽拒绝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打仗不行,只会摆弄木头和石头的家伙们操作着投石机,不紧不慢地朝城里扔几块石弹。

难道关将军是觉得自己这些弟兄们还不如石头好使?

周仓怀着这样的疑问,再次找到大帐之中求战,让他没想到的是,关羽听了之后,竟然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投石机可以打到六百步之外的敌人,你行吗?要是能做到这种程度,以后打仗就是你周仓说了算,哪怕是说自己单枪匹马就能杀进城中,本将也昧着良心帮你吹上一吹。”

就这么一番话,把周仓堵得哑口无言,只能灰溜溜地转回自己的军营唉声叹气。

六百步那是什么概念?

汉军以强弓硬弩见长,弓弩射程独步天下,但即使是军中重器,令胡人闻风丧胆的大黄弩,极限射程也只能达到三四百步。

他周仓就是豁出这条命不要,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啊。

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

“明知道这是平定河北的最后一战,却捞不到立功的机会,将士们心有不甘也是难免。”每天看着求战,被拒的戏码一次次上演,沮授只觉得好笑,但他完全理解这些将士们的心情。

对面就是冀州治所邺城,城中就是冀州牧袁绍,面对这种功劳,谁能不动心呢?

“有他们立功的机会,但不是现在。”关羽淡淡地说道:“明知此战必胜,却焦躁得连几天时间都不愿意等,恨不得马上杀进城中,这种斗志要不得。”

“是啊,邺城已经是孤城一座,落入我军之手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区别。”沮授笑道:“只是肉在嘴边,谁都忍不住想吃上一口。”

关羽摇了摇头,“没必要。”

胜券在握,没必要把已经丧失斗志的敌人逼入绝境,己方将士也没必要在这种战场上显示忠诚和武勇。

他精心挑选、训练出来的精兵良将,是用来帮助兄长平定天下的,平定河北并不是这些人的终点,他们还将奔赴河洛、荆襄、关中、江淮乃至于更远的地方,铲除趁乱而起的贼子,还时间一个朗朗晴空。

在任何没必要的地方发生伤亡,都是毫无价值的。

“话说回来,云长,我看过幽州军所有征战记录,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沮授兴致勃勃地说起了自己的发现,“你虽然是军中公认的第一猛将,却极少与对手进行野战,反而喜欢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这是怎么一回事?”

“踏入战场之前,我就知道肯定能获胜,为什么还要逞匹夫之勇,跟敌人进行不必要的野战呢?”关羽说道:“身为一军之将,只有在不得不为的情况下,才能把辛苦训练出来的将士们置于与敌人短兵相接、生死相搏的险境,如果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武勇而做这种事,纵使能强得一时,也终究难逃覆灭的下场。”

“未战而先知胜,是不是太托大了点?”先为两郡太守、后为监军,沮授在这场彻底击败袁绍势力的战争中居功至伟,如今眼见胜利在望,他的心情一片大好,谈笑之间也没了往日里的严肃,仿佛此时并不是在两军阵前,而是在饮酒作乐的宴席上一般。

“绝无托大之意,只是实话实说,我自从追随兄长以来,十年劳苦,不敢有半日安歇,与一众肝胆相照的弟兄们付出了无数心血,才有今日的鼎盛局面,其他诸侯根基太浅、眼界不足,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说到这里,关羽有些自得地笑了笑,“一步迟,步步迟,行军打仗是如此、理政治民更是如此。”

沮授微微颔首,对关羽这番话表示赞同。

放眼当今天下,能够割据一方的诸侯,基本都是在灵帝驾崩、关东群雄讨伐董卓的时候起家,相比起征讨黄巾后就扎根辽东,将整个幽州纳入治下的刘备,足足晚了六年。

六年时间对于人生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如果考虑到董卓讨伐战距今只有三年多时间,就会明白,刘备的发展时间,足足是旁人的三倍不止。

别人在安抚百姓积蓄人口,平定此起彼伏的民变的时候,刘备已经拥有了二百多万安居乐业、为他提供税收和劳力的人口;

别人在囊中羞涩,不得不讨好世家豪强,用政治利益换取他们支持的时候,刘备已经整合了一个州的实力,成为天下最大的富豪;

别人在征募流民从军,在战争中获取经验的时候,刘备已经平定周边胡族,锤炼出了几万精兵,培养出了一批良将;

别人在用杂七杂八的装备来武装士卒,到处搜刮朝廷遗留下来的武库的时候,刘备已经让麾下将士用上了超越以往的先进兵器;

别人的士卒食不果腹,需要依靠战场上和战场下劫掠才能让自己活下去,刘备麾下每一名将士的背包里都有足够支撑七天的干粮。

幽州军从兵力、装备、给养、士气等各方面都要优于任何敌人,这样想一想,关羽的自信,还真是有点根据。

“换了其他人,拥有这种实力之后,肯定是征战不休,尽早平定乱世的,刘使君却慢条斯理,每打下一处就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发展建设。”沮授长叹一声,有些担心起自己的寿命,=了,“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或者看到天下重归一统的那天。”

“我们也曾经问过兄长,为何眼睁睁地看着天下四分五裂,数千万百姓遭受战乱之苦,但他用修房子作比,我就懂了。”关羽说道。

“修房子?”沮授好奇地问道。

“大汉天下就像一座倒塌了的木屋,若是拼拼凑凑地搭起来,倒也勉强能遮风挡雨,但仔细看看就会发现,房子的梁柱已经全部被蛀朽了,过不了多久还是要塌。”关羽回忆着当日刘备的解释,“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是凑合一下,把问题留给子孙去解决好,还是自己多受点累,换掉所有腐朽不堪用的部件,重新建一座好房子出来好?”

“当然是修新的好,后人若是一个不小心,被倒塌的房屋砸伤怎么办?”沮授不假思索便给出了自己的选择。

关羽笑了,“我们要做的,就是多花点时间,重建一个大汉。”

第一百一十章 想不明白

拂晓时分,畅谈了整整一晚的关羽、沮授二人走出营帐,感受着已有较重寒意的空气,眺望起远处巍然屹立的邺城。

“当初冀州本地世家背弃韩文节,将袁本初拥立为州牧,可谓因利而聚,如今袁本初败象已现,这些人是绝不会陪着他一起送死的。不出几日,城中必定会发生一场本地人和外来者之间的争斗,到那时候,我军便可尽得渔人之利。”沮授悠悠说道,他本是绝顶聪明的人,昨晚又跟关羽聊了很多以往的经历,对这一套不动如山,迫使敌人先露出破绽的战术思路已经相当了解。

关羽点点头,“敌军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如果我军逼得太紧,会让他们觉得没了出路,齐心协力与我军对抗,像这样围三缺一又不急着攻城,让他们自己胡思乱想,有些人就会生出些不一样的心思了。”

“说得不错,实力越强,很多时候就越用不着亲自出手。”沮授呵呵一笑,又深深望了几眼远处那巍峨屹立的土黄色巨城,转身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秋高气爽,睡个回笼觉倒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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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军大举来犯,猛攻了两三天后又开始不紧不慢,摆出一副长期对峙的架势,城中从上到下一片茫然,许多人都被这种毫无章法的行动弄得晕头转向,不由得人心惶惶,各种小道言论不胫而走。

再加上前两天,北城楼在光天化日下被彻底轰塌的那一幕,许多人都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惶恐万分——幽州军能够轰塌坚固的城楼,也就能轰塌城中任何建筑。

他们这样不住地用石弹攻击,难道真是要将邺城彻底夷为平地吗?

在袁绍的授意下,邺城方面倒也先后派出过几名使者,前往关羽军中请求和谈,但这些使者无一例外地吃到了闭门羹,灰溜溜地转回城中,得知他们的遭遇后,城中民众更加不知所措了。

没有大举涌上城头的敌军,没有令人热血沸腾的战斗,甚至连幽州军的面都见不到,遥遥相对的空旷战场上,只有沉重的石弹划破长空,不停歇地落在城墙附近的各种地方,发出各种令人心中震颤的巨响。

压抑、沉闷。

相比起以往直来直往、血肉横飞的战争模式,如今这样的场面,更令人觉得窒息,心中焦躁。

“这个关云长究竟想做什么?”郭图气哼哼地说道:“难道他还真以为,凭着百十斤的石头,就能把两三丈厚的城墙给砸塌了?”

“石弹砸不塌邺城的城墙,却能砸塌邺城军民的斗志。”荀谌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专心致志地处理着手中的公务,作为总揽邺城防备之人,如今他的心思基本都在如何守住这座最后的堡垒。

在荀谌的督促下,没有守城任务的冀州军将士在城北展开了大规模土木工程,他们将路面挖成深浅不一的壕沟,把铺在路面的青石板堆砌成墙,与错落有致的房屋一起,组成了新的防线。

即使城墙沦陷,幽州军想要攻入邺城的核心地带,也要先在这里经过艰苦卓绝的巷战,付出不少代价才行。

“友若,难道你真要与邺城共存亡?”看着专心致志的荀谌,郭图喉咙动了几下,终于忍不住问出声来。

“魏郡不是颍川,邺城不是颍阴或是阳翟,我们为什么要与之共存亡?”荀谌笑了笑,手中还是不停地写写画画,“只是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只要幽州军一天没有攻入城中,我们就要在这个位置上继续做一天事,对不对?”

说句心里话,荀谌是真想去幽州看看,弄清楚这个积贫积弱百年之久的边僻之地是如何崛起,成长为实力雄厚的巨无霸,能够在各方面压制冀州的。

荀谌也想见识见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手建立偌大基业的刘备刘玄德,与他长谈三天三夜,问问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奇思妙想,怎么能够创下这种奇迹的。

另外,荀谌还想见见郭嘉,有一件事在他心里已经埋了半年,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但在此之前,他荀谌荀友若还是冀州别驾、袁绍麾下首席军师。

他可以坦然接受败军之将这个称呼,却做不出未战先怯、早早谋求后路、甚至卖主求荣的事情来。

“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郭图考虑了一阵,说出了自己这两天正在暗中追查的事情,“主公似乎是要逃了。”

荀谌的笔骤然停住,缓缓抬起头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前几天邓家的人来找过我,说是逢纪暗中召集邺城内的豪强,让他们聚集人手时刻待命,还让他们在城中各处宅院、商铺堆积柴草,有些家里把旧家具都拆了当木柴。”郭图见荀谌一脸茫然,应该是与此事毫无瓜葛,便不再隐瞒,将自己探知的情报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不等郭图说完,荀谌便长身而起,取了悬挂在屏风上的邺城地图铺在桌面,用墨笔勾勒起来。

荀谌对邺城城中豪强的宅邸,以及他们的主要产业颇有了解,不过片刻,便把一张三尺方圆的地图画得斑驳不堪。

“如果真有此事,则邺城城中所有要道都将被烈火笼罩,全城百姓一个都逃不掉,就算外部来人救火,也很难打开一条通路。”荀谌越看越是心惊,声音也有些发颤了,“我们的人手都在做什么,居然过了几天都没有向我汇报?”

郭图低头不语。

颍川人建立的情报网在前几年达到鼎盛,但随着战场上的节节败退,领土不断沦陷,许多散布在外的精干人手都折损了,去年荀谌率部返回魏郡期间被半道截击,更是让他直属的队伍损失殆尽,如今还留在邺城的,就都是些本事差强人意的二流货色,与之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指望这些人挑大梁,还不如早点洗洗睡了,梦里什么都有。

“不对,就算把邺城烧成一片白地,幽州军也不会有任何损失,逢元图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荀谌皱起眉头,再次陷入沉思。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黑请闭眼

“这鬼天气,怎么说变就变?”

看着头顶上铅云密布的天空,郭图气哼哼地骂了一句,反正他最近处处不顺,遇见什么都要挑刺,如今骂一骂老天爷,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说来也怪,前几天明明都是晴空万里,天蓝得让人甚至有些心悸,今天上午,却忽然从西面飘来了厚厚的云层,迅速遮盖住了整个天际。

此时正值下午,天色却黑得像是傍晚,可以想象,今夜将会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不管怎么说,都应该让将士们加强戒备,防止敌军趁势攻城。”郭图口中喃喃自语,停下了前往自己府邸的脚步,转向荀谌所在的城北而去。

片刻之后,当初找到郭图,向他汇报逢纪举动的邓姓豪强匆匆来到郭图家中,却听说他一直都没有回来,只得跺了跺脚,再次消失在街角。

此时的州府后院,十几辆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已经整装待发,袁绍的两个儿子袁谭和袁熙身披戎装,腰间悬挂着战刀,正在来回检查财物的捆扎情况。

“就不能再精简一些?”正在二人和家中奴仆们忙碌的时候,袁绍从前堂过来,一见这幅场景就怒了,叫来两个儿子,对他们低声咆哮起来,“我们如今是要逃命的,命重要还是钱重要,等回到汝南重整旗鼓,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袁谭今年二十三岁,生得高大健壮却没什么主见,听到父亲斥责,顿时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

另一边袁熙也默不作声,他向来不被父亲看重,稍有不慎就要挨骂,此时更是一语不发。

正在袁绍进一步责骂的时候,一名老仆匆匆赶来,说是逢军师到了,袁绍才狠狠瞪了这两兄弟一眼,转身折返前堂。

“主公这边都准备妥当了?”与袁绍不同,逢纪脸上笑意盈盈,语气轻快地问道。

“差不多吧,就是东西多了些。”袁绍含混不清地搪塞了一句,他刚刚只看到了两个儿子,最受自己宠爱的后妻刘氏和幼子袁尚却不见踪影,按照那一对母子的性格,只怕还会有不少金银细软要带。

逢纪点点头,“城中豪强们也大多准备好了,只等夜深人静之时便能集合出城。”

今天上午看到阴云开始遍布天空之后,逢纪便紧急通知豪强们做好出城的准备,由于已经筹备了一段时间,不到半天时间,他们便已经召集心腹,将贵重财物装上马车,随时可以开拔了。

从天色看来,今夜乃至于明天,邺城周边都将阴云密布,他们正好可以借着夜色的掩护施行原定计划。

“戌时宵禁,亥时人们就都睡熟了,那时候我们悄然出城,不会弄出太大动静。”逢纪信心满满地说道。

袁绍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心中有些愧疚,“我们真的要抛下友若和元则,还有辛氏兄弟等人?大火一旦烧起来,只怕他们也逃不出去。”

“难道主公现在还看不清楚那些颍川人的真面目?他们和我们不是一条心啊。”一说起以荀谌为首的颍川士人,逢纪就恨得咬牙切齿,“主公坐拥冀州富庶之地,却被区区一个刘备逼到如此境地,还不是荀谌自行其是、郭图阳奉阴违、辛评辛毗处处使坏才造成的,使君以高官厚禄待之,他们却无以回报,如今能用性命为使君做一点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这一次突围行动,除了邺城内众世家豪强的当家人之外,就只有策划者逢纪、冀州牧袁绍以及几名来自汝南的绝对心腹知道,包括荀谌在内的所有颍川谋士,甚至于大多数汝南前来追随袁绍的士人,都被蒙在鼓里。

按照逢纪的计划,等到袁绍等人出城,在城中各处要地留守之人就会举火焚城,等到这些人出城,就会点燃藏在城门附近的柴草,切断城中百姓最后的生路。

城中火起,必然会吸引幽州军的全部注意力,无论他们是出于谨慎按兵不动,或是趁机进城,袁绍等人都可趁机逃出生天,利用冀州南部的河流阻断幽州军骑兵的追击,顺利实现转移目标。

等到离开冀州,袁绍便可利用自己在士人阶层中的崇高声望,将纵火焚城的罪名安在幽州军头上,号召天下人讨伐暴虐嗜杀的刘备。

到那时候,他们还可以用荀谌等人的死来做文章,激起豫州士人的同仇敌忾之心,为袁绍迅速招揽人才、重整实力提供更好的基础。

由于这个计划的后半部分过于阴损,逢纪并没有将其告知袁绍,而是暗中推进,直到现在,也只有寥寥数人知道此事。

袁绍虽然不知道逢纪的真实想法,但他看着对方有些扭曲的面孔,就知道许攸被郭图扳倒,一整天时间都没撑到就身死族灭这件事,对逢纪触动很大,也更加激发了他对颍川士人的恶感。

“就按元图你想的去做吧。”袁绍想了想,觉得如果能用荀谌等人的性命换取颍川士人、甚至于天下士人对刘备的讨伐,倒也算是笔划算的买卖。

逢纪微微躬身向袁绍告退,然后转身离开前堂,还没走出州府大门,他便看见了顶盔贯甲迎面走来的淳于琼。

“主公这边准备好了?”淳于琼一脸凝重地问道。

“一切就位,只等天黑。”逢纪点点头,然后压低声音反问道:“仲简兄,荀谌那边就交给你了,可不要因为同乡之谊而下不去手啊。”

“军师尽管放心。”淳于琼难得地笑了笑,晃着仍然不怎么灵便的左臂离开了。

除了郭图之外,逢纪最恨也最嫉妒的就是荀谌,为了确保这个本事大眼光高的家伙死在邺城,他专门找到淳于琼,让这名老将出马斩杀荀谌,反正都要在熊熊烈火中变成一堆焦碳,活着烧死和死了再烧也没什么区别。

夜色渐渐深了,不知不觉间已是亥时,淳于琼估摸着袁绍等人已经开始出城,便带着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几十名心腹士卒前往城北荀谌驻地。

“进去之后不要纠缠,优先杀死荀谌,只要他死了,其余人自然会跪地求饶。”淳于琼低声嘱咐道。

“诺!”众军士齐齐应答,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他们彼此都感到了同伴身上的凛然杀意,连呼吸声都变得有些粗重了。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在这样的日子里死去,也算是死得其所。

荀友若,闭上眼等死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悲哀

拜幽州军的石弹攻击所赐,邺城城北已经基本没了住户,而是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军营,负责此地防务的基本都是荀谌从清河带回来的旧部,对他忠心耿耿,也让袁绍十分头疼,在掺了几次沙子都无功而返之后,索性不管不问,任由这支部队自己发展了。

反正荀谌没有财权,只能勉强维持这两千人的编制,翻腾不出什么浪花。

如今淳于琼要做的,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荀谌所在之处将其斩杀,其余将士愿意跟自己离开的就离开,不愿跟随自己的,就让他们留在那里自生自灭。

如果这些人在荀谌身死,城中火起的时候趁乱哗变,逢纪正好可以把黑锅扣给刘备,给他加个纵兵劫掠的恶名。

“我再重复一遍,不要与其他人纠缠,优先杀荀谌。”淳于琼再次下令,然后握紧钢刀,朝着不远处黑洞洞的一片建筑物大步走去。

过不多时,黑暗中骤然响起一阵短暂的金铁交鸣声和利器刺入人体时发出的沉闷声响,紧接着响起的,就是极力压抑却怎样也压抑不住、随即戛然而止的惨呼。

“只有这些人?”一个清朗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回禀军师,进来的人都在这里了,没有发现漏之鱼。”

无数火把陆续燃起,将这片已经被鲜血渗透的土地照亮。

淳于琼和他的亲卫们横七竖地倒在地上,身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羽箭,活像一只只大刺猬。

不少人被射中要害,呼吸已经断绝,更多的则是蜷缩在地,费力地snn着,拼命想要捂住伤口,却怎样也无法阻止鲜血、体温和生命的不断流逝。

“给他们个痛快吧。”荀谌手一挥,十几名军士越众而出,对那些尚未彻底断气的伤员进行了补刀,一刀一条性命,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很快,场中就只剩下了淳于琼一个带活气的,这时候荀谌才迈步向前,缓缓来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位年长自己许多的同乡、同僚。

“淳于将军,还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毕竟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荀谌面露微笑,眼神却古井无波,仿佛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待宰的牲畜一般。

“你、你是怎么、怎么”淳于琼强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地问道。

“我是怎么知道你们的计划的?”荀谌替上气不接下气的淳于琼说完这句话,然后俯身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就不告诉你。”

淳于琼怒目圆睁,荀谌却不再理睬这个被好几支利箭射穿了胸膛,有出气没进气的家伙,带着麾下士卒趁夜离开了。

逢纪在城中安排了不少负责纵火的人手,他要抓紧时间铲灭这些危险因素。

听着散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身边重归寂静,淳于琼觉得自己的意识也在渐渐涣散,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往日旧事却一桩桩涌入脑海,像走马灯一样飞速运转起来。

十常侍之变,他背负着袁绍的期望进宫,谁曾想一千铁甲却被王允带进北邙山兜兜转转,直到太后和皇帝回宫,他还在山沟沟里面兜圈子。

那原本是汝南袁氏登上权力巅峰的最好机会,却被自己一手葬送掉了。

如今袁绍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将殿后和收尾的重任交给自己,自己再一次搞砸,非但没有取了荀谌的人头,反倒把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

悲哀啊!

带着这样的想法,淳于琼缓缓闭上双眼,几滴泪珠顺着眼角流淌下来,片刻之后,他的脑袋重重一歪,彻底停止了呼吸。

与此同时,已经有数千人马趁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从邺城南门出城,朝着同样漆黑一片的前方走去。

为了减少声响,所有的马匹都摘下了颈铃,用厚厚的布帛包裹着四个蹄子,所有人的嘴里也含着一枚铜钱,用来防止有人开口弄出动静。

“先头的人马走得差不多了,我们何时动身?”城南的一处民宅之中,袁绍满面倦意地问道。

“再等等,等他们走远一些。”逢纪低声答道。

那些率先出城,一路向南而去的世家豪强们根本想不到,他们早已被定下了弃子的角色,逢纪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袁绍重走荡阴、朝歌这条一片坦途,容易被幽州军骑兵追杀的路线。

他的真正目的,是以邺城和南下的部队为饵,吸引幽州军注意力,让袁绍可以向西突围,利用太行山阻断追兵,在上党补充人员和给养,再从太行山南麓进入洛阳周边,渡河进入豫州。

为了让那些世家豪强们坚信袁绍会跟他们一道出发,逢纪还专门安排了几辆袁绍一家平日里乘坐的马车走在队伍后方,车厢里是被打昏捆好,套上袁氏一家衣物的仆人,凭借黑暗的幻境作为掩护,很难被人识破。

又过了小半柱香的工夫,逢纪终于站起身来,对袁绍躬身行礼,“主公,请吧。”

袁绍点点头,朝着屋外走去。

策马走在漆黑的街道,袁绍不禁四下张望起来,这座名城曾经承载了他统一天下的梦想,却最终功亏一篑,如今为了重振旗鼓,他不得不将其放弃,甚至要用这座城池和城中数以万计的生灵作为代价,说实话,袁绍还是有些抗拒的。

但事已至此,再多说什么都已经没了意义。

烧就烧了吧,等到他在河南之地重整声势,卷土重来之时,再建一座新的邺城也行。

“如今已经快到子时,淳于仲简那边也应该拿下荀谌,准备点火了。”逢纪跟在袁绍身边低声说道,语气中满是欢快。

“真是难为他了。”袁绍叹息一声,继续向前行去。

忽然,四下里仿佛有杂乱的脚步声在不断传来,袁绍瞬间皱起了眉头,“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逢纪几乎同时开口叫道。

片刻之后,清脆的弓弦声不断响起,城门口负责接应的士卒们发出一阵惨叫,纷纷倒地不起,脚步声不断从四处汇聚,最后几乎变成了巨大的心跳声,横亘在袁绍等人面前。

“关上城门。”一个袁绍无比熟悉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地发号施令,然后城门口就响起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那是沉重的门轴在转动。

逢纪心中剧震,颤声尖叫起来,“郭图?”11

第一百一十三章 没经验

“主公要微服出访,怎么也不跟下面的人知会一声,我们也好送一送。”似乎是由于追得太急,郭图直到现在还喘息未定,话语声中却充满了嘲弄之意。

随着郭图的声音,几支火把被点燃,半明半暗之中人影幢幢,明晃晃的兵器四下反光,一时间根本判断不出来对面有多少人。

被半道杀出来的拦路虎阻截了去路,逢纪显得有些慌乱,而身处黑暗中的袁绍却是从容不迫,略略扬声说道:“对面是谁的部队,你们未得军令便擅离职守,如今又对本官刀兵相向,难道是要跟郭图一起谋反吗?”

“我们谋反?使君,你可敢站出来与郭某当面对质”

郭图怒极反笑,当即反驳起来,却不料话才说到一半,随着一声锐响,他便仰天栽倒在地,身边的士卒们连忙簇拥上去,之间郭图双眼圆睁,咽喉却已经被一支羽箭洞穿。

“首逆郭图已经伏诛,诸位将士不要再执迷不悟,速速放下兵器,跟随使君出城!”袁绍身边,冀州军最后的名将韩猛缓缓放下手中强弓,对跟随郭图追逐而来,却骤然遭遇如此变故,惊得说不出话的士卒们沉声喝道。

这些士卒们都是荀谌在清河时的旧部,虽然荀谌身份超然,很多时候可以无视袁绍的命令,但寻常士卒不可能有这种心气,况且谁都知道袁绍才是正儿经的冀州牧,是给他们钱粮的顶头上司,如果荀谌在,还能凭借平日里的威势镇住他们,可现在荀谌不在,郭图又死了,他们怎么做,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片刻之后,守在城门附近的士卒们纷纷放下兵器,默不作声地让开道路,任由袁绍一行再次打开城门,向城外悄然离去。

“都不要傻站着,拿起兵器跟上队伍,我们要走的路还长呢。”韩猛一直守在城门口,直到这支数千人的队伍全部出城,他才招呼那些原本隶属于荀谌的士卒们一起出城。

接下来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能多一些力量总是好的。

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时候韩猛才有心情望向一旁,在那里,郭图的尸体还静静躺着。

“真是没上过战场的书生,这种局面,居然还敢主动暴露身形。”韩猛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惋惜地低声说道,然后毫不留恋地跨过死不瞑目的尸体,翻身上马,向城外快速奔去。

就在韩猛离开没有多久,城西亮起了一处火光,然后是第二处、第三处

还有隐隐约约的厮杀声穿透夜空。

就在袁绍一行离开之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又有一路人马举着火把匆匆赶到城门附近,为首的正是辛评辛毗这兄弟二人,他们在得到荀谌派去的人手后,在豪强们聚居的城西展开搜索,将逢纪留在各处准备纵火的家伙们诛杀干净,并将几处已经燃起的火头扑灭,这才赶往城南,准备堵截袁绍,支援提前赶来的郭图。

令辛氏兄弟有些惊讶的是,城门附近竟然空无一人,他们连声呼唤,也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人呢?

“别驾,这里有具尸体!”几名士卒高举着火把四处巡视,其中一人只顾着看高处,却被脚下软绵绵的绊了个趔趄,火把也跌落在地,这时候他才在火光照映下看清了地上的东西,顿时失声叫喊起来。

辛氏兄弟寻声而去,当他们借着火光,看清了躺在地下的尸体之后,一股凉意瞬间从脚底径直窜上头顶,不由得打了几个寒颤。

这不是郭元则吗?

他怎么会孤零零地死在这里?

刹那间,无数念头涌上心头,令辛评不寒而栗,他看着同样震惊万分的自家兄弟,再看看周边茫然无措的军士们,竟是一句话也不敢乱说了。

郭图明明是带着荀谌的心腹手下前来,为什么他死了,那些人却一个也不见了?

自己兄弟带的也是荀谌的心腹手下,万一?

就这样,在一片相互猜疑的诡异气氛中,这支小部队选择了原地驻守,辛氏兄弟带着自己的家丁和亲随们躲得远远的,根本不愿意跟那些临时调拨过来的士卒们站在一起。

直到荀谌解决了城东,赶到南城门的时候,已经是丑时二刻。

“尸体已经硬了,应该是子时之前遇害的。”检查了郭图的尸体之后,荀谌轻叹一声,重新用麻布盖上了这位好友死不瞑目的脸庞,“这样算来,袁使君也已经离开了两个时辰,此时至少在三十里外了。”

“前些天不是都说,城南二十里外就有幽州军的骑兵部队吗,他们怎么还敢一头撞上去?”辛毗有些不解地问道。

荀谌摇了摇头,“谁家的骑兵敢在这样的夜里行动,除非是不想活了,逢纪肯定是算到了这一条,才在今晚出城突围的。”

“书上不是有很多夜袭的战例吗,他们能行,为什么幽州骑兵不行?”辛毗继续问道。

“”荀谌没有继续解释,而是走到一边,思索起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对于没有亲身经历过战场的人来说,无论你怎样解释,他都理解不了黑暗是多么具有杀伤力的威胁,更分不清楚趁夜摸黑赶路,到对方营寨展开攻击,和正儿经摆开阵势,在黑暗中发起冲击究竟有多么大的差别。

或许把这家伙扔到野外跑上一夜,摔个鼻青脸肿,最好再摔断条胳膊腿什么的,他就能明白了。

见荀谌似乎不想搭理自己,辛毗便知趣地站到一边,盘算着自己应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局面。

袁绍跑路已成事实,那就意味着邺城会毫无悬念地落入幽州军手中,自己这些人如果早早派出使者举城投降,单凭“粉碎了袁绍焚城的险恶用心,挽救了十几万百姓的性命”这一条功劳,就能将功赎罪,顺利成章地加入刘使君麾下吧。

之前听说消失了很久的郭嘉郭奉孝也在刘使君帐下效力,如果有他推荐,自己这些颍川士人应该很快就能得到重用,这样想想,袁绍悄无声息地逃跑,反倒是件好事。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追击

当家的跑路了,下面的人投降,自然也就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天刚蒙蒙亮,荀谌便派几名得力心腹出城,向城外三面的幽州军营寨带去口信,通报了己方的投降意愿,以及袁绍一行趁夜出城,也能是要南逃兖州的消息。

“袁本初跑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关羽和沮授霍然起身,难以置信地问道。

身为一方诸侯,怎能如此没有骨气?

但事实摆在面前,不信也得信了,看着远处洞开的城门,从城门里陆续涌出的冀州军余部,关羽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围三缺一的战术,原本是为了给敌军造成假象,让他们拿不定主意,谁曾想却弄巧成拙,给袁绍创造了逃跑的有利条件。

“传令城西和城南的部队,让他们向两个方向派出斥候搜索,绝不能让袁绍跑了。”沮授迅速做出决断,随着他一声令下,几名精干人手迅速领命,分头而去。

邺城北方和东面都已经落入刘备手中,袁绍不可能选择这两个方向逃命,既然从邺城南门出逃,那就说明,他的打算不是径直向南越过黄河,就是向西南方向,沿着太行山进入河内地界。

这两个方向上大多是平原,骑兵部队可以尽情施展,在幽州军的超强机动性下,袁绍是跑不了的。

“白马义从的主力还在武安、涉国一带,应该是赶不过来,我们能用的就只有文丑那一万骑兵。”关羽有些懊悔地说道。

由于战力占绝对上风,此次出兵又是攻城战,关羽并没有将实力最强的白马义从带在身边,而是让赵云率领这支精锐骑兵扫清魏郡西北部地区,打通魏郡到上党的路线,为下一步进军并州做准备。

这才短短十几天工夫,用脚后跟想一想,都知道赵云肯定还在数百里外,等他南下,只怕袁绍早都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先派人去追吧,袁绍及其部下此次出逃,必定携带大量家眷和财物,行动多有不便,逃不了多远的。”沮授安慰道:“我们现在应该进城安抚人心,先把邺城稳住。”

“先生所言极是。”关羽点点头,转头唤来周仓和廖化二人,“元福,你速速清点两千步卒,接管邺城四门城防;元俭,你带五百人进城去见荀友若,让他带路把所有跟随袁绍出逃的豪强宅邸都封了,清除隐患。”

二人齐齐抱拳应诺,转身就要离去,关羽想了想,又把廖化叫住,低声嘱咐起来,“听说荀友若在邺城颇有名望,务必要以礼相待,不可怠慢。”

廖化点点头,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将军只管放心。”

等幽州军接管城防,在四面城门换上“劉”字大旗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邺城内也有不少民众都走出了家门,许多人还在诧异今天为什么还没有石弹砸在城墙上的沉闷声响,眼睛尖的人却已经从各个路口的路障和顶盔贯甲的将士们身上,看出了一丝异样。

很快,城北传来齐整而又震撼人心的脚步声和马蹄声,然后,关羽一马当先,带着他的五百名精锐校刀手出现在邺城的北门。

这支部队一路直行,穿过城门,穿过面目全非的城北,穿过呆立道旁不知所措的民众,来到位于城中心的州牧府前。

片刻之后,原本高挂在旗杆之上迎风飘扬的“袁”字旗被扯下,随意地扔在地上,取而代之的,则是红底黑字,气势磅礴的汉家战旗。

“逆贼袁绍窃据冀州已有三年,如今他弃城潜逃,不知所踪,我军即将在城中进行搜捕,诸位无须惊慌,各自回家便可。”

幽州军士卒们敲锣打鼓,穿行在各条道路上重复着同样的话,这时候邺城百姓才如梦初醒,纷纷跑回家中,把大门和窗户紧紧地关上,一家老小聚成一团,战战兢兢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看着迅速变得空荡荡的街道,沮授满意地点了点头,只要民众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抵触情绪,没有发生大规模骚乱,邺城的接管工作就能顺利进行,估计过不了十天半月,这座冀州第一大城就能重新回到正轨。

与此同时,城南四十里外,一场激烈的追逐战正在进行。

“元图先生不是说要在邺城里面放一把大火,把幽州军全部吸引过去吗,怎么现在火也没有烧起来,反倒是我们这里遭遇了铁骑的冲击?”

“车轴断了?那就扔下不要管了,活命重要,我们继续走!”

“文丑!那是文丑!他来杀我们了!”

被逼入绝境的邺城豪强们一边嘶吼,一边拼命抵抗着敌方骑兵的冲击,掩护家眷和车队迤逦而行,前进得无比艰难,时不时就有一辆马车因为各种原因被大部队扔下,然后被蜂拥而至的黑甲骑兵淹没。

但这支集结了邺城豪强所有精华的私兵队伍人数过万,装备也大多是从许攸那里弄来的正规军品,战斗力颇为可观,文丑麾下此时只有五千余名骑兵,其中还有不少将士跟豪强沾亲带故,打起来根本没什么斗志,甚至有临阵倒戈的,所以一个时辰下来,竟是有些无处下口的感觉,只能不断蚕食豪强们断后的力量。

“这群直娘贼,怎么会突然窜到这里?”文丑杀得满身大汗,嘴里一个劲地咒骂,却也无计可施。

由于昨夜实在太过黑暗,文丑派出去负责大军外围巡逻的夜不收也变成了睁眼瞎,干脆找了个草窝子睡了一觉,硬是让这支豪强私兵从文丑主力十余里远的地方走了过去,直到天亮之后才被发现踪迹。

得到消息之后,文丑带着全部人马追击而来,经过一番追击和激烈的厮杀,将士们没什么事,战马的体力却有些跟不上了,无力发动集群冲击,只能分成一支支百余人的小部队,通过骚扰和拉扯,不断拖慢敌军的速度。

“戒备松弛,作战不力,老子这次回去估计要被军法处置了。”文丑越想越气,恨不得豁出这条命不要了,冲进去杀他个三进三出。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什么情况

人声喧嚣,战马嘶鸣,刀兵相交,发出阵阵金铁交鸣,激战还在继续,然而交战双方的心态都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战场的不断南移,慢慢发生着变化。

文丑这边从一开始的兴高采烈,变成了焦急的期盼,他们也不抱着独吞大功的念头了,转而希望友军迅速赶来,尽快歼灭这群不断冲破己方防线的敌人。

邺城豪强们的心情就更为焦急,他们虽然倚仗人数优势和殊死一搏的决心,硬生生冲杀出去几十里,但前路漫漫,己方的脚步只会越来越慢,如果继续被这样拖着,不出两三天,等到幽州军的其他部队赶来,自己这些人就要全部送命了。

“不要光顾着截杀其他人,给老子盯住最前面的马车,不要让袁绍跑了!”文丑一边厮杀一边大声咆哮,他是冀州旧将,认得对方车队中有几辆来自于州府,并且是袁绍平日里专用的,里面肯定是袁绍及其家眷,盯住这些大鱼总是没错。

随着文丑的吼叫声,他麾下最为精锐的亲卫部队在高速奔驰之中再次汇聚起来,以文丑为首,渐渐组成一个巨大的箭头,准备发出最强的一击。

从清晨追杀到现在,大多数战马已经嘴角冒着白沫,出现了力竭的征兆,如果这次冲锋不能得手,那就很难再组织起像样的集群突击了。

“要是赵子龙和他的白马义从在这里,只怕早就结束战斗了。”文丑用余光关注着身后将士们的阵型是否齐整,心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白马义从的战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塞外良种,拥有举世无双的超强速度和耐力,如果他这一次能够拿下袁绍,一定要向刘使君请求给自己的部队更换战马,就算没有白马义从那样一人三马的待遇,至少也要有专门用来冲阵的良马才行。

侧后方逐渐汇聚起巨大的箭头,这幅场景落在豪强们眼中,令他们惊骇万分,同时心中泛起无比的苦涩。

那可是近千万冀州人花费了无数钱粮养出来的王牌部队,曾经是他们冀州人的骄傲,被他们看作守卫自己的无敌雄师。

如今却成了敌人!

“不能任由他们摆好攻击阵型,得赶快想出对策!”

“逢军师呢,怎么这半天都没看见他的身影了?”

“我们也没有见到元图先生。”

七嘴八舌之下,不少豪强才醒悟过来,他们骤然发现,除了逢纪之外,袁绍麾下其他重臣,甚至于袁绍自己,都一直没有露面。

他们从天亮开始就一直作战,为了生存下去而拼死搏杀,根本顾不得去考虑其他的事,但现在想想,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了。

一名年轻豪强双腿一夹马腹,快速奔向队伍前方,在那里,象征着袁绍身份的几辆马车还在车夫的操控下高速奔驰着。

“主公在车里吗?”这名年轻豪强大声向最前面那辆车上的车夫问道。

“在的吧。”车夫双手紧紧握着缰绳,小心地操纵马车避过路上坎坷之处,头也不转地答道。

“什么叫在的吧?”这名年轻豪强有些急了,在就是在,不在就是不在,这个在的吧,什么意思?

“我亲眼看见有人搀扶着上的车,兴许是担心被流矢射中,所以一直没有露面?”车夫心中其实也颇为疑惑,只是他身份低微,所以一直不敢提出来而已,“主公从上车之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往日里他可是最讨厌颠簸的。”

这事有蹊跷!

马车高速行驶在这样崎岖坎坷的路面,对于驾车和坐车的人来说其实都是一种折磨,寻常人根本无法忍受这种颠簸,豪强们自己的家眷早已叫苦连天,一个劲地央求他们放慢速度了,袁绍这几辆车却没有半点声音传出来。

莫不成汝南袁氏四世三公,还能给族人加持不惧颠簸的本事?

“主公,得罪了!”这名年轻豪强再不犹豫,果断抬手,用手中长枪挑开了车厢侧面紧闭的小窗,刹那间脸色骤变,声音也猛地高了一个台阶,“车中不是主公!”

“什么情况?”附近的人们全都惊了,就连几名车夫都茫然无措,一脸懵逼地放慢了车速。

紧接着,又有胆大之人纷纷挑开了其余几辆车的侧窗,然后,他们就被巨大的震惊和愤怒所笼罩了。

车厢之中确实有人,但都被封住口鼻,牢牢实实地捆了扔在车里,身边堆着大大小小的包裹用以支撑身体。

“停车!快停车!”许多人同时发出怒吼,用手中兵刃逼停了这几辆造型华丽的马车,然后登上车厢,一把揪住车厢中捆着的人要往外拖。

结果还没拖动。

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些人不但身体被牢牢捆住,而且粗大的绳索还绕过身体,将他们和车厢底部捆在一起,如果不被发现,即使是车翻了,他们也会一直待在车中,而不是跌落出来暴露身份。

五辆马车,九个人,其中已经有六个人昏死过去,其余三人也被长时间的剧烈颠簸和呼吸不畅弄得奄奄一息。

“这不是主公家里的奴仆吗?”有几个平日里与袁绍往来甚密的豪强身体剧烈颤抖,失声叫了出来。

事到如今,再蠢的人也都能看得出来,他们这些人,从一开始就被袁绍和逢纪给欺骗了。

他们就是弃子!

跑在最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后面的人们自然也被迫停下,这支部队原本已经被拉成蜿蜒数里的长龙,如今又缓缓变成一个巨大的圆形。

落在后面的豪强们一边指挥人手结成阵势,抵抗追杀而来的文丑部队,一边派人去前方询问,究竟为什么停下脚步。

就连文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弄得蒙了,他的核心部队原本已经调整好了阵型,准备进行一次中心突击的,结果对方聚成一团,又让这些久经战阵的汉子们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了。

“究竟怎么回事?”文丑大手一挥,麾下将士们迅速集结又重新分为左右两部,从侧翼对敌人包抄过去,而他自己则是留在安全距离,尽量让战马恢复一些体力。

战斗还没有结束。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诚意

袁绍呢?

狼藉一片的战场上,所有人的心中,都不住回响着这样的疑问。

认清了自己只是弃子这个现实之后,那些凭着一股血勇之气硬抗了半天时间的豪强们彻底没了拼杀下去的意志,他们选择跟随袁绍出逃,本就是抛弃了自家的根基去求一个更好的前程,如今前程又彻底断绝了。

或许幡然悔悟,向对面的文丑投降,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然而这个提议刚被提出来,就遭到了不少人的断然否决。

“当初刘使君派了审正南回到魏郡游说,我们这些人是怎么做的?不但当面应承背后回绝,还组织人手四处截杀他,审正南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如今又深受刘使君器重,我等归降于他,只怕是性命不保。”

“王兄此言差矣,有道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年之事不过是各为其主,如今刘使君席卷冀州,虎踞河北,正是需要继续民望之时,我等在冀州素有声望,怎么说也能被他以礼相待才对。”

“你是打了半天仗,汗水都流到脑袋里了吗?刘使君这些年来杀了多少世家豪强,还指望他对你以礼相待?”

“那也比继续逃跑要强!文丑没有足够的兵力来歼灭我等,但他只要拖住我们就行,等到幽州军主力赶到,我们一个都逃不脱,都要死在这荒郊野外!”

随着激烈的争辩,豪强们渐渐分成了两个阵营:一个是想要当场投降,认为不管怎么说,刘备都不会把这么多迷途知返的人怎么样,只要能保住性命,他们凭借家族的人手和散布在魏郡各处的财产,蛰伏十几年就又能兴起。

另一边则是根本不相信刘备,认为刘备长久以来都是世家豪强最大最坚定的敌人,是处心积虑要彻底铲除自己这些人的,他们在三年前选择了袁绍,如今也绝不会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刘备去处置。

但是,这两派人马都很清楚,自己的命运,暂时来说是掌握在文丑手中的。

投降派需要文丑相信自己,暂时停止交锋,让他们返回邺城向关羽投降;另一派需要文丑念在过去的情面上高抬贵手,让自己这些人离开冀州,去其他地方谋一条活路。

所以在短暂的沟通后,双方初步达成了默契,共同派出人手,前去一里开外的文丑那边交涉。

“你们的意思是从清晨到现在,足足打了几个时辰,跑了几十里地,才发现袁绍不在队伍中间?”文丑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聚在一起商量了半天,就编出这么个拙劣的谎话?”

这些豪强是要把他文丑当傻子哄?

“将军不要动怒,先听小人把话说完,我等实在也是遭受逢纪蒙骗,被他利用了啊。”前来交涉的年轻豪强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哀声说道:“袁公的几辆马车里面坐的都是州府里的仆从,被捆得结结实实,好几个甚至都被颠死了。”

“去几个人,把那几辆马车还有车里的人都带过来,本将要亲自看看。”文丑手一挥,便有几名骑士越众而出,径直前往豪强阵营之中。

不多时,四五辆造型华丽、装饰精美的马车缓缓驶到文丑面前,众军士迅速上车检查,只见车厢内堆得挤挤挨挨的全是大包小包的衣物和被褥,根本没有财物细软。

豪强们生怕文丑不信,把那几具窒息而死,身体都变得僵硬的尸体也原样放在车里,文丑看了几眼便嫌恶地转过头去,向侥幸活下来的三人发问起来。

经过分头盘问,又检查了这三人和那几具死尸身上捆扎出来的瘀痕,以及马车车厢底部被临时掏出来、用于穿绳索所用的孔洞,文丑才初步断定,这几辆马车确实是袁绍的障眼法,用来迷惑他们的。

“你们真是一群蠢猪!”得知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白白跟一帮不值钱的家伙们厮杀了半日,文丑顿时怒不可遏,抬脚就踹翻了几名前来求降的年轻豪强,“老子也是猪,居然被这种伎俩骗了个晕头转向!”

几名年轻豪强被踹得连滚带爬,哀嚎不断,可他们面对有冀州第一勇将之称的文丑,又根本生不出反抗之心,只能连声求饶,请文将军息怒。

“赶快挑几匹体力最好的战马返回魏郡,向关将军说明这边的情况,让他往滏口陉方向派一支部队,再集结所有骑兵部队朝西南方向追击。”稍稍冷静下来之后,文丑原地转了几个圈子,迅速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如果不出意外,袁绍是要从太行山进入并州了。”

片刻之后,几匹快马掉头北返,拖着长长的土黄色尘烟绝尘而去。

接下来,就是如何处置这些被袁绍当成弃子的豪强了。

文丑心念急动,目光游移不定。

一部分人要投降,一部分人要自己放他们离开。

得罪了刘使君还想走,开什么玩笑?

片刻之后,文丑便下定决心,不论死活,一定要把这些人全都留在冀州境内,他麾下还有四千来名疲惫不堪的骑兵,如果硬拼,倒也不是吃不下面前这支豪强部队,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如果把对方逼入绝境,自己的部下也难免要遭受重创。

还是得想想办法。

看着豪强们渐渐泾渭分明的阵势,文丑眼前一亮,让军士们把前来交涉的几名豪强远远分开,然后轮流带到自己面前。

“投降不是不行,但总要拿出些诚意来,比如说,那些执迷不悔之徒的脑袋。”

“想离开也行,但本将身负军令,总要拿些脑袋回去交差,你们自己想想怎么做。”

对不同的人说了不同的话后,文丑便摆了摆手,让他们各自返回阵中。

没过多长时间,原本就因为立场不同而产生了些许隔阂的豪强们更加紧张,望向对方的眼神也不对劲了。

“文将军说得有道理,我们之前追随逆贼袁绍,如今又随他出逃,本就是有罪之身,如果不拿出些诚意,只怕刘使君也容不下我等。”

投降派更先一步达成共识,开始有意无意地调动人手,将青壮士卒布置到了靠近对方的一面。

第一百一十七章 逃与追

邺城西南五十里,一支数量不过三千余人的部队正在匆匆行军,在队伍末端后方,还远远缀着二十多名黑甲红袍的轻骑。

这支正在向西前行的部队正是由文丑和关羽正在寻找的袁绍率领,在他们身后远远跟着的,则是关羽麾下的游骑。

“这群家伙真是如同附骨之疽,赶又赶不走,甩也甩不掉。”回望远处的幽州游骑,逢纪心中焦急万分,却又无计可施。

对方不紧不慢地跟着,肯定另外还派了人手回去报信,那就意味着己方部队的行踪会暴露在关羽的视线之中。

想要前往太行山,按照正常行军至少需要三天时间,就算自己这些人拼着体力加快脚步,也需要两天才能进入山区。

如果不能赶在追兵到来之前进山,等待自己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韩将军,劳烦你再带人去一趟,尽量把这些惹人烦的家伙们一打尽。”思来想去,逢纪还是来到中军位置找到韩猛,希望他能够解决一直尾随自己的幽州骑兵。

谁知道韩猛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拒绝了他,“幽州人的马比我们的好,对方也根本不打算跟我们交战,追不上的,如今已是午后,军师还是想想怎么趁着夜色转向,甩掉随时可能出现的追兵吧。”

“不能转向,正因为幽州骑兵速度太快,我们才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尽快进入太行山区,那里才是摆脱追兵的唯一出路。”逢纪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

河北地势开阔平坦,正是利于骑兵奔袭的好地方,步兵为主的部队在平原地带跟骑兵玩捉迷藏,那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吗?

再说了,己方部队有数千人马,走过哪里都会留下大量足印车辙,邺城是繁华之地,周边地区多有行人车马,行军痕迹容易被混淆,这才能让逢纪放心大胆地策划趁夜出逃的戏码。

眼下已经到了比较偏僻的地方,哪里还能用之前的把戏?

袁绍这边的所有人马心急如焚,不断加快脚步,想要在夜色降临之前走出更远的路程,而远处尾随的幽州游骑兵们,却是悠哉悠哉,欢声笑语不断。

“弟兄们这次钓了条大鱼啊,瞧他们的架势,绝对是袁绍手下的高官。”

“怕不是袁绍老儿惧怕我军声势,把儿子女儿悄悄送出城了?”

“要是袁绍也在里面就好了,咱们弟兄就算拿不到头功,单凭发现敌情并一路跟随的功劳,至少也能换个大夫。”

“做你的春秋大梦,老子当了十年斥候,才堪堪混了个簪袅,你们一群毛还没长齐的就敢想到天上去了。”

这二十余名骑士摆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反弧形阵势,彼此距离丈许,高声大气地相互调笑着。

话语之中,满是对建功立业的向往和憧憬。

簪袅、大夫,都是从先秦时期流传下来的军功爵位,汉朝沿袭了秦朝的二十级军功爵位制,刘备在这方面懒得弄什么新花样,便请动卢植主持,在幽州军中也重建了这样的制度。

所谓簪袅,是二十级爵位中的第sn,高于公士、上造,按照先汉田律和户律,授田三顷、授宅三宅,在军中可以食用精米、还有酱和菜羹可以吃。

大夫则是第五级爵位,但爵位的“大夫”和官职的“大夫”差距较大,一般人不会混淆。

幽州施行农田公有制,所以各级爵位中的授田只是按照一定比例授予田地产出,但远远达不到三顷、也就是三百亩的产出总数,毕竟不用辛苦种田就能白拿收获,怎么说都得扣掉很大一部分,至于饮食标准,幽州军中寻常士卒吃穿用度都要胜过以往官军的小军官,更别说跟同时代其他诸侯相比了。

一般来说,在幽州军中,能够积攒军功到簪袅和更高一级的“不更”,养活一家五口就已经绰绰有余,大夫和官大夫那种爵位,基本就不是斥候这个兵种能达到了。

那都是要在尸山血海里爬上几次,游上几个来回的。

但这些家伙们根本没有想到,他们前方数里,还真有好几个足够吃一辈子的大功劳。

要说起这二十多名幽州军斥候是怎么跟随袁绍一行来到这里的,就得回溯到几个时辰之前了。

由于这一次突入魏郡的作战追求出其不意,关羽把攻略魏郡其他地区的任务交给了赵云和文丑两支骑兵部队,自己亲率主力步卒长驱直入,短短几天时间就把邺城三面包围,但长驱直入的另一个说法就是孤军深入,为了保证不会被突然冒出来的敌军抄了后路,关羽严令各部人马,务必在己方营寨布下游骑斥候,不给任何敌人突入周边十里的机会。

发现袁绍一行踪迹的,正是被驻扎在城西的孙宇撒出去的斥候,他们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发现了有大队人马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己方防区,出现在邺城西南十里开外,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为首的老斥候派了几人回去报信,自己则是借着夜色遮蔽跟了上去,沿途不断汇聚其他尾随而来的斥候,这才聚起了二十来人。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邺城周围已经沸腾了,得到文丑和孙宇两边传回来情报之后,关羽决定兵分两路,各部将领迅速集结起平日里擅长奔跑纵跃、体力超过常人的军士,每人携带三日所需的干粮,轻装前进,朝着西南和正南两个方向狂奔而去,跑在最前面的已经离开城池近二十里,长长的队伍在原野上拉成了两条蜿蜒前行的黑色长龙。

这些将士们头裹红巾以表明身份,身穿轻便的护胸皮甲,背囊里是干粮和备用的鞋子、腰间挂着水囊、除此之外,伴随他们的就只有手中长枪、肩上战刀,以及一往无前的战意。

除了步卒之外,关羽还集结了麾下为数不多的骑兵,让他们在步兵两翼拉开距离,在原野上铺开一张巨,绝不给任何敌人留下漏的机会。

不管袁绍是向西还是向南,都绝无可能逃脱幽州军的追击。11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全境已平

不知不觉,两天时间过去了。

在求生意志的支撑下,袁绍等人疯狂奔逃,已经堪堪进入太行山区,但追兵来得更快,单单是出现在袁绍视线中的幽州步卒,就已经超过了三百人。

这样长时间高强度的行军,已经严重消耗了双方士卒的体力,如果不是仗着高热量干粮的支撑,只怕追击而来的幽州军自己就要崩溃。

纵使如此,出现在袁绍身后数里的幽州军士卒们也基本没了编制,只是依靠平日里严明的军纪来约束着队形,如果把视线再拉远一些,就能看到,原野上稀稀拉拉,全是半途掉队,却还坚持着奋力前行的。

袁绍这边也是人困马乏,至少有两成士卒精疲力尽,彻底无力奔走,只能掉队躺在道旁,被紧追而来的敌人俘虏。

为了减轻负担,袁绍甚至下令,将所有马车上的财物都清点一遍,除了那些体积小价值高的留下之外,其余物品全部扔下车去,用以节约马力。

但即使这样,袁绍还是绝望地发现,几乎每过一炷香的时间,己方的人马就会掉队几个,而身后的追兵数量却是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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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南方的战斗早已结束,在一场激烈的厮杀过后,那些直到最后时刻都不愿意投降的豪强们被诛杀殆尽,而投降派的豪强们也已经死伤累累,除了双方在厮杀中都刻意避开的妇女和孩童,尸山血海一般的战场上,还能够站立的男丁,就只剩下了区区数百人。

实话实说,投降派的人手从一开始就比逃亡派要少,若不是最后时刻,文丑带着他那些稍稍恢复了体力的骑兵来了一次冲锋,只怕这数百人也要变成尸堆的一部分了。

在文丑等人的押解之下,数千名妇孺和数百名浑身浴血的男丁向邺城方向缓缓而去,收拾战场的任务则是交给了随后赶来的幽州步卒。

经此一役,魏郡豪强在邺城中的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再不可能形成什么气候。

“虽说没什么有价值的人物,但缴获的财物加上那好几千颗脑袋,应该能让不少弟兄们得些功劳了。”骑在已经疲惫不堪的马背之上,文丑眯缝着眼睛,开始盘算起自己的收获。

文丑的骑兵部队是最后一支归降刘备的,基本没捞着什么大仗,除了在馆陶城附近截击荀谌外,再就是在清河国零零星星剿灭了几家豪强,麾下将士基本无功可立,只有三四成人混到了公士这个最低档的爵位。

这一次跟随关羽前来,又把半数部队撒出去占领魏郡其他地区,文丑原本也没抱着什么立功的想法,毕竟他麾下都是骑兵,野战拿手,攻城却相当乏力,不曾想袁绍居然潜逃出城,还弄出了一支声势浩大的诱饵部队,阴差阳错之下,白白送给文丑一份大功劳。

返回邺城之后,经过半天时间的歇息,入夜时分,文丑前往被关羽用作临时驻地的州府之中,想要汇报此次作战的经过和缴获,可他刚来到州府门口,却看见郭嘉带着几名亲卫纵马而来,行色匆匆地出现在了不远处的街角。

“郭军师,你怎么会来邺城?”文丑有些诧异,扬声询问起来。

“邺城以东诸县尽数归降我军,冀州全境已平,我担心关将军兵力不足,便带了万余名士卒昼夜兼程赶来,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郭嘉笑呵呵地答道,但眉眼中似乎又有些哀伤。

郭嘉之前一直在清河国和黄河北岸一带忙碌,这一次关羽对魏郡发动突袭,事先派人知会了他,希望清河方向同时出兵,一举占领魏郡东部诸县,封锁黄河沿岸,切断袁绍南逃路线,可郭嘉本就不是老老实实给人打下手的性子,一路快马加鞭,连威胁带哄骗地就平定了七八座县城,将所有当地官吏与城中大户都带到军中集中看管起来,自己则是带了最精锐的部队前来支援关羽。

二人并肩进到州府,关羽和沮授正在前堂商议有关事宜,见到郭嘉前来,顿时大喜过望。

“奉孝,你那边都处置妥当了?”沮授开口问道。

“算不上妥当,只是暂时稳住了局势,魏郡人口太多,今年又有些地方被蝗灾波及,我们至少需要半年到一年时间,才能将土地与人口妥善分配,搞不好还要迁徙一部分。”郭嘉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困难,然后迟疑片刻,似乎是有些为难地问道:“听说我那族兄郭元则死了?”

关羽和沮授对视一眼,低声答道:“正是,根据我们推断,他是在阻拦袁绍出城的时候被射死的。”

“蠢材,这点事情都做不好!”郭嘉恨恨地骂了一句,随即又是一声长叹,“他的尸首现在何处,我去看看。”

“你去后院找荀友若吧,他正在跟我方官员交接邺城具体事项,令族兄的后事也是他处置的。”沮授答道。

郭嘉点点头,转身出了大门,朝着州府后院走去。

邺城是河北有名的繁华之地,作为邺城统治者的安家之处,这座州府占地广阔,后院更是被隔成一个个别致的小院落,显得极有格调。

但如今,官员和士卒们摩肩擦踵,脚步匆匆地穿行在各处,清点并搬运着各类资产财物,郭嘉问了好几个人,才在最里面的一座小院的房间里见到了荀谌。

与外界的喧嚣忙碌不同,荀谌这里只有孤零零的两三个人,他自己更是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郭嘉咳嗽了几声,才让他抬起头来。

“奉孝,你也来了。”故人重逢,荀谌却没什么兴奋的表情,而是随意地点了点头,让郭嘉先坐在一旁,虽然是降臣身份,但他气度雍容,反倒像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过了一阵,荀谌写完了手中的文书,吹干墨迹之后将其交给等待许久的幽州官员,然后望向郭嘉说道:“元则的尸首已经入棺,放置在左手第三间屋子里,你不去看看?”

第一百一十九章 累了

作为在袁绍势力内斗中丧生的一员,郭图原本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的,但有荀谌出言央求,又有郭图族兄这个身份,便也没有人说什么。

郭嘉迈步来到房内,静静站在漆黑色的棺材前方,许久之后,才伸手掀开盖住尸体面部的白色麻布。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都能被人一箭封喉,你这蠢材究竟能做什么?”看着郭图咽喉处的血洞,郭嘉再次重重叹息一声,嘴里在嘟嘟囔囔地骂着,眼角却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

阳翟郭家这一代最为杰出的两个年轻人就是郭图和郭嘉,他们年龄相差不大,自幼相处得也颇为和谐,说一句兄友弟恭并不为过。

直到几年前,郭嘉的才能越发出类拔萃,这才让郭图心中生出了嫉妒和不甘,二人之间的感情也渐渐变得生疏,时不时就要争吵几句。

如今看着郭图失去生机的面容,那些曾经充满郭嘉心中的嫌隙也不翼而飞,从小到大的温馨场景一幕幕重现于脑海之中,令他心中格外难受。

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是兄弟,血缘深处的联系是怎样都割不断的。

“尸体这样放着会,容易滋生病患,本来昨天就应该下葬的,我觉得你可能会来,便请他们多忍两天。”不知何时,荀谌也来到屋内,站在郭嘉身边平静地说道。

“多谢友若兄照料亡兄身后事。”郭嘉退后一步,以少有的郑重表情俯身下拜。

荀谌坦然受了一拜,然后扶起郭嘉,跟他一前一后出了屋门,来到一处较少的角落,聊起了这两年来各自的境遇。

“去年我率部回援魏郡的时候,在清源和馆陶二城之间遭遇伏击,中军大旗落地,幽州军中大呼荀谌已死,我命人重新竖起将旗稳定军心,却险些命丧冷箭之下。”荀谌语气平静地讲述着一年前的战事,脸颊上的伤痕仿佛也在隐隐作痛,“现在想想,当时你应该也在场?”

“就是我下的命令。”郭嘉是个敢作敢当的性子,当即点了点头,“当时我身边还有二十架大黄弩,就是为了狙杀兄长而去,只是最后我下不去手,便不了了之了。”

荀谌目光一凛,声音也隐隐带上一丝怒意,“如此处心积虑的要杀我?”

“袁本初麾下号称人才济济,在小弟看来却不过是一堆土鸡瓦犬,令我方忌惮的只有兄长,故而不惜任何代价,都要为使君除去兄长这个心腹大患。”郭嘉语气低沉,脸上歉意一闪即逝。

荀谌怒笑两声,背着双手来回走了几步,在他看来,即便身处敌对的阵营,为了各自的理想和信念生死相搏,但不管怎么说,都不应该动起直接杀死对方的念头。

更何况郭嘉和他还是相识多年的朋友。

难道为了成功,真的可以把什么都抛在脑后吗?

许久之后,荀谌才转头望向郭嘉,只见对方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面上古井无波,看不出任何表情。

“或许公达说得对,当今乱世,只属于狠得下心的人,像我和文若这样的,纵然付出再多心力,也注定是为他人做垫脚石。”随着这句话被说出口,荀谌感觉一直在支撑自己的那股心气也消散不见,整个人都仿佛瞬间老了几十岁。

听了荀谌的自怨自艾,郭嘉摇着头笑了,“友若兄,当初你们巧夺冀州,诛灭了所有不肯依附的本地官员,并出尔反尔,将韩馥逼得客死他乡,可没有半点狠不下心袁绍几次三番要曹孟德杀死陈留太守张孟卓,后来又夺了黄河以北的东郡地界,也没有半点狠不下心。不肯正视自己在战略方向和眼光上的错误,而把胜负归结于狠不狠得下心,这是不是自欺欺人呢?”

荀谌哑然无语,半晌后才没好气地说道:“奉孝,你这口才倒是有长进。”

“都是跟我们刘使君学的。”郭嘉笑了笑。

按照刘备的说法,如果有人通过贬低他人的方式来抬高自己,正确的应对方法不是想办法证明“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差”,而是要摆事实讲道理,说明“你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人在世上活一遭,谁没做过几件对不起良心的事?别人说你如何如何,通常都是有依据的,费心费力去辩驳,实在是太没意思也太没品了,还不如痛痛快快承认,然后把对手也拉下水,让他失去继续指责你的资格。”

这就是刘备的理论,无赖但有效。

经过这么几句争辩,荀谌发现郭嘉现在就是块滚刀肉,对自己做的事情直言不讳,但话里话外都是“我有理,而且我绝对不改”,再继续争论下去也是没意义,便索性闭口不谈这件困扰了自己一年之久的往事。

“袁绍在河北的势力已经完全覆灭,不出几日,他的头颅也将不保,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友若兄可曾想过?”郭嘉也识趣地转移话题,询问起荀谌的计划。

“你的意思呢?”荀谌反问道。

“我在幽州听农妇说过,鸡蛋如果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一旦失手就全碎了,所以要多备几个篮子分别存放。”郭嘉悠悠说道。

多处下注,分头下注,这本就是世家大族在面对每一个历史转折点之时的通常做法,荀谌出身于颍川荀氏,虽然兴起不过百余年,但对这一套做法早已经驾轻就熟。

荀谌带着一部分颍川世家的子弟前去冀州辅佐袁绍,荀彧则带着另一批年轻才俊投入曹操麾下,正是秉承了古老的求生智慧。

“我有些累了,等到将手中事务全部交接给你那些同僚,就会北上拜访刘使君,然后做个山野村夫。”荀谌说道。

早在一两年前,在荀氏族人跨越黄河往来的信笺之中,对于荀谌和袁绍所面对的节节败退的不利局面,以及内斗不休的烦恼,荀攸就数次建议荀谌尽早急流勇退,不要继续在袁绍那里蹚浑水。

荀谌跟袁绍面和心不和了两三年,其实也早已厌倦了那个虚伪且优柔寡断的上司,如今河北的战事已经落下帷幕,荀谌觉得自己完全对得起袁绍,也该卸掉肩头重担,好好歇一歇了。

第一百二十章 累

“元图,我们还有如愿返回豫州,重整旗鼓的希望吗?”

这样的话,袁绍已经问了不下四次。

而逢纪也已经没有什么回答的欲望了。

在这样高强度的奔逃之下,己方掉队的人手越来越多,整支部队已经减员三成以上,而敌人的追兵却越来越多,越来越近了。

最让人心胆俱裂的是,夜色降临之前,还有一支骑兵部队出现在东北方向的地平线上。

如今他们身处在太行山外围的丘陵地带,地势虽有起伏,却根本无法阻挡骑兵的行进和冲击,可以预见的是,经过一夜的休息,等到明天太阳升起,就是骑兵部队正式进入战场,展开追杀之时。

此时夜色已深,秋寒料峭,幽州军追了一天之后,选择原地安营恢复体力,袁绍等人却只能强忍着渗入皮肤的寒意,羡慕地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篝火。

前几天的逃亡途中,袁绍本来还没有这么落魄,宿营的时候至少还是有篝火取暖,有热水和热饭果腹的,但那样做的代价,就是暴露自己的位置,被小股幽州军借着火光的指引,进行无休止的夜袭。

甚至还有两次,二百余名幽州军将士连夜包抄过来,试图绕到袁绍部队的前方,堵住他的去路,若不是韩猛的属下始终保持着方圆十里的警戒,或许袁绍现在就已经成为幽州军的阶下囚了。

为了越来越渺茫的一线生机,即使袁绍再不情愿,也得忍受着寒冷和饥饿的侵袭,静静地坐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今天已经是初二了。”逢纪仰头看着宛如蛾眉一般的新月,心中越发焦急起来。

前几日恰逢月底,加上天空阴云笼罩,追杀者和逃亡者双方都不敢在陌生的环境中进行大规模夜间行军,这才给袁绍一行留下了少许喘息空间。

随着时间推移,夜空会越来越明亮,到那时候,幽州军肯定会发起从白昼到黑夜、无休无止的骚扰和纠缠,轮番拖住己方的脚步,等待后方大部队到来。

“主公,你看?”思来想去,逢纪还是决定去找袁绍,希望他下令趁夜行军,尽可能地拉开与追兵之间的距离。

袁绍对此也心知肚明,当即点点头,起身踢醒了两个正在靠着大石头打盹的儿子,让他们去叫醒家眷,准备再次上路。

“又要继续行军了吗?这还是深夜啊。”袁谭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有些茫然地嘟囔起来。

袁熙则是双手捂脸,用力打了几个哈欠,“我已经累得不行了,还想再躺一会。”

“死了就不累了,到那时候你们兄弟两个躺在棺材里,想躺多久就能躺多久!”袁绍气得又是两脚踹了过去,袁谭和袁熙这时候才完全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躲开自家老子的脚板,去召集家眷奴仆了。

看着平日里养尊处优,生死关头都表现不出一点担当的儿子们,袁绍只觉得心中无限悲凉。

我居然还在奢望他们死后能有一口棺材。

话说回来,如果我袁本初死于此地,刘备会念在当年洛阳北邙山上的一点微薄交情,放过这些家眷吗?

连绵起伏的小山包阻断了视线,作为追击者的幽州军士卒并没有发现远处袁绍一行的异动,而是围坐在篝火边尽情吃喝,高声谈笑,等待着白天的到来。

幽州军营地的最北边,是百余名远道而来的白马义从,和步卒相比,他们要安静许多,一部分将士或躺或坐,静静恢复体力,另一部分则是忙忙碌碌,给战马喂**心拌好的草料。

有道是马无夜草不肥,战马更是如此,它们不像牛羊这种反刍动物,胃里可以储存大量的食物,经过一个白天的奔跑之后,早就腹内空空,所以每到夜里,养马人都要为它们准备饲料来补充体力,等到战马吃饱喝足,还要牵着散散步,防止积食便秘。

普通的骑兵部队尚且如此,对于白马义从这支对战马要求极高的部队来说,各项规章制度就更加严苛了,所以在这样疲惫不堪的夜里,将士们还是一丝不苟地照料着那些不会说话的同伴。

“这群畜生真是享福,吃饭都有人伺候,还得给他们捶打按摩,梳理毛发。”看着不远处忙碌的同袍,一名胡子拉碴的大汉粗声粗气地抱怨起来,“老子也腰酸腿疼,怎么就没人来给按一按。”

周围的士卒们低声哄笑起来,有几个调皮的就接上了话茬,“严老哥这话讲得好没道理,你要是能驮着弟兄们跑上几个来回,按腰按腿这种小事根本不用吩咐,弟兄们主动就做了。”

“几个来回算什么,严老哥体壮如牛,背着你这种瘦干猴子跑上几十里大气都不带喘的。”

“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当年严老哥藏了私房钱被嫂子发现,足足追了好几条街,这脚力应该是早年就练下的”

调笑的话语此起彼伏,被下属们调戏的严纲也不生气,反倒是乐呵呵地继续吃着面饼,围坐在他附近的几乎都是当初追随公孙瓒的白马义从老兵,十几年并肩作战的经历,早让他们的感情超越了战友和上下级,跟这些人,严纲是一点架子都摆不起来。

“小子,要是老子变成了白马,每天驮着你行军作战,你要怎么照料?”严纲笑了一阵,忽然把视线转向不远处的一名腼腆少年,这是他旧日同伴的遗孤,一直被老弟兄们拉扯大的,如今也加入白马义从给他当了亲卫,此时听着叔伯辈的扯淡,竟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少年茫然抬起头来,只见一群老家伙们正在笑呵呵地望着自己,心中一阵慌乱,结结巴巴地说道:“叔父、叔父怎么会变成马呢?”

“老子是说万一,万一变成了白马,你要怎么照料?”严纲一巴掌拍在少年肩头,将他拍得龇牙咧嘴。

“那俺就给叔父好吃好喝,草料里多加几把豆、豆子,要黑豆不要黄豆,军中拨给的料不够,俺、俺就自己去买。”少年脸色涨得通红,鼓足了勇气说道。

众人齐齐大笑。

严纲也大笑起来,又是一巴掌拍在少年肩头,“有良心,不愧是我好兄弟的种。”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吃什么补什么

秋高气爽,正是河蟹肥美之时,远在幽州的刘备虽然吃不到南方湖泊里面的河蟹,但享用着产自渤海的梭子蟹和皮皮虾,他还是觉得有一种不负此生的感觉。

“要是换在穿越之前,就这么一桌子海鲜,估计一个月的工资就交代了。”看着刘永和裴大虎手抓皮皮虾,啃得满脸汁水的可爱模样,再看看几个婆娘丝毫不顾形象的吃态,刘备心中不禁泛起这样的想法。

能够娶两个老婆,每天左拥右抱,嗯,封建社会还是有它的优越性。

“夫君怎么不吃了?”糜贞吐出嘴里的螃蟹壳,好奇地询问起来。

这个男人也是奇怪,明明念叨着想吃海味,还让人专门去捕捞上来,用海水养着一路送回蓟城,又亲自下厨调制蘸汁,结果才啃了两个螃蟹就开始傻笑,究竟是什么毛病。

被老婆一打岔,刘备这才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笑呵呵地拿起一只巴掌长的皮皮虾,感受起纯天然的美味。

除了大人们在狼吞虎咽,另一张小桌子上,三个小家伙也在挥舞着手中的汤勺,不断往自己嘴里塞着剁成小丁的虾肉。

张宁一边照料着三个小不点,一边有些担忧地问道:“小孩子能吃这种东西吗,不会闹病吧?”

“不会,小孩子就应该多吃鱼虾,不但能长身体,还能让脑袋变聪明。”刘备呵呵一笑,伸手指了指坐在桌子另一边的裴元绍,“你看这个家伙,估计也是知道虾能补脑子,吃得头都不抬了。”

裴元绍忙得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有,只是埋头猛吃,这家伙也是悍勇异常,吃螃蟹都不吐壳的,咬碎了硬往肚子里咽,被噎得受不了了就喝两口酒再继续,简直丧心病狂。

“你少吃两口吧,给别人也留点。”半截铁塔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粗声大气地训斥起自家汉子,“瞧瞧你自己,都吃成水桶模样了。”

“这话可有点伤人了啊。”裴元绍奋力咽下嘴里满满当当的混合物,瞪着眼睛反驳道:“谁家的水桶长这么大这么粗?俺可是标准的水缸身材!”

这话一出口,张宁和糜贞笑得满地打跌,半截铁塔又好气又好笑,刘永和裴大虎也笑个不停,不住地打量着屋外庭院角落的大水缸,跟面前的胖大汉子对比起来。

刘备却不在意,反倒重重拍了拍裴元绍厚实宽阔的肩膀,鼓励他再多吃点,还对半截铁塔笑着说道:“螃蟹和虾都是白肉,没什么油水,多吃些也不长肉,弟妹你也多吃点。”

半截铁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终究还是抵挡不住面前美食的诱惑,跟自家汉子一起大快朵颐起来。

“老大,你一直说吃什么补什么,俺吃了这么多螃蟹壳,能变得更耐揍吗?”又过了一阵,裴元绍终于酒足饭饱,拍着肚皮问道。

“那可不行,这螃蟹壳连你的牙都扛不住,防御力也还差了点。”刘备摇摇头,随后便带着狡诈的笑容说道:“想要耐揍,得买几只王八回来把壳啃了,那家伙够硬。”

裴元绍愣了愣,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刘备是在逗他,脸上顿时露出了沮丧的表情。

这家伙今天拼命吃螃蟹,还把壳子都嚼了咽进肚子里,其实还是因为前段时间发生的一桩意外。

就在半个月前,刘备带着裴元绍出城散心,顺便在蓟城周边的农田转了一圈,巡视百姓趁着农闲修整水利设施的进展,结果在一处人迹稀少的地方偶遇了一头前来觅食的野猪。

那头野猪体形巨大,长得跟个小坦克一样,胆量也颇为惊人,见了人群非但不躲,反倒直冲了过来,百姓们哪见过这种阵势,连忙惊叫着四散逃命,就连刘备都吓得两腿发抖,跑都跑不动了。

危急时刻,裴元绍却一改平日里的胆小怕事形象,嚎叫一声,顺手抄起农夫扔在地下的钉耙便迎了上去,他连吼带叫,手中钉耙使得虎虎生风,竟然将野猪打得节节败退,带着几个血窟窿逃窜回了野外。

经此一役,裴元绍威名大涨,人们聊起这桩逸闻总是会竖起大拇指,夸一句纯爷们儿,就连诸葛亮都专门跑来瞻仰裴大都尉,对他的万猪不挡之勇大为钦佩。

勇猛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裴元绍独战野猪并大获全胜,被人们交口称赞的代价就是屁股上多了两排血肉模糊的牙印,那是他一个不慎,被野猪狠狠咬了一口,幸亏皮糙肉厚没伤到血管和筋骨。

虽然伤势不重,但裴元绍事后反思,还是觉得自己的防御力配不上无与伦比的勇气,这才痛定思痛,琢磨起了增强实力的法子。

谁知道啃了那么多螃蟹壳,美味没享受多少还噎得半死,最后却被刘备告知自己做的都是没用的事,裴元绍心里别提多憋屈了,说话声也带上了哭腔,“老大,你咋又骗我呢?”

“这不叫骗,而是你领会得不对。”刘备也有些无奈了,“之前我说吃什么补什么,你就偷偷吃了好几十个猪脑子,说是要补补脑子变聪明,可你就没想过,猪这种蠢笨的牲畜,吃它的脑子怕不是越吃越笨?”

“有道理。”裴元绍一向从善如流,听了刘备的话后马上觉得自己的思维走入了误区,于是皱起眉头思索起来,“那要是想变聪明,就应该吃几个聪明人?”

张宁等人齐齐扶额,裴大虎则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抱着裴元绍的大腿哭喊起来,“爹爹不要吃人,不要吃人。”

“你还是多吃几个猪脑子吧,先把智力提升到猪的层次再说!”刘备气得站起身来,抡起右腿就对着裴元绍伤势刚刚痊愈没几天的浑圆臀部来了一记抽射,把这个夯货踢得再次嚎叫起来。

逮什么吃什么,吃什么都没个够也就算了,居然还能琢磨出吃聪明人来变聪明这种令人瞠目结舌的主意。

你真不是粤省那边穿越来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走一步算一步

“居然大老远的从海里弄来活的虾蟹,真是劳民伤财啊,玄德,你变了。”

卢植府上,老先生一边毫无形象地咀嚼着鲜美的皮皮虾,一边痛心疾首地批评刘备,惹得卢毓皱眉不止,刘备忍不住地发笑。

“先生此言差矣,我又不是上嘴皮碰一碰下嘴皮,就让渔民大老远费心费力地送来,这都是真金实银花出去的,杂七杂八地算下来,怎么也比他们卖给海边百姓要赚得多。”刘备笑了一阵才开口说道。

螃蟹这东西很古怪,死后不到半天时间就会滋生病菌,常人吃了之后极易发生腹泻,严重点甚至会脱水而死,以往经常有人因为不知道这个习性而送命,包括刘备这次让人用海水养了送过来之后,都要严格挑选,只吃那些活蹦乱跳的,稍微露出些死相的都绝不去吃。

给卢植送过来的这些更了不得,每一只都是刘备精挑细选出来,说得夸张点,就是给皇帝挑秀女也不过如此了。

老先生其实也知道刘备的好意,方才那番劳民伤财的言论,也不过是跟自家弟子开开玩笑,顺便提醒他一下。

“海里的东西真是味道鲜美。”卢植吃了几只皮皮虾,对其美味赞不绝口,但他自从上了年纪就颇为自律,再好的东西也绝不多吃,尝一尝味道就行。

洗了手漱了口,卢植和刘备来到书房,聊起了南线的战事。

“之前不是说练练手吗,怎么练着练着,把整个魏郡都平了,邺城看起来也是唾手可得。”老先生的话语声中满是掩藏不住的喜悦,“这个关云长,比他的义兄可是利索多了。”

刘备撇了撇嘴,但也不得不承认,关羽在军事方面拥有天生的才能,并且身处前方,在判断形势、分析敌我实力对比、把握战机这些方面远远胜过自己。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刘备当初把主力部队交给关羽和沮授,并给他自行其是的权力,不就是看重他的能力和忠诚吗?

术业有专攻,打仗这方面比不过关羽,完全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如果能在冬天来临之前攻下邺城,将整个黄河以北纳入治下,我们和洛阳之间就没有阻碍了。”卢植笑了一阵,又在桌面上轻轻敲起了手指,似乎是在推演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朝廷西迁长安已有时日,又被李傕郭汜二人把持,汉家威严荡然无存,还是早一些出兵铲除逆贼才好。”

“这事情有些难办,且不说从河北到关中山高路远险阻重重,就算我们能够出兵剿灭李傕郭汜等人,皇帝和朝廷如何安置,又是个大难题。”刘备揉着太阳穴,有些苦恼地说道。

在他记忆中的那段历史里,献帝刘协趁着李傕郭汜二人内斗不休,趁机逃出长安,被曹操奉迎到许县,从此扭转了汉末群雄争霸的大势。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凭借着皇帝这张王牌,政治军事两开花,几乎无往而不利,但此后的二十年,他与皇帝、皇权之间的斗争,也贯穿了无数人的生命旅程。

为了争夺最高权力和活下去的机会,无数人被卷入这个无休止的漩涡,献帝刘协失去了自由和尊严,怀孕的董贵人被绞杀、伏皇后幽闭而死,两个皇子被毒杀,最终在三番五次的胁迫威压下失去了象征着天命所归的皇位,一生凄惨落魄。

曹操杀起人来眼睛不眨,后期更是变本加厉,为了加爵魏公,他可以逼死并肩奋斗了二十年的战友荀彧;为了监视皇帝,他可以毫无怜悯地葬送三个女儿的青春。

刘备不想成为这样的人,也不想遇见这样的事。

在想好如何处理与小皇帝之间的关系,并继续推行自己的理想之前,刘备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天子”,心里还是相当抵触的。

“说来也是,毕竟那位才是正经的皇帝,真正的四海共主。”卢植沉默片刻,也是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低沉了下来。

老先生不是个食古不化的迂腐之辈,在他看来,天下神器有德者居之,自己的弟子刘备已经用十年时间,向所有人表明了自己的能力,刘备有能力平定乱世,也有能力带领天下人走上一条不同于以往的道路,大汉王朝的最高权柄和继续前进的重任理当托付给他。

就像当年的光武皇帝刘秀那样。

可是,光武皇帝面对的只是自称皇裔,被绿林军推举为帝的更始帝刘玄,而刘备要面对的,则是正儿八经的皇子,正儿八经被群臣认可的皇帝。

虽然南方某些州郡有人放出风来,说现在的皇帝是逆贼董卓拥立,名不正言不顺,相比之下,宗亲之中有好几名德高望重之人都比他更有资格继承大统,但懂行的人都知道这只是利欲熏心之徒的臆想,根本得不到什么支持,就连他们煞有其事排出来的那几名宗室成员自己都不敢这样说。

现在的皇帝可是经过正式的即位仪式上台,经过汉朝朝廷所有人认可的,拥有无可置疑的法理正统,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煞。

更别提还有被董卓裹挟去长安的朝廷,还有那么多的朝臣呢,若是奉迎圣驾,他们如何安排?

要知道天下局势败坏成这副模样,除了皇帝昏庸之外,这些身居高位道貌岸然,吃人饭不干人事的家伙们,以及他们身后的势力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可要是迎回了朝廷,你还不能随随便便就收拾他们,反而要以礼相待,继续让他们堂而皇之地盘踞在高位。

这可就恶心人了。

“不瞒先生说,学生心里想的,一直在做的,都是要当皇帝,学生的理想和抱负,也只有那个至高无上、一言九鼎的位置可以支撑。”刘备也不怕卢植生气,正色说道:“如果为了所谓的正朔,弄个皇帝过来早请示晚汇报,事事被人掣肘,没完没了地跟朝臣扯皮,还要担心身家性命的安全,那我情愿没这个皇帝。”

卢植再次沉默,许久之后才闷闷地说道:“先处理好手头的事吧,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总是会有办法解决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分脑袋

夕阳西下之时,刘备走出了卢植家的院门,与略显颓丧的老师挥手告别。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太行山麓,袁绍坐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脸上同样布满了颓丧失落的表情。

“谶书上说,代汉者涂高,明明说的就是我袁氏一族,我一生奋斗也都是为了实现这条预言。”袁绍茫然抬起头来,环视着周围喃喃自语起来,“可是,为什么这几年下来,就没有一件事可以称心如意,如今还要被人追得像条丧家之犬?”

出城之前,袁绍记得很清楚,自己的部队之中除了家眷之外,还有足足三千士卒,但几天逃亡下来,仍然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已经不足两千,而且个个面容憔悴,双目无神,走路都晃晃悠悠,仿佛下一刻就会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带着这些人,怎么能甩开追兵,再穿过巍巍太行和滔滔黄河,重回豫州故乡?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逢纪坐在距离袁绍不远的地方,此时的他蓬头垢面,脸上也没了往日里从容淡定的表情,乍看过去和寻常流民没什么区别。

望着远处山脚下星星点点的篝火,逢纪眼神惶然,心中更是泛起了无尽的绝望。

追到这个份上,幽州军反倒一点都不着急了,他们每天天一黑就停下来歇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第二天天一亮再甩开腿猛追,始终跟袁绍一行保持着一个时辰的距离。

严纲在军中职位最高,理所应当地成为了追击部队的总指挥,这位白马义从出身的老将拥有极为丰富的长途作战经验,追而不击的策略,也是他力排众议之后确定的。

草原上的狼群在追杀大型猎物的时候,也是不急于扑上去搏命,而是不紧不慢地追逐尾随,并且轮番交替位置,确保始终有体力较为充沛的同伴来对付敌手。

等到猎物被无休止的追击耗尽体力,彻底无力抵抗,那才是群狼们一拥而上,分享美味的时候。

这两天下来,严纲已经接受了近千名冀州军士卒的投降,将他们押解往后方,自己则是继续悠哉悠哉,与前方的猎物保持着互相都能看见的距离。

“话说回来,老子还真是好运气,子龙忙着平定魏郡西北,扫清太行山周边地区,只给老子拨了一百人马南下探路,结果还偏偏遇见了这么条肥猪。”被篝火烤软的面饼泡进味道浓郁的油茶,再捞出来的时候喷喷香,吃到嘴里比肉也不差,严纲大口大口吞咽着晚饭,牛眼也笑成了一条缝,“你们可得抓住机会,不管死的还是活的,只要拿到袁绍的脑袋,那就足够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围坐在严纲身边的已经不是他麾下直属的白马义从士卒,而是邺城派出的追击部队中的小军官,虽然之前并没有打过太多交道,但几天相处下来,他们早就变成了肝胆相照的弟兄。

听了严纲的话,一名同样留着络腮胡的魁梧汉子咧开嘴笑了起来,“严老大,你就没想着用袁绍的人头升升官?”

“对啊对啊,若是机会来了,骑兵部队的弟兄们一个冲锋就能把敌军全灭了,我们这些人就得落在后面干看着。”

另外几人也七嘴八舌地呱噪起来,还有人偷偷看着严纲的脸色。

功劳有限,而且价值悬殊,这就把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这些幽州军将士的面前——最大的桃子会落在谁的手里,又能被谁吃进嘴里。

说起官职和威望,严纲是当之无愧的头领,说起穿越战场的机动能力,一人三马的白马义从也有明显优势,正因如此,最近两天时间里,这些凭着双腿从邺城一路追逐过来的步兵士卒们心里也在嘀咕,觉得严纲会不会是想要独吞功劳,所以才一直约束着他们,不让他们尽快发起最后的冲击。

严纲相貌粗豪,心眼却很细腻,马上就明白了这些后辈的想法,便哈哈一笑,将陶碗中的油茶喝了个干干净净,又响亮地打了个饱嗝,这才抹抹嘴,粗声大气地说道:“老子这半辈子都是在马背上过的,大字不认识几个,能当个冲锋陷阵的勇将也就顶天了,往高了走没什么好处,真要把这样的大功劳揽在手里,刘使君为难、老子也不舒服,索性还是帮你们一把。”

“当真如此?”此言一出,别说围坐在附近的十几个人目瞪口呆,就连稍远一些的军士们都纷纷转过头来,又惊又喜地将视线汇聚过来。

天底下哪有这种人,放着几乎要拿进手里的功劳不要,反倒把机会让给别人的?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一口吐沫一口钉,敌军那些值钱的脑袋落在你们手里便也罢了,若是落在老子手里,那就是所有弟兄的功劳,绝不独占!”严纲用力一拍大腿,正色说道。

幽州军粗陋的营地中沉默片刻,然后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声,所有人都显得亢奋异常,几天长途奔袭积累下的疲惫也一扫而光,哪怕严纲现在下令冲向数里开外的山麓,估计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冲杀过去。

“早点吃完歇了,多攒点体力,最迟后天,我们就要总攻了。”看着这些年轻人欢呼雀跃的模样,严纲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跟随公孙瓒,一群热血儿郎为了建功立业、光耀门楣而战斗的场景,眼角也带上了一丝笑意,但身为统领,他还是强行压下了这些士卒们的亢奋情绪,让他们尽早歇息,准备接下来的战斗。

丘陵越来越多,太行山的主体也显得越发高大巍峨,严纲不打算再拖下去了,如果深入山区,他带来的骑兵部队就会失去机动性优势和冲击力优势。

务必将袁绍截杀在太行山外!

“那群边地蛮子在说什么呢,那么开心。”袁熙站在己方宿营地的外围,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有些不忿地说道。

“可能是在盘算着如何分我们的脑袋吧。”在袁熙身边,他的兄长袁谭则是懒洋洋地坐在地上,自嘲地笑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红旗漫卷西风

夜色渐渐深了,景物变得模糊,袁谭袁熙二人叹着气,并肩走向营地西边,但走着走着,他们的脚步就慢了下来,然后,停了下来。

光线昏暗、视线模糊,这兄弟二人却将不远处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一向讲究个威严气度,对他们冷面相待的父亲,正在和最小的儿子袁尚有说有笑。

隔着老远,袁谭和袁熙都能感受到自家父亲脸上的宠溺,以及那暖暖的舐犊之情。

“真是爱屋及乌啊。”袁谭双拳紧握,原本有些英俊的面孔也变得扭曲起来,眼中是掩藏不住的嫉妒和愤恨。

袁谭自认为是袁绍的长子,还是嫡子,理应在袁绍百年之后占有他留下的基业,可是自从袁绍续弦续了个刘氏,刘氏又为他生了个袁尚,这一切就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作为袁绍最小的儿子,袁尚受宠爱是有原因的,一方面他的母亲刘夫人相貌出众,深得袁绍喜爱,另一方面,袁尚自己与袁绍年轻时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更加激起了袁绍将他立为继承人的念头。

这种倾向,袁绍在过去几年时间里,不知道透露了多少次。

“显奕,我们兄弟二人是同一个母亲所生,如今又一同被父亲疏远,就拿最近来说,袁尚每天夜里有被褥御寒,你我却连条席子都没有,说心里话,你甘心吗?”袁谭拉着自家兄弟,将他拽到一处山石背后,压低声音倾诉起心中的不忿。

出乎袁谭意料的是,袁熙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同仇敌忾,反而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我们的人头都要被送到千里之外的刘备那里了,兄长居然还在计较什么席子。”

“诶?”袁谭见袁熙转身要走,连忙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可是张了半天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兄长,先想着怎样活下来,再去考虑其他的吧。”袁熙轻叹一声,径自离开了。

“这竖子,是觉得袁家怎么轮也轮不到他,所以才当起了缩头乌龟么?”看着袁熙的背影消失在朦胧夜色之中,袁谭重重跺了一下脚,咬着牙走向袁绍的方向。

不管怎么说,父亲身边的亲卫最多,还是最安全的。

第二天清晨,从睡梦中醒来的幽州军士卒们纷纷打着哈欠,将露水打湿了的粗毛毯卷起来捆好,开始穿衣洗脸,互相帮着穿好皮甲。

负责守夜的士卒们在尚未熄灭的篝火里添上新的柴草,把火头拨旺,开始熬煮浓稠的油茶。

“都尉,我们的水和油茶都所剩无几,估计从明天开始,弟兄们就只能啃干面饼了。”一名士卒将热气腾腾的陶碗捧到严纲面前,对他低声说道。

当初从邺城出发的追击部队几乎都是轻装前进,只带了足量的干粮和清水,就连现在用来做饭的锅,都是少数身强力壮的士卒自发背了过来的。

虽说关羽随后又派了辎重车队紧跟上来,但拉着货物的马车毕竟过于消耗牲畜体力,所以几天下来,辎重车队始终追不上跑在最前面的步卒,起到的最大作用反而是收容掉队士卒。

严纲伸手接过陶碗却没有喝,而是四下里张望了几眼,然后抬起嗓门吆喝起来,“弟兄们抓紧时间垫垫肚子,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就要追上去灭了袁绍,都听清楚了吗?”

“诶?”

“不是说要等到明天再总攻吗?”

众将士闻言一愣,但长期的令行禁止早已让他们培养出了纪律性,当即开始用餐。

分到油茶的士卒们不顾食物还有些烫嘴,吹了几口气就开始猛灌,没有分到热食的士卒们则是就着水囊里所剩不多、味道也有些变化的凉水,奋力咀嚼着为了便于储藏运输而极度干硬的面饼。

经过严纲在昨天那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这些年轻人斗志无比高昂,对于他们来说,今天还是明天、一个时辰之后还是现在,都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已经随时都可以投入战斗!

“傻小子,把这个喝了。”严纲把手中已经变得温热的陶碗转手递给了身边的亲卫,也就是那个要自己掏腰包给他买黑豆的腼腆少年。

少年手忙脚乱地推辞起来,“叔父不用管我,我吃面饼就行。”

“让你吃你就吃,哪来那么多话?”严纲牛眼一瞪,胡子也倒竖起来,直到盯着少年把碗里的浓稠食物喝了个干干净净,这才重新露出笑容,拍了拍他还有些单薄的肩膀,“今天就是你立功的时候,好好干,不要给老子和你老子丢脸。”

“嗯!”少年强忍着泪水,重重点了点头。

他的父亲是公孙瓒和严纲等人的同乡,还是一起长大的好友,更是白马义从建立时候就屡立战功的老兵,最后更是追随公孙瓒,战死在了辽西的茫茫原野之中,连尸骨都没有找到。

按照刘备制定下的抚恤条例,他本来可以进学堂,走上一条安全没有风险的道路,但这个内向却倔强的孩子却不想接受别人安排好的未来,而是苦练武艺和骑射,执意加入了白马义从,踏上亡父没有走完的道路。

严纲一直把这个小子视若己出,此时又提起他那英年早逝的父亲,少年在感动之余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给两位长辈争一口气。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除了昨夜在寒风守了一宿,又累又冻,急需睡一觉来补充体力的,其他幽州军士卒已经全部整装待发,就等严纲一声令下了。

“小子们,都等不急了?”严纲见军心可用,心中也是暗喜,当即豪爽地挥动手臂,高声下达了几天来最令人振奋的命令。

“步卒居中突破,骑兵从两翼包抄,谁敢放走一个敌人,老子就把他扒光了吊起来打二十鞭子!”

众将士轰然应诺,然后迅速整理队形,朝着远处若隐若现,快要消失不见的敌人追去。

太行山下,西风漫卷,红旗猎猎,黑甲森森,士气高昂的幽州军高速前进,在大地上摆出一个巨大的三叉戟形象。

直指袁绍!11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未来家主和现任家主

幽州军突然加速,让已经有些习惯前几天节奏的袁绍一行大为吃惊,但吃惊归吃惊,跑得过就跑,跑不过就打,这是任何人都会去做的事。

如果打不过,那就只有去死了。

韩猛就是如此。

这位冀州军硕果仅存的勇将人如其名,连杀三名向他扑了过去的幽州军军士,但双拳难敌四手,经过半个时辰的苦战,终究还是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一名身材高大的渔阳汉子拼着挨上一刀,硬生生撞进韩猛怀中,把短刀插进了他的心窝,不等韩猛惨嚎出声,又被对手反手一刀切断了喉咙,鲜血喷涌而出,将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都染成鲜红一片。

“我杀了个当官的!我杀了个当官的!”这名渔阳汉子一边呲牙咧嘴地接受包扎,一边开怀大笑,韩猛那一刀凌厉异常,不但劈穿了两层牛皮叠成的厚实肩甲,还在他的肩头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但以伤换命,取下强敌的首级,不管怎么说,都是大赚特赚了。

在经历了好几天时间的奔逃、一上午的亡命追逐、半个时辰的殊死搏斗之后,韩猛的殒命,使这支早已精疲力竭、仅凭一腔血勇之气苦苦支撑的冀州军残部再也无法维持斗志,阵型彻底崩塌。

两三千人在乱石横生的山坡地上四散而逃,甚至连袁绍逢纪等人都换上了普通士卒的衣物,披散头发混入人群之中。

“儿郎们擦亮眼睛,袁绍身高八尺有余,长须及胸,遇见了千万不要错过啊!”见到战场乱成一片,负责督战的严纲扯着嗓子叫喊起来,还让身边的军士们跑到战场中心大声提醒同袍们。

这些军士们绝大多数都是大字认不了一箩筐的粗胚,照着严纲的话喊了几遍就觉得太麻烦,索性自己改了改词,并将其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长胡子的是袁绍,不要让他跑了!”

袁绍正在仓皇逃窜,骤然听得四面八方都传来类似的吼叫声,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心里别提多恨了。

往日里让自己颇为自豪的身高和美须,怎么就成了会让自己暴露身份的累赘?

可是恨归恨,该妥协还是得妥协,于是袁绍缩着身子,从袖口里滑出一柄锋利的短刀,狠心截断了自己那一把精心呵护了二十多年的长须。

除了袁绍之外,这一行人里不乏年龄稍长,蓄着胡子的,他们为了避免池鱼之殃,索性也各自想办法,将长须截得参差不齐。

甚至有一个家伙不知道动作太大还是手太抖,居然割断了自己脖子上的血管,好家伙,一边跑一边叫一边还在飚血,老壮观了。

“这群家伙打架不行,自杀却是一把好手。”严纲看得大为钦佩,转头一想,搞不好袁绍也玩了这么一手,为防止被人蒙哄过关,他马上扯着嗓子再次叫喊起来。

“短胡子的是袁绍,不要让他跑了!”

听到战场上再次传来的震耳欲聋的乱七八糟的喊叫声,袁绍只觉得两眼发黑,恨不得跑回去一刀子捅死那个满肚子坏水的敌将。

虽然气得快要发疯,但理智告诉袁绍,老老实实地低着头跑,尚且有一线生机,每多拖延一刻,都是在亲手切断自己的性命。

与自家父亲不一样,袁谭身手敏捷,早早就抢了一匹战马向山里狂奔而去,除了这位袁家大公子,还有几名不甘心束手就擒的年轻人也选择了抢夺战马逃跑,虽说战马也已经疲惫不堪,估计跑不了多远就要倒毙在道旁,但能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一段路程,那也就意味着,活下去的机会又多了几分。

然而,袁谭这些人没有想过,他们骑着马一溜烟地跑了,无疑是给追击而来的敌人提供了绝佳的目标。

几名白马义从骑兵从侧翼兜出一个大圈子,各自选定猎物之后追逐而去,可巧不巧的,紧紧跟在袁谭身后的,正是被严纲寄予厚望的那名腼腆少年。

马背上的少年脸上没了之前的内敛和腼腆,而是布满了严肃和紧张感,他左手牵缰,右手握着狭长弯曲的战刀,整个上半身都几乎贴上了战马的脖颈,犹如一张上满了弦的强弓。

太行山麓的地形虽然比不得山脉内部那样崎岖难行,却也远远不是适合战马奔驰的原野可比,袁谭虽然自幼勤练弓马骑射,但他出身高贵又下不得苦功,根本比不上马背上长大的北疆男儿,即使占了先发优势,但还没跑出五六里,就已经被身后的追兵逼近到了一箭之地。

感受到危机越来越近,袁谭心中焦急万分,又没有转身迎敌、杀人夺马的勇气,只能拼命抽打战马,指望它能再跑快一点。

这匹战马几天来都只能以道旁的野草充饥果腹,之前又拉了两天马车,早已将体力消耗得七七八八,如今狂奔近十里,已然精疲力尽,终于发出长长一声哀鸣,两条前腿一软,重重地摔在地上。

袁谭被巨大的冲力甩飞出去,在遍布石砾的山路上滚了十几圈才勉强爬起身来,随即浑身各处传来难以言语的疼痛,令他站都站不稳了。

看着敌人越来越近,袁谭拼尽浑身力气,用力叫喊起来。

“我乃汝南袁氏未来家主,放我离开,来日必定报你一场富——”

话音未落,那匹浑身雪白的战马已经从他身边掠过,随着一道匹练般的刀光,袁谭的脑袋高高飞起,带着尚未说出口的“贵”字和汝南袁氏未来家主的荣光。

还有无尽的惊异和遗憾。

“俺是李家现在的家主,俺的富贵自己来挣!”第一次上阵、第一次杀人见血,令这名尚未及冠的腼腆少年激动得满脸通红,额角青筋暴起,几乎是声嘶力竭地朝天怒吼起来。

经过几个时辰的追逐和战斗,人生喧闹的战场渐渐变得平静下来,这场延续了好几天的战斗也终于缓缓落下了帷幕。

“这就是堂堂的天下楷模,冀州牧袁大盟主?”看着几名军士押解过来的灰头土脸的中年男子,严纲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脸上也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无一漏网

之前躲在两块山石之间的缝隙里被人拖出来,现在又被如此嘲讽的语气做介绍,袁绍只觉得这四十多年来的尊严一瞬间就丢光了,他紧闭双眼,尽量垂下脑袋,一句话也不愿意说。

“你们几个过来看看,没有抓错人吧?”见到袁绍这副模样,严纲反倒有些吃不准情况了,他可是听说过不少义士冒充恩主慷慨赴死的故事,就连赵氏孤儿里的程婴那样献出自己骨肉的都有。

如果中了掉包计,抓了个假的袁绍回去,老严觉得自己什么话都不用说,把脑袋伸到尿盆里淹死算了。

几名之前被抓获的袁氏亲信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由于过于熟悉,他们几乎没花费什么时间就纷纷点头,确认这是自家主公。

可他们回答得越是直截了当,严纲就越发怀疑。

偏偏这支追兵之中,根本没有跟袁绍打过交道的。

“不用再找人分辨了,我就是袁本初。”袁绍实在忍受不了一次次有人站在自己面前,终于睁开双眼沉声说道。

“你说是就是,证据呢?”严纲瞪着眼睛问道。

袁绍一时竟无话可说,胸膛剧烈起伏起来。

承认也不相信,不承认也不相信,你究竟要人怎么样?

过了片刻,又有一名鼻青脸肿的褐衣男子被拖了过来,这人似乎身受重伤,两侧军士一松手,他便无力地滑落在地上,随即惨叫连连。

“怎么回事?”严纲看这人的身形单薄,料想是个文士,马上对将其拖来的几名军士瞪起了铜铃大的牛眼,“你们一群军汉,居然把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打成这样!”

“真不是我们打的,是他自己摔的。”带头的军士一脸委屈,连说带比划地复原了之前的情景。

原来他们三个人一路抓了不少溃兵,交给督战队记了人头之后又盯上跑在远处的一个人影,结果对方狡猾异常,专门往山石林立的地方逃窜,几个圈子绕下来,竟然让分头围追堵截的三个人都找不到了踪影。

最后,三个人累得满头大汗,才顺着微弱的snn声,在一处低洼的石坑中找到了那个失足跌落于此,委顿在地下动弹不得的家伙。

“说来也巧,那一片地方要么是平地要么是石头堆,偏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有了个快有一丈深的凹地。”为首的军士嘿嘿一笑,指着瘫软在地的文士说道:“这家伙可巧不巧的就给掉进去了,是摔成这样的。”

“哎哟,这倒霉的。”众人齐齐掩面。

“谁来认认,这是袁公麾下哪位重臣,居然冒着摔死的危险也要逃跑?”严纲指着趴在地下哼哼唧唧,还用衣袖遮住半张脸的家伙,大声询问起来。

片刻之后,几名俘虏过来,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回禀将军,此人乃是冀州别驾、军师逢纪逢元图。”

不错,又是一条大鱼。

清点工作一直持续到傍晚,几乎所有跟随袁绍出逃的冀州官员都被指认了出来,袁绍的亲属族人更是逐一落,三个儿子齐齐整整,跟他们的父亲待在一起。

当然,排行老大的袁谭就只剩下了个脑袋。

即便是在死后,袁谭仍然双眼圆睁,保持着满脸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或许他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有想明白,汝南袁氏、四世三公,这些往日里可以为他带来无尽荣耀和便利的身份、词语,怎么突然就失去作用了。

看着长子血淋淋的脑袋,袁绍老泪纵横到不能自已,虽然这儿子从小锦衣玉食,文不成武不就的,根本达不到他内心深处的期许,也渐渐失去了他的喜爱和器重,袁绍甚至一度动过心思,要把袁谭过继给无嗣的亡兄袁基来继承香火,通过这种分头执掌汝南袁氏基业的方法,让弟兄三个都有条出路,不要像自己和袁术一样斗来斗去。

谁能想到,袁谭这才二十多岁,就已经变成了别人的战利品。

经过一夜休整,第二天清晨拔营北返的时候,人们便惊讶地发现,袁绍的头发已经变得花白斑驳,面容也仿佛苍老了十岁。

就连自诩见惯了生死离别的严纲,都有些动容了。

“袁绍虽然现在成了阶下囚,但毕竟是一方诸侯,而且有家有小的,你们在严加看管的同时,最好是对他多些照顾,适当给点热食。”严纲叫来几名军士,压低声音吩咐道。

就这样,绝大多数追击而来的幽州军将士押解着数千名俘虏缓缓回转邺城,为防万一,严纲又留下了五十名白马义从,让他们在各处继续搜索,务必不留下任何漏之鱼。

“造币工坊我去过了,又吵又闷,而且酷热难耐,你们一定要多照顾照顾工匠,豆汤盐水那些要备足,吃食也得准备好,一定要让人随时都能吃上热的。”刘备端坐在书桌后面,一脸严肃地吩咐着工作,“另外,一定要给所有人说明白,造币事关重大,我们先小人后君子,定下规矩不光是为了约束、更是为了保护他们。”

两名负责造币工坊日常事宜的官员听得连连点头,还用炭笔在巴掌大的本子上飞速记录,看了他们一丝不苟的态度,刘备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午后时分,所有公务结束,坐在一旁的卢植老先生这才捻起面前的一枚银币,借着光亮仔细端详起来。

“真精致啊,这样的东西,就是有人想仿制,也是绝对仿不出来的。”看着手中这枚堪比工艺品的钱币,老先生感慨道。

与最早拿出来让豪商们见识的金币和银币不同,如今的银币成品并不是纯银铸造,而是以银一铜的比例混合,既增强了硬度、耐磨性,又降低了成本。

这枚银币的正面有“大汉通宝”四个字,字体清晰、刚劲有力,是出自当世第一书法大家蔡邕的手笔背面则是“当千钱”三个大字,银币中心没有方形孔洞,而是在正反面都有一个篆体的“汉”字,显得极为庄重。

“铸造和锻造,工艺流程不一样,难度不一样,成品的水准自然也是天差地别。”刘备笑着解释起来。大汉昭烈帝

第一百二十七章 西进?南下?

锻造和铸造是金属材料加工的两种最常见、最基础的处理方法,用通俗点的解释,锻造是压出来的,铸造则是浇出来的。

由于人类最早大规模开发利用的金属材料是耐磨不耐压的青铜,所以,自从钱币出现在华夏大地上,就基本都是以铸造为制作方式,在缺乏机械加工手段的时代,这无疑是最为简单便捷的做法。

但是,由于铸造钱币的工艺比较简单,产品的质量和精细程度不足,也降低了私铸钱币的难度,光是从西汉到东汉这四百年时间,就因为诸侯王和富商豪强们私自铸钱、市面上各种钱币混杂、质量参差不齐、币值无法统一,引发过许多场混乱,严重影响了社会的正常运行。

如今刘备手里拥有贵金属的来源,又要先用价值极高的银币和金币来趟路,以往的铸造方式,就被他果断地抛弃了。

经过几年时间的发展,板甲制作过程中的不断改进,如今幽州已经初步掌握了水力锻压机的制造和使用工艺,不到几个月时间,几架高大威猛、用巨大水车驱动的锻币机就新鲜出炉了。

特意划出的禁区、高大厚实的围墙、数以百计的卫兵……,这种场所在幽州和辽东各地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物,所以造币工坊也只是在极少数人心里,被画上了重重的记号。

“第一批是一万枚银币?”看了半天,卢植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向刘备那边问道:“金币呢?”

“金币还得再过两三个月,我们还没有找到最适合的配比,工坊那边正在加紧试验。”刘备有些无奈地说道。

货币所用的贵金属都是真金实银,绝对不会出现菠萝包里没有菠萝、老婆饼里没有老婆这种事情,但出于金属性能和造价的原因,刘备并没有选择某些玄幻小说里的千足金或是纯银货币,而是在银币里掺了铜,金币里面则是要加入一定的银。

八银一铜的配比,是刘备从前世得来的经验,他曾经收藏过几枚袁大头,为此还查阅过相关资料,记得那种配比比例,但金币就不一样了,他没见过。

卢植皱起眉头,不确定地问道:“这都半年时间过去了,还是找不到合适的配法?”

“没有,黄金和白银都偏软,怎么搭配都相当不耐磨,别说磕磕碰碰了,放进嘴里都一咬一个牙印,只能用作摆设。”刘备苦笑道。

在工业和材料方面,刘备凭借着两世为人的记忆,是幽州当之无愧的大拿,对于他的定论,卢植也是相信的,于是不再多说,将话题引到了南方诸州。

邺城投降、袁绍出逃的消息,已经被关羽派遣专人快马送回了幽州,刘备等人在激动万分的同时,也迅速给关羽下达了最新的指示——

不论死活,一定要把袁绍和他的族人全部抓住,绝不能把这个在世家和士人阶层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家伙放走。

黄河以南的荆襄豫兖之地可是天下另一处精华所在,很容易养出个霸主级别的强者,一旦放虎归山,再想抓住可就难了。

可是,最新的消息一直没有传来,刘备只知道袁绍跑了,关羽派人追了,内心深处也是焦急万分,只是他在努力学习做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即使心里不安,外表也没有丝毫显露出来。

“平定魏郡之后,黄河以北、太行以东就尽数归于我们手中,接下来是向南还是向西,可得好好商量一番了。”看着巨大的地图上不断扩张的疆域范围,刘备心中满是欢喜,对卢植笑了起来。

卢植却是不以为然,直截了当地说道:“不用商量,拿下并州、河内、河东,与朝廷恢复联系,讨要个三公或是更高的职位,这是当前最紧要的事情。”

“三公?甚至更高的职位?”刘备对汉代官制并不熟悉,这几年也懒得去了解,当即有些发懵,回忆了片刻之后才惊叫出声,“那岂不是大将军,先生,我才三十三岁,就能出任这等高位?”

“难道不应该先问问为什么老夫要你讨官?”卢植也是一愣,觉得自己和弟子的思维不在一条线上。

“还请先生指点迷津。”刘备连忙老老实实地俯下身子说道。

卢植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对自家弟子讲述起自己的见解。

如果说之前的刘备是蛰伏于深渊之中,身形半隐半现,只是偶尔露出峥嵘的巨龙,如今在正面碾压了天下世家的带头人袁绍、并以摧枯拉朽之势拿下青州、虎踞河北、俯瞰天下之后,他的威名和实力就再也不可能掩藏得住,或者说,没有必要掩藏了。

随着刘备实力的增强,他麾下的文臣武将也必然要产生更高一层的追求,绝不会满足于当下的职位和荣耀。

在这种情况下,幽州牧这个身份对于刘备来说,就不是那么合适了。

“幽州、冀州、青州、再加上玄德你自己设立的韩州,我们手中已经有了四个州,如果你把四个州的州牧职位全部握在手里,不但会遭到天下人的非议,还会让下属们觉得你贪恋权柄,不肯与他人分润。”

“可是把其他人提高到刺史或是州牧呢,职位又与你齐平了,做起事来会很不方便,也容易让有些人产生其他的想法,也不合适,之前张子元被任命到韩州,你还给他弄了个都督的名头,不也是出于这种考虑吗?”

卢植一针见血地挑明了可能会影响刘备集团发展的隐患,这一番话下来,说得刘备连连点头,直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如此说来,西进并州、河东地界,打通与朝廷的联络,就是未来一段时间,我们最紧要的事情。”刘备越想越觉得卢植说得有道理,当即下定了心思。

“关中之地贫瘠已久,支撑不起一个朝廷,估计李傕郭汜和朝中主公都已经困顿不堪,只要我们展现出实力、表现出一定的诚意,一个三公级别的职位应该不难,然后我们再废除州牧,在幽州、冀州等地重启刺史监察制度,如此一来,至少就能多出三个两千石的职位,很多人都能往上提一提,皆大欢喜。”卢植胸有成竹地说道,显然是早就在这方面做足了功课。

第一百二十八章 烫手

冀州,邺城,州府内。

由于魏郡人口众多,坞堡林立,善后工作需要耗费巨大人力,不但各路人马星散四处,负责起了各县的治安问题,赵云文丑等人更是在扫荡魏郡全境之后,率军驻扎到了西南和正南两个方向,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动起不该动的心思。

就连沮授都带着一大批官员前往下属诸县,去填补袁绍势力和地方豪强势力突然消失,而造成的权力真空,忙得不可开交。

等到押运俘虏的队伍回到邺城,坐镇这边的高级官员就只剩下了关羽和郭嘉两人。

严纲本以为自己奔袭数百里,带着沿途聚集的弟兄们将敌军一网打尽,并生擒袁绍在内的所有敌方高官,理应得到热烈欢迎。却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郭嘉劈头盖脸的一顿埋怨。

为什么不在兵荒马乱的时候杀掉袁绍,而是大张旗鼓地将他押回邺城?

这就是郭嘉提出的,同时也是让严纲难以理解的事情。

战争胜利之后,将敌方君主生擒活捉,并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受降仪式,以前的人们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为什么现在就不行?

甚至连关羽都是站在严纲这一边的。

“袁绍与我军对抗数年,为什么要让他死得那么痛快?”这是两人反问的话。

郭嘉顿时气得笑了,他左右看看,挥手让闲杂人等全部离开议事厅,又关闭房门之后,这才正色对关、严二人说道:“二位可不要忘了,如今大家都是大汉官员,刘使君是幽州牧、袁绍是冀州牧,受降,受什么降?用什么身份来受降?”

“我们刘使君是先帝任命的,正儿八经的大汉幽州牧,袁绍是自封的冀州牧,哪能相提并论,处置这种僭居高位的乱臣贼子,不正是重塑朝廷威严的好机会吗?”严纲粗声粗气地反问道,他虽然不喜欢读书,不怎么认字,可是天生就爱斗嘴,这几年更是跟着一群满肚子坏水的家伙学到了不少知识,反驳起来倒也算是有理有据。

“袁绍后来上表朝廷,得到了正式任命的诏书和印绶,也就是说,朝廷承认了他的身份。”郭嘉屈起手指,用食指关节重重敲着桌面说道:“反倒是我们,除了刘使君这个幽州牧是货真价实之外,太守以下的其他官职,几乎全都是我们自己内部任命的,压根没有跟朝廷通过气,从法理上说起来,我们才是私授官职的僭越者。”

听得此言,严纲和关羽两个人骤然一惊,才想起来自己这边的屁股也不怎么干净,说得再夸张一点,袁绍那边通过表奏上书,得来的州牧啊太守一类的官位,还要比幽州一方名正言顺一些。

“而且,朝廷还在长安,皇帝身边还有一大批高官显贵,几乎都跟汝南袁氏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袁绍久负盛名,号称天下楷模,是领袖群伦的世家豪强领头人,这种人物一旦处理不好,那就是要出事情的。”郭嘉痛心疾首地说道。

世家豪强在先汉时期,尤其在孝武皇帝在位期间,那就是待宰的肥羊,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的,但孝武皇帝之后,就再没有哪一个皇帝拥有他那种一言九鼎的威势和掌控局面的铁腕,于是,不但皇权渐渐衰退,甚至在短短几十年后,就出现了众正盈朝,搞出了禅让的闹剧,将刘氏一族取而代之的闹剧。

虽然光武皇帝横空出世,重新建立了大汉王朝,但地方豪强的势力已经蓬勃发展,再也无法遏制了,更重要的是,他们学会了抱团取暖,共同进退,遇见问题不管自己做得对不对,先把敌人打倒消灭再说。

之前兖州发生的变故就是最具体的例子,边让怎么骂曹操、怎么非议曹操的政策都没人说他不对,曹操杀了他,就召来兖州本地豪族的集体反对,那些人宁可请来曾经为董卓卖命,双手沾满义士鲜血的吕布给自己当老大,也要把刚刚奋战一年,击败了百万黄巾、保护了兖州的曹操给赶走或者干脆弄死。

边让只不过是兖州士人的领袖,就已经弄出来这么大的动静了,袁绍可是天下世家和士人阶层的领袖,一旦处理不当,被人用这个作为借口来煽风点火,只怕刘备要面对的就是整个黄河以南地区的敌视了。

要知道淮南还蹲着个袁术袁公路呢,那可是汝南袁氏根正苗红的嫡子,若是没了袁绍,袁术就能够独占袁氏一族剩下的政治资源,到时候登高一呼,拉个联军跟刘备对抗也不是完全的无稽之谈。

“那意思袁绍跟我们做对了这么几年,还那他没一点办法了?”关羽也忍不住开口询问起来。

“有办法啊,像战死、病死、自杀这种,谁也怨不着的,别人自然也不会拿来做文章,当初韩文节被夺了冀州,又在陈留张孟卓那里被袁绍派去的使者吓得自杀,不也没人抓着不放吗?”郭嘉有些烦恼地答道:“所以我说严老哥,你当初若是把袁绍那些官员们全砍了,再把剩余的士卒拉回来,用船运到辽东去做苦役,然后我们宣告天下说袁绍战死,这种就是最好的,现在拉回来,反倒是不好处理。”

严纲眨了眨铜铃大的牛眼,颇有些委屈地说道:“我就是个边地武夫,哪懂这么多门道?”

“二位,这事你们就别管也别问了,我来处置。”郭嘉琢磨片刻,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起身就向外走去,“关将军,我这两天要调用你的心腹校刀手,你先给他们通个气。”

“好!”关羽重重点头。

袁绍一行返回邺城之后,并没有如他预想中的那样被投入牢狱之中,出人意料的是,关羽还以礼相待,将袁氏族人安置在了邺城内最大的一处宅院。

那是中常侍赵忠的旧宅,也是韩馥在决定让出冀州牧,搬出州府之后给自己选择的安家之处,如今袁绍一家又住了进来,也算是有缘了。

可是,就在第二天夜里,一桩骇人听闻的惨案便发生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可行性

“诶你听说了吗,昨天在赵常侍旧宅,发生了一起血案。”

“不是说袁家二公子丧心病狂,做出了弑父的事情吗?”

“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传闻了,我听说的是,韩文节韩使君的冤魂回来索命,附在袁家二公子身上,诛杀了仇家满门啊。”

天亮之后,邺城内就开始传播起类似的留言,吃瓜群众们只嫌事情闹得不够大,把事情越传越玄乎,甚至弄到了前世轮回上面。

州府之中,关羽看着面前的报告文书,脸色却是像是开了染坊一般,半晌之后,他才怒吼出声。

“给我把郭军师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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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边忙得很,有什么事让人过来通报一声不就行了,还用得着让我跑这一趟?”半晌过后,郭嘉来到州府,对关羽极为不爽地质问起来。

“袁绍一家怎么就全死绝了?奉孝你这样做,如何给天下人交代?”关羽气急败坏地质问道。

郭嘉呵呵一笑,“不是都说了吗,前冀州牧韩馥韩文节被袁绍阴谋夺了冀州,又逼迫得活不下去,于是远走陈留,最终被袁绍派遣使者逼死,他的一缕冤魂不散,久久徘徊在旧宅,直到昨夜才找到机会,终于血债得偿。”

听了这套厚颜无耻的说辞,关羽气得笑了起来,“奉孝啊奉孝,你摸着良心说,这种神神鬼鬼的话,你自己相信吗?”

“我信不信不要紧,你信不信也不要紧,重要的是,邺城民众都信了,他们口口相传,都说是韩使君显灵了呢。”郭嘉理直气壮地说道。

关羽彻底无语了。

根据官方放出来的消息称,昨天夜里,被安置在中常侍赵忠旧宅的袁氏一族爆发血案,袁家二公子袁熙不知是什么原因,对自己的至亲痛下杀手,包括袁绍、刘夫人、袁尚在内的所有族人都被他诛杀殆尽。

当官兵接到周边民众报告,前来巡察之时,袁熙竟然森森一笑,用已故的前任冀州牧韩馥的口吻痛诉袁氏逼迫他的旧事,挑明了自己此番附身于袁熙身上只为报仇,与他人绝无相干。

最为紧要的是,袁熙甚至警告邺城内的所有人,袁绍在潜逃离开之前,还布置了许多人手,准备将全城百姓和进城的幽州军士卒尽数烧死,并一一指明了藏有大量柴草和死士的宅邸。

根据关羽现在得到的消息称,愤怒的民众已经包围了袁熙所说的十几处宅邸,并亲眼看到官兵从密窖中搜出的兵器和柴草,愤怒之情更加高涨。

“这种无稽之谈也就能哄骗寻常百姓!”关羽气哼哼地说道。

郭嘉却是笑了,“什么叫寻常百姓?云长兄,我这么跟你说吧,越是读过书、越是位高权重之人,内心深处越是信这些神神鬼鬼的无稽之谈,只要我们把谎言编圆,并且掌握住官方言论的渠道,几十年后,天下人说起这桩公案,只会认为是冤魂索命,而不会扯到你我头上。”

“历史难道就是写出来任由人们篡改的吗?”关羽怒了,他熟读春秋,对先秦的经典轶事可谓是了如指掌,对不畏强权,书写下一幕幕故事的史官们无比钦佩,如今听得郭嘉说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语,他根本无法接受。

“历史不容篡改,而史书则是胜利者来书写的,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希望关将军你弄清楚!”郭嘉也变了态度,冷着脸顶了回去,“等到使君平定天下,我就会抛开所有杂事,带人编纂后汉书,记载这二百年来的风风雨雨,有些事情不容更改,但有些事情,我可以向你保证,郭嘉写了什么,那段事情就是什么!”

关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郭嘉能说出这种话,也就是说明,他的野心不仅仅在于帮助刘备夺取江山社稷,而是要真正掌握这一段历史,做一个历史的书写者和见证人。

这种殊荣,甚至要高于统辖大汉十三州的皇帝。

“奉孝,你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关羽平复心情,压低声音问道。

按照郭嘉的脾气,单单是诛杀袁绍一族,用民间舆论来制造出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这种事情根本用不到他来亲自费心,做出这种安排,只能说明,郭嘉还有下一步的计划。

果不其然,郭嘉微微一笑,说出了他的全部谋划。

“接下来我们要把袁绍和他的家人们厚葬在邺城郊外,然后派遣使者前往寿春,去汝南袁氏硕果仅存、并且拥有嫡长子身份的袁术袁公路那里报丧,由他出面,给袁绍之死背书。”郭嘉冷笑着说道。

汝南袁氏在这一代产生分裂,袁绍和袁术为了争夺家主之位和世家领袖的地位,明争暗斗了不止二十年时间,在这二十多年里,袁绍虚怀若谷,四处招揽豪杰,在党锢之祸中起到了中流砥柱一般的作用,被尊称为天下楷模。

反观袁术,他虽然出身高贵,但相貌和才学都远不如兄长,即便是效仿兄长,四处招揽豪杰,结交到的也都是飞鹰走狗之徒,甚至被党羽们连累,落下个路中悍鬼袁公路的恶名。

如今袁术从南阳一路逃窜到扬州,终于在寿春站稳脚跟,开始了自己的政治生涯,袁绍战败身亡,还背下了欺压韩馥,被人冤魂索命的坏名声,这对袁术而言,无疑是把袁氏一族大旗顺理成章地接管到自己肩头的最好机会。

于公于私,袁术都会选择相信刘备方面的说辞,相信自家兄长确实是被侄儿弑杀,

“有汝南袁氏这块金字招牌做背书,袁绍之死就会盖棺定论,没得翻案了,我们只要掌握住天下人的舆论,这种事情,根本算不得什么,如果操作得好,还能给袁家的脸上抹一把黑泥上去。”郭嘉得意地说道。

“用袁术这块招牌来为我们担保么?”关羽沉吟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确实有一定的可行性。”

郭嘉又笑了起来,“只要压住这二十年时间,之后就都是我们说了算,云长兄,你无须多虑。”

第一百三十章 戏说不是胡说

幽州方面的官员很快就到位了,由于他们在处理土地和资产等方面早已驾轻就熟,民众们也迅速适应了没有一个个大家族骑在自己头顶上的生活,转而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刘使君歌功颂德。

开仓放粮、组织民众赶在寒冬来临之前修缮房屋、积蓄柴草,这些事情花费不了太多时间和精力,却是最能让百姓们感受到幸福感的,短短一个月时间,魏郡就一扫过去两年之中的紧张、压抑的氛围,重新找到了往日里河北枢纽的感觉。

非但如此,在郭嘉的授意和亲自参与下,几座足以容纳百人同时就座的说书堂也正式挂上了招牌,百姓们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开业第一天就蜂拥而入,争先恐后地想要听一听,究竟有什么脍炙人口的故事。

“娃儿他爹,你这一天时间没见人,回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眼泪,究竟是干什么去了?”

“听人说书去了,不光是我,满屋子的老少爷们无一例外都哭了,一个个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

“爹爹,什么是说书啊?”

“说书就是有人给你讲述历朝历代英雄豪杰的传奇。”

“少跟娃儿说这些他听不懂的,给我讲讲,究竟是哪位英雄的故事把你哭成这样。”

“今天讲的是十年前的一桩往事,……

……最后,那位说书先生手中惊堂木一拍,这一回的《白马义从血洒疆场犹酣战,公孙将军为国捐躯矢石间》就讲完了。”

看着哭成泪人一般的妻子还有孩儿,这名邺城百姓咧开嘴大笑起来,“说书先生说了,只要是心怀忠义之人,听了这个没人不哭的。”

“公孙将军这等壮烈,后来刘使君给他报仇雪恨了吗?”那边哭得稀里哗啦的婆娘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声音有些哽咽地问道。

“听说是报仇了,而且刘使君召集突围而出的将士,用了几年时间重建白马义从,这一次生擒袁使君,正是当年勇冠三军的严纲严都尉。”男人回忆起说书结束后,那位文士一边喝水润喉,一边回答听众的话语,跟自家婆娘讲述起来。

出人意料的是,他那位婆娘竟然瞬间暴怒起来,“跟这种义士做对的肯定就是坏人,以后不许你说什么袁使君,就叫他袁绍!”

“好好好,袁绍,袁绍。”

这一夜,邺城几乎变成了不夜城,汉军儿郎浴血拼杀,对抗十几倍于自己的乌桓骑兵的壮烈故事,让每一个听过的人都心绪难平,他们回到家中之后,或是给家人绘声绘色地讲述,或是干脆招朋唤友,一大群人围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重复着白天里的故事,随着口口相传,故事里乌桓骑兵的数量也从十几万变成了几十万、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上百万的版本。

听说有两个小子还因为敌军数量而较起真来,互相打了个鼻青脸肿。

“这话本写得是真不错,尤其是把白马义从铁骑冲阵那种席卷大地的气势给写活了。”关羽手捧薄薄的话本翻来覆去地看,一边点头赞赏,一边不住地咂着嘴,直到看了三四遍,他才意犹未尽地抬起头来问道:“这是谁写的,应该重重赏赐才对。”

“正是区区在下不才小弟我是也。”郭嘉仰头大笑,一脸的得意洋洋。

早在两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刘备就曾经跟简雍、郭嘉二人围坐在小火炉旁,谋划着将干巴巴的文字变为脍炙人口、能够在广大民众之间传播的东西。

用刘备的话来说,这就叫“通俗”。

在此之后,郭嘉辗转找到几位故交好友,让他们一起研究如何写出让人听得懂、听得入迷、并且有意愿主动传播的故事,经过两年的钻研和打磨,终于,第一批的几部话本已经新鲜出炉,只等传遍大河南北的广袤地区了。

“这才是第一批话本的第一本,今后还会整理成册、出书,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北疆英豪》,主要是讲述诸位将军在幽燕各地征战、讨伐异族的故事。”郭嘉奸笑着说道:“云长兄想不想做笔生意,只要十坛美酒润喉润笔,小弟就把你写得更加威猛一些。”

关羽是何等正直的性子,当即摆了摆手,一脸严肃地回绝了。

郭嘉眼珠子一转,有些为难地说道:“最近我那几位好友闲聊的时候说过,怎么独守襄平、讨伐乌桓、讨伐高句丽这些战事都是关云长关将军主持,把其他人掩盖得都快看不见了,与其叫《北疆英豪》,还不如改名为《关将军扫北录》呢,见他们为此苦恼,小弟就给出了个主意。”

“什么主意?”关羽一惊,向前倾着身子问道。

“把关将军的一部分故事改头换面,安到其他将军身上,这样一来,大家都有露脸的机会,不就显得刘使君麾下将星云集了吗?”郭嘉眯着眼睛笑道:“他们一听就都说好,就这么来。”

关羽顿时急了,脸色涨得更加通红,“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这种事情怎么能乱改?”

“正经史书上肯定还是你关将军的啊,我们这些话本不过是戏说,适当改编一下,让人听得更过瘾,不是坏事。”郭嘉振振有词地说道。

“戏说不是胡说,改编不是乱编。”关羽拍着桌子说道,常年像是睡不醒的丹凤眼也瞪得浑圆,“你们这样乱改,以后是要向天下人谢罪的!”

“那我不管,反正翼德兄已经托人送来了好几坛美酒,央求我把他写得勇猛一些,我们正在琢磨着让他率先杀进国内城,生擒高句丽大王呢。”

关羽气得咬牙切齿,最后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沉声说道:“给你们十坛桂花酒,不许改动关某的战功。”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吗?”郭嘉嘿嘿一笑,转身离开了州府。

与此同时,一支车队正穿行在黄河以南的兖州大地,从为首车头上的旗帜来看,是幽州牧刘备派出的使者。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神鬼之说

这支车队乘坐渡船越过黄河,一路向南驶去,据说他们的目的地是位于淮南的寿春城,那里是袁术的根据地。

鄄城、定陶、山阳……,一座座城池被他们甩在身后,袁绍袁本初的死讯也随着车队的脚步,传遍了黄河南岸。

得知这个震撼消息之后,所有人都被震撼到了。

袁绍是什么人物?

那是汝南袁氏这一代的杰出代表,继承了丰富政治资源的天下楷模,说得不夸张一点,在各路世家豪强看来,只要风雨飘摇中的大汉王朝轰然倒塌,最有希望攫取权柄的就是袁绍。

可是从群雄讨董又星散四方到现在,才过了三年时间,短短三年,虎踞天下第一大州,兵多将广且财大气粗的袁绍就一败涂地,甚至落得个冤魂索命,被自己儿子弑杀的凄惨下场。

世事无常,不过如是。

自从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兖州刺史曹操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接连几天都无心理事,而是一有空闲就登上城头,向遥远的北方眺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天秋高气爽,碧空万里,曹操再次站到了鄄城北门城墙上,口中喃喃自语,甚至都没有听到荀彧从城下过来时发出的声响,直到对方轻声呼唤了好几遍,他才猛然收回心绪。

“使君在想什么?”荀谌面带微笑,稳声询问道。

“本初死了,满门上下一个活口都没有,我与他是自幼相识的好友,听到这样的噩耗,心中怎么都放不下。”曹操长长出了一口气,涩声答道:“当年刘玄德在洛阳求学之时,与本初也有一段交情,不管怎么说,他也应该给本初留个后,这样弄死算什么事?”

“韩文节冤魂不散,前去索命,与刘玄德有何相干?”荀彧失笑起来。

曹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种神神鬼鬼的无稽之谈也就能哄骗无知村氓,难道文若你也相信?”

“我不信神鬼,却信报应。”荀彧笑道:“且不说何进兄弟之事,单从袁本初强占冀州,逼死韩文节,并诛杀一干河北义士的举止看来,落到这个下场也一点不冤枉。”

曹操沉默不语。

这个顶着光耀家世和天下楷模之称的老朋友一向做事不地道,别人或许不知道,他曹孟德却是清清楚楚,袁绍发起狠来甚至连自家兄弟都坑,曹操也吃了好几次暗亏,只是因为多年来的交情和形势所迫,才选择隐忍下来而已。

袁绍落得这个下场,其实也怨不得别人。

“只是这刘玄德做事也有意思,原本怎么处置都要落下隐患或是恶名,结果他假托韩文节冤魂索命之说,反倒把自己摘出去了。”荀谌回想起前几天使者的说辞,不禁再次失笑。

正如曹操所说,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统治者往往是不信的,但为了让寻常百姓相信,并利用鬼神之说来巩固自己的统治,他们还必须表现出相信,为这种明显荒诞不经的事情做背书。

这一次刘备派出使者,在普通人看来只是前往寿春,去袁术那里报丧,但曹操和荀彧这种聪明人眼里,这就是让他们帮忙背书,在官方层面上定个调子。

仅此而已。

“我方今年遭遇灾荒,正是刘使君伸出援手,如今半个兖州都指望着幽州运粮过来,使君自然应该投桃报李,展现出一些诚意。”荀彧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已经让人去各地宣扬了,就按照幽州方面的说辞。”

曹操点点头,“如此甚好。”

两人并肩而立,眺望着无边无垠的大地,半晌过后,荀彧才悠悠开口说道:“刘玄德尽占河北之地,下一步应该是吞下并州,与长安朝廷取得联系,如果我方不能在他整合冀州与并州之前重整旗鼓,尽快南下将中原之地纳入囊中,袁本初的遭遇,只怕会在使君身上重演。”

“先把这个冬天熬过去吧。”曹操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走下了城头。

由于道路崎岖难行,等到幽州使者抵达寿春城谒见自立为扬州伯的袁术之时,已经是隆冬时节。

但是,听闻兄长死讯,袁术袁公路口中说着悲伤不已的话语,脸上却是露出了掩藏不住的惊喜笑容。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韩文节冤魂索命,当真令人大开眼界!”在听了使者那一套说辞之后,袁术摇头晃脑地叹息了一阵,满是感慨地说道:“当年本初驱逐韩文节并将他逼死在陈留,我就说过这事情不会就此了结,果不其然,最终还是被他报了仇。”

在座众人之中不乏当年就站在袁术一边,支持他继承汝南袁氏家业的门生故吏,见自家主公给事情下了定论,便纷纷出声附和起来。

经过七嘴八舌、不断添油加醋的讨论,事情的“完整经过”,竟然被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们给脑补出来了:

当年韩馥经历了朱汉带兵上门,儿子被打断双腿的惨剧之后,为保全家人性命,便舍弃了袁绍应允给他的奋武将军之职,带着妻儿老小离开冀州前往陈留投奔张邈,谁曾想袁绍不依不饶,几次三番派出使者相逼,最终逼得韩馥自杀。

韩馥冤死他乡,一缕魂魄不散,便又返回邺城伺机复仇,怎奈袁绍势力强盛,他只有耐心等待时机,最终在袁绍兵败被俘,送回赵忠故居的时候,韩馥才找到机会,亲手手刃仇敌,为自己和儿子报仇雪恨。

“所以说,人生在世一定要堂堂正正,绝对不能作恶,更不能做出欺人太甚的事情,本初之死纯属咎由自取,诸公可要以此为鉴,时时提醒自己啊!”最终,袁术感慨着做了陈述,也算是给这桩无头案盖棺定论了。

这一顿瞎话说得煞有其事,把郭嘉派来的使者都听得一愣一愣的,心说袁术这群人要是不当官了,去邺城那些说书堂里当个说书先生,也绝对是能挣上大钱的好手。

不管怎么说,袁术是汝南袁氏硕果仅存的代表人物,他如今做出这种表态,虽然是出于自身利益考虑,但也无疑是给刘备帮了大忙。

“如此一来,我们也完成了任务,可以安心北返了。”这名使者陪着笑,心中暗暗说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造谣,不传谣

除了南下寿春的那一支车队外,郭嘉还假装不知道张邈和袁绍这些年来的龃龉,另外安排了几名使者前去陈留报丧。

张邈与袁绍、曹操等人都是少年时期就结识的好友,时至今日已有近三十年的交情,然而从关东群雄起兵讨董以来,张邈就看不惯袁绍那一幅自以为天下尽在掌握中的嘴脸,多次出言顶撞,最终二人反目成仇。

甚至就在曹操被兖州本地派迎接而来,奉为兖州刺史之后,袁绍还多次写信给曹操,明里暗里要他诛杀张邈。

曹操当然不是那种被人撺掇几句就杀人的蠢蛋,更不是什么善茬,他清楚张邈在陈留拥有极强的影响力,算得上是兖州的二号大佬,只能拉拢而不能对抗,所以义正辞严地拒绝了袁绍的无理要求,同时还把袁绍的每一封亲笔信都派人送给张邈过目,张邈看后对袁绍越发恐惧和仇恨,也更加感激曹操的仗义。

如今袁绍死了,还被安上了这么个荒诞不经的报应之说,张邈口中表示出惋惜之情,心里却乐开了花,若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只怕他要一路欢呼着出门。

“本初这人年轻时还好,这几年不知怎的,做事越发乖戾残暴,我们这些故友是劝也劝不得了,如今他落到如此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怨不得韩文节。”张邈装模作样地叹息片刻,心中打定主意,等送走使者,他就要发动治下的兖州士人,不管是用口口相传的方式,还是写文章来记载这件事,总之,一定要把袁绍搞臭、批倒、再踏上一只脚,让他背负恶名,永世不得翻身。

让你一心想弄死我!

就这样,在几位地方实力派大佬的心照不宣之下,韩馥冤魂索命,袁绍满门自残,就成了一桩盖棺定论的公案,他们治下都是大汉曾经的核心之地,世家豪强林立,士人阶层拥有极大的话语权,在他们不遗余力的宣传下,袁绍过去的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也被翻了出来,名声迅速坠落,甚至连背负宦官之后和杀害名士边让这个臭名声的曹操,风评都高过他了。

远在寿春的袁术都知道并做出回应了,位于蓟城的刘备等人,自然也得到了一份完整的情报,郭嘉事无巨细,把自己的顾虑、做事的思路、以及当夜具体实施的步骤、冀州各地的反应、诸方势力的回馈,都写了个清清楚楚,唯恐刘备看不明白。

然而,在认真看完了这厚厚一叠纸张之后,刘备却显得颇为不满。

“难道郭奉孝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吗,别人嘴上不说,估计回家之后都拿小本本记下了,过个几十年上百年,这就是罪证啊。”刘备满脸晦气,恨恨地说道:“还有那个严纲,平日里做事情干净利落,怎么遇见大事就犯糊涂,回头看我怎么骂他!”

“换了玄德你,会怎么处置袁本初呢?”听着刘备不住嘴的抱怨,卢植从一堆文书里抬起了视线,对他笑着问道。

刘备一摆手,“能趁着战场上乱成一片弄死袁绍最好,如就算是活捉了袁绍,认出了他的身份,我也会装着没认出来,夜里给安个意图逃跑,被守卫误伤致死的名头,再把他的一家老小送到袁术那里,让他们自己窝里斗去。总之在自己的地盘上,局势明朗之后,怎么杀他都是不划算的买卖。”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生气也没用,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做吧。”卢植再次低下头,批阅起堆积如山的公文,半晌之后才再次悠悠说道:“只要得了天下,再大的罪过也不是罪过,否则,再小的错事也会变得十恶不赦,呵呵,后人都知道陈平周勃是安汉的栋梁,可是谁又能为死在暗巷中的孩童们说一声不公呢?”

老先生说的陈平周勃之事,刘备自然是知道的,这是发生在近四百年前,汉家王朝最为血腥的几个夜晚之一。

当年刘邦起兵反秦,他的妻子吕雉一家出兵出钱,两个兄弟为刘邦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吕雉本人更是雄才大略,为西汉建国后休养生息、恢复国力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正因如此,刘邦死后,吕雉为首的外戚家族迅速掌握大权,与刘邦的嫡系军功贵族们产生了无法修复的裂隙,最终,孝惠皇帝刘盈与吕雉先后病逝,随即,蓄谋已久的政变开始了。

齐王刘襄发难于外,陈平周勃响应于内,吕氏一族三万余人遭到族灭,军功贵族们获得了胜利。

但是,为了进一步把持朝政,以陈平、周勃为首的老臣们竟然宣称包括少帝刘弘在内,济川王刘太、淮阳王刘武、常山王刘朝都不是孝惠皇帝的亲生儿子,应当废黜,并将这些根正苗红的皇子们全部诛杀于暗巷之中。

若是刘邦在天有灵,看着自己的嫡孙们被老兄弟毫不留情地处死,不知该作何感想。

“我一定会牢牢记住先生的教诲。”刘备郑重地答道,但他思考片刻,脸上再次露出了狡猾的笑容:“先生,我又有了个主意。”

“哦?说来听听。”卢植放下笔,好奇地听了起来。

第二天,一封公文被火速送往冀州,很快,关于袁绍死因的官方说明就传遍了河北大地,并向四周辐射出去。

在这份官方说明里,幽州牧刘备刘玄德严厉驳斥了所谓“冤魂索命”等荒诞不经的民间说法,并请来德高望重、久享盛名的神医华佗,对当夜的惨剧进行分析。

按照华佗所说,正常人在长期的焦虑、恐惧情绪下,极易产生幻觉,并有可能狂性大发,做出伤害他人或是自残的行为,许多人不懂得其中道理,就通通推到虚无缥缈的鬼怪那里,这种说法是不对的。

当日袁熙弑杀全家,并非被冤魂附体,而是在出逃期间缺乏足够睡眠,精神过度紧张,又被袁谭之死所吓到,最后诸多因素集中爆发,酿成了惨案。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袁氏父子曾经做下了自己都无法接受的亏心事,长期郁积在体内,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最后,幽州牧刘备还郑重呼吁天下百姓,谨慎对待各种谣言,更不要以讹传讹,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如果发现身边有人出现类似症状,一定要及时送医或者报官,务必要确保广大民众的人身安全,不要让惨剧再次发生。

“这个刘玄德真是心狠手辣,自己先放出谣言,再用另一个谎言来进行辟谣,如此一来,不管人们相信哪一个说法,扣在袁本初脑袋上的屎盆子,是怎么也摘不下来了。”位于河间国的一处驿站之中,荀谌看着字迹模糊简陋,显然是临时印刷而成的文书,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分离

听到自家夫君说出要南下的事,张宁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哦”了一声,便继续恋恋不舍地抚摸起了从未见过的漂亮房屋,一直走到屋门那里,她才转头问道:“可以进去看看吗?”

刘备快步上前,为张宁推开了尚未刷漆的沉重木门,领着她走进了高大宽敞的屋中,由于今天天阴还下着雪,光线不是很好,屋子里面显得有些阴暗,但二人并肩而行,四下里打量着房屋内部结构,还是看得很开心。

“程家付了三十年的租金,说是要把这里打造成幽州乃至整个北疆最大最出名的商铺。”刘备拉着张宁的手,给她介绍起这座高大雄伟,拥有许多房屋的建筑未来会有什么用途,“到那时候,天南海北的货物都会汇聚在这里,任由幽州民众购买使用。”

“真好,说得我都有些不想离开了。”张宁听得神采飞扬,眼神中满是憧憬和不舍之情,她在幽州已经住了十年,在这里,她获得了丈夫和孩子,度过了一生中最安稳、最快乐的时光,早已把幽州和蓟城视作家乡,如今看着家乡越变越好,却突然听说要离开,说心里话,是有些舍不得的。

“不走可不行,俗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儿满山走,你嫁了为夫这个打拼天下的,可不得跟着征战四方啊?”刘备大笑起来,将妻子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这样的房子根本不算什么,等我们到了邺城,我就给宁儿建一座更漂亮的。”

四下无人,张宁也不像平时那样抗拒亲密接触,而是静静依偎在刘备怀里,尽情享受着只属于两个人的安静时光,自从有了孩子,他们已经好些年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感受彼此的心意了。

就这样,大半天的时间匆匆过去,天色将晚,刘备等人再次乘坐马车,向蓟城折返而去。

新城虽然气势恢宏,各项基础设施都远胜于建立于数百年前的蓟城,但毕竟还是个半成品,几乎所有人在称赞不已的同时,心中更多了几分好奇。

如果这座城池完全发展起来,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几位先生在想什么?”刘备见几位老先生脸色沉闷,便开口问道,他没有和家眷们乘坐同一辆马车,而是跟卢植郑玄凑在一起,反正现在他们用的马车都是宽大异常,五六个人对坐都是宽敞,中间还有固定在地板上的木桌,用来聊天议事相当方便。

郑玄和蔡邕齐齐轻叹一声,卢植也垮着脸,语气低沉地说道:“如今南下在即,我与康成、伯喈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年朝夕相处的快活日子就又要离别,心中有些空荡荡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先生们都是什么想法?”此时距离彻底击败袁绍还没过去多久,刘备也只是在口头上通知了自己麾下的核心成员,并在拜访几位老先生的时候提及了此事,对他们的意向并不清楚,刚好现在大家坐在一起,可以畅所欲言地谈一谈了。

可是这一谈,刘备的脸色就也不好看了。

三人中年龄最长的郑玄不愿意离开,他一生颠沛落魄只为求学和办学,来到幽州之后更是呕心沥血,将毕生精力都投入到了幽州书院的建设和发展,毫不夸张地说,幽州书院就是老先生的儿子,里面的一树一木、一花一草,都能勾起一段回忆。

再加上前两年郑玄那九十多岁的父亲寿终正寝,老太爷临终时特意嘱咐,坚持不让家人扶棺回乡,一定要埋在蓟城附近,说是活着的时候看不够幽州的新模样,死后也要继续看看,郑玄是个孝子,依着老夫的遗愿将他安葬在了西郊。

最重视、最牵挂的东西都在幽州,郑玄老先生现在一门心思想的就是在这大汉北疆传道授业,自然没有离开的意愿。

郑玄不愿意走,蔡邕却不愿意留,说起来他遭遇流放又得罪过显贵,在朔方和吴会之地往来躲藏了近十年,尝尽人间冷暖,如今老先生最看重的就是两个女儿,不管怎么说,都不想跟女儿离得太远。

之前听说刘备要南下之后,蔡琬就兴高采烈地收拾起行李,说是要去见识见识河北第一大城,老先生一盘算:刘备走了,诸葛亮就得跟着他走,诸葛亮走了,蔡琬在幽州也待不住,迟早得走。

再加上赵云统领着刘备麾下最为精锐的骑兵部队,肯定是要在南边长期作战的,蔡琰不可能一个人留在幽州,肯定也得南下跟丈夫相聚。

经过这么一捋,蔡邕是怎么说也不愿意待在幽州了,宁可重建一座艺术学院,也得带着蔡琬一起去邺城。

“那先生的意思呢?”听了郑玄和蔡邕的想法之后,刘备又将视线转向卢植。

“老夫也要留下,一方面可以帮助康成兄打理书院,另一方面,不管你任命谁来当幽州刺史,老夫也都能帮衬一下。”卢植悠悠说道。

刘备不禁皱起了眉头。

穿越回汉末的这十年时间里,如果问谁是最令他感激和钦佩的人,那刘备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卢植,这位老先生在道德和才学方面堪称完人,也始终秉承着一位老师和长辈的坚守,为他遮风挡雨,引导他避开前进途中的明枪暗箭。

几年的朝夕相处下来,刘备已经习惯了与卢植对坐处理事务,交流对时事的看法,探讨天下未来的每一天时间,如今卢植说要留在幽州,这让他怎么能接受?

“幽州是北疆屏障,也是玄德你的根基所在,事关重大,一旦发生什么差池都将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交给别人来掌管,老夫实在是不放心。”卢植看出了刘备的震惊和不舍,便主动解释起自己的用意,“老夫陪着你处理了好几年公务,对幽州可谓是了如指掌,玄德,你选个得力之人来主政幽州,老夫带他一两年,把所有的事务平稳交接了再南下也不迟。”

见自家老师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刘备再心有不甘也得答应,他点点头,“就按先生说的来。”

第一章 内斗不休

随着河北战事的落幕,天下最强的两家诸侯之间终于分出了胜负,在这场角逐至高权柄的斗争中,胜者尽享一切,败者家破人亡,袁绍的死,也给其他诸侯提了个醒:

想要觊觎高位,去搏一场荣华富贵,就先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

作为胜利者,刘备将占据天下最多人口的冀州纳入囊中,并且把势力范围完全扩张到了黄河沿线,在东端更是已经扩张到了淮河流域,一时之间风光无限,俨然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群雄之首。

就在隆冬时节,又一条消息传出,让各自占据兖州一角,呈现出鼎足之势的曹操、吕布、张邈三雄都心中大震。

刘备决意自领冀州牧,不日即将南下,此后更是要常驻邺城。

这个危险的信号让所有人都为之紧张不已,曹操更是缩减了分配给豪强和普通民众的粮食,将资源进一步向军方倾斜,阵营内部的许多官员甚至都做好了放弃兖州,向更南方的豫州、扬州和荆州进发的准备。

然而,位于长安的朝廷,这个先汉旧都,天下正朔所在之处,无论是李傕郭汜这些手握兵权的实力派,还是那些被裹挟而来的高官显宦,却像是活在了自己编织出来的梦境中一般,仍然在为了巴掌大的一点权力,拼命地争抢不休。

最近几个月,朝廷内部就又分成了好几派,为小皇帝刘协的婚姻大事吵得不可开交。

经过各种妥协和见不得人的交易,大多数竞争者都选择了退出,最后,仍然在角逐皇后宝座的,就只剩下了伏完和董承两家皇亲国戚。

伏完是大司徒伏湛的九世孙,袭爵不其侯,还娶了汉桓帝的长女阳安长公主刘华为妻,他这一次雄心勃勃,一定要把女儿伏寿推上皇后宝座。

董承则是董太后的娘家侄儿,算起血缘关系还是当今天子的表叔,再加上小皇帝从小被董太后抚养,感情上要更偏向董家,所以董承更是对皇后之位志在必得。

对于皇宫中的理解角逐,车骑将军李傕也有所耳闻,但他对这种把戏只是嗤之以鼻,并没有太过重视。

按照李大将军在酒宴上对部下们说的,小皇帝今年不到十四岁,毛还没长齐呢,就算娶上一百个婆娘,他又能干点什么?

“那一群狗入的高官,自己没有半点本事,更没有半分胆量,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卖婆娘卖女儿来升官发财,被这种人围在皇帝身边,天下岂能不乱?”

“要我说,姓伏的和姓董的抢着把女儿送给小皇帝,还不如送给车骑将军来谋个官位更利索呢。”

粗俗的语言、露骨的笑话和肆无忌惮的喧闹声响彻宫殿外围,偶尔路过的官员听到了只言片语,脸上露出不忿的表情,但也只能摇摇头,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李傕连吃带喝,不知不觉便已经有些醉意,他仰望着破旧的屋顶,口中却没来由地发出了一声长叹。

“只可惜我们凉州人自己都各怀心思,不能把力量集中起来,彻底压服这群关东软骨头,若是太师仍在就好了。”

众将齐齐沉默,原本欢声笑语不断的偏殿内瞬间变得冷清下来,那些被强行掳掠至此的宫女们惊惧万分,悄无声息地躲到各处阴暗的角落,生怕触怒了这群畜生,再遭到什么无妄之灾。

方才李傕所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来说去,还是一个“名”字。

自从董卓身死,西凉众将歃血为盟反攻长安,驱逐吕布,逼死王允,把持住朝政之后,李傕自封车骑将军、开府、领司隶校尉、假节、池阳侯;郭汜为后将军、美阳侯;樊稠为右将军、万年侯;张济则是镇东将军、平阳侯。

这四人掌握着西凉军主力,李傕更是拥有开府之权,一时间把那些从洛阳而来,没兵没粮的朝臣们压得喘不过气,但武夫毕竟不如文臣擅长政治斗争,很快,老奸巨猾的重臣们就利用李傕相对突出的官职和权柄,激发出郭汜樊稠两人的嫉妒心。

经过一番挑唆,三人虽然在表面上还保持着共同进退,但实际上已经开始了互相戒备,偌大的长安城,俨然变成了三人的角力场。

至于张济,早就在贾诩的劝说下出镇弘农,远离这些是非了。

如今的长安城,分别由李傕、郭汜和樊稠的部队割据,再加上今年三月,马腾韩遂再次联合关中部分豪强攻打长安,李傕派郭汜、樊稠与自家侄儿李利出兵迎战,在长平观一场大战,阵斩联军上万,马腾韩遂仓皇逃回凉州。

李傕还没来得及欢喜,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让他傻了眼,一众老臣上书朝廷,为郭汜和樊稠二人争取到了开府之权,郭、樊二人权力大增,跟三公、李傕合为六府。

明面上看,朝廷在关中的权力大为缩减,李傕、郭汜、樊稠三人权力达到鼎盛,可是对于他们三人内部来说,由于郭、樊二人获得了开府,也就是任命官员的权力,跟李傕平起平坐,这一下,西凉众将内部连表面上的和谐也无法维持下去了。

如今樊稠闹着要东出函谷关,一个劲地要求李傕给他调拨更多的粮草和士卒,还拉上了当初六大校尉中的李蒙为自己助阵,李傕为此苦恼不已,本想挑明态度拒绝,可是顾忌到樊稠勇猛且体恤士卒,颇得军中敬重,又不敢轻易得罪这个旧同僚。

“我与樊稠共事多年,互相有救命之恩,本应该同舟共济,不想他受人挑拨,一心想要出关另谋出路,真是令人痛心不已!”李傕一面叹着气,语气沉重地说道,一面用鹰隼般的目光扫视座中诸将。

令他失望的是,满座的心腹之中,竟然没有一个愿意站出来,把他想说却不能亲口说的话给挑明,甚至连个搭腔的都没有。

这群废物,只会舞刀弄枪,喝酒吃肉,到了要动嘴动脑子的时候就傻眼,装得像是条死狗一般。

老子这些酒肉,就养了你们这群饭桶不成?

李傕心中咆哮不停,脸色阴沉如水,正当他按捺不住腾腾上升的火气,准备大发雷霆的时候,一名年轻将领从席间站起,李傕定睛一看,此人正是自己的外甥胡封,便点点头,让他放心说话。

“那樊稠早有异心,将军和诸位可千万不要被他哄骗住了。”胡封来到偏殿正中,环视一圈,然后昂然说道。

“樊稠乃是军中宿将,你一个小辈,怎能这样大放厥词,还不速速退下!”李傕假意喝道,脸上却露出一丝喜色。

胡封单膝下跪,“末将有要事相告,还请将军遣退侍者。”

第二章 背叛

话一出口,满堂皆惊。

众将浑身一震,顿时警惕地打量起周围,李傕也变了脸色,大手一挥,那些顶盔贯甲、站在门口戒备的卫士们便将侍女奴仆们全部轰了出去,然后自己也鱼贯而出,将殿门紧紧关闭。

这时候众将才围拢成一圈,屏声静气地听胡封讲述起来。

“今年年初,马腾韩遂作乱,率领大军进犯长安,这事诸位都知道吧?”胡封压低声音问道。

诸将齐齐点头,他们是李傕赖以把持朝政的嫡系,这一两年已经很少出征,只是负责拱卫长安,所以并没有经历那场发生在长平观的战斗,但大概的情况还是听说了的。

“我军自反攻长安,驱逐吕布以来,对周边群雄可谓礼数备至,马腾、韩遂不过两个匹夫叛贼,都被封了征西将军和镇西将军,可他们为什么还要起兵作乱呢?”胡封左右看看,然后自问自答起来,“是因为谏议大夫种邵、侍中马宇、左中郎将刘范等人与其勾结,意图将我等全部诛灭。”

看着众将惊惧未定的表情,胡封得意地笑了笑,又捅出了一桩他们都不知道的秘闻。

当日长平观之战,马腾韩遂一败涂地,率领残部向凉州逃窜而去,樊稠紧追不舍,一路追到陈仓,就在胡封以为樊稠要一鼓作气擒下韩遂的时候,两军却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上各自退却了。

樊稠和韩遂二人甚至走到一起,并马说笑了许久。

“还有这种事?”有人不太相信地发问了,樊稠是什么人?那是西凉军中出了名的勇猛耿直,怎么会做出这种勾结敌人,放虎归山的事情?

胡封冷冷一笑,“当时我和李利都在军中,将此事看得一清二楚,如有妄言,天打雷劈!”

他们这些人大多是凉州北地出身,信奉鬼神、对赌咒发誓看得极重,听得胡封这么一说,所有人便都不再怀疑,而是开始低声议论起来,为什么樊稠要这样做。

李利是李傕的侄儿,当日也是奉了李傕之名,率领一支部队参加战斗,受樊稠的直接指挥,此时他阴沉着脸,再次说出了另一桩不同寻常的事。

在长平观下那场激战之中,以往勇猛果决的樊稠一开始并没有派遣自己的精锐出战,而是命令李利打头阵,李利兵少,数次落入下风,自己都差点死在一员小将手中,可是当他折返中军向樊稠求援之时,却被樊稠以斩首相威胁,逼迫他拼死作战。

“我的部队折损了三成,才趁着突然刮起的大风冲散了叛军阵势,突破了他们的右翼,那时樊稠才挥军进发,将马腾大军一举击破,斩首万余。”李利恨恨地说道:“逼着我们死战,轮到他自己的时候却与韩遂谈笑言和,白白放走了敌人,战后又挟功自重,获得了开府之权,依我看,他就是想削弱叔父的实力,然后取而代之!”

“不可胡言乱语!”李傕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樊稠与我等从弱冠之龄便已相识,跟随太师征讨四方,哪里识得马腾韩遂,更不要说什么交情了。”

“我听说那韩遂是凉州金城人。”又有人弱弱地说了一句。

屋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这些家伙虽然不怎么识字,脑子却都不笨,经过多年的并肩作战,彼此都熟悉得像是家人一般。

很多人都记得清清楚楚,樊稠正是出身于凉州金城,据说年轻时凭借勇力,在当地颇有名声。

如此说来,韩遂和樊稠或许还真有什么交情。

“当日在长平观一带作战的叛军主力都是马腾麾下,樊稠和郭汜二人拿来领功的一万多首级也几乎都是马腾那边的,我军死伤最重的是李利这一部人马,反倒是韩遂和樊稠没什么损失。”胡封咬牙切齿地说道:“搞不好他二人早有勾结,做出这一场戏,就为了各自铲除异己。”

“幸亏我是车骑将军的亲侄儿,令樊稠有所忌惮,当日若是诸位领兵出征,只怕早就遭了他的毒手啊!”李利心有余悸地擦了一把冷汗。

被这二人一唱一和,诸将齐齐惊惧不已,他们互相庆幸地看了看彼此,然后异口同声地咒骂起了背信弃义、连自己老兄弟都要坑害的樊稠。

李傕一直紧紧抿着双唇,等到众人骂得差不多了,他才满怀沉痛地开口说道:“当初太师遇刺身亡,几万弟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向朝廷请求赦免也被拒绝了,为了活命,我们才歃血为盟,共同反攻长安,经过浴血奋战才得到了今天的一切。”

“郭汜他们说自己蠢笨,害怕像太师一样,被朝臣蒙哄丢了性命,所以推举我这个稍稍机灵些的当首领,我也一直呕心沥血,为弟兄们谋求地位和钱财,可是没想到,付出那么多心血,得到的却是老弟兄的背叛!”

“如今樊稠要带兵出关,一个劲地问我要兵要粮,他想做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傕痛苦地摇了摇头,“难道凉州军又要内斗了吗?”

“我等愿誓死追随将军,绝不让樊稠阴谋得逞!”李利当即单膝下跪,慷慨激昂地说道。

有人带头宣誓效忠,其他人自然不甘落后也不敢落后,纷纷单膝下跪,围拢在李傕周围,几个性情急躁些的甚至卷起衣袖,用切肉的小刀在胳膊上划出血口,用以表示忠诚。

“将军无须多虑,我有一计,可将祸患化解于无形。”胡封大声说道,脸上带着阴狠的笑容。

十天后,李傕假托调拨军队,请樊稠、李蒙前来自己的驻区议事,正在二人兴高采烈地索要兵马之时,骑都尉胡封骤然暴起,从背后刺死了樊稠,又将大惊失措的李蒙一刀毙命。

随后,李利胡封手持从二人尸体上搜出的虎符,急趋城北樊稠防区,经过一番争斗和厮杀,樊稠和李蒙的部众大多被李傕兼并,只有不到三成死忠不愿投降,拼死突围,逃到了郭汜的地盘上请求收留。

长安城的局势,从三强并立瞬间变成了两虎相争。

第三章 慷慨离别情

随着寒冬过去,沉寂了几个月的天下重新恢复到忙碌喧嚣,幽州牧刘备麾下,更是发生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人事变动。

其中最令人意外的,就是刘备卸任幽州牧,转而自领冀州牧一职,最近两年一直在南方主持徐州商会事务的田豫则是被调回幽州,成为了新的幽州刺史。

对于外部人士和加入刘备阵营时间不长的人来说,田豫这个名字实在是生疏,将起家的基本盘交给一个无名小卒治理,肯定是刘备昏了头,或者只是掩人耳目,在台面上摆个傀儡。

但是,刘备阵营内部高层,却对这项任命表示出了极度的支持。

原因很简单,田豫合适。

首先,田豫是卢植的得意弟子,刘备的师弟,又是幽州本地人,可谓根正苗红,先天条件就超过别人一个身位,由他坐镇后方,接受卢植的教诲和提点,刘备可以完全放心。

其次,幽州撤销州牧之后,很大一部分权力都重新下放到了各郡太守那里,刺史起到了主要就是监察作用,田豫手段够狠,后台够硬,还掌握着遍布整个幽州的情报网,刺史这个职位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第三,幽州是边州,关外还有乌桓和鲜卑各部,对外关系和边境防务是重中之重,田豫曾经主持幽州商会,与难楼、和连等人往来密切,熟知胡人虚实,这也是其他人无法比拟的优势。

除了地方长官,幽州的军事长官也有了新人选。

如今幽州军主力几乎都已经南下作战,太史慈更是多次给刘备写信,希望张悦率领骑兵部队前往青州,尽快适应气候和地理环境,为中原作战做准备,刘备也觉得那样一支精锐铁骑放在蓟城附近看家护院太过可惜,便答应了这个请求,所以重新建立一支足以守卫边境的防御型部队就成了当务之急。

田豫之前并没有从事过军事方面的工作,为以防万一,刘备又将徐荣从辽东调来幽州本土,担任护乌桓校尉一职,这员老将名气不大本事却不小,在治军方面更是有独到之处,由他主持征召新兵入伍、训练是再合适不过。

有这一文一武搭档,再加上卢植居中坐镇,众多经验丰富的基层官员辅助,幽州的局势,刘备是一点都不担心。

如今春耕已经结束,邺城那边的州府等主要建筑经过一个冬天的翻修改造,也已经焕然一新,做好了迎接新主人的准备,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浩浩荡荡的车队从蓟城出发,向南方进发而去。

由于刘备之前就已经发布了公告,民众们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并没有出现什么民众堵着路嚎哭不止,表示对刘使君不舍之情的热闹事,但值此临别之际,还是有数以万计的百姓走出家门,站到了道路两侧,默默地注视着从身边鱼贯而行的车队。

这一次南下不光是刘备一家人,还有其他官员、包括许多将要在冀州、中原乃至于其他地方长期驻扎的将领家属,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如今即将离开,心中不禁泛起了无尽的留恋,许多女人打开车窗、挑起车帘,拼命地向道路两旁招手,与自己的亲朋好友告别。

离别之情越来越浓,就在张宁吩咐自己的马车停在蓟城内最繁华,此时也聚拢了最多民众的街头,牵着刘永走到道路中心,向四面八方的民众们各自深鞠一躬之后,许多民众终于无法压抑心中的感情,热泪夺眶而出。

这位州牧夫人身份高贵,却对寻常百姓的疾苦十分关切,她在蓟城这几年里,不但建立起起乡邻互助的组织,还牵头兴建了许多妇科儿科医馆,培养出一大批擅长接生和诊疗新生儿疾病的女医师,甚至发明了产钳,挽救了数以万计难产母子的性命。

在很多蓟城人眼里,张夫人就是天下最完美的女人,她的声望甚至不亚于给幽州人带来了美好生活的刘使君。

“夫人保重!”

“夫人保重!”

张宁每转向一处,那个方向上的人群中就会爆发出夹杂着啜泣声的呼喊声,有些受过她恩惠的百姓还让自家孩儿跪伏在地,对张夫人施以最隆重、也是最真挚的谢意。

最终,张宁眼含热泪,带着刘永返回马车,放下厚厚的帘子,继续自己的旅程,半晌之后,刘备所在的马车又过来了。

与其他人不同,刘备这一辆马车没有顶棚,完全是一个露天的台子,刘备也没有坐着,而是把身体站得笔直,不住地朝着道路两旁拱手致意,离别的愁绪在他身上一点也看不见,甚至还有心情跟熟人们高声大气地开玩笑。

“家乡的父老乡亲,你们都认识我吗?”刘备在之前张宁停车的地方停下,对着还没有擦干眼泪的百姓们大声问道。

“认识!”

“刘使君!”

听见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应答声,刘备呵呵一笑,继续说道:“刘某生于幽州,长在幽州,建功立业也在幽州,屈指一算,从当上辽东太守开始已经有十年了,当上这个幽州牧,也足足有七八个年头。

在这十年时间里,我和数百万幽州人并肩奋斗,共同拼搏,克服了种种困难,建设我们的家园,诸位,你们今天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满意不满意?”

“满意!”齐整的呼声响彻云霄。

“可是我不满意!”刘备大声吼道:“如今天下倾覆,群贼并起,割据四方,千百万人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等待解救,我刘玄德就要率领之前已经南下的幽州儿郎,铲除奸贼,让天下人都能过上诸位一样的好日子,你们说,好不好?”

“好!”

“好!”

“好!”

民众们齐声呼喊,亢奋得难以自控。

“打仗流血的事情交给我和我的袍泽,幽州的父老乡亲,你们只需要用心劳作,用心抚养家中孩儿,等到他们长大成人,就把他们送去南方,与我并肩作战,报效国家,建功立业,行不行?”刘备用最大的力气吼道。

“愿为使君肝脑涂地!”

本是略显悲伤的离别,被刘备变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誓师,在慷慨激昂的话语声中,刘备一行告别了蓟城,踏上了新的征程。

第四章 石磨、才女

车队一路南行,由于刘备还要巡视沿途各地农田水利情况,听取当地官员汇报工作,所以渐渐地落在了队伍后面,身边除了五百名卫士之外,就只有裴元绍和诸葛亮两个人陪伴了。

裴元绍是跑腿带打杂的,不得不带,而诸葛亮是刘备重点要培养的人才,能有这样深入民间,了解各地风土人情的机会,他自然也要把诸葛亮带在身边时时指导。

不知不觉间,广阳、涿郡都被他们甩在身后,三月上旬,刘备一行便已经来到中山国与常山国交界处的新市城,受到了当地县令的热烈欢迎。

简单用过餐后,刘备见天色已经过了中午,便下令在新市歇息一日,然后自己带着十几个人,在城南边走边看起来。

“这条河叫做滋水,向东几十里就会汇入滹沱河,然后一路流入渤海。”刘备指着面前奔流不息的河流,对诸葛亮讲解起来,“只可惜水流有些湍急,不适合搞航运,最近的好渡口都要在两河交汇处的昔阳亭了,那里也是冀州北部最重要的物资集散地之一。”

诸葛亮郑重地点了点头,将这些信息全部记在心里,他具有过目不忘的才能,所以刘备也不怕他记不住,遇见什么就讲什么,总之就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全部往这少年的脑袋里塞。

滋水虽然水流湍急,无法用于大规模航运,但用来推动水力机械却是再合适不过,就在下游一两里开外,数十架高大的水车正在运转不休,从岸边的建筑物来看,应该是一处联排水磨坊。

“这座水力磨坊还是沮太守在的时候兴建的,坊内所用的石磨,也都是从太行山中取来的上等石料雕琢而成,单此一处,便可供应半个中山国的谷粉需求。”陪在刘备身边的还有新市县令,此人复姓夏侯,单名一个纂字,为人和善、做事谨慎,深受沮授重用,也是在刘备这里备过案,属于今后优先提拔的人才。

见夏侯纂这样说了,刘备也来了兴趣,大手一挥,便带着众人前去巡视,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上等石料,值得沮授从数百里外的太行山中去取。

没走多远,轰隆隆的声响就越来越大,犹如密集的雷声传来,刘备微微皱起眉头,这才明白沮授为何要把这样重要的磨坊安置在距离城池颇远的下游。

现在还隔着一里远,水车、石磨、以及轮轴发出的声响已经让人听得清清楚楚,若是真放到城边,估计新市城中就没人能生活下去了。

夏侯纂见刘备皱眉,连忙请他留步,同时派人去磨坊那边通知,过了一阵,或许是连结装置被断开,水车虽然还在激流的推动下运转,发出一定的声响,但磨坊内部沉闷厚重,令人头晕脑胀的声音却骤然停下。

听说刘使君亲自来视察,在磨坊中劳作的人们快步跑出磨坊,站在主路两旁欢呼雀跃起来。

与这些人寒暄致意之后,刘备进到了磨坊深处,顿时被那些鳞次栉比、黑黝黝的石磨石碾给惊到了,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沮授宁可耗费大量人力,也要从数百里外开采。

“这些石料坚硬耐磨,不吸水、不掉渣,谷物磨成粉后也不会粘在上面,只要用麻布擦拭一遍就跟新的一模一样。”夏侯纂轻轻拍着自己身边将近胸口高的巨大石碾,有些炫耀一味地说道。

在不远处,诸葛亮和裴元绍已经被直径接近七八尺,厚度也有两尺的巨大石磨给惊住了,大呼小叫个不停。

刘备有些无语地点了点头,心说这玩意就是用到皇宫里面都一点不掉价,如今却被你们用来做磨做碾子,可不是好使吗?

看完这些略显奢侈的东西,刘备又顺手捻起一小撮刚刚磨好的麦粉,先是在手指上仔细搓了搓,又放进嘴里咀嚼起来,半晌之后,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再看着高档的石磨,也就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不错,一点石渣子都没有。”刘备赞赏地说道。

磨这种东西顾名思义,就是两片石头相对运动,借助垂直方向的重力和水平方向上的摩擦力,将夹在其中的谷物粉碎,在这过程中,上片与下片的直接摩擦是不可避免的,如果石材质地不够坚硬就会发生磨损,谷物粉末中就会多出许多微小的石屑,吃起来大概率会硌牙。

刘备特别讨厌吃饭吃到沙子的感觉,所以宁可吃麦饭,喝糊糊,可是今天视察了这一处磨坊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对面食的热爱又回来了。

一个多时辰之后,刘备等人离开磨坊,再次沿着河岸随意前行,欣赏着奔流不息和河水和两岸已经显露出一丝丝绿意的大地。

“新市下游应该是毋极,那里我还没有去过,也不知道景色如何。”刘备背着双手,走得无比悠闲,向夏侯纂随意地问道。

“毋极那边没什么特别,景色也是一般,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曾经出了几位三公的毋极甄氏,可是这几年当家的男人接连去世,着实让人有些惋惜。”夏侯纂摇头叹息起来。

刘备想了想,突然面色古怪地微笑起来,“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了。”

中山国毋极甄氏,那不就是传说中三国第一美女,洛神甄宓的家族么?

“当初使君出兵中山,甄家是最早表示支持的当地豪族,后来又积极响应沮太守的号召,将田地全部低价卖还给了官府,此后频频赈济乡邻,落下个乐善好施的名声。”夏侯纂哪知道刘备的花花肠子,还以为他是回忆起了什么正经事,便主动介绍起来,“听说甄家还有一位不爱女工爱读书的小女儿,是周边数十里都出名的女博士,前两天伯喈先生经过的时候听说此事,便带着两位千金前去拜访,现在应该还在毋极呢。”

“还有这种事?”刘备一听就来了兴趣,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元绍,备马,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第五章 贵不可言

说起毋极甄氏的起家史,就不得不提及一个名字——甄邯。

二百年前,甄邯凭借相貌和品德,得到了博山侯、孔子第十四世孙孔光的青睐,成为孔家女婿。这孔光是个厉害人物,老爹孔霸是太师,自己则青出于蓝,历任大将军、丞相、太傅、太师,是汉家四朝元老,位极人臣,享尽荣华。

倚仗岳父家的权势,甄邯官运亨通,一路青云直上,不但自己当上了大司马,哥哥甄丰还当上了大司空,两个侄儿甄寻和甄心分别出任京兆尹和光禄勋,世人称之为“四甄”,成为朝中新贵,他们的家族也一跃成为中山国豪强望族,从此两千石高官不绝如缕。

然而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甄家凭借机遇获得了近二百年荣华之后,似乎用光了家族的气运,上一代的家主甄逸刚担任上蔡令不久便因病去世,留下三个儿子和五个女儿,结果长子甄豫又早逝,堂堂甄氏一族的宗家,竟然在七年时间里没有能够出仕为官的适龄男丁,好在今年年初,甄逸的次子甄俨年满二十岁,刚刚操办了婚礼,正雄心勃勃,想要出仕为官做一番事业,重振先祖声威呢。

毋极城中的客舍内,蔡邕正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甄氏一族的历史,听得刘备连连点头,可是当他听到甄俨想重振家族,却是不由得冷笑出声,“甄家准备怎么个重振法?”

刘备执掌冀州已经有好几年了,在官员的任命和升迁方面虽然也考虑到维持地方稳定,稍微向亲善自己的势力倾斜,但基本上还是以能力作为第一考量,就连沮授的兄弟沮宗、儿子沮鹄,审配的侄子审荣,都在基层老老实实地搞政绩熬资历呢。

按照蔡邕的说法,甄俨此前并没有什么做事的经验,甄家也没有跟让他从基层开始的意思,而是托人找了河间太守田丰,希望可以去他身边当个书掾,结果被田丰拒绝之后,这次又趁着蔡邕来访,请蔡邕从中牵线搭桥,直接把甄俨弄到刘备身边去。

“先生和甄家还有交情?”刘备诧异地问道。

能让蔡邕知道这么多事情,还能求到他头上,除非关系相当密切,要不然就是甄家人集体智商掉线,而后一种猜测显然不可能。

果然,蔡邕无奈地笑了笑,“甄豫年轻时曾经进京求学,与老夫算是忘年之交,当年老夫在泰山避难之时,甄豫还派人送来钱财相助。”

“原来如此。”刘备点点头,“只是这事肯定不行,先生也是知道的。”

如今的世道可不比当初了,不是攀一门厉害亲戚或是认识个牛人朋友就能吃香喝辣,更不是用家族名声或者老子的声威就能身居高位的,汝南袁氏厉害不厉害?袁绍照样被人灭了满门,死后还被扣了一脑袋屎,洗都洗不干净。

“甄家人这几年非常配合沮公与和继任官员的工作,另外做了不少善事,还让家族旁支子弟在官府中效力,把自己洗得差不多了,如今袁本初败亡,冀州全部落入玄德你的手中,他们觉得甄俨现出仕正是好时候。”蔡邕老先生喝了一口浓酽的茶汤,然后不满地皱起眉头,往地下吐了一嘴茶末子,继续说道:“昨日我见了甄俨,相貌倒是不错,只可惜面相不好,应该也是个命不长的,怎么折腾也是白费,玄德你不搭理也没关系。”

“原来先生也会相面?”刘备一下子来了兴趣,“听说甄豫有个相貌出众的女儿,先生可曾见了?”

“玄德说的可是那位女博士?”蔡邕呵呵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继续讲述起来。

毋极甄氏倚仗联姻起家,之后对这种事更加上心,尤其是主家那一支,无论嫁娶,除了看对方家世之外,还要着重考虑相貌,所以每一代子弟都能出几个相貌出众的。

甄豫本就是个英俊潇洒、气度不凡的美男子,生了五个女儿更是相貌出众,但要说起最出众的,当属他的小女儿甄宓。

这甄宓出生时就有异象,每当她熟睡之时,家中人都仿佛看到有人把玉衣盖在她的身上,后来冀州有名的相士刘良路过毋极,给甄豫的五个女儿看相,唯独指着甄宓大加惊叹,说这孩子今后贵不可言。

说来也怪,甄宓从小到大都不像其他孩童那样喜好玩耍,反倒对读书认字很感兴趣,不但过目不忘,还经常用兄长们的笔砚抄写文章,被家人开玩笑说要做女博士,她也不觉得羞惭,反倒说古代贤女都需要读书来学习前人成败的经验教训,并以此警示自己,她这样做,正是有例可循。

“一个小孩子而已,又是玉衣又是贵不可言,又是女博士的,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摊开给旁人看,甄家人为了造势,真是下了苦功夫。”刘备向来对这种说法不怎么感冒,此时又哂笑起来,“贵不可言,那不就是皇后吗?要不然给甄家人说说,把这个女孩子送到长安去?我看当今天子年龄也跟她差不多。”

蔡邕却摇了摇头,“此女我也见了,贵不可言那种说法肯定是夸张,但她今年才十二岁,心性和聪慧已经远胜常人,甄家人如此造势,倒也不算是太过份。”

“先生这样夸人也是少见,不知这甄宓跟先生家中两位千金可否相提并论?”刘备呵呵一笑,顺口问道。

本是一句半开玩笑的话,蔡邕却当了真,只见老先生沉吟片刻,最后才答道:“昭姬天资极佳、心性极其稳重,最适合做学问,只可惜是个女儿身;贞姬性情跳脱,对什么都是浅尝辄止,跟昭姬差得远了;至于这甄宓,比起昭姬十二岁时有差距,但是比起贞姬,却又强了不少。”

这一下刘备是真的有些惊到了,他对甄宓的了解仅限于一篇洛神赋,几段逸闻野史,再就是游戏里面那个美艳绝伦的黑丝御姐,什么女博士之类的说法只是吹捧,可是听蔡邕一说,这还是个正儿八经的才女。

十二岁就能得到天下大儒的高度评价,这种女孩,怎么都得见见。

第六章 女婿争夺战

“这甄家人确实是品种好啊,不服不行。”

拜访毋极甄氏已经过去了两天时间,刘备一行早已踏上继续南下的道路,但每每在闲暇的时候,他总是会慨叹一番。

那一天听了蔡邕的介绍,刘备便对甄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心想要见一见这个在后世留下印记的女名人,于是当天就命人送去拜帖,第二天一早,他便由蔡邕老先生作陪,带着诸葛亮和蔡琬两个小辈去了甄家。

有些人是见面不如闻名,而有些人,则是闻名不如见面,甄宓就属于后一种,虽然今年刚满十二岁,身形还单薄得不像样子,但那张稚气未脱的绝美脸庞就让刘备心惊不已,即便是后世那个娱乐业极度发达,各种俊男美女如过江之鲫的时代,他都没有见过几个能够与甄宓相比的美女。

甄宓身材高挑,据刘备目测是七尺有余,也就是将将一米七,从年龄和身高上推断,这姑娘以后应该还能再长个,到那时候,一般的男子跟她站在一起都要自惭形秽,更别说起什么非分之想了。

最让刘备觉得甄宓与众不同的就是她的气质,正如蔡邕所说,相当沉稳端庄,与蔡琰极为相似,但蔡琰是自幼跟随父亲颠沛流离,饱尝世间炎凉、人情冷暖之后才培养出了处变不惊的心境,甄宓显然没受过什么苦,而她的沉稳气质,更多是一种富养出来的自信和贵气。

“这才十二岁,就已经生得如此模样,等到她长大n,又将是何等的倾国倾城?”刘备咂着嘴,有些惋惜地说道:“可惜永儿才岁,跟她年龄差得有些大了,要不然讨来当个儿媳是真不错。”

刘备自己的相貌只能算是中人之姿,再加上灵魂来自后世,根本没有原本那个枭雄应有的独特气质,属于扔到人堆里就分不出来的,娶了两个老婆也只能算得上是白净漂亮,跟真正的美女还差着一个档次。

如果能让儿子娶个绝世美女来改良一下基因,刘备肯定乐见其成,只可惜这孩子年龄太尴尬。

“是啊,玄德你是没注意,那甄雄在得知永儿年龄之后,失望得酒都喝不下了。”蔡邕笑呵呵地接了一句。

“先生别笑,人家可是盯上了你的女婿。”刘备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让老先生瞬间垮下了脸,而跟在二人身后的诸葛亮则是满脸通红,头也不敢抬了。

甄雄是甄逸的兄弟,甄家这一代的主事人,刘备上门拜访也是他出面接待的,这个人是个有意思的,通过聊家常就把刘备几个孩子的年龄都摸了个清清楚楚,然后就把注意力放到了陪同他过来的诸葛亮身上。

或许在甄雄看来,刘备的势力如日中天,就算搭不上他的儿子,搭上他的徒儿也是条好路子,而且这诸葛亮出身于琅琊诸葛家,相貌堂堂,说话极有条理,令生好感,再加上跟自己侄女年龄相当,如果能促成这一桩好事,那甄家也能跟着沾不少光。

结果他刚探了探口风,就被蔡邕板着脸,地顶了回去,还挑明了自己女儿跟诸葛亮已经有婚约的事实,令甄雄既尴尬又羞惭,连连向老先生赔罪。

不过看诸葛亮的反应,甄宓在他年轻的心里,应该也是留下了一道印记。

“话说回来,男人事业有成之后来个三妻四妾,倒也不是什么罪过。”刘备故意斜着眼瞥了瞥仍然满脸通红的诸葛亮,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蔡邕鼻孔出气,冷声冷气地说道:“玄德你如今事业有成,再过几年就要吞并天下了,到时候甄家女儿也刚好及笄,迎来当个偏妻可好?”

“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刘备嗨了一声,摆了摆手,摇着脑袋说道:“我都三十四了,那孩子才十二岁,当闺女还差不多,再生出什么觊觎之心那不成了老不修?”

“卢子干四十岁的时候还纳妾生子呢,他也是老不修?”蔡邕当即反驳道。

被人拿着自家老师的例子说事,刘备顿时哑口无言,只能讪讪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而蔡邕也不愿穷追猛打,只是斜着眼看了看自家未来的女婿,重重哼了一声。

刘备这边还有闲情逸致,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却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接近尾声。

在这场皇后争夺战中,伏完家的女儿伏寿,渐渐压倒了董承家的女儿董瑜,如果不出意外,她就会成为大汉王朝新的女主人。

为了安抚失败者,根据小道消息,董瑜也会被封为贵人,虽然比不得皇后那般尊崇,但董承也可以官升几级,聊以慰藉了。

伏寿和他的支持者们欢天喜地,仿佛女儿当上皇后,就可以让他们忘记被董卓压得喘不过气、被李傕郭汜等人威胁逼迫,堂堂朝臣都缺衣少食,朝不保夕的窘境。

而董承一方则是怒不可遏,尤其是董承得知,许多人不愿意让他的女儿成为皇后,其理由只是因为他曾经为了活命,委身于牛辅麾下任职,而牛辅又是董卓的女婿。

“曾经在董卓女婿帐下效力,就被打成乱贼余孽?”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董承砸碎了家中所剩不多的所有摆设,怒不可遏地吼叫起来,“当初董卓权势滔天,满朝文武有哪一个不是奴颜婢膝,跪在他面前乞求活命,现在倒好,畜生们一个个装起了正人君子,就以为自己的丑事没人知道了!”

见到董承这副模样,他的妻女顿时高声哭泣起来,也不知是在心疼到手的皇后宝座不翼而飞,还是在心疼家中仅有的值钱器物化成一堆垃圾。

“哭哭哭,只知道哭,给我滚去歇息。”董承转头怒骂了几句,把泪人一般的妻子和女儿赶回后堂,自己则是怒气未消地站在堂中,手握剑柄,满脸狰狞地自言自语起来,“伏完,这事还没有结束,你给我等着!”11

第七章 喝粪将军

按理来说,立皇后这种大事,作为长安实际统治者的李傕郭汜两人,应该对此相当重视,但他二人是边地人,而且出身草莽,根本掺合不进去这种政治上的博弈,更重要的是,这两个家伙现在正为了彼此之间濒临破裂的关系而苦恼,根本没心思顾及别的事情呢。

“郭汜喝粪汁的事,你们大伙都听说了吗?”李傕府上,一群部将围坐在前堂之中,乱糟糟地互相说笑,而李傕却没什么好心情,而是阴沉着脸,询问起一桩传遍了长安城的闹剧。

之前李傕设下毒计,让外甥胡封在军事会议上刺杀了樊稠和李蒙,吞并了二人的部众,使长安城的局势从三强鼎立变成了两强对峙,一时间长安周边人心惶惶,百姓纷纷逃亡他乡。

为了缓和与郭汜之间的关系,李傕主动示好,数次邀请对方来家中参加酒宴,他二人本就是相识多年的好友,又一直并肩作战,感情极为深厚,几场酩酊大醉之后,就把这两年的相互猜疑和种种不快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眼看二人要言归于好,郭汜的妻子却坐不住了,她一向疑心重,见到郭汜频频去李傕家中做客,有时候还夜不归宿,便怀疑自家丈夫与李傕的妻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于是经常在家里大吵大闹,并且搬弄是非,说了很多李傕的坏话。

郭汜年轻的时候穷困落魄,正是听了妻子的劝告去董卓帐下从军,这才凭借本事和机缘翻了身,所以对自家妻子言听计从,几次枕边风吹下来,他就开始怀疑李傕的用心了。

就在几天前,李傕因为数次邀请郭汜,对方都没有赴宴,便命人送来酒菜,结果菜里有几粒调味用的豆豉,郭汜跟他那婆娘是两个土包子,压根不认识这玩意,听老婆说这是毒药,郭汜大怒,亲自带着挑出来的一粒粒豆豉去找李傕讲理,李傕好说歹说才讲明白,又把郭汜留下喝了一场酒,结果这就出事了。

酒足饭饱之后,郭汜被部下送回了家,结果大半夜的突然肚子疼,他那婆娘顿时大惊,说是李傕下毒,于是让人去家中茅厕舀了一大碗新鲜的粪汤,硬生生给郭汜灌了下去。

喝了一肚子酒,再喝了一碗粪汤,郭汜就算是铁打的肠胃也顶不住,一顿上吐下泻,整个人瘦了一圈,足足躺了三天才勉强能起床。

也不知道是哪个闲的没事干的家伙对外说漏了嘴,结果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几天,整个长安城就传遍了喝粪将军的威名。

“好笑吗?反正我是笑不出来,眼泪在肚子里流。”见到自己的下属们笑得东倒西歪,李傕却是重重叹了一口气,满脸沉痛地说道:“我跟郭汜从二十四岁交往到四十二岁,我太了解他了,这个人好面子,丢了这么大的脸之后,只怕是再也不可能登我的门,上我的酒桌了,再被人一撺掇,免不了又要跟我们打上一场。”

“打就打,谁还怕了他不成?”李利昂然起身,按着剑柄喊道:“郭汜若敢来犯,小侄愿提兵灭之,助叔父独揽长安大权!”

“我等愿誓死追随将军!”其他人见到被李利抢了先,连忙也高举手臂,七嘴八舌地表起了忠心。

李傕脸色阴沉,心里更是骂了不知道多少遍,他有多大本事,郭汜有多大本事,彼此都清清楚楚,若是能轻易分出来胜负,这长安城还用得着被两家分享?

早就变成李家或者郭家的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如今眼看着双方的裂痕不断加深,尽早集结部队准备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战争,还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李利、胡封,你们两个明天一早就出城,把我们放在外面就食的部队都召回来,再抓些民夫丁壮运送物资!”

“李进,你去飞熊军担任监军,务必要保证军中粮草和兵甲供应,如果有克扣军粮、疏于操练的,可先斩后奏!”

“李暹,你去盯住皇宫,一旦发生什么风吹草动,马上回来禀报!”

“其余诸位,看好你们自己的士卒,把刀枪都磨锋利了,盔甲都修补结实了,不要等到别人的钢刀架在脖子上才知道后悔,都听明白了吗?”

随着一道道军令被下达,西凉边军中最为精锐悍勇,也曾是董卓私人武装、如今被李傕视为看家本钱的飞熊军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备战工作,而郭汜那边得到了风声,更是加紧集结部队,生怕被对方占了先机,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在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下,长安城内和周边地区也不可避免地遭受到了波及,军士们四处劫掠钱财粮草,把百姓祸害得无处可躲,纷纷背井离乡,朝着荆襄、巴蜀、汉中等地逃亡而去。

略显破败的皇宫之中,大汉王朝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天下共主,还差一个月才年满十四岁的小皇帝刘协,正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面无表情地听着大臣们的奏报。

过去一年,三辅遭遇罕见的大旱,粮价一路飞涨,到了今年三月,谷价已经到达了五十万钱一石的天价,除了手握兵权,想抢谁就抢谁的西凉一系将领,位高权重,还能被李傕郭汜等人有所忌惮的老臣重臣,其他低级官员的生活已经窘迫得不成样子。

官员都吃不饱饭,寻常百姓就更不用说了,据说长安城中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事件,就在十天前,刘协力排众议,下令打开太仓赈济民众,但是,根据朝臣汇报,由于粮少人多,还是有很多人饿死。

“侯卿,朕之前命你主持开仓赈民之事,如今用了多少粮,让多少人吃到了粥饭,可有一个大概的数字?”听完汇报,刘协将目光转向侍御史侯汶,语气平缓地问道。

侯汶不敢怠慢,连忙出列,讲述起自己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虽然他讲得头头是道,各种数字也是信手拈来,但御座上的小皇帝,却是逐渐皱起了眉头。

“来人,取五升米、五升豆子过来,当着侯卿的面煮一锅粥。”刘协的话语声还是那样平淡,但对面侯汶的脸色,却骤然变得煞白。

第八章 将星陨落

足足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大锅里的豆粥变得又浓又稠,刘协接连命人加了三次水,最后得到的成品才跟用来赈济民众的稀粥差不太多。

“舀出来,看看有多少。”

随着刘协略带稚气的声音,几名宫中卫士大步上前,将锅中豆粥转移到早已备好的铜盆之中,足足装了两大盆。

到了这个时候,侯汶已经羞惭得不敢抬头,而其余群臣,脸上也布满了尴尬和埋怨的表情。

“侯卿睁开眼看看,十升粮食可以熬成多少粥,让多少人果腹。”刘协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平缓得吓人,“而你之前报上来的数字,跟这个又有多大的差距?”

被铁一般的事实打脸,侯汶根本无从抵赖,只得匍匐在地,不住口称有罪,但这个人的嘴很严,纵使骠骑将军朱儁站出来愤怒地斥责,质问他粮食都去了哪里,他也一个字都不肯吐露,只是继续说自己有罪。

最后,在一众朝臣的劝解下,侯汶落了个杖五十的罪责,就算是把这起监守自盗的案子给了解了,然后刘协下令重新任命赈济民众的人选,便自顾自地返回了后宫。

“他们是一伙的,他们都是一伙的。”斥退宫女和侍卫,独自蜷缩在锦被之中的刘协,终于卸下了坚强的伪装,浑身颤抖着哭泣了起来。

他只是个十三岁的无父无母的孩子,身边整天围绕着一大群虚情假意、道貌岸然,只想着利用他的身份为自己攫取利益的朝臣,再远一些则是骄横跋扈,粗野无礼的西凉兵汉。

刘协每一天都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朝堂上的平静和冷淡是刘协从祖母董太后那里学来的,这也是一位没什么本事又贪财的郡王妃,能够教给孙子的唯一一点君王心性——

在无力掌控局势的时候,尽量不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悲伤的时候不能哭、快乐的时候不能笑、愤怒的时候不能大声吼叫,尽量让别人觉得你高深莫测,从而心生忌惮。

但是,刘协觉得,今天参加审问侯汶的朝臣们已经看穿了自己的伪装,他们一个个作壁上观,只是看着自己这个天子和侯汶在堂中角力,显然都是贪污太仓粮食的共谋和受益者,有些甚至就是墓后主使!

真正对此一无所知,并且还对朝廷、对正义有一些期待的,就只有那个站出来厉声斥责侯汶,追问他粮食下落的骠骑将军朱儁朱公伟了。

“这就是天子?太后和兄长不惜伪造圣旨,杀害那么多人也要抢夺的天子?”刘协满脸泪水,自言自语地问道。

不管怎么说,经过皇帝这么一闹,朱儁也撕破脸皮,利用自己仅剩的一点点权柄前往太仓监督,那些在太仓里捞食的重臣们终于有所收敛,虽然暗地里还是有粮食不知去向,但总体上来看,赈济饥民的工作终于上了正轨。

然而好景不长,一个月后,李傕与郭汜之间的全面战争爆发了。

在个人的野心驱动下,西凉边军,这支汉军传统序列中最后的精锐部队,开始了同室操戈,他们在长安城内及周边地区展开激烈厮杀,争夺各处要地。由于彼此太过熟悉,战斗力也相差无几,经过几个月的战斗,付出了上万人的生命之后,双方仍然相持不下,维持着大体上的均势。

受到战火波及,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的民众死的死逃的逃,三辅之地彻底变成了荒无人烟的地狱。

久战不下,李傕想到了因母亲去世而在家服丧的贾诩,亲自前去请他出山,并拜为宣义将军,希望借助贾诩的才智击败郭汜,但贾诩表面上为李傕出谋划策,暗中却对天子和朝臣多有庇护,尽量使他们免受战火波及,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很快,局势就又发生了变化。

皇帝、皇后和宫人们被劫持了。

“李卿,你这是要做什么?”被人闯入皇宫,胁迫着来到一处军营,本就是令人恐惧的事情,如今看着李傕恶狼一般的眼神,刘协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了。

“逆贼郭汜勾结安西将军杨定,阴谋劫持陛下,臣只得先行一步,陛下放心,只要臣在,必定不让逆贼动陛下一根毫毛!”李傕也不说话,而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刘协,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与郭汜等人有没有勾结,半晌过后才解除戒心,长长松了一口气,对刘协挤了个笑脸,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又出帐巡视部队了。

临走之前,李傕还特意嘱咐把刘协劫持而来的侄子李暹,说是如今兵荒马乱,让他好生保护天子和皇后,就算是如厕,也要亲自盯着。

李暹心领神会,当即重重点头,然后一脸狞笑地站到了帐门口,刘协则是欲哭无泪,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把慌乱中碰得歪歪斜斜的衣服重新穿好,把衣带系好,把冠冕扶正,又低声安慰着成婚没几天的妻子伏寿,维持着一个天子最后的体面。

夜幕降临,坏消息一个连一个地传来,郭汜领兵杀到皇宫之后却发现人去楼空,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便索性劫持了闻讯赶来的太尉杨彪、司空张喜、太仆韩融、卫尉士孙瑞、刚刚升任大司农的朱儁等一众高官,要求他们共同商议,声讨大逆不道的叛贼李傕。

朱儁是个刚烈的性子,当初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也要返回长安来保护天子,如今见局势变成这副模样,老将军心中悲愤不已,又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大呼三声“皇甫义真”,吐出一口老血,竟然活活气死了。

这个噩耗就像是插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长安城,得知朱儁临死前还要大呼自己的名字,卧病在床已有好几个月的皇甫嵩终于痛哭失声。

明明有那么多挽回局势,挽救大汉王朝的机会,自己却因为各种原因,把这些机会全都推到了一旁,任由天下倾覆成当今的模样。

“我们都是罪人,罪人——”皇甫嵩话未说完,便已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带着深深的愧疚和遗憾,追随老友的英魂而去。

一日之间,大汉王朝最后的将星接连陨落,曾经在上一次危机中挽救了这个国家的三大名将,就只剩下了卢植一人。

第九章 各忙各的

一场风雪过后,陈登再次返回下邳,他在进城之后没有回家,而是第一时间赶赴州府,拜见刺史陶谦。

“元龙为何回来得如此急迫?”和急匆匆的陈登不同,陶谦却从容不迫,还是往日里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陶谦今年六十一岁,已经是须发皆白,加之慈眉善目,看起来就像是人畜无害的邻家老翁,但熟知他生平的人就知道,这不过是表象而已。

这老爷子幼年丧父,少年时就以性格放浪闻名县里,还因为外貌不凡,谈吐豪迈而被贵人看中,将女儿许配与他。

直到成婚之后,陶谦才开始认真读书,考诸生、举茂才,一路做到幽州刺史,又被征拜入京担任议郎。

就在世人都把他看成文士的时候,陶谦又显露出了军事方面的才华,他跟随皇甫嵩在凉州对付羌胡叛军首领北宫伯玉等人,屡出奇谋,又在司空张温帐下担任参军,却又对张温心怀不服,大军回朝之后,他甚至在百官宴会上公然羞辱张温,尽显桀骜不驯的本色。

如今陶谦年过花甲还虎踞一州,并且对周边州郡虎视眈眈,但他毕竟年龄大了,行事作风也温和了许多,若他年轻上十几二十岁,搞不好也是纵横天下的一代枭雄,遇见东海糜家那样吃里扒外的家伙,只怕早就挥兵前去攻打了。

在这种人物面前,陈登一向是小心加谨慎,他快步来到陶谦面前见礼,然后恭声说道:“大雪漫天,道路难行,只能无功而返,还望使君勿怪。”

“不怪不怪,元龙快快坐下说话。”陶谦笑呵呵地扶起陈登,拉着他一同入座,仔细端详了片刻之后才开口问道:“前些时日听说元龙在途中染病,老夫心中甚是挂念,今日见你气色颇好,这才放心了。”

老狐狸,早就知道你在各地都有眼线,幸亏我准备得好。

陈登心中暗骂,脸上却是诚惶诚恐,“下官素来体弱多病,身边一向携带各种药物,故而病得快好得也快,使君如此挂念,实在是愧不敢当。”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一番没什么营养的话后,陶谦就有些精力不济地打起了哈欠,含糊不清地说道:“元龙啊,你大病初愈,若是没什么紧要事,就早些回家歇息吧。”

“使君所言极是,下官正是在途中听到了一些消息,这才昼夜兼程赶回徐州,如今也是困乏难耐,那下官就告退了。”见陶谦开始逐客,陈登便顺势起身告退,但他还没挪动脚步,就被陶谦给按住了手。

“什么要紧的消息,值得元龙昼夜兼程?”陶谦看似随意地问道。

陈登微微一笑,缓缓说出四个字,“兖州有变。”

数月之前,袁术被蔡瑁等人截断粮道,难以支撑麾下数量庞大的军队,于是决定放弃南阳,去豫兖一带闯闯。

恰逢此时,李傕郭汜等人为了在关东地区打开局面,任命京兆人金尚为兖州刺史,袁术问讯大喜,打着护送金尚的旗号正式进军兖州,屯军于封丘一带,并拉拢他的老战友黑山叛军和匈奴于夫罗部前来助战。

曹操自从被当地豪强迎为兖州刺史之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击败青州黄巾军,如今屁股都没坐热乎呢,朝廷就又派来个兖州刺史,后面还跟着狼子野心的袁术和一群贼寇,遇上这种事情,换了是谁都肯定忍不了啊。

于是曹操留下少量人马整编归降的百万青州黄巾,并在被战火蹂躏多年,变得残破不堪的兖州东部开展屯田,自己则是亲自率领主力部队偷偷开往西线,准备截杀金尚,当然了,如果能顺便把袁术给铲了,他也是很开心的。

“曹孟德的主力离开东线,前去陈留与袁公路作战了?”经过陈登这一番详细的讲述,陶谦脸上没了笑容,右手无意识地捻着花白的胡须,眼神也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南阳人口众多,财物丰厚,袁公路兵多将广,还有金尚这个朝廷任命的正牌刺史,依下官看来,曹孟德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陈登继续说道,同时垂下眼皮,用余光打量着陶谦的表情。

陶谦沉思片刻,起身在屋内踱步思索起来。

他是个有雄心的人,区区一个徐州,还不足以令他满足,若是陈登所言非虚,明年春暖之时,曹操和袁术就要围绕兖州乃至于豫州的归属,展开一场激烈的交锋。

袁术和曹操孰强孰弱,在陶谦看来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能不能趁着双方交战正酣,无暇顾及身后的时候,在兖州和豫州插上一脚。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相比起激斗不休的鹬蚌,陶谦一向是喜欢做渔夫的。

“使君,使君?”陈登见陶谦久久不语,便轻声呼唤起来。

陶谦回过神来,转身对陈登笑道:“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兖州战火重燃,只怕徐州也难以安宁。”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陈登问道。

“不忙,再等等看。”陶谦摆了摆手,淡淡地笑道:“我们的时间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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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刘备也离开了朐县,轻装简从,在张飞臧霸等人及其部属的护卫之下一路北上。

“这么冷的天,大哥却不待在庄园里过冬,大老远的跑来琅琊做什么?”张飞骑在马上,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个没完,“早知道俺就不多嘴了。”

张飞和臧霸的部队都屯驻在琅琊国北部边境,这里毗邻青州的北海国,兖州的泰山郡,属于三不管地区,便于他们往来。这也使得他们接到刘备的召唤,赶回朐县的时候,几乎穿越了整个琅琊国,把大部分重要城池都走了个遍。

就在回来的路上,张飞听说了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关于曹操的,曹操的父亲曹嵩为了躲避战乱,带着幼子曹德离开家乡沛国谯县,现在居住在琅琊国的开阳城内。

第二条则是发生在更北一点的阳都城,故泰山郡丞诸葛珪的家人在卖房子。

这两件事在张飞等人看来无足轻重,也就是饭后茶余闲聊时提起的,可是刘备听后却表现得极为反常,执意要前去琅琊,让他们谁都想不明白。

据说曹嵩是个大财主,难道刘备看上了老头的钱,准备去重操旧业,狠狠地骗上一把?

第十章 并州、河内

“想不到这个张扬在上党站稳了脚跟,现在又把手伸到了河内,还捞了个太守职位。”沮授有些郁闷地说道。

“张燕本事不行,难堪大用。”郭嘉接过话头,把沮授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话续了下去。

刘备这几年来对张燕的支持并不少,早在沮授还担任常山中山两郡太守的时候就不遗余力地将各种物资通过崎岖难行的太行陉道运往张燕军中。

但是,先有于毒等人背叛,带走了一大批骨干人员,使黑山军遭受重创,张燕好不容易恢复元气,开始进军上党盆地,又遇见了从长安出逃、投奔张扬而来的吕布,再次被打得站不住脚,只能依仗山区地形与对手纠缠。

这纠缠来纠缠去,张扬不但在上党一带称王称霸,甚至趁着河内地区权力真空的机会出兵将其占据,并花了些钱财,从长安朝廷那里换了个河内太守的职位。

在众人看来,不管刘备要怎么对付张扬,他都要首先确定一点:把张燕这个打不了硬仗的家伙扔二线去。

“张燕本来就兵力不足,加上麾下将士没什么能征善战的,打不出战果也是情有可原。”刘备开口为这个帮助自己卡住了太行山一线、没功劳也有苦劳的盟友开脱了几句,算是默认了要换人主持并州战事,然而派谁去合适,又应该用怎样的策略呢?

“并州没什么强人,只需要一步步来,把盘踞在各处的贼寇、结寨自保的豪强、流窜劫掠的胡人收拾干净就好。”关羽沉声说道,他这两年虽然把绝大多数精力放在南线作战,但为将者总是要了解周边敌人,所以通过各种渠道,把太行山另一边的情况也摸了个差不多,此时说起话来也更有底气,“河内就更好说了,此地与冀州之间并无险阻,兵力更是不值一提,区区张扬,覆手便可灭之。”

不得不说,关羽的话虽然有道理,却没有太大用处,就像告诉一名战士,你只需要前往战场,杀死对面的敌人,就可以领着赏金和爵位回家了。

哪那么简单?

对于关羽这样的将才来说,他只要确定一个目标,就可以把具体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这种才能。

至少刘备没有。

听了关羽讲话之后,刘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便把话题重新拉回并州作战的人选上来,可是这一问,众将竟然都想率军去河内,愿意前往并州腹地的几乎没有。

而他们的理由也是大同小异。

经过几年战争的磨练,这些将领们几乎都是大规模作战、大兵团作战的好手,尤其对长途奔袭、穿插调动这种作战方式情有独钟,可是并州东有巍巍太行山,长达千里的连绵山脉之中,只有八条可以通过大队人马的狭窄通道,他们熟知的战斗方式根本施展不开。

就算通过长途跋涉,进到并州腹地,他们要面对的就会是群山环绕一个个盆地的地形,同样没有什么花哨仗可打,只能挨个攻打关隘,再加上遍布各处山林的贼寇盗匪,想要彻底平定并州,就算有再多兵力,也至少要花费三五年时间。

大家都是有雄心壮志、渴求建功立业的人,如今天下有那么多用兵之地,谁愿意钻到并州那个山路十八弯的地方去啃上几年石头?

如果刘备把重任交给自己,那他们自然不会退缩,但要让这些人主动请缨,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既然没人愿意主持并州战事,那我们就只能通过向雁门增派兵力,让宪和与子经二人多费心了。”刘备早就猜到是这样一个结局,压根没有勉强的意思,当即拍板,还是由简雍和牵招继续进行他们在并州的行动。

接下来,就是讨论谁要前往河内作战的事了。

大家都知道河内是洛阳的北部屏障,拿下河内之后,只需要渡过黄河就可以光复大汉王朝的国都,面对这样的殊荣,谁都不想错过。

赵云第一个发言,希望由自己前往河内,而他的理由也很充足——当年刘备参加董卓讨伐战,曾经在河内待过一段时间,赵云作为当时骑兵部队的主将,带着麾下将士们踏遍了河内的大部分地区,对当地地形和风土人情了然于胸。

听赵云这么一说,黄忠可不乐意了:大家都是跟着使君一起去的,记载河内山川河流走向、各处城池虚实的军用地图,更是群策群力的成果,谈不上谁对地形的了解超过其他人。

再说了,河内城池众多,还有几条每逢夏秋季节就要涨水的河流,赵云和他的白马义从看起来兵力强盛,但缺乏攻城手段,机动力也会受到限制,只适合进行扫荡任务,真正的硬仗还是得攻城经验丰富的步兵部队来做。

“汉升兄这么一说,关某岂不是当仁不让?”没等黄忠自告奋勇,关羽就轻抚着长须笑了起来。

要说攻城经验,在座诸人哪有比得上他的?

黄忠皱起眉头,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云长,你如今可肩负着整条黄河防线的重任,怎能轻易率军远征,这种小仗交给我们就行。”

见几员主将开始争夺出战的机会,其余将领或是笑而不语,或是煽风点火地帮腔,片刻之间,偌大的议事堂就变得像是菜市场一般。

刘备和郭嘉几个却化身吃瓜群众,笑呵呵地看着武将们争吵,时不时地插上两句话,他并不排斥这种内部竞争的氛围,因为众将长期配合作战,彼此私交相当好,即便是争,也都不会真的生气。

更重要的是,有郭嘉这个家伙在,通过有意无意的引导话题,不知不觉间,一个大概的战略框架就在众人的群策群力中搭建起来了。

争论变成了讨论,主题也从谁去打,变成了怎么打。

见到众将时不时地把视线投向挂在墙上的地图,刘备索性让他们把地图摘下来铺在桌子上,十几个人便围成一团,开始指指点点地研究起了具体的部署。

“你们慢慢研究吧。”会议进行到这个份上,刘备觉得自己也没有再坐下去的必要,便施施然起身,带着一直坐在桌子最末端的诸葛亮走出了议事堂。

第十一章 扭转思想

“感觉怎么样?”出了议事堂,来到自己的书房之中,刘备脸上带着笑意对诸葛亮问道。

这是诸葛亮第一次参加重大事项的会议,虽然年龄还小,只是以旁观者和学习者的身份坐在角落,但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说,能够进入到这样的场合,已经是极其了不得的事情了。

纵观历史,愿意这样培养年轻人、能够这样培养年轻人的,也就是五胡十六国时期的燕国慕容家了。

慕容家族通过培养慕容恪、慕容垂这两个年轻人,获取了远远超过成本的收益,刘备认为诸葛亮的才能远在这两人之上,所以他从来到邺城的第一天起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让诸葛亮尽早地接触到更高层次的领域,尽可能多地从别人身上汲取经验。

对于天才来说,年龄决不应该成为阻碍他们发展的因素。

“大开眼界。”诸葛亮笑着答道,他是个聪明人,从旁人惊讶且羡慕的目光中就能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心中充满了对刘备这个老师的感激之情,此时回答得恭恭敬敬,态度极其诚恳,“只是这么多人七嘴八舌,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总觉得有些失了体统。”

刘备不禁笑了起来。

能够提出这种意见,并不是因为诸葛亮假清高,而是当时的气氛在旁人看来确实有些不符合讨论者的身份:沮授和郭嘉因为对粮草运输损耗的不同计算方式起了争执,关羽和黄忠为了出动多少人马可以确保拿下河内而吹胡子瞪眼,公认用兵巧变的张郃则是扮演起了张杨一方,跟其余众人探讨起了可能会遭遇到的各种困难。

总之,这一场会议跟诸葛亮憧憬中高冠鹤氅、手执羽扇、谈笑风生的场景相差太大,连平日里文质彬彬的沮授郭嘉等人都丝毫不顾及形象,为了一个数字争执不休,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有些虚幻。

“以后你就会习惯的,大家商量的可是关系到数万将士性命、数十万石粮草消耗、数百里疆域归属的大事,现在吵得激烈一些,总比打了败仗之后再吵架要好得多吧?”刘备笑着说道。

诸葛亮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不解,“先生前段时日熬了好几个晚上,明明已经做出了一份针对并州和河内的计划,今天为什么不拿出来讨论,如果合理就直接照做好了,反而要让大家各抒己见,自己却不发表看法呢?”

“经过刚才的讨论,他们确定的大方向与为师并没有什么区别,很多细节更是为师没有想到的,这是好事啊。”刘备继续笑着回答道:“自己的想法和其他才智之士的想法不谋而合,这应该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而不是令人沮丧,觉得自己白费了心思。”

虽然对自己的老师充满敬佩,但刘备这句话,还是让诸葛亮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解和不认同的表情,在他看来,一个成功的集体就应该各司其职,有大局观的人负责指引方向、聪明人负责出谋划策、能干的人负责处理具体事宜、勇武之人负责冲锋陷阵。

大家各自把各自的事情做好,做到极致,这个集体不就能发挥全部的能力了吗?

经过一个中午的思考,日头偏西的时候,诸葛亮还是觉得心中充满疑惑,于是他找到刘备,将自己的不解说了出来。

看着诸葛亮因为苦恼而皱起的每天,刘备反而笑了。

原来再厉害的天才也是要被年龄和见识局限,也会有烦恼的时候啊。

“在一个单独的、与外界隔绝的环境中,你对集体的设想无疑是正确的,最能发挥效力的,但是,我们每一个人都绝不可能只在一个集体中发挥作用,这一点是怎样也无法绕开的。”刘备端坐在书桌之前,在白纸上粗略地画了几个圈,又分别用线段将其连接起来,“我们用当今的朝廷结构来说,朝廷的最高统治者是天子,天子下来是三公九卿,在这个小圈子里,天子是主导者、三公九卿是执行者;然而到了他们各自处理政务的圈子里,这三公九卿又成了主导者,下属们是执行者,每个人在不同的圈子里都会有不同的地位和身份,这个你能理解吧?”

诸葛亮眼前一亮,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一丝脉络。

“今天坐在议事堂中的文武官员们是为师的下属不假,但他们同时也是位高权重,掌握着我方各条命脉的重要人物,同样有一大批下属需要他们的领导和指引,如果为师把什么动脑的事情都做了,不让他们思考、只让他们去执行,长此以往,他们难免会荒废主持事务的能力,那么我方的整个行政班子就要变得迟钝、暮气沉沉,什么事都得等着上面的命令和指示。”刘备盯着诸葛亮的双眼,口中不住地说着。

在原本的历史中,诸葛亮的才干和忠诚都无可挑剔,在各个方面都堪称楷模,唯一让人诟病的,就是他鞠躬尽瘁,把所有的责任和重担都抗在自己肩上,给所有人头顶上支起了遮风挡雨的大伞。

什么方面都比其他人强,所以诸葛亮遇到什么事情都不放心交给别人,都想自己去做,然后活活把自己累死,其他人失去了长期以来庇护着自己的大伞,变得无所适从。

虽说蜀汉政权在丢失荆州、又经历夷陵之败后损失了大批中青代骨干,诸葛亮把所有事情一肩挑实属无奈之举,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行为在一定程度上来说,确实是阻碍了许多人才的发展。

诸葛亮把困难的事情都做完了,其他人只需要按照指示修补边角,没有直面困难的机会、没有试错的机会,怎么可能得到成长?

如今刘备特意让诸葛亮参加这样的会议,让他接触到另一种集体工作的模式,正是希望通过耳濡目染,让诸葛亮不要走上原本的那一条道路。

扭转一个人的做事风格肯定会很困难,但刘备始终坚信,这样做是值得的。

天下无双的诸葛亮,值得他倾注所有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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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盗归来

就在这对师徒谈得兴起之际,裴元绍带着满脸的兴奋来到书房门口,还文绉绉地扯了一句文言。

“老大,有朋自远方来,见不见他。”

刘备一愣,随即放下手中正在写写画画的毛笔,笑着骂道:“你都过来禀报了,还问我见不见,这是想讨打不成,赶快请进来,让我看看是哪位高朋。”

“使君,好久不见!”随着脚步声和爽朗的笑声,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刘备见到此人,顿时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和简雍一起在洛阳呼风唤雨,把十常侍的家底都骗光的游侠王烈。

王烈完成洛阳那边的任务之后,在返航途中偶遇甘宁,又跟着他的船队去了朝鲜半岛,把三韩搞得鸡犬不宁,后来就一直留在那里,为新成立的韩州往来奔走。

细细一算,他与刘备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面了,此时故友重逢,自然是喜不自胜。

“徒儿,为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当年著名的洛阳大盗,别看他长得凶神恶煞,像个将军的模样,其实对战阵之术不怎么了解,反倒擅长飞檐走壁,做一些打家劫舍的好事。”刘备跟王烈互相嘘寒问暖了一番之后才回过头来,笑嘻嘻地对诸葛亮介绍起来。

诸葛亮早就听说过幽州巨骗简雍和洛阳大盗王烈的威名,对他们的事迹神往已久,如今见到真人,马上深深一躬,对偶像致以崇高的敬意。

能够在群狼环伺之下过得逍遥自在,还能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做成所有想做的事,这种人绝对有大本事,而诸葛亮最佩服的就是有本事的人。

“使君是越来越没正形了,天底下哪有这种揭人短的待客之道?”王烈浓眉一挑,装作不悦地说了一句,随后就伸出一对蒲扇大的巴掌把诸葛亮轻轻扶起,仔细端详起来,口中还啧啧有声,“光是看相貌就不寻常,怪不得他们都赞不绝口,说是使君这次捡到宝了。”

“他们?”诸葛亮一愣。

“是啊,好几个人给张子元的信里都提到了你,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神童,就连郭奉孝那个眼高于顶的家伙都说出了前途不可限量的话,王某这一次过来,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想见见你。”王烈哈哈一笑,充满赞许地说道:“后生可畏,真是后生可畏。”

“快别吹了,你那牛眼能看出来什么。”刘备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王烈的话头,“老实说,这次回来,是不是韩州出了什么事情?”

王烈尴尬地笑了笑,转身来到刘备对面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什么事情都没出,只是那旮旯大一点地方都走遍了,觉得有些无趣,就想重新换个地方去耍耍。”

刘备也笑了起来。

在他这些朋友中间,王烈是个比较超然的角色,这人不喜欢做官、不喜欢带兵打仗、不管做什么事情,首先考虑的都是有趣无趣,能不能让他有新鲜感和挑战感。

正因为这种游侠作风,王烈虽然混到现在还只是个小小都尉,但他是整个幽州集团中少数几个可以无视刘备身份,与刘备保持比较纯粹的朋友关系的人之一。

“你的老搭档简宪和现在正在并州雁门一带,想不想过去帮忙?”刘备笑了一阵,给王烈指了一个好去处。

“不去不去,我在韩州钻了几年的山沟沟,现在看见山就头晕。”王烈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

“徐州那边的商会缺个主持大局的,你不是喜欢坑蒙拐骗吗,去祸害当地豪强吧。”刘备眼珠子一转,又给王烈指了条道。

“不行不行,没有宪和这个满肚子坏水的,我怕是算计不过那些地头蛇。”王烈继续摇头。

“这也不去那也不行,你该不会是就想留在邺城蹭酒喝吧?”刘备狐疑地瞪着王烈。

王烈嘿嘿一笑,终于说明了自己的意图,“我想去西边耍耍。”

刘备马上明白了对方的想法,这一次轮到他自己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了,“你是疯了吧,长安已经乱成了一团糟,李傕郭汜那种人根本没法用常理去揣测,这时候去那边不是找死吗?”

“我不去长安,刚才我已经见过云长了,他说咱们再过几个月就要出兵河内,所以我就想去为大军探探路,顺便摸一下河内豪强的心思。”王烈狡黠地笑道:“当年宪和在河内河东也安排了不少暗线,只是后来断了联系,如果重新整合起来,大军作战不是更容易些吗?”

当年借助幽州商会雄厚的财力,简雍在洛阳及周边地区铺下了不少关系网,虽然被董卓一个火烧洛阳,把整个根给挖了,后来又经历了荀氏兄弟联手封锁,很长时间都没有恢复联系,但王烈很有自信,只要自己出马,就算没有简雍那神乎其神的搅局势天赋,也能趁着各地人心惶惶的时候搞出些名堂来。

“倒也不是不行。”刘备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沉吟起来,幽州军之所以能够做到每战必胜,除了各方面硬件条件超过对手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在常人看不见的层面上下足了工夫。

收集情报、分化敌人、发展内线……

这些事情说起来不起眼,实际上起到的作用,往往不亚于将士们在战场上的流血拼杀。

见刘备有些意动,王烈身子微微前倾,伸出了几根手指头,“只要给我二百人、再加上足够的货物,别说区区一个河内,就是河东,我也能搅合搅合。”

五天后,一支商队从邺城出发,朝着西南方向浩浩荡荡地开拔而去,恰好与外出巡逻刚刚归来的赵云等人打了个照面。

看着自家主将与商队的头头熟络地打着招呼,亲热得像是多年老友一般,几名亲随不禁心生好奇,在双方离别之后开口询问起来。

“做好你们自己的事情,只要多立功、多升官,你们迟早会知道的。”赵云并没有回答部下们的问话,而是双腿一夹马腹,继续向前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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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燎原先生

“听说了吗?最近从东边来了位大商人,出手阔绰得很,这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成了几大家族的座上宾。”

“屁的商人,那就是河北某个高官推到前台的摆设,帮人赚钱的!”

“河北,难道是袁绍袁本初的手下?”

“我说你到底是什么年代的人?袁本初都死了半年了,现在河北的执掌者可是幽州牧刘备刘玄德!”

一处气势恢宏的庄园之中,数十位不同打扮的人们正为了各自的目的,分成几个小圈子,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

其中最为显眼、也是最近城中流言的源头,那位从河北过来的豪商,正端着酒杯,在这庄园主人的陪伴下,兴致勃勃地欣赏着初夏的美景。

“燎原先生从北地而来,在河东可还住得习惯?”裴潜是这座庄园的主人,也是河东裴氏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他身材高挑,温文尔雅的气质下是掩藏不住的从容自信,即便面前的贵客身材魁梧气势逼人,他的气势也不落下风。

听了裴潜的问话,那位燎原先生脸上露出了爽朗的笑容,“我这人天南海北都跑过,只要有钱赚,就是荒山野岭、风餐露宿也能安然入睡,要是没钱赚,就是绮罗锦帐、锦衣玉食也睡不踏实。”

“燎原先生果然是个秒人。”裴潜大笑起来,丝毫不顾形象,引来远近诸人的目光也不在意。

笑了一阵,裴潜终于压低声音,谈起了今天想要解决的正事,“燎原先生,粮价真的不能再降一降?”

“长安周边的粮价已经涨到了几十万钱一石,某家这里的价格却只要五万钱一石,裴公子只要一转手就能获取近乎十倍的利润,居然还不想着如何筹钱进货,却有闲心思讨价还价?”那位燎原先生笑容一敛,语气讥诮地反问起来。

裴潜轻叹一声,倾诉起了自己的苦处,“河东与弘农之间有黄河险阻,过了弘农才是长安,一路上道路崎岖,贼寇横行,还要打点沿途官员,这钱也是不好赚啊!”

“某家只是个跑腿挣辛苦钱的,许多事情做不得主,裴公子自己掂量,这买卖能做最好,若是实在做不成,某家就离开河东,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了。”燎原先生看看裴潜,又有意无意地扫了其余人几眼,“河东世家林立,有实力的也不在少数,那边一直在注意我们的年轻人,应该就是卫家的卫觊?”

随着说话声,这位燎原先生稍稍抬起了手,与相隔甚远,正被几名年龄相仿之人簇拥而坐的俊俏男子相互致意,然后微笑着侧过脑袋,跟裴潜告辞了。

“公子说得不错,河东与北地气候迥异,令人困乏得紧,感觉这酒也是喝不动了,还是尽早告退,不打扰诸位的雅兴吧。”

裴潜根本没有料到对方会如此决然地拒绝了自己的讨价还价,并且根本不给自己继续谈判的机会就抽身而退,不由得愣在当地,心中腾地冒起了火气。

在这个节骨眼上,除了裴家,哪还有旁人能够穿越黄河渡口,安安稳稳地把粮食运到三辅之地去谋求暴利?

卫家没有这个实力,其他家族同样没有!

就这么耗着吧,再耗几个月就是秋收,到那时候,这个装神弄鬼,不敢以真实姓名示人的家伙就得火烧屁股了。

燎原先生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庄园,那些被金钱的味道吸引而来的人们顿时没了继续坐下去的兴头,纷纷前来与裴潜做别,然后乘着马车离开,也不知是回家睡觉,还是想要继续跟远方来的客人联络一下感情。

半柱香的工夫,原本欢声笑语不断的庄园后院就沉寂下来,裴潜冷着脸坐在正中,十几名与他亲善的世家子弟则是围拢过来,七嘴舌地打听起了谈话的内容。

“没有,这人嘴很严,始终不肯透露自己身后究竟是什么大人物,但从他之前带来的货物和手下来看,来头肯定不至少是太守一级、并且有很大nbn的。”面对对那位燎原先生身份的质疑,裴潜缓缓摇了摇头,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跟燎原先生搭上线还是在半个月前,那时候从王屋山下的东垣,直到河东的治所安邑,到处都传播着东方豪客的消息,出于好奇,裴潜亲自前往拜会,并跟这个身份扑朔迷离的家伙成了酒友。

经过一番试探,燎原先生那股颐指气使的傲慢态度、以及他麾下那些一看就是精悍士卒的“伙计”,都让裴潜敏锐地感觉到,对方从属于某个或是某几个手握nbn、想要中饱私囊、却又不方便抛头露面的大人物,专门负责倒卖军资军粮的。

然后,裴潜又把今天的寥寥数语说给众人。

听说对方一点都不肯让步,咬死了五万钱这个底线,诸人脸上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几个脾气暴躁的甚至骂了起来。

“人家千里跋涉而来,就是看准了司隶粮价飞涨这个机会,想要狠狠地捞上一笔,换了是谁都不会轻易松口,就算他同意,也得向河北那边的幕后人物请示才行。”裴潜倒是不怎么生气,反倒更加笃定了这个燎原先生的跑腿身份。

“文行,除了粮食之外,你就没谈谈其他的生意吗?”说话的年轻人来自于另一个颇有势力的世家,这家人有严重的受p妄想症,总觉得长安那边的乱局会蔓延到河东,一心想着购买兵器铠甲,增强自己家族的私兵,那位燎原先生之前透露过只要价钱合适,可以卖一些质量上乘的二手兵器,这是最让他感兴趣的。

“没有粮食生意获利,我们拿什么来买其他的军资?”裴潜有些不耐烦地反问道:“再说了,粮食生意都做不好,怎么能让人家放心大胆地运输大量兵器盔甲过来?河内可是还在张雅叔手中,跟河北的刘使君是敌人呢!”

“那怎么办,答应他的价格?如此一来,算上运输的损耗、往来打点的花费、我们最多能赚上一倍,跟预想的差距太大了。”这名世家子弟不满地嘟囔起来。

裴潜气得笑了。

几个月时间,把手中的钱财翻上一番,这种快钱是多少人做梦都想赚的,你居然还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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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路子很野

驶出裴家庄园后,那位燎原先生浓眉皱起,满是虬髯的方脸也有了一丝疑惑。

裴潜看似云淡风轻,但他对这笔粮食买卖,甚至于后续的其他物资生意都非常感兴趣。

他怎么有信心穿越数百里兵荒马乱、盗贼横行的地区,攫取那足以令人疯狂的财富?

不知不觉间,马车轻巧地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处规模较小的半废弃庄园,这里本是高望位列十常侍之时,他的某位亲戚半抢半买来的,后来高望在那一场夺宮之变中丢了性命,在外享福的族人也都遭到了反攻倒算,这座庄园里死了不少人,也就渐渐地败落了。

如今河北来的商队看上了这块地方,花了不多的钱就从现在的所有者那里买了下来,并轻车熟路地开始了修葺和打扫,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已经让废园重新焕发了生机。

“都尉回来了。”庄园外围设有暗哨,这些人善于掩藏身形,只有在马车驶过他们身边之时才会开口打个招呼。

“嗯。”燎原先生、或者说大汉都尉王烈点了点头,对这几名下属投去赞许的目光,“今天又有人带着消息回来了吗?”

“光是上午就有四批人回来,想必是搜集到了不少情报。”几名暗哨笑着答了一句,便继续回到各自的岗位,监视起周边的动静。

进到庄园之中,王烈跳下马车,大步走向自己用来议事的那座高大厅堂,好几个商人打扮的幽州军精锐早已等在那里,见到王烈进来,连忙起身问好。

“几年没见,你们的繁文缛节是越来越多了。”王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直截了当地问道:“怎么样,查到这个裴潜或是裴家有什么路子了吗?”

“查到了,这人可不是个普通的世家子,若是说河东有谁能绕过太守王邑做出什么大事,除了他还真没别人了。”一名面容白皙的中年男子咧嘴一笑,开始将自己搜集到情报讲给众人。

闻喜裴家在河东颇有声望,自从先汉武帝时期的水衡都尉、侍中裴盖开始,这个家族就成为当地豪族,裴盖的九世孙裴遵追随光武皇帝平定陇西和巴蜀等地,后任敦煌太守;裴遵的曾孙裴晔曾历任度辽将军、并州刺史,此人也就是裴潜的祖父。

裴潜之所以有胆量做粮草生意,主要是因为他有个在朝中当尚书令的好老子——裴茂裴巨光。

经历了董卓乱政迁都、李傕郭汜之乱,许多家族势力在关东等地的高官都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犹如没了根基的浮萍一般,只能依附于那些往日里被他们踩在脚底的兵汉,任由他人欺压。

然而裴茂过得就滋润许多了,他的家族产业都在河东,并没有遭受什么战乱,始终保持着比较强大的财力和人力,就连当初先后把持朝政的董卓、王允,见了裴茂也是客客气气,不敢像对待旁人那样肆无忌惮。

董卓和王允死后,朝中群龙无首,裴茂通过自己的人脉和家族的财力,帮助儿子裴潜与驻守华阴的段煨、驻守弘农的张济搭上了关系,这最近的一两年时间,闻喜裴家通过暗地里的交易,可是赚了不少钱财。

除了在朝廷内部和军方趟出了一条大道之外,裴潜还在河东当地广结好友,据说白波军几个头领李乐、韩暹、胡才等人都跟他在暗中有所往来。

“哟,这裴潜看起来像个普普通通的书生,想不到还是一条黑白通吃的地头蛇。”王烈饶有兴趣地摸着下巴,“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再想想几次见面之时,裴潜明里暗里想要购买军械物资的场景,王烈更加笃定这人与白波贼寇有往来的消息是真的。

“这样一看,他倒不像是我们之前打过交道的世家子了,难道还是个有野心、想要趁势争雄的?”另一名男子开口说道。

“肯定不是。”王烈摇摇头,“这裴潜是个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来自己晚生了几十年,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他想做的无非就是在有人问鼎天下之前尽量积累实力,并以此待价而沽,交换更高的地位。”

对于任何一个征服者来说,河东某个世家的公子,河东黑白通吃的大佬,这两者之间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前者无足轻重,想用来当个招牌的话随便扔个闲职过去就是,心情不好了弄得他家破人亡也不在乎;后者则需要慎重对待,放到自己身边好吃好喝地养着,保不准还得给个符合对方身份的官职、爵位。

裴潜有个当尚书令的老子在背后出谋划策,对这些肯定早就了然于胸,只怕他对自己如此热络,也是想借机搭上自己背后“大人物”的线,为以后改换门庭做准备吧。

只是裴潜应该怎么也想不到,这偷偷摸摸倒卖粮食、还放风说能从军中弄出来二手兵器的幕后主使并不是幽州方面某位利欲熏心的高官,而是刘备自己。

想到这里,王烈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向坐在桌子末端的男人看了过去,“河内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不要弄得咱们都在河东忙乎,把攻打河内的正经事给耽误了。”

“都尉放心,河内之前就是宪和先生重点布局的地区,明里暗里倒向我们的人很多,张扬一个初来乍到的边地武夫,根本掌控不住局势。”那人笑着答道。

“那就好,你去安排一下,从魏郡运送五千石粟米来闻喜,探一探商道是否通畅,也探一探张扬和王邑的反应,看他们是否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动作。”王烈点点头,下达了今天的第一道命令。

“诺!”这人起身行了个军礼,大步走出屋门,转瞬间就没了踪影。

“其他人也不要松懈,继续打探情报,最好是能绕过裴家,把黄河渡口的关系打通,另外再派人去洛阳看看,那里虽然烧成了一片白地,可终究是我大汉的都城。”说完这番话,王烈向面前这些老下属点了点头,“都忙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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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敲断他的狗腿

“听说冀州那边来了商贩?”

安邑城中,郡守府内,大汉河东太守王邑坐在有些破旧的蒲垫之上,皱着眉头听取下属的汇报。

“正是,据说以裴家、卫家为首,河东大部分世家豪强的子弟都聚到了闻喜,想要跟远道而来的豪商做生意。”这名下属低声答道。

王邑点点头,脸上布满了狐疑。

根据去年年底传来的消息,冀州牧袁绍兵败如山倒,成为了幽州牧刘备的阶下囚,后来又遭遇冤魂索命,全家惨死在赵忠旧宅之中。

如今整个河北都被刘备刘玄德纳入囊中,冀州又有人打着商贩的旗号千里迢迢来到河东,说句实话,王邑压根不相信在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兵荒马乱的地方做生意,他从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笃定对方背负着其他的目的。

难道是那刘玄德得陇望蜀,又盯上了河东这块地盘,预先派出了探子?

“不对,河东与冀州之间可是还有个河内,刘玄德就是对我这边动了贼心思,也得先攻打那里。再说张雅叔可是个硬茬子,凭着太行山的屏障,上党和河内互成掎角之势,怎么说也不会是一年半载就能败亡的,刘玄德就是觊觎河东,这心思也动得过于早了些。”王邑起身来到墙边,看着悬挂在那里的地图自言自语起来。

过了半晌,王邑才从地图上收回目光,对一直侍立在身后的亲信说道:“去探探卫家的口风,看他们跟冀州人在做什么生意,如果能套出来交易的货物,我们就能大概推测出对方的来意了。”

日落西山,红霞满天,看着远处江山如画的美景,喝着杯中凌冽的美酒,王烈的心情也变得极好。

“当初我要买下这座庄园,你们还都嫌弃是半山坡上,地势不好,如今看看这美景,还是我有眼光吧?”王烈笑着说道,引来一阵附和声。

天气渐渐热了,身边又没有娘们,以王烈为首的家伙们过得极其随意,一个个都是开襟短褂加大裤衩,微风拂过,胸毛与腿毛随风飘扬,显得极为壮观。

就在夜色快要降临之时,一辆马车缓缓进入众人视线,沿着小山坡七转转地进到了庄园,两名汉子掀开布帘跳下车厢,一边扇着风一边向王烈这边走来。

“这鬼天气,还没到夏天呢就已经热得不行了。”走在前面的汉子没走几步就已经脱下了用来见客的长袍,顺手扔到了一张空竹椅上,然后一屁股坐到王烈面前,自顾自地端起酒杯喝了起来。

“等会,想喝酒可以,先说说你这一天干了些什么。”王烈一把抢过酒壶,瞪着眼睛说道。

“对头,做了正事的才能喝酒,什么消息都没打探到的就只能喝凉水。”先回来的汉子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嘻嘻哈哈地吵闹起来。

这名汉子哈哈一笑,又从王烈手中抢回了酒壶,“我亲自出马,哪有空手而归的时候?卫家公子和裴家公子之间的恩怨你们应该没听说过,说起来还跟咱们幽州有点瓜葛。”

河东位于长安和洛阳之间,依仗这两座都城之间的绝佳地理位置,孕育出了不少世家豪强,其中声望最高的当属卫家。

卫家初兴于先汉名将、长平烈侯卫青,以及他的姐姐、孝武思皇后卫子夫,依仗一位军功盖世的奇男子和一位母仪天下的奇女子,卫氏家族从他二人开始便平步青云,并一直在河东之地开枝散叶。

然而,最近几十年来,卫家却没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声势也渐渐衰落,好容易才熬到了这一代,出了两个少年早成,以才学见称的年轻人卫觊、卫宁兄弟。

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想要出头,名声是必不可少的踏脚石,卫家不断给两位年轻人造势,同时还不遗余力地为他们选择佳偶,希望借助亲家的名望来抬高二人的身价。

卫家给卫宁选择的佳偶,就是天下第一大儒蔡邕的女儿,当时还未及笄的蔡琰。

可巧不巧的,闻喜裴家也看上了蔡邕的名声,想要借助这门亲事给自家的裴潜来抬高声望,有道是一山难容二虎,一女难嫁二夫,卫宁和裴潜二人、以及他们身后的两大家族,就互相有些看不顺眼了。

可就在这两家准备撕破脸皮,各自去蔡邕府上求亲的时候,洛阳城中的天子骤然重病,所有人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押宝皇子上面,却没想到大事一桩连着一桩,等到卫家和裴家回过神来,却发现蔡邕和两个宝贝女儿已经杳无音讯,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卫宁本就体弱多病,得知自己一直倾心仰慕的蔡琰突然没了音讯,几乎板上钉钉的婚事告吹,竟然怒极攻心,一病不起,很快就撒手人寰。

而卫家在悲痛之余,又恨起了横插一杠的裴家,作为兄长,卫觊哀痛自己英年早逝的胞弟,自然对裴潜也没什么好脸色,于是两人各自拉拢了一批世家子弟,在各个方面进行起了明争暗斗。

“胆大包天的贼人,居然敢对我子龙兄弟的爱妻动心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这桩卦听得众人惊叹不已,王烈更是怒发冲冠,险些把面前的桌子给拍散架了,“派些弟兄盯着那个裴潜,找机会把他的狗腿打断。”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哪能算是罪过?再说当时赵将军还没见过昭姬姑娘呢,要说先来后到,也应该人家恨咱们才对。”见到王烈生气,一名与他亲善的汉子便嬉笑着劝解起来,杀人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因为这么个事情去杀人或者是揍人,实在有些掉价,传出去也不好听,所以能不做还是尽量别做。

王烈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便打消了收拾裴潜的心思,但他还是余怒未消,气哼哼地咕哝起来,“我就说怎么看他不顺眼呢,这名字就晦气,裴潜,赔钱,还想做生意,赔不死他!”

众人齐齐哄笑起来,“王都尉,你起名字的本事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燎原火,不知道被多少兄弟们笑呢。”

“有什么好笑的?老子名字里有个烈字,烈火燎原,多好的意境,你们懂个屁!”王烈瞪起了眼睛。

“可是黄汉升黄将军的爱马就叫做燎原火,弟兄们笑的是你跟一匹马重名了。”有人怪笑着说道。

王烈顿时张着嘴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11

第十六章 改变天下的花

日子一天天过去,好消息也在不断地传入邺城。

其中最为重要的两条消息,更是从海外传来的。

就在五月底,天鲲号再一次从倭国返航幽州,途中在东莱停泊,随后,太史慈就火急火燎地派了信使快马加鞭,将好消息送往刘备那边

倭国发现了储量巨大的铜矿,短短半年时间,甘宁就已经带着土人用原始的熔炉冶炼出了三十多万斤的精铜,他特意让苏飞押运着这笔巨款返回幽州,一方面是向坐镇那边的恩师卢植禀报消息,另一方面则是希望获得更多的技术支援,更快更好地进行开采活动。

“一斤十六两,一两二十四株,一枚五铢钱耗铜四铢”诸葛亮打着算盘飞快地计算着,很快就得出了数字,然后抬起头来惊喜地叫道:“光是这第一批的三十万斤铜,就可以为我们提供两千百十万钱的收益。”

“再除去运输耗费的人力畜力、重新熔炼铸币的损耗,实际收益大概在两千三百万。”沮授眼中也露出了一丝喜色。

在太守的职位上干了两年,沮授深刻地认识到一个道理:如果没有巨量的、价值稳定的钱币作为流通,任何地方的发展都会被局限在一个极为低效、极为封闭的小圈子中,就像是缺乏油脂的车轴一般,难以高速运转。

如今倭国发现大铜矿,多了不敢说,只要每年能保证一百万到两百万斤的铜料收入,沮授就有信心在整个幽州和冀州范围内驱逐劣币,用统一价值的新钱整合货币市场,把所有人的日常交易往来纳入同一个高速运转的轨道。

“兴霸在来信中说,他每天忙着上山跨海地打仗、抓土人,有时候就顾不到倭国国内的情况,希望我们再给他派几个得力的理政人手。”刘备摩挲着胡须稀疏的下巴,有些苦恼地说道:“可如今大家都盯着中原和关中呢,谁有闲心思跑到那偏僻的地方去当个山大王?”

倭国那边的金银铜矿关系重大,不是刘备绝对信任并且能力突出的,他是根本不敢派过去,可是能够被刘备信任并器重的又都是雄心勃勃的人才,眼看着己方正在蓄力,准备一举荡平天下呢,到处都是建功立业的好去处,这个节骨眼上,谁去倭国那种地方,不但会错过很多机会,更重要的是,一身本事要对着衣服都穿不齐整的土人们使,说出去都有点丢人。

沮授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听说倭国风土与中原迥异,小徒倒是想去看看。”诸葛亮今年十四岁,正是中二的年龄,这两年又跟着刘备学了不少知识,自信心极度爆棚,此时见刘备有些烦恼,便自告奋勇,想去闯荡闯荡,顺便帮自家老师做点事情。

谁曾想诸葛亮话刚说出口,刘备就噌地一声站了起来,对他瞪起了眼睛。

倭国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一年能地震三四百次的灾地,绝大部分土地还是未知的蛮荒之地,说句心里话,要不是金银矿实在太过诱人,就连甘宁想去倭国常驻,他都是舍不得的。

对于刘备来说,一个有可能在眼界方面超越前世、并且有机会在大一统王朝尽情施展才华的诸葛亮,其力根本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能比的。

这是无价之宝。

“回去看书吧,你还小着呢,想要做事也不急于这一两年。”刘备憋了半天,最终还是说不出什么训斥的话,只能摆摆手,让诸葛亮暂时离开自己的视线。

诸葛亮乖巧地走了,沮授望着他的背影,颇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能够被使君如此倾心相授又极力呵护,此子的运气真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

在这个私学泛滥的年代,遇见年少有才的人就收为弟子,给与提携,是很多身居高位或是身负名望之人都会去做的事情,但在沮授看来,像刘备对诸葛亮这样,恨不得把所有的学问和本事都倾囊相授,摆明了要培养出一个接班人的架势,实在是闻所未闻。

说句不夸张的话,绝大多数的人对亲儿子都没这么上心的,更别说非亲非故的弟子了。

“难道公与不觉得能够收到这样一个注定要留名后世的杰出弟子,对我来说也是无比的好运气?”刘备哈哈一笑,又跟沮授聊了几句别的,就算是把这个话题给扯过去了。

另一个好消息,则是在六月初,从徐州商会那边无心插柳而来。

徐州、扬州一直有海上贸易的传统,最近几年虽然偶有波折,但总体来说还是保持得比较稳定,不断有商队往来于江东和交州等地,有些胆量大的商人甚至沿着海外胡商的来路,试探性地向中南半岛乃至于更南的地方跨了出去。

徐州商会那边,大家都知道刘使君喜好新鲜玩意,所以在四处交易的过程中,凡是遇见稀罕的物件,不管有没有用,价钱高低,都是先买了再说。

这一次徐州商会有人在交州看见了几株从未见过的白色花卉,便不假思索下手购买,胡商想不到连这都有人花钱买,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连忙又从船舱里找出尚未吃完的蔬菜,半买半送地给了钱多人傻的中原人。

n消费过后,这名商人心中有了一丝犹豫:为了几株不怎么漂亮的花卉就花了好几金,说出去指不定被人嘲笑成什么样呢。

他在返回徐州的途中犹豫了好几次,要不要把这东西通通扔到海里,自己掏腰包补上损失,但最后还是没有那样做,而是硬着头皮把东西交了上去。

可是谁都没想到,在看到这几株笨头笨脑、一点都不美观的花卉,以往面对小山一般的金银都不怎么激动的刘使君,却露出了震惊和狂喜的神情。

这特么是棉花!

“这事做得不赖,以后遇见什么稀罕的花花草草,尽管买了回来,只要价钱不太离谱,你们想从中赚上一点,也不是什么大事。”刘备压抑着心中的狂喜,尽量保持语气的平缓,让千里迢迢送花过来的商队头领下去领赏,等到对方一离开,他马上扑到这几株棉花跟前,仔细地搜索起毛绒绒的白色花朵。

真好,已经成熟了,还有好些颗粒饱满的棉籽。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能把使君激动成这样?”见到刘备反常的举动,好容易有了闲暇,跑来找他聊天的郭嘉也忍不住好奇地凑了过来,“看起来跟芦苇花也差不多嘛。”

“芦苇算得了什么,你仔细看一看这花里面的丝有多长多密,再看看韧性。”刘备小心翼翼地从一朵饱满的棉桃上抽出几根纤维,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捻成略微粗一点的细线,放入郭嘉手中。

郭嘉试着拉了拉,却发现这看似芦苇花的东西居然充满韧性,跟羊毛也差不了多少,他稍一思索,脸上也马上露出了狂喜的神色,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这东西能纺线织布!”

“你再数数一株上面有几朵花,算算一亩地能种多少,能产多少。”刘备拍着郭嘉的肩膀笑道。

郭嘉被拍得呲牙咧嘴,但他粗略一数又大概一算,心中的兴奋就完全掩盖了肩膀上的疼痛,叫得比刘备声音还大。

“只要能大规模地种开了,这花足以改变整个天下!”11

第十七章 喜与忧

在大航海时代开始之前,传入华夏的棉花主要通过两条道路,一条是从西域到新*疆、河西走廊等地,棉花的品种是生长周期短、成熟较早的非洲棉;另一条则是从海上丝绸之路来到华夏南部地区,原产于阿三国的亚洲棉。

与非洲棉相比,亚洲棉无论从纤维长度,粗度和韧度来讲,品质都优秀不少,来到华夏的时间也要晚几百年,如今在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中原,来到刘备手中,无疑是个重大的好消息。

刘备并不知道什么亚洲棉非洲棉的品种优劣之别,他只知道有了棉花,能够大规模种植棉花之后,汉人抵御寒冷的能力就会大幅度提升,对土地的渴望也会与日俱增,这种重要性和经济性不亚于粮食的经济作物,将推动着汉家王朝再次向外开疆拓土,缓解内卷化的压力。

除了棉花之外,那名商人还带回来了几种新鲜果蔬,刘备大概认得出来的是丝瓜和茄子,模样与后世有些区别但不大,说起来也算是充实了大汉子民的食谱。

但在刘备眼里,与改变了人类历史的棉花相比,这些东西简直就不值一提,他甚至连介绍科普的兴趣都没有,只是跟郭嘉在那里兴奋地大呼小叫。

过了一阵,郭嘉突然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用狐疑的眼神死死盯着刘备,眉头也越皱越紧。

“使君,你之前是不是就知道这种神花的存在,并且知晓它的用途?”郭嘉疑惑地问道。

“我不知道啊,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刘备连忙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郭嘉摇摇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对,我从第一眼见到水力纺机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草原就那么大,一年到头能养活多少羊,又能剃多少羊毛?哪里值得兴建那么大、那么多的纺机和织机?”

回想起辽东和幽州那几座纺织厂,不断推陈出新,对机器进行改进改良的机械厂,郭嘉更加笃定,刘备早就知道了新的纺织作物的存在,并一直在未雨绸缪,准备迎接它的到来。

刘备知道郭嘉心细如发,自己瞒是瞒不过去的,便尴尬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也是从定远侯西行留下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有可以大规模种植、并且适合纺织的东西,后来又四处打探,还得到了一块破布,据说是从西域的楼兰国那边传过来的,从那时候就派人四处寻找了,只是一直没找到。”

郭嘉长叹一声,感慨地对刘备拱手作揖,心悦诚服地说道:“我这一生也算是走过不少地方,见识过不少能人,却从未见过使君这种魄力和深谋远虑,实在令人钦佩到五体投地。”

虽说刘备穿越过来这十年什么事都经历过了,什么逼也都装过了,脸皮锻炼得相当之厚实坚韧,但被郭嘉这样吹捧,他还是觉得老脸一阵发烫,连忙谦虚几句,把话题转到如何培养繁殖,获取更多的种子。

但郭嘉却意犹未尽,研究起了棉花的名称,“话说这东西应该如何称呼才好?”

“棉花啊。”刘备顺口答道。

“不妥不妥,此物虽然与丝绵相似,却是产自于花木之中,如果用同一个称呼,恐怕会引起误解,若是叫做木绵的话,又显得有些繁琐。”郭嘉却是听茬了,摇着头反驳起来,然后他灵机一动,顺手拿过纸笔,在白纸上写下了左木右帛的“棉”字,抬头对刘备笑道:“使君请看,我们新造一个字指代这种奇花如何?”

这不就是我说的棉字吗?

刘备面无表情,心中却疯狂吐槽,随后他才意识到,搞不好这个时代,还真没有“棉”这个汉字,自己和郭嘉在无意之间竟然就成了一个新汉字的创造者。

“挺好,生于木中,可以为帛,就叫这个名字。”刘备呵呵一笑,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土八路都不知道,此时摆放在花盆之中的“棉花”,实际上就根本不是花,而是锦葵科棉属植物在花败之后结成的蒴果,那些白色的纤维是棉籽表皮长出,起到保护作用的柔软纤维。

不知道等到新的植株生长出来,重新开出花朵之后,他们又该如何为其命名。

这宝贝棉花只有几株,满打满算三十个棉桃,可以说珍稀异常,虽说刘备在送走那位献宝的商人之时,特意叮嘱了可以再买一些回来,但不管怎么说,他也必须做好只有这三十多个棉桃里面的种子作为繁衍基础的准备。

“是不是应该把张同调过来专门培育棉花呢?”刘备摸着下巴沉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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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常山,张同正头戴草帽,一身寻常农夫的装扮,与周围同样面容黧黑的老农们说着什么,突然,他猛地打了几个喷嚏,然后满脸郁闷地四处张望起来。

“使君讲过,一说二骂三惦记,刚刚打了三个喷嚏,这是哪个家伙在惦记我呢?”张同恨恨地腹诽了几句,便继续收回心思,与老农们聊起了古怪的天气。

“这两年开春开得越来越晚,雨水也少了,今年的收成估计也不如往年,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们才过了几年好日子,难道又要遭灾了么?”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农看着远近的农田,满脸尽是忧色。

最近几年整个天下都不太平,关中连续两年大旱、兖州遭遇蝗灾、冀州南部也收到了波及,甚至连幽州和冀州北部在去年也出现了旱情,凭借着数百万民众们花费几年时间建立起来的水利系统,粮食产量总算是维持在一个平均水平,但今年雨水更少了,进入夏天以来更是滴雨未落,几条主要河流的水位也降得不像样,按照各地汇总上来的报告,今年的粮食产量恐怕要跌落到去年的七成。

“我这次来常山,就是因为听说这边出了问题,可是来到田间看了看还不错,能收个七八成也能接受。”张同温言安慰起众人,脸上保持着一贯的从容微笑,但心中却在不住地叹息。

常山国一般的疆域都是山区,而且是高大宽阔,足以阻挡水汽,将东南风变为雨水的巍巍太行,如今旱成这样,那就说明今年的气候是真的干旱。

常山是这样,那东边自己还没来得及去视察的巨鹿、安平、河间几地,又将是怎样一副场景?

第十九章 天子东归

兴平二年,华夏大地的北方出现了罕见的大面积旱灾,旱灾波及范围包括幽州、冀州、并州、兖州、豫州、司隶等地,受灾民众逾千万。

其中刘备下辖的冀州灾情尤为严重,南部数条河流水位降低到无法用于灌溉,大片湖泊变为滩涂、滩涂变为旱地,民众赖以生存的粮食生产遭受到了极大的破坏。

为了稳定民心,冀州牧刘备下令开仓赈济受灾民众,组织民众兴修道路,进行以工代赈,并颁布了一系列遏制铺张浪费行为的法令,多管齐下,终于稳定住了冀州、尤其是新征服的魏郡等地的局势。

但是他付出的代价,就是用于征伐河内的军粮储备减少了一半,不得不暂时搁置原定于九月开始的出兵计划,转而全力进行军屯、兴修水利设施,为来年做起了准备。

刘备缓了下来,而长安的朝廷,却已经闹翻了天,就在六月,一件尚未传开,但足以震惊天下的大事发生了。

朝廷要离开长安,返回洛阳!

王烈向弘农、京兆尹派出了不少密探,这些人用尽各种方法,冒死传来许多情报,经过坐镇河东的王烈一一审视归纳,又通过快捷且隐秘的渠道绕过河东太守王邑、河内太守张扬的视线,出现在邺城刘备的案头,尽量使这位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上司了解到事情的全部经过。

成堆的信件犹如雪花一般,不住地向邺城汇集,有时候甚至一天能来三名快要累死的信使,而刘备看着面前越积越多的情报,心中的忧虑也是越来越深。

六月,郭汜诱降李傕部将张苞,军势为之一振,李傕闻讯大怒,发兵前去攻打,两军混战多日,李傕的耳朵都被流矢射穿,危急关头,还是依靠原白波军首领杨奉拼死力战才击退郭汜。

战后因为赏罚不公,杨奉也对李傕心生不满,与军吏宋果等人合议谋杀李傕未果,便索性引兵反叛,使李傕再度损失了许多兵力,再也没有一开始咄咄逼人的气势。

同月,镇东将军张济从陕县赶往长安,凭借多年来的交情劝服说李傕郭汜罢兵休战,由于旱灾严重,二人早已无力再战,便顺水推舟,卖了张济一个面子,延续了几个月的战争终于告一段落。

小皇帝刘协实在无法忍受每日里担惊受怕的生活,便恳请李傕,请求他放自己返回旧京洛阳,经过多次哀求,李傕也彻底烦了,觉得留着这群只知道吃白饭还给自己添乱的家伙实在是累赘,便同意了皇帝的请求,自己也准备放弃因为战乱和劫掠而失去价值的长安,前往泾水沿岸的池阳休养生息。

于是在兴平二年七月,皇帝刘协与朝廷百官离开长安,向洛阳方向开拔而去,张济、郭汜、杨奉、杨定等人则率领自己的部队前往护送,希望从中攫取护驾之功。

为了答谢这些愿意跟随自己、并且手中握有兵权的军头,刘协慷慨地送出了各种官职,什么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后将军就跟不要钱一样地批发了出去,然而,年纪尚小、城府未深的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些最顶级的军职并没有让面前的武夫们满足,反倒激起了他们的攀比n,离开长安才短短半个月时间,诸将之间就因为各种事情发生了不少争端,有些甚至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往往都能引发一场数百人规模的械斗,令人不堪其扰。

夏去秋来,寒意渐浓,两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天子车驾却因为各种原因走走停停,连京兆尹的地界都没有离开。

夜色已深,繁星满天,大汉王朝名义上的两位最高统治者、年轻的天子刘协和同样年轻的皇后伏寿并肩坐在御帐之中,透过布幔的缝隙,仰望着远方的星星点点。

“郭汜带着他的人马逃跑了,我们总算又逃过一劫。”沉默许久之后,刘协才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很轻,也不知是说给身边的伏寿,还是在宽慰自己不安的心。

“嗯。”伏寿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之前一段时间,大家都走得好好的至少在刘协看来是这样,但最近两天,郭汜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提出不去洛阳了,要求天子和朝廷跟着他去郿县。

郿县是什么地方?

那是右扶风地界,位于长安西边一百里,极度接近羌胡势力范围的一座小城,跟皇帝想要前往的洛阳可谓南辕北辙,更别说郿县还曾是董卓为自己准备的养老之地,所有人提起来都是一肚子怒火。

所以毫无疑义的,郭汜的要求被驳回了。

然后新就任车骑将军还没有三个月的郭汜就愤怒了:老子堂堂一个可以开府议事、仪同三司的将军居然被你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骂得狗血喷头,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于是郭汜就让他手下将领伍习趁夜焚烧了御驾不远处的几处民房,借以威胁众人,不曾想杨奉杨定等人早就蓄势待发,当即通告全军说郭汜作乱,并挥兵前往攻打,经过一夜一日的战斗,郭汜不敌而逃,如今已经不知道跑到哪个山沟沟里面去了。

“堂堂天子,九五之尊,如今却成了所有人眼中的香饽饽,谁都想把朕握在手心。”刘协有些落寞地说道:“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伏寿伸出右手,将身旁少年的左手紧紧握住,在这个时候,她能够为自己丈夫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朝廷里还有那么多忠臣,只要陛下回到洛阳,传檄四方,让关东的忠臣们前来辅弼,陛下就能安心了。”伏寿的声音很细很好听,语气却坚定得不像是十四岁的女孩子。

“关东哪有忠臣?”刘协苦涩地笑了,他这几年被权臣们捏得像只小鸡仔一样,想圆就圆想扁就扁,心中早已经对所谓的忠臣失去了信心。

这么几年了,关东群雄都忙着争抢地盘,压根没有一个人前来长安搭救自己,还不够说明问题的吗?

他们怕是早就忘了,远在司隶,还有一位天子呢。11

第二十章 幺蛾子不断

刘协本以为随着郭汜败走,自己东归的道路会稍微平坦一些,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少了一个实力最强的军阀头子,其他军阀头子的野心却更加高涨,明争暗斗也更加激烈了。

位于京兆尹和弘农交界处的华阴,一直是由西凉军将领段煨驻守,此人没什么野心,谁能执掌朝廷就听谁的,所以在董卓死后,无论是王允当政还是李傕郭汜在位,都没怎么管这个老实人,任由其自生自灭。

得知天子御驾亲临,段煨连忙出营迎接,并为随行人员提供了各种衣物和食物,又跑前跑后地帮助他们在附近安营扎寨,稍作休息,把刘协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但是,段煨在迎接天子乘舆的时候,犯下了一个错误:他与杨定素来不和,又远远看见对方全副武装地护在乘舆旁边,故而心生忌惮,不敢下马行礼,只是遥遥作揖。

这一下就被人钻了空子。

当段煨帮助文武百官安下营寨之后,盛情邀请天子一行进到自己大营中安歇之时,一场针对他的阴谋开始了。

杨定觊觎段煨军中物资和军械,便找到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侍中种辑,希望他在天子面前挑拨,让自己能够名正言顺地吞并段煨部众,增强实力,在权力斗争中占得上风,种辑欣然应允。

“段煨有谋反之心,陛下万万不可前去他的营中。”在段煨派来邀请的使者离开之后,种辑来到天子车驾这边,对刘协低声说道。

刘协和在场的其他重臣都愣了一下。

“种卿不要妄言,段煨听闻朕来,特意前来相迎,又带了各种衣物和吃食,就连种卿现在穿的夹衣都是他新送来的吧,这怎么是谋反呢?”刘协有些无语地看着种辑。

种辑老脸一红,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陛下有所不知,今日段煨虽然前来,但他迎驾不至边界,拜见陛下之时也不曾下马,并且脸色大变,其中必有异心。”

“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段煨若是有异心,只需关闭营寨,任由我等困顿而死便可,又何必以身犯险,还耗费如此数目的钱粮?”太尉杨彪这一路上都没怎么参与众将的斗争,此时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向刘协深深一躬,出言辩解起来,“陛下,老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段煨绝无二心,陛下的车驾可以住在他的军营。”

见到双方争执不休,安集将军董承心中暗喜,他是天子的老丈人,一心想着排斥异己,独揽大权,巴不得其他人打起来,便轻笑几声,出列说道:“老太尉此言差矣,陛下乃是千金之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别说老太尉的人头,就是我们这些人全部掉了脑袋也不足以挽回。”

“董承,你是什么意思?”杨彪眉头倒竖,厉声喝问起来。

“没什么意思,就是劝陛下慎重!”董承丝毫不惧,争锋相对地顶了回去,把杨彪气得浑身颤抖,却拿他没一点办法。

后将军杨定见众人僵持不下,刘协面露疑色,便知道自己的诡计有望成功,便起身对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根据我军斥候回禀,今日看见郭汜率领七百骑兵进入段煨军营。”

杨定面色坦然自若地说出了这句谎话,然后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任由其他人争执追问也再不开口。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所有人都难以置信,但所有人又不敢说这是杨定信口开河,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谨慎派很快就成了主流,刘协见势不可为,只得同意他们的建议,下令在道路南侧安置御帐,原地驻扎。

见到天子宁可露宿野外也不愿意进入自己的军营,杨定还打着诛灭叛贼的旗号引兵攻打自己营寨,段煨这个老实人终于愤怒了——

老子不愿意对抗朝廷,不愿意搀和进你们这些人的烂事,这才老老实实地蹲在华阴,给皇帝看家护院,如今你们流落至此,老子又是送衣服又是送吃的,把你们当大爷一样的供着。

然后你说老子谋反,还要弄死老子?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

怀着熊熊怒火,段煨一面组织军士严防死守,一面脚步匆匆地进到营寨角落里的一处低矮军帐,帐中一名中年文士正在悠然自得地翻阅着手中书卷,见到段煨进来,也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外面喊杀声震天,是杨定还是杨奉?”

“是杨定那个奸邪小人!”段煨一屁股坐在中年文士对面,重重地叹息起来,语气诚恳地说道:“悔不听先生之言,如今贼军攻势猛烈,还望先生救我。”

“将军这话可就生分了,诩与将军是同乡,这段时日又多蒙将军收留,于情于理,都应该有所回报才是。”中年文士见段煨态度不错,便不在端着架子,放下书卷笑道。

段煨顿时大喜,“有文和先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原来此人正是一手策划了李傕郭汜反攻长安,然后又飘然身退的贾诩贾文和。

贾诩当初策划出反攻之计,一方面是因为好友李儒之死而心绪难平,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他是凉州人,看不惯王允意图将数万西凉边军斩草除根,故而含怒出手。

可是在诛杀王允、驱逐吕布之后,李傕郭汜等人自觉大权在握,对贾诩也没了之前的敬佩和言听计从,贾诩费心费力,最后连劝说二人尊重天子、尊重朝廷威严都做不到,恰逢老母去世,便借机脱身,直到数月之前李郭二人相争,派人将他从家乡请来,这才再次出山。

如今寄居在同乡段煨军中,贾诩也淡了心思,不再奢求改变这些武夫的行事作风,只是在必要的时候提点寄几句,让他们做事不要太过火,仅此而已。

像今天这样表现出相助之意,已经是贾诩的破例之举,也足够让段煨感激涕零了。

“杨定打着为天子诛逆的旗号而来,将军切不可与之正面交战,给他落了口实,只需要据营坚守便是,凭借杨定的兵力,没有其他人相助的话,是绝对威胁不到将军的。”贾诩边走边分析起了当前局势。

“那要是张济、杨奉等人也帮他呢?”段煨不确定地问道。

“他们不会坐视杨定吞并将军,一跃成为天子身边实力最强之人的。”贾诩自信地笑道。

第二十一章 猪队友的神操作

请动贾诩再次出山,段煨顿时有了底气,他严格按照贾诩的建议,每日里坚守不出,只以强弓硬弩压制,任由杨定消耗部队的士气和体力,同时继续向天子御营和文武百官送去生活所需物资,在n上为自己洗刷冤屈。

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刘协越发觉得段煨是忠臣,而杨定和死不改口的种辑反倒有些问题,原本的骑墙派们也不好意思再出言附和种辑,纷纷改变立场,劝说杨定罢兵休战。

杨定本是凉州豪强出身,后来追随董卓进入西凉军,与诸多同僚一样,他在野战方面颇有天赋,而且极有经验,但是,攻城拔寨,从来就不是这些呼啸如风的汉子们的特长,再加上从长安一路行来,粮草物资匮乏,最初几天还能打得气势如虹,但三四天过后,他的部队就没了锐气,拖到第七天,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他是绝对没有可能攻下段煨大营了。

毕竟他们刚刚在长安打了好几个月,而段煨却躲在华阴养精蓄锐的两年,双方在体力、物资方面都不在同一个档次。

“大义在我军一方,诸位再坚持两天,只要段煨顶不住压力前来求和,我们就可以趁机索取粮草物资,补贴军用了。”面对日益低落的士气,杨定只能重复着类似的话语,用美好的愿景提振士气,同时也是给自己鼓气。

坚持,再坚持!

然而不幸的是,杨定的坚持等来的不是段煨投降或者求饶,而是从西面卷土重来,气势汹汹的郭汜。

更加令人惊恐的是,与郭汜一起到来的,还有西凉军中与他齐名的悍将李傕。

“李傕不是去了池阳吗,他怎么会来弘农?”得知这个消息,上至天子、下至士卒奴婢,所有人都彻底惊呆了,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要说这事也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李傕当初被人忽悠,认为皇帝和朝廷在自己手里是累赘,所以一心想要将其甩掉,可是去往池阳过了几天悠闲日子之后,李傕反应过来了:自己能够拥有现在的一切,正是凭借拿捏天子、号令百官得来的,一旦天子离开自己的掌握,随便发布两道圣旨,把自己打成叛贼,所有人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饿狼一般蜂拥而至。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李傕顿时整理人马,一路向东追去,追到华山西侧的郑县一带,恰好遇见了灰头土脸的郭汜。

郭汜被杨奉杨定等人联手击败,为求保命,一度舍弃了自己的部队,直到好几天后才慢慢收拢溃散的士卒,避免了光杆司令的悲惨命运,此时看见久违的老友,当初的怒气也不翼而飞,拉着李傕就是一顿哭诉。

身为十几年的老搭档、老朋友,见到郭汜这个悲催模样,李傕也感同身受,两人喝了一场酒,之前的事情就算是一笔勾销了,然后合兵一处,打着救援段煨的旗号,气势汹汹地追杀到了华阴。

看着远远飘扬的“李”、“郭”等旗帜,杨定感觉自己的心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极度惊惧之下,他像是发了疯一样地大喊大叫起来,然后下令全nn向,朝着奔袭而来的联军冲去。

本事不如对手、兵力不如对手、士气和体力也不如对手、向张济等人求援也遭到拒绝,于是杨定毫无悬念地战败了,幸运的是,凭借着麾下亲卫的拼死力战,他率领残部逃出生天,一路向南,直奔荆州而去。

杨定逃了,原本按兵不动、想要获取渔人之利的其他将领傻了,这群家伙知道自己不是李傕郭汜二人的对手,只得暂避锋芒,护卫着天子一行或者说以其为护身符向东逃窜而去。

李傕远道而来、郭汜兵败未久,再加上信心满满,也不愿穷追猛打,只是与段煨把酒言欢,让士卒尽量歇息,直到三天之后才告别段煨,继续追击天子。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天子一行如今正是逃命的紧要关头,几名重臣却又闹出了幺蛾子。

杨奉和董承二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然闹到御驾面前,指责张济与李傕郭汜等人勾结,不肯发兵援助杨定,众人吵得激烈,甚至互相拔起了刀子,若不是太尉杨彪拼死分开众人,只怕当场就要爆发血案。

回到自己的军营之后,张济仍然余怒未消,在侄儿张绣的劝说下,他索性带着部众连夜离开,向西与李傕郭汜回合去了。

你们不是诬陷老子与李傕郭汜勾结吗?

好,老子就让你们看看,到底什么叫勾结!

经过这一串令人窒息的鬼魅操作,杨奉、董承几人成功分化了己方的队伍,壮大了敌人的力量,使得天子东归的难度从普通级别一跃成为地狱级别,但这两个蠢货不但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为自己的“政治手腕”沾沾自喜,然后怎么看对方都觉得不顺眼,又盘算起了如何除掉对方,独自占据这护驾的功劳。

看着这一对猪队友,小皇帝刘协欲哭无泪,说句实话,就连他这个十四岁的孩子都被教育过合则胜、分则败的道理,可是自家老丈人压根不懂,又让他能说什么,怎么说?

时间来到十一月,天子一行匆匆经过湖县,务乡,来到了弘农城东面不远处的烛水西岸,也就是当地人俗称的东涧,开始征集船只,准备渡河。

然而船只还没集齐,李傕、郭汜、张济这三人的先头部队,西凉边军序列中最精锐的飞熊军,就已经快马加鞭追杀而至,面对摆明了不给自己留活路的敌人,杨奉董承二人终于如梦初醒,他们打着“护送天子”的幌子抢先渡河,又强令属下和执掌天子禁军的执金吾伏完列阵迎敌。

大将临阵逃脱,战果不言自明,飞熊军两个突击就打穿了敌军的防线,随即展开杀戮,乱军之中,那些公卿百官与寻常士卒没有任何区别,跑得快就有活路,拼命游过还不太凉的烛水就有活路,而腿脚慢或是运气差的,就乖乖等死吧。

经过这场一边倒的战斗,当初被董卓裹挟去长安,又被天子一行从长安带出来的皇室器物、各种典籍洒满了战场,被无数人踩在脚底,变成了一堆毫无用处的垃圾,与它们一同静静躺在战场上的,还有无数死不瞑目的士卒和随行人员,有一些宫女和百官家眷侥幸逃过一死,等待她们的,则是更加悲惨的命运。

“王师败绩,天子露宿原野,这大汉王朝的脸面真是要被他们丢光了。”闻喜城外的庄园中,王烈面色难看地翻阅着手中字迹潦草的情报,嘴里不住地念叨着。

突然,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朝廷的使者来到河东,招揽白波军李乐等人以及南匈奴右贤王去卑前往弘农护驾?”王烈微笑着自言自语起来,“有意思,我们也该去凑凑热闹。”11

第二十二章 杀人者谁

听着漫山遍野的厮杀声和惨叫声,看着无数人倒下、无数条鲜活的生命流逝,刘协觉得自己的手脚已经完全麻木了,软绵绵的使不出半点力气,只能在侍卫的搀扶下向前迈动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

头脑已经一片空白,耳朵里面乱糟糟的鸣响,让他几乎听不到其他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有从那些焦急或是惶恐的面孔上勉强分辨出对方的意图。

就像是弱小的鸡雏逃避老鹰的捕食一般,刘协一行拼命逃跑,直到日落西山,他们才借助夜色的掩护,勉强离开了身后西凉铁骑的追杀。

“董承……无能之辈……”喝了一碗稀薄如水的热汤之后,刘协稍微恢复了些许力气,极力控制着不住颤抖的嘴唇,压低声音说道。

在当初的立后之争中,朝臣们选择了士人阶层出身的伏完,以及他的女儿伏寿作为皇后,为了安抚董承这个军头,众臣又提议将他的女儿董瑜封为贵人,从此董承借着国丈的名头,就开始耍起威风了。

御驾从长安离开,东归洛阳以来,一路上的幺蛾子不断,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董承、杨奉、杨定这三个西凉军头领弄出来的,他们赶跑了郭汜、气跑了张济,然后杨定也跑了,随御驾东归的部队实力大减,面对卷土重来的李傕郭汜等人,无论从兵力还是将领素质方面都差着一大截子。

这种明显的差距带来的结果,就是三天一小败、五天一大败,从东涧到弘农、到曹阳亭、再到现在的陕县附近,短短五十里路,天子一行就已经把几乎所有的皇室器物、卷宗典籍给丢了个干干净净,随行人员的损失更是数不胜数。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无疑就是骄横跋扈、不断挑起事端的董承。

就在几天前,盘踞在河东的白波军贼首李乐、韩暹、胡才等人,以及南匈奴右贤王去卑等人接到前来护驾的圣旨,以为自己捞到了洗白身份,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的光明道路,高高兴兴地带着全部兵力渡河助战,其中甚至有五千多骑兵,令人大为鼓舞。

这只生力军的战斗力也还不错,第一仗就把李傕郭汜的飞熊军先锋给顶了回去,不得不退兵二十里以暂避锋芒,按照杨彪等人的建议,只要稳扎稳打、且战且退,令李傕郭汜等人心生忌惮,便可顺利返回洛阳。

可是董承偏不!

在他的鼓动和暗中串联之下,杨奉、胡才等人也有些飘了,竟然不遵军令,擅自对飞熊军展开了追击,谁知道对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李傕以身为饵,引诱杨奉等人沿河追击,然后郭汜、张济简简单单地一个侧击,就把白波军和匈奴人全部赶到黄河里喂鱼去了,原本声势浩大前来护驾的部队十不存二三,偌大的黄河河面上都漂满了死去的人马尸体。

李傕郭汜等人在解决了这支生力军后士气大振,顺势又是一波反推,危难关头,董承和李乐护送着天子先行逃命,再次强令伏完与天子禁军断后,其中打的什么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也不知道伏卿是否脱险了。”刘协忧虑地望向西方,口中自言自语起来。

伏完本是文人,不懂什么战阵之术,率领的羽林卫士更是组建不久,战斗力只能算得上马马虎虎,又怎能抵挡住久经战阵的西凉铁骑?

可是担心归担心,刘协转头一看,不远处的伏寿正抱着膝头呆呆地坐着,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连忙走到她身边,轻声安慰起来,“不用担心——这是什么,你身上怎么会有血迹?”

伏寿被骤然惊到,险些跳起身来,她定睛一看面前的是自己丈夫,这才松了一口气,紧紧握住刘协伸过来的双手,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仿佛一只被猎人追逐,好容易才逃出生天的小鹿。

“臣妾没事,只是乱军之中被血溅到,来不及更换衣物而已。”伏寿勉强挤出笑容,用一贯温和的声音答道。

自己这些人都是被人护送着逃跑的,哪里会有被血溅到的机会?

刘协觉得有些蹊跷,但他仔细看了看伏寿有些苍白的面孔,觉得对方确实没有受伤,便不再追问,而是静静地与妻子坐在一起。

伏完倚在刘协肩上,一直悬着的心稍稍安定,这时候她才敢闭上双眼,稍微平复一下受惊的心灵。

她身上的血迹,其实是来自于一名侍奉自己的宫女。

后军兵败,走在前面的人们也乱成一片,后宫所有人不分贵贱都拼命奔逃,伏寿害怕被抓到,于是身穿便服,由几名宫女护在当中,各自抱着几匹丝绢逃命,却不料跑着跑着,却有人盯上了这点微不足道的财物,持刀前来索要,一名宫女壮着胆子前去呵斥,却被来人拦腰一刀砍成两截,鲜血喷了其余宫女一头一脸,就连躲在她们身后的伏寿都被溅到了不少。

现在想想,对方望向自己的时候似乎眼神不善,隐约有将几个弱女子全部斩杀当场的意图,然而在其他宫女高呼皇后在此,引来不少人停步看过来之后,那人又连忙离开了,根本没有再管什么丝绢的事。

难道那人的目标不是财物,而是自己?

“陛下何在?”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又有一行人气喘吁吁地追到了近前,把刘协等人吓得魂不守舍,董承命人前去阻拦,才知道是伏完带着残余的羽林卫士回来了。

伏完披头散发,满身都是血污,而他身后的羽林卫士们也只剩下了百余人,并且各个带伤,见到跟自己抢国丈位置的对手落得如此下场,董承心中暗喜,假惺惺地问候了几声,便带着自己的随从们大摇大摆地离开,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

反正他现在已经是天子身边最强的实力派,除了杨奉之外,其他人即便是再看不顺眼,也不可能把他怎么样。

兵权就是一切!

伏寿一听到父亲回来的消息就提着衣裙跑去迎接,远远看见董承一行过来,连忙躲在一旁的阴暗角落,准备等董承过去再说。

但是,借着火把的光芒,她却看见了一个陌生却怎么也忘记不了的面孔。

那个在乱军之中斩杀宫女,还准备将她一并杀害的人,此时竟然跟在董承身后!

第二十三章 快一点,慢慢来

夜色掩蔽之下,一支数百人的部队正快步穿行在河东郡南部的吴山山道,西南十五里外就是黄河,黄河对岸则是陕县,也就是当今天子与文武百官被困之地。

“这里的山路还有些崎岖险峻,倒也稀奇。”王烈嘴里咕哝着,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一名汉子的肩头,让他在山道边上守一阵,照应身后军士们安全通过这段山路,“李三,让弟兄们都警醒点,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

那名叫做李三的汉子应了一声,便站在一处山路拐弯处,指引起了身后的弟兄们。

“王都尉这些年是越来越谨慎了,这么点山路,咱们当年闭着眼都能走过去,哪还用得着专门让人盯着?”

“是啊,大家白天睡了一整天,这时候正是精神头足的时候,脚底下注意着呢。”

听着那些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却充满了骄傲的话语,王烈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冷笑,“你们这群家伙还有脸提当年?低头瞧瞧自己吧,闲了两年,一个个都胖成了什么样子,真要跟人动起手来,怕是连当年的七成本事都使不出来,还是不要吹了。”

众人纷纷老脸一红,讪笑着低下了脑袋。

他们这些人都是幽州商会的精锐,曾经跟着简雍和王烈二人,把整个司隶踏了个遍,埋伏下无数暗子的n湖,个个本领超群,拉出来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物。

然而从袁绍占据冀州南部,切断了幽州商会南下的道路,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就没了用武之地,只能在幽州本土做起了其他的事情,这一次还是王烈重新把这些人集结起来,准备做一番大事。

时间不仅是一把杀猪刀,还是一碗猪饲料,从最早创立幽州商会开始,已经是七年时间过去了,这些汉子们纷纷娶妻生子,过上了相对安稳的生活,腰粗了脸圆了,本事有些下降也是难免,此时听到王烈的话,他们在羞惭之余,心中也难免地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若是没有荒废那两年,自己这些人应该还会驰骋在第一线吧?

“这次的事情了结之后,你们就重新跟着我,不但要把本事找回来,每人还要收个徒弟,把本事完完整整地给传下去。”王烈仍然是冷着脸,但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是让众人精神振奋不已,“幽州商会沉寂太久了,也该再做点事情出来,让世人重新认识认识我们。”

不知不觉,已经是丑时时分,四周万籁俱寂,只有这数百人的队伍不知疲倦地继续疾行。

忽然,队伍最前方发生了小骚动,王烈加快脚步赶去,才知道是之前派出的一名暗探回来了。

“河东太守王邑的队伍在我方西北二十里,沿大道前行,另外还有裴家为首的河东世家派出队伍,都在争抢迎驾之功。”这名探子满脸疲惫之色,精神却极为振奋。

不光是他,听到这样的消息,包括王烈在内的所有人都振奋不已。

能够引得这名多重量级人物一起赶来,那就说明己方之前获得的情报没有错,天子确实要渡河北上河东了。

自己这些人放着河内的正事不做,千里迢迢跑来河东,又四处撒钱收买各处守将、消息灵通人士,为的不就是做一番真正的大事吗?

放眼天下,还有什么比天子更重要的?

“我们现在已经确定了河东方面主要势力的位置和动向,接下来就等先行去黄河渡口的弟兄们传回来消息了。”王烈心情大好,呵呵笑着说道。

有道是好事成双,就在东方初现鱼肚白的时候,另外几名探子也找到了王烈一行,对他讲述起自己等人得到的情报,以及做下的布置。

先行南下到黄河北岸的共有几十人,他们早在十几天前就已经动身,在各处港口收购船只,由于出手阔绰又有武力支持,船只收购工作进行得无比顺利,可以自信地说,黄河北岸上下游五十里内,已经没有不被王烈控制在手中的渡船了。

“我们把好船都留在手里,拉到下游一处芦苇滩里藏着,那些破烂不堪的全部都凿沉了,如此一来,即便王邑等人想要前往陕县护驾也是有心无力,只能看着黄河跳脚骂娘了。”其中一名短髯汉子洋洋自得地说道。

王烈点了点头,南岸形势一日三变,各路人马都盯着皇帝,自己手里只有四百多人,如果不赶在其他人之前有所动作,只怕皇帝拿不到手里,自己还要有危险。

如今王邑还在身后二十里开外,距离黄河北岸更是有三十多里,按照他们前几天的速度,在明天傍晚之前是赶不到河边的。

这一天时间,或许就是此行成败的关键。

“弟兄们再辛苦辛苦,抓紧时间赶路,天亮之后咱们就要赶到茅津,是立下不世之功,还是灰溜溜地回去,就都看你们的表现了。”王烈心意一动,也不准备继续昼伏夜出地耽误时间了。

众人齐齐应诺一声,借着越来越明亮的光线,迈开腿脚狂奔而去。

此时此刻,黄河南岸的陕县郊外,一支人数不过数千的队伍与身后数里开外的另一支部队正在遥遥相对,虽然是夜晚,理应安然入睡,但这些人却几乎都没有半点睡意,而是瞪着眼睛茫然地望向远方心中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

他们正是天子一行和李傕郭汜追击而来的部队。

就在刚刚过去的白天,李傕收拾了战场,将丢弃在山野之中的财物收入囊中之后,再一次对前方的敌人发起了攻击,董承等人再次大败,就连天子近卫也只剩下了不足百人的规模,李傕、郭汜派出兵士绕着天子的营寨大声呼喊恐吓,把所有人都吓得两股战战,若不是伏完带着残余的卫士们反复稳定人心,只怕百官都要各自逃命而去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李傕需要一个活的皇帝,所以并没有逼迫太过,等到夜间就收拢兵力,在数里之外大摇大摆地扎下了营寨,准备第二天再行计较。

李傕之前已经派出斥候沿着不远处的河岸查探过了,也控制了唯一的渡口茅津,捣毁了所有的船只,如今天子已经是笼中之鸟,注定是飞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时间还长,路也还长,我们慢慢来。”就在昨夜,营帐中一场欢饮之后,李傕有些醉意,对郭汜大声笑道。11

第二十四章 我们需要船

“我们需要船。”这是最近两天,李乐反复念叨的一句话。

他实在是太后悔了。

前段时间杨奉派遣使者找到白波军,找到李乐的时候,包括李乐、韩暹、胡才等人都颇为兴奋,回望数年前,杨奉也跟他们一样,只是白波军的一个头领,可是自从搭上董卓和李傕的线,成为西凉军一员,短短几年,就已经混到了天子身边的将军,如果能够成功护送天子返回洛阳,前途肯定会更加光明。

本着搭个顺风车的念头,李乐等人欣然南下,加入了护驾的队伍,但几场仗打下来,河东白波军的老底打了个精光,眼看着就要全军覆没,然后天子东归的道路才走了没一半。

洗白贼寇身份,获取官身,看起来十分美好,可是再这样下去,自己还知不知道有没有命来享受。

“老大人,西凉军倚仗骑兵之利,可以随意决定战场,随时对我等发动进攻,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思来想去之后,李乐决定绕过董承和杨奉这两个一手酿成惨败的蠢材,找到了德高望重的杨彪。

“我们都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可是如今又有什么办法?”杨彪是个文人出身,说起圣贤之道那是拿手好戏,别说李傕和郭汜两个边地武夫,就算西凉军全部站在这里跟他吵架也赢不了,可战场上根本没人跟他讲那个,玩的就是真刀真枪和真谋略,杨太尉的本事就没了施展之地,只能唉声叹气了。

“此地距离黄河不远,如果有船,我等便可护送天子顺流而下摆脱追兵,一路前往洛阳。”李乐压低声音说道:“马跑得再快也得歇息,怎么也追不上顺风顺水的船。”

杨彪陡然精神一振,也不顾面前之人的贼首身份,拉着李乐就研究起来。

然而过了一阵,老太尉就坚决地摇了摇头,否决了顺水而下的建议。

“下游数十里就是黄河最险的三门峡,我等身位人臣,怎能将天子置于如此险境?”

传说上古时期大禹率领万民治水,凿开了龙门山,使汹涌河水奔腾而下,在黄河中游冲出了神、人、鬼三门,其间又分为三十六险滩,水势湍急、暗流涌动,纵使是经验最为丰富的船工,操纵最为坚固的船只,想要通行于此都要极度谨慎,稍有不慎就会落得船毁人亡的下场。

杨彪就是弘农本地人,人生几十年,听说了无数类似的传闻,他可不愿意把皇帝和自己的命都搭上来冒险。

“事到如今,再不冒险,我们就要被叛贼一网打尽了!”李乐急了,尽力想要说服杨彪。

“我们是护送天子东归,而不是为了自己逃命,万一天子有什么闪失,这么多人的性命白白葬送,我们两年来的一切努力付诸东流,大汉江山也就全完了。”杨彪目光炯炯地盯着李乐,“你真觉得,我们应该把天下的希望寄托在一条船上,任由其穿过危险重重、九死一生的绝境?”

李乐沉默了。

这么大的责任,一条船担不起、他李乐担不起,杨彪也担不起,就算小皇帝自己也是担不起的。

可是过了一阵,杨彪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李首领,你们白波军在河东耕耘多年,这一次虽然主力前来护驾,可是在河东,还是还有不少部众的吧?”

“太尉的意思是说?”李乐的眼睛亮了。

虽然天子一行不能直接顺流而下去洛阳,可渡过黄河前往河东,脱离李傕郭汜的追杀还是可以的嘛。

河东太守是王邑不假,可他这两年还没怎么扎下脚跟,被各地世家豪强搞得没太多实力,对白波军更是无可奈何,一旦到了河东地界,自己这些人就像蛟龙归海,有了跟朝廷讨价还价的本钱。

到那时候,自己和胡才、韩暹等人都当上将军,弟兄们成了官军,之前损失的人马,似乎也就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我们分头行动,李首领负责找船,老夫去说服董承杨奉等人。”杨彪点点头,让李乐去做准备,自己则是将歪斜的高冠和被荆棘扯破的朝服收拾齐整,然后才前去御营求见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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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河北上河东?”听了杨彪的建议,董承眼珠子转了转,心中泛起一丝犹豫。

凭借他们现在的实力,对抗李傕郭汜不啻于痴人说梦,可是到了河东,又会有不少地头蛇前来护驾,势必要分走不少功劳和赏赐。

董承和杨奉之前能够把郭汜、张济、甚至是杨定等人挤出局,凭借的不光是政治手腕,很大程度上也依仗于他们手中的兵力,可如今连番大败,士卒十不存一,又怎能压服河东方面的诸多势力呢?

“此计可行!”杨奉倒是爽快地同意了,他本就是出身于河东的白波军首领,在当地还有数量不少的前部众,如今又有了天子和大义这两面旗帜,只要登高一呼,势必从者如云,很快就能恢复实力。

于是众人之间又是一番争论,最后董承也想通了,李傕和郭汜等人掌握着如此巨大的优势还不急着动手,很大程度上是投鼠忌器,害怕把自己逼急了,对天子有所不利。

但天子这面挡箭牌挡得了一天两天三五天,却不可能永久有效,与其继续被人在屁股后面追着打,还不如去河东拼拼运气呢。

“想要渡河,首先得稳住李傕郭汜,然后趁夜——”董承说到这里,想了想最近几天是月初,夜色昏暗,适合搞一些秘密行动,便继续说了下去,“趁夜护送陛下前往河东。”

“还要稳住百官和天子近卫,知道这事的人越少越好。”杨奉继续说道。

杨彪点点头,有些心痛地默许了二人的提议。

他也知道,想要在追兵的眼皮子底下做成这件事,势必要牺牲掉许多人的性命,但只要天子能安然返回洛阳,重整大汉社稷,牺牲再多人也是值得的。

第二十五章 皇帝要跑

负责前去李傕郭汜军中交涉,争取时间的是侍中刘艾,此人在董卓当政时期就曾经曲意逢迎,颇受董卓信任,与李傕也是老相识,经过一番舌辩,刘艾隐约地透露出董承要鱼死网破,拉天子一起陪葬的疯狂想法,试图以此为依仗,逼迫李傕同意。

只有活着的天子才有价值,这个道理李傕也是心知肚明,而且在他看来,董承和杨奉等人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没有几天好蹦跶的了,只要不出意外,迟早会落入自己手心,于是顺水推舟,约定在两天内不会发动进攻,任由御驾一行收拢逃散的人员。

刘艾顺利完成任务,天子这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如今就要看李乐能不能避开敌军的视线,弄来足够的船了。

然而他们还没等到中午,李乐就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跟在李乐身后的,是一名身材颇为高大的壮年汉子。

“河东卫家,你们怎么会知道天子要渡河北上?”看着面前这名自称是卫家门客的高大汉子,董承不禁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天子东归这个消息,只要是眼不瞎耳不聋的人都能得到风声。”高大汉子不以为然地笑着,朝着人群中抬了抬下巴,“不知裴尚书在不在,令郎的人马也已经在路上,希望在这里面分一杯羹呢。”

什么?

不光是卫家,连裴家也急匆匆地赶过来护驾了?

被人指名道姓地提到,又被身旁的同僚们用奇怪的目光注视,尚书令裴茂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把肩膀缩了缩,不愿意趟这滩浑水。

“值此危难境地还心念朝廷,裴卫两家真是国之忠臣啊。”老太尉杨彪呵呵一笑,试图化解帐中尴尬的氛围,心中却不住地暗骂着这个名叫卫腾的粗鲁家伙。

你来就来了,打的什么心思大家也都知道,何必非要挑明是来抢功劳的?

君子之间交往本来就讲究个看破不说破,遮遮掩掩地分好处,哪有你这么说话做事的?

那卫腾却根本不吃这一套,直截了当地把杨彪给顶了回去。

“太尉这些话还是等渡河前往安邑之后跟卫家人说吧,某家本是北地游侠,只因多年前受了老家主的恩惠,此次才为他冒险而来,做完这一票就再不相欠。”

“我们长话短说,今夜子时,会有五艘船来到河堤附近靠岸,除了必要的船工之外,满打满算能拉一百人,这些名额如何分配,还请诸位自己商议。”

一百人!

破破烂烂的帐篷之中,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却又极力压抑着的惊呼。

能够进到这座军帐中商议的,都是杨彪、董承和杨奉三人暗中商议之后,认为怎样也绕不开,需要带着一起渡河的,总人数不到二十,如果每人再带一两个家眷上船,那就是六十人了。

董承、杨奉、李乐、韩暹这些带兵的,哪个身边都有一众心腹作为保命的本钱,也是怎样都不能舍弃的。

渡河的正主可是天子,身边绝不能缺了侍卫,再加上皇后、贵人等等……

这样算下来,一百人的名额似乎远远不够。

再说了,在座之人几乎都带有家眷随行,即便连番遭遇败仗,惨遭杀害和走失的不在少数,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只能携带一两名亲属渡河,还是太残忍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舍弃哪个都舍不得啊。

“偌大的黄河,偌大的茅津渡口,难道就只有五条船吗?”有人不甘心地开口问道。

卫腾重重叹了一口气,“这就要从李首领说起了。”

之前李乐胡才等人兴冲冲地南下护驾,为了让上万名兵卒和几千匹战马渡过黄河,他们几乎征用了上下游所有的渡船,那些船东船工还在茅津等着拉回头客再赚一笔钱呢,结果等来的不是王师,而是气势汹汹的西凉铁骑,停泊在黄河南岸的渡船几乎全部被毁,船工不是被杀害,就是被拘押,卫腾能找到五条足以容纳数十人的大船,已经是了不得的本事了。

“船不是我烧的,人不是我杀的,当初南下也是你们哭爹喊娘求着我来的,你们这群直娘贼看我做什么?”李乐是个暴脾气,一见众人都望向自己,脸上满是气愤和责怪之意,嘴里还咕咕哝哝的,顿时就恼了,压着声音骂道,同时手里也把腰刀给拔出了一半。

真正惹恼了老子,老子就大开杀戒,劫了皇帝去投李傕,怎么不比跟着你们这群自己不做事,只会推卸责任的废物强?

“都不要吵了,还是商量一下怎么分配名额吧。”杨彪见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将众人的怒火都压了下去。

“诸位慢慢商量,某家出去透透气。”卫腾仿佛丝毫不受影响,脸上仍然挂着和煦的笑容,对众人做了一揖,便施施然走到帐外。

还是外面的空气好啊,冷是冷了点,可怎么也比那乌烟瘴气,浊臭不堪的帐篷里面强。

“就这么些货色,还敢腆着脸当什么国家的重臣?”卫腾不屑地回望两眼,往地下吐了一口吐沫。

******

午夜,子时。

趁着夜幕的遮蔽,一支数百人组成的队伍悄然离开天子御营,互相搀扶着向数里外的河岸走去。

那里有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刘协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被人叫醒,随便穿上衣服就开始了徒步跋涉,直到此时还是一脸懵懂,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伏寿紧紧跟随在刘协身边,虽然大臣们封锁了消息,甚至连天子都没有通知,但她还是从自家父亲冷峻的面容和紧紧抿着的嘴唇,看出了一丝端倪。

终于,前方亮起了火光,那火光虽然有些微弱,但在这漆黑一片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明亮。

众人齐齐为之精神一振,事到如今,即使是那些原本茫然无知,只是跟着人群前进的人们,心中也有些明白了。

我们这是要渡河,逃离李傕和郭汜的追杀!

“将军,数里外的河边出现火光!”一名亲卫急匆匆地冲进李傕的军帐之中,大声禀报起来。

李傕猛地一个激灵,匆匆抓起一件外袍胡乱套在身上就往外跑去。

“把弟兄们都叫起来,皇帝要跑了!”伴着疯狂的呼喊声,飞熊军迅速集结,朝着火光亮起之处发起了徒步冲锋。

第二十六章 渡河

听着夜空中传来的高声呐喊,看着远处不断涌现、不断增多的火把逐渐汇成一条火龙,董承等人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是死是活,在此一举!

“孙徽,你去前方开道,谁敢阻挡天子御驾,先斩后问!”董承厉声喝道。

一条身影从他身后越众而出,正是前几日持刀行凶的男子,此时他已经拔出腰间长刀,在微弱的火光照耀下显得锋刃如雪。

“让开!让开!”孙徽根本不顾身前是谁,挥舞着长刀就冲进了乱成一团的人群之中,所到之处皆是惨叫连连,鲜血如喷泉一般四下飞溅,就连被卫士们护着的刘协和伏寿二人,身上都溅到了不少鲜血。

天子一行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抢在西凉军追杀而至之前冲到了河岸边,但紧接着,他们就又傻眼了。

由于夜色过于黑暗,加之对地形不熟,这些人居然跑到了一处数丈高的堤岸,下方河岸边等着接应的人也有些傻眼,连忙举起火把跑到河堤附近大声呼喊起来。

“往西走一百多步,有一个豁口可以下来,快!”

往西走?西面可是气势汹汹追杀过来的西凉军,如今自己这些人已是精疲力尽,如果都涌到那个所谓的豁口挤成一团,岂不是给人当了活靶子!

“事到如今,只能冒险了,把多余的衣物绳索拿出来结成长索,一个一个地放人下去!”杨奉高声叫道。

然而众人都有些犹豫。

首先,人对于黑暗都是有一些天生的畏惧感,此时他们又身处高堤,不知道下面究竟是什么情况,迟迟下不了决心也是正常。

其次,就算这些公卿大臣们敢下去,那天子呢?天子可是万金之躯,一点风险都冒不得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些人还不得提头谢罪啊?

“别犹豫了,难道你们都想死在乱军之中吗?”董承也怒了,拔出自己腰间的宝剑吼叫起来。

天子不走,这些人就得干等着,西凉军的军营距离这边只有数里,可以说是转瞬可到,到那时候,一群人就等着变成死人吧!

众人看看西边越来越近的火龙,再看看下方漆黑一片,唯有几个火把照亮周边地面的河边,求生的欲望终于占据了上风。

仅剩的几匹绫绢被迅速打开再纵向折叠,变成长长的帛带,此时刘协也咬了咬牙,抢过帛带系在自己腰间,又让伏寿也系上,然后两人双手紧握,站到了河堤边缘。

“陛下,得罪了!”

几名卫士紧握着长长的帛带,借着河堤的坡度,将二人缓缓放下,不消片刻,刘协和伏寿便已经踩到了岸边的坚实土地,下方接应之人迅速将他们二人腰间帛带解开,护送着向河边奔去。

见到火把匆匆离开,董承等人顿时大急,他们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些卫家人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古怪,如今才反应过来,原来对方是想独占天子,于是连喊带叫,有的人抓着帛带顺堤而下,有的干脆心一横,抱着头就滚了下去。

一时之间,数丈高的河堤上下,又是一片沉闷的撞击声和哀叫声,然而每个人都顾不得浑身的剧痛,拼命朝河边继续跑去。

“快点上船,哪艘船都行!”令众臣稍觉宽慰的是,卫家人并没有自行逃命,而是守在船边,为他们提供了最后的求生希望。

董承和杨奉两个人身强力壮,迅速奔到船边,把前来迎接的人推了个踉跄,自顾自地爬上了船帮。

此时此刻,不远处已经传来了他们十分熟悉的声音,那是李傕来了!

“你们这些贼子,要把天子弄到什么地方去?”李傕眼力极好,一眼就看见了几条船只模糊的身影,心中顿时大急,转头呼喊起来,“给我冲下去,抓住他们!”

岸边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已经登上船的人奋力划动船桨,不顾一切地想要驶离;还没有登上船只的人们疯狂地互相推搡,用手攀着船帮,不肯放弃最后的逃生希望,董承等人见船帮被死死抓住,心中不由得大急,抄起仅剩的武器就没头没脑地乱砍起来。

终于,在西凉军冲到岸边,开始疯狂杀戮之前,五艘船已经飘然而去,距离河边足足有十余丈远了。

看着船板上一只只断手、一支支手指、一片一片的鲜血,董承没来由地觉得一阵恶心,险些吐了出来,连忙让人将那些残肢断臂扔进河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稍稍恢复了理智,想起来最重要的事情。

“陛下在哪条船上?”

漆黑的夜里,宽阔的河面上,所有人都在问同一个问题。

皇帝和皇后去哪了?

经过一番手忙脚乱的寻找,每一艘船上的人都确认了一件事——刘协和伏寿并不在自己这艘船上。

那他们会在哪里?

“卫家人似乎也没有在船上。”被派去船舱中搜索的孙徽转回到董承面前,声音颤抖地说道。

董承瞪着眼睛,大张着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群天杀的河东人,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天子给偷跑了?

“不要慌,不要慌……”董承连声说道,也不知是在宽慰旁人,还是在宽慰自己,“他们劫持御驾也是为了权势和官爵,一定也在渡河北上,只要到了河东,我们就直奔安邑,把陛下抢回来!”

怀着这样的心思,五艘船上的人们拼命划动船桨,希望尽快穿过这数百丈宽的河面,然而水流湍急,又没有专业的船工,每前行一步都十分困难。

他们费尽力气才越过了河中心,然而另一件可怕的事情又发生了——

船底开始漏水了!

就在这五艘船侧后方几十步远,还有一艘船在悄无声息地尾随着他们,除了负责划船的人,其余军士都坐在船头,默默地听着远处传来的各种喧闹声音。

“我们稍微快点,赶在他们前面上岸,与埋伏在那里的弟兄们汇合。”王烈压低声音吩咐道:“除了天子和皇后,其余人一个不留,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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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殇

正在王烈等人暗中加快划桨速度,准备抢先渡河之际,黑暗中的河面上却爆发出了各种喧闹的声音。

“好像是他们的船漏水了?”

“似乎还有人在寻找天子?”

王烈等人顿时有些凌乱,大眼瞪小眼起来,只是这夜色过于黑暗,众人几乎在面对面的距离都看不清旁人的表情。

“王老大,之前是你在岸边接应,皇帝也是你给扶上船的吧?”有人压低声音,不确定地问道。

“废话,老子做事什么时候出过岔子,肯定是他们人荒马乱的弄混了,再等等看吧。”王烈同样压低声音说道。

眼下不就出岔子了吗?

众人暗自说道。

又前行了十几丈之后,每艘船上的人们都惊恐地发现,自己脚下的木船似乎发生了大面积的破损,冰冷的黄河水不断地从底舱涌出,水位以极快的速度上涨。

如果是白天还好说,人们不管用什么法子,总是能稍微缓解一下危机,可他们如今身处一片漆黑之中,伸手不见五指,连水从哪里冒出来都不知道,压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疯狂地向甲板上跑去。

很快,一艘船由于进水过多,缓缓向一侧倾覆而去,船上的人们大声惊呼,然后纷纷跌入河中。

如今是隆冬腊月,天气相当寒冷,人在船上都会感觉到刺骨的寒意,更别说掉进冰冷的黄河里了,随着体温迅速流失,很多人挣扎了一阵就没了力气,只能任由河水将自己冲向下游。

接下来的短短几息时间里,五艘木船依次沉没在黄河中心,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没人能活下去。

“这下事情可大了,我们要不要前去救助?”王烈喃喃说道,但他马上就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首先,他们不知道天子究竟在哪艘船上。

其次,他们的船也不大,已经被自己这些弟兄们塞的满满当当,很难容纳更多的人了。

第三,就算能在一团黑暗中找到天子并将他救出来,他们又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和行动?

“这次行动失败了。”王烈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们登岸后立刻返回闻喜,就当从没来过,你们的嘴也严一点,如果被人知道是我们害得天子驾崩,那不光是我们性命难保,就连刘使君的名声也要完了。”

众人纷纷沉默起来。

“北岸埋伏的弟兄们那边怎么说?”有人低声问道。

“就说天子身边这些人为了争抢登船名额,互相厮杀不休,最终把船弄翻了。”王烈想了想之后答道。

“刘使君那边呢?”又有人低声嘀咕起来。

早知道这次行动完全是王烈听说天子东归到了弘农一带才临时起意,根本没来得及跟邺城汇报,如果被刘备知道自己这些人无意间弄死了一个皇帝,那后果想都不用想。

“你们只需要管好自己的嘴,其他事情有我在,不用你们操心,就算使君要怪,也有我一个人顶着。”

说完这话,王烈便向前走了两步来到船头,朝着求救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听着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的声音,王烈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兴平二年,岁在乙亥,就在这一年最后的月份里,一个消息就像是插上了翅膀,迅速飞遍了大汉王朝的每一个角落,令所有人震惊无比。

当今天子刘协在东归洛阳途中遭到李傕郭汜等人率军追杀,于陕县附近的茅津港渡河,希望进入河东地界,孰料座船损毁沉没,堂堂大汉天子、皇后、数十名国家重臣全部葬身河中,顺着滔滔黄河漂流而下数百里,进到河内地界之后又遭遇黄河封冻,一番折腾下来,侥幸被人打捞上来的遗体都已经腐烂不堪,无法辨认身份,只能被草草安葬了。

消息传出,举国震怒,所有人都把愤怒的目光投向了李傕和郭汜二人。

权臣杀天子这种事自古便有,但是,把天子追得无路可逃,有如丧家之犬一般,最后死无葬身之地,使大汉王朝的威严荡然无存,这种事情就太恶劣了,不啻于在所有人脸上重重扇了一巴掌。

以荆州牧刘表、冀州牧刘备、兖州牧曹操、豫州刺史郭贡、徐州牧陶谦等人的地方实力派先后发文,声讨逼迫天子、霸凌朝廷的逆贼李傕、郭汜等人,并且传出风声,要组织第二次关东诸侯会盟,共诛国贼。

紧接着,又有一条震撼的消息传出——

天子和朝廷的遭遇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李傕等人在乱军之中抓获了最后时刻仍然列阵迎战,没有来得及登船逃生的皇后之父、执金吾伏完,从他口中得知,天子一行之所以决定渡河北上,是受了河东卫家的引诱。

甚至连载着人们渡河,最后齐齐漏水,沉没在黄河之中的渡船,也是卫家人找的。

同时,多方消息证实,在五艘船沉没在黄河之中当天,以裴、卫两家为首的河东世家豪强,以及河东太守王邑的队伍,全部出现在黄河北岸。

这一下人们更愤怒了,原来天子和朝廷是死于阴谋之下,而这桩惊天阴谋,正是来源于世受皇恩,在朝中和地方上都享有崇高声望的大家族。

于是,不光是河东的世家豪强们如坐针毡,就连其他州郡的豪族,也感觉到了来自于各方的异样目光——

你们这群王八蛋,借着朝廷的庇护,喝着万民的鲜血,如今竟然贪心不足,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

你们还是人吗?

旁人尚且如此,凭空被扣上一口如山般沉重的大黑锅,河东卫家更是惊惧欲死,以老家主为首的所有头面人物都携带金银、放下身段,前往每一个有可能帮助自己洗刷污名的人家,他们要求的也不多,只是请求对方为自己说上几句公道话,仅此而已。

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人敢跳进这个漩涡,他们无一例外,全部吃到了闭门羹。

以裴家为首的一众世家,甚至打出旗号,要求河东太守王邑出兵剿灭卫家,为天子报仇,为天下雪耻。

绝望之下,卫家老家主做出决定,让家人各自逃命,当王邑的士卒们冲进卫家主宅时,看见的就只有白发苍苍的老家主,以及几名年老体衰的忠仆了。

“我们是冤枉的。”面对气势汹汹的官兵,老家主忍不住流下两行浊泪,说出了生命中最后的一句话。

第二十八章 愧

天子横死荒郊,割据一方的诸侯们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得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披麻戴孝,设置祭坛,把一切礼仪做足。

那些葬身鱼腹的朝廷重臣们也没有被人忘记,他们绝大多数都出身于地方大族,亲朋好友、门生故吏这些数不胜数,一时之间,整个天下都仿佛被哀痛的气氛给笼罩了。

作为汉室宗亲,刘备在州府之中设立了一座灵堂,内里除了刚刚驾崩的天子灵位,还有灵帝刘宏、以及被董卓毒害的少帝刘辨的牌位。

虽说刘宏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皇帝,甚至算不上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但归根结底,刘备这十年来走得顺风顺水,与他当初的赏识和大力支持是分不开的。

吃水不忘挖井人,刘备每一天进到灵堂中之后,都要认认真真地亲手擦拭灵牌,再为这父子三人各自点上三柱香才离开。

然而,在王烈赶回邺城,呈上一份绝密报告之后,刘备瞬间就懵逼了。

“那五艘船,是你派的?所谓的卫家门客,也是你假冒的?”刘备还没有看完手中的报告,双手就开始抖个不停,他强忍着心中的震惊,抬起头来瞪着王烈。

王烈默默地点了点头。

自从天子一行全部葬身于黄河之中的那一天起,王烈就有些后怕了,始终担心消息泄露出去,但他并不是害怕自己会被刘备当做弃子,而是担心这件事给刘备带来麻烦。

经过一番深思,王烈最终还是决定返回邺城,把实情告诉刘备。

刘备深深吸了几口气,起身来到火炉边上,将这份报告扔进火焰之中,直到看着纸张被火舌吞噬,化为灰烬之后才再次涩声说道:“这件事情若是被别人知道,天下再大,你王烈也没有立足之地了,让那些跟着去河东的弟兄们嘴严一点,千万不要害自己。”

“要不然我把他们都带去韩州或是倭国,今生再不踏足汉土?”王烈面色凝重地说道:“我也一样,再不回来了。”

“不至于做到那种份上。”刘备不由得轻笑起来,稳声宽慰道:“那些弟兄为我们的事业奋斗了将近十年时间,立下了多少功劳,因为一桩意外就把他们流放也实在是太过分了。”

王烈默然无语,只能点点头。

“还有你自己,该怎样做事就还是怎样,不要想太多。”刘备继续说道,拍了拍王烈的肩膀,然后信步走出书房,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位于后院的灵堂之中。

看着被漆涂成黑金两色的牌位,刘备终于第一次落泪了。

“兄长,你对我有恩,我却不能保护你的血脉,任由他们受人欺凌,如今更是因为我的人做了错事,让你唯一的儿子死于非命。”

“……是我对不起你。”

受人恩惠却没有机会报答,甚至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对方断绝血脉传承,这种事情只要不是铁石心肠的无情之人,就一定会心生愧疚,刘备这十年来杀了不少人,见过无数生离死别,早已不再是伤春悲秋之人,但在良心和道德的拷问下,他还是失态了。

王烈站在灵堂之外,听着刘备极力压抑却怎么也压抑不住的哭泣声,心中无比复杂。

关于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他的情报里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实情如果说出来,只怕刘备就不是现在这样简简单单地因为愧疚而哭泣了。

天子和皇后,是他亲手杀死,然后趁黑扔下船的。

五艘船船底漏水,也是他支开其他人之后,亲自动的手脚。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王烈觉得,如果让天子活着回到洛阳,不管最后落到谁的手里,都会对刘备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

更别说那些在地方根深蒂固,有些遍布天下的盘根错节关系的朝廷重臣了,他们在长安,先后被董卓和李傕郭汜拿捏着身家性命,尚且能兴风作浪,弄得西凉军分崩离析,好几位头面人物死于非命,论起阴谋诡计,刘备这些人是绝对斗不过他们的。

王烈在听说天子东归,带领部众动身南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了避免刘备在今后遇到麻烦,一定要让这些做事不行,搞破坏一绝的家伙们全部死掉。

但是,这些话,他只能烂在肚子里,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说了。

在邺城短暂盘桓几日之后,王烈便再度动身,迎着料峭的春寒前往河东,那边如今人心惶惶,正是他安插人手,做一些事情的好时机。

刘备在抑郁了几天之后也缓过劲来了,重新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之中,按照原定计划,今年开春之后,关羽等人就会发动对河内郡的攻击,而这一次天子遭到李傕郭汜等人的沿途追杀,又在准备渡河去河东的路上发生意外,实在是给了刘备一个名正言顺的出兵机会。

要知道被人捅出来的事实真相是,在天子遇难当天,包括河东太守王邑、裴、卫两家为首的河东豪强们倾巢出动,时至今日,他们都择不干净自己和卫家之间的关系,虽说王邑派人查抄了卫家各处宅邸和产业,但绝大多数卫氏族人四散逃命已是不争的事实,刘备正可以打着为天子复仇、查明案件真相的旗号出兵河东、甚至是弘农、京兆尹一带。

从冀州前往河东,又必须要经过河内郡,就算张扬再桀骜不驯,在当今天子遇害、天下震怒的大环境下,他也没有什么理由阻拦借道前去讨伐逆贼的正义之师。

一举拿下河内、河东两郡,如今是最好的时机。

武将们忙着厉兵秣马,为出征做着最后的准备,监军沮授和军师郭嘉却在筹集完粮草物资之后,有了难得的闲暇,一起来到州府拜见刘备。

三人来到后院的灵堂,恭恭敬敬地叩首上香之后,又一起返回书房,聊起了即将爆发的战争。

对于河内和河东方面可能的抵抗,沮授是一点都不担心,唯一让他觉得有些遗憾的,就是天子的意外去世了。

“如果天子成功返回洛阳,我等便可以顺势前往迎奉圣驾,从此打着王室的旗号,奉天子以令不臣,天下传檄可定。”沮授摇着头叹息道:“可惜了,怎么就那么倒霉呢?”

刘备面色尴尬,只能跟着附和了几句,而郭嘉却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出言反驳起来,“公与兄此言差矣,以小弟之遇见,没有天子,倒是要比有天子好得多了。”

第二十九章 兴师讨逆

“对于袁公路、曹孟德他们来说,想要在大义名分上压过对手,就必须把天子掌握在手里,如今天子遇难,他们就算是挖地三尺,也会找一位宗室出来,然后将其奉为新的天子,这是为什么?”郭嘉笑着自问自答起来,“因为他们不姓刘啊,天下人可都是知道白马之盟的。”

白马之盟,是大汉王朝的开国皇帝刘邦定力的,当初楚汉相争,刘邦为了增强实力,与项羽争夺天下,曾经分封了一批异姓王,并借助这些同盟者的力量击败项羽,建立了大汉王朝。

但是在建国之后,刘邦觉得异姓王终究不可信,于是以各种借口除掉了所有异姓王,将刘氏子弟分封为王,令其镇守各地,又与群臣杀白马定立盟约。

盟约中最重要的一句,“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一直被延续下来,经过四百年的风风雨雨,已经得到了天下的默认,成为人们心照不宣的惯例。

如今天子驾崩,要说那些地方实力派没有起别的心思是不可能的,但有白马之盟在头顶上压着,他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和胆子,只要心智还正常,就得老老实实地拥立一位新天子,再找机会玩个王莽当初的“禅让”好戏,名正言顺地取而代之。

这叫法理。

虽说朝廷这几年威严扫地,地方上已经变成了强者为尊,想当刺史一类的只需要打服对手,自领官职,再假模假样地派人去长安报备一下便可,但如果有人不经过这么一道程序,打破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直接自立为王甚至称帝,那就相当于否认了大汉的统治,其他人也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否认他的地位,甚至下属也可以堂堂正正地改换门庭,而不被人视作叛变。

可是对于刘备这样的汉室宗亲来说,事情就容易解决得多了。

当初质帝刘缵八岁遇害,没有留下子嗣,朝臣们便从旁支宗室里选择了刘志继位,是为桓帝;

桓帝去世时没有子嗣继承大位,于是朝臣们又从旁支宗室里选择了刘宏继位,是为灵帝;

灵帝刘宏生了两个儿子,并于他死后先后登基称帝,结果都尚未成年便遭横死,按照惯例,还是应该从刘氏族人中选择一人出来,成为大汉王朝新的天子。

可偏偏整个朝廷都完蛋了,原有的流程没人能做了,谁想当皇帝的话,嘴上说说肯定是没用的,得靠手里的刀子来说话。

“除使君外,如今执掌大权的宗室有益州牧刘焉、荆州牧刘表、陈王刘宠、扬州刺史刘繇等人,但他们不是偏居一隅就是年老德薄,即使有心继承大宝,也根本没有让天下重新归一的本事。”郭嘉自得地笑道:“天子之位,只有可能是使君的。”

刘备自从穿越过来就知道自己的奋斗目标是当个皇帝,也认真回忆过历史上曹操是如何挟天子以令诸侯,一步步架空朝廷,最后把大汉变成他自己家的。

但他从未想过,原本历史上活到五十三岁才去世的献帝刘协,竟然提前四十年就呜呼哀哉了。

面对如此巨大的历史转折,刘备觉得,自己接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今听郭嘉这么一说,好像天子驾崩,对自己来说倒是个好事?

“奉孝那你说说,我们接下来要怎么走?”刘备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的智力比较低下,还是应该虚心请教,听一听郭嘉怎么说。

“目前只需要打着为天子报仇、为国家讨贼的旗号对外用兵,将河东、河内、并州、洛阳等地拿到手中,其他的不用多想。”郭嘉竖起三根指头,仔细地解释起来,“天子驾崩乃是国丧,按照惯例是要服丧三年,实服二十七月,在此期间任何人敢于逾越雷池一步,都会被天下人唾骂,是我们扩张实力,为统一天下奠定基础的最佳时机。”

“诸侯之中,益州刘焉偏居一隅,对天下大势没有丝毫影响,荆州刘表乃是个坐谈客,守成有余进取不足,我们无需多虑。”

“中原的豫兖两州有曹孟德、张孟卓、吕布、袁术等势力,但彼此差距不大,短期内很难分出胜负,只要我方掌握住黄河以南的洛阳和徐州地区,不管他们谁最终获胜,都没有据黄河而守,与我军长期对抗的能力。”

不但刘备听得聚精会神,沮授也是频频点头,对郭嘉这一番与之前一脉相承的战略规划表示赞同。

******

由于天子驾崩,新一年的年号并没有像原本历史上那样成为建安元年,而是延续了之前的年号,史称兴平三年。

兴平三年三月,冀州牧刘备决意发兵西进,讨伐盘踞关中,犯上作乱的李傕、郭汜等人,派出使者前去向河内太守张扬商议借道之事。

出人意料的是,张扬断然拒绝了刘备的借道请求,并公然宣称道:“此子欲假道灭虢乎?”,派遣部队前往朝歌城一带驻防。

刘备闻听回报之后勃然大怒,向天下诸侯通报此事,将张扬归为李傕郭汜同党,命关羽领军,赵云为先锋,点起步骑三万,浩浩荡荡向河内方向开去,俨然是要先拿张扬开刀的架势。

这一下张扬可坐不住了。

“这刘玄德是早有预谋啊,他就是冲着河内来的!”几天时间下来,张扬念叨得最多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在他的思维模式中,自己是河内太守,有权拒绝刘备的请求,刘备若是懂规矩,就应该再次派人前来商议,约定沿途秋毫无犯,然后自己再顺水推舟,派出部队为刘备增添实力。

如此一来,不管刘备心里怎么想,他都会碍于面子和道义,不能顺势吞并河内了。

可刘备的反应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料,使者刚刚返回邺城,关羽等人就已经启程出发,河内的军队走到半道上就得到了朝歌举城投降刘备的消息,不得不灰溜溜地返回怀县。

这一切都让张扬确信,刘备打着讨伐李傕郭汜的旗号,实际的目标却是自己。

但他已经无从辩驳。

第三十章 悔

张杨本是丁原手下将领,跟恩主一样出身不怎么样,文化水平也不怎么样,之所以可以在上党地区盘踞数年,甚至将势力范围扩张到河内,自封为河内太守,一方面靠的是当初丁原麾下能征善战的并州边军,另一方面来说,这个人也确实能打,称得上是一员猛将。

面对赵云率领的白马义从,张杨麾下的并州老卒并不示弱,虽然装备远远不如对手,但仗着主场之利和步兵协同作战的优势,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白马义从的行进节奏,没有让河内变成之前魏郡那样,被骑兵切割成一座座孤岛的窘境。

然而,当主力部队进入战区之后,整个太行山南部的战事就彻底失去了平衡,在关羽部队强大的军力威慑、以及幽州商会的各种煽动之下,朝歌以西的诸多城池纷纷掀起了脱离张扬的浪潮,人们以各地豪强为首,驱逐忠于张扬的官员,打开城门迎接刘备的军队,关羽顺风顺水地长驱直入,短短一个月时间,就把战线推进到了山阳和修武两城,与怀县的张扬军主力遥遥相对。

“敌军精通骑兵战法,擅长利用地利优势,不是易于之辈。”

形势一片大好,但赵云对敌人的实力也有了充分的了解,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每日都要亲自率领斥候们游弋在广袤的原野之上,尽量减少怀县和周边县城的联系。

与此同时,文丑率领的一支偏师也已经沿着山阳、雍城、葵城一路快速西进,试图卡住太行八陉之一、连接上党和河内地区的咽喉要道太行陉,阻断张扬获取援助的通道。

双方在主要方向上彼此对峙,太行陉一带的战火却是愈演愈烈,俨然有成为主战场的趋势了。

“杨丑是怎么回事,我几次三番下令,让他率部前来河内助战都没有动静,如今又被人堵住了太行陉!”站在怀县城头,看着远方旌旗漫卷如云,营寨连绵十几里的营寨,张扬心中越发焦躁,来回踱着步子破口大骂起来。

杨丑是张扬的爱将,为他在上党地区站稳脚跟、又在对抗黑山军张燕的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所以张扬在南下河内之后,将上党地区的基业都交给他来打理,以太行山最南端的几条陉道为纽带形成掎角之势。

然而在刘备大军压境、张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杨丑却给他来了个按兵不动,不管如何催促,杨丑的回答总是说黑山贼张燕率军来犯,自己实在是抽不出人手南下支援。

眼看着刘备的部队越聚越多,葵城一带的防线摇摇欲坠,张扬心如火燎,派人送往杨丑那里的书信中言辞也是越来越激烈,但是,杨丑仍然不慌不忙地搬出之前的理由。

这种行径在张扬看来,实在是缺乏诚意的搪塞之语。

“白兔,以你看来,杨丑那厮究竟是想怎样?”张扬来回转了几圈,突然开口向一直侍立在旁的眭固问道。

眭固字白兔,本是黑山军一员,与于毒、白饶等人齐名,位列张燕之后,后来荀谌单骑入黑山,说动这些首领率部背叛张燕,才使得刘备借助黑山军进入上党的计划破产。

在上党、河内等地混迹了几年后,眭固又投奔到袁术麾下,与袁术、南匈奴于夫罗部一起进攻东郡,结果被曹操打了个落花流水,没了落脚之地,这才重返上党,依附于张扬帐下。

虽说眭固长了一张瘦脸,双眼细长,跟“白兔”这个略显呆萌的名字放在一起极度违和,但他心思颇为缜密,自从投入张扬麾下之后就被对方视为心腹,但凡遇见难以决断之事都要询问他的意见,这次也不例外。

“以末将看来,杨丑这人一向趋炎附势,如今见到刘玄德声势如日中天,又高举为天子复仇的旗号,心中或许早已有了背弃主公之意。”作为张扬的新爱将,眭固一向跟杨丑互相看不顺眼,如今好容易有了挑拨的机会,自然是不肯放过,当即添油加醋地说起了坏话。

对于眭固来说,自己不过是顺口这么一说,但这话落在张扬耳中,意义却又不一样了。

张扬思索片刻,眉头越皱越紧,感觉眭固所说还颇有那么几分道理,心中更是惊惧不安起来。

作为并州有名的游侠儿、边军中声名显赫的勇将,张扬对享乐并不怎么感兴趣,之所以盘踞在上党那么多年,这两年又吞并了河内,一方面是为了给麾下弟兄们找个归宿,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成就自己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梦想。

如今他做过了太守,在天下诸侯之中也算是闯出了一些名头,若是无法击退刘备大军,被迫退出河内、甚至连上党都待不下去了,带着弟兄们去并州北部、甚至去匈奴人的地盘上重新打下一片基业,对于张扬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要是杨丑叛变,切断张扬的退路,那可就严重了。

张扬可以不要荣华富贵,不要锦衣玉食,但他不能不要自己的性命啊。

“强敌在侧,后路被断,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张扬越想越是心凉,忍不住一拳砸在坚实的城墙垛上。

他现在十分后悔,为什么当初在接见刘备派来的使者之时,为了逞一时之快,说出了那样一番话来。

假道灭虢,呵呵。

这不就是指着刘备的鼻子骂他不安好心吗?

换了谁,谁能忍得下这口气?

听着张扬在那里唉声叹气,眭固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他与刘备有过数面之缘,后来更是跟张燕一起被委以重任,假以时日也能混得不错。

可惜的是他们最终错判局势,过于看重袁绍袁本初这块金字招牌,被荀谌三言两语就说得倒戈相向,背叛了张燕,也背叛了刘备。

短短三四年时间不到,当初被他们寄予厚望的袁本初身死族灭,偌大的基业也全部归了刘备,这次若是战死疆场便也罢了,若是侥幸活着,再次见到刘备,他又该如何面对?

第三十一章 修路

随着一支支部队陆续抵达怀县周边地区,河内东北部的广大地区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刘备的大后方,作为大后方就应该有大后方的待遇,所以在第一时间,大批官员和民夫便循着尚未散尽的尘烟,接管了一座座大小城池。

短短一个月不到,河内各地就变成了规模庞大的工地。

数以万计的民夫丁壮驾着马车,携带着各种工具,开始修整道路,之前由于朝廷财源枯竭,道路年久失修,即使是主路都早已被碾压得坑坑洼洼崎岖不堪,车辆难以通行。

朝廷没能力管,地方豪强自然也懒得去修路,在他们看来,这路越烂越好,天下越封闭越好,这样他们就可以安心当土皇帝,将家业一代代地传下去。

如今刘备把手伸到了河内,这些地方实力派的思想观念,也得跟着改一改了。

“想不到这区区一条道路,其中竟有如此多的门道,老朽活了五十多年,今天算是开眼界了。”朝歌城内,某座宅院之中,一老一少正在宽敞的庭院里对坐欢饮,酒过三巡之后,老者放下手中酒杯,有些唏嘘地叹道:“好路烂路都能走车马行人,刘使君又何必如此下血本?”

老者已经在城外的工地上参观了整整六天,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有些颠覆。

别人修路都是填填补补,把坑洼崎岖之处和深深的车辙填平,再反复夯实便可,刘使君麾下这些工匠民夫们却不一样。

工匠们拿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攀高爬低,重新规划出道路的走向,民夫们抬着长杆、绳索和装有白灰的铁皮漏斗,在地面上画出两条相距三丈有余的白线,紧随其后的民夫们挥动锄头和镐头,开始刨土挖沟,与此同时,另一批工匠们将挖掘出来的泥土石块分开,并开始和泥烧陶了。

掘地五尺之后,民夫们开始回填工作,他们把拳头大的石块铺设在沟底,足足有一尺多厚,又在其上铺设了一层碎石、黏土和砂砾的混合物,然后用牛马等牲畜拖动沉重的石碾,或是人力打夯,将其砸压得平整坚实。

在老者看来,如果当初没有挖那么深的沟,单单是一层石块和一层混合物,就完全可以代替原有道路的作用,接下来的工序,完全是浪费钱财了。

因为在混合层之上,民夫们又把烧制好的各种陶板砸碎成小块,再次填了上去,并且又一次进行夯实。

最后,民夫们或是就地取材,或是从附近的山区开采石块,又在已经相当坚实的路面上铺设了一层厚逾尺许的石板,而此时的路面,已经比旁边的地面高出一尺。

按照老者估计,这样一条道路,怕是任由车马行人走上几十年也毁坏不了,只是修路的速度就有些太慢了,就拿他参观的一段路面来说,足足六天时间,数百名民夫才修了五十多步长。

这样算下来,这数百人背井离乡,累死累活一年,也就能修成十里长的道路。

“敢问公孙先生,刘使君征发这么多的民夫服劳役,就不怕他们忍受不了劳苦或是惦念家人,偷偷跑了?”老者沉吟片刻,试探性地问道。

“王公说错了,不是劳役,而是雇佣。”年轻人笑着说道:“这两年河北遭了旱灾,河流湖泊里的水源不足以灌溉太多农田,故而刘使君决定推行轮作,农田一年种麦,一年休耕将养地力,省下来的劳力不能闲着,就让他们外出务工赚取钱财养家,一举两得。”

王姓老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旱灾等于减产,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算拼尽全力也只能减少粮食产量的损失,如今刘备大手一挥,又让半数农田休耕,剩下的一半农田能确保原有人口吃上饭吗?

可是当他将心中疑惑问出口之后,对面的年轻人却再次摇着头笑了。

“这种事情王公不懂,在下也不太懂,但我与幽州最有名的农学家交往甚密,听他讲过几句,庄稼和人不一样,不是把一碗饭分给两个人吃,就能让两个人都活下来。”年轻人解释道:“种地讲究的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需要多少水肥是有底限的,将一亩田需要的水肥分摊到两亩地,得到的或许就是两亩结不出穗的稗草了。”

“原来如此。”王姓老者点了点头,随即又疑惑地问道:“农学家,可是诸子百家之中的那个农家?”

农家是战国时楚国人许行所创,宣扬顺民心、忠爱民;修饥馑、救灾荒;农本商末等学说,在董仲舒劝说孝武皇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迅速衰落,许行的著作也流散得不知所踪,时至今日,只有一些博学之人才能从其他著作中的只言片语里找到有关农家的记载了。

这位王姓老者名叫王谦,是山阳高平人,祖父王龚曾经担任太尉、父亲王畅曾任司空,家学渊博,对诸子百家颇为了解,故而知晓农家的典故,如今乍闻农家死灰复燃,不由得大为惊讶。

“非也,此农学虽然与前人之学同名,却不涉及为政之道,而是专心致志钻研种植之术,为天下万民造福的学问。”年轻人笑着说道。

说来说去,原来就是出类拔萃的农夫啊。

王谦笑了两声,神态中有些不以为然,也不再纠结什么农田的问题。

反正他声名在外,家里还有些资财,即便有人挨饿也轮不到他,何必再为这些下等人的事情操心呢?

年轻人将王谦的表情变化尽数收入眼底,虽然脸上仍然是笑意盈盈,心中却是暗叹不已。

这年轻人复姓公孙,单名一个琰字,出身于渤海公孙家,自幼喜爱读书,对有才学之人颇为仰慕,后来前往幽州拜到郑玄门下,成为幽州书院的一名杰出弟子,顺理成章地加入了刘备阵营,如今正在基层历练。

此次前来河内,公孙琰也是抱着结识当地士人的心思,他听说山阳王谦正在朝歌隐居,又听说王谦之子王粲年少有才,便起了结交之心,但一番交往下来,王粲倒是不错,但王谦表现出的,却是与公孙琰往日里见到的庸碌之辈并无不同。

真是没意思。

公孙琰陪着王谦闲聊,心中却打起了算盘,想着怎样能把那个今年才十八岁,身材瘦削且其貌不扬的王粲拐骗到幽州,去给自己当师弟了。

第三十一章 爱驴之人

之前公孙琰前来河内的时候,刘备就给他下过任务,说是让搜寻有文采之人前去冀州参与文艺工作,如今碰上王粲,他觉得自己应该抓住这个机会。

没过几天时间,公孙琰就通过幽州商会的关系,得知了王粲的喜好——

这小子喜欢驴喜欢得发疯。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公孙琰约了王粲去郊外游玩,顺便就聊起了个人爱好,然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驴身上,还没说上几句,王粲就兴奋了。

“原来尊兄也喜欢驴?”王粲两眼发光,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喜悦,由于他这个爱好过于独特,所以在十几年里从未遇到知音,如今终于见到第二个爱驴之人,王粲觉得,自己这些年来的坚持是值得的。

千金易得,知音难求。

一时间,王粲眼中,公孙琰的形象陡然高大起来。

“是啊,很喜欢。”公孙琰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们冀州盛产青花大叫驴,比河内这边的驴要高大一些,不但长得健硕,叫声更是洪亮无比,别的牲畜怎么也比不过。”

“久闻河北人杰地灵,多慷慨悲歌之壮士,想不到驴也是如此。”王粲听得乐不可支,连连拍着大腿,仿佛对方是在夸赞自己一般,“尊兄最喜欢驴的哪里?”

“我以前最喜欢板肠,可惜吃多了容易腻,后来刘使君发明了新的煮肉法子和佐料,去除了肉的腥膻,我就慢慢换了口味,现在主要是吃前腿肉。”公孙琰兴致勃勃地说道。

王粲顿时愣住了。

公孙琰并没有注意到王粲的表情,继续讲起了刘备发明了驴肉新吃法。

每年秋后收了新麦子,磨成面粉之后,刘备都会让人宰杀一头最肥硕的公驴,放血剥皮之后开始煮肉,用葱姜花椒等物去腥,用核桃山楂等物催烂,再搭配华佗建议用来食疗的黄芪白术等药材,煮出来的驴肉香味浓郁,入口即化,肉丝还颇有嚼劲。

驴肉煮好之后用小火煨着,这时候刘备就亲自动手,将之前和匀揉好的面团擀成巴掌大的饼,放在铁铛上烙熟,饼熟了不算完,还得再放到铁架子上烤,直到表层变得焦黄发硬,才趁热用刀横着切成两片。

最后的步骤就是捞出热气腾腾的驴肉,切成指肚大小的肉丁,夹在外焦内软的面饼里面,驴肉的筋香和新鲜麦子的清香夹杂在一起,让人吃一口就停不下来。

由于馅料是驴肉,面饼又要在炭火上烤制,所以刘备就将起命名为驴肉火烧,并且被人们普遍认可。

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刘备按照记忆捣鼓出驴肉火烧之后并没有藏着掖着,而是大大方方地把配方和工艺分享了出去,让冀州北部几个产驴大郡的人们都能享受到这种美味。

作为幽州书院的一名学子,公孙琰曾经有幸吃到过刘备亲手做的驴肉火烧,那滋味让他终身难忘,此时说出来还是忍不住地流口水。

“后来河间、常山和渤海等地开了许多驴肉火烧铺子,所用主料也各不相同,有用驴腿的,有用板肋的,只有一家是专用驴肠来做,味道与众不同……仲宣,你这是怎么了?”公孙琰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突然,他无意间看到了王粲的脸色极差,连忙停下来询问道。

只见王粲双手握拳,浑身颤抖犹如筛糠,牙关紧咬,双眼更是有泪光闪闪。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做,还说自己是爱驴之人!”王粲悲愤地质问道。

公孙琰愣了,“我每次回到家乡探亲之时,顿顿都离不开各种驴肉,难道这还不够爱吗?”

王粲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和悲伤,以手掩面快步离开,只留下了莫名其妙的公孙琰。

“这小子怎么回事?”公孙琰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其他流派的吃家?”

所谓众口难调,很多人喜欢驴肉火烧,可是还有许多人坚持炖驴肉配饭才是正宗,将驴肉火烧贬得一钱不值;甚至在驴肉火烧派内部,也有驴腿派、板肋派、驴脸派和其他流派,为哪个部位最美味,与面饼搭配最佳而争论不休。

在公孙琰看来,这王粲搞不好就是其他流派的,跟自己信奉的驴肠派势不两立那种。

然而,没过两天,他就知道了王粲到底是哪一派。

“仲宣,你要路引做什么,去邺城?”看着浑身透着悲壮之意,手中还拎着一个鼓鼓囊囊布包的王粲,公孙琰是又惊又喜。

“我要去面见刘使君,请他下令禁止杀驴吃驴!”王粲理直气壮地答道。

这家伙怕不是疯了?

公孙琰站起身来,跟王粲像是斗鸡一样对视了半晌之后,终于弄明白了。

跟他们这些喜欢吃驴的爱驴之人不一样,王粲喜欢的是活驴。

“使君不会因为你一个人的喜好而禁止吃驴的,别费力气和腿脚了。”公孙琰无奈地说道。

“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王粲握紧了拳头。

于是,年方十八,尚未及冠的王粲孤身一人,乘坐着顺道回邺城的马车,踏上了东行之路。

为了心爱的驴而奋斗。

多年后,当被问及到这桩陈年趣事之时,天下闻名的大文豪,竹林书院的山长王粲王仲宣不由得笑了起来。

“使君说过,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了?”面对和自己当初差不多年龄的提问者,王粲轻抚着花白的胡须,语气和蔼地答道。

“那先生如今还爱驴吗?”年轻的提问者继续追问道。

王粲又笑了起来,“老夫这二十年来每天都离不开驴肉,家里还专门请了个做火烧的厨师,你说这是爱还是不爱?”

席间在座之人哄笑起来,为王山长的机智齐齐鼓掌。

几名学子甚至摇头晃脑,背诵起了王山长十余年前所做的名篇《驴赋》。

看着这些生长于新时代,沐浴着大汉王朝如日中天的荣光,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王粲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年轻时代,那个纵横捭阖,充满了英雄的时代。

第三十二章 前往洛阳

在公元二世纪最后的数年时间里,亚欧大陆东部最闪亮的星当属刘备,他从辽东起家,沿着幽州、冀州、司隶的路线南下西进,击溃了所有敢于阻挡自己铁骑脚步的敌人。

兴平三年十月,持续了半年之久的河内之战落下帷幕,张扬在周边郡县全部落入刘备之手,困守怀县三个月之后率部突围,最终付出了惨重代价才冲过太行陉,返回上党地区,希望收拢留在那里的旧部,继续与刘备作战。

然而张扬没有想到的是,迎接他这数百名残兵败将的并不是战友热情的拥抱,而是冰冷的刀锋。

留守上党的杨丑叛变,将张扬截杀在山道之中。

杨丑得意洋洋地带着张扬的脑袋返回驻地长子城,他却没有想到,之前山中激战,张扬虽然战死,眭固却侥幸逃出生天,并且抢先赶回了长子,说服留驻当地的张扬旧部,反过头来在城外伏击了杨丑,又将他的脑袋割了下去。

随后,眭固率部出太行,向正在聚集兵力的关羽投降。

******

冀州,邺城。

“眭白兔,好久不见。”看着满面尘霜,身上还被绳索捆得老老实实的眭固,刘备不禁轻叹一声,让侍立在旁的卫兵给他松绑,“于毒和白绕呢?”

“白饶和于毒几年前就战死在乱军之中了,东郡,被曹孟德打败的。”眭固自嘲地笑了笑,将身上衣服整理了一番,然后对刘备抱拳行了个礼,“数年不见,使君风采依旧,着实令人欣慰。”

刘备稍稍一愣,然后就想起来眭固说的是哪一次战斗了。

那应该是三年前的事,袁术被刘表截断了粮道,大军无力维系,便勾结南匈奴于夫罗部、黑山叛军于毒等人前往兖州,结果在封丘遭遇曹操主力急攻,被一路驱赶到扬州才侥幸活了下来。

“跟胡人勾结来杀汉人,死得倒也不冤枉。”刘备冷笑两声,算是给于毒等人的行为定下了性质。

眭固默然无语。

虽说当初名义上是联军,其实从内心深处来讲,他也是看不惯满身腥膻的匈奴人进到中原腹地,借着汉人诸侯互相争斗的机会烧杀劫掠,但黑山军本就是一支支的小部队汇聚而成,彼此各不统属,他的实力在当初的联军中微不足道,说话也没有分量,根本无法影响到袁术等人的决策。

可是事到如今,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再去争辩也没意思。

还不如安安静静地等死呢。

两人沉默了一阵,刘备再次开口,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

“你们为什么要背叛当初的盟约,转而支持袁绍?”

说句心里话,刘备觉得自己对黑山军的支持力度相当大了,不管是收留了数十万老弱妇孺,让他们有吃有穿,过上安稳生活,还是提供粮草军械,帮助他们对抗张扬,种种方面,都称得上是仁至义尽。

可偏偏就是这支被刘备寄予厚望的友军,在他摩拳擦掌,与袁绍争夺冀州的紧要关头发生了分裂,张燕一度被逐出黑山,将刘备实力的侧翼完全暴露在袁绍一方兵锋之下。

时至今日,刘备都不知道,当初究竟是什么人说动了于毒、眭固等人,让他们做出如此巨大的改变。

“是袁本初麾下的荀军师孤身入黑山,对我们讲述了他的战略构想,我们被说动了。”眭固低声说道。

在荀谌那个宏大的计划之中,袁绍占据冀州之后,还会帮助于毒眭固等人拿下群龙无首的并州,让他们也成为一方诸侯,再加上青州的臧洪、河内的曹操、豫州刺史周昂,诸多势力以袁绍为首,只要齐心协力,剿灭刘备和他的幽州不成问题。

贼寇出身的背景,决定了眭固等人缺乏大局观、也缺乏坚定的立场,被荀谌一番言语就说得有些害怕了,最终选择转变立场。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张飞燕做事不公道。”眭固思虑片刻,还是把另一个原因说了出来。

黑山诸军之中,张燕的实力最强,在对抗张扬的战争中也总是主力,所以每逢幽州方面运送来军械物资,张燕的部队都是优先挑选,时间一长,其他的首领自然会心生不满。

与其说眭固他们背叛了刘备,还不如说,是因为内部矛盾激化,最终才引发了分裂。

可是在听了眭固的讲述之后,刘备却皱起了眉头。

“既然张飞燕的部队实力最强,每逢打仗也都充当主力,那他优先拿物资也是理所应当啊,我的钱粮也不是天上掉的,凭什么养闲人?”刘备摇着头说道:“白兔,你不觉得自己的想法特别可笑吗?”

眭固再次无语。

******

河内与上党落入刘备之手,意味着他进军洛阳和关中地区的道路从此畅通无阻,于是,在兴平四年初,刘备亲率两万部队离开邺城,沿着黄河北岸西进而去。

“启禀使君,我军斥候查探了洛阳城以及周边方圆百里地区,没有发现人口大规模回迁的迹象。”大军行至温县,刘备便下令停下脚步开始休整,同时派出数量众多的斥候渡河,前去查探洛阳一带的情况,但结果令人失望。

自从董卓火烧洛阳,将数百万民众强行迁往长安之后,洛阳就成了一片残垣断壁,再也没了当年天下中心的盛况,在长达两三年的时间里,这里几乎变成的野兽的乐园。

各种野兽和猛禽汇聚于此,以死难者的尸体为食,等到尸体被吃完,动物们便开始了互相捕猎,由于野兽数量过多,其中不乏猛兽,单独的民众根本无法正常生活,所以即便战火停息,洛阳一带的人口数量仍然极为稀少。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刘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开始分兵。

两万大军分为数部,分别渡河前往成皋、荥阳、偃师等要地,再加上关羽在之前便卡住了孟津和函谷关,洛阳的东西两个方向都屯驻重兵,这时候刘备才率领剩余的五千铁骑绕过北邙山,朝着洛阳方向挺近。

第三十三章 洛阳

“这就是洛阳,九州的中心,四千万大汉子民心中的圣地。”

再次回到洛阳,刘备感慨万千。

虽然周边地区已经变成了残垣断壁,烟熏火燎的痕迹依稀可见,但洛阳城巍峨高大的城墙仍在默默伫立,无声地倾诉着那一段段历史。

“先生当年前来洛阳求学之时,应该是这里最为繁华的时候吧?”跟随在刘备身边策马由缰的是诸葛亮,如今他已经年过十五,身材越发高大,除了眉宇间仍然有些青涩,整个人看起来已经和寻常的成年男子差不多了。

“那应该是二十年前,为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说实话刘备根本不知道自己穿越之前十年的洛阳是怎样一副景象,但那个经历了党锢之祸,人人自危的时代,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城就像人,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最后难以避免地衰败下去,不管是什么原因。”

“等到先生定鼎中原,还要在洛阳兴建一座新城,重新建都吗?”诸葛亮看着破败不堪,尽显沧桑的洛阳城墙,不由得想起了位于幽州的新蓟城。

那一座城池是刘备用于试验新的建筑材料,新的建筑工艺,新的建筑理念而建,整座城的风格极为驳杂,堪称光怪陆离,令每一个参观者都大开眼界,流连忘返,在诸葛亮看来,大汉王朝的都城,不应该是眼前这座方圆数里,被洛水限制了面积,仅能容纳下皇宫和达官贵人们官邸的洛阳。

他的老师刘备即将重建的大汉王朝是暂新的,充满了蓬勃的生机和美好的前景,理应有一座足以与之相匹配的、足以令所有人为之骄傲的新城作为首都。

“洛阳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定都于此是理所应当,至于新城嘛,也是有必要的,现在的洛阳城太小了,功能也不全,是应当与时俱进。”刘备答道。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诸葛亮一下子来了兴致,不住地东张西望,巡视着周边地形,在自己的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副新城池的景象。

在他的想象中,天下中心的洛阳城应该拥有方圆十里的规模,高大宽阔、包裹着巨大城砖的青色城墙,络绎不绝的人群穿行在每一条大街小巷,欢声笑语传遍四野。

城市的中心是精美绝伦的皇城,大汉天子端坐在宫殿之中,与文武群臣共同治理国政,接待各国使臣,那些长着不同样貌、操着各种口音、乘坐大汉战船漂洋过海而来的使臣们匍匐在大殿内外,等待着天子的接见。

几座桥梁如同长虹贯日一般,飞架洛水两岸,运载着各种货物的马车犹如长龙一般,向无尽的远方蜿蜒而去。

诸葛亮想得入神,思绪无限扩张,从洛阳城延伸到整个天下,在他的畅想中,天下各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各司其职,弱有所养,老有所依,不再有种种惨剧。

解甲归田的老卒们被年轻人和孩童们围拢着,享受着理应属于他们的崇拜和荣耀,位于边疆的军营之中,又有一队队忠勇的将士们整装待发,准备将大汉的荣光洒遍每一个步履所及的角落。

碧波荡漾的大海之上,大汉的舰船连绵不绝,将海外各地的金银和奇珍异宝运回大汉,年轻的水手们大声欢笑,交流着各种见闻……

不知不觉间,诸葛亮竟是想得痴了,刘备叫了他好几声,才将这个少年从天马行空的畅想中拉回现实。

“想什么呢,刚才就见你张着嘴傻笑。”刘备又是好笑又是好奇地问道。

诸葛亮尴尬地挠了挠头,低声答道:“徒儿想到了以后……”

“只要大家都努力,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等再过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砖瓦的价格变得足够低廉,工匠们对新建筑的认识足够成熟,到那时候不光是洛阳,整个天下都应该有一个新的样貌。”刘备哪知道诸葛亮想了那么多的东西,还以为这个弟子说的是洛阳城今后的样貌,便笑着说道:“为师这一代人的责任是平定乱世,把天下拉回正轨,如何让世道变得更好,就是你们这一代人的任务了。”

“徒儿知道了。”诸葛亮在马背上深深欠身,向刘备郑重地答道。

一行人缓缓前行,沿着空空如也的门洞进到城中,刘备脚步不停,口中也是不停,循着有些模糊的记忆,给诸葛亮讲述起洛阳城中的布置,以及一些过往经历。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争吵,似乎是负责外围警戒的斥候们发现了什么。

“难道是洛阳城里住着什么人?”刘备皱起眉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之前经过了董卓的一场大火,洛阳城基本丧失了居住功能,即便有民众侥幸逃脱了董卓的魔爪,也不得不迁居到其他地方生活,按照之前斥候们的禀报,这座城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那么现在是谁在与卫士们争吵?

片刻之后,几条身影从一处废弃的房屋拐角走出,朝着刘备等人这边过来,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负责外围警戒的人手,在他们中间,则是一名身材颇高,有些垂头丧气的年轻人。

“启禀使君,我们在城中巡视的时候,发现一处破屋内有动静,进入一看,就发现这位、这位士子,便将他请了过来。”为首的卫士低声说道,满脸都是羞惭之色。

作为贴身近卫,他们已经跟随刘备近十年之久,需要负责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全心全意确保刘备的安全。

他们今天先行进城,检查各处建筑,就是为了保证城中没有野兽等有可能危及到刘备安全的因素,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发出信号,请刘备等人进城的。

谁曾想出了这么一桩事,这让他觉得自己都没脸面对刘备了。

“继续去巡逻吧,遇见陌生人也不要太过慌乱,以礼相待便可。”刘备倒是不怎么在意这种事,随便说了几句,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面前的高大少年身上。

可是他越看,就越觉得这人很面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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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龙虎初逢

刘备打量对方的同时,那位年轻人也在打量刘备,似乎是视力不太好的原因,他眯缝着眼睛看了半天,脸上才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对刘备一揖到地。

“原来是刘使君,小子这厢有礼了!”

哎,什么情况?

“你是?”刘备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年。

“晚辈河内司马懿,当年在济水岸边聆听使君教诲,还被赐了一件羊毛大氅,一面玉牌呢。”少年欣喜地说道,顺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只有半巴掌大的小布包,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亮出一面精美的玉牌。

刘备马上想起来了。

当年董卓乱政,关东诸侯会盟于酸枣,刘备也率领大军从幽州南下,一路前来河内,在前往温县的路上遇见了温县司马家的车队,并与治书御史司马防的两位公子司马朗和司马懿有过一面之缘,在临别之际,他还赠予司马懿一面玉牌,说是想要求学或者做官,就拿着玉牌来找自己。

当时简雍还因为司马懿有鹰视狼顾之相而大为惊讶,断定他不是寻常人呢。

“你怎么会在这里,令尊呢?”刘备乍遇故人,又是历史名人,心中十分喜悦,便随口询问起来。

想不到他这一问,司马懿的表情就黯淡了下来。

“先父被逆贼董卓裹挟至长安,好容易追随圣驾东归洛阳,又遭遇李傕郭汜大军掩杀,应该是葬身在黄河之中了。”司马懿语气低沉地答道。

原来当初刘备遇见司马朗和司马懿的时候,正是他们的父亲司马防拼命疏通关系,在董卓下令迁都之前让族人离开洛阳,返回老家温县。

结果司马朗、司马懿、司马孚和司马馗这四兄弟逃出了魔窟,司马防却走不了,只能乖乖跟着董卓一起向西去了长安,老爹向西,儿子们带着族人向东,本以为战乱过后可以团聚,想不到那一别,从此就天人永隔,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久闻司马建公学识过人、性情刚正,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见上一面,真是可惜了。”刘备默然片刻,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慨,抬手拍了拍司马懿的肩膀,“重振门楣的重任就落在你们兄弟的肩上了,节哀,努力。”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司马防在跟随汉献帝刘协返回洛阳之后,又生了好几个儿子,每一个儿子的字中都有个“达”字,故而号称司马达。

谁知道王烈的一个举动,让整个朝廷给天子夫妻陪葬,顺便还抹掉了一桩逸闻,而司马懿出现在洛阳城的废墟之中,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件事。

自从董卓迁都,关东群雄自相攻伐以来,河内远离战争中心,反而获得了难得的太平,司马朗便和好友赵咨商量,带着各自的家眷返回温县,一面休养生息,一面等待父亲归来的那天。

孰料再一次得到父亲的消息已经是讣告,司马兄弟当即哭昏在地,虽然找不到尸首,但他们还是找了几件司马防生前的衣物下葬,并且结庐而居,开始了守孝生活。

守孝期间,司马懿由于怀念父亲,经常夜不能寐,只有看到父亲生前用过的器物才能安心,这一次背着哥哥,独自一人来到洛阳,也是想要看看父亲当年仕官期间的官邸和居所。

“所以你就一个人来了这座废墟?”虽然被司马懿的孝心感动,但刘备四下里环顾,怎么看都觉得瘆得慌,偌大一座城市,空空荡荡的没有人烟,甚至连完整的房屋都没几间,说得难听一点,这就是一座坟墓。

埋葬着东汉王朝二百年历史的坟墓。

换了刘备自己,他是绝对不会因为思念某一个人,就冒着喂狼的危险,独自一人跑到这种地方来的。

“晚辈还带了干粮和被褥,准备住两天就回去。”司马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一下刘备也捋明白了,为什么他的人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司马懿的踪迹。

搞不好这小子是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睡觉呢。

看着司马懿略显腼腆的笑容,刘备忽然想起了后世无聊之人给他杜撰的绰号

冢虎。

盘伏冢间,心有猛虎!

既然被刘备一行遇见,司马懿也就不用在破屋子里面自己打地铺,而是高高兴兴地跟着刘备烤着篝火,聊起了这几年的见闻。

司马懿生于光和二年,诸葛亮生于光和四年,今年一个十七一个十五,说起来也算是同龄人,本来就有共同语言,再加上他们两个都是才智聪颖之人,几句交谈下来便对彼此生出了浓厚的兴趣,变得无话不谈,渐渐的,就连刘备也插不上嘴了。

但是,经过一番观察,刘备还是发现了两个人明显的差别。

诸葛亮生于琅琊,远离政治中心,从小又没了父亲,一直是被后母抚养长大,后来家道渐渐中落,本是应该体验到人间冷暖的时候,偏偏又遇见了刘备,到了幽州之后又被卢植郑玄等人当个宝贝一样地对待,蔡邕更是把自己的女儿都许配给了他。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皇帝来了,也未必能得到这么多人由衷的喜爱和呵护。

被所有人寄予厚望,还被刘备常年带在身边,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在这种顺风顺水的环境下成长,诸葛亮整个人都充满了阳光,眉宇之间尽是自信。

反观司马懿就不一样了,他本是名门之后,前景一片光明,却遇见了百年未见的巨变,小小年纪就跟着兄长携家逃难,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本来还抱有父亲平安归来,阖家团圆的希望,希望却又被无情打碎。

延续家族荣光的责任和丧父之痛,使十七岁的司马懿承担着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压力,也让这个少年的气质变得有些阴郁,与当年在济水岸边坐谈之时差别很大。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刘备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吧。

看着二人言谈甚欢,刘备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忽然他开口打断了司马懿的话头,微笑着问道:

“小子,愿意拜我为师吗?”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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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收徒

刘备并不是那种见了历史名人就想收揽的集邮狂魔,恰恰相反,他对很多经学名士是很排斥的,比如说前两年博陵崔家的崔琰,顶着郑玄门人的名头想要出仕,就被他扔到幽州去接受再教育了。

包括这次来到河内之后,也有不少当地世家大族的子弟蜂拥而至,想要求个名分,结果毫无例外,都被他推到了幽州,让卢植和郑玄去进行筛选。

但是,在看到被司马懿保存完好,并且随身携带的玉牌之后,刘备还是感受到了那份真诚。

也坚定了他将司马懿收至门下的决心。

“诶?”司马懿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脑袋懵了片刻,然而过了一瞬间,他的脸上就露出了狂喜之色。

“自从当年一别,小子就时常想要前往幽州求学,在使君门下聆听教诲,只可惜战火连绵阻断路途,兄长担心小子出意外,故而一直不愿放行,想不到今日在此得偿夙愿……”司马懿跪伏在地,想到这几年的向往和无奈,生活中受到的困苦,不由得声音哽咽,热泪滚滚而下。

见到这幅情景,诸葛亮也有些凄然。

刘备为了忽悠到这个旷世奇才,把诸葛亮的全家都带到了幽州,然后三名大儒又抢着收他为关门弟子,可谓是众星捧月。

然而,在看到司马懿为了投入刘备门下而激动落泪,又听到他话语中的真挚感情,诸葛亮还是被深深触动了。

心中更是生出了无尽的感激之情。

与其他人相比,自己真是太幸运了。

刘备笑着扶起司马懿,再次向他郑重地介绍起诸葛亮。

“这是为师的第一个弟子,按理说你应该叫师兄,但他又比你年幼两岁,怎么称呼,你们自己解决吧。”

司马懿丝毫不敢怠慢,当即整了整衣衫,对刘备郑重其事地行了拜师之礼,然后又向诸葛亮躬身行礼,口称师兄。

诸葛亮也神情严肃地回礼,并没有因为自己先入门而倚老卖老,两人互相行了礼,起身对望两眼之后又齐齐笑了起来。

经过之前的畅谈,诸葛亮和司马懿都认识到了对方的优秀,心中生出惺惺相惜之情,如今又成了同门,以后可以朝夕相处,成为无话不谈的师兄弟,怎能不让人兴奋不已?

十五六岁,正是一个男孩向男人转变的时期,也是最渴望朋友和认可,可以交到一生好友的时期。

看着两个风华正茂、未来也必定能举世闻名的年轻人,刘备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一行人在洛阳盘桓了两天,大概了解了这座城池的破败程度,然后继续西行,直到函谷关才停下脚步。

函谷关是前往长安的必经之地,扼守三秦咽喉,原本被张济的部队占领,然而自从天子和朝廷葬身于黄河之中,李傕郭汜等人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灰溜溜地躲回了长安,张济见势头不妙,带着自己的部队离开他们,南下去了荆州,据说跟刘表打得不可开交,于是函谷关也变成了空城一座,被关羽轻松接收。

如今镇守函谷关的是周仓,这人在最近两年屡立战功,加上忠勇可靠,得到了关羽的极度信任和重用,他也知恩图报,不管是冲锋陷阵还是驻守地方都尽心竭力,让任何人都挑不出来什么毛病,所以函谷关这个通往关中的桥头堡,关羽就交给了他。

“使君怎么亲自来了?”见到刘备一行,周仓是又惊又喜,连忙吩咐部下,将关内最好的房屋腾出来给刘备下榻,虽说一座军城里面最好的房子也就那样,但刘备显然还是很满意,对周仓的好意表示赞赏。

然而在睡了一夜,再在周仓的带领下巡视关城之后,刘备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函谷关如此破败不堪,哪里有半点天下雄关的模样?”刘备走在坑坑洼洼的城墙上,看着一处处明显是临时修缮、泥土的痕迹都很新的城垛,兴致也有些低落了。

这可是当年秦国对抗山东六国的最前线,将一切敌人阻挡在国门之外的雄关坚城啊,如今却变得破破烂烂,卖相甚至不如寻常的小城。

太让人失望了。

但是认真想想,刘备又觉得函谷关的破败是必然的。

在数百年前的战国时代,关中和关东分属于两大敌对阵营,作为兵家要地的函谷关势必会得到重视,被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来修缮加固。

在大汉王朝这四百年里,长安和洛阳分别担任都城,关中和洛水也从重兵把守的战略要地,变成了达官贵人聚居的太平之地,夹在两座都城之间的函谷关,自然也失去了他的军事用途。

没有用处的关城,即便是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元福,如今关中之地不但有李傕郭汜这些乱贼,还有不少大小势力在活动,函谷关不再是之前那样可有可无了。”刘备转过身来望着周仓,对他认真地吩咐起来,“目前我们的兵力要用在河东和并州,你的任务就是镇守,等到北边平定下来,函谷关就是我们进军关中的基地,可谓攻守枢纽。”

“所以你胆子大一点,该要民夫就要,该要钱粮就要,两年之内,我要看见一座足以容纳两万军队长期屯驻,钱粮充足,交通便利,随时可以向关中进军的函谷关,能做到吗?”

周仓听了刘备的要求,脸上并没有半点为难之色,而是双手抱拳,慨然应诺下来。

“使君只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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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春风得意马蹄疾,不断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而天下其他州郡,局势却依然扑朔迷离。

曹操和吕布,这两位自封的兖州牧互不相让,在黄河以南的广阔地区展开了一场连着一场的激烈战斗。

位于兖州西北部的兖州牧曹操依仗刘备方面的粮草支援,安然渡过了两年前的蝗灾,然而刘备一招釜底抽薪,不仅收容了近百万兖州民众,还把原本已经被曹操收编的青州黄巾给拐走了近八成。

吃了这么大个哑巴亏,曹操始终无法像原本历史上那样补充兵员,只能依仗着为数不多的兵力与吕布僵持。

这一僵持,就是近两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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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勿谓言之不预

“陶恭祖要让出徐州牧一职,这……”陈登正忙着筹备马车,准备将军粮物资运往南线,孰料一纸书信从郯县传来,而且带来了如此事关重大的消息,这让他有些踌躇了。

难道是老谋深算、甚至有些老奸巨猾的陶谦,又在琢磨什么算计别人的计谋了?

“字迹颤抖的厉害,如果这是陶恭祖亲笔所写,那之前传出他重病卧床的消息,就应该是真的。”张飞仔细阅读着这封信件,两条浓眉同样皱得紧紧的。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为什么袁术暗中集结兵力,同时陶谦就放风出来要让出徐州牧给刘备。

“陶恭祖与汝南袁氏交往甚密,与那袁公路更是多年好友,这两件事又发生得有些蹊跷,难道……。”陈登眯起双眼,仔细思索着各种可能性。

会不会是陶谦与袁术早就有暗中勾结,故意放出风声,引诱驻扎在朐县的张飞主力南下,然后徐州军与袁术军前后夹攻,消灭刘备在徐州的军事存在,让袁术可以顺利地把势力范围扩张到淮水以北?

从陶谦的人生轨迹来看,此人相当看重权势,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将多年心血拱手让人的良善之辈。

他要让徐州,陈登第一个不信。

“元龙,要不然你去一趟郯县,打着探病的名头,去看看陶恭祖到底有没有病。”张飞思虑片刻,觉得这件事虽然蹊跷,但其中蕴含的机遇同样极为诱人,无论如何都应该去把握住。

兵不血刃地掌握一个大州,这诱惑实在太大。

陈登点点头,“那我们就分头行动,我向西,你去南边,朐县这边和全军后勤交给糜子仲。”

糜子仲就是糜竺,刘备的大舅哥,他这人不擅长处理政务,在行军作战方面也没什么天赋,所以这么几年时间下来,只是挂着个别驾从事的虚职,专心掌管徐州商会的日常经营。

前两年田豫基本不在徐州坐镇,然后又去了幽州当刺史,糜竺便又接手了商会的情报网,虽说他性情温和,做事过于方正,严格说起来不适合这份工作,但仗着身份尊崇,做事公正,倒也能够让手下人信服,让整个商会在正确的轨道上平稳行驶。

陈登提议将军粮运输的重任交给糜竺,也正是看中他做事一丝不苟的优秀品质。

“好,那就这样定了。”张飞拍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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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寿春。

“当——”

富丽堂堂的州府大堂之中,一只造型精美的酒盏被重重砸在地上,变成几片造型精美的碎片。

紧接着,又是几件器皿在噼里啪啦的声响中粉身碎骨,但做出这种不理智举动的人仍然余怒未消,气喘吁吁地咬着牙。

这人正是汝南袁氏当今的家主,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扬州伯,袁术,袁公路。

他这两年本来过得挺顺心。

从落荒而逃的丧家犬,变成掌控了淮河以南广阔地域的扬州伯,对袁术来说,是他人生四十来年中难得的成功经历,而且看着与自己为敌的一众人落败,更是让袁术心中畅快。

尤其是袁绍,这个跟自己竞争了几十年的可恶家伙死了,全家被人灭门,让袁术高兴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虽然知道所谓冤魂索命不过是无稽之谈,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为自家兄长的死下了定论。

单从这件事上,刘备是欠了他袁公路一份人情的。

那刘备凭什么写了这么一封信过来,警告袁术不要觊觎徐州?

徐州是刘备的?

他凭什么警告自己?

自家主公刚才还是好好的,看了一封新送来的信件之后却如此愤怒,满座的文臣武将都有些不知所措,原本欢声笑语不断的厅堂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敢问主公,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主簿阎象是袁术心腹,见到众人脸上尽是不安之色,便主动离开席位,向袁术拱手行礼,轻声询问起来。

“还不是那个织席贩履的小儿,竟然对我袁公路指手画脚,吆五喝六的了。”袁术怒气冲冲地吼叫道:“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大汉天子吗?”

众人都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刘备又做了什么触怒自家主公的事,可是等到袁术连喊带骂,把刘备派人送来信件的内容复述一遍以后,所有人就都愤怒了。

刘备之前是朝廷亲封的幽州牧不假,现在又自封了冀州牧,大家也都认了,这年头谁跟谁过不去也没好处,大家都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

可是徐州有一个州牧在,袁术准备进军徐州,那是他跟陶谦之间的事,刘备凭什么写信过来,不让袁术踏足淮北?

该说什么“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是赤裸裸的恐吓啊!

“主公不必理会那织席贩履之徒,尽情攻打徐州便是,若是他胆敢发兵前来,我等必定让其有来无回!”

说话的是袁术军大将纪灵,此人本是淮南豪强,善使大斧,有万夫不当之勇,深受袁术器重,认为他是不亚于吕布的猛将。

有道是主辱臣死,袁绍如此厚待纪灵,纪灵也一直想着有所回报,这一次袁术决定进军徐州,先锋部队的领军大将正是纪灵。

如今刘备写信过来威胁,纪灵怎么能忍得了,怒声咆哮起来,震得其他人耳中嗡嗡作响。

见纪灵如此给自己长士气,袁术顿时大喜,眉开眼笑地称赞起了纪灵的忠心,这一下其他人可不干了,连忙站了出来,用各种振奋人心的言语表达着对刘备的鄙视和不屑,对袁术的敬佩和称赞,一时之间,偌大的厅堂内重新洋溢起了冲天的斗志。

“好,好,好!”袁术被吹得飘飘欲仙,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了,“只要诸君齐心协力,何愁大业不成?”

“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众人齐齐下拜。

兴平三年夏,扬州伯袁术整发三路大军共计五万人,分别向徐州南部的下邳和广陵二郡前行而去,一路上旌旗如云,人声鼎沸,声势震惊诸州,俨然有一鼓作气,荡平徐州之势。

第三十九章 渡河

听着夜空中传来的高声呐喊,看着远处不断涌现、不断增多的火把逐渐汇成一条火龙,董承等人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是死是活,在此一举!

“孙徽,你去前方开道,谁敢阻挡天子御驾,先斩后问!”董承厉声喝道。

一条身影从他身后越众而出,正是前几日持刀行凶的男子,此时他已经拔出腰间长刀,在微弱的火光照耀下显得锋刃如雪。

“让开!让开!”孙徽根本不顾身前是谁,挥舞着长刀就冲进了乱成一团的人群之中,所到之处皆是惨叫连连,鲜血如喷泉一般四下飞溅,就连被卫士们护着的刘协和伏寿二人,身上都溅到了不少鲜血。

天子一行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抢在西凉军追杀而至之前冲到了河岸边,但紧接着,他们就又傻眼了。

由于夜色过于黑暗,加之对地形不熟,这些人居然跑到了一处数丈高的堤岸,下方河岸边等着接应的人也有些傻眼,连忙举起火把跑到河堤附近大声呼喊起来。

“往西走一百多步,有一个豁口可以下来,快!”

往西走?西面可是气势汹汹追杀过来的西凉军,如今自己这些人已是精疲力尽,如果都涌到那个所谓的豁口挤成一团,岂不是给人当了活靶子!

“事到如今,只能冒险了,把多余的衣物绳索拿出来结成长索,一个一个地放人下去!”杨奉高声叫道。

然而众人都有些犹豫。

首先,人对于黑暗都是有一些天生的畏惧感,此时他们又身处高堤,不知道下面究竟是什么情况,迟迟下不了决心也是正常。

其次,就算这些公卿大臣们敢下去,那天子呢?天子可是万金之躯,一点风险都冒不得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些人还不得提头谢罪啊?

“别犹豫了,难道你们都想死在乱军之中吗?”董承也怒了,拔出自己腰间的宝剑吼叫起来。

天子不走,这些人就得干等着,西凉军的军营距离这边只有数里,可以说是转瞬可到,到那时候,一群人就等着变成死人吧!

众人看看西边越来越近的火龙,再看看下方漆黑一片,唯有几个火把照亮周边地面的河边,求生的欲望终于占据了上风。

仅剩的几匹绫绢被迅速打开再纵向折叠,变成长长的帛带,此时刘协也咬了咬牙,抢过帛带系在自己腰间,又让伏寿也系上,然后两人双手紧握,站到了河堤边缘。

“陛下,得罪了!”

几名卫士紧握着长长的帛带,借着河堤的坡度,将二人缓缓放下,不消片刻,刘协和伏寿便已经踩到了岸边的坚实土地,下方接应之人迅速将他们二人腰间帛带解开,护送着向河边奔去。

见到火把匆匆离开,董承等人顿时大急,他们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些卫家人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古怪,如今才反应过来,原来对方是想独占天子,于是连喊带叫,有的人抓着帛带顺堤而下,有的干脆心一横,抱着头就滚了下去。

一时之间,数丈高的河堤上下,又是一片沉闷的撞击声和哀叫声,然而每个人都顾不得浑身的剧痛,拼命朝河边继续跑去。

“快点上船,哪艘船都行!”令众臣稍觉宽慰的是,卫家人并没有自行逃命,而是守在船边,为他们提供了最后的求生希望。

董承和杨奉两个人身强力壮,迅速奔到船边,把前来迎接的人推了个踉跄,自顾自地爬上了船帮。

此时此刻,不远处已经传来了他们十分熟悉的声音,那是李傕来了!

“你们这些贼子,要把天子弄到什么地方去?”李傕眼力极好,一眼就看见了几条船只模糊的身影,心中顿时大急,转头呼喊起来,“给我冲下去,抓住他们!”

岸边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已经登上船的人奋力划动船桨,不顾一切地想要驶离;还没有登上船只的人们疯狂地互相推搡,用手攀着船帮,不肯放弃最后的逃生希望,董承等人见船帮被死死抓住,心中不由得大急,抄起仅剩的武器就没头没脑地乱砍起来。

终于,在西凉军冲到岸边,开始疯狂杀戮之前,五艘船已经飘然而去,距离河边足足有十余丈远了。

看着船板上一只只断手、一支支手指、一片一片的鲜血,董承没来由地觉得一阵恶心,险些吐了出来,连忙让人将那些残肢断臂扔进河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稍稍恢复了理智,想起来最重要的事情。

“陛下在哪条船上?”

漆黑的夜里,宽阔的河面上,所有人都在问同一个问题。

皇帝和皇后去哪了?

经过一番手忙脚乱的寻找,每一艘船上的人都确认了一件事——刘协和伏寿并不在自己这艘船上。

那他们会在哪里?

“卫家人似乎也没有在船上。”被派去船舱中搜索的孙徽转回到董承面前,声音颤抖地说道。

董承瞪着眼睛,大张着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群天杀的河东人,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天子给偷跑了?

“不要慌,不要慌……”董承连声说道,也不知是在宽慰旁人,还是在宽慰自己,“他们劫持御驾也是为了权势和官爵,一定也在渡河北上,只要到了河东,我们就直奔安邑,把陛下抢回来!”

怀着这样的心思,五艘船上的人们拼命划动船桨,希望尽快穿过这数百丈宽的河面,然而水流湍急,又没有专业的船工,每前行一步都十分困难。

他们费尽力气才越过了河中心,然而另一件可怕的事情又发生了——

船底开始漏水了!

就在这五艘船侧后方几十步远,还有一艘船在悄无声息地尾随着他们,除了负责划船的人,其余军士都坐在船头,默默地听着远处传来的各种喧闹声音。

“我们稍微快点,赶在他们前面上岸,与埋伏在那里的弟兄们汇合。”王烈压低声音吩咐道:“除了天子和皇后,其余人一个不留,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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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十八燕骑

申时时分,阳光仍然明媚,但远远不如正午那样耀眼,闪得人睁不开眼,正适合骑兵发动冲锋。

张飞的部队以步兵为主,只有五百精锐突骑作为核心进攻力量,此时他们保持着六成速度,不断逼近刚刚渡过淮水,编制变得乱七八糟,乱成一团的敌军。

十里、八里、六里……

双方的距离在以极快的速度拉近。

“这是怎么回事?”袁术军将士们本以为今日将会是波澜不惊,谁知道突然杀出来一支敌人,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由于行军和渡河都需要减轻负重,所以将士们普遍不会将盔甲穿在身上,而是统一保管在辎重车辆上,如今乍逢巨变,有些头脑机灵且训练有素的士卒迅速跑向堆积在岸边的辎重堆,随便抓起一件甲胄就往身上套,然后手忙脚乱地互相帮助,用丝绦将甲胄捆扎紧实。

大多数将士就没这种意识了,即便是有意识,也因为平日里的训练不够,或是缺乏配合的默契,根本无法将几十斤重的甲胄穿戴齐整。

“乐就,你带人去前面顶住,务必要给大军争取一个时辰!”纪灵口中不住地吼叫,拼命地收拢散乱成一团的军士,他声音粗豪,又有某种特殊的魄力,不知不觉,就能让周边士卒们从慌乱中恢复一些平静。

整军、整队、分配甲胄和兵器、派出勇将抵御敌军、斩杀怎么也安静不下来,只会乱喊乱跑的新兵。

经过纪灵等人的努力,在前军接战片刻之后,他麾下的核心战力终于集结完毕,做好了出战的准备。

然后,纪灵就得到了乐就战死,部队战线全面崩溃的消息。

“来的是什么人,竟然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斩杀乐就?”纪灵惊呆了。

乐就可是袁术军中猛将,虽然比不得纪灵,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杀死的弱鸡,所以对于他的战死,纪灵在稍微震惊了一下之后,还是将其归纳为了意外。

“梁刚,你去,把敌将的脑袋给某家带回来!”纪灵咆哮如雷,让另一名勇将率部前去迎敌。

这梁刚是淮南著名的猛人,一杆铁枪使得出神入化,有他出马,局势应该很快就能稳定下来。

毕竟敌军数量也不怎么多,之前当前冲锋而来的最多有两三千人,骑兵更是少得可怜。

只要在敌人主力步兵抵达之前消灭这支先锋部队,己方此战必胜。

然而,令纪灵震惊,令全军震怖的事情发生了——

梁刚也惨死于敌将矛下,按照他前进和士卒回禀的速度估算,应该是连几个回合都没有坚持下来。

“难道是飞将吕布与陶恭祖暗中勾结,亲自出马与我军作战了?”纪灵额头汗水涔涔而下。

可是根据逃回来的士卒们说,敌将是一名黑脸汉子,使的也是一杆奇形怪状,弯弯扭扭的长矛。

明显又跟飞将吕布,以及他麾下大将高顺、张辽都搭不上边。

“到底是什么人?”纪灵喃喃自语道。

片刻之后,他就看到了。

那是一道黑色的旋风。

黑脸汉子,黑色盔甲,黑色战马。

身后跟随的十几名骑兵也都是一模一样的打扮。

甚至连身后掌旗官手中的大旗都是黑麻麻的一片,只有金色的“張”字随风飘扬,无比耀眼。

“是幽州刘玄德的部队……他们说过不让我军踏足淮水以北,如今果然来了……”

通过敌军精良的装备,袁术军一些见多识广的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纪灵也看出来了。

但是,幽州有姓张的厉害人物吗?

跟关羽赵云那些在冀州打了几年仗,在天下诸侯之中传开了名声的弟兄们相比,张飞的名气要小很多,除了当初荀谌费尽力气搜集了幽州各路主将信息,对他颇为重视之外,大汉王朝南方诸侯几乎都没怎么听说过张飞。

名气不大,本事不小,这就是如今的张飞。

双方相距一里开外,但纪灵看到张飞,心中生出警觉和战意的同时,似乎是武人之间的感应,张飞也迅速回头,看见了众人簇拥之下,望向自己的纪灵。

金盔金甲,高头战马,身后大旗徐徐升起,一个巨大的“紀”字。

不用想,这就是情报中说的袁军先锋官,淮南第一勇将纪灵了。

“弟兄们,扬名天下,建功立业,就在今朝!”见到了值钱的脑袋,张飞马上转变目标,不再追着溃败的袁术军将士,一个转向就冲向了纪灵。

在张飞身后,十八名燕地汉子也同时拨转马头,紧紧跟上了他的脚步,熟练地摆出了一个箭头。

这些汉子都是从涿郡起兵之时就跟随张飞,个个武力绝伦,按理说早该担任更高的军职和更大的责任,但他们都不喜欢独自带兵,只喜欢跟着张飞冲锋陷阵,时间长了,也挣下了十八燕骑的名头,在军中可谓赫赫有名。

有张飞带头,这些胆大包天的汉子就是刀山火海也敢闯上一闯,此时面对明显有数千人的纪灵中军,他们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渐渐伏低身子,握紧了手中的钢枪。

“燕人张翼德在此,谁敢与我决一死战?”作为锋矢的最顶端,张飞一路虎吼,手中丈八蛇矛挥舞得像是旋风一般,将敢于阻挡自己的袁术军将士打得溃不成军。

转眼之间,双方的距离就拉近到了二百步。

“好汉子,我纪灵去会会他!”

见到张飞如此威势,纪灵不惧反喜,从挥着手中二十斤重的宣花大斧就冲了过去,他的亲卫们同样不甘落后,齐声呐喊着冲杀向前。

作为淮南军中公认最能打的一个,纪灵虽然狂妄自大,但确实是有点本事,他一马当先迎上张飞,大斧轮转如飞,十余回合转瞬即逝,两人竟然堪堪战了个平手。

由于冲得太快,张飞和十八燕骑与身后的骑兵部队有些脱节,被纪灵的亲卫部队一个侧卷就裹入了重围,见到己方形势大好,很快就能斩杀敌将,纪灵在一次二马错镫之时不禁大声嘲讽,让张飞下马投降。

第四十一章 不堪一击

重重围困之中,张飞冷冷地笑了。

他今年三十二岁,正值武艺、体能和战斗意志的巅峰,近几年一直在徐州和青州窝着,没有扬名立万的机会,对武艺和身体的打磨却从没有半分懈怠。

在张飞看来,天下能跟自己打成平手的,两只手就数得过来,其中绝大多数还是同僚。

袁术这边的什么这个那个猛将,都不过是渣渣。

之前斩杀两名敌将,对于张飞来说连热手都算不上,他甚至来不及询问对手的名字。

直到对上纪灵,张飞才感觉到有那么一点点的压力,用了七成实力都不能完全将这个大斧猛将压制住。

这家伙是个厉害人物。

但也仅此而已。

此时听到纪灵和他麾下将士们大声喧哗,喊着让自己滚鞍下马,跪地投降,张飞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总归是有些不爽。

应该认真一下了。

转瞬之间,双方都兜完了一圈,重新向对方冲锋而去,但冲着冲着,纪灵却突然觉得,对面这家伙的气势有些不一样了。

“贼将,纳命来!”张飞舌绽春雷,发出一声震天怒吼。

随着这声怒吼,张飞手中的丈八蛇矛如同有了生命,划出一道乌沉沉的光芒,朝着纪灵胸口疾冲而去。

纪灵大叫一声来得好,双臂用力上扬,准备用长长的斧柄架开这来势汹汹的一矛。

类似的格挡他已经做了两三次,对张飞的力量也有了大概的了解,在纪灵看来,这一矛对自己的威胁也就那样,不是很大。

然而,在彼此兵器碰撞的那一瞬间,纪灵就有些慌了。

他居然架不开!

说时迟,那时快,纪灵惊怒之下,双脚用力踏住马镫,力发足底,经由双腿、腰腹、胸背,将全身的力量灌注于双臂之中,同时也怒吼起来。

“给我开——”

纪灵拼尽全力,终于是让那该死的矛尖离开了自己的胸膛,但胸膛向上半尺,却是另一处要害——咽喉。

丈八蛇矛借着斧柄传来的力量,向上略抬了几分,去势丝毫不减,几乎没有给对手留下任何反应时间,便直直刺入纪灵的咽喉。

随着噗哧一声闷响,纪灵喉头洞穿,颈椎随之被锋锐无匹的矛尖刺穿,鲜血如箭一般喷涌而出,纪灵骤然失去了力气,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不堪一击。

二马错镫而过,张飞双臂用力,将纪灵的尸体挑在矛尖,成年男子的体重迅速让长达丈许的矛杆变成了弧形。

张飞不管不顾,只是挑着对手的尸体高速奔驰,战马所到之处,袁术军将士纷纷丧失斗志,向四下里仓皇逃窜。

主将都死了,这仗还怎么打?

跑吧,不需要跑过敌人,跑过身边这些同袍就行了。

借助张飞的神勇发挥,这一场突袭战刚刚拉开序幕,还没怎么开打,就变成了一边倒的追逐战,一万五千人的袁术军先锋部队气势汹汹而来,还没坚持到傍晚就几乎全军覆没。

除了正在渡河的部队在听说前军溃败之后调转船头,与等在淮水南岸的后卫部队汇合,沿着来路败逃而去之外,渡过淮水的一万多名将士要么变成尸体,要么变成了刘备军的俘虏。

无一例外。

这场战斗的结果也随着仓皇奔逃的袁术军将士,传遍了淮水以南。

******

“啪嚓——”

“哐啷——”

谋士和武将们围拢在华丽的大帐外面,一个个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于发出声响。

自从得到纪灵战死,前军全部葬送在淮水北岸的消息之后,他们的主公袁术就进入了无法抑制的狂暴状态,见谁骂谁,见什么砸什么,气到极点的时候甚至会坐在那里用力抽自己的脸。

这也让袁术麾下众人越发紧张起来。

主公发起疯来连自己都打,万一他脸疼得不行了,想换一个人来发泄怒气怎么办?

“废物,全都是废物!”

“一万多人,半天时间就被消灭得干干净净,就是放一万头猪,叫刘备抓,半天也抓不完!”

“可是刘备的部队为什么会出现在淮水北岸呢,难道他会飞?”

“勿谓言之不预,勿谓言之不预,哼哼哼,看来这个织席贩履的小儿是预谋已久,就等着打我呢。”

“可他怎么知道我军会走徐县,怎么知道我军会在那一天渡河?”

“莫不成是军中有奸细,或是叛贼?”

袁术时而破口怒骂,时而喃喃自语,脸上表情变幻不定。

夕阳西下,袁术总算是恢复了平静,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大帐。

看着站了半天,一直没敢吃饭的部下们,袁术也暂时压下了寻找内鬼的打算,摆了摆手,让众人各自散去歇息了。

对于跟随袁术一路行来的部众来说,前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不啻是一道惊雷,劈得人七荤八素,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包括袁术本人在内,也是没了主见,只能在帐中徘徊,思索下一步的行动。

刘备的部队可以用半天时间摧毁己方前军,以常理判断,他在淮水北岸至少有四五万作战部队。

敌军拥有如此雄厚的实力,即便是拉开阵势正面作战,袁术也没有必胜的信心。

更何况淮水北岸还被掌握在对手手中。

苦思冥想了一天之后,袁术脑子里面还是毫无头绪,于是他召集麾下,商讨起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众人聚集到大帐之中,听袁术说了几句之后,然后就都愣了,面面相觑起来。

合着自家主公还是想打?

“怎么,诸公都想撤军?”看着众人犹豫不决、欲言又止的模样,袁术的脸色一下子冷了。

声音也变得冷了。

众人沉默不语。

前军是袁术麾下精锐,主将更是淮南第一勇将纪灵,这种配置都被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拍死了,自己这些人遇见敌军,又该是什么下场?

活着多好,为什么要去自寻死路呢?

“启禀主公,我等并非心生退意,而是眼下来看,我军应该将重点放在淮南,尽快占领广陵郡才是上策,还望主公三思。”主簿阎象站了出来,对袁术低声劝谏道。

第四十二章 论诗

兴平三年夏,扬州伯袁术率领五万人马北上徐州,对外则是号称有二十万大军,令徐州数百万民众恐慌不已,纷纷逃亡他乡。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冀州牧刘备刘玄德仗义出手,命麾下大将张飞领兵南下,与袁术主力在淮河一线展开激战。

在这场短促而激烈的战争中,张飞先是亲率精兵奔袭数百里,在淮河北岸的徐县一带截住了袁术先锋大将纪灵,一场恶战之后,五万袁军精锐全军覆没,纪灵本人也被张飞斩杀于万军之中。

首战告捷,张飞并没有停步不前,而是继续南下渡过淮河,对转道前往广陵,意图占据长江下游两岸之地的袁术主力展开攻击。

结果与之前一样,袁军虽然人多势众却不堪一击,在张飞主力迅猛的攻势面前迅速溃败,二十万大军兵败如山倒,袁术本人更是被追杀了百余里后才仅以身免。

此战过后,张飞一举成名,徐州扬州各地无不传扬他的勇猛无敌。

消息传到兖州北部,正在与吕布苦战不休的兖州牧曹操不由得心情大好,命人设下酒宴,召集起文武群臣,庆贺这来之不易的好消息。

吕布不过是一介流寇,之所以能够牢牢占据着兖州南部,不光是依靠一部分兖州世家,以及陈留太守张邈的支持,很大程度上,袁术在背后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人员和物资,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如今袁术自己遭遇重创,可想而知的是,他会把淮南地区的产出用于恢复军力,对吕布的支持必然会大不如前。

这是曹操赶走吕布,收复兖州的大好机会!

曹操慷慨陈词,回顾了最近两年时间里,己方众人的坚持以及取得的成果,并且展望未来,定下了接下来的战略目标,引来阵阵欢呼声。

然后,就是喝酒的时候了。

酒不是好酒,菜也不是好菜,堂中热烈的气氛却是什么美酒佳肴也换不来的,众人欢声不断,频频举杯,为来之不易的转机而振奋。

酒到酣处,夏侯惇脱下缀有两个补丁的内衣,将精壮的上身袒露出来,给其他同僚展示起自己肩背上新增的厚实老茧。

之前为了渡过难关,曹操鼓励麾下军民展开屯田,积极互助,促进农业生产,身为曹操麾下第一大将,夏侯惇毅然身先士卒,带着自己的直属部队挖土、挑土、造堤、修渠,硬生生将数万亩靠天吃饭的旱地变成了旱涝保收的良田。

双肩和脊背上的厚厚一层老茧,在夏侯惇自己看来,与战场上收获的伤痕一样,都是足以夸耀的勋章。

“元让,辛苦你了。”曹操重重地拍着夏侯惇厚实的肩膀,为他端起一杯清酒,用以感谢这位好兄弟的付出和坚持。

夏侯惇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有老大哥带头,在其他各地屯田的将领们也纷纷亮出身躯和手上的各种伤疤和老茧,说来可笑,他们这些人大都出身不低,人生的前二三十年基本没做过低贱的农活,可是这两年形式所迫,他们硬是把往日里根本不会正眼去瞧的事情做了个遍,心境大有不同。

对于黎民百姓的艰辛,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由曹操亲手斟酒然后满饮而尽。

看着这些与自己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好战友,曹操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大概是年初的时候,河北流传着一首诗,说是刘玄德写来给幼子启蒙的,诸位可曾听过啊?”又喝了几杯酒后,曹操面色泛红,聊起了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

众人齐齐摇头。

他们大多数人都知道自家主公是个好卖弄的性子,在这种场合下更是如此,就算是听过类似的轶事,此时也应该装作不知道才好。

“都没听过?也是,诸位忙于公事,哪有闲暇来打听这些,就连我,也是从商队口中听来的。”曹操见没人知道,不由得得意地笑了起来,摇头晃脑地吟起了那首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好诗,真是好诗!”别人还没开口,坐在左手边的夏侯渊便主动站起身来大声叫道,引来众人一阵窃笑。

这夏侯渊自幼喜好练武,弓马娴熟,偏偏对读书写字没什么兴趣,斗大的字都认不得一箩筐,再加上性情急躁,做事只凭一腔血勇,在曹操一方内部享有“白地将军”的美名。

白地二字用两千年后的语言来说,差不多就是白痴,二货一类。

众人齐齐发笑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你一个文盲也来评论别人的诗,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掉大牙。

“笑什么?你们都笑什么?”夏侯渊恼羞成怒,额头上青筋暴起,冲着旁人吼叫起来,瞧那架势俨然是要用老拳来捍卫尊严了。

“妙才不要动怒,你来说说,这诗好在哪里?”曹操跟夏侯渊情如兄弟又是连襟,此时见他动怒,连忙出来打圆场。

夏侯渊稍稍平复心情,粗声粗气地说道:“这首诗简单,好懂,就是寻常百姓都听得明白是什么意思,讲得又是劝人向善,比起那些兮啊哉的,简直是强到天上了。”

“说得好,简单易懂,劝人向善,依我看来,作诗著文,正当如此!”曹操也重重一拍案桌,对夏侯渊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在座之人不乏文采飞扬之士,平日里也多有诗作,方才在听曹操吟诗的时候,也有不少人露出了细微的不屑之意,就是因为这首诗太俗,太朴,根本没什么值得称赞的。

可是听夏侯渊这么一说,曹操这么一评,他们便忍不住重新回味起这首小诗。

然后他们就发现,自己就算是用尽华美的辞藻,也未必能涵盖这简简单单二十个字中描述的场景,蕴含的深意。

确实是有独到之处。

“当年一首侠客行,让玄德成为天下有名的大家,如今他的文字洗尽铅华,立意却更高了,来日若是能把酒言欢,我一定要劝他多作几首好诗流传于世!”曹操摇着头,满怀感慨地说道。

曹操不知道的是,除了这首诗之外,河北大地还流传着另一首姊妹篇。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第四十三章 让

张飞在战场上拼杀,陈登则是在后方开战了舆论攻势,不断为刘备造势,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徐州民众就都知道了发生在淮水两岸的战事。

当然,他们只知道在袁术大军压境,徐州危如累卵之时,是刘使君派了麾下军队千里驰援,使自己免遭战火侵扰。

却不知道张飞的部队早已占据琅琊、东海等地,令陶谦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在陈登和徐州商会的大肆宣传之下,数百万民众渐渐接受了这样的思想:

刘使君的部队骁勇善战,如果由他来保护徐州子民,前两年曹操在徐州烧杀劫掠、屠城、建京观、使得泗水为止不流的惨剧就再也不会发生了。

刘使君爱民如子,重视农业生产和水利设施,幽州自古被称为贫瘠之地,如今已经成为天下首屈一指的富饶之地,如果请他入主徐州,凭借土地和人口的雄厚基础,过不了几年,大家就都能过上好日子。

另外,据小道消息披露,现在的徐州牧陶谦陶恭祖年事已高,加之重病缠身,早已心生退意,想要归隐田园,安享天伦之乐,只是怜惜徐州子民无人庇佑,这才硬撑着履职。

如今刘使君击退入侵的袁术大军,陶使君觉得他正是那个可以接替自己执掌徐州的人,已经派出使者,邀请刘使君前来郯县,商议退位让贤的事了。

类似的言论愈演愈烈,渐渐的,就连徐州的高层人物,也对刘备即将应邀前来徐州,与陶谦商讨相关事宜的传闻了解得七七八八,各自动起了心思。

今日天气晴朗,陶谦难得地走出了长期养病的静室,在种满奇花异草的后院内赏起了花,在他身旁,陶商神色惴惴,讲述着近日里听说的各种传闻。

“外面都是这样说的?”陶谦饶有兴趣地欣赏着面前的浅黄色小花,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着陶商的话头。

“正是如此。”陶商答道:“依孩儿之见,父亲应该发布辟谣公文,驳斥这种无稽之谈。”

“为父自己也有这念头,也给刘玄德写了亲笔信,怎么就是无稽之谈了?”陶谦失笑着摇了摇头,神色中满是宽慰和轻松。

陶商急了,“当时是袁术大军压境,故而不得不出此下策,如今外敌已除……”

“闭嘴!”陶谦脸上隐隐露出不悦之色,语气也变得有些严厉了。

自家儿子不过中人之姿,志大而才疏,成不了什么气候,这是陶谦早在十余年前就下了定论的,然而,在出镇徐州之后,陶谦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了儿子不少做事的机会。

结果一模一样,陶商不行。

为了保住陶家血脉和富贵,陶谦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当初与袁绍和袁术暗通款曲,正是指望着攀附上有希望在乱世中脱颖而出的强人,让子孙搭个顺风船。

谁曾想,袁绍败亡,袁术被逐离中原,反倒是不被自己看好的刘备刘玄德声势日盛,占尽了河北和青州不算,还把半个徐州都纳入囊中。

如今看来,转投刘备阵营,用徐州换陶家的富贵,应该是最合理的选择。

可是陶商还做着子承父业的美梦,这让陶谦不禁有些恼火。

权势谁不喜欢?

可你也得有本事喜欢啊!

董卓、袁绍都是一时雄才,甚至江东那几位也都声名在外,现在坟头上的草都快有人高了。

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别说没有与人争雄的本事,就是本事稍稍差一点,搞不好都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陶谦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了,如今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给子孙找一棵大树,不要在黄泉路上走着走着,身后就被子孙们追上来了。

“老夫心意已决,要将徐州大位出让,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陶谦扔下一句话,颤颤巍巍地返回后堂,只留下陶商站在那里,心中满是怅然。

******

冀州,邺城。

听说徐州有急报传来,刘备就带着两名弟子匆匆向邺城赶去,结果一路上好消息接踵而来,等他们返回邺城,张飞已经大显神威,将袁术打得仓皇逃窜,缩在扬州不敢动弹了。

“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听了汇报之后,刘备呵呵笑道:“翼德就是那阜山上的雄鹰,日后必将展翅高飞,扬名天下!”

“谁说不是呢,千里奔袭,一万对二十万,三战三捷,就是古代那些名将也不过如此。”郭嘉同样心情大好,手里拿着陶谦的亲笔信不住翻来覆去地看,“如今陶恭祖想要让出徐州牧之位,邀请使君前去一叙,不知使君意下如何?”

“不去,推让几次再说。”刘备悠哉悠哉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道:“徐州我是肯定要,能兵不血刃更好,但姿态总是要做的嘛,总不能让人说刘玄德摆出了仗义相助的架势,实际是急着谋夺徐州吧。”

“那我就回信推掉?”郭嘉问道。

刘备摇摇头,“还是我亲自写信推辞吧,陶谦想笑就让他笑去。”

经过这几年的苦练不辍,刘备的书法水平已经被卢植盖棺定论为无药可救,老先生都不再强求了,刘备自己也认命了,索性破罐破摔,写字更加随心所欲,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了。

半个月后,冀州牧刘备刘玄德的回信内容就传遍了徐州各地。

在这封信里,刘备深情回顾了当年在徐州的见闻、与徐州各地英才的交往,以及与陶谦的忘年之交、深厚情谊。

然而,刘备身为汉臣,不敢把如此位高权重的官职私相授予,还是婉拒了陶谦出让徐州牧的请求。

“这刘玄德,真是要做足姿态才肯接手徐州吗?”陶谦收到回信之后哑然失笑,当即铺纸研墨,再次写下一封热情洋溢的邀请信。

又一个月后,刘备第二次婉拒了陶谦的请求。

“刘使君说了,他身为汉室宗亲,保土守疆,不让窃据高位的奸贼祸害大汉子民乃是义不容辞,不管当不当徐州牧,都会让自己的军队帮助徐州民众安居乐业。”

坊间地头处处流传着类似的话,令民众们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刘备的声望越发高涨。

很快,陶谦的第三封信启程出发,朝着邺城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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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往

所谓事不过三,见到这第三封信后,刘备终于认真起来,商议起前往徐州之事。

书房之中,刘备、沮授、郭嘉等人围坐在宽大的木桌周围,桌子正中是一尊小小的黄铜香炉,内里插着三根檀香,伴着袅袅青烟,众人有说有笑,时而端起面前的茶杯品一口香茗,气氛轻松愉快。

“如今陶恭祖病重,袁公路败归扬州,曹孟德与吕布打得不可开交,正是我方取徐州的大好时机,机不可失,还望使君当机立断。”沮授是坚定的取徐州派,此时更是急不可耐,希望刘备即刻动身,接过徐州牧的权柄。

“使君万金之躯,不可轻易前往他人领地,还是由我前去,探明陶恭祖的近况和心意更好。”郭嘉同样希望刘备尽快拿下徐州,将势力范围推到淮水和长江流域,但他以己推人,还是不敢相信陶谦的诚意。

沮授皱起眉头,对郭嘉的谨慎有些不满,“陶恭祖久有声望,岂是说一套做一套,用徐州为饵坑害使君?”

“陶恭祖没有这种想法,其他人未必没有,公与兄,你这人就是太正直,把别人想得太好了。”郭嘉冷笑起来,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沮授气哼哼地转过头去,内心深处却不得不承认,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

最终,众人达成一致,由郭嘉代替刘备前去徐州与陶谦接洽,对外则封锁消息,不让人知道这件偷梁换柱的事。

没过几天,在五百名卫士的护送下,几辆马车离开邺城,向东南方缓缓驶去。

这些卫士都是跟随刘备多年,一直负责他的出行安全,这几辆马车也是州府专用,车厢上镶嵌有特殊徽章的,一路行来,所有人都以为,刘使君真的接受了陶谦的邀请,前往徐州交接去了。

刘备前去徐州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人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半个月后,郭嘉一行抵达平原郡内的黄河渡口,准备进入青州。

看着脚下奔腾汹涌的滔滔黄河,郭嘉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太史子义那边有回信了吗?”郭嘉语气平静地问道。

“回军师的话,高唐、漯阴直到济南国,一切准备就绪。”在郭嘉对面,一名中等身材的卫士抱拳答道。

郭嘉点点头,“好,我们渡河。”

数日后,“刘备”一行抵达青州高唐县,令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是,迎接他们的不是当地官员,而是数百名埋伏在一处要道的贼寇。

击退贼寇之后,“刘备”一行不敢久留,连夜赶往漯阴,结果在距离漯阴数十里外的驿站留宿,又遭遇了一场无名大火,整座驿站被烧成了白地。

消息传出,全州震动,青州都督太史慈勃然大怒,严令彻查此事,在整个青州境内拉网清查,号称不放过任何心存歹意之人。

据坊间传闻,是一些被剥夺了土地和产业的豪强心怀不满,勾结泰山贼寇策划了这几桩谋杀,一时间济南、齐国等地人人自危,豪强们在太史慈的府邸门口排起了长龙,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

然而他们表忠心的举动并没有什么卵用,太史慈一纸令下,数千铁骑封锁了临淄等大城,几乎同时,那些经过多方收集,早就在太史慈书案上待了很久的罪证被公之于众,新一轮抄家灭门开始了。

“经过这么一闹,青州之地的世家豪强削减了七八成,很难再合起伙来阻碍我们的发展计划了。”州府之中,几场暗杀袭击的受害者郭嘉笑意晏晏,与太史慈有说有笑地聊着,“使君说了,他能帮的都帮了,再拿不出什么政绩,子义兄就别在地方上任职了,老老实实去练兵吧。”

“没问题!”太史慈眉开眼笑地应答道。

之前刘备将青州委托给太史慈,除了看重他的用兵才能和本地人出身之外,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太史慈决心打击垄断青州土地,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夺人口的豪强。

可惜事与愿违,太史慈打仗是一把好手,对付世家豪强却不擅长,就任青州都督之后,被各种阳奉阴违和软钉子弄得施展不开拳脚,有心杀人立威,本地豪强在明面上又表现得服服帖帖,让他找茬都难。

若不是郭嘉自导自演这么一出戏,估计太史慈还要头疼好久呢。

在临淄城中略做盘桓,给太史慈出了不少主意之后,郭嘉觉得自己肚子里面快要溢出的坏水终于下去了不少,这才心满意足地与太史慈告别,重新踏上前往徐州的道路。

不等郭嘉进入徐州地界,青州发生的事情就早已传遍了东海和下邳等地,令陶谦在内的官员和地方豪强们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沿途布置人手,迎接“刘使君”一行。

八月初四,徐州从事陈登受州牧陶谦之托,在青徐交界的琅琊国迎到了远道而来的“刘使君”,此后一路畅通无阻,顺利抵达郯县。

得到刘使君大驾光临的消息之后,郯县民众欣喜若狂,自发组织起来,出城十里,候在道路两旁,向“刘使君”的车队高声欢呼,希望刘使君接下徐州牧之重任,带领自己过上太平安稳的生活。

“元龙兄真是厉害,短短数月,便可将民情舆论操纵于鼓掌之中,为使君造下如此声势,令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郭嘉微微挑起遮挡视线的车窗竹帘,看着外面热情的民众,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坐在对面的陈登拱手笑道。

“雕虫小技而已,比不上奉孝你的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陈登心中颇为自得,但面对代表刘备而来,深受刘备器重,又是初次见面的郭嘉,他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矜持。

“不知陶恭祖出让徐州牧,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仅仅为了拉拢强援?”郭嘉又客套了几句,然后收敛面容,正色询问道。

“正是摸不清他的心思,我才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在徐州各地造势,宣扬陶使君的高风亮节啊。”陈登轻笑起来。

经过这么一番造势,全徐州都知道了陶谦出让徐州之事,不管陶谦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他都已经无法控制局势发展了。

刘备入主徐州已是定局。

第四十五章 诱

州府之中早已设下宴席,不仅徐州各方头面人物齐集于此,就连久未出现在人前的徐州牧陶谦也身着华服,满面红光地高坐在主位。

与一脸轻松的陶谦相比,本地世家豪强的代表们却是神色各异,不住地交头接耳,似乎有别的心思。

其实这也是难免,作为天下十三州之中,难得地没怎么被黄巾之乱和之后诸侯战乱侵扰的一方乐土,徐州本地世家对外来的兵头有着发自内心的抵触。

他们不喜欢高高在上的袁绍不喜欢好大喜功的袁术不喜欢杀人盈野的曹操不喜欢薄情寡义的吕布不喜欢打出去,向天下人展示自己的武勇不喜欢被人打进来,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刘备这个边地武夫出身,依靠强大武力一步步走到今天,走到哪里都要把当地世家豪强铲得七零落的军阀头子,他们更不喜欢。

前段时间里,他们也出钱出人,拼命抹黑刘备,然而陈家和糜家联手,加上一部分依附于他们的小豪强、徐州商会,实力强悍得令人绝望。

短短数月,刘使君的光辉事迹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反对刘备入主的声音也有,但根本无法对抗主流舆论,根本翻不起浪花。

如今刘备刘玄德亲自来了,他们有该如何对抗?

正午时分,“刘使君”的车队在无数民众的簇拥下缓缓进城,径直驶到州府门口才停下,然后,居中那辆马车侧面的车厢门被护卫拉开,在场所有人都屏声静气,希望一睹刘使君真容。

“为什么陶使君没有出城相迎,甚至都没有在州府门口迎接,难道是对刘使君心怀不满?”

“不可能,刘使君可是陶使君几次三番相邀才前来徐州的,陶使君怎么也不会做出这种食言之举吧。”

“难道陶使君重病缠身,命不久矣的传言都是真的,他连出门的力气都没了?”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同时更加期盼,等待着刘使君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

“出来了出来了诶?”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率先下车的竟然是他们无比熟悉的下邳陈氏当今家主,徐州从事,在徐州推行屯田卓有成效,久享盛誉的陈登陈元龙。

欢呼声几欲脱口而出,然后戛然而止。

陈登笑容满面,对围观民众团团做了一揖,然后转过身去,将另一人迎下了车。

“这就是刘使君?”

“怎地如此年轻。”

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那名面容英俊,年轻得不像话的青衫男子,然后,他们就听到了对方的自报家门。

“冀州牧刘玄德帐下从事,阳翟郭嘉,见过徐州父老。”

郭嘉,没听说过。

可这阳翟郭氏非同小可,只要是有些见识的就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他们的威名。

这是大汉王朝数得上号的法律世家,颍川名门。

想不到出身于北地的武人刘使君还能得到颍川顶级世家的效忠。

郭嘉做事一向干净利落,简简单单地自报家门后,便与陈登并肩而行,走入了州府朱红色的大门。

围观民众心中失落,渐渐地也就散了。

这一下,轮到端坐在会客厅堂之中翘首以盼的徐州头面人物失望了。

陈登与郭嘉二人施施然进入大厅,一路走到正中位置才停下脚步,对陶谦行礼问好。

与其他人张口结舌,不知所措的惊愕表情不同,陶谦却仿佛是早就知道了此事,只是笑呵呵地站起身来,坦然接受了郭嘉的礼节,然后让陈登与郭嘉一左一右,坐上了最尊贵的客席。

“老夫当年在洛阳之时与卢子干多有往来,与刘玄德也见过几次面,想不到二十年过去,当初的年轻俊才已经成为了大汉的栋梁,真是令人欣慰啊。”

作为此地的主人,陶谦缓缓开口,讲述起了自己与刘备之间的渊源,言语之中满是长辈对晚辈的喜爱和器重。

陶谦是主人家,又是德高望重的长者,郭嘉自然也要做出相应的姿态,好在他来时早有准备,一声招呼,便有随从抬着木箱进到堂中,当场打开展示给众人看,竟是一套极为精美,通体洁白如玉的白瓷茶具。

这套茶具由一壶七杯组成,七个茶杯代表北斗七星,茶壶则是代表着高悬天顶的北极星,足够满足自斟自饮和几位好友工作品茶的需求。

北极星和北斗七星在华夏古代历史上有着颇为重要的地位,北极星一向被认为是天帝的象征,北斗七星则是天之诸侯,负责拱卫。

史记天官书中有云:“斗为帝车”。也就是说,北斗七星就是天帝出行,巡视整个苍穹时所乘坐的御辇。

身为大州的州牧,陶谦位高权重,倒也配得上北斗七星的地位,至于这个北极星嘛,郭嘉没有明说,具体是指谁,也就见仁见智了。

“诸位与徐州商会多有来往,有些甚至就是商会成员,对白瓷应该不陌生。”郭嘉转向众人,面带微笑地介绍起了自家产品,“但这套茶具乃是幽州商会旗下第一陶瓷厂历经三年时间钻研,又用了两年时间改进的最高档白瓷,可谓天下至宝。”

陶谦心情大好,将壶盖轻轻取下放在面前,双手捧着茶壶仔细端详起来,口中啧啧有声,直到过足了眼瘾才满意地点着头,让陈登和郭嘉二人代劳,将剩余七只茶杯拿给诸人开开眼界。

在座诸人都是徐州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里什么宝贝没见过?可是,当他们小心翼翼地捧着洁白如玉,通体无瑕的瓷杯,感受着沁凉滑腻的杯体之时,内心深处还是泛起了无可抑制的渴望和羡慕。

和这种宝贝一比,他们曾经为止痴狂,花费重金追捧的青瓷,简直一钱不值!

“在下来的时候曾与使君有过一番长谈,鉴于瓷器贵重且经不得碰撞,在幽州本土生产,再万里迢迢运往各地贩卖,着实是有些风险,徐州地域广阔,多有适合制瓷之地,若是能与本地有识之士合作,兴建几座工坊来研制品质更好的白瓷,倒也是一桩美事。”郭嘉将众人贪婪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底,便趁热打铁,抛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难以拒绝的大饼。7

第四十六章 支持不支持

新建白瓷工坊?

堂中氛围骤然变得热烈起来,众人互相打量,眼中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喜悦。

幽州的瓷器行业是公认的天下第一,早在数年前就凭借着精美的青瓷享誉各地,上至天子下至黎民,谁家里有那么三两件正宗幽州青瓷,都是足以对任何人炫耀的。

凭借着姻亲关系,东海糜家获得了与幽州商会合作,兴建青瓷工坊并大量贩卖的机会,将家族的财富和声势推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令往日里并驾齐驱的数大家族羡慕不已。

如今他们自己也有了这样的机会,如果不能抓住,别说别人,就是这些家主也不会原谅自己。

一时之间,郭嘉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那些头面人物根本不顾自己的身份和年龄,毫不矜持地跟他套起了近乎,有些脸皮厚的甚至打问起了郭嘉的婚姻状况,希望结个善缘。

冀州牧刘备的特使、颍川郭家的子弟,光这两点,就配得上他们任何一家的嫡女了。

更何况还有白瓷工坊这个天大的诱惑!

“诸位,诸位,在下此次前来为的可是公事,至于个人婚姻之事,还是暂且放一放吧。”郭嘉手忙脚乱地应付着众人的热情,最后实在是没办法,向陶谦和陈登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呵呵呵”陶谦看热闹不嫌事大,只顾欣赏自己面前的茶壶,此时所有的茶杯都被收了回来,齐齐整整地摆放在一起,犹如众星捧月美不胜收。

陶谦隔岸观火,陈登跟着起哄,郭嘉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应付不了这么多热情洋溢的劝酒者,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郭嘉这次前来徐州就是为了获取本地人支持,根本无法推辞对方表达出来的善意。

一场欢饮过后,郭嘉喝得面红耳赤,终于不胜酒力,趴倒在了面前的案桌之上,旁人怎么叫都叫不醒。

“你们这些人啊,白白喝了半天酒,什么事都没谈成。”陈登无奈地叹了口气,请示过陶谦之后,让随从架起郭嘉,就跟抬死猪一样,将他带离了州府。

“怎么样,我早说过徐州人就认钱,只要给他们足够的利益,谁来当这个州牧都无所谓。”马车缓缓前行,陈登的声音悠悠响起,也不知是在跟谁说话。

“还是有所谓的,以小弟今日观察,徐州世家相当团结,相互间的关系紧密,丝毫不逊于颍川。”黑暗之中,郭嘉的声音显得格外疏懒。

陈登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随后问道:“没醉?”

“这点酒算得了什么。”郭嘉轻哂一声,坐正身子说道:“不是我说,元龙兄,就今日所见的那些人,一个个自诩徐州英才,以小弟看来,根本没有能够望兄项背的。”

“所以我瞧不上他们,他们也瞧不上我。”陈登笑了笑,不再说话。

虽然出身于书香门第,官宦家族,自己也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但陈登从小到大,都跟这个阶层的主流习气格格不入,完全融不进其他年轻人的圈子。

正如有人曾经说过的,“陈元龙湖海之士,豪气未除。”陈登说话做事不像享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反倒像足了边地风雪中走出来的武夫,这也正是他跟刘备一见如故,此后数年没怎么联系,甚至有过暗中争斗,双方都死了不少人,可是再次相见却还能把酒言欢,根本没有什么芥蒂的重要原因。

他们两个人对脾气。

但这种脾气,如今却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阻碍。

第二天,郭嘉“醒酒”结束,再一次接受陶谦的盛情邀请,来到了州府之中。

与前一天的初次见面相比,今天被陶谦邀请、在客座上列席的徐州头面人物就少了许多,每个人面前的案几上也没了酒菜,而是空荡荡的桌面。

确切地说,今天来的人,才是被陶谦认可,可以参与决定徐州前进方向以及归属的大佬。

陶谦脸上也没了昨日的和煦笑容,老州牧此时是一脸严肃,眼神深邃而又犀利,似乎在无声地提醒所有人,他还是那个雄才大略,以外地人的身份统治了徐州十年之久的丹阳猛虎。

所有人到齐之后,陶谦挥了挥手,让所有侍卫和侍者都离开大堂,将屋门紧紧关闭,然后缓缓开口,开始讲话。

“十二年前,张角兄弟兴百万叛逆之师,祸乱天下,我大汉十三州烽火处处,社稷有累卵之危,百姓有倒悬之苦。”

“值此危难境地,各方英豪纷纷响应朝廷号召,组织乡勇保家卫国,刘备刘玄德,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张角兄弟伏诛后,边疆叛乱不断,黄巾贼趁势复起,再度侵扰各地,老夫那是刚刚从凉州前线返回洛阳,便被先帝委以重任,前来徐州平乱,弹指一挥间,已经是年过去了。”

陶谦语气平淡、不厌其烦地回忆着过去的事情,众人却都没有半点不耐之色,均是屏息静气,等待着他的下文。

很快,在回忆了来到徐州任职的前因后果,年之间内的辛勤耕耘之后,陶谦终于把话题引入了正题。

“老夫今年六十有四,身体差了,精力也跟不上了,前两年就想着要归隐田园,从此不问世事,徐州又被曹孟德觊觎,被他以一个荒唐至极的借口发兵攻打,损失惨重,老夫不得已,只能强撑病体,尽力抵御外敌、稳定徐州局势。”

“如今老夫彻底不行了,为了避免死在任上,给那些窃据高位又虎视眈眈、想要吞并徐州的家伙们可乘之机,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将徐州牧一职让予刘玄德,诸位意下如何?”

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眼下大家还是你陶恭祖的属官,总不能老大一说我不干了,你们另请高明吧,下面的人就纷纷鼓掌:吼啊,你问我们支持不支持,我们就说支持。

这样子怎么能行?

见到众人沉默不语,陶谦轻叹一口气,继续说道:“老夫的意思不是指定谁来当下一任,只是提个建议”

“陶公,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陶谦话没说完,郭嘉却长身而起,打断了他的话头,微笑着对众人说道。11

第四十七章 老夫支持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郭嘉来到席间正中,向四周拱手施礼,开始了他在徐州的第一次慷慨陈词。

“昔日桓帝、灵帝之时,宦官酿祸,国乱岁凶,黄巾暴起,四方扰攘。黄巾之后,董卓、李傕、郭汜等人接踵而起,劫持天子,残暴生灵,以致狼心狗肺之辈汹汹当朝,居心叵测之徒窃据四方,使得社稷变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

“徐州陶使君、幽州刘使君本为先帝钦封之重臣,在辖地勤修内政、广施恩泽、劝农劝桑、收拢流民,真正当得上是忠义二字。”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郭嘉这一番话,以先帝钦封的封疆大吏这个概念,把中原之地的诸侯们来了个泾渭分明的切割:刘备、陶谦二人是董卓乱政之前就执掌地方的,是名正言顺的一州之主而包括袁绍、袁术、曹操、吕布等人在内的大小诸侯,通通被他贬斥到“居心叵测、窃据四方”的敌对面。

这样的高度评价,陶谦焉能不喜?

“哎老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都是该做的,奉孝你过誉了,过誉了。”陶谦满脸带笑,望向郭嘉的眼神中充满了欣赏和欣慰,活像一位老父亲在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般。

郭嘉回身一笑,继续朗声说道:“徐州地大物博、民风淳朴,陶使君德高望重、一心为公。若是换成昔年的太平时日,必然会保得一方安宁,只可惜社稷倾覆、天下动荡,如今之天下,已经不是凭着仁义便可以保境安民了,徐州先后有曹孟德、袁公路等人率大军而来,无不想吞并徐州以满足野心和私欲。”

听到这里,众人纷纷摇头叹息起来。

他们也没什么野心,只想安安稳稳赚钱过日子,继续当土皇帝,外面谁跟谁打仗,打得怎么样,他们其实并不在乎。

可是那些人总要盯着徐州这块肥肉不放,着实是令人头疼啊。

“老夫年事已高,对侵扰徐州地界之辈也是有心无力,故而此次请刘玄德前来,商讨将徐州牧一职相让之事,奉孝既然来了,那就是说,刘玄德已经有了决断,不知他是什么个意思?”陶谦见郭嘉把话题渐渐引上了正题,便又推了一把,无限唏嘘地问道。

“是啊是啊,刘使君究竟是什么意思?”席间众人也跟着询问起来。

“那么徐州牧由谁来担任,陶公与诸位可以决定吗?”郭嘉微微一笑,继续反问道。

陶谦老脸一红,有些尴尬地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

其余诸人没想到郭嘉又把皮球踢回了自己怀里,面色也有些尴尬,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与郭嘉对视。

虽说天子没了,朝廷也喂了鱼,但汉室的法统未绝,徐州仍是大汉的一个州,大家还都是大汉的官员或是子民。

州牧一职位高权重,岂能说给谁就给谁?

虽说现在诸侯割据,拳头硬的就是老大,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把这种事情摆在台面上,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就是要不管不顾,推一个自己想要的带头人上台。”

这种事情还是太尴尬,传出去要被人笑话的。

过了一阵,陶谦才有些为难地说道:“大汉立国四百年,自由法规制度,不是我们说行就行,当然了,我们的表态也很重要。”

一群拿着徐州待价而沽,用数百万人的命运来换取自己利益的家伙们。

郭嘉脸上笑意不改,心中却给堂中的人们打上了这样的标签,继续开口说道:“刘使君也正是这个意思,虽然朝廷蒙难,但朝廷的法规就是法规,他也不敢越俎代庖。”

说得比唱得好听啊,你家主公刘玄德本是幽州牧,现在变成冀州牧了,自己给自己封官,朝廷的法规在哪里?

怎么到了徐州就开始假惺惺了?

“那刘使君究竟是什么意思?”曹豹终于按捺不住,语气不快地开口了。

曹豹是汝南出身,家族与汝南袁氏也有些渊源,从内心深处来说,对刘备这个杀死了天下楷模袁绍袁本初,又把袁术的势力驱逐出徐州、阻碍自己攀附老乡的家伙十分抵触,此时见郭嘉不住地卖关子又不把话说死,心里的怒意可想而知。

“刘使君想的是,徐州的事情,应该是徐州人自己说了算。”郭嘉是外来人,不用像席间众人一样遮遮掩掩地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他们心中想说又不敢说的话,“诸位是土生土长的徐州人,相信不会做出伤害徐州利益的决定陶使君在徐州当了七年的父母官,说句实话,徐州也算是第二故乡,在这种大事上同样有发言权。在使君看来,徐州的未来寄托在诸位手上,应该是最好的。”

“那这州牧一职?”陶谦皱起眉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州牧之位事关重大,不应当私相授予,使君希望诸位推举出来一位德才兼备之人,负责都督徐州诸郡军政之事,同时与冀州结盟,两家共同进退,以保万民安居乐业,免遭兵戈之苦。”郭嘉朗声答道,同时伸手指向坐在上首,自从进到堂中便不发一语的陈登,“陈元龙才华出众,性情坚毅,无论德才声望均是当世一等一的人才,以刘使君看来,徐州都督一职非元龙兄莫属。”

陈登?!

徐州都督?!

好多人的眼神马上就不对了。

之前郭嘉说出徐州的事要徐州人自己决定,他们还心中窃喜,以为自己可以争一争这个州牧的职位,跟刘备结成相对平等的盟友关系,谁曾想郭嘉一个大转折,抛出了个“都督诸郡军政”的新官职,又把素来跟他们不合拍的陈登给推了上去。

这还是让我们徐州人自己做主?

“承蒙刘使君垂青,陈某感激不尽,然我才疏德薄,难以担此重任,还望陶公与诸公重新推举。”陈登根本不管那些四面方投过来的不善目光,坦然自若地摆了摆手,婉言推辞起来。

但谁都听得出来,他的语气里根本没有半点推辞的意味,反倒是得意洋洋,好像这个都督非自己莫属一般。

嫉妒归嫉妒,不服归不服,可是这些人也都知道,下邳陈家最近几年跟刘备走得很近,可以说是仅次于把妹妹嫁给了刘备的糜家。

有刘备撑腰,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元龙不要推辞,这个徐州都督,你当得起。”高坐在主位上的陶谦点了点头,对众人微笑着开口说道:“老夫的意思不是钦点他继任,但老夫可以明确地说一句,老夫支持他。”11

第四十八章 徐州易主

兴平三年月,位于东海之滨的徐州发生了一件大事。

年过六旬的徐州牧陶谦陶恭祖以年老体衰,无力理政为由,卸去了肩头重担,而此时距离他被朝廷任命为徐州刺史,已经过去了整整年。

实话实说,陶谦这个人是个有能力的,至少在他的治理之下,徐州基本上保持着政局稳定,没什么大灾大难,所以当消息被确认之后,徐州民众纷纷推举出代表,带着各种特产前往郯县,对老州牧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陶谦卸任,空出来的徐州牧一职却没有人接任,而是由徐州各界头面人物召开商议,共同推举陈登陈元龙为徐州都督,总督各郡事务。

“陈登陈元龙,徐州都督,有意思,这个刘玄德是真有意思。”得到徐州传来的消息之后,曹操不由得冷笑起来。

之前陶谦几次三番要出让徐州牧给刘备,弄得沸沸扬扬无人不晓,如今还没过几个月,就弄出个徐州都督陈登,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刘备的主意。

“陈登陈元龙,下邳陈家那个?”曹仁眉头一皱,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没错,他是前沛国相陈珪陈汉瑜的长子,曾任东阳县长,徐州的典农校尉,在任时政绩斐然,颇受各地民众爱戴。”荀彧是情报专家,说起这些可谓头头是道。

曹仁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这人没出过徐州,孟德为什么确定他与刘玄德有干系呢?”

其他人也纷纷露出了同样的疑惑表情。

一个是北疆霸主,一个是东海地头蛇,怎么扯也扯不上啊。

“根据一桩十年前的旧闻说,陈元龙曾经身患怪病,多方求医都无法治愈,后来巧遇游历各地行医的神医华佗才得到治疗,为了感激华佗救命之恩,下邳陈家便在徐州各地兴建医馆,值得注意的是,同样的医馆,在幽州、冀州各地也是多如繁星。”荀彧从容不迫地答道。

“华佗?”夏侯惇骤然一惊,“这名字好生熟悉。”

曹操冷笑起来,“就是我们的谯县同乡,你怎么可能不熟悉?此人早在张角兄弟作乱之时就加入了刘玄德麾下,跟随他四方征战,还给我传授了不少缓解头痛的法子呢。”

华佗是刘备的人,华佗救了陈登,那就是说,刘备对陈登有再造之恩,如今陈登执掌徐州大权,意味着什么?

徐州也快落入刘备手中了!

怎么什么人什么事都跟刘备有关系啊?

这个刘备难道能未卜先知,早早就在天下布局了?

这也太超出常理了吧。

拥有这种想法的不仅仅是思维方式简单直接的武将们,甚至连那些足智多谋的文官也露出了有心无力的表情。

“十年前,好像卢尚书突然上书辞官,然后突然从洛阳消失也是那时候,据说司隶、冀州各地官员都没有见过他的踪迹,再次得到卢尚书的消息,他就已经回到幽州老家了。”荀攸早年就在洛阳为官,还记得这么一桩奇闻,此时细细一想,更是觉得匪夷所思。

“公达的意思是说,华佗去徐州,卢子干离开洛阳,背后都是刘玄德安排的?”陈群瞪着眼睛,觉得这些事情纯属巧合,荀攸强行将其串在一起,实在是有点不合常理,“他又不是未卜先知,会腾云驾雾的神仙,哪能瞒着所有人,从幽州跑到数千里外?”

“他能。”曹操苦笑着说道:“当年张角兄弟兵败身亡,朝廷论功行赏,刘玄德被派往辽东,我被派到了济南,第二年麦收之时,他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前去济南探望我,还送了不少辽东特产和这柄倚天长剑。”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曹操这柄倚天剑造型精美大气,材质更是罕见的百炼钢,他本人视若珍宝,所有见过此剑之人也都羡慕不已,但曹操从未说起过这柄宝剑的来历,众人也只以为是家传之物。

可是听曹操这么一说,刘备真是能在所有人都眼皮子底下到处转悠,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出些事情,埋下些伏笔。

这种能力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当年也算是交友广阔,友人故识在这乱世之中有所作为的更不在少数,可是仔细想想,早早预判到天下大乱,并早早为止布局的,唯有玄德一人。”曹操长叹一声,在厅堂中缓缓踱起步来。

不知不觉间,当年那个放浪形骸、无心向学,穷得叮当响还喜欢鲜衣怒马的边地小子,竟然成长为令自己怎么追都追不上的顶级霸主。

不声不响,在天下布了无数棋子,有些甚至是十年后才露出一角峥嵘,这种心性,这种深谋远虑,真是他当年认识的那个刘备,刘玄德吗?

冀州,邺城。

“先生为什么没有像在幽州、冀州、甚至是青州那样,铲除徐州的世家豪强呢?”诸葛亮疑惑地问道,坐在另一旁的司马懿却不声不响,也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

自从司马懿也成为刘备弟子之后,诸葛亮终于发现了才智跟自己在同一个档次上的同龄人,也重新找到了提高自己的动力,每日勤学不辍,令刘备欣慰不已。

如今这二人一个十七岁,一个十五岁,正是风华正茂、书生意气的年龄,平日里除了和互相考校学问之外,最大的乐趣就是帮助老师刘备处理政务,增长才干和见识,凭借着远胜常人的才智,成功填补了最近一段时间郭嘉离开的空白,帮助刘备减轻了不少工作量。

刘备也很看重这两位弟子,有什么值得学习和思考的公文都要着重拿给他们看,让他们考虑对策,并与自己的处置办法相互印证。

此时诸葛亮看的,就是陈登和郭嘉二人商讨之后,暂定的徐州官员、地方事务的任命文书。

“真的仔细看了?”刘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了反问的语气,“那些人都是什么来头,看清楚了吗?”

陈登是徐州本地人,又是顶级世家出身,对每一名官员的家世背景,联姻情况都一清二楚,文书后面还特意附上了一份图表,将各家族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画了出来。

“先生,小徒有一事不明,还请先生解惑。”不等诸葛亮回答,司马懿却已经站起身来,有些忧虑地说道。11

第四十九章 兼并

“小徒这些年来辗转多处,见识了民间疾苦,也算是了解了一些过去没有了解、甚至不会去想的问题。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农耕,便是一个人、一家一户、甚至是一个国家的命脉所在,先生以为如何?”司马懿正色问道。

刘备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农耕,并不是几个人拿着锄头,简简单单的挖几下地,撒一些种子便可以收获,农耕本身就是需要无数人合力才能完成的,具有一整套流程的复杂生产。”

“从修建水渠、各种灌溉设施开始,直到收割作物、晾晒、运输、贩卖,都不是一家一户可以单独完成的,在这种情况下,以亲缘血脉为纽带,宗族内部通力协作、互帮互助,共同建设家园、抵御天灾人祸带来的风险,于国于民都是好事,为何先生却如此看不顺眼,一定要把宗族拆散,剥夺他们的土地呢?”

司马懿慷慨陈词,把自己心中所想都讲了出来,听得出来,他作为河内世家子弟出身,立场是向着自己阶级,反对刘备将土地收归国有的。

土地和人口,是世家豪强积蓄实力,与朝廷讨价还价的本钱所在,司马懿很聪明地不涉及其他方面,只从土地和农业生产入手,也算是对刘备的试探了。

刘备笑了笑,“仲达,你对为师在幽州、冀州各地推行的屯田有多少了解?”

“小徒虽然投入师门不久,但也多次前往周边地区探访,发现先生组织人力互助屯田,起到的作用与宗族联结互助相差无几,故而小徒心生疑惑,为何先生要花费钱财从各大家族、乃至于平民手中购买土地,然后再分发下去,去做与以前没什么区别的事情呢?”司马懿恭谨地答道,然后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从个人角度来看是差不多,但是,将眼界上升到一州乃至一国的统治者层面,就会发现这差别是无比巨大。”刘备不紧不慢地说道:“况且为师一向对互利互助,与邻为善的宗族敬重有加,各种举措所针对的,也不过是那些强取豪夺,大肆兼并的土豪劣绅而已,仲达切不可将其混为一谈。”

司马懿嘿嘿一笑,便不再说这个话题。

河内司马家源自当年西楚霸王项羽封赏的殷王司马卬,也算是将门之后,即便经历了数百年的碌碌无为,一百多年的弃武从文,武人出身的基因仍然无比优秀,家族中男人都长得高大魁梧,在河洛一带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或许是源于基因中的武人心态,司马防在世之时就对虚文缛节很不感冒,跟主流的经学世家子弟也混不到一起,反倒是对阉宦子弟出身的曹操青睐有加,行事作风颇为特立独行。

到了司马朗、司马懿兄弟这一代,司马朗性情刚直得像头牛,跟他老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司马懿性情稍微圆滑一些,但也是个暴脾气,从一些小事都能看出来。

这种非传统的新兴世家,其实是游离于河内主流世家之外的,他们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从其他根深蒂固的大家族手中夺取田产和人口,对于刘备的为政之道也没有切肤之痛,所以司马懿的疑惑并不坚定,只要给他的家族找到一条新路,还是完全可以成为臂助的。

刘备顺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书架,“右手边丙三那一栏,是这些年赈济各地流民的记录,有工夫就看看,算一算官府怎样做才能聚集这种财力物力。”

“是!”司马懿顿首答道。

“孔明,你也一样。”刘备又转向若有所思的诸葛亮,温声说道:“多看看,多想想,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为师就要给你们讲讲,为什么抑制兼并,将土地和人口收归官有是必须的。”

兼并,是人类历史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必定无法绕过的一个话题,并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成为社会发展的趋势。

集体化、规模化生产的效率高于个体化、手工化生产,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在同等生产成本的前提下,大规模机械化农场的产出要远远高于包产到户,正规工厂的产品质量成本等综合素质远远高于手工作坊。

换到公元二世纪末的现在,世家豪强的坞堡庄园,其生产力和生产效率同样高于同等数量的民众各自为战,搞小农经济,单纯从生产力方面来看是一种进步,而这种进步,导致了今后二三百年时间内的庄园经济压倒小农经济,成为世界的主流。

但是,从国家层面上来看,土地兼并制造出了大量的失地人力,在这个农业时代,任何一个国家、一个政权都没有能力开辟出其他产业来吸收这些失去了土地、失去了生产资源的人,换成两千年后的术语,就是失业人口激增。

人是要吃饭的,没了可供耕作、赖以生存的土地,基本就宣判了一个人的死刑。

随着寡头实力的增强,兼并浪潮会愈演愈烈,失去生产资源、失去劳动机会、失去活路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即便是在生产力极其高,社会产能极其充足的两千年后,失业人数增多也是任何一个国家内乱的最主要诱因,更何况两千年前?

社会动荡、人心不稳、农民起义、外敌入侵……也就是无可避免会发生的,国家也将会随之一步步滑入深渊。

身为一名穿越者,刘备拥有的最大优势是知识和见识,最缺乏的则是时间,他想要把历经了几百年知识、文化、劳动者素质和生产力的积累,最终绚烂绽放的工业大发展凝聚到几十年内几乎不可能,甚至于奠定一个良好的基础,也需要这几十年里没有什么大的动荡,让整个社会在快车道上加速行驶才行。

出于这个前提,所有阻碍他的个人、集团、阶层,都会被无情扫清。

当然了,这些东西,刘备是不可能完完全全地讲给两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年轻人,但是,培养他们站在更高的层面上思考问题,还是很有必要的。

第五十章 秋游

九月,正是秋高气爽之时,各地的闲人们纷纷出城,登高望远,设宴饮酒,感受这收获季节带来的喜悦。

欢快热闹的气氛一直持续了好几天,直到九月十三,人们大多尽兴而归,冀州牧刘备才忙完手头事务,带着家小亲朋、百余名卫士和他们的家属,赶着几十只肥羊,浩浩荡荡地来到城西的一处小丘陵上,也算赶上了重阳的尾巴。

邺城地处平原,周边尽是广阔肥沃的农田,从月开始,一些早熟的作物就已经进入了收获季,被农人们收割干净了,如今进入九月中旬,城外已经有六七成农田被收割完毕,众人居高临下地放眼望去,只见苍茫大地之上仍有无尽的金黄色麦浪在随风翻滚,其景美不胜收。

贯穿各地的主干道、田间小道、以及密布的渠道,将广袤无垠的大地切割成一块块齐整的农田,农夫们在田间地头吆喝着号子,不住地收割着自己辛勤呵护了一年的劳动果实,一部分健壮的妇女同样在躬身劳作,挥汗如雨,孩童们则是在妇女的带领之下穿梭在各处,捡拾着遗落下来的麦穗。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眺望田间,司马懿有些感慨地说道:“虽然我等从未亲历过这种劳作,但只是看看,便能体会到一餐一饭来之不易。”

“种田还好,至少没什么危险。”诸葛亮微笑着接过了话头,他见司马懿诧异地转头过来,便继续解释道:“我们平日里吃的咸鱼、虾米,都是渔民们驾着船只出航数百里,在惊涛骇浪中穿行奔波,冒着生命危险打捞上来的。”

“我之前经常听人说海中有巨鱼巨兽出没,袭击往来船只,有些甚至大若山峦,孔明你说的危险可是这个?”司马懿来了兴趣,向诸葛亮询问起来。

诸葛亮失笑着摇了摇头,开始讲述起自己的见闻,当年他跟随刘备前往幽州之时,途中在青州外海遇见一艘渔船因为因为船体开裂而倾覆,幸亏有路过的船只奋力相救,才避免了全部葬身鱼腹的噩运,饶是如此,仍然有三名新手渔夫来不及逃生,最终被海浪冲走,连同满满当当的一船渔获都损失了。

“我们这些商船和客船为了安全起见,都是沿着海岸航行,沿途水浅浪倒也太平,而那些在远洋的风浪里讨生活的人们啊,每一次出海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家。”诸葛亮悠悠叹道:“先父殁后,家道中落,我也曾经觉得生活不易,心中有些怨恨,可是跟随先生求学之后,经常见到寻常民众是如何维持生计,我才发现自己能够生在官宦之家,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司马懿沉默不语,向前走了几步,独自一人站在小丘边缘,眺望着远远近近,忙忙碌碌的人群。

他与诸葛亮一样,都是出身于地方上的中等官宦世家,也同样经历了父亲去世,家道中落。相比于懂事之后就父母双亡的诸葛亮,他还是相当幸运的。

但是,相比于每时每刻都神采飞扬,浑身充满了阳光气息的诸葛亮,司马懿身上的气质就阴郁了许多,在得知父亲司马防的死讯之后,更是充满了愤怒与悲伤,也使得他不能以平和的心态来看待很多事情。

如今听了诸葛亮的讲述,又看着那些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人们,司马懿隐隐觉得,自己或许也应该敞开心扉,多去见识见识生活中的美好。

日头渐渐偏西,一场野炊也拉开了序幕,半截铁塔不用人帮忙,干净利落地宰杀了一只半大的绵羊,在那里剥皮剔骨,所有程序都是一气呵成,看得裴元绍心惊胆战。

男人们从随行的马车上抬下烤肉的架子和木炭等物,轻车熟路地做好的野炊的准备女人们忙着处理各种食材的同时嘴里也不闲着,讲述着家长里短,时不时地发出畅快的笑声。

以刘永和裴大虎为首的半大小子们则是穿着皮甲,拿着各种花里胡哨的“兵器”跑来跑去,模仿着想象中父辈们的凛凛英姿,大呼小叫地展开了战斗。

渐渐地,日落西山,月上梢头,热闹的篝火晚宴开始了。

在这难得的欢聚时刻,所有人都放下了心中的烦恼,尽情地享用美味,高歌畅饮,将所有的劳累一扫而光。

刘备陪着张宁和糜贞,还有三个小不点儿坐着,脸上挂满了幸福的笑容,又过了一阵,刘永和裴大虎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兴高采烈地报告着自己的光辉战绩,却被张宁和半截铁塔联手镇压,狠狠地揍了屁股好几下,然后老老实实地吃起了烤肉。

看着虎头虎脑的儿子,刘备又忍不住笑了,他见刘永一口气吃了七串肉,满意地拍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便知道儿子吃饱了,于是站起身来,招呼刘永跟自己走。

“夫君要带永儿做什么去?”张宁连忙问道。

刘备呵呵一笑,牵起了刘永的小手,“带他去见见人。”

由于这一次出行的人数较多,而且大多是随军家属,百余名亲卫便没有挤在一起,而是在小丘四周点起篝火,将女眷和重要人物护在中间,刘备牵着儿子一路前行,很快就到了最近的一处篝火。

这里的十几名军士正在忙着吃烤肉,见到刘备远远过来,连忙起身问好。

“弟兄们这一年来尽心尽力,着实是辛苦了,永儿,代为父给这些叔父兄长们敬一碗酒。”刘备笑着应答了几句,然后侧过头,对刘永温声说道。

刘永自幼就是孩子王,从来没有怯场的时候,当即学着大人们的姿势站好,接过一碗清酒便朗声敬起酒来。

“承蒙诸位叔父兄长尽心尽职,伴家父征战四方,刘永在此谢过!”刘永说完,便仰起头,将满满一碗酒倒入口中。

亲卫们责任重大,喝得只是度数极低的清酒,但刘永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又是第一次喝酒,当即被呛得连连咳嗽,可他性情刚强,还是站得端端正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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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吃了上家吃下家

被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给自己敬酒,这对于在场的汉子们来说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他们不由得一愣,望向了微笑不语的刘备。

紧接着,多年相伴建立的默契就让他们意识到了刘备的用意。

以队正为首,十几名军士端起手中酒碗,几乎用尽全身力气齐声高呼起来。

“多谢少主赐酒!”

言罢,众人一饮而尽,然后将右手贴在胸口,对身高刚刚达到自己胸口位置的刘永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刘备满意地点点头,又对他们安顿了几句,便带着刘永继续前行,去往另一处篝火,继续这一套流程。

齐整的呼喝声划破长空,不住地传入土丘上众人的耳中,张宁听着这一声一声的“多谢少主赐酒。”“愿为少主尽忠。”,仿佛明白了什么,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起来。

她的丈夫正在宣布继承人,而这个继承人,正是她的儿子。

“我们的永儿以后就要当这个家了,但愿他别像夫君那样忙碌,能够安享几十年太平。”糜贞似乎是喝得有些醉了,往张宁身边挪了挪,搂着她吃吃笑道。

糜贞本就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加之与张宁感情极好,刘永更是他从小抱到大的,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把这孩子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对待,此时见到刘备确立了继承人,心中也是欢喜异常,没有半点嫉妒。

“希望永儿能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们,让他们安享太平。”张宁脸上带笑,侧身搂住有些东倒西歪的糜贞,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长久以来,张宁和糜贞二人亲密无间,将家务事处理得井井有条,这才让刘备丝毫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理政和征战方面。

如今刘备高歌猛进,已经展露出席卷天下,登顶至尊宝座的实力,整个家族的前景也是一片光明,张宁心中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这种和谐稳定的局面继续下去。

农历十三,正是明月当空的好日子,在皎洁的月光下,一大一小两条身影正在手牵手肩并肩地走着。

“爹爹,我头晕。”刘永走了一阵,终于抵挡不住醉意,抬头向刘备说道。

刘永继承了刘备的优良基因,对酒精有着天生的亲近感,生平第一次喝酒就能面不改色地连续喝下七八碗清酒,虽说这就度数不高,但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已经足够让他昏睡过去了。

结果这孩子还能坚持着走遍了所有的外围篝火,又陪着父亲走了好一段路才说自己不行了。

“来,上来。”刘备笑眯眯地转过身去,将宽阔的后背亮给儿子。

刘永微微一愣,马上就露出了喜悦的笑容,欢呼着爬到了父亲的背上。

在几年前,这曾经是这对父子之间最寻常的互动,但随着刘备的越发忙碌,刘永也越长越大,他已经很久没有与父亲如此亲近了,虽说作为州牧的儿子,平日里是从不缺少呵护的,但此时刘永趴在父亲的后背上,微微侧过脑袋,听着父亲胸膛内沉稳的心跳声,他还是感觉到了无比的安心,很快就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这个傻小子,还真是能硬撑。”刘备无奈地摇了摇头,背着迅速入睡,并且开始打鼾的儿子,大步向不远处热闹非凡的小土丘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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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欢饮和放松,刘备一行又浩浩荡荡地转回了邺城,酒喝了、肉吃了、歌唱了、舞跳了,也是时候收拾心情,继续投入工作了。

这时候,郭嘉也已经将徐州的事情处理完毕,带着好几十辆马车的厚礼一路迤逦而行,回到了刘备身边。

“你这是坑了多少人啊,给他们许什么了?”看着州府后院堆积如山的财货,刘备的眼睛都有些直了。

作为拥有金山银山铜山的大财主,刘备堪称是这个时代,地球上最有钱的人之一,可谓是身经百战,对钱财见得多了。

但是,郭嘉能够空手套白狼,轻轻松松地带了这么多钱财宝物回来,这本事比起当年的幽州巨骗简雍也丝毫不逊色。

所以刘备才严重怀疑,郭嘉是不是给徐州世家许下了什么优厚的待遇,才能让对方心甘情愿地奉上巨资。

“使君你这就不懂了,若是真正许下了什么,他们反倒不会如此急切地巴结我。”郭嘉得意洋洋地说道,那笑容无比丑恶,“在徐州这段时间,谁来拜访我就接待,谁来谈合作我就以诚相待,有时候还在同一间客舍同时接待两家的头面人物,所以他们才人心惶惶,拼了命地巴结我,想要让我在使君面前美言几句。”

“吃了上家吃下家,谁都不给准信。”刘备点点头,算是认可了郭嘉的举动。

这种手段在后世司空见惯,就在一千八百年后,两个沙漠国家打得你死我活,同时跑到华夏国去购买军备,华夏国还也是这样做的,他们不但把两家死敌安排在同一间酒店,甚至在洽谈业务的时候,还搞出了这家的人员谈完从会议室后门离开,却发现另一家的人员正在从会议室前门鱼贯而入的事情。

这样谈生意的结果不言而喻,华夏国赚得盆满钵满,睡觉都能笑出声来。

同样的手段在两千年后都能坑人,放在两千年前,更是让人无法抵挡。

徐州世家遇见郭嘉这个狠角色,也算是倒霉了。

“这些东西我也没怎么估价,但应该为数不少,使君是不是意思意思,给我赏赐些酒钱?”郭嘉凑近刘备,一脸期盼地搓着手。

“酒钱没有,不过酒坊里所有品种的好酒,只要你去就随便拿。”刘备嫌弃地推开郭嘉,摆着手让他赶紧离自己远点。

郭嘉摸了摸下巴,觉得无限量供应的美酒倒也挺有诱惑力,当即转身,急不可耐地沿着来路就走,离开冀州这么一段时间,他可是十分怀念清香绵柔的桂花酒,酸甜可口的青梅酒了。

看着郭嘉的背影,刘备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个家伙要是稍微贪心一点,从收受的财物中随便克扣,都能让他一辈子不缺酒喝。

可他还是宁可全部上缴,然后嘻皮笑脸地跟自己讨要赏赐。

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第五十二章 并州来客

回到邺城之后,郭嘉享受了几天神仙般的生活,然后,随着河东方面送回来的情报,他就又坐不住了。

“王烈那厮生得五大三粗,搞起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倒是擅长。”郭嘉随手扔下一份情报,笑着对刘备说道。

“是啊,一年时间,他就把整个河东摸透了,就等官面上派人过去。”另一旁的沮授轻声叹道,同样转向了刘备,“使君,尽占河内、河东,从南向北拿下并州,此时正是大好时机。”

回到邺城之后,郭嘉享受了几天神仙般的生活,然后,随着河东方面送回来的情报,他就又坐不住了。

“王烈那厮生得五大三粗,搞起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倒是擅长。”郭嘉随手扔下一份情报,笑着对刘备说道。

“是啊,一年时间,他就把整个河东摸透了,就等官面上派人过去。”另一旁的沮授轻声叹道,同样转向了刘备,“使君,尽占河内、河东,从南向北拿下并州,此时正是大好时机。”

刘备微微颔首,认可了这个判断。

根据王烈送回的情报,他已经打通了河东各地的关系,将当地世家豪强的底细摸了个清清楚楚,同时,就连被无端扣了一口大黑锅,全族精英四散逃亡的卫家,绝大多数族人的下落和藏匿之地也没有躲过他的视线。

接下来,只要有一个合理的借口,刘备就可以正式插手河东,将自己的势力范围扩张到可以威胁到长安的程度。

“事不宜迟,应该立刻派遣得力之人前去河东坐镇,为之后的行动做好准备。”郭嘉朗声说道,然后盯着刘备,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奉孝啊,你这才歇了几天就又想去出去奔波了?”刘备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老实待在邺城,赶紧找个大家闺秀成亲,别弄得家都没成就累死了。”

又来了。

郭嘉抱着脑袋,满脸不耐烦地趴在了桌子上。

他今年才二十六岁,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大号年龄,每天徜徉在喧闹繁华的酒肆,沉浸在歌舞美酒之中,这种生活是多么的美好?

为什么要结婚成亲,被一个认识了没多久,甚至根本不了解自己的陌生女人约束,每天都要老老实实回家,对着一成不变,而且注定会慢慢衰老的脸?

上天给了他郭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和无与伦比的才华,就是让他自由自在遨游花海的,他岂能像俗人一样按部就班地生活,白白辜负了上天的美意?

但是,刘备这些人似乎是做媒做上了瘾,坚决贯彻消灭单身汉的行动,对于郭嘉这种年近而立都孑然一身的家伙更是怎么都看不顺眼,处心积虑地给他介绍女人,从大家闺秀到小家碧玉,各种女子应有尽有,把郭嘉弄得苦不堪言。

如今刘备再次提起这件事,郭嘉顿时觉得自己应该继续躲出去,远离这群整天琢磨着给自己张罗亲事的家伙了。

“是啊奉孝,你刚刚远赴徐州,一路上车马劳顿,还是应该好好歇息一段时日,帮着使君处理政务才对。”沮授也满脸带笑地随声附和,然后对刘备朗声说道:“授愿前往,为使君尽取河东之地!”

“公与兄,你一身本领堂堂正正,统率三军攻城掠地才是长项,但如今我们需要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兄长就不太合适了。”郭嘉连忙开口阻拦,极力争取前往河东的任务。

二人争执不下,刘备却笑呵呵地当起了吃瓜群众,反正凭着之前王烈的努力,他们谁去河东都能取得不错的成果,差别只在于做事风格导致的反响,刘备根本不担心。

正在此时,书房外面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刘备眉头微微一皱,刚要开口说话,脚步声就已经到了数丈之内。

“这布局和摆设怎么跟蓟城一模一样,真是太古板了。”来人尚未进屋,声音就已经传入了三人耳中,听了这慵懒的声音,郭嘉与沮授齐齐一愣,紧接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带着声音一样的慵懒表情出现在了门口,呲着牙嘿嘿笑道:“刘,玄,德,想我了吗?”

“哎哟!”刘备一个激灵跳起身来,几个大步就来到了门口,往来人的肩头重重捣了一拳,“你怎么回来了?”

来人正是刘备的好友,幽州商会第一代大当家,情报创始人,简雍简宪和。

此前几年时间,简雍都在并州北部一带活动,与牵招一起为吞并并州而努力。

他怎么会突然回到邺城?

简雍的突然造访让刘备欣喜不已,沮授和郭嘉二人也连忙起身问候,尤其是郭嘉,他刚到幽州的时候曾经在简雍家里借住了一段时日,两位酒鬼在那时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此时见面,同样热络非凡。

好一阵嘘寒问暖之后,四人重新回到桌旁坐下,引着简雍前来的裴元绍也乖巧地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房门。

“宪和兄,你不在并州坐镇,怎么千里迢迢返回了邺城?”郭嘉好奇地问道。

“整天吹风吃沙子,早就待得烦了,刚好前段时日并州有了些变故,我就打着汇报的幌子跑回来了,把牵子经一个人留在雁门放羊。”简雍呵呵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多亏了你们拿下河内和上党,如今太原郡的世家豪强们已经服软,不再琢磨着割据,而是向我方积极示好了。”

并州东面和南面都是魏巍太行山脉,长达千里的边境线上仅有条陉道可供通行,内部更是被吕梁山脉和太行山脉切割成几个相对独立的盆地,历来是山河表里、易守难攻之地,当地豪强一直能保持着比较强硬的不合作态度,主要也是依仗着绝佳的地势。

可是河内与上党易主之后,刘备的势力就从南部进入了并州,并且占据了陉之中靠南的几条,瞬间突破太行天险,并州豪强凭借地势建立起来的自信荡然无存。

再加上简雍与牵招数年耕耘,已经把并州北部的雁门郡掌握在手中,从南北两个方向同时施加压力,位于并州中部最富庶繁华的太原郡就成了孤岛一座,以太原王氏、郭氏为首的豪强们也就彻底没了底气,只能改变态度、低声下气地向刘备一方靠拢了。

“王家不硬顶了?”刘备有些惋惜地问道。

他原本还想着在腾出手来之后,在并州也搞一次大清洗,让这个毗邻匈奴和鲜卑诸部的大州彻底改变模样,成为新王朝对草原民族作战的战马基地和前进基地呢。

如今对方这一服软,有些事情就不好做得那么绝了。11

第五十三章 我也要去

“我和子经商议之后,认为还是晾一晾这些人,再暗中观察他们为好,再加上有个大盗经常派人向太原送信,希望我过去帮他的忙”简雍打量着三人神色,不紧不慢地说道:“怎么,奉孝和公与兄也有意前去河东?”

“正是。”二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河东世家林立、豪强众多,各种关系盘根错节,需要心黑手辣,做事阴损的人前去,公与兄,你不适合。”简雍笑着说道。

从加入刘备麾下开始,简雍的地位就颇为超然,作为刘备的童年好友,又是幽州商会的创始者和大当家,为幽州带来了源源不断的金钱收入,甚至还一手建立情报,让刘备一方在长达十年的战争中、在每一个具体战场上都占尽先机,打得游刃有余。

无论从背景还是贡献方面,简雍都绝对排得进前五。

再加上这两年来独自在外,几乎所有的大小事情都是他一言而决,简雍身上也渐渐建立起了强大的气场,说话做事都让人下意识地愿意听从。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就是领袖风范。

“唉!”沮授与简雍往来甚密,知道这人看人极准又没有私心,此时见他开口说自己不适合,便也无奈地承认了。

郭嘉得意地笑了起来。

如今刘备麾下的才智之士遍布四方,各自都肩负重任,留驻在邺城周边、被刘备绝对信任、并且有足够地位去主掌河东事务的就只有他和沮授二人,现在沮授不行,那不就是说

“我已经抽调了二百名精干人手从太原南下,此时应该已经抵达河东了。”简雍转向刘备说道:“玄德,给我半年时间,我保证把河东筛得干干净净,不留后患。”

说来说去,还是你自己想去。

“你去河东,那并州怎么办?”刘备问道。

“并州有子经在,南边的太原世家和北面的匈奴诸部都翻不起什么浪来,只需要维持稳定的局势就好,今年草原上又遭遇了旱情,三大部族又在争斗不休,对我们没什么威胁。”简雍胸有成竹地答道。

当年那一场百年罕见的暴雪不但给幽州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对于草原民族来说更是毁灭性的打击,加上之后长达数月时间的混战,乌桓人与鲜卑人都损失惨重,好几年都缓不过劲来。

就在去年,南匈奴名义上的单于栾提于夫罗郁郁而终,他的兄弟栾提呼厨泉继承单于之位,恰好又赶上天子从长安返回洛阳,途中遭遇李傕郭汜追杀,不得已之下向河东各地势力求援。

呼厨泉当机立断,派遣麾下右贤王去卑支援天子,获得了朝廷敕封的单于大印,又获得了于夫罗终其一生都没有得到的,返回匈奴故地的许可,带着主力部队一路北上,经过几个月的血腥镇压,重新掌控了分裂许久的南匈奴诸部。

趁着两个邻居实力减退,呼厨泉重新将手伸入了漠南草原,并向黄河中上游阴山脚下的肥沃草原进军,希望恢复先祖的荣光。

可呼厨泉没有想到,出于对匈奴人深深的忌惮,他刚一露出獠牙,原本为了草场而不断发生摩擦,各自派出主力对峙的难楼和和连二人就火速停战,然后转过头来共同南下,又跟南匈奴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于是,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两年的漠南大草原上,又一场混战徐徐拉开了大幕。

在这种情况之下,牵招在雁门便不用过于担心北方来的压力,可以专心压制更南边的太原世家了。

这也是简雍敢于离开雁门的本钱。

“那就有劳宪和了。”刘备听了简雍对于并州北部局势的分析,又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当即满意地点了点头,同意了简雍的主动请缨。

这一下郭嘉可急了。

邺城的繁华固然让连忘返、鳞次栉比的酒肆和其中的美人们也令人沉醉,但是,与无穷无尽的逼婚和絮叨相比,这些都是可以果断舍弃的。

再说了,酒鬼最喜欢的就是另一个酒鬼,跟着简雍这个会享受生活的,走到哪里都能过得逍遥自在,邺城还是河东其实没什么区别。

想办法走吧。

“河东是我军前往关中的关键地区,关系重大,并且需要顾及各方面事宜,宪和兄一人怕是忙不过来。”郭嘉脑子一转就想出个借口,对刘备急切地说道:“我愿前去助宪和兄一臂之力,还望使君恩准。”

“你去干什么?给我老老实实待在邺城,清河崔家有一位身份尊贵的嫡女看上了你,托了伯喈先生来做媒呢,据说那位姑娘芳龄二,生得花容月貌,配你是绰绰有余,这次就别挑剔了,差不多就结了吧。”刘备眼睛一瞪,见郭嘉起身要跑,仗着胳膊长的优势,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衣袖,“别想跑,跑了就扣你俸禄。”

郭嘉一脸哀怨地趴在桌子上,心里琢磨着怎么推掉这门亲事。

清河崔氏历史悠长得有些吓人,可以上溯到近千年前春秋时期的齐国公族,是出了名的高门望族,说句不夸张的话,若不是仗着刘备身边红人的身份加持,郭嘉这个阳翟郭氏庶子的出身还真入不了崔家人的眼。

“这次的姑娘是崔琰崔季珪的妹妹,崔季珪你也见过,相貌相当俊美,想来你未来的妻子也差不到哪里去,而且他们家族的家风不错”刘备制住郭嘉之后也不管对方瘫软在桌子上消极抵抗,只是自顾自地复述起了蔡邕之前的话,希望郭嘉能够安下心来,同意了这门亲事。

毕竟作为一个男人,成家立业、繁衍血脉是天经地义的事,郭嘉这样的才智之士更是有义务将自己优秀的基因延续下去。

可是他刘备不知道,他越是宣扬崔家的家风好,这位崔琰的妹妹性情端庄,郭嘉心里就越是抗拒。

“玄德,要不然就让奉孝跟我去一趟河东吧,我之前定下了计划,还缺少个得力的助手。”过了一阵,简雍实在是忍受不了郭嘉投向自己的哀怨眼神,对刘备笑着说道。

“什么计划,说来听听,不然别想让我放人。”刘备压根不吃这一套,右手仍然死死地抓着郭嘉的胳膊,不给他逃脱的机会。7

第五十四章 案发

河东,中原诸裔的重要发源之地,华夏文明的摇篮,在华夏民族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秦灭六国,统一天下之后,将全国疆域分为数十个郡,河东位列其中,以安邑为郡治,下辖二十县,由于卡在长安与洛阳之间,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加之土地肥沃,达官贵人、高门望族多定居于此,渐渐地,河东就成了天下有名的富贵之地。

河东世家林立,一直以睥睨的目光俯视着外地人,但是,自从去年那一场震惊天下、数百年来未曾有过的惨剧之后,整个河东就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背着谋害天子的罪名,安享了数百年太平富贵的望族卫氏一族轰然倒塌,族人逃匿四方,估计香火都要断绝于一旦。

当初聚集人马迎奉天子,可不仅仅是一个卫家,包括闻喜裴家在内的诸多世家、大大小小的豪强们也都派出了人手,希望趁国难当头之际捞一笔政治资产,如今天子和整个朝廷都葬身鱼腹,卫家首当其冲,遭受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其他人虽然没有被卷进去,但他们同样惊恐万分,这一年来纷纷闭门谢客,收缩对外扩张的触角,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他们的低调并没有什么卵用,就在今年九月,一条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包括河东在内的整个司隶地区——

诸多河东世家通过某条隐蔽的交易通道,从冀州获取了大量军械物资,意图勾结叛贼李傕郭汜等人,对河东郡进行一场突然袭击。

消息传出,全郡震惊,河东太守王邑紧急召集下属,以官府的名义进行了辟谣,严厉斥责了这种扰乱河东局势的谣言,并再次重申,在王太守和众世家的精诚合作之下,河东必将处于长期的安定繁荣状态,请广大民众安心生活。

可是有一句成语说得好——空穴来风,有了洞穴才有风吹进来,消息和传闻也是一样,绝没有无凭无据就能传播开的。

随着有心人的不断揭秘,一桩桩交易的内容也被披露出来,时间、地点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到半个月的工夫,包括王邑在内的所有头面人物就都坐不住了。

与此同时,从河内方向送到安邑的一封公文,也让王邑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封公文是冀州牧所写,内容与河东这边的流言相差不多,就是说刘备发现自己领地内的某几处军需仓库。某几支卫戍部队内部发生了监守自盗、倒卖军资的恶劣行为,数量相当巨大,并且流向主要集中在河东一带,询问王邑是否知情。

也不知道这封公文是什么人负责起草,其措辞谨慎、态度良好,然而王邑读着读着,就能感觉到刘备的愤怒。

如果王邑不查,那刘备就会亲自来查了。

“他们不义,就别怪本官不仁。”仔细权衡了利弊之后,王邑最终下定了决心。

王邑字文都,出身于凉州北地郡,虽然他的老家泥阳位于北地郡最东南端,与司隶只有一步之遥,距离长安也只有二百多里,但是,在看重出身的世家豪强眼中,他就是个边僻之地来的二等人。

就算王邑曾经师从太尉刘宽,后来出任离石长时政绩斐然,担任河东太守之后更是仁政爱民,尽力在这乱世中保得一方安宁,都得不到那些地头蛇的倾心相待。

世家豪强们跟白波军有往来、跟南匈奴人不清不楚,这些王邑都能忍,毕竟大家都只有一条命,跟实力强大的盗匪保持良好关系,藉以避免杀身之祸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可他们暗中购买了大量军械物资,据说还跟万夫所指的逆贼李傕郭汜有了勾结,害得王邑被刘备找上门来质问、威胁,这就实在是太过分了。

所以王邑决定,请刘备派遣得力之人前来河东,自己全力配合,务必要将这桩大案查个水落石出,将盗卖军方物资的贼人们一网打尽。

毕竟大家名义上还是大汉臣子,要维护朝廷的法令和尊严。

必要的时候,王邑也不介意让出河东太守的位置,换取后半生的安逸富贵。

他可不是袁绍和张扬那样,抱着虚名和职位不放,最后只剩下脑袋还得被带到千里之外巡游的蠢蛋。

很快,王邑的回信就越过王屋山,进入了河内郡的领地,来到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的简雍和郭嘉手中。

“是动身的时候了。”阅罢来信,简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与关羽、赵云、郭嘉等人挥手告别,轻装简从,踏入了此行的目标——河东。

刘使君派遣心腹前来,彻查军械粮草倒卖案了!

接连几天,河东郡诸多世家豪强的年轻一代都聚集在闻喜城外的裴家庄园,心情忐忑地商议着对策。

当初燎原先生带来的货物质量优异,令人爱不释手,几乎每个家族都多多少少买了一些兵器甲胄,用以淘汰家中那些老旧的货色,为此还沾沾自喜了好一段时日。

要真查起来,他们谁都跑不了。

“那位燎原先生现在人在何处,我们还是请他过来谈一谈吧。”

“对啊,至少也要探探口风。”

“当初他可是说了,背后有大人物撑腰,怎么都不会出事的。”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建议,裴潜的脸色越发阴沉。

因为他也找不到燎原先生了。

自从倒卖军资的消息在河东传开之后,他就第一时间赶往了燎原先生买下的那处庄园,当时燎原先生还信心满满地拍着胸脯保证,说是自己身后的大人物已经出手,不日就会解决此事。

然而没过几天,当裴潜再一次前去拜访之时,却发现偌大的庄园已经人去楼空,重新变成一片死寂。

那时候裴潜就觉得坏事了。

接下来的几天,裴潜也不顾家中的禁令,发了疯一样地派遣人手,四处寻找燎原先生的踪迹,可是那些冀州人不知有什么本领,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此前络绎不绝的车队都没了。

“你们让我找人,我又该让谁去找人?”裴潜一语不发,心中却不住地咆哮着。

第五十五章 特使

秋风乍起,寒意渐生。

迎着日渐料峭的秋风,冀州牧刘备的特使乘坐着马车,由数百名黑甲骑士护送,缓缓来到了河东郡的治所安邑。

得到消息之后,河东太守王邑亲自出城相迎,在城外五里的驿亭遇见了特使一行。

“在下简雍,拜见王太守。”见到对方如此客气,简雍自然也不敢怠慢,隔着老远就跳下车来,急趋几步抢到王邑面前,恭恭敬敬地施礼问好。

“简雍,简宪和?”王邑也是大吃一惊,随即上下打量对方,许久后才感慨地摇头叹息起来,“久闻先生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气宇不凡。”

幽州商会大名在外,简雍简宪和更是曾经在京师洛阳都闯下偌大名头,与不少重量级人物搭上交情的名人,早在数年前就有人估算过,简雍执掌下的幽州商会,掌握着毫不逊色于任何一家诸侯的财力,可以说是跺一跺脚,地皮都要颤三颤的。

如今刘备把简雍都派过来了,足见他对此事的重视。

“哎,在下乃是边地粗野之人,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了些微末的名声,岂敢在王太守面前卖弄?”简雍满脸带笑,三言两语就跟王邑热络起来。

这时候,来自冀州的随行人员也都纷纷下马下车,十几名精干吏员在一名年轻文士的带领下来到二人近前,对王邑作揖行礼。

“来来来,我给王太守介绍一下,这位是郭嘉郭奉孝,出身于颍川名门,深得刘使君器重,这次更是被使君委以副使之职,配合简某查案。”简雍侧过身去,对王邑介绍起自己带来的人手。

王邑又是一愣,言语也更客气了。

颍川只有一个郭氏,那就是大汉王朝久负盛名的律法世家,家族中的杰出子弟想来也是有本事的,这位名叫郭嘉的年轻人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岁,眉眼中更是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傲气和高人一等,怎么看都是仰仗家世和才华,傲到不可一世那种人。

更何况简雍还说了,郭嘉是刘备面前的红人,自己想要进入刘备集团,这个郭嘉可得好好笼络。

然而,让王邑有些错愕,也让简雍有些尴尬的是,面对王邑的热情问候,郭嘉只是鼻孔出气,不冷不热地应答了几句,就自顾自地转过身,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王太守不必理会这种目无余子的纨绔子弟,有什么事情你我二人解决便是。”简雍冷冷瞥了远处郭嘉的背影一眼,脸上重新挂上了招牌式的微笑,陪着王邑向城中走去。

看来这正使和副使之间还有矛盾,刘玄德到底是怎么想的?

接下来的几天,王邑进一步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简雍似乎是由于商贾的身份,接人待物都极尽客气周到,使人如沐春风,短短几天时间,河东的官场上就都知道了仗义疏财简宪和的名声。

而且简雍对此行的任务也不上心,只是忙着与王邑等人亲近,每天喝得醉醺醺,俨然一副公款旅游吃喝的贪官风范。

然而副使郭嘉就不一样了,这个年轻人顶着阳翟郭氏的名头,对谁都是冷着一张脸,也不怎么参加酒宴,只是带着他自己的人手在城中往来穿梭,查探之前那位神秘的燎原先生的下落。

“王太守不用管他,年轻人嘛,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根本不懂做事的规矩,好不容易有了出来做事的机会就恨不得一蹴而就,对于使君的深意根本一无所知。”

对于王邑心中隐隐的担忧,简雍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每每谈及郭嘉,也都是用很不屑的语气大加贬损。

“我们这些人虽然是边地出身,却是自幼跟使君一起玩耍,相互看着对方长大的,后来又一起披坚执锐,一步一步拼到如今的地位。”

又一次小酌之中,简雍酒意上头,醉醺醺地说道:“可那些名门望族,屁都不会,只有祖宗闯下的名头,他们凭什么爬到我们头上,围在使君周围,每日里曲意逢迎?”

“他们说话好听,一开口就是什么子曰啊、古人有云啊,听起来像那么回事,可是仔细琢磨,根本没有自己的东西。做事也是一样,摆个花架子,正经事都得我们这些跟随使君多年的老人来操心。”

“就说这次,谁在乎几万把兵器去了哪里?使君想要的,不过是跟王太守打好关系,交个朋友,再敲打敲打这些没眼色的世家,仅此而已。”

“他郭嘉倒好,一天天的东奔西走,好像自己是多么能干,多么负责,装什么呢?就他那点见识,那点本事,能查出个屁来!”

听着简雍语无伦次的话语,王邑端着酒杯沉吟不语。

他感觉自己已经明白了刘备究竟想要什么。

这刘玄德就是借题发挥,找个由头将势力范围扩张到河东,将自己拉拢成他的下属。

就这么简单。

正如简雍所说,刘备家大业大,坐拥四个大州、上千万人口、数十万精兵强将,他会在乎传闻中流入河东世家之手的军械物资?

就是从刘备指头缝里流一点出来,也不是那么点数量。

想通了这一点后,王邑也不再遮遮掩掩,极力交好简雍,希望通过他的关系,凭借河东这个筹码,换取进入刘备集团高层的机会。

他也看出来了,随着刘备势力范围的不断扩张,早年跟随刘备征战四方的老班底已经不够用了,并且刘备出于政治考虑,开始吸收各地世家豪强子弟进入自己麾下。

于是,边地出身、战功赫赫的老班底和出身高贵、初来乍到的新班底为了争权夺势,相互敌视起来。

简雍和郭嘉二人,正是这两派的骨干人物,刘备将他们两个派出来做同一件事,也不过是出于权衡的考量。

“我这个凉州北地人怕是入不得世家子弟的眼,看来也应该跟简宪和他们走得近一些。”王邑思来想去,最终下定了决心。

夜色渐沉,华灯初上,郭嘉带着满身风霜返回守备森严的客舍,进到卧房、关上门窗,满脸的严峻和冷傲顿时变成了慵懒。

“这个简宪和真是狡猾,他自己每天饮酒作乐,却让我当恶人,等到回了邺城,一定要把他家的酒窖全部搬光。”

郭嘉恨恨地念叨着,拿起手边的小酒壶一饮而尽。

第五十六章 还说你不是坏人

在安邑城中搜寻了十几天后,郭嘉一行仍然是一无所获,据说他大发雷霆,好几次当众破口大骂,说是简雍不务正业只顾饮酒作乐,耽误了使君的大事,把客舍里不少东西都给砸了。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这些事情自然也瞒不住,很快,不少有心人就知道了客舍内发生的异动。

冀州来的特使和副使不和这件事,也渐渐浮出了水面。

很多心中惴惴,惶惶不可终日的家伙们也就动起了心思。

在又一次激烈争吵后,郭嘉索性带着自己的人手离开了安邑,临行之时还强行带走了二百名骑士,简雍愤怒欲狂却又无处撒气,索性跑到郡守府,又找王邑大醉了两天。

郭嘉离开安邑之后直扑闻喜城,在当地受到了裴潜等人的热烈欢迎,但是,纵然闻喜县令早早备好了城中馆舍,郭嘉也无动于衷,大摇大摆地出城而去,住进了之前燎原先生购置并修缮的那座庄园。

“此地为贼人巢穴,必然会有许多情报和文书遗留。”

“此等吃里扒外的叛徒购买庄园和修缮的钱财都是出自冀州官府,如今我奉命前来查案,征用此地也是天经地义。”

这是郭嘉对外界的说辞,有理有据,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里,裴潜等人频频派遣家丁前去庄园送上拜帖和请柬,邀请郭嘉前来赴宴,借以拉拢感情,本来嘛,大家都是年轻人,喝上几场酒,很快就能拉近关系。

裴潜这些人背后的家族都是盘桓河东百年甚至数百年的地头蛇,平日里眼高于顶,能够主动地向郭嘉示好,已经是看在他阳翟郭氏的名头,以及刘备身边红人的身份了。

他们已经习惯了将交友范围限定在同一阶层,并且乐于和同样的世家子弟往来,在他们的潜意识中,颍川世家出来的子弟也应该是同样的做派,会欣然接受河东世家伸出的友谊之手,帮助他们进入刘备集团,为垄断权力而共同努力。

但是,郭嘉令他们失望了。

这个年轻人所表现出来的做派,就像他出身的那个大汉王朝首屈一指的律法家族多年来专攻的法令条文一样,冷漠,强硬,不近人情。

再加上那名门世家特有的倨傲,使得郭嘉的风评迅速下降,很快,他入住的这座庄园就远离喧嚣,重新恢复了寂静。

然后,王烈和他的数百名弟兄也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陆续返回了庄园。

“没被人发现你们的行踪吧?”这是郭嘉在见到王烈之后,询问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话则是,“搜集的情报呢?”

随着几个沉重的木箱被从某几间隐秘房间的地下被挖出来,郭嘉和王烈二人,以及他们手下的精兵强将们,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整理、分类和策划。

王烈也得知了简雍和郭嘉来时定下的计划。

“你们这些人啊,真是满肚子坏水,不服不行。”王烈听得不住地摇头叹息,“我这个粗人就老老实实给你们打下手吧。”

“可别这么说,你王兄才是真正的坏人,清剿河东本地豪强,你可是居功至伟啊。”郭嘉满脸坏笑地说道。

按照简雍和郭嘉的暗中商议,他们决定兵分两路,简雍扮演一个曾经声名赫赫,如今却沉迷于金钱和酒色之中,并且与军械盗卖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关系的冀州老臣郭嘉的角色则是背负着家族盛名加入刘备麾下,雄心勃勃,想要通过调查这桩军械盗卖案,借以打击简雍一派,让自己得以上位的新锐官员。

根据王烈之前的广撒战略,以及明里暗里、有意无意的暗示,河东世家豪强的年轻一代都认定他身后的人物在刘备集团相当有话语权和实权,在利益诱惑和存心巴结的双重作用下,几乎每一个家族都在能力范围内购买了大量的兵器、盔甲等物资。

可以说,如果真要清查,这些家族一个都跑不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买东西不犯法。

你们冀州有人监守自盗,把成新甚至是九成新的兵器报废了,然后运到河东贩卖,这情况我们事先也不知道啊。

我们也是当废品的买,然后再修修补补,废品再利用嘛。

这有错吗?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这些人恐慌起来,互相捅出些黑料,再用其他罪名收拾他们。”花费了两天两夜的时间,将几大箱情报都扫视了一遍之后,郭嘉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声音嘶哑地做出了决断。

“这是一条路,另一条路则是用先帝和朝廷百官遇害的事情做文章,你再看看这份地图”王烈顺手抽出一份叠的齐齐整整的羊皮纸地图在桌子上展开,用手指着一个个精心勾出的红色圆圈,“这些地方都是白波军余孽的盘据地,并且是确定有卫家的人藏匿,我们何不向王邑借兵,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清剿过去?”

白波军是当年黄巾覆灭之后重新兴起的旁支,已经在河东地界盘踞了十年之久,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支起义军蜕变成的割据势力能够与河东世家豪强在巴掌大的地方和平共处,要说没有暗中勾结是绝对不可能的。

卫氏族人四散逃亡之后,分别藏匿在白波军中就是证据。

如果前去清剿白波军,只要抓到那么三两个卫氏族人,或是一些白波军头目,不但可以顺藤摸瓜,得到更多世家与贼寇勾结的证据,还可以打草惊蛇,进一步让裴潜那些人惊慌失措,诱发他们内讧。

就像瓷器一样,看似坚固光洁,但只要敲破一处,整个物件就离破碎不远了。

郭嘉琢磨了半晌,觉得此事相当有可行性,顿时眼前一亮,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用力地拍打起王烈宽厚的肩膀,“还说你不是坏人?”

“有道是近朱者赤,我这样天性纯良之人跟你们厮混得久了,自然而然也会学到一些。”王烈嘿嘿一笑,“先去歇息吧,我不能抛头露面,这些事情还得你亲力亲为呢。”11

第五十七章 以诚相待

虽然制定下了策略,但找王邑调拨人马、征集粮草这些事,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勉强足够,若是有人从中推脱延误,只怕耗费的时间就更长了。

如今已是深秋,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入冬,郭嘉自从当年雪夜伏击荀谌的一战中受了寒,之后就变得特别怕冷,想要让他在冬季带兵四处奔波,也是有些强人所难。

考虑到各方面条件之后,郭嘉和王烈还是决定,暂时按兵不动,把这边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汇报给简雍,让他继续与王邑建立友谊,尽量说服王邑暗中调集人马,筹备物资,用一个冬天的时间做准备。

“最好是能够说服王文都,允许屯驻在河内的我军部队进入河东,协助剿匪。”郭嘉缓缓说道,特意将协助两个字咬得很重。

自从击败张扬,占据了河内全境之后,关羽和赵云等人并没有闲着,他们兵分数路,北上进军上党,兵锋一直推进到毗邻太原郡的涅县,并且占据了太原盆地和上党盆地之间的咽喉要地羊头山。

正是由于失去了地理屏障,与简雍牵招二人消极对抗了数年的太原世家才低下了头,开始低声下气地寻求合作了。

北上一切顺利,南下部队的脚步也相当迅捷,如今洛阳周边已经被刘备占领,开始聚拢民众重建家园了,白马义从的脚步遍布洛阳周边,为幽州商会提供了再度南下,拓展商路的保障。

关羽的主力部队屯驻在河内郡的几处战略要地,随时可以挥师西进,进到河东地界,在河内、河东两郡交接的王屋山东麓,就有三千多名擅长攻坚战的步卒在枕戈待旦,等待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

“如果我军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河东,逐渐施加影响,不出一年,河东就可以兵不血刃地改换门庭。”王烈点点头,觉得郭嘉的想法不错,但他又有些担忧,“这王文都毕竟是割据一方的诸侯,如今我方还没有给他任何保证,他能心甘情愿地让出主导权吗?”

“这种事情就得使君出马了,我们说什么都没用。”郭嘉笑道。

河东,安邑。

冀州牧刘备的特使前来河东,带来的并不仅仅是数百名随行人员,跟随他的脚步,当年名动天下的幽州商会也再次出现了。

浩浩荡荡的车队犹如一条条长龙,将各种物美价廉的商品运往河东,受到了当地民众的疯狂追捧,作为一郡的父母官,河东太守王邑也不甘落后,为全家老小购买了产自辽东的皮毛大氅,也算是做表率了。

除了衣服和瓷器外,王邑最喜欢的,就是装在精美瓷**之中的各种美酒了。

桂花酒、青梅酒、塞外烧刀子

在一起享用了各种口味、各种风格的美酒之后,王邑与简雍的交情更是深厚,从初识到现在还没到两个月,两人就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这一天,简雍再次造访郡守府。

“文都兄”简雍满脸带笑,隔着老远就扬声高叫,等走到王邑近前,他便从怀中摸出一封薄薄的信函,双手递给了王邑。

“这是?”王邑有些疑惑,但还是接过这封信,端详起封口的火漆印鉴。

“刘使君的亲笔信。”简雍压低声音说道。

王邑再不犹豫,当即从袖口里摸出一柄精美的小刀,细细切开信封,将其中的信函取了出来。

文都吾兄,见信如晤,弟虽居边僻之地,然久闻兄之大名

这是一封来自刘备的亲笔信,措辞谨慎,态度诚恳,充分表达了刘备对王邑的钦佩和景仰,对王邑执政河东期间的政绩给予肯定,希望王邑继续在现有工作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再攀高峰。

除了吹捧之外,刘备还略有隐晦地表达了将河东纳入自己麾下的愿望,毕竟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河东虽然富庶,但毕竟只是一郡之地,难以独立对抗其他势力。当今天下大势正是合则成,分则败,王邑若是能让河东平稳交接,来日必不失封侯之位。

“唔”王邑将信件阅罢,仰头沉吟起来,心中是又惊又喜。

刘备这封信,几乎就是一封招降书,要王邑将河东拱手相送,然而,由于刘备把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也很诚恳,使得王邑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羞辱,相反的,“必不失封侯之位”这句,实际上就是刘备以自己的信誉做背书,给他保证了后半生的富贵。

刘备手中有四个州、而且已经把手伸进了并州,兵强马壮,实力冠绝天下王邑只不过是个太守,在河东还不能做到一手遮天,与刘备相比根本不是同一个等级的。

然而,在碾压级别的实力差距下,刘备仍然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姿态,这让王邑觉得心里很舒坦,恨不得当即挥毫泼墨修书一封,倾诉自己对刘备的仰慕。

“这真是刘使君亲笔所写?”王邑极力压抑着心中喜悦,转头对简雍问道。

“自然是使君亲笔,文都兄看看这笔迹”简雍大咧咧地答道,顺手指了指王邑手中的信件,“若是哪位幕僚长史把字写成这样,怕不是要被上官下令拖出去喂狗?”

王邑尴尬地笑了。

他从第一眼就发现了这封信的字迹相当丑陋,只是因为内容相当诱人,吸引了绝大部分注意力,他才能无视了歪歪扭扭的字迹,用心阅读下来。

如今回头一看,实在是不堪入目。

正如简雍所说,如果有哪个幕僚把字写成这样,不用主家开口,自己就应该识趣地收拾行囊辞职回家了。

“刘使君一片诚心,我王邑又有什么可犹豫的?”王邑下定决心,对简雍慨然说道:“河东愿为刘使君前驱!”

简雍仰天大笑,许久之后才收敛笑容,握住了王邑伸过来的双手,“能与文都兄同心戮力,共创大业,简雍无憾矣。”

然后,简雍就抛出了王烈与郭嘉商议,又被自己做了细微修订的计划。

“借兵剿匪?”王邑略一思索,当即拍板,“就听贤弟的。”

第五十八章 分裂

“你们听说了吗,王文都借口河东毗邻关中,担心李傕郭汜与关中诸将前来攻打,向冀州刘玄德发出信函,请求他出兵相助,帮河东镇守黄河一线。”

“这哪里是担心李傕郭汜,明显是想要把河东献于刘玄德,借以保住自己的官途和荣华富贵!”

“河东堂堂帝乡,尧舜禹建都之所,居然被这等边地匹夫拿来作为本钱,用以向他人示好,真是悲哀!”

闻喜城外,裴家庄园,一群年轻士人聚在一起,愤愤不平地讨论着最近在河东广为流传的小道消息。

看似是年轻人正常的聚会,但若是有人能够认出这些人的身份,就会知道,他们所说的话,所表述的意思,其实就是他们身后那些世家豪强的态度。

河东世家很不爽!

生逢乱世,本就是要用出卖来换取家族延续和富贵荣华,河东这块富庶之地,对于在这边土地上扎根了几代甚至几十代人的世家来说,更是最大的本钱。

要卖,也应该是他们来卖。

王邑,区区一个边地蛮子,机缘巧合才来到这里担任太守的家伙,他有什么资格把河东当成自己的东西?

有道是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些世家子弟越说越激动,仿佛真要把王邑碎尸万段,才能解除心中的愤怒。

还有不甘。

作为这些人默认的首领,裴潜独自一人坐在厚厚的锦垫上,面色阴沉地端着酒杯一语不发。

产自冀州的桂花美酒,搭配冀州幽州出产的瓷杯,不但香气扑鼻,隔着老远都能令人沉醉,单单是望上几眼,那琥珀色的酒液搭配洁白无暇的杯壁,都能带给人无比的享受。

但裴潜此时是一点心情也没有。

“留人不留地,留底不留人。”

这是总结了刘备以往对待世家豪强们的行事作风之后,河东世家之间流传的一句俗话。

刘备所到之处,不管是多么势大财雄、根深蒂固的世家豪强们都得老老实实地听话,毫无反抗余地,让交出土地就得交出土地,让交出隐匿的丁口就得交出隐匿的丁口,一旦有人违抗,无论是住在城里还是蹲在高大的坞堡之中,都难逃身死族灭的命运。

老老实实给刘备当狗的也有,有几个家族还别出蹊径,打出了一片广阔天地,但归根结底,没了土地和人口,即便积累下再多的财富,也不过是被圈养在围栏里的猪羊,人家什么时候想宰就宰了。

平心而论,裴潜这些人是痛恨刘备,希望他败在袁绍、袁术这种顶级世家子弟的手中,让天下回到之前二百年的正道上继续运转。

既然刘备越战越强,势力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显现出北方霸主的姿态,以裴家为首的河东世家见风使舵,将河东作为进献之礼,换取安全甚至是富贵,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刘备不是那种会主动俯下身子,对世家豪强示好的人,裴潜也无所谓,自己上门去示好也行啊,但是,他们却死活找不到通向刘备的门路。

之前来了个燎原先生,自称是刘使君麾下某位重臣的心腹,裴潜他们以为可以顺势搭上关系,铆足了劲去买燎原先生的货,还有意无意地透露一些其他家族的消息。

结果闹出事情,燎原先生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令人欲哭无泪。

现在又来了个郭嘉郭奉孝,顶着颍川世家的名头、刘使君身边红人的风头,在闻喜一带大张旗鼓地查案办事,裴潜这些人又觉得有机可乘,用尽各种解数去示好。

结果这个郭嘉脾气又臭又怪,活像茅厕里的石头,看谁都是用鼻孔对着,压根没把久负盛名的河东世家放在眼里。

人都是有自尊的!

“惹恼了我,河东世家就跟刘使君麾下那些边地人结盟,共同对付颍川世家,看谁斗得过谁?”裴潜越想越憋屈,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就是地嘛,拿去!人也拿去!

只要能够挤进刘使君麾下,趁着他还只有河北之地的时候占个位置,熬上十几年或是几十年,裴家就会以从龙功臣重新崛起。

如今刘使君在打天下,需要把田地和人口集中起来养兵,等到天下一统,他坐稳了宝座,治理天下还是要依靠各大家族的人才。

到那时候,失去的东西就会翻倍回来。

“一群只会空谈,把家中长辈们的话语重复给别人听的蠢材。”看着不远处仍然在慷慨陈词的“伙伴”们,裴潜的眼神变得越发鄙夷。

“闻喜裴家派遣家中精英去了安邑,在那里拜会了宪和兄,还送了不少奇珍异宝,三成是给宪和兄的,七成是给使君的,呵呵,真是大手笔。”

红砖堆砌的圆形火炉内径约有三尺,粗大的木柴在其中熊熊燃烧,不住地噼啪作响。

数尺之外,郭嘉半卧半坐,极尽慵懒地享受着火焰带来的温暖,一边品酒,一边翻阅着从安邑传来的消息。

“也就是说,裴家在你这里吃了闭门羹,转而向宪和示好了?”

王烈躺在不远处的一张摇椅上闭目养神,听到郭嘉将信件的内容复述了一遍,马上就做出了判断。

“没错。”郭嘉点点头,“据说还是那个裴潜裴文行亲自去的,行踪相当隐秘,应该是瞒着其他世家的人。”

“然后简宪和转手就把这个消息给散播出去了?”王烈笑着问道。

他跟简雍共事几年,这种事情见了不知道多少次,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次,眼睛都不用睁,就知道简雍想要做什么。

“没错。”郭嘉继续点头,“如今闻喜城中的其他世家勃然大怒,认为裴家肯定是背着他们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想要吃独食了。”

王烈侧过身,睁开眼睛望向郭嘉,“我和弟兄们先撤走?”

“不用,你们在后院里睡觉就好了,别来前院。”郭嘉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数日后,受冀州牧刘玄德特使郭嘉之邀,闻喜、安邑、绛邑、临汾等地的世家豪强纷纷派遣家中子弟,齐聚在闻喜城外的庄园之中,度过了几个欢快的白天和夜晚。

不知是有意无意,作为闻喜最大的地头蛇、河东世家的领军者,裴家却被郭嘉遗忘在外,没有出现在这次聚会。11

第五十九章 想要服丧

太守点头,河东便对刘备敞开了大门,短短半个月时间,驻守在王屋山东麓的部队就做好了一切准备,拔营上路,正式出现在河东民众面前。

黑色盔甲,红色战袍,长逾五尺、柄上系着鲜红色布带的环首刀。

这是大汉官军的招牌配色,即便是在数里开外,人们也能够一眼看出,这是自己国家的军队。

然而,在刘备的军队穿越河东地界,前往黄河沿岸各处渡口驻守,接管各地关隘的途中,民众和河东官军得以近距离接触到这些横扫了帝国北方,战无不胜的同行,一种熟悉而又奇怪的感觉,就充满了河东人的胸膛。

熟悉是因为幽州军的装备,这些东西所有人都认识,还是标准的大汉官军。

陌生的感觉,同样是因为他们的装备。

幽州军将士们身上的盔甲是传统的黑色不假,但这种盔甲不是由一片片甲片缀连而成,而是浑然一体,看上去没有半点缝隙。

盔甲下方的红色战袍也是一样,没有麻布应有的轻盈感,反倒显得格外厚重,一看就能提供更多的温暖。

还有环首刀、长矛、盾牌。

同样的一种兵器,幽州军将士们手中的兵器就显得更加锋利、更加坚固,做工更加精细。

难道这就是幽州军战无不胜的秘诀吗?

每一个有机会与幽州军近距离接触的河东人,心中都浮现了类似的想法。

然后,他们对“王邑出卖河东,想要将河东拱手相让给刘备”这种流言,也不那么抵触了。

打不过就加入,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再说了,大家都是大汉子民,能够重归同一个领袖,不用互相警戒、互相敌视,乃至于为了少数人的野心刀兵相见,也是好事啊。

“刘玄德的部队进驻龙门渡。”

“幽州军接管了风陵渡。”

“茅津渡落入幽州军之手。”

一条条消息像是雪花一般飞向各地,很快,一些有心人就意识到,河东通向外界的所有重要通道都已经被幽州军牢牢掌握住,只要幽州军不点头,几乎没有一个人可以轻松离开或是进入河东地界。

接下来,刘备要做什么?

这是所有人最想知道的。

闻喜城中,裴府,前堂。

“白波军那边就眼睁睁看着刘玄德把他们的脖子套上绳索,一点反应都没有?”闻喜裴家现在的家主裴羲端坐在案几之后,不紧不慢地问道。

“自从去年东涧、陕县几场大战之后,白波军损失惨重,主要的头领也都战死在弘农了,如今河东白波群龙无首,分裂成了十几支小部队,彼此互不相让,哪里有能力、有胆量去招惹幽州军?”坐在裴羲对面的是裴潜,如今的他已经没了过去二十多年的意气风发,面色阴郁,语气也格外凝重。

“多像我们河东人,大难临头了,还在各自打各自的主意,想要用别人的鲜血和性命,换取自己的苟延残喘。”裴羲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郭嘉来到河东之后,先是咄咄逼人地带人查案,然后又把所有闻喜豪强的善意拒之千里,过了一段时间,他又突然转性,跟几乎所有的河东世家豪强们拉起了关系。

唯独对闻喜裴氏不理不睬。

这种反复无常的举动原本相当令人厌恶,然而在强大的实力支持下,郭嘉的行径非但没有遭到非议,那些河东豪强还纷纷喜出望外,上赶着跟郭嘉交好,隐隐形成了一个新的圈子,意图把裴家从领头羊的位子上赶下去。

见风使舵,唯利是图,着实令人不齿!

裴羲不知道用类似的语言咆哮了多少次,却选择性地遗忘了一件事

第一个抛弃旧日盟友,偷偷摸摸向幽州方面示好的,正是他裴家。

“文行,你打算怎么办?”裴羲冷着脸坐了一阵,将头转向沉默不语的侄儿裴潜问道。

“回伯父的话,小侄如今已是心力交瘁,不愿再插手这些勾心斗角之事,准备在城外结庐而居,为我父亲服丧。”裴潜稍稍沉吟片刻之后低声答道。

裴潜的父亲是裴茂裴巨光,之前在朝中担任尚书令一职,与西凉军中的段煨等人交情莫逆,他的关系也是河东世家与长安朝廷往来的重要枢纽。

去年冬天,裴潜联系了一众河东世家,聚集了上万私兵南下迎驾,正是想要立下大功,帮父亲在官途上更进一步,为家族获取更多利益。

只是没想到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个“卫家门客”,把天子和整个朝廷都葬在了黄河之中,裴茂也未能幸免,连尸骨都没有被找到,裴家人只能为他建了一座衣冠冢,安葬在城外裴家祖坟。

身为裴茂长子,于情于理,裴潜也应该遵循儒家惯例,在墓前结庐而居,守孝三年。

可是此时裴羲听了侄儿的话,心里却是格外的不爽。

你老子死了整整一年,现在你才想起来给他守孝服丧。

之前干什么去了?

还不是见到形势有些不对,想要尽早抽身事外?

裴潜则是低着头,装作看不见自家伯父那黑得像锅底的脸,以及那要杀死人的眼神。

他之前偷偷前往安邑拜会简雍,还送了不少礼物给对方,希望搭上刘备这条大船,却没想到人还没转回闻喜,消息就已经被传了出去。

紧接着就是郭嘉联络其他世家豪强,把自己晾在一边。

如今河东的世家豪强们都站在郭嘉一边,把裴潜看成了简雍的人,堂堂裴家大少,往日里被其他同龄人簇拥吹捧,现在走到哪里,竟是连个愿意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裴潜在失落和委屈之余,也感觉到了风头有些不对,这才想出了为亡父服丧的办法,准备躲过一劫。

只要老老实实地蹲上三年,不管郭嘉代表的颍川派和简雍代表的老臣派谁能击败对手,在刘备集团内占得主导权,都殃及不到他裴潜身上。

等到风头过去,他再重新寻找门路,凭着自家的出身和本领,不愁没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第六十章的一年

兴平三年的冬天不知不觉间过去了,在广袤的中原大地,饱受战乱之苦的民众刚刚喘了一口气,准备从渐渐远去的寒冬中抖擞精神,播下新一年的希望,从豫州传来的一条消息,就让他们再次陷入深深的震撼和绝望之中。

扬州伯袁术率军进入豫州,并派遣部将张闿刺杀陈王刘宠、陈国相骆俊,并获得了豫州黄巾军的投靠,重新在这块大地扎下了脚步。

消息传出,天下震惊,各路诸侯纷纷表明态度,对袁术的行为表示谴责。

陈王刘宠是谁?

那可是汉明帝刘庄的直系子孙,曾祖父是陈敬王刘羡,祖父是陈顷王刘崇,父亲是陈孝王刘承,世代被封在陈国,可谓是与国同休。

放眼当今天下,皇族血脉最浓厚、身份最尊崇、最有资格在天子遇难之后继承皇位的,也就是这位德高望重的陈王了。

这位爷,袁术也敢杀?

更令人气愤的是,袁术还不是堂堂正正地攻打陈国,在战场上杀死刘宠,而是派了一个人,打着办理私事的旗号进入陈国,趁机刺杀了好心接待的刘宠和骆俊。

而这个人,正是在泰山郡截杀了曹操的父亲曹嵩一行,抢走了价值数万金财宝的前黄巾余党、陶谦的部将张闿。

据说听到这个消息,并且确定了杀害陈王刘宠的那个凶徒与杀害自己父亲曹嵩的凶徒是同一个人之后,曹操当场气到昏厥。

在病床上躺了两天之后,曹操颁布的第一条命令,就是全军备战,准备与袁术不死不休。

“曹孟德给我写了信,说是要买粮、买军械,他要跟袁术决一死战。”看着从河南送来的信函,刘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就卖给他,面对吕布、袁术和张孟卓三方联手,曹孟德打不赢,我们还是尽量维持均势,不要让河南完全落入袁术一党的手中。”沮授背着手站在堂中,仔细端详着高高悬挂的巨大地图说道。

刘备点点头,身子向后一仰,双手抱在胸前,同样端详起那张地图。

如今豫州和兖州四分五裂,曹操占据兖州东北部、张邈占据兖州西北部、吕布占据则是占据着兖州南部豫州刺史郭贡被袁术威逼,一步步退到了豫州西部的颍川、汝南等地,然而汝南是袁术老家,门生故吏数不胜数,姻亲故旧遍布全郡,估计郭贡也是待不了多久,就要被赶出豫州了。

最风光的还要数袁术,他以吕布为盾牌,死死顶住了曹操南下的脚步,自己却利用汝南的富庶不断扩张势力,虽然在徐州遭遇惨败,但在江东和豫州两个方向取得的巨大成果,已经让他狂妄得不可一世,觉得自己拥有挑战一切的实力了。

曹操能打不假,但被一场蝗灾折腾得元气大伤,好容易才收入麾下的三十万青州黄巾跑得十不存一,使得他难以补充兵力,每每在局部战场上取得了一些战果,紧接着就被吕布和张邈左右夹攻,把战果又吐了出去。

如果没有刘备帮忙,曹操的覆灭是迟早的事。

“并州未平、李傕郭汜仍然盘踞在关中,徐州需要运转一两年才能独当一面,这一两年还不是我们进军中原的好机会。”刘备沉吟片刻,心中做出了决断。

他需要曹操这根钉子,牢牢地扎在黄河以南。

援助是有必要的。

“听说倭国那边又运来了一年的黄金和白银?”沮授看了一阵地图,目光又转到了大海的东端。

传说中遍地金银的宝岛。

“比前一年多了两成,铸成钱币的话,大概是三十万金。”刘备得意地答道:“根据甘兴霸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说,单单一座银山,就足以将这样的产量保持三百年,金山也是一样,至少能开采一百年不枯竭。”

沮授开心地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都仿佛被抹平了。

倭国的金银几乎取之不尽,极大程度地补充了大汉的财源,除了两种贵金属外,铜,这种铸造货币的最普遍的原料,在倭国也是随地可见,并且被源源不断地运回大汉。

据说在幽州,又有几座新的铸币工坊拔地而起,而他们将要铸造的,就是铜制的五铢钱了。

只是,还有一个难题摆在他们面前。

“我朝虽然说是缺铜,但只是相对于万里江山和四千万民众来说的,单从数量来说,朝廷这数百年来铸造的五铢钱也绝对不少,可是使君知道,为什么天下还闹钱荒?”沮授坐回桌前,神色凝重地问道。

“陪葬?”刘备不确定地答道。

他在穿越之前曾经从电视上了解过汉朝的厚葬风俗,但凡是有点身份和财富的人去世,家人都要把巨量的器物和钱财陪他一起埋了。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赣省的海昏侯墓园,海昏侯刘贺是孝武皇帝刘彻的孙子,当了二十七天皇帝就被废了,从此被贬到赣省一直到老死。

这位倒霉蛋虽然没当上皇帝,但在生活上没受到什么迫害,在他那座占地一百万平方米的墓园之中,考古人员发现了近四百枚马蹄金和麟趾金、三千余件青铜器、宝石器物五百余件、甚至还有重达十几吨、总数量超过二百万枚的五铢钱。

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刘贺这样极尽奢侈,但从后世挖掘出来的以刘贺为首的王侯、下一阶层的达官贵胄、再下一级的富商陵墓来看,大汉王朝光是陪葬在地下的财富,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辛辛苦苦铸造出来的钱币,说埋就埋了。

辛辛苦苦铸造出来的器物,说埋就埋了。

这些可都是金银铜啊。

大家都这么搞,市面上的货币能不少吗?

“不光是陪葬,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铜贵钱贱,很多人都把钱熔了做成铜器获利。”沮授沉声说道:“熔钱十枚,得精铜一两,制造器物,获利五倍。”

“是有这么回事,所以我才大力推行陶瓷器和铁器来代替铜器,同时以官府出面,收购民众手中的铜器,怎么,又有人开始这样做了?”刘备皱起眉头问道。

第六十一章 他要做皇帝

“还不都是董卓做的好事!”沮授臭着一张脸,沉声说道。

当年董卓乱政,胁迫着天子、朝廷和数百万民众前往长安,期间通过拷掠、掘墓,收拢了巨量财富。

然而,人的贪婪是永远不会满足的,抵达长安之后,董卓又在李儒的建议之下,动起了坏心思。

当年秦始皇统一六国,荡平海内之后,为了防止六国故地之人起兵反抗自己,便下令收缴了民间的兵器,全部运送到了咸阳。

秦始皇二十六年,临洮一带传言说有人见到十二个高达五丈,身穿奇装异服的巨人出现在原野之中,为了纪念这件事,世界上最著名的手办爱好者,始皇帝嬴政先生毅然决定,将收缴上来的六国兵器熔化成铜汁,铸造了十二个巨大的铜像,号称为十二金人,守卫在自己的都城咸阳。

这十二个铜人经历了数十年风风雨雨,见证了大秦帝国的风雨飘摇和灭亡,等到天下重归一统,它们又被运到了汉王朝的都城长安,在长乐宫大夏殿前默默地坐着,一坐就是四百年。

可就是这么气势恢宏,这么有象征意义的标志性宝物,落在贪婪的董卓眼里,也就注定了悲剧命运。

在李儒的建议之下,董卓命令麾下将士销毁了十座铜人像、销毁了大量优质五铢钱,将其重新铸造成尺寸和重量皆不足以往一半的劣质钱币。

这种钱币不但尺寸重量轻,并且没有内外廓,有些甚至连铭字都没有,是不折不扣的工业垃圾,在董卓团伙的强制发行推广下,长安周边物价飞涨,民众苦不堪言。

等到董卓败亡,李傕郭汜等人轮番混战,对地方的控制力度减弱,加之关中大旱,上百万民众纷纷逃离关中,携带了大量钱币,就给有心人创造了机会。

利用这些民众对食物、衣物和其他生活用品的需求,河东、河内等地的豪强们趁火打劫,哄抬物价,榨取了难民们手中几乎全部的钱币,然后在自己家设立熔炉,制造起了铜器。

铜这种金属的熔点很低,不需要特别专业的冶炼设备就可以熔炼,在不长的时间里,就有大批铜器新鲜出炉,充斥了当地市场。

“那些人将粮食布匹高价出售,换取了大量钱财,又用收拢来的铜料制作器物售卖,再把铜器换来的钱熔了,继续制作铜器,如果不加以遏制,只怕我们发行再多货币,也是要陷入之前百余年的钱荒窘境。”沮授最后总结道。

“挺有才的啊。”刘备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

虽然表现得从容不迫,但他心中其实慌张得要死。

作为一个没怎么学习过经济和金融的人,刘备会赚钱,会骗钱,会抢钱,也知道一些基本的金融知识,懂得一些最基本的金融操作。

他也知道,沮授所说的这件事,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改变铜料和钱币的价格对比,将铜贵钱贱变为钱贵铜贱。

人们销毁钱币制作铜器,归根结底是有利可图,如果这种行为是赔钱的,那再蠢的人都不会去做。

可是,具体该怎么做呢?

“公与,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去找商会的负责人,先想办法让弟兄们用各种货物换取河内和河东市面上的铜器,尽量把铜料掌握在我方手中。”刘备想了一阵,觉得还是先控制源头再说。

“我这就去办。”沮授点了点头,“可是这样治标不治本,终究不是办法。”

刘备也点了点头,“我这就给先生写信,让幽州书院的学子,幽州各地官员都想想该如何解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家群策群力,应该比我们两个人想得周全。”

他口中的先生就是卢植,老先生如今退居二线,重新把精力放在了治学育人上,把幽州书院搞得越发声势浩大,学子数量屡创新高,也为刘备提供了越来越雄厚的官吏储备。

将这种需要群策群力的任务交给幽州书院的学子,以及自己基本盘的官员,还是能让刘备放心的。

沮授闭起双眼思索了一阵,终于又缓缓点了点头,“幽州是最早纳入使君治下的领土,政局相当稳定,货物流通频繁,还有铸币工坊。在那边商议出任何方案,都可以就地进行小规模试验,再一步步推广到其他地区,可行。”

给问题找了一个解决方案之后,刘备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许久之后,他才悠悠说道:“掌控着半个天下的疆域,每一个决策都关系到上千万民众的生活,这种感觉真是令人如芒在背,一刻也不敢懈怠。”

“有道是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等到使君席卷荒、威加海内之时,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沮授笑道:“那时候才是真累。”

“到那时候大家一起受累,一个都别想偷懒。”刘备放声大笑起来。

扫清,席卷荒,威加海内,何等荣光!

对于男人来说,权力无疑是世间最美妙的,没有任何东西能与之相比。

经历了十二年穿越生涯,一步步走上巅峰的刘备,对这句话的认识格外深刻。

回想起前世在电视上看到的辫子戏,一个个皇帝动辄痛心疾首,说什么“朕才不稀罕这个皇位”、“朕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才担此重任”,然后一群大臣奴才们跪伏在地痛哭流涕,为圣上的高尚情操所感动。

都是屁话。

他们付出得再多,与自己得到的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

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和别人的命运,与把命运交给别人来掌控,完全是两个概念。

如果说在刚刚穿越的时候,刘备还是被过往的文艺作品n,做过什么功成身退、携美隐居山林,从此不问世事的美梦的话,那么,经过了十二年的风风雨雨,他早已认清并坚定了自己的奋斗目标

他要做皇帝,牢牢地掌握自己的命运,掌控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前进的方向。

与这个目标相比,其他任何事情都要低一个优先级。11

第六十二章 卫觊

“差不多了,这应该是最后一个。”

郭嘉与简雍并肩而立,俯瞰着远处仍在冒着黑烟的坞堡,以及远远被军士们押解过来的人群,脸上都是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持续了半年的剿匪之战终于落下帷幕,在这半年里,他们捣毁了白波军在河东的所有据点,抓获了数十名藏匿在各地的卫家骨干,并且搜缴出了这些人与外界的往来信件共计一千余封。

太阳高高挂在天空、不住地向大地挥洒着热量,被押解过来的男子仿佛是受不了这种炎热干燥的天气,始终低垂着脑袋,任由散乱的长发披散在脸上,使人看不清他的面貌。

“这是什么人?”简雍微微蹙眉,扬声问道。

“回先生的话,据说是最近几天才从别处逃过来的,坞堡里的白波贼首战死了,下面的小喽啰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人,只是说贼首对他格外敬重。”带队的都尉拱了拱手,粗声粗气地答道。

“哦?”郭嘉饶有兴致地站起身来,朝那人走了过去。

看样子还是条大鱼。

郭嘉缓步来到这人面前,抬手撩起了他散乱的长发,端详起那张有些狼狈却仍然俊朗得不像话的脸庞,口中不禁赞叹起来,“安邑卫氏的子弟多以相貌闻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阁下丰神俊逸,想来应该是卫家嫡系吧?”

此人扭过头去,一语不发。

“卫觊、卫明、卫华”郭嘉从袖口中摸出一个薄薄的小册子翻阅起来,口中念念有词,这些都是仍然流窜在外,或是尚未被验明下落的卫氏嫡系族人,“你们这些人东躲西藏,应该也是心有不甘,想要弄明白当初那件事的真相,还自己家族一个清白,没错吧?”

“你想说什么?”年轻男子终于开口了。

郭嘉笑了笑,“你们若是都死了,当年的公案也就算是盖棺定论,河东卫家会永远背着谋害天子的罪名,即便过去几百年,上千年,人们不管从什么书籍上看见这一段历史,都会唾骂几句,你甘心吗?”

似乎是被掀开了心中的伤疤一般,年轻男子脸上顿时露出痛苦之色,他犹豫片刻,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卫觊,我是卫觊,我们卫家是冤枉的。”

“原来是卫伯儒,失敬失敬。”郭嘉轻笑起来,“既然阁下坦诚待我,那我郭嘉也告诉你一个消息,天子东归之前和东归途中,闻喜裴家的裴文行和他在朝中的父亲裴巨光,曾经有过密切的书信往来,对天子行踪了如指掌。”

“这有什么,我们都知道此事。”卫觊有些疑惑。

“你不知道的是,打着卫家的旗号,前去迎接天子一行的五艘船,几乎都被人动了手脚,从下游打捞上来的船体看,每一艘的船底都被凿了洞,许多桨把断成两截,断面有大半都是平滑的。”郭嘉继续说道。

卫觊顿时惊呆了,同时,在长达一年多的逃亡生涯中,无数次浮现在他脑海中的设想,也终于得到了证实

确实是有人设下计谋,不仅谋害了天子和整个朝廷,还把无辜的卫家给拖下了水。

“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天子东归之时,有一支人马打着冀州豪商的旗号进入河东,并与裴潜裴文行交往甚密,凭着裴家的关系,获取了你们的信任。然而,当我们受刘使君之委派,前来河东查明此案之时,这些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郭嘉紧盯着卫觊的脸,似乎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巧合的是,据说天子遇害那几天出现在茅津渡,买下所有船只的人,也是操着河北口音。”

“裴文行,他策划了这一切?”卫觊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转念一想,当初那位神秘的燎原先生出现在河东世家子弟面前,确实是裴潜居中牵线,并数次举办宴会,让燎原先生迅速进到了那个世家豪强的小圈子。

再回想当初天子被困陕县,也是裴潜放出的风声,并纠集了十几家豪强的私兵,一路奔袭向南。

难道这一切,都是裴家为了独霸河东,所设下的圈套?

不,不对。

应该是裴家为首,平日里以闻喜为中心,河东北部的世家豪强们联手做的局。

“卫家暗害天子的罪名已经传遍了天下,名声已经臭了,族人也死得七零落。事到如今,你就不想将当初裴潜的所作所为,将他是如何策划一切,全部公诸于世,为自己的家族讨一个公道?”郭嘉语气平静中带有一丝戏谑,眼神也越发锐利。

卫觊闭上双眼,长长地呼吸了几口气,再次睁开双眼,整个人的气势也变得不一样了。

不再是丧家之犬一般东躲西藏了两年,最后像老鼠一样被揪出来,推推搡搡地押解过来的落魄囚徒。

而是在过去十年里,以显赫的家世、出众的相貌、过人的才华,被所有人簇拥、羡慕,犹如众星环绕中的明月那样皎洁闪亮的卫家大公子。

“用我卫家身上的罪名,用我卫觊掌握的情报,一举铲除河东所有世家,当真是好手段。”卫觊沉声问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阳翟郭嘉,卫兄应该听过。”郭嘉笑吟吟地拱了拱手,表达了同为世家子弟的礼节。

“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卫觊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这可是近半年来,令河东白波军闻风丧胆的煞星。

非但如此,通过一些故旧冒死传来的信件说,闻喜裴家由于上错了船,也被这个人视为眼中钉。

怪不得他跟自己费了如此多的口舌,原来是冲着裴家来的。

不过正好。

“帮阁下除掉裴家之后,我也会死?”卫觊下定决心,看着郭嘉问道。

“卫家被人陷害,落得家破人亡,大公子卫觊忍辱偷生,终于等到了洗刷冤屈的机会,在临终之时将事情真相告诉了前来查案的冀州特使,得报血海深仇。”郭嘉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个故事,卫兄觉得怎么样?”

“听起来不错。”卫觊悲凉而又坚决地笑了。

第六十三章 裴羲的分析

在几名卫士的护送之下,卫觊带着复仇的信念离开了,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郭嘉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

“都说了些什么?”不知不觉间,简雍也离开遮蔽阳光的凉棚,来到了郭嘉身边不远处。

“这人就是卫家当前地位最尊崇的卫觊,掌握了一些重要的情报,我跟他讲了一些两年前的事,希望他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讲出来。”郭嘉微笑着答道。

“别玩脱了。”简雍拍了拍郭嘉的肩膀,赶忙又回到了棚子底下去乘凉,这鬼天气,在太阳底下站上片刻就是一身汗,实在让人受不了。

郭嘉却很喜欢这样的天气,烈日炎炎,晒在身上暖暖的,仿佛能够驱散身体里潜藏的寒意。

也能够驱散那些黑暗手段给自己带来的阴郁心情。

河东世家本就已经分裂,分别支持着他们认为的“幽州元老派”和“新锐世家派”,相互之间拆台,偷偷摸摸提供对方的黑材料这种事层出不穷。

卫觊的回归和进入战局,更是撕开了这些人遮遮掩掩的面纱,将斗争推向了高。潮。

安邑卫家本就跟河东其他世家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卫觊更是对很多n了如指掌,他甚至不用出面,就能将很多黑材料的真伪和可信度梳理清楚,并给郭嘉提供了很多隐藏的线索。

一时之间,河东风声鹤唳,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世家豪强们人人自危,看谁都不像好人。

随着两年前那桩震惊天下的公案被不断深挖,闻喜裴家率先得到消息,并暗中纠集了上万名豪强私兵,抢在河东太守王邑派去迎奉天子圣驾的官军之前南下,在天子遇害的第二天又悄无声息地撤回闻喜这件事,也渐渐浮出了水面。

裴家瞬间取代卫家,变成了谋害天子的最大嫌疑人。

“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

裴家宅院之中,说话有分量的老一辈们正在齐聚一堂,愁眉苦脸地琢磨着对策,而他们的言语之中,对裴羲也是充满了怨念。

你身为堂堂家主,居然任由裴潜那个小辈打着家族的旗号四处招摇,从来都没有严加管束,以至于被他闯下了这么大的祸。

现在可好,出事了,事闹大了,他裴潜自己跑到山里去服丧守孝,把整个家族扔在火上不管不顾。

有这么做事的吗?

在众人的冷言冷语之中,裴羲面无表情地坐着,内心中满是鄙夷和不忿:

之前利用巨光裴茂在朝中的地位和关系,文行裴潜的四处奔走,裴家比其他世家多赚了多少钱?

这些钱可不是我们宗家这一支独吞了,而是分发下去,给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挥霍了!

花钱的时候欢天喜地,把巨光和文行吹捧成裴氏一族的中流砥柱和未来希望,如今出了事,他就成了罪人?

什么道理!

“家主,你倒是说句话啊!”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见裴羲默然无语,心中暗暗着恼,也不称呼他的字,而是特意加重语气,用了家主这个称呼。

“天子那件事肯定跟裴家没有关系,相反,巨光以身殉国,至死都护卫在天子身边,足以说明裴家的忠诚,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抹煞,也不能污蔑我们的。”裴羲沉声说道。

当初裴潜带着河东世家的人马南下驰援,绝对是抱着迎奉圣驾、捞取功绩和官职的目的去的,这一点裴羲完全不怀疑。

裴家这种没有依附于任何一路割据诸侯,自己也根本没有称王称霸的实力和n,他们怎么会有有动机去做那种大逆不道的事?

“那购买军械的事呢?据说那个郭奉孝已经查到了好几家的庄园,搜出了大量军中制式兵器和盔甲了。”另一位长辈不耐烦地问道。

“没人卖,哪来的人买?谁买东西还要把产地和来源问个水落石出?出了这种事,他刘玄德不想着从自己身边找问题,反倒跑来找我们这些花了钱买东西的老实人,这是什么道理?”裴羲也有些按捺不住火气,化身豌豆射手,一连串地反喷了回去。

裴羲的父亲裴晔曾经担任过度辽将军、并州刺史,兄弟裴茂生前担任尚书令,他们这一支也是裴遵后人之中本事最大、威望最高、官途最为亨通的。

身为家主,裴羲这些年也是颇有威势,见他动怒,那一群只会倚老卖老的家伙们顿时怂了,声音不由得弱了三分,又软了七分。

“我们也只是问一问,家主又何必动怒呢?”一位老者满脸委屈地咕哝起来。

这一次从他嘴里说出的家主二字,就不是之前同伴口中那样的咄咄逼人,而是带有讨好的味道了。

对这群欺软怕硬,又精通见风使舵的家伙,裴羲也是有点没办法,毕竟有不少还是长辈,他轻叹一声,语气也放缓了许多。

“之前文行结识的那个燎原先生曾经说过,他也是给某位大人物办事的,可是仔细想想,那刘玄德以军功从边地起家,时至今年才短短十二年,身边的重要人物几乎都是跟着他征战四方的年轻人,所以这位大人物,未必是我们之前想象的那样。”裴羲说道。

嗯?

好像有些道理。

一说起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正常人脑海中浮现出的往往都是四五十岁甚至更老,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狐狸。

然而刘备那边并不是朝廷,而是新兴的一个集团,核心成员几乎都是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可同样都是大人物。

如此说来

“你们再想想,能够掌握一支商队,瞒着刘玄德本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运送了这么多军械物资,从冀州穿越州郡关卡来到河东,这种实力,几个人有?”裴羲继续问道。

“幽州商会!”有人立即答道。

“没错,应该就是幽州商会,而那位大人物”裴羲故意卖了个关子。

“简雍,简宪和!”又有人激动地叫出声来。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位简特使来到河东之后只顾着饮酒作乐,根本不急着查案,并且接受裴潜的拜访,欣然笑纳了厚礼,反倒是副使郭嘉在孜孜不倦地奔波查访,还被他多方阻挠,从中作梗。

这人来到河东就是捂盖子的,他就是军械案的幕后黑手!

“这简宪和是刘玄德的至交好友,为刘玄德立下了汗马功劳,此次派他前来,估计也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让他自己压下去而已。”裴羲胸有成竹地分析起来,“天子遇害案与我们无关,军械倒卖案事情不大,我们根本无须担心,只要与简宪和交好,在刘玄德那里落个好印象,裴家就安如磐石。”

众人纷纷点头。

“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派人去邺城送礼,讨好刘使君呢?”突然间,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了。

所有人都转过头去,以关怀智障的目光注视着那人。11

第六十四章钱

冀州,邺城。

自从刘备自封为冀州牧,将整个集团的权力中枢搬迁到邺城之后,这座历史悠久、地理位置极其重要的河北名城就开始了新一轮的修葺和扩建。

作为一座连结河北与司隶两块核心地区、在交通和军事方面占有独特地位的城市,在邺城的修葺工程中,城防就被放在了最为优先的地位。

加固城墙、修建内外瓮城、城外设置棱堡

看过了规划图纸上面从原本的正方形变为不规则多边形,造型极为怪异,活像一个巨型乌龟带着一群小乌龟,横亘在冀州大地上的巨城,所有人都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对刘备的审美观和军事理念表达了极度的鄙视。

城,在华夏人的概念中,就应该是四四方方,即便有些地方受地形所限,不能做到完全的方形,也要尽量向这个形状去靠拢。

而刘备肆无忌惮地打破了这个传统的审美观,弄出个奇形怪状的丑家伙还得意洋洋,着实是令人难以接受。

就连那位被委以重任,负责监工的老牌工匠,都把这项工程看成人生中的最大污点,每日里唉声叹气,却又不得不尽心尽力,完成刘使君的委任。

张牙舞爪的巨兽渐渐拔地而起,当地人也慢慢地习惯了,但这幅景象落在远道而来、对昔日邺城无比熟悉的客人眼中,就显得极为怪异。

一辆马车沿着平坦宽阔的官道自北而来,在城外一里便停下了脚步,片刻之后,一名青衫文士从车厢中跳下,让车夫自己去往城中馆舍入住。

而他自己,却是不紧不慢,绕着变成一片大工地的城外仔细打量,这一走一看,就是两个时辰。

“刘使君这样别出机杼,应该有他的道理吧。”

终于,青衫文士走得有些累了,感慨几声后拍了拍落在身上的灰尘,朝着最近的城门走去。

“荀谌,从幽州来,这是我的路引。”面对守门士卒的盘问,这名操着中原口音、自称是幽州过来,却是从西门进城的文士微笑着掏出了幽州刺史田豫亲手为自己开具的路引。

路引的作用相当于介绍信、通行证一类,原本是起源于唐宋、兴盛于明清的一项制度,由于自己治下疆域越来越大,官方和民间多有人员往来各地,为了给这些人提供旅途上的便利,刘备便剽窃了这项不知该说是“前人”还是“后代”的制度。

不管是谁,只要持有路引,在出发地和目的地之间的每一座驿站和城中馆舍都可以入住,餐费和住宿费由官府报销。

守门的士卒看着这个奇怪的陌生人,将信将疑地接过路引打开端详片刻,然后皱着眉头问道:“尊驾真是从幽州前来办公事的?”

“路引上不是写着吗?”荀谌从容地答道,脸上仍然挂着微笑。

“我是今天才调过来顶岗的,不认识字。”这名士卒理直气壮地说道。

邺城扼守南北要道,外地来人也大多是走南面和北面的几座城门,西门一般都是周边乡民进出,天长日久,负责这边城门守备的也就变得松懈了许多。

这才弄出了查路引却不认识字的笑话。

一座城门通常有十几名士卒守卫,大家各司其职,这个夯货闹了这么一出,正在附近检查一辆货车的什长连忙放行了自己的目标,慌慌张张地过来,抢过路引检阅之后恭恭敬敬地请荀谌进城,还踢了那个夯货好几脚,让他对荀谌谢罪。

特娘的,幽州来的文人那可都是使君的同门,走到哪里都高人一头,这个夯货居然闹出这么大的笑话,还想不想吃军粮了?

荀谌倒是无所谓,取回路引后便进到城中,直奔州牧府而去。

“友若先生,我们又见面了。”见到荀谌,刘备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早在对方来之前,田豫便已经在每半个月的例行报告中提及过。

“使君别来无恙。”荀谌也很平静,自从当年献城投降,北上幽州游历,并在蓟城与刘备畅谈一番之后,他就在幽州书院内当起了教书先生,几年积淀下来,整个人的气质更加沉稳。

二人落座之后,刘备便开门见山地问起了荀谌这次来到邺城的公务。

“听说你们设计了一套新的币制,还在辽东试验了几个月?”刘备问道。

“不是辽东,而是玄菟。”荀谌解释道:“辽东郡人口太多,经贸往来也太多,大规模更换钱币影响太大,所以我们讨论之后,决定在玄菟郡试验。”

说着话,荀谌取出个牛皮小包,将几枚大小不等的铜钱摆放在桌子上。

刘备捻起其中最小的一枚,仔细端详起来。

这枚铜钱尺寸颇直径只有正规五铢钱的一半,厚度倒是差不多,加上中间没有孔洞,粗略估量一下,重量应该是旧五铢钱的三分之一。

“大汉通宝。”刘备看着钱币正面精致清晰的字迹,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又翻了一个面,继续念道:“一文。”

另外几枚铜钱也是一样的样式,只是大小不等,背面的面额也不一样,分别为五文,十文和五十文。

“造型精致,仿制起来难度较大,不错,不错。”刘备赞许地点了点头,“重量比例呢,符合币制吗?”

“一文、五文和十文是严格按照一比五比十的重量,五十文由于不能做得太重,所以缩减了四成。”荀谌答道。

“这不行,给人留下明显的空子可钻,相当于教唆犯罪。”刘备惋惜地放下那枚最大最重,也最让他喜欢的五十文钱,“如果不能解决重量和币值的问题,就把五十文去掉,只留其余三种吧。”

荀谌点点头,“在下会转达的。”

“执行期间有没有什么波折?”刘备继续问道。

在此之前,钱价与原料价格紧密挂钩,发行重量不达标的钱币,往往被视为剥削民财的恶政,搞得不好就要激起民变的,刘备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第六十五章 用人不疑

面对刘备的疑问,荀谌也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开始讲述起自己这些人在玄菟郡的经历。

在一开始,玄菟郡的民众确实非常抵触新钱,认为官府此举是在盘剥民财,有些聪明点的人甚至开始囤积粮食布匹,防止可能会出现的物价飞涨,受到这些人的影响和鼓动,更多的人蜂拥n,玄菟粮价在半个月中上涨了四成。

但是,作为刘备的起家之地和大本营,官府在这个地区的统治力相当强大,辽东三郡总管徐荣亲临玄菟,召集所有商户开了个会,确认了无论买卖,都必须用新钱,并在各县城中设立钱庄,主持新旧钱兑换工作,就算是把这件事定下来了。

为了平稳物价,徐荣又从辽东调集了大量物资,以平价供应给所有民众,想买多少买多少,让囤积居奇的“聪明人”狠狠亏了一笔。

局面稳定下来之后,就是制定新钱计划的学子们出场,他们的脚步踏遍了玄菟郡,反复宣扬政策,百姓们素来对人比较信服,又想到这十几年里刘备的恩德,心中便不是那么抵触了

刘使君若是想盘剥自己,根本用不着等到现在,也根本不需要这种手段。

他若是在南边遇到了难处,只要一道公文,自己这些人就是咬着牙过上几年苦日子,也要支援使君作战。

用新钱就用吧,手里的五铢钱换了也就换了吧,反正这个新钱别致得很,比过去轻便得多,价值还是一样,丝毫不受影响。

平头百姓,用什么不是用?

“就这样,我们初步稳住了局面,又过了几个月,民众们习惯了用新钱,再去问他们,就都不想再用回五铢钱了。”荀谌有些感慨地说道:“说来惭愧,能够将新钱成功推行,很大程度上还是依靠使君的民望。”

“我对民众那么好,他们支持我不是理所应当吗?”刘备有些失笑。

百姓或许没什么文化,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他们也会有自己的小心思,也会被有心人蛊惑,但是,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一把尺子,总是知道谁是对自己好的。

荀谌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刘备的说法。

平心而论,对于当年在袁绍麾下,被刘备处处压制,最终落得一败涂地,自己也成了败军之将,荀谌一开始是很不服气的。

他感觉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只是时运不济,所以才无力挽回败局,甚至说无力也有点不准确,应该是有力使不出,特别憋屈地败了。

然而在平静下来,在冀州北部和幽州游历,以一个局外人的目光来审视刘备治下的土地、人民,并与袁绍治下的领土相比较之后,荀谌仿佛明白了一些,为什么自己败得毫无还手之力。

其他诸侯走的都是过去的老路:团结权贵和世家豪强,利用他们在地方上的号召力、掌控力来获取财源和兵员,再利用他们的才智来统筹和调配资源,用以击败其他对手。

由于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套路,所以想要分出胜负,就得看哪个诸侯善于统御部下,能够更好地在压制豪强和利用豪强之间取得平衡,能够更好地获取并利用资源。

可刘备不一样。

他把诸侯世家豪强民众这一套由三个阶层组成的运转模式削减了,变成了官府民众的模式。

时至今日,荀谌都记得自己经过长途跋涉抵达蓟城,第一次见到刘备并与之长谈时,他脸上的得意笑容和那句话

“治理国家和领土就像做生意,最好是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荀谌起初还以为刘备是在随意搪塞自己,可是仔细想想,世家豪强切断了官府与民众之间的纽带,通过执行政令、收缴税赋等活动,不断地攫取利益。

即便是掌握着同样数量的土地和民众,与刘备相比,其他诸侯都会少掉一大块收益,更别说当初刘备坐拥两州,本就远远超过袁绍,毫不夸张地说,就是硬实力碾压,也足够把袁绍碾死。

在此后的一年多时间里,荀谌与卢植往来甚密,被老先生认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渐渐地也接触到了一些政务,对政务越了解,他也就越明白了,为什么刘备不急不躁,但每次只要出手,对手就毫无还手之力。

因为他是真正把对外战争变成了一个州甚至几个州的事,所有人、所有资源都能被调动起来。

而其他诸侯的对外战争,不过是少数人的游戏而已。

“话说回来,友若你与家人团聚也有一年多时间了,家中妻小在幽州可还过得习惯?”谈着谈着,刘备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到了荀谌身上。

“拙荆很喜欢在幽州的生活,只是犬子身体一直不好,请医师看过,说是伤到了胃,需要调养几年。”说起家人,荀谌连忙对刘备拱手称谢,语气十分诚恳,“若非使君,还不知何年何月能与家人团聚。”

当年荀谌离开颍川,投奔到袁绍麾下之时,他的妻子和刚满三岁的儿子都被留在了家中,后来荀彧带领全族早早避难,这母子两个就又跟着去了兖州。

虽说曹操重用荀彧荀攸,对荀氏族人也是颇为优待,但荀谌的妻子身份略显尴尬,颇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在这种生活环境下,小孩子的成长也受到了影响。

直到刘备彻底击败袁绍,并与曹操重新建立联系之后,特意命人带着荀谌的家书前往兖州,将他的妻子和儿子送到了幽州,这一家人才得以在数年后团聚,生活也变得稳定下来。

荀谌的感谢,属实是发自内心。

“举手之劳,何须道谢?”刘备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友若你若是有心,就别再把大好光阴浪费在书院之中,出来为这个国家多做些事吧。”

“能为使君效力自然是好,只是舍弟正在曹孟德麾下担任要职”荀谌脸色有些尴尬。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愿意以诚相待,至于友若你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刘备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不容置疑地说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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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僭称天子

让荀谌复出,进入自己麾下担任要职,并不是刘备一时之间心血来潮,而是综合了各方面的考量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早在袁刘两家对抗的时代,负责东线作战的黄忠、审配、田丰等人就对荀谌构筑的防御体系大加赞赏,认为他单凭一郡之人力物力,能够做出那样的成绩已经极为难得。

邺城易主之后,袁绍赏赐给荀谌的宅邸也被查抄,然而那偌大的宅院之中空空荡荡,除了堆积如山的书籍之外就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甚至连侍奉起居的仆人都只有三五个,可谓简朴至极。

到了幽州,荀谌进入书院深造,又得到了卢植老先生的青睐,被认为是难得的军政全才,只要稍加历练,一州之地托付给他那是轻轻松松,在老先生与刘备的信件往来中也多有提及。

荀谌不知道的是,正因为这些能力、品性,再加上卢植的推荐,他才能够参与这一次幽州的币制改革,并带队前往玄莵,在那里进行试验。

玄莵之行,本就是刘备与卢植这一对师徒对他的最后考验。

此时此刻,面对刘备的盛情相邀,荀谌不再犹豫,当即起身避席,对刘备深深一躬到地,“败军之将,本不敢言勇,今蒙使君不弃,谌愿鞠躬尽瘁,以报君之厚遇。”

“友若快快请起。”刘备现在已经把这一套礼节做得纯熟无比,当即前趋几步搀扶起荀谌,拉着他重新落座,说了几句君臣相知的套话之后便不再浪费口舌,直截了当地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在刘备的计划中,荀谌既然已经揽下了币制改革的重任,并取得了不错的成果,那就应该继续发展长处,琢磨出一套完整的、行之有效的、适用性强的实施方法出来,所以,刘备给他指派的职位,都是在辽东各地。

要么就在辽东三郡给徐荣当副手,推行货币改革的同时逐步接过日常政务,两三年后接班徐荣,继任辽东总管。

要么是去朝鲜半岛,给张焕当副手,还是做同样的工作,两三年后接任韩州都督,让张焕回中原。

“在下寸功未立,怎能贸然担任如此高位,还请使君三思。”荀谌有些惊讶,甚至认为这是刘备对自己的试探,连忙推辞不迭。

他本就背着袁绍帐下首席军师的名声,还有一堆在其他诸侯那里担任要职的兄弟亲戚,平日里说话做事都小心谨慎,唯恐被人误会,虽然也又过按捺不住寂寞,想要做一些事,不荒废自己才华的念头,但在他自己看来,能够担任个不那么重要的职位,做一些平平无奇的事情,也就差不多了。

可如今听刘备的意思,是要让自己花几年时间熟悉政务,然后接受几个郡、乃至于一个州的牧守之职,且不说别人会不会服气,就连他荀谌自己,也是心中惶恐不安。

“这有什么?友若德才兼备,只可惜之前所遇非人,英雄无用武之地而已。如今在我麾下,正当如毛遂所言,锥处囊中,颖脱而出,才是不枉了这一身本领。”刘备无所谓地笑了笑,“你只管做自己的事,别人说什么都有我来解决。”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君。”荀谌再次起身,恭恭敬敬地对刘备施以大礼,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哽咽。

在邺城盘桓数日,与刘备深入交流了货币改革的发展趋势,并得到了辽东长史任命书,可以调动更多铜料甚至是银料的许可手令之后,荀谌满怀希望,踏上了北返的路途。

然而,刘备的好心情还没有持续几天,一条令天下人震惊万分,几乎不能相信自己耳朵的消息就再度传来,让他没办法安心等待即将到来的秋收,就近召集了一众心腹开会,商议如何应对。

这条消息同样来自南方。

继入侵豫州,驱逐豫州刺史郭贡、杀害陈王刘宠之后,袁术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足够的实力,居然不顾许多部下的劝阻,悍然自称天子,建立了一个名为仲家的nn。

两年前天子遇害,全天下民众悲伤不已,诸侯纷纷为天子服丧,时至今日还没有出二十四个月的服丧期呢,袁术做出这种举动,无异于大逆不道。

然而,正因为天子没了,朝廷也没了,各地诸侯互相征伐不休,与袁术有仇的曹操发布了讨袁檄文,却被吕布张邈缠住,腾不出手来对付他另一位与袁术接壤的荆州牧刘表则是忙着剿匪、稳定自己治下广袤的领土,同样不愿多生事端,暂时保持着沉默。

占据了扬州、淮南、豫州大部,还有张邈和吕布两位盟友,势力范围从江东一直延伸到黄河南岸,自称天子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乍一看,袁术仿佛还真有了割据一方,建立霸业的架势。

偌大的议事厅中,刘备等人静静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反复端详着面前的情报,同时打量着别人的脸色。

终于,有人咳嗽一声,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默。

“听说袁术拿出了传国玉玺,借以宣称自己是天命所归,他的玉玺是哪里来的?”

刘备抬眼望去,见发问的是田丰,便对这位德高望重的下属笑了笑,“听说是当年孙坚孙文台杀进洛阳,在城中一处废弃的水井里找到的,后来袁术扣押了孙氏家迫孙文台交出了玉玺,一直藏匿至今。”

“原来如此。”众人齐齐应道。

有人打开了话匣子,其他人也纷纷开口,让气氛变得不是那么严肃。

很快,这些人就得出了第一个共识。

“我们必须高举讨逆大旗,对袁术及其党羽宣战,号召天下人联起手来,铲除这僭越之徒。”自从袁绍败亡,审配就没了施展军事才华的机会,此时叫得最为响亮,希望辞去渤海太守的职位,来到军中任职,参与对袁术的战争。

“袁术是肯定要打,但此人党羽众多,疆域颇大,如果不能分而化之,只怕是要耗费很多不必要的时间和兵力。”沮授对此则有不同意见,认为要亮明旗号,再徐徐图之,惹得审配好一阵不快。

其余众人要么支持审沮之间的一方,要么另外提出了意见,不知不觉,议事厅内就又变得热火朝天。

第六十七章 来搞事情的

经过几天的激烈讨论,刘备阵营最终达成共识,数十辆马车驶出邺城,奔赴不同的方向,一张针对袁术的大徐徐张开。

兖州,陈留郡,陈留城。

太守张邈领军出战,陈留城的防务就交给了他的兄弟张超,今日张超正在校场操练士卒,突然,一名心腹匆匆来到校场,向他低声禀报,说是河北来了使者,想要求见张太守。

而且这个人的身份不太一般。

“清河崔家的崔琰,他来做什么?”得知来使姓名身份之后,张超不禁皱起了眉头。

河北的统治者刘备刘玄德曾经在洛阳求学,在那期间,与袁绍、曹操和张超的兄长张邈曾经有过交情,就连关东诸侯会盟讨伐董卓的时候,张邈都派人去远在北疆的幽州送信,希望刘备起兵伐董,共襄盛举。

然而,这段本就不是太牢固的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大家各自有了各自的势力、地盘和追求,变得越发淡薄。刘备彻底击败袁绍,为张邈解除了来自北方的威胁之后,张邈还曾经派遣时节前去道贺,属于第一批承认他冀州牧身份的人,可是随着张邈与曹操决裂,刘备又站到了曹操那边,张邈就彻底断了重修旧好的念头,再也不跟河北来往。

如今刘备派人来到陈留,只怕不是为了张邈自身,而是为了更南边的那个人吧。

张超心念一动,就大概猜出了对方的来意,“让人进城吧,在郡守府中等我。”

“张孟卓统兵在外,一时半会回不了陈留,也不知道这张孟高能不能弃暗投明,共诛国贼。”崔琰在空旷的前堂之中正襟而坐,看着四周低调而又华贵的摆设,心中颇为忐忑。

崔琰,字季珪,出身于清河崔氏,少年时性格沉闷,言辞迟钝,身为望族子弟却不,反倒喜好剑术,一度被家中长辈视为生了一副好皮囊的庸才。

直到年过二十三岁,崔琰才发奋,研读儒家经典,并与寒门士子公孙方、宋阶等人交好,结伴跋涉千里,前去辽东郑玄门下求学。

此人相貌堂堂,俊朗非凡,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按照东汉时期的风气,被当权者赏识喜爱,火速提拔是理所应当的事,然而刘备却对这个满嘴大道理又缺乏变通的家伙很不感冒,一直压制着他的仕途。

这一次崔琰被任命为使者,前来兖州拜见张邈,说句实话,他自己都没想到,但崔琰随即下定决心,既然被委以重任,那就一定要用正义之言,煌煌正道,说得张邈痛哭流涕、幡然悔悟才行。

没过多久,门外走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崔琰的遐想,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位身材高大、武将装扮的中年男子带着几名随从大步走了进来,顾盼之间颇具威势,想必就是前广陵太守张超了。

崔琰起身行礼,自报家门,张超也礼貌地表达了欢迎,几人分主客之位坐下,张超便不再客套,直截了当地问起了对方的来意。

这一问,崔琰就起身开始了慷慨激昂的演讲。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享尽国家之恩,当今社稷倾覆,本应为天下表率,然而逆贼袁术狼子野心、私藏玉玺、僭称天子、设立百官,此等狂悖之徒,世所难容!”

“张孟卓久负盛名,如今又身为陈留太守,麾下雄兵数万,何不前去讨伐逆贼,肃清纲常,拨乱反正?”

崔琰这边讲得口沫横飞,张超跟几名坐在下首的门客却面无表情,互相对视的眼神中仿佛都说着同样的话

这个家伙来的时候也没了解了解当今形势吗?

刘备为什么会派了这么一个人过来?

自从当年曹操因为私怨杀害了兖州名士的领袖边让,并夷灭其三族,引得整个兖州的士人和世家豪强反叛开始,张邈,这个曾经让曹操感激涕零的老朋友,就彻底站到了他的对立面上,成为不死不休的仇敌。

在几年的拉锯战中,张邈多次在曹操手底下吃亏,好几次险死还生,只能凭借着跟吕布结盟,互为掎角之势,再跟袁术交好,获得了大量的物资援助,这才逐渐扭转战局,把曹操困在兖州东北角动弹不得。

现在崔琰一番话,就要让张邈调转矛头去攻打袁术,这不是笑话吗?

一旦失去了袁术的支持、失去了吕布的协助,只怕张邈的军队还没有抵达袁术的地盘,陈留就已经被曹操攻破,全家人的脑袋也都要挂在城墙上示众了。

“家兄在外作战,这等大事还是要他回来之后再做定夺,尊驾不妨在城中暂住一些时日,等待家兄回来?”虽然对崔琰的说辞不以为然,但张超也不愿意直接拒绝,毕竟袁术这一次做得太过火,贸贸然站队,只怕是会连累自己。

还是拖一拖,搪塞过去再想个折中的办法吧。

张超认为自己的话已经足够委婉,崔琰也应该顺水推舟,等到下一次会晤的时候再劝说自己,却不曾想,听得此言,崔琰竟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张孟卓身为大汉臣子,被朝廷委以陈留太守之重任,不想着守境安民,反倒穷兵黩武,屡生事端。”崔琰不顾张超黑得像锅底一样的脸,戟指对方怒喝道:“事到如今,你们还不想着与曹孟德罢兵言和,共诛国贼袁术,反倒推三阻四,难道是打定主意要与国贼为伍,自寻死路吗?”

“呛啷”

张超面沉似水,反手将腰间宝剑拔出了三分之一,沉声喝道:“再敢大放厥词试试?”

这人是脑子有病吧?

老子就是说自己做不了主,要等兄长回来,这有错吗?

老子是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了,要落到被你这么个无名之辈指着鼻子劈头盖脸地臭骂?

“将军息怒,息怒。”见到张超拔剑要砍人,几名宾客大惊失色,连忙冲过去拦住了他,同时不无埋怨地向崔琰说道:“我家将军什么都没说呢,尊驾何至于如此咄咄逼人?”

“我等身为汉臣,理当忠君爱国,讨伐逆贼袁术的事还需要犹豫吗?”崔琰也觉得挺委屈,自己说得明明是对的啊。

张超气得直翻白眼,心里把刘备也骂了一万遍。

你派了这么个二愣子过来,真的不是要搞事情吗?11

第六十八章 逼反

由于张邈正在率军与曹操作战,短期内根本赶不回陈留,崔琰在城中等待了十余日,始终无法得到再次劝说张超的机会,最终含怒出城,返回河北复命去了。

站在城头,看着夕阳下远去的车队,因“公务繁忙”而消失了好几天的张超不由得重重叹息一声。

这样一来,张邈和刘备就算是彻底决裂,很有可能会兵戎相向了。

是对,还是错?

“将军为何叹息?”一名幕僚见张超愁眉不展,显得忧心忡忡,便主动上前几步问道。

张超苦笑着摇摇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起来,“以公济看来,袁公路与刘玄德相比孰强孰弱?”

“袁公虎踞淮右、江东,豫州大部,地广人多,兵精粮足。如今又有传国玉玺在手,荣登大宝,四方景从,霸业可成。”这名幕僚是汝南出身,一直极力劝说张氏兄弟与袁术交好,如今听得张超发问,连忙再次为自己心中的王者鼓吹起来。

“但愿如此吧。”张超轻叹一声,又把目光转向了北方。

平心而论,张超是瞧不上袁术的,早在年轻时代,那个飞鹰走犬,肆意妄为,闯出“路中悍鬼”恶名的袁术就跟他们不是一路。这么多年过去了,袁术的做事风格却还是跟当年一样蛮横无理,令人望而生厌。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袁术明明做人不行打仗不行,却能够在扬州站住脚,还一步步开疆拓土,不断扩张势力范围,如今还堂而皇之地建国改元,当上了天子。

凭着四世三公的名头,就能让一个能力一般的家伙做成这么大的事业,这是何等的讽刺!

“那刘备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在将军这里得不到回复,必定会恼羞成怒,将军可要早做准备,以防他发兵南下犯我疆界。”另外一名幕僚也上前几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从刘备这一次派出的使者人选,他隐隐感觉得到,那位雄踞河北的霸主似乎并不是真心诚意想要劝说自家主公,而是故意让双方关系破裂,借以攻打陈留。

只怕不久之后,陈留就会迎来新一轮的战火。

“言之有理,只是我军主力都在东线与曹操交战,一时难以抽调回来,如今城中可用之兵不过五千,加上在西北边境驻守的也只有万余人马。”张超有些头疼地说道:“如果刘备大举来犯,只怕”

“何不向袁公求援,请他发兵相助,共同抵御河北?”之前说话的那名幕僚再次开口劝道。

“”

张超又不说话了。

他知道袁术一直对地处要冲、交通便利且人口众多的陈留垂涎三尺,也知道自己身边这些幕僚多为袁氏门生故旧,一心想要用陈留作为筹码,在袁术那里换取高额回报,所以在过去的往来之中,一直对袁术十分警惕。

可是不管怎么警惕,怎么不愿意让袁术染指陈留,张超也很清楚,自己兄弟二人凭借陈留一郡之地,是无法抗衡其他诸侯的,这块土地终究要落入别人手中。

若是按照这名幕僚所说,请袁术派遣军队进入陈留,那就相当于把陈留拱手相让了。

可要是不向袁术求援,单凭陈留郡的兵力去对抗刘备,只怕陈留保不住,自己兄弟二人和张氏族人的性命也保不住。

“袁公路僭称天子,只怕要成为众矢之的,真要倒向他那一方,恐怕寿张张氏的名声也就没了。”思前想后,张超还是不能决断,心中苦恼万分。

“将军此言差矣,太史公有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昔年高祖皇帝不过是沛县一介亭长,犹能仗三尺剑扫平天下,成就四百年基业,那些跟随他起兵之人也得享国祚,谁会以秦朝乱臣视之?”这名幕僚大笑着说道。

张超想想也对,这天下的事,本就是成王败寇,当年楚汉相争,若是项羽胜了,那高祖皇帝和他那些开国功臣们就成了无能之辈诸吕之乱,陈平周勃等人把惠帝的子孙杀了个一干二净,让高祖皇帝的嫡系子孙断了根,照样被奉为匡扶汉室的忠臣。

在往后看,如果王莽受禅后没有倒行逆施,弄得天下大乱,只怕现在的天子还姓王呢,又有刘氏子孙什么事?

只要袁术最终胜了,建立起一个新的国家,未来的史书上,张氏兄弟或许也能混个开国功臣当当,树碑立传,事迹被后世传颂,而不是仅仅作为什么“厨”之一,或是某任陈留太守、广陵太守这种干巴巴的字样。

“公济,你即刻动身前去寿春,务必要说动袁公路出兵相助,只要能帮我守住陈留,帮我兄长诛灭曹操,我张超就愿奉他为主!”张超回过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

“没见到张孟卓,又在张孟高那里吃了闭门羹?”看着崔琰那张布满了沮丧和愤愤不平的俊朗面庞,听着他讲述南下陈留的经过,刘备却没有表现出什么失望的情绪,只是点了点头,温声宽慰了几句,便让他下去歇息了。

崔琰离开了,坐在一旁的沮授却笑了,“使君真是知人善任,被崔季珪这么一顿骂,张孟高就是有心反正,也拉不下那个脸了。”

刘备同样笑着点了点头。

从一开始,刘备就没有想着要说服张邈改换门庭,放弃袁术和吕布这两个盟友并转头攻打他们,因为这样做太不现实。

早知道张邈跟曹操早就成了死敌,这几年也都是靠着袁术的支援才苦苦支撑下来,如果没有来自另一方的大力支持,他是绝对不会主动背弃袁术的。

如果换个机灵点的、有自己小算盘的说客过去,或许被张邈那边看到希望,用倒戈作为筹码,向刘备要求援助或是同盟的保证,反倒会让事情变得麻烦。

也就是崔琰这样刚正到近乎迂腐,把大义看成天经地义的正派人,才会把诛灭叛贼看成是张邈的义务,丝毫不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才能逼得张超在事实上拒绝刘备,选择站到袁术那一方。

“檄文可以发布了,部队也可以启程南下了。”刘备站起身来笑着说道:“今晚设宴,为公与兄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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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没那么便宜

兴平四年秋,扬州伯袁术以“代汉者当涂高”的谶纬之言为由,宣称袁姓出自于陈,乃是舜帝之后,以土承火,得应运之次,在寿春悍然建国,自称天子,置公卿,祠南北郊,天下哗然。

得知这个消息后,冀州牧刘备派遣使者前去陈留太守张邈处,请求他借道出兵,共同讨伐袁术,不料遭到张邈之弟,前广陵太守张超的断然拒绝,刘备勃然大怒,当即命监军沮授率领数万大军,前往讨伐僭称天子的袁术与助纣为虐的张邈。

沮授统步骑两万,从魏郡浩浩荡荡一路南下,先是在东郡中部的白马津大张旗鼓,摆出一副渡河的架势,随后星夜疾驰,西进到上游七十里外的延津,一举突破黄河防线,兵锋直逼陈留北部重镇燕县。

张超自知兵少,无力与沮授正面相抗,只得撤回黄河防线的所有兵力,一路后退到济水与濮水交汇处的封丘,在那里修筑壁垒,与紧追而来的沮授大军隔河对峙。

然而张超没有想到的是,正在他全力构建防线,准备坚守等待袁术方面支援的同时,屯驻在河内郡的刘备麾下大将关羽征集了无数船只,渡过黄河之后又沿着鸿沟水浩浩荡荡地东进,短短几天时间就逼近了陈留郡西面的门户浚仪。

这一下张超可是吓得魂飞魄散。

浚仪城位于封丘南面四十里,位于陈留城西北六十里,正好卡在张超部队和自家核心统治区之间的咽喉部位,一旦浚仪失守,张超马上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下场不言而喻。

危急关头,张超也顾不得其他了,再次率军连夜撤退,抢在关羽主力之前抵达浚仪,同时再次向定陶前线发去急报,请求兄长张邈不要再跟曹操纠缠,火速回援陈留。

自从今年四月开始,张邈便与吕布分头出击,对济阴郡展开了猛攻,并分出兵力四处袭扰,破坏曹操治下的农业生产和收获,令曹操头痛不已。

进入秋季之后,张邈又将战场推进到了定陶郡,跟负责镇守定陶城的曹军大将曹仁打得不亦乐乎,另外一边,吕布进逼山阳郡,在那边对上了曹操亲率的主力,战况极为焦灼。

然而,张邈正打得高兴,坏消息却接踵而来,令他魂飞魄散,仗也没心情打了。

冀州牧刘备派遣使者,要求张邈与曹操停战,合兵共击僭称天子的袁术,被张超拒绝

冀州牧刘备派出大军南下,对陈留郡展开了迅猛的攻势,短短十几天时间就接连突破了黄河与濮水,将战线推到了陈留郡城六十里外的浚仪。

看着疲累不堪、面如土色的信使,再看看手中字迹潦草,显然是慌乱之中写就的急报,张邈感觉自己的双手也在微微地颤抖,心中又是慌乱又是气恼。

这刘备前脚派出使者,后脚就派出大军,显然是蓄谋已久,想要对自己动手。

可是孟高为什么没有拖一拖,或者是跟刘备展开谈判呢?

张邈跟袁绍从朋友变成死敌,又跟曹操从朋友变成死敌,已经把所谓的情义看得透透的。

什么情义?

都是利益!

所以当曾经图谋陈留,并跟自己激战过好几场,被驱赶到扬州苟延残喘,无意间闯出一片新天地的袁术袁公路向自己伸出援手,希望三方结盟,共同对付曹操的时候,张邈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

只要能帮张邈稳住局面,在狂怒的曹操对面支撑下去,就都是他的朋友。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刘备能提供不亚于袁术的支援力度,同时提供庇护,张邈也不介意放弃袁术这个盟友,投奔到刘备麾下。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在这个年头,这个世道,这样的举动是很正常的,大家是都这样做的。

盟友sn,总好过自己sn,对不对?

“孟高啊孟高,我把陈留托付给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机灵一点呢?”军帐之中,张邈反复踱步,口中不住地念叨着类似的话语。

他不知道的是,张超也让麾下吏员打探过崔琰的口风,可是那个刚直到一根筋的君子压根就没搭茬。

不管怎么说,眼下军情紧急,搞不好在信使前来定陶的途中,浚仪甚至陈留就已经遭遇猛攻,随时有沦陷的危险呢。

还是先跑吧。

至于定陶解围之后,曹仁回师东进支援曹操,吕布孤军奋战会落得什么下场,张邈也管不了了。

还是那句话,盟友死,总好过自己死。

于是张邈召集麾下将校,让他们做好撤军的准备,同时派出斥候,收拢散布在外,袭扰各地农田的小股部队。

月二十,陈留太守张邈自定陶撤军,沿济水向西而行,意图回援本郡。

然而,这一次撤军,却成了张邈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军事行动。

由于信息传达不畅,张邈不知道东边的战场早已发生了巨变,早在五天之前,曹操就已经在山阳郡的东缗附近大败吕布,令其仓皇南逃,随后便命夏侯渊率领全部骑兵精锐驰援定陶。

夏侯渊性急如火,行军速度是出了名的快速,军中素有“典军校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的话语流传,就在张邈撤军的当夜,夏侯渊就已经赶到了定陶城外,借着月色对正在离开的敌军展开了猛攻。

听到剧烈的厮杀声后,曹仁也果断出击,亲自率领五百名壮士追杀而去,于是,原定的撤离变成了一场混战,很快又变成了一场溃败。

太阳升起又落下,见证了一场疯狂的追逐战,当它再一次升起的时候,这场追逐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好贼子,居然还逃了整整一天一夜。”看着披头散发,被五花大绑押到自己面前的张邈,好几天没有得到充足歇息,整个人已经累得有些脱相的夏侯渊不禁怒骂出声,拔刀作势要砍,却被曹仁给拦住了。

“要杀就杀,还惺惺作态什么?”张邈瞪着曹仁,嘶声吼叫起来。

“张孟卓,你的背叛,让我们时至今日都缓不过气来,我真是恨不得吃你的肉,扒你的皮。”曹仁冷冷地对视过去,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是不杀你,而是不能让你死得这么便宜,懂吗?”

“押入囚车,送到主公那里。”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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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长驱

“张孟卓,好久不见了。”

时隔两年多,曹操和张邈这曾经并肩浴血奋战,却又骤然分道扬镳的好友,再次走到了一起。

只不过,这次久别重逢,却是发生在鄄城的牢房之中。

作为失败者,阶下囚,张邈一路被押解过来,已经是蓬头垢面,面色憔悴而他对面,曹操在经历了两年苦战与令人绝望的饥荒之后,脸上也丝毫没有喜色。

百感交集,正是他们现在的真实写照。

曹s死盯着低头不语的张邈,眼神格外复杂,他是怎么都理解不了,为什么张邈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数次伸出援手,却又在自己统一了兖州全境,即将大施拳脚的时候选择了背叛。

“为什么要背叛我们多年的情谊,宁愿引来吕布为兖州之主?”许久之之后,曹操终于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默,涩声开口问道。

“首先选择了背叛的是你啊,孟德。”张邈悠悠叹道。

曹操眉头竖起,好不容易才压抑住心中的愤怒之情,“就因为边让?为了那种恃才傲物,肆意诋毁他人的狂徒?他把我曹操贬得一钱不值,煽动别人将我驱逐出兖州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仗义执言?”

“边文礼只是说了一些狂悖之言,又没有伤害到你,可你却是杀了他全家,夷灭了他的三族。”张邈冷笑着起来。

“那是因为我没有给你们那样的机会!”曹操终于压不住火气,厉声喝道:“如果我没有当机立断,诛杀了妖言惑众的边让,震慑了那些将兖州视为囊中物的世家豪强,又在你们的背叛中坚持了下来,如今我曹孟德的全家老小怕是不知道埋在哪个乱葬岗了!”

“那些都是你诛杀了边文礼之后的事,岂能混为一谈?”张邈同样梗着脖子,针锋相对地喷了回去。

“那你的意思是说,他人心存歹意,并且蠢蠢欲动,我就应该束手待毙,等到死了之后再由你们来假惺惺地说上几句可惜?”曹操怒极反笑,“你们凭什么觉得这世上的道理就该掌握在你们的手上?凭什么觉得其他人做事要遵循你们的想法?”

张邈摇摇头,对曹操这一套说辞表示极为不同意,“即便边文礼触怒了你,那也绝不应该牵连到他的族人。”

“还是那句话,他边让意图害我,就是害我全家老我杀他全家,也没什么过份的。”曹操不愿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冷哼一声,甩着袖子转身离去,“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随着远去的脚步声和关门落锁的沉重响声,这间阴暗潮湿,散发着挥之不去霉味的牢房再次恢复了宁静,张邈独自一人倚坐在墙角,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说得好啊,我要是能提早十年听到这种话,那该多好。”

张邈的主力部队遭受重创,自己更是成了坐以待毙的阶下囚,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陈留郡,张超面临的局势同样不容乐观。

浚仪城下,红底黑字的汉军军旗遮天蔽日,营寨连绵数里,给城中守卫部队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这一天正午时分,又有一支数百人的部队从北方而来,进入了占地广阔的营盘之中。

“周校尉,好久不见。”

新来这支部队是由一名年轻文士领头,见到出来迎接的是周仓,当即笑着打起了招呼。

周仓同样长笑不止,亲切地拉着这名年轻人走向自己的中军大营,“古人有云: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想不到我们这里也有父子齐心的场面。”

原来此人正是监军沮授的长子沮鹄,在军中担任主簿一职,此次沮授率军南征,又把督运粮草辎重的任务交给了他。

身负重任,沮鹄不敢有丝毫怠慢,在全军抵达与浚仪城一河之隔的乌巢之后,他又折返向北,重新确认了各处黄河渡口与前线的粮道安全,没想到再次赶回乌巢,却得知父亲沮授已经拔营南下,沮鹄心中不安,连忙来浚仪城下拜见关羽。

“可惜啊,你来晚了两天,关将军也已经绕城而过,前往攻打陈留去了,只留下我和五千士卒在这里。”听沮鹄说明来意之后,周仓不禁苦笑起来,“早知道这样,我就老老实实地守在司隶,不跑这么一趟了。”

之前关羽拿下河内,顺势将洛阳东西两处雄关控制住,老成持重的周仓便被委以重任,镇守在洛阳西面的函谷关,可是一听说要对兖州出兵,他就坐不住了,缠着关羽苦苦央求,并放话说不管什么命令都坚决执行,什么任务都坚决完成。

然后他就被扔在浚仪,跟困守城中的张超大眼瞪小眼了。

沮鹄不由得笑出了声,随即又有些担心地问道:“放着这么一座地处要冲的重镇不攻,反而绕过去围攻陈留城,关将军和家父会不会太托大了?”

“托大?老弟你是没见分兵绕城的那两天,关将军走得大摇大摆,据说公与先生那边更是把部队拉成一字长蛇,整个侧翼都露给了张超。可就是这样,张超还是一动都不敢动,任由我方部队离去。”周仓不屑地说道:“跟这等无胆鼠辈交手,我都觉得丢脸。”

就在二人交谈的同时,浚仪城东南二十里处,一处不甚高大的丘陵背后,两千余名幽州军将士正在席地而坐,安静地吃着干粮。

土丘顶部,关羽麾下另一名心腹将领孙宇向北眺望了许久,终于气呼呼地收回目光,揉着酸涩的双眼走了下去。

“这个张超还真无能,怎么说也应该出来追击啊!”孙宇嘟嘟囔囔地走下土丘,顺手接过一名士卒递过来的面饼,咬牙切齿地啃了起来。

“校尉,张超不肯出城,我们还要在这里埋伏吗?”等到孙宇吃得差不多了,他的长史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

“当然要继续守在这里,只要张超救援陈留,这里就是他的必经之地,将军让我们埋伏在这里肯定是有道理的,让弟兄们多辛苦几天。”孙宇咽下最后一口面饼,咬着牙说道。14

第七十一章 大义,未必凛然

深入敌后,攻敌必救,甚至是故意卖出破绽,引诱敌军出战都无法取得成效之后,关羽与沮授也索性放弃了先行歼灭张超这支部队的念头,迅速突入陈留郡腹地,犹如张开巨口的铁钳一般将陈留城团团围住,并派出偏师前往周边县城,扫清张氏兄弟的追随者。

陈留城位于鸿沟和浪汤渠的交汇处,历来是南北交通枢纽,极受统治者重视,城防极为坚固,且储存有大量粮草物资,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坚城。

有鉴于此,关羽在围城之后并没有选择急攻,而是挖掘壕沟,切断了这座城池与外界的联系,然后命人返回河内,将之前攻打河内时调运过去的重型攻城器械沿水路运来,自己则是跟沮授一起,过起了悠哉悠哉的日子。

在城外壕沟彻底合围的那天,关羽和沮授二人踏上高大的土台,与同样高大的陈留城西城楼遥遥相对,俯瞰着周边地势。以及被一些城墙阻拦,只露出顶部的城中建筑,心中满是成功在即的喜悦。

“据说张孟卓的主力部队在定陶遭遇惨败,本人也被曹军俘虏,张孟高又困坐在浚仪城中不敢出来,那城中又是何人在主事,居然没有开城投降我军?”看着远处城头上熙熙攘攘的守军,沮授眉头微皱,道出了心中的疑问。

“或许是张孟卓的儿子,抑或是他的族人?”关羽不确定地答道。

沮授点点头,“应该是差不多,若是换了非亲非故的人,根本没必要继续坚守,为张氏兄弟继续卖命。”

说起为张氏兄弟卖命,关羽就想起来了另一件要紧的事,“敢问先生,平定陈留之后,对于那些追随张孟卓的兖州世家要如何处置,邺城方面可有定夺?”

由于袁术称帝这件事来得有些突然,没有给刘备留下太多准备的时间,很多事情都只有参加了那一次战前会议的重臣知道,甚至连关羽都没有得到刘备的详细指示,只是奉命从河内发兵南下,与沮授合兵扫灭张邈势力,仅此而已。

对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关羽心中有着很多疑惑。

“张邈与国贼袁术沆瀣一气,助纣为虐,视同谋反,按律夷灭三族兖州世家但凡是依附于他的,至少也要诛灭满门。”沮授负手而立,感受着从侧面吹来的微风,嘴唇简单地动了动,就确定了无数人血淋淋的结局。

“要杀这么多人?”听到这样的话语,关羽也有些惊讶,转头盯着沮授,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自从在辽东那一场立威,杀尽了襄平城数十家豪强之后,刘备就基本脱离了需要挥动屠刀,才能推行自己政令的层面,接下来的十年时间里,除了辽西公孙和一些不开眼的冀州豪强外,其他人只要交出土地和人口,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也都很少会遭遇到杀身之祸。

为什么在势力如日中天,无论是在河内还是河东的新附之地,只需要动动嘴就能做成所有事情的情况下,刘备又再次举起了屠刀?

沮授点点头,“要杀,而且要多杀。”

“为什么?”关羽追问道。

“天子遇害至今,已经有二十个月了,再有七个月,服丧的期限也就结束了。”沮授没有正面回答,反倒是把话题引到了看似毫不相关的地方,“若能赶在这段时日之前诛灭僭称天子的袁术,夺回传国玉玺,匡扶汉室江山,大义名分就会牢牢掌握在使君手中。”

“在此期间,我们要表明与国贼势不两立的态度,对他的党羽也要施展雷霆手段,毫不留情?”关羽有些明白了。

“态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关系到国本。”沮授继续说道。

四百年前天下大乱,高祖皇帝斩蛇起义,经过数年苦战,终于使天下重归一统,建立了大汉王朝。

二百年前,王莽乱政,使得国家再次分崩离析,光武皇帝以一介布衣兴兵讨逆,再次聚拢了支离破碎的国家,恢复了汉室正朔。

两汉一前一后,看似是一脉相承,但这只是对于寻常百姓来说的,在有识之士眼中,这两个同样以“汉”为名的王朝,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

先汉时期,从高祖皇帝到孝武皇帝,都大力抑制地方豪强,要么通过强行迁徙,把那些地头蛇安置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严加看管,要么就找个由头,把冒头的和蹦跶的豪强们铲上一波。

可是后汉不一样,光武皇帝起兵和壮大就是依靠他的两个老丈人:富甲一方的南阳豪门阴家,中山望族、与真定王室结为姻亲的郭家,以及这两家为代表的南阳、河北豪强。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光武皇帝问鼎天下之后,对世家豪强相当纵容,以至于后汉的兼并之风大兴于世,而且愈演愈烈,地方豪强通过垄断做官的渠道,将势力伸到朝堂之中,内外勾结,不断攫取国家的利益,导致国势日渐衰微,最终落得如今的下场。

“南阳、豫兖等地世家林立,关系盘根错节,极其擅长结党营私,是天下倾覆的最大推手之一,我们原本没什么借口动他们,可如今袁术僭位,就给了我们一个彻底铲除毒瘤的机会。”沮授握手成拳,重重挥了下去。

按照沮授的说法,汝南是袁氏的老巢,几乎所有当地豪强都跟袁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家中子弟追随袁术,在他那里做官的也不在少数,细究起来一个都跑不了。

至于陈留、颍川、沛国、陈国这些地方,也有不少世家豪强是倒向袁术一方,指望着他成就霸业,当个乘龙功臣的,也应该狠狠地清洗一遍。

如果错过这一次,恐怕刘备就再也找不到收拾那些蛀虫的机会了。

“那就依照先生的想法去做吧。”关羽语气平淡地答道,心中却浮起了另一个想法。

河北、关中、汝颖,是世家实力最雄厚的三个地区,这些地方出来的士人们为了权力也是你争我夺,互不相让。

沮授现在说得大义凛然,实际上又有多少是为了国家,多少是为了摧毁竞争者,让河北人在新王朝中占得先机呢?

此战过后,他一定要找刘备说一说,绝不能放任一家独大。7

第七十二章 无能狂怒

看着连绵不绝的船队缓缓驶过自己身边,张超心急如焚,他虽然不擅长打仗,但这么多年军旅生涯下来,总是有点眼力和见识的。

那些装得满满当当,船舷都快要没入水面的船只,装载的都是巨大的木质构件,一看就是某种攻城机械的一部分。

敌军的意图昭然若揭。

“之前听说幽州军在攻打邺城与河内的时候,曾经制造了数量众多的投石机,可以飞石于数百丈外,所到之处皆为齑粉。”张超最为信任的幕僚站在他身边,脸上同样忧心忡忡,此人之前极力劝说张超倒向袁术,如今被落在浚仪,援军却迟迟不到,这让他也产生了一丝后悔。

如果当初态度再暧昧一些,暂且在口头上答应刘备的要求,会不会更好一点?

“可以将石弹投射到数百丈外,那得多少人合力拉拽,幽州军可以把士卒训练到这种程度吗?”听说幽州军的投石机可以达到数百丈的射程,张超彻底震惊了,望向船队的眼神也变得极为复杂。

在配重式投石机和扭力式投石机被发明之前,华夏大地上的投石机是以人力式为主,利用最基础的杠杆原理,做一个巨大的跷跷板,其中一端用数十人甚至上百人合力拉拽,将另一端绳筐内的石块投射出去。

这种投石机不但需要数量众多的人力来拉拽,并且需要这些人配合默契,能够在指挥下一起发力,拉动粗大的绳索,才能让石块飞向指定的目标。

由于人力的限制,这种投石机的射程也相当有限,能将几十斤的石块发射到一百来丈远就已经是了不得了。

如今这名幕僚居然说幽州军的投石机能够达到几百丈的射程,张超实在是有点不敢相信。

“在下有故人在河内温县为官,这些都是他在书信里提到的,说是幽州军发动攻击之时,石弹铺天盖地,整座城都被轰得震颤不止。”这名幕僚一开始还存有炫耀见识的心思,可是看着张超那要杀人的眼神,不由得声音越来越低,最终细如蚊呐。

张超恶狠狠地瞪着这个家伙,恨不得能一把将他掐死。

你既然知道刘玄德的军队拥有超乎想象的攻城器械,为什么不早说呢?

为什么不赶在敌军合围,又径直冲向陈留城之前说,让我带着人马赶回去布防?

现在可好,我和陈留郡留守的主力部队窝在浚仪,身边还有一支敌军部队盯着,一旦出城回援就会被咬住,然后陷入前后夹击的绝境。

而储存了大量钱财粮草、军械物资,以及寿张张氏族人的陈留城,却没有多少兵力。

这是逼着我死啊!

你真是我的幕僚,而不是刘备那边派来的卧底?

张超真是欲哭无泪,现在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南边了,如果袁术能够意识到陈留的屏障作用,派遣大军前来营救的话,自己就还有希望。

“启禀都督,丹阳兵已经集结完毕,派往沿途各地征收粮草的公文也都得到了回复,我军随时可以出发。”

“启禀都督,彭城、下邳各地防务已经交接完毕。”

“启禀都督”

早在刘备决定对袁术动手,派遣崔琰去出使陈留的那一天,整军备战的密信就同时出了邺城,发送到远在徐州的陈登手中,如今陈留那边燃起了战火,作为毗邻扬州的前线地区,徐州自然也不能落后。

在做好了出兵准备之后,徐州都督陈登宣告天下,与目无纲纪,僭位称帝的国贼袁术势不两立,命徐州中郎将曹豹统兵一万丹阳精兵,前往攻打袁术的老巢寿春。

借着大义的名分,陈登将驻守在徐州西北部各郡的陶谦旧部全部抽调一空,用忠于自己和刘备的部队接管了各重镇城防,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就把倚仗丹阳兵,对自己阳奉阴违的曹豹给架空了。

曹豹看似被委以重任,实则被赶出了盘踞多年的徐州西北诸城,心中愤怒欲狂,但陈登打着诛灭国贼的大旗,用高帽子砸得自己不得不接受命令,又让他有火都撒不出来,只能气哼哼地带着部队,一路超淮水方向开拔而去。

经过这么一闹,即使得胜归来,曹豹也会失去对徐州西北部的控制,丧失钱财和粮草来源,只能乖乖依附于陈登,再也没有不遵守各项政令的本钱。

胜了没好处,败了吃大亏,曹豹越想越是憋屈,索性拖拖拉拉,十天才走了二百里路程。

“将军,我们行军速度如此缓慢,若是都督那边责怪下来”

“我军从各地集结而来,重新确立从属,各部相互磨合不要时间吗?”面对幕僚的劝告,曹豹勃然大怒,瞪着眼睛吼叫起来,“他陈元龙若是嫌我走得慢,就自己来带兵啊!”

“在下只是担心,将军本就与陈都督不和,万一被他抓到机会,以畏敌不前为由,对将军施以责罚,又当如何?”这名幕僚苦口婆心地低声说道:“听说那张飞张翼德和臧霸臧宣高各自统兵一万,就跟在我军身后数十里外,名为后军,实则监视,将军切不可给他们落下口实啊。”

曹豹沉默不语,重重一拳砸在面前案桌上,任由器物撒了一地。

当初军令下达到自己手中,曹豹也曾经回了好几封信,又是说自己才能不足,又是说自己的驻地毗邻曹操和吕布势力,轻易不能调动军力,总之就是一句话:不想去。

然而陈登锲而不舍,一次次地“劝说”,最后终于提出了个看似折中的建议你曹豹不去可以,一万丹阳兵我要调走。

曹豹一听,丹阳兵跟着我,打赢打输总还是我的兵,可要是被你的人给接管了,仗打完了还能是我的吗?

还不如我亲自带着出征呢。

可是将一万丹阳兵集结之后,曹豹又不想走了,再次给陈登写信,说是袁术兵力众多,自己的兵力不足,需要从长计议,还是不要着急出兵的好。

结果陈登想都不想,直接让张飞带着人就把曹豹驻地周边城池的防备给接管了,曹豹惹不起张飞,只得乖乖上路。

然后,张飞又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臧霸一起,跟在了曹豹身后。

第七十三章 怕是要出事

这摆明了就是不信任自己,甚至是要葬送掉一万丹阳兵啊!

曹豹呆呆地坐在案桌之后,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几位幕僚也不敢多嘴,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在这一万丹阳兵后方五十里,张飞的部队也在不紧不慢地行军,显得极为轻松。

由于是在己方境内行军,不用担心被人来个狂奔数百里的奇袭,所以对于安营扎寨的需求也不是很迫切,直到日头偏西,快要落到山后,张飞才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搭建营帐准备过夜。

而他自己,则是跟臧霸孙观等人围坐在一处篝火旁边,聊起了这一次的军事行动。

“十天走了二百里,这曹豹是被人打断了腿子,行动不便吗?”说起前方的先头部队,孙观便不屑地嗤笑起来。

作为盘踞青徐交界处多年、恶名昭著的泰山贼寇,臧霸孙观可是跟曹豹交过好几次手,这个统领丹阳精兵的徐州军事主帅有几斤几两,他也是了如指掌。

有点武艺的匹夫,仅此而已。

本事不济,想要得到孙观这种人的尊重,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是觉得我们要故意葬送这一万丹阳兵,心中存有顾虑,所以才拖拖拉拉,想要看明白局势再做打算。”臧霸不紧不慢地说道,火光照耀下,他瘦削的长脸忽明忽暗,显得有些可怖。

“不管怎么说,军令如山,我们总不能由着他磨磨蹭蹭吧,再这样走下去,只怕抵达淮水一线的时候,袁术早就做好了迎敌的准备,那还打个屁的仗。”孙观不耐烦地说道,然后把目光转向了张飞,粗声粗气地问道:“翼德兄弟,这出兵的人选是你跟陈元龙定下的,我就想问问,为什么要把曹豹这个没卵子的废物拉来当先锋?”

“因为曹豹不是我们的人,需要他挪一挪,就这么简单。”张飞用一根长长的木柴拨弄着面前的火堆,头也不抬地答道。

臧霸等人默默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起来。

在陶谦执政的数年时间里,徐州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安宁太平,作为一个外来户,陶谦与本地世家之间的关系也不像他们对外宣称的一样和谐、团结、亲密无间,而是充满了博弈与妥协。

其中陶谦最大的资本,就是他当初从老家丹阳带到徐州,后来又不断扩充实力的嫡系部队了,丹阳地处江东,山高路险,民众体力超群,崇尚武力,历来以精兵辈出而闻名,也是天下诸侯募兵的首选之地。

凭借着丹阳兵的威名,陶谦得以在徐州站稳脚跟,震慑住当地世家,而这些丹阳兵的统帅却不是陶谦自己、或是他的丹阳老乡,而是来自汝南郡的一名武将曹豹。

“陶恭祖一直都跟汝南袁氏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曹豹这个汝南人能够统领丹阳兵,应该就是凭借他跟袁氏一族的关系。”张飞压低声音说道:“据说陶恭祖决意出让徐州,也是因为在袁术入侵之时,曹豹却按兵不动,任由大片疆土沦陷,让他觉得无力挽回局面了。”

“还有这种事?”臧霸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曹豹被陶谦重用,曹豹是汝南人,这些消息他们都知道。

但是,由于之前在琅琊郡练兵,并没有参与到那一场奔袭淮北,击溃袁术军的战斗,之后也没有参与到徐州易主的过程,臧霸等人对这些n并没有太多了解。

张飞点点头,“这些都是陶恭祖与我们会面时亲口所说,这几年由于他年老体衰,给了统兵在外的曹豹太多nbn,包括自行征粮等等,以至于丹阳兵只知曹将军,不知陶使君。甚至在袁术大举进犯,即将逼近徐州腹地之际,曹豹都敢拒绝陶恭祖的调令,说这些只是误会,希望陶恭祖派遣使者与袁术和谈。”

陶谦能够走南闯北,又在徐州坐了这么多年,狠劲是不缺的,即便放弃了徐州牧的宝座,用nbn换来了刘备厚待自己两个儿子的承诺,但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仍然无法原谅曹豹对自己的背叛,主动向陈登和他身后的刘备提出,务必要铲除曹豹这个怀有二心的家伙。

然而,陶谦这个老乡兼老上司离开了州牧的位置,丹阳兵又不愿被遣散回家,便只能依靠曹豹来维护他们的利益,所以陈登一时间也没办法动他们,只得安抚为主,直到这一次袁术僭位称帝,才得到了名正言顺调动丹阳兵和曹豹的机会。

“我的人已经接管了彭城的防备,曹豹就是想反悔也没有办法了,眼下他就是无源之水,只能按照我们给他安排的路走,等到了淮水前线,再想办法夺了兵权,将丹阳兵纳入麾下便可。”张飞沉声说道。

“可是丹阳兵历来桀骜不驯,我们又该如何在万军之中夺取曹豹的兵权,还能让其他将士相信自己不会被加害?”臧霸再次皱起了眉头。

说句实话,对张飞这个黑炭头的智力,他是不太相信的。

自从跟刘备结识,双方成为盟友,后来又一步步变为上下级关系的过程中,臧霸也接触到了不少同僚,在他看来,论起动脑子,不管是琢磨事还是算计人,最厉害的就是当年的简雍简宪和与去年来徐州的郭嘉郭奉孝,这两人智计百出、做事毫无顾忌,令人防不胜防,是一等一的谋士再下来就是做事正派一些的陈登陈元龙和田豫田国让,这两人推演局势和做事很强,但很多时候就不够狠辣,比简雍和郭嘉要逊色半筹。

再往下数,就是几个擅长做事,也能算计算计人,但手段和计谋都不太够看,只能对付像自己这样老实人的家伙。

至于张飞,武力肯定没的说,但是论起智谋,臧霸觉得这家伙跟自己不相上下,甚至还要差一点,充其量就是个正常人的水准。

这一次陈登为了尽快地把彭城国捏进手心,对当地官吏系统进行一次大替换,把几乎所有会动脑子的人都派了过去,根本没有余力支援自己这边,军中算得上才智之士的,也就是几个长史主簿。

若是由着张飞的性子去收拾曹豹,只怕是要出事啊。11

第七十四章 另一股势力

徐州,江都城。

这座城池隶属于广陵郡,扼守在长江下游,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也是徐州与扬州之间的重要港口。

然而,从今年六月开始,江都和距离不远的广陵城,以及周边广阔地区,就已经落入了袁术麾下大将吴景手中。

吴景是吴郡人,自幼父母双亡,与姐姐相依为命,后来姐姐嫁给了孙坚孙文台,他也就跟着姐夫南征北战,不断积累军功,短短几年就做到了骑都尉,在军中站稳了脚跟。

孙坚死后,吴景率领他的一部分旧部护送灵柩返回家乡,之后被袁术表奏为丹阳太守,从此开始在江东讨伐当地势力,为袁术开疆拓土。

今年年初,孙策平定了江东大部分地区,强敌只剩下盘踞在会稽的严白虎等人,于是袁术再次派人前去,以广陵太守这个职位作为诱惑,要求孙策渡江北上,攻打徐州。

趁着夏秋之际江水上涨,利于舰船大举通航的好机会,吴景率领麾下数量众多的水师部队大举进攻,在城中大豪笮融的里应外合下迅速攻陷江都,并逼降了包括广陵郡郡治广陵城在内的周边诸城。

然而就在吴景踌躇满志,准备继续北上,尽占淮南之地的时候,一个令他不敢相信又愤怒不已的消息传了过来

袁术称帝了。

还用传国玉玺作为噱头,宣称自己是天命所归之人。

一想起传国玉玺,吴景就想起当年的那段往事。

经过浴血奋战,孙坚终于击退了不可一世的董卓,扑灭了洛阳城中的大火,又在城中一处水井里找到了传国玉玺。

孙坚认为这是汉室不绝的征兆,便ns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匡扶社稷,再将玉玺重新献于天子,谁曾想他帐下马夫是汝南人,连夜奔逃到袁术军中,将孙坚发现玉玺之事全部说了出去。

得到消息之后,袁术当即扣押了孙坚的家属,孙坚不得已,只能交出玉玺,这才换了家中老小出来。

而吴景,正是当初被扣押的人之一。

“满嘴家国大义,骗我姊丈出生入死,遭受万箭穿心之苦,如今他却说什么代汉者当涂高,自己做起了天子。”江都城头,吴景迎风而立,双手紧紧握拳,手掌心被指甲刺破,变得血迹淋漓都恍然不觉,“这究竟是什么世道?”

一阵脚步声响起,打断了吴景的回忆,他回头望去,只见一名英气逼人的俊朗男子面带微笑,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上城头,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

这名年轻人的袍服下摆沾有不少泥点,显然是刚刚经过了长途跋涉,但在他特殊的魅力之下,这些污迹仿佛也变成了某种装饰,一路行来,几乎所有的士卒都以钦慕的目光注视着他,就连吴景自己,在看了那充满自信的微笑之后,心中的不快也消散了许多。

“周瑜拜见将军。”这位年轻人来到吴景面前,施施然行了一礼。

“广陵那边怎么样?”吴景微微点头致意,没有过多客套,直接问起了正事。

周瑜与他外甥孙策自幼相识,既是至交好友又是连襟,说起来都是自家人,吴景也从不把周瑜看成外人,只当是自家子侄一样,说话也比较随便。

“徐州人排外得很,刚开始还是有些对抗的意思。”周瑜笑道:“于是小侄杀了一个挑头不交税纳粮的豪强,灭了他满门,又把第一个为这人叫屈的杀了,同样灭了他满门,其余的人见了血,也就学得乖了。”

“年轻人做事不要太过狠辣了,建功立业固然好,但杀生害命终究是有违天和,没好处的。”吴景面色微变,似是有些不忍地劝说起来。

乱世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跟他们这些老人不一样,特别崇尚简单粗暴的做事方式,脑门上仿佛就镌刻着激进、不妥协这些字眼,动不动就要杀人满门,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孙策在平定江东的时候就是这样,把当地世家豪强杀了个七零落,如今周瑜在广陵也是一样,这种做事风格,总是让吴景有些心中不安。

周瑜笑了笑,低声辩解起来,“江北不是我们的用武之地,也不可久守。我军当务之急,就是趁着徐州军还没有集结起兵力大举来犯,尽量搜刮钱粮物资,甚至是丁口民众到江东去,若是优柔寡断,只怕敌人兵临城下之时,我们还在跟当地人讨价还价呢。”

北人善马,南人善舟,这是自古流传下来的谚语。

周瑜出身大族,从祖父周景和叔父周忠都曾担任太尉之职,可谓家学渊博,他天资聪颖,自幼熟读兵书,对水军尤为感兴趣,经过几年的军旅生涯,他自认水战天下无双,然而在陆战这方面还是缺乏经验。

正因如此,在当初跟随吴景出征之时,周瑜就主动献策,希望吴景不要贪恋广陵太守的职位,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态捞一把就退回江东,倚仗长江天险固守,静待天下之变再做打算。

然而吴景在拿下江都、广陵等长江北岸城池之后,居然打起了在这里落地扎根的心思,这就让周瑜有些不爽了。

这一次周瑜在广陵大开杀戒,实际上也是为了逼迫吴景尽快脱身。

吴景轻叹一声,喟然说道:“公瑾啊,淮南水密布,利于舟楫往来,同样是利于我军作战,不利于北方人的骑兵,江都、广陵都是坚城且背靠长江,我军若能以之为盾,凭借水路运输,完全可以在江北站稳脚跟,你的想法,实在是太过保守了。”

“将军还没有接到密报吗?”周瑜笑着问道:“徐州都督陈登宣称要匡扶社稷,诛灭伪帝袁公路,派遣中郎将曹豹领军一万前往讨伐,我们这些所谓的袁氏党羽,只怕也免不了一场兵戈。”

“听说了,那陈元龙不过是摆个姿态罢了,区区一万人马,哼哼,只怕是连袁公路的面都见不到。”吴景冷笑起来。

“如果来的是三万人马呢?”周瑜继续问道。

第七十五章 惹事了

听了周瑜的话,吴景霍然转身,盯着他问道:“哪里来的消息?”

对于周瑜的本事和手段,吴景是十分信任的,在他看来,这个年轻人才智卓绝,跟自家外甥更是肝胆相照,从周瑜嘴里说出的话,基本不会夸大,更不会无中生有。

所以,这三万人马,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几天前,徐州出动大军南下的消息传遍了江淮之地,那时候都说他们只有一万人马,可是,我于昨日接到一份密报,说那一万人马只是徐州中郎将曹豹统领的一万丹阳兵,在他身后,还有两万名真正的精锐,分别由刘玄德麾下大将张飞和臧霸统领。”周瑜的面色也逐渐变冷。

“张飞,就是去年在淮水连杀袁公路数员大将,骁勇无敌的张翼德?”吴景的眉头越皱越紧。

自从去年大破袁军,张飞一举成名,成为江淮乃至于豫兖之地家喻户晓的人物,而刘备对他的评价区区纪灵何足挂齿,吾弟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耳也是随着商队和士人的嘴传遍诸州,吴景是统兵之人,对其他势力的主要将领自然也要有所了解,所以对张飞的印象更为深刻。

一个张飞就已经足够可怕,再加上臧霸,这纵横青徐多年,令诸多郡守州牧都头痛不已而又无可奈何的泰山贼首,放在徐州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名气比张飞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同样是不可小觑的对手。

出动了这等勇将却有意隐藏消息,陈登和他身后的刘备究竟想要做什么?

“如果袁公路被蒙在鼓里,以为徐州军只出动了一万人马,以他的性格,必定会主动出兵迎击,极有可能遭遇大败,无力再与对手进行野战。”周瑜缓缓推演着战局,“然而寿春、九江一带毗邻淮水、地势险要难行,且有吕布在北作为翼助,徐州军也不会冒着被人腹背夹攻、切断粮道的危险强行进军。”

“可是出动三万大军,耗费钱粮无数,只是为了一场击溃战也太不划算了。”吴景接过了话头,作为一名跟着孙坚出生入死,打了不少硬仗的老将,他对战争还是颇有见解,经过这么三言两语的分析,就大概明白了周瑜的意思。

周瑜点点头,“陈元龙是世家子弟出身,却也是个出色的商人,他不喜欢做亏本的买卖,更忍不了别人占他的便宜,如今我们占了广陵和江都,卡断了他在长江的商路,这个人会有什么举动?”

“击溃袁军,使其丧失入侵徐州的能力,然后掉头朝向广陵而来,夺回长江航道。”吴景缓缓说道:“公瑾,你的分析就是这些吗?”

周瑜正要答话,却在不经意间瞟了一眼远方,随即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脸上露出了惊疑的神色。

吴景没等到回答,便也顺着周瑜的视线望去,然后他也张大了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就在二人视线的尽头,一支规模庞大的船队正在跨过宽阔的江面,浩浩荡荡地向北而来,周瑜年纪轻轻,视力极好,更是一眼就分辨出来,行驶在最前方的那些大船都是战船。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能够出动如此多数量战船的,只有他的好兄弟。

孙策,孙伯符。

“他伯符怎么来了?”

城头上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前方就是江都,弟兄们加把劲,尽快赶到城中歇息!”最前方的战船船头上,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将领正坐在那里兴高采烈地大呼小叫,在他的不断催促下,舱内的船工和军士们吼声如雷,奋力挥动手中木柄,数十支巨大的船桨不住地拨开水面,推动战船高速前行。

此人正是江东猛虎孙坚的长子,以弱冠之年横扫江东六郡,闯下小霸王威名的孙策。

半个时辰后,这支船队的先头部队已经进入宽阔的港口,为首的战船缓缓靠岸,还不等船身彻底停稳,孙策就一跃而起,在空中舒展双臂,犹如展翅翱翔的雄鹰一般,掠过两三丈远的空间,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然后,他就朝着早已等候在此,面色复杂的两位至亲伸开双臂,大笑着打起了招呼,“舅父,公瑾,好久不见。”

“伯符,你这是怎么回事?”看着从一艘艘战船上走出的军士,吴景的脸色越发阴沉下来,尤其是他看见程普韩当这两个老战友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并且隔着老远就热络地打起了招呼,心里更是莫名烦躁。

孙策把这些最精锐的家底都搬来做什么,难道是这段时间自己不在,他又在江东搞出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在那边待不下去了?

“听说徐州发兵攻打舅父,我便召集人马前来助战,应该没来晚吧?”孙策笑着答道,径直来到周瑜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说你在广陵杀了不少人?”

“徐州军是去攻打寿春,根本没有来广陵的意思。”周瑜一把打掉孙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同样冷着脸说道。

“啊?”孙策看看吴景,再看看周瑜,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打着哈哈就要往城里走,“原来是虚惊一场,那就好,那就好,我与舅父数月不见,心中十分想念,今天一定要好好地大醉一场。”

吴景瞥了孙策一眼,又冷冷地看着对面面色尴尬的程普和韩当两员老将,然后,从最近靠岸的战船上走下来一位背着双铁鞭的彪形大汉,更是让他额头青筋暴起,眼角一个劲地抽动。

居然连黄盖也过来了!

程普、韩当这两员老将是幽州人,早年从军,在凉州征讨羌人时开始追随孙坚,黄盖是零陵人,在孙坚起义兵征讨董卓时加入军中,这三人忠勇非凡、战功赫赫,在军中威望极高,如果没有他们的鼎力相助,孙策根本不可能掌握住自己父亲的旧部,更别说凭着几千人就荡平江东,把部队扩张到现在的好几万了。

他们都跟了过来,肯定是孙策惹出什么事了。11

第七十六章 杀名士

进到城中,在吴景的连番逼问之下,孙策终于不情不愿地说出了自己前来江都的真正原因。

“我把高岱给杀了。”

这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是落在吴景和周瑜耳中,却不亚于一道惊雷劈头而下。

“你说的可是吴郡高义方之一,高岱高孔文?”吴景颤声问道。

孙策垂着脑袋,微不可见地点了几下,就算是承认了。

“你、你这、唉!”吴景指着孙策,满肚子的脏话憋得自己都快炸了,可这外甥现在毕竟是统领几万人马,压服了江东六郡的大人物,如果骂得狠了,只怕面子上也不好看,所以千言万语,最终只化成了一句长叹。

那边周瑜的脸色也不好看,应该也是对孙策这一举动相当不满。

他二人如此失态,归根结底,还是高岱这个人的身份。

高岱的父亲名叫高彪,是吴郡无锡人,高彪年轻时家境贫寒,后来因德行被举孝廉,在经学考试中位列全郡第一,后来入朝任郎中,负责东观校书,所做赋颂文章才华横溢,被灵帝刘宏大为赞赏,就连蔡邕蔡伯喈那样的大儒都对他极为钦佩。

高岱继承了父亲的聪明才智和渊博家学,自幼博览群书,通读经典,对左传一书更是有极深的了解,前两年得罪了当时的吴郡太守许贡,故而躲避到余姚隐居,此人在江东声望很高,就连周瑜的父亲和他自己,都数次前往拜访求教,以此为人生快事。

像这种老老实实过日子的文化人,一般人想招惹他都未必拉得下脸皮,孙策是吃了什么药,居然把他给杀了?

“我也是受了奸人挑拨,这才做下错事。”面对周瑜的质问,孙策抓了抓脑袋,懊悔地答道。

老孙家历代都没怎么出过文化人,虽说他们自称兵圣孙武后人,大多数族人都以无知为荣,但内心深处,总是对人存有一丝向往的。

孙策以弱冠之龄扫平江东,又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婆娘,成家立业这两件大事算是完成了,作为一名有追求有抱负的年轻人,想要追求更高的境界,读,长长学问,抬高自己的身价,顺带笼络笼络江东的士人群体,也是情理之中。

于是孙策就盯上了在余姚隐居的高岱,让自己的心腹陆昭前去相请,希望能够讨教一些学问,为此他还特意在府中研读左传,唯恐在高岱面前露怯。

然而,孙策这一番努力,却被有心人给利用了,有人先是在他面前说起了高岱的坏话,说是人性情高傲,瞧不起将军这种英武有余,文采不足的年轻人,只怕将军请教左传经义,只会被高岱以“不知”来推辞。

等到高岱欣然前来,在馆舍中歇息,准备翌日与孙策见面之前,那人又前去找到高岱,跟他说孙策这人狂妄自大,最忌恨强于自己的人,此番请先生过来也不过是显示自己的才学。明天要是他询问左传中的一些典故,先生唯有自称不知,才能遂他之意,若是讲解辩难,只怕有性命之危。

经过这么一搅和,高岱也吓得够呛,与孙策见面之后只是唯唯诺诺,一问三不知,孙策顿时大发雷霆,认为对方是倚仗才学,故意拒绝自己的虚心请教,命令卫士把高岱抓了起来,投入牢中。

“挑拨离间,居心险恶,这人是谁?”吴景眉头倒竖,咬牙切齿地问道。

这是存心要害他外甥,让孙家与江东士人决裂啊!

“能够在伯符身边说上话,又能以伯符的名义去见高孔文的,我已经知道是谁了。”周瑜见孙策面色难堪,便主动插嘴进来,帮他打起了圆场,“既然伯符查明了事情真相,那这人应该也伏诛了吧?”

“是啊,事后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便暗中找来馆舍从人,得知这这人与高岱有过交谈,结果把他抓起来抽了二百皮鞭,就什么都招了。”孙策摇头叹息,满是懊恼地说道。

“明知道是误会还要杀害高孔文,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吴景听后更生气了,滥杀成性固然令人无法忍受,轻易受人愚弄,事后还不知悔改,就更让人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了。

孙策刚刚打起一点精神,被舅父这么一骂,就又变得垂头丧气了,“查明真相那都是杀高岱之后的事了,我总不能让死人复活吧。”

其实当天孙策并没有杀人的心思,只是想吓唬吓唬高岱,顺便给自己找点面子回来,可是消息传出去之后,马上就激起了轩然大波。

“一听说高岱被关押,他那些朋党友人马上纠集了一大批人,要求我将他释放,那天我接到消息,登上府中高楼一看,只见方圆数里黑压压一片,坐满了前来情愿的人,我一时气恼,便下令将他杀了。”孙策继续说道。

“唉”吴景彻底无语了,索性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前堂,自顾自地歇息去了。

吴景这几十年来一直跟随姐夫孙坚,可以说是看着孙策长大的,对这个外甥的性格十分清楚,对于孙策刚才所说的一时气恼才杀人,他是一点都不相信。

什么气恼,明明就是心胸狭窄,见不得有人比自己威望高,见不得那些民众为了高岱而挑战自己的权威。

孙策现在能够倚仗武力压服江东,但世事无常,若是有朝一日失去了强大的武力作为后盾,他又该怎么面对积累下来的仇恨?

到那时候,只怕孙家、吴家和他们的追随者,都要死无葬身之地吧。

“我老了,腿脚慢了,跟不上这些年轻人的脚步了,也是该归隐山林,远离这些争斗的时候了。”吴景回到后堂,看着迎上来侍奉自己更衣的妻子,心中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前堂之中,孙策与周瑜静静对坐,许久之后,孙策才挤出笑脸,死乞白赖地凑到周瑜身边,“这事是我做错了,可是公瑾,你不知道当时那么多人围在府外,我根本就没办法压住火气。”

“那种事就不用再解释了,我就想知道,你带来这么多人马,究竟想干什么?”周瑜不耐烦地推开孙策,冷着脸问道。11

第七十七章 想打

高彪、高岱这一对父子凭借才学和德行在江东诸郡闻名,声望根本不是那些依仗权势和家世的豪强们可比,所以高岱此次无辜遇害,掀起的舆论狂潮也远不是之前孙策杀的任何一个人可比。

面对激愤的民众,孙坚遗孀吴夫人也有些害怕了,儿子是什么脾气,当妈的最清楚,她唯恐孙策再犯什么驴脾气,彻底把局势搞砸,于是当机立断,让孙策离开江东,前往广陵郡去避避风头。

孙策也知道自己这次做得实在是有些过分,便也不争辩什么,乖乖地登上了渡江的战船,为了平息江东民众的怒火,他特意把几名辅佐自己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同时也被江东人痛恨不已的老将也带在身边,与之随行的,还有一万多名久经战阵的精锐战士。

如今镇守江东的,则是豫章太守孙贲、庐陵太守孙辅、吴郡太守朱治、以及从北面徐州投奔而来,被孙策奉为谋主的彭城张昭、广陵张纮等人了。

孙贲、孙辅和朱治三人都是孙坚旧部,素来忠心耿耿,张昭张纮二人才学出众、老成持重,与孙策意气相投,足以托付重任,所以,即便率领麾下精锐渡江北上,孙策也毫不担心江东的安危。

“听说徐州派出大军讨伐袁术,我们现在手头有兵有将,要不要做些事情?”跟至交好友说了一阵话,孙策的情绪又高涨起来,用胳膊肘捣了捣周瑜,挤眉弄眼地说道。

“徐州人要打的是寿春,是袁公路的地盘,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周瑜面无表情地拒绝了这个提议,“我军的当务之急不是去找人打仗,而是将广陵郡沿江诸城搬空,补充江东的实力,同时让任何一家占据这里的诸侯丧失短期内渡江作战的能力。”

“相信我,打一仗没坏处。”说起打仗,孙策的表情就不是那么贼兮兮,而是一本正经,眼神也变得坚定了许多。

周瑜斜着眼睛看了他半天,确定这个家伙确实是在正儿经地提出建议,便点了点头,“去后堂把将军请出来吧,看你能不能说服他。”

“不急。”得到周瑜的默许之后,孙策反倒不着急了,轻松地摇了摇头,“舅父此时心情不佳,还是等明天,把几位老将都召集起来,大家再一起商量。”

第二天上午,仍旧是城守府前堂,一场军事会议如期召开了。

厅堂之中,孙策与吴景二人端坐在上首,两侧分别是程普、韩当、黄盖这三员老将,以及周瑜、吕范、秦松、陈端等年轻谋士。

吴景面色凝重,等人全部到齐之后便挥了挥手,让卫士和侍者都退出去,然后轻咳一声,示意孙策可以开始了。

孙策点点头,同样轻咳一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这才开口说道:“徐州都督陈元龙派遣一万人马,由中郎将曹豹率领,前往攻打袁术,诸位应该都知道了。”

众人齐齐点头。

之前袁术称帝,事情闹得太大,影响也太过恶劣,包括孙策这些名义上的下属都受到牵连,被各地民众所鄙视,若不是念在江东新附之地,根基尚未打稳,只怕这些人就要撺掇着孙策通告天下,脱离袁术,自立为一方诸侯了。

反正从孙策向袁术讨得一千多人马,开始渡江征伐江东开始,他们这一家子就已经成了半独立的势力,自己招募士卒、自己征集钱粮军械,并不依靠袁术的调拨,并且占据长江天险,即使翻脸也不怕袁术。

如今孙策集团内部的高层成员们已经达成共识,把袁术看成了假想敌,因此对袁术势力的风吹草动也分外上心,徐州都督陈登打着匡扶社稷诛灭国贼的旗号,派遣大军前去讨伐袁术,自然也瞒不过他们的耳目。

“可是你们知不知道,陈元龙派出的部队不是一万,而是三万?”在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中,孙策伸出三根手指,满意地看着众人惊疑的表情。

“敢问主公,这消息是从何得来,内容是否准确?”程普浓眉紧皱,沉声问道。

不等孙策回答,周瑜便抢先开口,恭恭敬敬地答道:“我在下邳国有眼线,徐州军开拔之前,曾向淮水一线运送粮草,陈元龙又命各郡县筹集物资,根据粮草军械数量推断,敌军总数应在四万左右。后来探知,除了前军曹豹一万人马之外,徐州军还有张飞、臧霸两军各一万人,另有民夫丁壮近万,完全符合此前的推测。”

“原来如此。”听了周瑜这一番介绍,坐在对面的韩当与黄盖二人不由得拊掌赞叹起来,吕范等人也频频点头,对周瑜投去钦佩和羡慕的目光。

这个俊朗得令人嫉妒的年轻人能够与孙策结为莫逆之交,并被他委以重任,是有真本事的。

然而,程普素来看不惯周瑜,此时也不例外,听了这番话后只是冷哼一声。

“三万人,这是真要打了?”韩当双眼微闭,喃喃自语起来。

徐州出兵的消息传到江东还不足十天,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之后,包括他在内的老将们都差点笑出了声:袁术怎么说都握着好几万大军在手里,派遣一万人前去讨伐,这不是在逗乐子吗?

在他们看来,陈登这番举动,不过是为了邀买声望,摆出忠臣姿态,让自己的位置显得更加名正言顺一些,那一万人马也未必是真要跟袁术作战,可能在路上敲敲打打,弄出些声势就回去了,至多是驻扎到毗邻扬州的某个城池。

可要是出动三万人,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单从兵力来说,三万人马,已经足以匹敌袁术在寿春、九江一带的军力。

“那主公的意思是?”程普再次开口发问,视线却在孙策脸上掠过,望向了他身旁的吴景。

吴景跟着孙坚打了半辈子仗,跟程普这些人是出生入死的战友,又是孙策的舅父、广陵这边的主将。

如今吴景主动召开军事会议却不发一语,这让程普有些焦急,迫切地想要知道老战友究竟想要做什么。11

第七十八章 各有图谋

“曹豹这走走停停,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真是让人窝火。”

将近一个月的行军下来,孙礼、尹观等将领的心情越来越不好,多次找到臧霸,跟他说起了心中的不满。

作为曾经威震青徐兖三州的泰山四寇,这些家伙早已在多年的战斗中养成了自己的作战风格。

快、准、狠。

看准了目标就打,行军要快,作战要全力以赴,打赢便罢,一旦战局不利,跑也要比别人快一些。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群来去如风、令人很难捕捉到踪迹的狼。

在他们看来,曹豹这么拖拖拉拉地浪费时间,实际上就是在不断磨灭己方的战机和胜算,按照现在的行军速度下去,只怕不等走到淮河沿岸,袁术就已经早早做好准备,筑起坚壁高垒等待自己了。

一旦陷入僵局,打起消耗战,凭借自己这些兵力,想要强行突破袁术的防线,只怕是有些困难。

更别说侧面还蹲着个吕布,以及他的并州狼骑呢。

“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其余的事情不要多想。”面对老兄弟们的质疑,臧霸每一次都是这样回答,然后板着脸,把他们赶出自己的军帐。

可是时间一长,就连臧霸自己,也对曹豹产生了极度的不满:

这个老家伙明明行军速度慢得像是乌龟一样,还要弄出偌大的声势,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曹豹曹将军奉了徐州都督的命令,要前去讨伐僭称天子的伪帝袁术,一路上尽情享受民众的热烈欢迎,硬生生把这次行军变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武装游行。

张飞与臧霸数次派人前去催促,曹豹却也有他自己的理由:此次南下征讨袁术的行军路线与兖州、豫州各地相距不远,如果不加强防备,每天早早扎下营盘,要是被曹操或者吕布来个偷袭,损兵折将甚至全军覆没,那算谁的责任?

曹豹这老家伙也狡猾,从不接受邀请,前去张飞军中商议作战方案,而且曹豹统领丹阳兵已经接近十年时间,军中将校都是他的心腹,张飞想要掺沙子都做不到。

“这老家伙又硬又滑,活像个成了精的老乌龟,让人下不了口啊。”

又是一个白天过去了,夕阳顽强地挂在远方的山巅不肯落下,张飞背着双手走在篝火遍地的营寨之中,心里不由得想到了曹豹,口中喃喃自语起来。

在决定出兵之前,陈登曾经跟张飞进行过好几次交谈,重点就聚焦在曹豹麾下的军队。

这一万丹阳兵是当初陶谦从老家征募而来,本就是为了压服徐州本地世家,所以这支军队的行事作风可想而知,再加上他们的统帅是汝南人曹豹,也不是徐州本地,自然也得不到徐州民众的支持。

如今陶谦让出徐州牧的位置,自己跑到了幽州去安享晚年,顺便让两个儿子拜到郑玄门下刷资历和声望,就把丹阳兵给扔在了徐州,这一万人马瞬间就变得处境尴尬,想投靠新老大没门路,想回丹阳又不可能,只能紧紧抱在曹豹身边来取暖。

“曹豹是袁氏的铁杆支持者,跟我们不是一条心,只有把他和一众心腹全部除掉,我们才能将丹阳兵收为己用。”

这就是陈登的原话。

至于怎么除掉曹豹,陈登也为张飞设想过几个方案,其中最简单的就是调开曹豹,迅速接管他的军营,铲除党羽,重编丹阳兵。

另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效仿西楚霸王项羽诛杀宋义,夺得兵权的先例,纵容曹豹,使其麻痹大意,再抓住机会来一次突然袭击,将其党羽一打尽。

只要掌握住丹阳兵,除去这个隐患,即使不能把袁术怎么样,这一次出兵也是很有收获的。

“可是大军出征,耗费无数钱粮,若不能在战场上有所斩获,那可就太亏了。”不知不觉间,天色变得越发昏暗,张飞仰头看了看天,心中亦是颇为踌躇。

扬州,寿春城。

自从袁术自称天子,在扬州建国之后,出身于四世三公名门,享受了几十年荣华富贵的他就再也无法遏制内心深处的n,开始大张旗鼓地兴修宫殿,为此不惜驱逐了寿春城北部所有居民,将那些人祖祖辈辈生活的房屋夷为平地。

另外,袁术为了满足私欲,还向各地派出官吏,在民间大肆搜刮美女,以充实自己的后宫,短短数月就强抢了上百名良家女子,路中悍鬼的大名再一次响彻四方。

在奢侈荒淫的生活中,袁术也有些飘飘然了,即便是得到了来自于西北方向的紧急军情,他也完全不当回事,只是让大将军张勋、桥蕤前往淮水南岸重镇钟离驻防。

结果还没消停几天,又有使者前来谒见,自称受江东孙策之托,有重要消息禀报,袁术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美女们的怀抱,心里还想着要是又来要钱要粮的,这使者今天就得变成肉泥去喂狗了。

宫殿不可能一朝一夕就建好,所以袁术日常起居还是在州府之中,为了彰显“天子”身份,这间高大宽阔,却被袁术认为是寒酸破败的前堂被挂满了产自于巴蜀之地和青州的上等锦缎,地下铺设的则是花费重金买来的青色瓷砖,四周遍布精美的青铜灯饰,整间屋子充满了暴发户的气息。

使者踏进前堂,眉角就显出一丝微不可见的鄙视,但他随即调整好表情,一路碎步趋前,对端坐在上首,穿着临时赶制的天子冠冕袍服,脸色有些憔悴的袁术施以大礼,口中说着祝福的话语。

“免爱卿平身。”纵使练习了几个月,但袁术还是一时间改不过口,差点又简简单单地说出免礼二字,“伯符派爱卿前来是为了何事啊?”

“启禀陛下,数日之前,广陵吴太守得到密报,说是徐州陈登派遣大军前来攻打陛下,心中焦急万分,派人前去通知孙将军,孙将军连忙率领麾下精兵万人渡江北上,不日便可驰援至淮水一线,草民此次前来,正是受孙将军所托,奏请陛下知晓。”这名使者恭恭敬敬地答道。

第七十九章 独步江淮

“啊哈哈哈哈”听得此言,袁术不禁放声大笑,许久之后才缓过劲来,对这名使者说道:“孤与孙文台乃是莫逆之交,这些年来也一向把伯符视若己出,他能有这份心,孤很欣慰,只不过伯符远在江东,对许多事情不太清楚,只怕要白跑一趟了。”

“哦,此言何解,还望陛下不吝赐教。”使者一脸震惊。

袁术生平最喜欢别人向自己请教,借以获取智力上的优越感,这名使者如此识趣,让他心情越发愉悦,当即点了点头,得意洋洋地说道:“徐州军出兵一万,统兵大将乃是曹豹,吴爱卿与伯符得到的应该就是这消息吧,你们都不知道,这曹豹乃是我汝南袁氏门生,与孤相识多年,一直有献徐州于孤的念头,如今他领兵过来,不过是做做样子,孤又有何惧来?”

说到这里,袁术不禁再度放声大笑起来,跪坐在两旁的文武官员们也都露出了欢快的笑容,老大笑了自己就也得笑,这是他们这几年下来总结出的经验。

袁术没有想到的是,这名使者并没有表现出进一步的震惊、钦佩,或是恍然大悟,反倒眉头紧缩,说出句一个令他震惊不已的话

“陛下或许是被前线将领蒙蔽了,徐州军此次可是出动了三万大军,除曹豹与一万丹阳兵外,还有刘玄德麾下大将张飞张翼德,以及泰山贼臧霸臧宣高,这二人还各自统领一万大军,跟在曹豹身后。”

话音未落,只听得堂中乒铃乓啷一阵乱响,一众文臣武将都惊慌失措,打翻了面前的杯盏,伪nn的“侍中”杨弘更是一口酒呛在了嗓子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张飞来了?!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自从在淮水一战连斩袁术三员大将,其中还包括号称淮南无双的大斧纪灵,并抓着袁术中军爆锤了百余里之后,张飞这个名字就成了袁术和他这一群部下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时至今日,还有人会梦见那个黑脸黑甲、骑着一匹大黑马的家伙,挥舞着黑沉沉的蛇矛向自己冲杀而来,然后大叫着从梦中醒来,惊出一声冷汗。

如今听说这个冤家再一次带着人来捶自己,他们心中不禁充满了惊惧和悲愤,若是有机会,这些人一定要当面问上一句: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不不不,跟那个黑脸家伙距离越远越安全,还是不要有当面说话的机会的好。

袁术虽然没有像这些臣下一样惊慌失措,但也同样身体微微颤抖,好容易才平复心情,抬高声音问道:“这消息是从何处而来,你又是何许人也,能够得到这等机密?”

“草民蒋干,九江人士,与居巢长周瑜周公瑾乃是同窗好友,这些消息正是周公瑾在徐州下邳一带的故友冒死送来,绝非空口妄言。”这名使者再次躬身答道。

蒋干,九江人?

有人马上想起来了这个名字,“阁下可是号称才辩独步江淮、无人可与为对的蒋干蒋子翼?”

这一说,就有更多人想起来了,最近几年,淮南一带出了不少年轻俊才,其中蒋干的名字就位列那最出挑的几人之中,据说此人仪容堂堂,此时看这位使者,也确实是长得一表人才,应该对的上号。

“公瑾也在伯符军中?是了,他二人是总角之交,如今正是在一起大展宏图的好时候。”袁术语气中充满了醋意,却不是出在这蒋干身上,也不是因为对方掌握了他不知道的情报,而是在他口中的周瑜周公瑾。

周瑜出身大族,从祖父周景和从父周忠都曾官居太尉,另一位从父周尚曾任丹阳太守,他父亲周异则是二十年前的洛阳令,周瑜的祖父的祖父周荣,庐江周氏兴起的那一代家主,更是依靠钻研经学,被袁术的祖父的祖父,时任司徒的袁安所器重,这才踏上官途。

家世好,相貌好,跟汝南袁氏还是世交,这种人才正是袁术最喜欢的。

所以早在两三年前,袁术就曾经征辟周瑜,希望将他笼络在自己麾下,无奈这年轻人一心想要外出建功立业,不断央求袁术将他外派,最后袁术没办法,就把这个毛头小子任命为居巢县长,谁曾想,他终究是跟孙策混到了一起。

“公瑾时常念及陛下的恩德,久有报答之心,此次得知徐州大军压境,正是他力劝孙将军渡江前来助战的。”蒋干听出了袁术话语中的一点不爽,连忙为周瑜打起了圆场。

“伯符和公瑾都是孤的臣子,更是孤以后的肱股之臣,多在外面历练历练也是好事,当务之急,就是如何应对前来的徐州军,”袁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算是把这桩事情给定了性,然后长长地吸了一口凉气,“三万,这下子需要认真应付了。”

这时候,袁术的谋主阎象起身出列,对他躬身一礼之后说道:“启奏陛下,张、桥二人皆是军中大将且久经战阵,手中还有两万大军,只要据险而守,敌军一时也难以突破。”

“嗯,然后呢?”袁术眉头一挑,开口问道。

这个阎象算是自己麾下难得的聪明人,看事情也看得准,只是有个毛病,说话喜欢说一半就停下,非要别人再问他,才会把另一半给吐出来。

在一起这么多年,袁术也摸清楚了对方的脾气,所以很配合地问了一句。

阎象点点头,满意地继续说道:“我军以逸待劳、据险而守,消耗敌军之锐气,然后再从寿春等地集结兵力,等到孙伯符的部队赶到,便可展开反击,将来犯之敌一举歼灭。”

众人纷纷叫好,对阎象的智慧钦佩不已。

“听起来不错。”袁术也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把视线转向了蒋干,“伯符带了多少人,何时能赶到淮水一线?”

“草民前来之时,孙、吴二位将军已经整军出发了,合计一万两千步卒,十日内可抵达盱台。”蒋干胸有成竹地答道。11

第八十章 行军

广陵郡地处淮水与长江之间,水密布,沼泽池塘不计其数,虽然地域广阔,人口却主要集中在长江沿岸与淮水沿岸,其余地区则是被郁郁苍苍的森林与原野覆盖,罕有人烟。

如今秋意渐浓,原野变成黄绿相间,森林也像是上了年龄的男人,顶层覆盖物不断地脱落。

在纷纷落叶之间,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不断穿行而过,一万五余名精悍士卒头扎布巾,身穿轻便的服装,在各自直属将校的率领下分为好几个纵队,犹如几条巨蟒一般互不干扰,向北方蜿蜒而去,显示出了极高的战术素养。

这正是当年跟随孙坚南征北战,跟随孙策扫平江东,在这两年时间里一度扩编到四五万,又不断去芜存菁,筛选出来的百战精锐,称得上是淮水以南最强的军事力量。

在这几支前军身后,孙策与周瑜统率后军负责压阵,跟在他们身边的则是数量众多、装载着盔甲辎重的车辆。

淮南和江东不像北方那样,拥有海量的大型牲畜,为了支撑这近两万人的军事行动,吴景几乎抽光了广陵周边所有的运输力量。

下了这么多血本,足以表明孙家对于这一场战争的重视程度。

军中从上到下,包括孙策在内,都是面色凝重,似乎是对战争胜利没有太多信心。

“幽州军在短短几年之间横扫北方,占据了数州之地,战力不可小觑,这张飞张翼德更是骁勇无敌,号称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伯符,我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缓缓前行的马背之上,周瑜侧过头,对孙策低声说道。

徐州都督是陈登,这件事大家都知道,陈登名义上是冀州牧刘备的盟友,实际上则是他的下属,这层关系也被有心人看得明白。

这层关系,正是之前吴景等人坚决反对出兵的原因他们不想跟实力如日中天的刘备交手。

至少在现在不想。

“击败一个强者,比击败一百个弱者都有意思。”孙策哈哈一笑,仿佛是在掩盖自己心中的一丝丝紧张,“我起兵数年,从未遇见像样的对手,这次若是有机会,我可一定要跟那张翼德还有臧宣高过过招,见识见识这些天下闻名的人物。”

“是啊,在江东六郡打了几年顺风仗,对付的都是刘繇王朗那种座谈客,我们究竟是什么水平,还得跟真正的强敌交手才能清楚。”周瑜也轻笑起来,双腿稍稍用力一夹马腹,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吴景是军中资历最老的将领之一,之前攻打广陵诸城,统辖的也是最为精锐的部队,这一次他留守江都,把几乎全部的兵力都交了出来,再加上孙策自己的一万多名精锐、周瑜的部众两千多人,毫不夸张地说,孙策是押上了大部分家底来进行一次赌博。

押上赌桌的不仅仅是命,更是孙家的气运。

正因为这是一次豪赌,所以为了说服舅父和几名叔父辈的老将,孙策也花了不少口水,最终还是用他的理念说服了众人,争取到了机会。

当日在会议之上,孙策彻底挑明了自家与袁术的关系,不是什么宠辱相关的盟友,更不是唯命是从的上下级,而是不得已才暂时与其虚与委蛇的仇敌。

“当年袁氏兄弟为报家仇,召集起十几路诸侯,数十万人马整日里高谈作乐,敢于挺进洛阳直面董卓的,唯有先父一人,袁术坐拥南阳富庶之地,却在粮草方面不断刁难,数次将先父与诸位叔父置于绝境,此乃第一桩大恨。”

程普韩当几人想起当年的浴血奋战,又想起因为断粮而导致的那场溃败,想起忠勇无双,险些惨死在熊熊烈火中的好兄弟祖茂,眼珠子便有些红了。

“先父驱逐董卓,在洛阳井中捞出了传国玉玺,此乃天意不绝大汉,将匡扶社稷的重任交于先父,可袁术竟然扣押我孙家上下数十口族人,强行索取玉玺,如今又以玉玺为名僭称天子,祸国殃民,此乃第二桩大恨。”

吴景想起当年跟姐姐还有外甥们被扣押在袁术军中,每日里担惊受怕的日子,鼻息渐渐加重,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先父为袁术能有立足之地,舍生忘死攻打荆州,最终惨死于襄阳城下,诸位叔父与数千精锐却被袁术强行扣在军中效力,数年后才重获自由,此乃第三桩大恨。”

孙策滔滔不绝,把袁术空口许诺官职,诓骗他东征西讨的事情也一桩桩地翻了旧账,最后硬是凑了个七大恨出来。

“如今袁术僭位,我等正应该告知天下与其决裂,彻底跟他撇清关系,日后以江东为基业也能名正言顺。”孙策最后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袁术若是个有为之主,真要跳出汉室自立门户倒也罢了,可他又根本没那个本事,如此倒行逆施,只怕长久不了,若不能尽早划清界限,只怕孙家也会沾上一身骚气,到时候说也说不清楚,洗也洗不干净。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帮他抵御刘玄德呢?”黄盖被孙策这番话说得有些搞不清状况了,粗声粗气地问道。

“我们一方面是要探底,看看刘玄德和袁术的部队到底战力如何,另一方面则是向他们展现实力,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经过昨天的一番彻夜长谈,周瑜已经彻底明白了孙策的想法,此时他见孙策说得有些疲累,便主动出列解释起来。

按照孙策的想法,单凭袁术自己的力量,应该不是徐州大军的对手,如果袁术露出颓势,兖州牧曹操就能喘过气来,到时候跟刘备联手攻打,扬州恐怕支撑不了太久。

“我军刚刚平定了江东大部,急需数年时间来休养生息,积蓄实力,袁术一旦败得太快,对我方来说不是好事。”周瑜对黄盖等人说道。

“如果我们败了呢?”程普冷冷地问道,眼皮子都不抬。

“程将军放心,我军此战未必能大获全胜,可是想输也很难。”周瑜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第八十一章 诬告反坐

结束了一天的繁忙工作,刘备放松心情,返回了自己居住的后堂,然而令他有些不适应的是,每天都要在门口等待自己的儿子不见了。

“永儿呢?”刘备脱下长袍玉带,换上了宽松的便服,随口问道。

“跟他那些同窗去听说书了,估计天黑之前就能回来。”张宁侍奉着刘备换了衣裳,又帮他揉捏着肩膀,也是有些随意地答道:“元绍陪着呢,不会出事的。”

刘备闭上眼睛,满脸幸福地享受着妻子的按摩,言语中也是颇为感慨,“这才多大点的孩子,就已经有同窗了,话说回来,那些说书先生的话本有一半都是他老子写的,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花钱去外面听呢?”

“夫君可真是,连自己儿子的钱都想着赚。”张宁噗哧一乐,俯下身子从后面搂住刘备,“我和贞儿倒是有钱,也愿意听说书,夫君给我们讲讲吧。”

河东,闻喜。

作为河东重镇,闻喜城不乏豪门大族,受他们的影响,位于城中心的县府也是占地广阔,高大气派。

可是到了现今,偌大的县府已经变成了一座戒备森严的牢狱,诸多世家豪强的重要成员都被抓来关押,给这座富丽堂皇的建筑增添了许多不和谐的味道。

“我这里有几个故事,不要钱的,裴公子有没有兴趣听一听?”夜色已深,一间远离其他建筑的低矮小屋里,郭嘉正似笑非笑地说着话。

在他对面,昔日河东世家年轻一代的头面人物,闻喜裴家的裴潜裴文行身披枷锁,披头散发地跪坐在墙角,面色极为难看。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知道,阁下若是想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滥杀无辜,给刘使君身上增添污名,就请速速动手吧。”

裴潜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也难怪,任何一个人在突然被抓进牢房,声嘶力竭地喊了几天冤屈,也会把嗓子喊哑。

“不想听故事?也好。”郭嘉面色从容地笑了笑,拿起一张纸举在眼前,再次缓缓问道:“据多名相关人士宣称,就在不到三年前,有一位自称燎原火的冀州豪商来到河东,并在裴公子的引荐之下获得了河东各界的信任,那么问题来了,裴公子是如何结识这位燎原火,又是如何确定,他是冀州来的豪商呢?”

“那人一口河北方言,不是冀州来的,难道是交州的蛮子?”裴潜怒极反笑,“我裴家是书香门第不假,可是家中也有一些商铺店面,跟人做做正经生意而已,难道还要刨根问底,把他十代祖宗也询问清楚?”

“好一个做正经生意。”郭嘉再次笑了笑,“勾结贼寇,将官军的兵器甲胄盗窃出来,私藏在自家还不够,还要倒卖给白波贼寇,裴家这是要n啊?”

依照汉朝律令,民间个人可以持有近战武器,但是,弩、盾、盔甲这种明显超越防身护院用途的nnpn是禁止个人买卖的,更不许私藏。

就连当年的丞相周亚夫年老,他的儿子周阳想要准备一些甲胄和盾牌为父亲发丧时陪葬,都要偷偷摸摸地走黑市,结果被人告发说周亚夫谋反,皇帝都要派人追查,最后活活把他逼得吐血而死。

周亚夫是谁?他是开国功臣绛侯周勃的儿子,在七国之乱中立下盖世功劳,曾担任太尉、丞相之职,堪称大汉王朝栋梁的人物。

这种人都不能做的事,区区一个裴家就敢做,还不是大罪过吗?

“那不是勾结贼寇偷盗而来,我们裴家只是受人之托,根本没有从中获取收益。”被这么一口大黑锅扣下来,裴潜也觉得自己有点遭不住,连忙开口否认。

反正当初的账簿都被他一把火给烧了,裴家内部参与这几笔买卖的下人也被灭了口,只要死不承认,裴潜觉得对面的郭嘉也不能强行给他定罪。

“如此大规模的军械失窃,如果不是贼寇所为的话,那就是有人监守自盗喽?”郭嘉又拿起手边的一张薄纸,摇头晃脑地说道:“根据李家、吴家的口供,裴公子曾经跟他们透露过口风,说是搭上了刘使君麾下某位大人物的路子,只要把买卖做好了,便可保证日后荣华富贵,敢问裴公子,可有此事?”

听得此言,裴潜顿时面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按照现在的走势发展,裴家要么承认自己勾结匪人倒卖军械,有谋反的嫌疑要么承认自己勾结刘备集团内部蛀虫,做出了监守自盗的事情。

这郭嘉是完全不给活路,一定要把人逼死啊!

“那个大人物究竟是谁?”不知不觉间,郭嘉脸上的笑意逐渐退去,眼神变得冷漠,语气也变得冰冷了。

“郭嘉,你这奸贼,酷吏!”裴潜终于忍受不了这种任人摆布的处境,嘶声怒吼起来,“你们颍川人和河北人怎么斗,那是你们的事,不要扯上我们,你不就是想斗倒简雍吗?我告诉你,那人就是简雍,听清了吗?简雍!简宪和!”

“哦?”郭嘉头一歪嘴一努,坐在他身边的书吏连忙挥毫疾书,将裴潜的话语一字不漏的记录下来。

然后郭嘉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裴潜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充满惋惜地说道:“按照我朝律令,告事不实,以其罪罪之。如果拿不出证据,证明简宪和主使了冀州诸武库失窃案,你就有麻烦了。”

“简雍来到河东之后每日饮酒作乐,根本没有查案的意图,不但对我送去的钱财珠宝欣然笑纳,言语之中还有安抚之意,不是他,还是谁?”裴潜也豁出去了,反正自己落到郭嘉手里,怎么说都没有好果子吃,那为什么还要让罪魁祸首逍遥事外?

再说了,如果能帮助郭嘉揪出政敌的罪证,再咬定自己是受了胁迫,他裴潜也未必能落得多大的罪名。

只要能活下去,总有翻身的机会。

“看在你说了这么多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吧,不要钱的。”郭嘉俯下身子,在裴潜耳边轻声说道:“之前四年,简宪和都被委派到了雁门,根本没机会插手到冀州的事,你这绝对是诬告。”11

第八十二章 畅想

说罢,郭嘉不再理会裴潜的疯狂叫喊,施施然回到自己的住处,刚一进门,就看见简雍正在悠闲地小酌。

“人都抓来了,口供也弄了不少,随便安几个罪名也就是了,还这样一个个地审问,你不觉得累吗?”见到郭嘉因为连日审讯而疲累不堪的面容,简雍不禁摇了摇头。

“郭氏先祖就是依靠律法方面的造诣踏上仕途,又将家族繁衍至今,虽说我只是个旁支的不屑子孙,但总不能扔了这门吃饭的手艺。”郭嘉脱下袍服,随意扔到一张矮几之上,径直来到简雍面前,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算是润了润喉。

“你还好意思说律法。”简雍失笑起来,“我们现在做的可是贼喊捉贼的勾当,这样正儿经地办案,给人们安上本就不属于他们的罪名,郭氏先祖就是这样做的?”

“也不一定。”郭嘉嘿嘿一笑,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继续有滋有味地喝着“我们在暗中做的那些事,都是根本不能被记载进史书的,但是,要把这些立足了几百年,在朝廷和地方上都有一定声望的家族连根铲掉,必须有说得过去的理由。”

简雍点了点头,似乎是有同样的感触。

要真说起来,刘备收拾了不少世家豪强,从当初在辽东诛灭了几十家豪强开始,被他抄家灭门的地方大族少说也有一二百家,然而,随着地位和声望越来越高,统治的地区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做起很多事情的时候也越来越束手束脚起来。

如今他占尽了河北、青徐,又把手伸进了司隶地区,一举一动都落在天下人眼中,根本不能像以前偏居一隅的时候,把门一关,想收拾谁就收拾谁,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了。

而且,距离之前的小皇帝死在黄河里已经快三年了,这三年的时间里,大汉王朝一直都没有迎来新的主人,以至于袁术这个外姓人都敢于堂而皇之地称帝。

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当年灵帝刘宏还在的时候,任命了不少宗室子弟前去地方担任要职,想的就是万一皇权不保,天下倾覆,地方上还能有姓刘的实力派,能够重新建立属于刘家人的王朝。

就像当初光武帝那样。

幽州牧刘备、益州牧刘焉、荆州刺史刘表、扬州刺史刘繇,还有很多职位和才能不如他们,却依然获得了一定实力的刘氏子孙,这些人都是基于同样的目的,才被灵帝刘宏委以重任的。

甚至于那个血脉高贵的陈王刘宠,之所以能够在群敌环伺的不利局面下保持了六七年时间的独立,也是凭着灵帝生前以抵御黄巾贼寇为名,给陈国调拨了大量的军械物资,其中光是汉军标志性的强弩就有好几千张。

虽说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兼并和倾轧,很多外派地方的刘氏族人失败了,但是,天下还有三个姓刘的实力派,占据了将近一半的大汉疆域。

冀州牧刘备、益州牧刘焉、荆州牧刘表。

灵帝仅有的两个儿子先后当了皇帝,也先后死于非命,河间王一系的嫡系血脉彻底断绝,作为汉室宗亲,所有高祖皇帝刘邦的后人都有资格来匡扶社稷,也都有资格被推举为新的天子。

所以,除了刘备之外,刘焉和刘表两人也很有可能等到三年守孝期一满,就在自己辖区那一众地方实力派的推举下称帝,获取更多人的效忠。

刘表和刘焉都是经过官方认证的宗亲,而且出身高贵,久居中枢,品行和名望很高,也更被士人群体认可,比刘备这个卖过草席草鞋的边地武夫形象好得多。

想要跟他们竞争,刘备就不能再肆无忌惮地做事,而应该珍惜羽毛,开始营造自身形象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郭嘉和简雍这些下属更不能给刘备的脸上抹黑。

所以郭嘉才要无中生有地制造罪证,编织罪名,让自己剿灭河东世家的行为显得有理有据,就算记录在历史上,也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等到邺城兴修完毕,天子的丧期过去,使君也就该被拥立为新的天子了。作为开国之君,这位天子的身上不应该有污点,现在麻烦,总比以后麻烦好。”郭嘉说着说着,脸色就变得红润起来,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对未来的向往。

“你有没有想过,平定天下之后,自己要在朝廷里担任什么职位?”简雍笑呵呵地问道。

郭嘉沉思片刻,“我这人不够老成持重,也懒得与人为善,好多职位做不来,还是做一做监察官员、修订律法的事吧。”

“不错不错,等到那个时候,奉孝你可要发挥郭氏子孙的特长,重新编订律法,把现在这些不合理、不完善的条律都改掉。”简雍仰头喝下一杯桂花酒,摇头晃脑地说道“还要帮着玄德约束官员,尤其是那些老兄弟,不要让他们忘了本心,把浴血奋战才建立起的国家变成我们最痛恨的模样。”

“那是自然。”郭嘉也笑了起来,“宪和兄你呢?”

“我就是一个商人,顺便帮着玄德搞一点消息,哪有当官的本事?”简雍自嘲地笑了笑,顺便又把自己的酒杯给斟满了,金黄色的酒液在明亮的灯火照映下不断荡漾着细小的涟漪,显得极为优美,“等到天下太平,我就全心全意地当个陶朱公,把货物卖到天南海北去,顺便到处走走看看。听说倭国遍地金银,我要去看看西域多有虬发碧眼之人,我要去看看南方交州经常有海外来的商贩,我也要去看看,若是能循着他们来时的路过去,见识见识异域风情,再把生意做到异国他乡才有意思。”

当年刘备曾经画了一副简单的世界地图,虽然各大洲的形状极为粗糙,位置也不甚准确,却已足够让简雍大开眼界,并让他萌生了去四方游历的念头。

行万里路,喝遍天下美酒,这才是他简宪和的理想。

做官什么的,哪有到处玩耍舒服?

第八十三章 才辩之士,江淮无对

徐州,下邳,徐县。

作为被徐州都督陈登寄予厚望,率领一万丹阳精兵南下讨伐伪帝袁术的重将,中郎将曹豹最近可是风光无限,赚足了民众的眼球。

出于不扰民的考虑,曹将军在率军抵达淮水北岸重镇徐县之后,并没有接受城中富商们的热情相邀,而是将部队驻扎在城南十里,准备稍事休整之后再渡河。

见到这样军纪严明、对民众秋毫无犯的部队,徐县民众们十分感动,商贩们也抓住机会,纷纷在军营外做起了生意,一时之间,偌大的军营就变成了一个热闹非凡的大集市,在人来人往之中,一名来自于淮南的年轻人也走进了军营,并成功地见到了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官曹豹。

收到将军的命令之后,卫士们离开中军大帐,在二十多步外严密戒备,不让任何人靠近,大帐之中,也只有两个人在对谈。

“官场浮沉,勾心斗角,战场凶险,生死须臾。此间种种,似福实祸,不妨早退,以保太平。”徐州中郎将曹豹声音低沉地自言自语着,片刻之后,他又抬起头来,盯着对面从容不迫的年轻人说道:“子翼不远千里而来,又说了这么多,为的就是曹某麾下这一万丹阳精兵,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把军队给了孙家,又能获得什么?”

坐在曹豹对面的正是九江名士蒋干蒋子翼,他受同窗好友周瑜之托,从广陵前行至寿春,与袁术约定共同出兵对抗徐州讨伐军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动身北上,并成功见到了徐州军先锋大将曹豹。

此时的蒋干面色从容,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实则一直在注意曹豹的表情变化,见曹豹开口询问,言语之中并没有太多抵触之意,而是有讨价还价的意思,心中更是多了几分底气。

“将军今年四十有六,常人到了这个年龄,一般都已经功成名就,应该安享后半生的太平了吧?”蒋干并没有直接回答曹豹,而是微笑着说起了对方的年龄,“陈元龙这人心胸狭窄又嫉贤妒能,非但不念将军为数百万徐州子民呕心沥血这么多年,反倒处处针对,绞尽脑汁逼迫将军,敢问将军,在陈元龙那里,能得到功成身退,安享晚年的机会吗?”

“孙家偏居一隅,当家的还是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刚刚打下来江东六郡还没坐稳当呢,只怕是连自己能不能活到曹某这个年纪都不知道,他凭什么给我保证这些?”曹豹冷笑起来,语气讥诮地反问道。

“孙将军年少有为,以弱冠之年提一旅之师,便能在短短两年内扫平六郡,虎踞江东,麾下文武无不倾心仰慕,愿意为其效死。此等英才,正是前途无可限量,如旭日初升一般,只需一段时间便可光耀世间。”蒋干说的兴起,索性站起身来,在帐中缓缓踱起了步子,“我知道将军是汝南人士,袁氏门生,与那袁公路更是多年老友,此次更是有举军投诚,弃陈投袁之意,可是将军想想,他这个仲家天子又能坐多久?”

曹豹被说穿心事,非但心中剧震,面色也变得极为难堪,也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不好对付,索性闭口不言,冷冷望着对方。

果然,蒋干走了几步,便又开始分析起袁术面临的态势。

“袁公路自恃四世三公,麾下地广人多,物产丰饶,便以为天下民众都愿依附于他,实则不然。”蒋干说道:“昔年周人自其始祖后稷开始,一直到文王之年,数十代人积德累功,天下三分有其二,仍然要小心翼翼地做商朝的臣子,直到商纣暴虐无道,方才起兵讨之,奠定百年基业。汝南袁氏虽然累世高官厚禄,但比起姬氏家族的昌盛尚且远远不如,更何况汉室享国四百年,天下归心已久,即便眼下衰微,却也不是商纣那样残暴无度,丧尽民心可比吧。”

听了这一番分析,曹豹不禁皱起眉头思索起来,他越想越是觉得,这个蒋干说得还有那么点道理,于是收起之前的倨傲态度,小心翼翼地问道:“阁下之言,是再说袁公不可久?”

“非但不可久,甚至有连累汝南袁氏及其亲戚故旧之虞。”蒋干答道:“以将军之才能威望,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奉为上宾,何必要投奔一个即将败亡的狂徒呢?”

“既然如此,孙伯符为何还要尽起精锐前来助战?趁机发布檄文通告天下,与袁氏决裂不就好了?”曹豹疑惑地问道。

蒋干心中暗笑,这个曹豹曹将军真是人如其名,草包得可以,但面子上还是做出一副诚恳的表情说道:“孙将军此次前来不是为了袁公路,而是为了将军你啊。”

“我?”曹豹将信将疑,觉得自己不应该有这么大的面子,可是谁都喜欢听奉承话,虽然觉得对方有些吹捧之意,可是听在耳中,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将军想想,丹阳兵久居他乡,被徐州人视为客军,早有返乡之意,若是能举军来投,非但是对孙将军有滔天之功,对于麾下将士也是恩泽。”蒋干继续说道:“将军素有才名,如今又有功有恩,何愁不能在江东立足?孙将军来时就已经说了,只要将军有意,六郡郡守职位可以随便挑。”

嚯,老子也能当太守?

曹豹想了想,觉得这买卖还不错,反正自己跟陈登互相看不顺眼,就算不出这么一档子事,陈登也得想方设法地把自己搬走或者弄死,所以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只要风头不对,马上向袁术投降,凭着之前的交情和丹阳兵这个见面礼,怎么说也能混个一官半职。

可是孙家能给的筹码似乎比袁术还丰厚,而且正如蒋干之前所说,眼下袁术家大业大,未必会对自己多么重视,而孙策就不一样了,事业起步阶段,正是用人之际,对自己的态度也会比袁术那边诚恳。

“先生且在曹某这里住下,等我明日召集众将商议,再给先生答复如何?”随着曹豹的心思变动,他对蒋干的称呼也连变了三次,显然是极为意动。

“无妨,将军尽可商议。”蒋干自信地笑道。7

第八十四章 反常

“曹豹部队已经渡过淮水,向淮陵一带前进了。”

“既然他已经扫清了前方,进入淮南地界,那我们也别等着了。”

臧霸部队一直与曹豹保持着五六十里的距离,张飞部队的位置则更加靠后,所以在前几天曹豹加速行军渡河,等到消息传到臧霸那里,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大到八十里左右,足足有两三天的路程。

对于曹豹的反常举动,孙观尹礼等人大为兴奋,纷纷吵着要加快脚步跟上去,然而作为一军主将,臧霸心中却隐隐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有点不对劲啊。

作为不满二十岁就带着一群食客和弟兄们杀太守,逃亡各地,又与泰山四寇连结屯军,在徐州开阳一带割据自首,成为一方霸主的豪侠,臧霸这一辈子不知道打了多少仗,见识了多少对手。

在不计其数的敌手之中,曹豹算是给臧霸留下过深刻印象的,这人在徐州任职十余年,跟臧霸可谓是老冤家了,他有多少本事,臧霸也是一清二楚。

此人绝不是无能之辈。

只是惜命。

自从来到徐州之后,曹豹就一直负责全州军务,后来陶谦赴任,他又率先向陶谦投诚,并接管了数千名跟随陶谦而来的丹阳精兵,从此在徐州呼风唤雨,堪称刺史之下第一人。

虽说陶谦在乱世中选择了韬光隐晦,以待天下有变,在这种战略思想指导下,徐州军并没有太多征战扬威的机会,但是,这支军队的存在和战斗力,也威慑了几乎所有的邻居,使别人同样不敢对徐州生出觊觎之心。

徐州黄巾军被这支部队驱逐出境,青州黄巾军、豫州黄巾军也在徐州边境多次碰壁,跟臧霸统领的泰山贼也是纠缠数年难分胜负,足以体现出曹豹的军事实力。

虽说在两三年前,因为父亲在前去投奔自己的路上惨遭杀害,曹操因怒兴兵,集中了全部力量前来攻打,并且一路攻城掠地,屠灭数城,以至于泗水为之不流,然而,在惨败背后,臧霸还是发现了一丝端倪

曹豹和他的丹阳兵并没有受到什么重创,对敌战略也更多地选择退避固守,根本没有太多出城野战的**,真正损失惨重的,都是徐州本地郡兵。

这个发现足以表明,曹豹和他麾下的丹阳兵根本没有把保卫徐州当成自己的使命,保存实力才是他们的优先选择,甚至于那个满口仁义道德的徐州牧陶谦,也是把这块土地看成是随时可以用来交换利益的筹码。

像他们这种人,怎么会突然充满勇气,一改之前拖拖拉拉,逶迤不前的作风,突然加快了行军速度,孤军渡淮呢?

肯定有鬼!

“给后军张将军发去急报,将曹豹的举动全部汇报于他,不得耽搁。”臧霸冷着脸下达了命令,直到看着那一人一马绝尘而去,消失在尘烟之中,他的心情才稍稍得到缓解。

第二天正午,张飞就快马加鞭,带着他的十几名亲卫赶到了臧霸所在的中军。

“怎么亲自来了,军中是何人主持事务?”臧霸最不喜欢张飞这风风火火的模样,见到他后更是没有过多寒暄,直截了当地问起了军中的安排。

“交给夏侯了,不用担心。”张飞呵呵一笑,将手中马缰交给身后的亲卫,自己跟臧霸并肩向中军大帐走去,“曹豹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

张飞口中的“夏侯”名叫夏侯博,也是最早追随刘备的冀州义勇之一,跟赵云同乡,那个精通军中律令,被牵招从白马义从中带到并州的夏侯兰是同宗同族,在张飞身边担任副将也有好些年了。

此人的忠诚无可挑剔,性情刚直且心思缜密,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把部队交给他,张飞放心。

臧霸跟夏侯博也打过不少交道,此时听说军中有他坐镇便放下心来,一路走着,一路低声对张飞讲述着自己的推测。

片刻之后,张飞的两条粗眉就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宣高兄的意思是说,曹豹很可能已经跟袁术搭上了线,准备举军投降与他?”

“带着一支能征善战的不对投奔旧相识,到了伪帝袁术那边也有继续受重用的资本,怎么说也要比留在徐州这边,时刻担心被剥夺军权,甚至性命不保的好吧?”臧霸冷声说道。

其实臧霸对陈登的印象也不是很好,在他看来,既然早就知道曹豹不是跟刘备一条心的,那就应该快刀斩乱麻,堂堂正正地通过正规程序将其撤职,毕竟现在陶谦还在刘备一方,丹阳兵就是心怀不满,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失去统辖自己资格的丧家犬而硬顶吧?

陈登却偏不这样想,他不但对曹豹是横竖看不顺眼,对那些丹阳精兵也是深恶痛绝,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将其彻底逐出徐州。

出于徐州本地人的身份,陈登讨厌这些占着编制拿着俸禄却出工不出力,整天里叫嚣着索要待遇,遇见外敌入侵却保存实力,任由徐州民众被人屠杀的家伙无可厚非。

可是臧霸认为,这毕竟是一万多名经过长期训练,并且有足够战斗力的士卒,就算你陈登不想要,刘备也可以接手啊,为什么把他们作为弃子,要在战争中消耗掉呢?

“丹阳兵的故乡都在江东,加之在徐州生活多年,不少人也安家落户,娶妻生子了,如今我们打着诛灭国贼的旗号前来,占据着大义的名分,就算曹豹想要率领他们投敌,只怕也不容易。”张飞对曹豹没有好印象,从人品到能力方面都极度鄙视,并不认为对方有足够的威望和手腕,让一万多人不战而降,投奔到袁术麾下。

“江东如今也是袁术的地盘了,丹阳兵想要返乡也不是什么难事。”臧霸摇了摇头,“我还听说孙文台那个儿子年少有为,锋芒毕露,袁术若是有心提防,只怕会派遣精兵强将前去接管江东,这一万丹阳兵正可以派上大用场。”

第八十五章 渐行渐近

经过一番长谈,张飞与臧霸二人确定了几件事。

曹豹有反叛的动机。

曹豹极有可能与袁术取得了联系。

丹阳兵也有很大可能追随曹豹,以击退己方部队换取返回家乡,或是的更好待遇。

“在我军宣称讨伐之后,袁术派了麾下大将张勋和桥蕤二人前往淮水沿线驻扎,总兵力约在两万人,加上九江、寿春一带的部队,袁术可以在某个战场上集结起三四万人的兵力与我军对抗。”臧霸缓缓说着之前获取的情报,分析着敌我之间的力量对比,“如果曹豹能够与我们并肩作战,袁术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可是”

“如果曹豹保持中立甚至反戈一击,我们就要用两万人对抗四五万人,宣高兄,你是这样想的吗?”张飞的语气却显得很轻松。

臧霸点了点头,“我军远道而来,又要主动进攻,很难获得地利优势,虽然兵精粮足,也未必能取得什么战果,假若时日一长,被人发现徐州的空虚,或许会借机做些事情出来。”

由于之前陶谦的刻意压制,徐州本地郡兵的数量与训练水平都严重不足,如今有了张飞和臧霸两支精兵坐镇,陈登更是可以腾出手来,把人力都用在建设方面,希望把徐州营造成向长江以南用兵的基地。

而且,陈登也希望用这种情况向刘备表明我把徐州的命脉都交给你的部队来守护徐州上下的忠诚,在这种心态指引下,扩充兵力、修整武备就更不合适了。

这种做法在之前一两年是没有问题的,张飞和臧霸二人联手,足以让所有觊觎徐州的人望而却步,可是他们同时南下,徐州本土的防御就出现了巨大的空隙。

虽说陈登已经向青州发去公文,希望驻扎在青州的部队前来协防,但太史慈这两年也在忙着打土豪分田地搞建设,手里满打满算就一万来人,想要防守青徐两州与其他势力接壤的西部边境,着实有些勉强。

“豫州和兖州南部是吕布的地盘,此人与袁术狼狈为奸,如果我军被拖延在九江郡,他一定会趁机入侵徐州大肆劫掠,甚至切断我军粮道。”张飞的手指在地图上不住地移动,划出一条条无形的线段,或许在寻常人眼中看不出什么,但是,这些无形的线条在他们两人看来,却是代表着千军万马,决定着数十万民众的生死。

臧霸看着看着,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烦躁,硬声硬气地问道:“黑炭头,你跟陈元龙究竟有什么图谋,到现在还是不肯说吗?”

“我能有什么图谋?无非就是跟元龙商量了如何除去曹豹,将丹阳兵收归我们治下,按我的想法,当初就不用麻烦,直接去把曹豹给宰了,那些丹阳兵再跟他感情深厚,遇见这种事情,也得乖乖听从我们的指挥不是?”张飞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叫起屈来,“可是元龙不愿意,他说军中将校都是曹豹心腹,担心这样做会弄得丹阳兵哗变,万一在彭城各地烧杀劫掠,变成流寇,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你们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把曹豹和他的部队礼送出境?意思我们这两万人就是押送他们离开的官差?”臧霸拍着桌子低吼起来。

“倒也不是这么说,其实我觉得吧,就算曹豹投了袁术,他也未必能使唤得动丹阳兵来反戈一击。你想想,这些人吃徐州的用徐州的,都不肯为徐州卖命,就算跟了曹豹投敌,在什么都没得到的情况下,他们凭什么为袁术卖命?”张飞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只要袁术出兵迎击,我军将要面对的,就还是他一家的部队,根本不足为惧。”

臧霸想了想,觉得张飞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光丹阳兵一向是这种风格,就连曹豹自己,也是贪生怕死,从不肯跟人搏命的性子。

他若是下定决心投奔袁术,为了保证地位和待遇,不管怎么说都要死死握住丹阳兵的指挥权,并且尽量保全这支部队的实力,否则以袁术那种薄情寡义过河拆桥的做事风格,曹豹也落不了什么好下场。

所以,曹豹肯定会绞尽脑汁,逃避与张飞等人交战的机会。

“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想,袁术为了解决掉我们这个祸患,会派遣大军前来,借助收编曹豹之后的兵力优势与我军会战,而曹豹会尽量消极避战,我军正可以抓住机会,在野战中击败袁术军主力?”臧霸感觉自己已经弄清楚了张飞的想法。

“正是如此,袁术兵力虽多却都是些乌合之众,这些年多次在优势兵力下遭遇惨败,之前淮水那一仗,我不也是用几千士卒就把他的数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吗?”张飞说道:“如果没有曹豹这么一出,袁术未必敢与我军正面交锋,很可能会固守主要城池进行消耗,现在这样,正是给了我们战机。”

就在曹豹渡过淮水,沿淮陵向九江郡重镇钟离出发而去的三天之后,臧霸与张飞的两支部队也先后渡河,进驻了淮陵城附近那座丹阳兵修筑而起,还没有来得及拆除的军营,不紧不慢地进行休整。

与此同时,距离淮陵百里开外的盱台一带,孙策的一万多人也在复杂地形的掩护下缓缓行军,朝着预定的战场行进。

“那个蒋子翼能够说动袁术和曹豹,让他们在钟离一带迎战刘备军吗?”为了隐蔽行踪,避过传说中耳目灵通的刘备军,孙策这一路上都挑选人迹稀少的地域前进,可是在如今的年代,人迹稀少就意味着道路崎岖难行,一路走来,孙策也觉得自己有些心境不稳了。

“没问题的,子翼与我同窗数年,他有多少本事我最清楚不过,说服袁术和曹豹这种蠢材是绰绰有余的。”周瑜紧跟在孙策身边,充满自信地答道。

“但愿如此。”孙策点点头,继续迈开腿,朝着前方走去。

那里将是他向天下展露实力,证明虎父无犬子的最佳舞台。

第八十六章 人呢

兴平四年,初冬。

为了讨伐盘踞在扬州的伪帝袁术,徐州都督陈登派遣三万徐州军一路南下,渡过淮水后,挺进到了九江郡钟离城下。

由于路途遥远,中间还出了一些事情,徐州军此次出征的消息早已传遍江淮,伪帝袁术闻讯后,让大将军张勋、桥蕤二人统兵两万五千,汇合阴陵、义成、钟离等地守军,合计凑齐了三万多人马,在钟离城下早早设立壁垒,严阵以待来袭的敌军。

三万徐州军分为三部,前军曹豹部队在抵达钟离城外之后并没有原地扎营,而是在钟离东北十里处设立营寨,将正面迎敌的机会留给了身后的友军,随着臧霸和张飞两支部队到来,他们先后安营扎寨,在钟离东部立下三座互成掎角之势的大寨。

“果然不出我们之前的预料,曹豹也不是完全相信袁术,对他提防得很呢。”从抵达钟离的第一天,看到曹豹营寨位置的那一刻起,张飞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与此同时,曹豹站在己方营寨的寨墙之上,看着一前一后,跟自己形成一个巨大三角形的张飞和臧霸两支部队,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将军,这张飞为何躲在后面,留臧霸一军正面对敌?”一名跟随曹豹多年的校尉有些不解地问道。

“你啊,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想要在当今这个世道活下去,最重要的就是重视他人,千万不要以为世上只有自己聪明,别人都是傻子。”曹豹淡淡地笑了起来,指着远处正在动工的“友军”营寨说道:“张飞监视了我们一路,只怕是早就预料到了我们跟袁公路的联系,摆出这个阵势,不是为了攻城,而是为了震慑我等,懂了吗?”

“末将明白了。”这名校尉满脸羞惭地退了下去。

曹豹将手搭在寨墙上,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粗糙,这些新砍伐下来的树木岔口参差不齐,偶尔还有毛刺,普通人若是不小心,很容易被划破手掌。

只有练了一辈子武艺,握了一辈子兵器,掌心早已结了厚厚一层老茧的军汉,才能毫无顾忌做出曹豹此时的动作。

“一直听说这张翼德是好本事,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麾下士卒更是个个骁勇善战,精锐无匹,也不知道这一仗是什么结果。”曹豹眯起眼睛,注视着远处仍然忙忙碌碌,活像一个大工地的张飞军营。

刘备的幽州军能打,这是任何一个脑子没有坏,对天下大势有一定了解的人都会承认的事实能够在短短几年,从幽州一隅之地起家,把冀州、青州、徐州纳入囊中,又把手伸到司隶地界,若是他的部队不能打,那天下就没有敢腆着脸说自己能打的了。

可偏偏曹豹没见过任何一支从属于刘备的军队是怎么打仗的,对于这些人的战斗力,他也只是能推测。

有时候觉得对方强大到可怕,有时候却觉得是不是因为其他人太弱,才把对方衬托得很强大。

正是因为这种模糊的认知,导致他始终无法决定是否要给刘备当手下,一直首鼠两端摇摆不定,这才导致了今天的尴尬局面。

毕竟按照常理来说,如果军队的战斗力相差不大,决定战争胜负的,就是战争以外的因素了,而在这些方面,出身于汝南袁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袁术,自然是更有胜算。

也更有投靠的价值。

片刻之后,又一名军校模样的中年人走上寨墙,对曹豹低声汇报起前去与钟离城守将张勋的交涉结果。

曹豹听后,眉头越发地紧皱了起来。

粮草、军械,一概没有,甚至于张勋本人,对曹豹是否是真心投奔袁术都不敢确信,怎么说都希望曹豹进城面谈。

“如果不相信我们的诚意,那还要我进城面谈做什么?”曹豹有些愠怒地问道。

“据张勋说,我方向寿春派出了信使不假,但寿春方面的回复尚未抵达钟离,故而他也不敢擅自做主,还望将军见谅。”这名军校面色惴惴地答道。

“知道了,下去歇着吧。”曹豹轻叹一声,摆了摆手,再次转到另一处寨墙的拐角处,独自一人思索起来。

见谅?

确实是可以见谅。

毕竟按照曹豹与蒋干的密议结果,他的下家是江东孙家,而不是扬州的袁术,之所以向寿春派出信使投诚,又积极联络钟离城的张勋和桥蕤,也只是为了多捞一些钱粮,让自己到了孙家那里也多一分底气。

这种骗钱的事情,能成功自然是赚,不成功也无所谓。

“眼下需要做的就只有等,等袁公路的回复,等孙伯符的部队前来,只要他们能够击败甚至是歼灭这两万徐州军,我就毫不犹豫地改换门庭。”曹豹喃喃自语道,眼中露出一抹凶光。

然而,曹豹这边翘首期盼了接近十天时间,眼看着张飞施施然修建好了营寨,又跟臧霸在两座相距三四里的营寨之间修筑起了半人高的长墙,设置了无数鹿角,将两座营寨连为一气,都没有等到孙策部队的踪影。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曹豹有些坐不住了,他率领的丹阳兵是名义上的前军,粮草一直都需要从后方供应,虽说早早就下定了改换门庭的决心,沿途打着大义旗号,从各地豪强大族那里弄来了不少补给,但一万人整天吃喝拉撒,粮草的消耗量也是个了不得的数字。加上来到钟离之后,张飞和臧霸也不再遮掩,直接切断了对曹豹部队的补给供应,再这样消耗下去,不等会战开始,丹阳兵自己就要闹乱子了。

跟曹豹一样焦急的还有张勋、桥蕤二人,张勋每天同样站在钟离城头,朝着遥远的东方不住眺望。

按照蒋干之前的说法,孙策将会率领全部精锐前来支援与他情同父子的主公袁术,可是这么长时间了,人呢?

“这个狼崽子,该不会就是嘴上说说吧?”桥蕤已经骂骂咧咧地怀疑了好几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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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勇者胜

“到底能不能绕过这些斥候?”孙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第几次发出类似的咆哮了。

一开始的时候,孙策是打算直奔钟离,与张勋、桥蕤、曹豹等人合力包围两万徐州军,跟对方来一场酣畅淋漓的会战。

可是出于对张勋桥蕤二人和袁术军战斗力的不信任、对曹豹和丹阳兵战斗意志的不信任,孙策改变策略,决定先让他们打起来,自己伺机插到淮陵与钟离之间的沿淮地区,切断张飞部队回撤的路线,再对其进行最后的打击。

然而,张飞在离开淮陵之前,在城中留了一千多名士卒,与原本的守军一起加强戒备,同时还放出数量众多的斥候骑兵,在自己的后方进行不间断地巡视。

幽州军的斥候部队可以说是天下一绝,产自北方的骏马速度快体力好,斥候们久经沙场经验丰富,巡逻范围极大,孙策这支部队绝大多数都是步卒,几乎没有绕过他们监视的可能性。

敌人的斥候数量很多,想绕绕不过去,想杀杀不干净,孙策等人只有耐着性子,继续潜伏在山林之中等待机会。

然而,好几天过去了,这些斥候们的行动仍然井井有条,没有丝毫慌乱,孙策就知道,钟离城下肯定还没打起来。

搞不好张勋那些人就是在等自己,所以才按兵不动的。

“诸位,我们不能再等了。”这一天,孙策终于按捺不住,召集来程普韩当,以及周瑜等人,向他们说明了自己的意见。

虽说己方大军将行踪掩藏得很好,这么多天都没有被那些穿行在各条道路上的敌军斥候们发现,但这一万多人整天蹲在山林里也不是个事。

严格来说,淮水沿岸是属于北方的范畴,冬季还是相当寒冷的,这些来自于江东的将士们若是不能尽早进驻到城中,或是尽早安营扎寨,储备柴草的话,即将到来的冬天对于他们来说,将会是很难熬的。

真的不能再等了。

“主公所言甚是,与其在这里守株待兔,还不如堂堂正正地前进,与敌军正面作战。”韩当沉声说道。

韩当是辽西令支人,勇猛剽烈,弓马娴熟,是个标准的边地汉子,他跟随孙坚从军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甚至在孙坚死后这些年里又对孙策效忠,始终不曾改变心意,除了忠义二字,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那就是孙坚和孙策这一对父子在战场上的表现很对他的脾气。

面对任何敌人都直来直去,不玩什么弯弯绕,胜则再接再厉,败也要卷土重来,这就是当年的孙坚被称为江东猛虎,如今的孙策被称为小霸王的原因。

此时听孙策说要堂堂正正地前进,韩当是第一个举手赞成的。

“只怕我军尚未赶赴战场,敌军就会获知消息,集中兵力向我方袭来。”吕范有些犹豫,但还是鼓足勇气开口建言道:“万一张勋等人怯战,不能及时与我军协力对敌,那我们就是一万五千人对阵两万敌军,或许会有些吃力。”

其实吕范这话还是说得比较委婉了,按照他心里的估算,己方部队在同等数量下就肯定不是幽州军的对手,若是人数劣势,肯定要吃大亏。

几名老将都皱了皱眉,显得不太高兴。

孙坚打了一辈子仗,从来都是以少打多,也从来没有畏敌避战过,孙策打了这几年仗,也是逢敌必战,从未想着依靠什么兵力优势。

人多固然势众,可人少就一定输吗?

“子衡并非怯懦之人,他只是担心我军孤军奋战,损耗太多兵力的话,对今后有些不利。”孙策看出了几名老将的不快,连忙开口打起了圆场。

这个吕范是汝南人,因为避难来到寿春,跟孙策周瑜等人算是年少相识,他的胆气和才华毋庸置疑,是孙策相当重视的好友兼下属。

如果因为一句话而惹得老将们大发肝火,再伤了吕范的积极性,就太不值得了。

“子衡说得没错,这也是个问题。”黄盖帮腔说道,他可不像程普那些人一样排斥年轻人,在老将们里面算是比较跟年轻人处得来的,“袁术对孙家一直是任用又警惕,万一我们损失太大,张勋那种豺狼绝不会放过吞并甚至是将我等歼灭的机会。”

眼看着麾下众人又要起分歧,孙策不禁有些郁闷,微微抬起头来,将视线转向站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的周瑜,“公瑾,你的意思呢?”

“我们长途跋涉而来,难道是为了坐在山林里争执不休的吗?”周瑜面上仍然带着和煦如春风一般的笑容,可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是冷硬如刀,“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建立不世之功,不跟真正的强敌交手怎么能行?胜也好,败也罢,都是对我军的一次磨砺,放手去做便是了,犹豫什么!”

“好!”被周瑜这么一说,众人齐齐称赞起来,就连素来对他不屑一顾的程普都点起了头。

他们这些人在主公身死,前途一片灰暗的时候都没有放弃过信念,终于等到重新振作的机会,凭的就是一腔血勇之气,如今周瑜所说,正是对了脾气。

“那就这么定了。”孙策大笑起来,“传令全军,埋锅造饭,明日一早便开赴钟离。”

十一月十,江东孙家的部队经过数百里行军,终于抵达钟离城外三十里处,张飞早已通过斥候们的汇报得知此事,为防止己方粮道与退路被切断,他汇合臧霸的部队向后撤退,准备趁孙策远道而来,立足未稳之际,先收拾了这股突然冒出来的敌军再说。

臧霸一动,钟离城中的张勋马上得到消息,与桥蕤一起展开追击,同时催促一直游离在两军侧翼的曹豹,三支部队齐头并进,与孙策军一起,就像缓缓握紧的五指一般,向张飞、臧霸的两万大军靠拢。

十一月二十,经过一番机动游弋,作战经验丰富的张飞与臧霸二人摆脱了腹背受敌的不利境地,在距离淮陵三十里外的平原地区摆开阵势,准备迎击一路追击而来,占据绝对优势兵力的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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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接战

兵力处于明显劣势,张飞的排兵布阵却没有半分胆怯,他将六千名步卒布置在阵型中央,排成一个巨大的方阵,臧霸分兵三处,孙观、昌豨二人各自率领三千名步卒列于两翼,位置稍稍靠后于中路友军。

剩余五千多名步卒位列阵势后侧,作为预备队使用,张飞与臧霸则是顶盔贯甲,与两千名最精锐的骑兵列于大阵中心。

前军摆出偃月阵,以厚实的阵型消耗敌方体力和锐气,等到战斗进入中盘,再以精锐骑兵出击,一举取得胜利。

这就是张飞的思路。

追击而来的敌军与张飞和臧霸遥遥相对,由于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心思,所以并没有合兵一处,而是分为三部。

张勋桥蕤二人是袁术麾下重将,麾下兵力众多,因此当仁不让,正面对上了张飞的中军,单单是他们的两万人拉开之后,阵型宽度就跟对方不相上下了。

曹豹打了一辈子滑头仗,这次更是存着保存实力的心思,不管张勋如何催促甚至于威胁,他都充耳不闻,只是亦步亦趋,始终处于侧翼,此时更是远远地停驻在距离双方数里的位置,阵型更是充满了防御的意味。

与曹豹不同,孙策年轻气盛,又是抱着见识见识天下英豪的心思而来,麾下众将更是以进攻闻名,虽然位列侧翼,但他们摆出了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俨然是要从侧翼突破敌军防线,令张飞警惕不已,又特意调拨了三千预备队前往左路。

由于兵力劣势,阵型也是以防御为主,所以张飞与臧霸二人在列阵之后并没有发起进攻,而是原地不动,静待敌方前来。

“所谓勇将,在我军面前也会心生怯意。”军阵之中,张勋冷冷一笑,下令前军发起进攻。

雄浑的号角声骤然响起,令所有人为之精神一振,紧接着,数十名鼓手齐声呼喝,将鼓槌重重擂向各自面前的牛皮大鼓。

“咚”

“咚”

鼓声缓慢沉重,前军将士最后一次整理甲胄装备,在将校的号令下缓步前进。

“咚咚”

“咚、咚、咚”

鼓声渐渐加快,步卒们也随之加快脚步,每五十步短暂停留,重新调整阵型,然后再度前进。

“咚咚咚咚咚咚”

最后五百步,鼓声也变得紧密急促,犹如一连串的闷雷在原野上滚过,张勋的前军部队也进入了快步行走状态。

“全军压前两里,不要留下太多空隙。”张勋双眼微微眯起,面色冷漠地下令道。

还不动,那我就压死你!

“弩手待命,二百步。”

“弓手待命,一百步,连射三波。”

张飞前军阵中有数量众多的nn手,他们一直盘坐在地上,静静调整着呼吸,得到命令之后,这些训练有素的将士们迅速站起身来,做好了将箭矢射入敌人胸膛的准备。

经过这么多年的训练和战斗,什么距离应该用什么射击角度,这些nn手们早已烂熟于心,不用多想,一张张强弩就已经被举到了一样的角度。

最后三百步,张勋前军将士开始缓步奔跑,同时半举起盾牌护在头顶,准备迎接即将从天而降的箭雨。

“射!”

“嗡”

随着弓弦的振动,无数弩箭脱弦而出,战场上骤然一暗。

一次发射之后,nn手们毫不关心成果,而是迅速单脚踏住弩身最前端的铁环,用臂力膂力重新上弦。

“再射!”

奔跑在最前方的敌人已经进到了二百步的距离,弩手们也不去理睬,而是继续端起弩机,向预定的二百步距离再次发钢打造的三棱箭头锐利非凡,划破二百步长空之后仍然保持着精准的轨迹,如同一群嗅到鲜血气味的牛虻,朝着猎物激射而去。

一瞬间,密集的声音如同骤雨一般响起,一部分响声比较清脆响亮,像是雨滴打在竹棚,那是箭矢撞上了士卒们手中的盾牌或是身上、头顶的甲片另一部分声音则显得沉闷晦暗,像是雨滴落在泥地,那是箭矢射中了士卒们身上缺乏防护的部位,深深钻进了他们的血肉。

很多人连惨叫都来不及便一头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更多的士卒则是紧咬牙关,加快脚步,向对面严阵以待的军阵冲去。

冲过去,杀死敌人,自己就能活下来。

“弓手,射!”眼看着最前面的敌人已经冲到了一百二十步左右,马上就要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幽州军前军的将校们再次发令。

又是齐整的弓弦振动声响起,无数羽箭以相对低一些的弧度飞出,再一次让天空暗了片刻,由于距离更近、劲道更足,对敌军造成的杀伤也要更大。

已经到了这个距离,弓手们的再次射击就不需要等待发号施令,这些来自于幽燕之地的汉子们自幼练习的连射技术就发挥出了作用,绝大多数人都能在保证相同射程的前提下段短时间连续开弓五次,少数臂力超群的甚至一口气射出七支箭,这才迅速离开位置,后退到阵型后方去缓一口气,让酸麻的胳膊恢复力量。

使用远超军中制式的强弓,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前排弓手退下,后排弓手紧接着跟上,一波又一波的箭雨不断覆盖着己方军阵前方九十步到一百三十步的距离,让任何穿越这个区域的敌军部队都变得阵型松散。

然后,最前方的盾手们齐齐怒吼起来,向前跨出一步,肩膀扛着沉重宽大的巨盾,用尽全力迎上穿越箭雨急冲而来的敌军。

这是巨盾的碰撞。

更是巨力的碰撞。

沉闷的碰撞声接连响起,依仗nn手兄弟们的远程攻击,让敌人无法以整齐划一的阵型攻到面前,奔跑的节奏也无法控制,不能调集全部的力量,原地严阵以待的幽州军盾手们成功接下了敌人的第一波冲击,阵型毫无松散。

“杀!”长n手们从巨盾偶尔露出的缝隙中频频刺出致命一击,收割着敌人的性命,每一声低喝,几乎都伴随着飙飞的鲜血和敌人的惨叫。

战斗从第一刻就进入了白热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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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焦灼

作为刘备的结拜兄弟,幽州军最早的将领之一,张飞从起兵开始就拥有自己的嫡系部队,经过这些年的艰苦训练和战斗洗礼,从将校到普通士卒,个人战斗能力和战术素养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前排稳固阵型,中排杀伤敌人,后排提供远程攻击压制敌人,每一个环节都做得完美无缺。

想要动摇甚至击溃这样的部队,至少也要同等级的强者和强军。

张勋和桥蕤显然不是这样的强者,他们麾下的部队自然也不是这样的强军。

最近几年在淮南诸地欺负小军阀和坐谈客,确实让袁术军摆脱了被曹操数次痛殴,狂追六百里的阴影,重新找回了尊严,即便之前在淮水又被张飞痛殴一次,也不太影响他们高昂的士气,再加上袁术刚刚称帝,这些人身上还笼罩着“开国功臣”的光环,可谓斗志满满。

然而,打仗这件事往大了说,往全局说是一门学问,往小了说,往个体说那就是一门技术,对于每一个士卒来说,上了战场不拼别的,就是拼手艺,杀人的手艺。

手艺不行,斗志再高,也很难击败高手。

更别说对方的斗志就未必弱于自己。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张勋和桥蕤的脸色变得越发阴沉。

前军攻不破敌人的盾阵,损失越发惨重,后续部队又在连续不断的箭雨袭击中步履维艰,敌人的箭雨仿佛无穷无尽,而近战部队仍然不紧不慢地维持着战线,显得游刃有余。

这局势有些不妙。

“去给曹豹说,让他马上出兵攻打敌军右翼,如果再逶迤不前,我就放弃进攻,撤出战场,到那时候张飞是会攻打拥有两万人的我军还是一万人的徐州叛徒,他自己掂量掂量吧!”张勋心念急转,迅速叫来自己的军令官,让他派人去曹豹军中要求助战。

军令官领命而去,张勋重新陷入沉默,死死盯着远处的战场,桥蕤却有些不解,“为何只让曹豹出兵,却不让孙策同时动手夹攻敌军?”

“孙策的部队是可以决定战局的精锐,现在还不是动的时候,再说了,他用不着我们催促。”张勋缓缓说道。

“嗯?”桥蕤眉头一皱。

“别忘了他是谁的儿子。”张勋朝着老战友笑了笑。

桥蕤瞬间恍然大悟。

作为跟了袁术这么多年的心腹大将,桥蕤也算是身经百战,见了不少强人,但这些强人之中,最狠最硬的,就是那个江东猛虎孙文台了。

孙坚孙文台是好本事,打仗风格勇猛无畏,有道是虎父无犬子,在孙坚死后,他的儿子孙策也继承了勇猛无畏的作战风格,每次上了战场都是进攻进攻再进攻,以狂悍无匹的进攻击溃敌手。

要不然他也挣不到“小霸王”这个称号了。

霸王项羽是谁,那是数百年来公认的第一勇将,能够被人冠以这个称号,即便有个小字,也是绝无仅有的殊荣了。

在如今这个战场上,就凭他孙策是孙坚孙文台的儿子,就绝不会作壁上观。

“那这个狼崽子什么时候会动手?”确定孙策会主动出击之后,桥蕤心中大定,带着笑意询问起来。

“敌军左翼阵容厚实,一时间不会露出什么破绽,江东军又几乎全是步卒,很难凭着脚力绕到敌人后方,而且侧敌行军太过危险。”张勋指着远方杀声震天的战场,对桥蕤讲述起了自己的见解,“再等一炷香时间,如果我军还是不能动摇敌军阵脚,曹豹也不肯力战的话,就必须让他们正面冲击对方左翼了。”

这二人站的地方是一处临时堆积起来的土台,高度超过两丈,足以让他们大概看清战场上的局势,被张勋这么一番指点,桥蕤心中就全明白了。

或许是感觉时机一到,或许是张勋的恐吓起了作用,曹豹那边响起战鼓和号角的声音,一万丹阳兵分为十队,缓缓向昌豨所在的右翼前进。

“曹豹动了!”由于敌人之前的攻势主要集中在中路,昌豨一直出于半看戏状态,但他始终保持着极度的警戒,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敌情,带着三分的紧张和七分的兴奋叫出了声。

“曹豹有一万人,俺们只有三千,怕是抵挡不住。”一名跟随昌豨很久的都尉忧心忡忡地说道:“要不然咱们跟将军那边说说,让他再调两千人过来?”

“这老滑头一辈子都没打过全力以赴的仗,就是三千人打他一万人又有何惧?”昌豨可是鼎鼎大名的泰山四寇之一,跟曹豹打了好些年的仗,压根就瞧不起他,听了这句话后更是大笑起来,“再说咱们可不是三千人,而是有两万名弟兄呢。”

主将如此豪气干云,将士们心中也是多了几分底气,加上昌豨这里的骨干都是跟他一起从泰山里走出来的悍匪,生来就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蛮气,此时更是哄笑着说起了怪话,经过一番打岔,那些后来被招募从军,没怎么经历过战场的士卒们也不是那么紧张了。

等到曹豹部队磨磨蹭蹭地进入到两三里地的距离,昌豨这边已经做好了迎敌的准备,就等着跟他打上一场了。

“报敌军右翼大概有五千人,主将乃是昌豨。”曹豹派出的游骑远远看了旗号,大概估算了对方人数,便不敢久留,连忙返回军中向他汇报。

“昌豨?这家伙可不好对付。”一听对面是那个令自己多年来头痛不已的泰山贼头目,而且有五千部队,曹豹心中顿时萌生了退意。

自己很快就要远离战场,过上安定无忧的生活,何必跟这种又臭又硬,像是粪坑里石头一样的家伙拼命,万一被反咬几口,损失兵力,到时候在孙策那里说话的分量也会小很多。

“继续向左前方运动,绕到敌军后方去攻其不备。”作为老兵油子,曹豹马上想出了个好办法,命令部队跟昌豨保持距离,同时远离主战场。

张勋若是再派人追问,自己就可以说是要包围敌军,谅他也说不出什么。

曹豹得意地笑了。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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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战机

“友军激战正酣,我军却仍在作壁上观,真是让人丧气。”孙策焦急地踱着步子,不知道第几次说出了类似的话。

随着迎面而来的微风,战场上的喊杀声不断传入江东军将士耳中,令他们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踏入战场。

孙策这个顶着小霸王称号的猛将更是难以抑制内心深处的战意,双拳不住地紧握又松开,迫切地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但周瑜一直跟在孙策身边,坚决反对过早参加战斗。

“徐州军人数少是少,看起来却游刃有余,我军若是贸然进攻,只怕会成为他们反击的主要目标。”

周瑜死死盯着远处的战场,最让他心生警惕的是,自始至终,敌军都只以中军对敌张勋的主力,无论战局如何,靠近己方的左翼都纹丝不动,显然是对中路友军极有信心。

类似的自信,孙策麾下的将士们身上也有。

这是久经战阵,而且屡战屡胜,才能培养出来的。

孙策性情急躁,对周瑜却是言听计从,在他看来,这位好友心思缜密,战场判断力更是惊人,甚至比自己都要胜出一筹,他说不能打,那应该就是时机尚未到来。

所以还是忍一忍吧。

又过片刻,前军的程普等人实在是忍不住了,纷纷策马赶回孙策所在之地一座地势稍高,利于俯瞰全局的小丘,向他询问起来。

“主公,我等千里跋涉至此,总不是为了观战的吧?”军中资格最老的程普平日里说话就是大嗓门,此时更是毫不客气地质问,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程将军稍安勿躁,时机尚未到来。”不等孙策说话,周瑜便抢先开口,对程普解释起来。

“尚未到来,尚未到来,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来?”程普怒极反笑,“怕不是你这年轻人见到敌军骁勇,心中害怕了吧?”

孙策不禁微微色变。

大家都是男人,男人之间互相看不顺眼很正常,互相说几句不那么好听的话也很正常。但是,当面说人胆怂了,这就是最大的侮辱。

程普是父亲旧部,对孙家两代忠心耿耿,说一声军魂毫不为过周瑜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这两个人是孙家两代的得力助手,应该是承上启下,顺利接班的关系,可程普怎么就是看不惯周瑜,多次恶语相向。

再这样下去,只怕是会影响大业啊。

“晚辈怕是不怕,然兵者,国家大事,死生存亡之道,不可不谨慎,我军还是应该静待战局演变,等机会到来再出战才是。”周瑜丝毫不恼,仍然是慢声慢气地解释着。

“公瑾,不是我们急躁,而是当今敌寡我众,正应该齐心协力,一举将其击溃才对,这样按兵不动,岂不是正中敌军下怀?”黄盖也开口问道。

周瑜又笑了笑,请几位老将转身俯瞰战场,对他们讲述起自己的理解。

敌军主力是威震天下的幽州军,北方边军战斗力强,耐力充足,战斗意志更是出众,以寡敌众是拿手好戏,这种场面他们未必没经历过。

这一点从敌军从容不迫的战术布置和战斗节奏就能看得出来。

“袁术军缺乏打硬仗的能力,久攻不下之后必然会士气下降,只要张勋放弃继续投入兵力,敌军就会趁势反扑。”周瑜指着战场核心地区说道。

虽然距离甚远,只能看个大概,但几名老将都是久经战阵,能够感受到双方的“势”。

正如周瑜所说,张勋的部队不断发起进攻,犹如浪潮般一波一波冲向对方,但张飞的部队就像海边的礁石一般,浪潮一涌来又退去,礁石却始终在那里矗立。

“张勋至少已经投入了七支部队,按照之前的节奏,他的机动兵力最多还能再攻三波,也就是半个时辰的时间,超过这个时间,就是幽州军反击的时候了。”周瑜抬起手臂,向战场指指点点着说道:“我军出战的时机,就是在袁军进攻势头达到巅峰,将竭未竭之际,三位将军现在就应该返回军中,做好出战准备了。”

程普重重点了点头,转身迈步,向土丘下方走去,韩当黄盖二人连忙向周瑜和孙策抱了抱拳,然后紧跟上老大哥的脚步。

正如周瑜所说,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张勋眼看着自己接连出动了九部人马,也就是九个千人队之后,敌军阵势虽然出现破损,但绝大部分还是保持着齐整的防御姿态之后,不禁有些怒极攻心了。

“任彪,你去,带一千人的中军,配合第十部一起进攻,务必打开一个缺口!”张勋脸色冷硬如铁,让自己最为器重的一名副将亲自带队出战,“桥老弟,你也去做做准备,只要任彪拼出机会,那就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任彪顿首领命,转身离开土台,片刻之后,便率领张勋麾下最为精锐的一支千人队抵达前军,做好了出战的准备。

桥蕤也点点头,充满豪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交给我。”

“擂鼓,鸣号,发总攻令!”眼看任彪做好了准备,桥蕤也已经返回到自己军中,张勋再次发令。

雄浑的鼓声再一次响彻原野,鼓声之上,号角声也骤然响起。

与初战低沉悠扬的号角声不同,此时的号角声尖锐嘹亮,高亢凌厉,充满了杀伐之意,战场上的所有人在听到之后都是浑身一震,知道决战的时候来了。

张勋发起了第十波,也是最强的一波进攻。

两千名士卒迈着齐整的步伐迈步向前,义无反顾地踏上已经尸横遍野的战场,在他们两侧,数量众多的同袍因为耗尽体力而撤下了前线,口中仍旧大声呼喊着为这支生力军打气。

“敌军也快撑不住了,你们有机会!”

侧翼的土丘上,周瑜第一时间看见了张勋军中涌出的数量明显多于前几波攻击潮的部队,紧接着,尖锐高亢的号角声传入他的耳中。

这张英俊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胜券在握的自信笑容。

“是出战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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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势如破竹

江东军等待多时,早已准备就绪且战意满满,接到出战命令后更不犹豫,担任先锋的韩当立刻让麾下左右两部出战。

战鼓和号角是汉军的标配,除了这两样之外,江东军还有他们独特的提振士气的方法唱歌。

汉朝的根基位于关洛一带,军制什么的都继承了秦朝,军歌也都是秦风里面的无衣,也就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种,然而吴越之地在诗经时代还属于蛮夷,并没有符合孔夫子审美观的诗篇,所以此时江东军唱的,是属于他们自己特有的战歌。

歌声阵阵,为士卒们提供了调整脚步的节奏,韩当麾下左右两部一前一后,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严阵以待的敌人,在他们身后,程普与黄盖的部队也紧紧跟随上去。

这就是孙策麾下,江东军中,最为精锐的部队。

“孙策动了。”数里开外,张勋一直冷硬紧绷的脸庞终于稍稍舒展开来,“这个狼崽子,还真是会抓战机。”

幽州军也是人,久战之后也会疲累不堪,如今面对联军最强一击,他们又将如何抵挡?

唯一让张勋有些不满的,就是左翼曹豹仍然在逶迤不前,都快走出他的视线了。

“江东军来了。”与此同时,臧霸也沉声说道。

“不能放进来,要把他们拦截在半道上。”张飞面色不变。

臧霸当然明白张飞的意思,敌军兵力几乎是己方两倍,再加上曹豹这个不确定因素,一旦任由他们压缩战场,把战斗变成拼体力的消耗战、拉锯战,不管己方最终能否获胜,损伤都会极为惨重。

最好的对策,就是以精兵出战,迅速击溃来犯之敌。

“你去还是我去?”臧霸问道。

“我去吧,毕竟我是骑兵出身。”张飞展颜一笑,重重拍了拍身边夏侯博的肩膀,然后大步走向后方那些正在牵着战马小跑热身的骑兵将士们。

“夏侯,中军交给你了,弟兄们,随我出战,碾压那帮南蛮子。”

随着张飞粗豪的吼叫声,一千名幽州骑兵齐声哄笑起来,熟络地束紧甲胄和马具上的皮带,翻身上马,迅速摆好阵势。

“鸣号!”

苍凉的号角声从张飞军中响起,随着号角声,一千名骑兵有条不紊地从他们身后绕出,然后顺势兜了一个大圈子,在此期间调整好队形,朝着最前方江东军部队的侧翼冲去。

仍旧是攻击力最强,最受张飞喜爱的锋矢阵。

张飞一马当先,率领十名亲卫奔驰在队伍最前方,组成了锋矢阵的箭头。

阳光照耀着他的黑色盔甲,反射出乌沉沉的摄人光芒,胯下乌骓马的毛皮油光黑亮,每一次迈动脚步,都像是丝滑的锦缎在流动一般。

这是一种让人明知道凶险,却忍不住为止心折的美。

“停步,原地列阵!”从第一眼看见敌军骑兵之时,韩当就大声疾呼起来,骑兵的冲击力太强,如果不能尽快结成阵势,只怕自己的部队就要被冲个七零落,无法对敌军造成威胁了。

位于韩当后方的程普黄盖也赶快让自己的部队收缩阵型,同时集结数量不多的骑兵,随时准备支援韩当。

己方人多势众,只要结成阵势,就像在原野上竖起了几座坚固的墙壁,可以极大程度地压缩敌军的机动空间,骑兵一旦没了任意驰骋的空间,威力就会下降好几个档次。

“公瑾,你在这里指挥,我也去支援。”远处的小丘之上,孙策大叫一声,便不顾周瑜的劝阻,自顾自地跑了下去,召集起自己直属的骑兵部队,朝着战场上疾驰而去。

他早就听说过刘备麾下那些猛将们的赫赫名声,心中却总是不服气,认为自己只是晚生了几年,才没有在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大显身手的机会,如今遇见跟张飞面对面的机会,怎能轻易错过?

这时,张飞已经将速度提升到最快,冲进了仓促之间来不及变换阵形的韩当前军。

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一千名没有严密阵型的步卒在原野上遇见同等数量,且把速度加起来的骑兵,丝毫没有反抗的机会,只能徒劳且绝望地挥动手中武器,然后被迎面而来的长n刺穿胸膛。

惨叫声接连响起,几乎就在一瞬间,韩当麾下最精锐的左部就变得七零落,连部司马都被张飞一矛挑飞。

马踏敌阵这种事情,对于张飞来说有如家常便饭,他在冲破敌阵之后并不纠缠,顺势兜了个圈子,再次加起速度,这一次的目标则是紧跟在其后的右部。

依靠前方同袍用鲜血和生命争取到的时间,韩当右部表现得稍微好一些,但他们没有可以用来阻拦骑兵的巨盾,面对张飞之时,仍然没有什么办法。

所到之处,势如破竹。

同样的剧情再次上演,张飞再一次在制造出遍地尸体之后扬长而去,准备下一次突击。

眼看着自己一手训练出来,共同出生入死的弟兄们被人像杀鸡一样s,韩当睚眦俱裂,心中悲愤莫名,几乎就要不管不顾地跟那个黑脸煞星拼了。

然而理智告诉他,单凭自己这百余名骑兵,对上张飞就是死。

就在此时,程普和黄盖也带着自己直属的骑兵赶到,三人合兵一处,总算是凑起了近四百名骑兵。

“那些都是我们的弟兄。”看到程普这个从幽州一起走出来,并肩战斗了十几年的老哥哥,韩当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了,指着遍布战场、如今已变为尸体的己方士卒。

就在半柱香前,那些人还是活蹦乱跳的。可是现在

“说那么多干什么,报仇就是了。”程普牙关紧咬,粗暴地打断了韩当的话头,挥动手中铁脊蛇矛,催动战马杀向远处已经折返马头,准备发起下一轮冲击的张飞。

韩当、黄盖与四百名骑兵紧随其后冲杀而去。

这还是右北平人程普和辽西人韩当在离开家乡十几年后,第一次遇见如此数量的同乡。

本应执手相问,无奈身在沙场。

或许这就是乱世的悲哀吧。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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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怪物骑兵

两支骑兵部队相向而对,一路狂飙突进,转瞬之间就撞在了一起。

“贼子纳命来!”双方相距还有二十多步,程普暴喝一声,抬手便是一矛刺向对面的黑脸敌将。

跟四十多岁的程普相比,张飞正是年轻力壮,处于个人战力的巅峰,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矛,只是轻描淡写地挥手格开,随即又是连续两下,将韩当和黄盖二人刺向自己的兵器挡在外线。

骑兵对冲,凶险异常,不过是一瞬间,短促而激烈的第一次交锋就结束了,数十名骑兵跌落马背,重重地摔在战场中央的空旷地带。

这些摔在地上的将士们有的是被巨大的冲击力带下马背,重重跌落之后还能挣扎着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搀扶起仍在snn呼痛的同袍,再从腰间抽出马刀,给敌人补上一下。

更多的将士则是在马背上就被刺穿了身体,像是面口袋一样直直落在地上,然后一动不动,任由鲜血带着体内生机,流入身下的泥土。

而这些死者绝大多数都是江东军。

“这些南蛮子好生凶猛。”张飞身后许多将士都有些震惊,心有余悸地摸着身上盔甲新增添的凹陷。

江东军虽然马不够快,兵器盔甲都不够先进,但他们的斗志和战斗技术却是一等一的,就在刚才短短的交锋之中,若不是仗着新式板甲的超强防御力,只怕自己这边的损失会大上几倍。

这些敌人不可小觑。

而另一边,程普等人在调转马头,重新整理队形之后,心中更是惊怖不已。

“那都是些什么怪物?”黄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看着战场中央三三两两向离开的伤兵。

“他们的铠甲有古怪。”韩当喘着粗气说道。

根据他们以往的战斗经验,只要速度够快力量够大,即便兵器击中的是甲片正中,也可以借助巨大的冲击力顶入甲片缝隙,对敌人造成致命的伤害。

然而在刚才的战斗中,这种经验并没有什么卵用,幽州骑兵的甲胄浑然一体,丝毫没有缝隙,而且光滑异常,n矛刺上去就被滑开,根本没有蓄力的机会,最终只能在对方盔甲的前胸、腰腹部位留下浅浅的凹陷。

马快,甲坚,人强。

这仗还怎么打?

“想不到刘玄德还能组建出这样的军队?”队列最前的程普却是战意盎然,脸上更是充满了怀念,“幽州儿郎,果然冠绝天下。”

少小离家,多年未曾返乡,程普心中却从未忘记自己是幽州出来的边军子弟,虽说此时面对的同乡是生死相搏的敌人,但看着这些杰出的同乡后辈,一股自豪之情仍然油然而生。

与这样的强敌交手,即便身陨于此,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我们上!”程普低叱一声,双腿用力,战马再次加速,冲向明显强于自己的敌手。

“速战速决,干掉他们。”张飞扬起手中长矛,同样发起了冲锋。

战场远端正有一支敌人的骑兵部队高速奔来,如果不能在他们赶来之前解决掉对面的数百人,这仗就又要纠缠下去了。

两股洪流再次流动,呼啸着超对方急冲而去。

经过第一轮的试探,第二次交手,双方的战斗更没有任何花哨,所有人都放弃了华而不实的技巧,只是尽量加快马速,腰背腿臂同时用力,以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量,将兵器刺向每一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敌人。

这一次,幽州军的装备优势和人数优势得到了进一步的体现,江东军骑兵再次损失惨重,几乎不能保持住阵型。

就连黄盖都虎口崩裂,不住地淌下鲜血,这是他用尽全身力气,用铁鞭将一名敌人的胸甲砸出个巨大的凹陷,让那名对手口喷鲜血倒飞出去所付出的代价。

“右转,跟我来!”张飞长啸一声,再次催动战马绕出一个大圈子,迎向从远处狂奔过来,阵容有些散乱的新对手。

对于己方弟兄的战斗力,张飞有着极度的自信心,他们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类似的训练和战斗,像前两次那样的突击,至少还能再来两次毫不逊色的。

“糟糕!”程普沿着张飞部队的前进路线回望过去,顿时心胆俱裂,甚至顾不得清点自己麾下将士们的伤亡情况,便奋力催动战马,朝着战场另一端拼命追了过去。

让张飞充满自信,让程普心胆俱裂的,正是孙策的救援行动。

为了尽快救援兵力劣势的友军,孙策的数百名骑兵完全没有控制自己的速度,而是快马加鞭,一路狂飙而来。但是,江东本不是产马地,孙策起家时日尚短,更是来不及组建真正意义上独立编制的骑兵部队,麾下骑兵的战马素质更是良莠不齐。

这种区别在平时行军还看不出来有什么,然而在如今的场合下,孙策不管不顾地一马当先,身后的将士们也是各尽所能,马快的快跑,马慢的慢跑,没过两里路,整个队伍就变得不像是一支正规军,反倒像是没有纪律的贼寇一般稀稀拉拉了。

如果以现在的阵型迎战训练有素的敌人,只怕会凶多吉少。

好在孙策也发现了自己的致命失误,及时放慢速度,并且大声呼唤起来,让身后的将士们重整队形,迎战即将杀到眼前的敌人。

然而,骑兵对冲,讲究的就是一个速度和气势,好容易加起了速度又放慢,整个节奏就完全不对了,孙策的命令,虽然勉强让阵型紧凑了一些,但整支部队的“气”与“势”已经荡然无存。

“这种菜鸡也敢上战场?”张飞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菜鸡,冀州牧刘备发明的词汇,形容蠢笨弱小的家伙,后来被他身边的人们广泛传播,如今已经成了北方大地的流行语。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张飞的部队已经杀到眼前,一番金铁交鸣声后,孙策军的阵势就像被鲨鱼狠狠咬了一口,缺了好大一块。

第九十三章 激斗

程普等人迎上孙策,先是好一番打量,见到他毫发未损,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主公千金之躯,怎可如此鲁莽?”

“此番对阵的可是幽州劲旅,与江东那些地头蛇可不一样。”

“是啊,主公太鲁莽了。”

三员老将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孙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或是追上前去,把那个黑脸汉子一口咬死。

“那人就是张飞张翼德?”孙策牙关紧咬,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张飞在占了大便宜之后仍然没有飘然远去,而是远远游弋在战场边缘,将落马负伤的同袍们接应回去,间或有江东军步卒想要追过去捡捡便宜,也被他们恐吓之后便乖乖地缩了回去。

“应该就是他。”韩当答道。

黑脸、黑色装束、标志性的长矛,强大到恐怖的实力,完全符合之前的传闻。

“不能让这贼子就这样跑了,我们追上去缠住他,步卒分散成曲,分头包抄,务必要将这千余名敌军精锐留下。”孙策心思急转,马上想出一个主意,并将其付诸实施。

幽州骑兵虽然骁勇善战,但之前也并不是没有损失,他们至少死了三十多人,另外有一百余人受伤落马,剩下的将士们带着这些累赘是走不快的,即便将他们驮上战马也会极大地影响速度。

追上去,延缓他们的速度,只要骑兵没了速度和冲击力,那就是步卒的活靶子了。

孙策年轻气盛容不得失败,程普等人也不是能吃亏的性子,众将一拍即合,马上重整旗鼓,鼓起余勇,朝着施施然离开战场的张飞追去。

“nn马都不让人换,这些家伙真的这么想死?”看着再次追杀过来的敌军,张飞浓眉一皱,当即拨转马头准备迎战,“留下两个曲随我迎敌,其余的人带着受伤的弟兄们回去换马!”

护送伤员和阵亡同袍返还阵中,并不是临阵脱逃那样令人难以接受,几乎就在下一刻,之前冲在前面,麾下伤亡情况比较惨重的两个曲军侯就带着自己的部队和伤员、尸体们,头也不回地向远处的己方军阵奔驰而去。

剩下的两个曲四百多人则是迅速就位,再次摆好了冲锋姿态。

“各什长听令,冲锋后分头寻找战机,一击得手便退,切勿纠缠。”张飞看着分裂成一个个小方阵,朝己方覆盖而来的江东军部队,便判断出了对方的意图,然而他从不打没有交手就要撤退的仗,当即决定还是再冲一次,占点便宜,延阻一下敌军的前进速度再说。

张飞一马当先,最为精锐的十名亲卫紧随其后,再后面则是各部曲中的精锐。

依然是锋矢阵,依然是一往无前的气势。

燕人张翼德再度踏入战场。

“真是条好汉,有资格与我并驾齐驱。”孙策策马急冲,眼中尽是复仇的战意,口中却情不自禁地称赞起对手的胆魄,“如果能生擒此人,不论如何都要招致帐下。”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任务只是缠住对手,没必要太过拼命,或许是认为对手身后还有数量众多的步兵,没必要冲得太猛,两军将士这一次的对冲竟然出乎意料地克制。

短暂的交手之后,张飞部队灵巧地转了个弯,压着江东军步卒一箭之地的距离斜斜奔驰而过,带着满满的嘲弄之意准备离开,孙策也不甘心放走对手,再度追了上去。

紧接着,幽州骑兵们一变二,二变十,十又变成五十,迅速从接近五百人规模的锋矢阵变成十人一组,然后像天女散花一般向两翼展开,散布成一个巨大的鱼鳞阵,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堪称教科书一般的骑兵操演。

“这就是天下最顶尖的骑兵?真是长见识了。”作为好武之人,见到这种美轮美奂,近似于炫技的表演,孙策激动得大叫起来,浑身微微颤抖,战意瞬间提升至巅峰。

“这张飞已经如此了得,传说中幽州最强的白马义从,不知又是何等本事?”黄盖也被敌军骑兵的阵型变换所震慑,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零陵地处荆州,一直缺少战马,黄盖在跟随孙坚打仗之前,甚至没怎么见过成建制的骑兵部队,后来在讨董之战中跟华雄。李傕郭汜等人交过手,被西凉铁骑给上了一课,那段时日令他知道现在都心有余悸。

西凉铁骑作风彪悍,来去如风,战斗力堪称天下翘楚,但他们的战法更多地结合了羌人的风格,不太讲究队形,喜欢从两翼高速前进,跟眼前的张飞有着本质性的区别。

一个是苍凉狂野的原始之威,一个是森严齐整的煌煌之威。

张飞奔出数百步距离,觉得时机已到,便又轻巧地转了个弯,程普等人看得清楚,连忙朝着他的方向追赶过去,孙策则是被对手的骤然变向给晃了一下,朝着反方向冲去,一时间无法调整方向,便顺势杀向最近的敌军。

“燕人张飞在此,谁敢与我一战?”张飞也看见了程普这几个对手,迅速进入战斗状态,吼声响彻原野。

“辽西程普,前来取你性命。”程普毫不示弱,高声吼叫着杀了过去,韩当、黄盖二人也纷纷喊出自己的姓名,紧跟在程普身后。

“原来是幽州同乡,怪不得精通骑兵战法,比我预想中的南蛮子骑兵强得多了。”张飞挑开程普迎面刺来的铁脊蛇矛,放声大笑起来,“你也是使矛的,好汉就应该用这个。”

“你也不赖。”或许是听见了久违的正宗乡音,或许被对手的从容不迫所感染,程普在拼斗之余,也抽空答起了话。

但他就没有张飞那么游刃有余,只能在韩当和黄盖向张飞发起攻击,或是接下张飞攻击的时候才有余暇开口。

这四人你追我赶,有如走马灯一般边跑边打,相互间都为对手的战斗力而暗暗心惊。

三人联手都拿对手没脾气,这个张飞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三个老家伙居然如此能打,体力也相当充沛,着实是好汉。

生死之际,惺惺相惜,意料之内,情理之中。14

第九十四章 还凑合

转瞬之间,战成一团的四员勇将已经激战了四十多个回合,张飞仗着兵器的长度,渐渐把使用双铁鞭的黄盖逼离战圈,转而专心对付程普和韩当二人。

程普韩当都是幽州边军出身,精通马战不说,彼此间的配合也是娴熟无比,虽然论单打独斗肯定不是张飞的对手,但豁出命来以二对一,却也能堪堪斗个平手。

体力下降,招式越加凶险,张飞也没有太多开口说话的余暇,只是打起精神,一板一眼地进行着攻防。

“三位叔父暂且歇息,让我来取他首级”

又打了一阵,远处忽然传来了孙策的喊叫声,众人抽空回头一看,只见这年轻人已经突破层层拦阻,带着十余名亲卫杀了过来,张飞的十八名铁骑亲卫则是紧紧追在他们身后,打得不可开交。

“又来一个。”张飞眉头微微一皱,豪气却丝毫不减,马上就做好了继续拼一场的准备,“你们一起上吧。”

程普老脸一红,手中长矛舞出一个虚招之后便拨转马头,韩当也没那个厚的脸皮,又交手两招便主动脱战,临走还扔下一句话,算是给张飞这个老乡提了个醒。

“我家主公武艺绝伦,绝非我们三人可比,你遇见对手了。”

言罢,三名老将齐齐拨转马头,朝着急冲而来的孙策方向迎了上去,配合他的亲卫们截住了张飞的铁骑亲卫,孙策也不纠缠,径直冲向远处傲然伫马,威风凛凛犹如天神一般的张飞。

“张飞休走,江东孙策在此!”孙策见张飞也重新加起马速,生怕这个对手气力衰竭而胆怯逃跑,便远远大喝一声,试图用激将法引诱张飞来与自己交手。

之前孙策也击散了不少幽州骑兵的小分队,这些对手虽然战意高昂,但毕竟不是他的对手,这让小霸王有些意犹未尽,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才能抒发,张飞,正是他在这个战场上能找到了最强的对手。

“休走?等下就让你休走。”张飞饶有兴趣地笑了,随即策马前驱,向孙策冲杀而去。

张飞的蛇矛长逾一丈八尺,通体黑沉沉的摄人心魂,孙策使的则是一柄精铁长戟,舞动起来雪亮一片,这两件兵器遥遥相对,犹如一条黑龙和一条白龙狭路相逢,要进行宿命的对决。

“呛啷”

清越的金铁交鸣声骤然响起,犹如两条怒龙同时发出吼叫,此时天色明亮,张飞与孙策二人却清楚地看见了一蓬火星在彼此兵器接触的地方乍然爆起。

“好气力!”孙策兴奋地高叫道。

孙策自幼身强体壮且勤练武艺,从十七岁开始便横扫身边所有人,甚至连袁术麾下第一勇将、号称淮南无双的纪灵都不是他的对手,二十岁起兵江东之后更是压根就没遇见到过什么硬茬子,骄傲之余,对于自己究竟是什么水平,孙策还是挺没有把握的。

如今遇见传说中速杀纪灵的张飞,又与他面对面地交锋,实在是生平第一大快事。

仅仅是第一次兵器碰撞,孙策就从戟柄传来的沛然大力感觉到了对手的强大,如此雄浑霸道的力量,实在是他生平仅见。

“还凑合。”与孙策的兴奋相比,张飞就没那么欢实了。

这种级别的战力,他实在是见了太多次。

刘备麾下喜欢用长戟的高手也有几个,其中最厉害的就是太史慈了,张飞跟这个好兄弟从在辽东的时候就经常较量,彼此之间胜负各半,大多数时候都是斗个平手,十几年时间下来,他对于如何应对长戟这门兵器可谓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在张飞看来,对面这个小子毕竟是过于年轻,力量还可以,但也仅限于“还可以”这个层次,如果接下来不能亮出超出他预期的武艺,这场交锋的胜负其实就已经定了。

接下来,就是二马追逐,兔起鹘落的缠斗,两柄长兵器不时在空中对撞,发出清亮或是沉晦的交鸣声。

正如张飞预料的那样,孙策由于年龄原因,在力量、武艺和对敌经验方面都尚未达到自己的巅峰,跟正当盛年的张飞正面抗衡,还是有些力不从心,渐渐落入了下风。

“小子武艺不错,若是换了十年前的我,想要胜你至少也要数百招后。”张飞则越打越是游刃有余,甚至能大声嘲讽起来,“可是现在你还不行,还是乖乖滚回家里苦练吧”

随着最后一个字被说出口,张飞双臂骤然用力,将丈八蛇矛抡圆了就是一记斜劈,仿佛手中不是蛇矛,而是二哥关羽那柄青龙偃月刀。

孙策避无可避,只得怒喝一声,拼尽全力挡下了这记重击。

一声巨响过后,孙策虎口流血,身子一个趔趄,差点从马背上滚落下去,但他腰腿力量极强,硬是在失去平衡的情况下拉回了身子,拨转马头就跑。

“休伤吾主!”程普等人身处战圈,却时刻关注着孙策那边的战况,此时见张飞大显神威,一矛把孙策劈得落荒而逃,心中惊骇万分,根本无暇顾及正在生死相搏的敌人,便朝着孙策那边冲了过去。

张飞的亲卫们苦战半天,岂会轻易放过这稍纵即逝的良机,只听得惨叫声接连响起,孙策的亲卫们纷纷跌落马背,唯有三名老将和他们附近的数名亲卫脱离战团,前去救援孙策了。

“穷寇莫追,不要恋战,我们走!”张飞本想趁势追击,可他抬眼一看,江东军的步卒们已经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己方骑兵依仗着机动性与之纠缠,已经被压得没多少回旋空间,变得险象环生了,便放弃了追杀的想法,转而策马疾驰,接应着部下们脱离战场。

孙策双臂酸麻,双手剧痛,心中更是被惊骇与挫败感充满,一时间茫然若失,直到三老将赶到身边才回过神来。

“全军压上,我就不信幽州的步卒也像他们的骑兵一样悍勇!”看着远处巍然矗立的敌军军阵,孙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第九十五章 战正酣

“敌军骑兵似乎败退了。”远离战场的土丘之上,周瑜尽力分辨着模糊到几乎不可见的战局,心中激动异常。

能够正面击退天下闻名,有无敌之称的幽州军,这足以说明伯符与自己苦心练兵所取得的成果。

接下来就是堂堂正正的步兵对抗了,如果能打个平手或者稍占上风,那孙家接下来的战略目标就不应该限定在安居江东,等待天下有变,而是进逼广陵、寿春,以淮水为界,真正成就一番事业了。

“中军压上,支援主公作战。”周瑜从手中抽出一面令旗,将其交给久候在此的军将,郑重其事地下达了第二道军令。

江东军发动了第二波次的进攻,而他们的进攻与袁术不同,不是一千人一千人的添油战法,而是每一波都接近四五千人,势如山崩一般压向敌人。

这种战法很考验将领的战术指挥水平,也很考验士卒的训练水平,张勋是绝对不敢做的,但周瑜和孙策就敢,也有底气。

这次带过来的部队,是以孙坚孙文台旧部为核心,他们二人和诸多老将呕心沥血练出来的。

兵是精兵,将是强将,自然有逢战必胜的信心。

然而,周瑜派出的援军还没走到半道,孙策那边刚刚将步兵阵型恢复到正面对抗敌军步兵的姿态,幽州军军阵就又动了。

张飞刚刚退入阵中,另一支黑甲骑兵又跟他们擦肩而过,气势汹汹地杀了出来,这支骑兵队形并不像之前的同袍一样森严有度,而是带着一股随性的狂野气息。

这支骑兵部队高速袭来,江东军将士们下意识地收缩阵型,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强力突击,却不想敌人在数十步外就转变方向,从己方军阵前方疾驰而过。

随之而来的,则是铺天盖地的箭矢。

“泰山臧霸在此,江东小儿们可曾听过爷爷的威名?”臧霸平日里冷峻寡言,上了战场之后却是嚣张跋扈,完全对得起他贼首的名头。

臧霸身后的骑兵们也都是泰山贼中的精英,跟着老大这么多年,身上同样沾染了这种习气,纷纷呱噪着报出自己的大名,用最快的速度射出两轮羽箭,然后在敌人还没来得及反击之前飘然而去。

江东军前军将士们披坚执锐,本就是要全力冲击敌人防线的,远程武器数量不足,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敌军在安全距离内嚣张地乱射一通,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心中怒火熊熊,却也无可奈何。

孙策等人同样是恨得牙痒痒,但他们经历了与张飞部队的一战之后,马力已经有些疲乏,人也需要休息片刻,对于臧霸部队可以说是有心无力。

“北方真是马多,光是这两万人的部队就能出动近两千骑兵,我军若想与之对抗,就只能在水网密集或是山地了。”孙策看着远处正在耀武扬威的臧霸,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还是颓然叹息,承认了己方在这方面的不足。

没有机动性的部队,实在是太被动了。

臧霸的部队不断在江东军外围呼啸而过,向为了前进而疏于侧翼防范的敌人射出致命的羽箭,然而远程攻击令人厌恶烦躁,没有数量作为支撑,真正造成的杀伤却也有限,只能极大程度地延缓敌人的前进速度,打乱敌军的节奏。

等到江东军中军赶到,用他们数量众多的弓手部队展开反击之后,臧霸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为了追求携带便捷,发射迅速,骑弓的尺寸相对于步弓来说是偏小的,与尺寸相对应的,射程和威力也更弱一些,步卒只要展开齐射,骑兵很难在自己的射程内长期停留对射,而只能利用节奏变化,抓住步卒每次射击之间的空隙拉近距离射上一轮再跑。

臧霸手中只有一千精锐骑兵,即便是更够用这种战法取得战果也是极为有限,越打越是烦躁,眼见一个箭囊都快射空了,敌军前军的行进速度又重新加快,索性不管这些家伙,朝着远处旌旗密布的江东军主阵奔去。

“主公,这些贼人似乎是朝着公瑾那边去了。”黄盖眼尖,一眼就看出臧霸部队的动向,不由得有些焦急。

“公瑾那边还有好几千人马,弓手众多,根本不用担心。”孙策见这些恼人的家伙们离开,心中反倒轻松了许多,“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专心对付面前的幽州步卒就好了。”

在跨过原野,对抗了两支骑兵部队的袭扰之后,江东军将士们终于可以心无杂念地进攻了,他们齐声呐喊,在各自将领的高声指挥下,顶着劈头盖脸的箭雨发起了冲击。

江东曾经是吴越之地,后来又被楚国统治,当年的西楚霸王项羽就是带着八千江东子弟横扫天下,建立起了战无不胜的传奇,也打出了江东子弟善战的威名。

如今他们这些人就要在小霸王的率领下,复制那支传奇部队的传奇经历,让世人再一次看到属于江东儿郎的荣光!

“这些蛮子还真是悍不畏死,不愧是项王部众的后人,可惜了。”左翼泰山军军阵之中,孙观摇头轻叹起来。

“据说丹阳出精兵,战力冠绝江东六郡,可惜在徐州那一万人被陶恭祖和曹豹两个人带了十年,全都废了。”尹礼随口应和道。

眼前的敌人不管战斗力怎么样,最起码斗志满满,完全配得上“大汉官军”这个纵横万里,创下赫赫威名的光荣称号,是值得尊敬的对手。

反观曹豹的丹阳兵,不说也罢。

“对了,老昌那边怎么样?”尹礼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右翼面对曹豹那一万人马的是昌豨,手中只有三千余人,若是真打起来恐怕会很吃力。

然而江东军的攻势一波强过一波,让他们不得不全力应付,往来奔走地指挥部众,根本顾不了别处了。

与此同时,曹豹在游弋了半晌,一直迂回到昌豨部队侧翼,将对手阵型拉伸得比较薄弱之后,终于发起了攻击。

三路合击,正式开始。

第九十六章 杀曹豹

袁术军久攻不下,本已经有些泄气,可是看见江东军进入战场,对敌人发起猛攻,他们还是精神大振,重新鼓起斗志,向着敌军冲杀而去。

“好机会!”张勋重重一拍面前的木栏,当即下令让桥蕤出战。

此时三方合力,正是一鼓作气压垮敌军阵型的良机,之前他一直让桥蕤按兵不动,就是为了这一刻。

桥蕤早已等得不耐烦,一听主将有令,马上连声怒吼,催促着自己的精锐部队加入战斗。

“都提起精神来,只要灭了这支敌军,本将军重重有赏!”

“杀!”

“杀!”

“杀!”

张勋终于亮出了真正的、也是他最后的杀招。

“敌众我寡,不能这样拖下去,应当速战速决。”张飞见己方三面受敌,越来越多的预备队被投入战场,又不断地陷入苦战,意识到了一丝危机。

张勋是个有本事的,江东军也称得上战力惊人,以当前的兵力劣势面对这样的敌人,自己还是有些托大了。

“启禀将军,弟兄们都换好马了!”这时候,一名亲卫大步流星地赶到中军,隔着老远就叫喊起来。

“好得很,我们走,夏侯,务必要稳住阵脚,老张去去便回。”张飞转身便走,不料刚走出两步便被夏侯博拽住了胳膊。

“干什么去?”夏侯博瞪着眼睛问道。

“右翼人数不足,需要前去支援。”张飞压低声音说道:“丹阳兵能打,只是太过油滑,我们如果不能迎头痛击,打得他们丧失斗志,一旦被这些人把士气打上来就难办了。”

如今的战场上,拥有最强突击能力,能够迅速达成摧毁对手斗志这个目标的,也就是张飞和他的精锐部队了。

夏侯博点了点头,松开了张飞的胳膊,“自己小心点。”

“放心,半柱香后,俺老张就把曹豹带回来。”张飞咧嘴一笑,大步走向重新整装待发的骑兵队伍。

片刻之后,一支黑甲骑兵再次疾驰出阵,又是远远兜了个大圈子之后,向右翼打成一团的昌豨和曹豹那里冲了过去。

“曹豹何在,翼德爷爷来取你性命了!”张飞豹眼圆睁,吼声如雷,一杆丈八蛇矛挥舞得像是风车一般,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曹豹之前为了绕到昌豨侧翼,拉扯阵型,兵力布置得不是很紧密,此时被张飞绕出来来了个突击,丹阳兵本就缺乏拼死作战的斗志,此时见张飞势如疯魔,更是纷纷掉头就跑,根本不敢迎敌。

曹豹摆出个偌大的万人大阵,结果还没打成什么样呢,就在张飞的迅猛突击下从边缘开始崩塌,并且这种崩塌还在不断蔓延。

张飞一路杀一路吼叫,犹如在宣誓领地主权的雄狮一般,他身后的将士们也有样学样,跟着一起喊叫个不停,倒也颇具声势。

“这个张飞好生嚣张,还真以为他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吗?”听着远处传来的吼叫声,正在指挥战斗的曹豹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了,当即霍然起身,翻身就骑上战马,“走,跟我去会会那个张飞,看他是不是自称的好本事。”

虽说没见过张飞打仗,也没跟他交过手什么的,可是曹豹觉得,大家都是练了一辈子武,打了一辈子仗的人,谁还比谁差到哪了?

曹豹这个主将要跟人拼命,他麾下的部众们自然不能落后,纷纷叫骂着踩镫上马,从得胜钩上摘了兵器,跟在曹豹身后向着吼声传来的方向杀去。

张飞杀了半天都找不到曹豹,眼瞅着丹阳兵跑得到处都是,战场上一片混乱,索性让部众再次分散作战,尽量搅散丹阳兵阵型,让正面作战的昌豨可以缓一口气。

就在张飞把部队分散开来,只留下十八名亲卫跟随自己继续冲杀还没过一会,就看见曹豹带着百余名骑兵气势汹汹地朝着自己过来了。

“找了半天没找到,现在却来送人头,这曹豹还真是让人省心。”张飞放声大笑,挺枪跃马便迎了上去,十八亲卫也是哈哈大笑,面对数倍于己方的敌人竟是丝毫不惧。

“这狂妄之徒竟然落单了,真是天助我也。”曹豹同样认为自己是猎人而非猎物,见到张飞身边就那么十几个人,只怕是一个冲锋就能全灭,心中就大喜过望。

只要杀死张飞这个主将,敌军就会不可避免地崩溃,到那时候,他曹豹作为此战的第一功臣,各种缴获是少不了的,到了孙策那边也可以昂首挺胸,谁见了都得称赞一声曹将军威武。

这不是瞌睡遇见枕头吗?

张飞啊张飞,你真是我的恩人啊。

曹豹抖擞精神向张飞冲杀过去,二马相交之际抬手就是一枪,雪亮的枪尖犹如毒舌吐信,直奔张飞胸膛。

急促而密集的金铁交鸣声骤然响起,令人像是置身于铁匠铺中,紧接着,就是不断有人落马的沉重声音。

“这黑脸贼好大的力气!”曹豹双臂发麻,心中暗觉不妙,但事到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继续打下去了。

“是谁给了这老菜鸡与我对敌的勇气?”经过刚才那一击,张飞反倒有些疑惑,他原本听说曹豹在徐州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刚才又气势汹汹,还以为这家伙有多大的本事呢。

想不到竟然是这么个水平,比之前交手的程普韩当等人还要逊色一筹。

就这水平,凭什么跟我打?

对冲、回转、再次对冲,循着传统的骑兵战法,张飞和他的十八名亲卫再次冲锋而去,不远处也有其他的小股部队看见了这边的战况,在拼命抽打战马赶过来。

第一次对冲,曹豹双臂发麻,第二次对冲,曹豹虎口流血,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张飞又是一矛挑了过来,曹豹手中的浑铁枪脱手而出,高高地飞上半空。

这还怎么打?

曹豹心胆俱裂,趴在马背上就落荒而逃,他身后众人死的死伤的伤,其余人也跟着曹豹向北面的淮河逃去。

“来了还想走?”张飞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仗着马快,不消片刻就赶到河边,一枪正刺中曹豹后心。

第九十七章 残阳如血

一场激烈的战斗从上午进行到傍晚,终于在夕阳的映照下缓缓落幕。

在张勋的指挥下,袁术军缓缓进行着成波次的后退,桥蕤手持布满豁口的战刀,始终留守在每一批殿后部队的身前,直至全军撤退到安全距离。

江东军也在强攻未果后遗憾地撤退了,由于战场上的己方主力袁术军已经率先脱离战斗,孙策不敢单独暴露在敌军面前,只得下令迅速后撤,尽可能地带走战死和受伤的同袍,至于兵器盾牌那些,能拿的尽量拿,拿不走的也就留在那里了。

败者没有清理战场的资格,这个权力,只能属于战斗的胜利者幽州军。

看着从北面侧翼稀稀拉拉跑向己方,满脸惶恐之色的丹阳兵士卒,张勋面沉如水,嘴唇翕动了好几下都说不出话来,最终只能重重地叹息一声。

“诶”

这场战斗原本是按照张勋的预想进行的,己方利用雄厚的兵力率先进攻,给敌军中路造成巨大的压力并将其缠住,然后左右两翼同时发起攻击,把战斗拖入拉锯战和消耗战,最后,再由桥蕤率领精锐出战,一举击破久战之后疲累不堪的敌军中路。

可惜的是,这个计划断在最关键的一环。

早在一个时辰前,曹豹终于抓住昌豨部队人数较少的机会,果断拉伸战线,然后发起进攻,这个决策没有任何错误,时机也抓得很好,完全体现出了曹豹的指挥技巧和战场嗅觉。

能够被陶谦重用,在徐州屹立十数年不倒,曹豹还是有真本领的。

然而,随着张飞再度杀进敌军阵中,曹豹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跟张飞硬碰硬地打起来了。

后面的战事发展在历史上发生过很多次:主将战死,全军士气崩溃,被敌人驱赶着向后奔逃,弃守阵地,将己方友军的侧翼完全暴露在敌军面前。

在勉强接应了第一批溃逃的丹阳兵将士,从他们口中得知曹豹从开战到最后的军令、以及最后战死的场景后,张勋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找到曹豹的尸体,再把他杀一次才能泄恨。

既然做了正确的决断,你就老老实实地坚持下去啊,敌人骑兵耀武扬威,你收缩中军,他不就冲不进来了?

为什么要在优势兵力下把自己放在决斗场上?

你究竟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统领千军万马的统帅,还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冲锋陷阵的百人将了?

但是这么多的疑问和怒斥,张勋是没机会问了,他只能极力阻挡反扑而来的昌豨,保护住己方主力的侧翼方向,然后一点一点收回兵力,最后果断脱战。

不管怎么说,经过这么一场激战,短期内敌军应该也没什么继续进攻九江腹地的打算了,也算是完成了第一步任务,接下来还是尽快加固城防和营寨,准备持久战吧。

初冬季节的傍晚颇为寒冷,夕阳如血,没有半点温度,为尸横遍野的战场增添了几分残酷的气氛,幽州军的将士们默默地收拾着战场,将战死异乡的同袍们抬到统一的安置地点,偶尔遇见正在呻吟着挣扎的将士,都会让他们欣喜不已。

不管是不是幽州军的自己人,只要人活着,他们都救。

这是刘备一直以来严加要求的。

“根据各部曲粗略统计,我军此次战死的有三百余人,另外有一千多人受了重伤,短期内无法再度作战。”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寨之中,两名主将往来巡视着,在一处人流较少的地方,夏侯博碰了碰张飞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

“是我的失误,我过于低估敌军战力了。”张飞面沉如铁,丝毫看不出来是战胜一方的主将,声音更是充满了遗憾和萧瑟,“臧宣高那边的伤亡情况呢?”

“他们那些人打起仗来不畏生死,疯癫得很,感觉比我们只多不少。”夏侯博沉声说道。

张飞摇了摇头,再不说话。

附近的另一处临时营寨中,臧霸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块大石头上,脑袋无力地垂着,瘦削的长脸不住地微微抽搐,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宣高,你怎么在这里?”突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臧霸一听就知道是自己的好兄弟孙观,头都没回,闷声闷气地说道:“累了,缓缓。”

“今天真是我从落草为寇以来,打得最艰难的一仗。”孙观一点都不客气,凑到臧霸身边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以前当山贼,就是跟各地郡兵打一打,前几年在青州也是打顺风仗,这两年来又是整编又是换装,弟兄们累得脱了一层皮,连骂的力气都没了,本以为刘使君是杞人忧天,直到今天碰了硬茬子,才知道之前做的事情都不是白费。”

“是啊,若不是这两年的苦练,就凭我们以前那个做派,只怕是要被人生吞活剥,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臧霸重重叹了一口气,仿佛还有些后怕。

孙观也有同感,“说句实在话,这些江东蛮子是真厉害,兵器盔甲不如我们,却能凭着人多势众和悍不畏死,把我们打成这样。”

“没有新式板甲,只怕我们早就溃败了。”臧霸拍了拍自己身上还没卸掉的甲胄,发出砰砰的声响,“你瞧瞧这一身的坑坑洼洼,还有这里、这里。”

之前臧霸在延阻江东军前军未能取得太多成效之后便别出蹊径,直奔敌军后军而去,指望着逼迫他们回援,结果人家根本不理不睬,而后军的统帅周瑜更是个硬茬子,居然用自己为饵,给臧霸来了个埋伏。

臧霸第一次突击就取得了成效,接连杀散了敌军三道防线,长驱直入到距离周瑜不远的山坡,都已经能看清那张从容不迫的俊俏面孔了,谁知道,周瑜不慌不忙地向后走去,消失在土丘顶部。

随后,迎接追击而去的臧霸的,则是突然从坡后冒出来的数十名弓箭手,以及暴雨一般倾泻而下的箭矢了。

第一轮箭雨之下,臧霸的爱马就被射成了刺猬,他自己也变成了滚地葫芦,若不是仗着盔甲坚固,竭尽全力护住脸面等要害部位,仓皇逃窜,只怕也是要完。

付出了几十条性命作为代价,臧霸等人才勉强从周瑜预先设下的埋伏中逃脱,即便如此,板甲上遍布的箭坑,以及两三处被三棱箭头射出破口的地方还是在无声地倾诉着当时的凶险。

“江东有能人啊,不可小觑。”孙观咂着嘴,似乎是在确认自己的说法,“不可小觑。”

第一百零五章 胜算大增

至于郭嘉,由于不适应河东这边的气候,经常生病,早就生出了返回魏郡甚至前去洛阳的心思,而且在简雍心中,郭嘉应该是兴汉功臣张良、陈平一般的人物,比起自己可要强得多了,在河东区区一郡之地耗费一年时间也是过于浪费了。

郭嘉真正应该做的,就是留在刘备身边出谋划策,做一些干系到大局的重要事情。

在这一点上,简雍与刘备的意见是出奇的一致,他们在往来的书信中也不止一次地提起过这件事,如今河东已经没什么大事需要处理,郭嘉也该回去了。

夕阳西沉,劳作了一天的民众们纷纷从田间地头返回家中,而在位于蒲坂津以西数十里的临晋城头,一名汉军将领却仍然双手扶剑站在城头,向着东方眺望而去。

此人身材中等,须发已然花白,面上皱纹颇多,眉眼之间尽是忧愁之色,若是没有戎装在身,只怕走在路上也只会被人以为是个寻常的老头。

段煨,今年五十六岁,担负着姑臧段氏的最后希望,他很累。

作为凉州三明之首段颎的族弟,段煨时常被人拿出来,与他那四十年前就担任中郎将,平定了边地鲜卑之乱、泰山东郭窦之乱、随后又返回凉州担任护羌校尉,在边地奋战十年,先后与羌人作战一百十余次,斩获首级四万有余,最终平定西羌、击灭东羌,立下不世之功的族兄相比。

按理说段煨本身的才能也算是出类拔萃,比同僚丝毫不差,但如果被放在惊艳绝伦,在六百年后进入唐朝的武庙六十四人、在千年后位列宋室七十二名将的段颎身边,就显得那样黯淡无光。

“段纪明的族弟”,这就是被烙在段煨身上的烙印,每一个初次相识的人在听说他的名字之后,都会疑惑、继而恍然大悟、然后夸上几句段颎,再对他投以不怀好意的目光,仿佛段煨所获得的一切都不是来源于他自己,而是受了族兄的荫蔽。

年少轻狂之时,段煨也曾经试图抗争,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仕途的不顺,尤其是十几年前段颎因为党附宦官王甫、捕杀太学生而被牵连下狱,最终饮鸩而死之后,他也就不再抗争别人加给自己的标签了,而是默默地忍受着骂名,默默地撑起姑臧段氏仅剩的一点点荣光。

董卓入京乱政,他默不作声地跟随董卓被杀,王允咄咄逼人,他极力顺从以平息对方的杀意李傕郭汜打到长安,他开关投降天子东归华阴,他还是隆重地接待,即便被杨定污蔑攻打,也照常向天子行营供应膳食,侍奉百官。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段家最后的一点脸面。

汉家臣子的脸面。

至于谁是代表“汉家朝廷”的那个人,他不在乎。

如今冀州牧刘备的势力到了河东,段煨觉得,自己有必要投入到最后可能代表汉家朝廷的那个人麾下,所以他派出使者前往河东,并且在此后的几天时间里,风雨无阻地站在城头眺望等候。

就在最后一丝阳光即将落下山巅之时,远方尘烟渐起,数十名骑士踏着滚滚尘烟高速奔来,段煨一眼就从那熟悉的身影看出自己的心腹,愁云密布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宽慰。

等到这些骑士们进到城中,向段煨汇报了河东见闻,以及简雍的回复之后,段煨更是笑逐颜开,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上的火漆,仔细阅读起来。

“好,好。”段煨边看边笑,“只要诛杀逆贼,我等就可以将功赎罪,这真是天大的好事!”

“将军此言甚是,只不过河东方面不发一兵一卒,只是让我等前去攻打李傕郭汜,是否太强人所难了,抑或是他们想用驱虎吞狼之计,先用我等诛灭李傕郭汜,然后再趁机剿灭我军?”一名闻讯赶来的将领有些担忧地问道。

“哎,这就是你不懂了。”段煨笑着说道:“如果刘使君真的派遣大军前来,必然可以轻而易举地铲除长安那些乱贼,但如此一来,我等非但落不下什么可以洗刷罪名的功劳,甚至连归降之举,都会被别有用心之人说成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搞不好还要坏事。”

这名将领瞪着眼睛想了想,终于恍然大悟地拍起了大腿,“对啊,刘使君这是在给我们立功的机会。”

屋内其他人也随声附和起来,纷纷称赞段将军深谋远虑、那位素未谋面的刘使君机智过人。

“可要是我军损伤太大,以后又如何自保?”又有人不确定地问道。

不等段煨说话,马上就有人跳出来训斥起来,“笨啊,只要逆贼们被铲除了,新的天子登基了,我们就跟着段将军去朝中任职,那还用每天带着士卒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

众人一听,这话说得可太对了,自己这些人风里来雨里去了半辈子,实在是再也不想过戎马生活了,若是真能将功赎罪,哪怕是去内地州郡当个闲官,也比现在要好上十倍。

“李傕郭汜二人用兵狡诈凶悍,老夫自认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有诸位鼎力相助,老夫倒也不是那么怕他们。”段煨心中畅快,说出来的话有些自相矛盾也不顾了,只是一股脑地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而且我军以讨伐国贼的大义之名出兵,必然得道多助,你们可别忘了,凉州金城还有几个想做官想得发疯的家伙呢。”

“马腾和韩遂,还有杨秋等人,他们也有不少兵马!”马上有人反应过来段煨是在说谁,兴奋地喊叫起来。

马腾韩遂坐拥数万大军,在羌人那里也有不少外援,是凉州军的老对头了,而且他们在董卓死后,还被李傕封了个征西将军和镇西将军的名号,从此便以大汉官员自居。

天子遇害之后,马腾和韩遂可没少以“为天子报仇雪恨”的名头进攻长安,这次如果能够让人去报信,约他们一起发兵,这二人也一定会欣然前来助战。

如此一来,胜算大增!14

第一百零六章 教儿子

“如此一来,就能更好地命中靶心。”

邺城,州府之中,后花园里。

几面一人高的箭靶对面,刘备正端着把造型精巧的弩,对刘永、裴大虎两个孩子讲解着开弩射箭的要诀,三人均是穿着寻常的武者服饰,看上去半新不旧,压根没有半点北方霸主、未来天子和高官贵胄家中子弟的模样。

刘备讲解完要领之后,还来了一次亲自示范,只见他双脚不丁不地站开,双肩齐平,将黄梨木制成的弩身端在面前,微微偏过头,使自己的右眼、弩身上的望山、箭靶正中的红心连成一线。

“啪!”

由于距离颇近,弓弦振动的声音与箭头射穿箭靶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看着深深插入红心的、尾部仍在不断摆动的弩箭,两个半大小子和坐在一旁观看的刘理、刘华等人也兴奋地鼓掌欢呼起来。

“记住,心要静,手要稳,气息要匀。”刘备将手中的木弩递给刘永,示意他来试试。

刘永接过这柄对于他的年龄来说,还显得有些沉重的军用武器,先是用脚踏住弩身前端的铁环,双手和腰背用力上弦,往光滑的箭槽里放上一支笔直的弩箭,然后模仿着父亲刚才的姿势,屏息静气,瞄准了二十步外的箭靶。

“啪!”同样是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红心上又多了一支箭,刘永欣喜若狂地欢呼起来,甚至来不及放下手中的弩。

刘备也满意地笑了起来。

就这样,刘永和裴大虎两个孩子轮流使用着同一柄木弩,将整整两个箭囊中的弩箭射入箭靶或是其后的高大墙壁,刘备则是全程坐在一旁观看,间或亲自示范,纠正他们的错误动作。

直到日上三竿,半截铁塔前来招呼孩子们去吃午饭,刘备才带着意犹未尽的小家伙们离开了这座新规整出来的射箭场。

弩是军中重器,在刘备治下更是如此,军工作坊中出产的每一把弩都镌刻有独特的编号和工匠姓名,根本不允许民间持有,即使刘备自己想用,也要亲自去武库登记,签下自己的大名之后才能将其带回家中。

至于其他人家的孩子,基本没有在这个年龄段接触到这种危险武器的机会。

正因为机会难得,刘永和裴大虎这两个孩子才如饥似渴地练习,不愿有一刻歇息,结果整整一上午的上弦,射击,使得他们肩背酸痛,胳膊使不上力气,吃饭都变得艰难无比,只能把嘴凑在碗边,勉强将饭菜扒拉到嘴里。

“瞧瞧你们这丢脸的模样,练了一上午就连饭都吃不了了,寻常农户家的女人都没这么娇弱。”张宁一看这场景就气不打一处来,板着脸冷声冷气地训斥道,并且制止了糜贞和半截铁塔给他们喂饭的打算,“都十几岁了还要人喂饭吗?是不是还想吃奶?”

午餐过后,孩子们拜别父母,各自回屋去睡觉了,这时候张宁才忍不住心中的疼惜,偷偷地抹起了眼泪。

“夫君你好狠的心肠,别人家十来岁的孩子即便练习射术也都是用竹弓木箭,咱们家的孩子却要用上军中的装备,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骨头还嫩着呢,怎么能经得起这种操练法?”

张宁一边抹眼泪一边埋怨刘备,看得糜贞好生失笑,调侃了几句就回屋去找药油,给两个孩子揉胳膊去了。

“我的儿子以后是要当天子的,总要比别人强一些不是?”刘备靠在躺椅上悠悠说道。

“哪个天子需要亲自端着nn去上阵的,要真是到了这个份上,只怕天下都要亡了吧?”张宁立马反唇相讥起来。

“本事这个东西未必要时时地用,但必须得有。”刘备仍是不紧不慢,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一样,“男人从小多受点累、流点汗,不是什么坏事,我也有数,不会让他们伤了身体。”

今天给两个小子练习的其实是骑兵弩,尺寸小、重量轻,根本不是大汉王朝赖以威震四方的步兵重弩,训练有素的骑兵士卒甚至可以轻松地使用单手发射,拿来给半大小子练习用算不得太过超标。

刘永和裴大虎之所以累成这样,归根结底还是没有适应长时间平端重物,只要这样练习个把月就好了。

“可是这样练武,弄得胳膊举不起东西,写字也成问题了,总不能让儿子当个武夫吧?”张宁发了一阵牢骚,又想起了这个重要问题,柳眉顿时又竖了起来。

你儿子以后可是要治理天下的,这么重的担子压着,就是天天、把全部时间用于都嫌不够呢,居然还敢耽搁。

“是为了学知识懂道理,是靠脑子,不是靠手。”刘备见老婆好像有点真生气了,连忙起身从后面搂住他,半是解释半是宽慰地说道:“等他们睡醒了,我亲自盯着背书。”

由于此时正值农忙时节,为了照顾到广大农村的劳动力问题,刘备治下所有地区的学堂在这两个月都要放假,让那些半大孩子可以帮助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制度推行开之后,城里的孩童们便也享受到了假期,高高兴兴地躲在家里避暑。

大部分人家的孩子们开心地玩耍,小部分人家的孩子们在家中继续,而刘备和他那些弟兄们家里的孩子,则是跟往常没有区别地学习知识并练习武艺。

按理说以刘备的地位和财力,完全可以聘请书院的优秀学子前来指导几个孩子,甚至是让诸葛亮和司马懿这两个代劳,可他一方面想着让年轻人也休息休息,跟家人多一些相处时间,另一方面也是想着自己平时太过忙于政务,跟儿子女儿们没太多深入交流的机会,于是便自告奋勇,白天负责教育儿子,晚上则是抓紧时间处理重要事务。

十几天时间下来,刘备虽然身体上略有疲累,但能够真正地陪伴着子女成长,了解到平时只能通过别人的言语知道的一些事情,跟几个孩子开心玩耍,他的心里却是无比充实。

然而这种充实,却被一封渡海而来的密信,和一名久未谋面的故人给打破了。

第一百零七章 黑火药没被BAN?

前来邺城的是葛玄,那位曾经沉迷于炼丹修仙,近几年沉迷于冶炼金银的实践派化学家。

或许是海外异域的生活有些单调,或许是长期接触到冶炼行业一线生产,也或许是乘船坐车路途过于遥远而产生的疲累,葛玄的脸色很不好看。

在特意为葛玄举行的接风宴上,刘备还开玩笑地调侃了几句,意思是你这个炼丹修仙的家伙居然像老了十岁,脸色也根本不像方士们吹嘘的那样宛如孩童般红润,然而平素才智敏捷、口齿伶俐的葛玄却没有如以往一般妙语回敬,却只是苦笑着点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这让刘备的心里也有了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倭国那边出了事,还是韩州?”书房之中,二人对坐,这时候刘备才一连串地问道:“抑或是冶炼基地的苦役们bn了?”

韩州和倭国如今可是宝地,被刘备时刻关注着呢,而且每个月还有来自张焕和甘宁的例行报告,之前都是好消息不断,不应该出事的啊。

“什么事情都没有,今年冶炼的金银铜锭数量也比去年上半年多了三成。”葛玄摇着头答道,也让刘备稍稍宽了心。

刘备这就不明白了,什么事都没有,贵金属产量节节攀升,你为什么还要拉着个苦脸子?

不等刘备发问,葛玄便打开一直被他提在手边的小皮箱,从中拿出个精美的木匣,又用钥匙把木匣上的小铜锁打开,取出一封被火漆严密封口的信件,双手递给刘备。

“这是元放写的报告,我们在韩州,研究出了足以震惊天下的可怕东西。”葛玄沉声说道。

刘备迅速拆开信封,取出信纸开始浏览起来,这一看不要紧,他的脸色也瞬间变得像葛玄一样了。

根据左慈信中所说,就在两个月前,一位当初跟随他们前来韩州的方士在炼制丹药的过程中发生意外,死了。

左慈等人本就是为了长生不老之术而聚在一起的同道中人,虽然被刘备用一番化学实验给打消了炼丹长生的幻想,但他们还是热爱这种变化万千的游戏,闲暇时间经常研究各种物质的组合搭配,只不过朱砂和铅那种剧毒物玩得少了而已。

那位意外身故的方士也是如此,那一天他不知道是把什么东西塞进陶瓷制成的丹炉中,开足火力去炼制,结果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所有人都被吓得魂飞魄散,反应过来之后才跑出自己的屋子,聚拢到出事的院子一看,却只能看见黑烟阵阵,到处都是零碎的物件和人体残肢,那间出事的房屋也没了半边。

“好在我等平日里喜好清静,每个人都有一座占地颇为广阔的宅院,若非如此,只怕还要多几个陪葬的。”葛玄心有余悸地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方士们炼丹就是玩化学反应,丹炉炸裂这种事情也不是没经历过,可是像这么威力巨大、堪称神话中天雷地火一般的b,他们却是从未见过,甚至听说都没有听过。

左慈与葛玄二人到场后立刻下令封锁现场和一切消息,然后带着几名方士忍着人体被烤熟的肉香和焦臭进入只剩下半边的房屋去查探,只见陶瓷丹炉没了踪影,全部变成了细碎的瓷片镶嵌在坚实的墙壁、以及地下的小半具残肢上,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

作为经验丰富的方士,葛玄立刻闻出了硫磺的味道,他与左慈相互确认之后,又在撒了一地的各种材料中寻找蛛丝马迹,最终确认了被那名倒霉方士放进丹炉的几种原材料。

“我们最初确认了五种材料,后来去了山中无人之处反复试验,除去了其中两种没用的,结果就复原出了当日的情景。”葛玄说道。

“信里没写。”刘备脸色阴沉得可怕,声音也极为低沉。

“此事过于重大,元放本来想些,结果被我拦住了,决定还是亲自来告诉使君才行。”葛玄说道:“这三种材料是木炭粉、硫磺粉、还有硝石粉。”

刘备霍然站起,连椅子被带翻在地都浑然不觉。

这黑pn他在十几年前就试验过,那时候只是烧得格外旺一些,根本没有什么爆燃甚至是b的苗头。

他当初试验了不下一百次,各种配比都试过了,完全不行!

为什么现在又行了?

“使君,使君?”葛玄见刘备浑身颤抖,双拳紧握,仰头死死瞪着屋顶,视线仿佛要射穿房屋,直看到天上去,心中不由得慌乱万分,连忙低声呼唤起来。

过了半天,刘备才从无比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瞪着葛玄颤声问道:“这些东西,你可曾试过,确认过了?”

“千真万确啊使君,我还带来了一些。”葛玄说着话,又从小皮箱里取出三个精致的瓷**,找了张纸铺在桌子上,各自倒了一些粉末上去,“使君请看。”

刘备凑过脑袋,一样一样地检查起来。

黑色的粉末,手感粗糙,木炭粉没错。

浅黄色的粉末,刺激性气味,仔细看还有微小的晶体成分,硫粉没错。

白色粉末,细小的晶体,刘备伸出手指蘸了一点放进嘴里,又咸又凉,没错,确实是硝酸钾的特征。

等等,又咸又凉,为什么会是又咸又凉?

刘备愣在原地,他好像记得当年在辽东襄平城做实验的时候,也曾经尝过硝石,可是那个感觉跟现在不一样。

绝对不一样,有区别。

“这真是硝石,你们没搞错吧?”刘备把嘴里咸咸的液体吐掉,向葛玄问道。

“确实是硝石啊。”葛玄感觉自己的专业素养受到了侮辱,马上卷起袖子就要来一场现场实验,“我们就是琢磨这个的,什么东西是什么,这个绝对不会认错。”

“别别别,别在这里,咱们找个地方。”刘备连忙制止了葛玄,出门喊了裴元绍,带着护卫们就风风火火地出了府门,朝着城外驶去。

然后,时隔十几年,刘备再一次见到“b”这个画面。

他彻底惊了。

也彻底疑惑了。11

第一百零八章 黑锅飞上天

在近似于六、一、一的重量比下,木炭粉,硫磺粉末和硝石粉末被均匀地拌匀,将一个脑袋大的陶罐塞得满满当当,外面用连了一根长长的药捻子,这药捻子也是用三种粉末的混合物跟薄纸一层层卷制,看上去灰呼呼的一点都不起眼。

为了展现这种混合物的威力,葛玄特意找来了一口军中大锅,将陶罐扣得严严实实,最后还在十步之外用装满泥土的麻袋堆了几道低墙,让前去点燃药捻子的士卒有藏身之处。

至于刘备等人,则是半蹲在二十步外,透过盾墙的缝隙,紧张地注视着那面常年被烟熏火燎而变得黑乎乎的大锅。

之前葛玄说得夸张,什么摧山裂石,地动山摇,着实吓坏了这些公元二世纪的人们,不管刘备怎么说,其他人都坚决地做着各种防护设施。

“孝先,照我说就不该用这么多的份量,你看现在这大阵仗。”看着身边十几名扶着盾牌,有些紧张兮兮的亲卫,以及不远处吓得腿肚子都有些哆嗦,却还硬着头皮要自己亲自点火的裴元绍,刘备就觉得有些头疼了。

点个大爆竹,至于这么大的阵势吗?

“这东西量小了不过瘾,量大了太吓人,我们在釜山搞了一次大的,一个小山包都没了,好多人都被震得聋了好几天。”葛玄嘿嘿一笑,那表情颇有疯狂科学家的姿态。

刘备瞪着眼睛看了他半天,却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可说的,只得讪讪转过头去,对裴元绍点了点头,“开始吧。”

“好嘞!”裴元绍豪气干云地应了一声,开始用火绒火镰开始打火,可是他嘴上豪气,手上却是抖得厉害,接连十几下都没能打出火花。

就在刘备有些失去耐心,准备自己出马的时候,裴元绍终于成功点燃了火绒,只见他往上一凑,灰色的药捻子就骤然闪起了明亮的光芒,并且发出嗤嗤的响声。

仅仅几个呼吸之后,带着青烟的闪亮光芒就钻进了那口大锅之下,下一个瞬间,一声沉闷、压抑且带有无尽力量感的巨响就骤然响起,除了早有心理准备的刘备与葛玄外,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震撼响声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紧接着,人们就看见那口大黑锅忽忽悠悠地从半空中落下来,“咣啷”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随之噼里啪啦落在地上的,则是无数四下里飞溅的碎片状的瓦砾和泥土,最远甚至达到了好几十步远,盾牌都被打得摇摇晃晃。

“这、这是什么东西?”裴元绍还算是表现比较好的,只是腿软了一阵就勉强支撑着跑到刘备身边,望着面前的一片狼藉问道。

“改变这个天下的东西。”刘备微笑着说道,声音略有些颤抖。

这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激动,以及深深的疑惑导致的颤抖。

激动是葛玄向他证明了黑火药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而且完全符合他原本认知的利器,疑惑则是来源于自己十几年前那一百多次失败的实验。

跟葛玄带来的药物味觉有些偏差的“硝石”,究竟是什么东西?

几名胆大的亲卫缓了片刻便赶往爆炸发生的地点,只见那口大铁锅已经在巨大的冲击力作用下扭曲变形,还出现了好几道长长的裂纹,顿时有些心惊不已。

与民用的生铁锅不同,军中使用的铁锅都是熟铁锻打而成,硬度或许不及生铁,但在韧性和厚度等性能则要远远胜过,危急时刻甚至可以拿来当盾牌用的,就是用大锤砸,想要砸出裂痕也得好一阵子。

但就是这种厚实玩意,就那样被抛上了几丈高,还变得破破烂烂,连一下都撑不住。

这是何等的威力?

“这种东西若是用在战场上,只怕任何城墙都顶不住几下。”一名亲卫摇着头,难以置信地说道。

葛玄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心中所想的是,假如能将这种恐怖的东西用于开山采矿,应该会事半功倍,甚至一些山道狭窄崎岖的地方,也可以用合适的分量变得宽敞开阔,利于往来通行。

可是这些军汉,怎么一动脑子就想到了破坏?

“威力巨大的东西用在战场上是理所应当,但若是只把目光放在战场,也有些过于狭窄了。”刘备笑着说道,用手指着远处的荒地,“比如说这里,我们要引一道水渠来开田,以往需要人们用铁镐、铁锹等工具拼命开凿坚实的土地,若是用了这个炸开土地,接下来的工程岂不是会简单许多?”

“炸?”包括葛玄在内的人们都有些不解,在他们印象中,好像没有一个字是表达之前那种情景的。

刘备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子,在地下写了个“火”,又在旁边写了个“乍”,然后满意地拍了拍手,“忽然起火,就叫这么个字吧。”

葛玄看了看地上的大字,又沉思了片刻,最后点头赞赏道:“恭喜使君,又造了一个新字出来,堪称在世仓颉。”

“炸”这个字出现的时期很晚,其前身“煠”字,也是在三国时期才在一书中问世,直到清代,人们还普遍使用“煠”字。

刘备这不知不觉,又让一个被广泛使用的汉字提前了两千年问世。

“孝先,你暂时不要回韩州了,就留在邺城,研究这种——火药,把威力最大的配比找出来。”刘备说着说着卡了壳,最后还是勉强用后世的名字来给这种原始的黑火药命了名。

“正有此意。”葛玄笑道。

这种“火药”正如刘备所说,足以颠覆天下,若是刘备没有表示出高度的重视,他反而会觉得匪夷所思。

定下这件事后,刘备又下令抽调一百名亲兵和工匠前来此地,就地修筑营寨房屋,将方圆数里的荒山划为禁区,而且绝对不允许说出今日的见闻。

亲卫们轰然领命,迅速行动起来去忙各自的事,刘备则是拉住葛玄低声询问,让他把剩余的硝石给自己一点。

“使君也要自己试验?不可不可。”葛玄明显误会了刘备的意思,连忙摆着手劝阻起来,“此物过于凶险,还是不要在府中做的好。”

“我有别的用。”刘备说道。

第一百零九章 到底是谁的错

“宁儿,你仔细想想,当初让你去买回来的,是不是这种东西?”

州府之中,刘备和张宁对坐在桌边,夫妻二人面前摆放的,正是用小纸包包着的硝石粉末。

张宁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这是什么啊,当初买的什么啊,盐?”

“这是硝石,硝石!”刘备愁得一个劲地抓脑袋,然后绞尽脑汁,在自己有些模糊的记忆中搜寻起十几年前的片段。

被刘备断断续续说了好半天之后,张宁才勉强回忆起了那件早已被她抛在脑后的小事。

“对,当年夫君是在州府中研究各种小玩意,水车那些东西就是在那个时候发明出来的,然后有一天,夫君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让我去买硫磺和硝石,弄得满院子都是硫磺味。”张宁皱着眉头,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没错,就是让你买了硫磺和硝石,然后我磨成粉末,可是那时候的硝石跟现在的硝石味道不一样。”刘备急切地说道。

“这东西还有味道不一样的?”张宁愣了。

“没错,味道不一样,感觉也有点不一样,不信你尝尝。”刘备说道。

张宁斜起眼睛乜着刘备,好半天后才开口问道:“这东西能吃?”

“不能吃,有点毒性。”刘备老老实实地答道。

“那我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吃它,再说了,当初的硝石我也没尝过,谁知道是什么味道。”张宁狠狠地白了刘备一眼,站起身来自顾自地离开了屋子,只留下刘备一个人坐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

这到底是啥情况啊,难道是遇见奸商,给了假的硝石?

可是那种凉凉的感觉,不正是硝酸钾遇水吸热的特征吗?

那当时的涩是怎么来的?

刘备虽然是工科生,但对于无机物这方面也只是上高中的时候接触到的知识,单单是从穿越之前算起,他也有七八年时间没碰这个了。

认真地说,他对各类无机物的性质,也仅限于书本上记载的那些知识点,比如氯气是黄绿色气体、有刺激性气味,二氧化硫是无色气体,有强烈刺激性气味,这个具体有多黄、多刺激,他是不太能分辨出来的。

所以他也没办法弄清楚,自己当时让张宁买来了什么东西。

“元绍,元绍——”刘备再次来到前院,让裴元绍去城里的药铺,把所有的白色的晶体状的药物都给买来。

他就不信了,一样一样地尝过去,还能找不到当初的感觉。

裴元绍做事稳重又肯下力气,足足花了一天工夫,跑遍了邺城内的每一家药铺,把所有能搜罗到的白色矿物每样弄了一两,大包小裹地拿了回来,为了防止弄混,每一个药包里面还特意写上了药名。

然后他要做的事情,就是看着刘备愁眉苦脸地用筷子头沾了每一样药物放在嘴里尝,然后呸呸呸地吐出来,用清水漱了口再尝下一样。

“老大,你这是要当神农?”裴元绍看得心惊胆战,终于忍不住问道。

“别打扰我。”刘备没好气地说道,然后下一刻,他就呆住了,“这是什么玩意?”

此时放进嘴里的东西,和十几年前感觉很像。

有些涩,有些微微的酸,还凉飕飕的。

刘备手忙脚乱地取出药包里的小木牌,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白矾”。

“矾是金属的硫酸盐吧,做油条的明矾,硫酸铜是胆矾,这个白矾是什么东西?”

怀着深深的疑惑,刘备乘坐马车赶到最近的一家药铺,向店家询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这白矾就是明矾,是一种可以收敛的药物,明矾兑水涂抹伤口可以有效止血。

老店家还专门抱出一本厚厚的崭新药册,说是华佗最新归纳编纂的,专门记载各种药物的形态、性质和药理的,翻来翻去,就翻到了“白矾”这一页。

“性寒,味酸涩,不宜内服,多外用,可止汗。”刘备一字一句地念道,心中五味杂陈。

他现在可以确定,自己当初让张宁买来的不是硝石,而是明矾了。

刘备阴沉着脸回到府中,第一件事就是写了道公函,让辽东的荀谌把襄平城里几家药铺的东家和雇员,尤其是十几年前的那些,有一个算一个,全抓到邺城来,他就想知道当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这帮家伙会把明矾当成硝石来卖给自己。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在试验失败了很多次之后还专门去了一家药铺询问,得到的结论就是:硫磺没问题,硝石也没问题,如果有问题,那就是太守你的问题。

麻麻地,坑老子,这种奸商,不能轻饶了他!

可是黑火药既然真能问世了,这个科技树该怎么点呢?

刘备再次陷入了沉思。

军用方面,开启火炮时代是必须的,人类历史发展的轨迹清晰地表明,热兵器被发明之后,野蛮民族再也不能依靠他们先天的全民皆兵体制和破坏性的战争方式来随意地毁坏人类文明。随着热兵器的不断进步,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也从个体的武勇、将领的天才指挥逐渐变成了综合国力的比拼、组织度和训练度的比拼、工业实力的比拼。

而这种比拼,汉人占据绝对的优势地位,足够在辽阔的北方边境抵御无处不在的游牧敌人。

民用方面,黑火药的作用更是巨大,虽然威力比不得后世的黄色炸药等新秀,但用于开山碎石,化天堑为通途,还是完全做得到的。

别的不说,太行八陉中最南端的几个陉道,完全可以用小规模的开山,使一些艰难险阻变得易于修建道路,甚至于黄河中游的神门、鬼门、人门这些巨石横亘河道,阻碍航行的险阻就也可以稍微整理整理了。

再想想火药在开矿方便的巨大优势,像倭国那样天生拥有大量硫磺和硝石矿的地方,只要广泛使用黑火药,开采金银铜等贵金属的速度就会进一步加快。

刘备一边思索一边奋笔疾书,将自己的设想全部记在纸上,准备跟最为亲近的人去探讨。

第一百一十章 松树炮

由于事先在釜山那里做了许多次实验,调配黑的三种成分,对于葛玄来说并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从一些微小的区别之中,判断出“威力”这个很主观的指标。

于是,刘备又奉献出了很多过期的、保密级别低的、准备再次利用,重新制作成纸张的公文,让葛玄按照后世人们制作鞭炮的大概流程去做,又在新建成不久的冀州第一木器厂订做了上百个大小规格都相等的木箱,用以统一标准。

同等大小的纸筒、同等重量的、同样的制作工艺,同样的外部容器,葛玄只需要观测每一个木箱的破损程度,就能比较直观地确定不同配比之下,的威力如何了。

就这样,黑的实验在一步步推进着,等到郭嘉圆满完成河东的任务,乘车返回邺城的时候,葛玄已经通过数百次试验,数百个木箱的损耗,找出了最合理的原料配比。

百分之七十五的硝、百分之十五的炭、百分之十的硫,这已经非常接近后世的最佳配比了。

“这是什么东西?”看着面前一根长逾两丈,粗逾两尺,中心有个黑洞洞圆孔、外部还布满了铁箍的粗大木材,郭嘉不禁有些惊了。

他刚回到邺城一天,屁股还没坐稳呢,就被刘备火急火燎地拽到了城外的荒山上,而且从那森严的戒备和高大的院墙可以判断出,这又是一处军事禁区。

可是郭嘉做足了心理准备,想要看见什么新的超越时代的兵器或是器械,最后显现在他面前的,却是这么个傻大笨粗,看上去就跟个房柱没啥区别的玩意。

难道刘备是想修宫殿,为称帝做准备了?

“当然是好东西。”刘备笑嘻嘻地让郭嘉自己去看。

郭嘉来到这根巨木旁边仔细端详起来,只见端口处的圆孔约有碗口粗细,黑洞洞的仿佛深不见底,他凑到洞口一看,仿佛最末端还有一个透光的小孔。

再看这巨木外侧,仿佛还不是直接挖洞,而是将粗大的树干纵向剖成两半,又用胶类粘合,再用一圈圈铁箍紧紧捆扎而成,看上去坚固异常,也不知究竟有什么用处。

巨木下方是用装满了泥土的麻袋作为底座,使得较为纤细的一端微微仰起,后面则是堆了好些个麻袋,紧紧抵住粗大且被铁箍裹得格外严实的尾部。

“打仗用的。”郭嘉看了半天,最终只能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这玩意看起来蠢得要死,其他什么用都没有,估计就是新兵器。

可是就一节傻大笨粗的破木头,又不是攻城的冲车撞木那种东西,真要是吭哧吭哧扛到战场上,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刘备见郭嘉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不由得得意地笑了起来,手一挥,葛玄便指挥着几名军士围到了巨木周围。

一包黑灰色颗粒被薄薄的丝绸包裹着,用带有长杆的小锹送进孔洞底部压实,紧接着被送进孔洞的还有一大包铁钉和指头大的铁砂粒,同样被压得严严实实。

在郭嘉疑惑的目光中,葛玄亲自动手,用长锥子在巨木末端钻出来的小孔里捅了捅,n一根两尺长、手指粗细的灰色捻子,然后从腰间摸出火镰,转头对郭嘉笑了笑。

“奉孝,捂住耳朵。”

“啊?”

郭嘉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见葛玄噌噌两声打出了火花,灰色捻子遇见火星就骤然闪起亮光,迅速燃烧起来,仅过了短短一瞬间,火光就像是灵猫一般钻进了巨木内部。

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骤然响起,硝烟四起,笼罩了周围两三丈的空间,其他人经历过几次b,尚且能在这巨响中勉强站稳脚跟,郭嘉却是从未见过这阵势,双腿一软,当即脸色煞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刘备赶忙上前搀扶起仍然双股战战的郭嘉,等到硝烟散尽,便带着他向前走去,直到三十步外的那面裹着一层牛皮的木墙处站住。

牛皮厚实又坚韧,自古就是制作甲胄的重要军用物资,可如今,在高速喷射而来的铁钉和铁砂粒面前,坚韧的牛皮也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像是破布一般。

“好厉害的东西!”看着面前凄惨的牛皮,郭嘉满脸震惊,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那个毫不起眼的蠢笨家伙。

就这么一下子,威力竟然如此之大。

“还不止呢。”刘备小心翼翼地抓住一块牛皮,用力将其撕扯下来,“看看里面的木板,这可是做盾牌的硬木。”

郭嘉再次望去,只见厚实的木板被打得坑坑洼洼,绝大多数地方都被寸许长的铁钉齐尾没入,剩余地方则是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指头大的铁砂粒,看上去诡异而又恐怖。

“三十步,可以覆盖一丈多高、一丈多宽的战场,这是守城和控制关隘的利器!”郭嘉头脑灵敏,马上将这种新式武器的最佳用途说了出来。

无论守城还是在险要地形,只要在敌军攻击线路上布置三五架这个玩意,轮流发射的话,就可以轻松制造出令人难以逾越的死亡地带。

甚至可以把这个东西装上重型马车随军出征,在野战中给敌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它比弓箭射程近。”众人转回那巨木周围,刘备用手拍了拍铁箍,有些惋惜地说道。

“然而在近距离,这么一发就足以匹敌数十乃至上百支箭的威力,而且令人避无可避。”郭嘉摇着头说道:“只是有一点不好,这铁钉和铁砂打在人畜身上之后可不像箭矢那样可以拔出来医治,而是深入血肉之中,着实是太过残忍。”

铁钉和铁砂粒以极高的速度喷射而出,即便是厚实坚韧的牛皮和坚硬的木墙都抵挡不住,血肉之躯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只怕是挨一下就被打成血肉模糊的烂肉,连家人都未必分辨得出来。

正如郭嘉所说,这东西威力巨大,却有伤天和。

“我们不应该把这种可怕的东西用在汉家子民身上。”刘备点点头,说出了郭嘉想说而没有明说的话,“应该尽可能地用于抵御外敌,对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举一反三郭奉孝

这种令人胆战心惊的近距离大杀器俗称松树炮,是两千年后一群活跃于山区的军人、以及劳苦大众们为了打破敌人的围剿,在简陋条件下的伟大发明。

虽然以后世人的目光来看,这种武器射程近,威力往往发射几次就要重新打上铁箍,即便如此也是用不了太长时间就得报废,可是在两千年前的东汉末年,这一门松树炮,却已经算得上是极其令人震惊,威力极其巨大的恐怖武器了。

见识了松树炮的威力之后,刘备又带着郭嘉巡视整座戒备森严的建筑群,见识了几座不停将三种原料碾成粉末的作坊,这时候郭嘉才有些相信,他身边的这位无所不能的刘使君还真是掌握了一种强大的武器,而不是误打误撞,瞎猫遇见了死老鼠。

“单是这三种东西配在一起,遇见火之后,就能引发剧烈的使君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对,b?”

“为什么按照最佳的配比调制之后,还要加水来反复搅拌,最后再挤成米粒大小的颗粒,放在通风的地方阴干?”

郭嘉化身好奇宝宝,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粒已经干透的黑色放在眼前,这东西呈现出不太规则的细小长条状,若不细看,只怕是会误以为是老鼠屎。

“炭粉、硫磺粉和硝石粉不一样重,若只是拌在一起,放得久了之后就会逐渐分层,烧起来的效果不好,像这样搅拌均匀之后做成颗粒,就不会出现那种情况了。”刘备得意地讲解道:“不但易于长期储藏,运输和使用也更加方便。”

“那这到底是怎么个道理,为什么把这个什么点燃了,就能发射出去那么多的东西?”郭嘉继续问道。

“是气的原因。”刘备笑道。

“气?”郭嘉更疑惑了。

刘备带着郭嘉来到一间屋子,这里满地都是竹子和木头,看上去像是个木匠铺子。

“看看这个。”刘备拿起一个长约五尺,粗约一寸的竹筒,熟门熟路地抓起桌子上的小纸团用水一沾,然后塞进竹筒一端,用个细一些的竹棍往里捅了捅,然后又拿起另外一根带有把手,顶端裹着麻布的竹棍,同样把顶端在水力沾了沾,塞进了另一端。

只见刘备端着竹筒对准郭嘉的大腿,右手猛地一推带有把手的竹棍,“嘭”一声轻响之后,郭嘉就被疾飞而来的纸团给打得一蹦三尺高。

“好玩吗?”刘备哈哈大笑起来。

郭嘉呲牙咧嘴地揉了揉大腿,却根本顾不得跟刘备打嘴仗,而是低头弯腰,拈起那枚击中自己大腿的纸团用力捏了捏。

由于沾了水,这个纸团并不是很硬,然而就一个略显柔软的东西把自己打得嗷嗷直叫,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什么东西?”郭嘉快步来到刘备身边,接过他手里带有把手的竹筒问道。

“竹子炮,好玩吧?”刘备教着郭嘉安装上纸团,躲得远远的以防被报复,然后看着郭嘉瞄准不远处的小木块,“嘭”一声轻响过后,木块也被打得翻了个个。

“这就是气?”郭嘉反复打量着手中的小玩意,这东西看上去简单得没法更简单了,只是一个被打通了关节的竹筒,怎么被刘备一捣鼓,就变成可以发射纸团的东西了?

刘备点点头,开始用郭嘉可以理解的理论来解释。

“之前发射的时候,不是瞬间冒出了一大团黑烟吗,那就是被点燃之后产生的气,那么多气积蓄在炮腔内放不出来,肯定要把堵着路的东西给推开。”

“跟水差不多,聚得多了就得有个宣泄的地方。”郭嘉天资聪颖,马上就听懂了这个道理,然后又拿起竹筒琢磨了琢磨,“竹筒里面原本也有气,用纸团堵住一头之后,再用塞子挤压过去,原有的气被挤得向纸团那里汇聚,便将其推了出去。”

郭嘉嘴上说着还不过瘾,索性蹲在地下,捡起一根竹棍画出了简单的示意图,然后抬起头来询问一般地望着刘备。

这一下刘备反倒有些愣了,他原本想的是郭嘉听不太懂,但下意识地觉得这东西很先进、很厉害,可是郭嘉太过机敏,一点就透,这让他准备了很多传道受业解惑装b的话都只能装在肚子里当屁放了,只能郁闷地点点头,示意郭嘉说得对。

“有了!”郭嘉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眼前瞬间一亮,拉着刘备蹲了下来,再次画起了图,“如果我们用铁做成这样的长型圆筒,就像刚才那个松树炮一样,装进,前面不放铁钉铁砂那些,而是放一个尺寸相等的圆形石弹或是铁弹,再这么一点火,轰”郭嘉兴奋地描述着,还用手比了个笔直向前的动作,“这么直直的一路飞过去,有什么可以抵挡得住?”

刘备直愣愣地瞪着郭嘉,一语不发。

“我想想,这种铁炮未必需要多大,只要五六寸大小的铁弹就行,那也有二十斤重了,威力不容小觑。”郭嘉继续兴奋地说着,时不时地用手在空中画着抛物线,“把射程弄到重型投石机那么远,攻城的时候带上几十架,想要攻打任何城池都不在话下!”

刘备直愣愣地瞪着郭嘉,一语不发。

“使君你怎么不说话,是我哪里说得不对?”郭嘉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然后好像误会了什么,对刘备继续解释起来,“这东西不一定非要平着放,平着发射,可以把头抬得更高一点,像投石机一样使用的,野战的时候放得平一些好打人,攻城的时候就把头抬高一点。”

好家伙,我这什么还没说呢,你就把迫击炮、加农炮这些不同弹道不同用处的东西给设想出来了。

这种举一反三的能力,让我如何保持智力上的优越感?

刘备直愣愣地瞪着郭嘉,最后还是咽了一口口水,点头认可了对方的想法,“好像、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郭嘉重重一拍大腿,“那就弄啊,有个三年五年的,什么都弄出来了,到时候谁还不服就轰他。”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发展

黑、火炮,这两项划时代的发明令郭嘉兴奋不已,他就像个见到了新鲜玩具的孩童一般,把所有好玩的都尝试了个遍,还亲手放了几个炮仗才心满意足,跟刘备谈起了自己之前一年在河东做的正事。

这一讲,就是整整一个下午,其间各种煞费苦心的布局被郭嘉逐一道出,听得刘备大开眼界,同时也是感慨颇多。

为了自己的统治根基,郭嘉实在是昧了不少良心,做了不少有损自己私德的事情,如果有机会,这份情是要还他的。

“河东有名有姓的世家大族全部被罗织罪名整垮了,如今可谓净土一片,正是能吏前去施政、获取声望的绝佳之处。”郭嘉最后说道。

“不急,王文都在河东这几年也很注重生产,为政颇有可取之处,还是让他多坐一坐吧。”刘备摇摇头,决定暂时还是以维稳为主,“调一些精明强干,擅长度田、水利的吏员过去任职就好了。”

郭嘉想了想,觉得这样也挺好,人家王邑这一年来心甘情愿地当个提线木偶,任由自己和简雍做各种事,很多时候还主动出头,用河东太守这面招牌来给自己背书,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呢。

作为回报,即使是把王邑调离河东,来到冀州担任其他职务,也总得让人刷一刷政绩,来个体面的告别才是。

“那关中诸将的后勤,就也托付给他?”郭嘉问道。

“那倒不用,宪和不是还要留在河东建立商会吗,就交给商会了,以后我军的后勤补给、辎重运输,基本都要包出去。”刘备说道。

郭嘉当即点了点头。

后勤外包,这事在刘备军中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如今在幽州、冀州等地,军队开拔调拨,不像过去那样带足长期行军需要的粮草,而是由军需官根据部队人数、路途距离而计算出来,然后由先头部队持手令前去沿途各地的储粮基地提前支取粮食,大军自身只需要携带三天口粮,行军速度大大加快。

根据刘备的计划,未来的大汉王朝将会设有十个核心储粮基地,一百个大型储量基地,不但可以供应军队出征所需,还可以通过对各地粮食储备的调控,尽量减少灾荒对民众生活和地方统治的影响。

到那时候,担负起往来各地,运输粮食等重要物资的,主要就是拥有大量运力的商队了,甚至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像后世那样,将运输独立成一个重要行业出来。

虽说理想与现实肯定有很大的差距,但刘备认为,尝试一下总是没错。

“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光是建立遍布河北、中原、关中和江淮的主要道路和水利,就要耗费至少三十年时间,若是心急之下劳民过甚,只怕会落得暴秦一样的下场。”刘备叹息着说道:“这天下的人力还是太少,若是有一亿人口,很多事情就好做得多了。”

当年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起第一个统一nn,随后他为了国家和个人的需求,开始了大规模的土木工程。

长城、秦直道、灵渠、骊山陵墓、阿房宫

这些规模巨大的工程旷日持久,耗费了数以百万计的人力,而当时全国总人口不过两千余万,成年丁壮也就三四百万,根本经不起这种程度的折腾,所以秦国也毫无悬念地成为了最短命的统一帝国之一,从统一六国到最终覆灭不过十四年。

有秦国这个前车之鉴,刘备自然不敢那样效仿。

“三十年还好说,不过是一代人的努力,我们熬得起,只是这一亿人口”郭嘉失笑起来,“当今天下不过四千万人口,便已经闹得饿殍遍地,民不聊生了。”

“你觉得大汉天下容不下那么多人口?”刘备打断了郭嘉的话头,似笑非笑地问道。

“目前来看是养不活,除非能开辟出与关中、河北相当的粮食产地,江汉有这种潜力,但再往南走,沼泽、瘟疫和蚊虫这些东西,令人望而生畏,难以大规模迁徙定居啊。”郭嘉显然是对天下大势有过深刻的思考,回答得无比自然,同时拍了拍屁股下面的土地,“将森林和原野变为良田,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我们能享用这千里沃野,也是靠着一代代先祖花费了上千年的时间和心血才驯化的。”

“先祖们没有我们一样的优良工具,我们有他们一代代积累下的宝贵经验,完全可以缩短这个过程,只要官府大力支持,花费一代人的时间,荆南、江东,就都会成为新的天下粮仓。”刘备站起身来,语气坚定地说道。

在原本的历史上,长江以北地区从先秦到汉末魏晋都占据着天下的绝对核心地位,直到王之乱、五胡乱华和衣冠南渡这些事件,被游牧民族驱离家乡的汉人才开始大规模开发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

尤其是江南,从汉书中记载的“火耕水耨,不忧冻饿,亦无千金之家。”这样稍显原始的生活生产模式,到宋书中“地广野丰,民勤本业,一岁或稔则数郡忘饥,丝绸布帛之饶,覆衣天下。”,宋史中“国家根本,仰给江南。”的鱼米之乡,华夏诸民花费了七百年时间,无数人的心血。

但是,原时空中的发展缓慢,那是由于缺乏先进工具和经验指导,只能一点点积累,一点点摸索,如今刘备大规模开发,又在幽州和朝鲜半岛进行了大规模的开发探索,积累了许多宝贵的经验,培养出了大批年富力强有经验的基层执行者,如果还不能实现跨越式发展,那就太对不起前人的智慧经验和自己十几年的努力奋斗了。

华夏已经提前几百年进入了大规模普及铁器的时代,没有理由放慢脚步。

“使君说了算,使君的大旗指到哪里,我们就冲向哪里。”郭嘉哈哈大笑起来,“对了,那两个天纵奇才呢,怎么没见跟着使君一起?”

“我让他们周游各地长见识去了,说句老实话,就这两个,我是快教不了了。”刘备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一百一十三章 传道授业

郭嘉口中的两个天纵奇才,说的正是诸葛亮和司马懿,这二人自从遇到一起之后,对对方的才智都颇为心惊,于是开始了你追我赶的学习,短短一两年时间,就已经把能搜罗到的典籍读了个遍,开始研究各种新式学问了,不管是数学、农学或是刘备新创立的机械学、武器学等等,都根本难不住这两个年轻天才。

就连远在幽州的郑玄老先生都成了诸葛亮和司马懿二人的笔友,多次给刘备写信称赞,说他们两个在数学方面的探索,已经超越了幽州书院的研究范畴,希望刘备不要吝惜,让这两个年轻人去幽州书院待上几年,搞不好真能弄出个开宗立派的大家出来。

对于这超出预料的发展,刘备既是高兴又是失落,在他心中,诸葛亮就是那个无所不能的治国天才,未来的大汉丞相,在自己老去、死后让天下继续平稳前进的不二人选,司马懿的才智和能力稍稍逊色一些,但也远远超过其他同龄人,足以承担差不多的职位和重担。

让这两个人当科学家,好像有些浪费了。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备也有些想开了,他不过是个普通人,能力就这么大,寿命就这么长,说得直白一点,小到个人发展,大到国家气运,不是他的主观意愿可以决定的。

随别人去吧。

这才有了刘备主动提出让二人返乡探亲一段时间,然后又给他们发了盘缠、开了路引,让他们出去游历见世面的事。

据说诸葛亮和司马懿是结伴同行,离开邺城之后就向东而去,准备去韩州看看。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让年轻人见识见识这个天下真正的模样,帮他们把书本上的知识和道理融会贯通,有着莫大的好处。”刘备解释起自己的举动。

“多走走是有好处,我当年也是从颍川到了河北,再从河北到了幽州,一路边走边看,才下定决心铲除世家豪强的。”郭嘉点头笑道:“使君对这两个年轻人分外器重啊,真是当成传承衣钵的人来培养的。”

“那可不,管子有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想要培养一个足以承担天下重任的人才,没有几十年的栽培是不可能的。”刘备扳着手指头给郭嘉算了起来,“奉孝你想想,我今年已经三十有六了,子元和云长这些人比我小也小不了几岁,算是同一代人你和国让这些人二十六七岁,比我年轻十岁,孔明和仲达又比你年轻十岁左右。”

郭嘉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语。

“一个国家想要长盛不衰,人才培养就绝不能松懈,尤其是可以跻身到最高的决策层、掌控这个国家命脉的人才,需要一代一代没有断档。我早就想好了,再过两三年,你也去收几个看得过眼的孩童当弟子,把本事传下去。”刘备继续说道。

“要教弟子?我怕是不行,懒。”郭嘉连娶妻生子都懒得去做,对这种麻烦事更是深恶痛疾,连忙摇头摆手,拼命推辞起来。

刘备一拍桌子,瞪着眼睛批判起郭嘉的享乐主义思想,“人生苦短,如同白驹过隙,等你死的时候总得在这世上留下些东西啊。像你这样不成家、不写书、不收弟子的,过个几十几百年,后人说起郭奉孝的时候就只能从史官笔下那几行字里了解:颍川人,跟随先帝平定天下。然后就没了,最多再给你加几件轶事,像什么放荡形骸好喝酒之类的,你不觉得可惜?”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没意思。”郭嘉本就是个张扬的性子,被刘备这么一说,顿时皱起了眉头,觉得自己要是给后人留下个普普通通、甚至有点像跟屁虫一样的形象,确实是一件挺丢脸的事情。

“你对天下的认识,你对治国理政的思考,后人无从得知,也就是说,你的贡献就仅限于人生的短短几十年时间。可是,如果你著书立作,传道授业,把自己的学问、思想和感悟流传下去,让后人可以从你的思想中获得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是不是就很厉害,称得上是百世之师?”刘备一面观察着郭嘉的面部表情,一面劝导着说道。

他一向是鼓励身边人多写书的,而且也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果。比如关羽就要每天写日记,记录下当天的一些经历或是感悟,每逢行军作战,也要把自己的战略战术记录下来,结合敌方的举动,分析这样做的目的,几年下来,光是行军笔记就写了厚厚几大本,日后整理成册就是一本现成的兵书。

张焕这个在海外殖民地当总督的,也在归纳总结如何开拓一片陌生的土地,如何维持与本土的往来,维系民众对故土的归属感,假以时日,这些文字也肯定会成为每一个大汉王朝高层官员需要学习的内部参考资料。

除了官员和将领之外,刘备还大力鼓励各行业的优秀人才写作,张同这样的农家天才、赤辉这样的墨家天才,甚至是从事木工、冶炼、开矿、畜牧、造船等行业的没文化的工匠,也被鼓励着跟书院学子合作,以他们口述,学子记录的方式出书。

东土人杰地灵,华夏民族从不缺少智慧和经验,但受限于书写材料和文字的普及,这些智慧和经验往往被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以口传心授的方式发展着,能够化为文字的少之又少,而这少之又少的文字记录,也往往随着战乱等原因遗失,使得后来人只能重新摸索,造成极大的浪费,使得整个民族的前进步伐停滞不前。

刘备正在做的,就是打破思想上的桎梏,让那些被儒家思想所鄙视、压制的行业也拥有自己的声音,让那些从事“贱业”的人们能够站在一个相对平等的地方,将自己的智慧和经验用文字的形势,准确而稳定地传播下去。

这样,这个民族才可以从现象到本质,从本质到规则,把技术、经验一步步转化为科学,永远傲立于世界之巅。

“照使君这样说,著书立作,传道授业,还是个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郭嘉摸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眼珠子转来转去,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那我就试试,先从秦汉律法写起,教徒弟的事情后面再说。”11

第一百一十四章 章武新貌

渤海郡,章武港。

此郡以海为名,此港也是一样,以所处的辖地章武县为名。

十年之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凉的滩涂,偶尔有渔民在此路过,留下几行脚印。

十年后的今天,这里已经成为渤海西岸最重要的港口,冀州与辽东、韩州、徐州之间商贸往来最重要的货物集散地。

港口占地广阔,码头被修缮得齐整异常,一眼望去很少能看见泥土地面,而是被砖石覆盖。

出于审美方面的考虑,工匠们没有单独使用青砖或是红砖作为主要建材,而是将这两种颜色迥异的砖石混搭起来,尽情发挥想象力,在地面上构成了各种各样的图案。

在这之中,位于港口中心位置的广场尤为闻名遐迩,拥有最令本地人自豪的繁复图案青红双色的云纹簇拥下,一艘通体赤红的大船扬着高高的风帆,劈波斩浪,航行在青色大海之上。

此时正值夏日的午后,天上下起了濛濛细雨,给炎热的天气带来了一丝清凉,码头上的劳工们自然不会停歇,而那些没有什么紧要事情的民众则是纷纷躲入附近的各种建筑之中,片刻之后,偌大的广场上就只剩下了两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

这两人衣着寻常,眉宇之间却满是掩藏不住的飞扬神采,正是冀州牧刘备刘玄德的两位亲传弟子,诸葛亮和司马懿。

“这究竟是出自什么人的手笔,竟如此气势恢宏?”司马懿撑着油布伞,从踏足章武港的第一刻起就对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赞不绝口,此时漫步在广场之上更是流连忘返,鞋袜和裤脚被雨水打湿也浑然不觉。

“是工匠们自己做出来的,据说当初审太守亲临视察,请几位老工匠各自立意,然后画出图样让全县的民众挑选,最终有五成人选了这幅扬帆出海图。”诸葛亮看过这方面的公文,当即滔滔不绝地讲解起来,“那边那座石碑正是审太守亲笔所写,我们过去看看?”

这师兄弟二人漫步来到广场边上一座高达两丈有余的青石碑前,才发现这碑身四四方方,说是一根丈许粗细的方形石柱或许更为恰当,碑身四面皆刻有文字,正面是洋洋洒洒的四六骈文,寻常人看不懂也没太大意思,另外三面则让他们颇有兴趣。

章武建港的由来,兴建港口的经过,都被一一记载在石碑上,更令人惊讶的是,碑身上还镌刻有上千个名字,其中没有高官显贵,反倒都是些看上去就很土气,什么二牛、黑娃之类的名字。

“另有劳工七万四千五百二十三人无法一一列举,然此功此业,必将永留史册。”诸葛亮轻声念着最后的结语,心中满是震撼。

碑身上的一千多个名字,有十分之一是负责港口各处建设的工匠,剩余的名字,则是在修建港口的几年中先后离开人世的人们,他们的职业各不相同有工匠、有劳工、还有担负警卫的士卒,他们的死因也各不相同,有累死的、病死的、还有死于各种意外事故的。

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的名字没有被遗忘,而是被一一列出,永远供后人瞻仰。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司马懿不住地摇着头,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换做以往,这些人的性命不过是草芥一般,即使死掉成千上万,也不过是史书上的寥寥数字,岂能得到这种身后留名的厚遇?”

“人家为了造福后人而辛勤劳作,把命都搭上了,能够留下姓名供后人瞻仰也是情理之中。”诸葛亮轻笑着说道:“不过审太守这事做得真是漂亮,应该向先生提议,让各地都效仿此举。”

“会不会把他们抬得太高了?”司马懿皱起了眉头。

司马懿出身于河内名门,老子又是朝中高官,虽然司马防为人刚直,教子甚严,尤其注重德行,但世家子弟的人生经历和思维方式就决定了他不可能把平头百姓看得跟自己一样,可以享受同等待遇的人。

在他的认知当中,能够留名史册,或是被人树碑立传的,要么是功勋卓著,要么是德行出众,总之得异于常人才行。

像这种工匠民夫,不过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而已,即便是死了,刘备这边的抚恤也是格外丰厚,足以让其家人忘却失去亲人的痛苦,没必要多此一举。

审配此举,可以被人赞赏为爱民,但推而广之,就真的没必要了。

“是我们被抬了太久,忘记自己从哪里来了。”诸葛亮笑了笑,见雨势渐天色放晴,便收起油布伞,朝着海边施施然走去,虽然年方十六,比司马懿这个师弟还小两岁,但说话往往颇有深意,总让人忘记他的年龄。

听了这句话后,司马懿果然又站定沉吟,片刻之后回头望去,才见诸葛亮已经走出了数十步远,连忙快步赶了上去。

他们这次没有住在章武港专为往来官员和重要人物设立的馆舍,也没有住进遍布港口内部、鳞次栉比的旅舍酒楼,而是凭着路引,在刘备当初点名留给自己,后来又让专人前来修建的山顶庄园入住,也算是享受了一次特殊待遇。

二人沿着坡度平缓的山路一路前行,很快就进到了庄园内部,跟庄园守卫和主管寒暄几句便各自返回了住所。

诸葛亮住进的是一座面向大海,由青砖和水泥砌成的二层小楼,换下雨水弄湿,又被山路上的泥土弄脏的竹鞋布袜,他起身来到窗口,静静地欣赏起远处码头上仍然在不停装卸货物的劳工来。

码头繁忙异常,不断有船只离去,也不断有新的船只靠港,装卸工们一刻不停,用遍布码头的机械设备提起沉重的货物,并将其运送到不同的地方。

吊臂、滑轮、板车,这些简单的机械极大程度地减轻了工人们的劳动量,也使得他们在繁忙的工作中还能保持乐观的心态,悠长的号子声、人群的喧哗声和时不时爆发出的哄笑声,随着微风不住地飘散。

“人不分南北,地不分东西,四民百工不分贵贱,使民安居乐业,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这就是为师要走的煌煌正道。”看着看着,诸葛亮便想起了刘备曾对他说过的话。

“走正道很慢、很累、也很难,但每当你走过一步,回头望去,都能够由衷地自豪,这就是我们活着和奋斗的意义所在。”14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审配断案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然后司马懿推开屋门走了进来。

“师兄在看什么?”见诸葛亮趴在窗口眺望,司马懿不由得开口问道。

“你也看看。”诸葛亮笑了笑,侧身让出窗口。

于是,师兄弟二人看着远处热闹非凡的码头,有说有笑地谈论起来,过了一阵,索性又换上新鞋袜,前去那边凑热闹了。

司马懿此前一直生活在内地,如今来到章武,见识到了迥异于以往的沿海生活,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物、天南海北的商贩令他目不暇接,原计划五天的行程,硬生生被他拖延到了半个月的时间。

然而,就在诸葛亮和司马懿二人收拾好行囊,告别庄园主管和早已把县府搬到了港口的章武县令,联系好了客船,又一桩震惊冀州的消息传来,令他们瞠目结舌。

渤海审家的几名子弟为了威吓竞争对手,指使自家商船在河道中横冲直撞,最终酿出事故,将两条装满蜀锦的船只撞沉在漳水之中,船上十几人为了挽救货物,全部溺水身亡。

事情传出,顿时激起轩然大波,渤海太守审配当机立断,一方面派了信使向邺城送去加急公文,另一方面则是调集郡兵,包围并查抄了犯事那一支审家子弟的所有店铺和住处,将几名头面人物与参与此案的雇工全部抓获。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审太守在演戏,最终拿几个外人开刀,再赔钱了事的时候,审配又做了一件令人瞠目结舌的事——

他在南皮城外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公审,除了受害人家属和审家人之外,还有好几千名看热闹不嫌事大,就想看看审太守如何处理此事的民众。

当着数千人的面,审配连审带断,当庭判处几名审家子弟死刑,其余从犯根据罪行轻重,被发配到不同的地方去服苦役。

然后,审配不顾诸多亲人、甚至是自己兄弟辈的罪犯家属跪地求饶,在一片哭号声、怒骂声和求饶声中当场行刑。

血淋淋的人头和数额巨大的赔偿金略略安抚了受害者家属的悲痛,双倍于沉船和货物价值的赔偿也弥补了货主的损失,数十家一夜之间被查封,而后再也没有开业的店铺,更是向所有人显示了审配毫不姑息纵容自家人的决心。

按照常理,自己家族的子弟仗着自己的权势弄出了这种事情,审配应该像之前的很多高官那样引咎请辞,然后乖乖去邺城受审,而他却没有这样做,审理完案件之后就继续忙着动员民众,准备迎接很快就要到来的秋收了,压根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面对很多人的质疑,审配也毫不在意,只是写了一份告示,让下属贴在南皮和渤海诸县的县城之中。

公文的具体内容是怎样,诸葛亮和司马懿二人不得而知,但从几名看过告示的读书人口中,他们还是得知了大概的意思:

“罪犯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苦主也得到了满意的赔偿,这个案子就已经结束了,我审配行得正坐得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从未做过半点对不起大汉天下的事,也不会为了几个不肖子弟的恶行而离开岗位,放弃自己的职责。”

“如果我以往做了什么不称职的事情,请诸位提出来,或者去邺城告状,如果今后还有审家人仗势欺人,也请诸位不要害怕,大胆地说出来,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我审配一概不会手软!”

就这样,在审配的铁腕之下,一场原本会拖得旷日持久,或是无疾而终,或是越闹越大的案件,就这样迅速而又令人印象深刻地结束了,渤海全郡迅速恢复了平静,所有人也不再纠结,回到了自己原有的生活轨道。

唯一不满的,就是一部分审家族人了。

他们抛弃在魏郡的产业,来到人生地不熟的渤海,借助着新兴的漳水航运重新发家,头顶又有审配这个太守当大伞,可谓是顺风顺水。

在之前几年,审配在家族内部可以说是举足轻重,即便是长辈见了他也要以平等的态度说话,但是随着钱财越积累越多,势力越来越大,很多审家人就觉得有些不爽了,感觉审配当着个太守,也从没想着提携家族子弟,有些薄情寡义。

所有人都知道,钱财不过是权势的敲门砖,有钱未必能换来权,但是有权在手,只要想要钱,那可是轻轻松松。

审家当了百十年的豪强,再也不甘心当一头任人宰割的肥猪,这才全力捧审配上位,进入冀州政坛,虽说审配后来依靠改换门庭才获得重用,但在很多审家人心中,这还得算是他们的功劳。

我们把你捧上去可不光是为了钱,而是要从豪强蜕变成代代都能出高官的世家,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在这种思想下,以审配的兄长,也就是审荣他老爹为首的一部分审家人开始绕过审配,想方设法地结交官员,聚集了一批同样失去土地和隐匿人口的转型世家,希望在政坛上搞出点动静,捧出几个新的代言人出来,让审配不能一手遮天,以为家族离了他不行。

就连远在军中的审荣,在攻灭袁绍的战事之中,都被自家老子派了两个兄弟来吹风,希望他借机拉一些同盟出来,结果被审荣给赶回了家中,又由审配亲自给兄长写了一封信才压住。

可是,依靠强硬手腕压制住的野心终究还会反弹,审家人憋了一肚子的火,在憋了几年之后,终于在这有一次案件审理过后爆发了,好些旁支索性分家出去,不再跟着主家干了,就连审家现任家主,审配的亲兄长都公开斥责他。

审配就是不搭理。

“这个审正南审太守,真不愧是先生认定的精明强干,把渤海交给他,又任由他以审家为主,大力发展航运业,却从来没起过疑心的能人。”听了这桩案子,诸葛亮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听说过的一些关于审配的传闻,轻声叹息起来。

“那先生会怎么做,还会让审太守留任吗?”司马懿有些担忧地问道:“依我看来,还是让他换个地方吧,毕竟人言可畏。”

“错了,有错才需要调任,如今审太守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要动他?”诸葛亮笑道:“如果真的把审太守调离渤海,那才是让他有口难言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热爱单挑的小子

怀着震撼与钦佩的心情,诸葛亮和司马懿这一对师兄弟乘船渡海,前往韩州拜会张焕去了,而邺城方面对审配的处置,也正如诸葛亮预测的那样。

得知了案件前因后果,以及审配断案之后的举动,刘备亲自修书一封,高度评价了审配的当机立断和铁面无私,同时敦促他要加强管理家族事务,防微杜渐,将这种仗势欺人的现象扼杀在萌芽阶段。

然而,审配的强硬和刘备的处置,很不符合社会主流的道德观,一些官员便纷纷上书,希望审配能够主动谢罪,甚至引咎卸任,如果他继续贪恋权位,刘备就应该出手惩治,以保持冀州官场的纯洁性。

对于这种说法,刘备并没有公开表态,只是把上书的几名官员找来,向他们问了几个问题:

第一,审配有没有鼓励、纵容、甚至指使族人做出这种行为?

第二,审配在处理案件的过程中有没有徇私枉法,包庇族人?

即使是再看不惯审配的人,面对这两个问题的时候也不得不承认,审配为官清廉正直,从没有为自己谋过什么,至于对此次案件的处理,无论是惩罚的严厉程度和赔偿的丰厚程度,也都超过了正常的标准。

无可挑剔,对族人的处置甚至有些严苛,换了别人未必能做到这样。

然后刘备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官员也是人,他也有亲戚族人,他本身的影响力很容易被人利用,对于这种情况,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样的举措来预防,避免再次出现类似事件?

或许是刘备提出的问题关系到每一名官员,冀州、青州、幽州各地迅速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本是对审配的讨伐,就这样变成了整个官场的反思。

与之同时,刘备还让人将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都整理了,印刷成册,分发到各郡县,让所有官员都引以为戒。

据说在看完这本小册子之后,远在兖州坐镇的监军沮授也颇为感慨,说出了一句被大河南北争相传颂的话——

“河北多名士,谁如审正南。”

“快要秋收了,也不知道今年的收成怎么样。”

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张宁看着碗中的白米饭,却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挺好,河北风调雨顺,青州、徐州、河南的陈留等地都也不错,应该能过个好年。”刘备顺口答道。

听说家乡又能迎来一次丰收,糜贞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往刘永碗里夹了一大块排骨,然后亲昵地捏了捏几个孩子的耳垂,让他们多吃点肉长身子。

经过了一个夏天的射击训练,刘永和裴大虎成长了很多,每天端着木弩练习,双臂变得壮实有力,眼神变得明亮锐利,心性也沉稳了许多,站在那里就像两个小大人,几个当娘的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欢喜,每天都变着法子地让他们吃好喝好。

就连最心疼儿子的张宁也不再排斥刘备那想一出是一出的教育方式,任由他怎么折腾刘永也不说太多了。

吃完饭后,照旧是在后院,刘备躺在摇椅上悠闲地扇着大蒲扇,听两个孩子给自己背书,然而听着听着,他就睁开双眼,不悦地望向了自家儿子,“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是想挨板子了?”

“爹爹,我和大虎想出去看看。”刘永放下手中的书本,满脸郁闷地说道。

“你哪天没有出去看了?昨天是不是还跟城东朱家的小子打了一架,跟大虎一起把人家眼圈都打青了?”刘备冷着脸问道。

“没有没有,我们是约好了单挑独斗,大虎只是在旁边助威的。”刘永连忙摆着手否认道:“城东那边也有几十个人看着呢,绝对没有以多欺少,我们都是讲规矩的。”

“这还差不多。”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早就跟两个小子说过,出门跟人打架不许以多欺少,打赢打输无所谓,只是回家不许哭,老老实实给自己上药睡觉,然后勤加练习再打回来。

如今儿子远征城东还在几十个对方小子的众目睽睽之下单挑获胜,这让他这个当老子的也面上有光。

至于安全性,刘备是不担心的,这些小子们自以为行动隐蔽,其实他们只要出门,身后就会跟上十来个训练有素的便衣亲卫,只要超过小孩子们正常打架比试的范畴就会及时出手制止。

值得庆幸的是,刘永在同龄人中算是本事好的,一直以来都没吃过什么亏,打架也比较克制,所以还从没有闹到亲卫们暴露身份去解决问题的时候。

“你们今天是又约了哪里的无聊小子打架,准备出门去了?”刘备问道。

“今天没有,明天也没有。”刘永看了看裴大虎,确认了日程之后答道:“我们是听说要农忙了,想出城去看看。”

“想知道自己吃的饭菜是怎么来的?”刘备笑了起来,“也好,你们去找城中的小伙伴们联络,若是有愿意一起感受黎民百姓是怎么生活的,那就一起去吧。”

说笑归说笑,刘永和裴大虎这两个小家伙在邺城里混了这长时间,人脉还颇为雄厚,只用了两天时间就转遍城中几个主要居民区,给那里的孩子头头说了这个消息,很快,不少家族的大人就通过各种途径找上刘备,打听起他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经过半个月的报名和筹备,秋收前夕,一支由四十余名孩童组成的队伍就汇聚起来,在州府后院被刘备接见了。

“你就是朱才?倒是个身强体壮的好小子。”刘备拍着一个半大孩子的肩膀,不由得大加赞赏起来,这孩子据说跟刘永同岁,可是肩膀足足宽了一圈,也不知道他那开皮具店的老子是怎么养出个屠户一样的儿子的。

“小民朱才,见过使君。”这朱才倒也不怕生,落落大方地对刘备躬身行了个礼。

刘备满意地点点头,“知道刘永是本使君的儿子,你还敢跟他打架?”

“……”朱才偷眼看了看刘备的表情,最后还是点点头,坚决地答道:“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小小儿郎

四十多个孩子被打散分成四个什,按照军中的制度指派了什长、伍长等职位,刘永、裴大虎和朱才如愿当上什长,最后一个职位则是被城中一个屠户家的胖大小子摘得。

他们将会在一百名军士的保护下前往城外一处军屯,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离开父母身边,与军户同吃同住、共同劳作,感受一下此前从未经历过的生活。

临行之日,这些孩子们学着走在前方的军士们,有模有样地排起了队,唱着战歌,走在邺城平坦坚实的大道上,道路两侧,他们的父母和一些闻讯而来看热闹的民众则是大声喝彩,为自家孩儿壮行。

“如今天气炎热,蚊虫四起,田间地头的活计又繁重异常,这些孩子能吃得下苦吗?”张宁靠在窗边,忧心忡忡地看着正在昂首阔步,朝着两旁民众挥手致意的儿子,压低声音问道。

“就是要让他们吃苦的,要不然光是坐在屋子里读书,哪能真正懂得民生多艰,每一粒粮食都来之不易。”刘备在窗边另一侧答道。

由于身份特殊,他们夫妻二人并没有像其他孩子的父母那样前往街边,而是早早来到某家开在街边的酒楼包下了整层二楼,悄悄地关注着自家孩儿。

此时看着这些孩子们昂首挺胸,活像一只只骄傲的小公鸡一般,刘备心中既是宽慰,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丝担忧。

他们可一定要坚持住一个月,千万别弄出笑话来啊。

“这些孩儿们大多出身富贵,这辈子怕是没什么再接触田间地头的机会,夫君弄了这么一出,真的有用吗?”张宁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刘永的一举一动,似乎是喃喃自语地问道。

“有用,或许比你想象的都有用。”刘备点点头,语气坚定地答道。

人是社会动物,许多与人交往的能力都不是与生俱来,而是需要后天培养的,那些从小就外向开朗,乐于在团队中发挥作用的,往往在长大成人之后也能出类拔萃,刘备这次的安排其实也有私心,就是让刘永能够正儿八经地带领一群同龄人的头领去度过一段集体生活,从小学习如何当一名领袖。

除此之外,刘备也希望这些从小相识,在打打闹闹中建立起友谊的孩子们可以进一步加深友谊,日后只要有十分之一的人能够成才,成为刘永的得力帮手,那他就算是赚了。

张宁见刘备回答得很坚定,便也放下心,即使知道下面的两个自家孩子看不见,却也仍然向他们用力挥了挥手。

这就是承载着她和她丈夫希望的刘家下一代,大汉王朝未来的君主。

刘备治下的河北大地喜迎丰收,而远在江淮之间,他当下最大的敌人,伪帝袁术,却正在因为延续了半年之久的灾情而忧心不已。

自从去年冬天,淮南便进入了少雨状态,进入到今年之后更是滴雨未落,往日里丰饶的田地裂成了一块块龟甲状,根本无法满足庄稼扎根发芽的需求,纵使民众们拼尽力气去河中挑水,都无法满足农业生产所需要的巨大用水量,只能眼睁睁看着绿芽渐渐发黄、枯萎,最后变为泥土的一部分。

袁术虽然好大喜功且讲排场,但面对这种情况,他也暂时停止了修建宫殿的进度,遣散民夫以节约粮食,将存粮更多地倾斜给军队,因为他知道,这才是能保住自己性命的最重要的东西。

这一日,看着奏章,袁术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

“朕的侍中居然说旱灾是因为民众们偷懒,不肯下力气去河中挑水,还说他亲自跑了不少地方,河里明明还有水,百姓们却在说旱得种不成地。”袁术失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大汉天下就是被这么一群蠢猪给弄成这样,如今他们又来祸害我了。”

在没有生活经验的人们心中,“旱灾”的意思就是赤地千里,河流断绝,所有的植物都要干枯致死,民众们只能吃土维持生命,其实他们错了。

真正的“旱灾”,往往是降水不足,导致土壤含水量减少,湖泊河流水位降低,无法满足植物生长和人畜的饮水要求,从而导致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很多时候,你明明能看见河里有水,可就是由于人力物力达不到,无法及时足量地汲水来灌溉田地。

根本不是农民们偷懒或是不想活了。

作为一名高级官员,能说出这种话,还堂而皇之地上书给“天子”,要求他对受灾民众加以惩处,这简直就不是人类的智商和道德水准。

就连袁术,都不禁气得笑了。

笑着笑着,他又忍不住地唉声叹气,难过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这当然不是为了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民众,而是为了刚刚当上天子,就面对如此严峻形势的自己。

内部遭遇旱灾,外部更是危机重重。

在九江郡以东地区,张飞和臧霸二人赖着不走,以淮陵为基地,四下出兵袭扰,让张勋和桥蕤二人根本无暇西顾;九江以西的豫州大部则是在关羽的长驱直入下大片大片地沦陷,而袁术甚至抽掉不出任何一支主力军前去迎敌或是延阻,只能任由关羽耀武扬威。

袁术也曾经想过把刚刚平定了江东的孙策抽调过来,给他许个豫州刺史的职位,让这个猛虎一般的小子去对付关羽,可是还没等他的调令送到江东,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就抢先传了过来——

孙策表示,自己作为大汉忠臣之后,实在无法容忍袁术窃据扬州、僭称天子的滔天大罪,为了捍卫汉家正统,他将率领江东六郡所有军民讨伐伪帝袁术。

不死不休!

原本以为江东会是自己坚实的大后方,孰料一夜过后,那片广阔的地区就换了主人,并且向自己挥起了刀枪,这令袁术实在难以接受。

如今他的“仲氏国”,西面和东面都遭到了刘备强有力的挑战,在东南方向也遭遇了叛变,整个国家被限制在九江、庐江、豫章和豫州东南部的地区,并且被山区截为南北两块。

就连他唯一的友军吕布,也在对抗曹操的战争中节节败退,不住地请求援助。

战略形势极其不利。

第一百一十八章 背井离乡

秋天,本是作物成熟,充满收获喜悦的季节,然而对于江淮地区的广大民众来说,今年的秋天,却是遍布着绝望的阴云。

正如黎明前最为黑暗,春暖前最为寒冷一样,秋收之前,正是前一年收获的粮食被消耗到极限,需要新一年的收获来填饱肚子的时候。

可是他们的田地里什么都没有。

在干旱天气下艰难生长的草根被饥肠辘辘的民众们拔得一干二净,树皮也被啃光了,很多饥不择食的人已经把目光盯向了泥土,以及身边的同类。

易子而食的惨剧仿佛又要上演。

幸运的是,一些稍微有些见识的人们想起了之前的传闻,说是冀州牧刘使君宅心仁厚,体恤民众,不但大力收纳各地灾民,还给他们分粮分田,帮助他们过上远胜以往的生活。

听说徐州现在也是刘使君的领地,大家前去那里,或许能讨得一条生路。

虽说很多人并不认为那个刘使君拥有足够的粮食和好心肠来收容自己,但面对绝境,每个人心中也总是会抱有一丝希望。

万一真的能在徐州活下来,并且安居乐业呢?

即使不能被收容,能够混几口饭,活下来,事后再想别的出路也不迟啊。

就这样,凭着口口相传,九江、庐江等地的民众们聚集起来,携带着仅存的一点家当和食物,扶老携幼,浩浩荡荡地踏上了逃荒的道路。

许多民众选择了徐州作为目的地,而另一部分居住在九江和庐江西部的民众,由于路途遥远,则是选择了荆州作为逃荒的地点,据说那位荆州牧刘景升同样颇具贤名,积极收纳流民,大家都是姓刘的汉室宗亲,想来也是差不多的。

流民们一路前行,队伍不断壮大,等到他们来到九江郡最东面的钟离城,继续朝徐州走去的时候,已经形成了好些个声势浩大,人数逾万的队伍。

钟离城高大的城头上,仲家国大将军张勋默默伫立,迎接一支支流民队伍进入自己视线,又目送他们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这一站,就是一天时间。

“将军,这么多民众逃亡别处,只怕来年连种地的人都找不齐,不如……”一名裨将走到张勋身侧,低声建议道。

“拦住,抓住,然后让他们饿死?”张勋淡淡地反问,头都没有偏一下。

“只要把人留下来,总是会有办法的。”这名裨将继续说道。

张勋叹了一口气,“军中同样缺衣少食,甚至有不少军士都去河滩挖蚌充饥了,我们还有什么办法来赈济民众?”

“可这些民众是前往敌国,一旦被陛下知道将军如此纵容他们通行,只怕——”这名裨将还是有些不甘心。

“什么敌国?别忘了,我们在当上这个仲家国的将军之前,可是当了几十年的大汉子民!”

张勋冷着脸,甩下这句话后便自顾自地走下了城头,只留下几名部下站在那里,或是面色尴尬,或是若有所思。

同样的流民队伍,对于张勋来说是令他无计可施的麻烦,对于张飞,则是壮大自己,削弱敌人的好消息。

淮水水面之上,一座坚固平整的浮桥犹如沉睡的长龙,静静地横卧两岸,任由车水马龙从身上经过,无数辆打着徐州商会旗号的马车鳞次栉比,将各种生活物资和军需物资运来前线,有了充足的物资供应,张飞得以大施拳脚,不断地扩充着自己的实力。

一座座流民营地拔地而起,沿着淮水南岸组成了一条长链,数以万计的流民住进由自己亲手搭建的房屋之中,每日里扛着各类工具,或是平整道路,或是修整河堤,或是挖掘渠道,用以换取一家人的口粮,有些身强力壮,干活也肯下力气的,甚至可以挣上一身粗布衣裳。

徐州都督陈登数次写信,希望将流民们迁徙到淮水以北,一方面可以补充在曹操两次征伐中失去的人口,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战事再起,使这些人的劳作再次化为乌有。

但张飞自有他的打算。

“此地虽为前线,却有数万大军坐镇,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再说了,毗邻淮水,地势平坦,正是开展屯垦的好地方,只要度过今年的灾荒,就能够为大军提供粮草和数量众多的民夫储备,为我军南下和西进奠定基础。”

“你们回去之后跟陈都督说明白,徐州不仅是数百万民众生活的家园,更是我们挥师南下,平定江东乃至整个南方的重要基地,所以我们一定要未雨绸缪,早早做好准备,在淮南打下根基。”

听了张飞让信使们带回来的话,陈登不禁摇头苦笑起来。

下邳陈家官商通吃,长江航道上的商业往来就是他们家族最大的产业,在天下还太平的时候,位于徐州最南部的长江北岸重镇广陵城就是陈家的商船基地。

他能不知道淮南重要,需要大力开发?

只是徐州被曹操征伐两次,血洗了好些城池,屠杀了几十万人,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如今曹豹和丹阳兵没了,最后的顽固力量也被拔除,正是百废待兴,全力重建各种产业的时候,他实在不想抽调原本就有些薄弱的力量投入淮南了。

即使投入资源建设,也不应该是现在。

如今伪帝袁术的大军就在淮陵数十里外虎视眈眈,南部广陵城则是被孙策占领,谁知道那个黄毛小子会不会再搞一次突然袭击?

更别说淮北还蹲着个吕布,随时可以用他强大的骑兵部队切断淮水南北的联系,使张飞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张飞现在说得好听,什么“两万大军,可保无虞。”万一真打起来上次一样规模的大仗,他也根本抽不出兵力来保护这些民众。

“这个张翼德,仗着自己统军在外,与邺城方面消息不通,就如此肆意妄为!”陈登气得牙痒痒,恨不得马上驾车跑到淮陵城去,把那个黑炭头抓出来骂上一顿,可他想了想,最终还是长叹一声,默许了张飞的举动。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万事俱备

冀州,邺城。

“听说淮南大旱,民众易子相食,纷纷背井离乡逃往他乡,翼德在徐州、云长在豫州,都收拢了不下二十万灾民。”处理完为数不多的公文之后,刘备抬起头来,跟郭嘉聊起了南边传回的消息,“这天下真是多灾多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倒也不全是坏事,伪帝袁术那边实力越是削弱,我们就越容易将其诛灭,夺回传国玉玺。”郭嘉低着头答道,直到批阅完最后一份公文才抬起头来,“话说回来,距离天子遇难已经三年了,使君还是不打算称帝吗?”

刘备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望向郭嘉,“着急的人多吗?”

“不可能不着急啊。”郭嘉放下手中的毛笔,轻轻叩着桌子说道:“大汉立国四百余年,何时出过这种窘境?国不可一日无主,长此以往,朝廷的威严就会荡然无存,使君作为宗亲,继承大统的正统性也会不断削弱,这是个大问题。”

虽然郭嘉说得严重,但从他轻松的表情和语气,刘备就看得出来这个年轻的同伴并不担心眼前的形势,之所以主动提出这件事,也不过是提醒刘备,要多多关注下面人的想法了。

“还是按照咱们之前定下的步调走吧,若是再有人心急,托你说什么话,你就让他们多关注自己手头的事务,日后也好升迁,咱们的新朝廷可是不看家世和名声,全看政绩和民望的。”刘备略作沉吟,最终定下基调。

当今天下实力最强的几家诸侯里面,李傕郭汜偏居长安一隅,并且背着弑君的恶名,被关中诸将合力讨伐,覆灭只在旦夕;曹操名为兖州牧,实际占领的地盘却只有半个州,并且三面被刘备包围,南面还是死敌吕布,也没有辗转腾挪的空间;淮南袁术僭称天子,却在一连串的败仗和灾荒下举步维艰,还遭遇了孙策和吴景、孙贲等人的背叛,战略空间荡然无存;而孙家蹲在长江以南,自保有余,想要影响天下大势却是力有不逮。

这几家诸侯各有各的困境,总体来说,已经丧失了或是没有过逐鹿中原的能力,真正有机会影响天下格局的,就只有三个姓刘的——

冀州牧刘备,荆州牧刘表,以及益州牧刘焉。

然而在三个州牧之中,刘备又是跟其他两人不同的异类。

人家刘表和刘焉都是西汉鲁恭王刘余的后人,正儿八经的汉室宗亲,刘表是享誉天下的名士,跟一群名士并称为“八骏”、“八友”、“八及”等等,如今据说把荆州也治理得井井有条,民众安居乐业;刘焉就更厉害了,年轻时候就有个位列三公的名士祝恬当老师,后来又历任洛阳县令、冀州刺史、南阳太守等职位,还凭着宗室的身份担任过宗正、太常,可以说他就是管宗亲的官,可谓根正苗红。

跟这两个正儿八经的大汉宗室成员相比,刘备这个自称的汉室宗亲就有点不够看了,他经常挂在嘴边那位老祖宗中山靖王刘胜是个人形自走打桩机,在五十三岁的人生之中弄出了一百二十多个儿子,经过三百多年的开枝散叶,后代是以“万”为单位的,像刘备这样织席贩履为生的村民压根不稀奇。

出身上无法与其他两个人相提并论,刘备想要称帝并且被天下人信服,光凭实力是不够的,必须有巨大的提高声望的举动。

要么能够杀死盘踞在长安的李傕和郭汜,用他二人的脑袋来祭奠葬身于黄河之中的天子和文武百官;要么攻灭盘踞在淮南的伪帝袁术,夺回象征皇权正统的传国玉玺。

也就是说,为天子报仇和为大汉正朔正名,他要占一样。

如今洛阳城的修缮和扩建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那座承载了华夏民族上千年荣耀的城市正在逐渐恢复元气,刘备治下所有的地区也在积极施恩于民,帮他赚取名望,准备着迎接新皇登基。

甚至连远在幽州的卢植、郑玄,在辽东开馆收徒的管宁、王烈,身居邺城的蔡邕等人也都早早备好了文章,从历史传统和汉家惯例入手,为刘备这个宗亲继承帝位赢取士人阶层中的法理依据。

尉仇台的扶余猎人们早就从长白山的深山老林里抓到了罕见的白色老虎和白色梅花鹿,浩浩荡荡地送到了邺城,沿途大肆宣扬,让所有人都知道天降祥瑞。

据说糜家的商队也早已在交州那边联系了海外胡商,花费了大额订金,让他们去搜寻传说中的白色犀牛和白色孔雀。

祥瑞分五个等级,白虎位列最高等的“麟凤五灵,王者之嘉瑞”,可谓百年难得一见,若是糜家再弄来白色孔雀,还可以宣传成凤凰,五灵见其二,绝对的王者气象。

至于白鹿、白色犀牛这些,算是第三等的大瑞,单独拿出来不太能出手,锦上添花倒是不错的添头。

各方面为了同一个目标,已经花费了长达数年的时间,可谓万事俱备。

唯一需要等待的,就是刘备实现他的目标了。

为天子报仇,告慰太庙;诛杀伪帝,夺回传国玉玺,只要刘备做成其中一件,他就会开启劝进程序,正式称帝。

只是这目标何时能达成呢?

“前两天宪和兄给我写信,说是河东那边一切安好,段煨也已经联络好了关中诸将和凉州的马腾韩遂,众人合兵数万,只等秋收之后便要出兵讨伐李傕郭汜,想来明年就能诛杀二獠,传首天下。”郭嘉笑嘻嘻地说道:“使君也要多做些准备了。”

“这么快,为什么没有写公文回来告诉我?”刘备瞪起了眼睛,“你们这两个人做事怎么偷偷摸摸的?”

“哎哎,没有偷偷摸摸,只是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做成,宪和兄觉得没必要大张旗鼓地跟使君请功,所以只告诉我了。”郭嘉连忙摆手。

刘备本来也就是跟郭嘉开开玩笑,见他认真地解释,自己反倒失笑了起来,“那我就等着他的好消息了。”

第一百二十章 好儿子

两个人扯了一阵子当皇帝的事,之后自然而然的,话题就引到了接班人,也就是刘永身上。

“大公子他们应该还有三四天就回来了吧?”郭嘉端起已经有些温凉的茶杯轻轻嘬了一口。

“嗯,听说这两天是在学着磨面,管事的没给他们分牲口,而是让孩子们推磨,累得一个个倒头就睡。”刘备笑着说道。

“现收现晾的麦子好磨吗?别糟蹋了东西。”郭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那边是谁在管事,应该揪过来批上一顿。”

刚收下来的新鲜麦子虽然看上去诱人,也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晾晒,但水分还是偏大,磨出来的面粉发粘,口感根本不好,只有入仓储存两三个月后才适合磨面。

把根本不适合磨面的新麦拿来给孩子们练手,借以讨好刘备,在郭嘉眼中,这种官员要不得。

“没有,用的是去年的麦子,管事的吏员还专门给永儿他们讲了这方面的知识。”刘备轻声笑了起来,对那位年纪轻轻,做事却有板有眼的年轻吏员颇为满意。

他这一次给刘永等人组织的活动其实类似于后世的夏令营,也就是将孩童们组织起来离开家庭,在监管下度过一段布置有各类活动的时间,根据每天传回邺城的密报,刘备觉得,自己的苦心确实是没有白费。

刚开始的一两天时间里,孩子们都对城墙之外的生活充满了好奇,农夫们教什么他们就学什么,然而过了最初的好奇之后,这四十多个孩子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乡村的各项设施都比较简陋,伙食也无法满足这些出身富贵的小公子、小东家们,繁重的体力劳动和被蚊虫袭扰的夜晚,更是让他们叫苦不迭。

据说光是在前五天,就有十来个细皮嫩肉的小家伙顶着满胳膊的包和满腿的细密伤痕痛哭流涕,要求退出队伍返回家中。

在这最困难的时期,不少年龄稍大的孩童就起到了核心作用,他们利用自己一直以来的孩子王身份,不住地劝说、鼓励其他孩童坚持下去,并以身作则,积极分担本不属于自己的工作,在这些孩子王的带领下,除了一名意外摔伤,被送回城中诊疗的孩童之外,其他人居然都坚持下来,完成了长达一个月的劳作。

没有懦夫,更没有逃兵。

“对了,城东开皮具店那个姓朱的胖子生了个好儿子,名叫朱才,是个愣头愣脑的硬骨头,这次担任什长,把自己的队伍带领的井井有条,要不然给你当个大弟子?”刘备说着说着,顺手拿起记录孩童们姓名、出身的单子,对郭嘉建议道。

“愣头愣脑的硬骨头,怕不是个傻子?”郭嘉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不傻,挺机灵的。”刘备摇摇头,说起了自己这两年来了解的一些事情,这孩子跟他见面时的情景。

这朱才生得五大三粗,所以从小就是同龄人中当仁不让的带头大哥,做什么事情都喜欢冲在前面,是个猛将型人物,曾经多次带着城东的顽劣少年们“远征”其他城区,跟刘永之间更是有长达两年的恩怨情仇,期间单挑三十多次,虽说胜少败多,但也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与刘永彼此之间惺惺相惜。

换了旁人,如果知道跟自己做对的是刘使君家的大公子,基本上不怂也要退让三分,但这朱才却不,每一次都是全力相搏,不留手也不下死手,相当的有分寸,回到家里之后还要跟他那胖子老爹报告战况。

这朱胖子开了半辈子皮具店,邺城三易其主都没被影响到生意,也算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一开始知道自家儿子跟州牧府的大公子打架,心中着实忐忑了一阵,还把儿子关在家里禁足了半个月,可是后来见到管也管不住,打又不忍心打,看着儿子经常鼻青脸肿也心疼得不行,索性便跟朱才说了,单挑不要怂,别管对面是谁,捅出事情也有老子这几百斤肉在前面挡着,但也尽量为老子考虑考虑,下手有个分寸,毕竟老子身上每一斤肉都是辛辛苦苦吃出来的,来之不易。

为了避免惹出祸事,朱胖子还专门趁着商会每年一度召开大会的时候找到刘备,诚惶诚恐地请求他的原谅,从那之后刘备才上了心,又给刘永加派了五名暗中保护的人手,还让他们把城中主要的顽劣少年头目都调查一下出身来历。

“这朱家父子倒也都是妙人。”郭嘉听得哈哈大笑,心中却也生出了一丝疑虑,“若是个好勇斗狠的,为何不让云长或是翼德他们收为弟子,偏偏要找上我呢?”

“我让人去城东的学馆查了,这朱才读书还读得很好,平日里尊师重道,理应找个明师多学些知识。”刘备说道,同时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别忘了我们正在研究的武器,如果一切顺利,下一代人的战争就不再需要什么绝世猛将了。”

郭嘉这才想起来,就在城外基地,用铜和铁来铸造炮管的绝密实验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之中,根据葛玄和一些资深铜匠的说法,只要物资给得足,人手给得足,长则一两年,短则几个月,第一门火炮肯定就能问世。

火炮这种武器具有令人震撼的恐怖威力,必定会在未来的战争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摧毁敌军阵型,摧毁敌军营寨,摧毁地方城池,都要依靠数量众多的火炮,而不再是依靠个人的武勇。

而未来的战斗,评判将领能力,也要更多地倾向于个人战斗之外的因素了。

“那我就考虑考虑吧,走了。”郭嘉轻叹一声,起身就要离开。

“干什么去?”刘备问道。

“去城东买个新马鞍,顺便找朱胖子聊聊束脩的事,肉干什么的就不要了,换几瓶好酒。”郭嘉回过头挤了挤眼睛,然后一脸坏笑地甩着袖子走了。

看来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收下朱才这个弟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不要恋战

黄河中下游的广大地区号称中原,历来是天下腹心,千余年来,无数条大大小小的河流经由此地,哺育千百万人民。

其中贯穿兖州大地,最终汇聚入淮河的雎水,就是其中最长、流域最广的一条。

金秋,本应是所有人洗清一年疲惫,享受丰收喜悦的时节,雎水沿岸,却是战火连天,血战一场接着一场。

“三营,出战,支援左路!”河岸边的土台之上,曹操面无表情地下达了最新的命令,随后继续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远处的战场,厮杀声不住随风传来,却无法令他哪怕是皱一下眉头。

一旁的军令官迅速挥舞起手中的令旗。

片刻之后,一支步卒踏着整齐的步伐走向战场,他们的带队将领曹洪在经过曹操身边时还特意举起右拳,转过头来对着自己族兄笑了笑。

曹洪的笑容十分有感染力,就连一直板着脸指挥战斗的曹操也不禁展颜一笑,对他点了点头,抬高声音嘱咐起来,“子廉,先稳住阵脚,有机会再包抄。”

“主公放心,曹洪必不辱命!”曹洪高声叫道。

远处的战场中心,吕布正率领他的狼骑精锐左冲右突,不断撕扯着曹军的防线,虽然近几年来败多胜少,但他仍然保持着良好的个人状态,一杆长戟挥舞得虎虎生风,往来之间无人可挡。

曹军左翼主将夏侯渊与吕布苦战二十多回合,终究气力不济,被挫伤了左臂,仓皇败下阵来,连带着麾下骑兵部队士气低落,被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如今曹洪前去支援,正是要依靠他那支重甲步兵稳住防线,延阻吕布的狂猛攻势。

吕布亲自率领精锐骑兵主攻侧翼,正面迎敌的重任则是交给了高顺和他的陷阵营,这支重装步兵同样是汇聚了吕布的财力和高顺的心血,虽然人数只有一千五百出头,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战力极为惊人,曹军中路主将曹仁号称有鬼神之勇,却也左支右绌,只有招架之力而没有还手之功。

然而,核心部队的战力优势无法弥补整体实力的差距,这两年来的战斗几乎都是同一个模式:吕布开局猛攻,曹军岌岌可危,然后曹军凭借着顽强的斗志顶下来,凭借兵力优势不断消耗吕布军骑兵部队的体力,最后一举反击获胜。

本场战斗,曹操依旧准备使用这样的策略,虽然对最终的胜利有信心,但他还是觉得心中郁闷。

他什么时候也能拥有一支强大到无与伦比、能够与任何敌人正面抗衡的核心部队?

“吕布之勇,天下无双,只可惜此人心高气傲又豺狼成性,实在是不可能被人降服。”曹操轻轻拍着大腿,自言自语地说道:“若能将其招致麾下,我为大将,他来冲锋陷阵,未尝不能与刘玄德一战。”

说完之后,曹操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有些匪夷所思,不由得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起来。

如今的刘玄德比起两年前又强大了不少,不光是河北、青徐之地,就连司隶、兖州和豫州也被他拿下了一半,而正牌的兖州牧曹操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关羽和沮授的大军攻城掠地,自己却陷入与吕布的苦战,根本无暇西顾。

这种形势,还说什么争夺天下?

曹洪的重装步兵加入战场,顿时起到了立竿见影的作用,吕布也颇为忌惮这个不畏生死,每次都要抓着自己死缠烂打的对手,不敢过于激进,免得陷入步兵的包围圈中。

就在曹操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战场上又出现了新的变数,吕布军一支骑兵从外围切入,以劈波斩浪之姿突破了曹军右翼和中军的结合部,直直冲向曹操所在的土台,为首将领身穿亮银甲,手持点钢枪,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曹军一时间阵脚大乱。

“又是张辽,又是张辽!何人愿前往迎敌?”曹操高声喝道,见到这个老对手,他真是满肚子的怒火,恨不得跳下土台,亲自斩杀这个让自己头痛不已的家伙。

土台之下,典韦当即慨然应诺,翻身上马,带着一众骑兵迎上了张辽,他是曹营中单打独斗最强之人,跟吕布军诸将多有交手,除了打不过那个真正的鬼神,其他的高顺张辽,倒也能够从容应付。

“张辽小儿哪里走?”典韦远远一声暴喝,双手用力挥舞,将一对铁戟敲打得火星四溅,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又是你这黑汉,爷爷今天有正事,给我滚开。”张辽见到典韦,也是一个头变做两个大,他这几年来随着年龄增长,体格气力都有了长足的进步,配合一身精湛武艺,战力已经超过高顺一头,成为军中第二高手,与曹营诸将对抗也几乎没有落过下风。

夏侯惇、夏侯渊已经不是他的对手,曹仁悍勇且沉稳,与他旗鼓相当,唯有这个强壮得不像话,武艺也高超得不像话的典韦让他叫苦不迭。

所以一见典韦,张辽根本不愿意跟他纠缠,双腿一夹马腹,抬手抖出一蓬枪花,顺势就要从对方身边冲过。

曹军的核心只有一个,就是那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曹操,只要能够除掉这个主心骨,曹军就彻底完了。

如果能冲到曹操身边将其击杀,即便是以命换命,张辽也觉得值了!

“雕虫小技,也想伤我家主公?”典韦识破了张辽的虚招,同样是双腿一夹马腹,用娴熟的马术和人马之间的默契轻巧地转了个向,雄伟的身躯就像山峦一般拦阻在张辽的前进路线上,同时高声大笑起来,“先过了我这一关,看戟!”

随着典韦粗豪的声音,黑色铁戟划破长空,瞬间出现在张辽侧前方,并以极快的速度横扫向他的脖颈。

“看你个腿!”张辽清叱一声,却也不得不抬起双臂,硬接下这迅捷无比的攻击。

黑色的铁戟和闪亮的钢枪重重对撞,发出刺耳的响声,典韦右臂去势未绝,左臂又紧跟着挥出一戟,直奔张辽面门。

张辽不愿再次跟这个强敌陷入无休止的鏖战,顺势俯下身去避过这一记攻击,同时向身后的将士们厉声高叫起来。

“不要恋战,跟我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无可奈何

或许是被常年的戎马生涯磨去了耐心,或许是知道战胜敌人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张辽和他身后的弟兄们这一次是抱定了以命换命的决心,除了实在避不开的交手,其他时候都是能避就避,拼命加快催马速度,眼中几乎看不到其他敌人。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杀曹操。

这群来自北方边地的汉子们都是边军出身,经过这么多年的并肩作战,早已经心意相通,他们口中发出各种各样的尖锐呼啸,施展出凌驾于曹军的骑术,不断地交错穿插,沿着不同的轨迹汇聚向那座旌旗招展,明显是敌军主将所在之处的土台。

典韦等人奋力阻截,但面对明显不想跟自己拼命,速度和灵活性更强的对手他也无可奈何,只能一边追击一边奋力呼喝,让留守在土台附近的中军部队赶快结阵。

“敌军来势汹汹,主公不妨避其锋芒,暂且离开此地。”荀攸远远望去,感觉张辽今天状态有些癫狂得不正常,担心曹操会有什么闪失,连忙低声劝说起来。

“避什么?”曹操面色铁青,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说出的话也像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我们从濮阳到定陶,一次次绝境重生,每一步都是踏着弟兄们的鲜血前进,历经两年血战才走到这里,如今全军的将士们都在奋勇杀敌,都在坚守自己的位置,我身为主帅,岂能率先逃跑?”

荀谌见曹操语气坚决,右手青筋暴起,紧紧握着倚天剑的剑柄,知道这个主公又犯倔了,便不再劝谏什么,而是快步走下土台,与最靠近土台,一层层布下阵势的军士们站在一起。

“公达,赶快回来,敌军擅长骑射,万一你被冷箭所伤怎么办?”曹操连忙喊道。

“连主公都不惧这些贼子,不肯有半步后退,我等又有何畏惧?”荀攸头也不回地大声说道。

曹操急得直跺脚,却也怎么都劝不回来荀攸,眼看着张辽和典韦那边一个死命冲杀一个死命追逐,越来越接近自己这边,唯恐荀攸出什么意外,最后只得服软,拉着荀攸和剩余的谋士们退下土台。

远远看见敌军主将消失在土台之上,而敌军中军又迅速结起了盾阵,犹如鱼鳞一般散布在土台四周,层层叠叠的令人眼花缭乱,张辽不禁心中有些焦急。

“你们从右边包抄,曹操不可能弃军而逃,肯定就在土台附近。”张辽奋力招架住典韦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势,抽空向身后叫道,同时再度转向,朝着土台左边冲了过去。

“好!”跟在张辽身后的是吕布军八健将之一的宋宪,他听了张辽的吩咐之后马上拨转马头,带着自己的一队人马加速冲去,一番机动动作行云流水,让典韦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重点拦阻哪一边。

稍稍迟疑之后,他典韦是打定主意向张辽追了过去,同时嘴里高声叫骂,希望激怒对手,令其转身跟自己作战。

“真是烦人,爷爷都说了今天没心情搭理你。”张辽挑衅一般地转头做了个鬼脸,然后继续策马狂奔,利用北地骏马的超强速度将典韦甩开。

然而,张辽和宋宪的奋勇突击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曹军的鱼鳞阵布置得很巧妙,依托地势,用盾阵摆出了小型城寨的架势,不管张辽如何悍不畏死也始终找不到曹操的具体位置,在折损了不少人手之后只得恨恨地撤离,以免被身后的黑汉缠住。

一场激战从上午打到黄昏,最终还是不分胜负,曹洪胳膊上被划出一道大口子,血肉翻卷,却硬是凭着一腔血勇坚持到夏侯渊重返前线,二人合力顶住了吕布,被曹操大加赞赏,在军功簿上记下了一笔。

而吕布一方则是士气消沉,他们当年渡河南下之时真是充满了自信和对未来的憧憬,战局也一度向他们倾斜,围绕濮阳爆发的多场战斗中,曹军险象环生,就连曹操也曾经被烧伤了手还坠马负伤,夏侯渊更是险些葬身火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形势就渐渐发生了变化。

由于离开了并州故乡,无法招募到适合自己军队战术的士卒,吕布只能从兖州各地招兵买马,但这些新征召入伍而来的将士们缺乏战场经验,根本无法满足狼骑的需求,只能整编为步卒,上了战场之后也很难跟得上狼骑部队变幻莫测的娴熟套路,经常出现配合脱节的窘境,被对手抓住机会反扑。

狼骑老卒越打越少而且得不到补充,由于败多胜少,新兵也很难活到经验丰富的那一天,任凭吕布如何骁勇无敌,也没法弥补整支军队的缺陷,无法挽回一步步倾颓的局势。

这些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即便是不懂军事的人,看见战线被曹操向南推进了三四百里,也能下意识地觉得,曹操的实力要更为强大。

吕布军后撤十几里,返回之前驻军的营寨之中,吕布巡视全营,往来安抚受伤士卒,却怎么也找不到张辽的身影。

直到问了好几个人,循着他们所说的位置,吕布才见到了正在一个小土丘上坐着,满身失落的张辽。

“文远,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吕布笑着问道,纵然这两年来战事不利,笑容却从未离开他的脸庞,一如当年那个驰骋并州边地的飞将。

“我背负全军的希望,却连曹贼身在何处都没有找到,真是没脸见他们了。”张辽闷闷不乐地答道。

不断发动会战,趁机对曹操发动突袭,用这种手段来扭转战局,是吕布军近半年来的战术主旨,光是张辽自己,就有好几次作为奇兵,突然杀入曹军核心地带大杀特杀的经历。

可是随着这种手段被用得多了,曹操也学聪明了,还特意把最强的单挑高手留在身边,张辽是越打越觉得无能为力,今天的癫狂和沮丧,不过是这一段时间情绪的爆发。

“不用过于拼命,你不像我们这些人,你还年轻,未来还长得很呢。”吕布仍然在笑,可是笑容中却带上了一丝无奈,他重重拍了拍张辽的肩膀,背着双手缓缓离开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能打折吗

“你们的人生还长着呢,这点苦头算什么。”

看着刘永和裴大虎手上。肩背上的伤痕,刘备毫不为意地笑着说道。

然而,当爹的没心没肺,并不代表当妈的也这样,张宁、糜贞和半截铁塔围着两个半大小子,心疼得直抹眼泪,听了刘备这大咧咧的话语,糜贞不禁猛地转头,用力哼了一声表示不满,却不料用力过猛,把哭出来的鼻涕也喷了出来。

“哈哈哈,你们这些当娘的,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刘备大笑起来,上前分开拉着孩子们哭哭啼啼的几个婆娘,示意刘永和裴大虎跟自己走。

两个小家伙原本是把伤疤当成炫耀的资本,回家之后还把胸膛挺得高高的,本以为爹妈会引以为傲地表扬自己,不料迎来的却是自己老娘的眼泪和埋怨,不由得有些迷茫和泄气,直到匆匆穿上外衣,一蹦一跳地跟着刘备出了州府的大门,心情才重新变得愉悦起来。

“你们这也算是有功了,想要什么奖励随便说,有爹爹给你们付钱。”刘备叉着腰笑道。

“真的?”刘永惊喜地叫道,又看了看裴大虎,跟他交换一番眼神之后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孩儿想要的东西挺多的。”

刘备一听就乐了,敢情这小子还真是顺杆子就爬,“说说看,想要什么?”

“是这样的——”刘永偷眼看了看自家老子的脸色,见他不像是生气的模样,便鼓足勇气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原来刘永和裴大虎是北城一带的孩子头目,手下有二三十个小伙伴,出身也是各种各样,除了官吏家和有钱人家的,还有不少是出身于寻常人家,家里没多少钱的。

这些孩子比不得刘永这种无忧无虑,只需要读书练武的公子哥,平日里还要帮着家里操持事务,手头也不阔绰,这一次去城外体验生活,好些人也因为要帮衬家里而无法参加。

从刘永的角度来说,他是不希望自己的小团队内部因为家里条件而出现什么疏离,便想着给所有的孩子们都送一件礼物,用来表现一视同仁。

而对于这些精力旺盛,向往着从军打仗的孩子们来说,一身新的“盔甲”,无疑是最好的礼物。

“说了半天,是想给自己的小跟班们换身新装备?”刘备听明白了,不由得笑了出来。

“不是跟班,他们都是我的小兄弟。”刘永认真地纠正了自家老爹的说法。

“行,小兄弟就小兄弟,为父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你们把自己的小兄弟们召集起来,咱们一起去城东,每人订做一身全新的皮甲。”刘备一摆手,豪气干云地说道。

“城东最大的皮具店是朱才家的,他是我们的对头,不如去其他地方买。”裴大虎睁着圆溜溜的双眼说道。

“以前是对头,我们现在结盟了,一起对付城西的李大胖。”刘永再次反驳道。

裴大虎生气了,“我们自己就能对付李大胖,为什么还要跟人结盟?”

“你没听到长辈们说吗,要把自己的队伍弄得人多多的,这样才厉害,区区一座邺城算什么?等我们一统邺城之后,还要跟其他地方的游侠儿较量呢。”刘永俨然是拥有比裴大虎更强的雄心,连邺城的孩子圈都没搞定,就已经琢磨着去“远征”了。

刘备忍着笑,抬腿就是两脚轻轻踢在两个孩子的屁股上,打断了他们对于未来的争论,“赶快去招呼人,先把你们的队伍整合起来。”

狗大的年龄还敢自称什么游侠儿,等老子统一了天下,你们这些游手好闲,满身力气没处使的小家伙们就全给老子上山下乡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谁是龙谁是虫,到时候再见个真章。

两个毛头小子拔腿就跑,不用刘备示意,十几名身穿寻常百姓衣服的暗哨也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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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广,江湖人称朱胖子,是邺城乃至于魏郡最有名的皮具店老板,他做了几十年生意,早年也曾走南闯北地去跟胡人做生意谈买卖,马匹、牛羊皮,粮食、凡是能赚钱的生意都做过,也听说过涿郡游侠儿首领刘备刘玄德的大名,后来兜兜转转,刘玄德成了整个北方的霸主,这让他时常感慨世事无常,后悔当初没有跟刘备搭上关系。

好在前段时间,自家儿子和刘使君儿子打出来了交情,还相约着一起出去体验生活,还没等儿子回家呢,颍川郭家的郭奉孝又主动上门,提出要收自家儿子当弟子,让他准备几坛好酒来当拜师礼,还特意指明一定要五年以上的,如此信誓旦旦,让朱广又惊又喜,连忙托了商会的好友,搞到十坛最上等的陈年桂花酒,就等着儿子回家,再亲自带着登门拜访郭嘉呢。

孰料儿子回来是回来了,却变得瘦了一圈还黑了一层,满手的血泡、肩膀上全是扛东西磨出来的疤痕,让朱家夫妻好生心疼,抱着儿子哭了一场。

朱才老娘爱子心切,连忙就让家中的佣人烧水给少东家洗澡,自己则是亲自出门去买肉菜,准备给儿子补补身子。

朱广心情颇为复杂,又不忍心看儿子身上的伤疤,便迈着方步来到前院的店铺之中坐了,心情颇为复杂地思索起来。

“莫非我朱家也能时来运转,出个当官的大人物?这小子傻头傻脑,那位奉孝先生又是怎么看上了他?”朱广反复思考着,对于身下的摇椅不堪重负,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也浑然不觉。

突然,店门口用于阻挡蚊虫的青色纱帘被人撩起,一名中年男子当先进来,紧随其后的则是几个半大小子,这几个小子进来之后四处打量,神情颇为紧张。

“客官想要些什——哎哟,是使君来了。”门口的店小二刚刚起身招呼,却马上抬高声音,同时回头向朱广打起了眼色。

使君?

刘使君?

朱广骤然一惊,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他定睛一看,来人中等身材,相貌平平无奇,正是那位北方霸主,冀州的统治者。

“朱东家,好久没见了。”刘备跟朱广在商会里见过几面,倒也不怎么生疏,笑嘻嘻地跟对方打着招呼,“组团来买东西,能打折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购物

诶?

堂堂州牧,带着一群毛头小子来我店里,还说要组团买东西。

就在朱广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的时候,那位店小二已经透过纱帘看见了外面的阵势,连忙快步来到东家身边,对他窃窃私语起来。

还有二三十个孩子在外面?

朱广不敢怠慢,连忙请刘备坐了,自己则是陪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询问起他的来意。

“本使君没别的意思,就是来给这些孩儿们买些合身的皮甲,朱东家这里是可以量体裁衣,专门订做的吧?”刘备大大咧咧地问道。

“可以,当然可以,小店有好几位经验丰富的工匠,承接订做各种档次的皮甲,不知使君需要订做多少套?”就这么短短片刻,朱广也想明白了,以刘备的身份和作风,根本不需要在自己面前搞什么弯弯绕,他既然说了是来做生意,那就放下心来,正儿八经地做生意便是。

“我们人多,这铺子里怕是站不下,要么去你家工坊?”刘备下巴一扬,指了指外面站着的好些个小家伙说道。

邺城占地不算太大,这些大一些的店铺基本都是前面商用后面居家生活的模式,朱家的店铺、工坊和宅院同样是连为一体,在朱广的指引下,刘备带着好几名精干的亲卫、将近三十名十来岁的半大小子,浩浩荡荡地穿过朱家皮具店的内堂,径直来到了制作工坊之中。

“这是什么味道?”一进工坊,刘永等人马上被扑鼻而来的味道给惊住了,连忙捂住了鼻子,闷声闷气地问道。

“硝制皮革的味道。”朱广笑呵呵地答道:“诸位小公子若是受不了这气味就请去后院歇息片刻,我们在那里量也行。”

刘备也被这浓重的皮革味熏得有些呼吸不畅,生怕自家儿子被熏坏了,连忙点点头,让孩子们跟随引路前来的小二去后院,自己则是顺势也走到一处通风的地方,跟朱广闲聊起来。

“朱东家,你这工坊不能再这样开下去了,一来对家人身体不好,二来对下风处的邻居们也不好,万一闹出个纠纷,你说州府管是不管?”刘备皱着眉头说道。

“使君说得有理,小人也动过将工坊迁到城边的打算,只是如今邺城寸土寸金,合适的宅院实在难找,故而就耽误了。”朱广同样唉声叹气。

自从刘备入主冀州,将统治中心放在邺城之后,城中就多了很多行政部门,占地颇为广阔,再加上幽州商会的成员们蜂拥而来,本地的有钱人也纷纷投资地产,水涨船高之下,原本的邺城就显得不够用了。

虽说刘备拍板,弄出了一个扩张计划,让邺城从各个方向扩张而去,整座城池弄得像是个巨大的乌龟一样,张牙舞爪地横亘在漳水岸边,但距离竣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满足民众们的需求。

“那本使君可是把话说在前面,如果有人因为这事闹了起来,那你就等着秉公处理吧。”刘备无所谓地说道。

“使君放心,小人这些年来一直跟邻里街坊们都有协议,小人每年给他们些钱财,他们也不计较这硝制皮子的味道。”朱广嘿嘿笑道。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刘备斜着眼看了看朱广,没有说话。

忽然,后院门口那里传来了一声惊讶的大叫。

“刘永,裴大虎,你们居然带人来我家里打架?”

两个当爹的齐齐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小子披着衣裳慌里慌张地跑得不见了踪影,片刻之后又穿戴整齐跑了出来,双手叉着腰对刘永等人叫喊起来,“你们是想以多为胜,还是跟我单挑?”

这人正是朱广的儿子,刘永的宿敌,郭嘉未来的弟子——朱才。

虽说朱才气势汹汹,但刘备还是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惊惶,不过这也不奇怪,任何人在被好几十个对头畅通无阻地进到自己家后院,都会惊慌失措的吧。

“我们不是来找你的。”裴大虎向前两步,得意洋洋地腆着肚子说道:“我们是来跟朱东家做买卖,正事,没工夫跟你打架。”

“做买卖?”朱才疑惑片刻,然后视线越过刘永等人,落在了远处的自家老爹和刘备身上,他马上认出了那位刘使君,乖乖地穿过人群,跑到刘备面前深深一躬,“小民拜见使君。”

“起来吧,倒是晒黑了。”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朱才之前颇为壮实,身板厚得像头小牛犊,经过这一个月的磨练,整个瘦了一圈的同时还被晒成了古铜色,整个人就像一头黑豹一样,令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使君此次前来,是给大公子他们订做皮甲,是上门的客人,客人该如何招呼,不用为父教你吧?”朱广一边说着话,一边对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陪刘永等人说话。

虽然跟刘永斗了这么两年,彼此都有些不服气,但当着自家老子和刘使君的面,朱才倒也没办法推辞,只得硬着头皮去到后院,跟刘永裴大虎等人问好。

小孩子之间本来就没什么仇怨,相互之间不肯退让往往也只是因为抹不下面子,如今有人首先低头,其他一方的孩子们也就没了芥蒂,不消片刻,就有说有笑起来。

刘备这一次过来是给刘永撑面子,帮助他聚拢小团队的人心,所以也没想着省钱,挑选的材料是最上等的牛皮,皮甲的款式也是最为精致的一款,每人还配了一整套的皮靴和皮帽,纵使朱广以大宗生意为由,坚持打了八折,花费的总金额也令刘永的小兄弟们半天都合不拢嘴。

“小子们,觉得无功受禄,心中有愧了?”刘备见这群孩子们大多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不禁笑着问道。

虽然没人敢开口,但好几个小家伙点了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他们家境平平,父母整日辛勤劳作养活一家人,即便是舍得花钱给买一些皮甲和木制兵器,也都是捡着便宜的货色去买,哪里见过这种好东西?

“你们都是刘永的兄弟,是不是?”刘备再次问道。

这一次所有人都用力地点起了脑袋。

“那就好好读书,勤练武艺,等你们长大成人,赚到的第一笔俸禄请刘永喝酒吧。”刘备大笑起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南方来客

由于给每个孩子测量肩宽、胸围和腰围,制作皮甲更是需要一段时日,刘备没那份耐心等候,便跟朱广说了一声,留下一群正在欢声笑语的孩子在那里,自己带着几名亲卫离开了。

没想到走了半路,只见一行车马浩浩荡荡从南面驶来,缓缓从他面前经过,径直朝着城中央的州府而去。

“这不是我们的马车。”刘备微微皱起眉头。

当年刘备入主幽州,使当地的钢铁产业得到飞速发展,连带着许多行业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马车制造业就是其中一个受影响最大的行业。

坚固的钢铁结构极大地增强了车身和车轮的强度,使得马车可以减轻不必要的自重和冗余结构,整车的灵活性和造型得到了大幅度的改良,如今辽东那边更是在刘备的“构想”之下研究高强度钢材和轴承,一旦成功,大汉王朝的交通行业或许会迎来再一次飞速发展。

此时经过刘备等人面前的马车虽然成色很新,造型和结构却还是早已被河北淘汰的旧样式,他正是由此看出来这些是外地来人。

“南面过来的,不是荆州就是兖州。”一名跟在刘备身后的精干汉子低声接过话头。

此人名叫夏侯篡,是张飞副将夏侯博的堂弟,都是最早加入讨伐黄巾义军的老人,他们兄弟二人原本都在军中冲锋陷阵,后来刘备觉得应该给夏侯家留个顶梁柱,便把夏侯篡留在身边担任亲卫队长了。

听了夏侯篡的话,刘备眼神中露出一丝疑惑,刘表或者曹操,他们派人来做什么?

“不着急,我们再找个酒馆喝两杯,派几个弟兄去馆舍和州府,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刘备想了想,也不急着回家了,转头就往另一处巷道走去,“我倒要知道,究竟是谁的人,居然这么不懂规矩。”

正常情况下,一方诸侯派人出使别的诸侯那里,总要有先遣人手作为前站去道明来意,让对方也有个准备。

不管怎么说,都不应该出现这种冒冒失失来到邺城,让刘备本人都摸不清来者何人的情况。

刘备等人随便进到一家酒肆,给足了钱财,让店家不要再放人进来,然后便悠然自得地喝起了酒。

没过多久,大概是一炷香的工夫,便有人手前来汇报,说是兖州牧曹孟德派了使者前来拜访,领队之人也不一般,是他帐下首席军师荀彧。

使者团抵达州府之时正赶上郭嘉去找刘备商谈事情,郭嘉与荀彧是多年好友,见面之后有说不完的话,当即带着他们前往馆舍下榻,此时正在路上。

“荀彧荀文若,这倒是个厉害人物。”刘备正端着酒杯往嘴里倒酒,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也是微微一顿,“他有没有说明来意?”

“据说是曹使君感念我方在危难之时出手相助,特意遣使而来,带了兖州今年新收的麦子,请使君尝尝鲜。”这名被派去打探消息的亲卫低声答道。

刘备不禁失笑起来。

这曹操还真有意思,连荀彧都派出来了,明显是有正事,却打着这么个幌子,以为别人都是傻瓜吗?

“去跟馆舍主事的说,好酒好菜招待着,千万不要怠慢,你们再加派些人手,把跟着荀彧过来的每一个人都盯住,只要出门,不管做了什么,见了谁,都要弄得一清二楚。”刘备悠悠说道。

“诺!”这名亲卫抱拳应道,然后转身就走。

然后,刘备继续悠哉悠哉地喝起了小酒。

“使君的意思是,我们出城住几天?”夏侯篡跟了刘备十几年,早已熟悉了他的行事作风,当即笑着问道。

“嗯,晾他们两天再说。”刘备点点头,“可是咱们去哪呢?”

荀彧此次前来,肯定背负着什么重要的事务,但他又不肯明说,摆明了是等着刘备这边去问。

这种被动是刘备不能接受的。

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让荀彧着急,主动说明真正的来意,到那时候他才会选择要不要出面相见。

“不如去看看火炮?”夏侯篡建议道,他可是对那种轰隆隆的大家伙很感兴趣,恨不得天天都能亲自去来一发。

“那就走,去给夫人说一声,就说我后天再回来。”刘备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前两天葛玄派人回来禀报,说是新建的炼铜炉已经彻底干透了,可以开始进行铸炮,他正想过去看看呢。

一想到炼铜炉,刘备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攥了一把,有些疼痛起来。

用金属铸造火炮,这是刘备想要推行,然后郭嘉抢先提出来的主意,而这个时代最主要的金属材料,一个是铁,另一个就是铜了。

按照刘备的意思,反正幽州和辽东有大铁矿,还有先进的冶铁技术,试验用铁铸炮就完了,但葛玄提出了反对意见,坚持要在邺城铸造铜炮。

葛玄认为,辽东远在海外,与邺城这边消息不畅,即使自己跑去那边,也不能及时将试验结果传达给刘备,并且得到反馈。

而且,炼铁的工艺要求比炼铜要高很多,想要获取品质精良的钢铁更不是随随便便建个炼铁炉就可以,何况冀州本地既不产煤又不产铁,千里迢迢运送原料过来,无形中又增加了原料运输的成本。

但刘备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在这个时代,铜可是最主要的货币原料,用铜铸炮纯粹就是烧钱的行为,他好不容易才在倭国找到铜山,疯狂地攫取铜料,结果葛玄一张嘴,就要用这些漂洋过海而来的宝贵铜料做试验原料,以后还可能大规模制作,他着实有些舍不得。

经过激烈的讨论和计算,刘备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捏着鼻子给葛玄拨了两万斤熟铜的份额,把这个家伙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肉痛归肉痛,但刘备还是分得清事情的轻重,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时代进化的路径,如果能尽早进入火器时代,汉人的人数、组织度优势就会得到极大程度的发挥,面对游牧民族的优势也会变得更大。

如果真能减少来自北方边境的威胁,别说是两万斤铜,就是二十万斤,二百万斤,他也能咬着牙掏出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青铜火炮

刘备一向自由散漫惯了,就跟后世某个游戏里的狂人医生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此时一说要走,亲卫们也都毫不惊讶,马上就有几个人走出酒肆大门,不消片刻就赶着几辆马车回来。

上车,走人,一气呵成,半个时辰后,这支车队就出现在了城外那座戒备森严的小堡垒外围。

“使君怎么来了?”得到通报之后,葛玄连忙亲自迎了出来,看他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显然是正在做什么体力活。

“昨天看见这边在冒烟,想着是不是开始炼铜铸炮了,刚好今天有空就过来看看。”刘备呵呵一笑,迈步向里走去。

“不是开始炼铜铸炮,而是已经铸好了一门,正要派人去请使君过来看呢。”葛玄紧紧跟在刘备身边,对他介绍起来。

刘备听得一愣,脚步也停了下来,“前天说炉子弄好了,今天就把炮给弄出来了,你们的手脚怎么这么快?”

“铜嘛,烧柴都能炼化的玩意,随便铸个家伙还不是轻轻松松?”葛玄理所当然地答道:“使君这边走。”

走了没多远,刘备就看见了一个熟悉、却又十几年没有见过的身影。

那是一门长约一丈,通体金黄的青铜火炮,此时它正静静地躺在土袋堆成的底座上,被几个工匠围着不住地雕琢着。

“炮身是昨晚冷下来的,由于模具有缝隙,所以外面不太好看,这几名工匠正在修整。”葛玄压低声音解释起来。

“里面的炮膛检查过了吗,万一粗细不均或是弯曲,一旦装了火药和炮弹,那可是要出事情的。”刘备问道。

葛玄自信地点点头,指了指放在青铜炮附近的一根碗口粗的木桩,“那个是跟炮口一样粗细,我们试了好多次从炮口到最底下一气呵成,丝毫没有阻碍。”

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迈步来到正被工匠们簇拥着的火炮正前方,仔细端详起来。

这门火炮的炮口直径约为半尺,黑洞洞的极为摄人心魄,大概推算下来,如果是发射铁制炮弹的话,炮弹重量应该是在十七八斤,换算成后世的重量单位就是四公斤,也就是介于八磅到九磅之间,跟后世明朝的红衣大炮差不多分量,算是威力很大的了。

跟随刘备一起过来的亲卫们第一次见到青铜火炮的实物,此时纷纷站在不远处交头接耳,从他们震撼而又羡慕的眼神中,刘备可以感受到这些人内心深处的激动。

这种激动不仅仅是来源于对未知的向往和恐惧,更大的原因或许是因为炮身的材料太过贵重,发出的金黄色光泽太过摄人了吧。

说起青铜,刘备穿越过来之后还闹过笑话,他从小在图书上和电视上看到的青铜器都是绿油油青渗渗的,一直以来也没有在这方面动过脑筋,就下意识地以为青铜器就是青绿色的,穿越过来之后还挺奇怪,说为什么汉朝人用的都是黄铜器皿,而不是青铜呢。

直到见识过一次铸鼎仪式,亲眼看见那金灿灿的成品之后,刘备才反应过来,原来铜、锡、铅这几种金属的合金成品就是金色的,后世那些青绿色的铜器,只是因为在地下埋了太久,外面被覆盖了一层铜绿。

并且铜器上一旦生出铜绿,绝大多数家庭还会及时除锈,防止器皿被进一步腐蚀破坏,所以这个时代的大多数铜器都是金灿灿的让人爱不释手。

“孝先,炮弹做好了吗?”刘备侧过脑袋问道。

然后他就顺着葛玄的手臂指向,看见了一堆圆滚滚,银闪闪的铁疙瘩。

“这都是我们精心打磨出来的,个个都是浑圆如球,放进炮膛内也是毫不费力就能滚到最底部。”葛玄骄傲地说道。

刘备走到那堆铁球前面蹲下,有些费力地捧起其中一枚打量起来,只见这铁球被打磨得通体光亮,几乎就是一面哈哈镜,可见工匠们是多么用心地在做事。

“诸位辛苦了,不管这次试验成不成,你们都能多得两个月的薪金,如果试验顺利,再加一个月的。”刘备扬声说道,远近正在忙碌的工匠们顿时齐声欢呼,手脚也更加麻利了。

见识了这个时空的第一门青铜炮之后,刘备随葛玄一起,来到了存放成品火药的仓库。

由于黑火药的威力颇为巨大,这座仓库的设计也是煞费苦心,半地下的布局、厚逾五尺的墙壁,为其提供了极强的防爆能力,为了防止雨雪使火药受潮,低矮的房顶甚至都用铁皮封住,并且用鱼鳔胶在铁皮外面贴了一层浸泡过油脂的厚实麻布,再在其上覆盖了厚厚的三合土,又盖了一层瓦,可以说是下了血本。

几名全副武装的卫兵见到刘备亲自前来,纷纷向他行礼,然后其中一人跟随葛玄下了阶梯,两人分别打开一把沉重的铁锁,这才把仓库门打开。

片刻之后,葛玄捧着一个尺许高的木桶出来了,重新锁上大门之后,又吭哧吭哧地来到了刘备面前,“这就是咱们今天要用的东西,三十斤,应该足够了。”

又经过半个时辰的等待,几名负责修整炮身的工匠们结束了劳作,刘备有些顾忌火炮的威力,又让人搬了好些个沙袋,将火炮尾部堆了个严严实实。

“使君若是担心,不如把炮口抬高,让炮尾坐在地上,即便后退也有泥土顶着。”夏侯篡建议道。

“谁知道这玩意能打多远,若是冒然抬高炮口,万一炮弹飞出去伤了人怎么办?”刘备连连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

夏侯篡和葛玄等人纷纷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这座试验场大得吓人,足足有二三百步方圆,在距离火炮二百步外,一座宽约数十丈、高约两丈的小土山正与之遥遥相对,土山之前,是工匠和军士们连夜堆建起来的一面土墙,厚度同样达到了两三尺。

说句实话,别说是炮弹飞出试验场,就是打到那面土墙,他们都有些不相信呢。

第一百二十七章 惊天动地

丝绸是蚕丝纺织而成,主要成分是蛋白质,燃烧之后没什么残留灰烬,是包裹火药的最佳材料,即使在近两千年后的巨舰大炮时代,那些战列舰的炮弹发射药也是用丝绸包裹,刘备自然不会吝啬,专门给葛玄拨了好几匹劣等产品供他使用。

只见葛玄摸出个丝绸口袋,往里面装了大概两斤颗粒状的黑火药,然后回过头来看看刘备。

“使君,这些够吗?”

刘备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这玩意谁都没摆弄过,你问我够不够,我能怎么说?

“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出最合适的药量不是吗?”刘备瞪着眼睛反问道:“试着看啊。”

葛玄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度紧张,导致把最基本的事情都忘了,不由得拍着脑袋笑了起来。

称量火药,记录在册,然后装药,装炮弹,将药捻插入火门,所有操作一气呵成。

摆在刘备等人眼前的是本时空第一门青铜火炮,即将出现的也是第一次的火炮发射实验,所以包括刘备在内,所有人都心情都十分紧张。

众人在火炮后方厚厚地摆了两圈沙袋,做出了一个临时的掩体,刘备站在一人多高的掩体后面,透过沙袋间的缝隙紧张地看着火炮的屁股,以及远处那面作为目标的土墙。

“第一次试验,点火!”葛玄抬高声音,既是提醒所有人注意,也是给自己鼓劲。

随着话语声,葛玄抽出身边火盆里的细长铁棍,这根铁棍在炭火中插了半天,末端早已通红炽热,只是在药捻子上轻轻一碰,火花就骤然闪亮,像一条灵蛇般嗤嗤作响,飞快地游向前方。

一个呼吸不到,火蛇便钻入了青铜火炮末端的小孔,几乎就在下一瞬间,一声炸雷般的巨响就把所有人的心脏都震得几乎停止了跳动。

刘备被这轰隆一声震得脑袋发懵,用力摇晃几下才回过神来,再看其他人,比起自己也好不到那里去,有些人甚至惊吓过度,腿脚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们这不行啊,不就是声音大了点吗,有什么可怕的。”刘备强装镇定地笑道,只不过他的脸色也不好看,声音也有些发颤,显得并不是那么有说服力。

夏侯篡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奋力抬手指向前方,“使君,看那里。”

“哪里——卧槽!”刘备转过头,顺着夏侯篡指向的地方一看,粗话就脱口而出。

二百步外,那面厚度达到了两三尺厚的土墙,如今已经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大豁口,估计有一丈来宽。

八磅炮哪儿他妈来的这么大威力?

这不是在搞我?

刘备不管不顾,拔腿就往那面被轰塌的土墙走去,葛玄等人连忙紧紧跟上,心中充满了震惊。

一炮之威,竟至如斯!

“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按理来说,这一炮轰塌一座普通民房是差不多,但要想把三尺厚的土墙轰成这样,有点夸张了。”刘备口中不住念叨,不断地给自己灌输科学理论,实际上,多大的火炮有多大的威力,他也根本不知道。

他只是下意识地认定,一个铁疙瘩不可能具有这么大的威力。

开什么玩笑呢,这又不是某科学的超电磁炮,只是最原始的黑火药火炮!

二百步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已经足够刘备在心里吐槽好多次,一直走到坍塌的土墙跟前,刘备才站住脚,满脸无语地望向葛玄。

这特么是土墙,你是在逗我吗?

眼前的土墙货真价实,也确实有三尺厚,但结构是一块块尺许宽厚的土砖堆起来,一看就不够结实,别说夯土墙那样坚实,就连泥巴拌麦秸堆起来的土墙都比不上。

此时这一段土墙四分五裂,完整不完整的土砖呈放射状散布,放射线的中心一直延伸到后面的土山,那枚原本银白闪亮的铁球遍布泥土,正静静地躺在自己砸出的小土坑中心。

“这墙不行,看不出真正威力。”夏侯篡也一眼就看出来了其中蹊跷,皱着眉头说道:“攻城的时候不可能遇见这样的土墙,至少要用夯土。”

“那要是攻打敌人的营寨呢?”葛玄有些不服气。

“临时营寨一般都是木墙,根本用不着这种大家伙来对付,大军长期对峙的话,那营寨的寨墙可都是跟小城墙差不多,能并排走人的,比这个可厚多了,同样是一层层的夯土。”夏侯篡耐心地解释起来。

葛玄原本还有些骄傲和雀跃,此时见到刘备满脸晦气,又听了夏侯篡的解释,顿时有些泄气。

“那这墙是没用了,这次试验也没用了?”葛玄闷声闷气地问道。

“这墙没用,但这次试验是有用的。”刘备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拍拍葛玄的肩膀,对他温声宽慰道:“至少说明了粗制滥造的建筑是挡不住火炮的。”

众人折返回火炮那里,只见这金灿灿的大家伙仍然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击与自己毫无关系。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人敢于对它产生半分轻视。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兵器,必定会颠覆战争的进行方式,甚至是整个天下。

几名工匠并没有跟着刘备和葛玄一起参观那面土墙,而是留在火炮这里负责检查,有人半蹲着身子,一寸一寸地检查炮身是否出现了裂缝或者扭曲变形,有人用绑着厚厚布帛的长竹竿捅进炮膛,将内里的火药残渣都清理出来,还有人负责收拢布帛上抖落的残渣,检查其中是不是有铜屑,虽然动作略显生疏,配合也不怎么熟练,但看得出来,他们之前是做过类似预案的。

“发射之后的炮身烫不烫?”葛玄扬声问道。

“当时是有些热的,不过也只是有些烫手,清理片刻之后只是温热了。”一名带头的工匠说道。

刘备走上前去摸了摸炮身,情况确实如这名工匠所说,由于青铜的良好散热性,此时的炮身已经凉了下来,温度也就是比正常人的体温略高。

“既然凉下来了,也清理干净了,那就继续试验,这次减少些火药。”刘备满意地说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要太大

接下来的一天多时间里,邺城附近就像是经历了雷雨天一般,轰隆隆地响个不停,许多民众们一开始还以为真的要下雨了,纷纷收起晾晒在外的衣物,可是明明看着天空万里无云,这让他们有些摸不到头脑。

等到很多人确定了这怪声传来的方向是城外那座小山,他们便乖乖地闭上嘴巴,停止讨论,各忙各的去了。

他们此前也听过几次类似的轰鸣,也曾经好奇过,但很快就有里正挨家挨户地通知,说是城外那座小山现在成了什么“军事禁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有什么事情也不要在意,更不要瞎打听。

老百姓喜欢凑热闹不假,但他们更怕官府和招惹麻烦,既然官老爷都这么说了,那就老老实实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吧。

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

这是普通人安稳度日的基本要诀。

天色渐黑,试验场内,所有人都已经有些精疲力尽。

这种疲累不光是体现在身体上,更多的还是被巨大的声响震得头昏脑胀,血气翻涌不停,甚至有些身体较弱的还吐了。

刘备同样被震得有些恶心,虽说他双耳都塞着布团用以阻隔噪音,但火药爆炸时产生的冲击却不是区区布团可以阻挡,此时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都比平时要快上许多。

“今天差不多了,诸位都回去歇息吧,让后厨多杀几只鸡,给大家都补一补。”刘备大声招呼着让人们散了。

由于之前的一顿轰鸣,所有人的耳朵直到现在还嗡嗡作响,刘备的喊叫声也被很多人无视了,甚至连撅着屁股记录数据的葛玄都没听清,直到他扯着嗓子重复了好几遍才反应过来,把本子揣进怀里,摇摇晃晃地向饭堂走去。

闻到饭菜香味,刘备才恍然想起,自己这些人已经足足试验了一天,一滴水都没喝,一粒米都没有下肚。

“大家都敞开吃,肉不够了就让再杀几只鸡。”刘备见自己在场,其他人都有些放不开手脚,便主动起身招呼起来,还特意端起一杯没什么度数,单纯给人解渴解乏的米酒,向所有人敬了一杯,这才让气氛渐渐变得轻松下来。

狼吞虎咽,酒足饭饱,刘备返回基地中心的住处小憩了片刻,这才感觉缓足了精神,起身去找葛玄。

此时葛玄也没闲着,正在灯下奋笔疾书,见到刘备过来,连忙起身相迎,请刘备过目自己正在誊写的实验记录。

今天的试验进行了很多轮,主要是测试在不同的装药量、不同的仰角下,炮弹的飞行距离以及威力,仗着幽州书院发明出来的高精度量角器,他们一共试验了平射到十五度的仰角,每一个角度都做了一次试验。

至于装药量,也是一两一两地增减,直到火炮发射的炮弹无法轰塌二百步距离上的土墙,这才告一段落。

“这就是十八斤炮的基本数据,孝先,发射试验可以先停一停,你再铸几门新炮出来。”刘备看着这份翔实的实验记录,满意地点头称赞起来,同时给葛玄下了一道新的指示。

“铸更大的?”葛玄兴奋地搓起了手。

“不不不,要小一些的,这家伙还是太大太重了。”刘备摇摇头,给面前这个没打过仗,甚至没见过打仗的化学家科普起来,“上千斤重的东西,我们甚至没办法轻易运送到前线,只能用于特定的攻城战,或者是安放在重要城池。真正适用于战斗的火炮必须更小更轻,最好能安装上炮架和车轮,用一匹马就能拖着走的。”

“一匹马就能拖着走的?那也就是五百斤到头了。”葛玄跟刘备在一起厮混得久了,也学了个手指敲桌子的习惯,此时他眉头紧皱,将桌面敲得“嘚嘚”直响。

这难度似乎有点大。

“我们现在需要一种用于野战的火炮,炮弹重量要限制在十斤,射程要达到六百步,最少也要确保在四百步的距离上有杀伤力。”刘备拿过毛笔,在记录本上写下了自己的要求,“与此同时,重量要控制在五百斤以内,你可以尝试着加长炮身,减少炮身厚度,做出确保威力情况下最省钱的炮。当然,试验之中一定要注意安全,万一做的太薄,自己把自己炸坏就太可笑了。”

葛玄默默点头,心中是无尽的失落。

这几个月时间里,他已经成为忠实的大口径神教教徒,信奉起了口径即是正义那一套,在他心中,大汉王朝应该拥有与他辉煌历史和强大实力所匹配的火炮,那一门梦想中的火炮应该拥有巨大的体型和口径,拥有繁复绚丽的装饰,拥有无与伦比的威力,一炮下去糜烂数里,令四夷望而拜服那种。

可是听刘备的意思,他应该是不喜欢那种巨大、雄伟、令人震撼的神器。

“觉得太小了没意思?”刘备看出了葛玄脸上的失落,不由得轻笑出声。

“也不是这么说,只是觉得这么好的东西不能做个煌煌大物出来,实在是太可惜了。”葛玄叹了口气说道。

“这是兵器,要人命的东西,实用性才是关键,孝先你想想,我们面对的敌人都有哪些,他们有没有火炮,射程最远的武器能打多远?”刘备循循善诱地问道。

葛玄茫然地摇了摇头,他是个搞炼丹炼药炼金银的,压根没关注过军事,这些东西哪里懂得?

于是刘备转头把站在门口警戒的夏侯篡喊了进来,两个人互相查缺补漏,经过一番讲解,葛玄才基本弄明白了这个时代的战争模式。

原来所有敌人能够用于野战的武器之中,射程最远的大黄弩也就能达到二三百步,而且那种国之重器只有少数工坊可以制作,散落在外的基本上是用坏一架少一架。

至于北方的胡人,普遍使用骑弓,射程比起步弓还近上许多,根本没法在对射中威胁到火炮。

只要火炮能达到四百步的射程,在这个时代基本就是无敌。

“那还确实是小一点就够用了。”葛玄自言自语地说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早饭

雄鸡三啼,旭日未升,荀彧便已经起床了,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迈步来到屋门口,按照昨天那位舍人的讲述,抬手拉动一根细绳。

只听得若有若无的铃铛声响起,片刻之后,就有一位仆役提着装满了热水的铁壶和装有各种洗漱用具的木盒,前来轻轻敲响了房门,。

荀彧是兖州牧曹操手下第一谋士,平日里待遇不错,肥皂和香皂这种东西家里也有,此时也没露怯,从容淡定地洗脸,用镶嵌了猪鬃的细长竹片沾了青盐刷牙漱口,最后再穿戴整齐,来到院落中负手而立,观赏起四周的景色。

作为使团的领导,荀彧被安排在一座独立的小院落,目所及处,所有墙壁都是青砖混合砂浆砌成,显得齐整而又雅致,地上铺的也是青砖,墙角屋檐下是两口半人高的大缸,用于承接房顶上汇聚而下的雨水,而且不是寻常的粗陶质地,而是在兖州各地还比较昂贵的青瓷,不由得让他感慨冀州的财力非凡。

邺城是河北中心,位于多条要道会冲之地,城内商铺林立,往来商贩如云,此时天色还未大亮,却已经是人声鼎沸,纷纷乱乱地传入荀彧耳中。

“文若先生,还请前去饭厅用早膳。”过了一阵,馆舍中的负责人亲自来到小院之中,躬身对荀彧说道:“先生的从人都已经过去了。”

早膳?

荀彧微微一愣,这才想起之前听闻的轶事,说是河北如今富得满地流油,刘使君粮食多得吃都吃不完,甚至把每日两餐的民俗给改了,让百姓每天吃三顿饭。

这是何等的奢侈行为!

“那就有劳尊驾引路。”荀彧笑了笑,他昨天来到邺城之后,先是被郭嘉陪着转了转,欣赏了风土人情,然后又被安排了一场低调而隆重的晚宴,还没机会感受馆舍内的饭菜呢。

据此前出使冀州的同僚们说,邺城这边的饮食水准相当不错,荀彧一直很好奇,正想见识见识。

二人沿着青砖铺成的道路走了片刻,饭厅就出现在他们眼前,荀彧拾级而上,厅内众人连忙起身行礼,待荀谌在上首坐了之后才再度就坐,然而侍者们仍然没有任何动作。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让我们啃桌子?

使团诸人面面相觑,却都不好意思开口,只能把视线集中向荀彧,弄得他也浑身不自在起来。

“惭愧惭愧,我来晚了。”

就在兖州使节们的耐心快要被消磨没了的时候,一个让他们颇为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纷纷回头望去,只见郭嘉急匆匆地进到堂中,衣衫颇为不整,头发也有些散乱,好像是还没睡醒。

胡乱跟起身问候的众人回了个礼之后,郭嘉便大摇大摆地坐到荀彧身边,伸手捋了捋胸口,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奉孝,你这是?”荀彧皱着眉头问道。

“昨晚回家之后,又看见徒弟家里送过来的好酒,忍不住就多喝了几杯,差点忘了今天还要过来跟文若兄吃顿早饭。”郭嘉嘿嘿一笑,然后把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馆舍负责人,有些不悦地问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没给诸位贵客上饭菜?”

“昨天是奉孝先生自己嘱咐了,说是务必要等候先生过来。”这名负责人或许是跟郭嘉很熟悉,此时也不示弱,马上就怼了回去。

“哦对,我怎么忘了这事。”郭嘉再度挠起了头,“莫怪莫怪,现在就开始吧。”

负责人手一拍,不消片刻就有数名仆役鱼贯而出,端着摆满碗碟的大木盘,手脚麻利地给所有人摆上饭菜。

粟米和稻米混合熬制成粥,盛放在碧绿的青瓷大碗之中,大碟子里是切成小片的金黄色烙饼,两个小碟子分别盛着绿油油的野菜,以及两个剥了皮的煮鸡蛋。

“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就不讲究什么吃相了啊,你们也别拘束。”郭嘉熟练地抄起筷子,大咧咧地跟使团众人说了一声,便自顾自地狼吞虎咽起来,显然是饿得有些慌了。

荀彧见郭嘉还是当年那副放浪形骸的模样,不由得摇头笑笑,自己也夹起一块烙饼送进嘴里,下一刻,他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饼壳酥脆,饼身松软,猪油的浓郁香味搭配葱花,令人充满食欲。

小碟子里面是盐渍韭菜段,咸淡恰到好处,正好搭配略有些淡的米粥和烙饼。

“不错,真是不错。”荀彧吃得连连点头,脸上笑意满满,其余众人也吃得津津有味,相互交流着眼神,儒家弟子平日里最讲究的“食不言,寝不语”也被抛到了脑后。

“给我来半碗粥,再看看诸位贵客有没有想要的。”郭嘉见有些人已经吃完了自己那一份早饭,却碍于颜面不好意思再让添饭,便主动扬声说道,示意仆役们再给他们上饭。

经过一炷香的时间,饭厅内的诸人都吃得心满意足,靠在了宽大的椅背上,此时又有仆役端了茶杯和铁盆过来请他们漱口,这顿早饭才算是圆满结束了。

“有劳诸位了。”荀彧面露微笑,对仍然侍立在墙边的馆舍负责人和仆役们点了点头,他是个谦谦君子,待人接物一向礼数周到,令人如沐春风,此时普普通通一句话,便让一众工作人员心中欢畅了许多。

“文若兄,我们出去走走吧,去城里各处转一转,也好让这些人收拾打扫。”郭嘉见大家都吃饱喝足了,便主动提议道。

东道主这么说了,客人们自然没什么可推辞的,于是,兖州使团又跟着郭嘉和一众早已等在馆舍之外的吏员们,分成三五个小组,各自前往城中各处购物观赏去了。

荀彧不知道其余人的心情如何,但他此行是担负着重要任务,虽然也对邺城内的各种新奇事物颇为意动,可归根结底,心中还是充满了焦躁不安的情绪。

那位刘使君据说昨天还在城里,怎么自己一来,就外出巡视去了。

难道是不愿意见自己,故意找的托辞?

第一百三十章 煌煌天威

几天下来,只是吃吃喝喝,走走看看,却始终见不到邺城的主人,谈不了正事,荀彧的心情越发恶劣起来。

他曾经好几次要求郭嘉道明刘备的去向,然而郭嘉总是闪烁其词,推脱说等两天就好,到了第七天,荀彧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意,破天荒地发起了火。

“说好两天的,两天之后又两天,两天之后又两天,快十天了,奉孝!”

“文若兄,你对我态度好点行不行?”郭嘉根本不吃荀彧这一套,不反驳也不争辩,反正就是当牛皮糖,把这个好友气得跳脚却又无计可施。

直到第九天,荀彧跟一众属下商议,若是实在不行就先返回兖州,并且找到郭嘉,把这个消息给他说了,结果却看见对方瞪着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小弟刚刚接到消息,说是使君那边忙完了,希望跟文若兄会面,兄长就要走了?”郭嘉坏笑起来。

“真的?”荀彧大喜过望,连忙拉住郭嘉的衣袖,“刘使君现在在哪里,我这就去拜见。”

“文若兄不是一直在问,每天传来的低沉雷声是怎么一回事吗?”郭嘉笑着说道:“今天我就带文若兄去看看。”

于是,经过一番紧张的准备工作,兖州使团的五名主要成员改乘两辆邺城官府的马车,在郭嘉的陪同下一路出城而去,朝着城外数里那座戒备森严的小山驶去。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哨卡?”马车越来越接近基地大门,荀彧也越来越好奇,不禁压低声音问道。

“这一路上我们能看见的是十二处哨卡,看不见的暗哨则有二十三处。”郭嘉淡淡地答道:“兄长不妨猜猜,这是什么地方。”

荀彧无语地转过头去,不再与郭嘉交谈。

验明身份,出示手令,两辆马车进到基地内部。

在这里,荀彧第一次见到了那位传说中通天晓地无所不能的冀州牧,而刘备也第一次见到了那位传说中拥有王佐之才的颍川第一智者,二人互相久仰大名,加上有郭嘉和荀谌这层关系,初次相会也没显得生疏,短暂的客套之后就言谈甚欢,主宾相宜了。

“文若先生此次前来,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刘备扯了一阵家常,自然而然地把话题引到了荀彧此来的目的。

荀彧笑笑,“这两年承蒙使君大力相助,兖州上下无不感激涕零,今年兖州丰收,曹公特意命在下前来,送几车麦子给使君尝尝鲜。”

“我哪吃得了那么多,尝鲜的话有个三五十斤也就差不多了,孟德真是小题大做,这么些粮食用在军中多好。”刘备哈哈一笑,假装认可了对方的说辞,然后又装作无意地问道:“兖州丰收,意思是贵军军粮也就有保障了?”

“大军支取一年应当是无忧了。”荀彧点头说道:“如今江淮大饥,军民掠食殆尽,伪帝袁术的军力也大受损失,正是仁人志士讨之的好机会。在下听说使君麾下大将关羽关云长正率领大军收复豫州,不知可有攻打九江之意?”

刘备抬眼看了看郭嘉,只见郭嘉也是目光微凛,便知道荀彧之前守口如瓶,并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不过刘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他能选在今天接见荀彧,并将其带来基地,正是有了最新的大杀器,足以让曹操彻底丧失斗志。

“九江已经在我囊中,之所以尚未攻打,正是因为江淮大旱,我军正在豫州、徐州各地收拢灾民,一时间无暇南顾而已,怎么,曹孟德也有南下之意?”刘备悠悠说道:“你们不是正在跟吕布交战吗,如何抽得开身?”

“吕布在我军攻势下节节败退,已经要退出兖州,逃奔九江而去了,曹公身为大汉州牧,讨伐僭称天子的伪帝,也是理所应当。”荀彧正色说道。

原来曹操也盯上了人口众多,物产丰富的扬州,想要依托兖州、扬州、甚至是未来的江东地区再搏一搏。

刘备心中暗笑,觉得荀彧来得还真是时候。

是该打消他和曹操集团的幻想了。

“孟德与我乃是多年好友,他的本事和拳拳之心我是知道的,只是时运不济而已。”刘备点点头,施施然站起身来,“文若,我这里有一些新鲜东西,想不想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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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其他人一样,荀彧在见到青铜火炮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震撼,然后就是深深的疑惑了。

在之前的青铜时代,君王们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势和财力,往往会选择铸造巨大的青铜器,供天下人膜拜景仰,这类产品中最着名的就是传说中的夏禹九鼎,象征着王权至高无上、国家统一昌盛。

从那之后,鼎就成了王权的象征,后世多有君王效仿前人铸鼎,以炫耀文治武功。

可是眼前这个躺在沙土袋子上面、完全不符合主流审美观的丑爆大家伙是啥啊?

然而,众人的疑惑,在这门八磅炮第一次发射之后就荡然无存。

巨大的轰鸣声,巨大的黑色烟雾,硝烟散尽之后,远处那边缺了一大块的残垣断壁。无不昭显出这个巨大家伙的巨大威力。

兖州使团众人终于知道了这些天来听到的轰鸣声是什么玩意了。

“敢问使君,这是何物?”荀谌强忍着心中的震惊,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道。

“我给它取名为天雷炮。”刘备微笑着说道,用一根细竹在地下写了个“炮”字。

“煌煌天威,以雷引之。”郭嘉在旁边摇头晃脑地说道,脸上是说不出的得瑟。

天雷,天威。

刘备居然能弄出来这种超越鬼神之力的强大武器?

难道这就是刘家人坐了四百年江山,期间遭遇那么多的变故和篡位都能重新执掌天下的原因吗?

他们难道真的是有气运加身?

作为公元二世纪的知识分子,荀彧和他身后的几个人深谙社会上流行的谶纬鬼神那一套,如今见到这超越认知的现象,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这是攻城用的,我们再看看用于两军交战的天雷炮。”刘备对荀彧等人的反应十分满意,拉着他向不远处走去。

在那里,一门加强版松树炮正整装待发。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有什么打算

接下来,刘备又带着荀彧等人参观了新赶制出来的重型炮车,这种炮车类似于之前主流的两轮马车,但造型更为简洁粗犷,就是个坚固的木头架子上装了俩轮子,另外还有一些铁制构件,应该是固定炮身用的。

正如刘备所说,松树炮不怎么重,七八个汉子用绳索穿过炮耳和炮尾上的铁环之后,似乎没怎么发力,就把偌大一根炮给抬了起来。

装车,固定,一气呵成,然后就是两匹驮马被套上缰绳,拉着这个大家伙轻快地绕场跑了一圈。

“只要这东西被运送到豫州和徐州,伪帝袁术和附逆作乱的吕布,也就该迎来他们的末路了。”刘备回首向南,豪气干云地说道。

“天雷炮还能装上战船,到时候孙策想要依仗长江天险割据一方,也是痴人说梦。”郭嘉跟着说道。

荀彧附和着笑了笑,心思却早已不在这座方圆数百步的试验场中,而是飞向了大汉王朝的每一个角落。

在他的意念之中,无数大汉官军出塞远征,从冰天雪地的北疆到风沙满天的河朔,再到遍布戈壁大漠的西凉,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

他们的脚步踏遍已知和未知的每一个角落,用象征着煌煌天威的天雷炮击溃所有胆敢顽抗的敌人,轰塌所有不肯臣服的城池,将大汉的威严传遍四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不仅仅是他荀彧一个人的梦想,更是千百年来无数华夏子民的梦想。

这个梦想,或许就要依靠眼前这位掌握了天威的男人来实现。

刘备,刘玄德。

“文若,我知道你这次过来是有别的事情,你也知道,我与孟德是多年好友,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只有我伸出援手。”这时候刘备才认真起来,对荀彧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们同为汉臣,不应该成为敌人,对不对?”

“使君如此坦诚,真是让荀某惭愧万分。”荀彧脸上果真露出一丝羞惭,他后退两步,一丝不苟地整理衣冠,然后才深深一躬,“荀某此行正是奉了曹公之命,请刘使君出兵相助,共诛国贼袁术、吕布一党!”

“跟我猜的一样,孟德已经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拉锯战,想要尽快消灭吕布了。”刘备跟郭嘉交换眼神,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时,一名跟随荀彧前来的年轻文士也向刘备深躬一礼,言辞恳切地说道:“兖州战乱多年又连逢灾厄,民众苦不堪言,曹公此举也是希望尽早平息战乱,让天下重归太平,还请使君念在天下苍生的份上出手相助。”

刘备沉吟不语,半晌后才再次开口问道:“平定了吕布、袁术之后,孟德又有什么打算?”

听得此言,荀彧等人顿时面露难色,互相对望数眼,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他们这些都是万里挑一的杰出人才,没一个是傻子,看得清天下大势,刘备从辽东起家,一路所向披靡,现在已经是几个州的主人,疆域之广、势力之大、实力之强,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与之相比,曹操只有半个兖州的疆域,而且三面被刘备包围,完全没有任何可以依托的地势,一旦翻脸成仇,兖州肯定会迅速进入全面战争的状态。

在出使冀州这一路上,在邺城中的七八天时间,他们已经明显感受到一股从未见过的崭新气象,以及只属于盛世的繁华景象,每个人心中都已经明白,拼资源、拼人力、甚至是拼民心,己方都完全无法对抗这个北方霸主。

如今又见识到了天雷炮这种超越人类想象力的武器,他们又清楚地认识到,即便是在战场上,曹操经过几年时间,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强军,也是敌不过刘备的。

然而,食人之禄,忠人之事,这是士人的立身之本。

他们既然选择了曹操,又与曹操经历了这些风风雨雨,彼此之间总是有感情,也有一份道义在的。

于公于私,他们也说不出“使君声势如日中天,曹公无力相抗,以某愚见,理当率众来降。”这种没有骨气的话。

即使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曹公与使君乃是故交,这种事情,还是使君亲自写信去问吧。”荀彧同样不打算表态,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便把话题搪塞开了。

“也好,我这里有新酿的好酒,过两天就写封信请孟德过来尝尝。”刘备呵呵一笑,转身向远处火炮那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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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识了火炮之后,荀彧等人反倒感觉一身轻松,之前数年的焦虑和压抑都不翼而飞,索性在邺城里度起了假,荀彧和之前那位越众而出,与刘备有过短暂交谈的陈留人毛玠都是深谙军务的,还在郭嘉的陪同下参观了城外的扩建工程,对刘备别出心裁的设计和外围依托地势修建的棱堡评头论足。

“这些堡垒互为犄角,造型也与过去的城池大相径庭,难道是专为安置天雷炮设计?”荀彧指着初露雏形的低矮棱堡问道。

郭嘉一愣,然后就是无尽的迷茫。

邺城的扩建始于两年前,这些棱堡也是在一年之前就动工了,而那个时候,刘备还根本没有透露过什么火炮的事情。

难道他早就知道有这种东西,还未雨绸缪地大规模修筑起相应的配套防御体系?

“应该是这样吧。”郭嘉轻轻摇了摇头,决定不去思考这个问题,而是半开玩笑地回答起了荀彧,“我倒是觉得邺城位于大汉腹地,根本不用建成这样,可使君钱多任性,根本不听劝阻。”

“钱多任性,这也是刘使君自己说的吗?”荀彧大笑起来。

这段时日,他不光是见识到了许多新鲜的事物,还听了不少新鲜的词语和短句,追问下来,才知道几乎都是刘使君的口头语,也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学来的。

“文若兄,你是真正的王佐之才,一直待在兖州那方寸之地,实在是太可惜了。”郭嘉笑着笑着,忽地轻叹一声,对荀彧低声说道。

“哎,那座堡垒造型与众不同,应该是城外储粮之地,我们去看看。”荀彧装作没有听见郭嘉的话语,抬手一指,便朝着前方走去。

郭嘉看着好友的背影,再次无奈地轻叹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我见的多了

荀彧一行在邺城盘桓了近二十天,见识到了刘备治下人民的真实生活状态,每人心中都是大为感慨,自认此行收获颇丰。

像毛玠这样没怎么出过远门,只是通过他人之口听说刘备这“织席贩履,凭着因缘际会而获取高位”的无能之辈,也曾经对刘备产生过几分不屑,认为如果自己姓刘,早生个十来八年,也能闯出差不多的名堂。

然而在邺城,这些人的骄傲被彻底打破了。

如今他们每天穿行在邺城的大街小巷,感受着安逸自在的生活,每天晚上凑在一起,交流的也都是自己的所见所闻,以及对刘使君的钦佩。

这些举动根本逃不过荀彧的眼睛,但他也只是默默地看着,听着,并没有出言提醒众人,他们还是兖州牧曹操的臣下。

终于,在刘备准备好了赠予曹操的礼物,又基本敲定了共同出兵诛灭伪帝袁术一党之后,荀彧等人终于圆满完成使命,拜别刘备,向兖州返还而去。

兖州使团来时只有几辆马车随行,回去的时候却是足足二十辆,除了一辆车上装着使团成员们在邺城低价购买的商品之外,多出来的那些都是刘备财大气粗,托他们给曹操那边送去的礼物。

与其他兴高采烈,盘算着自己收获的同僚们不同,荀彧基本没有买什么东西,除了给妻子买了几块香皂,给两个儿子买了几支好笔之外,他最看重的收获,就是一个薄薄的小本子了。

这个本子是他从一家书馆买来的,里面的内容则是冀州牧刘备亲自写的几十首小诗和短文,专供蒙学期孩童识字所用,诗文简单易懂,即便是几岁大的孩子也能朗朗上口。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荀彧才学出众,思维敏捷,平日里处理公文都是一目十行,然而这些简简单单的小诗,却让他反复地读了一遍又一遍。

“言简意赅,质朴无华,真是好诗,想不到那位刘使君居然在诗文方面也有如此造诣,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荀彧忍不住又翻开书页,将所有的短诗都读了一遍,然后拊掌长叹,决定回家之后让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好好读一读。

他却不知道,这些标有“作者:佚名”字样的诗文,全都是刘使君剽窃来的。

剽窃这东西就像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刘备也不例外,每次剽窃,他都赌咒发誓地说这是最后一次,然而过不了两天,就会忍不住再从记忆中搜刮几句脍炙人口的诗文,然后堂而皇之地记录成册,传播到治下各处。

当然,刘备每一次都安慰自己,这不过是把华夏民族的精神瑰宝提前几百年取出来,使其不朽的光辉可以照耀、激励更多的人。

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啊!

然后他就觉得心安理得,高高兴兴地在每首诗的末尾打个括号,里面写上“作者:佚名”

也算是独树一帜的恶趣味了。

荀彧等人渡过黄河,当地驻军便马上派遣信使快马加鞭地禀报刚刚率部折返定陶休整的曹操,得到消息,曹操大喜过望,连续两天都没有睡好,到了第三天,他甚至亲自出城三里,将荀彧一行迎回了城。

当初刘备准备礼物的时候想得周全,除了曹操和家人自用的之外,还有许多是统一制式,方便曹操赏赐麾下文武官员的,而且基本都是独立包装,分发起来十分容易。

曹操这几年过了不少苦日子,麾下文武也没落什么好处,刘备这次送来这么多好东西,着实让他们欢喜异常,交口称赞刘使君和曹公的慷慨大方,这一年的浴血奋战仿佛也有了一些回报。

“诸君辛苦了一年,也是该好好地欢饮一场了,我们今日不醉不归!”曹操并没有独占满满一车的好酒,而是大手一挥,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酒宴,宴席之中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令人暂时忘却了疲惫。

第二天,曹操才请荀彧来到府中,向他询问起此行的经历。

“玄德愿意与我合力讨伐袁术?”曹操听到了最想要的答案,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当年黄巾作乱,百万贼寇盘踞四方,我二人便并肩奋战,为天下打回了一个太平,如今再次联手,区区袁术,不过是冢中枯骨而已。”

荀彧将河北见闻娓娓道来,听得曹操兴致盎然。

听闻河北富庶稳定,民众安居乐业,曹操面露喜色,连声称赞自己没有看走眼,刘备果然有治世之才。

听闻河北道路四通八达,往来商旅如云,邺城繁华异常,甚至远超当年的洛阳,曹操满脸好奇和向往,恨不得自己也能前去看看,感受一下那永远有美酒和歌姬的快意生活。

然而,荀彧说完了民政部分就停下了话头,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使君,接下来我所说的,或许你会不相信。”

曹操轻声一笑,显然是不怎么相信的,他这一生什么坏事没见过,什么事情没做过?

八九岁装作眼斜口歪,把经常管束自己的叔父摆了一道;十几岁带着袁绍等人去婚宴上抢新娘;二十来岁打死当红宦官的亲叔父;单人独剑去张让家里搞刺杀。

到了三十岁后,他仍然是快意恩仇,行事天马行空的狂人,数十万大军畏敌不前,他就敢带着自己的几千人追杀董卓;在东郡打匈奴杂种和黑山叛党,在兖州打青州黄巾和袁术,他一直都是身先士卒,多次置于死地而后生。

说到人生经历,他真是觉得自己身经百战,什么都见的多了,根本不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自己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文若你不用顾虑什么,尽管说。”

然后,曹操就震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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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丈夫当如是也

“文若,你先停下,让我缓缓。”

曹操揉着太阳穴,有些疲乏地止住了荀彧的话头。

能够将数十斤铁弹射出三百步,轰塌数尺厚的土墙。

能够在五十步外覆盖方圆两丈,用无孔不入的细小锐器摧毁敌军生机。

而且这些东西还可以用战马拉着到处跑?

他是真不信这个。

可是看着荀彧说得有鼻子有眼,一脸认真的模样,曹操又不得不信。

“使君可是不信?”荀彧有些不爽,这个主公,之前拍着胸脯说自己见多识广,然后自己正讲到兴头上,他又摆出一副“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表情。

“别人说,我肯定是不信的,但这话从文若你的口中说出来,我却不得不信。”曹操轻叹一声,重新恢复了端正的坐姿,“刘玄德有多少这个什么天雷炮?”

“刘使君的人手非常熟练,应该是多次演练过,而且那天雷炮造型并不复杂,据郭奉孝说,只要战况需要,他在一个月内便可以拥有上百门发射散弹的天雷炮。”荀彧老老实实地说道。

曹操向后一仰,换了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坐姿,面色阴晴不定。

如果这种东西真如荀彧所说,能够在五十步外对密集敌军形成毁灭性的杀伤,那么,别说是一百门,即便是十门,二十门,就足以保障战场上的绝对优势了。

这种对手,如何抗衡?

刘玄德啊刘玄德,想不到你不声不响,居然搞出了这种玩意。

所谓的煌煌天威,曹操是压根不信的,如果老刘家祖先在天有灵,压根不会等到现在这个山河破碎、哀鸿遍野的时候发威,他们早在一百年前就该动手,把那些乱政祸国的外戚、贪腐无能的官僚、盘踞地方的豪强、贪图享乐的天子都挨个杀个遍了。

刘备搞出来这个东西,完全就是他自己的本事,而不是什么祖宗积德,他若是真能光复社稷,也只能说是炎汉气数未尽,出了这么一个足以彪炳史册的强人,是祖宗们仗着他的光延续了香火!

可是我该怎么办?

“文若,依你看来,天下是不是已经没有能够与刘玄德抗衡的人了?”曹操有些无力地问道:“包括我们。”

荀彧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刘使君不止是兵强马壮,而且——”

“而且他会治国,敢于铲除盘踞在国家命脉,凌驾于国法和伦理之上的祸根,是吧?”曹操接着说道。

“治国是会的。”荀彧一愣,他倒是知道刘备在河北各地搞的那些事,之前跟郭嘉闲聊,对方也说得十分明确了。

正是因为刘备治下没有占据大量土地和人口的世家豪强,所有的税收都能直接进入官府的库房,而官府可以将权力行使到村一级的行政单位,无论征发徭役还是招募民夫,同样是透明且高效率的。

按照郭嘉从刘备那里拿来的一句话说,这就叫:“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然而,荀彧并不认为世家大族的存在就是纯粹的坏事,并且他问过郭嘉:那些跟随刘备一起南征北战,打下江山的忠诚战友们,难道不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够继承家业,光耀门楣,开枝散叶?

这些都有待观察。

曹操站起身来,在屋内背着手走了一圈,突地回过头来,“他是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所以才把这种机密都摆出来给文若你看,并且送来这么多礼物。”

“曹公与刘使君乃是至交好友,如今又皆为汉臣,为天下危亡奋战不休,彼此之间守望互助,从未有战事发生,如今更是结盟共击伪帝,依我看来,谈不上什么胜负之说。”荀彧微微一笑,将心中酝酿了半天的话说了出来。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曹操被这番冠冕堂皇的废话噎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荀彧悠然的面色生闷气。

他是汉臣不假,同样为了光复社稷而奋斗,但是,足足十年的奋战,最后落得一个“有你没你无所谓,反正别人很强,可以轻而易举地实现你无法完成的梦想”的结局,让曹操觉得自己特别可笑,这种感觉是他无法接受的。

而且,凭什么是刘备?

这是他曹操当年收下的小兄弟,跟在屁股后面蹭吃蹭喝的,就连黄巾之乱爆发,刘备率领残兵败将来到洛阳,也是他仗义出手,帮着对方面见天子,又跟随官军南征北战,才有了进军官途的机会。

虽说之前两年,刘备就已经显示出强大的实力,反过头来接济曹操,让他心里产生了一丝落差感,但那时候曹操还觉得自己仍然有跟刘备平起平坐的机会。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曹操深陷与吕布交战的泥沼无法自拔,刘备却趁势抢占了广大的领土,如今甚至拿出了足以改变战争的武器。

“难道我曹操真是生不逢时,注定要一生时运不济吗?”曹操心中郁闷,左顾右盼,想着找个什么便宜物件砍几下发泄心中的邪火,但他右手握上剑柄,却突然意识到,就连自己这把视若珍宝的倚天剑,也是刘备送的。

“临别之时,刘使君曾经跟我说过一件往事。”荀彧低声说道:“曹公年少之时,在谯县以东五十里修筑过一间别舍,秋冬射猎,春夏读书,生平之夙愿,便是拥雄兵数万扫清河朔,乃至于故西域、北庭二都护府。”

“这话是玄德说的?亏他还记得这许多年前的事情。”曹操听得往事,心中不由得又是一暖,“我当年还说过,此生只求拜将封侯,死后的墓碑上刻有‘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呢。”

荀彧见曹操也直言不讳,便笑了笑,继续说道:“看来曹公与刘使君真是志趣相投的好友,据说在辽东最大的造船厂里还有一块石碑,上面刻有刘使君的题字。”

“写的是什么?”曹操问道。

“汉家艨艟,碧海之主,目所及处,皆为我土。”荀彧缓缓说出这十六个字。

“好,有志气,就凭这十六个字,也当与他共饮三日。”曹操右手握拳,“大丈夫当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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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天命所归

进入冬季,整个华夏大地都进入了一年之中最为平静的时期。

各路诸侯偃旗息鼓,休养生息,民众们经历了一年的辛劳,却是无法歇息,被官府以各种理由征发服役。

河北大地也是如此。

在巍峨的太行山沿线,数万民夫扛着工具,赶着牛马,一丈一丈地前进,在崎岖不平的地面挖掘沟壑,再按照最新的标准铺设一层层路面结构,最终将宽广的道路延伸到了逾越天险的几条必经之处——太行八陉。

其中,邺城西面的井陉方向人手最多,进度也最快,当路面大致铺设完毕之后,数十架军方的马车满载着木箱,抵达了道路的尽头,停留在狭窄的隘口附近。

隘口附近两里被设置为禁区,民夫们纷纷被指挥着撤离,根本没有得到近距离接触马车的机会,只能互相交头接耳,跟同伴表达自己的好奇之情。

“不该说的少说,不该问的少问,等过几天,你们就都知道了。”

为了安抚这些工匠民夫,军方还是派出了一些人手前往各处营地告知,可是他们越这样说,民夫们的好奇心就越强了。

然后,一些精通开山凿石的工匠被聚集起来,在隘口附近各处山体裂缝处和旧有的小洞穴开凿了不少深达丈许的孔洞,但是,这些孔洞有什么用,没人知道。

从最靠外的孔洞开始,军士们抬着一个个木箱子,将其放入孔洞,用细长的竹管连接其中,又用凿出来的石块混合泥土,牢牢封住了洞口。

为了确保安全,筷子粗细的药捻子长达数十丈,让负责点火的军士可以在很远的地方作业,即便如此,在点燃药捻之后,那位胆大的军士也立刻掉头就跑,直跑到百步之外的掩体后面才敢停下喘一口气。

“嗵——”

片刻之后,一声沉闷却蕴含着无限威势的轰鸣声骤然响起,在山体的反射之下,这声音显得尤为震撼人心,乃至于方圆数里的民夫营地都被惊动,所有人都屁滚尿流地冲出帐篷和土砖搭建的临时住房,惊恐万分地望向了远处那一股升腾而起的硕大黑烟。

这一定是我们开山凿石,引得山神发怒,降下了什么可怕的惩罚!

这些封建社会人民迅速以朴实的思维方式“还原”出了事情的“真相”,纷纷跪在地上磕头祷告,祈求山神息怒,不消片刻,几乎所有的民夫就都跪在了地上,黑压压的颇为壮观。

与民夫们不同,那些直属于邺城卫戍部队的军士们却是欣喜若狂,他们看着远处那面沿着原有裂缝崩塌而下的悬崖,激动地大喊大叫,互相拥抱在一起,浑然不顾天上还有细小的石粒飞溅而下,把人打得生疼。

这火药果然跟使君说的一样,不但能发射炮弹杀人毁城,还能用固定点燃的方式,摧毁一切顽固的事物。

若是攻城的时候挖掘一条地道到城墙下,装上几箱子火药再点燃,“轰”的一声过后,再坚固的城墙都会化为一堆残垣断壁。

他们再也不需要面对旷日持久的围城战了。

“你们都在干什么,赶快起来,去收拾崩塌下来的山石。”

看到跪在地下不住磕头,口中还念念有词的民夫们,前来招呼他们开工的军士们大声呼喊起来。

“山神都发怒了,我们求饶都来不及呢,还去收拾山石?”几个带头的民夫队长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同样扯着嗓子吼了回去,“你们不怕死,我们还怕死呢!”

额?

那些军士们本来要发火,转念一想,却是捧腹大笑起来。

“哪有什么山神,刚才的黑烟和轰鸣是我们弄出来的,赶快开工,不然扣今天的工钱。”

民夫们哪信那个,好说歹说,才在责罚和扣工钱的威胁下前往隘口,壮着胆子搬运起大大小小的山石,腾出继续前进的空间。

半天时间后,在千余名民夫的众目睽睽之下,伴随着升腾而起的黑烟,第二声轰鸣骤然响起。

这一次,已经没有人感到恐惧,取而代之的,正是之前军士们表达出来的狂喜。

刘使君居然能够拥有这种超越人类想象的力量!

刘使君具有沟通天地,借取鬼神之力的本领!

刘使君是上天指定的天下之主,这种力量就是证据!

各种各样、甚至荒诞不经的言语从不同的嘴里喷涌而出,所有人都以最夸张的言语,最夸张的肢体语言表达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激动。

他们自从遇见了刘使君这个明主,人生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吃得饱了,穿得暖了,娃儿们有书读,连服徭役都有补贴,比起以往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如今得知刘使君居然还是天命所归之人,不管是谁说的,不管是真是假,他们都坚决选择相信。

“天命!天命!”

不知不觉间,所有的言语汇聚成两个字,齐整地回响在太行山麓。

北起井陉,南至太行陉、白陉,这三处险要隘口同时开工,火药的轰鸣声络绎不绝,不光民夫和军士们振奋不已,就连各地官员在亲眼目睹了这种威势之后都瞠目结舌,加入到了“刘使君天命所归”的拥护者行列。

有了黑火药的帮助,以往需要火烧水浇,刀砍斧凿的山石变得脆弱了许多,山口被扩大了,巨石被炸得粉身碎骨,工程进境不断加快。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些牛马牲畜被巨大的声响和硝烟味惊得屎尿不断,四腿酥软,根本无法用于驮运土石,民夫们只能肩挑手抬,不住向前挺进。

转眼之间,腊月就到了,凛冽的寒风吹皴了面庞,吹裂了手背,令人无法坚持,本年度的徭役也结束了,遍布于河北各地的民夫们纷纷离开工地,返回自己的家中。

老婆孩子热炕头,本是男人温柔乡,然而,几乎所有的人在回到家中之后,第一件事不是美美地喝上几碗热粥,听儿子背上几段诗文,而是聚集家人,神神秘秘地讲起了自己这两个月来的所见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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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瑞雪丰年

华北平原属于温带大陆性气候,每年冬季都要被来自北方的冷空气侵袭,天气寒冷干燥,时常伴随着大风降温。

北风呼啸着掠过华北、辽东,跨过渤海,进到朝鲜半岛,将这里变得一样寒冷,还没到新年,汉城附近就有多场大雪降下,将天地变为一片洁白。

“瑞雪兆丰年,瑞雪兆丰年……”

不用官府出面,韩州治下各地的民众们便纷纷走出了温暖的家,扛着大大小小的扫帚清扫起了路面,将厚厚的积雪装上大车,拉到附近的田野里堆积起来,这些雪可是好东西,不但可以冻死土壤中的虫卵,还能在春暖之时提供水分,为春耕助一份力。

身手矫健的年轻人们还纷纷爬上房顶清扫积雪,或是团几个雪团将下面的顽童砸得抱头鼠窜,本是劳作,却被他们弄得像是一场欢娱。

由于天气寒冷,城外的汉江也结起了冰壳,雪花落在上面,使得江面看上去也像是一片平坦的原野,由于担心有人失足跌入河中,韩州都督张焕还特意让沿河各村庄组织人手巡逻,用足迹在河岸上画出一道警戒线。

此时正值中午,十几名身穿皮毛大氅的男子纵马来到城外最大的一处渡口,视察起了河中的工作,在他们下方数十步的河面上,一座高大的浮桥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数十名工匠架起高大的滑轮,不住地牵动绳索,将沉重且带有许多棱刺的巨木拉起再放下,奋力砸碎每一艘船附近的冰壳。

“孔明,仲达,我们下去看看?”为首的中年男子招呼一声便翻身下马,沿着主道旁边的台阶走下河堤,身后众人也都纷纷下马,紧跟上他的步伐。

此人正是韩州最高执政官,大都督张焕张子元。

在他身后紧跟着的两个年轻人,则是前来韩州游历的刘备门徒,诸葛亮和司马懿这二人。

“拜见都督——”这些工匠们久在张焕手下做事,彼此熟悉得很了,见到张焕过来,许多坐在一旁歇息的工匠们起身行礼,而那些正在忙着做事的则是打个招呼就算,手上的活计根本不停。

“诸位辛苦了,怎么样,今年的冰层厚吗?”张焕随意点点头就算是回礼,然后来到桥边,扒着栏杆向下张望起来。

“回禀都督,今年的结冰期比去年提早了两日,冰层也厚了一些。”一名工匠头领大声答道。

张焕轻轻拍着栏杆,心情有些沉重。

这几年的天气跟刘玄德说得一模一样,是一年冷过一年,一天冷过一天,汉江的结冰期比五年前提早了七日,解冻期则是拖后了将近一旬时间。

还没算明年开春的呢。

在这样下去,日子就越来越难熬了。

“敢问都督,我们为何要除去浮桥附近的河冰呢?”诸葛亮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们一开始也不懂这个,后来才明白了。”张焕回过神来,见诸葛亮和司马懿都是一脸疑惑,便缓缓讲述起来。

汉江水量充沛,每年夏季又有大量降水导致的水流湍急,两岸民众往来十分不便,为解决这个问题,张焕便从船厂订做了一批高大宽阔、造型却十分简单的大船作为浮箱,在其上搭建木板,架起一座浮桥,论起长度和规模都是冠绝当世。

然而,仅仅过了一年,就有往来行人发现许多船只发生了漏水的情况,质疑船厂用劣质的产品来蒙哄官府,张焕勃然大怒,下令彻查此事,同时对破损船只进行检查。

蹊跷的是,这些船只破损的情况都差不多,工匠们分析来分析去,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受到巨大外力挤压导致船身变形漏水。

这下张焕就纳闷了。

当初造船的时候他也去巡查过,用的木料绝对没问题,船体厚度也没问题,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来个张飞那样的壮汉提着大锤去砸,也未必能砸成啥样。

难道汉江里面有什么体长数丈的河神水怪,把这些船挨个给拍了一顿?

什么河神水怪这么闲,吃饱了撑的来搞一些木船?

船厂说他们造的没问题,负责守卫浮桥的说他们日常保养的没问题,一群人吵来吵去,始终无法得出令所有人信服的结论。

最后又过了一个冬天,张焕发现了蹊跷,而且这蹊跷还不是从河里发现的,而是在家里。

他家儿子在玩耍的时候把一个细口铜瓶里装了满满当当的水,想要弄些冰出来在屋里玩耍,不料冻了几天,薄薄的铜瓶居然被冰给撑得变形了,孩子一害怕,就主动跑去找张焕承认错误,还带着他去看了那个已经被撑歪了脖子的铜瓶。

“我一开始也不信,只是把水冻成冰,怎么就能有如此巨大的力量,然而又组织人手试了几次之后,我们就明白了。”张焕说道:“一斤水冻成冰后重量还是一斤,但比起原有的体积,已经增长了一成左右。”

重量体积这些单位都是幽州书院的发明,如今在学术圈里已经被广泛运用,张焕一说出来,诸葛亮和司马懿这两个优秀学生自然就听懂了。

“同等重量,体积越大,密度越小,怪不得我们见到的都是冰浮在水上!”诸葛亮恍然大悟,一语道破了其中玄机。

“这些船只相互之间的距离是固定的,河水结冰之后没有足够的地方,便挤压船身,导致船身受损。”司马懿紧接着说道。

张焕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正在诸葛亮和司马懿在感慨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称赞张焕心细如发,在日常生活中发现了解决困难的方法之时,一名跟随张焕多年的亲卫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哎哎,注意你的言行。”张焕正色说道,同时飞快地挤了下眼睛,那些跟随他前来的亲卫随从和带头的工匠便会意了,憋着脸上的笑意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诸葛亮和司马懿互相看看,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有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便老老实实地跟张焕一起沿着浮桥走了个来回,将桥身状况仔细检查了一遍。

他们不知道的是,刚才张焕所讲的故事,压根就是骗他们玩的,什么船身被冰层挤压损坏,什么铜壶结冰变形,都是当年襄平时候的事了。

早在十年前,辽东那边就已经发现了冬天河面结冰会对停泊其上的船只造成损毁,故而每逢冬天就要破冰,防止浮桥被破坏。

而且不是每年一次,是时常检查,发现结冰就要及时清除。

跟刘备喜欢剽窃诗词一样,一本正经地编个故事来哄骗子侄辈,正是张焕的恶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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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捕鲸

隆冬时节,天寒地冻。

韩州的绝大多数民众都躲在温暖的屋子里面,用煤炭和木柴烧热土炕,一家人暖暖和和地凑在一起,再熬上一锅由杂粮、夏秋季节采摘晒干的各种菜、鱼干混合而成的杂菜粥,就是顶好的日子了。

张焕这个最高领导同样无所事事,每天蹲在家里,跟自家婆娘和儿子大眼瞪小眼,实在是无聊得很,索性将州府的事务委托给副手,自己带着诸葛亮和司马懿这两个侄儿辈的小子去南边玩耍了。

朝鲜半岛跨越几个纬度,南北气候颇有差异,甚至连位处半岛中部的汉城,跟南方地区都有较大的气温差距,如今汉江结上了厚厚的冰层,南部沿海地区的人们却还是过着较为正常的生活。

诸葛亮和司马懿二人虽然已经见识过港口城市的热闹,但是对于以渔业为主地区的民生民俗,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海滩上遍布的架子,挂得密密麻麻的鱼干,体长超过四五尺、需要被剖成薄片处理的大鱼,都让这对年轻的师兄弟大开眼界。

正月初七,民众们还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之中,又一条好消息从海上传来——出海捕鱼的船队抓到了一头巨鲸并成功将其带回。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看着提着大大小小的筐子、盆子和厨具灶具奔赴海边,满脸兴高采烈的民众们,司马懿不禁有些疑惑,拉着陪同人员询问起来。

分肉?

得到回答之后,司马懿更加疑惑了。

他是没有见过鲸鱼的,也无法想象那传说中的深海巨物究竟有多大,实在无法理解这遍布海滩,迅速搭起上百口大锅的数百民众的行为。

“公子不知道,天下生灵之中就数这鲸类体型最大,我们这些年来捕获了七八头,都是好几万斤重,每一头鲸都有百余头猪的肉量。”这名随从小吏得意洋洋地答道。

“这么大?”司马懿被惊到了。

“据说在千里之外的海中,巨鲸的身长能超过十丈,喷出的水柱高达百尺,隔着好几里都能看见呢。”夸大其词是所有人的通病,这名小吏也不例外,手舞足蹈地一番比划,就把司马懿给听得一愣一愣的。

没过多久,几艘大船便劈波斩浪,朝着港口高速行进而来,看着那些熟悉的身影和高耸入云的巨帆,海滩上的所有人都振臂欢呼起来。

“一,二……六,七,都回来了!”司马懿等人所站的是一块巨大的礁石,看得比其他人稍远一些,那名小吏眼尖,迅速数清了返航的舰船数量,然后才一脸欣喜地欢呼起来。

“有那么高兴吗?”司马懿有些不解,出门,回家,很正常啊。

“公子不知道,海中凶险万分,稍有风浪便能导致船毁人亡,远海更是如此,每年都有不少好汉子折在海里,尸骨无存呢。”这名小吏再次解释道。

司马懿沉默片刻,再次将视线投向远方,“既然危险,为何不就在近处捕捞鱼虾?”

“近海都是些小鱼小虾,稍微捞得狠一些就少得可怜了,都督说了,兔子尚且不吃窝边草,人就更不能做绝户事了。更何况远海才是好男儿的去处,官府明文告知过,只要弟兄们出海发现了新的岛屿,插上旗,就能自己给岛起个名字,甚至用人名都行。”这名小吏滔滔不绝地说道:“人生在世几十年,若是能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史书或是地图上,那多威风,就是死了,也比庸庸碌碌一生,老死在家中要强上百倍。”

“这也行?”司马懿彻底无语了。

按照这样的规定,如果用自己的名字命名新发现岛屿的人有个响亮的名头倒也罢了,如果换成民间主流的赵老四、张三、王二麻子那种,岂不是贻笑大方?

只不过吐糟归吐糟,司马懿还是不得不承认,这种殊荣的吸引力太过巨大,完全能够满足任何人的精神需求。

就像当年张骞通西域,卫青扫龙城,霍去病封狼居胥,班超荡平西域三十六国,窦宪勒石燕然一样,正是这些人锲而不舍地发起对未知世界的探索、征讨,在生前身后留下不朽的功绩和威名,才能激励着一代代汉家儿郎提起刀枪,继续向已知的世界之外前进。

在海上也是一样。

如今甘宁甘兴霸扫平倭国,迎娶了倭国女王,驱使数十万化外之民如牛羊,为大汉带回源源不绝的财富,已经成为幽州、韩州、河北诸地家喻户晓的故事。包括万里行商,一直把足迹延伸到交州,并尝试着跟随胡商前往他们的国家,同样为大汉带回河中奇珍异宝的商船队伍,都已经成为了年轻人和孩童们心中的英雄。

“这几年的新船都用上了钢制龙骨,比起过去要结实许多,在海上出事的船只是越来越少了,能够远渡重洋,带回来无数渔获的好汉子越来越多了,都督说过,海外有很多地方比中原还富饶,稻麦一年能收三茬,只要有了那些地方,大汉民众就再也不用挨饿了。”

身边的小吏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而司马懿的目光却已经被为首几艘快要靠港的大船所吸引,在两艘大船中间是密密麻麻的绳索,绳索汇聚之处,半个巨大的青黑色后背正随波逐流,无声无息地漂浮着。

“那就是鲸?”司马懿声音有些颤抖了。

“是,我们最早的时候说这是鱼,鲸鱼鲸鱼地一直叫着,可是发现鲸身上没有鳞片,流的血是红的,应该是兽类,所以现在就改口了。”那名小吏嘿嘿笑着说道,然后当先跳下高高的礁石,险些在沙滩上啃了一嘴沙子都浑然不顾,举着双手向码头跑去。

“他为何这么着急?”司马懿茫然回头,向另外几名随行的帮闲问道。

其余几人也都嘿嘿笑了起来,其中一人说道:“公子有所不知,他家的两个兄长都出息得很,在其中两艘船上当船长呢。”

原来如此。

司马懿看着那名小吏兴奋地奔跑在沙滩上的模样,脸上不禁露出会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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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收获

一头巨鲸,满满几船的各种海鱼,时隔数月,吴港再次迎来了如此丰厚的收获。

这个港口的命名其实也是经过全部住户决议之后选出来的,为的是纪念他们的祖籍吴郡,江东人擅长操舟弄船,他们的后代也深谙此道,自从来到韩州,造船、织网、出海捕鱼就是这些人的谋生之道,有了更好的船只和可以安装在甲板上的巨弩之后,就连以往的海中霸主都只能成为人类的猎物。

这一次被捕获的巨鲸体格极为巨大,长度超过了一艘舰船,为了防止它的尸体沉入水中,顺便把舰船给拖沉,船员们不得不用三艘大船两前一后,用绳索牵引着返回了吴港。

船只靠港,将巨鲸的尸体放到专用的斜坡底部,粗大的绳索被连接上同样粗大的滑轮组,由数十名身强体壮的大汉合力摇动,岸上的民众们也纷纷上前拖拽其他的绳索,不到半柱香的工夫,巨鲸就被拖拽上岸,伟岸如山的身形完全显露在所有人面前。

“这应该有两丈高吧。”司马懿喃喃说道,突然,他看见半天前就在港口里乱逛,让自己怎么找都没有找到的师兄诸葛亮正和张焕一起往巨鲸尸体那边走去,连忙也跟了过去。

诸葛亮身份超然,身后又有张焕等人跟着,完全没有遇到任何阻拦便来到巨鲸之前,伸手抚摸起那光滑又粗糙的皮肤。

“真是想不到,世间竟然有如此巨大的生灵,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我们这些普通人也能将其击杀。”诸葛亮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栗,眼神中更是充满了兴奋,他左手一垂,一柄带鞘短刀便从袖子里滑出,拔刀、刺入巨鲸那厚厚的皮肤,再用力将其划开,然后就是仔细观察。

巨鲸的皮肤一般都有一两寸厚,皮下脂肪更是厚逾两尺,诸葛亮和之后赶来的司马懿观察了片刻,又绕着巨鲸那庞大的身躯走了一圈之后才心满意足地退开,让早已准备就绪的屠夫们上场。

经过三十多名专业屠宰人员两个多时辰的努力,巨鲸的大半个身子消失无踪,只剩下白森森的骨架和一堆巨大的内脏,厚厚的油脂被放在锅里熬煮融化,撇清浮渣,然后装在齐腰高的铁桶里,这些铁桶都是用坚韧的熟铁打造成薄片再卷制而成,比起以往的器皿轻了不少,满满一桶油脂,只需要两个成年汉子便可以扛动。

堆积如山的鲸肉被切成二指厚的肉片,女人们手脚麻利地将其抹上一层粗盐粒,然后一层层码在铁皮桶里,同样是由精壮的汉子们抬了到别处,用铁钩子挂着晾晒起来。

“过去我们制作肥皂都要用牛羊油脂,成本过于昂贵,只能被少数人使用,自从掌握了捕鲸的技术,油脂的来源多了,不但能用于制作军粮,就连肥皂也便宜了许多,现在很多人家都能用来洗贵重衣服了。”张焕笑呵呵地穿行在忙碌的人群中,熬制油脂的气味和肉腥味令诸葛亮和司马懿二人头昏脑涨,这位位高权重的韩州都督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一副享受的样子。

“都督不觉得这里气味难闻吗?”最后诸葛亮实在是无法忍受几欲呕吐的感觉,捂着鼻子闷声闷气地问道。

张焕淡淡一笑,“这些都是钱,都是粮食,谁会嫌粮食臭呢?”

话虽这样说,张焕还是照顾了一下两个年轻人,带着他们来到仍在接受切割的巨鲸尸体附近。

“此种巨兽乃是天生地养而成,本是海中霸主,君王一般的生灵,如今却被我等屠杀如猪狗,真是可叹。”司马懿感慨地说道:“依我之见,出海捕鱼,打捞那些差不多的也就是了,这个——。”

“你是说,这种东西尊贵,不应该被我们捕杀?”张焕失笑起来,指着被巨大铁钩拉到一旁的巨鲸内脏,大声下令道:“把胃切开。”

“现在切这个作甚,等忙完了再弄来喂狗吧。”一名戴着大口罩的彪形大汉不耐烦地答道,然后他才意识到下令的是大都督,连忙放下手头的活计,来到足有一人多高的鲸胃那里,抡起大刀重重地砍了上去。

哗啦一声,满满当当的消化和半消化的食物残骸流淌出来,诸葛亮再也忍耐不住,弯腰呕吐不止。

“看看,这些都是海中的小虾,这么大的鲸,每一餐都能吃进五千斤虾,你们想想,一年要吃掉多少?”张焕同样被馊臭味熏得受不了,仓皇逃到十几步外,远远指着说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巨鲸直接吃虾米,就是断了这整整一条链子,它们在某一处越多,我们能捕捞到的鱼虾就越少,捕杀它们不仅仅是为了取肉取脂,还是为了让海里的鱼多一些。”

“原来是这么个道理。”司马懿略略估算一下这头巨鲸一年的食量,发现这是个巨大的数字,不由得咋舌称奇,同时对巨鲸的同情心也减少了不少。

“我们现在每年能捕获两三头鲸,等到天下一统,江东、交州等地也开启远海捕捞的船队,到那时候,很多人就都能吃上油,不用喝清汤寡水了,而且肥皂也能越来越便宜,真正造福于民。”张焕大手一挥,仿佛要囊括四海。

繁忙的工作一直持续到晚上,欢乐的民众们签了些待宰的猪羊,现杀现煮,新鲜的肉加上各种谷类蒸煮而成的杂粮饭香气扑鼻,让所有参与劳作的人都大快朵颐。

“为什么放着现成的鲸肉不吃,反倒要杀猪宰羊呢?”诸葛亮吃着饭,嘴里却还是停不下来地发出疑问。

“我们以前干过这种事,还出过人命,后来就不敢了。”张焕笑道:“巨鲸生活在远海之中,拖回来的时候往往已经死了半天,肉都不怎么新鲜了,而且好像还有些毒质,但这些人舍不得糟蹋了东西,就想出来腌制成腊肉来吃。”

“肉还能有毒?”司马懿惊讶地问道。

“再好的东西变质了都会有毒,都会要命,人也一样。”张焕语气平静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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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平安京

春暖花开日,莺飞草长时,转眼之间,新一年的春天到了,广袤大地之上,无数民众走出家门,开始了新一年的劳作,播下新一年的希望。

在这万物复苏的季节,诸葛亮与司马懿拜别张焕,乘坐一艘运输采矿工具的货船离开韩州,朝着东南方向缓缓驶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倭国。

这艘货船属于今年从辽东开往倭国的第一支船队,由于不多的运输量几乎全部用于装载货物,不得不在吴港短暂停留,补充为数不多的淡水和食物,即便两名客人身份尊贵,每晚也只能跟船长挤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入睡,至于其他船员,索性就用粗毛毡铺在一捆捆木柄上将就着睡了。

幸运的是,这艘货船运输的货物之中有一半是要送往釜山的,所以在忍受了两天的腰酸背痛和臭气熏天后,这对年轻的师兄弟终于在腾出来的空间里找到了可以安然入睡的角落,又经过两天的航行,船队进入濑户内海,最终来到了邪马台国国都平安京附近的港口。

“嚯——”

刚一走出船舱,诸葛亮就不由得惊呼起来,被远处那一艘通体黝黑、船首涂画有巨大的眼球和血盆大口,犹如海中巨鲸一般的巨舰吸引了全部的目光,那艘巨舰长约二十丈,桅杆高耸入云,甲板平坦宽阔,简直可以用来开办宴会,正是辽东造船业的骄傲——天鲲号。

此时的天鲲号正静静地躺在单独的泊位上,与岸边有十余丈距离,甲板上只有几名船员在走来走去,仿佛是在进行例行的检查。

“此等巨舰,真是大汉威仪的最佳见证。”诸葛亮由衷地赞叹道,然后用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司马懿,“仲达,你觉得呢?”

“巨舰固然威风,但我们脚下这座码头,更是汉家光辉普照异域的表现啊。”司马懿指了指脚下平坦整齐,由夯土构筑的地面,又指着遍布码头的忙忙碌碌的吏员和工人说道。

与大汉本土港口几近相同的布局、建筑风格,令人感觉亲切的带着各地口音的汉话,都让他们生不出什么异域他乡的疏离感,仿佛这里不是倭国,而是汉朝本土某座沿海城市一般。

“两位是从何而来,来到平安京又有何事啊?”就在此时,一名年轻吏员走到二人面前上下打量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戒备和警惕。

这名吏员在港口干了几年,各形各色的人物都见识过,在他看来,面前的两个年轻人衣衫不整且有许多灰尘,偏偏样式面料还都是上等货色,透露出一种极度的违和感。

再加上这二人是搭乘运输工具的货船而来,跟先行下船的船员们没什么交流,也不急着找个落脚的地方,反倒是四下里打量,形迹着实可疑。

“我二人是从邺城而来,四处游历的士子,此行来到平安京,乃是为了拜会征夷大将军。”诸葛亮拱手一礼,微笑着答道。

“想见大将军,就你们两个?”这名小吏更加怀疑了,“路引呢?”

这两年来,从辽东、幽州各地前来的年轻士子也有那么二三十个,但大多是携带路引公文,跟随经验丰富的工匠行走各处,干的是丈量土地路程,勘探各种矿物的事情。

像这样无所事事,一张嘴就要拜见大将军的,还真就他们两个。

“在这里,还请尊驾检查。”诸葛亮笑吟吟地从腰间皮包里取出路引,双手递给面前小吏,结果对方一看,脸色就有些变了。

这小吏本是辽东人,在蒙学里读了几年书,因为天赋不够而进不去幽州书院,又因为做事认真而被看重,先后在韩州和倭国担任吏员,经过几年的锤炼,对这行业也算是颇为了解。

倭国这边主流的路引有两种,第一种是幽州、辽东和韩州开具,持有者一般都是从事工商业,偶尔也有执行公务的;第二种是青徐两州官府开具,基本就是卖瓷器和丝织品的商贩。

但是,眼前这两个年轻人拿的路引是邺城开具的,这就了不得了。

邺城是什么地方?

那是冀州中心,刘使君现在的治所,距离海边都有好几百里路,从邺城过来,还要面见大将军的,能是寻常人吗?

这名小吏还算镇定,将路引重新折好,恭恭敬敬地递还诸葛亮,正要开口说话,那边的船长就已经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

“这两位可是张都督的贵客,你连他们都敢盘查?”这船长是个中年汉子,相貌与小吏颇为相似,此时说话更是带着训斥后辈的语气,很容易就让人判断出他们的亲属关系。

小吏被训了几句,脸色涨得通红,司马懿反倒看不顺眼了,帮着这名恪守职责的年轻人说了几句话,这才算是把事情给解决了,师兄弟二人又被另一名吏员带着,朝向一里多远的王城走去。

平安京这个名字源于另一个位面的历史名城,是刘备给取的,这家伙为了图省事,秉承着穿越者的剽窃习性,随便从记忆中找个地名就给套上去了,汉城、釜山、平安京,无不如此。

这座城池背靠九重山,方圆三里,拥有朱红色的高大城墙,据引路的吏员介绍,附近的山中颇有赭石矿出产,经过灼烧粉碎,便成了上好的颜料,掺在夯土之中,便造出来这座充满别样魅力的城市。

“赭石就是赤铁矿石,那就是说,倭国这边也能冶炼铁矿,为何还要舍近求远,从辽东大规模购买工具呢?”听了讲解之后,司马懿反倒有些不解。

那名吏员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微笑,“大将军亲自吩咐过,倭国的赭石矿只能用来制作颜料,销往大汉其他地区,用来炼铁,却是万万不能的。”

司马懿本就不是蠢人,贸然发问也只是舟车劳顿又初登异域,脑袋一时转不过弯来,此时见到小吏发笑,心中便马上明白自己犯蠢了。

倭国尚未被汉人彻底征服,此地民众九成以上还都是倭国土人,给他们炼铁,教他们炼铁,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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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不要过来啊

甘宁与刘备时常通信,还曾经去过幽州,跟诸葛亮见过一面,也知道师兄又收了个复姓司马的弟子,如今在重洋之外见到两个师侄,心中大喜,连忙命人设宴好好款待。

只不过在款待之前,这两个乘坐了好几天货船,弄得满身馊臭的年轻小子被安排进了寝宫侧殿盥洗,结果还闹出了笑话。

“你别过来啊!”诸葛亮缩在巨大浴盆的一个角落,拼命遮掩着自己的要害部位,面红耳赤地喊叫,极力阻止对面向自己走来的倭国侍女。

在另外一间侧殿,司马懿则是已经被逼到角落,死死闭着眼睛,而他对面的倭国侍女已经脱得只剩下巴掌大的轻纱了。

或许是这两个年轻人的反应过于激烈,本欲借种的几名倭国侍女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只是留下了崭新的华贵衣物,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换上衣物之后,二人仍然是惊魂未定,跟做贼一样走出殿门,见到彼此熟悉的面孔之后差点激动得哭了出来。

这位师叔玩得也太狂野了,他们实在是经受不住啊!

由于收到了过强的精神冲击,二人始终惊魂未定,直到宫中的侍女首领前来相请,他们还会下意识地躲避任何有意无意的肢体上的接近。

晚宴举办在王宫内最大的偏殿,除了甘宁和卑弥呼两个主人,前来平安京避寒的苏飞、几名负责倭国事务的辽东官员也都在座。

“二位师侄,你们这是怎么了?”甘宁有些奇怪,之前见面的时候,这两个小子虽然身上脏兮兮,但精神面貌十分昂扬向上,这还没过一个时辰呢,怎么就变得萎靡不振了。

脑袋也垂着,眼神游移不定,就跟刚刚偷了东西被人抓住审问的小贼一样。

突然,甘宁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骤然严厉起来。

“侍奉二位公子洗浴的是谁,带过来。”

随着这简简单单的话语,大殿内的温度好像突然下降了许多,即便地龙被烧得热气腾腾,但所有人还都是感觉浑身充满了寒意。

就连名义上的倭国统治者,拥有至高无上地位的女王卑弥呼也有些惊慌,偷偷伸手去拉夫君的衣袖,发现甘宁冷着脸无动于衷,便也垂下头不敢说话了。

片刻之后,两名年轻娇俏的侍女被带入大殿,匍匐跪行来到甘宁面前的台阶下,浑身战战,不敢说话。

“问问她们,是不是引诱二位公子了。”甘宁语气平静地说道,又把视线转向头也不敢抬的诸葛亮和司马懿二人,“你们也认认,是不是她们两个。”

我们都快吓死了,头都不敢抬,眼睛都不敢睁,脑袋里一片空白,哪能盯住人啊?

二人心中疯狂吐糟,却又怎么都张不开口,最后只能含混不清地“嗯嗯”几声,甚至连那两位侍女都不敢多看。

侍女首领用倭语询问起来,语气颇为严厉,两名侍女起先还回答了几句,之后就啜泣着连连磕头,却是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回禀大将军,她二人确实是动过那方面的想法,结果二位公子不愿意,她们便没有纠缠,而是退出殿外了。”侍女首领审问完毕,转过身来卑声说道。

“本将军听得懂这些话。”甘宁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语,“再问问她们可是处子。”

侍女首领再次回身询问起来,两名侍女连忙抬头,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

“回禀大将军,她二人都是。”

听了这样的回答,甘宁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还算你们有自知之明,要不然今天就要死了,都下去吧!”

侍女首领扯起两名侍女,连踢带打地驱赶着她们离开,看起来四肢挥舞得虎虎生风,但甘宁这个久经战阵的一看就知道侍女首领根本没有用力,实际还是想保护二人,只不过他也懒得戳穿了。

经过这么一段小插曲,晚宴也有些索然无味,本来是卢植门下第二代和第三代弟子之间的同门聚会,最后却弄得像是吃断头饭一样,让甘宁觉得喝酒都喝得没意思,索性早早就宣布结束,让众官员们都回去了。

然后甘宁苏飞尚未尽兴,又拉着诸葛亮和司马懿二人前往另一处较小的偏殿,重新布置了酒菜,然后把侍卫和仆役侍女都使得远远的。

这间偏殿方圆不过五丈,只有四个人在场,气氛比起之前就随意了许多,众人围坐在一起,甘宁率先举起酒杯,语气诚恳地对两个年轻人道起了歉,“二位师侄,今日是师叔疏忽,给你们赔个不是。”

“师叔言重了,小侄怎当得起!”诸葛亮和司马懿连忙避席而起,连连对甘宁鞠躬施礼,又恭恭敬敬地端起酒杯反敬回去。

大家都是爽快人,话说开了之后,气氛也就变得轻松了许多,这时候甘宁才对二人解释起来,为什么今天会出现这种事情。

按照邪马台国的习俗,女王身边不得有男人存在,所以宫中除了甘宁的亲卫和一些杂役,其他都是卑弥呼的女性族人,随着来到倭国的汉人越来越多,甘宁和卑弥呼就动了些心思。

卑弥呼这一族不知是什么血统,从身高体态和相貌等各方面来看都不像传统的倭人,由于出众的相貌,族中女子要么是被推举为巫女来沟通天地鬼神,要么就在战乱中被劫掠而去,落得悲惨的下场。

如今见到天朝上国的年轻才俊,卑弥呼觉得,如果能让自己的女性族人成为汉人的配偶,哪怕是做侍妾,也要比嫁给倭人要强上百倍。

甘宁也是这么想的,在他看来,把最优秀的倭国女人集中起来许配给汉人男性,解决双方的婚姻问题,也是个很不错的办法。

对于那些倭国女子来说,大汉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好地方,如果能够被汉人青睐,自己的一生也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有时候为了争夺给贵客侍寝的资格,宫中侍女们自己都要争斗不休。

“还有这种事?”两个年轻人惊呆了,眼睛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眶。

“你有几个倭国侍妾?”甘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过头去对苏飞问道。

“两个,一个是确实看上了,另一个则是攻灭了哪个国家之后,那个国君趁老子酒醉,把自己女儿送上了老子的床,稀里糊涂就出事了。”苏飞说得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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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真正的世界

“这种事情,似乎没什么光彩的吧?”诸葛亮看着两个笑得贼兮兮的中年人,皱着眉头说道。

听得此言,苏飞干咳一声坐正了身子,甘宁却不以为意,大咧咧地问道:“孔明,你的意思是说,师叔我在倭国养了这么多倭女,任由她们跟有资格进入王城的汉人行男女之事,这种举动有些龌龊,没错吧?”

诸葛亮红着脸点了点头。

“其实这些女子巴不得能够被汉人看上,给汉家的年轻才俊当侍妾呢。”甘宁笑了起来,“仲达师侄,你们河内司马家人丁兴旺,按道理来说,对侍妾这种情况应该很了解吧?”

司马懿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

一般来说,男子二十岁加冠,昭示着他长大成人,可以出仕为官,也可以娶妻生子,完成一生大事了。

但是,从身体发育成熟,觉醒两性意识到结婚,往往有几年的时间间隔,再加上这个时代缺医少药,年纪轻轻就去世的人不在少数,为了确保家族血脉延续,很多大家族里面养的婢女,往往就是作为预备的生育机器存在的。

就连那位以四世三公为旗号,号称天下楷模的袁绍袁本初,母亲也只是一名身份低贱的婢女而已。

司马懿今年十八岁,如果没有遭遇战乱,举家颠沛流浪,父亲去世这些事情的影响,恐怕也该拥有自己的侍妾了。

“男人成家立业,开枝散叶,把血脉延续下去,这是做人的本分,对不对?”甘宁问道。

诸葛亮和司马懿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但是,中原有那么多的年轻男人,如果我们这些有权势有身份的人占得多了,是不是就要有很多寻常民众断了血脉?”甘宁继续问道。

诸葛亮和司马懿对望两眼,继续点了点头。

“我们汉人倚仗强大的武备和先进的技术,用区区数千人就统治了数十万倭人,为大汉本土提供源源不断的金银财宝。但是,如果不能在这边成个家,娶个婆娘伺候起居,又有几个人能在异域他乡待下去?”甘宁继续说道:“按照我们目前探明的情况,倭国的银山、铜矿,至少还能开采三四百年,我们总要扎下根吧?”

甘宁这几年来一直在做的事,就是让倭国这些藩属搜寻年轻貌美、身体健康的女子,将她们集中到平安京附近居住,鼓励她们与汉人婚配,在学习汉话、加入汉籍的巨大吸引力下,很多倭国贵族都把自己家族的女子送了过来。

跟随甘宁前来征服倭国的水师将士之中,拥有倭国侍妾的十有七八,后续前来的官吏商人们只要是年龄不太大,并且没有婚配的,几乎每人都能分到一个倭国女子。

只要养得起,纳上两三个也不算什么大事。

“从中原迁徙民众、在本地鼓励生育,再过两三代,我们汉人就可以牢牢站稳脚跟,把更多的倭国土地纳入囊中。”苏飞补充道:“我们跟刘使君探讨过,这不是为了个人私欲,而是关系到国家大事,不得不重视。”

得,这两个老不羞的,居然能把享乐说得跟为国捐躯一般,简直是厚颜无耻到了一定程度。

但是想想,也着实令人羡慕。

诸葛亮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倭国贵族把年轻貌美的女子送到师叔这里,难免会怀恨在心吧,长此以往……”

“没什么长此以往,我们在倭国设计了一套论功行赏的制度,捕获战俘、上交粮食、奉送女人,都是有功勋的,积累一定功勋,便可以获得一个举荐某人到中原去生活或求学,加入汉籍的名额。”甘宁淡淡地说道。

“还有这种事?”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汉人想来倭国都是要经过筛选的,身高要超过七尺,相貌至少要中人之姿,在倭人看来,汉人的男人都这样出众,女人又怎么会差了?”甘宁继续说道:“如今倭国贵族的子弟根本瞧不上同族的女子,一心想着积累功勋,被举荐到大汉本土去读书做官,娶个汉人婆娘呢。”

司马懿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自己见到的运送货物的船员们都是相貌堂堂的魁梧男子,原来是这个原因。

诸葛亮却想的是另外一回事,“那些倭人积攒了功勋,乘船前往大汉之后,师叔的布置岂不是就全都露馅了?”

“他们没有机会的。”苏飞开口说道。

现有的举荐制度下,能够被举荐并通过甘宁亲自筛选,随船出海前往大汉的倭人,要么是一方霸主的子嗣,要么是才智武力出众的英豪,这些人在登上航船之前都是踌躇满志,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然而,事实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美好。

上船,出海,关押,处斩。

这就是一整套流程,韩州的张焕那边还有几个专门负责写信、并且去过倭国的文士,写几封怀念亲人和故国风光,讲述大汉美好生活的信是轻轻松松,再盖上特制的印鉴,就是“家书”了。

倭国土豪基本看不懂汉字,需要请通晓两国语言的汉人来读,只要内容差不多,印鉴繁复到让他们觉得很高档,就足够糊弄过去了。

在美好的宣传之下,倭国贵族们是卯足了劲地搜寻美女和奇珍异宝,然后将他们的精英送上不归路。

“这真是……真是……”诸葛亮和司马懿之前从未听过这种事情,此时只觉得后背发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夺走最优秀的女人,杀死最优秀的男人,有目标、有计划地扼杀一个国家的下一代精英,这就是自己老师和师叔一直在倭国做的事情。

“真是没人性啊!”甘宁悠悠感慨起来,“但我们是为了自己的国家在做事,一点也不觉得后悔。还有你们两个,师兄让你们出来游历,不是让你们赏山玩水的,而是让你们看看,为了让汉人在韩州和倭国这种化外之地站稳脚跟,我们究竟做了多少事。”

“你们现在多见识见识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以后接过这个国家的权柄,也就不会太过愚蠢,这是师兄给我的信里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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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这个和那个

这师叔师侄几个第一天见了面,就经历了劲爆的事情,聊了劲爆的话题,以至于当夜直到夜深人静,两个年轻人都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睡。

第二天再次见面之时,看着两个师侄无精打采、眼圈发黑,活像被人打了的模样,甘宁倒也不怎么在意,该怎么招待还是怎么招待。

十几岁的年轻人第一次出远门到异域番邦,遇见这种事,听了这种话,若是还能安然入睡,那才是匪夷所思呢。

吃完早饭,甘宁给二人发了两面铜牌,就挥挥手,让他们自己出去游逛了,这铜牌是王城内特有之物,能够持有之人无不是位高权重,或者是大将军的贵客,拿着这个,不论走到倭国的每一个角落,只要有大汉军队和官吏,他们就能够得到最高的待遇。

诸葛亮长得出尘俊逸,司马懿同样相貌堂堂,二人又都是实打实的八尺身高,从告别甘宁,走出大殿的那一刻起,沿途所见的倭国侍女就都有些两眼放光,如果不是出了昨日那一档子事,王宫中的侍女主管严词斥责,让所有人都有所顾忌的话,只怕这些女人就要冲上来把这两个小鲜肉给拖走享用了。

即便是这样,面对不加掩饰的想要给自己生孩子的眼神,诸葛亮和司马懿同样是满头大汗,几乎是逃离了王宫,来到前往码头和集市的大道之上才松了口气。

然而,王宫近郊的居民区也有许多暂时没有进宫资格的年轻倭国女性在居住,这些人可没听说之前的事,见到二人衣着华丽相貌堂堂,爱慕之心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诸葛亮他们走到哪里,身后数丈的一群年轻倭女就跟到哪里,还不住嘴地窃窃私语,仿佛是在评头论足或者谈判。

“师兄,这样下去不行啊,太扎眼了。”司马懿低声说道,脸色阴沉得可怕。

身后那群倭女还算识趣,只是远远地跟着,他们脑后又没长眼,装作看不见就是了,可是沿途遇见的汉人看见他们两个这样,脸上都会露出会心的笑容,那笑容充满了羡慕和一些复杂情绪,让他们越发觉得如芒在背。

“都是甘师叔做的好事,离开倭国之后我们再去一趟幽州,一定要给师公说说,别让师叔做得太过火了。”诸葛亮同样一脸晦气,恨不得找块步子把自己的脑袋蒙上。

被一群女人尾随围观,这实在是太丢人了。

“说什么,这个还是那个?”司马懿一愣,话语中也带上了几分疑惑。

“这个要说,那个也要说说。”诸葛亮闷声闷气地答道。

他们二人同窗两年,称得上是朝夕相处,彼此非常了解,司马懿一说这个那个,诸葛亮就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管哪个是哪个,归根结底就是两件事,倭国女人和倭国男人的事。

在诸葛亮看来,甘宁对前来倭国的汉人有些纵容,很容易导致社会风气堕落,长此以往,即便汉人彻底占领了这里,得到的也只是一个烂摊子。

对于倭国精英的处置方式,更是诸葛亮看不惯的一点。

那些人仰慕华夏,你就大大方方地接纳并汉化啊,当年冠军侯霍去病跟匈奴人打仗,手下最悍不畏死的就是一些匈奴士卒,这些异族天生仰慕强者,压根不管自己的主子是单于还是皇帝,只要你足够强,足够狠,他就会老老实实地给你当狗。

多点狗怎么了,你养不起吗?

“师兄觉得师叔有些狠辣无情?”二人走在路上,很多话不能直接了当地说明白,司马懿只能兜了个圈子,表明自己针对的话题。

诸葛亮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然后伸手一指,当先走进附近一家打着“酒”招牌的小小酒肆。

亮铜牌,给钱,清场,就连酒肆的店家和小二都被放了假,出门转街去了,这时候诸葛亮才认真地看着司马懿说道:“不是狠辣不狠辣,而是师叔眼界有些窄了,他应该设法将狄夷化为己用,以夷制夷,这才是省时省力的正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些土生土长的倭人怎么会跟我们一条心,如果任由他们前往汉地求学,知晓事理、掌握技术,迟早会生出祸患。”司马懿针锋相对地反驳道:“我是觉得师叔做得没错,防患于未然。”

“你的意思是就靠我们从本土输送人才过来?”诸葛亮皱起眉头反问道。

“有本事却没地方施展、甚至是没活路的汉人多了去了,要不然能有张角和黄巾贼?”司马懿学着刘备的模样敲了敲桌子,“先生在全国各地开设学堂、书院,十年二十年下来会培养出多少人才,朝廷和地方有那么多职位供给他们吗?韩州、倭国、以后的西域、交州、日南等地,就都是我们缓解这方面压力的好地方,自己人都不够分呢,师兄还想着以夷制夷,岂不是本末倒置!”

“黄巾贼不一样,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因为贫困和饥荒才铤而走险。”诸葛亮这几年跟随刘备一起生活,也听师娘张宁讲述过自己的悲惨往事,对这种世道不公便揭竿而起的举动抱有同情态度,甚至觉得这才是正义,哪里容得司马懿拿来举例子。

“绝大多数黄巾贼都是师兄说的那样,但归根结底,更多的原因还是有才之人无用武之地,说得明白一点,当年张角周游全国传道聚众,甚至能把暗桩布置到宫中内侍,这是单凭他的本事?”司马懿冷笑起来,将自己家族当年掌握的情报说了出来,“没有各地世家豪强暗中支持,帮着一起蒙哄天子,只怕张角出不了冀州就被抓起来处死了,还谈什么百万教徒。”

诸葛亮有些惊住了,他的才智心性都比司马懿强,这不光是刘备一个人的说法,然而,琅琊诸葛跟河内司马相比,能够接触到的官场内幕还是层级不够,再加上父亲早死,家族衰败,他能够接触到的东西就更少了。

按照司马懿的说法,黄巾之乱实质上就是地方和朝廷内部勾结,借张角之手,把大汉王朝往沟里面推一把,不管推了之后的结果怎么样,他们都能从中吃得盆满钵满。

这些人的举动,解释起来无非就是利益二字:他们觉得自己能够从中攫取钱财权势,能够更好地施展手段,满足野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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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立言

“士人阶层早已对刘氏皇帝心存不满,而熹平年间,灵帝下令由官方统一修订儒家经典,并将诸经刻于石碑之上,供天下人自由抄阅,更是触动了这些人的根基。”

“众所周知,在迁居辽东的东莱人左伯左子异开设纸坊,制作出便于书写且价格低廉的纸张前,书本几乎都是以竹简的形式存在,并且被极少数家族垄断,寻常人往往要成为他们的弟子、门生,才能被传授知识。”

“利用对书本和书本解释权的垄断,极少数人控制着几乎全部的做官途径,知识、钱财和权势就这样被勾结起来,成为极少数人盘踞在数千万民众头顶,世世代代不劳而获的本钱。”

“官方出面统一经典书籍,并将那些曾经被秘而不宣的经义刻印成石碑,可想而知,会遭到如何巨大的阻力。”

写到这里,郭嘉放下手中的青竹笔,轻轻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眶。

这半年多来,他在协助刘备处理公务,主持修订新法的同时,也在编写一部记录东汉末年历史的著作,在刘备的建议下,这部著作没有循着《史记》《汉书》那样以帝王将相为出发点的写作方式,而是将目光放到了整个天下,着眼于社会的变迁,权力斗争的深层次内容。

分析自己出身的阶层,将其光明和阴暗的一面都揭露出来,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到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挑战,但郭嘉是个心狠手辣,覆灭整个河东世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狠人,揭老底这种事根本不在话下。

凭借年轻时在颍川了解的很多内幕、成年后跟随刘备南征北战增长的阅历,郭嘉用尽量浅显易懂的语言一笔笔记录着过去几十年的社会百态,短短半年,就完成了原计划的六分之一,将时间线推进到了汉灵帝刘宏即位后的第四年,也就是熹平元年。

此时已经是正午时分,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郭嘉新收的开山大弟子朱才来到了书房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

“傻笑什么呢,今天是哪家的饭菜?”看着弟子脸上的欢快笑容,郭嘉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郭嘉眼光太高,时至今日也没有成婚,又因为好安静,府上只留了一对中年夫妻和两个子女当门房,看门、打扫院落、做一些跑腿的杂事就都交给了这家人,厨房也任由他们使用,只是不用给郭嘉准备饭菜,郭嘉这个口刁的也吃不惯。

在朱才入门之前,郭嘉四处奔波劳碌,偶尔在邺城住上一两个月也不在家里吃饭,有钱了就在城中的酒肆饭庄花天酒地,没钱了就去朋友家蹭饭,甚至会厚颜无耻地跑到很多部门蹭工作餐。

有了弟子之后,郭嘉就更加懒了,每天给足钱,让这个小屁孩到饭点就出去,吃饱喝足再给自己带一份回来。

为了满足老师的口腹之欲,半年时间不到,朱才差不多把邺城所有卖饭菜的店铺都吃了个遍,整个人都胖了一圈,更像他那个爹了。

“回先生的话,小徒今天回了趟家,带来了家母亲手制作的饭菜,还请先生尝尝。”朱才嘿嘿一乐,手脚麻利地布置起来,不消片刻,书房角落的一张矮几上就摆满了碗碟。

“哎哟,有炖肉。”郭嘉鼻子一抽,马上闻出了一股浓郁的肉香,顿时食指大动,喉结也不争气地动了几下。

其他的读书人把书房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几乎连家人都不让进,更别说把饭菜端进来弄得一屋子味了,郭嘉却不,他才不在乎这个,书房里饭桌软榻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个放酒的柜子,心情好了就看着书喝上几杯。

食盒是用上等木料制作,致密隔热,外面还钉了一层皮子,即便朱才家跟郭嘉府上相距甚远,饭菜仍旧是热气腾腾,浓香扑鼻,令人食欲大开。

“嗯,不错,自己家里做的东西就是比外面好吃。”郭嘉吃着炖肉喝着小酒,吃得是连连点头,“要不然跟你家里说说,把逢年过节的礼品都免了,每天管为师两顿饭就行。”

“啊?”朱才有些为难,脸也皱了起来。

或许是从小到大吃了太多家里的饭菜,他可没觉得自己老娘做饭有多好吃,反倒是城里各处饭庄更对胃口,要不然也不至于半年胖一圈。

“不喜欢吃家里的?行吧,那就照旧。”郭嘉也不以为意,当即打消了这个临时起意的念头,继续专心致志地对付起了面前的饭菜,“别闲着,背书。”

于是,伴随着西里呼噜的吃饭声,朱才正襟而坐,认真地背起了今天上午攻读的内容。

“……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為而弗恃,功成而不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如果有其他人在场,肯定会感觉到惊讶,郭嘉这个律法世家出身的儒家弟子,教徒弟背的却是道家经典——《道德经》。

这种行为,骂一生离经叛道丝毫不为过。

但郭嘉压根不在乎。

他给弟子挑选的并不是某一部经典,而是从自己的藏书之中筛选一些章节,让朱才熟读之后再进行讲解,灌输一些做人的道理。

做事先做人,郭嘉自己虽然放浪形骸,做事无所顾忌,但对于生平第一个弟子,他还是颇为尽心尽力的。

“这段话是什么意思,用你自己的话给为师讲讲。”见朱才背得一字不差,郭嘉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对付起了面前所剩不多的饭菜。

朱才显然已经适应了这种教学方式,当即解释起来,虽然有些磕磕巴巴,但总体还是掌握住了大致的意思。

“挺好,这里的‘恃’和‘居’两个字其实是一个意思,我们平时说人居功自傲,恃宠而骄,都是说人依仗过往的功绩等等……”郭嘉耐心地解释着一些朱才尚未熟练掌握的字眼,听得朱才连连点头。

不知不觉间,饭菜被一扫而空,朱才也背完了书,开始收拾桌子,而郭嘉自己则是躺上软榻,舒舒服服地享受起了午后的闲暇时光。

“那两个小子应该快回来了吧,等他们回来就把朱才扔过去一起读书,我也能清闲清闲,出去逛逛了。”郭嘉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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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头盔和伤员

“从今往后,上党就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割据的地方了。”站在已经变成一片坦途的关口,简雍不禁感慨万千。

他是听说刘备下令同时开辟三条进入并州的路线,特意前来视察的,虽说已经在跟刘备、郭嘉等人日常来往的信件里得知了黑火药这种恐怖的利器,但是,亲眼目睹那惊天动地的威势之后,简雍还是被深深地震慑到了。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怒斥和哭号声,简雍眉头一皱,便快步走了过去。

只见一名民夫被按在地上,一名军侯装束的军官手持藤杖,正在一下一下地打在他的臀部,那名军侯冷着脸,任由对方如何哭喊求饶都不停手,一直打了十几杖才停止行刑,让其余人将其拖了下去。

近百名民夫围拢在附近,默默地观看了这场行刑,他们衣着不同,年龄跨度颇大,但脸上惴惴不安的表情却是如出一辙。

“再有不遵号令,擅自在工地上摘下头盔的,莫怪某家手下不留情!”那名军侯环视一圈,冷冷抛下一句话,提着手中沾了些血迹的藤杖转头便走,人群就像被施加了法术,瞬间让开一条宽敞的道路。

没走几步,这名军侯便看见了身穿官服的简雍,连忙放下藤杖对他施礼,“末将不知先生到此,未能原因,还望先生恕罪。”

“你认识我?”简雍有些疑惑,但紧接着就舒展眉头笑了起来,“你叫魏都,去年往河东押运军械,我们曾经在吴山附近见过一面。”

“先生果然是过目不忘,末将正是魏都。”这名军侯有些受宠若惊地说道。

简雍点点头,与这魏都来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俯瞰起附近数里的景致。

“刚才那名受刑的民夫只是因为没有戴头盔?”简雍抬手摸了摸脑袋。

所有进入白陉开山工地的人,不论是官员、军士或者民夫丁壮,都会被分发下一顶厚重的头盔,这头盔是由藤条编织,原本也算是轻便透气,然而内里又加了一层厚厚的粗毡,戴上之后就让人觉得闷热烦躁,就连简雍这样能够忍受塞外风沙的人都恨不得将其摘下来扔掉。

更别说整天戴着头盔劳作的民夫丁壮了,换了是谁,谁都会想着摘掉。

“先生有所不知,我们用的火药威力颇大,往往会把山石震得疏松,这几个月来,山石滑落伤人的事故多有发生,最厉害的一次甚至是半面小坡毫无征兆地便整个滑了下来。”魏都面色凝重地说道。

“要真有大石头掉下来,戴着这个也没什么用啊,还是九死一生。”简雍拍了拍头上厚重的藤盔。

“一旦出事,戴着头盔也是九死一生不假。”魏都苦涩地笑了笑,“但如果不戴头盔被落石砸中,那就是十死无生了,脑袋被捂得难受,总比没了脑袋要强。”

或许是怕简雍不相信,魏都便主动提出,请他去视察一下民夫营地。

由于此时正是劳作的时间,营地之中除了留有一些负责煮饭洗衣的杂役之外,路上行色匆匆的就都是些身穿白麻袍,脸上被麻布口罩遮掩,只留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的人们,这些人的身份简雍一看就知道,都是华佗的门生弟子,医学院出来的。

“先生这边请。”魏都一伸手,引着简雍向医者最密集的一个角落走去,那边位处上风头,空气流通顺畅,是营地中特意设立的救治伤病员的医舍。

二人来到医舍附近便被拦下,用肥皂洁面洗手之后又换上了白色麻袍和麻布口罩,衣服和口罩上浓郁的肥皂气味令简雍有些不适。

“有必要弄得这么严肃吗?”简雍闷声闷气地问道。

“有。”负责引路的医者简捷了当地答道,听声音颇为年轻,“我们多做一点、多注意一点,伤员的性命就多一分救回来的机会。”

然后,三人一路前行,转过几面土墙,之前若有若无的呻吟呼痛声就骤然清晰了起来。

“这里面有多少伤员?”听着此起彼伏的痛苦声音,简雍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我们这半年来先后收容过三千多名重伤员,其中两千多人伤势好转后被送回家乡,另有五百四十六人不治身亡,目前仍然卧病在床的有五百多人。”那名年轻医者顺口答道。

“死得有点多啊,跟战场上差不多了。”简雍语气沉重地说道。

年轻医者深深叹了一口气,“战场上多为刀枪之伤,只要不是伤得过于严重,通常都能救回一条性命,但这里不行,被山石砸到之后,人体表面上往往没什么过于明显的伤痕,但内脏已经被震碎了,一肚子的血水。”

“还有不少人是被砸碎了胳膊腿的,都碎成一滩了,补又没法补,只能再由这些医者动手截断。”魏都沉声补充道。

“怪不得这么多人叫喊呼痛,换了是我被截断腿脚,只怕当场就痛死过去了。”简雍越听越是心里难受。

“那倒不会,山长去年归纳出了一个方子,名为麻沸散,只要给病人喝下一碗便能使其不知疼痛,安然度过手术。”年轻医者解释道:“只不过再度清醒之后还是会痛得死去活来,包括更换包扎和药物的时候。”

“麻沸散?”简雍当然知道这些人口中的山长是谁,那就是刘备治下所有医学院的荣誉山长,永远的精神领袖,也是他的好友华佗,“我倒是听华先生说过这方面的想法,想不到短短几年,他就给研制出来了。”

在医舍之内待了一阵,简雍和魏都二人就亲眼见识了好几名伤员在换药时的惨烈景象。

医者们动作娴熟地用皮带将伤员的躯干和四肢固定在床上,然后解开之前的包扎,用沾有烈酒的布片为伤员擦拭伤口,烈酒的刺激性极强,每每一触碰到伤口就会引发伤员的拼命挣扎,同时不住嘶吼惨叫,听得简雍都有些毛骨悚然,但那些医者们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反应,仍然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清洗完毕,松开伤员,将一堆沾满了血迹和污物的布片扔在铁盆里端走,再去下一个伤员床前重复同样的举动。

“虽然痛苦万分,但毕竟是能落下一条命,如果真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刺鼻的酒精气味和血腥味之中,魏都低声说道。

简雍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之前自己脑袋上那个沉重的家伙也不是那么令人厌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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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凉州之战

视察完医舍之后,那名年轻医者又伴着简雍和魏都去往医舍背后的空地,那里正有十几名杂役在处理被换下来的脏布条。

大锅熬煮,除去已经凝固的血渍和脓液,然后捞出来挤干水分,再扔进第二口大锅中继续煮,如此两遍之后,布条就变得比较干净了,这时候再用肥皂洗一遍,彻底洁净之后再放到最后面的大锅里煮一遍,最后取出晾晒。

“整套程序很繁琐,但可以更好地挽救伤者的性命。”年轻医者轻声说道:“值得。”

“所以我们穿戴成这样,也是为了确保洁净。”简雍感觉自己跟上了这些华佗门人的思路,但还是有些疑惑,“这究竟是怎么一套道理?”

“简单地说,就是我们身边有无处不在的秽物,人畜身体发肤、口沫唾液、所用器物、甚至连这空气之中,都有可以导致发病的秽物。”年轻医者解释道:“肉铺上的肉类放在那里,没人摸没人碰的,放一天就要臭了,就是这个道理。”

“腌肉就可以存放更长时间,也就是说盐可以除秽去污?”魏都问道。

年轻医者点点头,“盐和烈酒都行,但盐水稀了没用,太浓又会留在创口,所以我们给伤者清理都是用烈酒,花费有些高昂,若不是使君大力支持,怕是根本支撑不了。”

简雍与魏都二人对望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他们一个是商会大佬,一个是爱酒之人,都知道获得一坛烈酒需要多少原料和工艺,又能卖多少钱,用这样的好东西用来救人,也就是刘备财大气粗,换了其他诸侯,基本不会用烈酒来拯救一个注定会肢体残缺的人。

“你们从医之人不用担心这个,只要精心钻研医术,研究怎么救人就行,赚钱和提供各类用品是我们的事,不管怎样,都会让大汉子民都落上好处。”简雍哈哈一笑,试图冲淡这有些压抑的气氛,“听说幽州的几家酿酒厂一直在尝试用各种作物酿酒的法子,想来酒价会越来越低廉,产量也会越来越多。”

“真的?”年轻医者和魏都齐齐发问,二人均是满脸惊喜,虽说他们惊喜的理由不同,但东西越多越好,这种心情还是共通的。

“是真的,据说只要是甜的带汁的,磨成粉能吃的,就都能酿酒。”简雍有些得意地说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另外二人满脸带笑地附和起来。

在整个营地转了一圈,了解了民夫们的生活状态以及各项防疫举措之后,简雍满意地离开了,告别之时,他才知道这位全程陪同自己视察的年轻医者名叫李当之,是督管河内郡所有工程医疗队的总医师,更是华佗最为喜爱的亲传弟子之一。

“李当之。”坐在返回河东的马车之中,简雍咂摸着这个名字,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年轻有为,不畏艰辛,再过二十年,这个名字也必将为天下人所知。”

“再有二十年,不,或许十年,那边的年轻人必将扬名天下。”

“只可惜我们看不到那一天了。”

这段对话发生在李傕和郭汜之间,此时二人正并肩立马,在一个土坡上看着远处正在爆发的激战。

在段煨等人的联合进攻下,李傕郭汜二人已经退出了长安,想要逃回凉州去当个山大王,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走出扶风郡地界,就被迎头而来的马腾、韩遂还有一群凉州大豪给堵在了半道上。

这些人当了几十年的墙头草和十几年的叛贼,跟李傕郭汜是老对手了,彼此熟悉得很,见面之后话不多说就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与其他凉州大豪不同,马腾这个人很有意思,他是当年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根正苗红的大汉子民,然而这个人麾下部队的战术却根本不是汉人军队那一套,也不是羌人邻居随心所欲的战法,而是充满了异域风情。

甚至连马腾军中的主力,都是由深目高眉的胡人充当。

这些人使用巨大的木盾和青铜短枪,木盾底色鲜红,其上用黄色颜料绘制着展翅的雄鹰,虽说受限于凉州落后的条件,做工比较简陋,画风千奇百怪,但结阵前行之时也颇具气势。

他们的阵型也不像中原军队的步卒那样整齐一致,而是以百人为一组,结成方方正正的小方阵,彼此之间错落有致,仿佛是一只遍体鳞片的巨鱼在战场上横冲直撞。

这些步卒背上都挂着两三柄六尺短枪,他们结阵而行,一旦有敌军骑兵意图冲入阵中,便将这些短枪远远地投掷出去,在良好的膂力和技巧下,这些短枪对骑兵的威慑力不容小觑,李傕和郭汜二人的部队只能游弋在战阵边缘,伺机寻找空隙。

然而,除了摆出鱼鳞阵的步卒外,马腾麾下还有一支轻骑兵,这些轻骑兵埋伏在步卒方阵之后以逸待劳,等到敌军骑兵游弋得阵型散乱,便以极快的速度冲杀而去,为首的将领更是勇不可挡,将李傕麾下精锐打得无力还手。

“那应该就是马腾的长子马超,据说他年纪轻轻就练了一身好武艺,在凉州边民之中算是头一号的厉害人物。”李傕望着远处战阵之中横冲直撞、犹入无人之境的银盔小将,面无表情地说道。

“之前觉得不错,现在看看也就一般。”郭汜观战半晌,忽然露出了不屑之色,“不分主次,打到哪里算哪里,根本找不到我军弱点所在,这种人就算再能打,也不过是个百人将的水平。”

“本就是乌合之众,别要求太多。”战事焦灼,李傕反倒轻松了起来,然而他说着说着,却又再次唏嘘起来,“若是当年的我们,打这些家伙根本不用费吹灰之力,可惜啊。”

可惜当年叱咤无敌的凉州边军已经灰飞烟灭,他们这支残军只能苦苦支撑。

“弟兄们的心都散了,当年的西凉军再也回不来了。”郭汜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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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看看本事

凉州地处汉羌边界,位于大汉和西域之间的咽喉要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在这种地方成长起来的民众自然也不好惹,自古以来,陇右精骑便以骁勇善战、耐苦战而闻名,有“凉州大马,纵横天下”之称。

在东汉王朝与羌人之间连绵近百年的交战之中,无数将星层出不穷,在最近的数十年中,凉州三明、皇甫嵩以及之后的董卓无疑是其中最为闪耀的。

与皇甫规、段颎、张奂这三位老前辈,皇甫嵩这位出身将门世家的老上司相比,董卓的出身要差了许多,他虽然出身于颍川郡,但随着父亲董君雅离职返乡,他便回到陇西老家,开始了游侠生活。

董卓生得孔武有力,擅长骑射,尤其擅长在奔驰的骏马之上左右开弓,作为凉州著名的游侠儿,他经常游历周边地区,跟附近的羌人豪强都有往来,或许是出于这个原因,董卓用人不拘一格,只要有才能或是讨他喜欢,就都能被提拔起来。

这其中就包括李傕和郭汜二人,李傕是北地游侠儿出身,郭汜甚至是个盗马贼,若是在皇甫嵩那里,他们可能连从军的机会都没有,然而董卓慧眼识人,不但对他们委以重任,还把麾下最精锐的飞熊军交给他们指挥。

御人需要利益和感情笼络,这点不假,但是,对于李傕、郭汜,还有许多出身低微、甚至是低贱的士卒来说,作为西疆坚盾、守卫家园、捍卫大汉王朝和大汉官军的荣耀和骄傲,也是他们内心深处最为珍视的。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没了。

恩主和精神领袖董卓祸乱天下,残杀天子,然后死了;李傕郭汜反攻长安,把持朝政,最后又逼死了一位天子,然后成了丧家之犬。

这一系列事件,彻底抹杀了凉州边军的荣耀和骄傲,使他们从抛头颅洒热血,百死而不旋踵的国之利刃,沦落成了只为自己活着,可以践踏和残杀一切的贼寇。

他们的武艺还在,丰富的战斗经验还在,求生的欲望还在,但是,支撑他们继续战斗下去的精神气没了。

他们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为何而战了。

郭汜的慨叹,正是由此而发。

“不管怎么说,先击败这些乌合之众,带着弟兄们返回凉州再说。”李傕面色平静地说道,“贼兵势大,却是以马腾韩遂二贼为首,而那韩遂又是个油滑的性子,只要击退马腾,余者便不足为惧。”

击退马腾,实际上就是击溃那支仗着龟壳一般的步卒,趁机突击己方的轻骑兵部队,只要机动力量被灭,马腾的步卒很难对西凉军的骑兵部队造成多大威胁。

啃不动就啃不动,大不了不啃便是。

“你还是我?”郭汜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李傕的意思,然后问道:“要么一起上,灭了那个耀武扬威的小子?”

“这天下除了那个吕布,还有别人配得上我们合力去杀?”李傕傲然一笑,弯腰伸手,从得胜钩摘下钢枪,“郭多,你就留在这里,看看老兄弟的本事。”

山坡下方,李傕的侄儿李暹和外甥胡封等人早已经战意高昂,准备与敌人放手一搏了,李傕飞马而下一声招呼,他们便高声呼啸着,兴高采烈地跟了上去。

郭多是郭汜的本名,他曾经顶着这个名字成为凉州最著名的马贼之一,直到加入边军,跟李傕樊稠等人相识相知,逐渐升官到都尉之后才改了现在的名字。

如今听了李傕的豪言壮语,又听他叫自己的本名,郭汜没来由地感觉到一丝悲凉,本欲抬手叫住老友,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目送李傕带着自己的核心部队冲入乱成一团的战场。

李傕是董卓麾下最会带兵的都尉,飞熊军是董卓麾下最强力的部队,他们的出现,令联军将士们产生了不小的骚乱。

这些联军将士汉羌混杂,本就是资深叛军,跟凉州边军打了不知道多少仗,相当了解对手的本事,之前仗着人多势众来堵截围攻,也都是各怀鬼胎,想要保存实力,此时见到李傕这个能打的来了,顿时像是有默契一般一触即溃,任由其冲向马腾军所在之处。

“李傕在此,不想死的都给老子滚开!”随着标志性的高声呼喝,李傕挥舞长枪,久违地冲在阵型最前方。

有道是人的名树的影,李傕这个名字在凉州叛军那里可谓是如雷贯耳,别人不愿意拼命,马腾军的那个年轻小将却兴奋不已,当即抛下对手迎了上来。

“李傕贼子休得猖狂,我马超来取你性命!”

此人正是马超。

来到近前,李傕才看清了对面小将的面貌,只见这马超面色白皙得不像汉人,细目长眉,鼻梁高嘴唇薄,像极了他的父亲,却又带有浓厚的异族感觉,再回想起传闻中马腾那位羌人妻子,一丝冷笑便爬上了李傕的嘴角。

“杂种,敢跟我斗?”两柄长枪在空中对撞,爆出一蓬火花,二马错镫而过,李傕嘴里便抛出一句恶毒的咒骂。

李傕的嘴是出了名的能说,也是出了名的臭,就像后世足球场和篮球场上的垃圾话一样,他很喜欢用这种戳痛处的侮辱方式激怒对手,使其丧失理智。

毫无悬念的,马超在听了这一声“杂种”的称呼之后,眼珠子瞬间就红了,面容也扭曲得有些狰狞。

“祸国贼子受死!”马超几乎狂吼起来,招式也变得更加凌厉果决,浑然不顾李暹等人挥来的兵刃,一心想要将李傕刺死在马下。

“老子为大汉守了十几年的边疆,不知道打了多少仗,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轮得着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说三道四?”李傕反倒变得轻松了许多,一边招架对手的攻势,一边口中喋喋不休地喷了起来,“反倒是你那个窝囊废老子,他才是真正的祸国贼子。”

“住口!”马超怒火更盛,进攻更加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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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死战不退

看着对面年轻小将气急败坏的模样,李傕心中暗暗得意,手中长枪更是施展得水泼不进,静待对手体力下降,露出致命破绽。

这套嘴炮技术是他还在凉州边地当游侠儿,也就是无业混混的时候,跟一个迁居到当地的河北小子学的,那家伙姓鞠,嘴巴又快又毒,打一场架能把对手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可惜后来鞠家被平反,举家返回了中原,此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那个走到哪里都讨人厌的家伙,只怕是早就被人砍成七八截,扔到野外喂狗了吧?

然而打着打着,李傕突然发现,自己的战术方略似乎没什么卵用,这马超不但武艺精湛,体力也充沛得令人惊叹,一炷香的工夫过去了,换了别人只怕早就气喘吁吁,动作凌乱起来,可马超却依然保持着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势,看样子再打下去也没什么问题。

马超没问题,他身后的年轻人们好像也没什么问题,李傕这边的问题可就大了。

混战之中,胡封身下战马腹部的皮带突然断裂,使他瞬间失去平衡,一头栽下奔驰的战马,后面的人根本收不住速度,只能沿着原本的方向继续前进,顷刻之间,胡封就被无数只马蹄踏过,像只破口袋一样铺在地上,完全没了生机。

李暹与胡封年龄相仿,一个是李傕的侄儿一个人李傕的外甥,说起来都是亲戚,平日里私交甚好,见到这个兄弟失足落马,他一时方寸大乱,就在拨马来救的时候,被马超那边的另一名年轻骑士抓住了机会,从肋部盔甲遮掩不到的地方一枪刺了进去。

被锋锐无匹的枪尖瞬间刺穿了肺部和心脏,李暹的惨嚎戛然而止,紧随胡封而去。

这二人既是李傕的亲人,又是军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被委以骑都尉的重任,此时双双殒命,李傕这边的部众瞬间发生了混乱,原本运转自如的阵型也变得迟滞起来,马超的轻骑兵部队气势大振,更是施展出浑身解数,将以往难以战胜的强敌死死纠缠住。

只要等到步卒方阵包抄过来,这些令人头疼的家伙就要永远消失了。

李傕是军中老将,一向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胡封和李暹的惨死都被他看在眼里,纵使戎马半生,见惯了生死别离,两名亲人后辈同时丧命,也令他心中大恸,手上乱了章法。

“老贼还敢东张西望,先顾好自己吧。”马超终于寻到破绽,攻势更加迅猛,同时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肆嘲讽起来,“看见那两条死狗了吗?再过片刻,你也会跟他们一样。”

“聒噪。”李傕紧紧抿着嘴唇,也不再一味防守,转而跟马超打起了对攻。

然而拳怕少壮,李傕虽然身经百战,但最近几年已经鲜有亲自跟人生死搏命的机会了,力量速度都远不及巅峰期,之前耐着性子防守还能利用丰富的战斗经验打个有来有回,此时放手对攻,很快就落入下风,险象环生了。

眼见战机来临,马超的核心部队气势如虹,不计伤亡地切断了李傕亲卫部队的救援路线,尽量给少主创造单对单的机会,李傕的亲兵们心急如焚,一时间却杀不穿敌军,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将与那年轻小将追逐厮杀。

左臂、右腿接连中枪,鲜血四溅,李傕却恍然不觉,仍旧不管不顾地想要在对手身上制造出同样的伤口,但力量随着鲜血一同渐渐流逝,令他根本无法实现这个想法。

片刻之后,马超又抓到一个破绽,长枪疾刺而出,在李傕肩头刺出一蓬血花,顺势挑飞了几枚甲片,李傕痛吼一声,活像被猎人逼入绝境的老年孤狼,想要以命换命都成了奢望。

就在马超得意大笑,准备速战速决,解决这个宿敌之时,战场外围却一阵大乱,尘烟之中,一彪人马破阵而入,杀声震天,为首大将威风凛凛,身后战旗迎风招展,斗大的“郭”字赫然映入马超等人的眼帘。

郭汜来救他的老兄弟了!

“伯山,去拦住郭汜,等令明过来就把他们统统留在这里!”马超一边加紧攻势,一边高声叫道。

位于马超侧翼的一名同样年轻的将领应了一声,放弃已经只有还手之力的对手,带着自己的人马脱离战团,迎上了气势汹汹的郭汜。

“扶风马岱在此,郭汜贼子还不速速下马跪降?”这名年轻将领朝着郭汜冲杀而去,还不忘了高声喊叫出自己的名号。

一代新人换旧人,凉州这个地方从来只有强者可以立足,年轻人想要扬名立万,最好的方式就是击败成名强人,将其取而代之。

在马岱看来,郭汜的名头足够响亮,正是他最好的踏脚石。

“区区小辈,安能阻我?”郭汜满脸傲然,随手一指,便有裨将纵马而去,而他自己则是直冲马超,压根没有正眼瞧一眼马岱。

凉州边军是大汉官军之中当之无愧的精锐,飞熊军又是凉州边军中当之无愧的精锐,李傕郭汜统辖飞熊军十年,一直是凉州叛军最为惧怕的敌手,如今二人合力进击,那些各怀鬼胎的凉州大豪份纷纷退避,马超也不是傻子,口中呼啸连连,用外人听不懂的暗号收拢队伍。

从主将到各路领兵头目,马腾军的轻骑兵部队之间以此起彼伏的呼啸声相互沟通,纷纷脱离战斗,向包抄而来的己方步兵方阵退去,就连马超自己,也在杀死困兽犹斗的李傕与保全自己之间选择了前者,扔下浑身浴血的对手跑了。

李傕本已经抱定了必死的觉悟,此时得以逃出生天,不由得精神一振,拨马兜了个圈子,朝着救援而来的亲兵们奔去,几名撤退途中的马家骑兵还不甘心,想要讨个便宜,结果被李傕奋起余勇,三两下便反杀了两名敌手,吓得其他人转身便逃。

“敌军势大,不可恋战,我们先走!”郭汜赶到李傕身边,让已经变成个血人的老战友先行撤退,他自己则是压住阵势,掩护着战阵中的友军缓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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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郭多,你怕不怕死

从正午到傍晚,交战双方都没有讨得什么便宜,只得各自收兵。

凉州联军留下了满地尸体,终于实现了战术目标:将李傕、郭汜和他们的部队堵在陈仓以东,等段煨诸人追杀过来合围。当然,如果能独立取下李郭二人的脑袋,直接向河北的刘玄德邀功请赏,那就更好了。

然而,这一次响应段煨等人的呼吁,起兵对抗李傕、郭汜的凉州联军之中,除了韩遂马腾二人外,其他的候选、程银、杨秋、李堪等八部军阀,本就跟两人不对付,相互之间屡有摩擦,如今只是为了利益前来,根本不可能通力协作。

更别说韩遂和马腾这两个人之间也是分分合合,秉承了凉州边民狡诈无信的传统,前脚歃血为盟,结拜为异性兄弟,后脚就能起兵相攻,打得鸡犬不宁。

就在前两年,韩遂还大举进攻马腾所部,甚至杀死了他的发妻和一个幼子,今日马超如此愤怒欲狂,也有这方面原因。

彼此之间怀有深仇大恨,各怀鬼胎的一群人,怎么会冒着损兵折将,被其他人摘了果子,甚至顺手摘了自己脑袋的风险,去跟李傕郭汜拼命?

所以战场上凉州联军的尸体,大多还是马腾和韩遂两人的部众,他们实力最强,经得起损失,也不怕实力衰弱到被其他人趁虚而入,才敢豁出命来跟李傕斗上一斗。

至于其他八部,早已经缩回营地,美滋滋地喝酒吃肉去了。

与凉州联军这边不同,李傕和郭汜是知道自己目前处境的,陈仓坐落于渭水北岸,卡在关中平原到凉州深处咽喉要道,他们被卡在这里,很难进入凉州地界,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人多势众且以逸待劳的凉州联军,以及身后紧追不放的段煨等人合围在陈仓一带,以当前的兵力对比来说,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在被搀扶回营,裹得严严实实之后,李傕不顾自己身体虚弱,执意要部下将他搀扶着出了军帐,前往郭汜营中商议。

“稚然,你这是做什么?”看见李傕这副模样,郭汜也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军中哗变,不得已逃了出来呢。

“事关紧急,顾不了太多了。”李傕哈哈一笑,随即因为伤口被扯动而痛出了一头冷汗,郭汜见状,连忙让人将他搀扶到自己大帐之中,然后召集麾下亲信前来。

过不多时,帐中齐聚了两人麾下六七成的骨干将领,众人围坐在一起,都对李傕的来意感到好奇。

“今日一战,你们也都看见了,叛军声势浩大,我们在短期内很难取胜。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我军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必须要尽快找个脱身的法子,让这一万多弟兄的性命得以保全。”李傕沉声说道,脸上时不时露出苦楚之色。

“是啊是啊……”众将齐声附和,心中俱是焦躁万分。

他们这些人都是军中老人,作战经验丰富,甚至己方已经陷入死地,如今众目睽睽,都是盼着李傕能够给大家指出一条活路。

“我们都是大汉官军,不管旁人怎么说,都是堂堂正正,为汉室流过血的忠义之士,对不对?”李傕再次问道。

“是啊是啊……”众将再次齐声附和,但这一次的声音就低了不少,而他们的脸上也有一丝羞愧。

攻打长安、把持朝政、肆意妄为、追杀天子,乃至于国家无主,做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再说自己是大汉官军、忠义之士,这些人不论脸皮厚薄,都是觉得脸上热辣辣的。

昧良心啊!

“这几年弟兄们做过不少错事,背了不少骂名,但归根结底,还是我李傕起了坏头,如今冀州牧刘玄德传檄天下,说是要取了李傕和郭汜的人头来祭奠天子,他是刘家人,宗室,自有他的道理。”说到这里,李傕环视一圈,缓缓开口说道:“如果能用一人之头,换这么多弟兄活下去,倒也是好事,你们说是也不是?”

“稚然,你什么意思?”郭汜越听越不对劲,侧过头去望向李傕的眼神也不对劲了。

这家伙是被马超戳坏了脑子吗,怎么胡言乱语起来了?

其余将领更是鸦雀无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了。

别看李傕现在说得好听,谁知道自己这些人进来之后,帐外有没有埋伏下数百名刀斧手,只要有人敢点一点头,李傕马上摔杯为号,刀斧手进来把自己通通砍成肉泥?

“看看,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说话了,难道都不想重新做回官军,反倒要出走凉州,跟羌狄之人混在一起,成为名副其实的流寇?”李傕不以为意地笑道:“我们凉州边军勇冠天下,不管谁当了皇帝,都需要有这么一支部队戍守边疆,只要除去首恶,其余人等,想来也是会被继续任用的,再不济也能解甲归田,过个寻常人的生活。”

“说下去。”郭汜脸色黑得像是锅底一样。

李傕稍稍动了动身子,指着自己身上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布条说道:“如今天气热了,我们又有大仗要打,单凭这一身伤,我就难以脱身了,即便是能够脱身,也很难活着到凉州,即便是到了凉州,估计也活不了太久。”

众人默然。

李傕这说的倒是实话,不论任何年代,破伤风本就是极为要命的伤病,今日马超下手极重,在他身上留了十几处伤口,其中几处深可见骨,纵使被包扎起来,仍然有血不断地渗漏出来,将布条染成红色。

等到天气再热一热,伤口感染发脓,再是铁打的汉子都熬不住。

前几年的李儒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郭多,你怕不怕死?”李傕转头问了一句。

“怕,也不怕。”郭汜冷着脸答道。

“那你敢不敢活下去,带着我的儿子?”李傕继续问道。

郭汜眯着眼睛不说话。

“如果说,我们今日发生火并,李傕诱杀了郭汜,执意要顽抗到底,却被心存忠义的将士们诛杀,而这些将士不愿沦落为贼,全军东返,向段煨和他背后的冀州牧刘玄德投降,弟兄们能不能多一线生机?”李傕再次问道。

所有人都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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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你觉得可行吗

被李傕这么一说,众将就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要牺牲自己,用自己的脑袋给其他人换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我这几年捞了不少钱财珠宝,其中一半分给你们,也不枉兄弟一场,另一半——”李傕说到这里便转过头去望着郭汜,郑重其事地说道:“郭多,凭你的本事,再带上一些愿意跟随你的弟兄们,带着钱财去凉州或是西域,称雄一方不是问题吧?”

“你的意思是要我改头换面,带着你的儿子逃到异域他乡?”郭汜沉声问道。

“我们几年来做了什么事情,自己心里都该清楚,这可是夷灭三族的大罪,想留下一丝血脉,必须远走他乡,逃到皇帝手伸不到的地方。”李傕再次环视众将,“你们也是一样,愿意跟着郭将军走的就走,愿意留下来赌运气的,就尽快物色与郭将军相貌相似的人,用他的脑袋来蒙哄过关。”

“如果事后有人告密又当如何?”一名都尉沉声问道。

“都是一个绳子上的蚂蚱,谁敢乱说,他自己的命也保不住,谁会那么蠢?”李傕冷笑起来。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但他们从彼此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其他人也都在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就连郭汜也眯起眼睛,不知在考虑些什么。

李傕也不着急,只是低眉垂目,静静坐在那里,犹如老僧一般。

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急。

今日之战,李傕本来是想通过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压倒郭汜,获取整支军队的主导权,不料低估了对手,不但自己身负重伤,短期内无法理事,还折损了李暹和胡封这两个最亲近的左膀右臂,说得难听一点,如果麾下有人动了坏心,他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在被救援回营的路上,李傕便开始琢磨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和权势,这才有了刚刚那一出戏。

有资格进入这座大帐参加议事的将领都是军中老人,彼此间除了利益纠葛之外,多年来并肩作战的情谊和义气也是重要的联系纽带,李傕主动提出牺牲自己保全他人,摆出一副义薄云天的模样,其他人即便是有这方面想法,面子上也必须表现出反对态度。

话都说这份上了,谁能厚着脸皮说好啊好啊,那就有劳老哥你去死了?

可是,万一大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默许了李傕的“提议”,那他可就真的弄巧成拙,骑虎难下了。

“你们可千万要做个人,别当卖主求荣的畜生啊。”李傕心中不住默念,不知不觉,汗水就洇湿了包扎伤口的厚厚麻布。

幸运的是,大部分将领跟随李傕郭汜做恶已久,都不太相信自己可以逃过制裁,纷纷出言反对,另外一部分人虽然不可避免地动了心思,但出于对李傕的畏惧和其他考虑,还是硬着头皮附和,说了些愿意誓死追随将军的话。

“都是自己弟兄,活就一起活,死就一起死,那种蠢话不要再提。”见众将纷纷变态,郭汜也顺势拍板,否决了李傕的提议。

“俺这辈子就认二位将军,再让俺认别人,不行!”

“对,老子这些年跟着二位将军,什么见识过了,什么都享受过了,死了也没什么遗憾。”

几名核心部将也纷纷叫嚷起来,争先恐后地表起了忠心。

见到局势按照自己的预计进行,李傕长长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隐隐露出一丝笑意,但他随即收敛笑容,将众人的思绪拉回到眼前的战事。

“诸位弟兄都不愿匍匐在别人脚下当狗,愿与我二人同生共死,李傕感激不尽。”李傕强忍着疼痛,抱拳团团一揖,继续说道:“然而叛军重兵在前,如何退敌,还是事关生死存亡的问题,需要弟兄们群策群力,找个对策出来。”

一听李傕说起军情,众将的心情就再度低落了下去。

“如之奈何,还请将军拿个主意。”一名校尉按捺不住焦躁的心情,高声叫了出来。

“是啊将军,给弟兄们指条路吧。”又有人开口说道。

李傕心思诡谲,能言善辩,一向是给别人拿主意的,此时遇到难处,别说习惯了唯命是从的下属们,就连郭汜也盯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期盼。

“陈仓,陈仓……”李傕低声念叨了几遍,突然抬起头来,“当年樊稠在长平观大败马腾韩遂,也是一路追杀到了这里,然后与韩遂把臂言欢,任由叛军离开了。”

听到这段往事,众将都不敢搭话,因为就在此战之后不久,樊稠便因为闹着要出走长安,被胡封在宴席上刺杀,部众也被吞并,此时帐中就有不少人经历过那件事。

“后来我才知道韩遂说了什么,让樊稠甘心放弃功劳,放他们从容离去。”李傕继续说道,复述起了他得知的谈话内容。

天下之事反复无常,不是人力可以预料,你我本为同乡,眼下有些小摩擦,以后却难保不会再走到一起,还请阁下好好考虑。

这就是韩遂说动樊稠的话语。

“韩遂不过一介贼子,尚且懂得这个道理,我们又岂能不知?”李傕冷笑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正当此时!”

“你的意思是说动马腾韩遂,让叛军放我等返回前往凉州?”郭汜摇了摇头,“不可能的,我们的脑袋就是马腾和韩遂升官发财的踏脚石,再说了,我们一旦在凉州站稳脚跟,他们二人的霸主地位就岌岌可危,你就是说出花来,他们也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李傕同样摇了摇头,“不是去说服马腾或者韩遂,而是候选、杨秋等人,他们没有太大的野心,只想窝在凉州当土霸王,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在马腾和韩遂手里抢功劳,所以今天偷奸耍滑,根本不与我军拼命,说服这些人应该容易些。”

郭汜沉默片刻,再次开口问道:“你要怎么说服他们?”

“韩遂狼子野心,一心想独占凉州,若是被他立下大功,被朝廷委以凉州重任,势必会吞并其他势力,倘若候选等人转而与我军结盟,共抗韩遂、马腾,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好事。”李傕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样说的话,你觉得可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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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勾结

凉州边军和凉州联军在陈仓城附近遥遥相对,彼此都不敢轻举妄动,对于联军一方的主将韩遂和马腾来说,他们也乐得保存实力,静待段煨大军赶来。

然而第二天傍晚,出营巡视的马腾次子马休急匆匆地返回了自家军营,对父亲禀报了一些不太寻常的情况。

“李傕军中有人去了八部那里?”听到马休回禀的消息,马腾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马腾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代,父亲曾任天水兰干尉,后来因为得罪了上司而丢官,只得在陇西娶了一位羌女为妻,过上了寻常人的生活。

由于出身贫寒,马腾的年轻时代只能依靠去山中伐木,再背到城里去卖来养活自己,在经年累月的体力劳动和汉家名将的优良基因共同作用下,他成年后成为了一名身高八尺有余、面容雄毅的魁梧汉子,又赶上狄道人王国勾结羌人叛乱,便应征入伍,一步步爬到了军司马和偏将军的位置上。

然而,个人的私欲战胜了对国家的忠诚,随着恩主凉州刺史耿鄙被手下人杀死,马腾也背叛了自己的国家,联合韩遂等人加入王国的军队,自号合众将军,成为了叛军一员。

十年之间,马腾与韩遂相互勾结,先后推举王国、边章、阎忠、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为叛军首领,以这些人作为棋子,用到失去价值便将其杀死,始终牢牢把持着叛军的核心力量,甚至马腾韩遂之间也数次相互攻伐,甚至连家中妻儿都死在韩遂刀下。

即使有如此的深仇大恨,马腾仍然与韩遂称兄道弟,或许对他来说,妻儿的性命根本算不了什么,只要拥有权势,女人和子嗣自然会源源不断吧。

凉州叛军之中的其他大豪也差不多,都是当面称兄道弟背后捅刀子的狠角色,正因如此,他们之间的忌惮,丝毫不逊于对敌军的忌惮。

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候选杨秋等实力较弱的八部众选择了抱团,将军营安扎在相邻的位置,与韩遂、马腾二人的军营各自分开,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而马腾和韩遂也不放心彼此以及那些墙头草,时时要派出得力人手担任哨骑,监视另外两座军营的动向。

此时听得马休传回消息,马腾立刻召集长子马超、三子马铁、侄儿马岱,以及他最为倚重的猛将庞德前来商议。

“我这就带人过去。”马超是个暴躁性子,没听几句就满脸杀气,转头便向外走去。

“兄长干什么去?”马岱一把拽住马超的胳膊,发问的同时还转头望向马腾。

“让候选他们把李傕的使者交出来,不交出来就说明他们是一伙的,我就杀进去灭了他们!”马超瞪着眼睛说道。

马腾见长子这副模样,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都不许拦着他,让他自己过去,有本事就一个人把八部给灭了。”

马岱依言松手,反倒把马超弄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左顾右盼了几下,发现还真没人拦着自己,便老老实实地转了回来,继续横眉竖眼地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怒。

在自家老子面前表现表现勇猛刚烈就好了,真要一个人跑去别人军营里挑衅,按照凉州人的做事风格,估计当场就能被人射成刺猬,他又不是傻子,才不会做那种蠢事。

“休儿,你可曾打探清楚了?”马腾也懒得搭理这个脑子缺根筋的儿子,转而询问起情报的真实性来。

“此事千真万确,孩儿带人在山坡后面藏着,亲眼看到有人从东面过来,远远兜了个大圈子,然后进到了候选他们的军营之中。”马休斩钉截铁地答道。

“李傕这人狡诈如狐,骁勇如虎,实在是不可小觑,他此番派人去八部那里,应该是想要分化我军,从而尽快突破陈仓一线。”马腾悠悠说道。

“如今我军占据兵力优势,只要坚守下去就可以大获全胜,候选杨秋他们应该不会放弃到手的功劳,将军无需多虑。”庞德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马腾摇了摇头,他跟李傕是老对手了,对对方的做事风格很清楚,这都不需要动脑子,就能猜出李傕的计划。

而且,作为局中之人,他也知道自己这边的联军只存在于名义上,内部矛盾大得吓人,极易被敌手利用。

“这一次响应段煨号召的其实就是我与韩文约两家,硬仗我们打,功劳我们领,好处我们占,其余八部只是来蹭一点油水。”马腾摊开手,再一根根曲起手指,对几个满脑子肌肉,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晚辈讲述起了当前的形势,“我们的油水和李傕的油水都是油水,应该没什么不同,他们为什么要急着断自己的路?”

几个年轻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实际上有没有听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伯父的意思是说,候选等人会为了好处而跟随我们对抗李傕郭汜,也会为了好处而帮着李傕郭汜对付我们?”马岱第一个反应过来,当即开口问道。

“他们敢!”马铁瞪着眼睛叫了起来,“段煨说了,李傕郭汜乃是国贼,只要拿到他们的脑袋就能封候拜将,候选那些家伙怎么可能放着这样的大功不要,反倒跟着国贼一起,难道是不想活了吗?”

“有伯父和韩遂老贼在此,功劳哪里轮得到他们?”马岱反驳道。

马铁还想争辩,可是脑子转了转,却发现这个堂兄说得在理,如果真的能够将李傕郭汜诛杀在陈仓这里,而其他人想要抢功的话,他肯定不介意再顺手把那些“战友”们杀个干干净净。

“我们曾经也是叛军,国贼,跟官军打了十来年的仗,现在还不是被朝廷那边委以重任,还许下各种官位?”马腾对马岱赞赏地点了点头,然后放缓语气对三个儿子细细讲解起来,希望他们能够聪明一些,“对边地之人来说,忠义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有实力,要对朝廷有用,我们是这样,候选等人也是一样。他们如果有机会击败我和韩文约,成为凉州的霸主,那朝廷的赏赐和拉拢就会转而落到他们头上,不管他们之前做了什么,这也正是这些人的底气。”

“所以跟李傕郭汜勾结,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坏处。”马超也反应过来了。

“如果能借助这支军队的力量,与我和韩遂在凉州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对他们来说非但没有坏处,反倒还是好处。”马腾冷冷一笑,“只要他们觉得自己随时可以杀死李傕郭汜,吞并这支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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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劝进

“今年年初,李傕郭汜二人意图逃亡凉州,被当地叛军堵在陈仓,原本是必死的局面,却不知怎地被他说通凉州八部并与之结盟,反过来跟马腾、韩遂和段煨等关中诸将打得难解难分。”

“我们在豫州的主力部队已经休整完毕,随时可以与兖州牧曹孟德联手,尽快铲除盘踞淮南的伪帝袁术,徐州那边也传回了消息,说是太史子义已经率军进驻下邳边境,随时可以与淮陵的张翼德部队汇合,从东面进攻九江。”

“并州雁门一带,使匈奴中郎将牵子经经过数年的招兵买马,已经拥有了五千人的精锐部队,同时与南匈奴诸部的摩擦越发加剧,根据我方预测,最迟今年秋后,南匈奴就将再度南下劫掠。”

“……”

“……”

新一年的军事会议在邺城召开了,偌大的会议室中,各路将领和封疆大吏列席正坐,听着郭嘉在巨大的地图前讲解当前军情。

刘备一方如今兵强马壮,从塞北到淮南,可以说是处处用兵,仗着雄厚的经济基础、充足的牲畜运力和不断延伸的优良道路,倒也足以支撑如此规模浩大的军事行动,并且能够保证前方军队节节胜利,不断扩大己方领土。

然而,从席间众人的脸上,看不到太多欢欣鼓舞的神色,相反的,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焦虑之情。

“战争无非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

“战争总是在某种政治形势下产生的,而且只能是某种政治动机引起的。”

他们虽然没有听过一千多年后那位普鲁士军事理论家的名言,但是,打仗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几乎从人类文明开始,就被投身于战争中的人们思索,在遥远的东方,更是早就出现了类似的理论。

这些精英心里都很清楚,不管刘备势力在战场上取得多少成果,最终都需要政治上的成果来巩固,否则只会是空中楼阁,随时可能坍塌。

郭嘉好不容易才将己方所有对外战争的形势讲解完毕,一脸严肃地坐回自己席位,端起杯子喝水润喉。

“意思就是关中那边又要拖下去了?”从北部边疆千里迢迢赶来的幽州刺史田豫皱着眉头问道。

“从眼下获得的情报来看,是的。”郭嘉点了点头。

“袁术兵多将广,同样不是轻易就能剿灭的。”田豫继续说道。

郭嘉再次点了点头。

“我们不应该继续等下去了。”田豫第三次开口,这一次他的谈话对象变成了一直静静坐在上首的刘备。

听得此言,众人均是精神一振,将视线汇聚到了刘备那边。

他们都是人精,自然知道田豫说的是什么事。

天子之位空悬了三年,如今该遵循的礼制也遵循完毕了,该表现的哀悼也表现得足够了,刘备也应该即位称帝,将大汉王朝的正统延续下去了。

刘备眉毛一挑,环视众人一圈之后才开口问道:“时机到了?”

说句心里话,当皇帝,坐龙椅,统御天下,君临四海,是每一个男人生平最大的梦想,刘备也不例外,但他之所以一直没有这样做,还弄出个“诛杀李傕郭汜告慰先帝”和“铲除伪帝,夺回玉玺”的前提条件,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字——

怂。

他就像是一个即将初次登上舞台,在数万人面前高歌的新人,担心自己会搞砸了一切。

即使自己之前已经把一切都做得很好。

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并且需要克服的恐惧心理。

“自从天子与朝廷殒命于河水之中,时机就已经降临,当时自立称帝或许为时尚早,但这两年以来,时机已经成熟,再不抓住就会弄巧成拙。”田丰缓缓说道。

田丰本就是河北名士之中的翘楚,这几年为官政绩斐然,与卢植又成了忘年之交,地位更加超然,加之他一向直言不讳,别人说不出口的话他能说,别人不敢说的话他敢说,此时也是当仁不让地挑头回答了刘备的询问。

“汉室开国已有四百年之久,几经风雨却巍然不倒,‘天命在刘’这个说法已经被绝大多数人所接受,如今使君占有天下精华之地,继承正统乃是理所应当,更能激励麾下臣民锐意进取,尽早一统天下。”有人开头,其他人就也不再拘束,审配也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为王前驱,扫平宇内,是所有将士们共同的愿望,若使君迟迟不肯即位,只怕会冷了将士们的心。”赵云这个铁杆也代表军方发言了。

刘备沉思片刻,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去完成自己应该完成的使命,“那就按照惯例去做吧。”

所谓惯例,就是祥瑞现世,宣传造势,昭示人主当立,再由群臣劝进,民间也搞一些请愿之类的,总之就是要表达一个内容:你顺天承运,该当皇帝了,要不然上天不高兴,民众也不高兴。

通常来说,要有人来带头上书,达官贵人们联合数名,大肆吹捧自家老大的功绩和德行,说一些多难兴邦,老大你征伐平叛,柔服以德,有如日月当空,天下苍生莫不拥戴,如今天子蒙难,国不可一日无主,还是赶紧即位吧。

劝进这种事要做三次,前两次刘备都要装模作样地推辞,表明自己所作的一切只为大汉天下,根本没有个人野心,如此反复两次,群臣再表现得诚恳一点,找些人痛哭流涕,最好是哭得吐血那种,表示没有老大这个天下就完了,民心所向,众望所归,你要是不答应我们就哭死在这里。

然后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称帝了。

众人长长松了一口气,堂中的氛围也变得欢快起来,几位坐镇一方的大吏便互相沟通起自己辖区的布置了。

长白山里抓到的白老虎和白鹿已经在某处养了两年,吃得膘肥体壮还下了两窝崽子,也是该对饲养员有所回报的时候了,田豫笑着自吹自擂起来。

审配田丰这些人也早就做好了石碑,并在做旧之后埋在地里,他们纷纷表示回去之后就安排新工程,务必要让民夫们在一个月内挖出石碑。

至于其他的祥瑞、劝进表、天子登基所用的器物这些东西,众人一致拍着胸脯给刘备做起了保证——

使君你就安心坐在家里,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这种小事交给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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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风云再起

最重要的事情被确认之后,所有人紧绷了三年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笑容爬满一张张脸庞,连带着会议节奏也变快了许多。

为了尽快解决李傕郭汜,为登基大典献礼,赵云主动提出由自己亲率白马义从西入长安,收复旧都、清剿国贼并收编段煨等关中诸将,而这个提议也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刘备当即拍板,让他尽快返回河内驻地去准备军械粮秣。

去洛阳督工,加快太庙和社稷坛重修进度这个重任,则是落在了崔琰肩上,此人之前帮助刘备名正言顺地出兵兖州,也算是立下了功劳,加之清河崔氏这几年来表现得极为恭顺,积极配合刘备的各项举措,将这个摘桃子的机会分配给崔琰,也算是刘备对他和崔家的奖赏。

其他任务也有人主动请缨,郭嘉甚至出了个主意,要各地派一些人手到乡间去探探民间的反应,看看有没有口服心不服的家伙被钓出来,得到了分田地打土豪核心地区官员们的好评。

会议结束之后已经是傍晚,所有官员都前往客舍之中享用晚宴,刘备则是知趣地谢绝了他们的邀请,施施然返回后堂,陪着家人度过。

“夫君怎么要在家里吃饭,不去跟那些人一起喝酒吗?”对于刘备反常的举动,张宁感觉到有些奇怪,一边帮他换下正装,一边轻声问道。

按照惯例,只要有三名以上高官来到邺城,刘备就会专门抽出一顿晚饭的时间与他们沟通,共同商议大事,今天聚了这么多人,他却跑回家里说要跟家人一起吃饭,着实令人奇怪。

“难保会有人琢磨自己能在朝廷里当什么官,这些话他们自己说着乐呵乐呵就行了,为夫要是在场就有点尴尬。”刘备压低声音答道,顺势把张宁揽入怀中用力拥抱起来。

“哪有自己给自己封官的?”张宁一愣,正要失笑的时候,脑中却像是有一道闪电划过,声音也变得颤抖了,“夫君真要成为天子了?”

张宁与刘备成婚多年,对于官场上的事情一点也不陌生,刘备的反常举动和那句话意味着什么,她也不止一次地设想过,但是,如今天下还有一半的土地被别人占据,刘备就赫然登上皇位,是不是着急了些?

其他人能服气吗?

“嘘——”刘备轻轻压住张宁的朱唇,“应该还有半年多时间吧,在各地宣扬祥瑞,筹备组建朝廷,确定官职人选,给民众分发钱粮都是耗时间的事。”

“恭喜夫君……”张宁盯着面前之人熟悉的脸庞,终于忍不住流下了两行热泪,但是哭着哭着,她又骄傲地笑了起来。

这个男人为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奋战了十几年,给千疮百孔的天下再次带来的富足与和平,理应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继续率领他的国家前进。

“恭喜皇后。”刘备轻笑着说道:“把眼泪擦一擦,先别给孩子们说,免得他们骄躁起来不好好读书了。”

“我也有这样的命?”张宁再次难以置信地捂住了脸,任由泪水从指缝里流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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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耕结束之后,兖州牧曹操便开始了积极备战,如今天气回暖,他便急不可耐地率军南下,同时给邺城刘备和屯兵陈国的关羽去信,想要彻底解决吕布这个难缠的老对手,然后挥师南下,一举消灭袁术。

大批马队缓缓前行,踏起阵阵尘烟,这是曹军的先锋部队,主将是曹操麾下最擅长骑兵作战的夏侯渊,副将则是骁勇果烈的乐进。

“又要跟人拼命了,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活着回家。”乐进嘴上说着丧气话,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轻松,仿佛即将迎接自己的不是敌人的铁骑,而是载歌载舞的民众。

“少说丧气话,不吉利。”夏侯渊打断了乐进的唠叨,结果走了没几步,他自己也低低叹了一口气,“对上吕布这个杀胚,谁又能说自己有把握活下去呢?”

曹操和吕布交战数年,几乎每一场战斗都是生死之战,夏侯渊身为军中先锋,跟那个飞将更是交手了不下十次,几乎每一次都会受伤,然后卧床静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健康。

他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已经是满身暗伤,遇见阴雨天就会浑身酸痛无比,冬天更是难熬,需要裹着厚厚的毛毡才能勉强入睡,这些几乎都是拜吕布所赐。

很多时候回想起来,夏侯渊都想不明白,吕布同样是接近四十岁的年龄,为什么就能一直那么厉害,仿佛岁月也不能让他的武艺和体力衰退。

“嘿嘿,自从濮阳城里没有被烧死,我就知道自己命大,区区吕布根本拿不走。”乐进呲着牙笑了起来,伸出自己布满疤痕的左手骄傲地晃了晃。

在曹操与吕布争夺兖州的战争前期,围绕濮阳城主权归属,他们打了不下半年时间,乐进说的就是其中最为凶险的一次。

那次战斗之中,陈宫设下毒计,令濮阳城中大户田氏诈降,将曹操军主力引入城中,然后四方火起,吕布亲率精锐部队往来冲杀,令曹军死伤惨重。

大火之中,曹操从北门突围被截杀,转向南门突围又被截杀,当他再次转向北门之时恰好遇见吕布,头盔上还被拍了一戟,幸亏天黑烟浓才蒙哄过关,最后从东门火海中冲出城去,才侥幸逃得一条性命。

包括曹操、夏侯渊、乐进等人在内的众将几乎人人挂彩,眼看着就要兵败如山倒,若不是曹操诈称自己被烧伤身亡,命全军挂孝发丧,又设伏将前来夜袭的吕布给痛打一顿,然后从容撤军,只怕他们就真的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说的也是,我们这些人的命足够硬,谁都拿不走。”回想起当年的血战,夏侯渊也大笑起来,心中郁郁之情一扫而空。

曹军大举南下,吕布自然也早早得到了消息,急忙召集陈宫和众将前来。

“这曹操真是难缠,从濮阳到沛国,我们退出兖州了还死追不放。”吕布看着麾下众将,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一次我们要想个主意,务必要斩杀此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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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有意归降

“吕布因为酒醉失火,把脸给烧伤了?”

曹操的主力还在路上,距离预计的会战地点还有近百里之遥,一条消息就被夏侯渊派人快马加鞭,送到了他的面前。

根据这条消息称,吕布素来自负相貌堂堂,如今被烧伤了脸,性情变得暴戾了许多,不但下令治下所有地区禁酒,还派出人手四处收缴酿酒的器具,一旦发现有人偷偷饮酒或是私下里酿酒就格杀勿论。

非但如此,吕布还命人给自己做了个面具,在其上绘制了鬼神之貌,并勒令麾下众将也佩戴面具,如果有人抵触也要受到责罚,半个月以来,已经有魏续等将领被打得卧床不起,怀恨在心了。

“等等,这个怀恨在心,是从哪里听说的?”曹操看着手中的密信,眉头越皱越紧,最后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个不满,对信使询问起来。

“是萧县大豪田家的人送出情报,还说吕布麾下谋主陈宫已经后悔,意图发动兵变,诛杀吕布,另投明主。”信使低声答道:“由于此事事关重大,妙才将军不敢写在信中,而是命末将亲自禀报使君。”

“这白地将军也会动脑子了,真是可喜可贺。”曹操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于是帐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轻笑。

夏侯渊这人勇猛善战,一向被曹操委以先锋重任,而他用兵以快闻名,有“三日五百,六日一千”之称,很多受不了这种作战方式的将士便在背后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白地将军。

白地,用后世的语言来说就是白痴。

后来不知怎的,夏侯渊得知了这个侮辱性的外号,然而他并不在意,还哈哈一笑,说我这个白地将军都能屡战屡胜,那其他人岂不是更加白地?

于是,白地将军这个称号就在军中传开了,反倒成了个美称。

眼下曹操开着玩笑,心中却也是相当欣慰的。

“公达,你有什么想法?”曹操笑了几声,转头向荀攸问道。

“不可不信,不可全信,需要进一步获取情报。”荀攸答得滴水不漏。

“仲德,你的意思呢?”曹操又转向端坐在另一侧的程昱。

“继续打探,静观其变,等关羽前来会合。”程昱的回答也很简单。

见两位谋主都表示出一定的怀疑,建议继续观望,曹操便点点头,让信使返回前军,给夏侯渊传达最新的指示——

多与当地豪强联络,务必获取更多情报,如果可能的话,尽量与吕布麾下部将搭上线。

两日后,又一条令人震撼的消息传来。

吕布军内讧了!

据说在吕布率军出征,准备迎战曹操的第一个夜晚,军中重将郝萌就实施了一次叛乱行动,带领自己麾下的河内兵攻打吕布主营,由于夜色黑暗,杀声震天,吕布不敢大意,连外套都没穿就逃到了附近的高顺那里。

高顺听说喊杀声和说话声多为河内口音,猜出是郝萌谋反,立刻整顿部下精锐,天色一亮就大举进击,速败郝萌,并在郝萌副将曹性的协助下将其斩杀于营中。

同时曹性指认军师陈宫为同谋,一时间军中人人自危,吕布虽然考虑到大敌当前,暂时没有对陈宫做出什么过激举动,但两人之间的矛盾也已经浮出水面。

“这次的消息又是什么人传来的,讲得有鼻子有眼,就像亲自经历了叛乱一样。”曹操讥诮地笑了起来,“吕布亲口说的?”

“送来情报的是吕布军中大将魏续,此人声称难以忍受吕布的残暴无度,意图弃暗投明归降我军,另有宋宪,侯成二将也愿意归顺。”这一次事情就更大了,夏侯渊不敢怠慢,派来报信的是他们夏侯家的年轻精英夏侯恩,此人武艺高超,还被曹操多次褒奖,命他前来,足见重视。

“魏续与吕布有外内之亲,他会背叛?”不等曹操继续质疑,荀攸就开口了。

荀家人擅长搞情报,对敌人阵营的一些头面人物颇为了解,在荀攸看来,高顺、张辽和魏续,应该是吕布麾下最忠诚的三个人,不会轻易背叛。

“魏续是吕布妻弟,本来深受重用,然吕布此人反复无常,经常因小事施以斥责,前段时日侯成追回被盗的战马,与魏续、宋宪二人在家中偷偷饮酒作乐,结果险些被处死,由是心生怨怼,暗中勾结起来,想要归降我军。”夏侯恩将自己所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兖豫二州边境犬牙交错,近年又屡遭战乱,曹操和吕布双方都没有掌控这个地区的实力,更多是依靠本地豪强的支持才能站住脚,以至于许多豪强可以左右逢源,这一次魏续与夏侯渊搭上线,也是依靠萧县大豪田家从中奔走。

听得此言,自荀攸、程昱以下,包括曹仁、曹洪等诸将都露出了沉思之色,曹操本是个多疑的性子,更是眯起细长的双眼,苦苦思索起来。

所谓无风不起浪,消息能传成这样,说明吕布军中肯定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传出,郝萌作乱应该是真的,陈宫厌倦了吕布,认为自己找错了合作伙伴,谋划着取而代之,这也应该是真的。

甚至于魏续等人在屡战屡败之下,想要另攀高枝,对于这种边地来的匹夫来说更是稀松平常,根本没什么心理负担。

但是,这些人究竟可信吗?

“魏续既然通过一些人跟我们搭上了线,那么,他想要什么?”曹操沉思半晌,再次抬头问道。

夏侯恩左右看看,面色略有些尴尬地答道:“魏续希望曹公能善待吕布家小,保证他们三人的官位和军职,另外据魏续所说,吕布麾下部将秦宜禄之妻貌美,破吕之后,希望曹公处死秦宜禄,将此女赏赐于他。”

“哦?”曹操立马来了精神,伸手摩挲起了下颌,“秦宜禄,秦宜禄之妻……”

程昱重重咳嗽一声。

现在在商量正事,这个老大却只关注貌美人妻,真是本末倒置!

“呵呵……”曹操有些尴尬地停止了遐想,然后正色说道:“能够提出如此详细琐碎的要求,应该不是诈降,诸位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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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二十个商贩

天气渐暖,诸葛亮与司马懿二人也结束了在倭国的考察,前往幽州拜会自家师公卢植,与出海时的两个年轻小子不同,这一次返回汉地,司马懿身后又多了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倭国女子。

司马懿之所以改变之前的想法,接受了一名倭国侍妾,一方面是觉得自己家族遭遇了大难之后人丁稀落,司马防这一支就剩下了三位男丁,如今自己已经年满十八岁,理应尽快生出个后代来延续血脉。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位倭国女子实在是死缠烂打,她名叫台与,与倭女王卑弥呼出自同族,生得同样俏丽,别人害怕甘宁的禁令,她却不怕,趁着一个月黑人静的夜晚爬上了司马懿的床,硬是把生米做成了熟饭。

甘宁在盛怒之下本来要将其处死,但司马懿不忍心看着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香消玉殒,主动揽下了这事,说是自己与其两情相悦,将台与救了下来,并带着她返回中原,一路上朝夕相处,倒也生出了几分情愫。

而诸葛亮就不一样了,他跟蔡琬早有婚约,浑身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心里根本装不下其他女人,师弟司马懿身边的女子多好看多温顺,他压根就不在乎,也不羡慕。

两人乘船西向,再次途径韩州,顺便给张焕等人带了许多倭国的土特产,然后沿着海岸线北上抵达幽州,途中还在沓县见识了最新式的战舰下水,均是大开眼界。

然而马车还没到襄平,二人便听说他们的师叔田豫带着数千骑兵出塞了,据说是去跟鲜卑人打仗,一时间有些惊慌。

自从羊毛贸易开展以来,居庸关外的乌桓人和鲜卑人都懒散了很多,也不愿意再冒着死人的风险劫掠了,一心只想着赚钱,偶尔有小摩擦,也是各个部落之间为了争抢肥美草场而小打小闹,根本上升不到需要大汉官军出动的程度。

这一次田豫出塞,究竟是为了什么?

“别问那么多,这不是你们的年龄应该操心的事,多去书院跟学子们交流交流,向康成先生讨教讨教才是你们该做的。”坐镇襄平城的卢植虽然对两个徒孙青眼有加,但也没有直接回答他们的询问,只是留他们吃了顿家宴,然后就让人把这两个天才小子送到了幽州书院。

直到十天之后,田豫带着部众返回襄平,身后还拴着十几名鲜卑汉子,这时候卢植才命人接回诸葛亮和司马懿,让他们与田豫相见。

“你就是司马仲达?”田豫跟诸葛亮是老相识了,见面之后热络得很,连带着对司马懿这个初次见面的师侄也很亲切,“师兄在信中多次提起过,说你是个栋梁之才,今后可要多努力啊。”

司马懿连连点头应诺,心中欢喜异常,闲聊几句之后,他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担忧和好奇,询问起田豫前段时间的行动来。

“没什么大事,只是一支民间小商队被鲜卑人截杀,师叔我带人去讨了个公道而已。”田豫轻描淡写地说道。

“师叔带回来那些都是胡人首领?”诸葛亮问道。

田豫点点头,偷眼看了看卢植的脸色,然后嘿嘿一笑,“想不想看看幽州这边的公审?”

二人连连点头。

第二天,位于襄平城东门的瓮城之中,一场声势浩大的公审如期举行,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坐满了各级官员,十几名神色萎靡的鲜卑男人被捆得结结实实,在他们面前跪了一排,周遭则是闻讯而来的士子以及城中民众。

日上三竿,公审开始,一名年轻官员手捧文书出列,声若洪钟地讲述起了此案的来龙去脉。

在一个月前,襄平城胡家商行的丙号商队押运一批铁锅和咸鱼出关,在居庸关东北二百多里处遇见了一个南下放牧的鲜卑小部落,商队成员见此部落之人缺少物资,慷慨解囊相助,却不料胡人见财起意,趁夜突袭,商队成员和护卫队几乎全军覆没,唯有一名值哨的护卫夺了匹骏马逃回幽州。

一片哗然声中,那名险死还生的护卫离开座位,神情无比悲愤。

“这些胡狗自称是东部鲜卑一部,此番南下是来请求田使君允许他们归附于大汉,我们才好心相助,谁知道他们竟然痛下杀手,将二十余名弟兄全部残害了!”

瓮城占地面积不大,城墙又高,声音不易消散,所有人都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民众们顿时怒骂起来,恨不得扑上去将这些胡人砍成肉泥。

“弥加,你有什么话说?”田豫面无表情地望着跪在正中的胡人首领问道。

“使君明鉴,我们此次归附乃是出自真心,想为大汉镇守边疆的,与商队发生冲突也只是一场误会,真的是误会啊!”这位名叫弥加的大汉连忙叫起屈来,汉话倒还说得十分流利。

“有什么误会是需要杀二十个人的?”田豫冷笑起来,“弥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部落有数百名能征善战的汉子,又打着前来归附做义从的旗号,本官理当欣然接纳,即便是截杀一支商队,残害二十多名汉人,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蒙哄过去了。”

弥加被说中心事,不由得低下头去。

“若是换了二十年前,这自然是条发财的好路子。”田豫脸上还是挂着冷冷的笑意,“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本官可不会纵容你们的任何罪行,就是说得再好听也不行。”

“我等皆为诚心诚意归顺天朝而来,如今却遭到如此对待,若是消息传了出去,使君的仁德之名岂不是要变为天下人的笑柄?”弥加心中大急,连忙高声喊叫起来,“难道说使君宁愿为了区区二十个商贩就要放弃数百名忠心耿耿的义从战士吗?我和我的部族愿意世世代代为大汉戍守边疆,难道还比不上二十个商贩吗?”

田豫眉毛一挑,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饶有兴致地看着弥加。

在他身后,一些身份较高的官员也纷纷笑了起来。

笑容中充满了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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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们不一样

在刘备穿越而来的那个时空,自秦汉至明清,长达两千年的历史之中,中原王朝往往要在边疆地区实行羁縻政策,所谓羁縻,就是以经济和物质利益作为抚慰,换取异民族首领的效忠。

羁縻政策之下,这些异民族部落可以保留原本的管理体制和统治阶层,还可以获取大量的赏赐和一些特权,需要付出的,只是在政治上宣誓效忠,并尽一些朝贡之类的义务而已,像乌桓、湟中那些能征善战的部落还担负着出动部队,协助汉军作战的义务。

正因如此,汉人王朝往往对羁縻地区的胡人非常纵容,只要表示臣服,那就是大大的良民,即便是做出一些抢劫杀人之类的恶行,只要没闹出太大的动静,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天子、高官们生活在安宁优渥的环境之中,根本不知道也不需要了解边地民众的疾苦,在他们眼里,与边疆地区的稳定和安全相比,区区几个边民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

换了二十年前,像弥加这样带着自己部落前来请求内附的,足以让幽州刺史立下一桩大功劳,高兴还来不及呢,二十个商贩算什么?

没有给他们安一个“破坏民族团结”的罪名就是客气的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人家胡人为什么不杀别人专杀你?自己回去思考思考,找找自己的毛病吧。

刘备两世为人,最恨的就是这种王八蛋言论,遇见这样说话的人,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你把脸伸过来,老子让你听听一个巴掌能不能拍响。

他从来不掩饰自己极端民族主义者的立场,并且孜孜不倦地给身边人灌输这种思想,像甘宁、田豫这样的,就是他的忠实拥护者,放在两千年后估计要被网上的喷子挂个“皇汉”的牌子,喷得亲妈都不认识。

但是,在如今这个年代,还真没人能制裁得了他们。

手里有刀,说话就理直气壮。

“你们要求内附,是要为我大汉效犬马之劳?”田豫笑了一阵,继续向弥加问道。

弥加和他的十几名族人连连点头。

“见财起意,残杀我大汉民众,这种穷凶极恶之徒,怎能让人相信,你们会真心为大汉效力?”田豫身后一名年轻官员越众而出,大声驳斥起来。

“我们真的知道自己错了!”跪在弥加身侧的鲜卑大汉不顾自己双手被反绑,弓下身子拼命磕头,同时声嘶力竭地求饶道:“田使君也带着官军杀了我们三四百名族人,就是十条命换一条命,也足以洗刷我们的罪责了!”

“在你们被击败俘虏,押解回襄平的时候,我们又继续北上,抓获了你们所有的族人。”田豫语气平静地说道:“按照刘使君当年定下的规矩,但凡汉家百姓被胡人杀害的,官军务必斩杀百倍的胡人,如今你们杀害了二十三个汉人,哼哼……”

二十三的一百倍,那就是两千三百人。

意识到这个数字后,弥加等人犹如坠入冰窟,浑身颤抖起来。

他们的部族一共才有四千多人,这是要杀一半?

“就在昨天,本官接到报告,说是你们部落的男人只有一千九百多人,怕是不够百倍之数,本官想了想,不够就不够吧,差不多也够交差了。”田豫就像是在跟人拉家常一样,“听说你们鲜卑人有规矩,灭了别人部落之后一般都是把高过车轮的男丁都杀光?”

弥加等人已经震惊到无法言语,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们不一样。”田豫咧嘴笑了笑,然而他的下一句话,让弥加等人彻底坠入了绝望的深渊,“不管有没有车轮高,只要是男的我们都杀,一个不留。”

别说是弥加这些人惊得说不出话,就连前来围观的民众都被吓坏了,一时之间,瓮城内喧哗嘈杂的声音小了起码有八成,唯有一些军中老卒高声叫好。

这些老卒多为伤残退伍的前白马义从将士,有些甚至是跟随过公孙瓒的,在边疆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刀山血海里杀过不知道多少个来回,见过无数被胡人残害的汉家民众,见过许多捐躯赴难的英勇袍泽,对胡人没有半分同情,唯有深深的仇恨。

只有死了的胡人才是好胡人。

这句名言出自原幽州牧刘备之口,如今已经是边军将士们入伍后学到的第一条军中格言。

田豫将手一摆,示意可以开始行刑,数十名卫士快步上前,拖着拼命挣扎不休,口中还不住发出凄厉叫喊或是咒骂的胡人头目们来到刑场正中,见到刑具之后,弥加更加疯狂地扭动起了身子。

这个狠毒的汉人官员给他们选择的死法居然是绞索!

“一刀砍了我的头吧,砍死我!砍死我!”弥加拼命抵挡着向自己脖子上套过来的绳索,疯狂地喊叫着。

身为一个部落的首领,弥加自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对各种折磨人的手段颇有了解,他知道死和死是有区别的,被大刀砍下脑袋,疼也就那么一下子,被绞索吊死的痛苦则要远远超过这个,如果死亡不可避免,他宁愿被砍头,痛痛快快地失去性命。

然而根本没人在乎弥加说些什么,一名负责行刑的军士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两拳,打得这家伙晕头转向,另一名军士趁势将打成活结的麻绳套上脖子然后收紧,对身后军士示意。

紧接着,三名军士齐齐用力,将弥加缓缓吊上半空。

众目睽睽之下,弥加的身子就像是上钩的大鱼一样拼命扭动,然而不管他怎样扭动都无济于事,随着最后一下剧烈的抽搐,弥加的身子彻底软了下来,像鱼干一样静静地挂在了那里,身下淅沥沥地流淌起了屎尿。

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

每一个同伴被挂上半空,失去生命的迹象,其他胡人头目的恐惧就增加一分,有几个家伙甚至被吓得屎尿失禁,臭气熏天了。

最终,所有犯人全部伏法,在高大的木架上挂了一排,宣告着这个部落的最终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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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回去想想

“这个弥加是个会用兵的,部众也骁勇善战,我军以两倍兵力包抄突袭,居然还折损了数十名将士才将其精锐歼灭。”

行刑完毕,众人各自散去,只留下十几具尸体在那里挂着示众,田豫返回州府之后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喜色,反倒是开口来了这么一句。

“东部鲜卑这几年可没少出厉害人物,像什么轲比能、伏罗韩、步度根,都是年纪轻轻就执掌一部,而且将部落治理得井井有条的,我们决不可掉以轻心啊。”卢植点点头,补充着说道。

“既然是有用之人,师叔又为何执意将其处死,而不是收为己用呢?”司马懿不解地问道:“使其将功赎罪,总比白白死了的强吧。”

田豫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仲达,之前在倭国之时,你还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话,为何到了这里又变了个口风?”诸葛亮瞪着眼睛质问起来。

“这些人是有用处的,跟倭人不一样。”司马懿丝毫没有犹豫就顶了回去,“再说师兄当时不也说了什么以夷制夷,将狄夷化为己用,如今也是变了口风不是?”

“这些胡人是罪大恶极的犯人,岂能相提并论?”诸葛亮继续说道。

卢植与田豫也不说话,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两个年轻小子争论,结果二人争论了半天,谁也没办法说服对方,最终还是齐齐转头,希望卢植给评理。

“老夫如今已经不怎么管事了,国让,你来说说吧。”老先生头一偏,又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田豫。

“仲达,知道幽州这边对抢劫是怎么处罚的吗?”田豫呵呵一笑,先向司马懿抛出个问题。

“持械抢劫,五年苦役是最低刑期;致人重伤或致死者斩立决;如有三人以上共同行凶作恶,则均以最重责罚处置。”司马懿不经思索地背了下来。

田豫满意地点了点头,提出第二个问题,“弥加的部落抢劫杀人,共计二十三条人命,应该如何施以惩戒?”

“协同作恶,杀人接货,罪大恶极,理应全部处死。”司马懿一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那就是了,还有疑问吗?”田豫一摊手,满脸无辜地望着司马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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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夜深人静,司马懿睁着眼躺在床上,却是半点睡意也没有。

司马懿出身于河内世家,家中屡有高官,父亲司马防在世的时候经常用朝堂上的事情来教诲他们兄弟,身边也多为官宦子弟,在这种环境的耳濡目染之下,他对汉家王朝的一些政策还是颇为了解的。

汉王朝对内附胡人的态度,他也并不陌生。

从小到大,司马懿接受的教育就是“大局为重”这一套,只要是为了大局考虑,极少数人的利益根本不足挂齿。

投入刘备门下之后,司马懿觉得自家老师其实也是个大局为重的人,为了更好地积蓄实力,获取民望,刘备可以毫不留情地铲除占据大量田地和人口的世家豪强,虽然杀了不少人,但归根结底,更多人获取了好处,他治理的地区也获得了好处,所以是正确的做法。

在司马懿看来,对待胡人,也应该从国家的高度来考虑,留下弥加等人的性命,获得数百名战士,用他们来对抗其他胡人,怎么也比将其全部诛杀来得划算。

这个道理,他不相信田豫会想不通。

司马懿越想越郁闷,索性下床披上外套,借着皎洁的月色走出房门,那位倭女侍妾被惊醒,低声询问了一句,也被他使着继续睡觉去了。

这座州府本是刘备的住所,刘备家里人少,只是占了后院内的一小部分房间隔成院落,田豫接受之后也没有改动,同样住在小院,把许多空置的房屋都布置成了各种各样的功能室,诸葛亮和司马懿两个师侄过来就被安排在后院居住,也不忌讳他们四处走动。

别进自家小院就好。

“嗒、嗒……”

司马懿漫无目的地走着,木屐与青石板接触,发出清脆的声音。

来到后院的花园门口,司马懿却讶然发现,不远处池塘边的石桌旁,田豫正静静坐在那里,借着月光的照映独自饮酒。

与此同时,田豫也看见了司马懿,招手示意他过去。

“师叔一路车马劳顿,今天又忙了一天,为何不好好歇息,半夜三更还在饮酒?”司马懿来到田豫身旁坐下,压低声音埋怨起来。

“心里不舒服。”田豫淡淡地说道:“本来可以诱降之后再把弥加部落剿灭,但我心急了,白白折损了数十名将士。”

司马懿哑口无言。

“仲达,我问你,大汉有万里边疆,这些戍守边疆的将士里面,是汉人多还是胡人多?”田豫问着话,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满饮而尽。

“自然是汉人多,我们自己的国家,岂能指望着外人来守卫。”司马懿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就对了,我们的根基还是这些家乡父老,那么我再问你,如果胡人杀害了你的乡邻,还能堂而皇之地驻扎在你的土地,享受朝廷的优待,而你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同样无辜惨死,然后没有人来主持公道,你还会为这个国家拼命吗?”田豫继续问道。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司马懿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用孟子的一段话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胡人请求内附,为的是什么?”田豫赞赏地点点头,再次满饮一杯之后问道。

“希望得到大汉的庇护。”司马懿答道。

“假如我们连自己的族人都保护不了,胡人凭什么相信我们能保护他们?”田豫笑了笑,“回去睡吧,把这些问题想明白,你就知道师叔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见师叔下了逐客令,司马懿便起身告退,然而他并没有直接回卧房,而是又转了一圈,想要看看自家老师当年生活过的地方。

忽然,一扇窗户中闪动的烛光吸引了司马懿的注意,险些将他吓出一身冷汗,他脱下木屐,蹑手蹑脚地走到半开的窗前向内一看,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只见诸葛亮坐在一张低矮的桌几前,聚精会神地在写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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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辕门射戟

“左军的运粮队又被袭击了?”

听到这个消息,夏侯渊怒不可遏,再次将手中的竹制水杯硬生生捏出了一条裂缝。

这个吕布着实可恶!

在前两年的战争之中,吕布军一向信任自己无敌的骑兵部队,总是积极寻找大规模会战的机会。

然而从昨天开始,夏侯渊的部队就接连遭到小股吕布军,这些小股部队往往以百余人为一队,对行进中的曹军先锋施以袭扰,并不断绕过戒备森严的主力,打击他们的运粮队。

纵使夏侯渊积极迎战,并把麾下副将们都撒了出去,但根据乐进、曹纯等人送回的情报说,虽然为首的敌军将领们都戴着遮住了半张脸的面具,但双方打了这么几年仗,他们还是很容易就从对手的装束、身材和武艺上分辨出来,这些都是吕布麾下大将,率领的也都是吕布军中最为精锐的骑兵,在人数对等的情况下,他们往往不是对手,需要更多支援。

夏侯渊唯恐有失,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尽量展开阵型来阻挡敌军的骚扰,但这些小股吕布军异常狡猾,往往能够穿过曹军防线上的空隙,绞杀他们的辎重队,并将宝贵的物资焚之一炬。

主力部队还在三天路程之外,自己却已经左支右绌,夏侯渊根本忍不了这种被动的局面,多次想要亲自带人去收拾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但吕布的主力不知所踪,他不敢把个人的情绪凌驾于全军安危之上,只得压抑怒火,拼命护住自己的侧翼。

前军受挫,步履维艰,这个消息同样让曹操焦急万分,将中军部队每日前行的路程又增加了十里,恨不得下一刻就赶赴前线。

只不过也有好消息,看来之前的情报是真的,吕布真的烧伤了脸,并且强令部将也佩戴面具。

这种事情虽然对军情没什么影响,但曹军从上至下都纷纷议论此事,嘲笑吕布之余,原本有些低迷的士气仿佛也高涨了许多。

曹军先锋紧缩防守,吕布军的袭扰部队缺少必要的突破空间,只能无奈后撤,等到曹操亲率主力赶来之后,他们便再次开始了缓缓南下。

两日后,曹军斥候也终于找到了吕布军主力的动向——

敌军正在接近,似乎是要再度展开会战。

“一马平川,无险可据,正是利于骑兵作战的好地方。”看着附近的地势,曹操不由得慨叹起来,“看来吕布之前的拼命袭扰就是为了延阻我军脚步,他早就选好了决战的地点。”

“我军兵力占优,即使是在平原也不怕他。”曹仁沉声说道。

曹操自信地笑了笑,“这几年来,我军越战越强,吕布颓势尽显,胜负其实早已注定。这次又有关云长相助,吕布就算再有天大的本事也免不了一死。”

“按照之前约定的日期,关云长还有数日才能抵达,我们是否要等一等他?”曹仁开口问道。

“不,我们要先打一场,还要打赢,只有这样,战后讨价还价才更有底气。”曹操摇了摇头,“我要让刘玄德看看,请他共同出兵,只是为了天下大义,而不是我们力有不逮。”

听了这话,曹仁只能无奈地抿着嘴保持沉默。

明明就是打得疲累不堪,想要拉个强力帮手解决掉吕布,顺势解决掉袁术,再想办法从这两个势力的残骸上捞些好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东西,那刘玄德能看不出来?

咱们的嘴再硬,脸皮能有那么厚吗?

“吕布啊吕布,你我争斗数年,也该有个了断了。”曹操眺望着面前广袤的原野,目光渐渐冷厉。

吕布的主力部队来得很快,并且显得格外有斗志,仅仅休整了一天时间就主动邀战,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色厉内荏,不足为惧。”

对于吕布军的动作,曹操丝毫不以为意,当即决定第二天决战,彻底击败吕布。

在他看来,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这是用兵的基本原则,而吕布以往也都一直遵循这个原则,拼命争取局部优势。

如今吕布气势汹汹,甚至不惜派出精锐大将袭扰夏侯渊,看似胜券在握,其实是因为势力内部出现了诸多矛盾,想要通过这种示强的举动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胜也好,平也罢,吕布都能接受,但若是败了,他必将再无翻身的余地。

远在数十里外,吕布军的临时营地之中,却是一副热闹的景象。

吕布穿着一身劲装,手持长弓,神情悠闲地站在辕门附近一块平坦的空地上,张辽等人则是围拢在附近,有说有笑地聊着些什么,如果曹操的人在这里,肯定会大吃一惊,因为吕布根本没有戴什么面具,而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伤痕。

“将军,已经是五十步了。”远处一名军校大声喊道。

“再远一些,到七十步。”吕布高声应答道。

片刻之后,一柄长戟被深深插在地上,距离吕布等人足有七十步远。

“七十步外,能射中戟上小枝者,赏美酒一坛。”吕布转向身后诸将,笑吟吟地说道。

“我来!”张辽年轻,又是个好出风头的,当即出列大声应道。

第一箭,不中;

第二箭,与长戟擦肩而过;

第三箭,勉强碰到了长戟的金属部分,却与戟头那个横出来的小枝相距一尺有余。

张辽失败。

然后是成廉、魏越、侯成、魏续等人,他们无一例外地,在三支箭的限定内失败了。

“我来试试。”见到一众同僚纷纷失败,曹性带着自信的笑容登场了,他是军中出名的神箭手,对于这个距离还是有点把握的。

众将也知道曹性箭法如神,连忙后退几步,屏息静气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曹性从身后摘下惯用的雕弓,左手持弓右手捻箭,几乎没怎么费力就拉了个满满当当,稍一感受风向便放箭了。

“嗖”地一声,羽箭离弦而出,然后“叮”一声,正正击中了目标。

“好箭!”众人齐齐欢呼起来,随即一拥而上,把曹性围在当中好一阵夸赞。

“将军不试试吗?”站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陈宫微笑着说道,众将一听,顿时让开了位置,投向吕布的目光之中既有希冀又有些尴尬。

若是吕布没能一箭射中小枝,那可就要丢脸了。

“这有何难?”吕布似笑非笑地看了陈宫一眼,反而从众将之前站立的位置又向后走了十余步,然后霍然转身,将一支箭搭上了弓弦。

拉弓,放箭,一气呵成,只见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几乎就在下一刻,利箭便与长戟重重相撞,在空中弹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多练练,会派上用场的。”吕布笑着扔下弓,背着手悠然离开。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头痛

随着拂晓的第一道晨曦,两军将士纷纷从睡梦中苏醒,开始埋锅做饭,半晌之后,数万人马从相隔十余里的两个方向涌出,在原野上排开阵势。

吕布军以步兵居中,高顺的陷阵营位于正前方,两翼辅以大量骑兵,从旗号上来看,右翼吕布左翼张辽,还是他们惯常的搭配,但曹军几乎都知道,左翼的张辽应该还是藏匿在阵型后部,谋划着新一次的突击。

曹操军这边同样是左中右的组合,夏侯渊、曹仁、夏侯惇三人三路一字排开,或许是抱定了正面挫败吕布的决心,除了典韦这员最能打的猛将和曹洪这个最不怕死的悍将被留在中军之外,包括于禁、乐进、曹纯、曹休等勇将都亲临一线。

一个打不过你,两个打不赢你,一拥而上,还怕战不倒你一个吕布?

“包括那个张辽,只要再敢过来,务必要把他留下,死活不论!”战前动员的最后,曹操咬牙切齿地说道。

号角悠长,战鼓连连,两支对彼此都十分熟悉的部队开始向战场中央汇聚,几乎所有人都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以及必胜的信心。

令夏侯渊有些意外的是,以往总是一马当先,肆意收割己方将士性命的吕布,今天却一反常态,驻留在阵型后部,在阵前左冲右突的那个家伙他也认识,是吕布军八健将之一的魏越,虽然戴着面具,但兵器和身形骗不了人。

再说了,旗帜上那么大个“魏”字可是清清楚楚,夏侯渊又不是瞎子。

“难道吕布不但伤了脸,连带着身上也受了什么重伤,不能亲自出战?”想到这里,再想想之前吕布麾下将领各种试图挑战他地位的传闻,夏侯渊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没错,顿时信心大涨,策马前驱,直奔魏越而去。

中军阵中,临时搭建起的木台之上,曹操与几位谋士并肩而立,同样关注到了己方左翼不同于以往的态势。

夏侯渊和他的部队今天居然没有被压着打!

“那是怎么回事?”由于经常挑灯夜读,荀攸的视力有些不大好,只能看个模模糊糊,便主动开口问道。

“吕布好像没有出战,他的将旗始终没动。”程昱答道。

“难道是在示弱,准备用其他人消磨掉我军的体力和士气,然后率领精锐一举杀出?”曹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中充满了困惑。

没有了骁勇无敌,足以破坏战场平衡的吕布,双方的战斗进行得激烈却势均力敌,然而不管战局如何,吕布军右翼的一部分骑兵就是巍然不动。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曹操喃喃自语道,突然,一阵剧烈的头痛与晕眩感袭来,瞬间令他痛苦地叫出了声,身子也摇摇欲坠。

“主公!”

“使君!”

荀攸程昱等人连忙上前扶住了曹操,焦急地呼唤着他。

曹操一直都有头痛的老毛病,一旦发作就会痛不欲生,这件事大家几乎都知道,可是好巧不巧,居然在战场上发作了。

“叫、叫曹洪来。”曹操头痛欲裂,却还不忘自己担负着全军的重任,挣扎着下了命令。

“子廉,你去、支援左路,吕布不动,就逼他动。”曹操痛苦地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末将领命!”曹洪同样钢牙紧咬,转身离开了木台。

“仲德,你来指挥作战,如果,吕布还是不动——”曹操长长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就让李整、从右翼出击,反包抄过去。”

程昱长身一揖,随即拿起令旗,以特殊的动作挥舞几下,然后台下的掌旗官同样挥舞起更大的旗帜,在空中不断挥舞起来。

“中军让我们做好出战的准备,看来是要决战了。”高台右侧数百步远的步卒方阵中,中郎将李整看着旗语,面色凝重地说道。

“战就战吧。”李整身边,一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摇着头叹着气说道。

“曼成,你留在这里。”李整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打仗的事情为兄去做就好。”

这年轻人名叫李典,是李整的堂弟,为人儒雅好学,不怎么喜欢打斗,李整也知道堂弟武艺平常,便总是尽量护着他,不让他亲临前线。

在李整看来,堂弟李典是个爱读书能读书的,为人又有长者之风,将来肯定能有大作为,带着山阳李家崛起,比自己这种武夫要有价值得多,真要在战场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太可惜了。

“前途不可知,兄长务必要保全自己。”李典正色说道。

“这种话也就是在我们自己人面前说说,如果有外人在可千万不能说啊。”李整轻笑一声,翻身骑上战马,朝着己方部队最前方走去。

李整的父亲李乾是山阳大豪,在当地有好几千食客,从曹操来到兖州的时候就开始追随,他自己有钱有粮,部队大多都是族人和食客,因此一直保持着相对独立的地位,并不是完全依附于曹操的。

在那场席卷兖州全境的叛乱之中,李乾被吕布军的薛兰李封二人杀害,李整便接管了自家部队,继续为曹操效力,虽然年轻,但他还是极力保持着部队的独立性,曹操几次想掺沙子,将这支部队完全收编为己用都未能如愿。

如今与吕布交战,李整同样不打算拼尽全力,在他看来,曹操只有半州之地,打一个吕布都艰难无比,显然没办法再帮助李家更进一步,他的部队尽一份心意就差不多了,没必要把族中精英卖在这里。

话虽这样说,但军令就是军令,李整往来于阵前,让部众整理队形准备出战,就在这时,战场上的形势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呜——”

“呜——”

吕布军中突然再度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号角声,这一次的号角声不同于以往的浑厚悠长,反倒变得尖锐无比,充满了杀气。

号角声中,陷阵营将士齐声高呼,攻势更加猛烈,曹仁部队被敌军骤然高涨的战意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连连后退,阵势都有些不稳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我们走

前方战事吃紧,主帅又突发急病,中军之中人心惶惶,好在程昱遇事不乱,当即下令,命曹真率领五百名士卒前去支援曹仁。

曹真虽然年轻,却也已经是久经战阵,五百名精锐看似不多,但恰好赶在高顺军一波攻势刚刚结束,势头有些回落的空档,瞬间一扫劣势,将对手顶了回去。

“吕布仍然按兵不动,张辽也不知藏在哪里,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高台之上负责指挥战斗的程昱面色凝重,目光锐利犹如鹰隼一般,不住地扫视着战场,将一切情况收入眼中。

荀攸站在程昱身侧,不住地低声念叨着自己观察到的一切,对于曹操选择让程昱而不是自己主持战阵,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满。

他虽然自负深通韬略,但也明白出谋划策和临阵指挥根本不是一回事,程昱文武双全,经常率领一路偏师独立作战,战斗经验丰富,比起他们这种纸上谈兵的要强上不少,所以以程昱为主,他服。

“右翼敌军气势有些衰落,是否让李整出击,一举将其击溃?”看了一阵,荀攸忽然开口建议道。

曹军右翼主将是夏侯惇,这是军中资格最老的将领,跟随曹操经历了所有的胜利与失败,战斗经验极其丰富,荀攸能看出来的情况,他也同样感觉得到,几乎就在荀攸说话的同一时刻,夏侯惇的将旗就开始向前移动,同时队伍后侧的掌旗官向中军这边不住地挥舞着另外的旗帜。

“元让开始突进了,并且要求增援。”程昱冷硬如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喜悦,俯身对台下的传令兵大声说道:“是时候让李整出动了,告诉他,分批次前进,务必保护好己方侧翼。”

“得令!”那名传令兵立刻翻身上马,朝着右翼的李整部队奔去。

与此同时,高台上的掌旗官也奋力挥动大旗,将出击的命令传递给待命已久的李整。

在高台的一个角落,曹操正在被长子曹昂、侄儿曹安民服侍着,半坐半躺地将养精神,程昱的话语声落在耳中,曹操不住点头表示赞同,痛苦万分的脸上也稍稍舒展了一点。

“我们走!”李整将中军那里的旗语看得清清楚楚,当即大笑着骑上战马,带着自己最信赖的数十名亲卫当先出发,“曼成,记住为兄的话,守在这里不要乱跑。”

片刻之后,中军的传令兵也奔驰过来,对李整转述的程昱的口令,李整点点头,再次下达命令,让麾下部曲分为前中后三部,相互间保持五百步的距离。

“魏越将军派人送来消息,敌军曹洪已经出现。”

“曹军不断向前线增援,我军中路和左路有些吃力。”

吕布军某处,一条条战况不断汇聚而来,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前线越来越吃力了,快要顶不住了。

中路的高顺不用说,那是双方将领之中,除了吕布之外最能打的,左路成廉右路魏越也都是硬汉,当年跟着吕布,以十几人的骑兵就敢硬冲张燕万人大阵,骨头硬得不能再硬,他们说吃力,那就是真的有些顶不住了。

“魏续,你留下,我给你两千人马。”吕布面色不变,下达了开战以来的第一道,或许也是最后一道命令,“剩余兵力分为三部支援前线,文远,我们也该走了。”

听得此言,一直在养精蓄锐的张辽、曹性、侯成、宋宪等人纷纷站起身来,互相拍了拍肩膀,便朝着不远处那些一直在被军士们牵着热身的战马大步走去。

仿佛是要去赴宴。

一场有去无回的盛宴。

“将军,为何偏偏把我留下?”魏续见只有自己被留下,心中顿时大急,他本就脸色偏黑,此时羞恼交加,一张大脸更是黑里透红,看上去极为骇人。

“今日一战,誓杀曹贼,我们若是得手便罢,若是真的战死,你就要护着全军撤回符离,率领剩下的弟兄们和我们的家眷撤往徐州,向刘玄德投降,记住了吗?”吕布翻身上马,笑着对魏续说道:“你是夫人唯一在世的娘家亲人,又跟了老子十几年,被打骂了十几年,今天也算是老子第一次给你好处,知足吧。”

“魏续,我的家小也托付给你了。”

“给老子守好后路,老子可是能回来的。”

“他娘的,本事差也有本事差的好处,哈哈。”

众将嬉笑着上了马,又嬉笑着对魏续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然后从腰间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面具戴上,借着前军搏杀激起的尘烟作为掩护,从阵型左侧绕了个圈子走了。

魏续在原地呆立了半晌,浑身颤栗不止,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流满了整张脸。

“姊丈……”

作为吕布的小舅子,魏续从十几岁开始就跟着这个表姐夫四处游荡搏功名,同时也被严苛地对待,期间不管遇到什么事,第一个挨骂挨揍的总是他,直到上个月,他还因为偷偷喝酒,挨了吕布三十军棍。

忍受着十几年如一日的身心摧残,要说魏续心中没有怨气,估计他自己都不相信。

可是到了最后的搏命关头,吕布却把最安全的位置留给了他,也把全军最后的预备队给了他,甚至把自己家眷的安危也交给了他。

魏续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曹军的精兵强将已经全部压到一线了,正是我们的好机会,这一次不管死多少人,务必要把这个贼子斩杀!”吕布同样戴上了面具,闷声闷气地说道。

“若是真的杀了曹操,我军又当如何是好?”张辽同样闷声闷气地问道。

“我们已经拼尽全力了,但本领不济,时运不济,谁也没办法,杀了曹操,出了这口恶气,我们就索性降了刘玄德去。”吕布的语气显得特别无所谓,“他愿意用我们就用,不愿意用的话,老子就回并州牧马放羊,再也不跟读书人打交道了,太累。”

“将军说得极是,咱们弟兄几个闯荡也闯荡了,该见识该享受的也都没落下,再执着功名利禄也没意思。”侯成大声笑着说道:“还不如回并州老家呢,谁愿意争天下就让他们争去。”

众人一路吵吵嚷嚷,不像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反倒像是一群去找仇家厮杀的亡命徒。

不求胜负,纯为出一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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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孤军深入

典韦没有想到这个对手可以硬接自己一戟,更没想到对手的反击来得如此迅速,如此毒辣,想要招架已经来不及,只得迅速弯腰低头,险之又险地避过这一击。

“这是……”

对于自己的实力,典韦一向是很自信的,在他看来,吕布军中除了张辽和高顺,就再没有一个人能跟自己对上五十回合,可即便是张辽,也绝无可能打出刚才的水平。

格挡,反击,那一瞬间的恐怖力量和速度,典韦扪心自问,他也很难做出来。

然而这个对手好像还游刃有余。

这一次交锋短暂而又激烈,不是每一个虎豹骑成员都有典韦那样超强的战力,也不是每一个虎豹骑成员都有典韦那样无畏的勇气,能够冒着生命危险,跟随他斜刺里冲入高速奔驰的敌军队列,所以这一次拦截没有起到太大效果,面具骑兵仅仅付出了两三个人落马的代价就冲破了拦阻,继续朝着远处的高台冲去。

突然,典韦意识到,刚才那对手手持钢枪,使用的攻击方式却完全不是正宗枪法,那一记横扫,倒是跟自己如出一辙。

一个可怕的念头骤然浮上心头。

“那是吕布,拦住他!”典韦睚眦欲裂,一边厉声高吼,一边拨转马头拼命地追赶而去,而他身后那些虎豹骑将士们则是有些摸不到头脑,只有少数人马上反应过来典韦的意思,疯狂地抽打战马,跟着他快速回援。

“侯成,拦住他。”那名面具骑兵马速丝毫不慢,语气更是平静如水。

在他身侧的另一名戴着面具的魁梧汉子略一点头,左手抬至嘴边打了个唿哨,然后向右前方转向而去,身后的十几名骑兵当即跟了上去,划出一道大弧线之后冲向追杀而来的典韦。

“侯成大爷在此办事,闲人速速止步。”为首的面具汉子得意地放声大笑起来,似乎是觉得有些不过瘾,索性一把拉下面具,将扫帚般的浓眉和铜铃大的牛眼露了出来,正是吕布麾下八健将之一的侯成。

“给我滚开!”典韦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跟这个讨厌的家伙打嘴仗,抬手就是一戟刺了过去。

“就不——”

典韦骁勇无比,拉开架势一对一,侯成这个级别的根本不够他打,然而此时典韦急着赶回去阻挡吕布,根本没工夫对付侯成,没过片刻,就被这个并州来的家伙利用自己精湛娴熟的马术和滑不留手的战斗方式给气得暴跳如雷。

打又不跟你硬拼,但始终若即若离地追在侧后方,一杆长枪不住地朝着战马的臀部和腹部招呼,这种无耻的打法让典韦始终不能专心追赶,急得他怒吼连连,却又无可奈何。

“有本事不要做这种卑鄙小人!”

“就不——”

……

“来来来,侯成,不要缩头缩脑,跟爷爷决一死战!”

“管得着吗你,就不——”

这边还在纠缠,吕布那边已经接近了高台下层层叠叠的步兵队伍,在此期间,两支分头绕行的骑兵部队渐渐汇聚在一起,并且进行了变阵。

疾驰在队伍最前面的吕布更是揭下面具,将自己的真面目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曹孟德何在,吕布来取你性命了!”

吕布气贯丹田,一声长啸,声音远远传开,令层层叠叠的曹军士卒们大为惊恐。

怎么这一次连吕布都来了?

我们守得住吗?

高台之上,曹操霍然睁开双眼,忍着头部的剧痛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走到栏杆旁,“吕布?”

“主公休慌,程仲德已经下去指挥了,我们还是先行退避吧。”荀攸口中说着休慌,手上动作却一点也不慢,搀起曹操就向后走去。

曹操下意识地想要抗拒,但他左右一看,帮着荀攸一起搀扶自己的还有长子曹昂和侄儿曹安民,便一语不发,老老实实地准备撤离了。

这两个年轻人可是曹操的心头肉,万一他因为个人意气,害得儿子受伤,那损失可就大了。

先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吕布长啸之声未绝,已经连人带马硬冲进了曹军严阵以待的长枪阵,即将相撞之时,他双腿骤然发力,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将将避过了密集如林的长枪,以一个潇洒的翻滚动作安然落地,随即长枪横扫,逼退了围攻上来的第二层曹军士卒。

为了对付马术精湛的并州精锐骑兵,曹军中军的步卒们没有列成方阵,而是布置得极有层次,彼此之间不留空隙,这种阵势在以往对付张辽的时候颇有效果,但由于每一道防线都只有三次排枪兵,相对而言就显得有些单薄。

吕布身先士卒,他身后的精锐们也有样学样,有些人是安然落地了,但更多的人本领不够,只能咬牙硬冲,凭着战马巨大的身躯和自己的生命撞向敌军的长枪阵,趟开一条布满鲜血的通道,为身后的同伴创造机会。

“我们只要曹贼的脑袋,闲杂人等速速退避!”张辽怒吼连连,不断地收割着挡在自己前进道路上的敌人。

在吕布和张辽这两个人形怪物的带领下,面具骑士们齐声呐喊,士气如虹,被他们冲击到的曹军防线犹如积雪遇见了烈日,迅速消融。

曹军根本想不到吕布军这一次竟然如此决绝,主将都加入了看似是有来无回的决死突击,再加上吕布等人的突进速度出乎意料地快,震撼、恐惧、犹豫,这些负面情绪瞬间蔓延开来,少部分将士畏缩不前,甚至有人索性扔下兵器掉头就跑。

“稳住!稳住!调弓手上来!”程昱手持长剑,声嘶力竭地维系着士气,并亲手砍杀了几名意图逃跑的士卒,但不管他如何呼喊,前方的防线还是一层层地崩塌、崩溃着。

“吕布怎么会亲自过来,难道他觉得自己还能再突出去?”曹昂嘴唇翕动,不住地颤声说道。

在他身侧,曹安民背着曹操,奔向不远处的一架马车,荀攸同样手持宝剑迈开双腿奔跑着。

只要将曹操送上马车,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他们就可以集中兵力,彻底绞杀吕布。

第一百六十二章 死战 战死

中军遇袭,一片大乱,曹军前线的指挥官们很快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一开始的时候,夏侯渊和曹仁等人还想着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好几次,没怎么在意,可是随着时间推移,负责联络的军令官们也彻底慌了手脚。

“中军被冲散了,我军多有溃散,据说突袭的敌军中有吕布!”

“那我们面对的是谁?”夏侯渊都快疯了,火速命令曹洪率部回援,同时给乐进下了死命令——

攻破敌阵,逼迫敌军右翼那个始终没有出现的“吕布”出来。

中军遭遇苦战的消息迅速传遍曹军前线,令那些正在浴血厮杀的将士们心中惶惶,结果又被高顺抓住机会打了一波反推,曹军中路阵势摇摇欲坠,曹仁不得不带着自己的爱将牛金亲临一线才将高顺的陷阵营顶了回去,堪堪稳住阵脚。

想要回援,他是没能力了。

“台子上没人了!”张辽百忙之中抬头一看,顿时连声咒骂起来,“又跑了!”

“跑不了,追过去。”吕布刺死最后一个敢于挡在自己面前的敌人,此时远处已经传来了典韦的怒吼。

杀入阵中的面具骑兵们没有半点多余动作,马上有人来到吕布等将领这边,将战马让给他们,自己则是选择步战,吕布这些人也不矫情,翻身上马,再次冲击而去。

片刻之后,曹军布置在高台正前方的步兵阵列被彻底打穿,其余曹军中军将士大多溃逃而去,只有少部分人还顽强地进行着抵抗和拦截。

冲过高台之后,吕布马上看见了另一支蜂拥而至的曹军士卒,而在视线远端,几名男子正在朝着一架马车艰难地奔走过去。

从他们迥异于寻常士卒的衣着来看,基本就是曹军之中的高官了。

“挡我者死!”吕布心中大喜,再次催动战马,尽可能地提升马速,同时手中长枪舞出一团炫目的枪花,向着最后的敌人冲去。

程昱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用力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他是在亲自迎敌的时候被一枪杆扫飞出去闭过了气,等到苏醒过来,身边已经没什么活人了。

“那是……夏侯元让,还有典韦?”程昱放眼望去,只见远处有数十名骑兵在捉对厮杀,一方是想冲过来,而另一方则是拼命拦截。

想冲过来的人里面,赫然有夏侯惇和典韦这两人。

那就是说——

“主公危矣!”程昱再不迟疑,弯腰捡起一柄尚且完好的长枪就反身朝着高台那边跑去,一路上接连被尸体绊倒都仿佛感受不到痛苦,只是拼了命地奔跑着。

程昱活了四十多年,有过不少上司和同僚、好友,但只有曹操一个人是真正懂他,并且愿意完全信赖他的人,单凭这知遇之恩,程昱就绝不能坐视曹操被杀。

忽然,一声惨叫响起,这声音犹如猛虎受伤时的咆哮,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正在生死相搏的众人手上一缓,纷纷转头望去,只见一支白羽箭正正插在夏侯惇的左眼窝,鲜血喷涌而出,在他三十步外,曹性正收弓入囊,脸上带着得意的冷笑。

“元让!”

“将军!”

曹军众人惊骇万分,但都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曹性拨转马头,朝着夏侯惇冲杀而去。

之前的厮杀之中,夏侯惇找上了曹性,并凭着高出对手一筹的武艺将曹性打得节节败退,不得不拨马狂奔,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狡猾的对手竟然是诈败,并且用回马箭射中了自己的眼睛。

此时夏侯惇虽然中箭,但战马速度丝毫不减,而曹性也再度返身杀来,在所有人眼中,夏侯惇的战死已经不可避免。

然而,就在这生死攸关的一瞬间,夏侯惇反手握住箭杆,一用力就将利箭拔了出来,与箭头一起出来的,赫然还有他的左眼和喷涌而出的血箭。

“死!”曹性一枪刺出,他虽然震撼于对手的狠辣果决,但既为敌手,便容不得半点同情。

“死!”夏侯惇的左手已经来不及握住枪杆,只能尽量侧身,让躯干、右臂和手中钢枪成为一条直线,笔直地刺向曹性。

二马错鞍而过。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最后一击,死的居然是曹性。

夏侯惇单手持枪,反倒争取到了一点点攻击距离的优势,他的枪尖抢先刺穿曹性咽喉,随后,曹性的长枪才擦着他侧着的胸膛掠过,挑飞了一排甲片。

一击杀敌,夏侯渊丝毫不停,也不顾自己眼眶中扔在不断涌出的鲜血,径直冲出战团,奔向远处高台。

那是孟德所在的位置。

一定要拦住吕布。

由于大量失血,夏侯惇感觉到一阵眩晕,但他不管不顾,仍是策马狂奔着。

“逃亦死,战亦死,等死,死战可乎?”见吕布气势汹汹地出现在高台附近,曹昂迅速决定让曹安民继续背着曹操逃跑,自己则是抽出长剑,大声呼喝起来。

在曹昂的激励下,惶惶不安的士卒们汇聚起来,那些本已经丧失斗志的溃兵们也重新鼓起勇气,朝着他的方向跑来。

“我们走。”吕布轻轻拍了拍身下战马的肩部,然后双腿一夹,这匹已经疲累不堪的战马便再次昂扬起来,载着它的同伴奔向密密麻麻,并且不断增加的敌人。

“我们走!”张辽手中长枪一挥,带领剩余的面具骑兵们跟上吕布,他们齐齐拉下面具,露出本来面目,口中发出各种各样的唿哨,他们肆意地笑着,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并州的时光。

曹性位列吕布军八健将之一,他这先胜后败身死当场,使得阻截典韦等人的面具骑兵们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士气低落,片刻之后,跟典韦纠缠了半天的侯成也体力衰退,手上动作慢了半拍,被典韦一戟刺中胸膛,当场殒命。

紧接着,八健将之一的宋宪也被典韦打下战马,随后被奔驰而至的曹军战马踩得骨骼尽断。

半柱香的时间,吕布军八健将折了三个,剩余骑兵再也无力阻拦,只得纷纷退避,各自寻找空隙突围去了。

就在此时,高台另一边,传来了巨大的骚动。

第一百六十三章 肉沫国

天气渐暖,比天气更让人觉得温暖而有希望的,则是从西边传来的战报。

在陈仓一带,延绵了数月的战斗终于落下了帷幕。

郭汜麾下部将伍习见形势不利,便伺机将其刺杀了,带着他的脑袋投奔段煨,主将意外身死,郭汜军顿时陷入混乱,关中诸将趁势进攻,李傕孤掌难鸣,最终也战死在乱军之中。

飞熊军本欲向段煨投降,然而在谈判期间,马腾韩遂二人觊觎这支大汉精锐的装备,仍然不住发动进攻,段煨数次遣使要求他们停战都遭到拒绝,走投无路之下,一部分飞熊军选择了与敌人血战到底,剩余的五成残兵则是迅速放弃抵抗,成为段煨的新部下,换取了他的庇护。

获得了两颗价值连城的人头,段煨大喜过望,他将兵力收缩到岐山东麓的郿县,同时将缴获的财物做了整理,少部分用来奖赏麾下将士、抚恤死伤士卒,剩余的部分也没动,派人押运着去了邺城,希望李傕郭汜二人的脑袋和这些财物可以让刘备高兴高兴。

段煨派出的使团之中,有一名胡人非常特殊,这人并非出自北方胡族,也不是西域诸国之人,而是来自于更远的极西之地,因为听说冀州牧刘使君喜欢新鲜的事物,自己一时间却找不到什么宝贝,所以段煨决定,把这个在自己麾下已经崭露头角的百人将送过去,给刘使君过过眼。

“你说自己是大秦人?”

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刘备饶有兴趣地笑了。

在当今这个时代,大秦,指的是罗马帝国及地中海东部地区,也就是丝绸之路的终点,可是由于近些年的羌乱,丝绸之路已经断绝了一段时间,大秦来的行商也变得罕见了。

至少对刘备来说,这还是他穿越之后,亲眼见过的第一个非东亚人。

这个年轻人身高大概在七尺,肩膀很宽,长着一头深栗色的卷发,看上去十分柔顺,而他的相貌就没那么柔顺了,不像后世那些以俊俏闻名的意大利男人,反倒显得有些刚毅粗犷。

尤其是那个大下巴,令刘备总是忍不住地想起自己前世知道的一位意大利冠军教头,法比奥卡佩罗。

“在下正是。”年轻的异族男子单手放在胸前,对刘备躬身行礼,举止不卑不亢,虽然说话腔调有些古怪,但交流起来倒也没什么障碍。

“嗯……梁固。”刘备低下头,仿佛是在思索着什么,“这是你自己起的名字?”

“是我的汉人父亲起的。”梁固继续说道:“我的本名叫做盖尤斯。”

刘备眉头微皱,觉得这个年轻人的发音还有点像是印象中的意大利语。

盖尤斯。

好像那个著名的征服者凯撒也是叫这个名字。

“你的国家应该是叫罗马?”刘备试探着问道,为了让对方能够听懂,他特意按照英文来发音,但由于很长时间没说了,好好一个罗马,却被他说成了肉沫。

然而就是这个“肉沫”,令梁固眼前一亮,满怀欣喜地问道:“阁下知道我的国家?”

“据我所知,那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你们拥有可以容纳数万人的高大建筑,来自各地的勇士们在其中相互搏杀。”刘备答道。

这一下梁固更高兴了,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嘴里一个名词接一个名词的蹦出来,什么科罗塞,什么弗拉维,刘备等人虽然听不懂,但从这个年轻人的表现来看,他确实是从刘备口中的“肉沫国”走出来的。

郭嘉等人同样充满好奇,在他们的不住询问下,梁固将自己的祖国和个人经历一一讲述了出来。

“肉沫国”兴起于一个小小的城邦“肉沫城”,始祖据传是两位遭到遗弃,被母狼哺育成人的男孩,他们的后人以此城为基业,逐步统一了整个国家,并在此后的数百年间跨越大海和山峰,建立了一个幅员数十倍于本土的庞大国家。

经历了反复的战乱,最终在二百年前,“肉沫国”在五位伟大的君主统治下达到了极盛时期,他们的疆域向北、向西都延伸到了陆地的尽头,向南则是抵达了茫茫无尽的沙漠,在东部,一个个强敌在他们战无不胜的军队下俯首称臣。

在此期间,“肉沫国”知道了在遥远的东方,有一个同样强盛的国家,那个国家拥有数之不尽的财富,其中最令肉沫人趋之若鹜的,就是轻薄无比,绚丽多彩的丝绸。

为了获取丝绸和财富,“肉沫国”的民众们纷纷组织商队向东进发,他们渡过茫茫大海,踏过巍巍高山,一路延伸到群山环绕下的国家,通过那些国家的商人,与东方的伟大国家取得联络。

汉。

这就是那个伟大国家的名字。

盖尤斯的父亲是一位优秀的肉沫军人,在与北方蛮族的战斗中阵亡,他被他的叔父——一名向往财富的商人——抚养,并带着一起踏上了追求丝绸和财富的道路。

或许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利润,或许是对自己雇佣来的护卫队充满信心,盖尤斯的叔父并没有像其他同行那样在群山环绕的诸国停下脚步,而是继续东行,希望穿越茫茫沙漠,抵达传说中遍地黄金的彼国。

然而他们遭遇了凶残的游牧民盗匪,在激烈的战斗中,商队成员包括护卫们全部阵亡,就在盖尤斯自认必死的关头,东方那个伟大国家的边防军出现了,他们吓退了游牧民盗匪,救下了他——唯一一位幸存者。

一名姓梁的边防军战士收留了盖尤斯,并给他起了一个汉人的名字——“梁固”。

“你那养父倒是个好心人,他现在何处?”刘备问道。

“我的父亲跟随着董卓将军,在叛乱中死去了。”说到养父,梁固眼中满是悲伤,“他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为了继承他的名字,我便发誓,不再使用其他的名字,就叫梁固。”

众人听得颇为动容。

“你故国的名字本不叫大秦,叫肉沫也不太吉利,不如咱们统一一下,来个差不多的称呼。”刘备提起毛笔,刷刷几下便写了两个大字,然后将白纸拿起来给大家过目,“就叫罗马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开眼看世界

两颗人头到手,刘备底气更足,他将称帝和祭奠太庙这些准备工作都交给下面的人去操心,自己则是给梁固在书院安排了个职位,专门负责回忆故乡的一切和沿途见闻,另外又指派了两名年轻士子来将其记载成文。

为了让这项工作进行得更加顺利,刘备还亲自坐镇书院近十日,跟梁固二人连说带比划,连猜带蒙地确定了许多人名、地名和名词的汉语称谓,像什么“罗马”、“共和国”、“帝国”、“凯撒”、“奥古斯都”之类的,都按照后世的称谓进行了约定。

十天下来,已知的欧洲大部和非洲北岸、地中海东部地区;汉尼拔、凯撒、庞培这种人杰;大斗兽场、万神庙这种建筑,都被分门别类地归纳成册,单单是名词解释,就看得人们眼花缭乱了。

梁固出身于一个富裕且颇有社会地位的罗马家族,从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思路非常清晰,口才也没有问题,虽然离开家乡的时候只有十六七岁,离开家乡也已经有十二三年,但他还是可以将故乡的风土人情讲述得栩栩如生,听得人们啧啧称奇。

然而令他们更加想不通的,就是刘备的表现了。

这位刘使君从未踏足过洛阳以西的地界,却表现得像是走遍了世上的每一个角落,不但对梁固讲述的各种奇闻没有半点震惊,还时不时地反驳,最狠的是,他还能画出地图,用以佐证自己的说法。

那可是万里之外!

难道传说中的天书——《太平要术》,真的落在了刘使君的手中?

可是华夏的仙人怎么会跑到万里之外的异域他乡,并且将其山川地貌记载在书里,难道仙人都那么闲的吗?

对于种种猜测,刘备只是淡然一笑:哥可曾经是资深的p社玩家,徒手画地图不过是基本操作,有什么可炫耀的?

逐渐的,在刘备和梁固的共同努力下,一副横跨亚欧大陆,以汉帝国和罗马帝国为两端、涵盖其间诸国的地图新鲜出炉了。

大汉、鲜卑、乌桓、羌、西域、北庭、安息、罗马、埃及、高卢……

书院中的学子们蜂拥而至,看着高悬于会堂墙上的地图,或是怅然若失,或是心潮澎湃到难以自己。

他们从未想过,世界竟然如此广阔。

他们从未想过,除了华夏,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多强大且历史悠久的国家。

而且,根据刘使君的讲述,天下之大,远超地图上展示出的部分,至于如何将这地图补完,就要看大汉的年轻人们如何努力了。

“世界”这个新名词,也在学子们的口口相传下,变成了冀州和司隶一带最新的流行词。

“开眼看世界。”

在这句口号的鼓舞下,短短数日,就已经有三十多名学子收拾好行囊找蔡邕辞行,说是要行万里路,为数千万大汉民众探一探未知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然而,蔡邕一改平日里的宽容淡定,坚定地拒绝了这些年轻人热血上头的举动。

“天下大乱,正朔未定,烽烟四起,盗匪横行。”老先生见人就是一套连喷,“你们不想着学到本领安定天下,却只想那万里之外的事情,岂不是好高骛远、本末倒置?”

“都想学梁固,却忘了他是怎么来到汉土的?若不是侥幸遇到凉州边军,只怕现在骨头都已经变成灰了。”

“如今群雄割据、羌乱愈演愈烈,你们还能指望大汉边军远赴千里之外,给你们几个士子保驾护航?”

“都给我老老实实地读书长本事,等到天下重归一统,朝廷自然有对外用兵、或是与别国邦交的机会,到那时候你们再去也不迟。”

在老先生的谆谆教诲之下,这些热血青年们不得不打消了念头,提着行囊返回宿舍,再次掏出书本认真地学习起来。

而另一边,刘备与梁固的交流,已经聊到了最近这几年。

“凉州叛军的首领马腾,拥有很多罗马人的后裔作为战士,他们的武器和战斗方式,跟传闻中的罗马军团很像。”在前几个月的战斗中,梁固见识到了马腾麾下那支步兵部队,并且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盾牌上标志性的雄鹰标志。

虽然凉州叛军装备上的标志千奇百怪,充满了灵魂画师的味道,但鹰就是鹰,翅膀就是翅膀,内行人还是一看就知道。

而且那种迥异于中原军队和游牧民的战斗方式,也让梁固依稀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以及父亲的同伴们在训练时的英姿。

“据说克拉苏远征安息的时候带了七个军团,在卡莱战役中全军覆没,克拉苏被俘虏并杀死,鹰旗被夺,是你们罗马人最耻辱的战斗之一。但也有人说他的第一军团向东突围,并被我们汉人所俘虏,在凉州安置下来了。”刘备微笑着说道。

“是这样吗?”梁固显得有些尴尬,在他原本的猜测之中,应该是一些罗马战士征服了遥远的某个地区,并在那里落地生根。

结果被刘备这么一说,他们引以为傲的罗马军团不但被安息人痛殴,后来还成为了汉人的俘虏。

“在那个时代,你们的步兵有很大的缺陷,跟同样有缺陷的周边蛮族对抗的时候还能占优势,但是,遇见擅长骑射的游牧民族,缺陷就会暴露出来。”刘备继续说道:“听你之前说,现在的罗马军团已经大量增设了弓箭手,大型弩和投石车,这就是进步。任何一支军队都需要在战争中不断汲取教训和经验,不断提升自己,而这种提升,往往需要大量的生命和鲜血作为代价。”

二人侃侃而谈,在他们身侧,几名年轻士子正在奋笔疾书,力争将他们的对话全部记录下来,为了确保书写速度,他们使用的文具也是最新式的炭笔。

这种炭笔是用锅底灰、烟油和黏土混合并压制而成,再用羊皮裹在外部,书写起来比毛笔更快。

然而手再快也赶不上嘴,为首的士子不得不连连向刘备示意,请他放慢语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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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哈?

“阁下的国家也曾经经历过类似的失败,付出过惨痛的代价吗?”梁固试探地问道。

“当然,如果你愿意,就可以学习我们的文字,阅读我们的史书,了解我们的过往。”刘备微笑着答道:“接近六百年前,我的国家还处在四分五裂的战乱之中,他们彼此征伐不休,同时位于北方边境的国家还要受到游牧民骑兵的不断袭击,损失极为惨重。”

梁固聚精会神地听着。

在他的记忆中,罗马一直在与北方的高卢人、不列颠人、凯尔特人和日耳曼人进行着连绵不休的战斗,虽然这些蛮族同样是以步兵为主,很少有骑兵存在,但归根结底,两个国家面对的军事压力还是很相像的。

他想知道,汉人是如何面对这些难缠的对手。

“赵国的武灵王是一名敢于打破旧思想的勇者,在他的坚持下,赵国军队舍弃了笨重的战车、舍弃了宽大的袍服,毅然向胡人学习,着胡服,习骑射,训练出了属于我们自己的骑兵部队。”刘备滔滔不绝地说着,“面对顽固的贵族元老,这位伟大的国君曾经说过,德才兼备的人做事都是根据实际情况而采取对策,怎样有利于国家的昌盛就怎样去做,只要对富国强兵有利,无须拘泥于古人的旧法。”

“这位武灵王是个英明的君主,罗马也有一位这样的人物,正是在他的带领和军事改革之下,我们才击败了北方的强敌。”梁固兴奋地说道。

“你说的是马略?”刘备问道。

距今三百年前,罗马与辛布里人、条顿人、阿姆布昂人和凯尔特人爆发过激烈的战斗,九年之中,罗马人七战七败,三名执政官战死,二十六个军团全军覆没,损失接近二十万人,形势岌岌可危。

在这种情况下,盖尤斯·马略横空出世,他临危受命,改变旧有制度,将征兵制改为募兵制,又改变了兵种搭配、编制和战斗方式,重新奠定了罗马重步兵坚不可摧的称号,消除了来自北方的威胁,被人们赞颂是拯救了罗马的人物。

刘备自然不可能如此了解马略,但马略军改,这是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事件,在各种古代战争游戏里也时常出现,所以对于这个强人,他还是能够说上来一点的。

听到刘备一语道出马略的名字,梁固脸上再次露出了钦佩和叹服的表情,“使君是怎么知道的?”

“大汉曾经在西域和北庭建立都护府,并且有使者和军队抵达过罗马边境,对很多东西都是知道的,只不过这些东西被藏在皇宫里,只有最亲近天子的人才能看到。”刘备矜持地笑了笑,转头对正在记录的士子们嘱咐起来,“这一段务必要记下来,还要写明,刘玄德深受先帝信赖和器重,并接受了天子赏赐的宫中深藏已久的文献。”

“还有这种事?”为首的士子惊讶地抬起头来。

刘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种事情难道还要先帝托梦给你你才信?”

“哦哦。”几名士子连忙奋笔疾书,按照刘备的吩咐,写下了一条全新的记载。

再过几百年,这或许就也能成为一条史料,为后人了解汉末历史奠定理论基础。

“汉人在不断提升着自己的战斗力,胡人也是一样,几百年间,无数强大的领袖和将军层出不穷,武器也不断地更新换代,你之前用过的环首刀,就是三百年前用来替代骑兵剑的。”刘备继续回到之前的话题,“因为游牧民的铠甲大多是皮制,劈砍更容易对他们造成伤害,但是,如果随着时代的发展,我们的敌人也广泛使用钢铁盔甲,那么,劈砍这种攻击手段就会被捅刺取代,我们的刀就会加厚,减少开刃,加大护手,这就是时代的进步,而这些东西,没有战争,没有死人,我们又从何得知呢?”

他这话并非无的放矢,事实上,在魏晋南北朝之后,汉人的威胁变成了北方的突厥人、西南的吐蕃人和更西面的阿拉伯人,这些民族都拥有强大的金属冶炼技术,而华夏文明最著名的捍卫者之一——唐刀,正是在那个时代横空出世。

唐刀的形制和攻击手段,正如刘备所说。

梁固听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离开罗马的年龄太小,还没有机会接触到深层次的东西,能够接触到,了解到的事物,又不足以支撑起这样的思考,如今听了刘备的讲解,他才知道自己原本以为的战争,内里还有这么多的门道。

就在刘备讲得天花乱坠之时,敞开的房门却被人敲响了,众人转头望去,只见郭嘉正满脸纠结地站在门口。

“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刘备皱起眉头,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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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郭嘉的坚持下,刘备跟他来到蔡邕的书房,这里也是书院之中最僻静的院落,除了蔡邕老先生和两个女儿之外,几乎没有学子可以进入,说什么话都不会有人知道。

“光说是南边出事,到底是什么事?”刘备一路走来,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

难道是云长出师不利,折损了不少兵将?

不应该啊,云长手里可是掌握着自己麾下最精锐的步兵,别说是对付吕布,就算袁术加上孙策一起来,他也见不得能输得多难看。

老先生此时正在翻阅古籍,见到二人一脸严肃地进来,也是好奇万分,不住嘴地问着。

在二人的追问下,郭嘉终于开口了,“半个月前,曹孟德与吕布在沛国展开大战,不幸中箭身亡,曹军大溃,死伤过半。”

“哈?”刘备惊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另一边的蔡邕也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是,这曹孟德怎么会死在这里,我不信。”刘备站起身来,在不大的屋子里来回转起了圈子,“别是他用诈死之计,想要引诱吕布吧?”

“同时战死的还有曹军大将夏侯惇、曹孟德之子曹昂、侄儿曹安民。”郭嘉沉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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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无可厚非

刘备一把抢过郭嘉递来的情报,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了。

据这份情报称,吕布事先通过袭扰粮道,拖慢了曹军先锋夏侯渊的行军速度,将战场控制在一片开阔的原野,另外还通过各种手段,使曹操以为自己势力内部出了大问题。

为了准备突袭计划,吕布甚至在一个多月前就对外宣称自己酒醉烧伤了脸庞,还强迫所有下属也佩戴面具。

正是由于面具的存在,吕布用替身迷惑了夏侯渊与其他曹军将领,集中精锐,对曹操进行了一次致命的突袭。

好巧不巧的,曹操在会战当日突发头风,完全无法指挥战斗,甚至无法站立和走路,遭遇突击之后只能被曹昂和曹安民背着逃命,最终马车被吕布追上,父子叔侄三人无一幸免。

夏侯惇则是在混战中被曹性射瞎了眼,但他为了救援曹操,根本无暇顾及伤势,最终因失血过多而死。

主帅和大将战死,曹军军心大乱,死伤极为惨重,另有许多将士四散逃亡,曹仁、夏侯渊二人竭力收拾乱军,但军心已丧,难以继续作战了。

曹军遭遇惨败,吕布军同样损失惨重,八健将死了四个,突入曹军中军的精锐全军覆没,吕布张辽二人血战之后侥幸逃脱追杀,一线部队在曹军的决死反扑之下同样伤亡极大,短期内无法恢复战力。

等到关羽军前部抵达交战地区,吕布军已经主动后撤到了七十里外的符离城,而曹军也已经重整旗鼓,准备护送曹操等人的灵柩返回兖州了。

更为诡异的是,吕布在获得了久违的大胜之后,竟然派使者找到关羽,向他表达了自己想要投降的意愿,把关羽弄得一头雾水。

“使者来邺城了吗?”刘备强忍着心中的震惊,抬起头来问道。

“来了,而且这使者还是吕布军中大将。”郭嘉一脸严肃,“张辽,张文远。”

刘备一脸的不可置信。

一个带着几万大军能被人抄了指挥部,一个打完就投降,还让个武夫当使者,这些人是不是打仗打得脑子都飞了,都在搞什么呢?

“先生,你看看。”刘备把情报递给蔡邕,老先生之前缓了一阵,好容易回过精神,再看了情报之后,没过片刻就再度情绪激动起来。

“孟德啊……”蔡邕长长叹息一声,摇着头,用力擦拭着湿润的眼角,然后再度长叹,“孟德啊……”

蔡邕是名满天下的博学之士,加之品德高尚,深得同辈和后辈敬重,在天下各地都有拥趸,曹操就是其中之一。

老先生在洛阳的时候,曹操经常登门拜访,并与他结为忘年之交,非但老先生自己对曹操的才学大加赞赏,就连蔡琰也极为钦佩曹操的报国之志。

所以这两年来,看着刘备与曹操两方势力关系日渐密切,隐隐有合二为一之势,蔡邕心中极为欣喜,还多次给曹操写信,讲述昔日情谊。

结果咔嚓一下,曹操死了。

这让老先生如何接受得了?

“先生不要过于悲伤,战死疆场、马革裹尸,本就是武人的宿命,谁都免不了的。”刘备低声宽慰道。

蔡邕和曹操,曹操和蔡琰之间的故事,千百年来多有逸闻野史讲述,直到两千年后,还有好事的“砖家叫兽”抠着史书的零星文字,说什么曹操暗恋蔡文姬,说得言之凿凿。

对于这种路边社的“研究结果”,刘备向来是嗤之以鼻的,那些东西扯淡无极限,唯一真实的内容,也就是蔡邕与曹操是忘年之交这一点了。

所以,见到老先生悲痛的表现,刘备也能理解。

“生逢乱世,命如风中之烛,大家都一样,老夫不过是运气好些,早早跟着玄德你走了,若是留在洛阳,只怕早就变为一堆白骨了。”蔡邕这些年也见惯了生死,很快就收拾心情,自嘲地笑了笑,摆着手示意自己没事,不用担心。

遇见这种大事,刘备也没有闲聊的心情,匆匆告别蔡邕,又跟梁固打了个招呼之后,便与郭嘉一起离开书院,乘车向州府走去。

“云长那边还有什么情况传回来吗?”刚一坐进马车,刘备就急不可耐地询问起来。

“曹军内部有分裂的趋势,预计很快就会闹得不可开交。”郭嘉压低声音答道。

“这是必然的。”刘备点点头,“曹孟德麾下文官多为兖州和颍川士人,武将则以曹家和夏侯家为主,两方各有各的想法,只是倚仗曹孟德的威望来维系,如今他没了,曹子修这个继承人也没了,余者没有能服众的,迟早要分崩离析。”

郭嘉轻笑起来,“使君说的没错,听说山阳大豪李乾之子李整已经率领自己的部众率先北返了,还跟曹仁弄得很不愉快。”

“李整?想起来了,曹孟德麾下实力最强的外姓将领。”刘备从记忆中搜索着此前获取的情报。

对于山阳李家这种可以聚集数千人马自保的地方大豪来说,加入某个势力,得到庇护和更多资源的同时,用自己的勇武和鲜血换取地位,本就是乱世中的必然选择,加入曹操麾下,只因为曹操是当时兖州的统治者,而且看起来比较有前途,仅此而已。

换了其他人坐在兖州牧的宝座上,比如说袁绍、袁术这种出身和声望更高的,李家也会乐呵呵地归顺他们,不会有半点纠结,考虑什么“谁是真正为国为民”这种蠢问题。

经过几年打拼,己方势力始终是半个兖州这么大点地方,换了是谁,都会有些丧气,如今曹军惨败,曹操也战死了,群龙无首之下,李整自然也不会蠢到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肩上扛的可不是自己一个人的脑袋,而是数千名宗亲、乡邻、门客的前途、性命,还有山阳李家的未来,脱离曹操势力,回到山阳静待下一个主人,才是最稳妥的决定。

对于这个决定,曹仁等人肯定是接受不了,认为李家是在背叛,而在刘备看来,树倒猢狲散,不过是历史的必然。

无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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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们要投降

“张将军见谅,此举有些失礼,但阁下本事太大,来意不明,我方还是要谨慎一些。”

议事堂中,刘备面色略显尴尬地解释道。

偌大的长形木桌两端,刘备、郭嘉等人与远道而来的张辽遥遥相对,在二人之间,则是有十余名亲卫侍立,这些亲卫身穿皮甲,右手一直放在腰间的剑柄上,警惕地望着张辽。

在刘备身侧和身后,同样有十几名亲卫站着,随时准备保护刘备,将他护送出这间大堂。

听着刘备的解释,看着数十名紧张兮兮的卫士,一身便装的张辽忍不住笑了。

“末将与使君曾有一面之缘,又蒙使君赠剑于我主之义,如今更是不远千里前来商谈要事,岂会生出歹意?”

近十年来的戎马生涯、风吹日晒,在张辽的脸上留下了不少岁月的痕迹,与当年黄河渡口那次会面之时相比,明显成熟了不少,然而张辽长得棱角分明,岁月的侵蚀和沧桑感非但没有对他的容貌产生什么负面影响,反倒让他更有魅力,若是放在两千年后,也是能当个师奶杀手一类的。

“并州的弟兄们有恩在先,我赠剑在后,只能算是礼尚往来,张将军不必太客气。”刘备也笑了起来。

当年群雄讨董,刘备为了刷声望,也不远千里地带着白马义从南下,在河内郡遭遇了胡轸和吕布率领、刚刚击溃了河内军的并州狼骑,初次遭遇,颜良便吃了个大亏,折损了一百多名精锐,还是靠着吕布卖他一个面子,这才带回了袍泽的尸体。

刘备的主力部队赶到之后,双方都不愿白白折损兵力,便心照不宣地来了几场文斗,以单挑的方式试探对手实力,最后刘备还送了吕布一把宝剑,各自罢兵离去。

说起来张辽也跟着吕布一起见过刘备,双方并不陌生,又聊了几句当年的事情,议事堂内的气氛就变得没那么紧张了。

片刻之后,侍者端着托盘进来,在张辽面前放下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沁人心脾的独特气味瞬间让张辽精神一振。

唯一可惜的是,盛茶水的容器不是惯常用的洁白瓷杯,而是一个造型精致的木杯。

“那个杯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用瓷杯?”刘备眼尖,当即指着对面问道。

张辽刚刚端起茶杯要喝,结果手举在半道就听了下来,有些摸不到头脑。

“是我吩咐的。”郭嘉脸色有些尴尬,“下官不知道张将军是使君的故人,又听说张将军勇力绝伦,估计用瓷杯砸人也能砸死,所以——”

张辽哭笑不得地望着郭嘉解释起来,“真没那么厉害。”

“换掉换掉,待客之道都不讲了吗?”刘备板着脸示意使者重新上茶,“边地出来的汉子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别太小题大做了。”

郭嘉嘿嘿一笑,又向张辽致歉,但从他不经意露出的狡黠笑容,刘备突然就明白了,这家伙是故意的。

成心闹出这么一出,用自己的过分举动给刘备创造机会,让他可以表现个人魅力和胸襟,同时把张辽挤兑住,就是有什么心思也不好意思去做。

片刻之后,又是一杯清香四溢的茶水被端了上来,张辽仗着厚厚的老茧,将热得烫手的白瓷茶杯握在手里,仔细端详起来,看够了如玉般细腻的瓷杯,闻够了扑鼻而来的清香,才轻轻嘬饮一口淡青色的茶水,随即满脸陶醉地长叹起来,“说来不怕使君耻笑,在下已经五年没有这样悠闲了。”

“吕奉先那里没有酒宴吗?”刘备眉毛一挑。

“心里不慌了,不用担心下一刻就有军情传来,弟兄们又要穿上铠甲去作战。”张辽自嘲地笑了,顺势挑明了已经通过书面文字表达过的意思,“吕将军这次委派在下前来,正是为了弟兄们不再徒劳的争斗,白白送了性命。”

“哦?”刘备饶有兴趣地继续问道:“那你们还要跟曹孟德大战一场,宁愿付出惨痛代价,也要将他置于死地?”

“他不死,我们就活不了。”张辽坦然答道。

在此之前,吕布已经得知了曹操与刘备联手的消息,并且知道关羽要从豫州发兵与曹操汇合,面对这种极端不利、而且可能是灭顶之灾的局面,他们必须有所举动。

不计任何代价杀死曹操,取而代之,成为刘备的盟友活下属,在吕布等人看来,是唯一的翻盘机会。

“我军与曹孟德交锋数年,各自死伤无数,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完全没有谈和的可能,只有除去此人,我们才能跟使君达成共识。”张辽是典型的边地人,也是的典型的武者,心高气傲,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计划。

“现在曹孟德没了,吕奉先便想着取而代之,加入我方阵营。”刘备沉吟片刻之后问道:“只是你们想没想过,如果我不接纳你们的投降,又该如何?”

“吕将军有言在先,只要使君接纳或是不为难我军,让将士们至少能有个解甲归田的机会就好。”张辽直视刘备,一字一句地说道:“包括吕将军自己、在下等人,情愿返回并州边地,牧马放羊,一生为民。”

“他知道国家正在用人之际,不会任由有才之人流落民间,所以才这样说的吧?”刘备又笑了。

如果吕布和他能征善战的部队放弃对抗,那刘备唯一的处理方法就是将其收编,因为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政权,都不可能容忍这个一支强大的力量脱离自己的管控,一旦脱离管控,那么不管是流散到国家各地,还是聚集在一处,都将造成极大的隐患。

像吕布、高顺、张辽这样,个人武勇接近于人类极限,会带兵,有威望的将领,更是不可能像此时张辽口中所说那样,牧马放羊,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

他们要么死,要么为国家所用,同样没有第三条路。

“都是官面上的话,我们随便说说,使君也随便听听。”张辽笑得灿烂,显然是对刘备接纳自己这支部队充满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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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飞沙风中转

一番长谈之后,张辽被礼送回客舍歇息,亲卫们也各自散去,堂中只留下了刘备和郭嘉二人。

“以你看来,吕布此举,究竟有几分诚意?”一阵沉默过后,刘备首先开口问道。

“十分。”郭嘉不假思索地答道。

“这么确定?”刘备轻笑起来。

郭嘉不慌不忙,讲述起自己的判断。

自从被李傕郭汜击败,仓皇逃出长安之后,吕布和他的并州军就失去了战斗力出色并且可信赖的兵源,无论是在张扬那里当客将,还是短暂投奔袁绍,都被对方忌惮,根本得不到补充兵力的机会,之后又经历了与曹操的连年苦战,麾下的并州狼骑早已折损过半,战力下降得不成样子了。

没有足够的战马和精通骑术的士卒,吕布只能依靠在兖州各地征募部队,以步兵来弥补战力损耗,但他们这帮人又都不擅长步兵作战,就一个高顺能训练出精锐,并与曹军最精锐的步兵部队抗衡,这样的兵种组成,被曹操连连击败也在情理之中。

能够通过事先布局、全军死战和运气,将占据优势的曹军击败,甚至连曹操也战死沙场,对于吕布来说,已经是侥幸得不能再侥幸的事情,而他也肯定清楚,面对实力远远强于曹操的刘备,自己一点都没有机会。

“与我军交战等于自寻死路,即便投奔袁术,也不过是将这个过程推迟一些,吕布能够进入兖州,甚至一度占领整个兖州,靠的是陈宫等兖州地方实力派,那些人跟着他打了几年仗,一步步退出兖州,本来就心中不快,想要找个新的靠山,如今曹孟德一死,正给了他们回家乡的机会。”郭嘉从怀里抽出折扇,悠闲地扇了起来,“如果吕布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不等我们打他,那些依附于他的兖州士族就会先动手了。”

“我不喜欢陈宫和他那一帮子人,太喜欢抱团了,又占着兖州这块最肥沃的地方。”刘备想了一阵之后说道:“如果吕布能把那些铲一遍,接纳他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啊,吕布可是给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若是曹孟德不死,使君还真不好处理呢。”郭嘉轻声笑道。

刘备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自从穿越以来,他就一直按照前世的喜好来招揽人手,对曹操这个汉末三国最顶级的人才更是充满了倾慕,再加上从讨伐黄巾开始就建立起的战友情谊,使得这两个人之间相互都很尊重,也颇有好感。

带人去济南国赠送宝剑、讨董之时派人送信、在曹操丢掉大半个兖州、几乎成为丧家之犬时给予援助、都是在这种心态之下做出的举动。

但是,随着自己的实力越来越强,天下之主的位置越来越近的时候,刘备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曹操了。

因为曹操不是一个人,而是代表着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这个集团以曹操本人为核心,文臣以颍川、兖州士人为骨干,武将以曹氏、夏侯氏为首,可谓人才济济,绝对有能力称霸一方,只可惜生不逢时,被卡在狭小的兖州东部平原,没有施展的空间。

这也就是刘备之前最头痛的地方了——

如果曹操归降于自己,他那些忠心耿耿、并且在军中极具号召力的族人该如何安排?

要知道现实可不是游戏,招降某势力之后就能接收对方的全部臣属,再赏赐赏赐就把忠诚度全部拉满了。

这些可是活人,而且是出自同一个英才济济,名将层出不穷的大家族,即便曹操本人还念着刘备的情分,老老实实地过一辈子,他那些后辈可未必会这么想,到时候抱起团来一搞,国家又完蛋了。

“如今曹孟德和夏侯元让双双殒命,连带着曹子修也没了,他其余的儿子之中,曹丕和曹彰两个未满十岁,根本担不起大任,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内部就要出问题。”由于这两年时间里,刘曹两家关系越来越好,信件往来十分频繁,对于曹操家的情况刘备还是很了解的,分析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那是好事。”郭嘉点头说道。

对于刘备来说,一个分裂的、甚至相互敌视的集团,才是最有利于他接收的,如果不能,那就没价值。

刘备没作声,只是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思索起来。

“张辽那边怎么说?”过了一阵,郭嘉再次开口问道:“云长兄还特意派人送了封信过来,说他跟这并州同乡聊过,觉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希望使君尽量将其留下。”

“这种事不好强求,还是按照当初接待荀文若的那样,让他感受感受邺城的繁华,再拉去看看火炮,然后他就都明白了。”刘备摆了摆手,让郭嘉自己忙去了。

片刻之后,偌大的议事堂内就只剩下了刘备自己,他就那样一个人坐着,直直望着对面,目光仿佛要穿过厚实的墙壁。

“人在风暴中,无奈地打转,如像风沙,倦也须兜转。无奈地疾冲,无奈地刁转,曾熟的面孔,渐缺少温暖……”

不知不觉间,刘备放在桌子上的右手轻轻叩着光洁平坦的桌面,口中轻声唱起了一首在他前世很喜欢的歌。

“……其实风是空,无奈斩不断,埋没几段恩,剩了几多怨,嘿哟哼嘿哟,飞沙风中转,嘿呦哼嘿哟,飞沙风中转……”

原本的时空中,曹操与刘备这两位枭雄缠斗了整整一生,最终还是谁都无法奈何对方,各自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家,而刘备穿越之后,也一直是把曹操视为自己最大的对手,不管怎样努力、实力如何增长,心中的忌惮却始终没有一点削减。

可是如今,曹操经历了数年苦战之后,即将迎来最终胜利的前夕战死,这让刘备在不敢相信的同时,也感叹起世事无常,不可预测。

刘备一遍遍地唱着这首曲调不甚优美的歌,直到日头偏西才收拾心情,起身离开了议事堂。

“孟德,再见。”离开之时,刘备轻轻拍了拍面前的桌子,自言自语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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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别吓到

和刘备料想的一样,经历了连续几年苦战、见惯了刀兵戎马、民不聊生之后,安定繁华的邺城给了张辽焕然一新的感觉,令这个年纪轻轻的老兵大开眼界,开心得像个几百斤重的孩子。

然而,张辽的另一项优点也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个人非常自律。

或许是因为经常要冲锋陷阵的缘故,张辽非常注重对身体的打熬,即便此行是担负着出使的重任,他也一天都不肯懈怠,每天早早起床,将院子里面沉重的花盆举起放下,直到浑身大汗淋漓才停下去吃早饭。

据馆舍的仆役们说,侍奉张辽和他的两个随从,是这几年来最让人省心的,这个人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洗脸水这些也根本不用仆役们端进来,而是自己出去盥洗,令人很有好感。

“我倒是想见那个吕奉先一面,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豪杰,能够让张文远这种人才死心塌地地跟随。”这是郭嘉让人传回来的话,从前后的称谓区别可以看出,张辽用自己的表现赢得了郭嘉的敬重,连带着他对吕布也不是那么鄙视了。

呵呵,曹魏五子良将之首,名号传了两千年,进了唐朝武庙六十四将和宋朝武庙七十二名将的大人物,怎么可能没点过人之处?

刘备心里想着,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默默地扳着手指头数了起来。

五子良将之中,张辽在吕布那里;张郃在自己这里;于禁和乐进在曹操那里,还有一个……

“徐晃,云长的河东老乡,杨奉的下属!”刘备一拍大腿,摇着头,感慨起自己的疏忽大意来,连忙写了一条手谕,让简雍去查一查段煨等人军中有没有个姓徐名晃字公明的,如果有,马上召来邺城。

杨奉活跃于献帝东归的时候,早就销声匿迹几年了,也不知道徐晃有没有被其他将领招募过去。

说起来这也怪不得刘备,他从起家开始就一路有名将投奔,如今更是麾下猛将如云,五虎上将凑了四个,河北四庭柱集齐了,东吴最能打的太史慈和甘宁都成了自己的好哥们,关羽去年在豫州又搞来了虎痴许褚,几乎把游戏里武力上九十的给收了个遍。

这种情况下,疏漏一个两个,实在是太正常了。

“等曹操那边尘埃落定,想办法把典韦和于禁弄过来,典韦无所谓,那于禁是个品行端正会带兵的,可以委以重任。”刘备念叨了一阵,又开始琢磨着能从曹操集团的残骸上扒拉什么好处,“文臣嘛,荀彧荀攸这两个有必要弄来,陈群是提出九品中正制那个,不好,不想要……”

在刘备自己叨咕的时候,邺城另一边,郭嘉正跟张辽对坐在马车里,缓缓向城外驶去。

“这是路好还是车好,为何一点都不颠簸?”张辽摸着身下的软垫,有些好奇地问道。

在张辽以往的印象中,马车是一种极为折磨人的交通工具,最大的特点就是颠簸,木制车轮与沉重的车身共同作用,让每一名乘客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路面上的每一处颠簸。

就在半柱香之前,被郭嘉邀请着坐进马车的时候,张辽心中都是充满了抗拒了,只是碍于颜面不好推辞才硬着头皮坐了上去。

谁曾想,预想中的颠簸几乎没有出现,即便是有,也完全处于可接受的范围。

这是怎么回事?

“路好,车也好。”郭嘉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满脸自得地介绍起来。

他们乘坐的这辆马车是州一级官员专用,摒弃了以往的一体化车身,把车底和车厢分成两个部分来单独制作,再用软性材料填充于其中,尽量减少颠簸。

“就连咱们左右的车板和车顶,也是用两层木板夹一层毛毡,不但冬暖夏凉,还能隔音防箭,减震的功效相对也是次要的。”郭嘉介绍道:“我们这两年还在研究用弧形铁板来减震,只不过一直没取得进展,估计还得过上五六年或者更长时间。”

“减震?”张辽第一次听说这么个名词,低下头琢磨了一阵才明白,“减少震动,倒也贴切,只是铁板坚硬,又怎么能起到这种作用?”

“我也不懂。”郭嘉呵呵笑道。

于是张辽也不说话了,只是从车窗向外眺望,出城之后,便是仍未竣工、满是忙碌人群的工地。

“看来刘使君是要把邺城修筑成一座永不陷落的堡垒。”张辽是个识货的,粗粗看了几眼,就知道城外那些建筑物是要起到什么作用。

郭嘉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有什么永不陷落的城池,真正不会陷落的,是人。”

张辽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继续望着外面。

又过了一阵,马车沿着山路一直上行,进到了那座戒备森严的军事基地。

近一年来,军事基地的试验场已经接受了很多次参观,几乎所有重要官员在来到邺城之后,都会慕名前来,见识一下“天雷炮”的威力,有些人还要亲自点上两炮,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所以从葛玄等人往下,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对郭嘉又带了个生面孔过来也不怎么稀奇了。

“这是使君上次点名要的,一匹马就拉得动,遇见路不好走的情况,还能与炮架分开,由驮马背着前进。”葛玄站在一尊小炮旁边,得意地拍着那金灿灿的炮身说道。

“多少斤,用多重的炮弹?”郭嘉随口问道,丝毫不避讳身边还站着个张辽。

“不含炮架的话是一百斤,炮弹是四斤多重的。”葛玄比划着说道:“炮膛细且长,射程远得吓人。”

“不到五斤重的玩意有个屁用。”郭嘉瞪起了眼睛,“葛孝先,你不会是把铜给偷着卖了,然后用剩下的做了这么个小玩意糊弄人吧,小心我查你。”

葛玄也不含糊,用手一指远处的土墙,“郭奉孝,你去站到二百步外挨一下,就知道这是不是糊弄人的玩意了,只要能留个全尸,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葛玄绝不反驳。”

两个人一边吵吵嚷嚷,一边熟门熟路地装上了弹药,然后郭嘉走到一旁,笑着对看了半天热闹的张辽说道:“等下别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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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做些困难的事情

四斤炮、十斤炮、二十斤炮……

郭嘉有心炫耀,将这些不同口径、不同威力的火炮秀了个遍,看得张辽是目瞪口呆。

最后,则是三门霰弹炮。

为了试验不同口径下的霰弹炮射程和威力,葛玄接连制作了好几门松树炮,结果今天都排上了用场。

“轰——”

“轰——”

接连不断的轰鸣声响起,数十步外的木板上再次增添了不少新的附着物,经历了这么多次试验,宽达五丈的表面都快变成了铁的。

“这是专门用来对付骑兵的,五十步的范围内,沾着一下就没法继续战斗了。”站在木板附近,郭嘉不无骄傲地介绍着霰弹炮的威力。

张辽默不作声地抚摸着坑坑洼洼,很多地方还布满尖锐铁片的木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就是习武之人满手老茧,若是换了文人,只怕手早就破了。

“能射穿多厚的皮甲?”半晌过后,张辽才涩声问道。

“没试过,不过上次拉了头待宰的猪过来试验,整头猪都打烂了,肉里和内脏上的碎铁钉石子太多,根本没法吃。”郭嘉说得语气轻松,但从他的表情上来看,显然是对霰弹炮的穿透力相当满意。

猪皮比不得牛皮坚韧,但也远远超过人类,能够把猪打成筛子,也就是说一旦人体裸露在外的部位被打到,也就跟烂肉没什么区别了。

“这种威力巨大的兵器,真是闻所未闻,令人无法想象。”张辽低声说道。

“差不多是半年之前吧,曹孟德麾下首席军师荀彧荀文若也见识过这天雷炮的威力,当时他也是这么说的。”郭嘉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曹军一直希望使君调拨几门天雷炮南下参战,都被使君拒绝了。”

张辽点点头,脑海中迅速模拟起前些天那场决定所有人生死的厮杀——

面具骑兵们借助前军的掩护,从曹军侧翼高速切入对方军阵,突破一道道防线和阻截,冲到了曹操所在的高台附近。

然后,他们看见了几个傻大笨粗,用黑黝黝洞口对着自己的奇怪玩意。

几声轰鸣声响起,众将视线骤然一暗,无数细小的东西高速破空而来,有如毒蜂一般。

下一刻……

张辽不敢再想了。

“使君说过,这种武器的威力过于大了,用来保家卫国,抵御异族入侵倒也罢了,眼下诸侯割据,不过是兄弟阋墙,没必要做到那份上。”郭嘉装作没看见张辽额头上的冷汗,继续说道。

“使君高义,张辽铭记在心,这次回去之后必定会如实禀报吕将军。”张辽退后两步,郑重其事地向郭嘉抱拳说道。

大家都是明白人,很多事情不用说得过于直白,就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用意,郭嘉的意思并不是向张辽示好,或是觉得自己有恩于对方,而是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我们有能力毁灭任何对手,之所以不愿意下死手,原因就是大家都是汉人,仅此而已。

而且我们不介意让你知道有天雷炮这种东西存在,能用在什么地方,是怎么使用的,有多大的威力。

这就是强者的底气。

参观完火炮之后,张辽一下子变得沉默了许多,在回城的时候,路过城外那一座座堡垒的时候,他还特意让车停下,然后自己走到尚未竣工的厚实墙壁前仔细打量,甚至特意爬到一处几近完工的堡垒顶部向下俯瞰。

“这都是与天雷炮配套的,互为犄角,只要粮食和炮弹足够,任何人都不可能攻破邺城。”观察了三座堡垒和周边地形之后,张辽心中就有了定论。

“这是用来试验的,等使君入主洛阳之后,邺城就会作为河北的一大军事基地,专门用来演练城池攻防,总结作战经验,再用到边疆地区,让胡人再也不能轻易南下。”郭嘉介绍道。

“嗯?”张辽一愣,“刘使君将邺城修建得如此繁华,外围又设置了如此众多的防御设施,竟然不是为了自己居住,再说洛阳……”

在诸侯讨董之战中,洛阳被董卓一把火给烧了,连带着城外的帝王陵寝都被挖了个遍,张辽作为军中大将,这种事情也参与过,此时说到洛阳,他也是老脸一阵发红。

“洛阳在重建之中,除了周边地区需要时间来恢复元气之外,城墙、道路和城中的宫殿已经修得差不多了。”郭嘉瞟了张辽一眼,继续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听说西楚霸王项羽火烧六百里阿房宫,还留下了楚人一炬,可怜焦土这种名句,还一直抱着怀疑的态度,什么火能把数百里的宫殿给烧得一干二净?直到我去了洛阳……”

雄伟的城墙被烟熏火燎,沾染了无数的黑灰,即使经历了几年的风吹雨淋都没能彻底褪色,城中彻底成了一片废墟,城外的居民区更是烧成了一片白地,方圆百里杂草丛生,野兽横行,完全看不出半点九州中心,汉室都城的旧貌。

见到当年那副惨景的时候,郭嘉都忍不住在城门下痛哭了一场,时至今日,他还有些耿耿于怀。

“是啊,火烧洛阳,实在是丧尽天良,罪大恶极的举动。”张辽脸上尽是苦涩之意,他可是亲身经历了董卓强行迁徙百万民众西去长安,又把这座已经有千年辉煌历史的伟大城池一把火烧了的,并且,还是其中的从犯。

做过这种事情,要说心中没有负罪感和耻辱感是不可能的。

“世间万物都是一样,创造很难,毁灭却是很容易,就拿我们自己来说,父精母血,怀胎十月,悉心养育二十年方才成人,期间耗费了多少人力财力,可是呢?只需要一把半尺长的刀子,就能把这几十年的心血给毁了。”郭嘉说道:“生而为人,总不能只挑着容易的事情去做,这个国家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我们这些人有本领,有抱负,理应做一些艰难的事情,重新将国家建设起来,张将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今日与君一谈,胜似苦读十年,张辽受教了。”张辽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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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护手刀

自从参观了军事基地,见识了天雷炮的恐怖威力之后,张辽也放开了,每天还是认认真真地锻炼身体,演练武艺,但整个人的精神气却不像之前那样紧绷着,而是放松了许多。

归根结底,还是坚定了投降的决心,将内心深处那一点点的侥幸心理也彻底抛去了。

归期接近,在郭嘉这个地头蛇的带领下,张辽逛遍了邺城内的大街小巷,买了不少新奇事物,作为好武之人,辽东那边的优质刀剑自然是最吸引他的,几天时间下来,单单是宝剑,张辽就买了五把。

然后,一个惊喜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这是送我的?”看着面前的一切,张辽惊讶地张开了嘴。

摆在张辽面前的,是一把普通而又不普通的战刀。

说它普通,是因为这刀没有脱出环首刀的形制,无论从长度、弧度和开刃的角度来说,都是标准的汉军战刀。

说它不普通,则是因为这把战刀没有了标志性的柄部大铁环,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碗形、一直延伸到刀柄末端的巨大护手。

“试试看,趁手不趁手?”郭嘉笑嘻嘻地说道。

张辽没有半点迟疑,当即伸手握住刀柄,将其平端在眼前仔细打量起来。

这柄战刀是由百炼钢锻打而成,美丽的云纹遍布狭长的刀身,在刀身脊部有两条深深的血槽,令人望而生畏。

巨大的碗形护手制作十分精美,整体造型是一个咆哮的虎头,刀身就是从虎口中延伸而出,护手后面的刀柄也不像以往的同类那样粗细均匀,而是被做出好几个凹槽,正好与手指的宽度吻合,握上去更加稳定。

欣赏之后之后就是使用,张辽来到院子正中,稍一运力,便是唰唰唰三刀砍了出去,动作迅捷无比,并且充满了潇洒的美感。

“好刀,别出心裁。”张辽面露喜色,再次将刀身平举感受起来。

“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是能看出来这刀挺值钱,真正好在何处,还请文远兄讲解。”郭嘉笑着问道。

张辽开怀大笑,当即给郭嘉等人仔细讲解起来。

在环首刀问世之前,汉军骑兵使用的还是传统的汉剑,这种兵器双面开刃,利于刺击,在马上劈砍的时候就显得缺少威力且脆弱,为了解决汉剑的问题,单面开刃、刀身狭长、刀背厚实坚固的环首刀应运而生,但是,在战刀成为主流近战兵器之后,人们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普通军士的手腕力量很难承受全力劈砍时的惯性和反震,往往在全力一击之后就落得战刀脱手的窘境,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工匠们别出蹊径,在刀柄末端制作铁环,临阵杀敌的时候用布帛将铁环缠在将士们的手腕上,用以防止脱手。

除了防脱手外,铁环还有一个作用就是配重,很多兵器在外形上差不多,在外行人看来也没什么区别,但在懂行的人手里,重量的分布不同,就决定了这把武器的用途和优势截然不同,骑兵的作战环境是在高速奔驰的战马马背上,需要战刀的重心接近刀柄,这样才利于战士控制动作,挥舞兵器的时候更加从容。

“我们当年在并州的时候经常跟胡人打仗,由于双方速度都快,交手的时候几乎不用太过使劲,只需要借着马速抹过去,利用刀刃的锐利就可以切开胡人的皮甲和身子,如果刀头重、刀柄轻,一刀出去就不好收回来,往往就是差那么一点点的时间,敌人就有机会伤到你了。”说起打仗这个老本行,张辽顿时就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讲解起来,郭嘉和他的随行人员,以及馆舍内的仆役们几乎都没有上阵杀敌的经历,听得是如痴如醉。

“那这把刀没有铁环,按照将军之前所说,应该是不利于骑兵作战的,难道是把步战刀?”一名小吏怯生生地问道。

“你说错了,这把刀的妙处正是在护手,这个护手有大又重,还一直延伸到刀柄末端,而且重量恰到好处,让整把刀受力的地方在刀柄前一寸,挥起来轻便得很。”张辽笑着解释道,然后又竖起刀身,“再看,有了这么大的护手,正面冲击的时候就不用担心手会被敌人伤到,无论是劈砍还是刺击,都可以全力以赴。”

“那要是脱手呢?”人群中再次响起一个声音。

“有这个还担心脱手吗?”张辽用左手拍着护手的延伸部分,这个部分是圆弧形,与刀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圆环,只要没什么意外情况,基本是不会出现甩飞出去的情况。

“原来如此。”郭嘉看得连连点头,“使君一直说这样弄又好看又有用,我却只能看出来一个保护手的作用,听文远兄这么一讲就全明白了。”

张辽谦虚地笑了笑,反口也是一记马屁拍了过去,“术业有专攻,奉孝你才学盖世,若是连这些粗末小技都知道,那我们就没用处了。”

得到一把新式战刀,张辽是心满意足,小院内笑语不断,过了一阵,众人各自散去,郭嘉则是坐在石桌旁,继续跟张辽闲谈。

这时候张辽忽然轻叹一声,右手再次摸上了青灰色鲨鱼皮包裹的刀鞘,“这刀还是有点遗憾。”

“嗯?”郭嘉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是有什么缺陷吗?”

“缺陷谈不上,因为这几百年里,我们汉人就是用这种战刀击败了匈奴和诸多胡人部落,但是——”张辽再次拿起战刀讲解起来:“环首刀有三种刀身,直刃、弧刃,还有一种是向前的反曲刃,刀头越是向前,劈砍的力量就越大,按道理来说是更好,只是我们面对的是胡人,没有什么好铠甲。”

“也就是说,按照文远兄之前说的,一抹一带,就能杀人,无须过于加强劈砍的威力?”郭嘉继续问道。

“对,这把刀若是用在对胡人的战场上,最好还是做成弯曲的形状,尽量减少被敌人的骨肉阻碍刀锋的可能。”张辽认真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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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你们是在自杀

“既然如此,文远兄就跟我去城中军营看看吧,那里有意思的东西更多。”郭嘉听了半天,知道张辽也是个武痴,便主动邀约起来。

二人也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像散步一样溜溜达达,不多时便来到了城北那座军营。

由于邺城现在已经成了大后方,安全问题不用太过担心,城中的卫戍部队共有两千人,各自分布在邺城的四方位置,城北这里的军营更多是作为演武场,供各军中的重点培养对象前来试验新型兵器的。

郭嘉是军中重臣,自然有权限了解这里的一切,抵达军营门口之后,摸出腰牌一亮,便被迎了进去,径直去到演武场中。

这座军营中的老大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河北大将鞠义,老家伙今年四十多岁了,已经过了在一线冲锋陷阵的年龄,但他不擅长指挥大军团作战,年轻时落下的一身伤病也受不起军旅生活,便主动跟刘备说明,专心研究起了装备和小规模作战,时至今日已有两年时间。

此时鞠义正在演武场中大摇大摆地坐着,见到郭嘉进来也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张辽身上。

“使君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个厉害人物,怎么年纪轻轻的就满身杀气?”鞠义皱着眉头问道。

刘备这些年一直在民间广发招贤令,凡是有一技之长,或者对自己的头脑和身体有自信的,都可以前往各地郡县毛遂自荐,其中的优秀者更是可以前来邺城,得到进一步深造的机会,鞠义这里就有好几个从北疆过来的骁勇汉子,此时他看着张辽,便以为这也是藏在民间的猛人。

只是这小子浑身杀气,眉宇之间更是掩饰不住的锋锐,整个人就像一张拉满了弦的强弓,随时可能爆发出恐怖的力量。

不应该是乡野之间出来的,干农活养不出这一身千军万马任我行的气势。

“鞠将军说笑了,这位是温侯吕奉先麾下大将,张辽张文远。”郭嘉笑着为双方介绍起来,“文远兄,这位是我军资深老将鞠义鞠元泰,他曾在凉州闯荡多年,近年来更是潜心钻研对胡人的战法,可谓军中第一人。”

“张辽张文远。”鞠义双眼瞬间眯缝起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之前不是听说使君与曹孟德结盟,要彻底铲灭吕布的吗,怎么吕布的大将又到了这里,仗打得那么快?”

张辽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

敢情这个老家伙是把自己当成战败投降的降将了。

“仗打得是挺快,只不过在关将军率部抵达之前,吕温侯便抢先发动会战,并且击杀了曹孟德,击溃曹军主力,如今又要与我军和谈,商议重归朝廷之事。”郭嘉笑呵呵地解释起来。

“哈?”鞠义瞪大眼睛,颌下那一缕焦黄的胡须也抖个不停,老半天才消化了这个消息,“真蠢。”

在鞠义的军事理念中,一方势力之主,除非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一线战场上的,即使迫不得已地参加战斗,也要随时准备着撤离。

保全自己,对担负着数万军队、百万民众的领袖来说,比起某一场战斗的胜利重要百倍。

当年刘备与袁绍那一战,刘备亲自渡河诱敌,并以劣势兵力迎战敌军,很蠢;袁绍在局部优势下轻敌冒进,被白马义从两轮冲锋险些要了命,更蠢。

这个理论和这个结论,鞠义也直言不讳地对刘备说过,正是在他孜孜不倦地劝说之下,刘备才变得安分了许多,不再想着亲自督战或是亲自搞个突袭什么的动作了。

鞠义也了解过曹操以往的战斗历程,在他看来,这就是个喜欢把自己置于险地的蠢家伙,如今听说曹操在会战中身亡,他更是下意识地认为,曹操准时又搞了什么幺蛾子,结果把自己给玩死了。

“曹孟德应该是在战场上突发重病,甚至连行走都不能做到了,我军当日也是机缘巧合,胜之不武。”张辽自嘲地笑了笑。

鞠义很好奇那一战的过程,郭嘉之前也没有打听得过于详细,此时同样很好奇,而张辽作为亲身经历了整个布局和突袭的当事人,对这一战的过程也是颇为得意,便索性一五一十地讲解起来。

恰好这军营中有专门用来推演的道具,鞠义便带着二人前去,就着一堆兵棋复起了盘。

“不合理,这完全不合理。”当鞠义看到那一队标志着面具骑兵的兵棋从侧翼突入敌阵,迎着严阵以待的曹军冲杀而去,并且一路所向披靡,直捣曹军核心,不由得连连摇头,痛心疾首地批评起来,“你们就是去自杀的,若是遇见我的八百壮士,包括吕布在内,谁也别想活。”

“我军与曹军交战数年,已经没有能力用合理的手段来获胜了,兵行险着也是迫不得已。”张辽也不反驳,“话说回来,勇力绝伦的将领,本就是用来打破常理的利器,既然有,为什么不用?”

“鞠将军,你当年也是不讲什么合理不合理的吧,我听说泜水那一战里,有人顶着敌军密密麻麻的枪阵硬冲,最后被大戟士拍得满身坑坑洼洼才退下来。”郭嘉贼笑着补充了一句。

“那就是老子干的,当日一战,老子被高览那帮狗贼拍得头昏脑涨了几天,肋骨好像还挫伤了。”鞠义脸皮比城墙都厚,压根不介意别人揭自己老底,“老子没事归没事,可是跟着杀进去的弟兄们就折损了不少,令人痛心了好几年,所以现在就算是再打仗,老子也再不逞强了。”

“我们也是一样,仗是打胜了,损失却同样巨大,军中八健将战死当场的有四个,跟随我和吕将军杀进敌阵的壮士们也只出来了一成。”张辽语气低沉地说道:“那些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好汉,结果全没了。”

“所以你们打不动了,想要投降?”鞠义直截了当地问道。

张辽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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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真本事

三人聊了一阵子,终于将话题引入郭嘉此行的来意——

让张辽见识见识邺城这边的新式武器。

“要说杀人的新玩意,咱们这里可是天底下最多的。”鞠义一听说张辽喜欢兵器,便自得地笑了笑,指着远处人群熙熙攘攘的校场,“小子,去那边露两手?”

片刻之后,三人来到校场,鞠义一声令下,正在烈日炙烤下挥汗如雨的汉子们立刻收起兵器,齐齐整整地站成了一个方阵,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令张辽心中暗自赞叹不已。

然而,当这些年轻汉子们听说面前的陌生面孔是吕布麾下大将张辽,人群中顿时传出了压抑不住的惊叹声。

有道是人的名树的影,当年讨董之战,太史慈、赵云、黄忠这军中顶尖的三位强者都先后在吕布手中败下阵来这件事,在刘备阵营可是流传了很久,与吕布交过手的三人对其武艺赞不绝口,关羽张飞等人则是憋着一股气,就想找机会见识见识吕布的本领,在这种氛围下,不少军中士卒都自掏腰包买过长戟,虽然在战场上用处不太大,但自己在家里练武还是挺过瘾的。

至于张辽这个近几年崛起的吕布军新星,在河北等地也是颇有名气,眼下众人看着跟自己年龄相仿,却已经成为其他势力重将的张辽,心中更是忍不住地羡慕。

以及不服。

“张将军平日里喜欢用什么兵器,可否让这些小子们开开眼,见识见识并州虎将的本事?”鞠义的话语声中略有挑衅之意,听得出来,他也是不太相信张辽的本事有传闻中那么大,经常可以把曹军搅得天翻地覆的。

“只要是叫得上名字的兵器,就没有张某使不来的。”张辽也是心高气傲之人,虽然这次是担负着求降的重任,但在同样的武人面前,他绝不愿失了锐气。

鞠义斜着眼看了看郭嘉,郭嘉则是微微点了点头,他也想看看张辽的本事究竟有多大。

见郭嘉同意,鞠义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小子们,敢向张将军请教请教吗?”

“我!”

一名精赤着上身的剽悍汉子提着剑和盾站了出来,对三人抱拳行礼,“我乃护乌桓校尉部一名百人将,想跟张将军切磋步战之术。”

“任勇,你倒是狡猾,知道张将军是并州狼骑出身,便想比试步战?”鞠义笑着唾骂起来,“老子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滑头。”

众人纷纷哄笑起来。

“无妨。”张辽走到一旁,拿起兵器架上的一把汉剑,又随手舞了个剑花,然后观察一下剑锋,点点头,来到任勇对面两丈处站定,“这兵器没开锋,阁下可以尽情施展。”

“将军不换一身短打衣裳?”任勇看着张辽身上的长袍,不禁皱起了眉头。

张辽轻笑着摇了摇头,“三两下就结束了,不用那么麻烦。”

任勇面色一冷,再不多话,左手持盾,右手持剑,小心翼翼地跟张辽兜起了圈子。

然后,第一个照面,他就败了。

作为能被吕布寄予厚望、被典韦视作生平大敌、力压曹营诸将的猛人,张辽虽然不是身高九尺腰阔十围、令人一看就特别勇壮那种,但同样是一个人形怪物,力量极为恐怖。

第一剑,任勇的左手盾被劈落在地;

第二剑,任勇的右手剑被挑飞上天;

第三剑,无锋之剑架上了任勇的脖子。

“腕力不够,上了战场会死得很快,多练练。”张辽点点头,转身向兵器架走去。

任勇满脸羞愧地捡起剑盾,退回到队列之中。

他本就是骑兵出身,作战讲究轻灵迅捷,武艺根基却是不牢,来到邺城之后才着力苦练,提出跟张辽比试步战,也是存着讨巧之心,以为对手不擅长步战。

谁知道张辽的力量的速度都极为恐怖,他连一个照面都接不住。

张辽走到兵器架旁放下长剑,顺手又拿起了一柄弯刀,掂了掂,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回到原处,“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在满场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下,十场比试很快就结束了,张辽把长剑、弯刀、直刀、短戟、短枪、甚至手斧都秀了个遍,各军中的精锐几乎没有抵抗的余地,表现最好的也不过是守了五个回合就被打飞了兵器。

“下一个?”张辽面色淡定,呼吸平顺得像是在家里喝茶,而不是刚刚跟人动手比武,显得极为轻松。

“不必了。”鞠义摇了摇头,大步来到场中,老家伙一开始脸色难看,越到后面反而越发释然了。

他是刀山枪林里杀出来的,看得出张辽的本领货真价实,同样是千锤百炼而来,根本不是这些没打过多少硬仗的年轻人能比的,再比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真刀真枪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本事,跟你们在校场里练出来的可不一样,老子一直这么说,你们都不相信。”鞠义大声喝道:“现在见到了吧?都给老子滚去对练,穿上盔甲,别怕把人打死!”

这百余名军中精锐默不作声地抱拳施礼,然后各自散去,不多时后,乒乒乓乓的金铁交鸣声便如炒豆子一样密集地响起,而鞠义也已经带着郭嘉和张辽离开了校场,去到另一处地方。

“文远老弟,你真是个天生的习武之人。”认可了张辽的本领之后,鞠义对他的态度也多了几分尊重,称呼也变得热络了许多。

之前的十场比试虽然都是很快就结束,但鞠义眼光毒辣,看得出张辽是故意炫技,各种兵器到他手上都能将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不管轻灵或是刚猛都游刃有余,这种天赋不是苦练就能练得出来的。

用刘使君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来说:老天爷赏饭吃。

张辽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材料。

“我们这是要去哪?”张辽好奇地问道。

“去兵器库,那里有好东西。”鞠义笑着答道:“跟外面这些可不一样。”

“文远兄,你之前那柄护手刀,就是从鞠将军这里出来的。”郭嘉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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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试刀赠甲

“嚯……”

刚一进到鞠义的“藏宝阁”中,张辽就被挂满整面墙的密密麻麻的各式兵器给镇住了,不由得惊叹出声。

绕是张辽习武多年,自诩什么兵器都能耍得有模有样,但鞠义这里的藏品之多,种类之繁杂,也是让他大开眼界。

“之前使君让人从这里拿走的应该是一把护手刀。”鞠义抓了抓脑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他喜欢兵器,还喜欢跟刘备一起琢磨些新奇的东西,这间大屋里面有半面墙都是各式各样的护手刀,具体是给了别人什么东西,压根都记不清了。

“是护手刀,刀身是直的。”张辽用手比划着。

“那就没错。”鞠义迈步来到一个木架子旁边,那里刚好有一个刀架是空的,鞠义低下头,口中念念有词,“骑兵刀二十三,没错,就是它。”

张辽有些震惊,“需要这么多种骑兵刀?”

华夏民族立国千年,拥有庞大的武器谱系,流传下来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通常来说,骑兵的近战武器主要就是长枪和环首刀这两种,各自有两三种制式,以重量和长度区分开来,方便体格不同的战士选用。

但是,像鞠义这样,一开口就是二十三的编号,无疑是有些夸张了。

“军队里当然用不到这么多种类,但每一种能够推广到全军,给军工厂指定规格大规模制作的,都是从这些样品里挑选出来的最合适的。”鞠义耐心地解释道,然后给郭嘉和张辽两个人一一展示起来。

在鞠义的讲解下,二人才明白了这里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兵器。

他这里的骑兵战刀按照刀身的长度来分,几乎每一寸的长度区别,都有相应的成品。

刀身长度、刀柄长度、整刀重量、重心位置、刀身弧度……

所有这些因素组合起来,单单是骑兵战刀,就有一百多把样品。

“打仗是靠将士们提着脑袋跟人拼命拼下来的,一点都不能马虎,所以我一直给来到这里训练和帮着试验兵器的小子们说,手上的兵器只要哪里用着不趁手,务必要说出来,方便我们改进。”说起打仗,鞠义脸上就没了嘻嘻哈哈的表情,而是一脸凝重,“就拿这战刀来说,长一寸,正常情况下就要加重,可兵器重了就笨,所以要保持原有的重量,这样一来,刀身就薄了,吃不住力,而且重心也要变化,每一个改动,都会让整把刀变得不一样,我这么说,文远老弟应该听得懂吧。”

张辽点点头。

“看看这把刀,是刘使君之前提起过,上个月才被做好送来的。”鞠义从右手边摘下一把长刀,张辽眼尖,看见这把刀的远处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骑兵刀一百三十二。

这把兵器与其说是刀,倒不如说是根长长的锥子,刀背最厚的部分有半寸,然后以细小的程度变薄,直到距离刀尖还有两寸距离的时候才被打磨成一个明显的锐角,显得极为坚实。

从侧面看去也是一样,刀身末端宽度不过一寸,锋刃从刀尖开到整个刀身的六成就戛然而止。

“只能刺击,对吧?”鞠义顺手将这把迥异于中原风格的兵器递给张辽,示意他自己试试。

张辽也不推辞,接过之后就是唰唰唰三下刺了出去。

然后他的脸上就显出了极大的惊喜。

“特别轻便,对吧?”鞠义开心地笑了起来,“手腕一抖就出去了,借着战马的速度,只需要一甩腕,再一收,就是一条人命。”

“又直又厚,这是破甲用的。”张辽说道。

鞠义点点头,“对于马术不太好,需要一只手来握住缰绳的人来说,这把刀就可以当枪的使,虽说短了许多,但总比戳到人之前就自己摔下马的好。”

“胡人善使弯刀,临敌交战以二马错镫时挥砍为主,我军用这种长直刀刺击,应该能占据很大的先手优势。”张辽瞬间来了兴致,比划着说道。

然后,这两个长期在边疆之地生活,拥有丰富的与游牧民族作战经验的男人就开始了技术层面上的探讨,听得郭嘉是啧啧称奇,说到兴头,鞠义和张辽二人还用屋内的各种兵器,模拟着不同的作战方式,一番长谈下来,均有惺惺相惜之意。

“老弟,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等天下一统之后,匈奴、鲜卑这些家伙的脑袋,就注定要成为你封侯的垫脚石了。”鞠义重重拍着张辽的肩膀说道,从之前的交谈之中,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张辽的心思,知道这个年轻人一心要实现先祖聂壹的夙愿,彻底扫清盘踞在大汉北面的宿敌,心中颇为欢喜。

“若是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请老哥大醉一场。”张辽也是开怀大笑,脸上尽是畅快的喜悦。

三人一直聊到傍晚,临别之时,鞠义还郑重其事地送了一副盔甲给张辽。

“这身盔甲是最好的精钢锻打而成,几乎没有兵器能够击破,最多就是在泜水被大戟士拍得有几处凹了下去,后来又请工匠给重新打好了,这甲你拿去,也算不埋没了宝贝。”鞠义将这幅漆黑黝亮的板甲拍得梆梆作响,一脸不舍地说道。

“这怎么使得,元泰兄还是收回去吧。”张辽强忍着心中的狂喜,连连摆手推辞,“元泰兄正值壮年,他日未必没有率军出征的机会,怎能把如此宝物赠予他人?”

张辽是个识货的,一眼就看出来这幅浑然一体的板甲不是凡品,也知道对于武人、尤其是将领来说,一身好盔甲那是比婆娘都看得重要,所以即使是眼馋,他也不愿夺人所爱。

“哈,要是轮到我这个四十多岁的老家伙冲锋陷阵,这天下也就快完了吧?”鞠义自嘲地摇了摇头,有些不舍却又坚决无比地说道:“好东西不能藏着,要用,才是对它的喜爱。”

“多谢兄长!”张辽见对方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便也不再矫情,双手抱拳,重重施礼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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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斗争的原则

几天后,刘备再一次出现在书院,跟蔡邕对坐喝起了茶。

“那个张辽走了?”老先生端起杯子,吹了吹漂在水面上的茶叶,美滋滋地喝了一口,然后随意地问道。

“走了,昨天走的。”刘备则是懒洋洋地半躺在软垫上,丝毫不像是一位执掌着半个天下的疆土、两千万人口的大人物。

“吕布归降我军的事宜进行到哪一步了?”蔡邕继续问道。

说到正事,刘备便坐起身来,正儿八经地讲了起来。

张辽这段时间算是什么都见识到了,从刘备统辖地区的民生、财政到军事,几乎各方面都接触到了一些,对刘备的势力和雄心也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谈正事的时候诚恳得不像样子,恨不得自己拍桌子做主,当即归降于刘备。

此行之前,张辽也跟吕布详谈过很久,对己方的底线很清楚,经过一番交涉,双方在大体上达成一致,刘备一方还将许多具体事项,包括军队安去向、官员安置等等,都写成了文字性的东西,交由张辽带回豫州。

“作为归降的前提,吕布必须拿出诚意,与我军协力剿灭伪帝袁术,在袁术的脑袋摆在我的案桌上之前,他们没有投降的资格。”刘备最后说道。

蔡邕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听说你们对那个张辽张文远十分看重,招待得无微不至,这究竟是什么人物?”

“此人有大将之材,假以时日,必为国之栋梁。”刘备正色答道:“云长、奉孝等人均是对其赞不绝口,鞠元泰与其一见如故,甚至把自己视若珍宝的盔甲送给了他。”

“哦,鞠元泰那个眼高于顶的家伙都对他如此看重?”蔡邕讶然笑了起来,脸上满是好奇之色,“可惜老夫没能见一见他。”

说到国之栋梁,刘备与蔡邕便又聊起了己方势力中的年轻英才,不知不觉,一盏茶便已喝完。

“正如玄德你之前所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老夫当年在洛阳之时,曾认为曹孟德是可以扫清天下弊端,重振朝纲的大才,却没想到,他竟然走在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前面。”聊着聊着,蔡邕忽然又说起了曹操,脸色也黯淡了许多,“孟德虽死,但其部属众多,如何处置,玄德你想过吗?”

“想过,但还没有什么好的方案。”刘备同样面色一黯,沉声答道。

自从曹操的灵柩被运回兖州治所,围绕着势力何去何从,谁来继承曹操的基业,如何延续与刘备的同盟关系,各方的利益如何保证,这些事情就闹得整个集团内部人心惶惶。

诸方势力很自然地划清了界线,开始明里暗里地分食曹操的政治资产,其中兖州本地士人以程昱为首、颍川集团以二荀为首、谯县集团以夏侯渊、曹仁等人为首,这三方势力你争我夺,互相越发地看不顺眼了。

而像典韦这样半道入伙,没什么人脉的武夫、李整这样在地方上势力强横的半独立豪强,自然而然地就被排除在了斗争之外,变成了无所事事的闲人。

为了获取支持,各方的信使络绎不绝地前往河北,积极向刘备示好,很多冀州密探都尚未获取的消息,都源源不断地摆在了刘备的桌子上,

“其实对于很多人来说,跟着曹孟德和跟着我,都是一样的做事,养家糊口,基本没什么区别。但是,对于曹家和夏侯家就不一样了——”刘备皱着眉头说道:“他们还是很抱团,想要尽量地把控军权,以此换取许多人的高官厚禄。”

坦率地说,曹家和夏侯家人才是挺多,但他们的本事绝对没有达到原本历史上被曹操那样委以重任的水准,能够牢牢地占据高位,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出身。

依仗家族出身和血缘关系爬上来的人,自然也要极力维系这条便捷的途径,如今曹仁、曹洪等人,正是在做这样的事,在他们写给刘备的信里,也隐晦地表达了愿意永镇一方,为刘备守土的念头。

所谓永镇一方,为刘备守土,说得明白一点,就是想割据,当个土皇帝。

而这是刘备绝对不能接受的。

他从穿越以来,一直都是铆足了劲地铲除各地的土皇帝,让官府的政令可以下达到乡村一级,如今想让他抽自己的脸,抱歉,曹家还没那个资格。

但若是采取强硬手段,或是表现出强硬的态度,兖州本土集团和谯县集团肯定不会乖乖交出权力。

搞不好还得刀兵相见。

“也就是说,我们与孟德的余部之间,很可能还会发生争斗?”蔡邕也想明白了这里面的弯弯绕,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之后问道。

刘备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当帝王就是这样的,为了天下,谁拦你的路,你就得除掉谁。”老先生倒是不怎么纠结,毕竟他是跟曹操关系好,又不是跟曹操那些兄弟叔侄关系好,“若是真闹到那份上,给孟德留个后人继承香火也就算是念旧情了。”

“先生这说的是什么话?”刘备笑了,“若是真的刀兵相见,大家就是仇人了,斩草不除根,留着怀恨在心的人有什么用?”

“玄德,你还真想着把曹家断了根不成?”蔡邕瞪大眼睛问道。

“打仗就是这样的,不是我杀别人全家,就是别人杀我全家,不能给自己找麻烦。”刘备理所当然地答道。

要真说起来,在原本的那个时空,曹操和袁绍的关系可比这个时空的刘备和曹操好多了,当年曹操在汴水战败之后,就一直跟着袁绍混,南下兖州当了刺史也是袁绍授意并默许的,被吕布背刺之后,只有三县之地,又是袁绍“怜之”,送兵送粮,才帮曹操渡过最艰难的时期。

然而曹操在羽翼渐丰之后,还是跟袁绍撕破了脸,最后还把袁绍的后裔杀了个一干二净,丝毫没有念着曾经的情分。

狠,才能站稳,这就是斗争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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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准备就绪

随着李傕、郭汜二贼的人头送入位于冀州的邺城,又被分别送往幽州、青州、徐州、兖州、豫州各地,刘备诛杀奸贼、为皇室复仇、为国家洗刷耻辱的举动得到了民间的高度赞誉,声望达到了顶峰。

与此同时,各种吉兆、祥瑞、奇珍异兽频频出现在广袤的北方大地,令所有人欢欣鼓舞,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征兆预示着什么,也期盼着他们心中的那个人登上至高无上的宝座,成为天下的主人。

似乎是上天的眷顾,今年又是一个丰年,各地喜报频传,处处载歌载舞,庆祝来之不易的丰收,一切仿佛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使君,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就绪,各地官员也都在路上了,不日便可抵达洛阳。”这一日,郭嘉满脸喜色,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州府,对刘备汇报起工作。

“洛阳那边彻底竣工了?”刘备放下笔,揉着眼睛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眼下所有官署、官员家人都在迁往洛阳途中,道路拥挤,短期内不宜出行,依我看来,使君最早也得在十一月才能动身。”郭嘉答道。

“嗯,知道了。”刘备点了点头。

早在两个月前,卢植、郑玄等人就已经南下,又与蔡邕一起去了洛阳,这三位老先生几年来早已经在书信里演练了无数遍登基大典的流程,又跟刘备等人一起,把新朝廷的权力架构和组织形式完完整整地做了个预案,抵达洛阳之后就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如今两个月过去了,在几乎每隔两天都会从洛阳那边送过来的书信里,刘备可以清楚地看到千里之外的一举一动,清楚地知道自己距离登上那个位置,还有多长的时间。

郭嘉今天的报告,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听说前两天有荆州的使者过来了?”闲聊一阵之后,刘备有意无意地问道。

“来了,是南郡蒯家的蒯良。”郭嘉面色轻松地摆了摆手,“当天就被我打发回去了。”

最近一两年里,刘备的领土与荆州有多处接壤,双方势力变成了邻居,不管彼此怎么看,也不可能继续互不往来,于是乎,通过一些非官方渠道,两位刘姓州牧之间也互相确认了对方的态度。

刘表瞧不上刘备这个从边地蹦出来的远房亲戚,对刘备在洛阳大兴土木,重修太庙、社稷坛的举动更是嗤之以鼻,恨得牙痒痒。

然而,刘表看不起刘备是一码事,但对于刘备短短数年就扫平北方,并且将势力伸到中原腹地的卓越表现,他还是十分忌惮的,很多话也不敢说得太过分,只能通过中间人,隐晦地表达了自己对于天下的一些建议。

在刘表的构思中,硕果仅存的刘氏三牧应该各自被封为燕王、楚王和蜀王,执掌一方,成为天下的屏障,至于谁来当这个皇帝,那就要由他们三个人商量着来,颇有将天下分而治之的气势。

对这种异想天开的建议,刘备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同时还下了一条命令——此后若是有荆州那边过来的时节,通通交由郭嘉接待和处理。

跟脑洞大过天的蠢货讨论事情,他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

所以这次蒯良奉命出使,压根就没有得到拜见刘备的机会,直接被郭嘉就打发回去了。

“蒯良?”刘备回忆了一下,为自己错过这个挺有名气的家伙而感到略有遗憾,“他说什么了,至于你直接赶回去,连饭都不留着吃一顿的。”

“这家伙说,刘景升听说使君在自立称帝之后,着急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觉得天下大事,还是要大家商量着来,使君年轻德薄,又无大功于社稷,贸然窃据高位,实在是有伤天和,搞不好要折寿的。”郭嘉撇了撇嘴,不屑一顾地说道:“若不是好事将近,懒得收拾他,我当场就要喊人把他关到牢里打死了。”

“脑子进水了吧?”刘备听得是瞠目结舌,“他就不怕我一怒兴兵,踏平荆州,把他蒯家收拾个鸡犬不留?”

郭嘉呵呵一笑,“蒯良可没说这是自己的话,而是说‘刘景升就是这么说的’。”

“我明白了。”刘备点头笑道。

刘表在这个节骨眼上派蒯良过来说晦气话,只怕原本就没安什么好心,如果刘备生气,把对方派过来的使节给砍了,只会折损他的声名,令荆州士人阶层同仇敌忾。

蒯良也不傻,虽然硬着头皮过来,但他对郭嘉转述己方态度的时候也是把刘表顶在前面,争取不让自己背黑锅,之后拔腿就跑,也是担心夜长梦多,自己小命不保。

而郭嘉呢,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了刘表和蒯良的心思,直接顺水推舟,把蒯良给打发回去,直到刘备询问才提起这件事,一方面是避免刘备动怒,在登基前做下不理智的行为;另一方面,则是不让刘表这番言论登堂入室,被更多人知道,造成不利影响。

三个人各有各的打算,最终还是刘表的打算落空。

“听说当年西凉军分裂,大将张济带着自己的部属南下荆州,在一次劫掠中误中流矢而亡,他的侄儿张绣与刘表谈和,成为荆州客军,屯驻宛城,帮刘表防御北部。”郭嘉眼珠子一转就是个坏主意,“我们要不要把这个张绣策反过来,给刘景升找点麻烦。”

“试试看吧,总不能让刘景升过得太自在,都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刘备点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先派人去打听打听,如果张绣那边有个叫贾诩的凉州人,想办法跟他搭上线,就说刘玄德想见见他。”

“贾诩,情报里有这个名字,他是张绣最为倚重的谋士,二人亦师亦友,关系极为密切。”郭嘉迅速回忆起来这个人的记录,“使君要见他?”

幽州商会不光是简雍的眼线,更是刘备的耳目,如今对于刘备的消息灵通程度,郭嘉已经毫不惊讶,只是照着他的吩咐去做。

“听说是个有本事的,在张绣那种小毛贼那里太可惜了。”刘备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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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改元章武

一月一日,新一年的开始,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刘备在洛阳即位称帝,改元章武,为延绵四百年的大汉王朝掀开了新的篇章。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帝国最精锐的骑兵部队出现了,他们的部队名为白马义从,意思是骑着白马的勇敢者,为首的将军是这个国家最勇猛无畏、也是皇帝最为亲近的人之一——赵云。

正如他们的名字一样,这些精锐战士们骑着遍体雪白的高大战马,士卒和战马身上都被银色的盔甲覆盖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不知道他们能否在战场上保持如此优雅的风度,但可以肯定的是,从罗马到大汉,整个欧罗巴和亚细亚都没有能与之抗衡的骑兵,或许安息人可以?”

昏暗的油灯下,梁固正在伏案疾书,他的眼中充满了亢奋的光芒,脸上也满是骄傲。

对于梁固来说,可以前往万里之外的伟大国度,并亲眼目睹一位皇帝的登基大典,这几乎就是他一生最为骄傲的时刻了。

即使他学习到的汉语词汇不是太丰富,很多词语都要暂时用罗马文标注,但梁固还是不停地写着,在光洁的纸张上记录下自己的一切见闻。

“……数量众多的骑兵部队之后,皇帝的车队向我们迎面驶来,这位皇帝正值壮年,一举一动都显示出无穷的精力和极度的自信,他并没有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而是带着微笑,频频向道路两旁的热情民众们挥手,表达自己的谦逊和平易近人。

我出生于罗马,一个伟大、诞生了无数伟大公民的国家,我也曾经从长辈的口中了解了许多伟人的生平,在我看来,这位汉朝皇帝拥有足以媲美凯撒的卓越的军事才能,图拉真一样的仁慈和个人魅力,并且即将像奥古斯都那样,将自己的国家从分裂和战乱中解救出来。

罗马人应该庆幸,这位强大的皇帝并不是贪婪狂妄的暴君,而是一位对罗马怀有善意、热爱和平的伟大君主。”

夜色已深,寒意料峭,但洛阳城中和周边地区却是热火朝天,灯火通明,官员、将士和民众们各自聚在一起,痛饮美酒,高声欢唱,庆祝刘备成为天下共主。

除了洛阳之外,其他州郡也都早早得到通知,广开官仓,为民众们发放钱粮布匹,除了因为大雪而无法举办庆典的北疆,徐州、青州和韩州等地则是举办了大规模的庆典,用熊熊燃烧、终夜不息的盛大篝火和流水席来欢庆刘备登基。

皇城之中,各处宫殿皆是灯火通明,人声喧哗,刘备亲自坐镇竣工不久,被他亲自起名的太和殿上首正座,看着下面不停欢笑,不停饮酒高歌的老兄弟、老部下们,满脸都是欣慰的笑意。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诸位——爱卿,今日尽管欢饮,不用计较身份。”

酒至酣处,刘备出口成章,不住剽窃着名章佳句,惹得群臣纷纷叫好,有文采的人们妙语连珠,对刘备进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吹捧,武将们肚子里没那么多墨水,绞尽脑汁也比不过搞文化的同僚,只得老老实实地当起了复读机,或者嘟囔两句“我也一样”,令人忍俊不禁。

原本按照张飞几个的性子,这么喜庆的日子,不喝个通宵达旦实在满意尽兴,但卢植等人年事已高,熬不得夜,更经不起小辈们一个个地举杯敬酒,早早就返回府邸歇息了,到了夜半时分,刘备也有些熬不住了,便宣布酒宴结束,让众人各自回去歇息。

“夫——陛下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张宁一直等在寝宫之中没有入睡,见到刘备在一众内侍的前呼后拥下摇摇晃晃地出现在面前,两条柳眉顿时就皱在了一起。

刘备嘿嘿一笑,任由宫女们侍奉着自己宽衣解带,盥面漱口,直到旁人退去,他才来到宽大的御榻前仰面躺下,舒舒服服地摆成个大字,“这一天可累死我了,比咱们成亲那天都累。”

“陛下已经是天子了,不要说我,要说朕。”张宁在床边坐下,让刘备把脑袋靠到自己腿上,双手轻轻地给他揉着太阳穴,口中念念有词地提醒着。

由于张宁出身低微,刘备担心她被人轻视,自从成婚之后,就一直请蔡琰、蔡琬等人教她读书识字,学习上层人的礼仪,近一两年来,更是请卢植写了本小册子,专门指导张宁和糜贞两个人,时至今日,刘备不怎么注意的方面,张宁都能注意到了。

“哎,外面是外面,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不用那么认真。”刘备一边感受着脑袋下面的柔软丰腴,享受着妻子的按摩,一边不以为意地说道:“还是跟以前一样就好。”

“真能跟以前一样吗?”张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又重新皱起了眉头,“我和贞儿倒是没什么,这些年享福惯了,来到洛阳,封个皇后、贵人的,不过是换个称呼,孩子们就不一样了。”

刘备一骨碌翻起身来,“孩子们怎么了?”

“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跟着,也没了过去的伙伴,永儿还好,也长大了,每天读书练武,其他几个小家伙就不行,气色也不好了,病病殃殃的。”张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每天被人从早跟到晚,谁都受不了啊。”

“我知道了,这个事情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决定的,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但肯定有解决的办法。”刘备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

历朝历代,后宫嫔妃和皇子皇女们的安置问题、安保问题,一直是皇室内部的重中之重,刘备当了皇帝,他的子女们自然会享受到应有的待遇,不管喜不喜欢,这个待遇是给过来了。

然而现在,这样的待遇已经影响到了刘理等人的身心健康,令他们无所适从,刘备就得想办法改变旧有制度,让自己的孩子们能够茁壮成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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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后宫分隔计划

接下来几天时间,朝会、封赏,各种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直到京中各权力部门和地方、军中的权力分配完毕,所有人心满意足地返回自己的岗位,刘备才能得以喘息。

然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太师卢植,询问能否削减侍奉后宫的人手,给妻儿一个相对宽松的居住环境。

“不行,绝对不行,这是皇家体统所在。”卢植一听,立刻斩钉截铁地摇头否决道。

刘备当了皇帝,他的儿子就是皇子,以后要么继承帝位,要么去郡国当个王爷,金贵得很呢,若是没有很多人每天盯着,别说是出什么大意外,就是磕着碰着,也是要让好多人受牵连的事。

再说了,皇子皇女跟其他人可不一样,他们和父辈一样代表着皇室的形象,一举一动都要符合礼仪,若还是像以前那样疯疯癫癫,传出去的就要成为天下的笑柄。

老先生觉得这个口子是绝对不能开。

“我这个涿郡卖草鞋出身的都能当皇帝,皇家还有什么体统?”刘备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先生也别说什么体统不体统,我的儿子女儿我自己当宝贝就够了,用不着那么多人当宝贝。”

“陛下,你可知道后宫占地几何?”卢植改换口吻,不再以老师的身份,而是以一名老臣的口气,郑重其事地问道。

“九十多亩。”刘备答道。

新的洛阳城以旧城为基础,沿着洛水向东西方向延伸,官署、集市等重要设施都被包含在新城的城墙内,而位于正中的旧城,则被一分为二,一半是皇宫,一半是百官府邸。

皇宫又被一分为二,分别是用于各种朝会、接待官员的前宫和供刘备一家居住生活的后宫。

这些布局都是刘备参与规划设计的,对于自家后院大小,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后宫占地比过去的州府大了十几倍,建筑众多、道路曲折,如果没有足够的人员居住于其中,每日陪着陛下的家人们出入于各处,陛下扪心自问,能放心吗?”卢植缓缓问道。

刘备一想,老先生说得也对,好几万平米的宅子说出去是足够气派,但也过于广阔了,很多地方阴森森的就跟个鬼城一样,若是没人跟着,万一自家儿子跑到哪里迷路,那是找都不好找,有个磕磕碰碰什么的也无法得到及时的救助。

如果削减跟随孩子们的人手,在无法完全保证随从忠诚度的情况下,也是极度危险的行为,万一今天张宁训了谁,明天人家跟着刘理或是刘华出去玩的时候,找个犄角旮旯把孩子害了也不一定。

以前电视上看见达官贵人出门前呼后拥的带着一群人,刘备还觉得这帮家伙是臭显摆,但事情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他才知道,有时候人们要防备的,还包括自己身边的人,弄得多一点反倒是个制衡。

真愁人啊!

“先生,弟子家里就这么几口人,住在这么大的后宫里实在是不妥,要不然我们再改改?”刘备想了一阵,有些垂头丧气地问道。

“怎么改?”卢植反问道。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刘备展开一张纸,用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

在刘备看来,后宫过于大也过于空了,或许他以后家人后代越来越多的时候能用上,但现在还是过于浪费,不如再填几道墙,分隔出几个功能单元出来。

百官府邸都在旧城中,其中也有为数不少的官员子弟,刘备觉得,把这些孩子聚拢起来,搞一个规模大些的学堂,一方面可以让那些孩子们有个伴,另一方面,把官员后代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学习,自己经常去巡视着看看,也能减少不学无术的官二代的数量。

另一方面,张宁除了皇后这个身份外,还一直是幽州和邺城著名的女医者,十几年来教出了一批批的弟子,虽说“产婆”、“接生婆”这种称呼并不是特别光彩,但平心而论,正是有了这些人奔走于城里乡间,才让刘备治下的产妇死亡率和新生儿死亡率一降再降,为人口增长起到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与张宁不同,糜贞则是醉心于衣着设计、化妆品的研究,在幽州和邺城都有自己的作坊和店铺,产品甚至能卖到草原上的阏氏到交趾的大豪妻妾,是实打实的时尚界大佬。

如今来到洛阳,刘备也不希望自己的妻子被困在高墙之中无所事事,成为垃圾宫斗剧那样的恶毒废物,给她们创造条件,继续自己的事业,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说得倒是有理,宫中是非多,本就是憋出来和闲出来的毛病,我等应当尽量避免这种事情继续发生。”卢植点点头,赞同了刘备的想法,“只不过让闲杂人等出入宫闱,对外风评可不太好……,要么我们在城中另寻土地?”

“那我修了这么大的皇宫,就是给宫女们住的?”刘备呵呵笑道:“把后宫分隔开,把后宫人员也分开,除了少部分蠢笨有力的做一些杂活之外,其他人都跟着皇后和贵人去学东西,等到期满回家,起码有个谋生的本领。”

现今的宫女制度与以往不同,能被选入皇宫的,都是十五岁左右的未婚良家女子,每人签订五年的契约,只要能够不出差错地做满五年,想要嫁人的就可以获得一笔嫁妆钱,并且官府会从中牵线,将其许配给军中的优秀单身男子。

若是想要继续在宫中做事也行,还是签订五年契约,什么时候想嫁人了都行,并且可以根据服务皇室的时间期限,获得更为丰厚的补偿。

消息传出之后,别说民间女子踊跃报名,就连有些官员都按捺不住,纷纷把家族内的适龄女子往宫里塞,弄得后宫有些人满为患了。

在刘备看来,让这些正处于人生最美好时光的女孩子们日复一日地从事体力劳动是罪恶的,如果能帮助她们学到一些知识,寻找自己人生的意义,无疑是最大的好事。

“挺好。”卢植点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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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御使

“新皇登基,也不来个大赦天下,我们这些曾经的附逆之人,究竟要把贼皮背到什么时候?”

“是啊,李傕郭汜的人头也取下了,整个司隶也都归顺了朝廷,我们的任命怎么还没下来?”

“谁让我们不是天子的嫡系呢,白马义从从河内过来,直接就占了长安,把所有重要隘口都接管了,我们这些人只能待在弘农附近,一旦出什么事,跑都没地方跑。”

关中诸将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的,言语中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非常明白——

他们对段煨当初无条件投降刘备,并豁出命来对付李傕郭汜等人的举动很不满。

段煨坐在上首,双目微垂,犹如老僧入定,任由其他人说什么都默不作声。

“段将军,你倒是说句话呀!”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和烦躁,粗声粗气地向段煨喊叫起来。

由于段煨这人脾气好,对朝廷方面的任何要求都无条件执行,跟同僚相处也以和为贵,很少跟人起争执,所以许多将领只是忌惮他麾下的兵力,对这个人本身却是有些看不起。

换了别人,拥有关中诸将中最强悍的兵力,又顶着联军头领这个名头,被下面的人用如此态度说话,肯定要大发雷霆了,然而段煨就像个木雕泥塑的一样,只是坐在那里,眉头微皱,一动不动。

“报——”

随着悠长的声音,一名小校快步进到堂中,汇报起了最新的情报:

朝廷的御使从洛阳而来,已经抵达弘农城东五十里的陕县,预计后天正午便可抵达城中,还望段煨及诸将做好迎接的准备。

“嗯?来得这么快。”众将皆是一愣。

“城中馆舍破败不堪,只怕招待不周,我等还是把县府腾出来,好好打扫一番,请御使一行在此下榻吧。”听到这个消息,段煨也睁开了双眼,缓缓开口说道。

弘农地处西汉首都长安与东汉首都洛阳之间,是连接两京的咽喉要道,一向是繁华之地,最近几十年间,大汉最顶级的世家之一——弘农杨氏,就是再次繁衍壮大。

随着战乱和无止境的乱军劫掠,风流都被雨打风吹去,弘农变得破败不堪、人口稀少,别说供往来官员居住的馆舍,就是众人此时议事的县府,是破破烂烂。

但事到如今,弘农城中也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招待贵客,只能用这里了。

“县府?”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不太合适吧。”

县府是一座城、乃至一个地区的权力中心,也是昭示统治权的象征,即便朝廷的使团身份尊崇,那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他们这些军阀地头蛇才是弘农的主人。

可要是把县府腾出来让给对方入驻,在外界看来,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放弃了弘农的权利。

“那就请御使屈尊,在老夫家中入住?”段煨的语气依然很平淡,“正好老夫在城北还有一处小院,带着家人搬过去住也行。”

“不可不可。”众人再次出言反对。

这种近距离接触朝廷来人,借机溜须拍马施以贿赂的好事,怎能让你段煨独占?

要么大家都沾好处,要么就都别沾。

经过一番扯皮,最终,众人还是同意了段煨最初的意见:

请朝廷使节入驻县府。

商议妥当之后,诸将各回各家,各自打起了算盘,同时尽其所能地派出人手,打探前来弘农的朝廷特使究竟是何许人也,来这里究竟有何用意。

十几名先期抵达传达消息、并暂时在破破烂烂的客舍之中歇息的朝廷中人自然就成了香饽饽,短短半天时间,就被十几拨人上门拜访,弄得不堪其扰。

最后,这些朝廷中人发了一顿脾气,并轮值在外守卫,严禁任何人前来打扰,这才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天色渐晚,一名军士端着餐盘进到馆舍深处某间不甚大的屋子内,放下饭菜,向为首之人汇报起这半天时间里过来送拜帖、塞钱的事情。

“段忠明有没有派人过来?”或许是因为天气仍然寒冷,这名为首之人身上还穿着厚厚的皮裘,大大的风帽将他的上半张脸都遮住了。

“有名有姓的将领之中,只有这位段老将军安分守己,据说在忙着清扫县府,等着御使入住呢。”军士嘻嘻笑道:“只是他们谁都不知道,都督已经进到城中,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呢。”

“行了,下去吧,给弟兄们提醒一下,馆舍破败,睡觉的时候都把厚衣服穿上,不要冻坏了。”

片刻之后,屋内只剩下了这名微服入城的都督。

看着仍在冒着热气的饭菜,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清瘦的脸庞,慢条斯理地品尝起来。

此人正是当今天子刘备最为宠信的旧部、新任司州都督、凉州三明之首段颎的孙子,段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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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煨的动作很快,一个下午加一个通宵之后,县府内外就变得焕然一新,城中主道被黄土覆盖压实还泼上了水,城中民众也得到了通知,各自打扫大小道路,自家院落,欢欣鼓舞地等待朝廷御使的到来。

然而,两天时间过去了,说好的御使车队却仍然停留在陕县没有动弹,反倒是先行到来的十几名军士不怎么消停,三五成群地游逛在城中各处,每到一处都跟民众聊得热火朝天。

而他们聊的内容都是些气候、田地、水利、人口之类的话题,从关心的方向来看,这些人不像是军士,倒像是地方官员一般。

在此期间,诸将也有命人乔装打扮,主动搭讪,试图打听出御使的姓名来历、个人喜好等消息,但这些人嘴很严,想说的不遮掩,不想说的却是一个字都不往外吐。

诸将派去陕县的探子也都无功而返,御使此次前来,带着近千名精锐士卒,一到陕县就接管了当地城防,这些探子们甚至连进城的机会都没有,就灰溜溜地赶了回来。

“朝廷到底是什么意思?”几乎所有人都心中不安,不住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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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破羌将军

“……故破羌将军段颎,垂发服戎,为国戍边,功成皓首,劳苦功高,后虽有罪,然历事二主,勋烈独昭,今授段煨破羌将军,望汝继承尔兄余烈,不负此职。

……”

弘农城,县府之中,朝廷的御使端正地站在上首,抑扬顿挫地朗声宣读着圣旨,在他对面,关中诸将跪成几排,脸上表情各异。

段煨跪在最前,双手紧握成拳,肩头不住地耸动,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十九年了。

距离族兄段颎获罪下狱,饮鸩自杀,妻离子散,已经是十九个年头过去了!

他这些年来低调做人,对谁都是唯唯诺诺,只盼着能够用忠诚和顺从感动执政者,帮段颎洗刷罪名,让离散于边境的段氏家眷得以返还故乡。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天子换了一个又一个,权臣换了一波又一波,然而这些人都忙着争权夺利,根本没精力顾及一个尸骨都化成了泥土的老臣,对于段煨的哀求也是随便搪塞几句就过去了。

十几年一晃而过,段煨一度感觉到了绝望,认为自己已经看不到那一天到来了。

然而,今日御使抵达弘农,在馆舍稍作停留之后,便前来县府宣读圣旨,宣布对众将的任命,而他段煨的大名就堂而皇之地位列第一个。

更重要的是,朝廷并没有忘记段颎的功劳,还特意把破羌将军这个职位赐予了他。

破羌将军不是朝廷常备的官职,而是羌乱爆发之时,由某些地方大员兼任,最早一任破羌将军要追溯到先汉宣帝年间的酒泉太守辛武贤,段颎接任此职的时候也是挂着并州刺史的名头,说起来并不是特别辉煌的官职。

可这段经历对于段颎来说,无疑是他一生之中的最高峰:一百八十多场战斗、三万多个先零羌杂种的首级、四十二万头牲畜的缴获、四百多名忠勇将士的牺牲。

这一串串数字,都是伟大的注脚,记载着段颎的不世功业。

段颎后来历任侍中、河南尹、司隶校尉等官职,都伴随着他攀附宦官王甫的经历,在段家人眼中不是光荣,而是耻辱,真正让段煨感到骄傲和喜悦的,还是这个破羌将军。

“臣段煨愿为大汉天下呕心沥血、虽粉身碎骨不易其志,如有违背,天人共戮!”段煨哭着听完了圣旨的全部内容,然后抬起头来,声音嘶哑地发起了毒誓。

段煨是高兴了,但他身后的诸位将领就没那么好的脸色,几个实力较强的将领面色铁青,手背上青筋暴起,只是看着堂中两行全副武装的高大武士才不敢发作。

他们之前可都被李傕郭汜授予过将军称号,虽然都是杂号将军,但那也是将军!

如今新天子一登基,又把自己这些铲除了逆贼李傕郭汜,立下大功的功臣们给贬成了校尉价格。

这种折辱,谁能忍受?

负责宣读圣旨的御使并不在乎面前众人的反应,自顾自地读完,俯身将圣旨递入段煨仍在颤抖的双手之中,然后转身,再次拿出一份圣旨。

这一道圣旨的内容就更令人惊讶了。

鉴于近年羌乱频发,朝廷决定,将司隶校尉部的左冯翊、右扶风、河东、弘农四郡分割出来单独设立雍州,然而这个新设立的州的最高执政官不叫刺史也不叫州牧,而是叫“都督”这个奇怪的名字。

其实叫什么名字无所谓,大家都知道这是本州最大的官就好了,最让人惊讶的是,这位都督居然也姓段。

在众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新的雍州都督迈着大步走入堂中,昂然站立于所有人面前,段煨从听到这个名字就呼吸急促,此时看到进来的人,身体更是抖得像是筛糠一般。

这个段浩,是他族兄段颎的亲孙子,当年还被他教着识字!

“……雍州乃是拱卫京师之屏障,责任重大,还望诸位多多用心。”段浩脸色平静,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便让众人起身离去,唯独把段煨留下了。

片刻之后,堂中只剩下两位姓段的,这时候段煨才鼓足勇气,颤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叔祖,孩儿回来了。”段浩的声音有些颤抖。

段煨眼中再一次涌出热泪。

当年段颎在狱中服毒自杀,他的家眷被发配到北疆,由于畏惧被牵连,位于武威姑臧的段家其他族人也不敢前去探望,段煨那时候还只是个低级军官,同样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听说尚书卢植怜惜,庇护了被发配的段家族人。

如今见到这个侄孙安然无恙,还被朝廷委任为执掌一州的大员,段煨心中欢喜至极,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元嗣,当年黄巾乱起,老夫听说你被子干先生招入军中效力,之后再打探就没了你的消息,老夫还以为、以为……”段煨上前两步,紧紧握住段浩的双手。

“承蒙子干先生器重,将孩儿派到当今天子麾下,之后到了辽东,便又偷偷把家人都接了过去。”段浩擦了一把眼泪,开始讲述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听说自家侄孙攀上当今天子刘备这棵大树,十几年来又勤勤恳恳为他做事,一步步爬上高位,如今又被任命为一州都督,段煨听得是连连点头,不住嘴地慨叹先祖在天有灵,天子宅心仁厚,言语之中几乎要把刘备夸成神了。

段浩耐心地听着叔祖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这些年来的艰辛,直到段煨说得累了,这才开口说起这次前来雍州的任务。

雍州以长安为核心地区,自从羌乱重新爆发之后,就变得萧条了许多,董卓、李傕郭汜等人乱政以来,更是将这里弄得乌烟瘴气,民众纷纷逃散他乡,曾经的帝王乡也变成了荒凉之地。

这次刘备任命段浩到雍州,一方面是感激这位老兄弟十几年来的付出,另一方面,则是想要利用他无比丰富的收拢流民、屯田垦荒的经验,来让曾经养育了两个帝国的渭水河谷重新焕发生机。

“叔祖与诸将麾下兵士过于多了,最好是精简到一万到八千兵力,其余老弱病残就让他们解甲归田吧。”段浩最后说道:“这种事情,还要叔祖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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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九卿的诱惑

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本该令人心旷神怡,然而,站在偶有绿芽钻出的山脊上,马腾的脸上仍然布满了忧色。

负手迎风,眺望着远山和蜿蜒曲折的黄河,马腾也仿佛与高山融为一体,变成一座雕塑。

数十步外,马铁反复地踱着步子,时不时抬头看上几眼。

“父亲还是下不了决心?”

正午时分,马超从山下策马而来,但他也害怕会影响到父亲思考问题,不到山脚就翻身下马,徒步走到马铁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不知道,从清晨到现在,一动不动。”马铁同样压低了声音。

“唉!”马超一屁股坐在地下,重重叹息了一声。

自从去年响应段煨的号召,起兵攻打李傕郭汜,马家就一直没顺过。

明明已经把李傕郭汜堵截在陈仓城下,并且在会战中重创了贼首李傕,谁知道候选梁兴等八部众又反水了,帮着李傕郭汜来打自己,恶战是一场接着一场,双方都损失惨重。

经过几个月的苦战,好容易把李傕和郭汜都给杀了,结果还被段煨捡了便宜,拿着两个贼子的脑袋去向朝廷请功,连飞熊军的残部都被段煨收拢了八成,马腾和韩遂是什么都没捞到,还把自己的家底给损失了不少。

更让人生气的是,大战过后,韩遂利用自己的手腕和口才,迅速与败退回凉州的八部众达成和解,一众人等勾结起来,反倒把马腾的部众给孤立了。

朝廷的援军屯驻陈仓,一步都不肯前进,段煨为首的关中诸将也折返回了弘农,只留下马腾军孤零零地待在凉州,面对跟敌人相互勾结且对自己不怀好意的“老朋友”韩遂等人,形势极为不利。

终于,新皇登基,天下大吉,马腾等人翘首企盼的封赏也到了,然而,看着这姗姗来迟的诏书,包括马腾父子在内的所有人又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朝廷以马腾兴师讨逆有功,封其为卫尉,在讨伐李傕郭汜之战中骁勇过人,屡立战功的庞德庞令明也被封为奉车都尉,刚满二十岁的马铁和尚未成年的马休二人则被征召入太学。

卫尉是九卿之一,担负宫城卫戍的责任,货真价实的两千石高官;奉车都尉则是比两千石,负责掌管天子车马,也是一个热门的职位,能够把这样的位置交给马腾和他的下属,可以说刘备已经表现出了相当的诚意。

但是有一个问题摆在众人面前——

不管是卫尉、奉车都尉这些,都要去洛阳赴任,也就是说,马腾等人想当官,就要离开自己的老巢。

至于他的军队,朝廷也有安排,马腾长子马超被封为偏将军,代替马腾统领部队,驻地则被安排在由陈仓北上进入凉州的咽喉要道汧县。

对于这样的任命,马腾一家是有喜有忧,能够洗刷贼名,被朝廷封赏,担任两千石级别的高官,对平民出身,还当了这么多年叛军的马腾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事。

然而马腾害怕。

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这样的边地军阀,能够被朝廷看在眼里的,就只有麾下的军队了。

自己父子前去洛阳,名为高官,实际上就是朝廷手中的人质,用来威胁留驻凉州的长子马超不要轻举妄动的。

可问题的关键就是马超。

所谓知子莫若父,养了儿子二十来年,马腾对马超的性子可以说是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了,在他看来,这个长子志向远大,而且天性凉薄,不是个能为了家族而做出牺牲的人。

如果自己进京,被人捏在手里,当成威胁的工具,一旦真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怕马超会毫不犹豫地起兵作乱,甚至会先发制人。

到那时候,自己和马铁、马休,以及其他进京的家人一起,就都要没命了。

“太早了,实在是太早了。”马腾看着远处窃窃私语的两个儿子,心中不禁暗自叹息起来,“若是再晚十年就好了。”

再晚几年,马休马铁年龄大些,他再培养培养,给这两个儿子树立军中威信,那时候朝廷再征召入京的话,就能把马超带着一起去,让两个野心没那么大的儿子统领部众,不管是马休还是马铁,都比马超来得让人放心。

如今马超才刚刚二十二岁,别说野心什么的,让他统领全军,他能经得起韩遂的算计吗?

马腾的眼神和表情反复变幻,最终,他还是做出了决定。

赌一把。

心思既定,马腾顿觉心中轻松,迈开腿就朝着两个儿子那边走去,不料站得太久,双腿麻木,刚走一步就觉得腿脚不听使唤,险些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父亲!”

“父亲!”

马超和马铁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马腾身边将他搀扶起来。

“不妨事,只是站得久了。”马腾呵呵笑道,然后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马超的肩膀,“孟起,日后你统领全军,一定要稳重再稳重,切不可这样大惊小怪。”

“父亲,你这是……”马超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喜色,“父亲应下了朝廷的任命?”

马腾点点头,“我等马氏子孙乃是名将之后,一向忠君为国,如今新皇登基,委以重任,为父岂能拒绝征召?”

马超和马铁二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发烫。

他们一家子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代不假,但这个一向忠君为国,实在是跟马腾、马超这些人扯不上半点关系。

盘踞凉州说忠义,忠君爱国当叛军?

马腾看着两个儿子的表情,自己脸上也是觉得有些火辣辣的,连忙咳嗽两声,豪气干云地向前走去。

“走,回城。”

父子三人带着在山下等候多时卫士们策马而行,一路返回城中,他麾下的将领们听了马腾的话,面色都是有些复杂。

将军真要入京当大官了,自己这些人还要留在凉州。

同时,也有不少人注视着庞德,眼神中满是羡慕和嫉妒。

“洛阳城中的那位天子是怎么听说庞德的,居然特意点名,要让他一起进京,还当什么奉车都尉?”几乎所有人心中都疑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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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如何是好

不管下面人怎么说,怎么想,马腾都不管不顾,径自让家眷收拾细软,准备前往洛阳了。

马腾早已打定主意,去到洛阳之后就韬光隐晦,尽力讨好朝中大员,尽量让自己安稳度过晚年,天子给他封了个卫尉的官职不假,但双方都知道,天子不会对马腾这个贼头子有什么信任度,更不会放心让他掌管禁卫,所谓卫尉,不过是个吃饷的闲置,摆在那里给外人看的。

去洛阳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别人不假,但即便如此,马腾也宁愿相信那个素未谋面的天子,而不是跟自己称兄道弟十几年,却想方设法坑害自己,甚至杀害了自己妻子的韩遂。

韩遂,韩文约。

这是个毒蛇一样的家伙。

边章、北宫伯玉……这些人一个个被推上凉州叛军首领之位,又一个个地被杀害,而韩遂这个实质上的老大,却一直藏在幕后,操纵着半个凉州。

如今韩遂又跟八部众结盟,实力远胜马腾,他若是继续待在凉州,只怕也会像那些老熟人一样,脑袋被挂在金城的城头上吧。

还是离开这穷山恶水的好。

马腾这边整装待发,远在更西边的韩遂,同样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朝廷封赏马腾,自然也没有忘记韩遂这个凉州大佬,大鸿胪,掌诸归义蛮夷,九卿之一的两千石高位,就堂而皇之地摆在他的面前。

按照朝廷那边的说法,韩遂闻名于凉州,在汉人和羌人两个群体里都有极高的声望,若是能够大鸿胪一职,让汉人和羌人和平共处,解决延绵百年,对两族民众都造成极大伤害的羌乱,这功绩甚至不亚于当年的凉州三明。

能够得到如此高的评价,甚至跟威震边疆的凉州三明相提并论,换了其他人被如此赞誉,只怕是要乐得鼻子冒泡。

但韩遂不同,他可是纵横凉州近二十年的叛军大佬,当今凉州最有权势的人,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情没经历过,什么话没听过?

他心里清楚得很,若是自己没有掌握着凉州境内最强大的势力,就是有再大的本事,朝廷也不会高看两眼。

一旦扔下军队,去了洛阳,哼哼,就不是这个话了。

什么大鸿胪,什么九卿,不过是给外人看的。

可这毕竟是朝廷主动伸手,给自己许了个两千石的高官职位,韩遂要说不动心,那绝对是自欺欺人。

并且,这一次若是拒绝了朝廷的善意,很可能就意味着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那位新登基的天子听说是幽州边地杀出来的武夫,一路血雨腥风,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刀下亡魂不计其数,只要是触怒他、甚至只是挡了他的路,基本都没有好下场。

韩遂是没有见过刘备麾下军队的战斗力,但他知道大汉朝廷的正规军是什么水平,能够在诸多军阀之中脱颖而出,用脚后跟想想,都要比凉州这群乌合之众要强得多了。

拒绝的话,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究竟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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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孝,你猜猜马腾和韩遂会来吗?”御书房中,刘备捻着颌下不长的胡子,若有所思地问道。

坐在刘备不远处的,是大汉帝国新一任的廷尉郭嘉,听到天子发问,他不假思索地就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不会。”

“为什么?”

“他们清楚得很,这九卿的位置给他们就是个摆设,与其进京唯唯诺诺看陛下的脸色,还不如在凉州山高皇帝远,当他们的土霸主。”郭嘉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这不就是咱们当初推敲得出的结果吗?如果不是这样,陛下又怎么舍得摆出两个九卿的位置来让天下人看?”

“商量的时候你在?”刘备一愣。

“当然在了,我就在那边那个位置。”郭嘉也是一愣,伸手指了指另一旁的空座位。

刘备敲了敲脑袋,有些恍然大悟,“对对对没错,最近实在是太忙太累,都忘记了。”

他这话倒也不是托辞,而是事实如此。

当初陕县惨案,朝廷中有数的高官都死在了滔滔黄河之中,大汉王朝失去了一大批精锐,这些人虽然普遍本事不大,各自有各自的心思,把家族看得比国家重要,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熟知朝廷的组织架构,知道这架权力机器的运行规律,没了这些人,重建朝廷中枢,是一件浩大的工程。

即使有卢植和蔡邕这种久在中枢、才学渊博的老臣辅佐,又从各地抽调的精干人手进京,还收拢了一些侥幸逃过一劫的朝臣,刘备还是感觉处处捉襟见肘,总是缺人。

他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些三国名人,结果一打听,差不多全淹死了。

就连颍川钟家这一代的杰出代表,刘备记忆中引领了汉字书法从隶书向楷书演化,被后世奉为楷书鼻祖的钟繇钟元常,都跟着刘协一起死在黄河里了。

这也就是说,在原本时空里的后三国大放异彩的钟会钟士季,甚至连当个小蝌蚪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无情地扼杀了。

再加上被连根拔起的河东世家、幽州冀州世家豪强,基本上魏晋时代大放异彩的家族们都歇菜了,就连后世出了五十九位宰相、三位皇后、六百多人史书留名的闻喜裴氏这样的巨无霸家族,都只剩下了小猫三两只,注定再无翻身的机会。

毫不夸张地说,刘备这个蝴蝶的振翅,完全改变了这个时空的走向。

再加上平定的地盘不够大,平定的势力不够多,也间接地导致了他的可用人才不足。

这才导致了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的局面。

“陛下,尚书令一职,还是要尽快安排得力之人来担任,不能再空缺下去了。”郭嘉口风一转,将话题引到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上,“若是能有人协助综理政务、执掌机密,陛下便可轻松许多,无须如此劳烦。”

“我看还是奉孝你想偷懒吧?”刘备呵呵笑道,“不要急,再过一个月就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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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僵住了

“陈家人都离开了?”

“今天早上走的,说是要返回颍川老家去。”

“哼,说是回乡读书,从此不理世事,他们陈家是这种人?”

“读书人最是虚伪!”

定陶城中的一处宅院内,几名彪形大汉围坐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愤愤地谈论着事情,苦酒入喉心作痛,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愁闷和强烈的不甘。

在外人眼里,他们是故兖州牧曹操麾下大将,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但此时此刻,坐在此地的,不过是一群失去了主心骨,又对己方势力分崩离析无可奈何的失意者。

包括曹仁、曹洪、夏侯渊等人在内的众人都是头扎白布,这是为战死的曹操和夏侯惇戴孝,按理说他们也不应该喝酒,但形式不断崩塌,这些人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早在几个月前,以山阳李家为首的好几家兖州东部豪强就宣告脱离曹家势力,泰山郡也开始对阳奉阴违,转而跟青州和徐州眉来眼去,程昱为代表的兖州本地士人与以荀彧为首的颍川士人为了争夺内部主导权,更是斗得不可开交。

失去了曹操这个主心骨之后,时间一长,曾经团结一致,这些挺过了最艰难岁月的战友们不再团结,而是为了各自的前途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随着今天清晨,陈群带着族人黯然离开,曾经在曹操麾下占据重要地位的颍川士人,就只剩下了荀家人。

“荀军师什么时候走?”夏侯渊仰头喝下满满一碗酒,然后将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粗声粗气地问道。

曹操麾下有好几个军师,姓荀的就有两个:荀彧、荀攸。但是,如果是刻意提到“荀军师”这三个字,所有人都知道,指的就是荀彧。

自从当初投奔曹操,荀彧在别部司马这个位置上一做就是六年,期间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不但把所有内政之事处理得井井有条,让曹操能够把全部精力用于战争,还不断举荐良才,充实曹操麾下的人才储备,甚至在生死存亡之际孤身出城,说退豫州刺史郭贡数万大军,让曹操得以保留了最后的一点元气,从而收复兖州。

夏侯渊对陈群、杜袭这些人满腹怨气,可对于荀彧,他心中只有感激和钦佩,即使荀彧提出要离开,他也会恭恭敬敬地将其送出定陶,并且衷心祝愿对方前程似锦、一帆风顺。

因为荀彧实在是为曹操的事业竭尽了全力,不能成功,只因为上天不作美。

非战之罪。

“军师不走。”曹仁摇了摇头,“我问过了,军师说,他至少要看着丕儿、彰儿和植儿,还有夫人,都能有个安稳的去处,才能放心离开。”

夏侯渊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当日一战,曹操和他唯一的嫡子曹昂战死,直接导致了权力真空,剩下的几个儿子中,年龄最大的曹丕才刚满十岁,在如今这个礼乐崩坏,强者为尊的世道,根本不可能令人信服,继承兖州基业。

正因如此,失去了曹操的兖州势力急需一个新的强有力的领袖,然而可悲的是,他们争了几个月,也根本找不出这样的人。

陈群那些颍川人一向喜欢政治投机,当初荀彧出使冀州,就是他们极力鼓吹之下,曹操才同意的,曹操战死后,他们又念叨着不如归顺了刘备,让所有人都有个好归宿。

以程昱为首的兖州本地士人谁都不认,也不愿继续打仗,只想让局势平稳下来,保留兖州好不容易才恢复的一丝元气,按理说应该赞同陈群的建议,但是,他们看不惯颍川人,觉得对方是拿着兖州人的东西去给自己赚好处,所以坚决反对。

在他们看来,投降刘备不是不可以,关键是好处落在谁头上,排除颍川人,甚至排除曹操本家这些谯县人,才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所以这些人跳着闹着要分家,还四处制造言论,说是外来人要出卖兖州,利用他们土生土长的优势,逼得颍川派和谯县派疲于招架。

至于谯县来的曹氏和夏侯氏族人,还有曹操提拔上来的军中将领,这些人其实对刘备也没什么抵触,毕竟那位刘使君——现在应该叫天子了——跟自家老大私交甚笃,二十几年前就是布衣之交,十几年前并肩作战,几年前在最为难的时候伸出援手,这份感情曹操生前经常提起,所以下面的人对刘备印象一直不错。

这个位面的曹操没有迎奉天子的机会,也没有一统中原的机会,个人野心尚未膨胀,再加上去年荀彧出使邺城,回来之后就给曹操讲述了刘备一方的强大实力,以及前所未见、足以颠覆天下的恐怖武器,再加上“征西将军”的旧事,都让他淡了竞争之心,跟自家兄弟们闲聊的时候也似有似无地提起过放弃割据的事情,跟刘备结盟,约定共同对抗吕布及其身后的袁术,也是想再捞一点政治资本,给自己的班底多谋点好处。

只是想不到,好处没捞到,人马却折了大半,连曹操本人也死在了战场上。

如今就是举全军依附于刘备,他们也没什么话语权了,毕竟除了曹操外,另一个跟刘备有过数面之缘的夏侯惇也死了,其他人想扯交情也扯不上,所以曹仁等人很犹豫。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吕布。

吕布获胜之后,并没有像前几年一样跟曹操余部继续战斗,而是撤入符离城,一边休整部队,一边向远道而来的关羽提出了投降,并且派遣使者前去邺城,迅速与刘备达成和解,如今又跟刘备的南方军团合兵一处,把伪帝袁术打得节节败退,龟缩在寿春城内。

曹吕两军缠斗数年,死伤人数不可胜数,如今曹操父子殒命,吕布八健将也折了四个,双方这血海深仇是解不开了,投降刘备,与吕布同朝为臣,对于曹仁等人来说,实在是无法接受。

种种原因之下,兖州局势就僵在了这里。

第九章 眼光放远点

兖州诸派各怀心思,将局势搅得纷乱不堪、僵持不下,与此同时,他们的老对手吕布,却迎来了一生中最轻松的战争进程。

击败曹军之后,吕布移师符离,派出使者与关羽和谈,并让张辽千里迢迢去往邺城,迅速达成了合作协议,之后,关羽率部回转,横扫了整个豫州,将之前尚未平定的地区都一一征服,吕布则是会师南下,绕过袁术重兵布防的钟离防线,直扑寿春。

吕布一路上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已经弃暗投明,要消灭伪帝袁术,消息传到寿春,全城骇然,袁术连忙派人前往钟离,要求张勋桥蕤二人回援。

面对“天子”一天三四次的催促,张勋只得与桥蕤商议,自己留下一万人马驻扎在钟离,桥蕤率领其余的部众火速回援,不曾想,他们刚有动作,在数十里外虎视眈眈的张飞就也动了。

张飞早早就接到了邺城送来的军令,之后又通过安插在钟离城的暗探得知了桥蕤西归的消息,抢先做好了准备,从淮陵直扑钟离,紧紧跟上了桥蕤的部队。

被袁术三番五次地催促,桥蕤心急如焚,却又忌惮身后的张飞部队,只得放慢速度行军,唯恐走得太急,后军出现掉队情况,被张飞一口一口吃掉。

坐镇钟离的张勋眼看着张飞弃自己而不顾,显然是盯上了桥蕤那块肥肉,本想来个黄雀在后,跟桥蕤一起把张飞给反包抄了,却不料他还没出城就接到另一份紧急情报,说是臧霸出现在钟离城东,麾下步骑逾万。

“敢出城,我们就先把你吃掉。”

这就是臧霸无声的宣言。

面对如此威胁,张勋一点都不害怕,甚至发狠要放弃钟离,然而当他清点部队,准备出城会师桥蕤,跟张飞再来一场会战的时候,钟离本地的豪强们纷纷找上门来,哭喊连天地请求张勋留下,不要扔下自己这些人。

与此同时,钟离城中也流传开了张勋桥蕤胆小如鼠,企图打着回援寿春的幌子逃跑,将钟离和身后的九江诸城拱手让给敌人,弄得人心惶惶,军中将士多为九江本地征募而来,被家乡老小这么一闹,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甚至还出现了成规模的逃亡事件。

张勋见状,只得安抚钟离城中军民,同时放弃了出城决战的计划,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桥蕤的本事和运气上。

身为军中老将,桥蕤自然不是无能之辈,他一路西向,先是通过了阴陵城,进行补给的同时,利用城池掩护,将身后的张飞甩开了两天的路程,然后全力疾行,希望尽快赶回寿春。

然而,就在距离寿春城还有五十里距离的时候,疲惫不堪的桥蕤被长途奔袭数百里,穿越蔪县、龙亢诸城,强渡淮水,同样疲惫不堪,但战力和战斗意志明显高出一筹不止的吕布给截住了。

一场激战下来,猝不及防的伪仲氏军大败溃散,主将桥蕤也被斩杀于乱军之中,直到临终一刻,他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敌人为了消灭主公麾下最后一支强力部队而施展的计谋。

“不要贪恋财物,将兵器甲胄收拾了就走,这里还是伪帝的地盘,别拖拖拉拉的,万一再有敌军冒出来,咱们的脑袋就又变成了他人的功劳。”

大小将校们奔走在激战过后的战场之上,喊叫着提醒自己的部众尽快撤离,虽然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但战斗过程并不轻松,加上之前的长途奔袭,他们已经耗尽了力气,此地距离寿春城不远,随时会有伪帝的部队出现,必须尽快离开。

吕布站在一处土丘之上,双手负在背后,不住地向西眺望,那里是敌军最有可能出现的方向。

“将军,我们也该走了。”一阵脚步声响起,张辽匆匆来到土丘之上,招呼吕布离开。

二人一前一后,绕过尸横遍野的战场,遥遥跟着一队队背着大包小包,满脸喜色的将士们,一步步向北走去。

“战马几乎都折损光了,我们只得步行离开。”没走几步,张辽便叹息起来,“好多弟兄们都舍不得。”

吕布点了点头,同样轻轻叹息了一声。

孙子兵法有云:举军而争利则不及,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

孙子兵法又有云: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

当今这个年代已经不是孙子用三万军队就能横行天下的时代,装备、后勤的改进和骑兵的出现,已经大大提高了军队的机动能力和短途突击能力,然而,用兵的道理归根结底,还是一样的。

想要追求速度,就得放弃辎重轻装前进,还要做好大规模非战斗减员的准备。

吕布军这一次南下,前半段路程大张旗鼓,行程也相对缓慢,后半段则是偃旗息鼓,以精锐快速奔袭,突击距离接近二百里,最后能够渡过淮水,在桥蕤还有一天路程就能抵达寿春的时候进行截杀,付出的代价可谓惨重——

对正在埋锅造饭的桥蕤军发起突击之时,吕布只有四百多匹战马可用,其余的战马要么是倒毙在奔袭途中,要么也已经奄奄一息,根本无法作战了。

即便是挑选出来的状态较好的战马,在一场激战之后,也基本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别说跟着撤离了,它们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倒在地上,费力地喘息着。

为了减少爱马的痛苦,不少将士都选择了切断马颈处动脉,让其迅速死去,纵使这些人都早已见惯了生死,但亲手结束战马的生命,仍然是让人难以接受。

一路上,哭泣之声不绝于耳。

“我们把最后的精锐力量都打没了。”走着走着,张辽忽然有些惆怅地说道:“接下来的仗还怎么打?”

“只要把袁术的羽翼折断,他就只能缩在寿春固守,城池攻守,骑兵没太大用处,没了就没了。”吕布的语气很平淡,“眼光放远点。”

第十章 枭雄 英雄

并州狼骑天下闻名,战力更是稳居本时代最强一档,之所以能打下这样的名声,靠的不仅仅是骁勇善战的将士。

品质优良的战马,更是必不可少的一大助力。

作为大汉北部边境防线重要一环,并州毗邻诸多游牧民族,甚至连依附于大汉王朝的南匈奴诸部也居住在并州境内,通过各种渠道,并州边军一向是不缺优良战马。

等到吕布杀害丁原,转投董卓麾下之后,那位大汉王朝的权臣为了笼络并州军,又慷慨地给他们换装、分配了许多战马。

正因如此,即便李傕郭汜等人攻陷长安,吕布苦战脱围,折损了不少物资战马,但保留下来的实力,也足以傲视天下,除了财大气粗,自己还有战马基地的刘备,再没有任何一家诸侯拥有那么多的战马,那么强的骑兵。

然而,随着经年累月的艰苦战斗,吕布军中的并州老卒越来越少,优质战马也越来越少,剩余的战马也损耗得不像样子,爆发力和耐力大幅度下降,全军战力大不如前。

这一次长途奔袭,沿途掉队甚至倒毙路旁的战马不计其数,之至于最后发动进攻的时候,吕布只能凑出来四百多匹尚有余力的战马。

眼下仗打完了,这四百多匹马死得十不足一,毫不夸张地说,吕布的狼骑暂时是废了。

作为一名军中效力了十几年,从尚未及冠战斗到如今的而立之年,经历了无数次生死搏杀的老兵,张辽对战马有着特殊的情感。

在他眼中,战马不仅仅是工具、消耗品,更是自己的同伴、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不会说话的兄弟,每一次看着战马死去,都会让他心中疼痛不已,这一次几乎全部战马损失殆尽,更是让他难以接受。

“心疼了?”吕布见张辽一路上东张西望,见到脖颈下流出鲜血、静静倒在路旁的战马就不住地轻叹,不由得眉毛一挑,“文远,你这些年来换过几次马?”

“五六匹是有了。”张辽答道。

长安突围战,张辽最喜欢的一匹青骢马活活累死了,那是他失去的第一匹战马。

后来吕布军进入兖州,开始跟曹操敌对,张辽便担负起突击者的重任,千军万马之中孤军陷阵凶险异常,对战马的速度和耐力要求极高,所以他的战马也经常更换,每每经过一两次激战就跑伤或是中了刀箭伤,再也无法胜任了。

“其实战马和战士一样,轰轰烈烈死了,反而比残了老了,只能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默默地死掉要强得多。”吕布说到这里,语气中同样有些唏嘘,“赤兔不就是这样?多好的马,却只能在马厩中终老。”

当年吕布在河内连战刘备军三员大将,胯下赤兔马犹如一团火云,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以至于刘备亲口说出了那句后世脍炙人口的名句,“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可惜,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抵挡岁月的侵蚀,赤兔马跟随吕布多年,到如今已经有十六七岁,已经过了使役年龄,加之从洛阳到关中,又从关中辗转来到豫州,马蹄磨损得格外严重,只能一瘸一拐地跛着走,即便吕布从幽州来的商队那里购买了最顶级的马蹄铁也无济于事。

最终,那匹神骏到令人嫉妒的良马,只能离开军队,被吕布养在家里的马厩,让专人精心照料。

战马不会说话,吕布也不可能知道它的想法,好吃好喝,安享晚年,便是主人能为它做的一切了。

“就算蹄子没坏,跑了这么多年,也该是不行了。”张辽说道。

马一般能活二三十年,能够服役军中,随主人冲锋陷阵的时间更短,一般来说都是三五年时间,体质好、照料用心、命还大的,能效力八到十年,这就算是了不得了。

这一次并州军的战马大规模死亡,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体能和寿命被压榨到了极限,赤兔若不是跛了,只怕也是一样的下场。

像后世《三国演义》里那样,赤兔驮完吕布驮关羽,接近二十岁高龄驮着关羽斩颜良诛文丑,接近三十岁高龄驮着关羽战长沙,接近四十岁高龄驮着关羽战庞德、走麦城的,完全就是玄幻位面的神奇生物。

吕布点点头,继续迈步向前,“没了战马,弟兄们一样能打,等我们会合关云长,攻进寿春,拿了袁术的人头,就有资格向刘玄德开口要战马了。”

“如今要称呼那位为天子了。”张辽善意地提醒道。

“都一样。”吕布笑了笑,“依我看来,洛阳城中那位,只怕是根本不喜欢天子、陛下之类的称呼。”

“将军说笑了,天子乃九五之尊,无数人梦寐以求,即使耗尽一生心血都爬不到的位置,谁会不喜欢被人这样称呼了。”张辽转头指着西边说道:“寿春城里那位仲家天子,不就是顶着所有人的骂声都要称帝吗?”

“你还年轻,不懂。”吕布继续笑着说道:“从古至今,换了多少朝代,出了多少天子,寻常人数的清吗?”

“自然是数不清的。”张辽答道。

“但英雄豪杰,就是可遇而不可求,有时候百年难得一见,比起区区天子,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吕布收敛笑容,正色说道:“能够真正改变天下的,就更是凤毛麟角,这等人物的名字和事迹注定要流芳百世,别人如何称呼,他根本是不在乎的。”

听得此言,张辽不禁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吕布回头问道。

“我从未听过将军如此评价旁人,一时间有些诧异。”张辽说道。

吕布放声大笑起来。

“乱世之中,往往有枭雄应运而生,其人骁悍雄杰,野心勃勃,只要有半点机会就能抓住,往往能登上他人无法企及的高位,但这种枭雄为的,不过是个人的荣华富贵,像袁氏兄弟、曹孟德,可谓枭雄。”

“真英雄具有不亚于枭雄的才能勇武,并且多了一样——他们胸怀天下,眼光和气度高人一等,有些甚至能超脱当世,成为后世之师,开创属于他们自己的时代。”

“我吕布生来桀骜不驯,即便是遇见更强的枭雄也不愿对其低头,死也不愿,但刘玄德这种真英雄,不得不服。”

第十一章 天子收门生

在刘备和卢植二人的推动下,位于洛阳的皇宫之内,一座崭新的学堂被分隔出来,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郑玄第一时间提议,让幽州书院当今的山长孙乾前来,接手这座学堂。

“达官贵人的子弟,寻常人要么管不了,要么不愿管,陛下若是不希望学堂流于形式,就必须任命德才兼备、且不畏艰难的坚贞之士。”

这是郑玄的说法。

于是,一纸调令被送往幽州,与此同时,洛阳本地和各州郡官员也都得到了通知:文武百官家中有适龄孩童,州郡蒙学中有才华过人之童生的,均可报名前来京师,若能通过考核入学,则重赏当地官员、蒙学及学生家属。

若是童生达不到入学要求,又超过绝大多数同龄人水平的,朝廷也另有安排,洛阳城外,太学附近,另外被划出一片专门的教育用地,用来兴建足以容纳五千名童生学习生活的建筑群,落成后将向天下人开放。

消息传开,北起幽燕、南至豫兖,东起渤海、西至关陇,几乎每一个州郡县乡,每一个家庭都沸腾了。

最初见到公文的时候,许多官员和将领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新天子要自己缴纳人质,是为了稳固统治,然而,仔细想想,一些敏锐的人就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要变天了。

这个变天,可不是换个皇帝,换个朝廷,而是要改变延续已久的人才制度——察举制。

以往谁想当官,要么命好,出生在世家大族,只要别是智障,家族给造造势,很容易就能踏上官途;要么有本事,会读书,拜到某个经学大家门下,再利用师门的关系网博名声入仕。

归根结底,向朝廷输送人才,这是属于高门大族、地方豪强的特权。

可如今天子搞了这么一手,明面上来看,推荐人才的渠道还是在地方,然而朝廷那边还有一道筛选过程。

并且朝廷这一次只招收十五岁以下的童生,也就是说,几乎每一个通过筛选的孩子,都要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读几年书,不管以后做什么,身上都要被打上“天子门生”这个烙印。

顶着天子门生的名头,人生轨迹必然会顺畅许多,没有人能抵得住这样的诱惑。

也就是说,长此以往,天下最顶级的人才就都会从小就汇聚到京师,远离家族的影响,变成天子想让他们变成的样子。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并州,太原城中,病卧于床榻之上,已经是奄奄一息的王氏老家主王隗在听了子侄念完告示之后,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无力的笑声,“让彦云去洛阳,把家族中符合年龄的年轻都带上,不管用什么手段,跑谁的路子,至少送三个进去。”

“全部送去洛阳,若是不能入选,又当如何?”有人问道。

“带上足够的钱财,再带上足够的仆役、侍女,去洛阳买房买地,住下来,不能入学的就住在那里继续攻读等下一次。”王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气力有些不济,缓了一阵才继续说道:“重振王氏,在此一举,万万不可怠慢。”

“我等记下了,只是……子舟曾经拜会过当今天子,让他前去,应该比彦云更合适,不如——”又有人提出不同意见。

“彦云之才十倍于子舟,让他去洛阳,还有机会被天子相中。”王隗费力地摆了摆手,“至于子舟,跟天子的一面之缘,已经足够让他在并州站稳脚跟,维系住王氏根基了。”

“家主高瞻远瞩,我等不能及也。”屋内众人齐齐拜倒。

当年王允诛杀董卓,逼反西凉军众将,最终被杀害于长安城中,受池鱼之灾,王家年轻一代几乎也损失殆尽,称得上身具才能的,只有留在太原的旁系子弟王泊,以及逃过第一波残杀,翻越城墙逃出长安的王晨、王凌兄弟了。

经历了那一场惊心动魄之后,王晨似乎落下了心理阴影,每日里只管闭门读书,再也不愿意踏足官场,家族中对外事宜就全部落在了王凌和王泊肩上,几年下来,王氏家族逐渐恢复了些元气,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与才华横溢,文武兼备的王凌相比,王泊虽然年长十岁,性情稳重,但本事是远远比不上的。

所以才有了希望王泊前去洛阳,借助之前与刘备结下的关系做官,让更加有才能的王凌留在太原的意见。

但是,听了王隗的解释,他们瞬间想通了,洛阳城那位天子看重本领,王凌更有可能得到青睐,而天子又是个念情份的人,王泊这个从一开始就力排众议,推动王家向他靠拢的人物,留在并州,反而会让天子挂念,从而对王家有所优待。

姜还是老的辣啊。

“老夫累了,想要歇息,你们都出去吧。”

数日后,在牵招和一众太原豪强头面人物的见证下,奄奄一息的王隗公开宣布,将太原王氏家主之位传于王泊,一时间震惊了整个太原郡。

又过数日,王隗终于油尽灯枯,走完了他的人生旅程。

王隗临终之时,特意吩咐下去,让王凌和那些被挑选出来的子弟无须在家守丧,尽快前往洛阳,于是,王凌守孝七日之后便擦干泪水,带着家族未来的希望和数十名僮仆侍女,踏上了南下的道路。

并州、幽州、徐州、豫州……

类似的场景不住出现,无数车队如洪流一般从各地驶出,不管是大家族的,还是州郡官府统一组织的,它们最终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洛阳。

同样的消息同样传到了兖州,在定陶城中同样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作为兖州名义上的统治者,曹操的遗孀丁夫人,似乎也动了心思。

“夫人们那边还是僵持不下?”

“卞夫人舍不得。”

听了曹真的回答,曹氏一族目前最有威望的大将曹仁忍不住重重地叹息起来。

“孟德啊孟德,没有你,我们这些人什么事都做不成啊!”曹仁低头叹息了一阵,眼圈又有些发红了。

第十二章 罢了

此时的州府之中,丁夫人和卞夫人确实是争执不下,但与曹真了解到的情况不同,不愿让孩子们前去洛阳的是丁夫人,而执意要把曹丕送往洛阳的,正是他的母亲卞氏。

“夫君尸骨未寒,你就要将他的骨肉送到洛阳为质,究竟是何用心?”

丁夫人再一次来到卞夫人居住的小院,却发现对方正在收拾行装,显然是下定了决心要将曹丕送走,顿时火冒三丈,厉声喝问起来。

“夫人还请稍安勿躁,听贱妾给你解释。”卞夫人面色不变,语气也相当平静。

“刘夫人走得早,只留下了昂儿一个,我又不曾生育,如今夫君和昂儿都没了,丕儿就是曹家的继承人,你连这都想不明白吗?”丁夫人哪有心情听这个一直被自己看不顺眼的妾室慢慢解释,用力一拍案桌,“这事情不用再说了,不行!”

说完这话,丁夫人转身就要离开,但卞夫人幽幽一声轻叹,又让她已经跨出门槛的脚步停了下来。

“如此一来,夫君数十年的心血,就全部化为乌有了。”

“夫君征战半生,才有如今这些基业,如今他撒手人寰,诸文臣武将各有各的心思,都在为自己打算,我们的政令已经出不了定陶城了。”卞夫人继续说道:“再这样下去,只怕所有人都会离我们而去,到那时候,这些孩儿们想要富贵,就没那么容易了。”

“外面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又是从何打探而来?”丁夫人缓缓问道,额头上青筋暴起。

曹操生前一向讲究个内外有别,也很少跟家里人谈公事,诸派分裂这种事,丁夫人身为他的遗孀正室,跟曹仁这些人经常通气,知道得很清楚,但她性情倔强,把所有的忧虑都扛在自己肩上,从没有跟其他家人提起过。

卞氏是怎么知道的?

“还用特意打探吗?”卞夫人又是一声轻叹,“府中仆役婢女每日都要出去,一些只言片语,就足以让人明白形势了。”

“趁着曹家还是名义上的兖州之主,子孝子廉他们手中有兵,我们把丕儿送到洛阳,尽快与新朝廷达成共识,当今天子念及与夫君的交情,还会照拂几个孩儿,他们今后的路也能顺一些。”

“若是再拖下去,人都散光了,只有我们一家孤儿寡母,战又不战,降又不降,朝廷该如何对待我们,兖州人又会如何对待我们?”

丁夫人听得浑身直冒冷汗,这时候她才真正地正视起对面那个女人,那个以往被她看成是倚仗着美貌,得到曹操青睐的低贱女人。

一桩几乎被遗忘的往事也浮上了她的脑海。

那是在十年前,董卓进京,把持朝政,意图用高官厚禄拉拢曹操,但曹操不为所动,带了几名心腹,变装化名潜逃出京,回到故乡招兵买马,由于事出紧急,他的家小和其他门客就被留在了洛阳。

当时董卓的注意力都用于安抚朝廷,拉拢世家豪强,区区一个曹操跑了也就跑了,也没心情收拾曹操的家人。

然而,曹操离开后不久,袁术上门,宣称曹操已经死在了外地,全府上下人心惶惶,门客们也都打起了各自离去的心思。

危急关头,刚刚生下曹彰不久的卞氏不顾内外有别,毅然接手了府中所有事务,并对那些闹着要离开的门客讲道:“曹公的生死不能因为几句流言而断定,诸君今日听到死讯而离去,假如日后曹公安然归来,诸君又有何面目见他,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正是卞氏这一番话,安抚了惶惶不安的众人,此后众人齐心协力,分头潜逃出洛阳,到陈留与曹操汇合,从此曹操对卞氏愈加喜爱。

丁夫人那个时候在谯县老家,并没有经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之后听曹操转述也不以为然,认为这不过是自家丈夫的溢美之言,可是如今,在曹家内外交困的时刻,听了卞氏的分析,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一直被自己瞧不起、做事低调谨慎的女人,真的是有头脑的。

不是只会用美貌讨男人欢心的妖艳贱货。

“可是夫君被奸贼吕布所害,昂儿和安民也都死在军中,此等血海深仇在,孩儿们又怎能与仇人同朝为臣?”丁夫人其实已经被卞夫人说动了,但她一想起亡夫和视若己出的养子曹昂,泪水马上又夺眶而出。

曹操的原配刘夫人年纪轻轻就去世了,留下仍在襁褓中的一儿一女,从那时起,丁夫人就当起了两个孩子的母亲,说句心里话,就是曹操去世,都比不上曹昂死讯带给她的悲痛。

丈夫为了理想,多年来四处奔波,无数次险死还生,作为战士的妻子,对于这一天其实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

可是曹昂才刚满二十岁,正是人生中最好的年华,自己还在到处张罗着给他娶亲呢,这孩子就突然没了,怎能不让人悲痛欲绝?

“请夫人想想,吕伯奢、边让、张孟卓,还有数十万徐州人,他们有没有家人亲朋?且不说沙场上刀剑无眼,生死各有天命,若是人人怀有不共戴天之心,誓要报仇雪恨,我们想要得到保全,也必须早早依附于朝廷的羽翼之下。”卞夫人坐到丁夫人身边,一边宽慰她,一边继续劝谏道。

这一串名字列出来,瞬间打消了丁夫人心中最后一丝不甘。

你家丈夫杀了多少人?

且不说张邈是起兵与曹操作战,兵败身死,这种生死之敌杀了也就杀了,那边让不过是大放厥词侮辱曹操,结果也被杀了三族。

就算边让是骂了曹操,杀他也算是有借口,那吕伯奢呢?人家好心好意,对逃亡而来的曹操以礼相待,结果曹操觉得对方太过殷勤,必然不安好心,于是连夜杀人跑路,说起来是人干的事?

退一万步来说,当时曹操正在逃亡,心中惶恐,杀人也算他被逼无奈,可是徐州数十万被无辜杀害的民众呢?他们跟曹操可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只是居住在徐州,便遭遇了杀身之祸。

曹操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了?

曹家人耿耿于怀地要报仇,别人就不能报仇?

“罢了,罢了——”丁夫人再不坚持,无力地垂下了双肩,“让人去把子孝、妙才和文若先生请到府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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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四方云动

章武元年,故兖州牧曹操的印绶被送归朝廷,与印绶一同进京的,还有曹操的遗孀丁氏、卞氏,以及几个子女。

曹操的族弟曹洪、养子曹真,则是带着军中为数不多的骑兵沿途护送。

此时距离曹操身故已有半年时间,他的实力也分崩离析,但以曹仁、夏侯渊为首的谯县集团仍然团结一致,掌握着强有力的军队。

数月以来,围绕着这一支军队和曹家、夏侯家的最终归宿,牵动着无数人的心思,如今他们的大动作,彻底宣告了兖州官方势力的倒向。

“曹公家小全部入京为质,就连曹子廉和曹子丹也入京了,真是下血本啊。”

“曹家表现得诚意十足,洛阳那位应该会念着这些年的情分,给他们个好归宿吧。”

“我们也要赶快表态了,一旦被曹子丹在洛阳谈妥了具体事宜,兖州的献土之功就归他们了。”

“这东西本来就不是我们能抢的,兖州牧的位置上坐的不是你,不是我,不是在座各位,而是曹公;掌握军队的不是你,不是我,不是在座各位,而是曹公的族人,把这一条想清楚。”

“当务之急,还是把各自族中出类拔萃的年轻子弟送去洛阳,曹家都带头了,我们也不应该有什么顾虑。”

“没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一直都是堂堂正正的大汉子民,天子开办御学堂,我们也有份。”

于是,兖州本地世家豪强也不甘落后,火速聚集了一批少年,浩浩荡荡地追着曹家人的脚步赶往洛阳。

兖州西部和司隶地界被刘备纳入治下已有两年,称得上是政通人和,也逐渐恢复了盛世中的繁荣景象,再加上这一次的大事件,一路之上车水马龙,时不时就有某个家族的车队从岔路汇聚到官道,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某处驿站,几名相识的世家子弟正在进行着毫无营养的寒暄,忽然,几辆马车远远驶来,缓缓停在驿站之外,从为首的马车走下一位中年人,随意地四下看了看,仿佛是嫌弃环境不好,稍作停留便回到车中,让车队继续前行了。

但就是这短暂的停留,就让一些人注意到了。

“那是荀家的人?”

“荀公达,曹公生前最为倚重的军师,想不到他也要去洛阳。”

“应该和我们一样,是带着族中子弟去入学的吧?”

“还要投石问路,试探朝廷对荀家和颍川人的态度,毕竟这帮家伙要么助袁、要么投曹,在朝廷那里可是没落下什么好名声。”

“哼哼,这可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当今朝廷中最年轻的九卿,最受宠信的重臣,廷尉郭嘉郭奉孝,那是董卓乱政时就追随天子的,你猜猜他是谁家的?”

“姓郭,廷尉……莫非是阳翟郭氏?”

“……这些颍川人,怎么到处都能攀上关系?”

“我们也快点上路吧,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落在别人后面。”

车流滚滚向前,在这种你争我夺的氛围之中,即便是曾经对刘备的政策恨之入骨的人,也不得不放下心中的纠结,盘算着如何让自己家的孩童脱颖而出,成为天子门生。

土地算什么?隐户算什么?只要家族后辈能有一个出人头地的,再用心经营两三代,这些不就都回来了?

正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御学堂这样的大新闻不光是在朝廷治下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司隶南面,仍然被刘表占据的荆州,也有不少家族动了心。

蒯家、蔡家、黄家……

当初刘表单骑入荆州,正是在这些人的帮助下站稳脚跟,铲除宗贼,自此双方成为盟友,牢牢把控着荆州军政两届,其他地方打得要死要活,荆州却俨然成为一片乐土,各地流民纷纷涌入荆襄,成为高门大族的附庸。

然而,无论是刘表还是蔡瑁、蒯良、蒯越、黄祖,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种同盟关系不过是相互利用,刘表需要本地世家维持统治、征收税赋,本地世家需要打着刘表的旗号鲸吞蚕食,把荆州一步步变成他们的囊中之物。

如果天下太平,像前几十年那样,这种关系自然是越紧密越好,然而,如今天下大乱,北方还出了一个俨然要重新统一天下,并且已经占据洛阳,悍然称帝的霸主,这些世家大族在疯狂聚敛财富的时候,后背上总感觉有些凉飕飕的。

他们这些人耳目众多,对刘备在其他州做的事情很清楚,为此几乎每一个荆州豪强都对刘备充满了仇恨也充满了恐惧,数年以来,他们夜夜咒骂不休,恨不得第二天一早,就能听到刘备横死的消息,可刘备非但活得好好的,还不断扩张着自己的势力版图,如今更是推出了御学堂这个大杀器。

将天下年轻英才汇聚到洛阳,用朝廷中枢的审核权,剥夺了以往通行于天下,给世家大族带来了无尽利益的察举权力,本应是激起公愤,被所有人一致抵触才对,然而,让自家子弟从小就在天子身边生活学习,成为天子门生,这种鲤鱼跳龙门的诱惑,又让所有人都无法抵挡。

这就是赤裸裸的阳谋,令人明知是饵,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吃,甚至要抢着吃的香饵。

眼看着其他人疯狂地扑上前去,荆州豪强很眼馋,自然也要偷偷地行动了。

他们瞒着刘表,暗中挑选族中精英,由于担心被别有用心之人揭发,几大家族的首脑人物甚至连家族内部都瞒着,并挑选了家族中可靠有为的年轻人带队,假借商贩之名,分由不同道路出发前往洛阳。

甚至连一向不问世事,刘表亲自登门拜访数次都不能使其出山的著名隐士庞德公,都把自己家族这一代最优秀的人才,刚刚及冠的侄儿庞统给托关系送了出去。

“真是任谁也想不到,尚长你居然舍得把士元送去洛阳,真是——”

岘山南,沔水中,鱼梁洲上,庞德公隐居的茅舍里,一位相貌温和的中年男子轻笑着对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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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人心向背

“还不都是德操你做下的好事,把这小子都吹到天上去了,老夫我若是不让他出去见见世面,只怕就真成了井底之蛙。”

枝叶茂盛的大树之下,另一名中年男子呵呵笑道。

这两个人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但他们的名字在荆襄之地可谓是如雷贯耳,无数年轻人为了得到他们的一句评价,不惜跋涉数百里前来拜访,鱼梁洲小小的渡口,几乎每日都有船只抵达。

庞德公是襄阳本地人,在荆州声势极隆,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叫司马徽,司马徽本是颍川阳翟人士,因逃避战乱而来,短短数年就凭着才学,登上了荆州士人圈子的最顶端,还被庞德公起了个雅号叫:水镜先生。

二人此时所说的,乃是数月前发生的逸闻,当时庞统年满二十,从族中前去鱼梁洲见庞德公,庞德公见这侄儿几年不见,读书倒是读得不错,于是指点他去拜访司马徽。

庞德公本来想的只是让侄儿赚点名声,好在襄阳的年轻人里站住脚,结果庞统前去拜会司马徽的时候,这位名士正坐在桑树上采摘桑叶,两个人一见如故,从白天一直聊到晚上,直到天色漆黑,司马徽才惊觉自己还坐在桑树上,竟然一直忘了下来。

实话实说,这种炒作方式十分简陋,用后世的话来说,不过是一次商业互抬,但在公元二世纪那个装逼的初级阶段,人们偏偏还就吃这一套。

这个故事很快就在小圈子里面传开了,再加上司马徽给出的“南州士子之冠冕,无人可与比肩”这种高度评价,庞统迅速声名鹊起,成为与石韬、孟建等人齐名的年轻俊才。

司马徽实在是没有想到,在这个堆砌名声的最关键的时候,庞德公竟然把庞统给扔出了荆州。

什么出去见见世面,不过是托辞而已,真正的原因嘛——

不看好刘表,想要早早跟北面搭上关系,仅此而已。

“听说蔡家、蒯家这些,也都将族中子弟送走了?”司马徽试探性地问道。

“应该是吧,蒯家走了个蒯琪,蔡家不知道是谁,黄家则是没什么动静。”庞德公不紧不慢地答道。

作为荆襄一带的地头蛇,庞德公在当地的关系网和消息来源都不是司马徽这个外来户比得上的,很多事情,司马徽都要通过他才能知道。

“北面那位可不是他们一路的,我听说其他州的世家大族都被强夺了土地,家中僮仆门客也都被遣散了。”司马徽有些费解,“若是荆州也来上这么一下,他们会舍得吗?”

“舍不得又能怎样?良田是值钱不假,但和脑袋相比,还是差了些。”庞德公哂笑起来,“蔡瑁已经在暗中兜售田地了,而且只要现钱,他们可聪明着呢。”

世家大族能够称霸一方,一个个机灵得很,他们只需要了解一下其他州的情况,就知道刘备并不是董卓那种通过毁家灭族来捞钱的主,刘备只要土地和被隐匿的人口,只要老老实实地跟他合作,最起码命能保住,房屋钱财这些也能保住。

像蔡瑁这样的,为了防止夜长梦多,以后的事情不好说,索性把动不了的财产变成金银铜钱,则是更好的办法。

听说北面那些家族通过跟当今“天子”合作,做起了许多以前闻所未闻的生意,赚的钱比土地里刨食多得多了。

富贵富贵,不就是赚钱当官吗?只要有钱赚,有官当,怎么都行。

“看来是真对刘景升没信心啊!”司马徽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再怎么说,荆州还是有十万大军,战船千艘,钱粮无数的,若是有雄主统领,未尝不可以逐鹿中原。”

“袁本初、袁公路等人,比刘景升如何?”庞德公不紧不慢地问道。

司马徽话头一窒。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袁绍、袁术这两兄弟更是多年来苦心积虑,笼络了一大批的追随者,趁着孝灵皇帝驾崩,董卓乱政,又赚了一大笔政治资本,拉起了傲视群雄的军队,占了人口密集的富庶之地,俨然是要将刘氏取而代之。

可这还没过几年呢,这两兄弟一个尸骨都化成了灰,一个即将化为尸骨,而以摧枯拉朽之势碾压他们的,正是那位打着“汉室宗亲”旗号的北方霸主。

抛去实力不说,如今那位重修洛阳,兴太庙,建社稷坛,又铲灭了李傕郭汜,用逆贼的脑袋告慰汉家二十多位先帝,在法理上又占据了优势。

跟刘备相比,刘表这些年来可以说是碌碌无为,用了将近十年时间,才把荆襄、南四郡全部纳入自己治下,对外更是没一点声音,最辉煌的军事成就,不过是在岘山误打误撞射死了孙坚,赶走了盘踞南阳的袁术,又在宛城误打误撞地射死了前来劫掠的西凉军大将张济。

这种表现,实在是让人生不出太多敬畏之心。

“荆襄地处八方往来要道,无险可守,之所以能够享受几年太平,不过是周遭没有强敌,或是他人无暇顾及而已,一旦战火烧到这里,只怕那所谓的十几万大军就灰飞烟灭喽。”庞德公冷笑着说道。

庞德公在鱼梁洲隐居了这么多年不假,但他庞家在荆州根深蒂固,跟其他大族关系密切,如今荆州当政的世家代表之中,也就蒯良蒯越兄弟入得了他的眼,其他的都不过是庸才,武将像什么蔡瑁张允,镇守江夏的黄祖,更是一群废物。

当然了,这些人各自有其长处,但绝不应该放在军队统帅的位置上,让他们把持军政,也从侧面表现出刘表的无能。

“北面那位据说用人不拘一格,只要有本事,就能给你安排到合适的职位,这也是我让士元前去洛阳的原因,一起走的还有徐庶徐元直,他们两个人不喜欢研究经义,专门捣鼓什么用兵和理政之道,留在荆州太浪费了。”庞德公继续解释道。

“可是这一次洛阳是收十余岁的孩童,只怕?”

“谁让我们还在刘景升治下讨生活呢?实在是不敢动作太大啊。”庞德公无奈地摇了摇头,“宜城马家算是胆子大的,他们居然把马良都给送走了。”

“号称马家三代一遇的白眉儿?”司马徽瞬间瞪大了眼睛,“看来马家是铁了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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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重臣归来

外界因为御学堂的事情乱成一团,而在洛阳,刘备最近这段时间却是过得悠哉悠哉。

关羽的长子关平、次子关兴,张飞的长子张苞,太史慈之子太史享,以及不少老部下的孩子都陆续抵达了洛阳,这些孩子从小就是玩伴,之后跟着各自的父母前往四方,此次久别重逢,不但他们彼此之间兴奋雀跃得不能自已,就连刘备和张宁这些看着他们长大的长辈,心里也是高兴得不行。

虽说刘备不信什么“老子英雄儿好汉”这一套,但不得不承认,父辈基因优良,生下来的儿子且不论智力高下,至少都有一副好身板,像关平太史享这几个年龄大点的,才十五六岁,就已经长到了近八尺高,壮得像是小牛犊一样,再加上自幼习武培养出的气质,往那里一站就威风凛凛,令人称赞不已。

他们就是御学堂的第一批学员。

仲夏时节,另一位重量级人物,韩州大都督张焕张子元也带着家小,千里迢迢抵达了洛阳。

张焕在韩州经营了十年有余,在他的治理下,整个朝鲜半岛从以往的蛮夷之地,变成了汉家人有口皆碑的富庶之乡,通过大力发展渔业、航运业和造船业,韩州与大汉本土沿海各州之间的航运往来也变得越发频繁,根据张焕和麾下幕僚们的估计,只要将这种势头再持续五十年,朝鲜半岛就会被彻底同化,成为大汉自古以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寓居辽东的管宁、王烈等人,也开始编纂韩州州志,将朝鲜半岛的文明起源确定为殷商覆灭之后,由商朝遗民们建立的箕子朝鲜,以及秦汉时期的卫满朝鲜,在张焕的强烈建议下,包括秽貊、南扶余、三韩等民族,都被考据为箕子朝鲜和卫满朝鲜的附庸,从未有过独立地位,朝鲜半岛自古就是由华夏民族统治,从未离开过祖国母亲的怀抱。

至于这段历史与史记、汉书等典籍记载内容的冲突,管宁义正辞严地表示,太史公、班固等人从未到过此地,只凭借口口相传的只言片语,难免会有错误,而他们这些当代学者,脚步踏遍了韩州的大好河山,从风土人情等各方面入手,得出的结论内容详实且严谨,理应作为权威证据流传后世。

对这种言论,刘备表示自己还是比较赞同的,但出于严谨,他还是善意地提醒管宁等人,再从《山海经》的内容里入手,多多考据,尽量做到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正因为张焕在民生、经济和文化上的巨大贡献,以及这么多年来表现出的忠诚与勤勉,刘备认为,再把这位老兄弟放在海外已经不太合适了,于是他亲自写信,将张焕召了回来。

好容易等到张焕,刘备却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家伙快累死了,连忙把张焕安排着住下,又派了几名御医前去诊治,开了一大堆的药方。

经过十几天的歇息调养,再见面时,张焕脸上就没了刚从韩州赶回洛阳,因为舟车劳顿和对气候的不适应而表现出的疲惫和病容,重新变得精神奕奕起来。

见张焕恢复了健康,刘备也终于放下心来,二人在洛阳周边往来巡视,交流着对国家未来的意见,没过多久,张焕就掌握了朝廷当前的全部情况,这时候刘备就觉得,是该确定他的去向了。

“子元,想好了吗?”刘备问道。

按照之前刘备的设想,张焕是要接手尚书令的。

尚书令这个官职最早始于秦朝,隶属于少府,负责管理文书和传达命令,职轻权重,往往是由天子近臣担任。到了孝武皇帝的时候,为了削弱相权,特意设置内朝官,任用少府尚书处理天下奏章,这个职位也就越发地靠近了郭嘉政治中枢。

光武皇帝中兴之后,有鉴于先汉末年大权旁落于外戚大臣,故而再度收拢权力,尚书职权不仅仅限于处理奏章,掌管机密,甚至可以制约三公,官署也被置于皇宫之内,故而被称作尚书台,可以说是最靠近天子、最被天子信赖的位置。

就连刘备登基之后,第一时间也是把尚书令的职位交给郭嘉兼领,只有这样才能放心,但在他心中,拥有绝对才能和忠诚的张焕,才是尚书令的最佳人选。

为了给张焕足够的职位级别,刘备还准备效仿记忆中沿袭了千年的三省六部制,将尚书台升格为尚书省,正式成为中央最高政令机构,尚书令也不再是隶属于少府编制下的千石官员,而是地位相当于丞相的顶级高官。

但张焕对此很犹豫。

“陛下,依臣之见,最好还是等到天下重归一统之后,再大规模更改朝廷架构,眼下我们只需暂时沿袭旧制,最多是小修小补便可。”张焕斟酌片刻,缓缓说道:“尚书令一职位卑权重,理应由资历较浅、才能出众之人担任,臣来做,不太合适。”

刘备想想也对,张焕是自己手边资历最老的文臣,又是最早成为封疆大吏的,这么多年来一直是群臣之首,如果按照他所说,暂时不对朝廷中枢架构进行大调整的话,那一个千石俸禄的尚书令,无疑是会让朝官群体产生一定的混乱。

张子元才千石,其他官员好意思拿更高的俸禄?

“那就是说,子元你还是想出镇外州?”刘备轻叹一声之后问道。

对于张焕的职位安排,刘备心里也早早确定了个大致的范围,三公不可能,他的资历和年龄差得太多,九卿里面也没适合的职位,如果不担任尚书令,那唯一的出路就是继续担任地方行政长官,再熬几年资历。

只是张焕原本就是韩州都督,无论担任哪个州的长官都算平调,这样的话,刘备总觉得对这个老兄弟有些亏欠,所以不愿意如此安排。

“臣想去冀州。”张焕说道:“冀州地大物博,是司隶最重要的粮食输送地,邺城又有那个基地在,让其他人去,臣不放心。”

“也好,只是委屈你了。”刘备点点头,就算是把这件事定下来了,“子元,等到天下重归一统,我们开创新时代之时,再好好地补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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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国子监

司隶,洛阳城外。

这里曾经是京畿民众的聚居地,十年前横遭浩劫,被董卓破坏为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墟,之后刘备收复洛阳,开始重修城池、规划土地、兴建房屋、吸纳流民,才让这大汉王朝的首都渐渐恢复元气。

如今,随着御学堂招收生员,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车如流水马如龙,各地口音夹杂在一起,令人恍然如梦,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鼎盛时光。

由于外来人口太多,洛阳城外的开发进度有点跟不上了,司隶校尉赵风索性大笔一挥,调拨人手,迅速搭建起了一座座临时住房,以供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居住。

木材为框架,铁制品加固,茅草为顶,草席为墙,地上也只是用草席隔潮,这样的房屋换了以往,只怕是连那些世家子弟家中的马棚都不如,但此时此刻,大多数人都默默地忍受了下来,少数人心有不甘,但见到带头喧哗闹事的几家人挨了一顿板子,整支车队被逐出司隶,便也就老实了。

跟此行要追逐的富贵相比,吃点苦头算什么?

“御学堂?呵,这些人还挺会起名字,。”

“还有不少年龄超标、甚至已经及冠的,也希望为朝廷出一份力?”

“好得很,把这份文件送到司隶校尉那里,让他报抄几十份,去城外通知一下,务必让每个有意的人都能知道。”

很快,一个重磅消息就传遍了洛阳周边,令无数人激动到不能自已。

朝廷要新设立一个机构,名为“国子监”,但凡年满二十岁,并且对自己的才能有自信的士人,都可以报名参加筛选考试,只要通过考试,便可以成为大汉王朝的预备官员,在洛阳居住学习一年,一年期满,成绩优异且道德达标者,便会被分配到地方州郡或是朝廷中枢机构任职。

对于那些年龄超过御学堂入学要求,又未满二十岁的,也可以参加国子监考试,成绩优秀者继续留在洛阳深造学习,年满二十岁后可以跳过一年的预备期,直接被分配到地方州郡或是朝廷中枢机构任职。

这是天上掉金子啊!

在巨大的诱惑下,许多世家大族也迅速调整了战略方向,他们原本送来京城的大多是孩童,少数成年族人随行,主要任务还是护送和照顾族中菁英,为自己求富贵还是次要的目的。

毕竟有没有机会见到达官贵人,会不会被贵人赏识,能不能借此机会鲤鱼跃龙门,都是未知,他们没必要去做无用功。

但天子这一道旨意,俨然是要施恩于天下,让所有人雨露均沾,这一下他们就没那么淡定了。

御学堂招收的都是孩童,即便能入学,成为天子门生,还要读好些年书才能长大成人,踏足官场。

与其把全部希望放在几年之后,还不如拼一拼这国子监,一旦能够进入国子监,那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大汉官员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啊!

“赶快把消息送回族中,让他们多派精英过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万一错过,可就要抱憾终身的。”

洛阳城外,类似的话语不断地此起彼伏,不少马车又调转车头,沿着来时的道路匆匆忙忙地赶了回去,由于他们离开的规模有些大,行色匆匆,还把从较远地方赶来,至今还在半路上,没明白发生什么情况的世家子弟给吓了一条,还以为是洛阳出了什么大事呢。

“这些人可真是,刚来的时候还满腹牢骚,对陛下颇有微词,可到了如今,几乎每个人都是不住嘴地称赞陛下,在他们口中,陛下已经跟尧舜在世差不多了。”御书房中,郭嘉一面喝着茶,一面不屑地冷笑着说道。

作为一名经验老道的谍报头子,郭嘉早早就在城外的外来人口聚居区安插下不少眼线,对那里发生的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刘备的风评在短短几天就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着实是让他哂笑不已。

因为刘备在朝廷又设置了一道筛选机制,使得察举制名存实亡,世家大族再也无法凭借家族势力垄断地方的上升通道,那些家族的子弟自然是对他满腹怨气的。

再加上国家用强权收回土地、隐匿人口,使得地方豪强失去了跟朝廷叫板的底气,在这些之前的既得利益者看来,更是挖他们的根。

若是有机会,这些人完全不介意把皇位上的人给换一换。

然而,国子监这个重磅炸弹一扔出来,这些人就又高兴了,觉得天子还是明事理的,知道谁才是国家栋梁。

以往举孝廉、举茂才,都是有名额限制的,地方大族往往要争得头破血流,花费不少代价,搭上许多情分,才能争到珍贵的名额,而且举了孝廉,往往也只是在地方从吏员做起,看上去美好,实际也是挺慢的。

如今朝廷设立了国子监,大家有了直面朝廷、甚至于直面天子的机会,只要考进去就是预备役官员,用最近几年很流行的一句话来说,就叫“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这可比之前的察举制省心多了。

考试怕什么,堂堂世家大族的子弟,要是连读书都读不过别人,那就趁早把脑袋插尿罐里面死了得了。

所以,几乎每个对自己的本事有点信心的,都在交口称赞刘备的“仁政”、“一扫沉疴”,还有人开始自发地给刘备抹金,力图证明刘备的血统比在世其他刘氏子弟纯正高贵,乃是帝位理所应当的继承者。

刘备集团之前一直担忧的这个名分问题,似乎也逐渐地不是问题了。

实话实说,郭嘉心里肯定高兴,但同时,他也对这种无耻的捧臭脚行为十分不齿。

“所以说,很多读书人其实跟娼妓差不多,甚至德行更差,人家出卖肉体是为了生存,他们出卖节操,却只是为了私欲。”刘备同样不屑地笑了笑,“还记得蓟城馆舍里那条大黄狗吗,刚开始的时候见了我就要狂吠,喂了几次肉骨头就好了,尾巴摇得可欢实了。”

“当然记得,被我们养得膘肥体壮的,翼德还一直嚷嚷着要吃了它。”郭嘉大笑起来,“现在也不知道还活着没。”

“早死了,当年左元放、葛孝先那些方士们给喂了颗仙丹,结果吐了几天白沫,没救过来。”

第十七章 不一样的风气

“阁下可是襄阳来的庞统庞士元?”

“正是,不知有何贵干。”

“我在国子监做事,特意来验明考生身份的。”

“哦哦,原来如此。”

“颍川长社的徐庶徐元直在不在这里?”

……

片刻之后,庞统、徐庶和蒯琪三人便在其余诸人羡慕和不解的目光注视下走出了茅舍,跟着那名前来点验身份的官府中人向城中走去。

我们要做什么去?

这人是什么身份,为何如此年轻就能进入官场?

三人心中均是充满了疑惑,终于,年龄最大的徐庶鼓足勇气,开口询问起来。

“哦,是这样的,当今天子多年前就开始派人探寻各地年轻俊才,三位和马家的马良都声名在外,所以陛下想亲自见见。”那名年轻官差微笑着答道。

我们能有什么名声?

庞统和徐庶对望几眼,脸上明显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

别人相信不相信,庞统自己是绝对不信的,他自幼相貌丑陋,多年来一直在家中闭门读书,根本没什么与外界交流的机会,直到半年前及冠,才在伯父的引荐下跟水镜先生司马徽见了一面,被吹捧为南州士子无人可比,这才有了点名气。

但也仅限于襄阳那个小圈子。

荆州是大汉十三州中经济和文化比较发达的地区,世家林立、豪强众多,有才华的人更是如过江之鲫,庞统虽然对自己的才学颇有自信,但他也知道,自己还过于年轻,需要更多时间来历练、学习。

就拿身边蒯琪来说,人家两位兄长蒯良蒯越,可都是荆州牧刘景升麾下重臣,名气大得吓人。

即使那位天子求贤若渴到了要派人四处探访的程度,也首先会把注意力放在蒯氏兄弟、庞德公、水镜先生这些人身上,压根不会在意自己这种无名小卒的吧。

“我等山野村夫愚钝不堪,还没有请问尊驾高姓大名。”徐庶心思微动,当即抬手作揖,开口问道。

徐庶本名徐福,字元直,出身于颍川,年少时也是个快意恩仇的游侠儿,曾经因为帮人报仇而白灰涂面,当街杀人,险些被处斩于闹市之中,幸亏有党羽相救才逃出生天,从此改名徐庶,避祸荆州,潜心求学,半年前与庞统一见如故,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此次又结伴前来洛阳。

年少时便能当街杀人,逃亡千里,徐庶的阅历和心思是庞统和蒯琪这种乖小孩比不了的,与二人的茫然不同,他是有些怀疑面前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

该不会是骗子,想要谋财或是害命吧!

“我乃河内司马懿,字仲达,家祖是故颍川太守司马元异,先父是故京兆尹司马建公。”这名年轻人呵呵笑着拱手回礼,坦然自报起家门,“数年前承蒙当今天子厚爱,被收为门生,此次担任国子监中的数学助教。”

“哎哟哟,原来是司马公之后,失敬失敬!”徐庶连忙整了整衣衫,重新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他是颍川人,从小就听说过司马儁,也就是司马懿口中那位祖父司马元异的事迹和贤名,此时语气越发谦卑,给予名臣之后最大的敬意。

司马懿坦然受了一礼,在他看来,对方并不是敬自己,而是敬自己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先祖,自己没资格也没必要推辞。

而一旁的庞统和蒯琪二人就更惊讶了。

天子门生,这才是真正的天子门生,真正前途不可限量的人物啊!

可他身上为什么没有世家子弟那种年少得志的倨傲劲呢?

三人打消疑虑之后,便放心大胆地跟在司马懿身后迈步而行,忽然,司马懿停下脚步,远远跟一名二十来岁,穿着同样服装的年轻人打了个招呼,便又继续前行。

“那位也是当今天子的门生?”庞统问道。

“不是,陛下只收了两名弟子,我家师兄此时应该在国子监中监工呢,没空出来乱跑。”司马懿耐心地解释道:“刚才那位也是国子监的助教,姓郑名益字益恩,论辈分算是我的师叔。”

“当今天子的师弟?”蒯琪大吃一惊,连忙转头去看,希望从郑益恩身上看出些了不得的气质。

“那倒不是,他是大儒郑康成之子,与陛下是世交。”司马懿摇头说道:“听说这次鲁国孔家也来了几名子弟,益恩是去那边的。”

北海郑玄!

天下第一经学家!

的儿子!

去迎接孔家子弟!

蒯琪身为荆州大族的直系子弟,又有两个厉害兄长,之前一直都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此次被派来洛阳的时候原本还有几分自傲,跟别人交往的时候往往有些不谦虚,可是今天见了司马懿,得知了对方的身份地位,又见了郑益恩之后,他的那点骄傲瞬间就化为乌有了。

还没等几人回过神来,又有一名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迎面过来,跟司马懿熟络地打了个招呼,又对三人友善地笑了笑,便说要迎接贵客,走了。

看着那名少年的背影,看着对方与司马懿几乎一模一样的衣着,徐庶又忍不住询问起来。

那人那么年轻,一看就没有及冠,难道也是国子监的助教?

他读了几年书啊,也能教人了?

“那位不是助教,只是最近得了闲暇,帮国子监做做事,赚点零花钱买琴。”

“别看他年轻,论起辈分也是我的师叔。”

“他是我师祖子干先生的幼子,名叫卢毓。”

司马懿絮絮叨叨地说着,俨然对自己的辈分有些不满意,但这话落在三人耳中,又是让他们恍然失神。

天下最负盛名的大儒、大汉末年名将、前尚书、现太师、当今天子的恩师,卢植卢子干的儿子。

居然就那样一个人溜溜达达地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遇见熟人就打招呼寒暄,丝毫没有半点架子。

洛阳卧虎藏龙,这是正常人都知道的事情。

但是,这些身份尊崇、跟天子关系密切、日后绝对能跻身于大汉王朝最高权力层的年轻人,作风和气质却已经跟传统的世家子弟截然不同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十八章 冷脸

这三位年轻人不知道的是,面前的司马懿虽然年轻,却已是经历了寻常人一生都难以遇到的事。

十一二岁就跟着兄长逃出洛阳,带着族人远赴他乡逃避战乱,苦等几年,却又得到了父亲的死讯,拜入刘备门下求学还没多久,又被扔出去周游各地。

当一个人经历了大起大落,踏遍了北方大地,甚至在万里之外的异域他乡留下足迹,见识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之后,他的心境,往往会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

尤其是司马懿跟着诸葛亮,沿着老师刘备起家的路线,从襄平、蓟城、邺城再到洛阳,参观了各种工厂、屯田点之后,了解到自己处在怎样一个时代,经历了多么巨大的变迁,跟自己日后将投身于何等伟大的事业之后,身上就再没了出身于世家的傲气。

他已经不屑于像世家子弟那样装腔作势,挖空心思来博取名声了。

身为天子的门生,拥有在同辈中鹤立鸡群,仅次于师兄诸葛亮的才能,只要别死太早或是犯错误,日后必然是朝廷重臣,倘若再做出些功绩,稳稳的青史留名。

闹那些虚头巴脑的干什么?

好好学习,好好做事就对了。

“……国子监的考试不是让生员背经典,抠字眼,那是做经学家,不是做官。”

“……在我看来,官员需要的能力有这么几点:识文断字,这是基本要求;谦逊好学,愿意且能够了解自己管辖的事务;善于识人,能够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

司马懿一边走着,一边解答着庞统等人关于国子监的疑问。

“不考经义,那考什么?”蒯琪彻底给弄懵了。

“入学考试并不难,你们到时候就知道了。”司马懿笑道:“国子监是宽进严出,考进去之后才是真正艰难的时候。”

在刘备等人的设计下,国子监实际上就是一个公务猿培训班,只是略加修改,增添了不少拓展项目和适应时代的科目,如果生员能够通过一年的学习,成长为合格的后备官员就能毕业,若是不能达标,就得留下再学一年。

以儒家经义、儒家规范下的“德”、“才”之类的标准,对人才进行评判、筛选的制度,将一去不复返。

取而代之的,是对阅读理解能力、沟通能力、协作能力、逻辑能力这些方面的培养和考核。

甚至还有体育和武艺方面的课程和达标要求,那些不喜欢动弹,喜欢坐而论道的,想要当官,就得吃点苦头了。

刘备两世为人,最厌恶的就是所谓的“魏晋风骨”,什么阴柔风,娘炮党。

在他看来,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拥有高大、健康、阳光、精神饱满的国民,国家才会朝气蓬勃,不断孕育出同样朝气蓬勃的下一代,屹立于世界诸民族之巅。

未来的大汉,未来的汉人,是要扬帆七海、天下布武、将文明洒向更远的土地的,而不是涂脂傅粉,缩在竹林里自娱自乐,光着屁股吃五石散、打嘴炮,被屠刀伸到脑袋上只能瑟缩着等死的。

包括诸葛亮、司马懿和卢毓、郑益恩这些年轻人,即使动用武力的机会很少,但也一个个都有退役的老卒指导剑术和格斗技法,对付两三个普通人不成问题。

当然了,司马懿并不知道自己老师是个直男愤青,也不知道自己老师心中那“星辰大海”的理想,但他知道,入学考试的内容是不能说的,等到生员们通过考试,成为国子监一员后,他们自然会了解到。

四人一路前行,穿过了城外的居民区,在城门口验明身份后进入真正的洛阳,又来到一处占地颇为广阔的院落里面,院落中已经有不少年轻人在,司马懿带着三人进了一间大屋,跟里面坐在宽大木桌后面的管事人员交头接耳地说了几句,又跟庞统等人说了几句有事尽管找他便离开了。

“庞统、徐庶、蒯琪……”这名管事人员提起笔,在一份名录上打了几个勾,又从手边拿过三个腰牌递给他们,“三位刚好赶上今天的考试,出门右转有个饭堂,吃些饭菜再歇一歇,在院中等候片刻,时间到了会有人通知。”

“诶?”三人都是一愣。

他们稀里糊涂地跟着司马懿过来,什么准备都没做呢,结果就被安排在今天考试了。

考什么都没说啊。

可是徐庶壮着胆子提出质疑,又被对方几句话怼了回来。

“阁下日后做了官,遇见什么紧要事,水旱蝗灾的,也会说自己没准备好,让洪水或是蝗虫过几天再来?”

徐庶顶着杀人犯的恶名在荆州求学,受了不少歧视和委屈,被人说上几句倒也不怎么在意,可是蒯琪就有点忍不了了,怒气蹭蹭的往上涨。

刚刚带我们过来的可是司马懿,河内名门出身,当今天子的门生,他一路上跟我们讲话都是客客气气的,有问必答,怎么你这区区一个办事的小吏,说话却硬邦邦的没半点客气?

庞统见蒯琪面色不好,知道这同伴又犯了公子哥的脾气,连忙拽了拽他的衣袖,然后陪着笑向对方问道:“刚才那位司马公子带我们来的时候,倒是没说何时考试,莫不是其中有些差错?”

“没错,舍弟并不知道何时考试,他只负责带名单上的人过来。”这名管事人员轻描淡写地说道,然后伸头向外看了一眼,“三位还有什么问题吗?后面又来人了。”

舍弟?

蒯琪闻言一惊,再仔细看了看对方,好像,确实,是跟之前的司马懿有几分相像。

再回想之前,这位“区区的小吏”在跟司马懿说话的时候,也是满脸的不耐烦,而司马懿倒是满脸带笑,态度亲昵得很。

不等蒯琪再有什么反应,庞统和徐庶便给那名管事人员赔了个笑脸,一左一右地架起他,快步走出了大屋。

“刚才真是好险,我差点就忍不住要出言讥讽了,结果话到嘴边,却听见一句舍弟。”走出老远,蒯琪才一脸后怕拍着心口说道。

“天子脚下,还是低调些吧。”庞统同样是一脸后怕。

徐庶沉默不语,心中却对蒯琪越发地不满了。

你千里迢迢是来干什么的,跟人吵架?

屋内那名“管事人员”正是司马懿的兄长司马朗,此时他依旧板着脸,将之前通知的话语重复了一遍,发了腰牌,便摆了摆手,将几名从颍川过来的士子使了出去。

“陛下既然要开设国子监,为国筛选年轻俊才,那就应该一视同仁才对,为何还要搞出这么个名单,让人提前考试入学,这不是徇私吗?”这批人离开之后,好容易有些闲暇,司马朗望着门外,心中暗自想道。

脸上的不满之意更浓了。

第十九章 枪管

“这东西不会炸开吗?”

“谁知道呢。”

“……陛下这句话说得还真是理直气壮。”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就是理不直,气也要壮啊。”

御书房中,刘备、郭嘉二人对坐,各自捧着一根寸许粗,三尺来长的铁管,翻来覆去地端详着。

在他们不远处,当朝太师卢植卢子干则是正襟危坐,不住地翻阅着手中的册子,眉头始终微皱。

“里面是怎么镗的,怎么如此光滑?”郭嘉看了一阵,还把小拇指伸进孔内,仔细感受内壁的光洁程度。

按照邺城那边的说法,这铁管是用半寸粗的圆钢棒为芯,把烧红的精铁片一圈圈绕在上面,再反复捶打,使铁片重叠的部分融合,最终成为浑然一体的铁管。

光是从外观来看,铁管上仍然布满了细密的云纹,总让人有些怀疑它的坚固程度。

然而郭嘉勉强将小拇指伸入孔洞,摩挲内壁之时,却丝毫感受不到接头处理应具备的粗糙和凸凹不平。

“和镗炮管一样,固定在机床上,再用水力催动坚硬无比的四棱刀。”卢植抬起头,扬了扬手中的详细报告,“据说效果不错,只是太过费时,一天一夜只能镗三根三尺长的管子。”

“效率太低,不实用。”郭嘉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地说道:“而且这玩意也太重了,根本不能像陛下说的那样,成为单兵武器。”

“慢慢来,这个厚度有些过分了。”刘备倒是显得无所谓,顺手把沉甸甸的铁管放在桌子上,轻轻地拍了拍。

有位伟人曾经说过这样的一段话:任何新生事物在开始时都不过是一株幼苗,一切新生事物之可贵,就因为在这新生的幼苗中,有无限的活力在成长,成长为巨人,成长为力量。

火药武器,单兵火药武器,或者说,火枪,正是拥有无限活力,可以成长为巨人的幼苗。

即便是在两千年后,各种高新科技大兴于世的时代,化学能武器仍然是世界的王者,牢牢垄断着食物链的最顶端,作为后世穿越过来的人,刘备很清楚这幼小巨人的潜力,自从黑火药问世的那一天起,他就开启了制作枪械的大计划。

高质量的枪管,就是幼小巨人的脊梁,只要解决了这个核心问题,其他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可是报告上面说,一旦做得薄了,试射的时候就会开裂变形。”卢植继续扬着手中的小册子,一脸凝重地说道:“而且短期内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

邺城那座军事基地里面的工匠可都是从辽东调过来的,玩铁玩火的经验极其丰富,他们在不断尝试改进工艺的同时,也把当前遇到的困难,困难的大概原因,说得清清楚楚。

铁管之所以会开裂,主要是因为温度不够。

炽热的铁片被取出炉膛,缠绕在细钢棍上的过程中,温度必然会下降,然后经过锻打成型,温度又会进一步地下降,即便采用了水力锻锤,锻打速度远远快于人力,但这期间,铁管的温度就已经下降得很厉害,并且接口处会出现不少难以除去的杂质。

在当初第一根铁管被打造和打磨成功之后,葛玄也主持了一次试射,然而那薄薄的铁管根本承受不住火药的威力,后半部完全开裂了。

此后,工匠们不断努力改进工艺,但收效甚微,眼下送过来的两根样品,已经是当前工艺下的极限水平了。

在这份报告里面,葛玄略有悲观地说道,恐怕在五年之内,能够符合刘备构想,轻便到足以让单人便捷使用的新兵器是难以问世的。

相比之下,将这东西加厚、加大,做成一寸口径的小天雷炮倒是可行。

“这种事情急不得,只能慢慢来,三五年不行,我们就花上十年八年,十年八年不行,我们就奔着二十年地研究。”刘备倒是看得开,说得轻描淡写,“四百多年前,人们还用着铜兵器和铜工具呢,瞧瞧现在,军中士卒使用的钢刀,放到那时候都是神兵利器。”

“这话倒是没错。”卢植赞许地点了点头,“急是急不得。”

老先生这些年来最欣赏刘备的一点,就是他的平常心和宽容,尤其是在基础设施、工艺改进这方面,刘备一不怕花钱,二不怕花时间,从不好大喜功,给工匠和民夫丁壮们施加不必要的压力。

换句话说,就是宽厚爱民,慷慨大方。

而这种做事风格,也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好处。

比如说道路建设这十几年来,辽东、幽州、冀州各地,原本坑洼泥泞,崎岖难行的道路都变成了宽阔平整的大道,光是这一项工程,换了以往,每年因为疲累和伤病致死的民夫就得以万来计算,但是,刘备肯下血本提供充足的饮食和工具、畜力,更不强求工期,把伤亡率控制得很好,不但在民间积累下了绝佳的名声,还培养出了一大批经验丰富的工程老手,使得各地的工程质量越来越好。

包括新兴的各种工坊也是如此,刘备每每提供了设想和思路,便将大权都交给了工匠们,任由他们探究摸索,基本不会催促,还会鼓励工匠们多做试验,即便花费的钱财和时间比预计的要多也无所谓,在机械、产品问世之后,他还用物质和精神奖励,鼓励工匠们继续进行改进。

刘备这种风格,使得以往饱受压迫和剥削,极度缺少社会地位和认可度的广大工匠阶层有了久违的尊严,令他们感激涕零,对自己从事的工作更加尽心竭力,聪明才智也得到了极大程度的解放,整个工业体系不断地前进,并且速度越来越快,运行得越来越顺畅。

就拿遍布各地的水力机械来说,当今洛阳周边的水力磨坊、水车等等,就已经进化到了第三代,几乎所有的齿轮都被包裹上了铁皮,关键部位更是以钢铁制品取代了以往的木制品,耐用度和机械效率提升了不止一倍。

拥有这么多的正面范例,如今刘备又说出不惜三十年时间,也要制作出优质合用的枪管,卢植和郭嘉便本能地觉得,这事有戏。

第二十章 玉玺归来

聊到火炮、火枪,以及这种兵器被普及之后,大汉的边境形势和今后的战争模式,卢植和郭嘉就兴致勃勃,用纸笔不住地勾勒着想象中的未来战争,刘备这个穿越者则是坐在一旁,利用自己对火器时代战争的大概记忆和理解,时不时地插上几句,把记忆中被吹得神乎其神的“三段击”、“空心方阵”那些东西像是倒豆子一样抖搂出来,有些被点头认可,有些则是被卢植老先生喷得狗血喷头。

到了最后,三人得出共识,假使火枪能够大批量生产、装备部队,能够达到强弓的射程,再利用轮流射击确保射速,就可以在正面战场上取代弓箭的作用。

毕竟操作火枪和操作火炮一样,是个讲究熟练度的技术活,虽然对士卒的素质有要求,但比起至少需要三五年练习才能合格,十年苦练才能成为可靠力量的弓箭手来说,已经是大大降低了。

即便是让乡勇丁壮们每年农闲时花两三个月练习火枪操作,两三年下来,也足以满足战场需求。

大汉拥有碾压周边邻居的人口数量,国民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同样冠绝当世,跟火枪火炮这种对身体素质要求较低,更加注重军队数量和组织度的的武器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如今天雷炮已经开始批量生产,只要能够按照预计,每年生产一百门二十斤炮,五百门八斤炮,五年之后,我朝北方边境将坚若磐石,二十年后,凉州全境乃至于北庭、西域二都护府,都将重新被我们牢牢掌握住。”郭嘉心中不住盘算着生产出的火炮应当如何分配到边境重镇,话语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

“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南面了,荆南、交州、江东这三处,都是雨量充沛、水网密集、土壤肥沃之地,只是多年来人口匮乏,尚未被大规模开发,假使能用几十年时间将沼泽泥泞变为良田,大汉的人口就是翻上一番也养活得了。”刘备起身来到墙边,在高高悬挂的巨幅地图上指指画画起来,“在北方稳固住现有的边境,将漠南作为分界线,确保胡人无法入寇便可,在南方大力拓展,海陆并进,尽可能多地开辟粮食产区。”

“长江以南可不好开发啊,越往南走,就越是瘴疠横行,难以开发。”卢植轻叹一声,“自古以来,阻拦北人南下的,往往不是兵戈,而是瘟疫和蚊虫,陛下准备花多少人命去垫?”

“先生是太过悲观了,即便是在数百年前,秦朝大将任嚣、赵佗二人率大军统一岭南,后又迁徙五十万中原人南下,也没见那些人死绝,反倒是被赵佗趁着中原大乱,建立了南越国,历经四百余年,如今早已被我朝纳入国土,地域千里,人口百万,与海外诸国往来密切,一片欣欣向荣。”刘备振振有词地反驳道:“连岭南之地都能被开发,荆南和江南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郭嘉也出言附和道:“南方不好开发,很大程度上还是由于多有地势低洼,淤积成沼泽的地方,单凭肩挑手提又难以及时排水清淤,故而容易滋生病患,且令人难以通行。但如今我们有各种水利机械,工具也远比以往先进,再加上广泛应用的浮桥技术,只要按部就班地来,还是很有希望的。”

“化蛮荒为乐土自然是好事,只是——”卢植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门外走廊上却响起了清越的铃铛声。

这铜铃声不是有人在玩耍,而是刘备为了谈话不被打扰,又能在要事发生的时候被通知到而设立的,由专人负责摇动,用以提醒自己。

“我出去看看。”郭嘉起身出了房门,片刻之后就满脸喜色地进来了。

“怎么了?”刘备问道。

“有两件事,第一件是故兖州牧曹孟德之子曹丕,由曹洪、曹真护送前来洛阳求学,现已抵达城外,被司隶校尉派专人陪同,妥善安置住下。这第二件事嘛——”郭嘉笑嘻嘻地说道,然后面容一肃,整整衣冠,郑重其事地刘备作了个九十度的大揖,“征南将军关羽率部击破寿春,追回被逆贼袁术窃据的传国玉玺,据称护送玉玺回京的队伍已经进入陈留地界,不日便可抵达,此乃天佑大汉,天佑我皇!”

玉玺被追回来了!

刘备与卢植对视一眼,脸上同时露出压抑不住的喜悦之情。

传国玉玺,是秦代丞相李斯奉始皇帝赢政之命,用天下奇宝和氏璧雕刻而成,其方圆四寸,上钮有五龙,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用以作为正统的信物。

秦朝覆灭之后,高皇帝刘邦于灞上受降,得到了这枚传国玉玺,自此世代传授,将其封为国之之宝。

先汉末年,王莽篡政,逼迫太后,索取玉玺,孝元太后王政君怒而掷玺于地,结果将玉璧摔破了一个角,王莽无奈,只得以黄金补之。

王莽覆灭之后,传国玉玺又先后辗转于更始帝刘玄、建世帝刘盆子,最终落入光武帝刘秀手中,继续作为汉室的传国之宝。

自从孝灵皇帝驾崩,汉室经历了十常侍之乱、董卓之乱、李傕郭汜之乱,衰微到不成样子,传国玉玺也颠沛流离地远赴他乡,还被袁术这个窃国之贼作为正统的信物,汉家朝廷遭此奇耻大辱,一度被谶纬之人借题发挥,说是汉家气数已尽。

如今,国家的重宝终于回来了,刘备也终于有了受命于天的底气,不再被某些居心不良之人轻蔑,讥讽为白板皇帝。

这实在是近一两年来,最令人兴奋的事情。

“哈——”刘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毫无形象地靠在了椅背上,如释重负地说道:“我还一直担心袁术会狗急跳墙,再把玉玺藏到谁都找不到的角落呢,想不到真能追回来啊。对了,袁术呢?”

“伪帝袁术突围出城,于逃亡途中吐血而死,余众皆尽溃散而走,被他裹挟数年的原度辽将军徐淑之子徐璆趁机夺回玉玺,奉于征南将军。”由于情绪激动,郭嘉的声音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徐璆,好一个义士,等他入京,我一定要重重地赏赐。”刘备点着头说道。

第二十一章 扬州平定

“报——,我军攻克灊山,都尉许褚阵斩敌将雷薄陈兰。”

“报——,钟离守将张勋得知袁术死讯,率部出城投降。”

“报——,庐江刘勋遣使前来归降,并在途中擒获袁氏余孽十数名,其中有伪帝袁术之子袁耀。”

“报——……”

攻破寿春城后,关羽便分兵数路,扫清各路伪仲家国余孽,不到一个月时间,来自于各地的捷报就像雪片一样,纷纷洒洒地进入了寿春。

时至今日,雷薄和陈兰战死,张勋和刘勋投降,标志着袁术势力彻底覆灭,长江以北再没有成编制的仲家国贼军存在。

“甚好,倒是给我们省心了,立刻起草文书,刘勋迷途知返,今又立下大功,理应入朝受赏。”闻听庐江传来的消息之后,监军沮授心中喜悦,当即对帐中幕僚吩咐起来。

年轻的吏员们立刻伏案疾书,沮授有个习惯,所有公文都是让几名吏员各自书写,然后再从中挑选最合意的,死他事物也是如此,往往让人分头去做,相互比较印证,取长补短。

在这种充满竞争的环境下,几名从书院中出师的年轻人成长得极为迅速,短短两年,就都能独当一面了,沮授准备等这一仗打完,就把他们几个都举荐到洛阳去,在更高的平台施展才华。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沮授拿着几份文书去找关羽,对他阐述起自己的想法。

刘勋曾经被袁术引以为心腹,宁愿放孙策的鸽子都要把庐江交给他去治理,然而刘勋到了庐江,便逐渐脱离袁术,成为一支半独立势力,如今袁术覆灭,庐江扼守长江下游航道,位置相当重要,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再让刘勋占据。

这次刘勋抓了投奔自己的袁氏族人,以此为投名状向关羽投降,正可以借着赏功的名义将其调离,再用信得过的人来控制住庐江。

“刘勋在庐江经营已久,势力盘根错节,俨然就是个草头天子,他会因为我们的一封信,就去洛阳看人脸色?”关羽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公与兄,不要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奢望,依我看来,庐江那边,最终还是要打一仗的。”

“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沮授笑着说道:“如果云长你不反对,我就让人把这封信送过去。”

“派个口齿伶俐又有胆色的去吧,廖元俭怎么样?”关羽沉吟片刻之后说道。

沮授点点头,“甚好。”

如何处理地头蛇,这是所有征服者都不得不面对的头痛问题,你的实力强,兵力雄厚,但不代表你在每一个地区都掌握有优势,尤其是像庐江这种多山的地方,一旦把刘勋给逼急了,人家拉着部队跟你作对,你来的人多了人家就躲山里,来的人少了人家就打跑你,不来人的话,这片地区就收不上来粮食赋税,一点价值都没有。

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在明面上统一了北方大地,但在徐州,以臧霸孙观等人为首的军事集团还是牢牢控制着徐州,只是向洛阳送了一些家眷作为人质,担负起对孙吴政权的防御任务就好,直到几十年后,中央政府才彻底控制住那里。

对于刘勋来说,他肯定还是希望留在自己的老窝,不大可能去洛阳为官。

在关羽看来,指望别人顺着自己的意思来是靠不住的,但沮授既然这么说了,倒也不妨试试。

“降卒越来越多,应该趁着天热,尽快划分土地,开始屯田了。”沮授话头一转,又说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那些曾经依附于袁术的家族自知有罪,一个个听话得很,给我们省了不少事。”

安置降卒,这是一门大学问,要知道那是成千上万的、知道怎样杀人的成年男人,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让这些原本就惶惶不安的降卒们铤而走险,要么哗变作乱,要么逃亡成为匪寇,为祸一方。

让这些残兵败将继续当兵吃公粮,一方面是人数太多养不过来,另一方面来说,他们的战斗力也入不了关羽的眼。可是单纯地将其遣返回乡也不太现实,淮南在袁术之下民生凋敝,又经历了几年灾荒,百姓都跑得差不多了,现在把人遣散,实际上就是把他们往绝路上逼,还是会生乱子。

好在这么多年仗打下来,不管是关羽还是沮授,对收拢民众、齐民编户、开展屯田这一套已经很熟练了,如今江北已经平定,正是重建家园、重建社会秩序的时候。

趁着天热,土地温润疏松,让降卒们开掘水渠,平整道路,兴修房舍,为来年的农业生产做好准备,同时还能给数量众多的降卒们找一个消耗体力的去处,省得他们整天闲待着胡思乱想。

“筛选一下吧,让办事的人多用心,把精悍善战的士卒挑出来,如果有通水性、懂得操船的,着重留在军中。”关羽当即拍板,“如今扬州初定,百废待兴,又是我军南下江东的门户,急需大才坐镇重建,公与兄何不向朝廷上书,担起这重任?”

“我已经有好些年没有任职州郡了,怕是一时难以适应……”沮授略有为难地说道,但是片刻之后,他便下定决心,重新抬起头来,“也罢,如果陛下信得过,沮某便在扬州,与云长戮力齐心,共建功业!”

“扬州有公与兄,徐州有陈元龙,还有关某和翼德,踏平江东指日可待。”关羽大手在空中虚虚一握,仿佛要把话语中那一片土地握住,“翼德之前说江东孙氏骁勇善战,不可小觑,哼哼,关某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少本事。”

没过两天,刘勋的使者就押送着逃窜到庐江的袁氏族人抵达了寿春,从他们口中,关羽等人得知了袁术之死的具体情况,然后,他们不禁唏嘘不已,心中更是充满了鄙夷。

“仓皇逃窜的时候还想喝蜜水,而后居然能把自己气死,被这种废物拖着,汝南袁氏焉能不亡?”看了袁耀的口供,关羽满脸都是不屑的冷笑。

第二十二章 使者

从袁术在南阳举起义旗,号召天下英豪起兵反董,时至今日,已经是差不多十个年头了,在此期间,他曾经盘踞南阳,北抗董卓、南征刘表,不可一世;曾经被逐出荆州,又在兖州惨败,被追杀数百里;曾经坐断东南,势力范围囊括扬、豫、徐州诸地;还曾经悍然称帝,封赏百官,当起了梦寐以求的天子。

然而,所有的辉煌与失意,在强大的敌人、迅猛的攻击之下,如今都化为乌有,袁术的人生,也在九江郡南部的一处无名山村之中黯然结束了。

对于袁术的长子,“仲家国”所谓的“太子”袁耀来说,过去的十年时间,他的人生就像惊涛骇浪中的小舟一般,时而被推上高峰,时而被拉入谷底,人世间的大喜大悲,时至今日的穷途末路,刘勋的无情背叛,几乎将这个自幼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彻底摧毁。

汉军甚至不用刻意审问,袁耀便一五一十,将袁术生命最后几天的经过都讲述出来。

寿春是淮南最大的城池之一,关羽虽然与归降的吕布合兵一处,但兵力仍不足以彻底封锁这座巨城,再加上传国玉玺在袁术手中,关羽投鼠忌器,担心逼迫过甚,袁术狗急跳墙,像当年袁绍在邺城那样,一把火把城给烧了,于是采取围三缺一的战术,给袁术留了一丝求活的希望。

果然,在袁术集团内部,强烈的求生欲望占据了上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袁术带着他的“百官”突围出城,并且倚仗着数量众多的部队,周边错综复杂的地形,用大部分人作为代价,勉强逃过了第一波追杀,疯狂向南逃去。

后有追兵,前途未卜,袁军不住溃散,两天之后,除了数百名“御林军”和袁氏族人之外,就再也没有人跟随袁术,甚至连保管玉玺的人都不知所踪了。

长途跋涉,腹中饥饿,但此时军中仅有的食物不过是二三十斛用做战马饲料的碎麦子,好容易煮成粥饭,袁术又挑三拣四地嫌弃,嚷嚷着要蜜水解渴。

然而到了现在,已经没人把这个“天子”的无理要求当回事了,甚至还有一名小卒粗声粗气地顶撞了一句“只有血水,哪里有蜜水?”将袁术噎得哑口无言。

或许是越想越气,心中不甘,在继续行军之后,袁术突然大叫数声,口吐鲜血,从马背上栽倒下来,片刻之后便气绝身亡。

“我袁术居然落到如此田地!”

这几声嘶哑的喊叫,就是枭雄袁术留在世间的最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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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看着厚厚的一沓审讯笔录,沮授不禁冷笑出了声。

朝政萎靡,纲常崩坏,欺瞒天下,纵容邪教,这十几年来的种种乱象,几乎都有世家大族在背后推波助澜,作为世家大族的代表,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更是许多事件的幕后黑手。

从十常侍之乱、夺宫之变开始,袁绍袁术这一对兄弟就开始搅动天下,悍然带兵入京,把持朝政、肆意妄为的董卓更是他袁家的故吏,可以说天下变成这个样子,袁家是逃不脱那一份责任的。

再往后数,袁绍拉拢盟友,巧取豪夺,将冀州据为己有;袁术占据南阳,私藏传国玉玺,甚至僭称天子,建立了个“仲家国”。

如此种种,他们死几次都不足以平民愤,没有被关羽擒获,押送回京,在万民的围观下凌迟处死,就已经是幸运了。

还弄不清自己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真是可笑至极。

“将袁耀、袁胤、冯氏及其余袁氏族人全部押解入京,让天下人都看看,国贼是什么下场。”沮授笑罢,又板起脸下令道:“对了,把林越叫来,本官要问问刘勋的使者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袁氏族人是刘勋派人押运过来的,为了尽可能省事地平定庐江,把刘勋的势力连根拔起,沮授特意安排了几名能言善辩的官吏负责接待,这几人都是幽州的谍报探子出身,最拿手的就是跟人套关系、搞策反,按照沮授的预料,这三四天时间,已经足够他们把事情搞定了。

果然,半柱香的工夫之后,沮授就从那名叫林越的中年官员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刘勋本是青州琅琊人,跟曹操、袁术等人早年相识,后来更是借着这关系巴结上了汝南袁氏,在沛国开始了官宦生涯,袁术起兵之后,他便一直追随,凭着老资格和会吹捧,被袁术任命为庐江太守,自此镇守此地,颇具实力。

这个人狡猾善变却有才干,在他的治理下,庐江还算是太平,虽然有山贼盘踞各地,但刘勋铲除了豪强郑宝、张多等人后吞并了他们的部曲,又与庐江最强的山贼陈策谈和,令其略略收敛了扰民的作风。

如今袁术已死,刘勋很清楚自己的实力不足以对抗朝廷,故而果断出卖了他的族人,意图保住自己的性命。

“这都是刘勋派来的使者说的?”沮授听了之后略略颔首,“此人对刘勋的来历、近年的事迹和当下的心理了如指掌,应该是他的心腹才对,你们是如何问出这些的。”

“启禀监军,来使心向朝廷,根本无须我等套话或是引诱,自己就主动提出,希望朝廷用怀柔之策,将刘勋诱出庐江。”林越笑着说道:“这两三天时间下来,我们都足不出户,在那位先生的协助下做出了庐江的地形图,只是考虑到监军忙于筹备屯田之事,便暂时没有前来禀报。”

“哦?”沮授顿时来了兴趣,起身就向外走去,“带我过去,见见这位义士。”

城南某处,本是袁术麾下重臣阎象的宅院,如今已经被官军征用,人员往来出入,熙熙攘攘的极为热闹,在一间房间里,几人正围着一张宽大的木桌谈论些什么,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令他们不由得起身望去。

“阁下就是刘晔刘子扬?”来人相貌威严,言语却十分客气,“久仰大名,我乃广平沮授,现于军中任监军一职。”

第二十三章 外地考生

司隶,洛阳城。

国子监第一次入学考试已经结束,出乎许多人的意料,此次考试并不是考校士子们的经义水平,而是以很多稀奇古怪的推理、判断题为主,压轴的题目更是以百年羌乱为背景,要求考生们做出一份策论,谈一谈自己是如何看待羌乱和羌人,对朝廷之前的对羌战略有何评价。

这一下可把好多人给难住了。

对于这些二十多岁,差不多都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的年轻人来说,羌乱,实在是很遥远的一个概念,他们很多人都是来自豫州、兖州等内地州郡,羌人闹得再凶,也根本触及不到他们的切身利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本是很多人家明哲保身的优良传统,然而此时,却成了阻碍他们踏上官途的高墙。

诸多考生之中,表现最好的当属襄阳来的庞统,这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相貌丑陋,做事不紧不慢,看上去是个拙钝之人,然而,在这貌不惊人的外表下,藏的却是一颗凶狠冷厉的坚硬心脏。

庞统在短短两个时辰的考试中表现出了卓越的才华,他不消片刻便解答完了许多逻辑推理题,将主要精力放到了策论之上,然后,平常考生绞尽脑汁才能挤出两页纸的题目,他竟然向场中考官要了四次纸,下笔如飞,将十几张上号的稿纸写得满满当当。

写到最后,担任考官的郭嘉索性就站在庞统身边,对方写好一张,他便拿起观看。

“哪怕其他人都是平庸之辈,能够发掘出这个年轻人,此次考试就已经赚了。”

郭嘉在结束考试之后,第一时间就赶往宫中,将庞统的考卷呈给刘备过目,并说出了上面的一番话。

同时,郭嘉等人对于刘备从考生名单中筛选出数十人,让他们提前考试的疑问和不满,也都随着这一份答卷销声匿迹了。

“很多想法过于理想化,但以利诱之,使其彼此猜疑争斗,我朝坐收渔人之利,待到时机成熟,羌人疲惫不堪,彻底成为一团散沙之时,再派遣精兵良将前往征讨的思路是没错,也正是我们在做的事。”刘备在仔细阅读了庞统所写的策论之后,也是频频点头,心中生出几分赞赏。

不愧是能在历史上留下姓名,一力劝说刘备袭取益州,成就三分基业的狠人啊。

除了庞统之外,颍川徐庶、杜袭,并州王凌、郭淮等人,都交出了令人相当满意的答卷,只不过他们来得有早有晚,好些没赶上郭嘉监考的那一场,就算参加了,也没有像庞统那样引人瞩目,但几位重臣事后评价,认为这些人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在国子监考试之后,还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插曲,两位操着西北口音的年轻人风尘仆仆地赶到洛阳,结果得知考试结束,即将放榜,其中一人垂头丧气,另一人却情绪激动,为国家错过自己这样的有才之士而悲愤不已,引来许多人围观,其中还不乏各地来的士子。

说来也巧,他们在那里折腾的时候,恰好赶上诸葛亮路过,为了尽快平息闹剧,诸葛亮便将二人领入国子监,一番交谈之后,才知道这二人都是扶风郡人,一个叫法正,另一个叫孟达,乃是前两年关中大饥荒的时候,逃入汉中避难的,他们本想着继续南下入蜀,可由于张鲁割据汉中,与益州牧刘璋相互交战,往来道路阻绝而无法成行。

盘桓一年多之后,法正与孟达听说新皇登基,还诛杀了李傕郭汜二贼,关中诸地重新归于朝廷治下,便想着离开汉中回到家乡,没想到刚走到半路,又听说了国子监开启的消息,便又改换方向而来,结果还是晚了一步,错过了入学考试。

按照原本的计划,国子监每年对外招生一次,没有考上的士子可以留在洛阳周边继续攻读,等待来年的机会,但法正和孟达二人来得匆忙,为数不多的盘缠早已用光,根本没能力留在洛阳,绝望之下,法正才会发出那样的悲呼。

诸葛亮听了法正讲述起这几年的艰辛,得知报国有门时的喜悦,错过考试的失意,心中不禁有些唏嘘,加之得知法正祖父法真的别称叫玄德先生,跟恩师刘备的字是一模一样,又觉得这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便自己做主,又找了两份考卷过来,让二人当场作答。

得到这样的机会,法正孟达二人喜出望外,当即竭尽所能,认认真真地作答,而他二人出身于扶风郡郿县,与长安只有二百余里,正是三辅之地,多年来颇受羌乱之苦,有着切身体会,怀着熊熊的仇恨之火,将策论写得是杀气腾腾。

看了答卷,诸葛亮颇感意外,连忙安置二人住下,自己则是带着这两份答卷入宫觐见。

“法正法孝直,孟达孟子敬,他们居然是西北人。”听了诸葛亮的讲述,刘备着实是诧异万分,不禁喃喃自语起来。

这俩人他熟,简直是太熟了。

对于一名蜀粉和三国演义爱好者来说,法正和孟达这两个名字绝对不陌生,他们一个是刘备极为倚重的谋士,帮助刘备拿下益州,并在汉中之战大放异彩,献计斩杀曹军大将夏侯渊,奇谋百出,只可惜英年早逝,四十五岁就病死了。

法正令人惋惜,孟达则是令人痛恨,他被刘备委以上庸之重任,然而在蜀汉与曹魏之间的关键战役——襄樊之战中按兵不动,导致名将关羽孤军败北,荆州全境沦陷,断送了大好局面,并在之后投降曹魏。

多年之后,孟达又在诸葛亮的劝诱下企图再度背叛,却因计划泄露,被司马懿以雷霆万钧之势包围于上庸,最后孟达的外甥邓贤开城投降,导致他兵败身死,传首京师,可以说是个无信的小人。

这二人在历史上的不同事迹和结局,使得刘备此时对他们的观感也大不相同,看法正策论的时候频频点头,赞不绝口,可是看到孟达的文章,他就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弄得诸葛亮还有些莫名其妙——法正的文章固然好,但孟达的也查不到哪里去,并且有理有据,颇有见地。

怎么陛下的态度就如此不同呢?

第二十四章 从国事到家事

刘备曾经是个忠实的三国游戏玩家,尤其喜欢暗荣公司的《三国志》、《真·割草无双》系列,每一名玩家都有自己喜爱和厌恶的角色,他自然也不例外。

他的习惯,就是不管使用什么势力,遇见糜芳、孟达、许攸、号称黄昏二神的黄皓、岑昏等人,有一个算一个,通通斩首。

然而,现实并不是游戏,如今他更是一国之君,做事不能随心所欲,以个人好恶来决定他人的命运。

有才之人,皆可为国所用。

本着这个原则,刘备还是压抑住自己的厌恶感,认可了孟达的才能,特批二人进入国子监,并下了口谕,凡是错过本年度国子监考试的士子,都有一次参考的机会。

当然了,考题肯定不会跟之前的一样。

而法正这个名字,也被列入了名单,成为国子监重点考察对象,这些重点考察对象自己是不知道的,也不会得到什么额外的好处,只是他们的生活作风、表现等等,都会被单独记录成册,交由刘备参考。

国子监的入学告一段落,御学堂的考试又如火如荼地开启了,那些参加过国子监考试的士子们都很聪明,纷纷把默记下来的逻辑题目、图形题目讲述给同行而来的族中孩童,希望他们能够取得好成绩,但是,一到开考,自以为摸到脉络,信心满满的孩子们就傻眼了。

御学堂招收十五岁以下的孩童,筛选标准也与成年人不同,鉴于他们生活环境不同,受教育程度也不同,考试内容相对传统得多,主要是测试考生的知识量,基础的算数知识,以及刘备坚持推行的,书面语与口头语之间的相互转化,好些题目甚至就是翻译整句的《论语》片段。

这一下,家学渊博,基本功扎实的孩子们高兴了,而刘备麾下那些武将家的孩子们则是愁眉苦脸,虽然他们的长辈都心知肚明,这考试对自家孩子来说只是走过场,但对于小孩子来说,比别人差,总是很令人羞愧的事。

就连刘永,也在化名参加考试之后心有不甘,跑去找母后张宁倾诉,抱怨为什么只考文试,却不考他擅长的武艺和射箭之类。

却没想到,迎接刘永的不是宽慰,而是毫不留情的批评。

“读书和练武,哪个容易?”

“自然是读书容易,坐在那里不用风吹日晒就可以,怎么比得上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那你连容易的事情都做不好吗?”

“……”

“为娘又如何能相信,你在更难的事情上面下苦功了?”

在遭到一万点精神暴击之后,刘永灰溜溜地跑了,据宫女汇报,当天下午,这小子就拉着裴大虎和刘理还有年龄相仿的张苞等人,大家围坐在一起发狠读书,俨然是要在下一次考试里挽回颜面。

儿子能知耻而后勇,刘备倒是挺高兴,但令他更高兴的,则是张宁的态度。

严要求,不惯着,到了如今的位置也丝毫不放松,这才是真正对孩子好。

为了这件事,刘备还特意和张宁交流了一番。

“如果永儿回答的是读书难,练武容易,你又该如何教训他?”

“臣妾会说:年纪小小就偷奸耍滑,只捡着容易的学,长大了又怎能担起重任?”

“哈哈,倒是怎么说都有理,妙极,真是妙极!”

事业有成,妻贤子孝,作为男人,这绝对是最美好的事。

此时距离登基称帝已经有半年时间,宫内宫外各项事宜都逐渐上了正轨,刘备肩头上的担子也相对轻了许多,闲暇时间增多,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家庭更加和睦,糜贞再次怀孕,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这一次能够顺利生产,刘备就将迎来自己的第五个孩子,为此他特意举办了丰盛的晚宴,全家上下都为这好消息雀跃不已。

唯一让刘备有些遗憾的就是,张宁最近两年都没有怀孕的迹象,如今她已经年过三十,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怀孕和生育的风险也越来越大,再过几年,就会成为传说中的高龄产妇,生孩子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张宁心中可以说是焦急万分,她心里很清楚,刘备早年丧父,没有兄弟姐妹,除了叔父刘子敬那一房之外,所有的亲属就只有眼下的三儿一女了。

若是寻常人家,有四个子女也就罢了,毕竟谁也没那么大的家业要继承,但刘备不一样,他是天子,真正的家大业大,区区三个儿子,一个堂弟,实在是过于薄弱了。

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十分低下,谁都不敢保证自己能活多久,皇帝也是人,也是肉体凡胎,同样说不定哪天就呜呼哀哉了。

万一到了那一天,刘备没有留下足够数量和足够强大的子嗣群体,他的基业只怕是保不住的。

为了更多的后代,张宁试了很多法子,请华佗开了不少药方,连带着刘备也喝了不少药汤,然而都无济于事。

刘备倒是看得开,儿子多了少了无所谓,像原本历史上的司马家,枝繁叶茂,结果生了一群废物和蠢才,不但把白痴推上皇位,留下“何不食肉糜”的笑话,还弄出八王之乱,五胡乱华,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一个好儿子,顶得上十个废物,一百个败家子。

只是,刘备看得开,并不代表别人也看得开。

张宁就是那个最看不开的。

身为皇后,张宁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帮助刘备坐稳江山,将血脉播撒下去,尽可能地延续更长时间。

正是出于这个目的,她才努力学习医术,钻研产科知识,在刘备的指导下制作出世上第一把产钳,开设了专门的妇产医院,并斥巨资积极推广妇科和儿科的医学进步,推广卫生知识。

然而积累来积累去,到了最后,张宁却绝望地发现,自己怀不上孩子了。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理应多纳些妃子,既能笼络人心,又能增添子嗣,何乐而不为呢?”

类似的话语,仅仅在这半年里,张宁就说了不下五次。

第二十五章 选秀

除了张宁之外,卢植、郑玄、蔡邕等老臣,关羽、张飞等老弟兄,沮授、田丰、陈登等地方代表,也都纷纷进言,希望刘备广开后宫,多多播种,尽可能地扩充自己的后代数量。

按照他们的话说,帝王无家事,所有的私事都是公事,充实后宫,使更多人成为皇亲国戚,不仅仅可以在他这一代拉拢更多的盟友,而且,有了更多的后代,就可以和更多的人结亲,不断扩充盟友的数量。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这个“道”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一点,用合理的手段凝聚人心,是符合“道”的。

弄到最后,刘备自己也想通了,自己不知道能活多久,儿子也不知道能活多久,万一跟历史上老曹家一样,连着出两代短命鬼,那可就什么基业什么理想都没了。

与其担心儿子多了管不过来,养出一群废柴,还不如生出来之后多花些心思培养,按照他现在的年龄和精力,弄出十七八个儿子,再好好地教育教育,应该是可以的。

再说了,无论前生后世,但凡事业有成的,且不说二三四五六七八奶,大蜜二蜜的,至少都希望自己的事业能多几个有能力的接班人,不管最后能不能接到班,总之候选人得多。

那就来吧,区区美女,我刘某人有何惧哉?

“都是你们逼我的。”刘备义正辞严地说道,但眉眼之中掩饰不住的猥琐笑意,还是出卖了他内心里的欢欣雀跃。

这世上哪有男人不喜欢女人的?

于是,继新皇登基、伪帝授首、国子监、御学堂等等事件之后,章武元年终于传出了最重磅的消息——

天子要选秀了!

当然,“选秀”这个词的问世是在一千多年后的清朝,但类似的做法,可就是汉朝就发明的了,而且这时候的妹子也不叫秀女,而是叫“家人子”,一般都是指官员和富裕阶层的姑娘。

消息一传出来,天下顿时哗然,无数人奔走相告,激动到不能自已。

对于许多地方大族来说,这一天来得实在是太晚了,以至于他们望眼欲穿,眼睛都快瞪瞎了。

汉家天子历来有跟地方大族结亲的传统,而有幸成为皇亲国戚的,不管之前出身如何,都会充分利用自己跟天子的特殊关系,继续加深双方的羁绊,要么是一代代地塞女人入宫,要么是天子的小舅子们拼命表现,获取更高更重要的官职,逐渐把持朝政,为后代获取荣华富贵。

比如说,先汉的孝文皇后窦漪房,以六郡良家子的身份入宫侍奉太后吕雉,后来又被赏赐给当时还是代王的孝文皇帝刘恒,最后被立为皇后,从此开启了窦氏一族辉煌无比的历史。

窦漪房寿命很长,从宫女、姬妾到皇后、太后、太皇太后,历经四代天子,权倾朝野,窦氏一族随之鸡犬升天,兄弟窦广国封侯,侄儿封侯,奠定了望族的基础。

在窦漪房去世近二百年后,窦家又出了一名皇后,这一次是姐妹二人入宫侍奉章帝刘炟,结果姐姐受宠成为皇后,原本在窦勋犯事身故之后略有中落的家族再度复起,重新权倾朝野。

又是近一百年后,窦家的第三位皇后——桓思皇后窦妙登场,窦家第三度权倾朝野。

虽然这数百年来,窦家每一次兴起之后,都会因为跋扈过甚而被新皇帝清洗一番,但凭着在朝廷和地方上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整个家族的富贵还是没受到什么影响,始终傲立于一线贵戚的行列。

窦家出了三代皇后很了不得,但这几百年里,冀州的王氏一族也毫不逊色,他们家族也不知道是哪座祖坟上冒青烟,出了个孝元皇后王政君,结果这家族一下子就腾飞了,极盛之时甚至连哀帝、平帝都无力与之抗衡,王政君逼杀皇后、扒昭仪坟墓、铲除傅、丁两家外戚,让王氏子弟把持朝政,最终导致王莽篡夺皇位,断了先汉的气运。

即使后来出了个光武帝刘秀,重新建立了汉朝,但也无力扭转这种政治趋势,只得听之任之,从此往后,外戚擅权,因为嚣张跋扈而导致家破人亡,再又新的外戚上台,类似的剧情就一遍遍地发生着。

尽管给皇帝当小舅子算是个高危行业,但在巨大的利益引诱之下,许多家族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将家族里年轻貌美的女子送入宫中,希望能够一飞冲天,飞黄腾达。

于是,无数车马再次从各地州郡出发,浩浩荡荡地赶往洛阳。

由于这一次的选秀目标并不局限在“良家子”的范围,除了那些地方上的“好人家”,官宦家族的女子之外,医、商贾、百工这些户籍的子女也可以参选,于是乎,以往仅仅局限于少数人分享的饕餮盛宴,就变成了一场全民狂欢。

哪个女孩子不想着成为窦漪房、王政君?

谁又能拒绝捷径的诱惑?

按照惯例,采选时间是在八月底,然而,七月上旬,司隶周边的妹子们就在家人的陪伴之下,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洛阳地区,她们的年龄都在十五到二十岁,个个都符合“合法相”、“姿色端丽”这个基本要求。

一时之间,国子监内的学子和落榜之后选择留在洛阳继续攻读,以待来年的士子们,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一样,躁动了。

按照惯例,朝廷会派出官员,在洛阳郊外进行“海选”,通过对容貌、家世、品行、谈吐等等的考核,筛选掉不合格的家人子。成功者进入复试,接受后宫人员的第二次筛选,最后的获胜者将被划分为十四个等级,比起后世的超女什么的,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出于对男性官员的不信任,张宁主动向刘备请缨,亲自出面组织了一批跟随她学习的官员家属,当仁不让地成为了这一次选秀的评委,从海选到复选,都是她们来进行筛选,对此刘备也没有异议,只是提醒张宁,多考虑考虑那些官员家的。

“品行绝对要放在第一位,数量越多越好。”第一场海选之前,刘备特意叮嘱道。

第二十六章 有熟人

这句“越多越好”,着实显得有些猥琐,像极了过去的昏庸帝王,也就是张宁跟刘备老夫老妻这么多年,知道他不是贪图美色的人,若是换了旁人听到,指不定掉头就给传成什么样子。

尽管如此,张宁心里还是有点疙瘩,毕竟她是女人,还要帮丈夫挑选女人,个中滋味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我这一次弄得如此声势浩大,但归根结底,却不是为了自己多占几个漂亮女人。”同床共枕了十几年,刘备自然也看得出张宁心中的小小失落,便耐心地讲述起自己的真实想法,“国子监,御学堂建立起来,培养不同于儒家弟子的可用之才,进而把新学问推广到整个天下,这是为夫今后几十年最重要的事,倒是,只有这样还不够,我们同样需要聪慧的下一代女人。”

自从几千年前,人类从游牧进化到农耕时代,天生身强体壮,在劳动和战争中都占有优势的男性就取代掌控生育权的女性,成为社会的主宰,人类社会也由母系社会进入到父系社会,并一直延续至今。

教育,尤其是文化教育,处于比生存、生活更高的需求层级,是一种极为占用劳动力、消耗社会资源的福利,长久以来,几乎只有男人才能享有,女人几乎没有接受文化教育的机会。

历朝历代,才女都会特别出名,像蔡琰、谢道韫、鱼玄机、李清照这些,都是流芳千古,被后世传诵。

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为这些奇女子确实才华横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们能够突破父系社会的垄断,这种精神值得后人敬仰。

就像两千年后,人们都津津乐道于那些寒门贵子的成功,乐于歌颂那些平民英雄。

因为实在是太难得了。

但刘备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为制造出来的“难得”。

被绑住腿脚还能站上跑道,并且取得不错的成绩,这不光是参赛者的荣耀,更是主办方的耻辱。

他不希望这种耻辱发生在自己身上,即便社会生产力远远没到两千年后的水平,他也根本没有可以让妇女顶了半边天那位的雄才大略,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走出第一步。

让精英阶层的女性拥有获取知识的权力和渠道,再一点一点地扩大范围,对华夏民族的未来是好事。

“陛下的意思是说,创办女学?”

虽然刘备没有像后世不入流写手那样絮絮叨叨地说上一大堆,但三两句话下来,张宁就明白了他的想法,惊喜地问道。

“没错,之前我们让宫女跟着你和贞儿学东西,如今既然后宫要收人,那就再把步子迈得大一些,请昭姬和庄姬来教人识文断字,那些家人子们入了宫之后就先当宫女,跟着做做事,读读书写写字,等到了年龄再说之后的事。”刘备点了点头,温声说道。

按照之前的惯例,只要年龄超过十三岁的良家女子就可以参加选秀,但刘备觉得这个年龄实在是太夸张了,坚持提高门槛下线,指定年龄超过十五岁的及笄女子才可以,没到十五岁的想都别想,说什么也没用。

但就是十五岁,对刘备的精神冲击也挺大的。

他今年三十八岁,儿子都十二岁了,虽说穿越过来这么多年,生活习惯和其他方面几乎都被同化,也没什么精神洁癖,但男女之事,还是有点底线的好。

再说了,女性过早生育已经被后世医学证明了危害极大,从生理到心理,从母亲到孩童,都没一点好处。

刘备家有美妻,儿女双全,尽享天伦之乐,又不是多年的老光棍,对生理方面没那么多的需求,也不着急拥有更多的女人,等上几年也无妨。

“既然如此,那臣妾筛选之时,就以德行和才智为先了。”张宁理解了丈夫的心思之后,心中也是十分欢畅,盈盈一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

洛阳郊外,选秀进行得如火如荼,全国各地的美貌少女汇聚一堂,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毫不夸张地说,有些人活一辈子都未必能见到这么多漂亮的妙龄女子。

很多官员甚至起了心思,盯上了那些相貌并非顶级的少女,想着等她们落选之后,给自己家族的年轻才俊攀一门亲事。

所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在审视美女的时候更是如此。

很快的,在这数以千计的少女、以及护送陪同她们前来的族人们心中,最出挑的那个人就渐渐浮现了出来,令其余的少女都有些黯然失色。

此人出身于中山毋极大族,乃是故上蔡令甄逸之女,今年刚满二八之龄,生得是美貌端庄,身上更是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令人过目难忘,心中不可抑制地生出爱慕之情,却又自惭形秽,不敢靠近。

这位女子的姓名叫做甄宓。

正式海选还没开始,张宁等评委就已经听说了有一位沧海明珠般的少女,不由得生出了浓厚的兴趣,然而,在得知这人的来历的姓名之后,张宁瞬间想起一桩陈年往事,连忙起驾回宫,将此事告诉了刘备。

“甄宓——”刘备听得眼角直跳,脸色也变得青一阵红一阵,额头上青筋暴起。

时间回到四年前,刘备击败袁绍之后,卸任幽州牧,将治所从蓟城迁往位于冀州的邺城,他沿途巡视冀州各地风土人情,就曾经路过中山,拜访过毋极甄氏,见过甄宓。

当时甄宓才十二岁,相貌就已经极其出挑,给刘备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甄家主事人出面,试探着想要将甄宓许配给诸葛亮的时候还投了赞同票,只不过被诸葛亮的正牌岳父蔡邕给顶了回去。

刘备还曾经把这件事当笑话地讲给张宁听,所以在得知甄宓前来洛阳之后,张宁才慌慌张张地找了刘备,想要确认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

可这一问,就把刘备给弄了个老脸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四年时间过去了,甄家居然还没有把甄宓联姻出去,而是把这孩子送到洛阳,往自己怀里塞。

送完徒弟送师父,这是羞辱谁呢?

“把甄家的人带到宫里来,朕要好好地问一问他们,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刘备冷冷地下令道,然而他马上又改了主意,“这样太引人注目,还是算了,朕要微服出宫。”

第二十七章 啥情况啊

“你也要去?”

“臣妾也想去看看,这传闻中美艳无双的甄宓,究竟是什么模样。”

“那行,去换身日常穿的衣裳吧。”

很快,刘备便换上了一身寻常富贵男子的装束,又过了一会儿,张宁也穿着一件轻薄素雅的绸衫,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携手走出殿门。

甄家是中山大族,虽然近些年像是中了邪一样,长房的男丁全部英年早逝,导致家势中落,但毕竟是财力雄厚,来到洛阳之后也出手阔绰,直接包下了一座新建宅院住了进去,虽说配套的花草树木尚未长成,在这炎炎夏日里起不到什么遮蔽荫凉的作用,可还是大多数人舒坦得多了。

此时正值中午,烈日当头,几乎所有人都躲在屋内不愿出来,道路上人迹稀少,忽然,一队车马从不知各处而来,缓缓来到甄家那座宅院的门前。

“谈买卖的?”听得下人前来禀报,甄雄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甄雄,甄家这一代的主事人,自从兄长甄逸去世,两个侄儿又接连去世之后,他就感觉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就连这次护送甄宓入京,他都不放心交给其他人,而是自己亲自过来。

在他看来,甄宓是甄家重新崛起的希望,多重视也不过分。

所以,来到洛阳之后,甄雄特意安排了几场宴会,还让甄宓出了几趟门,一下子就把名气给打了出去,同时,他还放出口风,说是甄宓还有两个花容月貌的姐姐尚未嫁人,引得很多家族上门打问,想要结一门亲事。

对于上门叙旧的、拐弯抹角求亲的,甄雄已经习惯了。

可今天开了个谈买卖的,这就让他有些摸不到头脑。

“不管怎么说,先把人请进来吧。”甄雄略作思考,还是做出了迎客的决定。

片刻之后,甄雄就惊呆了。

这些目露寒光,一进院门就各自占据要害位置的精壮汉子是什么情况?

能够带着这么些人过来,对方是什么来头?

又是要跟自己谈什么买卖?

还没等甄雄回过神来,谈买卖的正主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为首的中年男子身穿青色长袍,腰间是一条黑色皮带,低调而不失贵气,他相貌平常,眉眼之间却尽显威势,颌下短髯被修剪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久了的。

“陛下怎么亲自来了?”甄雄认得刘备,此时又从刘备的脸上看出了浓浓的怒意,顿时感觉双膝酸软无力,不由自主地就跪了下去。

“你是……甄雄?”刘备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正要发泄,结果看着甄雄在自己面前变成一滩软泥,不由得也是一愣,只得压抑着怒意问道。

“在下正是甄雄,承蒙陛下还记得。”甄雄感激涕零地抬起头来,虽然他不知道这位天子怒气冲冲地杀过来是为了什么,但对方这么一问,看来就没什么事了。

“……起来吧,屋里说话?”刘备反客为主,径直走进甄雄身后的正堂,张宁紧随其后,然后是两名精悍善战的禁卫一左一右地把住了门。

甄雄回头看看被惊动得走出房门,又被杀气腾腾的军士们吓得不敢动弹的族人们,示意他们各自回去老实呆着,然后才深吸两口气,缓缓走进了正堂。

……

“之前向伯喈先生打探,想要将你家侄女许配给寡人爱徒的,是你没错吧?”

“如今又想把她送入宫中,也是你,没错吧?”

“甄雄,你这是把寡人当成塞外那些不知人伦为何物的蛮子了吧?”

“还是觉得毋极甄家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想让你们家族的男人都死绝,女人都充官吗?”

到了如今这个身份地位,刘备已经相当讲究涵养,很少动怒喷人了,但他贵为天子,一言足以破家灭族,此时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顿时又把甄雄吓成了一摊烂泥。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草民实在是有苦衷,才做出这等胆大妄为之举啊!”甄雄磕头如捣蒜,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刘备冷冷地坐在那里,张宁则是憋着笑,听着甄雄语无伦次地解释。

听了一阵,刘备夫妻俩才听明白了,原来这次入京参加选秀,是甄宓自己强烈要求的,她甚至还对劝阻的甄雄等人放出狠话,说是不让自己进京,自己就宁愿终身不嫁,假如甄家逼迫自己嫁给其他人,那就只能得到一具死尸。

照理说,在这个男权社会中,任何一个家中的女孩子敢这样抵抗长辈,下场都可能会很悲惨,但甄宓作为甄逸的幼女,从小就被家人视若珍宝,如今又如此过激,甄家上下一番商议,决定还是顺了她的意思。

送她去洛阳吧。

“不对吧,甄雄,你在洛阳可是招摇得很呢,要不然寡人能知道这事?”刘备冷笑起来,眼神中更是不屑。

居然把屎盆子往个小姑娘脑袋上扣,真是一点担当都没有,这算什么男人。

“草民不敢欺瞒陛下,草民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在路上想明白了,既然来了,那就必须搏上一搏,故而才有那些事情。”甄雄哽咽着说道,眼泪再度喷涌而出。

张宁见状,轻轻拉了拉刘备的衣角,温声劝道:“陛下不要动怒,还是把那甄宓唤来问问吧,臣妾也想见见她。”

刘备轻哼一声,勉强点了点头,甄雄连忙连滚带爬地出了厅堂,片刻之后,一道颀长的身影便盈盈而来,甄雄和其他甄家人则是被驱逐得远远的。

“小女甄宓,叩见陛下。”甄宓进门之后便快步趋近两步,然后伏身于地,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大礼,刚刚起身,又对着张宁跪下,端端正正地再度施礼,“小女叩见皇后,祝愿皇后长命百岁,福寿绵长。”

“免礼,起来说话吧。”刘备淡淡地说道,然而在说话的同时,他却望向张宁,跟自家老婆交换了眼神。

跟我就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跟你就祝愿你长命百岁。

啥情况啊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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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前人教的

见到甄宓如此有礼貌,张宁心中自然是欢喜的,她温声开口,让甄宓起来说话,不必有什么拘束。

甄宓依言起身,站在堂中看着二人,可这么一端详,张宁就不禁发出了轻叹。

这姑娘真是太漂亮了。

张宁身份尊贵,又精通医术,建立专为妇女儿童治病的医馆,这些年来从幽州、冀州再到司隶,见过的年轻女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漂亮的姑娘更是见得多了,其中也不是没有美颜绝伦,令人赞叹的。

但跟眼前的甄宓一比,张宁就觉得,以前见过的那些漂亮姑娘美则美矣,艳则艳矣,但跟“绝伦”这两个字,也没什么关系了。

面色皎白如月,长眉入鬓如黛,双眼明亮似星辰一般,鼻梁挺直精致,双唇饱满丰润,既有妙龄少女应具备的蓬勃生气,又在不经意间显出勾人心魄的明媚。

甄宓身材足有七尺多,修长高挺,一袭月白色暗花长衣穿在身上,将她的好身材遮掩了一部分,但正是这略显宽大的衣服,更让人生出了一丝想要更了解她的欲望。

“你就是甄宓?”张宁赞许地点了点头,之前对甄氏一族的一些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无论谁家出了这样出尘脱俗的女子,都会想着将其献于宫中搏一番富贵的,如果谁说没这种心思,那绝对是自欺欺人。

人家卞和发现了稀世美玉,首先想的就是将其献给国君,两度献宝两度失败,还失去了两只脚,就这都不折不挠。

甄家当年只不过是跟蔡邕打听了一下诸葛亮的年龄,透露了一点结亲的心思而已,八字还没一撇,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民女仰慕皇后已久,今日一见,足昧平生。”面对天子和皇后,甄宓并没有表现出寻常女孩应有的紧张不安,反倒是落落大方地迎上张宁的目光,脸上充满了兴奋和喜悦。

对于刘备来说,这种眼神和表情他一点都不陌生。

后世那些追星族,在见到朝思暮想的偶像之后,就是这样一副模样。

难道这姑娘是我家老婆的粉丝?

刘备心中想道。

果然,接下来的时间里,张宁与甄宓一问一答,很快就把事情弄清楚了。

甄宓自幼颇有主见,从小到大都不好戏弄,她跟同龄女孩不同,对女红之类的活计丝毫不感兴趣,反倒是喜欢读书写字,经常偷偷使用兄长们的笔砚练习写字,被人嘲笑也无所谓。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甄宓的见识也逐步增长,这时候刘备已经击败袁绍入主冀州,中山不再是前线和军粮的主要供应地,脱离战时管制后,经济建设开始蓬勃发展。

作为妇幼医馆、义舍这些公益项目的牵头人,张夫人的大名,也不可避免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黄巾之乱爆发之后,许多冀州人北上幽州逃难,在那里得到了容身之地,度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冀州重新平定之后,许多人又选择了返回家乡,甄宓的三姐甄道、四姐甄荣响应官府号召,在妇幼医馆中待了一段时间,学习基础的健康和卫生知识,甄宓正是在那个时候跟随两位姐姐,接触到不少曾经在幽州生活过的妇女。

“夫人胸怀天下,弘济万民,许多人每每谈及夫人的恩德都会哭泣不止,令人感慨万千。”

“民女虽然生于偏僻之乡,不知道太多道理,但仰慕德行的心意绝不逊于他人,如今不顾一切想要进京入宫,也是希望能够侍奉夫人,聆听教诲,与贤者共处,即便是一朝一夕,也胜得过庸庸碌碌的一生。”

甄宓说得情绪高涨,眼中发光,甚至以“夫人”的旧称谓来称呼张宁都浑然不觉,皎白无瑕的面容也因为激动而泛起了红晕。

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投缘,刘备却越听越不对劲,感情这姑娘是冲着张宁来的追星族,真实目的还不是自己,这啥情况?

为了追星,不惜陪人家老公睡觉生娃,这追星族也太疯狂了吧,活脱脱一个文艺二逼少女,还是脑子进了几公斤水那种重度患者。

“咳咳——”又听了片刻,刘备实在是忍不住了,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来打断二人,然后才调整情绪,平心静气地对回过神来的甄宓说道:“若是因为仰慕皇后的仁德,那你算是来对了,如今皇后正准备开设女学堂,毋极甄氏乃是中山郡望,有资格让族中女眷前来就学,无须入宫。”

张宁听得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了,这小姑娘说了半天,都是我如何如何好,如何仰慕我,压根没提陛下,这要是真的纳入宫中了,还不得毁了人家一辈子?

“陛下此言差矣。”甄宓一听刘备的意思,连忙转过来正色说道:“古时黄帝妻妾众多,乃至于子孙繁盛,才能将他高洁的品行和学问传播下去,让后世得以继承,怀念他的恩德,如今陛下功高三皇,正应该多纳贤淑有德行的女子,使子嗣旺盛,王业久长,民女虽面容疏陋,德行浅薄,但也愿侍奉陛下,还望陛下不要嫌弃。”

不得不说,甄宓的口才是真不错,这一顿马屁拍下来,让刘备也有些飘飘然了,但他转头一想,事情有些不对。

之前一个自称功高三皇,德盖五帝的那是谁啊?

秦始皇。

统一天下没十年就死了,又过了三年,传承了几百年的基业也哗啦一下被子孙给败光了。

由此可见,功高三皇不是什么好词。

而且按照甄宓的说法,自己多娶老婆多生娃还是造福天下的好事,要当个事业来认真地做,听那语气,颇有些革命群众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豪情壮志。

一个刚刚及笄的小丫头片子,说这话合适吗?

“这话是谁教你的?”刘备收敛笑意问道,他是不太相信甄宓自己能琢磨出来这些东西。

“是民女自己看书,从书里学的。”甄宓瞪大眼睛,有些无辜地答道:“前人教的。”

第二十九章 别参选了

“历朝历代都不乏奇女子,其高洁品行和才华胸襟未必就不如夫人,但她们终其一生,不过是福及一家一户,即便能主政一朝,也只是循着前人的脚步而已。”甄宓说到这里才意识到,眼前的张夫人如今也已经是万人之上的皇后了,连忙更改称呼,“像皇后这样弘济万民,做出前人未有之伟业的,还是因为有陛下支持。”

听得此言,张宁转头望向刘备,目光中满是温情爱意。

她何尝不知道女人想要做事难比登天,而自己所做的事业,像妇幼医院、义舍、女学堂、培养女医师等等项目,无一例外,都需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还要顶着传统思想的压力,才能一步步走到如今,并且蓬勃生长的。

如果没有刘备在金钱方面和舆论、政策方面的大力支持,她是根本做不成这些事的。

“民女一向仰慕皇后的仁德,心心念念都是为这宏伟事业出一份力,如蒙不弃,得以侍奉陛下与皇后左右,此生便再无遗憾了。”甄宓俯身拜倒,光洁的额头紧紧贴在手背上,半晌不动。

“陛下……”张宁再度望向刘备。

这眼神里面的意思刘备明白得很,他知道自己妻子是真被感动到了,想要把甄宓留下。

“甄宓,你还记不记得,四年前朕途径中山之时,曾经造访过毋极甄氏。”刘备缓缓说道:“那时朕带了爱徒诸葛亮同往,令叔父甄雄还曾经私下里向伯喈先生打听过他的生辰,似有将你许配给诸葛氏的意思。”

“民女一直不知情,直到这次看到公告,想要入京的时候才听叔父提起,叔父也说此举似有欺君之嫌,但民女觉得,当初之事只是长辈们顺口提及,之后再无后续,以陛下之胸怀,应该不会在意。”甄宓抬起头来说道,目光中毫无畏惧,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下撇着。

看得出来,这姑娘有点倔强,不是那种传统的温柔顺从的女子,而是相当有独立意识,不愿被别人摆布自己人生的。

“陛下,这甄宓所言颇有道理,不如……”张宁第三度转头。

“既然皇后如此看重你,之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甄宓,你不用参选了,直接入宫做宫女,侍奉皇后,潜心求学,若是遇到心许的年轻俊彦,朕便收你为义女,以公主的身份嫁出去,若是到了二十岁还是如今的心意,那我们就顺其自然吧。”刘备轻叹一声,向甄宓点了点头,随即拉着张宁离开。

甄宓跪在当地,先是有些茫然,但随后,她的脸上就露出了压抑不住的狂喜和感激。

有道是君无戏言,天子如此说了,那就是最终的决定。

这就意味着,自己不用像几个姐姐那样,为了家族的利益,许配给连样貌都不知道的人,而是可以与自己仰慕的人朝夕相处。

车队缓缓离开,宅院内的甄氏心腹族人也知道了来人的身份、来意和事情的结果,人人喜不自胜,甄雄更是庆幸自己从鬼门关里打了个来回,还有机会获得泼天的富贵,不由得嚎啕大哭,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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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真有甄宓口中那么好?”马车缓缓向城中驶去,走着走着,张宁突然开口问道。

“那是自然,自从妇幼医馆和义舍开设以来,受你恩惠的人何止千万,根据河北多地传回来的消息,民众每每提及张夫人、张皇后的恩泽都会有人感激流泪的。”刘备嘿嘿笑着说道。

张宁默默不语,半晌后才低声说道:“臣妾哪里当得起如此盛誉,真正为万民做事的,还是他们自己啊。”

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牵个头,用自己的身份从刘备那里获取资金和政策的支持,再用这个身份和号召力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而已。

传授医术、治病救人、兴修馆舍、抚养孤儿……

这些事情,几乎都没有自己的亲力亲为,民众却将恩德记在自己头上,实在是让人受之有愧。

“宁儿,这你就想错了,一个人的贡献不光是看他自己做了多少好事,更重要的是他能带动多少人来做好事,让多少人受惠。”刘备笑着解释起来,“看看为夫,没有种过一亩地,纺过一根纱,却让千万人丰衣足食;没有打过一块铁,盖过一间房,却让千万人安居乐业。”

“这些难道不是为夫的功劳?”

“我让许多人知道了,事情可以这样做,人可以这样活,给他们指明了新的道路。”

“在你之前,这些事情也有人做过,但限于财力物力,规模无法做大,也无法长久。”

“如今我们把善事做成大事、正事,数万人参与,千万人收益,这就叫功绩。”

“更为重要的是,通过培养女医师,女生员,让那些生养在深闺,一辈子只是相夫教子的富家女子知道,她们也是可以做事的,也是可以用自己的名字行走于天下,而不是以谁家的女儿、谁家的夫人,诸如此类的身份,这才是惊天动地的伟业,倘若真做成了,并延绵后世,我们张皇后可就是名垂青史,让千载之后的人都景仰的人。”

刘备这一番话有他的几分道理,但更多的,还是出于对妻子的肯定和鼓励,希望她将自己的事业继续做下去,并且做得越来越好。

而张宁听了之后,心中除了激动之外,更多的也是对刘备的感动,她跟刘备结婚十几年了,旁人说话有多少水分她不清楚,刘备说话有多少水分,她也能不清楚吗?

不管几分是真,几分是哄自己开心,总之这是劝人向善的好话,既然如此,自己就继续努力吧。

“可是那甄宓如此情真意切,陛下为何不让她参选,而是入宫做宫女呢?”张宁解决了一个疑问,感觉心满意足,便又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个话题,“可是她的容貌入不得陛下的眼?”

“要是连她都看不上眼,为夫也就只能娶个仙女了。”刘备失笑起来,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色说道:“只是她还太小了,热血上头,倘若早早定下了余生,日后难免会后悔,给她几年时间吧,其他入宫的女子也是同样,先在宫中生活两年,过了这股子狂热劲再说。”

第三十章 划拨土地

在功名利禄的引诱之下,原本在兵荒中变得萧条荒凉的洛阳周边再一次焕发了勃勃生机,除了洛阳城东西两侧的狭长土地外,随着几座浮桥飞架洛水之上,洛水南岸的土地也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由于官府的建筑队人手有限,短时间内难以满足所有人都居住需求,以至于到了八月,仍有许多人不得不住在茅草房内,这让他们实在是不堪忍受,于是,他们通过各种关系,表达了对土地和房屋的迫切需求。

土地归朝廷所有,不能买卖?

好,我们认了。

不能买,总能租吧?

官府的工匠不足?

没关系,我们自己可以出钱出人,从老家请工匠来盖房子。

“都托到你这里来了?”御书房中,刘备听完郭嘉的抱怨,不由得轻笑起来,“这个世上,能用钱解决的事就都不是事,他们既然愿意自己出钱出力,那朕就允了。”

“那就把城南靠洛水的地划出去?依臣只见,还是将各地高门富户来京之人都安置在城郭内,方便朝廷控制的好。”郭嘉建议道。

内城城墙为城,外城城墙为郭,对于洛阳这座面积有限的城池来说,郭,就是城东和城西,被北邙山和洛水夹着的两块地了。

刘备摇了摇头,“这两块地寸土寸金,哪里轮得到他们居住,就按照奉孝你刚才说的,城南之地。”

没过两天,司隶校尉部的军士和工匠们便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洛水南岸,开始用绳索和软尺丈量土地,打下界桩,用白灰划定一块块土地的范围。

这里原本也曾是人烟茂盛之地,后来荒废了,再到刘备重建洛阳的时候,也特意将这块土地空置不用,时至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场。

然后,城外几座高大的公告板上,也写下了新的告示。

朝廷对外出租土地,可用于修建房舍,租期二十年,可以续租,若是承租人按照朝廷指定规格建造,便可享受十年免租金的优惠。

“嚯,这听起来倒不错。”

“我这就给族中写信,让他们带足钱财,聘请工匠前来洛阳。”

除了这些财大气粗老家近,对修筑宅院有自信的人们之外,还有许多人则是盯上了告示的其他几条事项。

“若是自己招不到工匠民夫,请官府的人来修建,则需要支付足额薪金。”

“跟自己从附近各地招募工匠差不多啊,没有往来路途上的花费,应该还能省钱。”

“但什么时候能开工就不好说了,万一拖上三五个月,一年半载的,你也没话说。”

众人吵吵嚷嚷,各自盘算着自家该用怎样的方式,有些机警且带了许多钱财来洛阳的,则压根不跟他们呱噪,径自赶往洛水南岸,想要赶在其他人之前选个好地方。

告示最后说了,想要承租,需要缴纳一定金额的保证金,表示自己有实力在京城盖房居住,缴纳保证金的临时场所就设在官府划出来的土地上,现看现交钱,当时就能拍板。

有话跟官府说,跟这帮家伙瞎聊什么呢。

怀着类似的心思,他们浩浩荡荡地驾着车马过了河,然而,在看到那一块块用界桩和白灰勾勒出来,方方正正得像是砖块一样的土地,胸中却不约而同地萌发了被愚弄的怒意。

这么屁大点的地方,给谁住呢?

“方圆三十步,合下来接近四大亩了,还不够你们住的?”

面对这些地方豪强们的质问,负责记录土地出租情况、收缴保证金的中年吏员瞪着眼睛,毫不客气地喷了回去。

这群家伙,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惯了,以为堂堂京城也是一样么?

双方就那样瞪着眼睛,争吵了好久都没争出个结果,很多脾气不好的已经掉头离开,不愿意再租地了。

汉朝六尺为一步,汉尺约合后世的二十三厘米,也就是说,每一块建筑用地约为方圆四十米,一千六百平米,对于后世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面积,住上几十口人跟玩一样。

但是,有财力自己修建宅院的,哪个不是地方上的显赫家族,在他们眼里,没个十几二十亩的那压根就算不上个宅子,像眼下这么点地方,建起来的宅院实在是有辱自己家族的名声。

宁愿不住,也不能受这种委屈。

有些人大发雷霆、有些人垂头丧气、有些人索性离开了,有些头脑灵活的人则想出了另一个点子——一块地不够大,多租几块地盖个大院子不就行了吗?

告示上也没有说,每家只能买一块地啊。

“当然可以多买,但是,房舍、墙壁等等,不得超越界桩,两块地之间的空地可没有租给你,那是路,谁都能走的路。”中年吏员似乎是早就得了指示,当即斩钉截铁地断了这些机灵人的念想。

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偏西,原本热火朝天的景象也在人们不断的失望之下退去了。

告示贴出的第一天,没有一块土地成交。

天色渐晚,那些被派过来的官吏们也有些失望,开始张罗着收拾桌椅,准备回家睡觉。

正在此时,一支十余人组成的马队远远从南边过来,见到这幅景象,不由得放慢脚步,缓缓从预设的道路上通过,唯恐踩踏了界桩和齐齐整整的白灰线条。

片刻之后,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翻身下马,向那些正在收拾桌凳的吏员们问路,随即攀谈了起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听了吏员们的解释,中年文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再度微笑着答谢,向不远处的洛阳城纵马而去。

“这人说是荆州来的士人,怎地操着一口西北边地的口音?”望着那些人远去的背影,那名又是指路,又是抱怨今日差事的老吏员不由得心中纳闷。

这一行人一路北行,在横跨洛水的浮桥上啧啧称奇了片刻,便毫不停留地来到了城东的馆舍,凭着路引入住之后,那名中年文士又独自一人出门,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游荡起来。

第三十一章 酒街 夜市

由于受地形限制,洛阳城是历史上稍有的小城,方圆数里的高大城墙之内,仅仅容得下皇宫和一些重要建筑,在遭遇董卓纵火烧城的浩劫之前,三公府邸、太仓、武库、金市和一些贵族宅邸都在城中,在刘备重修洛阳城后,也只是把以往歪歪扭扭的不规则城墙变成了方方正正,并没有把这些功能性建筑全部迁了出去,反而又划出土地,为朝廷各部门修筑办公场所。

城里挤得满满当当,国子监、集市、甚至用于接待各地派往京城官员的馆舍这些,就都被规划到了城东的郭区,按照蓟城那边积累下来的先进经验,搞起了商业街、酒街这些刺激消费的娱乐场所。

那些尚未被开发利用的土地上,大多都盖着茅舍,供各地进京的士子、秀女,以及陪同他们前来的族人居住,这些人非富即贵,根本无法忍受茅舍中的闷热环境,白天还好,一到傍晚,一条条灯红酒绿的街道之上、道路两旁的酒肆、饭庄之中,就满满当当的全是客人了。

其中,东三街上的诸多酒肆,凭着长途跋涉运送来的幽州美酒、精美到令人眼花缭乱的酒具、花费重金请来的幽州音乐学员的乐师,很快就成了人们趋之若鹜的热门场所,每日里都会因为争抢桌椅而发生的口角,有时候还会爆发小规模武斗。

此起彼伏的治安事件令司隶校尉赵风不堪其扰,好几次进宫谒见刘备,希望重启宵禁制度,还洛阳一个安静的夜晚。

然而刘备压根不打算这么做,反而兴致勃勃地询问起几起斗殴的战况。

“宵禁就没必要了,这么热的天,连朕都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想要找几个人陪着喝冰酒呢,更何况他们住在茅舍之中,更是闷热无比。”

“洛阳是京畿重地、天子脚下,那些人彼此殴斗,简直目无王法,传出去恐怕有损皇家威严。”

“让他们去斗,你只管秉公执法,该抓的抓,该打板子的打板子就好,只要别闹出人命就好。”

“可是……”

“没什么可是,这些人放弃家中优渥的生活跑来洛阳吃苦,本就满腹怨气,斗一斗,泄泄火也是好的,假如他们之间安然无事倒不是好事,八成是憋着劲要跟朝廷斗呢。”

见刘备态度坚决,执意要把城外变成转移矛盾、宣泄怒火的场所,赵风便也不在固执己见。

不就是让麾下士卒们多值夜,多轮岗巡视吗?

“对了,还有一事,不知陛下如何看待。”赵风正要告退,却又想起了另一桩让自己头痛的事情,“国子监中的生员们也多有每日混迹在酒肆歌坊,乃至通宵达旦的,就在昨日,臣还接到报告,说是有生员酒醉之后掉入道旁沟渠,险些溺死在半人高的积水之中。”

“国子监的生员?”刘备眉头微微一皱,怒色一现即隐,语气又回复了平静,“不管他们,想怎样就怎样,这么多人,总是有好有赖。”

赵风抿着嘴不说话了。

在他看来,朝廷出资出场地设立国子监,就是为了给国家筛选精英,培养预备官员,各地士子纷至沓来,除了求富贵之外,绝大多数人也都是怀着一颗报国之心。

能够通过国子监考试的都是才智出众、前途无可限量的年轻人,如果在灯红酒绿中迷失自我,对国家、对自己,都是极大的损失和遗憾。

“依臣之见,还是要将这些事情告诉康成先生,请他多多约束那些生员。”赵风想了想,再度提出建议。

“康成先生从北海到幽州,再到洛阳,门下出了多少士子,这种事情不知道见了多少,你所说的,只怕他早就知道了。”刘备笑着摇了摇头,“朕会让仲达在国子监内贴告示,劝诫生员们自重身份,至于他们听不听,还是要看自己。”

国子监不是普通书院,教出来的生员也不是普通士人,而是国家的预备官员。

假如有人考进了国子监,就以为可以高枕无忧,荣华富贵唾手可得,那他可就大错特错了。

教学之外顺其自然,不干涉生员的个人生活,尽量让所有人显露本性,并对其品行进行观察和评定。

这是国子监创办那一天起,刘备、卢植、国子监的第一任祭酒郑玄等人就确定下来的基本方针。

毕竟这些人之后要在朝廷和地方上做官,其中佼佼者在经历磨练之后,甚至会成为国家的重臣,缺乏自制力、无法抵御欲望、需要别人耳提面命才能老实的家伙是绝对不能要的。

耐得住寂寞,经得住诱惑的,才有资格成为国家的栋梁。

至于那些仗着家中的钱财,肆意挥霍青春的,若是能看懂告示背后的用意,幡然悔悟还好,若是看不懂,继续厮混堕落,一年之后也就只有卷铺盖走人的下场了。

“既然陛下早有定夺,臣便不多说了。”赵风俯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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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东三街仍是人头攒动,满街都是五颜六色的灯笼和招牌,欢笑喧闹声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在公元二世纪这个时代,恐怕世界上绝大多数地方的白天都没有如此繁华的景象。

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三名年轻人左顾右盼,仿佛是有些不适应这种场合。

“这就是传说中的东三街夜景啊,果然名不虚传。”看着眼前热闹非凡的场景,徐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比白天路过的时候喧闹多了,难道这些人都是昼伏夜出?”

“有那么大的日头顶在脑袋上,白天出门不得热死,再说了,热得睡不着觉,还不如出来饮酒作乐呢。”庞统说着话,眼神早已经飞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家酒肆里,喉咙不由得有些发痒,“要不然我们也进去喝两杯?”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兴奋,但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美酒的诱惑,让他们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明天一早还有课,他们来这里见识了夜景,顺便吹了吹晚风,已经是不错的消遣了,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和精力。

二人过足了眼瘾,正准备转回国子监的生员宿舍,这时候庞统才意识到,从刚刚开始,蒯祺就一直都没有说话。

“子安,你怎么都不说话?”庞统望向蒯祺,发现对方的神色有些异样,便疑惑地问道。

“你们跟我来。”蒯祺不由分说,拉着二人便向前走去。

第三十二章 毒士入京

在蒯祺的引领下,庞统和徐庶二人装作是被灯红酒绿迷乱了双眼,饶有兴致地游荡在街道上,不住地左顾右盼。

片刻之后,他们便顺着蒯祺的眼色,看到了坐在一家酒肆的临街座位上,端着一杯刚刚被送上桌面的桂花酒,同样在四下里打量的中年文士。

“子安认得此人?”徐庶有些纳闷,正要转头询问,却不想那名中年文士恰好转过头来,与蒯祺来了个四目相对。

“走走走,被发现了。”从对方那略显惊讶,又似笑非笑的表情上,蒯祺瞬间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连忙拉着庞统就转身离开,消失在人流之中。

望着蒯祺等人的背影,中年文士失笑着摇了摇头,专心致志地对付起了面前的美酒。

蒯家的三公子居然也在洛阳,而且还呼朋唤友地招摇过市,生怕别人认不出自己吗?

快步穿过两三条街道之后,蒯祺他们才停下脚步,这时候庞统和徐庶才来得及询问,刚才他们看见的是什么人,居然能把蒯祺吓成那样。

“那是宛城张绣手下的人。”蒯祺惊魂未定地说道:“贾诩,贾文和,你们听说过没有?”

“那就是贾文和?”徐庶瞬间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想要回去再看一看。

当年董卓乱政,被王允吕布等人联手诛杀,数万凉州边军群龙无首,又不能被王允所容,几乎要各自逃散,返回凉州。

关键时刻,正是这贾诩出谋划策,将各自为战的凉州军六大校尉联合起来,一口气反攻长安,重新把持住朝政。

毒士之名,也随之传遍了司隶和周边地区。

在长安盘桓半年后,贾诩便销声匿迹,再次出现在世人视线中,已经是跟随六大校尉之一的张济离开关中,南下荆州,与荆州牧刘表展开激战了。

张济在攻打穰城时被流矢所中,不治身亡,荆州军方本以为这支远道而来的部队会拼死一搏,却没想到,贾诩帮助张绣掌控住全军之后,力排众议,孤身前往襄阳,说服刘表等人,竟然不费一兵一卒,就帮张绣成为了宛城的主人。

这支军队的军费军粮都是刘表负担,张绣需要做的,仅仅是名义上臣服于刘表而已。

自此之后,张绣对贾诩更是言听计从,荆州上下也对贾诩的本事大加赞赏,这三年来刘表数次试探,想要将其招致麾下,只可惜都以失败告终。

庞统和徐庶都是荆襄之地的年轻才俊,耳目并不闭塞,对贾诩的大名早有耳闻,听蒯祺这么一说,顿时心痒难耐,想要再回去看看。

“那他又是如何认得子安你的?”庞统慨叹两句,旋即皱着眉头问道。

“当年张绣身故,贾文和前来襄阳,不但刘使君将其奉为上宾,蔡德珪,家兄等荆州重臣也曾经邀请他到家中设宴款待,小弟也有幸与其交谈了几句。”蒯祺不无骄傲地说道。

蒯祺不是个喜欢吹牛的人,听他说得言之凿凿,庞统便心中有数,确认之前看见的中年文士正是贾诩。

“那他来到洛阳,是为了什么?”徐庶冷不丁地问道。

三人齐齐沉默不语。

如果他们所想不差,也就是说,朝廷在不断抛出香饽饽,与地方大族搞好关系的同时,也准备对荆州动手了。

贾诩出现在洛阳,应该是代表张绣来的,那个家伙在韬光养晦两年,恢复元气之后,决定要反水了。

一路无语。

直到返回国子监的生员宿舍,蒯祺才关闭房门,点亮油灯,摊纸研墨,在不甚宽阔的案桌上奋笔疾书起来。

“我要写信把这件事告诉两位兄长,让他们尽早做好准备。”蒯祺心中暗道。

突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就是轻轻的叩门声。

“谁?”蒯祺一惊,又舍不得墨迹淋漓的纸张,顿时慌了手脚。

“我。”门外响起的是庞统的声音。

片刻犹豫之后,蒯祺还是打开了木门,让好友进到这间方圆不过两丈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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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郭嘉就接到了一条消息。

宛城张绣的使者已经来到洛阳,按照之前的约定,跟他的下属接上了头。

“来得倒是挺巧,赶在没有朝会的日子。”郭嘉嘴里嘟囔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妥当,急匆匆地离开了家。

由于贾诩是刘备当初指名道姓的重点关注对象,这一次又是悄然前来,所以郭嘉并没有大张旗鼓,半个时辰后,一架马车便载着他和贾诩进了皇宫,经过仔细的搜身,才来到刘备所在的御书房中。

此时刘备也已经得到消息,见到贾诩,他的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反复打量这位历史上有名的聪明人。

“早在半年前,朕的人就曾前去宛城,跟先生和张绣有过联系,并且多次相邀,为何直到今日,先生才肯来洛阳呢?”寒暄过后,刘备似乎是漫不经意地问道。

“张将军一向有拨乱反正,为国效忠之心,自从陛下遣使至宛城,我等便通过各种手段囤积粮草物资,厉兵秣马,静候王师南下讨伐刘表。”贾诩言辞恳切,俨然一副忠臣做派,“只可恨刘表对张将军颇有戒心,自从陛下即位以来,又在鲁阳、叶县等地增派兵力,盘查往来商旅行人,在下唯恐打草惊蛇,故而不敢妄动。”

刘备斜眼与郭嘉交换一下眼神,无声地笑了笑。

这些话半真半假,囤积粮草物资,不论出自什么目的,贾诩是肯定做了的。

至于担心打草惊蛇,暴露宛城与洛阳的关系,就完全是借口了。

贾诩真正在做的,不过是观望而已。

自从孝灵皇帝驾崩以来,朝廷屡遭剧变,被边地武夫把持了近十个年头,期间的两个天子接连惨死,文武百官葬身于滔滔黄河之中,朝廷的威严降低到了极点。

在许多人眼中,刘备这个依仗讨伐黄巾起家,在乱世中一步步走来,又自立为天子的家伙,跟董卓、李傕这些人一样,都是边地武夫,没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再加上刘备之前的一系列政策措施,都严重损害了世家豪强的利益,按理来说,是难以坐稳这个皇位的。

直到国子监、御学堂和选秀,标志着朝廷向地方实力派伸出了友好之手,很多人才放弃了观望,积极响应起来。

也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贾诩才会来到洛阳。

“朕曾听段忠明提起,先帝东归之时路过弘农,饥寒交迫,衣食无着,还是先生坚持为先帝与文武百官奉送饭食,可有此事啊?”刘备不愿再纠结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东西,话锋一转,便聊起了数年前的事情。

第三十三章 把柄

“李傕郭汜把持朝政,祸乱天子,乃是草民一手导致,劝说段忠明奉送饭食衣物,不过是稍稍弥补心中愧疚,不足挂齿。”听了刘备略有赞赏之意的询问,贾诩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反倒是迅速阴郁下来,语气颇为沉痛。

“先生不是有官职在身吗,何必自称草民。”刘备笑了笑,继续询问道:“既然悔恨愧疚,假使再回到那个时候,先生又当如何?”

贾诩稍一沉吟,起身离开座椅,再度匍匐于地,“不敢欺瞒陛下,当日王允独断专行,逼迫过甚,意图将数万凉州将士置于死地,草民虽才疏学浅,但也不愿让这些同乡之人束手待毙,仍将殊死一搏。”

“先生倒是坦诚,谁的命不是命,凭什么要让人等死?”刘备大笑起来。

董卓是个残暴无度的家伙,这一点无可置疑,但是,诛杀恶人的,未必就是好人。

根据当年王泊的讲述,诛杀董卓之后,王允迅速向朝廷安插了许多自己的亲信族人,在朝堂上一手遮天,无人能违背他的意志,等到李傕郭汜等人率凉州边军攻破长安,大肆捕杀王允扶植起来的亲信,包括王氏族人都死伤惨重,乃至于太原王氏年轻一代几乎损失殆尽。

再从一些李傕郭汜把持朝政之后外派到关中诸地的官员口中,刘备也了解了许多王允执政后的细节,在他看来,如果没有贾诩横空出世,王允在扫除凉州边军这个最大敌手之后,将会是下一个董卓。

或许他年老体衰,夜宿皇宫、奸淫宫女这些事是做不得了,但飞扬跋扈,把持朝政这方面,世家子弟出身的王司徒还真不逊色于董太师。

刘备曾扪心自问,若是自己落到李傕等人的田地,也不会乖乖地遣散部队等死,而是聚集人马打回长安。

谁要老子的命,那就用刀子来斗上一斗,圣旨算个屁,擦屁股都嫌太硬!

从这一点来说,贾诩有过,但情有可原。

而且,刘备从许多官员口中得知,攻破长安之后,李傕郭汜等人还曾经对小皇帝起过杀心,多亏贾诩从中斡旋,凭借众将对自己的忌惮,勉强保住了皇室的最后一点颜面。

总体来看,贾诩这人很矛盾,但绝对是有本事,值得一用。

“先生仍然自称草民。”郭嘉也轻笑着插了一句。

“草民早年被举孝廉为郎官,旋即因病辞官,之后隐居凉州不问世事,直到董卓败亡,才因机缘巧合到了军中,李傕等人把持朝政,视朝廷制度为无物,将各种官位私相授予,先后拜草民为尚书、光禄大夫、宣义将军等职不假,但这高官厚禄,他们有胆给,草民却不能以此自居,还请陛下明鉴。”贾诩继续答道。

这贾诩是个明白人啊。

刘备眯缝起眼睛,心中又高看了他几分。

自从董卓、李傕等凉州军阀把持朝政,各种官职就跟不要钱的一样胡乱派发,别说光禄大夫这种九卿的属官了,就连三公,也是随便谁都能当一当,过把瘾的。

这些光鲜亮丽的称号,顶在脑袋上自娱自乐还行,走到外面也只有蠢材和没见识的还会当个事,正经人压根不会认的,反倒会以此为据,给当事人扣上个奸贼同党、余孽的屎盆子。

此时贾诩在当今天子面前,把自己和李傕郭汜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只要刘备认可了他的话,也就算是帮他洗白了。

天子给做背书,谁还敢说什么?

关键就是看刘备接不接这个茬。

“兰台,都记下了吗?”刘备忽然稍稍扬声问道,随着他的询问,房间角落的某张竹帘被掀开,一名年轻史官伸出脑袋,示意自己都记下了。

先汉继承秦制,以太史令为史官,着名的史学家司马迁就是其中佼佼者,司马迁死后,太史令也不再执掌史事,到了后汉,国史之任就被兰台令史执掌,另一名着名史学家班固就曾任兰台令史,刘备以汉室继承人自居,在这方面也没有做什么改动,禁中起居由挑选出来的女史记录,天子日常言行、朝会记录,则是由兰台令史来做。

按照旧制,天子的一言一行,史官都会一丝不苟地记载下来,并且不会给当事人查阅,更不能肆意改动,但刘备不管那一套,他任命的史官都是幽州书院里面出来的年轻人,绝对忠诚可靠,对刘备的崇拜超过对制度的维护,所有记录都会交给刘备过目,并且会根据这位天子的指示,删除其中一些涉及机密的阴暗面的内容。

此时这名年轻人跟刘备打了个照面,眼神一交错,马上就明白了,接下来会有重要内容,连忙缩回头去,握紧了便于快速书写的炭笔。

“昔日桓帝、灵帝之时,汉统衰落,宦官酿祸,国乱岁凶,四方扰攘。黄巾之后,董卓,李傕,郭汜等接踵而起,劫持汉帝,残暴生灵。因之,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以至狼心狗行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变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刘备运足气,一番高谈阔论便脱口而出,听得郭嘉和贾诩瞠目结舌,“值此国难之际,贾文和迫于自保,做出一些错事,然终不与李、郭二贼同流合污,对先帝与朝廷百官多加回护,更是在先帝东巡之时尽心竭力,侍奉左右,此功昭昭,足以抵过。”

“承蒙陛下恩德,贾诩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也!”贾诩重重顿首,浑身颤抖,也不知是感动还是气的。

刘备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年轻的兰台令史未必听得出来,但郭嘉这样的老熟人、贾诩这样的老狐狸,却是一听就明白了。

他先是一番怒喷,把董卓、李傕、郭汜等人死死钉在了耻辱柱上,连同其党羽也成了朽木、禽兽、狼心狗肺之徒、奴颜婢膝之辈,简直罪无可恕。

然后话锋一转,说贾诩跟那些人不是一路货色,虽然做了错事,但也有功,且功过足以相抵,也就是给任用贾诩开了一道门。

但是,被当今天子亲口点明做了一些错事,那就意味着贾诩得不到洗白,始终有把柄拿捏在刘备手里。

想当官,想做事,可以,老老实实地跟着刘备走,不要想别的花样,否则,这柄悬在贾诩脑袋上的利剑就会随时斩下,不但他会重新成为国家的罪人,身败名裂,连同族人,也会像李傕郭汜及其党羽那样被诛灭一光。

贾诩借着顿首的动作,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再次抬起头来,已经是满脸的诚恳和感激。

不管怎样,能够重新得到朝廷的接纳,得以施展才能,实现抱负,就是了不得的突破。

第三十四章 贾诩的图谋

结束了贾诩的个人问题之后,刘备伸了个懒腰,起身向外缓缓走去,“文和平身吧,趁现在天色好,陪朕到御花园走一走。”

贾诩一愣,旋即对上了郭嘉投过来的目光,心中顿时明白,天子是要跟自己谈张绣和荆州的事,连忙起身整理衣冠,接过郭嘉递来的手巾擦了擦脸,跟上刘备的脚步。

刘备负手悠然前行,郭嘉与贾诩二人亦步亦趋,几名宫中侍卫则是不远不近地跟着,直到三人走入一座凉亭,分上下首坐了,方才退到十几步外站定。

“这几张竹椅不错吧?是朕画了图纸,让商队到荆南定做的,还有这桌子。”到了这里,身边没有旁人,刘备的坐姿也变得松弛了许多,拍着竹椅的扶手,略有得色地吹嘘起来。

“荆州人杰地灵,物产丰饶,水网密集,交通便利,乃是四方通衢之要冲,行商于彼处,确实是好买卖。”贾诩呵呵一笑,却没有借着刘备的话头吹捧这精致的竹椅竹桌,而是聊起了荆州本身,“只可惜汉水和长江每年夏秋之际都会暴涨,寻常舟船难以航行,唯有枯水期才能畅行无阻,所以行商也得挑时候,错过了季节就要等下一年。”

“想不到文和兄对行商之道也有研究。”郭嘉笑了起来,“敢问文和兄,一年之中,何时才是往来于荆州的好时节?”

贾诩稍作沉吟,郑重其事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若是商队此时开始准备,九月动身,经过沿途重镇关卡,抵达襄阳之时,恰逢汉水水浅,别说船只,即使是乘坐木筏、竹排,也可安然渡过。”

“文和先生这话不太准确,若是行走于乡野,做一些小买卖,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倒也差不多了,但想要正儿八经地在襄阳、江陵这些大城做生意,货物、车辆、人手这些,不花些时间和精力准备是不行的。”刘备摇摇头,表示出对贾诩的不赞同。

“有个中转地就容易多了。”贾诩继续解释道。

这三人聊来聊去,仿佛不是天子、重臣和一方诸侯的谋主,而是钻进了钱眼拔不出来,琢磨着怎样赚钱的生意人。

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劝刘备挥师南下,征讨盘踞在荆州的刘表势力,这就是贾诩的来意,在他的预想之中,朝廷此时集结兵力、准备粮草军械,如果一切进展顺利,正可以趁着今年的枯水期进逼荆州治所襄阳。

在下一个丰水期到来之前,刘备至少有半年时间来攻打襄阳。

只是他的建议遭到了刘备的否决,刘备的意思是看不上边边角角的小城,要打就要以雷霆万钧之势,拿下襄阳、江陵,所以必须多做准备,区区一个月的集结和备战时间是绝对不够的。

贾诩这时候放出自己的底牌——南阳。

荆州与司隶接壤,其北部的南阳郡更是帝王乡,人口密集,土地富饶,农业生产基础极强,若是大军从洛阳南下,沿途征集粮食草秣,倒也可以减少提前准备粮草所需的时间。

而且,位于南阳地区核心位置的宛城,正是在贾诩名义上的主公、实际上的弟子张绣掌握之下,所谓的中转地,正是指此。

“文和兄果然深谙经商之术。”郭嘉微笑着说道:“只是文和兄有所不知,幽州商会行商多年,在各地都有合作伙伴和熟人,中转地是不缺的。”

郭嘉的意思也很明白,张绣想要获取朝廷的接纳和荣华富贵,只是把刘表的地盘、子民和产出当作筹码是不够的。

我们明里暗里的盟友遍布天下,荆州自然也有。

想要这些,再拿出些诚意来。

“如此说来,倒是贾某唐突了。”贾诩也附和着笑了。

刘备看看天色,觉得时间有些不早了,便轻轻拍着座椅扶手说道:“已经快到正午了,文和先生一大早就进了宫,应该也饿了吧,奉孝,你是本地通,陪着文和先生去用些美食吧,不要怠慢了贵客。”

“山野村夫,怎当得起陛下如此厚爱。”贾诩一听,这是送客了,连忙起身施礼。

“那微臣便告退了。”郭嘉也起身施礼,然后带着贾诩离开了御花园。

看着贾诩远去的背影,刘备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由于自己穿越而来,用超越时代的土地政策和工业实力碾压了几乎所有的对手,迅速平定了三分之二的大汉疆域,将天下大势变得十分明朗,历史上的名人们,几乎都变得黯然无光了。

之前被他接见过的荀彧、荀攸,如今的贾诩,都无力扭转这雄伟到不可战胜的“势”,满腹才智,只能用于帮主公求个稍好的下场。

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在原本的时空,这个时候,曹操已经迎奉天子至许昌,之后俘杀吕布、攻取河内、两征宛城、镇抚关中,在中原之地站稳了脚跟。

河北的袁绍也已经攻灭公孙瓒,占有冀、青、幽、并四州,雄兵数十万,俨然有吞并天下之势。

再过一年,就是决定北方霸主归属的官渡之战了。

这个时代,本应是群雄争霸,才智之士与勇武之士如群星般闪耀于历史的天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璀璨时代。

但如今,在刘备大军的平推之下,预想中轰轰烈烈的战争变得没了悬念,许多青史留名的奇人异事也根本没有机会出场了。

没有徐州之战和官渡之战,荀彧、荀攸、刘晔这些人注定不会有表现出原本历史上才智卓绝、神机妙算的机会。

没有三征宛城,也注定没有贾诩、典韦等人的舞台,甚至那个存活于演义之中,引发了一场血战的张济遗孀,她究竟相貌如何,下落如何,也根本不会被人们知晓。

没有三英战吕布、千里走单骑,长坂坡和当阳桥;没有赤壁之战、夷陵之战、汉中之战;没有六出祁山、秋风五丈原。

即便是妙笔生花之人,在面对这一段没有那么多传奇故事和经典场面的历史之时,也写不出《三国演义》这样的名着吧。

连“三国”这个名词,也注定是不会出现了的。

回想起脑海中那些栩栩如生的角色和恢弘的故事,刘备不由得悠然神往,但当他收回心思,回到现实,眼神便再度坚定下来。

“千百个名人的辉煌,终究是比不上千百万人的生计啊。”刘备喃喃自语道:“没有这些波澜壮阔,才是真正的好时代。”

第三十五章 贾诩的图谋(2)

“陛下说话一向是那么出口成章?”

走在街上,贾诩终于忍不住询问起来。

郭嘉一听就乐了,知道贾诩是被刘备之前表现出的文采给惊到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一番洋洋洒洒的话语,什么殿堂之上朽木为官,什么狼心狗肺之辈,确实骂的是酣畅淋漓,令人忍不住要高声叫好。

“陛下自称间歇性文豪,时不时就能做一些经验绝伦的佳句,但有时也是言辞粗鄙,文和兄在洛阳做上几年官,也就知道了。”郭嘉笑嘻嘻地答道,然后领着贾诩,走进了西三街的一家酒肆。

身为一名年轻多金的浪子,郭嘉在洛阳周边的娱乐场所算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一踏进酒肆大门,他就受到了热情而不失礼节的欢迎,迎宾的小伙计不用吩咐,便熟门熟路地引着二人上楼,进到最里面的一间雅座。

“酒菜照旧,再加两个时令好菜,让后厨快一点,本官还有要事。”郭嘉吩咐两句,小伙计连连点头,临走时还特意把木门给带上了。

“毕竟是洛阳,跟其他地方太不一样了。”贾诩从进入酒肆便一语不发,任由郭嘉做主,直到此时才略有感慨地说道:“区区一个杂役见了九卿,表现出来的只有敬重和热络,却没有任何卑贱和畏缩,呵——”

“这西三街和东三街不同,附近多为官衙,客人也几乎都是官员,若是有人自恃身份,仗势欺人,丢的可是自己的脸面,于是也没人这么做,久而久之,旁人也就不怕了。”郭嘉解释道。

贾诩与郭嘉从出城之后便一路步行,沿途也偶遇了一些出来吃午饭的官员,结合之前的观察和郭嘉现在的解释,他便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了类似的场景,笑着点了点头,“不用端着架子,倒也自在逍遥。”

二人闲聊几句,又对屋内摆设点评了一番,在这期间,酒菜也都上齐了。

“文和兄,当今的形势你也很清楚,朝廷已经彻底平定了江淮之地,征南将军的主力即将折返,接下来最主要的用兵方向就是荆州,再说句不好听的,宛城的倒向,根本不足以改变这一战的结局,甚至对过程都没有太大的影响。”郭嘉拿起酒壶给贾诩倒了一杯,然后又给自己满上,随即有滋有味地抿了起来,两杯酒入喉,话匣子便也打开了。

贾诩点了点头,随即语气凝重地说道:“我军自离开关中之后,兵不满万,粮秣断绝,穰城战后,主将身故,正是穷途末路之际,幸得刘景升不计前嫌接纳我军。奉孝,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话我们也都懂,但有些时候,也总要讲个义字。”

“这话倒是没错。”郭嘉点点头,认可了贾诩的说法,“只不过,张将军是否愿意为了这个义字,放弃自己的功业和前途呢?荆州从不缺愿意弃暗投明的义士,即使没有宛城,朝廷大军也尽可一路畅通无阻,单凭归降这一条,张将军与文和兄,以及军中将士们,是没什么功绩可言的。”

“王师一到,我军便会解甲相迎,之后的事情便不是我们能够做主的,朝廷愿意用,这数千将士便能身先矢石,百死不辞。”贾诩正色说道。

郭嘉这时候也全听明白了,贾诩这只狐狸,既要主动投降,愿意倒戈攻打刘表,还不希望张绣落个忘恩负义的恶名,说了这么多,就是要把宛城这支部队摆到完全被动的境地,任凭朝廷安排。

而他也不担心自己会被闲置,按照常理,宛城张绣掌握着最后一支成编制的凉州边军,经过几年休养生息,战力颇为可观,加之对荆州地形有一定了解,肯定是会被南征的大将作为先锋部队使用,功劳是少不了的,朝廷大军这些年来南征北战未遇敌手,攻打荆州也是必胜,对于张绣来说,性命得以保全,还能立下功劳,获取荣华富贵,还不用担什么坏名声,完全是稳赚不亏。

只不过,这手腕用在别人身上或许可行,搞不好还会对贾诩和张绣高看两眼,但郭嘉是什么人?也是整天就琢磨着怎么算计别人呢,贾诩的心思根本瞒不过他。

“若是朝廷重用张将军,让他随军讨伐刘景升,这义字还讲不讲了?”郭嘉又抿了一口酒,示意贾诩尝尝面前的饭菜,同时似笑非笑地问道。

“为王先驱,为国尽忠,也就不得不把义放在后面了。”贾诩面不改色地答道。

郭嘉又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其实文和兄无须担心忠义难两全,我大汉坐拥雄兵百万,战将千员,用不着勉强人,更何况荆州多有忠义之士,王师所到之处必定所向披靡,其实也不会打什么硬仗。”

你什么都想落,那就干脆什么都别落了,朝廷不缺张绣这一个两个的,有的是人。

贾诩眼神微微一凛,随即轻笑起来,专心对付起了面前的饭菜,他是凉州边地人,家境普普通通,仕途又不顺,近些年来更是东奔西走,直到占据宛城之后,才过上了讲究吃穿用度的好日子,如今吃到东三街的美食,原本因为谈判不顺利而不太美丽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

朝廷有令,官员白天不得饮酒,以免影响公务,郭嘉虽然是九卿重臣,又有接待使者这个挡箭牌,却也不愿意打自己的脸,所以只是小酌了一杯酒意思意思,其余满满一壶桂花美酒,最后都进了贾诩的肚皮。

“洛阳真是好地方啊,怪不得天下人都想着长住于此,前些时日,国子监和御学堂的消息传到荆州,虽然刘景升严令禁止荆州士人北上,但还是有不少年轻人偷偷跑了,就连他身边亲信族中的子弟也不例外。”贾诩将最后一杯酒缓缓倒入口中,有些感慨地说道:“若是被刘景升知道了,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哦?还有这种事?”郭嘉的眼中同样闪过一丝寒意,“文和兄又是如何得知的。”

“昨日在东三街,我见到了蒯家的三公子,蒯祺。”贾诩放下酒杯,微笑着迎上了郭嘉的目光。

第三十六章 恍然大悟

出乎贾诩意料的是,对于这样的消息,郭嘉丝毫没有表现出诧异或是紧张,反倒是向后一仰身子,悠哉悠哉地笑了起来,“若是蒯祺蒯子安的话,那他身边应该还有两个年轻人吧?”

“确实如奉孝你所说,是有两名士子与他同行。”贾诩答道。

“庞统庞士元,徐庶徐元直,再加上蒯祺,哼哼,这三个前途无量的小子也敢去西三街厮混,看来给他们布置的学业还是太轻松了,需要多加些项目。”郭嘉不由得冷笑起来,似乎是在琢磨着怎么收拾这些小家伙。

我说的可是荆州世家勾连朝廷,不是国子监生员出入酒色之地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要随便就岔开话题啊。

谁也不敢保证洛阳城中没有刘表的探子,也就是遇见我这个心向朝廷的忠良,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捅到刘表那里,蒯家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除了荆州之外,益州、江东各地还都在地方实力派的掌控之下呢,若是被这么一闹,刘璋和孙家不也会生出警惕,平定起来难度不就更大了?

贾诩心中不住地吐槽着。

似乎是看出了贾诩的心思,郭嘉笑着起身,缓步来到窗前,示意贾诩向对街望去。

“对面右边第三家酒肆,东家就是荆州刘景升派来的探子。”郭嘉说道。

贾诩眉头一皱,“陛下知道,却任由其待在洛阳?”

“这是蔡家的人,刘景升数年前丧妻,娶了蔡瑁蔡德珪的二姐做继室,从此更加倚重蔡氏,不但把蔡德珪任命为军师,将军务托付于彼,此番听说了御学堂和国子监的消息,还让蔡德珪挑选得力人手前来洛阳刺探。”郭嘉悠悠地说道:“只可惜刘景升不知道,蔡家也有两名子弟蔡中、蔡和来到了洛阳,都在国子监中读书。”

“蔡瑁居然……”贾诩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惊讶。

当初刘表单骑入荆州,势单力孤,正是凭借着蔡家的蔡瑁、蒯家的蒯良蒯越、黄家的黄祖这四人鼎力支持,才能铲除宗贼,在荆州站稳脚跟,享受了近十年的太平。

可如今不看,不但蒯家有子弟在国子监,就连蔡家也派出子弟了,而且从郭嘉的口气来看,刘表的小舅子蔡瑁更是倒向了朝廷,成为潜伏在刘表身边,随时准备倒戈的叛徒。

“有些事情我们原本也不知道,还是蔡德珪派人送来亲笔信,大家才知道,原来陛下与他还是多年前的旧识。”郭嘉笑得越发灿烂,“趁着年轻,多结识一些英才还是没坏处的。”

要说蔡瑁是怎么跟刘备认识的,这就要从他的家世说起了,蔡家身为襄阳乃至于荆北最大的豪族之一,自然是要通过姻亲关系,跟其他大族打下坚实的利益基础。

蔡瑁的亲姑姑,就是嫁给了穰县张氏的杰出代表张温,这张温也是能人,历任大司农、司空、车骑将军、太尉、卫尉,两任三公,两任九卿,还当过仅次于大将军和骠骑将军的军方高官,可以说是荣华满身,而这个张温能够得到提拔,踏入仕途,多亏了一位恩主——曹操的祖父曹腾。

灵帝年间,蔡瑁曾经入京求学,又因为张温与曹腾之间的关系,荆州豪族的家底,他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袁绍、曹操、张邈等人的小圈子,也正是在那个时候结识了公孙瓒和刘备。

蔡瑁老爹那一辈联姻很成功,到了他这一辈,自然要再接再厉,于是,蔡瑁的大姐嫁给了荆州名士,沔南黄氏的黄承彦,二姐嫁给了荆州牧刘表,家势更是蒸蒸日上,在原本的历史上,诸葛亮见了蔡瑁,也得跟着黄月英叫一声舅舅。

按理来说,刘表信任蔡瑁,蔡瑁忠于刘表,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刘备已经统一了北方,剿灭了袁术,明摆着就快要对荆州动刀子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牺牲一个二姐夫还是牺牲自己家族,就是头猪也能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所以当消息传出之后,蔡瑁明面上不为所动,还听从刘表的命令,安排了暗探前来洛阳监视其他世家豪强,实际上他们蔡家是第一个做出决断,送子弟入京的,更是第一个表明态度,倒向朝廷的。

这些密辛郭嘉自然不会说给贾诩听,但双方都是聪明人,从刚才的几句话,贾诩就彻底明白了,刘备对荆州是势在必得,而且早已做足了准备。

再回想起自己表示出归顺意愿之后,刘备并不怎么欣喜的态度,贾诩便也释然了。

人家本来就不需要张绣拿腔拿调,实在看不顺眼的话一起碾过去就是了,用不着跟自己多费口舌。

“文和兄,陛下在半年前就说过,宛城那几千兵卒,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之所以派出密使与贵军接触,完全是出于爱才之心,也就是文和兄你。”郭嘉这时候也不笑了,而是难得地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正色说道:“张绣一介武夫,还是罪臣余党,若是不能自发主动地立下什么功劳,战后能以一介草民的身份安稳度日都是好运气了,文和兄还是多劝劝他。”

这是劝张绣吗?

明明就是让我看清形势。

贾诩知道主动权完全在对方手里,只得苦笑两声点了点头,“多谢奉孝指点。”

******

就在两人交谈的同时,御书房中,刘备也迎来了新的客人。

之前午饭还没吃完,就有宫女进来禀报,说是诸葛亮有要事求见,还带了个年轻人,刘备匆匆扒拉两口饭便来了御书房,结果听诸葛亮一介绍,才知道跟他一起入宫的清秀年轻人正是蒯家的三公子蒯越。

原来蒯越昨晚正在写信,却被庞统撞见,不但劝阻他向家中传回消息,还强烈建议他找到诸葛亮,让这个货真价实的天子门生去禀报天子。

“军国大事,我们不要轻易插手,以免弄巧成拙。”

这就是庞统的建议。

于是蒯祺一夜没睡,天一亮就去国子监找到了诸葛亮,诸葛亮倒也不慌,仍然是讲完了自己负责的算学课程,才带着蒯祺进宫求见。

第三十七章 真正的重要事

见到刘备,蒯祺有些战战兢兢,将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抖搂了出来,就连自己心中惊慌,想要写信告知家中,让两位兄长知晓宛城动向的心思都没有隐瞒,统统讲述给了面前的天子陛下。

“朕知道了。”刘备看着说话结结巴巴,由于紧张而涨红了脸的蒯祺,心中不禁有些失望,这个年轻人除了家世和一副好皮囊之外,无论从学业还是心性,都太过于平庸了,一年后如果还是这个水平,估计是毕不了业的。

见蒯祺还有话想说,刘备便抬起手,继续对他说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令兄送你来洛阳国子监,就是让你专心学业的,军国大事还轮不到你操心。另外,西三街那边鱼龙混杂,耳目众多,以后不要去了,这次是被贾文和认出你还好,万一被有心人捅到刘景升那里,蒯家只怕也会有点麻烦。”

蒯祺连连点头,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是有些不以为然。

“你觉得荆州的世家豪强同气连枝,根深蒂固,刘景升又是你们几大家族推上去的,对你们依赖性很强,而且这一次送子弟过来的也不止你一家,即便刘景升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也不会冒着跟荆州本地世家翻脸的风险大动干戈,是这样吗?”刘备顺手拿起一份公文翻阅起来,同时悠然说道。

正如刘备所说,蒯祺经过这些年的耳濡目染,自然知道刘表名义上是荆州之主,实质上却是依托几大世家的支持才能压服各郡,不到万不得已,双方是绝对不会撕破脸的。

再说了,刘表虽然割据一方,但他还是大汉王朝的荆州牧,是正儿八经的王臣,蒯良蒯越作为荆州别驾从事,也是堂堂正正的王臣,响应朝廷号召,把子弟送到京城里求学,刘表也说不了什么。

他凭什么要小心啊?

自从来到洛阳,他们这些荆州来的年轻世家子弟就被特殊照顾,用上了假名不说,还被几次三番地告诫要低调。

跟其他地方来的年轻人相比,蒯祺觉得自己这些人过得实在是太压抑、太单调了,实在是需要抗议一下了。

“刘景升要坐稳荆州牧的位置,自然会对你们这些世家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是他觉得荆州不保,世家又要背他而去,甚至要用他的脑袋来换取荣华富贵,还会那样宽容吗?”刘备开始批阅奏章,下笔如飞,头都不抬一下,话语声却不断地传入蒯祺耳中,令这个年轻人浑身直冒冷汗,“至于你臆想中的同气连枝的荆州几大世家,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和睦,如果有机会借着刘景升的手来铲掉其他人,在朝廷平定荆州之后获取更多好处,他们每个人都不会拒绝,同样的,他们也很害怕被别人抓住太多把柄。你那两位兄长很明白这个道理,让你们用假名活动,也是出于对家族的保护,年轻人,回去多想想吧,朕今天跟你说这么多,已经是破例了。”

年长者的教诲、上位者的威势,这两样加在一起,足以令年轻人为止凛然,即使刘备声音不怎么大,蒯祺还是唯唯诺诺,听到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诸葛亮从进屋以来就没说几句话,介绍完蒯祺的身份和来意之后便默默侍立在一旁,此时见刘备也说完了,才趋前一步躬身行礼道:“陛下,我等告退了。”

“孔明,有闲暇的话就去一趟工坊,赤耀世那里有点小问题解决不了,你去看看有没有办法。”刘备抬起头,对诸葛亮嘱咐了两句,便摆摆手,让他们出去了。

“臣这就去。”诸葛亮正色应道。

刘备所说的工坊不是寻常作坊,而是由赤辉主持,辅以近一两年从朔方等地汇聚来的墨家弟子,集中了各地精英人才,专门用来研究大汉王朝最顶尖民用技术的场所。

最近两个月,赤辉等人在新机器的研究设计环节遇到了困难,进度极为缓慢,前两天刘备接到汇报之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心灵手巧,精通机械设计的弟子诸葛亮呢,正想着派人去召见诸葛亮,结果他就自己来了,倒也省事。

这个令刘备也格外重视的新机器,是用于纺织棉布——确切地说,是纺织帆布的。

自从当年那几株棉花出现在刘备眼前,他就意识到,一个新的时代要来临了,于是专门让张同组建了一个小部门来负责这种新作物,在不断试验土壤、日照和水肥等条件对棉花生长有何影响的同时,还加大了从海外胡商那里购买更多棉花的力度。

经过这些人不断的探索和辛勤劳作,到如今,冀州的棉花种植面积已经达到了五百亩,亩产稳定在四百斤,折合面积与重量,用后世的标准来说,是达到了一百二十多公斤的亩产量。

在后世,棉花亩产量在二百公斤左右的,一般都被归纳为低产田,但是,没有化肥,没有千百年来筛选出来的优良品种,在东汉末年就达到一百二十公斤的亩产量,已经让人激动得不要不要的。

这可比种麻织布划算得太多了。

棉花的产量比麻要高,棉织品的品质也得到了肯定,就在前一年秋收之后,经过筛选的棉花被送回洛阳,并且制成贴身衣物赏赐给高官及其家眷,几乎每一个有幸得到赏赐的人在试穿了棉布内衣之后都大为惊喜,于是刘备趁热打铁,下令扩大种植面积,加大投入,并将改造纺机和织机的计划提上了日程。

在刘备的未雨绸缪之下,水力织机早在十年前就在幽州问世,虽说棉花和羊毛材质不同,需要改进机器,但也问题不大,没过几个月,适合纺织棉布的织机就问世了,利用有限的原料,倒也织出了不错的成品。

真正难倒赤辉等人的,是刘备提出的新要求——

他要一种新机器,这机器要用多股线制造,要能纺织出极为牢固、耐磨、紧密厚实的棉布。

这就把人给难坏了。

在刘备眼中,这才是真正的大事,比区区一个荆州什么时候拿下要重得多。

第三十八章 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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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清形势之后,贾诩不再寻求置身事外、坐享其成的可能,而是通过郭嘉向刘备表示,宛城上下愿为陛下前驱,陛下的手指向哪里,他们就打到哪里,陛下要怎么打,他们就怎么打,绝不拖泥带水。

对方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刘备也不小气,当即承诺,只要张绣诚心诚意地归顺朝廷,并能够在接下来平定荆州的战争中立下足够的功劳,一个杂号将军,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这是跑不了的。

至于贾诩自己,刘备也早已给他想好了去处,就在郭嘉手下当一个廷尉正,这个官职是六百石,主管决断疑狱,若是郭嘉因公不在岗,他便负责主持整个部门的事务。

贾诩是个明白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是边地人出身,之前的履历也不好,在朝中没有什么亲朋故旧,真要去地方担任官员,或是在朝中其他部门任职,开展工作是很困难的。

廷尉的职责是管理天下刑狱,主管修订律令,需要公正不阿,与朝堂各方势力都没有太多瓜葛牵连的人,也就是孤臣来掌管,眼下来看,郭嘉出身于律学世家,祖辈有七人担任过廷尉一职,看起来是最佳人选,但他的性情和心志并不在此,与军政各方大佬交情匪浅,其实并不适合。

按照贾诩的推断,平定荆州之后,自己就会成为廷尉正,过不了一两年,郭嘉高升或者平调到其他职位,自己就将接过廷尉这个职位,成为直属于天子、且只属于天子的恶犬,为其监督和警告所有人。

不用考虑自己的出身、履历,不用考虑跟其他人打好关系,对天子负责就好。

挺好,挺适合自己。

得到承诺之后,贾诩没有纠结或是欢喜,而是跟郭嘉等人聚在一起,商议起征讨荆州的战略规划来,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原兖州牧曹操手下的谋主,颍川人荀攸。

“我军军势如日中天,区区荆州覆手可灭,陛下何必委曲求全,对他人许以高官厚禄,还要让他们分了自家将士的功劳?”之前因为刘备给张绣和贾诩许下了承诺,郭嘉就有些心中不快,后来又见到荀攸参与谋划,意思是兖州曹军余部也要插进来,终于按捺不住,前来找刘备理论了。

“什么叫委曲求全?”刘备倒是满脸的无所谓,“中原乱了十几年,荆州却基本上保持着安定的局面,四方流民多有前往投奔的,这局面实属不易,对不对?”

“对。”郭嘉点点头。

“若是能够保全一个相对完整、不被战火毁坏的荆州,我们就能在战后重建这一块省下海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相比起省下来的,区区几个杂号将军的俸禄又算什么?”刘备继续说道:“曹军余部兵力是不多,但文臣武将颇有才智出众、勇力绝伦之人,给他们一个立功的机会,顺理成章地吸纳进来,怎么也比继续僵着强。”

郭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陛下所言句句在理,臣也明白,但这种几乎是白捡功劳的事都给了外人,却不留给跟随陛下多年的旧部,他们心中会作何感想?陛下更应该考虑这一点。”

“朕知道。”刘备起身来到地图前方,指着尚未被涂上浅黄色的区域说道:“江东、交州、汉中、益州、凉州、北疆,这么多用兵之地,足够让有能力的忠臣建功立业,来日方长,区区一个荆州的功劳算不得什么。”

郭嘉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刘备,对视半晌之后,他才有些颓然地垂下了脑袋,“既然陛下心中早有定夺,那臣也不多言了。”

“奉孝,你我相识多年,既是君臣,也是无话不谈的好友,更是并肩奋战的战友,你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这个天子,我心里很清楚,只不过——”见到郭嘉如此沮丧失落,刘备心里也不好受,不由得出言宽慰起来,连称呼也改了,甚至没有用已经渐渐习惯的“朕”来自称。

他的话说了一半就止住了,但郭嘉完全领会得到,那本欲出口,却又不能明言的话语。

郭嘉的意思是,以军功集团的利益优先,毕竟那些跟随刘备多年的文臣将领们才是他最主要也是最忠实的支持者;刘备的意思是,不用凡事都想着帮自己巩固权力,自己手中有足够的利益来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臣告退了。”郭嘉心中暗叹,深深一躬之后便转身离去。

******

转眼之间,又是秋意盎然,或许是借着新皇登基的喜气,这一年来,整个北方大地风调雨顺,各地都迎来了数年未见的大丰收。作为北方最主要的产量地,冀州南部数郡甚至出现了谷贱伤农的情况,张焕当机立断,动用库存钱财,平价收购了海量的粮食,又为刘备刷了一大波的民望,其余各地纷纷效仿,喜报频传,民众欢欣鼓舞。

与此同时,经过了几个月的休整,关羽的大军也已经恢复了巅峰状态,除了在沿江重镇布置下充足兵力之外,他的主力部队和吕布军主力,已经全员折返北上,屯兵汝南,为征讨荆州做起了准备。

张飞、臧霸二人则是用几个月的时间,与率部南下支援的太史慈一起,接连攻破了被吴景占据的江都、广陵、海陵等城,驱逐了孙氏势力,将淮南、江北各地完全纳入己方治下,并将重兵屯驻于广陵,摆出一副要渡江作战的姿态,吸引了孙策的全部注意力,为坐镇九江、兼领庐江大权的沮授减轻了不少军事压力,可以腾出手来恢复民生。

与北方一样,荆州各地在这个秋天也迎来了丰收,但是,荆州牧刘表还没有从丰收的喜悦中回过神来,麻烦事就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宛城张绣来信声称,据可靠消息,朝廷已经在洛阳一带集结了数十万大军,不日便将南下,为保荆州万无一失,他必须扩军至两万人,请刘使君速速调拨足量的兵器甲胄、钱财粮秣,否则将无力抵御外敌。

刘表一听,鼻子就快给气歪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十九章 师出必须有名

回想起几年前,刘表之所以同意接纳张绣和他的部众,并不是对外宣称的那样宽宏大度,什么“彼以穷途末路而来,我身为主人却没有以礼相待”之类的话,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他麾下任何部队,都无力在野战中击败这支凉州边军。

即便对方缺衣少食,人不满万,他也没把握将其消灭。

意识到麾下缺乏顶级战力,刘表才免为其难地让出宛城,使张绣成为自己的藩属势力,镇守荆州北部,自己则是将重心放在恢复生产和向南扩张势力范围上,并且利用与本地豪强蔡氏一族的联姻,将蔡瑁这个擅长水军建设的将领拉拢成自己的铁杆盟友。

与此同时,他还重用侄儿刘磐,在荆州南部招募士卒,积极练兵,希望组建一支完全忠于自己,不被世家豪强左右,并且能够与强敌正面对抗的军队。

两年时间下来,蔡瑁借助襄阳附近纵横交错的水网,确实建立起了一道堪称坚固的防线,又在穰县、新野、鲁阳等地增添兵力,戟与宛城遥相呼应,形成了一整套防御体系,又隐隐对宛城形成合围之势,使得荆北形势安定了许多。

在南线,刘磐也将扩军做得有声有色,去年这个时候,长沙太守张羡勾结武陵、零陵、桂阳三郡叛乱,企图另立门户,正好给刘磐提供了练兵的机会,经过这一年的拉锯战,刘磐部队去芜存菁,战力明显提升,令刘表分外满意。

如今对刘表而言,盘踞在宛城,需要自己用心提防,还隔三差五伸手讨要物资钱粮的张绣已经成了一块卡在嗓子里的骨头,令人极度厌恶。

就这样,张绣还没有自知之明,还有脸打着拱卫荆州的旗号扩军,讨要更多的钱粮?

真给他扩军到两万人,只怕不是荆州屏障,而是自己的心腹大患了吧!

“张绣野性难驯,犹如豺狼鹰隼,只有饥饿时才会被使君驱驰,万万不可使其饱食。”听了刘表的讲述之后,被急召入州府的蒯越当即给出了自己的判断,“使君可以置之不理,等候一段时日,看看那张绣究竟是何用心。”

“异度此言深得吾心,就这么办。”刘表呵呵笑了起来,但他随即关注到蒯越眉眼之间深深的倦意和疲惫,神色便也凝重了起来,“话说回来,子柔的病还没好吗?”

蒯越摇了摇头,又深吸一口气,勉强平稳心情答道:“家兄病情一日重似一日,如今已是药石难进,看样子是撑不了多久了。”

“这么严重?”刘表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二人口中的“子柔”就是蒯越的兄长蒯良,数月之前,由于天气炎热,蒯良便约了几名好友出城游玩避暑,不料又遇了一场暴雨,骤热骤冷之下,几个人就都病倒了。

按理说这种伤风感冒不是什么大病,但近些年气候反常,疫病流行频繁,尤其是荆北诸郡经常爆发大范围瘟疫和伤寒,蒯良时运不济,头昏脑涨了几天之后就开始打起了摆子,发冷发热,整个人也昏迷了。

也就是蒯家财雄势大,四处请了名医,族人也不顾生死地照料,总算是吊住了一口气,但无论怎么拖延,摆在蒯良面前的,似乎也只有死路一条。

过了一阵,刘表才像是想起了什么,“老夫记得南阳有个张机张仲景,此人擅长医术,尤善治疗伤寒之症,异度何不派人将他请来?”

“找过了,但没找到,据说张仲景为了寻求良方,四处行医游历,如今身在何处,谁也不知道。”蒯越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子安也是偷偷地跑了,说是要寻得名医来救兄长,可人海茫茫,哪里去找什么名医。”

“老夫还纳闷呢,最近怎么听不到子安的消息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刘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蒯越满脸沉痛,眼中却是寒意凛然,这刘景升果然是在襄阳等地埋下了不少眼线,居然连蒯祺淡出人们的视线都注意到了。

幸亏自己借着兄长的病情,提前编了个合情合理的谎话,否则还真是不好搪塞过去。

******

数日之后,宛城张绣就得到了回复:由于长沙战事吃紧,荆州州府财源紧张,实在是没有余力供张绣扩军。

在回信中,刘表还不无怀疑地询问张绣,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到了洛阳方面聚集起数十万大军的消息。

“刘景升果然不肯调拨物资过来。”看罢回信,张绣重重哼了一声,将信函拍在案上,“先生,下一步该怎么做,是要举起大旗,引诱刘表来攻打宛城吗?”

“现在还不行,得想办法把刘磐和他的部队拉回来,聚而歼之。”长案另一侧的贾诩悠悠说道,显得胸有成竹。

从洛阳返回宛城之后,贾诩就开始执行既定计划,在他的主持之下,散布在周边地区就食的张绣部队逐渐收缩警戒范围,如今已经全部汇聚在宛城附近,扎下两座大营,整肃军纪、修整兵甲等事宜也进行得有条不紊,只等时机来临。

虽然要扳倒刘表,但即使是最苛刻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位荆州牧在来到荆州的十年时间里,确实是做了不少好事,在民众之中颇有声望。

对付这样的人,只有让他来打你,然后反击,才有一点道义上的依据,而不会招致民众的反感。

如果张绣不管不顾地悍然出兵,刘表就成了有理的一方,即便之后的援军以朝廷名义前来,也是免不了要沾一身的膻气。

师出,必须有名。

“佑维,你只管整肃军纪,其余的事情都不用管了,时机成熟之时,你自然会知道。”贾诩温声说道,然后便站起身,离开了厅中。

数日后,一封信件就又摆在了刘表的案桌上,还是张绣的名义。

这封信的语气就更加令人不爽了。

除了继续要钱要粮要扩军之外,张绣还表示,最近一段时间,南阳一带有流言传出,说是荆州牧刘表行为不轨,私自祭祀天地,还曾计划在想要城外建造社稷坛,此等僭伪之举,实在罪不容诛,朝廷聚集数十万大军,就是要前来讨伐荆州的。

“竖子安敢欺我!”刘表甚至都没有看完信函最后的落款,便将其撕成了碎片,气得浑身发抖,怒不可遏地吼叫起来。

第四十章 有人按捺不住了

数年前,天子东归洛阳,遭到李傕郭汜等人的追杀,惨死在黄河之中。

消息传出,天下震惊,但是,对于许多割据一方的诸侯来说,这消息带给他们的除了震惊,还有抑制不住的狂喜与激动——

更进一步的机会来了。

刘表也不例外。

作为汉室宗亲,刘姓族人,荆州牧,他完全有资格继承皇位,继续带领大汉王朝前进。

相对于其他竞争者,刘表还有另一个优势——声望。

刘表从年轻时代开始就闻名于世,在士人群体中声名远播,结交广泛,还积极投身政治,在党锢之祸中收到了牵连,被迫逃亡他乡。

在那个时代,这就是政治资本和声望来源。

正因如此,党锢之祸结束后,刘表第一时间被大将军何进征辟入京,担任北军中侯,正式成为朝廷重臣,之后董卓乱政,刘表又被任命为荆州刺史。

董卓此举本是不安好心,想要借刀杀人,孰料刘表单骑入荆州,很快就站稳了脚跟,顺势来了一次从中枢到地方的华丽转身。

坐稳荆州宝座之后,刘表大力恢复生产,开立学宫,博求儒士,将自己的形象塑造得更加高大伟岸。

做了这么多铺垫,又赶上天子驾崩,几乎整个朝廷都一起陪葬了,若是说刘表没有动过称帝的心思,只怕他自己也不信。

天子驾崩的第二年春天,刘表进行了第一次试探,在襄阳城郊祭祀天地。

郊祀天地不是谁都能干的,这是天子的专属义务和权利,其他人做,就属于僭越,是要砍头抄家的。

这一次试探并没有在士人群体中激起太大反响,毕竟朝廷都没了,就是告状也没地方去,再说了,本地士族跟刘表是盟友,外来士族需要仰其鼻息,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要真能做成事,自己这些人也能跟着沾光不是?

见没人跳出来闹事,刘表胆子壮了不少,又召集荆州高层,商量起了修筑社稷坛的事。

这一下可把好多人给吓坏了。

社稷坛是什么?那是国家的象征,跟宗庙是平起平坐的地位,一个代表土地,一个代表血缘,按照周礼,只能修建在王宫左右。

你刘表想在襄阳修建社稷坛,几个意思?

之前郊祀天地,大家装瞎子,装聋子,装哑巴,就当这事不存在,真被人揪着了也能硬着头皮搪塞过去,要是真把社稷坛给建成了,那么大的建筑,大家就是装瞎,也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变成瞎子啊?

天下还群雄争霸呢,谁知道最后的获胜者是谁,你刘表搞这么一出,要是真失败了,准备大家给你陪葬?

不行,绝对不行!

刘表本就是试探,结果撞了个大钉子,也就顺坡下驴,不敢再搞什么花样,只是越发重用刘磐,希望组建一支忠于自己、且只忠于自己的强军。

转眼之间,几年过去了,刘表也以为之前的事情都过去了,谁曾想今天张绣又提起来这件事,怎能不让他火冒三丈?

什么坊间传闻?

明明就是张绣在威胁自己,如果要求得不到满足,就要把那些事都抖搂出来。

这还不是最可气的,最可气的是,张济的部队进入荆州,已经是自己郊祀天地之后的事,至于修建社稷坛,也只有少数荆州高层参与过会议。

谁泄的密?

为什么泄密?

刘表铁青着脸,不住地踱着步子,他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了,五十七年的风雨,在他脸上刻画出层层沟壑,此时此刻,由于震惊和愤怒,这些沟壑都不住地颤抖着。

“张绣小儿,想要用这种雕虫小技来要挟老夫,休想!”

蒯良的病情越发严重,甚至多次出现昏厥的情况,显然是离死不远了,蒯越多方求医却无济于事,心急如焚之下,连政事也无心过问了。

这一天,镇南将军蔡瑁、别驾庞季二人联袂造访蒯家,探视重病中的蒯良。

伤寒之症极易传染蔓延,令人唯恐避之不及,即使是蒯家自己人,在照料蒯良时都要小心翼翼,裹得严严实实,蔡瑁和庞季不顾危险前来探望,着实是非常令人感动。

表示感谢之后,蒯越出言相劝,婉拒了蔡瑁与庞季进入内室的请求,毕竟这病非同小可,若是传播开来,再害了这两位的话,他可是担不起这份骂名。

老朋友能有这份心意,对于重病之中的蒯良来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难道就真没办法?”被请入前堂落座之后,蔡瑁便压低声音,急不可耐地问道:“我听说神医华佗在北方广收门徒,开设了许多医馆,河北、兖州等地近几年都没有疾疫爆发了。”

“德珪你的意思是说——”庞季瞥了蔡瑁一眼,又向堂下看了看。

蒯越会意,当即令所有闲杂人等退下,待到只余下他们三人,这才同样压低声音说道:“我已经给洛阳那边写了信,若是有人来,应该就在这两天。”

“不管怎么说,先要把子柔救下来才是正事。”蔡瑁点点头,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庞季却是有些紧张,“鲁阳的刘阖可不是我们的人,往来之人可万万不能暴露行踪啊。”

他们这几人都是荆州重臣,也是荆州士族的头面人物,代表着最顶级的当地世家,家大业大,顾忌也多,虽然已经决定要背弃刘表,将荆州献给朝廷,但在尘埃落定之前,他们还是要低调谨慎,以免发生什么变故。

“二位尽管放心,我自有计较。”蒯越淡笑着宽慰道。

庞季是襄阳庞氏的头面人物,当年也曾与蒯越轻骑南下,说降据守襄阳的江夏贼寇张虎、陈生等人,从此被刘表器重,但此人年龄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只想守着家门安稳度日,就连这次三大家族与朝廷暗中联络,他一开始也是持反对态度的,最后还是隐居在鱼梁洲的庞德公一锤定音。

此时此刻,蒯越与蔡瑁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鄙视了,但他们也不好表现出来,只是将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

“刘景升要对宛城用兵了。”蔡瑁说道。

“嗯?”庞季眉头一皱。

“今天一早发出的调令,召刘磐率部北上。”蔡瑁继续解释道。

“南阳各城有没有动静?”蒯越问道。

“暂时没有消息。”蔡瑁摇了摇头,“我已经派人去鲁阳、湖阳、舞阴打探,这三城都是刘阖的人,若是他们也有向宛城靠拢的迹象,那就可以确定了。”

蒯越闭目沉吟片刻,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南阳形势,然后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刘景升若是按捺不住,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第四十一章 名士之殇

身为镇南将军军师,荆州牧刘表的小舅子、高级幕僚,蔡瑁掌握着荆州水师不说,各路兵力调动也都瞒不过他,如今他这样说了,那就意味着,刘表是起了杀心,准备集中力量,一举扫平张绣。

“宛城那边是什么情况?”庞季问道。

“不知道,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跟朝廷有私下往来。”蒯越低声说道:“我收到的密信里说,朝廷希望我们尽量将忠于刘景升的力量聚集起来,最好是聚集在南阳一郡。”

蔡瑁眯起了眼睛,半晌之后才开口说道:“我也收到了密信,信里只有四个字:宛城为饵。”

此言一出,蒯越与庞季二人顿时心中了然,张绣两次遣使来信,不住挑衅,并非临时起意,也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而是作为天子手中的一枚棋子,引诱刘表集中力量来攻打自己。

可以确定的是,朝廷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大军杀来。

留给刘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朝廷此举,应该是不愿将战事拖得太久,也不愿波及荆州民生,更不愿将荆州打成一片废墟,用心良苦啊。”庞季感慨道。

若是朝廷不用手段,只是调兵遣将前来攻打,南阳各地、襄阳坚城、沔水沿线,必将战火连天,十数年来辛辛苦苦创造的安定局面也会随之荡然无存。

即便朝廷大军能够击溃荆州北部防御力量,突破沔水,攻破襄阳,之后还要面临江陵等城池,江陵是刘表入主荆州之前的荆州治所,背靠长江,周边水网众多,沼泽泥泞遍布,是个标准的易守难攻之地,并且有刘磐率军驻守,想要攻下此城,势必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与兵力,付出惨重的牺牲。

这些牺牲,很大一部分还要转嫁到荆州本地人头上,无论世家豪强还是平民都少不了。

如今刘表开始向宛城方向调动兵力,假如朝廷军的战力足够强大,可以在南阳地区一举击破忠于刘表的力量,蔡瑁蒯越等人就可以里应外合,将襄阳拱手相送,南部诸郡也是传檄可定。

如此甚好!

唯一的问题就是,朝廷的军队想要在宛城战场全歼刘表主力,他们究竟有没有这个能力。

“我觉得有。”蔡瑁对两名不曾带过兵的同僚说道:“当今天子自起兵以来,战必胜,攻必克,所到之处无不是摧枯拉朽,荆州军连区区一支凉州边军残部都吃不下,还要以张绣为北部藩篱,怎能与之相抗?”

“但愿如此。”蒯越与庞季点了点头。

一番密议之后,蔡庞二人各自离去,他们也要加紧做好准备,蒯越将二人送出门外,再返回前堂之时,便有下人前来禀报,说是蒯良醒了,想要见他。

“大哥这是要说什么?”蒯越心中疑惑,却也不敢怠慢,连忙换上厚实的麻布服,层层叠叠地裹了好几层,将口鼻也捂住,才进到了位于后院、如今已经被隔离开来的几间房屋。

蒯良躺在床榻之上,枯槁的脸庞在昏暗的油灯照映之下显得毫无生机,唯一能够证明他还活着的,就是那一双充满倦意却仍然努力睁开的眼睛了。

“兄长有何吩咐?”蒯越坐到床头附近的矮几,俯身询问道。

“听说蔡瑁和庞季来了,可是有什么动静?”蒯良的声音相当虚弱且含混,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各方都有动作了。”蒯越答道,然后将当前形势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背弃刘表的计划,本就是他兄弟二人牵头,蒯良虽然病了一个月,但作为之前的主导者,隔三岔五听蒯越向自己汇报,对整个计划的进展还是了如指掌的。

听完蒯越的讲解,蒯良闭目沉思了一阵,正当蒯越以为兄长又昏睡过去,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却再度开口了,“蔡瑁和我们一样,能够单独跟洛阳牵上线。”

“是,而且他了解到的内情,似乎比我们还多。”蒯越答道。

对于朝廷的动作,蒯越其实一直是颇有微词的,但他也能理解朝廷一方的顾虑:谁知道谁是真正想要弃暗投明,谁又是心向刘表,假意背叛呢?

再说了,蒯家是怎么一跃成为荆州最顶级豪强的,别人忘得,他们自己是绝对忘不得的。

灵帝在位年间爆发了黄巾之乱,战乱过后,荆州便涌出了数十家大大小小的宗贼。

所谓宗贼,就是荆州本地豪强,和蒯家、庞家、蔡家、黄家这种大族没有实质上的区别,只不过是在战乱中结族自保,在各地形成了割据,之后索性不尊朝廷了而已。

当年刘表单骑入荆州,本欲就地征兵,招抚各地宗贼,使其成为自己部下的,却被蒯越劝说,使用了极为冷酷的诈谋。

在蒯越的诱使之下,五十五家宗贼的头目欢欢喜喜地前往刘表的临时驻地宣城,或许在他们看来,自己应该会像其他州郡的豪强一样,获得新刺史的重用,却不曾想,迎接他们的,却是冷森森的钢刀。

首领被诱杀,部众被顺势吞并,五十五家豪强灰飞烟灭,形成的巨大势力真空被合谋此事,并率先拥护刘表的几大家族瓜分殆尽。

踩在累累白骨和血肉之上获得了今日的权势地位,无论是蔡家、庞家还是蒯家,表面上同气连枝共同进退,但他们内心深处,还是对彼此怀着深深的忌惮。

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牺牲品。

这种关系下,谁又会真正信任其他人,与其共享情报和消息渠道呢?

“蔡瑁这人信不得,他与当今天子有旧,又执掌荆州水军,应该不会满足于跟我们一起献城的功劳,很有可能趁着形势混乱,做出些不利于我们的事情,千万要小心。”蒯良缓缓开口说道。

“兄长放心,我明白。”蒯越沉声说道。

蒯良艰难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待我死后,你就借发丧之名,护送棺柩返归中庐,把重要的人和钱财都带走,在中庐自守,静观其变。”

“兄长何出此言?小弟已经从洛阳请了名医前来,不日便可抵达襄阳,还请兄长多忍耐数日。”蒯越听得话风不对,连忙出言劝说起来。

“我是不行了,撑不住了。”蒯良枯黄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异度,我知道你也不甘心,但这次最好是躲出襄阳,免遭池鱼之殃,蒯家不急这一时……”

蒯良说着说着,声音便渐渐微弱,直至微不可闻,不等蒯越喊人进来,便头一垂,彻底没了气息。

章武元年九月,荆州名士蒯良因病逝世于家中,时年三十七岁。

作为荆州顶级豪门的当家人、荆州牧刘表麾下重臣,蒯良的逝世在荆州政坛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然而,绝大多数人没有想到的是,与之后的惊涛骇浪相比,这不过是池塘中的一点点涟漪。

第四十二章 不好的预感

依照蒯良的遗计,蒯越将兄长的丧事办得轰轰烈烈,声势颇为浩大,借着护送棺柩回乡安葬的说辞,蒯家进行了一次大收缩,襄阳城中的所有店铺都关门歇业、散布在周边各地的蒯氏族人也披麻戴孝,向襄阳西南七十余里的中庐赶去。

外人只看到了他们的悲痛和匆忙,却不知道,这些如溪流一般汇聚的车马行人,已经将绝大多数易于携带的钱财细软、账册、地契都转移往宗家了。

兄长英年早逝,蒯越悲痛欲绝,面对众多宾客,以及代表荆州牧刘表前来吊唁的公子刘琦,他多次表示自己心力交瘁,短时间内无法履职,希望在中庐隐居一段时间,刘琦等人苦劝无果,只得由他去了。

蒯良被埋葬在距离家族坞堡两里的一处小山岗,那里也是蒯氏先祖的安息之处,下葬之后,宾客各自散去,蒯越又以新任家主的身份,命所有晚辈在山岗下建了茅庐,为蒯良守孝服丧。

没过几天,蒯家又宣称遭了贼,让族中青壮修缮坞堡,重新开挖本已经荒废的壕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些不对劲。

刘磐就是这样一个明眼人。

按照原本的计划,今年秋收之后,刘磐就要再度率军南下攻打长沙,结果部队休整得差不多了,又突然接到调令,他便挥师北上,倒也省了不少时间。

就在大军快要抵达襄阳的时候,刘磐听说了蒯良去世的消息,当即命令部队继续前进,自己则是率领百余名亲兵分道而行,去中庐拜祭蒯良。

然后就把蒯家的举动给看了个清清楚楚。

“异度兄,你这是要做什么,好好的官不做了,要做宗贼?”

拜祭完蒯良之后,刘磐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向蒯越询问起来。

“哪有在襄阳眼皮子底下当宗贼的?”面对毫不客气的质疑,蒯越倒是显得很收敛,仍旧心平气和地微笑着,“最近贼寇群起,世道不太平,蒯家家大业大,总是要防备着点。”

“襄阳城下哪来的贼寇?”刘磐不禁失笑起来。

蒯越也不说话,只是看了看刘磐,又转头望向北面。

见蒯越如此表现,刘磐当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你是干什么来了,自己心里没数吗?

北面的张绣不就是贼寇?

“区区张绣,我等覆手可灭,何足挂齿?”刘磐摇着头笑道:“他又不是孙坚孙文台,再说了,就是孙文台那等勇将,不也是在襄阳城下兵败身死了?”

“我这里刚好有一份檄文,是前两天才从宛城那边传过来的。”蒯越从怀中摸出一份叠得齐齐整整的帛书,这是他命人誊写下来的。

令蒯越意外的是,刘磐并没有接过这份帛书,反倒是从自己怀里也掏出一份东西来,“巧了,我军昨日经过宜城的时候也看见了一份檄文,应该和异度你那份一样,只可惜当地官吏无能,没抓住张贴此文的贼人。”

“既然看了,就应该知道,张绣打的是替朝廷讨伐僭越的旗号,只怕他已经跟洛阳有了勾结,万万不可小觑啊。”蒯越似乎是对刘磐的反应很不满,声音也变得高了许多。

“正因为看了这份檄文,我才可以确定,宛城根本没有外援,更没有跟什么朝廷搭上关系。”刘磐不耐烦地打断了蒯越的话头,“若是真有外援,张绣那个边地武夫早就在南阳打成一团了,还用得着这么虚张声势?”

蒯越愣在当地,“我怎么没有想到?”

“一条被团团困住,只能狺狺狂吠的丧家之犬,就把异度吓成这样,躲回家中修墙?”刘磐脸上的不屑之情更浓了,“在下身负军令,不能耽搁,告辞!”

片刻之后,刘磐便带着亲随们离开了蒯家,他高昂着头,余光扫过仍在搬运泥土石块的劳工们,不禁再度冷笑出声。

什么荆州名士,不过是蠢如豚、怯如鼠的欺世盗名之徒罢了。

伫立在山岗之上,望着刘磐一行渐渐远去的身影,蒯越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冷笑,顺手将帛书扔在了地上。

刘磐说了半天,其实并不知道,这份“张绣那边传来的檄文”,其实是出自蒯越之手。

数日后,刘磐的两万大军从襄阳城下穿过,横渡沔水,径直向北而去,刘表在城头之上检阅了这支由侄儿统领,完全忠于自己的精锐之师,心中也是欢喜异常,命校尉邓济率襄阳郡兵两千人,以及近两万名提前征召完毕的民夫丁壮跟上刘磐,共同前往宛城。

有道是人马上万,无沿无岸,四万多人行军,更是浩浩荡荡,气势恢宏,一时间沔水之上人声鼎沸,水鸟纷纷惊飞而起,在空中不住盘旋,就连距离渡河地点数里之外的鱼梁洲都不得安宁。

庞德公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远处的人潮,微风吹过,将他花白的胡须吹得更显散乱。

直到日头偏西,庞德公才缓缓走回了自家的茅庐,招呼儿子庞山民过来。

“山民,去襄阳,请你四叔尽快过来一趟,就说有要紧事。”

庞山民不敢怠慢,当即出门乘舟,向一水之隔的襄阳城而去。

儿子走了,庞德公也没安生,又吩咐妻子和女儿收拾细软之物,等到第二天一早,庞季渡河而来的时候,直接被小院里的景象给吓了一跳。

“兄长这是要出远门?”庞季环顾一圈,难以置信地问道。

他这大哥在鱼梁洲隐居了几十年,平时除了拜祭先人之外,几乎不会离开,可如今一看,好像是连家都不准备要了。

这是什么情况?

“去鹿门山采药。”庞德公答道。

庞季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问道:“兄长采药,还要带着嫂嫂和侄女?”

“我年老体衰,没人照料可不行。”庞德公仍是不紧不慢,“若是有幸遇到仙人,那就长住于山中修道问仙,倒也是一桩美事。”

“兄长是认定荆州会有祸事,故而先行避之?”庞季继续问道。

“祸事,哪有祸事?”庞德公轻哼一声,“你愿意自寻死路,做兄长的也不拦着,自己躲远点也就是了。”

庞季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自家兄长。

庞家、蔡家和蒯家密谋将荆州献于朝廷,计划已经进行了将近半年时间,在此期间,庞季多次问计于庞德公,就连荆州军方开始调动的消息,他也是第一时间前来告诉兄长。

庞德公一听说这个消息,又赶上蒯良病逝,蒯越带着举族精锐返回中庐,很快就认定形势有些古怪,要庞季多加小心,最好是像蒯越一样,找个借口把自家的子弟给转移出去。

可庞季就是不信,兄弟二人因此还吵了两架。

如今庞德公说是要拖家带口去鹿门山采药,庞季一听就知道他是在赌气了。

“兄长!”庞季压着胸中的闷气,继续好言相劝,“你不了解荆州如今的局势,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二哥和三哥也跟我想的一样,觉得兄长你想得太多了。”

庞德公深深望了自家兄弟一眼,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可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族中的事,我管不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第四十三章 听我的没错

荆州,宛城。

“刘磐率部北上,在襄阳得到了大量增援!”

“刘磐大军先锋已经到了新野!”

“鲁阳、叶县、舞阴三地守军向博望坡汇聚而来!”

“穰县似有异动!”

近十天的时间里,各路军情如雪片一般纷至沓来,即使张绣自幼从军,见过不少大场面,也有些心中忐忑。

自从贾诩从洛阳返回南阳,散布在周边地区的凉州军便开始向宛城集结,在城南和城北各自立下两座营寨,静静等待即将到来的战斗。

宛城民众不是瞎子,眼看着一支支部队汇聚而来,再加上流传于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很快的,几乎所有人都认清了一个事实——

刘使君要发兵攻打宛城了。

在这种局面下,宛城的豪强内部,便也有些人产生了不一样的心思。

“张绣不过是一介武夫,侥幸被刘使君委以重任,镇守宛城,如今却认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竟敢与刘使君做对,这不是自寻死路吗?我们可不能跟着他一起死。”

“话也不能这么说,张绣手中兵力近万,宛城城防坚固,又有护城河环绕其外,只要不贸然出击,只是固守,应该没那么好打。”

“你这话是认真的?城东城南的城墙早在黄巾之乱时便多次损毁,此后一直没有好好修缮,我从那里经过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出来土色新旧不一,女墙也残破不堪,守得住个甚?”

“都是自己人,不要为了这种事情争吵……”

很大一部分人都认为张绣没有足够的实力对抗刘表,但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一切,他们还是生出了分歧。

有些心狠胆大的想着里应外合,帮助前来征讨张绣的荆州大军拿下宛城,有些则是坚决反对,认为最好是将战火拒之门外,绝不能让荆州军轻易攻入宛城。

十五年前,黄巾之乱在各地爆发,宛城也未能幸免,先后被黄巾军首领张曼成、赵弘、韩忠、孙夏等人占据,在此期间,官军与黄巾军频频交战,民众受池鱼之殃,死伤无数。

到了最后,右中郎将朱儁终于在苦战之后斩杀黄巾贼首韩忠、孙夏等人,攻破宛城,城中民众本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解救,但俗话说得好,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朱儁可以杀死祸乱一方的贼寇,却无法约束自己手下的将士们,宛城再一次遭受浩劫。

有了这样血的经验,宛城乃至南阳各地的民众便再也不敢轻易地决定自己的命运了。

即使后来袁术逃出洛阳,在南阳一带招兵买马,指使孙坚杀死南阳太守张咨,鹊巢鸠占,不修法度,肆意抄掠;即使张济率领饥饿困顿的部队远道而来,沿途烧杀劫掠,最后却被刘表招抚,成为宛城的主人,宛城民众都选择了忍耐和服从。

他们已经忍受了太多的苦难,实在是不想再经受乱军的洗劫了。

他们宁愿付出一些代价,帮助张绣守住宛城,再与刘表谈和,不管最终是投降或是怎样,都不能让荆州军攻破宛城,以“诛杀附逆”的名义杀死自己。

就在双方暗中串联,寻找志同道合的盟友之时,州府门前与各城门两侧,都贴出了硕大的告示。

这些告示大同小异,没有刻意卖弄文采,弄一些四六骈文,只是用尽量简洁粗浅的语言告诉宛城民众:荆州牧刘表骄纵枉法,多行僭越之事,张绣身为汉室忠臣,不愿与之为伍,故而遭到气急败坏的攻击,希望宛城上下齐心协力,将乱臣贼子拒之城外。

告示最后,张绣还郑重表示,自己已经派人前往洛阳,向朝廷请求支援,宛城民众只要帮助军队坚守城池便可。

这一下,又有人犹豫了。

在这个时代,很多人是属于那种“谁在中央就支持谁”的,虽然这些年来统治自己的要么是袁术、要么是刘表,但不管怎么说,都自认是大汉官员,既然今年年初新天子在洛阳登基了,那就朝廷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于是,连一部分处心积虑,想要在城中搞一些名堂,将宛城献给刘表的豪强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最近几天,城里似乎有些不安定啊。”

张绣巡视在城墙之上,看着城外忙忙碌碌的人群,有些感慨地说道。

那些人有的是兵士,在忙着挖掘壕沟、加固营寨墙壁、安置鹿角拒马的;有的是寻常百姓,在四处砍伐柴薪,运送物资,准备据守城中的。

有一些马车从周边驶入城中,这些都是豪强们在外的亲属族人,带着钱财回来的,也有数量不太多的马车驶出城门,说是去城外接人、运粮,可是看那前进方向和路线就知道,他们是要跑了。

秋风猎猎,迎面而来,张绣虽然身穿铁甲,但在这有些料峭的寒意面前,还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先生,我们就任由那些人离开吗?”张绣又看了一阵,终于是忍不住了,转头向贾诩问道。

“为什么不呢?”贾诩反问道。

“不断有人离开,城中人心惶惶,万一敌军大举来袭,再有居心叵测之人趁机作乱,我们只怕是无力同时应付。”张绣说道。

张绣的部队是凉州边军一部,以骑兵为主,野战实力较强,却不擅长城池攻防,为了扬长避短,张绣与贾诩商议之后,决定在城南城北各自安置三千人,与宛城形成掎角之势,城内防御则是交给了四千名精锐和近两年来新征募的两千多名步卒。

城外就这么些兵力,一旦刘磐的主力抵达并展开攻势,必然会极度吃紧,需要城内支援,到那时候张绣手头怕是也留不下多少兵力,很难兼顾到全城。

在这种情况下,全城戒严,严禁车马出城,尽量稳定人心才是常理,可贾诩却反其道而行之,任由人们出入,这样一来,逃跑的人越来越多,剩下的人只会更加惶恐,对张绣失去信心。

这仗还怎么打?

“佑维,你还是没想明白,我们这一次,本就不是要跟人打仗的。”贾诩轻叹一声,负手向城下走去,“听我的,没错。”

第四十四章 料事如神

刘磐的行军速度很快,就在张绣得到情报的三天之后,荆州军南路先锋部队便已经越过新野,沿淯水一路北上,经过育阳、棘阳,屯兵于宛城南部的南就聚,距离宛城仅有二十里之遥。

其他几路荆州军同样不甘落后,东路鲁阳、叶县的部队入驻夕阳聚,同样距离宛城二十多里,这样的距离,即使对于步卒来说,也是朝发夕至便可抵达。

这几路军队都是刘表的嫡系部队,一向被重点照顾,从军饷、物资供应和训练程度上来说,都是荆州军中的翘楚,如今齐聚宛城周边,光是战兵便有三万多人,加上数量不少于战兵的民夫丁壮,刘磐这一次打出的旗号是大军二十万,将南阳各地的民众都吓得够呛。

一路之上,刘磐也遇见了不少南阳豪强,他们大多是对张绣不满而逃出来的,在这些人口中,刘磐对宛城的近况也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得知张绣在城中各处张贴告示,说是已经派人前去洛阳求援的消息之后,刘磐不禁再度仰天长笑起来。

“我早就知道,张绣这小贼不过是在虚张声势,拿着所谓的朝廷当幌子,向我叔父勒索钱粮而已,此时大军压境,他便彻底乱了方寸。”

“之前我军路过襄阳,那个蒯越还拿着不知哪里弄来的檄文,说是张绣放出风来,要为朝廷除灭我叔父,吓得在家里修补坞堡。”

“如今我军已经到了宛城,张绣又四处宣扬,说是派人向洛阳求援。”

“如此前后矛盾,恰恰说明了一件事——他根本没有什么外援!”

慷慨激昂的话语声响彻营帐,坐在下首的一众将校们哄笑不止,这些将校大多是刘磐一手提拔起来的,打仗水平怎么样且不说,插科打诨,溜须拍马倒都是顶尖的高手。

欢乐的气氛之中,被刘表派来支援的邓济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刘磐正被吹得浑身舒坦,不料一斜眼,看见邓济的脸上似乎有些忧虑之色,心情顿时不那么美丽,但他带兵几年,基本的城府还是有的,便没有计较,直到众人散去,才开口叫住邓济,与对方单独交谈起来。

“敌军的举止很反常。”面对年轻上司的询问,邓济也不隐瞒,将自己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

“反常?”刘磐皱起眉头。

“凉州边军骁勇善战,尤为擅长奔袭和野战,作风极其剽悍,如今我军分数路前来讨伐,主力更是从江陵一路北上,时间拖得颇久,按照常理,张绣应该迅速集结兵力,将北路诸军分头击破,然后转头迎击我军南路主力才对。”邓济就着摊开在主将案桌之上的地图,指指画画地讲述起来。

相比起朝廷军的地图来说,荆州军所使用的地图简陋了许多,偌大一张丝帛之上仅有重要城镇、大略的河流走向以及山脉,若不是刘磐带过几年兵,平日里更是对军务很上心,还真跟不上邓济的讲解速度。

听了一阵,刘磐便点点头,顺着邓济的话头接了下去,“张绣并没有像邓将军料想的那样主动出击,反而龟缩在宛城,一旦我军齐聚,对宛城形成合围之势,他的部队就势必要进入自己最不擅长的守城战。”

“末将正是这个意思。”邓济沉声说道:“无论怎么想,张绣都不应该摆出一副死守宛城,束手待毙的架势。”

“或许他是真到了穷途末路呢?”刘磐沉思片刻,忽地轻笑起来,再次开始了他的侃侃而谈。

“凉州边军悍勇善战是不假,但如今已经不是二十年前了,自从董卓乱政以来,雍凉之地多有战事,诸将各自拥兵相斗,几年下来,怕是当年的老卒都死伤得差不多了。”

“当年张济领兵入南阳,兵不满万、粮草断绝,真正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即便是在宛城休养生息了两年多时间,也最多是恢复了些许元气而已,如今张绣可用的兵力也就在一万上下,还要守城,不出击也有他的道理。”

“张济麾下大多是他当年的旧部,从董卓作乱算起也有十年了,十年时间,当年的精兵强将也都要老了,宛城地处南阳腹地,周边都是我们的人,张绣补充不了多少兵力,只能用这些老卒,战力与当年相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凉州军跟随董卓作乱,祸国殃民、罪不容诛,洛阳的伪帝不惜重金也要取了李傕郭汜等人的脑袋,张绣的叔父也是凉州军校尉,麾下将士同样罪行累累,他们肯定知道自己不会被洛阳方面所接纳,如今又与我方交恶,天下之大,再无立锥之地,人心惶惶,又哪里会有斗志呢?”

“所以,张绣的举动看似反常,实际是自知末日将近,无计可施之下的唯一出路,若是我猜得不错,接下来他就要派人求和了。”

作为刘表的侄儿,刘磐也继承了叔父的辩才,讲起道理来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把邓济听得是想插话都插不进去,只能点头称是。

听到后来,邓济都有些被洗脑了,觉得刘磐说得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凉州人嘛,能打是能打,但都是一群头脑简单的边地蛮子,表现出来弱势守势,未必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或许真的像刘磐所说,就是实力不足,所以怂了。

把他们想得太狡猾,也过于谨慎,过于庸人自扰了。

******

如果说刘磐空口白牙的分析还让邓济有些将信将疑,那么,第二天发生的事情,就让他彻底相信了刘磐的判断——

宛城方面派出使者来到了刘磐军中,请求和谈。

“我军自来到南阳,便一直对刘使君忠心耿耿,作为荆州北部藩属,为荆州防御外敌,数年来兵不卸甲马不解鞍,怎奈刘使君轻信谗言,断了我军粮草军械供应,如今更是派大军前来攻打,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来使名叫张先,是张绣的族弟,派他过来,也能看出张绣是破有诚意的。

“背信弃义之徒,居然还敢血口喷人,若不是张佑维号称要起兵攻打我叔父,还将檄文散布到荆州各地,本将又何须统兵前来?”刘磐冷笑着反驳道。

“我家将军没做过这种事,其间必定是有误会,还请将军明辨是非,万万不可自毁藩篱啊。”张先斩钉截铁地地说道,但语气中的退让之意,却是让刘磐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刘磐不愿跟张先这无名小卒扯皮,只是让他回城带话:想要平息事态,张绣必须派遣心腹前去襄阳,当面跟刘表澄清。

看着张先远去的身影,刘磐脸上的讥诮之意更加浓了。

“传令下去,全军加紧休整,也给北路诸军发去将令,两日之后,本将军要与他们城下一聚。”

第四十六章 犹豫

为了彻底扫灭宛城张绣实力,刘表这一次算是下了血本,不光从江陵调来刘磐,还下令南阳各地守军参加战斗,为的就是快刀斩乱麻,不留后患。

为了彻底阻断张绣可能的出逃路线,穰县、郦县两地的守军也被征调前往宛城,驻守在淯水西岸,从西面切断宛城与外界的联系。

在刘表看来,区区一座宛城,区区一个张绣,区区万余名兵卒,孤立无援,最多能坚持十余日,就会被彻底击败。

到那时候,他就可以以宛城、新野一线为支撑点,重新布置荆北防御体系了。

“不要吝惜兵力,不要担心损伤,尽快拿下宛城,赶在冬天之前重新调配各地兵力,倘若时间拖得太长,走漏了风声,洛阳那边难免会生出些别的心思。”

这是刘表在襄阳接见刘磐之时的嘱托。

但无论是刘表,或是刘磐都没有想到,就在宛城开启攻防战的同一天,荆州北部就迎来了许多不速之客。

郦县,秦岭东麓群山环绕中的一座小城,位于南阳郡西北部,本是刘表的领土,如今却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内就换了主人。

“周边道路一定要严加控制,绝不能走漏了消息。”登上城头,俯瞰全城和城外农庄,以及占据了各处要地的军士们,颜良,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声下令道。

颜良,大汉荡寇将军,白马义从副统帅,之前一直随赵云镇守关中,整编段煨等关中诸将归降之后的部队,他武艺绝伦,作战勇猛,去年还亲率轻骑突入凉州地界,将一支意图叛乱犯境的羌人给灭了族,在凉州诸部那里打下了赫赫声名。

两个月前,赵云接到密令,从那时起颜良便率领一支五千余人的骑兵部队离开长安,盘桓在京兆尹西南部的蓝田,十日前,又是一封密令到达,这支部队便不再隐藏动向,由蓝田谷过上雒、商县,越过武关,顺着丹水进入秦岭深处,也进入了荆州南阳郡地界。

从武关进入荆州的道路有两条,一条是沿丹水南下,进入沔水流域,走筑阳、山都抵达襄阳;另一条则是转向东面,走三户亭,过郦县,穿越秦岭。

颜良部队的任务是参加宛城之战,歼灭汇聚在那里的荆州军主力,故而他径直向东,一路疾驰,短短十天时间就占领了郦县,卡住了通往南阳郡核心地区的咽喉。

能够在山区长途奔袭,做到这样的行军速度,并保持极强的战斗力,这支白马义从部队放在任何时代称得上是强兵,而颜良这名统帅,也配得上善战之名了。

就在颜良思考下一步行动的时候,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地响起,片刻之后,又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来到城头。

“启禀将军,郦县降兵共有八百九十七人,已经全部关入城中军营,并有专人看守。”说话之人长着一张古铜色的长脸,身材魁梧矫健,双眼炯炯有神,彷如一只鹰隼,声音中带着浓重的西北口音。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马腾麾下勇冠三军,号称白马将军的庞德,庞令明。

说起来庞德这个人也是有意思,他原本被朝廷任命为奉车都尉,听起来是个小官,实际上是光禄勋属官,秩比两千石,掌管御乘舆车,自从孝武皇帝元鼎二年设立这个职位开始,霍光、霍嬗、以及着名外戚窦固都曾担任此职,着实是个亲近天子,继容易高升的美差。

但庞德就是不乐意。

庞德是个传统的边地武人,有头脑但不愿意依靠这个来生活,在护送马腾一家前往洛阳途中,驻守长安等地的白马义从给了他极为深刻的印象,再加上他在凉州也号称白马将军,仿佛冥冥中的牵引一般,庞德与赵云、颜良等人互相瞧得很顺眼。

抵达洛阳之后,庞德诚心诚意地感谢了朝廷对他的恩德,又诚恳地表示自己性格粗疏,难以担任侍奉天子左右的重任,愿意前往白马义从做一名都尉,用胯下马,掌中刀,搏出一个功名。

刘备见庞德不是安于享乐之辈,便答应了他的请求,让他去白马义从当了个校尉,此次南下荆州,赵云要镇守长安不能离开,便让颜良与庞德二人结伴前去,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单独立功的机会。

“知道了,还有别的消息吗?”颜良问道。

“郦县主簿之前意图趁乱出逃,被我军抓获之后拷问得知,此城守军于十日前便开始调动,前往淯水一线。”庞德继续说道。

“十天,应该是到宛城了,也就是说,我军可以放心大胆地向东前行,不用担心在半路上与他们遭遇。”颜良稍一思索,便大概分析出了接下来的行军情况。

庞德点点头,继续说道:“只是接下来,又有两条路摆在我军面前了。”

郦县向东一百二十里是宛城,这一次作战的主战场,向南一百里则是穰县,张济当年战死的地方。

穰县地处险要,再向东南七十里就是新野,连接南阳北部诸城与襄阳之间的咽喉要道。

多年以前,刘备就制作出了记里鼓车,组织人手改进了绘制地图的方法,随着荆州商会的贸易路线扩张到荆州各地,荆北的详细地图也就摆在了刘备面前,毫不夸张地说,即使远在千里之外,刘备和他的部下也比荆州本地人熟悉地形。

颜良庞德二人自领命以来,便与麾下将校反复研究地图,时至今日,都不需要再把地图铺开在面前,只是短短数语,他们就能相互领会意图。

庞德的意思是在询问颜良,是要按照原计划赶赴宛城,还是趁着南阳各地防务空虚,包抄荆州军后路。

“荆州军不是征南将军的对手,全面交战之下必定会一败涂地,我军若是能抢先拿下新野,阻断归路,将其全歼,荆州军精锐丧尽,便再无反抗我军之力了!”庞德继续说道。

“听起来很诱人。”颜良拍了拍面前的城墙垛,表情有些犹豫,“可关将军那边大多是步卒,缺少骑兵部队,是否能速胜,这是个大问题。”

第四十七章 初战

听了颜良的话,庞德便也想明白了。

从个人角度出发,身为降将,而且不是隶属于诸侯,而是叛军首领,过往履历非常的不光彩,所以庞德急于立功、立大功,以此证明自己配得上天子的赏识,校尉的职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然而,出于一名高级军官的身份,从大局出发,严格遵循事先计划,这是铁一般的准则。

之前的密令上说得很清楚:张绣会在宛城挑起事端,引诱荆州军主力前往攻打,关羽会率大军从汝南突入南阳,与荆州军展开会战,而颜良和庞德的任务,就是东进驰援,协助关羽歼灭荆州军主力。

为什么朝廷要从长安方向发兵,而不是让洛阳周边的部队南下呢?

那是因为刘表一直对朝廷充满忌惮,尽量切断双方官方和民间往来的同时,在荆州最北方的鲁阳、叶县等地安置了数量众多的军队和密探,洛阳一旦有异动,刘表必然会警觉。

所以,放弃从北方进攻,转而从两个侧翼发动迅猛打击,就是此战的主导思想。

汝南到南阳之间地势相对平坦,为了确保进军的突然性,关羽一定会强行奔袭,而他麾下主力皆为步卒,长途奔袭之下,战斗力又会受到影响,想要速战速决,击溃荆州军主力,还少不了颜良手中这支白马义从部队。

“击溃荆州军主力,将宛城掌握在我军治下后,鲁阳等地便覆手可得,此后不管战事如何,我军都会占尽主动,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了。”颜良眺望着远处说道:“荆州大得很,凉州也大得很,立功的机会多得很,一步一步来,不用心急。”

“末将倒也不是急于立功,只是——”庞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只是承蒙陛下如此赏识,心中不安,想要尽心竭力报答。”

“我们都一样,当年我不过是个在并州厮混了几年的游侠儿,就被陛下在一群应征入伍的乡勇里面挑了出来,从此一路高升,直到如今。”颜良同样笑了,回忆起自己的过去,“弟兄们私下里也聊过,说陛下擅长识人,只要是他看中,就从没有走眼的,所以令明你更不用心急,陛下看得上你,就有足够的耐心,有足够的机会给你。”

“多谢将军指点!”庞德双手抱拳,郑重其事地谢道。

确定了前进方向后,颜庞二人再不犹豫,后军变前军,之前没有参与战斗的两千名骑兵成为前锋,在庞德的率领下继续向东疾驰而去,剩余将士则是在郦县城外安下临时军营,抓紧休整。

郦县说是被攻陷的,其实也没有遭遇到什么抵抗,早在十年前,幽州商会将各种货物卖到天下州郡的时候,便积极吸纳各地有志之士,加入自己的队伍。

后来赶上董卓乱政,诸侯割据,这些有志之士也就留在当地,默默等待着重新被启用的一天。

十年时间里,在刘备四方征战的过程中,无论是在河北与袁绍鏖战,还是在中原、江淮各地,这些潜伏下来的有志之士都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当然了,从敌对方的角度来说,称呼这些人为奸贼、叛徒,或者用两千年后的名词——“第五纵队”,也是无可厚非。

因为他们做的就是那种暗中组织人手,与刘备军里应外合,搞什么半夜开城门的活计。

颜良部队这一次长途奔袭能够畅通无阻,未曾遇到抵抗,除了荆州方面防备松懈之外,各种内应的贡献也是功不可没。

比如说眼前的郦县,原本是南阳西北防线的重要一环,常备有两千五百名士卒,虽说派出了一千人的部队前去宛城参战,但毕竟还有一千五百人的守备力量,据城而守不是什么问题,结果县令刚刚接到敌军来袭的消息,命令县尉组织兵力上城布防,紧接着就得知守备西城门的队正反叛,把敌军放入城中了。

这仗还怎么打?

这县令对刘表格外忠诚,人也有骨气,眼见大势已去也不愿束手就缚,而是带着全家自尽,临了还一把火把县衙给烧了,令人唏嘘不已。

颜良的部队未遇太大抵抗便占据了郦县,在验明了那位带人献城的内应的身份之后,便将其委任为代县令,此人也颇有计谋,当即前去城中军营,把自己这些年来交好的小军官都召集起来,再让他们各自筛选人手,把郦县控制了起来。

一夜过后,郦县易主,城中诸大户也识时务地表示了对朝廷的忠诚和对刘表的唾弃,积极筹措粮草,共同参与维稳,为了确保自己走后,郦县不会再度反叛,颜良还给城中商贩大户们下了任务,说是自己身后还有一万大军,让他们继续筹措粮草物资,不得有误,把那些人吓得心惊肉跳,根本不敢做什么小动作。

没有了后顾之忧,颜良这才率部上路,继续向东赶去。

******

宛城战场上,刘磐仍是志得意满,他的部队经过一天奋战,已经将城东的护城河填成一片平地,虽然宛城的护城河是引了淯水的活水,被阻断去路之后不断升高水位,以至于刚刚填出来的进攻道路变得一片泥泞,但有壕桥作为骨架,荆州军将士还是用各种木石不断加固通道,向宛城发起一波波的攻击。

近两年来,刘磐在长沙郡对抗张羡叛军,对攻城战并不陌生,他麾下的核心部队也都是个中老手,或许与顶尖对手相比还稍显稚嫩,但是,面对并不擅长城池攻防的张绣军,他们还是很有自信的。

坚实的大盾表面蒙着牛皮,再用护城河中的水浸过,既韧且滑,木纤维吸涨了水,对弓箭的阻滞效果也更强,虽说过于沉重,但对于人多势众的攻城方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

在各种防御装备的掩护之下,刘磐麾下的先登死士们登场了,最前几排将士身披两层铁甲,手持圆盾和钢刀,在他们身后,则是扛着数丈长巨竹的轻甲士卒。

身披两层重甲,防御力是有了,但如何登上城头就成了大问题,但这对于先登死士来说并不是问题,他们排成一个个纵队向前奔跑,奔跑途中,巨竹就被转移到了腰间的高度。

“起——”临近城下,为首的重甲将士将碗口粗的巨竹死死夹在腋下,后面的士卒们在高速奔跑中或托或压,就像后世小朋友玩的跷跷板一样,将他抬起了数尺。

与此同时,最前方重甲将士也踏上了宛城的城墙。

第四十八章 杀人立威

“起!”

随着最前方重甲将士踏上城墙,他身后的士卒们再次齐声高呼,用尽全力推动巨竹。

借助身后同袍们的全力推动,那些最前方的重甲将士踏着略有坡度的城墙向上飞奔,恍如挣脱了地球引力一般,几个大步便踏上了城头。

然而,踏上城头,并不意味着胜利到手,相反的,除了数量众多的弓箭手压制攻城部队外,张绣还预先布置了不少长枪手,荆州军第一批登上城头的将士立足未稳,便遭到了密集攒刺,不少人连挥出一刀的机会都没有,便惨叫着再度跌下高大的城墙。

然而,敢于担任先登者,本就是军中精锐悍勇之人,对于这种九死一生、甚至有死无生的绝境早有心理准备,他们根本不去看身边跌落的同袍,不去听他们摔下城头的哀嚎,只是仗着自己两层铁甲的卓越防护力,拼命向前冲杀。

后方再无退路,只有前进,才能拼得一线生机。

怀着必死的信念,这些先登死士无视对手的攻击,疯狂地砍杀着对攻城部队威胁最大的弓箭手,混战之中,刀盾的优势被显现得淋漓尽致,长枪手在城头施展不开,弓箭手又要压制又要提防那些乱砍乱杀,完全不要命的家伙,还不敢用弓箭还击,以免误射到自己的同袍。

就这样,随着登上城头的荆州军将士越来越多,城头的战况变得越发混乱和激烈。

战鼓隆隆,杀声震天,不知不觉,已是日头西斜,暮色将近。

“后队压上去,传令后军埋锅造饭,明日日出之前,我要拿下宛城!”高高飘扬的中军大旗之下,刘磐面色仍然冷硬如铁,从他口中不断传出的命令同样冷硬如铁,显示出了坚定的信念。

“将军要继续攻城,彻夜不休?”邓济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是自然,我军士气正盛,自当一鼓作气,将宛城贼人彻底歼灭。”刘磐抬手一指远处乱成一团的宛城城头,“再说了,此时正在与敌军血战的全是我军军中精锐,若是放弃进攻,他们退得回来吗?”

得到军令,位于第二波次的荆州军将士也开始进入战场,他们身穿轻甲,手持藤牌,与数量众多的民夫丁壮混编在一起,那些民夫丁壮们扛着近百斤重的泥土袋子,依仗藤牌和头顶上斗笠的象征性防护,拼命奔跑到城下,将泥土袋子堆在城墙附近。

与此同时,还有为数不少的荆州军士卒扛着长达数丈的梯子靠近城墙,由于时间仓促、城外还有护城河,正规的云梯没有什么用武之地,轻便灵活的长梯反倒成了更好的选择。

一张张长梯被靠上城头,荆州军将士们蜂拥而上,将盾牌举过头顶,拼命地向上攀爬,一般来说,这种长梯是很愚蠢的工具,很容易被人用长杆推得倒翻过去,但此时此刻,有数量众多的民夫作为辅助,长梯底部插在泥土袋子之间的缝隙,再加上不断被堆垒起来的土袋子作为加固,使得城头上的士卒难以将其推离城墙。

“不要慌乱,稳住阵脚!”

“不要慌乱,稳住阵脚!”

张绣往来奔走于城头各处,手中长枪犹如毒蛇出洞,毫不留情地收割着冲上城头的敌军,除了他这个主将之外,镇守城门附近的两名校尉雷叙、张先也是神威凛凛,枪下亡魂无数。

在张绣等人的带动之下,宛城守军从一开始的慌乱中平复下来,多处被冲散阵脚的弓箭手部队也重新组好阵势,继续用箭雨压制城下部队,渐渐的,荆州军也没了之前的气势。

“混账,小卒都在奋勇当先,你二人身为军中重将,盔甲精良,竟然畏惧箭矢,抱头鼠窜?”

荆州军中军大旗之下,刘磐双眉倒竖,豹眼圆睁,正在破口大骂,在他对面,两名裨将跪伏于地,灰头土脸,满面惊惶之色。

“将军息怒,我等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担心自己若是负了伤,便无法继续指挥部队攻城,故而稍事躲避罢了。”其中一名将领眼见刘磐眼角不住抽搐,浑身杀气腾腾,连忙开口为自己辩解起来。

“哼哼……”刘磐冷笑起来,“为将者不能身先士卒,反倒振振有词,若是麾下士卒都像你们两个一样,担心这个担心那个,退到敌军射程之外去,这个城还攻不攻了?”

二人一时语塞。

“来人,将他们拖到阵前,宣布罪名之后斩了,让所有人都看看临阵退避的下场!”刘磐高声喝道。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末将愿再赴战场,将功赎罪,还望将军应允!”

见刘磐要来真的了,这二人连忙求饶,其余众将不知道刘磐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要杀人立威,还是摆个架势,震一震其他人,出于稳妥起见,还是纷纷战前一步,异口同声地请求刘磐刀下开恩,留这二人一名。

若是真要让他们死,那还不如把他们派回战场,混个战死,也比死在自家人刀下,落个畏敌怯战的罪名要好啊。

大家都是吃这口饭的,保不定哪天就轮到自己了呢?帮别人说话,其实也就是帮自己找个后路。

看了这幅场景,原本要上前押送二人的亲兵们也有些犹豫,站在原地望向刘磐。

军中有名有姓的将领差不多都在这里了,而且都是出言求饶的,刘磐若是一意孤行,站到所有人的对立面上,或许在短时间内能够震慑住他们,但从长远考虑,对刘磐自己继续掌握兵权还是有些不利的。

“呛啷——”

众目睽睽之下,刘磐拔出腰间宝剑,大步前行几步,绝大多数人还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便连挥两剑,将跪在那里的二人斩杀,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伴随着二人至死也没有闭上的双眼,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把这二人的脑袋砍下来,送到前军去,让所有人都看看。”刘磐手中提着仍在滴血的长剑,环视众人,缓缓说道:“若是半个时辰后还是攻不上去,本将就率领全部将校到城下去,担土垒石,用命给攻城的弟兄们垫脚!”

第四十九章 蛊惑

“我方诸路大军已经抵达宛城了吧。”

“按照正常的行程来看是差不多,加上休整的时间,再有两三天,也就是攻城的时候了。”

“也不知那刘磐是不是张绣的对手。”

“那就不是你我需要考虑的事情了,来来来,喝酒。”

襄阳,蔡瑁府上,不大的会客室中灯火通明,但遍观屋内,却只有两名锦袍男子对坐畅饮,坐在上首主位的自然是这栋宅邸的主人蔡瑁,而在蔡瑁对面的男子,则是荆州水师的副统帅,张允。

张允是荆州牧刘表的外甥,一向颇受舅父的重用,但是,最近两三年来,眼看着刘磐青云直上,又是南征长沙,又是北伐宛城,自己却只能操练水师,压根捞不到打仗立功的机会,张允的心里就不平衡了。

在他看来,自己的本事不比刘磐差,待遇却远远不如刘磐,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刘表的偏袒。

侄儿是姓刘的,比外甥亲。

除此之外,张允是找不到任何可以把刘磐放在自己之前的理由。

看着张允逐渐扭曲的面容,蔡瑁心中冷笑不止,决意试探试探他的心思。

“宛城兵不满万,如何抵挡得住我军数万雄师,张绣小贼束手待缚也是早晚的事,到那时候,使君便可以彻底掌控南阳,冲正防务提防北方之敌了,只是不知道,谁会被委以重任,镇守一方呢。”蔡瑁提起精美的酒壶,向张允的杯中倒去。

自从幽州商会的瓷质酒具被推广开来之后,过去的酒具就退出了历史舞台,现如今的酒宴之上,再也看不到用长柄勺子舀酒的景象了。

“哎哟哟哟,我自己来——”张允手忙脚乱地接过酒壶,也没敢先给自己倒酒,而是向前俯身,恭恭敬敬地给蔡瑁先满上。

于私来说,蔡瑁是张允舅父的内弟,说起来是长辈;于公来说,蔡瑁是荆州水师的统领,是张允的上司。

不管怎么说,张允也不能让蔡瑁给自己倒酒。

“请!”

“请!”

二人齐齐仰头,满饮杯中美酒,然后对视一笑,这时张允才放下酒杯,重重叹息一声。

“这还用说吗,舅父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就是要扶持刘磐掌管军权,镇守南阳之人非他莫属。”张允沮丧地说道:“我与那竖子素来不睦,之前他在江陵,远隔千里,今后若是常驻南阳,势必要经常返回襄阳,到那时候,只怕我二人之间又要起争端。”

所谓素来不睦,起争端一说,不过是张允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这些年来,刘磐对他几乎就是单方面的欺凌。

说来说去,张允还是担心刘磐立功之后越发嚣张跋扈,压得自己彻底喘不过气来。

“依我看来,未必如此。”蔡瑁沉吟片刻,悠悠说道。

“将军有何高见?”张允一下子来了精神,前倾着身子探问道,同时还不忘给他满上一杯酒。

“张羡在荆南四郡颇有威望,一旦放任不管,必为使君心腹之患,所以嘛,仲武是肯定要继续坐镇江陵,与之作战的。”蔡邕端起酒杯浅酌一口,然后继续说道:“南阳乃是我荆州北面门户,必须有使君信赖之人前往坐镇,话说回来,外人再亲,终究是比不得自家亲人,对不对?”

仲武就是刘磐,他在江陵练兵数年,又与张羡多次交手,确实是镇守荆州南部的不二人选。

张绣想了想,觉得蔡瑁说得很有道理,再想一想,觉得蔡瑁所说的信赖亲近之人,也就是那么寥寥数人。

能领兵的,只有自己一个!

“子昭啊,你的才干不在他人之下,这几年在水师里给我当副手也磨练得差不多了,早该独当一面了。”蔡瑁和蔼地笑着,“若是能在南阳做出些功绩,再见了刘仲武也有底气不是?”

“将军的意思是说——”张允大喜,连忙又提起酒壶,给蔡瑁满满倒上。

但是片刻之后,他就又沮丧了。

“舅父一向说我才智不足,当不得重任,又怎能把南阳交给我呢?”

蔡瑁轻笑着摇了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也,只要子昭你拿出本领,做出些令人震惊的大事,我们这些老家伙再在使君面前美言几句,或许就能成了。”

做出些大事?

张允瞪着眼睛,犹如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

“据我所知,襄阳庞氏暗中勾结洛阳伪帝,意图暗害使君,将荆州拱手献出,若是能使其阴谋败露,为使君扫除内奸,岂不是大功一件?”蔡瑁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图谋。

“庞家,勾结洛阳……”张允疑惑地反问道:“将军可是在说笑?”

“庞家的庞统庞士元、蒯家的蒯祺蒯子安,你可听说过?”蔡瑁问道。

张允连连点头,这两个年轻人可是最近两年襄阳一带挺出名的才子了,他虽然没怎么打过交道,但听说是肯定听过的。

“他们都在洛阳,进了国子监,还被那刘备赏识得很呢。”蔡瑁说道:“最近数月,这两家有不少人活动在襄阳到鲁南之间,他们又没有商队,在那边游荡着做什么呢?”

“刺探情报,向洛阳通风报信!”张允脱口而出,然后疑惑地问道:“将军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只要知道这些话千真万确便是。”蔡瑁答道。

“将军既然早已知晓,为何不告知我舅父,却要将如此大功拱手相让?”张允还是不太确定。

“我蔡家也是本地人,出了这个头,以后还怎么在荆州行走?再说了,子昭你前途不可限量,如今我帮你,今后便是你帮我了,多一个盟友总比自己吃独食要好些。”蔡瑁目光炯炯地望着张允,言语中充满了蛊惑,“本将偶感风寒,五天之内不能理事,水师上下便都是子昭你说了算,敢不敢率军铲除庞、蒯两家,获取他们与洛阳之间的往来信件,就看你自己的了。”

张允沉吟片刻,忽地站起身来,双手紧握,深深吸了几口气,竭力平复激动的心情,半晌之后,他才涩声说道:“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将军给我一两天时间考虑。”

“最好是快些做决定,宛城那边说不定很快就打完了。”蔡瑁捻着颌下长须微笑起来。

第五十一章 各有各的事

“第一天就损失如此惨重,这刘磐还真是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莽夫。”

看着道路两侧辗转呻吟的伤兵、被抬着运往统一安置地点的将士尸体,张绣的情绪无比低落。

短短一天时间,张绣手中的核心力量就折损了近七百人,另外还有一千多人身负重伤,短期内无法再参加战斗。

这可是他全部兵力的两成还多了!

两成兵力,这是什么概念?

这就意味着,如果再以同样的速度折损兵力,下一个日出的时候,宛城就无法维持完整的防御体系,极有可能要被荆州军突入城中,将战争模式变为巷战了。

到那时候,城墙的优势和以逸待劳的优势荡然无存,谁的兵力多,谁更能打,谁更狠,就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

比战斗力,比战斗意志,张绣自然是不怕的,他手下的凉州人也不会惧怕,但巨大的人数劣势,不是单凭意志就能抹平的。

转了几圈之后,张绣终于看到了自己当前最想见到的人——贾诩。

虽然没有参加战斗,但贾诩此时表现出的疲倦之色,丝毫不逊于任何一名士卒,甚至尤有甚之。

“宛城豪强多有暗中勾结荆州军,意图献城于刘磐的,经过遴选审讯,所有居心叵测之辈已经全部授首,将军无须顾虑城中有变了。”见了张绣,贾诩便站定脚步,一边郑重其事地施礼,一边朗声汇报起了自己的工作。

张绣微微一愣,随即便露出喜色,以同样高昂的声音说道:“有劳先生,既然城中内患已经除去,我军只要击退城外贼寇,宛城便可安然无恙!”

“正是如此。”贾诩呵呵笑道:“区区刘磐,何足挂齿,乌合之众,举手可破!”

到了这时候,跟随在张绣身后的亲卫们要是再反应不过来,那就不用混了,只见他们高高扬起右臂,尽力高呼起来。

“区区刘磐,何足挂齿,乌合之众,举手可破!”

在这些人的带动下,远近的将士们也纷纷振臂高呼,原本经过一日一夜的鏖战,变得有些低落的士气也重新变得高昂起来。

“区区刘磐,何足挂齿,乌合之众,举手可破!”

“……乌合之众,举手可破!”

借着萧瑟的秋风,齐整嘹亮的高呼声越过城墙,飞向城外,就连正在向自己营寨中走去的刘磐都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不由得站住了脚步,冷着脸回头望去。

“区区刘磐,何足挂齿?好得很。”刘磐冷冷地笑了起来,咬着牙低声说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刀硬。”

此时此刻,张绣与贾诩二人已经来到了位于城东的一处宅院,这里本是一处废宅,几天前才被打扫出来,作为临时指挥所。

进到屋内,屏退旁人,张绣的脸色顿时变得焦急万分,再也没有刚才信心满满的姿态了。

“先生,援军究竟在何处,还能不能及时赶到了?”

“你问我,我问谁?”贾诩重重地坐在软垫上,单手扶着额角,肩头也显得有些佝偻了。

贾诩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了,早已不是能够几天几夜不睡,还能保持超强精力和判断力的年龄,这一整夜的抄家灭门,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也足以让他疲累到不堪重负。

“这……”张绣被噎得哑口无言,但又不得不承认,道理还就是这么个道理。

己方虽然从侦察到南阳诸地守军异动开始就提高了警觉,并及时向洛阳和汝南方向派去密探汇报敌情,但朝廷大军远在千里之外,山高水长,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深深叹了一口气后,张绣重新打起精神询问起来,“先生真的把那些暗中勾结刘表的豪强大户都给抄了?”

“我哪知道谁暗中通敌?”贾诩继续没好气地说道:“只要不是跟我们一路的,都杀了。”

“嗯?”张绣瞪大了眼睛。

“查抄出来的财物,六成入库归公,等朝廷前来接收,两成用来抚恤此战伤亡的弟兄,剩下的两成再分发给活下来的人,也算是不枉他们跟随你张家两代人这些年。”贾诩缓缓说道:“至于恶名,自然有我来担着,反正做的恶够多了,不在乎多做一桩。”

在洛阳的时候,贾诩就跟郭嘉有过交流,并得到了一份名单,上面记载着多年来与朝廷暗中有来往的宛城义士,其中有好几家豪强,这是自己人,不能动的。

除此之外的,贾诩就可以自己看着办了。

因为这件事,郭嘉和贾诩还讨论过。

在郭嘉看来,朝廷需要荆州,但不需要张绣的部队,这些曾经的凉州边军经历了董卓和李傕郭汜等人的时代,早已丧失了信仰,军纪更是败坏不堪,没有花钱的价值。

但从贾诩的角度考虑,这些人毕竟还是他的同乡,总要讲讲情分,再说了,他们个个都是悍勇之辈,万一得不到妥善的安置,再三五成群地做起乱来,反而会给国家造成更大的损失。

基于各方面的考虑,两人最后还是达成了妥协——

贾诩可以在朝廷的容忍范围内捞一些钱,用来安抚宛城守军,但是,这个容忍范围被限定得很死。

只有在当地财雄势大、占有大量田地和人口、并且支持刘表、抗拒朝廷的,才在范围内。

“荆州其他地区是要朝廷大军打下来的,收缴土地什么的好说,宛城是主动归顺,朝廷不方便动这个手,还需要文和兄去做。”

剩下的话,郭嘉没有明说,贾诩却清楚得很。

这是要自己表明立场,也就是站队。

一手策划出凉州军反攻长安,浇灭了太原王氏和朝廷百官翻身的希望,贾诩已经得罪了高门世家,如果再杀豪强,他就彻底不容于旧的利益集团,只能坚决跟随刘备,再没有第二条路走了。

但这也正是贾诩希望做的,甚至让他觉得有些失笑。

不就是杀人吗?

不就是背恶名吗?

我根本就不在乎。

“佑维,你只管守住宛城,其他的不用多想。”贾诩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不把命当命,才能有命。”

第五十三章 极限

月明星稀,本该是乌鹊南飞的好时候,然而宛城周边一副灯火通明的景象,厮杀声连绵不绝,响彻原野,将周遭数里的飞禽走兽全部吓得远远逃开,根本不敢驻足停留。

荆州军采取了与昨天一样的战术,充分利用了己方的人数优势,冲击城头的同时,还不断地出动民夫担土运石,堆出更多足以容纳几名士卒并肩冲锋的土坡。

刘磐的思路非常明确,就是要增加并充分利用战场宽度,反复冲击,多点开花,迫使张绣暴露出致命漏洞,然后一举击破他的防线。

为了达成目的,除了城东主战场外,刘磐还命令城南和城北两支偏师同时攻城,这两个方向的城墙相对完整坚固,易于防守,本不是进攻的最佳选择,但攻城方摆出了姿态,张绣担心出什么状况,即使正面战场上再吃紧,也不敢继续从这两个方向抽调兵力了。

随着时间推移,宛城的防御体系变得越发摇摇欲坠,只是靠着张绣等人往来奔走拼杀,以及将士们自知没了退路,爆发出来的决死意志来苦苦支撑。

戌时时分,养足了精神的贾诩率领一支弓箭手和长枪手混编的部队登上城头,这是张绣手中最后的预备力量,倘若他们再顶不住,宛城就将不可避免地失陷敌手了。

“你们几个,务必要保护好先生的安危,先生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们就提头来见!”张绣喘着粗气,大声对贾诩身边的亲卫们说道,然后又压低声音,细心叮嘱起贾诩,“先生不要勉强,就算城墙失守,我军依托城中房舍,也可以尽力拖延时间,等到援军赶来。”

以往像个不成器的儿子一样,被贾诩谆谆教诲的张绣,此时却像是长大成人的儿子,反过来对垂垂老矣的父亲叮咛嘱咐。

贾诩看着张绣那张烟熏火燎,布满了鲜血和尘土、又被汗水冲刷出一道道浅色沟壑的脸庞,以及那充满失望和焦急的眼睛,就知道对方根本不像口中所说的那样泰然。

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在安慰自己,不希望自己受到伤害。

“我自有计较,下去好好歇息吧。”贾诩抿起嘴,用力拍了拍张绣的肩膀。

“快快,把受伤的弟兄们抬下去!”趁着又打退了一波攻势,张绣等人招呼着早已疲累到极点的部下离开城头,给生力军腾出了战场。

不论接下来胜负如何,他们都必须尽快恢复体力,再次迎接战斗。

令人意外的是,荆州军并没有像之前一样,一波攻势退去,下一波攻势接踵而来,城头上换防已经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远处才再次响起战鼓。

“这群南蛮子该不是怕了吧?”

一名守军高声说道,引发了阵阵笑声,紧张压抑的气氛似乎也被舒缓了不少。

然而,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荆州军之所以放缓了节奏,是因为他们这一波攻击派出了更多的士卒,人数至少是之前的两倍。

攻势也更加悍不畏死。

看这架势,刘磐已经失去了耐心,一定要在这一个夜晚解决战斗了。

毫无征兆地,宛城迎来了数年来最为激烈的战斗。

“嗬~~嗬~~”

张绣拄着枪柄,死撑着站在城头之上,此时的他已经接近灯枯油尽,只有依仗外力,才能勉强保持站姿了。

他在午夜时分被冲入屋内的亲兵叫醒,脑袋还懵懵的反应不过来什么情况,满是酸痛的身体就一跃而起,抓起长枪冲了出去。

跟在他身边的,还有许多歇息了不到一个时辰,连脚步都有些虚浮的同袍。

城头上顶不住了!

由于错误估计了荆州军进攻的猛烈程度,加上还要分心防备其他两个方向,贾诩部队上手就吃了闷亏,险些被一举冲上城头,幸亏他当机立断,命令弓箭手无差别攻击,这才以不小的代价,堪堪顶住最猛烈的第一波攻击。

但是,即便有皎洁的圆月挂在头顶,四下里火把也将战场照得格外明亮,但夜晚就是夜晚,严重影响远程攻击的目标判定和精准度,若是再无差别攻击,这仗也没法打下去。

束手束脚之下,贾诩部队只能勉力抵抗,撑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是撑不住了,这才不得不让人叫醒张绣和下去歇息的部队。

在此期间,张绣也豁出去了,索性不去理睬在城南城北敲了一夜鼓,叫唤了一夜的荆州军,将那两个方向上的守军偷偷撤下来大半,全部填在城东,又是两个多时辰的苦战后,终于彻底浇灭了刘磐的意图。

此时的张绣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耳朵里面全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声,鼻腔里和喉咙里满是血腥味,一切感觉都在告诉他,这是累得过头了,继续厮杀下去只怕要吐血甚至是累死。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城下的荆州军那边也变得安静下来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次发动进攻。

如果刘磐看穿了己方的虚实,再次发动进攻,只需要两千人的生力军,宛城就要彻底失陷了吧。

这该死的援军,究竟在什么地方?

究竟还能不能到?

东方已经出现了一抹鱼肚白,天就快亮了。

自己这些人还能看见下一次日落吗?

极度的疲倦和脱力感使张绣开始神志恍惚,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恍恍惚惚之间,他还看见了早已去世的叔父张济。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响起,将张绣从幻觉中唤醒,他转头望去,只见来人是自己族弟张先。

“将军,下城歇息片刻吧。”张先浑身都是尘土和血迹,脸上也脏乱得看不出样貌,浑身上下只有眼睛和说话时露出的牙齿是白的。

“再等等。”张绣摇了摇头,再次望向渐渐变得明亮起来的大地,渐渐变得清晰的敌军营寨。

在确定宛城没有力量反击之后,刘磐肆无忌惮地前压,在城下两里开外设下临时营寨,进一步缩短了进攻距离,在这个距离上,张绣甚至能隐约看到荆州军营寨中往来的人影。

张绣不断扫视着目力所及的所有地方,心中满是留恋和不舍。

突然,他的视线停留在远方,瞳孔剧烈收缩。

就像变戏法一样,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黑色浪潮,并且还在不断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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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绝境逢生

黑色浪潮来得很快,不消片刻就变得越发清晰。

那是人!

过了一阵,驻守在营寨之中的荆州军也发现了东边的异动,迅速派出斥候前去打探,并将这个消息禀报给了正在准备下一次进攻的刘磐。

“有大股军队接近?”

“东边来的?”

刘磐已经在亲卫的协助下裹好了两层厚重铁甲,准备亲自上阵,一举拿下宛城,听了这个消息,他的双手骤然停止了动作,浑身的血液也仿佛瞬间凝固了。

东边是舞阴、堵阳和博望,这三地之前已经抽调了不少兵力前来支援,此时此刻,就是彻底把城防力量搬空,也凑不出面前这下属口中的数万大军。

再说了,自己这边打得虽然艰苦,但始终掌握着战局的主动权,胜利只是时间问题,根本没有必要,也从没有向各城继续下达命令,让他们前来支援。

那就是说,出现在身后的。

是敌军!

“传我将令,后军立刻出营,布置拒马鹿角。”刘磐心中犹如惊涛骇浪中的小舟一般七上八下,脸上却极力保持着平静,“诸将各自收兵,严守营寨,不得妄动!”

“诺!”附近所有将领齐齐应道,迅速率领着自己的部队返回营寨,幸好,此时位于营寨外围的部队都是最新聚集起来的,刚刚排列好阵势,突然得到与预想之中截然相反的命令,倒也不是那么惊诧,也没有引发什么混乱。

刘磐更是顾不得许多,一边解开捆绑甲胄的丝绦,将沉重的胸甲、臂甲卸下扔在地上,一边快步朝着敌军出现的方向走去。

眼看胜利在望,敌人突然来了援军,突然逆转的形势让他方寸大乱,脑子里面一片空白,除了命令全军固守之外,暂时是想不出其他对策的。

刘磐惊怒不已,宛城城头上的张绣却像是从鬼门关里打了个转,一脚都踏进去了,却被人拉拽出来一般,心情大起大落,喉结上下滚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之前借着晨曦,看见荆州军再次集结部队摆出攻城姿态的时候,包括张绣在内的所有守军将士都绝望了,此时看着荆州军陆续撤回营寨,他们如释重负,许多人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东边过来的是什么人?”雷叙趴在城垛子上,下巴顶着粗糙不堪的夯土,仿佛这样能节约一些体力。

“不知道。”张先在他身边言简意赅地答道。

距离二人不远的地方,贾诩毫无形象地斜斜倚坐在地上,听了他们的对话,便又费力地站起身,向周遭有些不明所以的将士们大声说道:

“那是将军从朝廷求来的援军,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可以重新成为大汉边军,不用再给刘景升当看门狗了。”

什么?!

所有听见这句话的人都愣了片刻,然后齐齐转头望向贾诩,紧接着又转过头去望着张绣,脸上满是震惊、难以置信和狂喜之色。

“先生说得没错,朝廷已经宽恕了我们的罪过,愿意重新接纳我军。”张绣深深呼吸,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几乎是吼叫出来,“我们能回家了!”

城头上下突然变得寂静无声。

许多将士呆呆站在那里,不知不觉,眼泪就流了下来。

片刻之后,压抑不住的哭泣声此起彼伏,几乎在同一刻,所有人的情绪就决堤了。

当年他们跟随张济护送天子东归洛阳,可是不知怎的,张济就跟董承杨奉给闹翻了,反而重新与李傕郭汜二人合军追击天子。

最令人心凉的是,在他们的追击之下,天子与朝廷百官慌不择路,竟然死在了黄河里。

李傕郭汜成了弑君之贼,彻底没有翻身的机会,张济心灰意冷,率领部众离开关中,进入荆州,准备打到哪算哪。

在张济和这些将士的心里,早死晚死都是一个下场,无所谓了,所以在张济死在穰县之后,他们深恨刘表,却也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给刘表当起了守卫北方的狗,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年。

贾诩前去洛阳的事情被严密封锁,只有张绣自己,以及两三名贾诩亲信知晓,除此之外,宛城中再没有人知道,最多是意识到文和先生消失了一段时间。

在他们看来,附逆之罪估计是洗不掉了,凉州老家也是回不去的,人生完全没有希望,很多人也丧气了,只想着痛痛快快地打上一仗,然后死了就好。

正因如此,在这两天的激烈战斗中,他们反而死战不退,在自己不擅长的城池攻防中顶住了占据绝对优势的敌军。

一炷香前,看着城下的敌军,他们已经彼此笑着告别,做好了迎接最后一战的心理准备。

可如今,张绣和贾诩的话,让这些杀人不眨眼、流血不流泪的边地汉子们哭得像是孩子一般。

他们可以回家了。

“先生为何不早说?为何不早说呢?”张先又哭又笑,眼泪和鼻涕都混在了一起都恍然不觉,只是哑着嗓子问道。

“早说?”贾诩冷笑起来,“早早说了,你们这群混球就惜命了,宛城守得下来?”

“仗还没打完呢,不要大意得太早了。”张绣已经平复了心情,再次开口吼道:“还能动弹的都动起来,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城外还有数万敌军,我们想要将功赎罪,就好好配合朝廷大军,将这支荆州军主力留下来!”

众人齐齐应诺,声音震天。

数里开外,近千名黑甲骑兵脱离了大部队,高速奔驰而来,在平坦的原野上摆出一个巨大切松散的雁形阵,分别奔向荆州军大营两翼。

在他们身后两里,一支风尘仆仆、数量庞大的步兵部队保持着正常的行军速度前进,队列最前方是一名骑着火红色战马的将领,此人长着重枣脸、丹凤眼、长髯过胸、威风凛凛,正是大汉征南将军关羽。

关羽策马缓缓而行,在他身边步行跟随的则是一名胡人壮汉,这名胡人面容粗陋,身材魁梧得不像话,扛着数十斤重的青龙刀一路步行,却没有半点疲累之色,反倒是神采奕奕,说话中气十足。

“车儿,看来你没白跑一趟,宛城仍在你家主公手里。”眼看远处敌军大营人头攒动,无数将士忙忙碌碌,关羽心中大定,转头对那胡人壮汉说道。

这胡人壮汉咧着嘴大笑起来。

此人本是西域胡族,名叫车儿,天生神力,能够背负数百斤重物,脚力同样惊人,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是贾诩的心腹手下。

贾诩此前发现荆州军异动,担心朝廷援军不能及时赶来,便亲手写下密信,连带刘备赐予他的一面玉牌交给车儿,命他前往汝南寻找关羽的部队。这车儿一路避开官道,专走山路野地,不眠不休地赶赴汝南,结果还真的立下了奇功一件——

若不是他带来急报,关羽还要再修整两三天时间才会出发,恐怕到那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第五十五章 神兵天降

大军经过长途奔袭,按理来说是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整才能重新进入作战状态,但关羽麾下这支部队可不一样,他们原本就已经在豫州与荆州的边界处休整了几个月时间,体力充沛且士气高涨,即便接到急报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前来支援,但数百里的距离,对于这些被关羽亲自操练了几年,跟随他南征北战的将士们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反观刘磐,同样是长途行军而来,并且在之前两天的攻城战中出动了几乎全部一线主力部队,连番苦战之下兵力和体力损耗极大,再加上胜利近在咫尺,却发现敌军来了大股援军,对士气的打击几乎是致命性的。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刘磐再心有不甘,想要迎击远道而来的敌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长长叹息,准备先稳住阵脚,看一看敌方援军的实力再说。

关羽的先头部队逼入荆州军大营十里才停下脚步,开始搭建简易营寨,气焰十分嚣张,压根不把荆州军放在眼里,刘磐大怒,但是,在敌军先后抵达的近两千名骑兵的威慑之下,他还是忍住了出战的冲动,严令全军不得妄动,并命人前去宛城南北两座营寨示警。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城东那支与宛城隔河相对,准备切断张绣出逃路线的部队。

“目前来看,敌军数量在两万人上下。”大帐之中,邓济神情凝重地说道:“敌方骑兵数量众多,我军斥候势单力孤,被截杀了许多,根本无法探明敌方是否还有援军过来。”

刘磐咬着牙点了点头。

“据斥候回禀,敌军中军打的是关字大旗。”一名校尉开口说道,但声音越来越低,“应该就是那个关羽关云长。”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鬼神之勇,纵横无敌。

近些年来,随着说书人的脚步,刘备和他麾下诸多英豪的名声、事迹,渐渐地被天下人所熟知,相对于神机妙算的谋士,英勇无敌的武将更能用夸张的言辞来勾勒,更受广大民众喜爱,而在这群星一般的武将群体中,关羽无疑是那颗最耀眼的明星。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百姓们喜欢听个人武勇,冲锋陷阵,其他势力的武将们,则是更加注重收集情报,了解敌方的虚实。

结果了解之后,他们才发现,这个关羽比话本里面还猛。

十年时间不到,他率部平定了冀州、兖州大部、豫州、扬州,当年声势最盛,公认最有可能平定乱世的袁绍袁术两兄弟都在他的兵锋之下化为齑粉,其余诸侯在他面前更是不堪一击。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从统兵以来,大小阵仗从无败绩,以不足五万人横行天下,跟那些被人传颂至今的古代名将相比都毫不逊色。

大帐之中的大小将领们吃着刘表的俸禄,心中也清楚得很,自己迟早是要与洛阳那个天子在战场上交手的,但如今敌方头号大将来到面前,他们还是心中忐忑。

一时之间,帐内气氛变得无比压抑。

“诸位何须如此消沉?我军目前仍有兵力优势,完全可以两面作战,趁东面敌军远道而来,喘息未定之时全力攻下宛城,只要宛城在手,与我军大营形成掎角之势,此战便胜券在握。”另一名校尉大声说道。

说话的是刘磐麾下管军校尉杨龄,此人善于练兵,平日里颇有胆略,见识异于常人,此时含怒发言,更是气势满满,振聋发聩。

“杨校尉此言颇有道理,宛城张绣已是穷途末路,一举可破,攻下宛城,我军便立于不败之地,然后伺机而动——”邓济眼前一亮,转头向刘磐说道。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关羽怎么会来到宛城。”刘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邓济的话头,皱着眉头说道:“就算如那张绣之前所说,他与伪帝早有勾结,但我军自江陵北上,马不停蹄来到宛城,随即开始攻城,关羽又是如何得知的?”

“而且还来得这么巧。”

“堵阳、舞阴、博望诸城都是荆州通往汝南的必经之地,敌军一路摸过来,我方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几名机敏些的将校脱口而出。

然后,所有人的表情就变得越发难看了。

坐在下首的几名武将表情更是尴尬,他们就是接到刘表的密令之后,这几县派来支援刘磐的。

听眼下的话头,南阳东部那些县城或许都已经悄无声息地沦陷了,或许还有一种可能:这些县城闻风而降,压根就没有抵抗或是派出信使示警的动作。

这可真是太尴尬了。

万一刘磐认定是后者,迁怒于自己,又当如何?

他们甚至连安危未卜的家人都顾不得了,当即就要起身谢罪,并为自己辩解几句。

“强敌当前,自当齐心协力,同仇敌忾,那种怀疑自己人的话就不要说了。”不等这几人起身,刘磐就抬手止住了他们的动作,并沉声说道:“诸位回营之后,务必要稳定军心,再挑选出一些敢于赴死的壮士。”

“将军可是想夜袭宛城?”邓济问道。

“敌方援军来势汹汹,我方收缩回营,张绣一定以为我军无力顾及他,从而放松警惕。”刘磐冷笑着捏紧了拳头,“我就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将军高见!”众将齐齐抱拳领命,各自回营准备。

然而,就在申时时分,荆州军暗中准备夜袭,关羽大军忙着修筑营寨,宛城中欢腾成一片,仿佛这一个白天就要平平淡淡过去的时候,城西突然爆发出了震天的喊杀声,一炷香的时间后,宛城中更是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声音之大,甚至连荆州军大营都被惊动了。

“什么情况?”刘磐冲出大帐,向宛城方向望去。

又过了一阵,城南大营传来急报,这个消息犹如一盆冰水浇在刘磐脑袋上,令他浑身冰凉,茫然无措。

今天上午,得到刘磐将令之后,城西的三千名士卒开始拔营渡河,准备与城南大营合兵一处,增加侧翼兵力的同时,也能更好地保护己方粮道。

由于张绣提前在宛城上下游征收了许多船只,城西荆州军的渡河行动进行得有些缓慢,但想着宛城方面没有能力出击,他们也并不担心,可就在这时候,他们背后杀出了一支骑兵部队。

“你是说,宛城西面出现了好几千骑兵,不但把我方部队杀得落花流水,还被张绣派出船只,进入了宛城之中?”刘磐大张着嘴,几乎无法接受自己听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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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思归

皇城中,御花园,一座造型别致的小凉亭里,当今大汉天子刘备与廷尉郭嘉相对而坐,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二人之间的桌面。

刘备面色凝重,眉头紧皱,显得极为焦躁不安,郭嘉却是面色恬淡,甚至还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

凉亭之中,还有太师卢植、国子监祭酒郑玄等人,身为大汉王朝最后的三大名将之一,卢植老先生当年面对千军万马之时也不曾失态,此时却不住长吁短叹,几次想要开口说话,却再最后关头硬生生忍住,憋得极为辛苦。

半晌之后,刘备终于伸出手,将面前的一颗棋子挪了个位置。

“将军!”郭嘉毫不犹豫,一记绝杀,将刘备最后的希望彻底碾碎。

“输了输了,换人。”刘备重重叹息一声,起身离席,坐到了旁边的一张空椅子上。

听得此言,郑玄立刻跳起身来,以与他年龄和身份不相符的敏捷坐到了刘备之前的位置上,熟练地摆好了棋子,卢植则是恨铁不成钢地对刘备唠叨起来,“陛下刚才走炮就好了,跳什么马啊?”

“先生也没提醒朕啊。”刘备脖子一梗,振振有词地说道。

“观棋不语真君子,这不是陛下自己说过的吗?盘外支招算什么,赢了也不光彩。”卢植怒道。

“对郭奉孝这种狡诈的魔头还讲什么江湖道义,一起上就好了,灭了他再说啊。”刘备一拍大腿,再次顶了回去。

七八天前,刘备前去国子监中巡视,偶然发现几名学子在玩一种“塞戏”的棋盘游戏,他灵机一动,回忆起后世的象棋,并当场用小木牌和临时画出来的棋盘表演了一番,顿时令众学子大呼精妙,并迅速传播开来。

天子和皇室一向是潮流的风向标,有道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象棋顶着“天子发明”的光环,又极具对抗性和技巧性,马上在洛阳城内外掀起了一股浪潮,一时之间,上至百官,下至贩夫走卒,但凡是认得字、听得懂基本规则的,都研究起了这种新游戏。

皇宫之中自然也不例外。

刘备前世棋艺平平,最辉煌的战绩还是小学时代勇夺全班第三名,穿越之后凭借着对规则的熟悉,以及懂一些常规的开局套路,在象棋问世的第一天和第二天狂砍十七连胜,成为大汉朝堂第一代棋王,如此辉煌的胜利,一下子就让他来了棋瘾,四处找人对弈,气焰极其嚣张。

然而,从第三天开始,郭嘉、诸葛亮这些人就凭借着夜以继日的钻研,棋艺飞速进步,一举粉碎了刘备的不败神话,将他赶下王座。

象棋问世的第五天,情况彻底失控,不光是诸葛亮这些思维敏捷的年轻人、郭嘉这样奸猾狡诈的壮年男子、甚至连卢植郑玄这些老年人都可以把刘备杀得披头散发,堂堂大汉天子,彻底沦为食物链最低端的虾米。

拔剑四顾,刘备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想要找到胜利的快感,就只能和刘永那些十三四岁的小家伙去下棋了,就这还得趁早,保不定过段时间连刘永的同学们都战不过了呢。

正在众人酣战之际,一名宫中侍卫快步来到凉亭不远处,打断了刘备的长吁短叹。

“启奏陛下,吕温侯到了。”

“哦?快快有请。”刘备精神一振,连忙让人引着吕布进来。

片刻之后,御花园中多了十几名全副武装的铁卫,加上原本的人手,足足有三十多人。

又过半晌,吕布才在之前那名侍卫的引领下来到御花园中,此时刘备等人也已经站起身来,面带微笑地迎接他了。

“臣吕布叩见陛下。”由于没有获得正式的官职任命,自从来到洛阳,吕布就脱下戎装,换上了寻常富贵人家的装束,此时的他已经年过四旬,眉眼之间颇有风霜之色,再加上礼节周到、言行低调,几乎让人无法相信,就在一年前,这还是纵横无敌、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的绝世勇者。

“爱卿快快请起。”刘备朗声说道。

吕布起身之后,又与卢植等人一一见礼,老先生本是看不惯吕布的,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每次见面都彬彬有礼,就算被说起旧日的事情也是言辞恳切地谢罪,倒让卢植有力使不出来。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刘备便命人将凉亭内的椅子都搬了出来,众人坐得分散了些,倒也凉快。

自从袁术势力覆灭之后,吕布的部队就一直驻留在汝南等地,接受关羽的统辖,这次关羽奔袭荆州,原本吕布也想参战,但考虑到他的并州狼骑几乎无马可用,战斗力大打折扣,朝廷便一纸调令,让他率部北上洛阳听从调遣了,唯有高顺的陷阵营是步兵精锐,被关羽带去了荆州。

没有坐骑的并州狼骑一路护送着己方家小,在数日前抵达司隶,并屯驻在洛阳南郊暂时住了下来,吕布等人则是被赏赐了宅邸,将家人安置在洛阳城中,并把自家孩子都送入宫中,进入御学堂学习。

一方送上人质,一方确保人质的前途,双方心照不宣,倒也其乐融融。

吕布这些年颠沛流离,连儿子都没生出来,膝下只有一个年方十二岁的宝贝女儿,偏偏又是个男儿脾性,平日里就是个毛头小子的打扮,除了舞刀弄剑之外没别的爱好,可惜了一张俊俏的脸蛋。

就这么个假小子,吕布看得头疼,刘备也看得头疼,索性就让她去御学堂读书,当个走读生了。

刘备的两个儿子、郭嘉的徒弟、吕布的闺女都是同学,坐一块就跟开家长会一样,颇有共同话题,闲聊了好一阵子才进到正题

并州狼骑的整编、安置问题。

“我等罪臣承蒙陛下厚恩,皆欲粉身碎骨以报陛下,如今听闻并州仍未平复,胡族猖獗肆虐,布愿率部北上,为国镇戍北地。”吕布首先表明态度,这不光是他自己的想法,也是并州狼骑的想法。

时隔多年,也是该回家了。

卢植皱起了眉头,郭嘉微笑不语。

刘备的脸色却丝毫没有变化,反而是点了点头,“并州是洛阳屏障,事关重大,温侯既然有重返边陲的想法,去了之后要怎么做呢?不妨说说看。”

第五十七章 安北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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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布是并州五原人,祖上世代从军,以弓马娴熟而闻名,其祖父吕浩曾任越骑校尉,父亲吕良也曾担任低级军官,虽说这种边地武人在高门大族眼里不值一提,但对于吕布自己来说,却是极高的荣誉。

有这样的家世出身和个人经历,吕布对并州故乡怀有深厚的感情,对盘踞在那里的匈奴人恨之入骨,对于朝廷前二十余年的收缩政策、放弃并州北部大片土地,内迁人口的举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如今在刘备面前,他提出的战略规划也是相当激进。

重置朔方、云中、五原诸郡,以这三地和雁门为立足点,分别组建轻骑兵部队,将大汉王朝北疆的军事存在推进到阴山山脉。

“温侯的意思是说,彻底不给匈奴人和西部鲜卑活路,把他们赶出漠南?”听完吕布的思路,刘备第一个开口问道。

“倒也不是,大汉与北方胡族之间的疆界历来模糊不清。”吕布抬手在空中比划起来,“往往会有一两百里的,那个——”

“我们称之为缓冲区。”郭嘉插了一嘴。

“缓冲,缓和冲突,倒也贴切。”吕布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继续阐述起自己的想法,“一般来说,这个区域应该尽可能地远离富庶的核心地带,然而灵帝年间,朝廷财源枯竭,裁撤五原、云中等地驻军,内迁边民,致使并州北部空虚,匈奴人甚至可以长驱直入,袭扰司隶、河东地界,这种情况十分危险。”

卢植当即表示赞同,“老夫一直在说,当年的撤军迁民,只是一部分人为了自身私欲而采取的苟且行径,是祸国殃民、置天下安危于不顾的短视行为。”

“那没办法,谁让当时说得上话的高官名士大多是关东出身呢,边疆再怎么乱也乱不到他们家乡,胡人再怎么杀也杀不到他们的族人。”郭嘉冷笑道:“就是退一万步来说,大汉腐朽到被胡人大举入侵,也总是会有人挺身而出守护江山,他们又有什么可怕的?”

贪者享乐,贤者被弃,愚者满朝堂。

这就是桓帝、灵帝年间,在地球最大的文明体中出现的情景。

刘邦创建的西汉王朝以关中为根基,一向是极力打压关东地区,到了王莽乱政,光武复兴,来自河北、豫兖等地的世家大族兴起,又反过来极力打压先汉时期的政敌——关中世家、北地将门。

为了从根源上摧毁这些与自己争夺利益的集团,关东士人集团一向对边境事务抱有排斥心理,无论是开疆拓土、或是抗击外敌,在他们看来,都是会让政敌们掌握资源、获取功绩的途径,绝对不能纵容。

这也就造成了一个怪现象:异族作乱、袭扰汉地、屠杀汉人,当权者漠不关心,朝廷发兵征讨,保家卫国,就成了穷兵黩武、劳民伤财的苛政。

就拿凉州来说,这是大汉王朝与西域之间的桥梁,同时也是拱卫关中地区的桥头堡、屏障,虽然土地贫瘠、降雨稀少,山地众多,但艰苦的环境早就了强悍的民风,以本地汉人为核心力量的凉州边军更是有“铁骑”、“凉州大马,横行天下”的美誉,是天下最顶级的强悍军队。

数百年来,羌人一直觊觎着东方温暖肥沃的土地,孜孜不倦地袭扰大汉边疆,正是因为有凉州、有凉州边军、有王朝的支持,大汉才能始终压制着他们,让核心地区保持着安定。

但搞笑的是,九十年前,南阳世家代表、开国元勋邓禹的孙子、大将军邓骘还提出过放弃凉州的建议,并被包括太尉李修在内的众多高官一致赞同,若不是名将虞诩慷慨陈词,恐怕还真要被这群蠢材做出不可挽回的蠢事。

即便在自己人手中保住了凉州,在保家卫国的道路上,大汉将士们也一直被自己人扯后腿。

当年凉州三明之首的段颎镇守边疆十年,大小数百仗,牢牢扞卫着大汉王朝的西北边疆,与此同时,朝堂之上,弹劾他“妄开边衅、滥杀无辜”的奏章,却足足塞满了一间房屋。

那些弹劾者似乎从没有想过,若是羌人肯与汉人和平相处,不四处作乱的话,段颎和数万边军闲得蛋疼了才去冒着风霜雪雨、枪林箭雨,跑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去跟人拼命?

凉州之于关中,就像并州之于洛阳、幽州之于冀州,这些边州是穷,是条件艰苦,是需要朝廷和内地州郡支援,是被内地那些安享太平的上等人瞧不起,但如果没了这三个边州,没了坚实的国防,内地的繁华就会瞬间坍塌。

野猪都知道蹭松树、滚泥塘,为自己制作一层坚固的外壳来抵御其他野兽,跟那些视边地为累赘、动辄要放弃国土的“上等人”相比,都显得更加有智商。

“温侯所说所想,与朕可谓是不谋而合,但具体事务如何去做,还需要集思广益,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刘备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同时也提出了新的问题,“比如说并州北部一直存在的问题,边境诸城之间距离颇远,与后方也有很大的空档,但边民也不可能全部生活在城池里,很容易被胡人找到机会南下袭扰,即便是边军事后把入侵的胡人剿灭,但边民的损失还是实打实的,长此以往,民众自然不愿意在那里生活,没了民众,军队就是无源之水,不能长久,温侯对此又有何看法?”

“边地之人多善弓马,单打独斗不在胡人之下,只要能解决衣食住行等问题,使人能够在边疆活下去、活得好,民心自会安定。”吕布胸有成竹地答道:“至于防务,以末将之愚见,当以几座大城为枢纽,之间多修筑坞堡,形成众星捧月之势,胡人来袭,边民便可就近驻防抵御,等待边军救援。”

“胡人不善器械,所以即便是小城或坞堡,只要有人手,就能有效抵御。”郭嘉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意,继续说道:“假以时日,还可以依托地势,在坞堡之间修筑起壕沟壁垒,进一步限制胡人南下。”

吕布被说出心中所想,意识到刘备郭嘉等人可以完全领会自己的思路,顿时感觉找到了可以倾诉探讨的知音,眼神也变得热切起来。

“温侯若是有心,就带些得力之人去一趟雁门吧,使匈奴中郎将牵招牵子经在那里待了好些年,一直研究如何解决边患,你们多聊一聊,应该会有收获,到那时候我们再做决断。”刘备微笑着说道:“希望我们可以齐心协力,保家卫国。”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汉昭烈帝》,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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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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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当年千里扶柩,孤身一人,护送恩师遗骸返乡的牵招牵子经?”吕布精神一振,连忙开口问道。

“温侯也听说过牵子经?”郭嘉有些好奇。

当年牵招跟随恩师乐隐在京城求学,后来乐隐成为车骑将军何苗的长史,却又在十常侍之乱中被牵连而死,牵招与同门史路等人冒着危险收敛乐隐尸体,护送棺柩返乡,途中遇见山贼,其余人四散奔逃,唯有牵招流泪恳求,山贼首领感念他的义气,放他离去,从此牵招便有了些名气。

但当时吕布发动兵变,杀死丁原,成为董卓手下,在洛阳等地驻防,之后一两年也没有踏足关东之地,应该没听说过牵招才对。

“我在河北袁绍那里待过一段时间,偶然听人说起过牵子经的轶事,心中深感钦佩,一直想要见见,想不到他被陛下赏识,已经成为一方重臣了。”吕布笑着解释道。

“牵子经与朕乃是少年时的好友,他性情稳重,又在并州摸爬滚打了近十年,对边地情况极为了解,是不可多得的大才,温侯过去之后尽可以与他多多亲善,交流心得。”刘备点了点头。

吕布这些年四处颠沛流离,尝尽人情冷暖,狂傲的性子早已被磨得没了棱角,此时听刘备说话,心中如明镜一般,马上就领悟了话外之意。

刘备的意思其实很明白:牵招是他的故旧、心腹和信赖的重臣,又在并州耕耘了那么些年,更是负责主持边地防务的使匈奴中郎将,就算吕布过去了,也不要想着指手画脚。

帮牵招出谋划策提提意见,或者当个副手,也就差不多了。

这种安排,若是换了十年前的吕布,肯定是不会服气的,但时过境迁,如今的他,已经可以泰然处之,并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只要牵招确实表现出卓越的才能,吕布就不会有别的想法。

确定了大方向之后,其他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两天后,吕布等人与麾下将士的安置方案正式出炉。

包括吕布、高顺、张辽在内,并州军高级将领都获得了新的军职,但比起当初董卓、王允等人的封赏,或是后来吕布自封的官职要低了一两级。

并州狼骑本就是大汉边军出身,经过这么些年时间,普遍年龄偏大,已经不太适合冲锋陷阵了,朝廷决定,保留这支部队中的核心骨干力量,由吕布率领,北上并州,招募当地壮士,重建起一支万余人的骑兵部队;至于其他将士,则是可以自己选择,若想解甲归田,可以就地落户在洛阳,若是想返回并州生活,也可以在地方上担任基层吏员,比如乡勇教习、衙役等等。

这份方案看似对并州军中级以上将领不太友好,但考虑到朝廷财力雄厚,俸禄待遇等等都是实打实的,比起之前顶个大帽子,却经常拿不到俸禄,只能走歪路子的日子要好了许多。

再加上广大士卒得到了超乎预料的优厚政策,对天子和朝廷感激涕零,纵使有些将领心中不满,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表露出来。

于是,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并州军将士们很快就选好了自己的未来,相互告别,各奔前程去了。

尘埃落定,吕布便带着魏续等人再次开拔北上,跟随他们一道的还有千余名将士,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骁勇之士,军职几乎都是什长以上,他们将担负起重建狼骑的重任。

张辽原本也想返回老家雁门,却被刘备留在了洛阳,在北军中侯麾下担任骑都尉一职,身为降将,能够成为禁军将领,足见刘备对他的器重,任命下达之后,张辽当场激动落泪,令众同袍羡慕不已。

并州军将领们的家眷大多留在洛阳,一方面是这边的生活条件优渥安定,另一方面则是作为人质,双方对此都没有什么异议,甚至连朝廷特许吕布之妻严氏与他同行,也因为严氏舍不得离开女儿而辞谢了,于是吕布离京之时,只带了一名小妾。

有意思的是,这名小妾正是当年在太师府中与吕布私通,又被董卓撞破,最终激化了双方矛盾的那个,无论是从长安逃亡,还是之后辗转各地,二人始终不离不弃,感情牢固得令严氏都嫉妒。

只是很可惜,她并不叫貂蝉。

“重建边郡可不容易啊,吕奉先这一走,怕是几年都回不来。”站在洛阳城高大的城头之上,目送着并州军将士们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郭嘉不由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兖州那些人如何安置了。”

“这个好说。”刘备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转身向城下走去。

将吕布与他的嫡系安置到并州边地,是刘备一早就定下的,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不仅仅是考虑到他们本就是并州人,又善于骑兵作战,在北方边疆正好有用武之地,另一个考量,就是要顾及内部的稳定和平。

吕布跟曹操打了好几年仗,互相都折损了不少人马,甚至连曹操父子、夏侯渊这种首脑人物,以及候选、曹性、宋宪这种与吕布并肩作战了多年、情同手足一般的重将都先后殒命沙场,这种血海深仇,不是一两代人的时间可以抹平的。

孔夫子他老人家不是说过吗,对待父母的仇人,要睡在草席上,用盾牌当枕头,随时准备拼命,如果在街上遇见仇人又没拿兵器,也别浪费时间回家去拿,直接冲上去赤手空拳捶死他。

崇尚复仇、鼓励复仇,这就是当前这个时代的社会风气,吕布那群并州游侠,夏侯渊、曹仁这些兖州游侠,更是不乏当街杀人的勇气和经验。

就算现在双方都归顺了朝廷,但如果同朝为官,朝夕相处,按照这些人的火爆脾气,就是官不做了,甚至脑袋不要了,也得跟对方杀个你死我活。

要不然他们都没脸活着。

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两伙人分开,分得远远的。

一边去北方戍守边关,一边去南方开疆拓土,天南海北各不相见,正好。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汉昭烈帝》,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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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搦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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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前一个夜晚,刘磐还自信满满,甚至已经做好了计划,在平定宛城之后,如何重修城防,以这座城池为核心枢纽,建立起一座将整个南阳郡包括在内的庞大防线。

然而,短短几个时辰之后,关羽大军从背后出现,迫使荆州军暂时放慢攻城的节奏。

又过了几个时辰,从宛城西面来了一支骑兵部队,气势汹汹地杀散了原本被布置在那个方向,正在横渡淯水的荆州军部队,并且顺势进城。

骑兵的单兵作战能力和突击能力极强,步兵若是没有严密的阵型保护,根本无力在原野上与之相抗,从逃回己方的荆州军士卒口中,刘磐更是了解到,这支突如其来出现的骑兵部队数量颇多,至少有五千人马,是绝不可忽视的强大战力。

原本摇摇欲坠的宛城,在得到这样一支生力军的支援后,瞬间让刘磐意识到,再想要像前几天那样肆无忌惮地攻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一个白天,形势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荆州军从单方面碾压对手的绝对优势地位,瞬间变成了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

更让刘磐心惊的是,在朝廷军队面前,南阳郡的防备竟然不堪一击,东部诸城地处平原,挡不住关羽倒也情有可原,但西北方向上全是崇山峻岭,只有那么一两条足以使大军通行的道路,竟然也变成了敌军家的后院。

这么些敌人都到宛城了,沿途诸城居然连个消息都没有传过来。

这还哪是防线,明明就是筛子。

“如今看来,宛城一时难以攻破,贼兵两路前来,我军首尾难顾,诸位将军,可有什么破敌之策啊?”

夕阳西下,刘磐再度紧急召集众将,向他们征求起了意见。

众人相互看看,几名老成一些的将领便微微向后挪了挪屁股,眼观鼻,鼻观心,压根不准备开口。

他们心里很清楚,刘磐这是不愿意继续杵着硬碰硬了,但前几天又是势在必得又是杀人立威,把话说得太满,拉不下面子后退,所以想要找个人开这个口,到时候在刘表那里也能推卸责任,把黑锅甩给别人。

位高权重的老将们不开口,其他人也不愿意出这个头,一时之间,帐中气氛便有些僵住了。

刘磐等了半晌,脸色越发阴沉,就在他准备发怒的时候,一个高亢的声音骤然响起,令所有人都是一惊。

“贼军远道而来,正是疲惫不堪,战力低落之时,我军何不当头痛击之?”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侧目,纷纷转头去看,刘磐抬眼一看,更是喜出望外,原来此人名叫邢道荣,乃是零陵人士,身高八尺,膀大腰圆,善使一柄开山大斧,是刘磐经略荆南之时,从行伍中提拔起来的人才,一向对他忠心耿耿,每逢战事必身先士卒,在军中颇有名气,如今任都尉一职。

虽然邢道荣性子粗直鲁钝,无法领会刘磐的用意,但他敢站出来表明立场,而不是畏首畏尾,随波逐流,已经让刘磐心满意足了。

“可是那关羽凶名远扬,着实是个能征善战的……”人群中又响起了第二个声音。

跟邢道荣的慷慨激昂相比,这话就显得相当没有底气,然而正是这样没有底气的话,却得到了更多人的赞同。

“是啊是啊,敌军不可小觑,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暂避锋芒,伺机而动,倒也不错。”

有人开口,其他人就也不吝口舌,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核心思想就是一句话——

现在不好打,先退一退再说。

至于退到哪里,退了之后怎么打,那就不是他们要操心的事了。

邢道荣见一众同僚如此怯懦,顿时勃然大怒,当即向前几步来到大帐中央,厉声高叫道:“那关羽是打了一些胜仗、搏了些虚名不假,但我荆州数千里疆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如今我军雄兵数十万,战将上千员,面对远道而来的入境之敌,难道就没有一战之力吗?诸公为何如此长他人威风,灭自家志气?”

“邢都尉之言甚是有理。”随着这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语,管军校尉杨龄也大步出列,站到了邢道荣身边,向刘磐拱手说道:“末将不才,愿领兵出战,活捉关羽!”

刘磐听得后脖子汗都快下来了。

之前邢道荣瞧不上关羽的过往战绩,认为对方是徒有虚名之辈,虽然有些狂,但在自家军中说说,也可以理解为是提振己方士气的一种手段。

现在杨龄一开口就是要出去活捉关羽,这牛吹得,就是想帮他圆也圆不回来。

可是看杨龄脸上写满的自信,刘磐还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吹牛,还是真的有信心率军出战。

要不然,让他试试?

看一看被人吹得神乎其神的关羽究竟有多少斤两?

不光是刘磐,其他荆州军将领心中也是这样想的,于是不消片刻,他们就决定下来,明日一早,由杨龄和邢道荣二人各自领兵两千,前去东面关羽大营邀战。

杨龄得偿所愿,得意洋洋地返回自己军中,邢道荣则是被刘磐专门留下,美美地享用了一顿酒肉,直到月亮高高升起,才腆着肚子离开了中军大帐,回营备战去了。

次日一早,双方用饭完毕,荆州军大营营门洞开,杨龄、邢道荣两军缓缓出营,与此同时,关羽军也通过斥候了解到了这边的情况,正对着荆州军方向的前军大营同样开始出阵。

不多时分,两军各自有近万人列好阵势,在平坦的原野上遥遥相对,荆州军这边是杨龄和邢道荣并肩立马位于阵型最前方,刘磐等人在中军坐镇,另一边则是关羽亲自出阵,典军校尉许褚、高顺等人分居两侧。

“敌军气势森严,行进之中丝毫不乱,确实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双方这么一列阵,兵员素质和训练水平的差距就显出了了,跟身经百战,从辽东一路打到荆州的关羽嫡系部队相比,刘磐的部队还是嫩了点。

远远看着关羽军的动作,杨龄就有些心虚了,前一天的自信也仿佛插上了翅膀,飞了。

“不过是多吃了几年兵粮,会走走步子而已。”邢道荣粗声说道,对敌军表示出了极度的蔑视,但下一刻,他似乎就也有些怂了,“来人,去敌军那里叫阵,某家要与那关羽单对单地来一场!”

杨龄不禁有些无语,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觉得己方部队拼不过对手,想要凭个人勇力涨涨士气?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关羽号称万夫不当之勇,邢道荣也是号称万夫不当之勇,应该没有太大的差距。

万一能打赢呢?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汉昭烈帝》,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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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飞、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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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得知对手的搦战请求之后,关羽忍不住愣了一下。

不但是他,包括许褚、高顺、周仓、孙宇等主要将领也都面面相觑,寻思着对面究竟是什么意思。

斗将,俗称单挑,是十几年前,大小诸侯林立,许多割据一方的所谓霸主甚至连一支合格的部队都没有,无法通过正规手段实现意图,不得已而采用的,依靠个人武勇来决定战斗胜负的方式了。

即便在那个时代,斗将也往往只是属于极少数对自己武力充满信心的高手,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才会采取的不得已手段。

关羽年轻的时候也没少干过这种事,如今他三十多岁,正出于个人武艺和体能的巅峰年龄,论起单打独斗,就是号称天下无敌的吕布,也未必就能赢过他,更别说此时面对的荆州军了。

但是,关羽凭什么要去跟人单挑?

什么身份做什么事,曲军侯、百人将以下的低级军官,在战场上的主要功能就是冲锋陷阵,用武勇来带领部下走向胜利,做到都尉、校尉这个等级的,就更多要用头脑和经验,发挥出一支部队的作用,相较而言,个人武勇就没太大用处了。

关羽是什么?

他是大汉朝廷的征南将军,直接掌握着数万精锐部队,负责帝国南方战场事务的高官重臣,如果不是打到全军覆没之类的极端情况,是根本不会去提着兵器,出现在战斗一线的。

他的职责是统帅千军万马,远远比杀几个人重要。

这也正是关羽有些不解的原因——

据说对面的刘磐也是经常带兵的,作战经验丰富,怎么还会搞出这种根本不会被接受的搦战?

“莫不是贼人在阵中埋伏了强弩,想要借机刺杀将军?”周仓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极有可能。”孙宇随声附和道。

不管单挑胜负如何,最多是一两条人命的事,对战局根本起不到什么影响,荆州军大张旗鼓地出营列阵,应该不会是单纯抱着单挑的心思而来。

肯定有阴谋!

其实,这就是他们误会了。

荆南民风剽悍,多是山区地形,不光蛮族林立,就连汉人也大多是以小群居的形式生活,在这种缺乏组织性的环境中,战争经常是以小规模、高烈度的形式进行,个人武勇的重要性就被无限拔高了。

邢道荣是零陵人,杨龄是长沙人,都是生在汉人和蛮族混居的地方,附近就是以喜爱争斗和反叛而闻名的五溪蛮,自幼的耳濡目染、成年之后的从军经历,使得他们的思维方式和战斗风格充满了地方特色。

他们两个还真的是自信满满,准备跟关羽来一场大战,然后扬名天下的。

“你们谁想去?”关羽当然不会无聊到什么阿猫阿狗前来叫阵都要出战,更不需要什么斩将夺旗的功劳,便左右看看,向身后众将问道。

“末将愿先拔头筹,以壮我军声威!”不等其他人开口,许褚便催动战马向前几步,来到关羽身侧拱手答道。

“也好。”关羽想了想,或许敌军之中也有声名不显的猛将,为了稳妥起见,让许褚这个除了自己之外最能打的出战应该好一些。

许褚精神抖擞,正要催马出阵,却又被关羽给叫住了,他回过头去,却赫然看到关羽从得胜钩上摘下了自己惯用的青龙偃月刀,朝自己递了过来。

“带着人头回来,刀就是你的了。”关羽笑道。

许褚当即大喜,早在第一次见到关羽的时候,他就对这把青龙偃月刀爱不释手,从军之后专门请军中的铁匠仿制了一把,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要去辽东,请最顶级的刀匠为自己订做一把好刀,如今关羽竟然将真品送给了自己,他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

“将军在此稍候,许褚取了敌将首级便回。”许褚接过沉重的青龙刀,顺手扔掉了自己原本要用来杀敌的仿制品,双腿用力一夹,战马便向前奔驰而去。

关羽送出了自己惯用的宝刀,心中也像是放下了什么,感觉到一阵轻松,但他是惬意了,他身后的周仓等人却是大张着嘴,懊悔得要死要活。

像周仓、孙宇这几个被关羽提拔起来的心腹,一向是对其顶礼膜拜,一个个都是学着关羽,使起了长柄大刀,虽说二十七斤重的青龙偃月刀对他们来说有些过于沉重不便,但宝贝就是宝贝,在他们心中的价值完全不是其他事物可以比拟的。

若是早知道关羽会把刀送给别人,他们就是豁出脸不要,也得抢到手啊。

“我许褚刀下不斩无名之鬼,贼将速速报上名来。”许褚策马来到阵前,与邢道荣遥遥相对,扬声大叫道。

“说出吾名,吓你一跳。”邢道荣傲然笑道:“我乃是零陵上将邢道荣,你这乡野村夫不是本将对手,回去让关羽前来受死!”

杨龄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频频向邢道荣投去狐疑的目光——这家伙平时也挺低调的啊,怎么今天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什么零陵上将军,自己压根都没听过。

昨天刘磐究竟是准备了几个菜啊,把他喝成这样,这是酒劲还没下去?

杨龄这边胡思乱想,邢道荣那边已经和许褚互相发射了几轮嘴炮,算是热身完毕,双双兜回马头,拉开了足以让战马冲锋的距离,然后各自催马前冲,朝对方疾冲而去。

邢道荣使的是一柄开山大斧,有道是锤斧棍将不可力敌,意思是说这种人通常都是天生神力,通常都是可以在力量方面压倒敌手的,此时他借着战马前冲之势,更是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和斗志,没有人可以击败自己。

看着渐渐逼近的敌手,邢道荣长啸一声,双手交错,将战斧在舞了一圈,然后借着回旋之势,用尽全力向许褚劈去。

在邢道荣看来,自己此时正处于巅峰状态,这一记劈砍可谓酣畅淋漓,无坚不摧,想到敌将将要被劈成两半,成为自己斧下亡魂,他就浑身舒泰,飘飘欲仙了。

下一刻,他好像真的成仙了。

不知怎么的,自己仿佛离开了地面,视角越来越高,邢道荣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砍人还能砍到得道飞升,这么神奇的吗?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自己的身体从高速奔驰的战马上跌落,重重地掉在了地上。

还是没有头的。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汉昭烈帝》,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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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拖刀

邢道荣的内心戏很足,但是,在战场上其他人的眼中,刚才只发生了一件事——

双方对冲,二马错镫,许褚挥出一刀,邢道荣的脑袋就高高地飞上了天空。

远处的关羽军中,顿时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

欢呼声中,关羽又愣了一下:什么玩意啊这是,意思连一刀都接不住?

周仓和孙宇再次对望,眼泪都快下来了:这种对手,我们随便谁上都行啊,居然被许褚那厮捡了个大便宜。

高顺则是面无表情,继续端坐在马背上,一语不发。

战场另一边,荆州军却是鸦雀无声。

刘磐正在笑呵呵地讲话,称赞邢道荣在气势上压倒了敌手,结果话音未落,下一句话都到嘴边了,就看见邢道荣的脑袋上天了。

一句话将出未出,刘磐顿时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这xx,吹得跟什么一样,还骗了自己一顿好吃好喝,结果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住?

对面还不是关羽呢,随便出来了个无名之辈就把他一回合给斩了?

荆州众将更是脸色各异,想想昨天这家伙慷慨陈词,把自己这些人都反衬得像是贪生怕死的无能之辈,可是在刘磐那里刷了一波存在感,此时却是这么个下场,有些人心中非但没有物伤其类的感觉,反倒是有些暗爽。

所有人中,只有杨龄脑子动得最快,趁着许褚冲锋过后拨马掉头,背对着自己且距离不是特别远的时候,迅速催动战马,舞着长枪向许褚冲去。

许褚刚回到之前二马错镫的地方,就听见己方阵中大声鼓噪,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等他察觉到不对劲,猛地回头望去,杨龄已经距离自己只有三十多步,而且完全进入冲锋状态了。

这时候杨龄才暴喝一声:“贼人杀我同伴,拿命来——”

眼见回身迎敌已是来不及了,许褚当机立断,重重一夹马腹,拼命向前加速,然而,按照双方的速度对比,最多再过二十步,杨龄就可以衔尾追杀到他身后。

形势极为不利。

若是换了吕布、赵云,或是那些出身于边军的专业骑兵将领,可以利用自身卓越的骑术和与战马的默契玩出急停急转这种花活,化被动为主动,但许褚本就是小豪强出身,骑术不错,但也只能算是不错,胯下战马也是专门培育出来的高大品种,为了承载他巨大的体重而放弃了一定的速度和灵活性,做不出太多高难度动作。

只能想其他办法。

顷刻之间,杨龄便拉近了十余步的距离,他见许褚单手执缰,另一手提着长刀,刀头斜斜向下,心中便是大喜,更加放心大胆地追杀而去。

任何长柄兵器都需要双手握持,攻击范围都主要集中在身前范围,面对正后方的敌人根本无计可施,只要自己够快,这个贼将就完全无计可施。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呼吸的工夫,杨龄就逼近到许褚身后两丈,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但就在此刻,许褚骤然转身,借着回身之势抡圆了胳膊,将沉重的战刀挥向杨龄。

双手武器讲究前手虚后手实,前手主要控制方向,发力是后手,也就是右手的活计,但此时许褚单手持刀且虚握,完全利用转身和抡臂的力量,几乎是把刀给甩了出去,长长的刀柄顺着他的虎口不断滑行,直到滑至末端,青铜铸造而成的刀鐏才被许褚牢牢握住,以免真的甩飞出去。

青龙偃月刀长达一丈三尺,又被许褚这样伸直了手臂,握着尾部挥了出去,攻击范围远远大于杨龄的长枪。

毕竟刀和枪的攻击方式不同,人可以单手持刀挥砍,却没有人能单手握着枪尾去刺击,还能保持住方向和力度的。

眼前骤然闪现的刀芒令杨龄心胆俱裂,但事发突然,他又已经将马速提升至最高,完全没有闪避的余地,只得变刺为挡,希望用枪杆挡住这一刀再作打算。

然而,高速圆周运动下的二十七斤重刀所蕴含的磅礴大力,根本不是一根枪杆可以抵挡的。

“咔嚓!”

“噗!”

杨龄的长枪毫无悬念地从中断开,但青龙偃月刀去势未绝,又以几乎同样的速度划过了他的肩颈,好好的一个人,瞬间就变成了无头之鬼。

短短片刻,战场上的形势被完全逆转,几乎所有人都惊在那里。

“那是将军的拖刀术,他怎么会用的?”周仓失声叫道。

“这招数我给你们演示过,又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看一看不就会了?”关羽呵呵一笑,显得心情很好。

由于此前没有长柄大刀,更没有青龙偃月刀这种沉重到利用自身重量结合一定速度就可以破敌制胜的绝对凶器,所以招数都是脱胎于戟、戈等旧有兵器,经过关羽等人这些年来的钻研归纳,才逐渐有了自己独特的招数体系。

刚才许褚使出的拖刀术,就是关羽在两年前首创的一招,周仓等人也不是没见过、没练过,可是除了关羽自己之外,就只有刚才许褚那一刀是真正称得上雷霆万钧的绝技。

这就是本事啊。

关羽越想越是欣慰,觉得自己没看错人,这许褚确实配得上青龙偃月刀。

******

初战不利,还在万人注视下折损了两员大将,最重要的是,这两人还都是自己在荆南提拔起来的嫡系,刘磐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他不顾众将的极力劝阻,决然出兵,又发动了一次会战。

然而,即便是压上主力,荆州军也根本无法撼动这支由关羽一手打造,从河北打到长江再打到荆州,一路横行,战功卓绝的铁军,再次吃下一场败仗。

这时候,刘磐才真正有些慌乱,开始谋划起如何全身而退,并向南边的育阳、新野等县派去信使,命令当地官员做好接应大军的准备。

令人庆幸的是,关羽并没有趁着连战连胜的势头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仍然是不紧不慢地构建防御工事,宛城内部的颜良部队也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协助张绣加固城防,让刘磐没有任何可乘之机。

这种举动又给了荆州军众将一种错觉,那就是己方的战力也颇令敌军忌惮,若是能稳住阵脚,缓缓撤军,或许敌军也不敢太过逼迫。

可就在刘磐将城北的部队安全转移出来,准备分批撤退的时候,他之前派出去的信使仓皇回来了,并带回了一个更不好的消息——

数日前,一支外乡军队从南阳东南部的桐柏大复山中出现,这支军队推进速度极快,斥候赶到新野之时,正巧看见他们在攻打城池。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汉昭烈帝》,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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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纸上谈兵

新野是荆州治所襄阳通往南阳诸城,尤其是宛城的必经之地,也是刘磐部队粮草运输路线上最重要的一站,此城遇袭,远在宛城的刘磐都得到了消息,区区百里之外的襄阳更是不用说。

早在两天前,荆州牧刘表便通过运量部队的回禀,得知攻打新野的军队是故兖州牧曹操的旧部,都顾不得惊诧和疑惑,连忙让军师蔡瑁紧急集结部队,前往新野救援,并向周边县城发去调令抽调兵员,同时还派人前往中庐去请蒯越,去鱼梁洲上请庞德公,以及黄承彦、司马徽等襄阳名士前来商议要事。

谁知道中庐那里传回消息,说是蒯越因为思念兄长和受了风寒,也已经躺在家中动弹不得,怕是活不了几天;鱼梁洲上庞德公的茅庐已经人去楼空,据说老先生是带着家人和好友司马徽前去鹿门山寻仙采药,茫然不知所踪了。

另一名豪门代表黄承彦也没在家,好像是前段时间思念故乡亲人,带着小女儿回安陆探亲,汉水茫茫,一日百里,此时估计早已经进入江夏地界了。

几大家族的头面人物之中,就剩下了蔡瑁和庞季二人,庞季一向任劳任怨,接到命令之后就起身南下,去周边诸县抽调兵力,丝毫没有推卸之意;蔡瑁表现得更是忠心耿耿,他前段时间也染上了风寒,但仍然不辞辛苦地奔走于襄阳附近,令刘表感动不已。

蔡瑁在军中多年,对各项事务了如指掌,在他的调度之下,仅仅用了一天时间,襄阳便集结起五千名士卒,军械粮秣一应俱全,然后这些士卒就在水军副统领张允的率领下拔营北上,前去解新野之围了。

对于这样的安排,张允一开始是比较拒绝的,他擅长水战,这些年来也一直是醉心于操练水师,如今要率领军队去跟人野战,总是有些底气不足。

然而,刘表对张允这个外甥却是寄予厚望,特意将他叫来鼓励了一番。

“那曹孟德本就是个志大才疏之辈,麾下诸将更是酒囊饭袋,若是他们真有本事,何至于颠沛流离,几次被人打到穷途末路,戎马半生,只是占了区区半州之地,如今曹孟德一死,其余诸人更是如同流寇一般,要来我荆州袭扰,此等庸人,有何惧哉?”

“子昭你只管放心前去,至多不过数日,宜城等地的郡兵就可抵达襄阳,到那时候,老夫便发兵助你。”

刘表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张允心中也清楚,新野那边不光是一座县城的归属问题,更重要的是刘磐大军的粮草供应,若是自己继续找借口拒绝出战,万一刘磐那边战事不利,搞不好就要把黑锅甩过来,到时候自己真是吃不了兜着走,前途毁了不说,脑袋都未必保得住。

还是老老实实去吧。

大军出发之日,蔡瑁前来送行,张允情绪低落,也没什么闲聊的心情,随便说了几句便径自去了,而蔡瑁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也是颇有怨怼。

竖子不足与谋!

蔡瑁之前极力拉拢张允,唆使他去对付蒯、庞两家,为此不惜装病,给张允创造机会,但是,也不知张允是出于胆怯还是不愿意得罪人,迟迟下不了决心,结果拖了几天,非但庞德公跑路了,蒯越待在中庐不肯离开,就连黄承彦都带着女儿逃得远远的,短短几天,这几大家族的核心人物就像是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一般,瞬间离开了蔡瑁的掌控范围。

虽说这些狡猾家伙的族人们还在襄阳,但对于蔡瑁来说已经是毫无价值了,再说了,他也没那个胆量亲自下手,去对付始终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盟友。

“这些家伙是怎么察觉到的,或者说,有人泄露了风声。”蔡瑁思来想去,总觉得蒯越等人的举动十分蹊跷,不应该是偶然事件,“难道是张允这竖子?”

与此同时,州府之中,荆州牧刘表正端坐在案桌前,手中拿着一份信件,许久之后,这位老者才长长叹息一声,将信件放在手旁的陶钵之中烧成了灰烬,然后起身来到窗前,仰头看天,沉默不语。

这封密信,是蒯越命人暗中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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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大地战火重燃,双方近十万大军云集南阳地区,荆州牧刘表忙得焦头烂额,他麾下的文臣武将们也在为各自的荣华富贵或是身家性命在四处奔走,然而,洛阳这边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除了掌管军事的几名重臣和一群年轻的参军之外,几乎没有人去议论发生在数百里外的战事,仿佛那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一般。

就连大汉天子刘备,也每天按部就班地生活着,有人提起了就说上几句,压根不会主动操心。

放眼整个洛阳,关心南方战事的也就是国子监和太学中的生员了,这些年轻人意气风发,正是向往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建功立业,扬名天下的年纪,每日里都会有不少人拿着荆州地形图,在那里推演得不亦乐乎。

这一天,开课的小铜钟已经响起,诸葛亮已经提着小包,施施然走进课舍了,结果却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激烈地争论着什么,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进来,一时好奇,便也凑了过去。

原来是庞统与徐庶二人正在以二尺方圆的手绘地图上鏖战,口中念念有词,旁观的生员们也七嘴八舌地提出自己的见解,气氛相当热烈。

在人缝中扫了一眼地图,诸葛亮便轻笑起来,开口问道:“朝廷大军已经打到襄阳了?”

“半个月前就在对峙了啊——”徐庶有些不耐烦地答道,同时抬眼望去,结果却看见诸葛亮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连忙起身问好。

众人也回过神来,意识到已经是开课的时间了,纷纷走回自己的座位,脸上多有愧色。

诸葛亮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元直、士元,你二人何不来到前面,继续推演战局?”

“我等只是纸上谈兵,过过嘴瘾,耽误了先生授课,还望先生恕罪。”徐庶以为诸葛亮是在责怪自己,连忙起身再度告罪。

“有才之人理当心系天下,若是你们漠不关心,那才令人失望呢,你二人上来便是,但说无妨。”诸葛亮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两天之后,我便要南下参战,正好听听你们的高见。”

偌大的课舍之中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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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考校

许多人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位年轻得不像话,学问好得不像话,每天笑眯眯的助教还有另一个身份——

当今天子的得意门生。

这背景也硬得不像话。

自己这些人大多出身于望族,在地方上也算是了不得的人物,但如今寓居在洛阳,希望谋求一官半职,对于发生在南方的战事,也就是通过外界的消息来推测,再在自己手绘的地图上推演一番,过过嘴瘾。

人家可是要亲临前线了。

这差距,真是气死人啊。

可是,诸葛亮一介书生,去荆州能做什么?

“朝廷有一批新式武器要试验,襄阳是个不错的试验场,陛下命我押运这批武器前去,一方面是给征南将军做个参军,学习军务,另一方面则是顺便看看新武器的优劣。”诸葛亮微笑着解释起来,打消了众人的疑问。

生员们恍然大悟,但紧接着,他们又生出了新的疑问:什么新式武器?

徐庶和庞统更是又惊又喜,他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齐齐来到讲台之上,便做起了复盘和推演。

“按照我和庞士元前两天的推演,朝廷大军于十月下旬击退刘仲武的部队,席卷南阳全郡,兵锋推进至汉水一线。”徐庶一边讲解,一边走到巨大的白板前,用炭笔在上面勾勒出了一张地图。

炭笔是用松烟掺胶制成的,字迹格外清晰,再加上徐庶对荆州各地地形了如指掌,寥寥数笔,便将襄阳城周边十几里的山川河流走向展现得一目了然。

作为二人纸上谈兵的主战场,汉水更是被着重下笔,两岸地形、河流宽度、河心沙洲等等一应俱全,看得出是下了苦功夫的。

庞统出身于襄阳庞氏,虽说一直闭门苦读,声名不显,但通过家族的渠道,他对荆州水师的虚实更为了解,便接着徐庶的话头,分析起了双方战力对比。

“荆州水师分为南北两部,南方的江夏水师是以黄祖为主帅,舰船分居江陵、江夏二地;北方是以襄阳为基地的襄阳水师,以蔡瑁蔡德珪为主帅。”庞统面向众人侃侃而谈,然后介绍起了襄阳水师的兵力,“襄阳北临汉水,汉水之中又有鱼梁洲等大小沙洲,其间水流平缓,水师驻地便在这些地方,蔡德珪麾下兵力有一万多人,都是惯习水战多年的好手,如果加上各地郡兵,随时可以超过两万兵力,大小舰船更是数以百计,战力颇为可观。”

“征南将军的部队陆战天下无敌,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水战与陆战不同,比的就是战船和弓箭,大军远道南下,沿途皆为新附之地,如果荆州方面有所准备,或许征南将军连渡船都找不到几条,更别说战船了。”徐庶说道。

诸葛亮听到这里,便开口打断了二人的分析,“若是征南将军拥有足够数量的战船,又将如何?”

“一方面没太大可能,另一方面来说,即便有足够数量的船只,可以进行水上决战,但襄阳水师这些年来操练不辍,对汉水水情了如指掌,基本是不会输的。”庞统摇了摇头表示遗憾。

“俗语有云:北人骑马,南人操船。祖祖辈辈的传承,年月积累出来的经验,不是说抹平就能抹平的,短期之内,习惯了陆战的朝廷军不是襄阳水师的对手。”徐庶笑着说道:“不是对谁不敬,征南将军麾下甚至连个会水战的将军都没有吧?”

在座众人也都轻笑起来,纷纷点头称是。

国子监的风气就是这样,就事论事,实事求是,尤其是在大事方面,几乎没有人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诸葛亮也是听得连连点头,荆州人自古就是玩船的,又搞了这么些年水师,如今更是坐镇主场,掌握着地利和舰船优势,如果这样还不能在水面上阻挡关羽的话,那从蔡瑁往下,有一个算一个,都别吃兵粮了,回家种田可能更适合他们。

突然,人群中响起了一个明显带有西北腔调的声音。

“从别处渡汉水,绕过襄阳,把周边城池一个个拔掉,逼迫荆州军陆战如何?”

徐庶正要失笑,抬眼望去,却见发问的是凉州人法正,便收敛笑容,认真解释起来。

“孝直兄有所不知,襄阳之所以重要,正是因为它的位置有些特殊,西有伏牛山、东有桐柏山、大洪山,又有汉水阻隔,从北向南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进入南郡腹地,绕是绕不过去的,只能从蔡阳、章陵、随县这条路一直走到江夏去。”

“即便是可以突破襄阳水师的封锁,沿汉水南下到南郡也无济于事,襄阳以南也是两山相夹,西有荆山、东有大洪山,沿山南下百里,又有宜城卡在必经之路。”庞统补充道。

二人边说边写,顷刻之间,原本寥寥数笔的地图上就多了许多山岭和城池的标志。

听了如此详细的解释,又盯着地图看了一阵,法正便知道自己的提议没有可行性,点头向二人致谢,“多谢解惑。”

襄阳就是一根插在南阳盆地和江汉平原之间的钉子,只要关羽不拔掉这根钉子,即便强行突入江汉平原,也无法获得稳定的后勤补给。

如果是流寇倒还好说,走到哪里抢到哪里便是,可关羽是代表着朝廷正朔,打着铲除奸佞,解救民众,将荆州迎回大汉怀抱的旗号,怎么能做那种事?

所以归根结底,必须攻破襄阳。

“如此说来,我军一时半会是攻不破襄阳的?”诸葛亮的语气也变得有些低沉了。

“只要蔡德珪不犯大错,襄阳防线至少可以支撑到枯水期。”庞统答道。

徐庶又转过身,在河心沙洲那里重重画了几笔,朗声说道:“若是我在征南将军麾下,一定会建议他征集南阳全郡、汉水上游的全部船只,并开始筹集各种物资,准备建造浮桥,待到汉水水位下降便展开强渡,将步兵和投石机运送到鱼梁洲上,只要占了鱼梁洲,损失再大也可以接受。”

“为什么这样说?”诸葛亮继续问道。

“鱼梁洲与汉水南岸之间不过数百步距离,整条河面都在投石机的射程之内,我军若是占了那里,便是脚踏实地且居高临下,完全可以压制襄阳水师,掩护步兵登岸作战。”庞统解释道:“只要上了岸,襄阳便再没有抗衡征南将军的实力。”

听到这里,诸葛亮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此次前往荆州,陛下给了我两个名额,可以带人前去见习参谋军务,你二人可有兴趣?”

“这、这是?”徐庶愣了。

之前说了这么多,难道就是在考校自己?

庞统却是面露喜色,当即向诸葛亮躬身行礼,“愿为先生驱驰!”

“回去准备准备吧,我们用过午饭就要出发了。”诸葛亮点点头,拿起自己的小皮包,悠哉悠哉地出了门,临了还扔下一句话,“其余人等可要当心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是康成先生亲自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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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式武器

怀着欣喜而忐忑不安的心情,庞统与徐庶二人收拾好行装,跟随诸葛亮一道入宫辞行,见到诸葛亮挑选了这两个人随行参军,刘备丝毫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之情,只是鼓励了几句,又嘱咐他们务必要严守军纪,以身作则,万万不可恃宠而骄之类的话语,语气和蔼得不像是执掌数千万人命运的天子,倒像是长辈亲人一般,令二人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

诸葛亮讲述起今日国子监中的考校,刘备听得不住点头,当他得知法正也对荆襄战况颇有兴趣,并提出过自己的意见,便当即决定,给诸葛亮增加一个随行参议军务的名额,让他把法正也带上。

“明白了,学生这就去国子监。”诸葛亮当即笑着答道。

法正是诸葛亮亲自带入国子监参加考试,并被刘备钦点增补进国子监的,也是刘备记录在册,让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入学之后表现出了极强的个性和才华,尤其在军事方面,是国子监众生员中当仁不让的最强者之一。

这样的人物,理应带去战场上历练。

就这样,当天午后,几名大汉王朝最优秀的年轻人才便告别洛阳,联袂南下,他们将要经历人生中的第一场战争,为今后积累经验。

“诸葛亮、庞统、徐庶、法正。”御书房中,刘备挥毫沾墨,在白纸上写下了这四个名字,看着看着便笑了。

历史上那位昭烈皇帝戎马一生,阅人无数,最为看重的谋臣就是这四个人,随着他们先后加入自己的阵营,刘备得到了人生中最辉煌的二十年岁月。

但即使如此,历史上的刘备也从未有奢侈到同时拥有这四位人才,让他们携手并肩,施展出全部才华,建立起更伟大、更辉煌的功业。

如今,他做到了前人没有做到的事,也算是弥补了自己前世阅读《三国演义》时的遗憾,心中自然是喜悦无比。

——

河南尹,阳人聚。

这座城池位于司隶东部通往荆州的必经之地,向北百里是洛阳,向南百里便是鲁阳,且有汝水作为屏障,地理位置相当重要,当年孙坚讨伐董卓,便是由鲁阳出发,经此地进入司隶地界,一举击破前来迎击的胡轸大军。

时隔数年,当年被战火摧毁的城池已经恢复了元气,并重新修缮扩建,成为一座军事色彩浓重的要塞型城市,承担着拱卫洛阳的重要作用,名字也从阳人聚正式升格为阳人城了。

诸葛亮一行南下之后,便是在这里驻留等待,几天时间下来,众人均是有些焦急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天天轮班,站在城墙上向北眺望,毕竟他们得到的指示就是在阳人聚与那批新式武器汇合,催是催不得的。

好在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四天之后,一支车队从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没过半天时间便来到了阳人城下,守城士卒验明对方身份后不敢怠慢,连忙将其迎入城中,而原本站在城头上的法正与得到消息的其余诸人也匆匆赶了过去。

“老子还以为是谁在这里等着,原来是天子门生。”车队首领是个大嗓门,人还隔着老远,中气十足的声音就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了。

“鞠将军怎么亲自来了,晚辈有失远迎,还望将军恕罪。”诸葛亮也是又惊又喜,连忙快步迎了上去,与来人寒暄起来。

原来此人正是驻守在邺城,负责火炮研究基地安全的鞠义。

二人之前见过几面,彼此并不生分,有说有笑地寒暄了一阵,诸葛亮才向鞠义介绍起同行的三人。

“不错不错,能被陛下看重,绝对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你们可要多多努力,万万不可辜负自己的才华。”鞠义年龄渐长,性格也不像当年那样倨傲狂悖,此时简直就像是个慈眉善目的长者,给后辈传授着人生经验,听得三人连连点头。

聊了几句之后,鞠义便转向法正问道:“小子,你姓法,又是扶风出身,可是法高卿的族人。”

“将军认得家祖?”法正肃然起敬。

“我在凉州待了些年月,一直听说玄德先生的大名,只是当时年少顽劣,都是跟一些盗马贼和游侠儿厮混,哪里有脸面去叨扰,只是神交,神交而已。”鞠义熟络地拍着法正的肩膀。

五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车队缓缓进城,这些车辆与寻常的货车不同,轮毂极宽还裹着铁皮,走在石板路面上都发出刺耳的声音,再加上高大异常的车身、高大异常的驮马,几乎将车身笼罩在内的厚实苫布,一看就是装着极为沉重且贵重的货物。

究竟是什么新式武器,值得如此郑重其事?

不光是徐庶等人好奇,诸葛亮在看了这些车辆之后,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将军都亲自来了,车内应该是那东西?”诸葛亮问道。

“就是那个,大的小的都有。”鞠义答道。

“区区荆州,覆手可破,需要这么多?”诸葛亮继续问道。

“是不需要,但荆州这边有水有船有敌人,是绝佳的试验场。”鞠义摇了摇头,低声解释起来,“这是某家专门向陛下提议的,为的是日后在江东的时候用,早做准备还是好。”

诸葛亮这才点点头,眉头也舒展开来,“将军深谋远虑,晚辈深感钦佩。”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仿佛打哑谜一般,听得其余三人是云里雾里,心中更加好奇,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车里究竟装着什么宝贝,值得从邺城千里迢迢地运来,面对地域千里、带甲十几万、且有坚城作为依仗的荆州,都被诸葛亮认为是大材小用了。

“去了军营再说。”鞠义注意到三位年轻人的表情,便止住了话头,迈步向占据了半座城的军营走去。

“将军一路辛苦,何不由晚辈做东,请将军用两杯水酒?”诸葛亮连忙扬声问道,

“士卒是否安置妥当,货物是否宛然入库,有无专人看守,这些都没有亲眼看过就想喝酒?就能安心喝酒?”鞠义骤然停步,转头看着诸葛亮等人,方才的温和表情已经不翼而飞,“孔明,军国大事,一丝一毫、一时一刻都不要懈怠。”

扔下这句话,鞠义再不回头,径直前行而去,诸葛亮等人满面羞惭,也不多说,连忙跟随上前。

他们却看不到,鞠义昂首阔步,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容。

“老子被读书人训了半辈子,现在才有机会训读书人,真他娘的舒坦。”

第六十五章 撤军与追击

随着新野城极有可能失陷的紧急军情传入刘磐耳中,他就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可能在宛城地区对抗关羽,对胜利不报有奢望,撤军便成了第一要务,当天夜里,宛城城东的荆州军大营便趁着夜色掩护,开始了撤退行动。

经历了两天惊心动魄的城池攻防,以及两三天的僵持之后,宛城之战,最终以朝廷与张绣一方获得了胜利。

在劳师远征无功而返,形势极端不利,全军人心惶惶,随时可能一溃千里的险境下,刘磐表现出了一名少壮派武将应该有的勇气和骨气,没有率先逃跑,而是亲自坐镇中军,将自己的核心嫡系放在最后撤离的位置,借以掩护全军。

主将摆出决然赴死的姿态,荆州军上下也为之精神一振,严格遵循之前紧急商议确定的后撤顺序,全军不慌不乱,向南撤离而去。

由于在宛城东南部布置下了大量斥候,关羽在后半夜寅时就得知了敌军有向南逃窜的举动,当时至少还有三成荆州军士卒滞留在大营之中,然而,经过短暂的权衡利弊,关羽还是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等到天亮了再说。

三更半夜,把熟睡中的将士们唤醒,让他们穿戴齐整,拿起兵器,列好阵型去攻击敌军,即使对于关羽麾下的精锐士卒来说,这也是极为困难的事情,搞不好还会让士卒们误以为己方遭遇了突袭,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反正敌军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不急这一时半会。

拂晓时分,宛城方面也察觉到了城外的异动,庞德亲率一千名骑兵出城试探,却发现荆州军城南大营也已经人去楼空,连忙追击而去,同时派人回去禀报颜良。

与此同时,关羽军大营也已经开始埋锅造饭,直到这时候,将士们才知道敌军已经连夜奔逃,自己用完早饭之后便要追上前去,将其一举歼灭,个个都是精神振奋,手脚更加麻利了。

半柱香后,第一批追击部队已经整装完毕,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大营,这些将士们都是身经百战,对追杀败退之敌极有心得,一柄丈二长枪、一把二尺短刀、一面小臂盾、一张角弓、两袋共一百支箭,一袋水、一小铁壶烈酒、二十斤炒熟的杂粮面,这些必备品一样不落,井井有条地挂在每一个人的肩头和腰间。

为了减轻负重,他们穿的都是仅能有效覆盖躯干的半身板甲,钢盔也被舍弃,换上了视线更好也更轻便的宽檐毡帽。

亲眼旁观了整个过程,又目送着这些将士离开自己的视线,高顺一贯古井无波的脸上都露出了惊叹和钦佩的神情,这名以精锐步卒“陷阵营”而闻名中原,令曹操都称赞不已的练兵强人第一次对关羽有了心悦诚服的感觉。

高顺觉得,他所目睹的一切,陷阵营将士也差不多能做到,但他几年时间下来殚精竭虑,朝夕操练不辍,也不过是训练出了千余名这种水平的精兵,关羽却能一下子拉出几千人,而且这还是第一批,他们走出军营没多久,第二批士卒就已经在军需官那里排起了队,看架势也是同样的套路。

有提十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曰桓公也。

有提七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曰吴起也。

有提三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曰武子也。

曾几何时,看到孙武以三万人天下无敌的话语,高顺还觉得这是尉缭子的溢美之词,但与关羽共同作战的这一两个月里,他真切地感觉到,这种程度,或许真的不是不可企及。

“云长,久违了!”

“好久不见!”

荆州军撤围而去,颜良等人自然不用再在城中守卫,当即快马出城,来到关羽营中,这二人相识已有十几年,多次并肩作战,感情相当深厚,如今久别重逢,更是喜悦异常,欢笑连连。

“这位是张绣张佑维,这位是贾诩贾文和。”颜良向关羽介绍起与他共同出城拜会的两名宛城首脑。

“久仰久仰。”面对张绣这个小年轻,关羽只是敷衍地点头打了个招呼,他更多的注意力则是放在贾诩身上,“阁下就是贾文和?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张绣本就顶着附逆罪臣的名声,如今归降朝廷,又被关羽和颜良及时赶来相救,对于关羽略显轻慢的举动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在面对高顺的时候,他的脸色就有些尴尬了。

毕竟当年在长安城下那一场血战,张绣与高顺有过面对面的交手,险些死在对方的长枪之下,而高顺在内的并州狼骑也险些被凉州军四大校尉彻底绞杀,最终凉州人得了长安,并州军突围而去,双方都可以接受,但近五天的浴血奋战,数千人的性命,这种深仇大恨,可不是说抹就抹得干净的。

“当年各为其主,如今各司其职,不要再生出事端就好。”高顺同样冷着脸,勉强抱拳还礼,扔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让张绣尴尬之余也感觉轻松了不少。

寒暄过后,颜良便询问起关羽的安排,得知关羽要出动一万人的追击部队尾随南下,其余部队押运物资粮草尾随其后,颜良便有些担心了。

“荆州军人数众多,单是一万人衔尾追击未必能留下多少,即使加上我的五千骑兵,也只能一层一层地剥皮。”颜良分析道:“之前说夏侯渊与曹仁在攻打新野,也不知攻下来没有。”

“他二人兵力有限,刘磐若是一心要走,未必能拦得住。”关羽倒是无所谓,“能削弱多少算多少,这些荆州军战力有限,便是逃回了襄阳,也对我们没太大影响。”

“二位将军,末将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张绣有些不好意思,“末将麾下皆是凉州边军出身,精于骑射突击之术,如蒙将军不弃,愿同往追击逃亡之敌,取刘磐首级献于将军。”

“为国效力是好事,张将军现在就可以回城整点人马出战了。”关羽当即应允。

“只是末将军中战马多已老朽,羸弱不堪,不知颜将军能否暂借两千匹战马于我,战后必将如数奉还。”向初次见面、并且看上去不太待见自己的人提出请求,张绣只觉得整张脸火辣辣的。

但他别无选择。

宛城的弟兄们迫切需要功劳,但军中战马确实是不堪上阵了,张绣心中早已做出决定,只要关羽和颜良应允,他可以把获得的一半功劳拿出来与这二人平分。

“哦?”关羽看看颜良,见对方微微点头,便也点了点头,“那就如张将军所说,暂借两千战马,你二人也别在此耽搁了,回城交接战马,然后出战吧。”

第六十六章 麻利点

白马义从久在北疆,战马配备与胡人极为相似,近些年来有了自己的战马基地之后更是财大气粗,颜良奔袭南阳这支部队都是一人两匹战马,另外还有一匹因为性格而不能上阵打仗,但体格丝毫不逊色于同类的驮马,奢侈得一塌糊涂。

从关羽大营到宛城,短短十里的路程,颜良与张绣便商量好了借马的事,除了对方一开始请求的两千匹战马的份额,还另外许了一千,把张绣感激得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到这时候,张绣才真正领会了叔父临死前反复叮嘱自己的话——一定要洗刷罪名,重归朝廷。

身后站着一个强大有力的朝廷,有数千万民众作为后盾,做任何事都有底气,就连打仗都比别人惬意许多。

倘若自己还是浑浑噩噩,蜗居在宛城给刘表当看门狗,一年年地看着弟兄们老去,部队战力越来越衰弱,唯一的结局就是像野狗一样死去。

死了都是孤魂野鬼啊。

抱有这种想法的不止张绣一个,当宛城中的凉州士卒们得知颜良愿意借战马让他们立功的时候,顿时就沸腾了,纷纷喊着要出战,张绣自然不能让他们都去,当即定下标准,只有年轻力壮的、在回归朝廷治下后仍然愿意从军征战的才能得到这个机会。

短短半个时辰,三千名额就被填满了,没有被选中的将士们却不肯罢休,张绣无奈之下,又命他们各自返回军营,挑选出一些不那么衰老的战马出来,众将士一声欢呼,便各自散去准备了。

此时颜良麾下的骑兵部队已经出动了大半,张绣担心自己去得晚了连汤都喝不到,心中颇为焦躁,但颜良却不慌不忙,又跟他约定了几项条款:

尽量迫降,不得杀俘,不得劫掠民众,不得杀良冒功。

“当今天子自己就是带兵出身,对军纪看得很重,以上几条,尤其是不得滥杀、不得扰民杀良,更是铁律,谁敢触犯,不但本人要处死,朝廷还会一层层地向上追责,张将军好不容易才重归朝廷,可不要因为这种事情葬送了前途,也害了这数千将士。”颜良正色说道,

“多谢将军提点,末将必会严令全军。”张绣连忙抱拳答谢,眉眼之间杀气十足,“若是有人胆敢趁机作恶,坏了陛下和朝廷的名声,不用旁人动手,末将看见一个就斩一个!”

张绣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当即前往城外,对三千名正在给借来的战马套缰上鞍的将士们传达起来。

“钱,老子这里多的是,等到战后全部散给弟兄们,保证让你们每一个人都能活得像个人样,但是,谁敢触犯之前说的那几条,就是拿几千名弟兄和你们自己的身家性命不当回事!”张绣大声说道:语气极为严厉,“各部都尉、军侯、百人将、什长、伍长都把眼睛擦亮,遇见这样做的便直接斩了,如有视而不见、包庇纵容的,别怪老子杀你们全家。”

凉州人本就散漫成性,漠视法令,边军更是如此,这些人前些年无法无天,着实是做了不少恶事,军纪相当糟糕,但这几年寄人篱下的日子让他们收敛了许多,如今又见到了重新抬头做人的机会,本就憋着一股气要好好表现,此时听张绣说得杀气腾腾,更是不再犹豫,齐声应诺,喊得是气势如虹。

“将军放心,有我盯着,这帮崽子们不敢胡来。”张先大大咧咧地说道,然后翻身上马,招呼着自己临时整编出的一千将士出发了。

半晌之后,第二个千人队也整装待发了。

“我等先行一步,将军统领后军,有没有人违反军规,自然一眼可见。”雷叙拱拱手,带着人马绝尘而去。

两名心腹都表态了,张绣便也稍稍安下了心,转头向开始列队的第三个千人队大声喊道:“手脚麻利点,你们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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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脚麻利点,别磨蹭!”

襄阳城,蔡府,大门口。

张允按剑而立,满脸都是轻松之色,无数士卒不断从他身边经过,将一个个仍在奋力挣扎的蔡氏族人捆绑着拖了出来。

在张允面前不远处,蔡瑁披头散发,满脸尘土,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若不是已经被五花大绑,身侧还有几名士卒奋力将其按住,只怕蔡瑁光是用嘴,都能在张允身上撕下几块肉来。

“张允,老夫自问待你不薄,为何今日你要带兵围攻我蔡家?”蔡瑁嘶声问道。

“蔡公往日待我有恩,这点不假,但如今末将执行的是公务,就顾不得私情了,还望蔡公海涵。”张允随手抱拳,口中说着海涵海涵,脸上却丝毫没有愧疚之色。

“公务,谁下的命令?”蔡瑁怒极反笑,“你们这些贼子,打着使君的旗号谋害忠臣,就没有想过之后如何收场吗?我家家姊可是夫人!”

当初蔡瑁的二姐嫁给了刘表,还生了个儿子,并且用枕边风挑拨离间,渐渐将长公子刘琦排挤出了荆州的决策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以后荆州之主的位置很有可能是刘表与蔡夫人所生的公子刘琮,对待蔡家也是以巴结和退让为主,很少有跟蔡家对抗的。

正因如此,蔡瑁觉得自己优势很大,只有他坑别人害别人的份,别人想要害他,还得掂量掂量能否承担起蔡夫人的怒火。

此时此刻,蔡瑁更是认定张允是跟蒯越等人合谋,瞒着刘表来对付自己,他虽然狼狈,心中却并不是特别惶恐,当即出言恫吓,希望镇住张允再做打算。

然而,下一刻,另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使蔡瑁顿时通体生寒。

“你家姊妹是使君夫人,我家父亲却是使君,如何收场,就不劳蔡公操心了。”随着话语声,一名锦袍贵公子缓步来到蔡瑁面前,此人年近三十,面如冠玉,相貌酷肖刘表,正是长公子刘琦。

见到刘琦出现在自己面前,蔡瑁骤然害怕了起来,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刘琦便继续朗声说道:“大敌当前,蔡公不思与众同僚齐心协力,反而处心积虑,想要谋害我荆州重臣,此等行径,与谋反无异,今有使君手谕:擒获蔡瑁,斩立决!”

蔡瑁瞬间像是触了电一般,疯狂地想要起身,被死死压在地上还挣扎着抬起头来,“你,你们——”

“家父早已获悉了你的阴谋,却不知军中还有何人与你同谋,所以命我前去子昭军中对质并与他一道回来,蔡公,你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我吧?”刘琦蹲在蔡瑁面前,压低声音对他说道,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就在这里斩了吧,省得麻烦。”

第六十七章 女王再临

在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时间,以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方式,襄阳蔡氏在一夜之间被掀了个底朝天。

随着蔡瑁被杀、蔡夫人被赐死,长公子刘琦重新回到决策层中枢,荆州政坛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刘表因张允揭发蔡瑁有功,将其提拔为水师都督,张允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职位,心中大喜,当即辞别刘表,再度北上,与前去救援新野的部队汇合,准备接应刘磐大军返回,以汉水为屏障,抵御北面来敌。

接着,刘表又连续下令,将襄阳城防事务交给刘琦,让他率人日夜巡视,以防蔡氏余党作乱。刘琦也聪明,当即举荐了几名出身于襄阳本地豪强,与自己素来相善的年轻才俊,使那些兔死狐悲、或是心怀惊疑的家族得到安抚,人心迅速稳定下来。

解决了襄阳城的事情之后,刘表又亲自写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往中庐,请蒯越重新回到襄阳帮助自己稳定大局。

这几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让很多以为刘表近些年来沉迷美色,已经年老昏聩的骑墙派心中一凛,原本还有人想要趁着朝廷大军压境,搞一些小动作,如今也是纷纷缩回脑袋,不敢妄动了。

做完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接下来刘表就只需要等待,只要刘磐能够保住半数以上的部队,再加上庞季南下去征调的部队,凭借着襄阳城的险要位置,他就有信心将朝廷的南征军阻挡在汉水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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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那边风起云涌,洛阳方面却是歌舞升平,就在前两天,当今天子的同门师弟、征夷大将军、倭国摄政王甘宁甘兴霸返回汉土复命述职,与他同行的还有倭国女王卑弥呼、以及一个刚刚会走路的儿子。

甘宁一行身份尊崇且特殊,沿途收到了各地官员的热烈欢迎,消息传到洛阳,包括诸多学子在内,数万民众夹道而立,踊跃争先,只为一睹传说中美艳神秘的倭国女王之真容。

进到司隶地界之后,刘备再次派出了当年把倭国使节团吓得屁滚尿流的金甲武士团,由于这么些年都没再用过,一直扔在仓库里吃灰,那些木头兵器外面包裹的铜皮都锈蚀了,铁皮盔甲的镀铜也都没了,有些都锈出了孔洞,结果被工匠们重新拾掇了一番,刘备又以二十一世纪的夸张风格给予美术指导,新一代的金甲武士团比起当年更加威猛,个个都像是从贪玩蓝月里面走出来的渣渣辉和菇天落。

面对寄几没有见过的船新版本,卑弥呼甚至不需要体验三分钟,就跟甘宁一样,爱象了介款新造型。

甘宁更是下定决心,这一次不管刘备怎么推辞,他都一定要搞一套金光闪闪的装备带回倭国,亮瞎那群土著的狗眼。

上一次前往幽州拜谒刘备,卑弥呼就被蓟城的繁华迷得流连忘返,回到倭国之后还念念不忘,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修建新都城,并将其命名为平安京,希望在异国他乡也能感受到大汉的文明昌盛。

然而这一次,甘宁特意带着她从北方最为人烟稠密且繁华的冀州登陆,途径渤海、河间、清河、魏郡等地,这几个郡本就经济发达,又被田丰、审配等能臣用心经营数年,说一声富甲天下绝不为过,比起好几年前的幽州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不光是卑弥呼,就连甘宁都有些被镇住了。

当卑弥呼亲眼见到邺城之时,这位倭国女王彻底失语了,她不顾随行侍女的阻拦,执意下了辇车,跪伏在道旁,郑重其事地对那座巍峨耸立,犹如巨兽一般的巨城再三叩首,才怀着无比的敬意,随甘宁进了城。

邺城雄浑霸气,洛阳城的风格则与之不同,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显得低调内敛,但不管是谁来到这里,都会感觉到一种沉稳如山的气质,这就是九州中心,天子所居,特有的王者之气。

在数万民众的注视之下,二十四名金甲武士骑着高大异常的马匹缓缓开道,甘宁一家则是端坐在其后的华丽敞篷马车之上,接受着人们的欢呼和祝福。

虽是深秋,但若如此热烈的氛围,使卑弥呼根本感受不到寒意,这位倭国女王从进到城郊郭区便一直站起身来,落落大方地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同时也欣赏着街道两旁的各种景色。

直到穿过城门,进到真正的皇城之中,卑弥呼才坐回座位,回味着之前的一幕幕情景。

“不能生而为大汉之人,真是一生之憾事啊。”卑弥呼低声说道,眼泪又忍不住地流了下来,但她看见自己的儿子拍着小手,对眼前各种事物都充满了好奇的可爱模样,心中又变得欢喜起来,“夫君,我们的儿子是汉人吧?”

“那是自然,老子是汉人,儿子就是汉人,走到哪里他也是汉人。”甘宁呵呵笑道:“等再过几年,你不做这个女王,为夫也不做这个征夷大将军了,我们就搬到洛阳来住,好不好啊?”

“真的?那我现在就退位好了。”卑弥呼又惊又喜,她是早就有这种想法的,但一直以为甘宁身为倭国实质上的统治者,应该是舍不得权位,故而始终将这想法埋在心底,如今甘宁主动提出来,她自然是迫不及待。

甘宁再度笑了起来,“现在可不行,倭国统一了没有几年,之前的国君啊,这个王那个王的都还贼心不死,一旦我们弃之不顾,倭国肯定又要四分五裂,到那时候,你的子民就又要遭受苦难了。”

“那就有劳夫君,再在倭国忍受几年吧。”卑弥呼轻叹一声,微微垂下了头,牵起儿子胖乎乎的小手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不觉间,马车在一道宫门前停下,皇宫宫门有门楣两重,里重涂以青色,故又称青琐门,此时青琐门外,已经有官员站在那里迎接了。

“下官司马懿,奉命在此迎候倭国女王及征夷大将军,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见到马车停下,为首的年轻官员当即前行两步并躬身作揖,再度抬起头来,已经是笑容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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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金山再现

盛大的欢迎仪式结束了,但洛阳城郊的民众、尤其是年轻士子们的激动心情,却是怎样都平息不下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喜欢美女的男人,卑弥呼本就生得美艳,又初为人母,正值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称得上的是容貌端丽,风情万种,令人心生爱慕。

而她在甘宁身边,那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更是令不少热血青年心潮澎湃——

甘大将军是豪杰,可以用本领和气度征服异域番邦的女王,我们这些人虽然年轻,但以后就未必不如他,何不积极上进,同样去海外闯出个名堂来?

与此同时,宫城之中,同样是一场热闹非凡的欢迎宴会,文武群臣汇聚一堂,热烈庆祝新皇登基以来的首次藩王谒见。

由于甘宁久在倭国,许多大臣都没见过他,只是听说过天子有这么个师弟在海外开疆拓土,今日终于有了机会,一个个轮番劝酒,称赞的话语不绝于耳,甘宁生来性情豪爽,此时更是来者不拒,一番畅饮犹如鲸吞,引得满堂喝彩。

在附近的一座偏殿,皇后张宁也设下了宴席款待卑弥呼,并邀请京中的官员家眷前来作陪,同样是热闹非凡,虽然这样的安排并不符合礼制,显得对卑弥呼有些怠慢,但卑弥呼根本没有什么女王的觉悟,而且跟一群男人相比,还是年纪相仿的女人更令她感觉快活自在。

各得其乐。

天色渐晚,宴会也适时结束,一众文武朝臣各自散去,刘备则是与卢植、甘宁等人来到另一处僻静的偏殿,稍事洗漱,又喝了醒酒茶后,便开始谈起了正事。

“今年初夏的时候,朕就想过让你回来一趟,只是担心海上不太平,所以等到这个时候才命人送信去倭国。”刘备歪着脑袋,用手揉着太阳穴,对甘宁解释起来。

后世的人都知道,在太平洋西北部,包括南中国海到东中国海的广袤海域上,每年夏季都要爆发许多场台风,对途径地区造成巨大的破坏,从扬州、徐州到倭国之间的东海海域以及倭国南部海域更是处于台风的惯常行动路径上。

自从刘备开始大力推动航海业开始,他就把这些事项都写在了记事本上,又与各地船工的亲身经验相结合,制订出一套相对合理的规避自然灾害的条例,其中就包括在夏季减少沿海地区与倭国之间的往来。

但刘备也担心,这条例能管住别人,未必能管得住胆大包天的甘宁,万一甘宁在夏天接到他的信件,兴冲冲地坐船跑了回来,却被台风给拍死在海里,那损失可就大了。

“陛下有心了。”甘宁笑嘻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收敛面色说道:“其实我早就想回来禀报一桩要事,同样是忌惮海上风暴,故而等到现在。”

“什么要事?”卢植精神一振。

甘宁看了看殿内众人,又看了看刘备,见对方点头表示无妨,这才略略压低声音,“今年四月,我们在倭国大岛东南部山中发现了新金矿,储量颇为巨大。”

“嚯——”众人齐齐惊呼出声。

这倭国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走到哪都有金银?

刘备目光一凛,酒意也散去了不少,他自然知道甘宁所说的是什么地方。

那是甲斐金山。

倭国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贵金属矿分布十分广泛,著名金矿也有许多,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原本时空中曾经被称为世界第一金山的佐渡金山,那里如今就在刘备的掌握之中,像是聚宝盆一样,每年向大汉输送海量的黄金。

另外被世人所熟知的著名金山,就是本州岛甲斐地区的金山群了,在倭国的战国时期,武田家就是凭着甲斐东北部的黑川金山、南部的汤之奥金山群,开采出占据全国三分之一产量的黄金,建立起当时号称最为强大的赤备骑兵,声势如日中天。

到了后期,随着武田家势力范围的扩张,他们又在信浓、骏河、武藏等周边地区发现了金矿,最巅峰的时期,武田家竟然同时拥有二十八座大小金山。

作为武田家的宿敌,占据相模、伊豆两地的北条家也有伊豆金山作为财源,以此与武田家抗衡。

说得夸张一点,那里就是个遍地黄金的地方。

“新金矿距离邪马台国多远,道路是否通畅,当地土人属于哪个国家,能否稳定开采?”卢植的问询就像连珠炮一样发射出来,毫无当年的名士风范,倒像是一个老商贩一般。

最近这些年来,倭国的贵金属源源不断地输入大汉领土,被刘备储存起来,并将其中的一小部分制作成金银钱币,流通到市场之上,很大程度地缓解了北方诸州的钱荒,使得生产、经济等各方面都得到了极大的发展,老先生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对倭国更是上心,不止一次向刘备建议,加大对倭国的投入,鼓励更多的汉人前去倭国,最好是彻底把那里变成大汉的一个州。

如今又发现了大金矿,老先生觉得,加大投入应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回先生的话,那个地区距离邪马台国有千里之遥,从陆路过去太过麻烦,学生这几年一边平定邪马台国东部的小岛,一边派出船只人手,沿着海岸航行,绘制沿岸地形,寻找良港,并深入到陆地二百里。”甘宁见没有纸笔,灵机一动,索性用手指沾了茶水,在宽大的案桌上勾勒起来。

众人齐齐围拢来看,只见甘宁寥寥数笔便画出了两个相距不远的小型岛屿,又在其东北部画出了一个大了许多的岛屿,一边写写画画,一边向旁人讲解着邪马台国当前的势力范围,以及自己的拓展方向。

受限于绘画功底,这张“地图”十分粗糙,但甘宁很细心地画了个圈,标明金山的大概范围,又在其南部添了几笔,“这里是一处良港,登陆之后向北而行不到百里,我们便发现了好几处金山,其中最大的金山就在一处谷地附近。”

是黑川金山没跑了。

刘备开心地笑了起来,“兴霸,说说你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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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我们要水师

“我的计划?”

“有金子就挖啊,还要什么计划。”

“我之前和韩州那边也说过了,下了一百艘海船的单子,还让人去辽东各地征募工匠丁壮,只要这些到位了,就开辟一条从邪马台国到新金山的航线,修建港口和城塞,开采金矿。”

“再有十年,一切都上了正轨,臣就可以卸下担子,带着妻小回洛阳享清福了,到那时候每日喝酒吃肉,岂不美哉?”

甘宁说得兴起,脸上满是喜悦的笑容和对未来的憧憬。

然而刘备听得一直点头,最后却抛出了一个问题,“兴霸,假如这两年你不在倭国,苏子翼能不能担起倭国这个担子?”

苏飞?

甘宁一愣,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没了,他思索片刻,有些为难地答道:“子翼行军打仗是没问题,但他的心思和才干也仅限于军务,若是委以政务,只怕会误了大事。”

“那你麾下有没有通晓倭国风土人情,有理政才干且忠诚可靠,可以暂时委以重任的人选?”刘备继续问道。

“没有,倭国那地方毕竟比不得中原,只能招揽到百里之才,臣这几年大力提拔新人,却也没发现什么能够独当一面的。”这一次甘宁回答得很快,他好像知道刘备召自己回来要做什么了。

刘备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坐在下首的司马懿,再次开口问道:“台与是倭女王那一族的近亲吧。”

“没错,而且这台与原本是她们族中培养的下一代巫女,按理说是要继承女王之位的,结果被仲达那小子拐跑了。”甘宁也把目光投向了面色窘迫的司马懿,嘿嘿地坏笑起来。

当初司马懿与诸葛亮前往倭国游历,却在王宫中被一名倭女爬上了床,事后碍于颜面,便将这女子带回中原并纳为妾室。

这名女子就是台与,如今已经为司马懿生下了一个儿子,起名叫司马昭。

“仲达,你这几年书读得不错,一些小事也做得有模有样,继续在洛阳待着也学不到什么东西了。”刘备想了想,缓缓对司马懿说道:“回去准备准备,过了冬天,就带着台与去倭国历练几年吧。”

“啊?”司马懿骤然抬起头来,一脸震惊地望向刘备。

听刘备的意思,这是要培养他给甘宁接班,那就是说,台与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倭国女王,而他,就将成为新的征夷大将军?

他才刚满二十一岁,就要爬到寻常人一生难以企及的高位了吗?

司马懿心情激荡,向周遭望去,却见包括师公卢植、郭嘉等人都对自己点头以示鼓励,推辞谦让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不是让你现在就去挑担子,只是暂时去督领事务,甘将军两年会坐镇徐州,书信往来很方便,不用太过担心。”刘备解释了两句,便斩钉截铁地定下了主意,“这事就这么定了,仲达,你回去之后好好地想一想,若是还有疑惑再来找朕。”

“微臣领命。”司马懿起身后退两步,俯身在地,重重叩首。

普天之下,怕是再没有这么奢侈的培养方式了,他若是不接受这份来自老师的好意,那实在是说不过去。

接下来,就到了甘宁的安排问题。

“陛下召我回来,又让仲达前去倭国理政,应该是要向江东用兵了?”甘宁问道。

刘备点了点头。

“我在邺城的时候听说荆州那边打得热闹,朝廷有能力同时在两个方向出动大军吗?”甘宁又发问了。

“征讨荆州的军队是关云长与黄汉升两部,后勤供应是司隶和兖州,压力并不算大。”郭嘉接过话头,向甘宁分析起当前的局势,“如今沮公与在九江、庐江两郡坐镇,张翼德等人在江淮屯田,徐州的陈元龙那边也是喜报频传,若是将征讨江东的兵力控制在五万人以内,单是当地就能够支撑一年。”

“我方水师人数在万人左右,船只多为海船,不利于江中作战,想要对付江东水师,需要换船,适应当地地理水文,没有一年时间下不来。”甘宁捻着颌下短髯思索起来。

近些年来,徐州作为大汉海上贸易的重要中转站,航运事业十分发达,大大小小的商船犹如鱼群一般,北至渤海、南至交州、东到倭国,几乎所有的已知海面上都有大汉商船的足迹,虽然江东被孙氏割据,对朝廷颇有敌意,但对于能够带来财富的商队,他们还是很欢迎的。

借着商业行动,徐州商会在江东发展了不少下线,对江东的兵力虚实也有一定了解,他们从很多江东官员口中得知,孙策的结拜义弟周瑜这几年一直在鄱阳湖打造战船,训练水师,再加上江东继承了大汉王朝的一部分水师,战力颇为可观。

再加上朝廷长期以来并没有水战的经验,所谓水师,实质上就是远洋捕捞队和远洋护航队,航海水平领先于时代,但水上作战的经验还是极度匮乏。

征讨江东,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事情。

“荆州水师都督蔡瑁已经暗中归顺朝廷,江夏太守黄祖出身于沔南黄氏,对朝廷同样是有归顺之心,有这二人作为内应,荆州水师基本可以算是朝廷的。”刘备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如果一切顺利,朝廷就凭空多出了许多惯习江河中作战的水师将士,也多了许多战船,稍加整编,就是一支强军。”

甘宁眼睛一亮,“荆州水师的战船倒是其次,渤海和韩州那边多的是运送煤炭和铁料的千里船,只要稍事改装,就是上好的战船和运兵船,最重要的还是那些将士。”

“兴霸兄之前路过邺城,应该去参观了轰天炮吧。”郭嘉问道:“这东西能不能装在战船上?”

“大炮不行,小炮倒是可以试一试,若是江上作战,双方都周旋不开,最厉害的还是装铁砂石子的散弹炮,一打一片。”甘宁不假思索地答道:“像天鲲号那样的巨舰,若是装上十几门火炮,那就是天下无敌。”

“那你就别想着在洛阳花天酒地了,歇息两天就启程去荆州吧。”刘备笑了起来,“接管荆州水师,坐镇江夏,筛选精锐、征募新兵这些事情都是你的。三个月内,朕会给你两百艘千里船,一年之后,朕要看到一支足以覆灭江东水师的强军。”

第七十章 痴心妄想

“到底是徐州还是江夏?”甘宁有些抓狂了。

这师兄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之前跟司马懿说的时候就是让我要坐镇徐州,现在跟我说的时候就是坐镇江夏练兵了,中间可是隔了两千里水路呢。

“广陵,广陵,口误。”刘备有些不好意思,他今天算是难得的多喝了几杯,现在酒劲又上头了,说话也有些晕乎。

广陵位于长江入海口,水路陆路交通便利,还是大汉王朝四大造船基地之一,甘宁驻扎在那里,肯定会对江东形成巨大的威慑,让孙氏的水师和陆战部队把更多注意力放在东线,如此一来,包括荆南四郡、江夏、庐江在内,朝廷现有的领土和即将光复的领土也就安全了许多,为当地军民恢复生产创造出稳定的环境。

这就是他明知道征伐江东的时机尚不成熟,就让甘宁这个最强水军将领回来的原因。

战争并不只是决战,还有拉扯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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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的胜负不仅仅是看正面战场,还要考虑全局啊,这关羽用兵深谋远虑,真是让人输得心服口服。”

鱼梁洲上,刘磐与张允并肩而立,眺望汉水两岸与河面上往来如织的人马,不由得发出这样一声慨叹。

他从年少时便跟随伯父刘表来到荆州,自统兵以来,对付的都是些山贼流寇,叛党蛮夷,经历的最大阵仗也不过是攻打长沙城,对战争的理解还停留在谁勇猛谁不怕死就能赢得战斗的阶段,这一次率军千里北上,攻打宛城,同样采取了这种战斗方式。

然而,在关羽踏入战场开始,刘磐就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对手,不但在正面战场束手束脚,有力使不出来,甚至连后路都被对手给包抄了。

若不是他当机立断,迅速做出撤军的决定,沿途又壮士断腕,舍弃了近四成的将士,再加上张允北上接应,只怕荆州军的陆战精锐就要全部折损在宛城了。

关羽作战看似四平八稳,却将整个南阳的局势都牢牢掌握在手中,不声不响地就出了杀招,与这样的顶级战将交手,刘磐就像是刚刚踏入学堂的孩童一样,被人好好地上了一课。

但正是跟顶级强者交手,反而激发了刘磐的潜力,他能在踏入绝境之前撤离,一路上抵挡住了敌军骑兵的轮番撕咬,突破了曹仁在新野一带布置下的阻截。

虽然折损了不少士卒,但数百里路程的大撤军,核心部队没有崩溃,还保留着不错的战斗力和战斗欲望,这种表现,已经值得所有人为他喝彩。

“横扫大河南北,百战百胜,这还真不是说书人吹出来的。”张允也深表赞同。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没有水军。”刘磐用脚跺了跺鱼梁洲坚实的地面,“鱼梁洲是汉水南岸的屏障,我将率领数千步卒驻扎在此,修筑壁垒,防止敌军强渡,贤弟再以水军战船拱卫,叔父便可在襄阳城中高枕无忧了。”

“也该让那关羽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张允笑道。

刘磐撤军路线上最后一道堵截是来自新野,当时前有曹仁和夏侯渊,后有庞德紧追不舍,几乎陷入绝境,幸亏张允及时赶到,与刘磐合力夹击曹仁,杀出了一条血路,这才使荆州军逃出生天。

经此一战,刘磐收起了多年来对张允的鄙视,两人也放下了旧日恩怨,如今更是齐心协力,利用水师的战船将滞留在汉水北岸的荆州军将士运回后方。

至于今后的战斗,张允和刘磐还是很有信心的,陆战不是关羽的对手,但论起水战,他们觉得自己还是要强于北方来的敌人。

得知刘磐带回了两万多人核心部队,荆州牧刘表喜出望外,数日以来第一次睡了个踏实觉,甚至不顾天气渐冷,亲自出城迎接归来的将士,并从府库中调了不少钱财布帛散发下去,使得军心大振,将之前失败的阴云一扫而空。

但是,刘表还没有开心多久,被他重新寄予厚望的长子刘琦就又让他发怒了。

“汉水险阻,襄阳城坚,荆州上下感念父亲恩德,人心相向,据此而守,确实是对我方有利,但父亲治下只有一州之地,且荆南还有叛贼张羡扰乱地方,归根结底,我们是敌不过洛阳朝廷的。”

“以孩儿只见,父亲不妨以战促和,遣使前去洛阳和谈,若是能划汉水而治自然是好,若是不能,父亲以荆州作为交换,入朝为官,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州府内堂之中,刘琦侃侃而谈,陈述着自己的建议,却没有发现,自家老夫坐在上首,脸色已经黑得像是锅底一样了。

“荆州幅员千里,有山川之险,人杰地灵,本就是帝王之乡,如今老夫坐拥此地,麾下雄兵十万,战将数百员,却要将偌大基业拱手让人,这是什么道理?”刘表强忍着怒气,压低声音问道。

“荆州本就是大汉国土,用朝廷的东西换取朝廷的官职,一点都不亏啊。”刘琦觉得自家父亲真是老了,脑袋也不太灵光了。

你才在荆州待了十年,还一直是以大汉王朝的荆州刺史、荆州牧、征南将军的身份,难道还真以为荆州就是自家的私产了不成?

“朝廷,朝廷!”刘表重重一拍案桌,怒声喝道:“洛阳城里坐的是谁家天子?老夫怎么不知道,谁认了那刘备是大汉天子?他一个边地武夫,无德无才,凭什么当天子?”

“刘玄德是宗亲……”刘琦被冷落了几年,好容易才回到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位置,此时见到父亲发怒,顿时吓得声音都小了不少。

“什么宗亲?”刘表更加怒不可遏,“当年中山靖王不修德行,封国两代而亡,儿孙倒是弄出了上百个,到现在更是有数万后人,与寻常草民没什么两样,还宗亲,宗什么亲?”

那他也是姓刘的。

刘琦心中压根不赞同父亲,但也不敢开口,只能腹诽不止。

“沐猴而冠,难以长久,老夫只要守住襄阳,再与益州、江东联合,共同抗之,他刘备还能在皇位上坐稳?”

“痴心妄想!”

刘表不住嘴地怒吼,尽情宣泄着心中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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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都是墙头草

江夏,西陵城。

听得门卫前来禀报,说是有故人来访,江夏太守黄祖还不以为意,结果来人被引入前堂,他再一看,赫然是自家堂兄黄承彦,顿时心中一紧,连忙将黄承彦引入后堂。

“兄长,你怎么来了?”黄祖请堂兄在上首坐了,又从桌上拿起一个白瓷酒杯,满满地斟了一杯好酒,双手端给黄承彦。

黄承彦远道而来,本就有些疲乏,满饮一杯美酒之后才恢复了些许精神,面色变得红润起来。

“可是襄阳出了什么变故?”黄祖问道。

话一出口,黄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但他惊异地看到,黄承彦还真的点了点头。

“荆州或有大变,蔡德珪要害我们。”

黄祖正要继续给堂兄斟酒,听得此言,手不禁停在了空中,皱起眉头问道:“什么情况?”

“两个月前,宛城张绣就宣称军中贫乏,难以为继,向刘景升讨要粮秣钱财,结果遭到拒绝。就在上个月,张绣又散布流言,说是当年天子驾崩之后,刘景升曾经在襄阳城外郊祀天地,似有僭越之意。”黄承彦缓缓说道:“刘景升你也知道,是个外宽内忌的性子,当即从长沙调回了刘仲武和他的部队,再加上南阳各县的守军,对宛城发兵了。”

“刘仲武北上这事,小弟倒是在往来客商那里听说过。”黄祖沉吟片刻之后说道:“只不过宛城张绣区区几千人马,内无名望,外无强援,怕是无力对抗刘景升,兄长所说的或许有变,应该不是这个吧。”

黄承彦摇了摇头,“此事有蹊跷,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襄阳本就是荆州名士们的聚居地,黄承彦身为荆州顶级名士,与庞德公、司马徽等人交情模拟,消息网相当灵通,蔡瑁、蒯越等人为了各自的目的而暗中谋划勾连,虽然掩藏得很好,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终究是会被人抓住一点点的迹象,判断出他们的大概意图。

此时黄承彦就在做这样的事,经过他一番分析和猜测,倒是把几大家族暗中的打算给猜了个七七八八。

“如此说来,荆北大族几乎都想着把荆州献归朝廷,唯有蔡家是支持刘景升的?”听着堂兄的分析,黄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蔡家的举动也很可疑。”黄承彦摇了摇头。

黄祖起身走到窗前,沉默不语。

江夏虽然隶属于荆州,但这个郡位于荆州最东部,与襄阳所在的南郡之间隔着绿林山、大洪山,陆上交通相当困难。

当年荆州治所还在江陵的时候,还能通过长江航运,与江夏保持比较畅通的往来,结果刘表为了讨好荆北大族,把治所签到了数百里以北的襄阳,所以最近几年,黄祖这个江夏太守,安陆黄氏这个荆州顶级世家就逐渐被边缘化了。

这也正是黄祖格外敬重黄承彦的原因之一:正是依靠黄承彦娶了蔡讽的长女为继室,长住襄阳,在荆北积蓄名望,维持着黄家在荆州顶级圈子里的影响力,他黄祖才能牢牢把持着江夏这块肥肉,不让其他大家族有可乘之机。

之前那些话,若是旁人来说,黄祖是决计不信的,但是,出自堂兄黄承彦口中,他就不得不信了。

“蔡德珪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除了操练水军还算是有两下子,其他的本事都放不到台面上。如今他依仗裙带关系爬上高位,怎么也要抱紧刘景升的大腿,这是情理之中的事。”黄祖喃喃自语地分析起来,“按理来说,刘景升对其他大族也是极尽优待,他们应该没有理由背叛才对。”

“今年年初,洛阳那边开设了国子监和御学堂,吸引了天下各地的年轻人前去碰运气,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庞德公的侄儿厐士元、蒯家的老三蒯琪、宜城马家的马良,还有一些与他们往来密切的年轻才俊就都不见了,他们家族对外统一了说法,是要让这些人闭门苦读,但事实如何,谁也不知道。”黄承彦说道。

“应该是偷偷去了洛阳吧,这事小弟也听说过,只是家族里面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年轻人,所以没有派出去而已。”黄祖不以为然地说道:“这种事情算不得什么,不能说明他们的家族要改换门庭。”

黄承彦叹道:“老夫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但时间越久,情况就越不对劲了,上次蒯子柔病逝,蒯家就把族中的年轻人和大多数产业撤出了襄阳,打着为蒯子柔服丧的旗号返回中庐,修葺坞堡,蒯异度更是宣称自己病重,刘景升数次相召都被他推辞了。”

“哦?”

“前些时日,庞德公也离开了鱼梁洲,说是带着全家人和他的好友司马徽等人前去鹿耳山中采药修道,可同样一走就没了踪影。”黄承彦继续说道。

“有意思,他们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也察觉了些什么。”黄祖玩味地笑了,“所以兄长也觉得襄阳不是久留之地,故而返回江夏了?”

“老夫这一把骨头倒是没什么,只是担心月英有事,所以找了艘快船,一路顺流而下,早早离开襄阳,免得受池鱼之殃。”黄承彦说罢,目光炯炯地望向黄祖,“如今黄氏一族的安危都寄托在你身上,老夫这次前来,正是想问一问,贤弟是怎么想的。”

“我帮刘景升赶跑了袁公路、射杀了孙文台,这些年在江夏更是兢兢业业、保境安民,无论是沔南黄氏还是我黄祖,都不欠他刘景升。”黄祖坦然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能占了荆州,拿了天下,江夏自然就是谁的。”

若是刘备在此,一定会大加称赞,并让人把黄祖这番话记录下来。

瞧瞧人家,世家大族出身,名臣之后,说话就是不一样,就连见风使舵当墙头草,都能说得这么义正辞严,大义凛然。

黄承彦同样赞赏地点了头,心中的疑虑也一扫而空,“既然如此,贤弟可整备江夏各地军务,同时派人前去江陵关注荆北形势,一旦有变,即刻做出应对。”

“都听兄长的。”黄祖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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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计划强渡

“区区一个荆州,竟然如此大费周章,陛下真是太瞧得起刘表了。”

迎来了诸葛亮一行,再看着一辆辆高大的运输车辆,关羽忍不住吐槽起来。

就在十几天前,黄忠已经率部与关羽汇合,并奉命前去镇抚尚未归顺朝廷的南阳诸县,作为土生土长的南阳本地人,由黄忠来做这事,应该是最合适不过的。

再说了,黄忠之前为了给儿子治病,几乎把家都败空了,十几年前更是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很多同乡都以为他已经死在了不知哪个角落。如今富贵还乡,正可以狠狠打脸那些曾经看轻过他的人们,可谓一举两得。

关羽所部本就兵力雄厚,战力算是诸军之首,又有曹仁、夏侯渊、张绣等人的部队辅佐,再加上黄忠的精锐部队,阵容奢侈得一塌糊涂。

在他看来,就算是朝廷再不拨一兵一卒,自己也有十足的把握攻下荆州全境,将刘表的首级带回洛阳。

结果刘备又派了诸葛亮和鞠义前来助阵,还不远千里,运来了大量的天雷火炮。

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吗?

“哟呵,照你这么说,荆州就是个软柿子了?”听见关羽的感慨,鞠义怪眼一翻,当即反问道。

“绝对硬不到哪里去。”关羽不怎么喜欢大家族出来的人,但是跟鞠义这个满身边地习气的老兵油子关系很好,当即笑呵呵地答道。

“软柿子才要大家一起来捏嘛,总不能你关云长硬仗也打,软柿子也捏,连汤都不给弟兄们喝一口,这就太不像话了。”鞠义也是聪明,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来意,顺带着吹捧了关羽,众人哈哈一笑,这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朝廷的南征大军有如摧枯拉朽一般,迅速平复了南阳全境,先锋部队更是抵达了汉水北岸,在那里修筑营寨、征集船只、赶制木筏,摆出了大举进攻的姿态。

又是几天时间过去了,关羽一行押送着天雷火炮,从水路缓缓南下,一路之上小心谨慎,唯恐出了差池,最终赶到汉水北岸重镇邓县的时候,已经是秋风瑟瑟,落叶萧萧。

经过这些时间,荆州军已经基本布置好了防线,赈灾北岸眺望而去,便能看见宽广的水面之上频频有快船巡逻,南岸水流较为平缓,襄阳水师主力便在那里停泊驻扎,一艘艘高大战船排列得齐齐整整,犹如城塞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鱼梁洲上,同样是寨墙林立,旌旗招展,依稀可以看见无数人影往来奔走,应该是在搬运土石,构筑前沿阵地。

“阵势倒也称得上是森严有度,这蔡瑁不是庸才。”眺望半晌,关羽也收起了之前的不屑一顾,神情变得凝重了许多。

“应该不是蔡德珪的手笔。”诸葛亮摇了摇头。

“哦?”关羽侧过头,饶有兴趣地问道:“说说看。”

诸葛亮指向了鱼梁洲,“若是蔡德珪在主持汉水防务,他就没必要大张旗鼓,在鱼梁洲上安营扎寨,防备我军。”

“若是因为他改变了心意呢?”关羽继续问道。

“怎么可能?”诸葛亮失笑起来。

荆州世家之中,第一个派了族中子弟前去洛阳的就是蔡瑁,他也是第一个写了亲笔信跟刘备攀交情的,此后更是尽心尽力,建立了一个打着酒肆幌子的据点,将荆襄各地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往洛阳。

朝廷各路大军能够从三个方向畅通无阻地进入荆州,一路势如破竹,其中也少不了蔡瑁之前提供的详细情报,使得各路将领,尤其是关羽这一路完全掌握了南阳诸县虚实,得以随机应变地分配军力。

蔡瑁是自己人。

包括关羽、诸葛亮等人在内的军中高层都知道这件事,刘备甚至还给了诸葛亮一封密信,让他想办法送到蔡瑁手中,让其见机行事。

此时看着荆州军的防御体系,诸葛亮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

如果蔡瑁是敌方主将,那他肯定是要寻找机会,率领水师北上投诚,帮助关羽运送兵力渡过汉水,做一名光荣的带路党。

出于这样的考虑,汉水一线乃至于荆州的防御应该是越薄弱越好,刘表政权迅速覆灭,才符合蔡瑁和他身后蔡氏家族的利益。

可是眼下看来,荆州方面是要以鱼梁洲为中枢,水师部队为翼助,固守汉水一线,报的是长期作战的心思。

费尽了心思挖自家墙角,眼看着墙要塌了,又用自己的身子去顶上?

如果这是蔡瑁的布置,那就说明他要么是个彻头彻尾损人不利己的蠢材,要么是个间歇性神智失常的疯子。

但蔡瑁显然不是这两种人。

“不管怎么说,行军作战,本就不能把胜算寄托在别人身上,孔明,我军缺乏战船,想要突破第一道防线,把鱼梁洲拿到手里,可就要看你的了。”关羽收回心思,对诸葛亮嘱咐起来:“我们可不能像那庞士元所说,用人命去填。”

“将军放心,小侄必不负重托。”诸葛亮抱拳应道。

这一次被运送到荆州的天雷火炮种类颇多,大小各不相同,最小的是二百余斤重,四尺多长,发射鸽子蛋大小铁弹的鸟炮;最大的是重达两千多斤,长度接近一丈,需要搭配同样重量的钢铁炮座才能正常使用大将军炮。

诸葛亮和他的团队要做的事情不少,第一条就是合理安排这些尚未经过战场考验的兵器,记录下每一种火炮的发射数据、战场表现,为此后的火炮研究提供数据支撑。

第二条,也是刘备最关注的一条:火炮上船。

按照刘备原本的计划,襄阳水师归顺朝廷之后,数量众多的战船就要全部成为试验品,试验不同结构、不同规格的船只能够搭载什么规格的火炮,能够搭载多少火炮。

这些火炮来到荆州,研究的意义要远远大于实战。

然而看现在的态势,荆州水师很有可能成为南征大军最大的阻碍,凭借关羽手中的简陋木筏和搜寻来的船只,直接横渡汉水几乎没有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鱼梁洲为跳板。

这正是当初庞统与徐庶二人在国子监中提出的战术,唯一不同的是,关羽决定利用火炮的射程来压制荆州水师,为强渡汉水创造机会。

第七十三章 想看看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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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已是秋寒料峭,塞外草原上的胡族们也开始将各处散养了半年的牛羊聚拢起来,准备过冬了。

按照草原人原本的惯例,这种事情应该还要晚上一个月,但最近这些年月与往昔不同,由于鲜卑与乌桓各部都找到了羊毛这个新的财源,每年都要剪两次羊毛,晚春一次,初秋又是一次,剪了毛的羊不耐冻,一旦遇见变天就容易生病,所以,在金钱的作用下,胡人改变了延续了数百年的游牧习惯。

这一天,鲜卑步度根部正在宰羊,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要将那些年老体衰、不能养育也不堪跋涉的老羊集中起来,宰杀之后用盐抹了表皮,再挂在太阳底下晾晒,经过这样的处理,羊肉便可以储存更长的时间。

用宝贵的盐来腌制食物,同样是近些年来才出现在草原上的奢侈行为,换了二十年前,他们是想都不敢想的。

就在所有人都忙碌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支车队远远从南方开来,旁边还有数量众多的鲜卑骑兵作为护卫。

隔着好远,都能看到为首的大车上插着一杆黑色的大旗。

那是汉人的商队!

一时间,所有看到车队踪影的鲜卑人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还有人急忙翻身上马,去自家首领那里报信去了。

半晌之后,这一支远道而来的商队在鲜卑人的簇拥下停住了脚步,商队的几名头面人物也被迎进了步度根大人的营帐。

“贵客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等本是并州人士,此前在中原讨生活,最近才回到雁门,在边地做一些小买卖。”

“那就是说,阁下以后会常来?”

“檀石槐大单于就像天空中的雄鹰,只要他的子孙欢迎,我们就会常来,为鲜卑人带来最好的货物。”

得到这样的答复,步度根满意地点了点头,原本冷峻如铁的脸庞也缓和了许多。

如今还有人能记得檀石槐威名,真是不容易啊。

自从二十年前,伟大的檀石槐单于去世之后,鲜卑人就开始走起了下坡路,檀石槐死后,他的儿子和连继承了单于之位,但和连的本事和胸襟都远远不如檀石槐,原本在一万四千多里的广袤疆土上对檀石槐俯首帖耳的三部大人也开始起了别的心思。

和连在位十几年便也死了,按理来说,单于的宝座应该属于他的儿子骞曼,但骞曼年少不能服众,诸部便推举了他的侄儿魁头成为新首领。骞曼的支持者不服,双方展开激烈争夺,鲜卑诸部更加离心离德,最终骞曼与魁头双双丧命,魁头的两个兄弟扶罗韩与步度根则成为最后的获利者。

一番内乱下来,西部鲜卑彻底叛离,中东部鲜卑也重新整合为三个集团:步度根、扶罗韩的部众生活在太原、雁门等地;轲比能的部众占据了代郡、上谷北部的大片土地;东部鲜卑没有过多参与争端,仍旧在幽州东部的塞外游牧渔猎。

眼见鲜卑人起了内斗,幽州刺史田豫自然是满心欢喜,他这几年来都没有闲着,通过挑拨离间和商品份额调控,始终让鲜卑各部出于相互争斗和仇恨的状态,短短几年,曾经让刘备都头疼不已的强大邻居,就变得越发外强中干了。

步度根是这一场动乱的受益者,但在局面慢慢明朗之后,他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汉人和胡人的交易圣地在上谷郡,那座矗立在居庸关外的沮阳城,一向是关外胡人趋之若鹜的天堂,但诸部分裂以来,包括鲜卑人祖庭弹汗山在内,代郡与上谷郡的广大领土都在轲比能的控制之下,不是他步度根的地盘,想要去沮阳做生意,就得给轲比能交钱。

除了跟自己不对付的轲比能外,步度根身边还有两个恶邻:西部乌桓的难楼王自从抱上了汉人皇帝的大腿,在治水下游修筑了王城之后,变得越发财大气粗,也越发地贪婪,西部鲜卑人想要前去沮阳,难楼王也要派出骑兵收过路钱。

另一名恶邻则是来自身后,自从栾提于夫罗去世,他的兄弟呼厨泉继承单于之位,并立于夫罗的儿子刘豹为左贤王,叔侄二人齐心协力,压制了当初杀害羌渠单于,驱逐了于夫罗的须卜骨都侯一系,使匈奴人重新回到正轨。如今匈奴人以美稷的单于庭为据点,不断向东扩张势力范围,为了抵御他们,步度根的兄长扶罗韩也统领数万部众,常年战斗在黄河一带。

又要应付恶狼一般的匈奴人,又要忍受轲比能和难楼的压榨,步度根的族人们生活得十分艰难,在他看来,若是能有一支与自己交好的商队,带来源源不断的货物和金钱,他的日子就不会像现在一样艰难了。

在此之前,步度根曾经派人去雁门一带寻找合作伙伴,但是,并州不像幽州,对羊毛没什么需求,对战马牛羊的需求量也不大,步度根尝试了几次,组织人手驱赶着牛羊马匹前去贩卖,发现付出与收益实在是不成正比,还有被匈奴游骑劫掠的风险,便也断了这方面的心思,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西面,想着先打败匈奴人再说。

如今有商队从汉地远道而来,并表露出了长期合作的意向,步度根的心情一下子就好多了,望向对方的眼神也变得格外炙热。

“听贵客的口音,不像是并州边地出身?”步度根试探地问道。

“我是五原人,这两名兄弟都是上郡出身,早些年朝廷裁撤边郡,我们便跟着一道返回了内地,在司隶地界给人做事,时间一长,口音也就变了。”为首的商人笑着解释道。

“原来如此。”步度根点点头,继续问道:“诸位做的可是杀人越货的事?”

此言一出,帐中各处的鲜卑卫士们都是迅速做出反应,纷纷将腰刀拔出了半截,虎视眈眈地盯着坐在下首的三名来客。

出乎步度根意料的是,面对十几把明晃晃的弯刀,十几名凶神恶煞的鲜卑勇士,这三名商贩却是从容自若,端着酒碗的手都没有晃一下。

“生意人行走在外,难免会遇见不开眼的,也难免会动刀动枪,单于说的倒也没什么错。”为首的商贩喝完了碗中的酒水,这才悠悠说道:“我们几兄弟做了这么多年买卖,也算见过些世面,千军万马里也走过几遭,单于可是想看看我们的手段?”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汉昭烈帝》,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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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的篇章

“贵客说笑了,本单于一向是张开双臂来欢迎朋友,只是你们初来乍到,总是要试探一下底细。”

步度根哈哈大笑起来,示意自己的卫士们收回战刀,然后再度举起酒碗,“来,再喝一碗接风酒。”

只是看他的脸色,总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尴尬。

三名商贩首领也是呵呵一笑,不再多说什么,专心用带着酸涩味道的马奶酒润喉解乏。

三碗开场酒过后,步度根便询问起了对方的姓名和来处,这三人也不矫情,坦然自报家门,为首那个姓冯名先,另外两个是堂兄弟,一个叫魏大一个叫魏二,都是跟了冯先几十年,有过命的交情。

这冯先本是并州游侠儿出身,在关中、中原各地都游历过,也结识了不少关系。最近两年因为年纪大了,想要落叶归根,这才返回并州拉起了一支商队,想要在洛阳和草原之间做点生意。

按照冯先自己的说法,他的路子很野,别说王公大臣,就是跟洛阳城里的天子也能说上两句话,而且这商队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而是有很多大人物投了钱,只不过将他推在面子上而已。

步度根大小也是个鲜卑单于,还顶着檀石槐后代的偌大名头,虽说比不上他的祖父那样兼具才能和本事,却也不是三两句大话便能唬住的,听了冯先在那里高谈阔论,他便打着解手的幌子出了大帐,前往商队那里一探究竟。

冯先带着魏氏兄弟在单于帐内饮酒,其余的人手也没有闲着,他们解开厚实的篷布、卸下车厢木板,就地摆开货物,向围拢过来的鲜卑人兜售起来。

等到步度根出来查看的时候,他的族人已经把其中两三辆大车里面的货物抢购一空,这些货物大多以实用为主,像铁锅、盐巴、布匹等等,都是鲜卑人急需的生活必需品,并且品质还相当精良,即便是步度根这样的身份和眼光,也很难挑出毛病。

看了几眼,对对方的实力和诚意有了更深的了解,步度根当即命人前去宰牛杀羊,准备好好迎接来自南边的贵客。

再次返回大帐,步度根的脸色也变得越发和煦,频频举杯劝酒,酒到酣处,这位鲜卑单于甚至放下身段,按照中原人的习惯,跟冯先称兄道弟起来。

之前被几十把钢刀指着,冯先脸上没有丝毫惊惶之色,此时被人奉为上宾,他的脸色还是一样从容如常。步度根将冯先的表现尽收眼底,心中笃定对方确实是见过大风浪的,不是寻常商贩,话语也越发殷勤了。

“冯兄,除了铁锅和盐巴布匹之外,你可还有其他的货物?”又是满饮了一碗美酒之后,步度根放下酒碗,装作不在意地问道。

“我们这些生意人天南海北地跑,就是为了赚钱,不管买家想要什么,只要给得起价钱,我们就会想办法弄来,如果价钱足够高,我们把自己卖了都行。”冯先回答得自信满满。

“若是我说,需要大量的粮食和兵器,冯兄也能弄来吗?”步度根继续问道。

“兵器好说,就看单于愿意出什么价码了,至于粮食嘛,大汉这些年战乱不断,粮食储备不足,新皇登基以来,对这方面盯得很紧,怕是不好弄。”

冯先说得不急不缓,但步度根敏锐地发现,在自己文化的时候,此人端着酒碗的右手微微停顿了一下。

这说明对方是认真思索了的,而且有把握的敢应下,没把握的也坦然说明,说明有路子,而且对自己的路子有比较清晰的认识。

是个可以长期打交道的。

“哈哈哈哈……”步度根心思既定,便不再疑神疑鬼,大笑着站起身来,热络地邀请三人出帐赴宴,“生意的事情不急,有的是时间来谈,冯兄,二位魏兄,我们先去喝酒吃肉。”

秋高气爽,正是牛羊肥美之时,丰富的草料转化成了脂肪,使得羊肉鲜嫩异常,冯先也不小气,吩咐手下打开一辆大车,从车厢中搬下许多美酒作为回礼。

汉人商队带来的美酒度数颇高,香气浓郁,只是闻到酒香,围坐在篝火旁的鲜卑贵族们就都伸直了脖子,眼睛也瞪得溜圆,纷纷放下了手中皮囊里的马奶酒。

就连步度根也忍不住诱惑,喉咙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咚”。

他是檀石槐的孙子,和连的亲侄儿,之前也跟着去过沮阳,他的部族也参加过对幽州的贸易,过过几年好日子,享受过不少的珍馐美味,自从分家以来,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艰难,往日的快活也随风而去,然而,就在这一刻,闻到了熟悉的烈酒香味,步度根就觉得,自己的好日子要回来了,人生将翻开新的篇章。

“冯兄远来是客,怎能如此破费,还是把这些好酒收起来,有两三坛给他们解解馋也就够了。”步度根强忍着心中的激动,故意板起脸说道。

“哎,单于这话可就不对了,我们初次登门拜访,怎能不带些见面礼?这一车的美酒和贵重货物,本就是献给单于的,现在既然搬出来了,那就是单于的东西,就是尽数分给,也是单于慷慨大方,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冯先摆了摆手,站起身来,豪气干云地大声喝道:“还不谢谢单于赐酒?”

众鲜卑贵族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怪叫起来,对步度根极尽谄媚溢美之能事,一些与他亲近的贵族索性围着篝火且歌且舞,短短片刻,王帐周边就变成了大型的歌颂晚会。

被人起哄到如此程度,步度根也不好再说什么,索性依照冯先所说,把一车好酒都分了下去。

听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对自己的歌颂,步度根不禁有些飘飘然,望向冯先的目光也更加亲热。

能够给自己带来实惠,还能帮着自己笼络人心争面子,真是长生天派下来的贵人啊!

盛大的宴会接连举办了两天,冯先一行带来的货物也被购买一空,在饮酒作乐的间隙,冯先与步度根还进行了友好的磋商,敲定了下一笔生意。

两天后,在无数鲜卑人殷切的注视下,这支商队重新启程,带着满满当当的皮毛和钱财,以及上千只牛羊,沿着来时的道路离开了。

为了表示诚意,步度根特意派了五百名亲卫沿途护送,直到过了长城才与冯先等人依依惜别,恋恋不舍地向北折返而去。

“这步度根倒也是个知礼数的。”望着消失在远处的尘烟,魏大忍不住咂了咂嘴,似乎是在回味前两天的烤羊腿。

“内忧外困,有什么资格不讲礼数?”冯先冷笑两声,不屑地说道:“一个落魄单于而已,若不是要对付匈奴人,他连坐在我面前劝酒的资格都没有。”

“可我们要怎样挑动鲜卑人和匈奴人打起来呢?”魏二开口问道。

“急不得,慢慢来,我们先回雁门,把这边的情况汇报给牵子经,让他去想坏点子。”冯先答道。

“也对,我们这些粗人只管打打杀杀,去胡人那里骗酒喝就好了。”魏大嘿嘿一笑。

“蠢材,你喝的酒都是我们带去的。”魏二当即怼了一句,引得魏大对他怒目而视,然后两人就重新展开已经延续了二十多年的骂战。

听着两个老兄弟斗嘴,冯先只是充耳不闻,思索起了下一步的计划。

他,吕布,四十岁,人生正翻开了新的篇章,接下来,他要驱逐胡虏,建立不朽的功业。

第七十五章 荆州水师

滚滚汉水自西向东奔腾而下,在襄阳城东北拐了一个大弯,弯曲的河道导致水流变缓,携带的泥沙得以沉积,鱼梁洲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被堆积起来,最终成为了数里长宽的大沙洲,距离北岸最近的距离只有两三里,乘船往来颇为便捷。

正因如此,关羽将强渡汉水的地点选择在了这个江面最为狭窄的弯道,诸葛亮也选择了岸边一处地势较高的小丘,将各种火炮堆积于其上,以层层沙袋为底座,建立起了本位面历史上第一个被投入实战的热兵器阵地。

水面就那么宽,交战双方根本无法隐藏己方动向,眼见关羽在北岸动作频频,刘磐、张允二人也做出了相应的举动,鱼梁洲守军将防线推进到了岸边,设立了层层叠叠的矮墙和土台,彻底将鱼梁洲变成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

在水面上,张允的襄阳水师调动得更加频繁,不仅将七成以上的斗舰都集中在了鱼梁洲一带水域,还派出几艘艨艟逼近到汉水上游,往来截杀朝廷军顺流而下的小船和木筏,迫使关羽不得不放弃水面运输,从陆路将这些小型船只和木筏运输到了预定的渡河位置。

经过了数日紧锣密鼓的准备阶段,朝廷军的强渡行动在午时拉开了序幕。

北岸,朝廷一方,各种船只木筏密密麻麻地遍布在岸边,负责第一批渡河的将士们身穿皮甲,面色冷峻,只等着军令下达。

由于小船的承载力不足,他们身上全部的兵器只有一面圆盾,一柄战刀,如果遭受到敌军的箭雨袭击,伤亡势必会相当惨重。

明知实力相差悬殊,越是冲在最前,越是九死一生,但在关羽传令诸营,征集先登死士的时候,这些汉子还是毅然站了出来,甘心用血肉之躯为其余袍泽垫出一条胜利之路。

校尉孙宇自告奋勇,成为了第一波攻击的主将,就在昨夜,他来到关羽大帐,与这位将自己从行伍中提拔起来,又一直带在身边悉心栽培,如同慈父和兄长一般的上司进行了诀别。

此时此刻,孙宇回望高台,只见关羽也对望过来,只是那张脸仍然冷硬如铁,双唇紧紧抿着,就像昨夜一样,仿佛是一句话也不愿意说。

“对面应该就是襄阳水师的全部精锐了,他们所有的斗舰都在这里。”炮兵阵地上,庞统与徐庶等人手搭凉棚,分辨着对岸的各种战船,他们二人久居荆襄,对战船形制分外熟悉,短短片刻,就把对方的船只数量和预计兵力估算了个七七八八。

诸葛亮则是坐在一旁,根据庞统讲述的水面宽度,结合每一种火炮理论上的射程,完善着具体的作战计划。

即使已经计算了许多次,在心中模拟了许多次,但大战一触即发,只有沉浸在计算之中,才能让他稍稍舒缓紧张的情绪。

“呜——”

“呜——”

沉重的号角声响起,战鼓声紧随其后,犹如接力一般,迅速传遍汉水北岸,给全军传达着讯息。

进攻开始。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等受国隆恩,理当以死相报,弟兄们,跟我走!”孙宇高声喝道,率先登上第一艘木船。

一千名先登死士纷纷高声应和,按照预先的部署,有条不紊地将木船推入水中,然后依次登船。

荆州水师一直有哨船游弋在江心,担负巡逻警戒的任务,第一时刻便发现了北岸的动静,用旗号向对岸示警。

片刻之后,南岸的水师也动了,一艘艘战船就像是一座座浮在水面上的小型堡垒,列阵向北,缓缓而行。

“斗舰居中,艨艟两翼为辅,看来对方是不愿意过多纠缠,准备速战速决。”庞统喃喃说道。

“斗舰,艨艟,不是楼船?”听了庞统的讲述,刚刚押运着最后一批炮弹抵达阵地的法正有些蒙了。

敌军的战船高大异常,粗略估计都在两三丈高,在凉州出身,没怎么见过大船的法正眼里几乎没有区别,他第一眼望去,就以为那是传说中的楼船了。

“楼船体型巨大且笨重,只有在江夏以东的长江里才施展得开,汉水里是决计没有的。”庞统解释道:“敌军阵列正中的都是斗舰,是一百多年前才问世的新战船,比楼船低矮灵活,战力丝毫不逊色,且更加实用。”

与朝廷军这些临时征召而来的各种民船相比,荆州水师的正规战船显得巍峨如山,一支支长桨划动水面,快速推动着战船前进。

片刻之后,荆州水师最前方的斗舰便发动了第一次攻击。

只见为首的两艘斗舰齐齐转向,用高达三丈、长达十五丈,犹如城墙一般的侧面对着不断靠近的小木船,“嘣”“嘣”数声,便有好几支粗逾手臂的巨大木箭激射而出,飞速靠近最前方的敌人。

“通常来说,每一艘斗舰上都有四张巨弩,分布在船身左右两个方向,这种巨弩通常是守城用的,威力极大。”庞统话音未落,几支巨箭便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以肉眼可见的高速飞掠过江面。

由于力道太足,这几支巨箭还来不及在重力的作用下降低飞行轨迹,从冲在最前的孙登等人脑袋上呼啸而过,击中了阵型后列的几艘小船,随着巨大的碰撞声和破碎声,那几艘小船瞬间四分五裂,被正面命中的将士们爆碎成一蓬血肉,侥幸避过箭矢的将士们也翻落在了水中。

“你有没有禀报关将军,敌军的斗舰是这种战斗力?”法正双拳紧握,额头上青筋暴起,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我都说过了,这一批将士几乎没什么生还的可能,关将军知道,孙校尉也知道,他们就是诱饵。”庞统的话语声中满是沉痛,“至于他们的牺牲有没有价值,那就要看我们,或者说孔明的表现了。”

远处的江面上,荆州水师的斗舰部队纷纷转向,以船身侧面迎敌,进入了攻击状态,穿梭在空中的巨大箭矢也从三三两两,便得越发密集。

在这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中,朝廷军的小船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一艘接一艘地被命中,鲜血渐渐染红了江面。

第七十六章 齐射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第一批发动冲锋的船只便折损了大半,剩余的将士们则是咬紧牙关,拼命划动船桨,向着强大的敌人冲去。

“这些人不要命吗?就是贴上来,他们还能爬上三丈高的船身?”

荆州舰队中心,最大的那一艘斗舰之上,张允站在船头,双手紧紧攥着粗大的栏杆,神情莫名的纠结。

若是与旗鼓相当的对手交战,就是打得再狠、再惨,战至一兵一卒,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现在根本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杀戮。

他不明白,明知必死,这些人为什么还要如此地决然。

“值得这样吗?”张允自言自语道。

与此同时,北岸的岸边,第二批死士也已经准备就绪,临行之际,几名老资格的百人将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向远处高台上的关羽抱拳致意,然后头也不回地踏上了根本无法保护自己性命的小船。

“这是在白白送死。”看到这一幕,周仓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嘴唇颤抖着说道。

“安静看着。”关羽面沉如水,仍然保持着负手而立的姿势,一动不动。

数百步外,火炮阵地,庞统等人的情绪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仗不是这么打的。

“这是在白白送死啊,为什么要这样?”法正颤声说道。

在他的理解之中,牺牲如果不可避免,则必须有目的来支撑,可是如今,江中的朝廷将士完全没有胜算,这种牺牲没有半点价值。

总不能说,关将军是想用将士们的性命消耗敌军的弩箭?

忽然,诸葛亮站起身,各种命令如流水一般,传遍了整个火炮阵地。

“大将军炮左转一分,装八成药,上弹。”

“校尉炮全部左转两分,装十成药,上弹。”

“其他人继续待命。”

负责火炮操作的既有须发发白的工匠、也有正值壮年的将士,还有专门研究火炮的学子,诸葛亮见了面都要叫师兄的,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像是机器一般,完全按照这名年轻领导的指挥,有条不紊地执行着自己的步骤。

丝绸包裹的火药被长杆送入炮膛底部,沉重的铁弹随之进入并压实,铁钎从炮身后部的小孔伸入,刺破了薄薄的丝绸,紧接着便有人将小指粗细的药捻放了进去。

每一门火炮后方三尺,都有一盆被精心呵护着的通红火炭,炭火熊熊,将插在其中的长柄铁钎也烧成了炽热的红色。

“孝直,你去禀告关将军,天雷炮已经准备就绪。”诸葛亮平静地说道。

片刻之后。

“敌方主力还在河心,距离会不会太远了?”关羽沉吟片刻,“孝直,你回去转告孔明,不要我军的损伤干扰了判断,按照他自己的计算来做,但是,如果他真的有把握,那就放手去做吧。”

法正毫不犹豫,转身上马,向火炮阵地折返而去。

又是片刻之后。

“让我放手去做?”诸葛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大将军炮、校尉炮,齐射三轮。”

于是,在这个秋冬交替的时节,汉水两岸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巨响。

几团明亮的火光与随之而来的浓重黑烟交织相互交织,瞬间笼罩了火炮阵地,几乎同时爆发而出的巨响更是震慑了所有人。

这数声巨响有如雷鸣,又像是天神的怒吼,虽说得到了诸葛亮的事先提醒,但庞统徐庶等人还是被吓得坐在了地上,军中战马疯狂嘶鸣,军士们拉都拉拽不住,即使是远隔数里的鱼梁洲上,刘磐都惊得不知所措。

“那是什么东西?”眼看着七八个黑乎乎的东西带着怪异的嗡鸣声笔直地向自己飞来,张允惊声叫道,出自本能,他向旁边连跑几步,飞身跳下了战船。

在这个季节掉进江水里,张允当即被寒意笼罩,但当他把脑袋伸出水面,心中就满是庆幸、恐惧和难以置信,连忙又一个猛子扎下了水。

紧接着,断裂的木梁、碎得不成形状的船板、不住哀嚎的水师将士,便像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掉进了水面。

热兵器第一次被用于实战、第一次发射,便在诸葛亮精确的计算之下取得了辉煌的战果,包括张允座船在内的三艘斗舰被沉重的铁弹击中,其中张允座船甚至被两枚铁弹先后命中,遭受了难以想象的重创。

“不要停,继续!”虽然戴上了厚重的毛毡护耳,但在巨大的声浪冲击下,诸葛亮仍然觉得胸中气血翻腾不已,但他根本顾不得其他,继续大声发号施令。

那些操作手们迅速开始清理炮膛,装药装弹,重复着练习了许多次的步骤,他们距离火炮最近,受到的震荡更强,有几人甚至连脚步都有些轻微的踉跄,但每个人都一声不吭,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江面上的袍泽们付出了多少鲜血和性命,就是为了把敌军的战船拉到火炮的攻击范围里,若是自己这些人不能抓住这稍瞬即逝的战机,别说旁人瞧不起,就是他们自己,也要自杀谢罪了。

骤然遇袭,还是超出认知范围的攻击方式,江面上的荆州水师将士甚至都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再加上都督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其余战船上的将领也不敢擅自扰乱阵型,便还是按照既定的战术,继续向侧前方横向运动,对不断逼近的小船进行攻击。

直到第二轮雷鸣般的响声传入耳中,又是几艘斗舰被重创,他们才意识到情况真的有些不对,纷纷试图转向规避。

“校尉炮左转一分,炮口低一分,十成药;大将军炮右转一分,炮口低一分,七成药!”诸葛亮厉声喝道。

青铜的导热性很强,两轮攻击之后,炮身就变得有些烫手,炮手们对此早有准备,将沾了水的厚重毛毡包裹于炮身之上,顶着骤然冒起的白色蒸汽,奋力调整着发射角度。

转足了角度,炮身温度也下降了不少,炮手们熟络地进行了之前的操作步骤,汉水北岸,第三度响起了炸雷般的巨响。

第七十七章 时代真的变了

由于尺规作图不能三等分角,幽州学派惯行的规则是将圆等分再等分,用于方位和上下角度,也就是将一个直角均分为八,每一“分”,也就是后世的十一度多一点。

虽说最近两年有人用六等分圆和八等分圆相结合,将圆心角的度数精度进一步提升,但由于具体用途暂时不太广泛,始终推行不开,只是被用于绘制高精度海图和学术研究。

军队方面,包括火炮研究基地,还是使用着传统的规则。

炮口降低,意味着抛物线降低,弹道更平,减少了跨射的几率,用于对付正在仓皇转向,直线距离随时发生变化的敌军正好,这第三轮齐射再度接连命中低舰,作为“官衔”最高,体形也是最大的大将军炮,其威力更是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荆州水师阵型左翼,一艘正在转向的斗舰被大将军炮直线命中侧面,原本厚重坚实的木板登时在巨大冲击力的作用下炸裂开来,铁弹去势未绝,继续高速飞行,又将另一面的船身打出了一个巨大的破洞。

纵使斗舰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王朝的最强大水面兵器,也根本无法抵御大型火炮的攻击,公元一世纪的造船理念,公元二世纪的制造工艺,在热兵器的威力之下显得那样脆弱,那样不堪一击。

荆州水师的将士们都快要疯了,他们原本稳操胜券,甚至对这种单方面的杀戮产生了一丝不忍,但随之而来的超乎想象的狂猛攻击,又彻底颠覆了他们对世界的认知。

沉重的轰鸣声还在继续,但这些将士们已经根本无暇去思考,去恐惧,他们心中想的,能够做的,就只有拼命地调转船头,划动船桨,尽量向南岸逃窜。

斗舰和艨艟是战船,各项性能指标都完全碾压关羽临时凑起来的小小民船,如今荆州水师决意脱离战场,战船两侧的排桨齐齐划动,立刻把还在决死突击的孙宇等人甩得越来越远。

“鸣金,收兵。”眼见敌军败退,关羽果断下令。

通过这一次不成功的突击,关羽已经认清了双方水面实力的巨大差距,在他看来,孙宇的先头部队已经遭受了惨重的伤亡,无力实现强渡汉水,登岸作战的既定计划,再要继续前进,只会在鱼梁洲守军和荆州水师的夹击下全军覆没。

悬挂在高大木架之下的铜钲被敲响,清脆且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传遍江中,孙宇等人原本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但钲声入耳,这些汉子们既不甘心又庆幸,迅速调转船头,向己方撤去。

为了试验几门巨炮的最大射程,在战场中心被逐渐清空,明知道自己已经打不中任何目标的情况下,诸葛亮仍然下令调整炮口角度继续发射,每一枚铁弹落在水面,都会激起巨大的水柱,洁白的水柱和隆隆的炮声,仿佛是在为双方将士送别。

一场水战,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仍然在水面上忙碌的,就只有双方派出的一些小船,他们在下游来回游弋,将漂浮在水面的两军将士一一打捞上来——不管死的还是活的。

值得庆幸的是,鱼梁洲一带水流平缓,如今又不是丰水期,只要没有被巨弩和火炮直接命中致死,大多数落水的将士还是能够坚持到救援赶来,不管捞起自己的是不是己方袍泽,至少命能保住。

这场战斗是如此的非常规,以至于张允被人打捞上来,带着一身凉水打着喷嚏回到营寨的时候,他都无法理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底怎么回事?可是敌军使了什么妖法?”刘磐匆匆赶来迎接,一见张允就迫不及待地连声发问起来。

“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法,那肯定是敌军的新兵器。”张允吸溜着鼻涕说道。

刘磐一愣,“确定是兵器?”

他在鱼梁洲上,距离战场还有一两里远,只能看见己方战船一艘接一艘地变成一堆又一堆的破木头,除此之外是看不清太多。

“绝对是兵器,和投石机、强弩这些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投的是脑袋大的黑铁球,势大力沉,不可阻挡。”张允一脸肯定,他被救上来之后,与亲眼目睹了种种惨状的己方将士沟通过,好多人都看清楚了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摧毁己方战舰,甚至有两枚铁弹还镶在尚未沉没的斗舰舰身里,也被一道拖了回来。

“是兵器就好,就有对付的办法。”刘磐松了一口气,随即关切地拍了拍张允的肩膀,“子昭,你先回去喝一碗姜汤,好生休养身体,为兄上船去看看。”

与此同时,汉水北岸,撤退归来、被搭救回来的将士们已经返回营寨,连一些被打捞上来,成为俘虏的荆州水师将士,也得到了一视同仁的对待。

作为南征主将,关羽却仍然站在高台之上,久久不发一语,在他身后,一众身经百战的将领也都沉默不语,活像一群雕塑。

“这天雷炮真是神物啊,只要这种武器得以大兴于世,别说一个襄阳,就是将大汉的疆域拓展到天涯海角,建立不朽之功业,也绝不是痴人说梦。”

望着宽阔江面上飘浮的战船残骸,再看一看那些静静卧伏在岸边的天雷火炮,黄忠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想不到天下竟然有如此的、如此的……”高顺有些词穷,之前张辽从洛阳出使归来,提起过这种恐怖的新式武器,但今日一战,天雷火炮的威力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力。

“值得庆幸的是,这种兵器掌握在我们手中,而不是敌人。”关羽沉声说道:“诸位不妨设想一下,有朝一日,我们若是面对这种兵器,应该如何应对。”

说完这句话,关羽便转身走下高台,径自回营去了。

然后黄忠也摇着脑袋离开了高台,“时代变了啊!”

眼见两位主将如此意兴阑珊,其余众将也心有戚戚地慨叹起来。

在这惊天动地的沛然伟力面前,个人的武勇已经完全起不到什么作用了,今后的战争,恐怕再也不是他们这些勇力绝伦之辈的舞台。

时代真的变了。

第七十八掌 夜不能寐

天雷火炮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之上,就取得了辉煌的战果,并在所有人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今夜,汉水两岸的双方军营还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一如以往,但是,所有人讨论的话题,都集中在这种恐怖的新式武器上。

庞统等人同样受到了巨大的震撼,用过晚饭,便聚在营帐之中开动脑筋,以今日白天的所见所闻,天雷火炮的最大射程为依据,开始讨论接下来应该如何度过汉水。

然而,即便是汉水水面最狭窄的地方,也足足有三里多宽,即便是射程最远、威力最大的大将军炮,想要直接攻击到对岸,也是痴心妄想。

荆州水师遭此重创,不会再大摇大摆地推进到汉水中心作战,只会在火炮射程之外的南岸附近活动,活动范围被压缩,防守阵型扩不出去,汉水南岸的防御火力却因此变得更加密集。

缺乏远程武器的掩护,缺乏足以庇护将士们的大船,如何让将士渡过汉水,登岸作战,仍然是摆在关羽面前,令他头痛不已的难题。

庞统与徐庶对坐于案前,反复推演半天,却怎么也想不出能够令自己满意的进攻思路,最终还是选择放弃,把话题转到当前局势上。

“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蔡德珪那边出事了,荆州水师不是由他指挥的。”徐庶说道。

“何以见得?”法正反驳道:“蔡家与那刘景升可是姻亲,这些年来实力大增,也是仗着这一层关系,若是说蔡德珪舍不得眼前的富贵,选择站在刘景升那边,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

“孝直,你是有所不知,我虽然身份低微,未曾与蔡德珪接触过,但在荆州寓居多年,耳闻目见,却也对蔡氏一族的行事作风有所了解。”徐庶解释道:“刘景升今年五十有八,往日里太平度日倒还好,如今朝廷大军南下,势必令他夙夜难安,积劳之下,能活多久尚未可知。”

庞统接着说道:“刘景升有二子,长子刘琦酷肖乃父,也是个高谈阔论、不谙事务之辈,近年来又被蔡氏谗言陷害,被刘景升疏远贬斥;次子刘琮是蔡夫人所生,深得刘景升宠爱,但年纪尚幼,一旦刘景升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两个儿子是担不起荆州的。蔡德珪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早在半年多前就派人去洛阳,与陛下叙起了旧情,搭上了关系,还主动成为洛阳与荆州豪族之间联系的中间人。”

“按照你们的意思,蔡氏是肯定要抛弃刘景升的,不会为了他而开罪朝廷?”法正若有所悟地问道。

“此次朝廷派出的南征主将是关将军,当今天子的结拜兄弟,军中第一人,麾下数万将士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精锐,其中还有天子当年的老部下,今日的先锋部队更是精锐中的精锐,结果折损了数百条人命。”徐庶面带冷笑,“这种事情,可不是蔡德珪那个滑头鬼做得出的,若是他在对面,即便要打,也只会装装样子,而不是这样拼命。”

庞统的面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了。

“士元,你这是怎么了。”法正问道。

“会不会是刘景升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先下手为强,对我们几家做了什么?”庞统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三人之中,法正是凉州人士,徐庶也只是个来荆州避难求学的,他庞统可是荆北豪强出身,家族根基都在襄阳。

万一真如他所说,刘表对几大豪族动手,庞家势必难以保全。

“应该不会吧?”徐庶也瞪大了眼睛。

庞统越想越是担心,径直走出营帐,朝对岸鱼梁洲的方向眺望而去,然而,夜色昏暗,除了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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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阵阵,鱼梁洲上的荆州军将士同样夜不能寐,位于北面的主营之中,到处都有灯火透过营帐缝隙,将光芒投向外面。

又一场军事会议结束了,一众大小将校纷纷离去,随着嘈杂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帐中就只剩下了刘磐和张允二人,张允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裘,眼中尽是血丝,看样子是被深秋的江水冻得不轻。

做在上首的刘磐也没了方才面对众将时的慷慨激昂,愁容满面,显得忧心忡忡。

“水师遭此重创,应该是不敢大举出动了,只能在近岸处协助防守。”刘磐叹道:“如此一来,没了江面会战这第一道防线,我军的活动大为受限,着实有些不利啊。”

用兵之人都很重视空间,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都要尽量确保己方的空间,压缩敌人的空间,为自己的战略和战术部属提升容错率。

虽说历史上不乏通过撤退来扭转局势的战例,但像现在这样非主动、受迫性的压缩己方防线,就是失去战场主动权的表现。

刘磐很不喜欢当前的处境。

“至少在南岸,我们是安全的。”张允缓缓说道:“敌军的神秘武器杀伤力惊人但射程有限,最多能达到江面宽度的六成到七成,只要我军多加注意,还是有活动空间。”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会发出巨大声响和团团黑烟?”一提起敌人的神秘武器,刘磐就觉得头痛不已。

“搞不好是方士研究出来的玩意,我方将士从船身里取下了两枚铁弹,仔细查验过后,发现有硫磺味。”张允答道。

刘磐长叹一声,愁眉苦脸地敲着面前的案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张允打破了沉默,“仲武兄,你觉得我们有胜算吗?”

面对这个问题,刘磐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作为刘表的侄儿,被委以重任的主将,他很想充满自信地说一声我们能赢。

但是,平常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夸夸其谈、可以随心所欲地吹牛,他却不能这样给自己脸上贴金。

宛城之下,他为了争面子,抱着侥幸心理,多耽搁了两天,结果差点被关羽来了个瓮中捉鳖,付出半数兵力的代价,才在张允的拼死救援下逃了回来。

经过那一仗,刘磐成熟了许多,没有十足把握,他是决计不敢再乱说了。

张允等了一阵,始终得不到回答,心中也是如明镜一般,他同样长叹一声,起身向帐外走去。

“仲武兄,再跟城里通一通气吧,我们其实没什么争的必要。”

第七十九章 都是自己人

三天后,襄阳的特使来到了鱼梁洲上。

见到来人是庞季,刘磐和张允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如今的襄阳城中,能在刘表面前说上话,还能代表荆北豪族的,除了称病不出的蒯越之外,也就是这位了。

“敢问先生,使君究竟是什么想法?”在庞季面前,刘磐也收起了一贯的傲慢,小心翼翼地跟在对方身后。

庞季一路无语,直到进了大帐,让其他人都退下,才压低声音,向二人询问起来。

“当日一战,远在襄阳城中都能听见汉水之上雷声阵阵,军民无不惊慌万分,二位又宣称那是敌军的兵器,使君想要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兵器?”

这个问题倒也好解释,不就是个黑铁球嘛,跟投石机差不多,依靠高速飞行的重物砸人,张允简单地解释了几句,便让庞季大致明白了,只是为何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他们怎么都想不出来。

然后,庞季就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若是再没有援军,二位将军全力固守,能守多久?”

“嗯?!”刘磐猛地抬起了头,直直瞪向了庞季。

庞季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最近一段时日,南郡大部盗贼四起,诸县疲于应付,实在是凑不出兵力支援襄阳了。”

“什么他妈的盗贼,不就是各家都想保存实力,坐视我叔父与洛阳的胜败,等着当墙头草?”刘磐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桌,各类文书令箭噼里啪啦地撒了一地。

见到庞季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张允连忙拱手解释道:“刘将军只是气火攻心,并非针对庞家,还望先生莫要见怪。”

这时候刘磐也回过神来了,对庞季道歉不迭,又摆了摆手,让听见声音而慌忙进来的卫士们退出去。

“这一个月来,老夫都在南郡各地奔走,最终却落得个无功而返的下场,说起心中焦躁,老夫比你们更焦躁啊!”庞季摇头叹息道。

三人长吁短叹了一阵,庞季也没忘记此行的来意,当即修书一封,命随行而来的心腹家仆乘快船返回襄阳送信,夜半时分,那名心腹又不辞辛苦地赶回了鱼梁洲,将刘表的最新指示送到。

这份指示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让庞季借谈和之名前往关羽军中,若是能通过和谈,拖延朝廷军进攻的节奏最好;即便不成,也要尽量争取时间。

根据刘表信中所写,他已经派人前往江陵、江夏两地,抽调兵力前来支援襄阳,只要庞季能够拖住关羽、刘磐张允二人继续加固防线,朝廷军兵力再多,也无法越汉水一步。

“这……”刘磐,张允二人看罢密信,心情有些复杂。

庞季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也罢,老夫就去江北一遭,无论天命如何,人事总是要做的。”

“先生高义,令人折服。”刘磐俯身拜道。

第二日一早,庞季便再次踏上小舟,张允提出派人护送,被他拒绝了;那名心腹家仆要求随行前往,同样被他拒绝了。于是,在无数人的目送之下,庞季孑然一身,飘飘悠悠地向对岸而去,

“使君当年入主荆州,江夏贼张虎、陈生二人拥众数万,盘踞襄阳,当时就是蒯异度与这位单骑前往说降。”望着悠然远去,淡定自若的庞季,刘磐忍不住感慨起来,“荆襄多奇士,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单单这份胆魄便令人自愧不如。”

张允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船到北岸附近,自有关羽麾下哨船迎上前来,庞季自报姓名,随即被护送上岸,迎入关羽大营之中。

在来时的路上,庞季还有些担心,万一关羽不知道、或是不承认自己早已与朝廷达成了默契,自己应该如何自证身份。

但是,一踏入中军大帐,庞季的忧虑便一扫而空。

他家侄儿,被家族派往洛阳国子监求学的庞统庞士元赫然就坐在帐中下首位置,满脸惊喜地望着自己。

“襄阳庞季,见过将军。”庞季心中大定,当即恢复了从容不迫的名士派头,向关羽及帐内一众文武官员施礼问好。

“关某久闻幼安先生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还请先生上座。”关羽微微躬身表示欢迎,其余众人也纷纷回礼,气氛一片祥和欢快。

作为征南大军主帅,关羽当仁不让地坐在大帐之中最尊崇的位置,在他左手边,是大汉镇南将军黄忠,右手边空着的位置,则是留给庞季,足见关羽对这名襄阳名士的重视。

经过一番介绍和自我介绍,众人依次认识了一圈,这时候关羽才向众人介绍起庞季的真实身份。

“庞先生乃是忠贞报国之士,眼见刘景升割据一方,私行僭越,挟荆州千里江山与百万民众以自重,妄图对抗朝廷,早有弃暗投明之心,早在数月之前,便修书一封送往洛阳,欲助朝廷克复荆襄,是自己人。”

“下首那位,国子监中中最为杰出的年轻才俊之一,庞统庞士元,号称南州士之冠冕,正是庞先生的亲侄儿。”

众人一听原来这是自己人,还是跟天子直接联系的,当即交口称赞起来,把庞季叔侄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又是一番客套之后,关羽才切入正题,正色问道:“关某率军前来之时,曾经收到过陛下的密信,说襄阳大族皆是心向朝廷,其中以蔡、庞、蒯三族为首,但是——”

“将军有所不知,襄阳已经发生了大变故。”不等关羽说完,庞季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解释起来。

蔡瑁意图陷害蒯庞两族,庞德公避祸而去,蒯越假借服丧退守中庐,之后送密信于刘表,配合张允反戈一击,蔡氏一族被连根拔起。

庞季本就是好口才,将这一桩桩匪夷所思的变故娓娓道来,着实引人入胜,众人听得屏声静气,意犹未尽的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荆州水师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倒向己方,反而寸步不让,坚守在汉水之上。

“原来如此。”关羽颇为遗憾地轻叹起来。

第八十章 一叶扁舟

说句心里话,荆州豪强谁搞谁,谁杀谁,关羽一点都不在乎,反而会笑呵呵地旁观,甚至是为他们叫好。

在他眼里,这些人都死个干干净净,天下才能太平。

唯一可惜的是,蔡瑁的计谋没有得逞,反倒送了自己全族的性命,连带着失去了对荆州水师的控制,使关羽南下之路变得艰难许多,这才是他感到遗憾的。

“想不到这蔡瑁竟然如此狠毒,明面上与其余几家同仇敌忾,背地里却做出这等勾当,幸亏蒯世叔及时察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庞统心有余悸地说道。

庞季尴尬地笑了笑,并没有跟侄儿一道义愤填膺地声讨。

或许是延续了先秦时期楚国的风气,荆州各大家族相当热衷于内斗,而且他们的内斗还不是勾心斗角,把别人踩下去就算完事。

那都是要灭人满门的。

当年蒯庞蔡三家能够独霸荆北,成为荆州的巨无霸家族,是踩着五十五家宗贼的累累尸骨上位的,宗贼是什么?那就是割据自守的豪强,跟他们一样一样的。

如今蒯越在中庐,把自己家的庄园修建得铁桶一般,换了十几二十年前,那也是妥妥的宗贼没跑了。

大家都不是白莲花,遇见这种事情,真要输了,那就是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没什么正义和邪恶的分别。

“如此说来,眼下襄阳一带的荆州军都掌握在刘景升的嫡系手中,我军想要继续南下,势必要打上一仗才行?”黄忠也没心思去纠缠这些狗屁倒灶的烂事,直截了当地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军情。

“鱼梁洲守将刘磐乃是刘景升的侄儿,水师主将张允是刘景升的外甥,此二人在军中多年,深得刘景升器重,对其忠心耿耿,若是没有什么大的变故,应该不会倒向我们一方。”庞季没有直接回答,但他一介绍这两人的身份,其中含义也就不言而喻了。

关羽皱起眉头沉思起来,其余众将也都心思各异,尤其是曹仁、夏侯渊、高顺、张绣等人,他们没什么水战经验,提不出什么好建议,若是继续像之前那样用人命去填,他们也肯定不乐意,索性闭上嘴,乖乖地扮演一尊泥塑。

半晌之后,关羽才缓缓开口说道:“不可强攻,只能智取,方才听先生说,刘景升还命先生前往荆南各地抽调兵力北上,可曾有什么进展?”

“将军放心,最近这些时日,南郡等地盗贼四起,各地官员与望族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余力北上支援呢?”庞季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众人一看就又明白了,什么盗贼四起,准保是这老家伙跟其他豪强串联好了,一起糊弄刘表呢。

这些高门大族,满嘴的礼义廉耻,怎么做事就这么没节操呢?

“如此甚好。”得知刘表会被荆州豪强扯后腿,难以进一步补强襄阳防线,关羽也就没那么焦急了,毕竟稳扎稳打,等到敌人露出破绽之后一击致命,才是他最喜欢也最擅长的作战方式。

无非就是等等,再等一两个月,汉水就会进入枯水期,到那时候,才是发动进攻的好时机。

庞季在北岸待了两天,算是彻底坐实了自己“荆奸”的身份,这才安下心来,不再顾虑关羽攻下荆州之后,自己和庞家是否能被认定为“投诚义士”的问题,施施然返回襄阳复命去了。

然而关羽始终觉得,这个老狐狸还藏着一些事情没有跟自己说,这让他十分不爽。

不爽归不爽,正事面前,关羽还是拎得清孰轻孰重,压根不去追问,只管让士卒们抓紧时间休整,继续制作大型的木排竹筏,为不久后的渡江做足准备。

就在庞季离开的第二天,又有人远道而来,抵达关羽大营,与庞季不同,这个人的到来,着实令关羽等人发自内心的欣喜,欢迎的程度也热烈了许多。

“你这泼皮,不在倭国享福作乐,来到荆州作甚?”见到一身华丽锦袍,故意作出倨傲姿态,走路大摇大摆的甘宁,关羽忍不住大笑起来。

其余众人,像是黄忠、诸葛亮这种与甘宁相熟的,早已习惯了他的做派,此时也是见怪不怪,而曹仁等降将就看得有些发愣了,心中暗想朝廷里怎么会有这么风格迥异的家伙。

“我在倭国那边找不到敌手,所以来荆州耍耍。”甘宁笑着答道,在关羽的介绍下与众将一一见礼,然后一道进了中军大帐。

这个时候,其余众人才知道,原来这位暴发户打扮的家伙竟然是卢植卢子干的高徒,当今天子的师弟,并且是倭国摄政、征夷大将军,带着区区数千人马就在海外打下了千里江山,当即肃然起敬,对他之前那些嚣张的举止也不在乎了。

有这地位和本事,不张扬才是不正常。

作为刘备亲自指派到军中的参军,诸葛亮当仁不让,向甘宁介绍起之前的战斗经过和当前形势,听闻关羽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等待枯水期再发动进攻,甘宁点点头,表示赞同这个决定,但紧接着,他又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

“云长兄,你吃过螃蟹吧?”甘宁突然转移话题,向关羽发问起来。

“吃过啊,怎么了?”关羽有些纳闷。

甘宁笑了笑,对同样有些茫然的众人说道:“我久在海外生活,经常打捞一些虾蟹来尝鲜,海中的虾蟹往往都有一层硬壳,寻常刀剑都斩不透,诸位猜猜,我是怎么吃到他们的肉?”

“自然是从腹部柔软的地方下刀,甲壳再硬,总是盖不住全身每一处角落。”夏侯渊性子急,当即开口答道。

“荆州就是这只螃蟹,汉水就是甲壳,鱼梁洲就是它的钳螯,想要吃到肉,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找到它的腹部,狠狠来上一刀?”甘宁继续问道。

听得如此妙计,众人却并不怎么欣喜,甚至连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这让甘宁有些沮丧。

“我们想过,但襄阳周边地形特殊、加上运力有限,绕不到荆州腹地。”关羽轻叹一声,“还有一条路,就是从淮南发兵,沿水路进攻江夏,击败当地守军之后继续溯流而上,进入荆州腹地,同样不现实。”

“那就从江夏着手啊,怎么就不现实了?”甘宁瞪着眼睛问道。

“江夏太守名叫黄祖,此人颇有韬略,能征善战,麾下水师更是荆州精锐,想要攻下江夏,纵然拥有更加强大的水师,也至少需要两三年时间。”庞统这个荆州通也站出来解释了。

“哼哼……”甘宁捻着胡须,得意地笑了起来,“云长兄,你信不信,小弟只需乘一叶扁舟前往江夏,便可说动黄祖,使其倒戈来降。”

第八十一章 有备而去

身为武人,甘宁基本没做过以口舌谋利的事情,也没怎么显示出纵横家的潜质,他为什么这么有底气呢?

那就要从十几年前说起了。

光和年间,也就是灵帝刘宏还在位的时候,甘宁就已经成为了大名鼎鼎的锦帆贼,每日里穿着花花绿绿的锦袍、脑袋上插着野鸡尾羽、腰间挂着铜铃,带着一群同样逗比的小弟们纵横在长江之上,抢夺船只财物,称得上是恶名昭着。

锦帆贼游荡于长江沿岸各地,往往喜欢登岸游荡,走街串巷,各地的低级官员或是地方上的豪强游侠们若是对他以礼相待,甘宁便倾心相交,愿意为对方赴汤蹈火,若是礼节不周,甘宁便放纵手下抢夺对方资财,甚至连官员都不放过。

然而,甘宁能如此嚣张跋扈还没被拍死,靠的可不光是他能打和不要命,而是他明白,谁是自己惹得起的,谁是自己绝对不能惹的。

江夏是长江中游重镇,一向是甘宁团伙经常出没的地方,而江夏郡的第一大族——沔南黄氏,就是甘宁心知肚明,绝对招惹不起的家族。

沔南黄氏又称安陆黄氏,是大汉王朝顶级豪门之一,百多年来名臣辈出,三公出了好几个,当时还有黄琬黄子琰这个从青州刺史做到侍中的大人物,甘宁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这样的家族有什么动作,反倒是频频向对方示好。

要说沔南黄氏乃是书香门第,跟甘宁这种混混头目压根不是一个画风,正常情况下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是极限了,但好巧不巧的,黄家那一代出了个人物,画风也和家族其他人完全不同。

此人就是黄祖。

黄祖自幼性格粗疏,不通文墨,喜好舞枪弄棒,修习弓马,族中长辈多番劝导和责骂都无济于事,只能由他自己去胡闹了,反正当时以黄琬为代表的一代族人已经声名鹊起,也不在乎这么一个旁系子弟了。

于是,依仗着自己的本事和家族的显赫背景、强大实力,黄祖也纠集了不少游侠儿,自任首领,在江夏一代闯下了名声。

到了甘宁把足迹延伸到江夏的时候,黄祖早就是在当地一手遮天,黑白通吃的大佬级人物了,有这么个人坐镇,沔南黄氏与锦帆贼团伙的接触出人意料的和睦融洽。

锦帆贼里面的二号人物,甘宁的生死之交苏飞就经常前往江夏,跟黄祖交情深厚,出于对苏飞和甘宁的赏识,黄祖还曾经动过将锦帆贼团伙纳入自己麾下的念头。

正因为有这么一层关系,甘宁才敢在关羽面前放话,保证自己能说服黄祖,使其倒向己方。

当着这么多初次见面的新同僚,甘宁自然不可能将自己以往的经历说得太多,即便如此,得知他与黄祖有不错的交情,对此行相当有把握,所有人都是振奋得不行不行的。

要是真能说动黄祖倒向己方,溯流而上,直捣荆州腹地,刘表就是把荆州防线经营得再好,再坚不可摧,也不过是一只背着坚实甲壳的螃蟹,怎么也躲不过被抓来吃肉的结局了。

“若真能做成此事,平定荆州的首功就非贤弟莫属啊!”关羽为突破汉水而苦恼了好些天,此事见甘宁自信满满,心中也是大喜。

“哎,云长兄这话就太见外了,满座诸公率数万袍泽,为天下大义与敌军浴血奋战,我只是跑跑腿、动动嘴,哪敢与诸位争功?”甘宁早已不是年少轻狂之时,不愿锋芒太盛,连忙抱拳向关羽及在座众人致意,“即便侥幸立下些许功劳得了赏赐,也请兄长将赏赐分于全军将士,小弟分文不取。”

说句实话,甘宁在倭国这几年,功劳刷到想吐,金银看到麻木,差不多是无欲无求,进入贤者时间了,荆州这边的功劳他是真不在乎,索性提前挑明,以免别人心生嫉妒。

关羽心知肚明,当即点头应允,“既然贤弟这样说了,那为兄便代全军袍泽谢过。”

果不其然,见甘宁如此豪爽大气,帐中众将,尤其是新归附的那些将领都对他心生好感,纷纷抱拳回礼,气氛一下子就热烈了许多。

就这样,一场简单的接风宴过后,甘宁便乘上一艘轻便快船,沿汉水顺流而下,直奔江夏而去,等到荆州水师的哨船发现踪迹,准备追击之时,他早已跑得没影了。

为了确保航行速度,这艘小船上除了必要的船工、生活用品和带给黄祖的礼物之外,正式乘客就只有两人,除了甘宁之外,还有被他点名要带往江夏的诸葛亮。

张允本想派遣战船追击,但是,经过再三询问,确认敌军只有一艘小船,便也不甚在意,索性随它去了,继续将心思放在封锁襄阳以北的水面上。

就这样,小船顺风顺水,一路向南驶去,第二天拂晓时分,便已经通过了汉水下游的着名渡口蓝口聚,进入江夏地界。

“知道师叔为什么要带你去江夏吗?”甘宁懒洋洋地躺在船板之上,神情悠闲惬意地问道。

“小侄不知道。”诸葛亮老老实实地答道。

“你那天子师父是这么说的:孔明胸怀远大,才气天下无双,但入我门下以来,一直都是顺风顺水,得不到真正的磨练,长远来看不是好事,需要有人带着见见世面。”甘宁笑道:“说真的,你师父对自己亲儿子都没这么上心。”

“就只是见见世面吗?”诸葛亮有些失望。

“能见见世面就不错了。”甘宁坐起身来,“孔明啊,你师父把争天下的基础打得太好了,别说是你,就连我们这些领兵打仗的,其实都没有真正地遭遇过苦战,面对过势均力敌的对手,比如你关二叔,从来都是相持、平推,就把对手给灭了,他能怎么办呢?难道要故意创造不利条件,来显示他的本事?”

诸葛亮沉默不语。

“如今天下重归一统已经是大势所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们这次去江夏劝降黄祖同样是顺水推舟,不会有什么难度,你也不用幻想着自己慷慨激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得黄祖纳头便拜,没那种事。该你做的,就是看一看这些人是怎么说话做事的,怎么考虑问题的,以后掌了大权也好对付他们,懂吗?”甘宁继续苦口婆心地说道。

“多谢师叔提点。”诸葛亮深深一躬,低声说道。

第八十二章 肯容纳否

作为二十年前长江中游黑白两道通吃,连锦帆贼都要避让三分的大佬;能够跟江东猛虎孙坚正面交锋并将其射杀的勇将;执掌江夏一地多年,为荆州牧刘表镇守东大门的重臣,黄祖黄义彦绝不像外界所说的那样,是个单纯的莽夫。

这是诸葛亮跟随甘宁来到江夏郡治所西陵城,被黄祖亲自接待之后,心中生出的第一个印象。

经过岁月的洗礼,两位年轻时相识的大豪都变得成熟了许多,多年来身居高位、执掌他人生死,更是让二人都显得气势十足。

老相识登门拜访,黄祖这个东道主分外热情,当即摆酒设宴,在府中款待甘宁,也没有召人来作陪,只有黄祖、甘宁、诸葛亮三人,席间觥筹交错,宾主相宜,一桩桩陈年往事,更是让他们频频大笑不止,感慨当时的年少轻狂。

不知不觉间,二人均是有些醉意,这时候黄祖才停止叙旧,询问起了甘宁这些年来的经历。

甘宁也不隐瞒,从当年江上偶遇刘备、卢植一行,跟随其出海前往辽东,此后一直在海上闯荡的事情和盘托出,将黄祖听得心驰神往,当甘宁讲到自己远赴倭国,以数千士卒横扫异邦,成为倭国摄政与征夷大将军的时候,黄祖更是心情激荡得难以自已,连喝了几大杯烈酒。

“早在十几年前第一次见面,愚兄就看出来了,你,甘兴霸,还有苏子翼,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只需要一个契机,那就能哗——”黄祖伸开双臂,像是大鸟展开翅膀一样,继续说道:“翱翔于九天之上。跟兄弟这种雄鹰一比,我黄祖就是土鸡啊,只能在地里刨刨食,混吃等死喽。”

“义彦兄何须自谦,当年袁术率大军入寇荆州,气焰滔天,却被义彦兄迎头痛击,阵斩孙坚,保得荆州太平,此等辉煌战绩,小弟远在海外都听说过。”甘宁一听,连忙切换模式,对着黄祖就是一顿猛吹。

正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在男人的酒桌上,想要让气氛热烈欢快起来,一是靠酒,二就是靠互相吹捧。

黄祖之前吹捧甘宁,其实心里是有点酸溜溜的,自比土鸡,也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意思,结果听甘宁这么一说,自己生平最辉煌、也是唯一值得夸耀的经历居然都传到海外去了,心中那个得意就别提了,瞬间容光焕发、通体舒泰,原本只有五分酒意,现在都变成八分了。

“哎——,那些传闻都是胡吹一气,愚兄这点本事,哪里是那江东猛虎的对手?”黄祖得意地大笑起来,故意摆了摆手,假意自谦道:“当年孙坚来势汹汹,愚兄先是在樊城迎战,结果被他杀得大败,趁势围了襄阳,愚兄又冒死杀出城,召集援军与其交战,结果仍是不敌。最后愚兄迫不得已,设下埋伏,以自身为饵,将那孙坚引至岘山山道,乱箭齐发,才结果了他的性命,说起来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啊。”

“此等莽夫不知进退,纵有一些武勇,却终究不是义彦兄之对手,来,小弟再敬兄一杯!”甘宁哈哈大笑,再度端起酒杯。

所谓近朱者赤,甘宁这些年来被刘备熏陶,变得毫无节操可言,但黄祖不知道啊,在他的认知之中,甘宁还是那个牛皮哄哄,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对别人不假辞色的愣头青小子,现在说的这些话也都是发自内心,代表了大部分人对自己看法的,一时间喜不自胜,甘宁敬一杯他就喝一杯,顷刻间便醉得不像样了。

在黄祖的强烈挽留之下,甘宁与诸葛亮没有离开,而是在郡守府后院的一处别院中留宿,洗漱完毕,让府中派来的侍者退去之后,这师叔侄二人才借着依稀的月色,低声说起了话。

“面对不同的人,要采取不同的策略,比如说今天,这黄祖是个好面子的豪爽之人,师叔我就投其所好,喝酒,叙旧,别的什么都不提,就是把这么些年没见,已经淡薄下来的情分给捡起来。若是上来就说哎呀老黄你赶紧归顺吧,难免有咄咄逼人的感觉,换了性情软弱的,再给他讲几句天下大势,兴许就吓住了,但这黄祖不一样,比如软着来,感情到了,其他的都好说。”甘宁也喝得有些多了,说话絮絮叨叨,舌头也有些硬直。

“确如师叔所说,这黄太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只是明日师叔又要如何提及正事,侄儿倒是挺好奇。”诸葛亮低声笑道。

“不用我们提,黄祖又不是傻子,你师叔把这些年的经历都说了,他还不知道我们是哪一边的?”甘宁翻了个身,继续说道:“只不过这事情关系到沔南黄氏的未来发展,他还不敢轻易做主,估计得等几天,等安陆那边来个在黄氏一族内部说话做熟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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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甘宁所说,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黄祖丝毫不询问二人来意,就像是招待远道而来的老友一般,日日酒宴款待;而甘宁也跟没事人一样,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吃饱喝足就跟黄祖坐一起吹牛,一点都不着急。

诸葛亮就不行,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中年人的娱乐方式,索性布衣轻裘,在西陵城中闲逛了几天,倒也自得其乐。

终于,在甘宁抵达西陵城的第三天,沔南黄氏又一名重量级人物抵达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荆州名士,此前在襄阳一带隐居的黄承彦。

正主来了,那就用不着再遮遮掩掩,简单的寒暄过后,甘宁便大大方方地道明了来意。

对于甘宁所言,黄承彦和黄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和抵触,毕竟黄氏一族在江夏根基雄厚,又是名臣之后,不需要依附于刘表,这些年来也都保持着半独立状态。

脱离刘表,对于蒯庞蔡这几家算是背叛,对于他们来说,则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至于确保自身利益这方面,黄家又有名望又有财富,走的路子也是刷声望那一套,只要刘备能让他们家族平稳延续,能够将杰出子弟送进朝堂,田地和隐户这些他们并不是太在意。

最核心的矛盾点得到解决,接下来的会谈就变得极为轻松愉快,然而,就在甘宁以为这一次出使圆满成功的时候,黄承彦却又提出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条件。

“老夫膝下有一丑女,黄头而色黑,然德才双全,堪与令师侄相配,不知肯容纳否。”黄承彦面带笑意,看着端坐在斜对面的诸葛亮,缓缓说道。

第八十三章 你有病啊

“多谢黄公美意,只是这事估计……”甘宁挠头。

“还请黄公令择佳婿。”诸葛亮俯身辞谢道。

这叔侄俩一个为难一个坚决拒绝,丝毫不留余地,坐在对面的黄承彦和黄祖二人当时就觉得下不来台。

黄承彦当了这么多年的名士,平日里讲究的就是个修身养性,心中有气也不会发作;反观黄祖,由于气血上涌,一张脸已经变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目光也变得冷厉了许多。

沔南黄氏族中的女子,从来都是被人上门求亲的,像今天黄承彦这样主动开口,却被直截了当地回绝,往上数几十年,估计都没有第二例。

这是羞辱啊!

“诸葛贤侄,可是觉得我黄氏配不上你琅琊诸葛,或是嫌弃我那侄女面貌丑陋,配不上你这天子门生?”黄祖死死盯着诸葛亮,一字一句地问道。

从见到诸葛亮的第一眼开始,黄祖就觉得这年轻人不错,高大俊朗讲礼数,谈吐不凡有气度,出身不错,还是大儒的门人、天子的门生,前途不可限量。

若是双方能结个亲,多一层联系纽带,对沔南黄氏来说自然是好事,对于朝廷一方来说也是有利于地方稳定,这是双赢的好事。

所以他才命人快马加鞭返回安陆,请黄承彦来与甘宁接洽,黄承彦一听有上好的女婿人选,还特意将自己唯一的爱女黄月英带来西陵,就是为了跟诸葛亮见一见面,若是双方都看得上眼,就把事情给定下来。

结果呢,自己这边热情得不得了,对方却一句话就回绝了。

这是瞧谁不起呢?

“义彦兄,承彦先生,二位暂且息怒,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甘宁一看黄祖有翻脸的意思,心里顿时一惊,连忙开口解释起来。

这黄祖虽然也有头脑,但归根结底是个粗豪之人,极好面子,若是让他觉得受到了侮辱,就算身死族灭,也得跟人拼命。拼命这种事情甘宁自然是不怕的,但若是耽搁了南征荆州的大计、再搭上自己和诸葛亮的性命,就太不值当了。

“我这师侄早在数年前便有婚约在身,只等明年及冠便要完婚的,这些年来他与女方也是情投意合,于情于理,都没有另娶他人的道理,还望义彦先生见谅。”甘宁拱手说道。

“还有这事?”黄祖斜着眼睛上下打量起诸葛亮,“敢问对方是哪家女子。”

“是蔡邕蔡伯喈之次女,婚约已有五年。”甘宁答道。

“贞姬?”黄承彦脱口而出,然后懊恼地拍着自己的大腿说道:“怎么什么事都被人抢在头里,唉——。”

在这个时代,文化人的圈子其实并不大,像蔡邕这种顶级大儒更是走到哪里都有大批拥趸,当年他被谗言陷害,远赴吴地避祸,在南方待了十二年之久,跟沔南黄氏这种家族也有交情,黄承彦还见过蔡琰和蔡琬这一对姐妹。

一听说诸葛亮的未婚妻子是蔡琬,黄承彦垂头丧气,却也无可奈何,黄祖同样没了火气,面色颇为尴尬,心中暗骂自己怎么没有提前问清楚。

以蔡邕的名望、与诸葛亮师门的交情,这桩婚事肯定不可能作废,蔡琬嫁了诸葛亮,用脚趾头想都肯定是正妻,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算黄承彦执意要把女儿塞给诸葛亮,也只能做个妾了。

族中的嫡女去给人做妾,就算黄承彦没脸没皮、黄月英没羞没臊,沔南黄氏也丢不起这个人啊。

回想起刚才的场面,黄承彦和黄祖是既羞惭又感激,若是甘宁和诸葛亮没有直接回绝,而是有什么动心或是考虑的表现,那才真是在羞辱他们呢。

“那个、咳咳,罢了,老夫一时失言,还望甘将军与、与孔明小友不要见怪。”黄承彦老脸臊红,向甘宁与诸葛亮作揖致歉,话都说得有些不利索了。

黄祖也是面子上挂不住,只顾着自己喝闷酒,一句话也不说。

“义彦先生言重了,二位对我这师侄如此赏识厚爱,作为晚辈,他感激还来不及呢,岂敢对长辈见怪?”甘宁连忙顺坡下驴,又捧了对方几句,这才把气氛给拉了回来。

“来来来,喝酒,喝酒。”黄祖也不糊涂,连忙举杯劝酒,连说带笑地聊起了别的话题。

既然对方没有轻视黄氏一族的意思,那就不要因为这种事情影响了真正的大事。

以黄家在江夏、黄祖在军中的影响力,要让江夏军民接受改旗易帜,重归朝廷的现实并不难,真正需要讨论的,就是怎样又快又狠地在刘表后方捅刀子,时期首尾不能兼顾。

说到军事方面,甘宁的水平就比黄祖高上许多了,再加上他就是长江水贼出身,对荆南一带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一番规划下来,听得黄祖是连连点头,连称贤弟大才,愚兄万万不能及也。

几人一番畅聊,已经畅想起平定荆州之后,甘宁坐镇江夏,应当如何对付江东周瑜的水师部队。

自从当年射杀孙坚,黄祖便心中明白,自己与孙氏一族的仇怨是解不开了,所以在江夏当了土皇帝也经常睡不安稳,一直都在积极备战,就在前两年,还成功抵御了一次来自柴桑的进攻,并射杀江东大将凌操,跟孙策彻底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

正因如此,对于甘宁坐镇江夏,统领水师,主持对江东的战争,黄祖是一点抵触心理都没有,他甚至打算到那时候就彻底卸任,安心当富家翁去,天塌下来也有甘宁这个大个子顶着,再不操心了。

直到正午时分,黄家的仆人前来禀报,说是酒宴已经准备妥当,请二位老爷和贵客前去用膳,四个人才停住了话头,齐齐向门外走去。

刚一出门,便见一名披着浅色羔羊皮裘的少女从不远处跑过,黄承彦连忙开口将其叫住,“阿丑,你可用过饭了?”

这少女转头看见两名陌生人,倒也丝毫不怯生,落落大方地上来行礼,然后才回答黄承彦,说是自己已经吃过了,准备去江边玩耍。

少女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黄承彦这才收回宠溺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介绍起来,原来这就是他家女儿黄月英,小名叫做阿丑,平日里不爱女红,却偏偏喜欢到处疯跑,摆弄木头机关,令人头痛得很。

一听这话,诸葛亮目瞪口呆,甘宁更是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黄承彦。

这么漂亮又活泼的小姑娘,你非要说什么脸黑头发黄,相貌丑陋,让人还以为黄家出了个女张飞,实在嫁不出去,想要讹我师侄呢,谦虚也不是这么谦虚的吧。

你这老头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承彦先生,小弟又有了个不错的想法,咱们可以边吃边商量。”甘宁摸着胡子,笑嘻嘻地说道。

看着甘宁不怀好意的表情,黄承彦和黄祖突然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激灵。

第八十四章 江陵失守

章武元年冬,大汉征南将军关羽率军五万南下荆州,意欲将此地重新收归朝廷所有,却遭到荆州牧刘表的激烈抵抗,双方在汉水两岸相持,战事陷入焦灼。

为了对抗朝廷,刘表派出使者,分别前往益州、江东等地,想要联合刘璋、孙策等割据势力。同时,他还命人前往江夏征调驻扎在那里的部队北上支援襄阳,以确保北部防线万无一失。

然而,当刘表的使者抵达江夏之时,却得到了一个令他措手不及的消息——

由于不满荆州牧刘表割据一方,将荆州大地视为私产,将荆州民众割裂在大汉王朝之外的叛逆行为,江夏太守黄祖决心与其决裂,并且高举义旗,呼吁荆南各郡起兵,共同推翻刘表。

黄祖没有为难这几名远道而来的使者,只是将他们礼送出境,并让他们给刘表带话,不要继续执迷不悟,只有抓紧时间自缚出城,请求宽大处理,才是刘表唯一的出路。

摊上这么个出乎意料的事件,这几名使者调兵是调不来了,前往江东联络孙氏的道路也被阻断了,只得垂头丧气地原路返回襄阳,向刘表禀报此事。

南郡各地盗贼四起,无力支援襄阳,原本就已经让刘表焦头烂额,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手握重兵的黄祖身上,谁曾想风云突变,黄祖反水,惊怒交加之下,年事已高的刘表再也支撑不住,当夜便病倒不起,难以理事了。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较早,尚未到一月,便已经下了两场鹅毛大雪,将汉水两岸变成一片银装素裹。

襄阳城内,寻常百姓纷纷躲在家中避寒,往日繁华喧闹的街道也变得人迹寥寥,仿佛失去了生机一般,就连位于城中心的州牧府,也被一片愁云笼罩着。

刘表头裹白巾,有气无力地斜靠在锦榻之上,在不远处,长公子刘琦、侄儿刘磐、外甥张允这三人静静侍立。

听着刘表翻来覆去的嗟叹自己时运不济、控诉刘备窃据大宝、痛骂黄祖背信弃义、哀叹荆州内外交困,刘琦等人的脸上神情各异,却也不敢多说,唯恐再惹得刘表动怒,伤了身子。

“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刘表喃喃自语道,所有的话语,最终还是变成了无力的哀叹。

又过片刻,张允实在是忍受不住絮叨,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舅父无须过于忧虑,有我统领水师,那关羽纵使手握重兵,也决计迈不过汉水半步,襄阳依然安如泰山。”

“守得住汉水又能怎样,江夏都没了,若是那黄祖再四处串联,说动荆南各地背叛老夫,我们就彻底没退路了。”刘表苦笑两声,哑着嗓子说道。

“父亲在荆州施恩多年,深得民心,即便那黄祖忘恩负义,巧舌如簧,却也不能只凭三言两语便让诸郡响应反叛。我们只要能将关羽阻挡在汉水以北,再遣良将南下坐镇江陵,震慑宵小之辈,黄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能撼动父亲之基业!”听得刘表言语之中尽是沮丧之意,刘琦连忙上前劝说起来。

果然,有至亲之人如此坚定地支持自己,相信自己,刘表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神又重新明亮了起来。

高贵的出身,一帆风顺的经历,使得刘表身上满溢着高谈阔论,不注重实务的“名士”气质,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无能之辈。

当年被任命为荆州刺史之后,刘表隐姓更名,穿过袁术在南阳的封锁阻拦,单骑入荆州,在毫无根基的情况下拉拢了几大豪强,单单第一年,就铲除了五十多家割据一方的大小宗贼,在荆州站稳了脚跟。

在此之后,刘表北逐袁术、南征交州、西拒刘焉、东击孙氏、恩威并着、招诱有方,使得万里肃清、群民悦服。除此之外,他还开经立学、爱民养士,不但牢牢地掌握住荆州的领土,还给自己营造出了极佳的声望。

就算现在内外交困,但区区黄祖,一个有勇无谋的匹夫,还不足以被刘表放在眼里。

“伯玉此言有理,江陵乃是荆州旧治所,扼守在江夏上游,且城池坚固、粮秣充足,荆南的军械辎重也大多囤积在那里,只要遣一得力干将前去镇守,便可使黄祖的一切图谋都化为泡影。”刘表赞赏地望着自己儿子,缓缓说道:“只是如今人心不稳,才能足以镇抚江陵、还能让老夫信得过的,实在是难找啊。”

“小侄愿前去江陵,为叔父解忧!”一直站在较远处的刘磐终于开口说道。

“仲武,你?”刘琦皱起了眉头。

刘表却是点了点头,“仲武啊,你在军中颇有威望,老夫也信得过你,只是关羽就在汉水以北虎视眈眈,若是你走了……”

“鱼梁洲上的防御工事已经完备,堪称坚不可摧,即便小侄不在,有子昭贤弟坐镇,统领水陆两军,也足以抵御关羽,还请叔父与兄长放心。”刘磐慨然说道。

张允脸上表情复杂至极,心中是三分欢喜三分感激三分的忐忑不安,还有一分的恼怒。

能够独当一面,总揽汉水防务,不用再给刘磐当副手,这当然是张允梦寐以求的事情,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是挺感激刘磐举荐自己的。

但是,眼看着汉水水位一天天的下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关羽很快就要发动攻击了,以他张允的水平,能不能顶住,说实话张允心里也没底。

在这个节骨眼上,刘磐打着镇抚南部诸郡的幌子跑路到大后方江陵城,怎能不让张允对他心生不满?

张允心情复杂,刘表却觉得刘磐这个提议很合理:有自家侄儿坐镇江陵,即使襄阳守不住,自己还可以跑路到江陵去继续战斗,也算是狡兔三窟嘛。

反正江陵是肯定得去个得力之人,都到这时候了,还有谁能比自己的亲侄儿更值得信赖的?

就在刘表心中下了决断,准备开口的时候,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片刻之后,庞季带着一身还来不及掸掉的雪花走了进来。

“启禀使君,江陵失守!”庞季面色惊惶,还没来得及站稳,便一嗓子叫了出来。

第八十五章 气病了

惶急之下,庞季连话都说得不怎么利索了,甚至有些颠三倒四,但就是这样,其余四人还是利用这些信息,按照常理推断分析,拼凑起了整个事件的脉络。

江陵、江夏,都是扼守在长江中游的重要城市,但凡是往来商旅,都绕不过这两处,在刘表的治理之下,荆州大体上保持着和平稳定的态势,更是促进了各地商业往来。

与地处荆州最东部,担负着对抗外敌任务的江夏不同,江陵位于南郡腹地,多年来未逢战火,加之刘表将荆州治所迁往襄阳,对此地的防务也不甚上心,这就埋下了祸根。

就在不久前,一支由数十艘商船组成的商队浩浩荡荡溯江而上,由于习惯了商旅经过,又赶上天降大雪,不管是江面上例行巡逻的船只、还是遍布江陵下游沿岸的烽燧、哨所,都在收受了例行的通行钱——也就是贿赂——之后放松警惕,任由这些准备完成今年最后一笔大买卖的商人们通行了。

就这样,商队一路畅通无阻,直抵江陵城下,为首的数十人进城之后突然发难,杀散守城士卒,占领了一座城门,紧接着,数十艘商船之中,近千名士卒鱼贯而下,短短半日,便击溃了猝不及防的江陵守军,控制住了包括郡守府、粮仓和军械库在内的所有重要建筑。

刘琦听得目瞪口呆,雪夜渡江,千人破江陵,这么花哨又夸张的战术,究竟是什么人玩出来的?

“以不足千人的部队突袭江陵,黄祖哪有这本事,究竟是什么人做的?”张允同样难以置信。

“据说是当年纵横长江,大名鼎鼎的锦帆贼甘宁,如今他已经是洛阳朝廷的人了,据说还深得重用。”庞季答道。

锦帆贼甘宁?

几个年轻人都惊呆了。

他们跟随刘表来到荆州的时候,甘宁早已销声匿迹了好几个年头,然而,嚣张跋扈、肆意妄为,创下了偌大名头又突然销声匿迹,充满传奇色彩的锦帆贼,仍然被长江沿岸的人们口口相传。

直到现在,相隔近二十年了,仍然有各种关于锦帆贼团伙的传言,有人说他们在洞庭湖中遭遇了灭顶之灾,有人说他们闹内讧,绝大多数人自相残杀而死,还有不少年轻人四处探寻,希望找到传说中锦帆贼留下的宝藏。

就连刘磐在江陵一带坐镇的时候,都曾经动过心思,派出不少人手前往云梦泽旧地寻找过锦帆贼的踪迹。

这等只存在于传说的任务,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江陵,还成了洛阳朝廷的人?

“不对。”刘磐突然打断了庞季的讲述,“江陵城有精兵近万人,且有别驾刘阖、都尉吴巨镇守,就算对方是什么锦帆贼,想要以一敌十,半日内夺了全城,也是痴心妄想,绝不可能!”

“仲武你有所不知啊,据说那吴巨与刘玄德乃是故交好友,得知城中遇袭,当即约束本部兵马作壁上观,后来还反戈一击,与甘宁联手,将我军逐出了江陵。”庞季捶胸捣足地说道。

怎么全都是刘备的人?

刘琦听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但他还是勉强稳定情绪,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别驾刘阖眼见不能力敌,于是率余部人马向北而行,且战且退,并命人快马加鞭,前来襄阳求援,这些消息,都是他亲笔所书。”庞季继续说道。

“噗——”

众人齐齐转头去看,只见刘表口中喷血,双眼圆睁,身体却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般,软绵绵地向后倒去。

“父亲!”

“伯父!”

“舅父!”

三个年轻人惊骇欲绝,连忙扑到刘表身边去查看,刘表虽然气息未绝,但已是双目无神,口鼻歪斜,只能大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主公啊——”庞季也连忙来到刘表身边,一边干嚎,一边观察刘表的表情,直到确认刘表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甚至连手指头都无法控制,他才彻底安下心来,故作急切地说道:“公子和二位将军不要傻站着,赶快去请医师啊!”

等到医师赶来,又是一番折腾,但不管怎样折腾,刘表都再也无法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清朗老者,而是鼻斜口歪,嘴角流涎,全身瘫痪,只能发出几个含混不清音节的脑卒中病人。

“使君平日劳累过甚,虚阳扰动,如今强敌在外,使得情志郁怒,五志过极,心火暴甚,引发内风;加之入冬时节骤然变冷,寒邪入侵,气滞血瘀。”做出诊断的是襄阳城中最负盛名的医师,此时他从内因外因入手,将刘表的病因一一说了出来。

通俗点说,就是老头又累又气,还赶上气温骤变,身子经受不住,中风了。

刘琦刘磐几个人脑袋点得像是小鸡啄米,听得一愣一愣的,明明这医师说的每一个字他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组合起来,就什么都听不懂了。

唯一能够理解的,就是刘表病倒了。

可这也不用理解啊,人就在旁边躺着呢,是个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病了,还用你说?

“可有诊治之法?”刘磐有些按捺不住,直截了当地问道。

“难。”这名医师斩钉截铁地答道:“使君年事已高,身体本就虚弱,加之——”

“来人,给杨医师奉上五金诊费,好生礼送回去。”刘琦打断了对方的卖弄,向门外扬声叫道。

你治又不会治,在这里叨叨什么呢,赶紧拿了钱滚蛋吧。

“他会不会把舅父患病的消息传出去?”医师谢恩离开后,张允沉声说道,抬手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多事之秋,民心不稳,要不然?”

“没必要。”刘琦摇了摇头,“我们各自做该做的事情,仲武,子昭,你二人立即返回鱼梁洲,整肃部众,防备敌军渡江。”

“诺!”二人齐齐抱拳,转身便走。

“幼安先生,城中政务暂由先生代为处理,如今天寒地冻,不妨开仓放粮,安抚民心。另外,一定要增派人手,在各城门及城中各处巡逻,若是发现异动,先生可当机立断,先斩后奏!”刘琦又转向庞季说道,面色冷峻,甚至有些狰狞。

看样子他也是被江陵城的易主给刺激到了,下定决心不让襄阳被敌人渗透进来。

庞季有些犹豫,“襄阳乃是荆州治所,居民多为富贵良善之人,过于戒备森严,反而会引得民众生出各种猜测,还请公子三思啊。”

“先生就是心肠太软了,襄阳如今可是大军压境,不用写严厉手段,只怕一觉醒来,你我就都变成阶下囚了。”刘琦有些不耐烦了,“若是先生怕得罪人,我再委派他人便是。”

“还是老夫来吧。”庞季轻叹一声,又向刘表作了一揖,“使君安心养病,庞季去也。”

第八十六章 只欠西风

刘表的病倒,使得荆州目前的几名高层——刘琦、刘磐、张允——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他们年纪尚轻,之前也并没有真正独当一面地接触政务,刘磐和张允两个带兵的还好,至于刘琦,他甚至连政务都没怎么接触过,骤然赶鸭子上架,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迫于不得已,刘琦将襄阳城中事务暂时交给庞季,希望这名老臣用自己的才干和威望稳定住局势,给自己争取更多时间来周旋成长,在他心中,其实还是希望刘表能够病愈,至少也要恢复到可以说话的程度。

然而,世间不如意,十有八——九。

就在刘表病倒的第三天,城中突然流传起一条谣言,声称长公子刘琦因为不忿被父亲冷落,勾结刘磐、张允等人发动兵变,将父亲刘表囚禁起来,并罗织罪名诛杀蔡氏满门,连继母蔡氏、幼弟刘琮都惨遭毒手,身首异处。

谣言还说,经过多日囚禁和惨无人道的虐待,荆州牧刘表已经逝世,而刘琦一伙秘不发丧、且拒绝其他官员探望,仍然在假借刘表的名义发号施令。

这一则谣言被流传开来,对刘琦的影响极为巨大,当他听到下人禀报此事,甚至惊得遍体发寒,久久说不出话来。

汉朝以孝治国,评判一个人,首先就要看他对待父母的态度,任何事只要沾上个“孝”字,那就天生占据了道德高地,甚至连犯下杀人的罪行,只要打着“为父母老师报仇”的旗号,不但能减轻责罚,还能因此获取名望,被人敬重。

在这种社会背景和舆论环境下,刘琦被扣上弑父杀母、不容幼弟的屎盆子,对他来说,影响是毁灭性的。

如果摘不掉这个屎盆子,别说继承荆州基业了,放眼天下,他都未必能找到个立足之地。

“让庞幼安严查,务必要严查到底!”刘琦几乎是怒吼着下了指示。

只是古语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俗话也说得好:造谣张张嘴,辟谣跑断腿。

纵使庞季费劲力气,抓了不少传播谣言之人,甚至把一些有头有脸的人都牵连进了此事,但谣言的源头始终没有被找到,谣言的散布、传播,也一刻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一些德高望重、平日里与刘表甚有交情的士人们也坐不住了,纷纷打着拜见使君的幌子前来州府,希望见刘表一面。

刘琦心里清楚,任谁见到此时的刘表,都能判断出这位病魔称身的老者已经命不久矣,到那时候局势就彻底控制不住了,于是他用尽浑身解数,翻来覆去地以“家父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家父病情复杂、不能见客。”这种车轱辘话,婉拒了所有求见刘表,或是打探病情的客人。

可是外面说的就是你把你爹给害死了,现在遮遮掩掩的不让别人进去,不就是心里有鬼吗?

感受着种种怀疑和鄙视的目光,几天时间下来,刘琦就已经心力交瘁。

在他看来,自己面前摆放着两杯毒酒,不管怎么选,喝下去之后都是死路一条,区别只是死得快慢而已。

刘磐和张允还在前线积极布防,庞季还在城中各处奔波搜查,刘琦却不能像他们一样用忙碌来缓解心中的烦躁,每每独坐之时,就开始胡思乱想。

要不然就降了吧?

朝廷会接受我们的投降吗?

投降之后,我又该如何自处?

这些想法不断在刘琦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天气越来越冷,汉水水位肉眼可见地持续下降,每日率人巡视在鱼梁洲沿岸,刘磐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遭。

汉水北岸,关羽同样显得有些百无聊赖,每日只是巡视各处营寨,关心将士们的饮食,闲暇时间不是站在北岸上默默观察江水的流动情况,就是跟一群当地老者聊天,仿佛一点都不着急。

“我看这关将军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眼下我军兵力占优,装备精良,各种渡河强攻的器械也已经打造完毕,早该一鼓作气攻过汉水,他却还在悠哉悠哉地耗费钱粮。”

结束了一天的操练和巡视之后,曹真来到曹仁的营帐之中,愤愤不平地咕哝起来。

曹真力大无穷,勇猛过人,自从被曹操收养为义子之后,就一直作为冲锋陷阵的猛将而闻名军中,他年轻气盛,最崇拜刚猛鸷烈的夏侯渊,如今在汉水北岸待了好久,终于有些压不住火气了。

发泄了一通之后,曹真再一抬眼,只见曹仁仍然保持着端正的坐姿,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心里马上有些虚了。

“继续,还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曹仁头也不抬,语气平静地说道。

“小侄并非心存不满,只是……”曹真连忙想要解释。

“当年秦国名将王翦以六十万大军攻楚,面对项燕的四十万人马,仍然坚壁不出,善养士卒。相持一年之后,终于抓住机会,击破楚军,杀项燕于靳地,俘虏楚王负刍,荡平楚国。”曹仁缓缓说道:“兵力占优,补给充足,装备精良,相持一年才发动进攻,王翦是不是徒有虚名之辈?”

曹真讷讷无言。

“关云长若是只想破敌立功,完全可以不顾我们的死活,大举进攻对岸,这么多人,就是用尸体垫,也能给他的精锐部队垫出一条渡过汉水的大道来,他为什么不做?”

“时之良将,莫过于此,子丹,你应该做的事情是看、想、学,而不是现在这样抱怨。”

曹仁声音不高,语气也很平缓,但曹真听了,还是羞惭到无地自容。

正在曹真被训得灰头土脸,想要告退的时候,帐门被掀开了,曹纯一脸兴奋地走了进来,带来了一条令人振奋的消息——

“中军有令,让我等做好出战准备,三日之内,便要决战。”

其余各营之中,同样的军令也被一级级地传播下去,虽是冬季的夜晚,但汉水北岸的气氛,却热烈得像是炎炎夏日。

汉水北岸的一处高坡之上,庞统负手而立,感受着从耳边吹拂而过的风声。

正如之前多方走访与自己在襄阳一带生活的经验,不出三日,必定会有一场大风从西北方向而来。

“万事俱备,只欠西风。”庞统眺望着对岸星星点点的灯火,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胜利就在眼前。

第八十七章 浮桥

正如之前预料的那样,一场大风自西北方向而来,席卷了整个襄阳地区。

经过数万大军、民夫丁壮、马匹车辆在这段时间的踩踏辗轧,汉水北岸的植被被破坏得十分严重,大片大片光秃秃的泥土暴露在狂风之下,掀起阵阵烟尘。

朔风猎猎,旭日初升,北岸大营之中已是人声鼎沸,作为本次渡河进攻的先锋部队,从兖州远道而来的曹军正在整束装备,准备出营列阵了。

“文烈,子丹,文谦。”看着面前几名年轻将领,曹仁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这一次先锋位置来之不易,好好表现,务必要一举破敌。”

“将军放心!”三人齐齐抱拳,慨然应答之后便分头去了各自的部队。

望着他们的背影,远处忙忙碌碌的将士们,曹仁心中颇感欣慰,旋即又怅然叹息起来。

孟德,如果你还在,那该多好。

远处的另一座营寨,是属于宛城张绣部队的,此时张绣身披狼皮大氅,站在了望哨的平台上,满脸不爽地看着正在列阵的曹军,贾诩站在他身边,却是面上带笑。

“手气真差,怎么被这个曹子孝抽到了头签,晦气,真是晦气!”张绣吸溜着鼻涕,嘴里咕咕哝哝的。

就在前日,关羽召集各营主将前来中军商议总攻事宜,结果众将都想要担任先锋,甚至连黄忠这个军中二号人物都忍不住跳了出来,无奈之下,关羽只好采取最科学的方法——抽签,来决定由谁率先出战。

结果,曹仁第一个上来抽签,打开纸条一看,赫然就是“先登”二字,其他人甚至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众人不服,嚷嚷着再来一次,结果曹仁手气爆棚,又直接摸到了写有“先登”字样的纸条,其他人还是没有捞到出手的机会。

虽说男人讲究个愿赌服输,但张绣就是心中不爽,此时看着曹休曹真等人整肃部队,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论起步战,你比得上曹子孝?”贾诩听了半天牢骚,突然开口问道。

“那自然是不如。”张绣老老实实地承认了,“我们凉州人是骑兵出身,不擅长步战也是正常。”

“那凭什么让你当先锋?”贾诩继续问道。

“也对。”张绣挠挠头,嘿嘿一笑,不再言语。

打仗又不是过家家,你说你不怕死,反正烂命一条,但主将可不会因为你不怕死就把你放到最重要最危险的位置上去,因为你死了不要紧,耽误了全军,那可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半个时辰后,三千名精锐步卒便已经做好了出战准备,与之前孙宇那一次突击不同,这些将士们身披双层铁甲,外面还套了一层皮毛大衣,非但不畏寒冷,对箭矢的防御力也极为优越。

手里圆盾短枪,背上厚重短刀,这样的兵器搭配,清楚无疑地昭示着这些将士要做的事。

突进到鱼梁洲上,用贴身近战摧毁荆州军防线,为后续部队打开进攻通道。

可他们如何渡过汉水呢?

曹仁一点都不担心。

因为就在不远处的岸边,还有许多兵卒和工匠在忙碌着,河滩之上、浅滩之中,全是密密麻麻的船只和木梁木板。

这些船只看上去十分古怪,每一艘船的侧面都安装有高达五尺、厚逾四寸的宽大木板,完全可以抵御弓箭的袭击,但是,船又不是螃蟹,怎么才能让它侧向运动呢?

“手脚麻利些,把该带的家伙都带齐带足了,万万不可误了大事!”周仓来回巡视在河滩各处,一刻不停地嘱咐着麾下士卒。

“校尉尽管放心,我们已经演练了那么多次,绝不会出差错的。”一名校尉粗声粗气地应道。

“平地上演练和水里能一样吗?”周仓笑骂着踢了这个家伙一脚,“都好好做,关将军说了,只要顺利渡河,我们也是头功!”

“喔吼——”

汉水北岸瞬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大风带沙,席卷汉水两岸,位于南岸下风头的荆州军营地算是遭殃了,许多士卒被风沙吹得眼睛都睁不开。

与大风结伴而来的则是寒冷,荆襄之地相对北方要温暖许多,在御寒衣物这方面和朝廷军没法比,北岸的朝廷军裹得严严实实,丝毫不觉寒意,而一江之隔的荆州军士卒却已经冻得快要抓不住枪杆了。

“对岸在准备进攻了。”刘磐站在鱼梁洲最高处,虽然比低处更冷,但沙尘吹不到,更方便他观察敌情,“传令下去,让各部都做好御敌的准备。”

刘磐这边在调兵遣将,张允也没有闲着,在他的指挥下,十几艘艨艟离开驻地,顶着迎面而来的狂风,艰难地向江心方向运动。

这样恶劣的天气,斗舰那巍峨高大的船身反倒会带来危险,即使是小一号的艨艟,也必须收起船帆,用桨和橹提供动力,并由经验丰富的老船工来掌舵,避免船身倾覆。

明知危险,但作为第一道防线,水师不得不率先抢占有利地形。

“启禀将军,曹将军与周校尉传来讯息,一切准备就绪,请求出战!”

“擂鼓,前军出击。”

沉重的鼓声再一次响彻江岸,纵然头顶上便是怒号的北风,但周仓等人还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进军的信号。

“走走走,后面的跟上!”

首先响应进攻命令的不是曹仁麾下的精锐死士,而是周仓麾下近千名担任辅助的士卒,他们三船一组,两艘正常前进的小船夹着中间带有高大侧板的大船缓缓离开江岸,留下的空档立刻被另一组补上。

然后,第二艘木船上的侧板被放下,搭上前面的船身,两艘船上的工匠立刻上前,将长逾一尺的粗大铁钉插入预先钻开的孔洞,然后抡起大锤,将两艘船结结实实地钉在一起。

对这些士卒和工匠们来说,此时的工作丝毫没有技术难度,不消半晌,这座浮桥便像长龙一般,缓慢而又坚决地延伸开来,不住向对岸而去。

第八十八章 浮桥(下)

“浮桥?有意思。”看着敌方的举动,张允不禁冷笑起来。

一阵旗号命令,又有十几艘小型快船离开岸边,缓缓向汉水中央驶去。

早在十几天前,张允就注意到了北岸敌军的动作,甚至亲自登上哨船进行侦查,虽然不能完全掌握关羽的意图,但也大致猜测得到,关羽会利用枯水期水位下降,河面变得狭窄的机会,用浮桥来运输兵力渡河。

而他也早有对策。

那些新加入队列,将身形隐藏在艨艟背后以躲避风势的快船,便是装满了柴草和引火之物,准备对浮桥进行火攻的。

“加快速度,加快速度!”周仓大声呼喝着。

在齐整的号子声中,浮桥一步一步向江心深入,然而,当桥长来到江面的三分之一宽,一直站在桥头上观察距离的周仓霍然转身,高高举起的手中的红旗。

“下锚!”

沉重的铁锚被放入水中,迅速消失不见,不消片刻便沉入江底,然后,一直拱卫在浮桥两侧,用绳索和其他器械拉拽支撑,将其稳定在原位的船只们向两侧散开。

在水流的推动下,巨龙一般的桥身缓缓向下游移动起来,然而,仅仅移动了两丈多远,链接着沉重铁锚的粗大铁链便被绷紧,巨大的拉力从江底传来,浮桥桥头都被拉拽得狠狠震动了一下,但紧接着就重新变得平稳。

岸边和浮桥之上的士卒们立刻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张允皱起了眉头,但他马上就明白了,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一段浮桥只有河面的三分之一,下锚之后变得更加稳定,而且在这个距离上水深不够,荆州水师的主力船只完全无法靠近攻击,对于关羽军来说,是个安全地带。

紧接着,在第一段浮桥不远处,与此前一模一样的工序开始了——

三船一组,不断被推离江岸,铺板,上钉……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工匠和士卒们的动作更加娴熟麻利,转瞬之间,第二段浮桥便初露雏形,逐渐接近了第一段浮桥的长度。

“将军,不如先用几艘火船冲击敌军。”一名副将来到张允身侧,对他提出了建议。

“太靠近北岸了,怕是靠不到浮桥上。”张允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北岸岸边,在那片地势较高的土坡上,十几个无比高大的身影正静静伫立着,犹如神只一般。

那是朝廷军的投石机。

也不知是用了什么了不得的材料和手段,即便是在凛凛风中,这些高大巍峨的投石机仍然稳如泰山,仿佛亘古以来便站在那里。

但张允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进入攻击范围,这些沉默着的高大身影立刻就会化身为狂暴的怪兽,发动无情的攻击。

“再等等,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要过江的。”张允冷着脸说道。

荆州水师的动作同样落在督战的关羽等人眼中,虽然只有十几艘艨艟战船,后来又增加了一些体型更小的快船,主力斗舰全部留在南岸,根本没有出击,但这些在上游虎视眈眈的对手,还是让人心存不安。

“敌军战船体型颇大,若是借风势水势冲撞而下,只怕浮桥支撑不住啊。”黄忠眯缝着眼睛,远远打量仍在上游江心盘桓的荆州水师,再看看紧锣密鼓搭建浮桥的己方将士,言语中满是忧虑。

没有足以抗衡敌军的战船,汉水水面上的主动权就永远不在自己手里,这仗打得真是憋屈。

“我方兵力如此占优,却被一条汉水阻截了这么久,今天不管怎么说都要冲过去,不然就太丢脸了。”鞠义同样在紧张地观察着局势,但与黄忠挺拔伟岸的身形相比,这个缩着脖子抄着袖子,时不时抽两下鼻子的家伙就猥琐了许多,不像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反倒像是个老农。

“就看我们能不能阻断敌军战船的突进了。”关羽沉声说道,同时将目光投向远处的火炮阵地。

诸葛亮与他那些幽州书院出来的师兄师弟们聚成一团,不住地进行着计算,手上不停,嘴里还念念有词,还有几名学子蹲在一旁,用奇形怪状的木架子进行测量,估算着敌方战船与自己的距离,以及可能的前进路线与火炮阵地之间的距离。

有之前的发射记录作为基础,这些人已经可以通过计算,得出各种火炮可能的弹着点,虽然与一千多年后大兴于世的弹道学不可同日而语,但这种表现,同样远远超越了时代。

又过了片刻,诸葛亮起身离开,一路来到关羽等人面前,脸色不太好看。

“按照计算,如果敌军舰船采取冲撞战术来攻击浮桥,就会进入大将军炮的射程,但火炮威力有限,可以破坏其船身、击伤船上士卒,却无法确保短时间内将其击沉。”

“更加不利的是,能够稳定攻击到敌军舰船的就只有大将军炮,按照当前的射速,很难形成有效阻截。”

诸葛亮每说一条,众人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再望向聚在岸边整装待发的曹休等人,心情也变得越发不好了。

搞不好还是要无功而返啊。

“我们还有投石机,借助如此猛烈的风势,应该能投得远一些?”关羽却是面色如常,询问的语气也十分平静。

“投石机的射程同样有限,问题也是一样,不能确保在段时间内击沉敌船,只要荆州一方豁得出去,我们就没有有效的阻拦手段。”诸葛亮答道。

“孔明,你们只管尽力去做,剩余的事情有我们。”关羽淡淡地吩咐道,然后迈开大步,向岸边走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段段浮桥逐渐成形,这些浮桥长度约为三分之一个河面的宽度,数量却不止三条,在关羽的亲自督战之下,更多的士卒参与进了工程,看这架势,他根本不满足于用一座浮桥来投送兵力,而是下定了决心,就在今天,就在此时,就要强渡汉水,登上鱼梁洲。

鱼梁洲上,刘磐同样不住地调动兵力准保迎战,汉水水面上,张允也再度召来战船助阵,其中甚至包括好几艘水战之王——斗舰。

第八十九章 火船

随着第六段浮桥基本完成,关羽一声令下,朝廷军展开了进攻。

一直未曾断绝的鼓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仿佛在催促将士们奋勇前进,低沉悠扬的号角声随之响起,瞬间越过宽阔的水面,使鱼梁洲上和汉水水面上的荆州军将士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使君待我等不薄,仗义死节,正在今朝!”张允拔剑在手,大声吼道。

双方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前也交过手,如今完全不需要试探,一上手就是直来直往,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几条长长的浮桥在两翼众多船只的推动、牵引之下,缓缓向前移动,构成桥身的每一艘木船都是侧面对着前进方向,受到的阻力相当巨大,因此,即使那些士卒和民夫们奋力划动船桨,这一段段浮桥前进的速度也快不起来。

与此同时,荆州水师也动了。

始终在上游缓缓游弋的舰队之中,四五艘快船脱离阵型,向北方巡游了一段距离之后,便借助风势和水流的共同作用,不断提升速度,朝着人头攒动的浮桥冲去。

又过,为首的三艘快船尾部,便有青烟和火苗出现,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强劲的西北风不仅为它们提供了充沛的动力,还将船身中填得满满当当的柴草彻底引燃,距离浮桥还有一里,这三艘快船便已经彻底成为三团漂浮在水面上的巨大火球。

这三艘船上的士卒们早已经撤离到后方的战船上,在撤离之前,他们用预先准备好的木钉将尾舵固定死,即使没有人掌舵,船只的前进方向也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

紧跟着,又是四五艘快船脱离队列,准备下一波的进攻。

“敌军开始进攻了!”庞统第一时间发现了荆州水师动向,眼见这几艘快船借助风势越冲越快,不禁紧张起来。

“太小,太快,我们的火炮打不中,只能看关将军他们的。”诸葛亮沉声说道:“我们只要盯住那些大的就好。”

正如诸葛亮所说,关羽那边地势更高,也几乎同时就察觉敌情,令旗招展几下,岸边的重弩阵地便立刻做好了准备。

浮桥附近的河岸上,早已有数百名将士扛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物件等在那里,他们的脸上满是紧张,但更多的,还是掩藏不住的兴奋。

为首的快船刚刚来到浮桥上游百步的距离,“嘣、嘣、嘣……”连续不断的弓弦振动声便接连响起,几乎有儿童手臂粗的巨型弩箭离弦而出,贴着河面疾冲而去,下一刻,巨大的破碎声便响彻了河岸。

三艘熊熊燃烧的快船被重弩集中射击,本就变得脆弱的上层建筑更显得不堪一击,冲在最前的那艘船的半个船身都几乎被掀飞了,形状格外凄惨。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它们的速度。

“顶上去,准备跳船!”在什长声嘶力竭的呼喝声中,一艘护卫在浮桥不远处的小船改变行驶方向,正正迎上了那一团火球,只听得“咚——”一声巨响,两艘船几乎连为一体,速度骤然减缓,并且出现了明显的下沉趋势。

在这名英勇什长的感召之下,附近其余船只也有样学样,纷纷迎向了急冲而来的火船,用五艘船的代价将其全部截下,紧接着,那些扛着奇形怪状物件的士卒们便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此时,这些物件已经被拼接成两个大且怪异,犹如扭曲长龙一般的东西,长龙的尾部伸入江水,而头部仿佛是用某种柔软材料制成的长管,则是被拉到了仍在燃烧的火船附近。

“嗨——哟!嗨——哟!”几名身强力壮的士卒喊着齐整的号子,或抬或压,将一根长逾两丈的粗大木梁压得像是跷跷板一样,随着他们的动作,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长管末端,竟然喷出了一股水箭。

这水箭冲力颇强,轻而易举地越过了数丈远的距离,火船失去了速度,燃起的烈火又遇到了水这个克星,顿时便失去了威胁。

“什么情况?”由于相隔较远,张允等人只能大概判断出敌方应对火船的举措,但火势被扑灭得如此之快,还是令他有些诧异。

正常情况下,人们从江中提水再浇泼灭火,是一件颇为消耗人力和时间的事情,怎么也不可能如此容易做到。

“第二队,第三队,一起出击!”张允一声令下,又有几艘快船驶出队列。

这段时间里,另外几段浮桥已经载着数量不少的士卒,缓缓向江心前进。

“文烈,你说我们的策略能能行吗?”第二段浮桥最前方,曹真与曹休并肩而立,感受着脚下传来的平稳感觉,这名猛将终于没有了方才的惊惶不安,甚至有心情说话了。

“应该能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但到了鱼梁洲上,还是要面对苦战。”曹休沉声说道。

在他们不远处,乐进盘膝而坐,闭目不语,长刀平平放在膝上,仿佛老僧入定一般,看上去十分平静,但曹真和曹休知道,这个小个子也和自己一样,怕水。

若不是将这么多船钉在一起,别说跟人拼命了,就是乘坐小船渡河,都能要了他们半条命。

目送着先锋部队远离河岸,朝廷军众将皆是心中惴惴,颇为不安。

“对方的主力战船仍然没有出动。”黄忠沉声说道。

“还是要按照现在的计划。”关羽抬起右手,感受着从身后呼啸而过的寒风,“按照本地老者和庞士元的说法,这场风会越来越大,我们有机会。”

眼见江中展开了交锋,敌人的浮桥又晃晃悠悠,像是巨大战船一般缓缓接近,鱼梁洲上的荆州军将士们也都变得紧张起来。

此时刘磐已经亲临前线,往来巡视着防御工事,从岸边到洲上核心地区,每一层防线都是他亲自监督着组建的,对于麾下将士们的战斗力、斗志和忠诚,他一点都不怀疑。

唯一令他感觉到忧虑的,就是风。

风势越来越大,己方的弓箭几乎无法发挥效用,在防御战中,没有远程攻击手段,这也就意味着最大的优势化为乌有。

眼下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从襄阳库房里运输而来,并安置在第二层防线上的重弩了。

唯有这种武器,才能迎着强风,对敌人发起致命的攻击。

第九十章 文聘的突击

风越来越大,汉水中心那一段段浮桥的前进速度也略微快了一些,行驶在最前的甚至已经越过江心,开始横向调整身姿,准备与固定在水中的第一段浮桥链接了。

强风帮助到的不仅仅是北岸朝廷军,借着这股风势,荆州水师的后二波火船攻击也接踵而来,虽然朝廷军这边有了防备和前一次的成功经验,但由于己方受攻击面变长,来袭之敌数量太多,拼尽全力,也只是拦下了其中六艘。

两艘突破防线的火船重重撞在正要进行对接的那段浮桥侧面,巨大的冲力顿时传遍了整座桥身,将很多士卒都变成的滚地葫芦。

“拖开,把火船拖开!”曹纯大声吼叫着冲到被撞击的地方,抢过一根长杆,顶着热浪,奋力将这艘火船推离浮桥,就在不远处,几艘小船上的军士们也扔出挠钩,试图将其拉拽开来。

“那座浮桥很坚固,小船不行。”目睹远处的战况,张允长长叹了一口气,旋即抬高声音询问起来,“有没有敢驾着艨艟或是斗舰冲撞浮桥,与敌军决一死战的?”

没人接话。

荆州水师的战船很强大,但是,它们再强大,也是汉代造船理念和工艺水平下的成品,结构形态就决定了这不是用来撞击的,真要用这么好的战船去撞击浮桥,那除非是到了绝境,才有人会才用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同归于尽的战法。

而且敌军还有能够发射沉重铁弹的恐怖武器,即使是运气好,冲过这些拦截,能不能撞散浮桥还是两说呢。若是能撞散,自己的战船受损严重,倒也能勉强驶回鱼梁洲,若是撞不散,那可就要身陷重围,只有死路一条了。

眼看众将都垂头不语,张允无奈地轻叹一声,但就在此时,距离他最近的一名将领主动请缨了,“末将愿往!”

“仲业,你……”张允有些为难。

此人姓文名聘字仲业,是南阳宛城人,熟通韬略,勇力绝伦,深得刘表器重,在荆州水师中也是仅次于蔡瑁、张允二人的大将。

张允心里很明白,文聘的本事在军中首屈一指,远在自己和蔡瑁之上,这等人物用来敢死突击,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他是怎么都不愿意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将军无需多虑。”文聘朗声说道,随即斜乜了众同僚一眼,“既然都上了战场,难道还在乎早死晚死吗?”

被人这样挤兑,其他人也羞臊得慌,齐齐向前踏出半步,硬着头皮说道:“末将愿意出战。”

片刻之后,这些将领各自乘坐小船登上了不同的战船,这支荆州水师舰队阵型一变,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鹤翼。

张允的座舰没有随之出战,而是用旗号和尖锐的号角声发出讯息,片刻之后,南岸的水师驻地那边,便又有一些战船缓缓开动起来。

“敌军阵型变了,应该是要顺流而下冲击浮桥!”

“各自就位,准备作战!”

“快快快,向其他各处鸣号示警!”

……

火炮阵地、投石机阵地、巨弩阵地和中军指挥台上,了望手们几乎同时察觉到了敌军的动向,大声呼喝起来,无所事事了许久的士卒们一下子来了精神,迅速进入作战状态。

“满帆,左舵五成。”在文聘等人的命令下,一艘艘斗舰和艨艟的船帆被依次升起,经验丰富的船工们不住调节帆和舵的角度,让巨大的船身在不断加速的同时,始终保持着预计的航线。

“张子昭这是疯了吗?”鱼梁洲上,刘磐已经急得团团打转,口不择言地骂了起来,“区区浮桥而已,贼兵半天时间就能搭建一条,你毁了它又有什么用?”

在刘磐看来,不管敌人怎么做,其最终目的还是渡江南下,用强大的步卒跟自己展开决战,然后趁势前往襄阳,所以自己和张允需要做的,就是守住鱼梁洲,江面上的阻截能做就做,做不了就拉倒。

就这么简单的事!

浮桥是要伸到岸边才有用的,水师那些战船能够充满勇气地排成阵势去冲撞,为什么不能前往敌人将要登陆的区域,利用船上的巨弩,与自己配合着歼灭敌军部队呢?

然而,刘磐根本无法改变这一切,只能看着那一艘艘战船拉起风帆,像毫无畏惧的骑士一样,像敌人发起了冲锋。

“大将军炮,校尉炮,齐射三轮,随后可自行其是!”庞统眼见敌方战船即将进入射界,顺手抓起一个厚厚的耳套戴在自己脑袋上,大声下达了命令。

紧接着,巨大的轰鸣声就骤然响起。

在庞统的自传里,他这样描述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参与指挥的战斗——

“荆州水师采用了迥异于以往的战术,用船身去冲撞浮桥,他们顺流而下,充分利用风力和水流,但也将巨大的船身侧面完全暴露了出来。”

“我们的火炮对这些毫无防护的战船造成了严重的损伤,但由于船速过快,炮身笨重,敌人付出了三艘战船的代价,便冲过了火炮的阻拦范围。”

“……还有一个原因不得不说,在那个时候,孔明对火炮弹道的认知远远超过我们,他的离开,使得我们在计算上出现了很大的问题,这也是未能取得预想中战果的重要原因。”

最具杀伤力的火炮追不上、投石机压根打不到、巨弩可以追上、打到,杀伤力却不足,突破了这些远程打击网的荆州战船虽然伤痕累累,看上去凄惨无比,战斗力却没有被削弱得太狠。

文聘手持大黄弩,傲然立于船头,专门盯着军官装束的敌人射击,在这样的距离,风力对弩箭的影响很大,但还没到让人完全无法使用的程度。

他脚下这艘斗舰单是船身就有足足四丈高,面对前来阻拦的小船根本看都不看,直接碾压过去便是,而敌人反击的弓弩,却在高大的船身和三尺多高的女墙显得软弱无力。

巨舰横行无阻,须臾之间,便与浮桥撞在一起。

第九十一章 近战

早在冲撞之前,荆州水师的强弩就开始大显神威了,将士们操纵着巨弩,对周遭的敌军发起无差别攻击,这些固定在船身两侧的巨弩原本是水上作战时攻击敌船的利器,杀伤力极其强悍,一些中箭的将士们甚至来不及反应,中箭部位就变成一蓬血雨,没了。

浮桥上人员密集,根本来不及闪躲如此迅猛的攻击,只能硬着头皮,期盼自己不要击中。

“咚——”

“咚——”

一声声巨响接连响起。

斗舰体型巨大,冲击力也不是之前的巡江快船可以相比,第一下冲击就使得浮桥剧震,然后接二连三的撞击,更使其无法支撑,几乎要倾覆在汉水之中。

厚重的木板、粗大的铁钉,在这巨大的冲击力面前也显得不堪一击,纷纷断裂扭曲,各种碎片与木屑四处乱飞,令人心惊胆战的巨大声响此起彼伏,更有许多士卒站立不稳,纷纷摔了出去。

“放箭,放箭!”曹纯声嘶力竭地怒吼道,却被乐进从侧面冲过来扑倒在地,紧接着,一根不知什么木料便打着旋飞了过去,扫翻了几名闪躲不及的士卒。

“这样不行,我们已经动不了了。”曹真灰头土脸地从某个角落跑了出来,指着不远处的高大低舰说道:“他们现在也被困在桥上动弹不得,冲上去?”

曹纯定睛望去,只见己方浮桥虽然七扭八歪,形状凄惨无比,被直接冲撞的部分要么直接被压进了水面,要么翘得高高的,但令人欣慰的是,凭着无数小船英勇的拦截缓冲和自身的特性,浮桥经受住了冲击,没有彻底断开。

“必须冲上去。”乐进叫道:“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乐进说的是实话,眼下这座浮桥已经失去了继续前进的能力,然而汉水永不停歇,还在带着战船和浮桥缓缓向下游运动,如果不能及时采取对策,等到浮桥彻底支撑不住断裂开来,被战船拉开距离,桥上这些将士就彻底成了活靶子,到那时候,怕是十个里面都活不了一个。

此时也有不少士卒回过神来,朝着最近的战船冲去,他们都穿着两层铁甲,还有一面厚重的盾牌,只要冲到近处,进入巨弩的射击死角,安全性就能得到一定保障了。

“走!”曹真也不多说,当即一跃而起,朝着不远处的地方战舰冲去,那是一艘艨艟,船身相对低矮,是最佳的攻击对象。

“子丹,别管那个,我们去抢斗舰。”曹纯连忙喊住曹真,“那船没有强弩,我们上去反而会成活靶子。”

“可这也是威胁。”曹真瞪着眼睛喊道:“总得有人解决掉。”

艨艟上是没有威力巨大的巨弩,但船上的远程武器一点不少,荆州军士卒借着女墙的掩护,利用弓弩不停发起攻击,收割着敌人的性命,威胁同样巨大。

“你们两个去对付那艘斗舰,这个留给我。”乐进毫不迟疑,顶起盾牌便向艨艟跑去,曹真见状便也不多说,跟曹纯一起冲向了另一艘更加高大的敌舰。

他们三人各自带着亲卫发起冲锋,其余士卒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加入进来,而这些有组织的敌人,正给了荆州水师更为明确的射击对象。

迎着飞蝗一般的箭雨,兖州军将士们不顾一切地发起冲击,面对舍生忘死的敌手,荆州军将士们丝毫不慌,轮次射击,始终保持着密集的射击频率。

弓弦振动,发出“嘣”“嘣”的声响,箭矢厉啸着扑向敌人,与盾牌、甲胄和没有防护的躯体部分亲密接触,在这混乱交织的嘈杂声响之中,许多兖州军将士一头栽倒在地,有些人还能挣扎着再度爬起,有些人则是静静躺在那里,再也没有生命的气息。

“搭建人梯,冲上去杀光他们!”曹真挥舞着插满箭矢的盾牌,大声召唤身后的将士们踊跃前进。

那些冲在前面的将士们毫不犹豫,将盾牌往后背上一放,旋即单膝跪地,在敌舰下方组成一道人肉台阶,紧随在后的将士们脚步不停,飞奔着跃上同袍的脊背,顺势扑向船身侧面的一个个射击孔位,那些孔位都有三四尺方圆,足以让人进去,只要从那里进入船舱,他们就可以获得公平交锋的机会。

然而,这些射击孔正是荆州水师火力最凶猛的地方,许多兖州军将士刚刚腾空而起,或是扒住了边缘,就被迎面而来的箭矢击穿身体,紧接着,就有又人冲了上来。

这种亡命徒式的攻击,甚至让荆州军将士都有些胆颤。

终于,第一艘船身不那么高大、攻击力也没那么凶猛的艨艟被蜂拥而至的兖州军将士冲了上去。

“讨寇校尉乐进在此,谁敢与我一战?”乐进挥舞着战刀,一边大声呼喝,一边砍翻敢于挡在自己面前的敌人,虽然他身材矮小,但这般凛凛神威,还是极大程度地鼓舞了己方将士的士气。

眼见已经有敌船被攻陷,兖州军将士均是精神大振,齐声呼喝起来,甚至连远处斗舰舰首的文聘也被惊动了。

“跳梁小丑,也敢逞凶?”文聘冷哼一声,“给本都尉射杀此獠!”

主将一声令下,舰身右侧的几架床弩立即调转方向,齐齐对准了十几丈外的艨艟顶部,上弦、搭箭,一气呵成。

乐进刚刚砍翻一个军官装束的敌将,突然觉得毛骨悚然,长期战争养成的警觉之下,他连转头观察的多余动作都没有,拼命侧向翻身,再度滚下了船头。

几乎就在同时,呼啸声从乐进头顶掠过,刚才站立位置的船帮也骤然炸裂开来,破碎的木板木片稀里哗啦地落了他一头。

幸运的是,乐进没有直接着地,而是摔落在几具尸体上,虽然摔了个七荤八素,但好歹是捡回了一条性命。

就在荆州水师主力陷入与第二座浮桥的纠缠苦斗,张允还在等待后续部队的当口,北岸上早已响起了迥异于之前的号角声。

号角声传到其余几座正在缓缓前进的浮桥,上面的士卒工匠们立刻精神一振,再度忙碌起来。

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居然又开始拆解浮桥了。

就在这江面上。

由于木板和船板上都实现开了孔洞,那些铁钉实际上起到的作用就相当于是楔子,用大锤从正下方敲几下就可以将其取出,就这样,长逾数十丈的浮桥三下两下,便被重新分解为十几部分,每一部分都是三到五条小船组成。

有道是船小易转头,这些三五成排的小船就给出了证明,它们轻松向南转向,借着风势和船桨,向对岸蜂拥前进。

第九十二章 连环

“什么?”

看着远处一分二、二分四、不断分开,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向南岸驶去的前“浮桥”,文聘惊得眼睛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这玩意居然还能化整为零?

在荆州水师原本的战斗计划中,他们是要利用巨大的船身和船速冲击浮桥,然后在江水的裹挟之下,与那些巨大笨重、行动不便的浮桥一同随波逐流,彻底摧毁敌人利用浮桥渡过汉水的希望。

现在自己这些战船已经将第一段浮桥撞得七零八落,但剩余浮桥却像是被施加了法术一般四散开来,等到自己摆脱纠缠的时候,只怕那些家伙早已经登上鱼梁洲的土地了。

“加快速度,登岸之前谁都不准停手!”

“不许停下,我们的任务是登岸杀敌!”

呼喝声中,一艘艘由几艘木船并列起来的怪异“船只”奋力前行,驶过同袍们与战舰殊死相搏的战场之时也毫不停留,为首的几艘“船只”之上,是曹洪、曹纯、于禁、典韦等人,与曹休、曹真等小辈相比,这些才是曹操旧部之中最强的战力。

也是关羽真正的杀手锏。

曹洪是曹休的亲叔父,此时见侄儿在浴血奋战,这位曹营大将看的是睚眦俱裂,双手紧握成拳,额头上的青筋不住地跳动,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咬出血来。

当年他追随曹操起兵,却不料家乡大乱,曹氏族人四散离去,与兄长一家也断了联系。后来诸侯讨董,曹操在兖州谋得一块立足之地,曹休又不远千里,从江东的吴郡前来投奔,叔侄才得以团圆。

得知兄长早已去世,侄儿与一位门客抬着灵柩,租了块坟地才得以将其下葬,又携带老母辗转千里,直到流落到吴郡才安稳下来,曹洪心痛不已,从此对这个侄儿也更加喜爱。

此时此刻,若不是军令在身,他肯定就要下令转向,前去支援了。

相比起曹仁,其余几人性情稳重许多,于禁和曹纯二人目不斜视,只管命令士卒加快前进速度,做好交战准备,而典韦则是看了远处船头上正在大杀四方的文聘几眼,随后便收回目光,握着铁戟的右手又紧了紧。

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敌方的援军应该是赶不到了。”关羽说道。

“这个庞士元虽然年轻,计谋却老辣得很,连环计,不错。”曹仁也点了点头。

在没有情况控制权的情况下,想要利用浮桥来渡过宽逾两里的汉水,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从一开始,朝廷军就没有抱这个念头。

然而,北人不善舟楫,若是乘坐大船倒也罢了,眼下北岸可以收集到的船只全都是小型民船,渡江送人是行,但送过去的人是什么状态,谁也保证不了。

再加上荆州水师,那些游弋在汉水中的庞然大物,若是用船只渡江,只会再次复制之前的惨重损失,就算有一部分将士可以突破封锁、忍受颠簸,登岸之后也只能成为待宰的羔羊。

就在众将愁眉不展的时候,庞统求见关羽,献上了连环计。

以木板铁钉将船只连结起来,不但能提升运输能力,还可以减少船身横向摇摆,让将士们免受颠簸,保持战斗力,这是连环。

用利于拆解的浮桥作为诱饵和锁链,引诱敌军战船前来交战,使其陷入纠缠和苦战,无暇顾及其余的渡江将士,这是另一条连环。

这条计谋说出来并不怎么惊艳,但庞统对天时、地利的了解和对人心的分析,还是将他的才华展现得淋漓尽致。

枯水期,汉水水位降低、水面变窄,荆州水师不可能再度倾巢而出,战力大打折扣;再加上狂风大作的天气,荆州水师位于下风处,战船出航变得十分困难,张允只要将手头的兵力全部压上,那就意味着,他基本没有后续手段了。

作为引诱荆州水师这个拦路虎的诱饵,浮桥和浮桥上的将士们本就做好了损失惨重的心理准备:张允你想立功,那就来战,你不来,我们就一路把浮桥铺到对岸去了。

这就是阳谋,很大程度上来说,从张允率领一部分战船出战的时候,整个战场的局势就像被巨大的铁链牵引一般,一环一环地走到了现在。

眼下张允还在上游徘徊,但不管他怎样焦急,从南岸泊地起航的战船们顶着大风,拖着笨重的身躯,每前行一丈都十分艰难,想要赶到战场,短时间内是完全不可能的。

这段时间,就是曹洪等人渡江登岸的绝佳机会。

敌军渐渐逼近,刘磐再也顾不得叹息,将更多注意力用于自己这边,在他的调度之下,更多的重甲步卒前往江畔,以弥补逆风情况下远程攻击力的不足。

即便如此,当混战中的浮桥上出现火光,并不断蔓延,直至笼罩一艘艘陷入重围的己方战舰之时,刘磐还是忍不住叹息起来。

那是朝廷军的后续部队带着一捆捆浸透了油脂的柴草赶到,对荆州水师展开的火攻。

特意挑选出来的士卒们个个臂力惊人,将一捆捆柴草扔上战船甲板,有些甚至直接扔进了船身两侧的射击孔,一发发火矢接踵而至,升腾而起的火焰和浓烟不仅遮蔽了荆州军将士的视线,还让他们无法呼吸,迅速失去战斗能力。

形势急转直下。

看着远处江面上一团团升腾而起的火焰,关羽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汉升兄。”

“末将在。”

“北岸剩余船只全部交给你的部属,去把鱼梁洲拿下来吧。”

“喏!”

黄忠大步走下点将台,他的部队早已在岸边整装待发,得到出战的命令后均是激动雀跃,纷纷登船扬帆,迅速向对岸驶去。

见到出战支援自己部众的是黄忠,曹仁也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有了黄忠麾下的精锐弓弩部队,这一次登陆战应该会好打许多,兖州军的伤亡也会少上很多吧。

百舸争流,千帆竞发,没有敌方水师舰船的威胁,后续的渡江部队可以毫无顾忌地加快速度,在宽广的汉水水面上畅行无阻。

第九十四章 还请三思

“蒯异度,庞幼安。”看着面前恭敬侍立的两位中年文士,刘备脸上也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久闻二位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陛下过誉了。”二人连忙再次躬身行礼。

“坐下说话吧,不必太过拘谨。”刘备笑道。

眼下已是仲春时节,偌大的御花园中百花吐蕊,生机盎然,放眼望去皆是绿意,令人心旷神怡。

刘备贵为天子却无骄气,言谈之间便如老友相聚,频有妙语连珠,令人捧腹大笑,不知不觉间,便让远道而来的两名荆州头面人物放松了下来。

聊着聊着,话题就不可避免地来到了前段时间在荆州发生的事情了。

“二位来时,春耕可还顺利?”刘备端起一杯香茗轻轻嘬饮起来,若无其事地问道。

“这……”蒯庞二人对视一眼,然后蒯越便再度起身拜道:“臣有一事相求,还请朝廷一视同仁,于今年内收缴田地。”

刘备头也不抬地笑道:“这可是朕为了答谢功臣,特意给你两家的赏赐,确定不要了?”

“陛下的美意我们铭记在心,然庞氏一族身为大汉子民、襄阳望族,自当带头响应朝廷的举措,岂能依仗圣眷,误了朝廷大事。”庞季也起身拜道。

“行吧,既然二位都这么说了,那就按照你们的想法去做。”刘备点了点头。

蒯越和庞季二人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就在去年冬季,征南将军关羽在相持数月之后,一举突破汉水,在鱼梁洲上歼灭了荆州军主力,消息传到襄阳城中,荆州牧刘表的长子刘琦感觉大势已去,率众肉袒出降,关羽兵不血刃,便拿下了这座坚城。

作为荆州治所,刘表的根基所在,襄阳城的陷落,标志着他长达十年的统治告终,消息传出,以中庐蒯氏、宜城马氏等家族为首的南郡豪强纷纷举城归降,再加上早已改旗易帜的江夏郡、被甘宁雪夜渡江攻陷的江陵等地,长江以北的荆州地界便全部回到了大汉王朝的怀抱之中。

关羽大军一路南下,沿途接收各地军政大权,所到之处,士绅民众皆夹道相迎,如今已经屯兵江陵,整饬荆州水师,并向割据长沙,反抗刘表统治的张羡派去使者,光复荆州全境只是时间问题。

荆北豪强们小心翼翼地送走了关羽大军,但紧随其后而来的朝廷官员,就让他们难受了。

襄阳蔡氏曾经是权倾荆北的第一豪强大族,这些年来不仅在襄阳周边呼风唤雨,还将势力扩张到南郡各地,散布各地的蔡氏族人无不是拥有连栋数百、膏田满野的巨大庄园,广纳宾客附徒。

然而,随着蔡瑁在内部斗争中失败,蔡氏主支被屠戮一空,其余豪强也像是闻到了血腥的鲨鱼,蜂拥而起,将遍布各地的蔡氏余党连根拔起,这海量的财富,就被他们内部销赃,你一块我一块地塞进了肚子。

蒯越是掀翻蔡氏一族的幕后推手,但他谨慎得很,一击必杀,然后就再度龟缩起来,还勒令族中子弟不得染指蔡氏一族遗留下来的庞大财富,这种小心谨慎,就让他们躲过了一场灾劫。

朝廷派来接手荆州的是郭嘉郭奉孝,这位大汉廷尉,位列九卿的堂堂高官是个惹是生非的性子,日子一安生就浑身不舒服,主动请缨来到荆州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代表朝廷追认了蔡瑁的卧底身份,并由国子监学员蔡中、蔡和出面,索取自家的财产。

这一下诸多豪强可傻眼了——蔡家不是彻底灭了吗,怎么还有两个子弟在国子监的?

更要命的是,当初查抄蔡氏宗家的是庞季,那些堆积如山的往来文书、田契等等全部被他封存着,郭嘉一来,就得到了这些书面资料,在蔡中蔡和二人告状之前,便跟关羽暗中布网,把南郡各地给封了个严严实实。

还没等豪强们回过神来,声势浩大的追索工作便展开了,各地豪强瓜分了蔡氏遗产还没焐热,就又连本带利地吐了出去,还被扣上“侵吞他人资产”的帽子,狠狠地出了一回血。

接下来就是刘备之前在所有州郡都执行的政策——将土地收归国有,这一下,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许多本地豪强看来,他们背弃刘表这个宽容的掌舵人,将荆州几乎不战而降,完完整整地献给了朝廷,不但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就连收缴土地,也没有得到优待。

那自己做的事情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激愤之下,有些豪强采取暴力手段,驱逐前去丈量土地,统计人口的官吏,甚至还弄出了几起命案,仿佛又回到了刘表执政的时代,鲜衣怒马肆意妄为,杀几个人就跟杀鸡一样的快意生活。

然而,郭嘉这个人不是刘表,他可是诛灭河东一郡豪强、杀人杀得河水通红都不眨眼的魔头,杀他的人,把他的脸皮和朝廷的尊严踩在地下,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十几家跳得最凶的豪强在几天内就被诛灭了满门,杀得人头滚滚,这时候其他人才反应过来,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变得服服帖帖,但这些人对郭嘉服服帖帖,心中却恨上了蒯、庞两家。

暗中联络朝廷的是他们,诛杀蔡氏的是他们,劝说刘琦投降的是他们,号召豪强们归附的是他们,如今他们两家在朝廷那边立下了功劳,还被特许推迟一年收缴土地,多了许多转圜余地。

在所有人眼中,蒯越和庞季这两个出卖了荆州,出卖了所有世家豪强,只为自己家族谋求好处的家伙比郭嘉那个杀人魔王还坏,种种流言蜚语层出不穷,蒯家和庞家的子弟也发现自己被往日的好友疏远了,甚至连很多有姻亲关系的家族都跟他们断了来往。

蒯越和庞季这一次联袂前来洛阳,一方面是希望跟刘备打好关系,另一方面,就是希望他收回对两家的“优待”。

见到刘备答应得这么爽快,二人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蒯越斟酌片刻,又提出了另一个请求。

“昔年高祖皇帝执法宽厚,入关中后约法三章,百姓非常感恩戴德,乃有汉家数百年江山,如今荆州新附,还请陛下执法宽厚一些以安民心。”

蒯越这一番话说得很慢,也很委婉,甚至不惜把高祖皇帝也搬出来,就是想让刘备约束郭嘉一下,不要那么狠辣了。

“唔……”刘备不置可否,再度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蒯公此言有理,却又不合时宜,还望陛下三思。”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响起。

第九十六章 想做事,先生儿子

众人齐齐转头望去,只见开口说话的是跟随甘宁出使江夏、突袭江陵,刚刚返回洛阳不久的诸葛亮,料想此子在荆州盘桓了近一年时间,必有高论在胸,便等着他继续讲下去。

只有刘备仍然在悠哉悠哉地喝着茶,仿佛对自家弟子站出来反驳蒯越这件事一点都不惊讶。

“昔年高祖皇帝入关中,得知秦法严苛暴虐,士民多有怨恨,故而约法三章,宽以待人以安抚民心,荆州却不一样。”诸葛亮长身而起,朗声阐述起自己的看法,“刘景升执掌荆州期间,由于年老昏庸无心政事,只靠一些浮于表面的法令和文书来治理地方,行善者不赏,作恶者不罚,民风日下,秩序崩坏;此外,刘景升贪图虚名,滥施恩惠,官员豪强越是地位高的就越腐败,越是受恩惠多的就越不知好歹,荆州境内四分五裂,州郡各行其是,正是因为这些。”

蒯越和庞季二人听得满脸通红,有心反驳,又顾忌对方是当今天子的得意门生,便是心中恼怒也不敢发作。

“如今朝廷扫除沉疴,明正典刑,对蒯公、庞公等有功之臣施以厚赏,用严明的律令来约束恶行,民众才会知道好歹,才会珍惜眼前而不胡作非为。这样赏罚并用,相辅相成,上下才会有秩序,天下才能稳定。”诸葛亮说完,又对蒯越躬身一揖,“蒯庞两家有功于社稷,朝廷自当赏赐,有理有据,光明正大,还望二位不要拒绝,使朝廷落下有功不赏之名。”

“嗯……,孔明此言,也有几分道理。”刘备沉吟片刻,似乎是有些为难,“两位爱卿,征收田地的事情还是按照原本的说法,等到明年吧。”

“陛下厚恩,臣等铭记在心,但求收回成命。”蒯越一下子就急了,再度拜伏于地。

在这个时代,一个家族想要飞黄腾达,最大的依仗不是财富,而是名声,但名声从哪里来?

自然是世家豪强之间互相吹捧得来,这些人通过缔结姻亲、师生、朋友等等的关系网,建立起攻守同盟,制造出一个政治和经济上的特殊阶层,再利用被自己垄断了的文化宣传途径,把一分吹成六分,把六分吹成十分,将大汉王朝的察举制变成他们内部排排坐分果果的游戏。

蒯家和庞家现在已经在被人戳脊梁骨,说成卖主求荣、卖友求荣的卑鄙小人了,要是推不掉这份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的“殊荣”,他们必然会名声扫地,丧失大量人脉,就是从土地里得到再多好处也弥补不了这方面的损失。

“总不能薄了功臣的赏赐,让天下人说朕是个寡恩之主啊。”刘备有些苦恼地揉着太阳穴,“这样吧,二位爱卿先回去歇息,封赏之事日后再议如何?”

“多谢陛下。”

蒯越和庞季两个人千恩万谢地告退了,几位陪侍的大臣也各自告退离去,刘备与诸葛亮这一对师徒却有说有笑地在御花园里赏起了风景。

“刚才那些话说得不错,回去之后写一篇文章刊发出来,让国子监和京城官员都看看,只是这种话不要当面说,太让人难堪,朕都有些兜不住面子了。”

“臣只是一时有感而发,还望陛下恕罪。”

“说实话又不是罪过,他们又不是真正心怀天下的正义之士,不过是见刘景升年老,荆州势弱,才起了另攀高枝的心思。我们对这种趋炎附势之徒笼络归笼络,心中却要明白,绝对不可重用。”

“小徒谨遵教诲。”

“你前几天说,想去江陵搞屯田?”

一说起江陵屯田之事,诸葛亮顿时来了精神,向刘备讲述起自己的见闻。

长江自益州经过过,一路奔腾向东,出了三峡,就到了南郡地界,从江陵而下数百里便是洞庭湖,再顺流而下数百里,便与汉水汇聚于江夏郡的沙羡一带,拥有充足的水源,按理说这里应该是五谷丰登的鱼米之乡,但事实并非如此。

长江与汉水之间曾经有一个名为云梦泽的巨大湖泊,经历千年岁月,两条大河携带的泥沙不断淤积,云梦泽的面积不断缩小,时至今日,除了长江以南的洞庭湖外,江北的云梦泽旧地已经变成了数百里平原和沼泽。

“云梦旧地纵横数百里,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如果开发得当,足以奉养千万人口,但是——”诸葛亮正色说道:“该地湖泊沼泽星罗棋布,阻隔往来,蚊虫肆虐,疫病横生,就在近二十年还爆发过三次大疫,以致于尸横遍野,十室九空,令人望而生畏,闻之流涕,没有能臣坐镇是万万做不成事的。”

“所以孔明你的意思是,江汉之地有巨大的价值,但开发起来十分艰难,作为天子门生,又有足够的本事和决心,你应该义不容辞,给天下做个表率?”刘备止住脚步,眉毛也皱了起来。

“正是。”

“若是染上病呢?瘟疫可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尊贵就绕着走。”

“人生自古谁无死,若是能造福千万民众,流芳后世,死又何妨?”

“小小年纪不要妄谈生死。”刘备板起脸,斩钉截铁地驳回了诸葛亮的豪言壮语,“洛阳、关中,南阳、都是百废待兴之地,想要做事,就在这些地方练手。想要去险地成就大名声,大事业,等你生几个儿子再说吧。”

“哎?”

“这段时间就老老实实地在国子监教书,今年年内,加冠、成婚,都是你的人生大事,马虎不得。”刘备冷哼两声,脸上却忍不住地露出了笑意,“你那岳丈今年都六十七了,整天就念叨这事,生怕自己走得早了,看不到女儿出嫁,多为他想想。”

与刘备最为亲近的三位长辈之中,蔡邕不是最年长的,却仗着赵云和蔡琰争气,最早抱上了孙子,还一抱就是俩,整天显摆得不要不要的,为了进一步扩大优势,老先生整天惦记着让蔡琰和诸葛亮完婚,多弄几个孙子出来显摆。

至于什么担心自己命不久矣,那完全就是无病呻吟,老头现在活蹦乱跳的,甚至放话要活到一百岁呢。

“都听先生的。”诸葛亮难为情地低下了头,但眉眼间的喜悦那是藏都藏不住。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也等了几年了。

第九十六章 左部帅

皓月当空,凉风习习,广袤平坦的大草原上一片安谧祥和,然而,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味又让这夜晚显得没那么平静。

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小土岗上,几名汉军士卒正围坐在篝火旁,火苗不断跃动,将半扇肋排烤得滋滋作响,包裹在骨肉之外的油脂不断融化滴落,使篝火燃得更旺,肉香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就在不远处,七八匹战马被拴在矮桩上,低头咀嚼着自己移动范围内的野草,夏天的草没有秋天的有嚼头,但鲜美多汁,更受战马喜爱。

“我还是第一次吃马肉呢。”一名年轻士卒咽了口口水。

“我们这是没赶上打仗,真上了战场,那些受了重伤的、死了的战马就都是军粮,上过战场的老兵差不多都吃过。”另一名青年接过话头,此人颌下光洁,唇上也只有淡淡的短须,看上去同样很年轻,但说起话来就像什么都见过,其余众人也对他很服气。

“刘大哥,这又是你家长辈讲的?”有人笑着问道:“北方边军战马多,吃过马肉不稀奇,南方军队以步卒为主,难道也都吃过马肉?”

“这你就不懂了,行军作战,无论是运输粮草还是随军辎重都少不了骡马,这些牲畜力气大,耐力却差,真要像人一样日夜兼程长途跋涉,没多长时间就累死了。”之前的青年从容解释道:“据说前两年征西将军攻打汉中,光是从子午谷运送粮草就折损了几千匹驮马。”

“不愧是将门之后,单是这份见识就超出我们不知多少。”众人齐齐叹道。

自从章武二年,朝廷重新在并州北部设置郡县,用减免田税、分发牲畜等优惠政策鼓励内地民众迁徙实边开始,无数百姓便扶老携幼地北上,短短数年,便在阴山与黄河之间的原朔方、五原、云中等地重新建立了一系列城池,使这片水草丰美之地再一次焕发出文明的勃勃生机。

这几名士卒就都是在边塞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他们大多出身平平,年纪轻轻便从军戍边,说是保家卫国,但也难免存着马上取功名,光耀门楣的心思,平日里最让他们感兴趣的,就是本朝诸多名将的故事。

刚才说吃马肉那个就是他们这一什的什长,此人名叫刘志远,祖籍幽州涿郡,据说家里长辈在军中有点关系,来到云中戍边之后就当上了什长,一开始还有人不服,但这人文武双全,很快就折服了麾下的士卒,加之他仗义疏财,俸禄赏赐都分发给部属去补贴家用,遇见谁有难处都出手相助,在所属的百人队中也是颇有人望。

每逢例行的出城巡逻,就是其他士卒最欢乐的时候,因为刘志远口才好,见识还广,总是有说不完的新鲜事,讲起本朝名将的事迹更是如数家珍,把这些边地儿郎们听得是如痴如醉,恨不能早生几十年。

“刘大哥能知道这么多军中内情,家中长辈一定是高官名将,却为何要来到云中这苦寒之地,跟我们这些乡野村夫一起吃沙子?”一名士卒不禁感慨起来。

“刘大哥弓马娴熟,还经常给我们讲兵法,肯定是将门之后,家学渊博,搞不好刘伯父就是将军呢。”

“上次刘大哥不是说了吗,他还有两位叔父参加了讨伐江东之战。”

其余人也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最后齐齐转向刘志远,眼神中充满了羡慕和好奇。

“我家里就是靠军功起家的啊,之前不是都说过了?”刘志远一脸无奈地说道:“瞧着点火,肉都快糊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众人把注意力转回到散发着香味的马肉上,不多时候,便将一整块肋排分食殆尽。

这个时候,火堆旁边两三丈远的地方,突然响起了几声呻吟,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活像个粽子的家伙悠悠转醒。

“哟,终于醒了。”刘志远下巴一抬,便有人将那个家伙给拖到了火堆旁。

这个被五花大绑的家伙看上去二十多岁,身材高大,眉眼细长,从相貌和发型上就能看出是个标准的匈奴人,此时他口中不住呼痛,微闭的双眼却在不住地打量着面前的汉军将士。

“你这次来北舆城是做什么的?”刘志远啃完了最后一根肋骨,油腻的右手在腿上随便抹了几下,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们这些小商小贩,做的就是用羊皮换粮食的行当,堂堂大汉官军,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这匈奴人的话语声中满是悲愤。

“小商小贩……”刘志远笑了笑,抬起手来指向一旁,“你们这些商贩能打得很啊,匈奴人要是连商贩都这么厉害,前几年怎么会被我们汉人赶出河套,损失了几十万部众?”

顺着刘志远的手望去,赫然是七八个血淋淋的人头,这些人头个个面目狰狞,任谁看上两眼都要吓出一身冷汗。

他们都是在之前的追逐搏杀中,被刘志远这些汉军将士杀死的匈奴人。

“我们南匈奴人对大汉忠心耿耿,你们的天子却背信弃义,派来大军杀害我们的部众,如今更是连几名商贩都不放过,只因为我们看上去强壮一些,天底下哪还有这样的道理?”这名匈奴人继续悲愤地说道:“大汉天子已经接受了我们的投降,对我们开放边市,为什么大汉官军却要肆意杀害我们?”

“我们接受一部分匈奴人的归顺,对普通牧民开放边市,这里面可不包括屡屡侵犯边境,因为一己私利而残害大汉边民的匈奴王庭。”刘志远摇了摇头,“你的身份我很清楚,老老实实说出此行的来意,还有呼厨泉单于现在何处,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听得此言,那名匈奴人神色慌乱了片刻,但随即恢复了平静和茫然,“阁下在说什么,我一点都不懂。”

“你不是寻常商贩,而是栾提于夫罗之子,呼厨泉之侄,匈奴的左部帅,还有个汉人名字叫刘豹,我没说错吧?”刘志远冷笑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

第九十七章 左部帅(下)

刘豹?

其余几名士卒瞬间来了精神。

并州边军最大的敌人就是匈奴,无论新兵老卒,都要被灌输许多关于匈奴人部族构成、民风习俗、作战风格的知识,简单的匈奴话、匈奴贵族的名字也都是他们的必修课。

就在数年前,使匈奴中郎将牵招牵子经和朔方都护吕布吕奉先率数万大军突袭美稷王庭,大破南匈奴联军,斩首数万、俘获右贤王在内的王族数百人、民众十几万、牛羊马匹不计胜数,将盘踞在并州百年之久、为祸数十年的南匈奴人全部逐出河套地界,立下赫赫战功。

然而,匈奴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单于呼厨泉与左贤王刘豹——在混战中率领部众逃出生天,渡黄河,过阴山,从此不知所踪。

牵招多方打探,却只听说这支匈奴残部还在漠南塞北之地,数次派出部队深入草原,也始终找不到呼厨泉等人的踪迹,只得另做打算。

在北舆城开榷场,设边市,吸引零散的匈奴牧民前来交换物资,也只是牵招为了打探呼厨泉的下落而采取的策略,为此,他甚至明码标价,呼厨泉的人头价值千金,刘豹的人头则是五百金,以此类推,若是能够提供可靠的线索,帮助官军找到呼厨泉的下落,赏金也极为可观。

此时此刻,看着躺卧在面前的匈奴人,几名士卒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许多。

五百金,多大的一笔巨款,即便是众人平分,也足以让他们变成富家翁,几代人吃穿不愁。

他们居然能捞到这么一条大鱼?

“阁下是想钱想得疯了吧,我若是左部帅,明知自己被重金悬赏,又怎会亲身犯险,来到北舆城呢?”这名疑似是左贤王刘豹的家伙继续苦笑道。

“章武元年,当今天子登基,四方遣使来贺,扶余王尉仇台、倭国摄政王甘兴霸、乌桓难楼王、鲜卑单于骞曼都亲自带使团去了洛阳拜贺,只有匈奴单于呼厨泉称病,让前单于之子,左贤王刘豹入京。”刘志远也不着恼,只是坐在那里,像是将故事一样慢条斯理地讲述着:“……大典之后的第三天,天子在建章宫设宴款待各番邦之王,对时年未满二十岁的左贤王刘豹大加赞赏,还赏了他一块金饼,这些事情,你都没有忘记吧?”

刘志远每说一句,那匈奴人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到了最后,他的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当年在洛阳那些经历,就是他自己回想,也可能会有所疏漏,这个年轻人却说得分毫不差,就跟亲眼见证了这一切一样。

可是,参与过当年盛典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又怎么会在这北疆边陲当个斥候游骑?

“说实话,谁都想不到你有这么大的胆子,纵使是在城外认出了你,我也一时不敢断定,可是虚言恫吓几句,你那些忠心耿耿的卫士们就像众星捧月一般,把你护在当中,这下我才放心了。”刘志远俯下身子,笑眯眯地说道:“就算不是刘豹,你也是个值钱的,抓了总是不亏。”

听得此言,这名匈奴男子突地狂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若不是为了刺探情报,不敢带弓箭、不敢骑好马,此时躺在草原上身首异处的就不是本王的卫士们,而是你们这群小卒了。”这名匈奴男子脸上不再有委屈和恐惧,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狂傲和不甘,“没错,本王就是于夫罗单于之子,左贤王刘豹!”

见到刘豹自承身份,其他士卒们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一个个嘴都笑得合不拢了。

当然,也有深深的后怕。

他们是例行出城巡逻,除了战刀之外,还带着骑弓、手弩和几十支箭,装备齐全,在之前的追逐战中占尽了上风。

纵使如此,这些入伍最多两年的年轻人一开始也没有抓住太多机会,直到对方马力衰竭,才逐渐拉近距离,用手弩逐个击杀敌人,最终将为首的“商贩”刘豹给抓住。

若真如刘豹所说,他们这些人带足武器跟刘志远的小队碰上,胜负或许就颠倒过来了。

刘志远却不这么看,“你的卫士又怎么了?不还是被我们大汉骑军打得溃不成军,扔下数十万部众,自己逃到北方大漠去吃沙子?”

“打败我们匈奴人的是飞将吕布和牵招,可不是你们这群乳臭未干、射箭都射不准的小子。”刘豹也豁出去了,毫不畏惧地反唇相讥道。

“嘿嘿,我们这些小子终究会成长为前辈们那样一汉敌五胡的好汉,把你们匈奴人赶尽杀绝,只可惜你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刘志远得意地笑了起来。

正在二人斗嘴之时,远处突然有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在空中爆开一朵美丽的火花,紧接着,南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无数火光,并且不断向两翼伸展,浩浩荡荡地向北而来。

众人霍然起身望去,刚才冲天而起并炸开的火光正是边军各部互相联络的信号,这意味着出现在南边的正是他们的同袍。

“至少有一千人马,这是整个北舆城的兵力都出动了?”刘志远也有些惊到了,连忙翻开自己的背囊,找出一枚带有尺许长硬尾的圆筒,用火石火镰打出火星,引燃了圆筒里伸出的一根细捻子。

“嗖——”

“啪!”

随着声响,一模一样的火光冲上高空,随即爆炸开来,这是向远方的同袍报告己方的位置。

其余人还懵懵懂懂,但刘志远心中很清楚,北舆城出动这么多兵力,是冲着自己来的。

见到信号,南边的火龙迅速向刘志远等人靠拢,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阵型前端便已经来到了小土岗附近。

“大虎?”借着火光和月光,刘志远一眼便认出了纵马奔驰在最前的汉军骑士,连忙大声招呼着迎了上去。

听得熟悉的呼喊,对面那名骑士迅速拉住马缰,飞身下马,几个大步便来到刘志远面前,拉着他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祖宗,你可把我们给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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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并州留不住你

又过片刻,汉军骑兵主力蜂拥而至,甚至连北舆城主,使匈奴中郎将牵招麾下最有名气的战将徐晃都出现在阵列之中,刘志远身后那几名士卒越发地感觉不对劲了。

刘志远当初带人追击刘豹一行之时,确实是派了一名士卒回城报信,说是发现了匈奴奸细,可是,区区几个巡逻小队,几名匈奴奸细,怎么也用不着这么大的阵仗啊。

早先谁知道自己这些人追的是匈奴的左贤王啊?

而且瞧那些将刘志远围在中间,不住地说着话的百人将们,哪个不是大有来头,名将之后,刘志远被他们如此重视,只怕家中长辈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比他平时讲述的还要厉害许多。

“诸位兄长别骂了,我好歹也是抓了个匈奴的左贤王,立了大功的,你们也不夸几句?”

刘志远被裴虎等人喷了一脸的吐沫星子,实在是忍受不了,但他有气无力的辩解,又招来了一顿埋怨。

“左贤王算个屁,就是匈奴单于,不,十个匈奴单于,也比不上你一根汗毛,万一你出什么事,整个并州都担待不起!”裴虎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不知道,消息一传回城主府,徐将军差点都吓疯了,若不是城里还要留人守卫,他能把整个北舆城会骑马的都调出来。”

“这也太夸张了。”刘志远撇了撇嘴,挤出一众好友的包围圈,快步来到徐晃马前,“启禀城主,卑职所部于城外三十里处巡视之时偶遇一群伪装成商贩的匈奴奸细,经过一番追击后将其尽数歼灭,生擒匈奴左贤王刘豹,特向城主复命。”

“我军可有伤亡?”徐晃端坐于马背之上,淡淡地问道。

“启禀城主,我军无一伤亡!”刘志远朗声答道。

“甚好,传令下去,全军收兵回城。”徐晃赞许地点了点头。

千余名铁甲骑兵踏破夜色,气势汹汹地赶赴草原,一声令下便又调转马头回城,按理来说是很让人心中不快的事情,许多士卒不明所以,都觉得徐晃有些小题大做了,但当他们听说一群入伍不足两年的新兵追杀匈奴人数十里地,并擒获了匈奴的二号人物,左贤王刘豹之后,心中那点不满瞬间便随着悠悠晚风,飘散得无影无踪了。

大汉边军之中,最受人敬佩的就是壮士,在这里没人在乎你是谁的孙子,谁的儿子,谁的兄弟,你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一群新兵就敢追击匈奴奸细,还被他们立下了大功,单单冲着这股血勇之气,北舆城守军倾巢出动前来接应就是不亏。

汉家壮士值得上这种待遇。

回返途中,徐晃还是面色恬淡,话也不说,看上去沉稳如山,颇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名将之风,但旁人都不知道,这位北舆城主的前襟和后背都已是大汗淋漓。

徐晃是河东人,早年投身于白波军杨奉麾下,后来杨奉被朝廷招抚,徐晃便也洗白了身份,然而在护送天子东归洛阳之时,杨奉等人内讧不断,最终被李傕郭汜大败,天子与文武百官葬身黄河,杨奉在乱军中不知所踪,徐晃担心被通缉,故而化名徐猛,北上雁门,因为武勇卓绝,在牵招手下得到了重用。

刘备有收集名将的癖好,却偏偏是集不齐“五子良将”这个组合,甚至连徐晃的下落都搞不清楚,于是一直耿耿于怀,最后还是在跟牵招写信闲聊的时候说了这件事,结果牵招一琢磨:我这里刚好有个玩斧子的河东人,也是姓徐,会不会有点关联?

一番盘问之下,徐晃这才得以恢复本名,然后又在对南匈奴的战争中身先士卒,功居众将之首,被委派到边疆来个城主。

就连刘备都对徐晃颇为重视,听说他治军严明,便将许多将门之后都扔到北舆来磨练,甚至连自家儿子也不例外。

徐晃策马徐徐而行,偶尔侧过头去看一看被特意安排在自己不远处,正带着满脸的兴奋,跟身边人有说有笑的刘志远,心中就忍不住地生出了复杂的情绪。

这小子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金贵吗?居然带着一群新兵蛋子就敢跟人去拼命,而且还是认出对方身份的情况下!

匈奴左贤王身边跟着的都是什么人?那绝对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单论骑射之术、一对一厮杀,未必就比汉军精锐差了,这群小子也就是运气好,若是换了运气差些的,自己现在就得给他们收尸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身份如此尊贵还愿意来阴山下戍边,还不是做做样子,而是真的乐在其中,遇见敌人也不退缩,还真不愧是那位的儿子。

只是不知洛阳城中那位九五至尊,在知道自家儿子亲身犯险,追杀匈奴人几十里地的消息后,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不远处的刘志远还在和几名交好的同袍说说笑笑,还有许多将士对他投去羡慕和钦佩的目光,只是这些人不知道,这位撞了大运的什长,正是当朝太子,刘永。

一行人返回北舆城,刘豹第一时间被押入牢房开始审讯,只要撬开他的嘴,掌握匈奴主力的动向,或许在今年冬天之前,汉军就可以完成集结,展开最后一击。

立下大功的刘永一行回到营房,在众多同袍的簇拥下,度过了一个充满欢声笑语的不眠之夜,然而第二天一早,来自城主府的手谕就让他们吃了一惊。

“为什么要去太原?”刘永瞪着眼睛问道。

“刘豹的脑袋值五百金,活生生的人可是值一千金,北舆城可没这么多钱,需要诸位前往太原,在那里接受赏赐。”前来宣读命令的是征东将军太史慈之子太史享,也是跟刘永义气光着屁股长大的好友,此时的太史享满脸坏笑,一看就知道没安什么好心。

“到了太原,肯定又会有新的说辞,让我们前去洛阳受赏,没错吧?”刘永轻叹起来。

“那是肯定的。”太史慈得意地咧着嘴,凑到近处压低声音说道:“殿下这次太莽撞了,万一出事,多少人得掉脑袋?并州这边是没人敢留你了,只能把你送回洛阳去。”

刘永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身为太子,他肩上的担子很重,远远不是擒获一个匈奴王族可以相提并论的,这一次的冒险虽然成功了,但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也不会希望有下一次。

回去就回去吧。

听说诸葛师兄在南郡任职,做出了不少新奇玩意,若是父皇同意,去他那里耍耍倒也不错。

想到这里,刘永的脸上又挂满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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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镇南堡

“启禀都督,港口有朝廷的战船来了。”

“嗯?”

孙策一把扯掉脸上用来遮挡阳光的宽大树叶,起身便向外走去。

他的住处地势颇高,出门来到望台,便可将远方的海港景色一览无余,此时此刻,两艘身躯扁平,船帆异常宽大的战船已经缓缓驶入港口,再远一些,则是十几艘高大魁梧的商船。

“来人,随本都督去港口,迎接朝廷的客人。”孙策招呼一声,不消片刻便整饬衣装,带着十几名卫士纵马绝尘而去。

战船靠上码头,船工和士卒们忙着下帆、下锚、用粗大的绳索将船身固定在木桩上,船上的官员和将领们却乐得悠闲,欣赏起海天一色的美景。

“北方已经是秋风萧瑟了,这夷州居然还温暖如夏,真是好地方啊。”一位初次前来的年轻官员感慨地说道。

“夷州气候温暖,雨水充沛,稻谷一年两熟,还能有很高的亩产,只要朝廷多支持,鼓励民众移居于此,不出百年,这里必定会成为鱼米之乡。”接过话头向众人介绍的将领身材高大,相貌英俊,谈吐之间更是豪气干云,此人正是庐江周氏的杰出子弟,故洛阳令周异之子,大汉楼船将军周瑜周公瑾。

众人放眼望去,只见这镇南港周边地势广阔平坦,阡陌相通,各种房屋鳞次栉比,片片农田之中尽是正在辛勤劳作的农夫,心中本就喜不自胜,听到周瑜的豪言壮语,便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之前的奏报上说,夷州大部是崇山峻岭,宜居之地只有西侧沿海地区,却不曾想,竟是一望无际的上好良田。”又有一名中年官员说道,此人不住地打量着远近的地势,脸上尽是兴奋和跃跃欲试,仿佛心中在盘算着什么。

“枣公,这夷州南北近千里,东西数百里,应该是够让阁下施展本事的吧?”见到他这幅模样,有人便出言调笑起来。

“够了,够了。”这名中年官员开怀大笑道。

见到他这副模样,其余众人也纷纷笑了起来。

这名被众人调笑的官员名叫枣祗,颍川人士,早年追随曹操起兵反董,后来被任命为东阿令,正是在他的主持下,曹操势力在兖州开展屯田,从此建立起后勤优势,节节胜利,将吕布逐出兖州。

曹操死后,其余部大都归顺了朝廷,但枣祗心灰意懒,辞官而去,此后周游河北各地,意欲探究刘备在短短数年间横扫天下的奥秘所在,几年时间下来,枣祗对农业生产的统筹分工方面又有了极深刻的见解,还出了几本书,在行业内部激起了不小反响。

消息传到刘备耳中,刘备就决定让这位能人继续发挥光热,便将枣祗召入洛阳,任命为屯田都尉,希望他前往夷州或是交州,摸索出一套适合当地实际情况的屯田计划来。

枣祗一听就急了,当即表示臣是千里之才,陛下要么就别任命,继续让我周游各地,要是任命,就给个大点的地方,比如荆州,扬州这些,让我施展本领。

什么夷州,听都没听说过,估计也就是巴掌大,这种地方随便去个人就行了,哪用得着我这种大才?

刘备原本觉得枣祗有本事又有名望,想给他提供点青史留名的机会,结果一看这家伙不识抬举,那不去就不去了呗,屯田都尉你也别当了,继续周游各地去吧。

双方话不投机半句话,险些就要双双拂袖而去,还是荀彧出言相劝,总算是说动了枣祗,让他去夷州看看,要是不中意,再去交州也行,就这样,枣祗才不情不愿地来到了海外。

“公瑾——”

正在众人说笑之时,一行骑士风驰电掣地赶到码头,为首之人隔着老远便大声呼唤起挚友的名字。

“是孙伯符来了。”周瑜开心地笑了。

正好船工们已经搭好了登岸的长板,众人相让片刻,最终还是周瑜居首,第一个走下了甲板。

“远远看见旗号,就知道是贤弟来了。”孙策大笑着迎了过来,拉着周瑜好一阵嘘寒问暖,若非两人都有家室,旁人简直要以为他们有断袖之癖。

周瑜同样满脸笑容,但相比孙策就含蓄了许多,寒暄几句,便开始介绍随行而来的官员。

之前孙策上书称夷州蛮荒之地,缺乏足够的人口物资,也缺乏有经验的官员,急需朝廷支援,但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才短短半年时间,朝廷就把人才给送来了。

此次前来的枣祗、杜袭、黄权等人都是闻名一时、德才兼备、有丰富从政经验的俊才,再加上十几名幽州书院出来的年轻士子,周瑜每介绍一人,孙策脸上的笑意就浓一分。

这一年多来,他身兼军政重任,忙得不可开交,如今有能人相助,他终于可以专心于军务,放手清剿频频来犯的土人了。

除了高端人才,朝廷还送来了数百名工匠和海量的工具、农具,这些都是无偿支援夷州的,一切支出都是朝廷掏腰包。

得到优待的不仅是孤悬海外的夷州,在塞北、凉州、荆南、江东,每一个新开发地区,朝廷都实行类似的优惠政策,如此豪爽的大手笔让人看得心都颤,但奇怪的是,朝廷仿佛就是有着用之不竭的财源,民间甚至有传言,说是当今天子有仙人垂青,赐下了聚宝盆,放在那里都往外蹦金子。

佳客自远方而来,自然要隆重地款待,当夜便是一番畅饮,就连主持宴席的孙策之弟孙权都喝得酩酊大醉。

不远处的会厅中仍然欢声笑语不断,宴席的正主——孙策、周瑜——却并肩坐在月光下,眺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亮光。

“半年时间不见,这座镇南堡的围墙竟然都变成石砌的了,真是不错。”周瑜拍了拍身下的石墙,石墙是上等青石修筑,虽然形状不一却格外坚固,颇为实用。

“没办法,土人神出鬼没,只能不住地扩建,将围墙加高加固,最初的镇南寨,现在都成镇南堡了。”孙策苦笑着指了指远处亮有灯光的建筑群,“除了住在堡中的,其余民众都住在那里,同样有高大的围墙,还有八个岗亭,十二队巡哨。”

“土人之前可没这么厉害。”周瑜微微皱眉。

“谁知道呢,等把这些人才安顿下来,我就带人进山清剿,不能让土人成了气候。”孙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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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夷州都百护的由来

“真是想不到,我孙伯符当初能率领一千五百壮士横扫江东,如今却在这小小夷州束手束脚,被土人弄得焦头烂额。”孙策自嘲地笑道。

“怎么,后悔了?”周瑜轻笑道。

“没有。”孙策摇了摇头,“这里虽然是孤悬海外的蛮荒之地,但愿意过来的,要么是想要成就一番事业,青史留名,要么是冲着朝廷减免二十年田租的承诺,都是想做事的,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苦了点,但心里安生。”

周瑜这才放下心来,长叹一声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瞧瞧我们脚下的镇南堡,以前不过是个小山包,现在已经成了足以容纳数千人的堡垒,以后还会变成拥有数十万人的大城,一砖一石,都是我孙策砥砺而为,再也没有人能指手画脚,也没有人能说我是仗着祖辈余荫才有成就。”孙策借着酒意,越说越是激动,“这座镇南堡虽然简陋,但在我心里,它比整个江东都重。”

周瑜沉默不语,心中却是嗟叹不已,他与孙策并肩平定江东,又以江东为基业,欲与天下英豪争雄,但到头来,江东却成了让他们耿耿于怀,不愿回首的伤心地。

何等讽刺。

就在两年前,孙策还是威风凛凛的江东之主,但当朝廷大军以泰山压顶之势而来,在西起豫章,东至吴郡,几近千里之遥的漫长战线上展开全面进攻之时,往日里服服帖帖的家伙们就开始了动作。

周瑜在彭蠡泽击溃了黄祖麾下的江夏水师,随即率部东进驰援丹阳,但他一走,豫章郡就不战而降,被卷土重来的北方大军轻松拿下;

孙策亲自前往吴郡整编部队,却被故吴郡太守许贡的门客刺杀,险些没了性命;

高层中,张昭、虞翻、陆绩等文臣四处串联,散布必败之论,劝说孙策拱手而降;

地方上,官员与豪强沆瀣一气,阳奉阴违,拖延供应粮草物资,同时煽动民众,阻碍征募士卒民夫;

更有甚者,朱治、程普等大将还在前线统兵,居住在后方的族人们便被人蛊惑,写下书信劝其“弃暗投明”。

周瑜本欲通过一场江上决战摧毁北军水上力量,再腾出手来对付那群背后捣鬼的家伙,却不曾想,甘宁早已结合自身作战经验,与众多造船大匠群策群力,发明出一种新船型,并且大量建造,甫一出场,就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

这种战船长达二十丈,宽度超过五丈,船身高达三丈,体型丝毫不亚于楼船,但奇怪的是,它们没有巍峨如城楼的上层建筑,整个顶部被层层厚甲覆盖,中央微微隆起,远远望去,活像一只只老鳖游在水中,看上去滑稽至极。

可是一打起来,江东水师就抓瞎了,对面的战船看上去蠢笨,在水中却是惊人的灵动迅捷,并且四周和顶部都有足以抵御床弩的厚甲,凭借着超强的防御力,在江面上往来纵横,把江东水师的阵势切割得七零八落。

更令人恐惧的是,这些老鳖船侧面的装甲还可以开合,每当游弋到合适的位置,那些装甲便齐齐张开,露出一个个黑洞洞的圆筒,随着一声声巨响和升腾而起的黑烟,江东水师那些看上去无坚不摧的斗舰楼船便被打得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在这场一边倒的水战过后,江东水师伤亡惨重,侥幸逃回的将士们也斗志全无,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出战了,周瑜无计可施,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朝廷军在老鳖船的掩护下突破长江天险。

前有大军压境,后有投降派掣肘,孙策纵使再不甘心也是无计可施,在母亲吴夫人的苦劝之下,最终选择了投降。

“话说回来,我们都要感谢当今天子,若不是遇见拥有如此胸怀的雄主,只怕你我就都要被安个闲职,在他目所能及之处摇尾乞怜,苟且偷生了。”孙策长身而立,借着皎洁的月光俯瞰起周边的景色,虽然已经看了无数次,但他就是瞧不够这秀丽的江山美景。

“可不能这么说,若不是遇见陛下,你我兄弟也未尝不能称霸一方,与天下群雄逐鹿”周瑜笑道。

“言之有理,逢英主则北面而事之,余者碌碌,我自当竞鞭而争先,岂能甘居其后?”孙策大笑起来。

对于刘备,孙策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初投降之后,孙策与吴夫人、舅父吴景、几名弟弟妹妹入京听候发落,周瑜、程普、韩当等主要将领,张昭、张纮、鲁肃等文臣也一道前往,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刘备对那些一力主降的家伙们丝毫不感兴趣,反倒是对主战派大加赞赏。

不仅如此,刘备还主动提出,孙策等人年轻有为,不应该在洛阳蹉跎年华,还是应该出去闯荡,成就一番事业。

而他给孙策指明的去处,就是在扬州东南海外二百里的夷州,也就是后世的台湾岛。

在此之前,汉人从未有大规模前往夷州的记录,甚至连这个岛的存在和名字,都是徐州商会的船队近年往来于交州的途中,根据刘备的讲述而有心探访,才被世人知晓的。

建立夷州都护府,孙策出任夷州都督,朝廷在人力物力和政策方面鼎力支持,通过数代人的努力,将那里变成汉人的土地,这就是刘备的计划。

每一个年轻人心中都有开疆拓土、扬威域外、留名青史的梦想,孙策也不例外,虽然刘备说得很明白,开拓夷州绝不是几代人就能完成的事业,要付出许多汗水甚至鲜血,甚至付出了这些都未必能成功,但他还是欣然接受了这个重托。

“若是臣去而复叛,陛下又当如何?”

“你的家人都在洛阳,难道就不为他们想想?”

“臣听说以孝治天下者不会害人之亲,以仁治天下者不会绝人之祀,想来陛下也不会那样做。”

“哈哈哈,好一个口齿伶俐的小子,只不过你无须试探,朕可不是有眼无珠的蠢材,能看得出你绝不是反复无常的小人,放心去夷州,放手做事,你的族人朕自会妥善安置。”

回想起当初的对话,孙策又忍不住笑了,这位天子,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扔到夷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可是那些话怎么听怎么舒服,感觉就是把人卖了,还要人心甘情愿地帮他数钱。

或许这就是成大事之人必须具备的本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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